《名门闺秀宠》 第一章 捉奸在床 兴泰四十五年,京郊缥缈峰,谢阁老府别院。 碧纱窗外,蝉声新躁。冰玉枕边,沉香醉人。 宛若一场春梦绵绵,分明醒来,谢流熏竟舍不得睁眼。岁月静好,便如这温煦的日光,透过窗棂上的霞影纱,静静的在她丰腴莹白的肌肤上沐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写满富贵安详。 霞光朱户,绮罗满眼。谢府富贵,世代官宦。她的祖父阁老谢廷尧是三朝元老,两代帝师,祖母申氏是先太后的嫡亲姊妹,皇上的亲姨母,她的父亲谢祖恒更是官居中堂。 在这谢府,她从来被捧若掌上明珠。谁人不知她大小姐谢流熏深受祖母的偏宠,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谢府里便要地动山摇。 嫁得金龟婿,即将初为人母,命运如此眷顾,怎不令人梦中含笑。流熏脸上犹自流溢一丝慵懒的笑意,轻揉微拢的小腹侧身。 帘栊轻动,惊起立笼里的金嘴儿墨羽八哥儿,叽喳着拿腔作调,“小姐醒了!丹姝,上茶!阳羡雪芽!” 这小东西可人儿的模样,逗得流熏不觉一笑敛衣起身。 才定定神,就见帘子掀开一角,探进丫鬟丹姝娟秀的小脸儿问:“呀,小姐可是被这鹊儿吵醒了?” “姑爷万福,姑爷万福!”八哥儿又是一阵叫,惊得流熏自当是丈夫孤桐回府,向窗外一望,不觉噗嗤一笑,竟然被这鸟儿戏耍了。 丹姝气恼的拎起金丝笼隔窗将八哥递给外面笑做一片的小丫鬟们,转对流熏说:“姑爷一早的回府呢,说是放心不小小姐的身子。见小姐睡得香酣,就趁这会子回书斋去赶着批阅公文呢!隔上一盏茶的功夫就打发永贵儿来看一眼。虽然山上山下的不过几步路,可毕竟上上下下的,永贵儿的腿都要跑断了。”丹姝说罢,不忘打趣她,“这才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呢!” “死妮子!只你长嘴了。”流熏嗔笑间带出几分娇媚。这个鬼灵的丫头。 “厨娘炖的参汤正是火候呢,丹姝陪小姐去犒劳姑爷可好?”丹姝抿嘴拿捏的笑她,扶她起身。 丫鬟们众星捧月般扶着谢流熏向悬空斋孤桐的书房去。行过长廊,举头望那天色瓦蓝如洗,几丝絮云缭绕天际。暑气微散开些,竹林外一股微风拂面,顿觉凉意。 缥缈峰别院,书房悬空斋坐落在山崖间,云雾缭绕,飘忽如仙庭宫阙美轮美奂。 自她有喜后,孤桐对她呵护备至,怕累她动了胎气,更怕她耐不住暑热,便为她购置了这秀明山缥缈峰半山腰的别院来避暑。怕她滑倒,竟然将门前廊下的乌金丝镜砖都披上昂贵的红线毯,延绵数里做地衣,遍布别院。每念及此处,她心头不觉泛起淡淡的蜜意。 六载,世事杳如春梦一场。 眼前仿佛看到依约的身影,风度翩翩,儒雅斯文,官居高位却还是青衫落拓过市,不知惹得多少少女芳心萌动。 不枉她昔日慧眼识英雄,六年前那落魄却傲然的穷书生沈孤桐,自入赘谢阁老府为婿,一路青云直上,金榜题名蟾宫折桂高中状元,年少成名,他如今已是堂堂的吏部侍郎。令多少皓首穷经一世的文人学子望尘莫及。不枉这些年她伴他红袖添香萤窗苦读,难怪沈郎人前人后赞她生来便是旺夫命。 转眼来到悬空斋院外,流熏打发丫鬟婆子们退下,自己提过食盒一路前行,要给沈孤桐一个惊喜。 黄松板木门深锁韶光,却关不住满墙探出的一团团一簇簇的金铃花,团团碎金般点缀灰瓦白墙。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提了裙裾,唇角勾起一抹顽皮的笑意,仿佛又回到青春少艾时的她,蹑手蹑脚凑去孤桐的窗前,想去唬他一跳,再融化在他那嗔怪宠溺的目光中,被他搂入怀里随他化了去。 心里如此盘算,更是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凑去帘外,纤纤玉指才触及湘妃竹帘,猛听屋内一阵怪异的声音。 “嗯,嗯……啊……”呻、吟声此起彼伏,如夜里嗜血的蚊子在黑暗中的响声令她心头紧揪,那分明是一男一女急促的呼吸声交缠,那声音…… 仿入一股冷水浇头,流熏身子激灵灵一抖,头脑一空。这令人羞臊的声音,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子娇娇滴滴纵情的低呼声,听得她面颊一阵冰凉一阵火赤,半晌恍不过神儿。她狠狠咬了自己的手指,一阵沙痛钻心,一切都不是在梦中。何人大胆! “嗯,嗯……姐夫,姐夫……轻些啊,疼——”女人畅快的声音娇滴滴的,麻酥酥松软入骨,怎不令男人心神荡漾?这声音,听来那么熟悉! “轻点儿么?我若果真的轻点儿,只怕你还不依了呢。”男人调笑的声音轻柔满溢宠溺,似将全部的爱全都泼溅在了身下的女人身上。那声音,熟识无比。 谢流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颗心陡然落进了十八层地狱里,直直地往下坠去。瞳孔倏然收缩,紧紧盯着里面躯体交缠的两个人。真相却令她气到发抖——那不知廉耻的畜生,竟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好丈夫沈孤桐同她至亲的妹妹谢晚晴! 她手一松,食盒哐啷坠地,汤水四溢,烫在绣鞋上浑然不觉灼痛。 响声惊醒屋内偷欢的男女,沈孤桐动作极快,喝问一声:“什么人!”不顾衣衫不整就掠出门来看,那瞬间,衣衫不整的他面上表情凝固。 “熏……熏妹,怎么……是你?”他支吾道,目光闪避。 “怎么不该是我?沈郎!”谢流熏杵在那里笑望他,她勉强撑住窗台才略略立稳,强打了笑容,咬牙切齿般从齿间挤出话音问:“我来得不巧,可是扰了夫君你的好事?”眸光已如利剑般死死狠盯住他那惶然的眼眸。 “熏,你会错意了,事情远非你所想……”沈孤桐面色惨白,四下看看无人,口不择言的忙于解释。 “非我所想——那又该如何想?莫不是沈郎同妹妹在床上捉迷藏?不妨也请流熏进去同乐?”谢流熏的眼儿笑做一条缝,却透出几分寒芒,心里咬着恨意如火丝丝蔓延。 沈孤桐一凛,强打起的笑意也显得心里没了底,哄慰着:“熏妹,不要任性——” “少来聒噪!我命你请我进去!”谢流熏忽然变了脸色一字一顿道,目光放亮透出凌厉。 她自来便是如此,天之骄女,集尽上天恩宠,呼风唤雨,府里上下对她千依百顺,便是丈夫沈孤桐更是不例外。她全心全身都付与了他,成就他的今日,如今他竟然背了她偷情,更是同她的亲妹妹!面对如此负心郎,她又何必忍气吞声! 只她不曾留意,沈孤桐无奈闪开门放她入内的瞬间,眸光里划过一抹厌恶和狠厉。 第二章 推下悬崖 进得屋内,流熏看也不屑得看他一眼,眼角带起一丝轻蔑,沉沉地坐在乌木梅花杌上。 床上的女人已经扑滚坠地,爬到她眼前乞怜,又惊又怕的哭求:“姐姐,姐姐,求姐姐饶晴儿这遭,横竖都是我们的不是,本不想欺瞒姐姐的——”谢晚晴跪地,衣不蔽体,周身瑟瑟发抖,哀哀的眸光娇柔可怜。凭任何男人看一眼,都未免起了惜香怜玉之心。如今看来,只令她更觉作呕。 晚晴的生母喜姨娘不过是流熏父亲的小妾,一个洗脚丫头千方百计爬上了主子的床,怀上了晚晴而被开脸扶做了侍妾,被府里上下颇是鄙夷。只有她顾及手足之情,对娇柔乖巧的晚晴颇是同情,自幼呵护她。如今她竟然恩将仇报! “你们?”谢流熏美眸一眯,唇角勾出一个狠厉的笑,“下贱!无耻!”倏然间她挥手将手边的青花瓷茶盏尽数扫落在地!哗啦啦一阵响,如雷霆暴怒前的预兆,惊得晚晴周身一抖躲闪。 “啊!”谢晚晴一声哀叫扑地,殷红的鲜血从她白皙的指缝间慢慢渗出来,血色刺眼。 “晴儿,你怎么了?”沈孤桐不由分说冲来,俯身去关切地去查验晚晴的伤势。 “我,我没事。”谢晚晴慌张地挣脱他,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儿,惶然偷窥高高在上的姐姐流熏,美眸凄楚可怜,满是无辜,“是我自己大意……沈郎,不怪姐姐,姐姐她不是故意的……” 好一对儿“夫妻恩爱”,谢流熏胸口剧烈起伏,恨意滔天卷来,一颗心如被万把利刃一刀刀狠狠割裂着。 她惨笑,手紧紧握住那桌角,那愤怒令美艳的脸庞如今都显得分外狰狞。 “是我瞎眼!”谢流熏痛心地瞪视眼前这个衣衫凌乱的男人,满心酸涩,苦不堪言。她狠狠撂下一句话:“败德乱、伦,沈大人你乌纱更是难保吧?我告与祖母去评理!”她起身转身欲走,却被沈孤桐冲上去一把拦腰抱住,哀哀道,“流熏,不可……” 身子一软,她被他扶去坐下,气愤交集,泪水潸然。 若不是她当年执意要嫁沈孤桐这落魄街头的乞丐穷书生,他沈孤桐怕早就饿死!为了他,她不惜忤逆父亲,毁了自幼定下的婚事,为了这桩门不当户不对令人耻笑的婚事,她付出无比惨烈的代价抗争,本以为换来“白首同心、举案齐眉”的姻缘,到头来竟然是南柯一梦,春梦逐流水。她这才是鬼迷心窍。腹中一阵撕痛,那是她的孩子,她们的骨肉。 “要我不走,可以!”美眸扬起一个冰冷无比的笑意,谢流熏徐徐伸手从头上扯下一枚尖端锋利的金簪,狠狠掷去沈孤桐面前光滑如镜的乌砖地上,当啷一声,沈孤桐惊得一个寒战。 “去,将这个贱人的脸划花……此事作罢!”她说着,心里咬牙,不觉微扬下颌。这便是条件。凭她谢晚晴可拿什么同她斗?美貌在男人眼里不过是一件华美的衣衫,到头来在富贵功名前一钱不值。贱人!既然有胆量勾引她的男人,就得想想后果是什么! 沈孤桐俊逸的面颊闪过一丝错愕,他的唇在颤抖,他惨然望着妻子。 “熏妹……”沈孤桐深深咽一口唾液,抿起了薄唇,见妻子神色莫测,沈孤桐额头沁出冷汗,望着晚晴痛心疾首,那柄利刃却迟迟无力拾起。 “不,姐姐,晴儿再也不敢了!”谢晚晴歇斯底里地哭求,吓得花容失色,扑跪到流熏脚下苦苦哀求。 谢流熏一脚踢开她,起身抖抖裙襟! 她冷哼一声,扬眉看向沈孤桐。他又何尝不是身份卑微,委身入赘名门,不就是想借助谢府的捷径早日一步登天扬眉吐气。 “还不动手!”流熏厉喝。 沈孤桐薄唇抿得更紧了,他终于俯身拾起地上的利刃,紧紧地握在手中,直逼谢晚晴。 “不要啊!姐夫!孤桐,沈郎不要!”谢晚晴无助的在地上向后缩着摇头哭求,一步一步,眼见沈孤桐手中的利刃迫近,她慌得六神无主,“你说会呵护晴儿一生一世的,啊--” 谢流熏安然欣赏眼前大戏。美人,在有野心的男人眼里又算得什么? “沈郎,快呀!”谢流熏挑逗道。沈孤桐颤抖的手再次高高举起锋利的发簪,他回眸惨然地望一眼谢流熏,流熏的眸光中满是戏谑笑望他。 忽然,沈孤桐陡然转身,金簪锋镝一转,锋寒的利刃直向稳坐看戏的谢流熏,狠狠刺去。 “啊!”谢流熏毫无防备,眼前寒光扑面,一阵剧痛撕裂皮肉。惊得她惨叫失声仓促闪避不及,却带翻椅子一道倒地。鲜血满面,眼前一片殷红。 “贱人,去死!”沈孤桐咬牙切齿地骂,手握利刃猛刺流熏的面颊,双眸冷冷,面目狰狞! 眼前奇峰突转,流熏惊得不知所措,“啊-啊-”她惨叫着奋力挣扎,终于伺机挣脱,连滚带爬落荒而逃,撞门而出。 “救命!来人呀,救命!”她扑去奋力拉门,门却是落锁。 丫鬟婆子们不知了去向。情急中,她夺路狂奔从游廊奔去后山小道,身后是沈孤桐的叫嚷声:“贱人,站住!” 耳边是风声,她几乎窒息,惊急中忽然她停住步,眼前竟然没了逃路,是云朵飘飘的绝崖断壁。寻常时云雾缭绕仙气非凡,如今鬼气森森! 猛然回首,沈孤桐手执利刃步步逼来,眸光里满是煞气。 “孤桐,你莫不是疯了?”谢流熏被逼得步步后退。 “是的!”沈孤桐狰狞一笑,一字一顿道:“谢流熏,我受够了!也忍到了头!” 往日欢、爱,即便她骄纵任性,可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眼前她已被逼到绝地,求生的本能令她摇头落泪哀婉:“孤桐,孤桐,我腹中,还有你的孩子!我为你做的一切!” 沈孤桐凑前一步,冷森森的话语逼迫她向后,一字一顿:“你就是我的耻辱,每看到你,我就想到这些年在谢府忍辱负重讨好迎合大小姐你的日子!你多活一天,我沈孤桐便要被你踩在脚下多一天……”他阴笑着步步紧逼,眸光里泛出狼一般冷厉的寒芒,咬牙切齿道,“羞辱我的人一个都不能活!我已经送他们一个个下了黄泉,为夫再送你最后一程!” 忽然见眼前金光一闪,沈孤桐手中利刃举起,眼里掠过杀意决然突然扑来。 “啊!”失声惊叫,流熏一闪,脚下踏空,身子滑下山崖。 “救命啊!”坠崖的瞬间,谢流熏情急中死死抓住悬崖边突起的岩石,身子吊在半空中摇摆不定,她费力的仰起头,喃喃地求救:“救,救命!孤……桐,孤桐,沈郎……不!”她难以置信,绝望尽头,她歇斯底里的哭号着,哭声回荡在山谷群峰中。 “孤桐,不要,不要伤害姐姐,不要。”晚晴挺身冲来。 “晴儿?”谢流熏始料未及,生死关头挺身出来救她的会是谢晚晴。 她看见晚晴那娇美的脸儿探出悬崖边惊愕地望着她。 “晴儿,救……救我!”流熏惶然的眸光可怜兮兮地望着晚晴。 “不要呀!”谢晚晴不顾孤桐的阻拦来到悬崖边,怜悯的俯视她“姐姐,我来救你了!” 忽然,晚晴笑了,一抹神秘的笑容浮在明媚的笑靥,她莲步轻挪,猛然一脚狠狠碾下流熏扒住悬崖的手背,碾碎那一线生机,咬牙切齿着说:“姐姐好走,多谢姐姐成全。” 谢流熏只觉一阵刺痛直袭心尖,手一松,耳边飘荡着空谷中晚晴那阴柔的笑语:“妹妹定会替你照顾好姐夫的。” “啊——”谢流熏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的往下坠落下去,坠入万丈深渊。 第三章 梦魇1 谢流熏醒来,犹在梦中。 浑浑噩噩中,她只觉额头似有万千蚂蚁噬咬蚀骨般沙痛,不禁伸手去摸,竟然摸到缠满额头厚厚的绫子。心头一怵,望见自己撑床的那只小手,小巧柔嫩,分明是双豆蔻梢头少女的手。 她惊得四下打量:大红销金撒花帐,填漆床,杏子红蜀锦被。四下里灯火通明,兽环鎏金珐琅铜火盆里哔哔啵啵燃着银霜炭,红光熔熔。这可不是她昔日做女儿时的绣房绛雪轩?一景一物都不曾错的,那么熟悉。 梳妆台菱花镜映出一张美得精致的小脸,苍白中透出几分张惶,她不知是惊是喜,是她!是她十三、四岁时的小模样。金枝玉叶千娇百宠的谢家大小姐谢流熏。 难道是一场噩梦醒来?眼前是梦是真?疼痛的头却没有泯灭恨意记忆,沈孤桐、谢晚晴,那狰狞的面容……坠下山崖…… 她心头一个冷颤,难道真是重生了? 老天有眼,不忍她在憋屈中不明不白的枉死。 “呀,大小姐醒了!大小姐可是醒了!”惊喜的叫声传来,红绡宝帐一动,探来一张泪痕未干惶然的小脸,可不正是前世里她的丫鬟丹姝? “丹姝,是你嘛?”她惊喜地问,难以置信。 “小姐,快快逃命去吧!老爷下令,说小姐不知廉耻同外男私通,奸、情败露……依家法沉塘溺死!”丹姝话音颤抖,不顾一切拉起床上的她就要向外冲去。 家法赐死?离家出逃?流熏猛然惊觉。此情此景,可不正是她十四岁那年那场无妄之灾? 帘子一晃,乳娘秋姨疾步冲来,一张清瘦的脸惨白无血色,匆匆将一个包裹强塞去她怀里,口中呜呜地向她打着手势,催她逃命。 乳娘秋是个哑巴,流熏生母昔日的陪房丫头。 重生一世,难道是让她再受场煎熬? “大老爷心意已决,老太爷如今又不在府里,老夫人和太太劝也劝不住,权宜之计,让大小姐先去庙里暂避逃命!”丫鬟们哭做一团,推推搡搡就要拥了流熏从后门逃命去。 “不好了!老爷来了,老爷来了!” “后院门被家丁堵住了!” 一阵惊乱的通报,慌得众人如惊弓之鸟无处躲藏。 狂风吹雪扑打纱窗,窗上依约映出人影憧憧,靴踩积雪来来往往的声音凌乱。 “老爷,老爷留步呀!” “老爷开恩,饶了大小姐年幼无知!” “念大小姐是初犯,她自幼丧母。” …… 啼哭劝阻声连做一片飘绕在窗外。 刹那间,前尘往事浮现眼前。流熏定定神,深吸一口稀薄的凉气,吩咐众人:“莫慌!” 乳娘秋慌得推她躺回床上,比划着让她装作昏睡未醒,不过手忙脚乱拉拉扯扯间,忽然一物从枕头下坠落床下踏板上。 “这是什么?”丹姝俯身拾起一枚七彩线满绣的胭脂色荷包端祥。 流熏一见那荷包……如惊见鬼魅,慌然起身一把抢过了那劳什子紧紧握在手里,一颗心在狂悸。前世里就是这劳什子害得她有口难辩清白,险些丢了小命。 一阵冷风夹带冰寒袭来,咣当一声门被撞开,她眼疾手快随手拉下帷帐。就见黑压压一群人随着一阵凉风卷来床前。 “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呀!”呼喊声更甚。 隔了轻薄的帘幕,人群中流熏辨出父亲谢祖恒那张沉铅般阴冷愤怒的脸,如今他一身寒意,一袭黑狐斗篷上落满雪花,顶着漫天风雪怒气冲冲闯来。他紧拧的剑眉上都凝了冰凌般,怒不可遏地眸光如箭逼视爱女。 谢阁老府声名赫赫,他谢祖恒官居武英殿中堂大学士,地位显赫。如何他谢家大房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丑事!竟还是他一直宠爱若掌中珍宝的嫡长女谢流熏。 “孽障!”谢祖恒牙关里咬出痛心的两个字,横眉冷对吩咐家院,“拖下去,关入祠堂!” 流熏一凛,彻骨的冰寒齐袭心头,前世里惊魂夺魄的一幕,丝毫不乱的重现眼前。生死关头,仍是心寒。 “老爷!”继母封氏惊惶的扑上前将流熏遮挡在身后,哀哀乞求,“念在熏儿年幼无知一时糊涂,姐姐过世得早,只剩这一对儿血脉……眼下木已成舟,求老爷就成全了熏儿和孤桐这对儿鸳鸯吧。” 说罢,她身子一软跪在了谢祖恒面前,求饶声响做一片,丫鬟婆子们呼啦啦跪倒一片替她求情,悲声大作。 继母柔弱,眼下束手无策只得出此下策,前世里可是正中她的下怀对继母无尽的感激。只是如今…… 流熏定定神,伸手去搀扶继母封氏说:“母亲莫悲,爹爹堂堂当朝一品中堂,群臣之首,岂是审案不问而诛昏庸之人?按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流熏定当从命。可是眼前即便嫁人,女儿也不能背着这不洁的污名,更不能给谢府抹黑。女儿同沈师兄本是清清白白,何来这无妄之灾?女儿冤枉!” 众人一惊,无数愕然的目光望向流熏。不争的事实,大小姐如何改口狡辩? 见她素净的一张小脸乏了几分血色,但一双灵慧的眸子却在烛光下格外幽亮,透出的几分超乎年龄的镇定。 “爹爹饶命呀!”一声凄婉的呼声打破沉寂,撒花红软帘一挑,一阵雪气薄寒卷入,一个素衣清秀的美人扑来眼前紧紧抱住床上的她。 “姐姐,姐姐~” 哭声哀婉,白净的鹅蛋脸泪水洗面,俏眼乌眸噙泪,梨花带雨一般楚楚动人。弱不禁风宛若纸剪的银箔美人,仿佛一阵北风就要将她吹走。 谢晚晴,隔世重见,仇人相逢,分外眼红! “姐姐,快向爹爹认罪求饶呀!都是晴儿无用,慑于爹爹的威严……一时慌神……就,就如实招供了。”晚晴悲声大作,仿佛椎心泣血的悔恨自己的懦弱。 招供?流熏心底的恨意顿时被拱起,恨不得一把扯下眼前这画皮美人虚伪的假面。 但她瞬间镇定下来,一副惊恐的模样挣扎起身,一把推开晚晴又急又恼道,“傻晴儿,你,你怎么能都如实招供了呢!” 第四章 梦魇 2 晚晴的生母喜姨娘在一旁一听满脸堆笑,环个臂上前,斜分的刘海泛着桂华油的青光贴在额上,更显得一双眼儿分外精亮娇俏,幸灾乐祸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大姑娘同沈公子在众目睽睽下被捉在床上,也怪不得晴儿实话实说。” 前世里这风雪夜,姐妹二人才摸去前院书馆。晚晴在门外望风,她趁着书馆内豆灯一点入内探望沈师兄,谁想一阵阴风,烛火忽灭,四下一阵黑暗,旋即一阵“捉奸”的喊声,敲锣叫嚷声震惊全府。围拥来的众人堵在房中的有衣衫不整坦胸露、体的沈孤桐,更有她这个狼狈不堪跑丢一只绣鞋的谢家大小姐。种种迹象都显示她同沈孤桐暗度巫山云雨失贞在先,她有口难辩清白,爹爹盛怒之下险些依家法将她赐死。平日义气的她至死也没有供出“同案犯”晴儿。仗着祖母的偏宠,爹爹只得同意将错就错的成全她同沈孤桐的姻缘。为此她气得爹爹大病一场,自此冷落了她。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沈孤桐精心谋划的圈套。“傻晴儿,你怎么能……招认了?你,你如何这么糊涂?你既已招供,可让姐姐如何救你?”流熏急恼道。 “救我?”晚晴一惊,满眼诧异,或是心中有鬼,她舌头有些打结,“姐姐,你说森么……” “孽障,还敢狡辩!”谢祖恒一声呵斥,怒不可遏地就要飞脚踢向流熏。分明是女儿流熏不顾礼义廉耻,做下家法不容的丑事,如今还敢狡辩! “老爷!”继母封氏慌忙阻拦,将流熏护在身后,眉头紧颦劝说:“老爷息怒,都是妾身的不是,平日对她姐妹疏于管教。” 流熏瘫软跪坐床上,紧紧拉住晚晴冰凉的小手,沉吟半晌终于道出惊人的隐情:“傻妹妹,那不可告人的……隐疾……如实说出,日后妹妹可如何嫁人呀?” 隐疾?晚晴一脸诧异地望着她,不知所云。 “但凡能保全妹妹的名声,姐姐受些冤枉也值得。”流熏抹一把泪哀哀道,“爹爹,晴妹妹有梦魇夜游的暗疾,由来已久……她梦中去了沈师兄的房里,怕是醒来都不知自己做了什么?” 梦游,暗疾? “姐姐?”谢晚晴惶然望着流熏。 “是女儿夜里醒来不见了妹妹,一时担心妹妹梦游之症复发有个闪失……才擅作主张寻着妹妹留在雪地里的足迹寻到了前院书斋……熏儿救妹心切,竟然疏忽了宵禁的家矩,还惹来诸多误会……求爹爹恕罪。”流熏一副忍辱负重被逼无奈道出原委的模样。 原来大小姐去前院书馆是为了寻找梦游的二小姐谢晚晴,并不是同沈公子私会。众人惊讶的目光如梦初醒般望向晚晴。 晚晴如被猛呛了一口水,几乎窒息。眸光里的疑惑渐渐被随之而来的惊恐替代。 “不,不是如此的!”晚晴慌忙辩解,“姐姐,你浑说什么?姐姐怨怪妹妹也不该如此编派谎言诬陷晴儿的声誉……” 晚晴万万没有料到谢流熏情急中为了自保胡乱编出这个借口,一盆污水泼向她,假话说的如真的一般。梦游之症的女子在本朝会被视作是恶鬼附身,是要被当做“七出”之例休回娘家的,更何况她还未嫁人,眼前更有一门如意姻缘佳期将近。 声誉?流熏心头苦笑,你的声誉是声誉,我的声誉就被你如此践踏吗? 谢祖恒如梦初醒,女儿誓死不肯说出实情,原来因为这个缘故。他岂不是错责了流熏……眸光里有几分将信将疑。 “大小姐所言不实,晴姑娘今夜并未出闺阁半步,哪里就梦游了?”丫鬟绣球在一旁争辩。 流熏眉梢一挑,冷冷地直视她呵斥:“还不自己掌嘴!竟敢在老爷夫人面前胡言乱语!” 先时还病弱低声谢流熏忽然作了声色,倒吓得谢晚晴一个寒战望着她。 流熏指着晚晴的绣鞋说:“晴姑娘的绣鞋裙摆上还沾湿着前院书斋黄金梅的花瓣,残雪未化,还敢说是今夜闭门未出闺阁半步?可见是你们这些丫鬟们偷懒大意,还在此敷衍塞责。” 黄金梅是江南名品,是谢老太爷从江南贡院移种来谢府书馆,取个金榜题名富贵满堂的吉兆,府里只此几株。 晚晴低头一看自己的绣鞋,顿时惊呆,口舌打结,“妹妹是……是曾追了姐姐去书馆,可是……” “……哎!梦游之人多半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的。如今可真是,乱中出错,妹妹莫怪姐姐……姐姐曾对你发过毒誓,死也不将妹妹的隐疾告诉旁人得知的” 她惋惜地安抚晚晴,满眼怜爱,姐妹情深。台上较量,那就要看谁的功夫像? “晴儿患有梦游之症?”封氏询问的目光转向喜姨娘,是与不是,喜姨娘这亲娘应该最是知道。 喜姨娘是晚晴的生母,本是老夫人的洗脚丫头,靠耍心机爬上了大老爷的床被开脸当了姨娘,被府里人低看。她原本一脸的幸灾乐祸的看热闹,如今剑锋突转直奔她面颊,她频频摇头说:“不曾,不曾有的,晴儿她不会……”眸光立时凌乱。 “姨娘自然不得而知,这些年都是流熏同晴儿妹妹同吃同住的。”流熏一语中的,这些年晚晴为了摆脱个“庶”字,都是在她这嫡姐房中同吃同宿的。 “今夜的事儿,若非妹妹梦游不为人查,如何深夜里小姐出行,竟没个丫鬟婆子跟随伺候吗?”流熏平静地扫一眼立在一旁的几位房里的嬷嬷。 今夜,漫天大雪,婆子们偷懒在房里取暖吃小酒,姐妹二人淘气地偷偷翻墙摸出院去,神鬼不知。几位嬷嬷连连推说不知,自然不能承认自己失职。 “大小姐可真会说笑。到底是咱们晴儿梦游,还是大小姐你在痴人说梦?大小姐请先低头看看,你裙子上沾的污浊又是什么?”喜姨娘悻悻中一笑,眸光狠狠在流熏裙摆上掠过,拖长声音奚落,“这奸夫都供认不讳了!” 流熏惊得低头,果然裙面上点点血渍灼目。深夜里同外男私会被擒个正着,裙上还沾了污血……这血何时洒在她裙上,她竟不得而知。 一时四下哗然,颜色稍缓的谢祖恒立时沉青了面颊。 “原来是为这个?”流熏一脸天真的一笑,心疼的拉着晚晴说,“是晴儿梦游时不慎跌倒,流熏一时心急,索性就拿裙襟为晴儿去擦拭鼻血,”她眨眨灵慧的眸子望着喜姨娘懵懂地问着,“不然,姨娘以为这血污是从何而来?”那挑衅的话语,如剑的眸光,刺得喜姨娘一个激灵。 喜姨娘撇撇嘴,冷哼一声:“大小姐果然是舌灿莲花,一番话能把炭球都说成是白的。大小姐既然是去追赶我们晴儿,如何还提着一篮子点心去书馆?又因何一见了家丁吓得掉头就跑?” 疑云重重,怎不令人生疑? “流熏急跑,不过是为了掩护晴儿妹妹引开家丁。都说梦游之人受不得半点惊吓的。可流熏追到晴妹妹才进书馆,那院门闹鬼一般,嘭的一声就关上了……”流熏神秘地说,一阵凉风袭来,仿佛在坟头说鬼,吓得众人周身惊悚。流熏说罢,就见晚晴周身发抖,秀目噙泪惊惶的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的!” 第五章 春宫荷包 “……门一关,四下敲锣声震耳,家丁们大喊‘捉奸’,唬得晴妹妹惊疯的马儿一般抱头狂奔,哭喊大叫。流熏只得推了晴儿藏了身,自己去引开家丁……”流熏平静地答,解释了诸多疑团,“至于那篮子点心,许是妹妹梦游携带,一梦醒来,她自己未必能记得的。”说罢,她还不忘执着晚晴的手安抚一句,“妹妹,莫怕,妹妹有病,爹爹不会怪罪妹妹的。” 晚晴在流熏掌心的手冷若冰柱,微微颤抖,她奋力挣脱了哭喊:“不!姐姐,不是!姐姐不要信口胡言,晴儿哪里有那恶疾!” 丫鬟丹姝机灵的抢话说:“暑月里二小姐梦游,还抱走了大小姐房里一个冰玉枕,丢在花园草窠里,醒来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 四下里一片沉寂,众人肃穆无言。 平日口舌伶俐的谢晚晴如被一口凉风闪了舌头,小脸冰白,她惊惧的眸光乞怜地望向父亲和嫡母,频频摇头,不知如何就平白的落个梦游的罪名。 “这可如何是好?年前赵王妃还提起晴儿的婚事……怎知这孩子得了这病症……”封氏一脸为难,晚晴惊得频频摇头。 她是一庶女,本是大太太做主,要将她许给赵王世子为贵妾的,如此一门人人争羡的婚事,难道就要失之交臂? 晚晴急得一把推开流熏哭道:“姐姐,事到如今,妹妹也无法替姐姐隐瞒了。” 她发疯似的扑去床上,一把就去扯流熏床上的枕头。 “晴儿!”流熏惊叫一声上前阻拦,“你莫不是疯了?你要做什么?你醒醒!” “姐姐做的好事!同沈公子私相授受,绣的那见不得人的春、宫荷包,如今妹妹也不敢替姐姐隐瞒了。”晚晴狠命地同流熏撕抢那枕头。 “晴儿,你,你……你浑说些什么?”流熏面色大骇,紧紧压住枕头,仿佛下面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熏儿,晴儿说得可是真的?”封氏惊得面色惨白问。 谢祖恒更是怒不可遏,望族闺秀,大家千金,竟然干出如此无耻之事! “扯开她!搜!”谢祖恒一声令下,婆子们一拥而上,将流熏推去一旁,枕头下果然有一个胭脂色的荷包,晚晴惊喜地一把抢去,双手捧去谢祖恒面前,“爹爹,女儿是被冤枉的。” “这……”看了那荷包,封氏同谢祖恒面面相觑,谢祖恒铁青的面色问晚晴:“你说的就是这个春、宫……荷包?” “正是,姐姐私匿了在枕下的春、宫荷包。”晚晴嗫嚅着,面颊羞红,仿佛那两个污秽的字难以启齿。 流熏哭了扑向前哭求:“爹爹,还给熏儿,这是娘临终前绣的富贵石榴荷包,里面还藏有为爹爹祈福平安的佛珠,皆因女儿这些日睡不安稳,秋姨才拿来压在女儿枕头下辟邪。晴儿妹妹定是病得不轻,分明是个百子石榴锦囊,如何就认作是她的什么‘春冬’……荷包……” 流熏将“春冬”二字咬得格外清晰,有意避开那“春、宫”二字,堂堂阁老府的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知道什么“春、宫”? 晚晴这才一惊,定睛去看,父亲手中的荷包不知何时被换做了一个百宝石榴锦囊,颜色花样乍看相仿,但定睛一看果然不是先时她藏的那枚。晚晴大惊失色,慌忙分辩,“晴儿分明看到是个满绣妖精纠缠的春、宫荷包,想是被姐姐掉包了……” “爹爹莫怪妹妹,妹妹的病症愈发的重了,不然如何胡言乱语,目不辨物?”流熏说。 谢祖恒眉头紧拧,面色沉青地怒视晚晴。 封氏眉锁愁烟,满脸为难的说:“谁也不曾想着孩子得这怪症。还是明儿请宫里的太医来好好诊治一番,这么大的姑娘,都该是出阁的年纪了,得了这种隐疾,可是耽误不得。” “母亲,不可呀,若是请来太医,妹妹有梦游之症的事儿就世人皆知了,日后晴儿可如何嫁人呀?”流熏思量周密的苦苦哀求。 手里把弄前妻临终留下的荷包,又望着女儿,谢祖恒心里不由添了几分心疼。流熏霸道,但对晚晴还算是爱拂的,不然不会因怕晚晴受喜姨娘牵累,而留晚晴同她同吃同宿这些年。 想当年妻子江氏就是如此的文静温淑,骨子里却极为侠义,好打抱不平,这点流熏像极了她。 妻子早逝,只留下这一对生得聪颖美貌酷似妻子的儿女,他心里对妻子无限的歉疚和怀念,不由得对这两个孩子格外偏宠疏于管教。 前个月,儿子谢子俊对他出言不逊顶撞,被他痛打一顿,至今步行艰难。谁想如今女儿流熏竟然也不顾廉耻干下苟且不齿之事。简直丢尽了沈家的颜面!如今想来,是他气急败坏冤枉女儿了。 谢祖恒心里的气恼也就散了几分。 “赵王府那边好端端的一桩婚事,谁想晴儿福薄如此……哎!”封氏叹息一声。 “这也是她的造化不到,命数!”谢祖恒嫌怨地扫了一眼无事生非的晚晴母女。 “爹爹,”晚晴哭哭啼啼地凑来,流熏猛然回身,端出长姐的威严怒斥:“住口!哭什么?不就是患了隐疾要被退了亲事?女子重德,若是男子因妹妹这个隐疾而嫌弃妹妹,可见他也是个糊涂东西!不嫁也罢。妹妹大不了一世不嫁人,被送去感业寺出家一世长敬菩萨又如何?” 谢晚晴立时被这声势骇得止住悲声,她愕然地望着流熏,眼前的长姐似是陌生许多。 年长不嫁的女儿,就要被送去感业寺后的清修庵去代发修行一生一世,这是时下的风俗。晚晴经她一提醒,更是惊得瞪大双眼拼命摇头,一步步的,她被逼入绝境。 流熏转向封氏恳请,“母亲,晴妹妹病得不轻,需要静养。不如将这绛雪轩留给晴儿妹妹独住,女儿搬去荣寿堂去陪老祖宗住。” 封氏惋惜地望一眼晚晴,再打量流熏心疼道:“我的儿,难得你一片菩萨心肠不同晴儿计较,只是绛雪轩是正房所在,晴儿一个庶女哪里能独留的?” 第六章 风雪美人来 “不!姐姐!晴儿不离开姐姐。”晚晴听说要将她逐出绛雪轩,立时惊得花容失色。她一个庶女,这些年在谢府若不是依附在长姐流熏身边,吃穿用度都依了嫡女的分例,早就不知要被府里丫鬟婆子们如何轻贱低看一头。 流熏面露难色,丹姝更担忧地嘟哝一句:“听说,东汉时的曹操就有夜里梦游操刀杀人的怪病!” 封氏不无担忧地点头说:“晴儿是不宜留在流熏身边长住了。” 晚晴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被抽干,愣愣地瘫软在地。失算,全盘失算。如今平白的背上个梦游的病症,丢了同赵王府世子表兄一桩好姻缘,还要被贬回喜姨娘那狭窄的偏房去看人脸色。仿佛被人一脚从云端踢去了泥沟,好悬一口气没噎堵得她晕倒。 “快看!大雪地里端端跪着一个大活人呢!”喜姨娘一声惊叫手指窗外,吸引众人目光齐齐投去窗外。 “呀!这不是沈先生吗?大风雪里长跪庭院,是在负荆请罪呢!” “啧啧,可怜呀!” 流熏的眸光顿时被窗外的情景深深摄住,惊愕令她几乎窒息。 庭院里长跪一人,风雪琢成一座冰雕一般,疾风夹雪展开猎猎青衫,飘然若天外谪仙。沈孤桐,那冷峻如冰海一样的眉眼,一袭深青色布衣清寒入骨。那种宠辱不惊的飘逸从容,举止中的沉稳内敛,令任何女人望之都难以忘怀。如今他面色苍白如雪,狭长的凤眸里闪烁着眸光笃定坚毅。 沈孤桐沉默无语,一副任杀任剐无怨无尤超脱的神情,长跪雪地。怎不令众人才释怀的谜团又起? 喜姨娘一阵阴阴的笑:“这奸夫都供认不讳了,大姑娘还要抵赖不成?” 四下里立时寂静无声,原本同情的目光都转作疑惑和鄙夷望向流熏。 此情此景,前世里,沈孤桐在她房外长跪了一夜请罪,冻成了冰人,甘愿只身承担所有罪责。令流熏前世里为之倾情动心,一生相许不离。更促成了谢府不得已将错就错成全了她二人的孽缘。 沈孤桐,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男人若是有野心,女人怕是难逃那缠绵的陷阱。 一阵寒风刮得轩门大敞,北风兜起窗幔张牙舞爪般乱卷扑面袭来,一股沁骨的寒意浸透流熏后背。她定定神,上前几步,揉搓冰凉的十指举目望着浓墨渲染的天际,黑洞般洒下飘飘扬扬的雪片,徐徐道:“沈师兄莫怕,是非黑白爹爹自有明断,绝不会冤枉沈师兄的。你大可不比如此委曲求全。” 沈孤桐一惊猛然抬头,惊诧不解的眸光望着流熏,仿佛眼前人变得陌生许多。 “师妹,”沈孤桐喃喃一声唤,这分明不是他所期盼,平日里被他若即若离勾引得神魂颠倒的谢家大小姐,此刻该是不顾一切的扑来护他,索性将错就错的认下这桩生米煮成熟饭的亲事。 他心有不甘,眸光深情地凝视流熏,挺直身子沉声道,“沈孤桐死不足惜,刀山火海都下得,定不让师妹受半分委屈。” 情真意切的一番话,都是处心积虑的谋划中,分明是泥潭沼泽,前世里她就在那双动人的眉眼下一步步无怨无尤的深陷进去。 只是眼前,她可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大胆!”封氏急恼得面颊赤红,叱责道,“沈孤桐,你也是读书人,受谢府收养大恩,怎能忘恩负义!” 喜姨娘掩口噗嗤一笑长长叹息:“貌似潘安的白面穷书生同大家闺秀翻墙西厢会,戏文里不是常有的吗?” 四下一阵唏嘘声,仿佛一桩悬案变得扑朔迷离。 “沈师兄果真是病糊涂了,而且病得不轻!” 忽然,一个娇柔凌厉的女子声音乘风入耳,声音并不大,却是直指人心,引得众人寻声望去。 流熏一惊循声望去,就听一阵窸窣的衣履脚步声传来,窗外廊下的明角灯映得雪地光影交相如白昼,雪光中娉婷走来一队人,为首一清丽的女子,雪青色貂皮斗篷绒绒的风毛半覆了面颊,边行边款款地正声道:“‘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沈师兄平日是不欺暗室的君子,这书可是白读了不成?若是有人污蔑谢家谋反,莫不是沈师兄为了报恩,也一口应承了不成?” 圣人说,君子当在人所见和不见的地方谨言慎行,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该疏忽大意。 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立时将沈孤桐承认奸、情的举动划归做代人受过息事宁人的义举。 流熏心头一触,惊喜的唤一声,“旎姐姐!”。 表姐方春旎是流熏的小姑母谢妉儿的长女,因小姑爹过世得早,小姑母母子三人一直寄居谢府。前世里,春旎曾是流熏的闺中密友,可惜红颜薄命撒手西去得早。如今隔世再见,流熏心头反有些莫名的生疏,却掩饰不住绝处逢援的惊喜。 方春旎摘下头上斗篷抖抖雪,露出一张娟美清秀的面颊,肌肤莹润如雪,透出一段冷艳,依旧从容说,“沈师兄但为息事宁人,如此草率认罪,不知到底是要救流熏,还是要趁火打劫将错就错呢?” 犀利的言语,一针见血,四下一片哗然,竟连天下儒生之首的中堂大人谢祖恒都惊诧地望去。 沈孤桐本是白净的一张面容更是惨白,仿佛心底那暗藏的污秽被人忽然照亮,慌得无处藏身。他强自镇定,诧异地反问:“方师妹此言何意?” 方春旎先给谢祖恒夫妇见礼,旋即说:“母亲头疼病又犯了,遣春旎来看个究竟,可巧春旎路上遇到个人证,送来请舅父舅母定夺。” 她说罢盈盈转身,向身后望去,丫鬟婆子们分作两厢而立,闪出一个令人眼前一亮的身影。 一袭白蟒箭袖,头戴亮白簪缨银翅世子小王冠,攒珠银带,俊逸英伟,一双深目似明星幽亮,霎时如一颗璀璨耀眼的明珠照亮庭院。 来人温然含笑,疾步向前一撩袍襟跪拜在谢祖恒面前叩首道:“甥儿景珏给大舅父舅母请安,深夜造府未敢惊扰舅父舅母,景珏唐突了。” 赵王世子景珏,他如何来了?流熏不由一惊,景珏表兄随了姑爹赵王爷戍守边关,恍若隔世,眼前人熟悉又陌生。 景珏看起来比她记忆中体魄愈发雄浑矫健,或是边关风沙日晒,面颊沐上一层金栗色,异乎寻常的男人雄劲的美。 第七章 世子表兄 “珏儿,你几时回京的?”谢祖恒夜惊讶地问。 “甥儿亥时才赶到京城,雪天路险耽搁了时分,拿了御赐金牌叫开德胜门进城。天色已晚无法入宫,就径直来舅父府里叨扰,宿在前院书馆同俊表弟作伴。” 竟然有如此的巧事,偏偏珏表兄也是今夜入府,还住在了前院书馆…… 亥时进城,那子时事发时珏表兄人在书馆……流熏心头一惊,倏然望向方春旎,方春旎果然对她淡然含笑,不做声色。旎姐姐莫不是有备而来? “赵王爷和王妃现在何处?”封氏抛开流熏的事儿惊喜地问景珏。 “外祖母华诞将至,可惜父王军务缠身不能来京拜寿,特遣了母妃带了贺礼从边镇赶回京城。母妃的车轿赶不及甥儿胯下的唐古拉山乌骓马脚力快,许是还要耽搁个三五日才能到京。”景珏一一对答,谈吐从容。 “你外祖父前个月还在提,赵王爷和世子为国戍边辛苦了。”封氏赞叹道,又疼惜的打量景珏赞道,“世子果然愈发的英伟了,听说世子近来在边关屡立奇功,还只身为赵王爷脱险退了贼兵?” 无数艳羡的目光投向了世子景珏,更显他身子伟岸,仿佛漫漫暗夜都被他这颗明珠照亮,更无人理会长跪庭院中的沈孤桐。 流熏留意一眼一旁的晚晴,她那双眸子痴痴地望着景珏,娇羞中难免有几分尴尬,向后退缩了几步。晚晴一心要嫁给赵王世子景珏表兄做贵妾,如今玉人就在眼前,她却无缘把握。 流熏正要大方地上前见礼,方春旎狠狠对她挤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轻动。 “珏表兄入府就径直去了前院书馆,可是听闻了今夜书馆发生的变故?”方春旎单刀直入地问。 景珏朗然一笑道:“可巧了,景珏入府就撞见一桩奇事。” “什么奇事?”封氏问,忙又吩咐婆子们为景珏世子掸雪捧手炉,对这个外甥格外关切。 “景珏今夜在书馆庭院撞见个女鬼,”他故作神秘地说,眸光掠一眼流熏,淡然一笑。 珏表兄诙谐促狭,流熏是领教过的,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名堂? “珏儿,不可胡说,可是看走了眼?”封氏嗔怪一声。 “果然是一道鬼影,一身白裳艳如梨雪,倏地从甥儿眼前一阵风似的掠过,飘过月亮洞门去了。许是被院外敲锣呐喊声惊到。景珏提了剑才冲出院去要看个究竟,可巧熏表妹提个灯笼从后面匆匆赶来,纠缠了景珏讨要礼物,不依不饶的,就任那女鬼跑掉了。” 他神色透出几分疼惜,轻轻敲了流熏的额头声音宠溺:“表兄哪能忘记表妹要的礼物?表妹惦记许久的狼牙和火狐皮,一早为表妹备下了。可惜我打马入京行的匆忙,礼物落在母妃的车轿里,改日给你。” 难为他一番鬼话说得以假乱真,流熏都不觉佩服了。 景珏表兄聊聊数语,不徐不疾地为她解围。既然她入夜在书馆私会沈孤桐,书馆里更有景珏表兄,她同沈孤桐更能做出什么苟且之事?再者,若是她心存邪念有鬼,哪里还能有心思纠缠景珏表兄讨要什么礼物? 流熏此刻心里一块悬石稳稳落地,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嘀咕:“一时惊吓,竟然忘记了珏哥哥入府的事儿。” 谢祖恒将信将疑的目光从景珏面颊掠过,又看一眼爱女流熏。 晚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反不知如何辩解,她不知景珏的话是真是假?但若她执意去驳斥景珏,反要误了自己同景珏这桩岌岌可危的大好姻缘。若要作罢,又不甘心,银牙紧咬,竟然将唇咬出鲜血,自己竟然浑然不知。 “朝廷开科选士极其看中品行,沈师兄不惜拿自己的前途当赌注,可见知恩图报是个君子。”方春旎一声感叹,“可惜沈师兄此举太过迂腐。沈师兄为报答流熏妹妹这今世漂母的一饭之恩,万死不辞。不惜囫囵认罪,让流熏妹妹名节受辱是小,更至谢府清白门风于何地?” 沈孤桐被方春旎一番抢白驳得愕然,原本他盘算好的一切,竟然被个小女子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扰乱,更将一团火烧来了她脚下。 流熏冷冷淡淡一句:“沈大哥一心报恩忠义可嘉,只是日后为官断案,也如此感情用事公私不分吗?纵有满腹经纶,也终非朝廷栋梁!” 沈孤桐如遭针刺周身一颤抬眼惊望她,流熏打量他的眸光里反生出几分令他胆战心寒的鄙夷。原以为师妹流熏会为他眼前此举而感激涕零无怨无悔的自此跟定了他,谁想竟然不知为何如此的不快?他看到一旁的师傅谢中堂徐徐摇头惋惜,便心知失策,心头一紧。 他不过是因救了谢家大小姐而被谢府感恩收留的一个乞丐,如今的一切都拜谢家所赐。失去谢流熏的庇佑,他沈孤桐就要重新露宿街头和四面透风的破庙。眼下被逼入绝境,他不能再期冀险胜得到什么。 丹姝在流熏身后忽然噗嗤一笑,忍不住插话:“表小姐说得是呢。上个月,四小姐顽皮,打翻老爷书房的墨海,还推说是大小姐惹的祸。沈先生怕大小姐受责,竟然挺身出来认错,生生被老爷罚跪了一炷香……大小姐还笑他说,好在四小姐不是诬她杀人,不然沈先生岂不是真要以死相报了?”丹姝轻描淡写的附和,更坐实了沈孤桐的人品风骨。 “妹妹,妹妹,你没事吧?”担忧的叫嚷声传来,两盏昏黄的羊角灯从廊子尽头移来,两名总角小僮引路,身后踉跄奔来一白衫瘦弱的少年。 “哥哥,你怎么来了?”流熏一见再也立不住,忙迎上前去。 流熏心疼的扶住哥哥谢子俊。如今哥哥身上棒疮未愈,天寒地冻穿得如此单薄急于赶来,想是也听到了她遭临大祸。 谢子俊紧紧拉住流熏一把挡在身后,直面父亲朗声争辩:“父亲不问不查就要将亲生女儿沉塘溺死,如此审案也是少有!知子莫若父,爹爹就觉得妹妹如此败类?孤桐师兄也算爹爹的入室弟子,难道就斯文败类禽兽不如?”他愤愤地指责,慌得流熏扯扯他衣襟嗔怪地唤一声“哥哥!”暗示他失礼了,生怕哥哥再激怒父亲,原本平静的一汪水,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母亲早亡,剩下她兄妹自幼失恃。爹爹对她宠爱有加,但或是因对长子期冀颇高,对哥哥一直严厉。便是哥哥十一岁时少年才子神童的盛名就已响彻大江南北,而父亲对哥哥这谢府长孙日后的辅国柱石之才流露过半分半毫满意认可的笑脸。 第八章 兄妹情深 谢子俊人如其名,眉清目秀,骨骼清奇,温润如玉,平日性子柔和安静,如今气恼时额头青筋暴露,衬了一张清癯瘦削入骨的面颊,一双乌亮的眸子清凌凌更透出冷意,怒视父亲毫无惧色,更显几分倔强。 “俊儿,不得对老爷如此无礼!”继母封氏生怕老爷动怒,上前规劝,“俊哥儿不过是心疼熏姐儿,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老爷不必同他计较。天色已晚,老爷明日一早还要上朝,早些去安歇吧。” 虽然眼下险胜,但这场戏还没唱得尽兴。 流熏故意拉住哥哥解嘲般嗔怪:“哥哥,爹爹在朝为官这么些年,什么冤案没见过,自有明断。哪里像哥哥一样听风就是雨的莽撞奔来?” “妹妹,你的头……”谢子俊看到流熏额头的伤,紧张地问。 “不留心磕在了桌案上的,擦破点油皮,不妨事的。”她乖巧的笑笑,透出识大体的乖巧懂事。 这一切谢祖恒都看在了眼里,不无心酸。 谢祖恒皱眉打量眼前的长子,卧床养伤一月羸弱不堪,瘦的两腮深陷,一袭单薄的白色襽衫都显得宽大,如今子俊听说妹妹出了大事,不顾伤痛奔来,小兄妹骨肉连心,他又何尝不是?心里生出诸多的不忍。他淡淡吩咐一句:“你妹妹的闺房,可也是大半夜随意来往的?还不速速带孤桐一道退下,回去仔细攻读备考!” 谢子俊才要开口争辩,方春旎担忧地一句:“俊表兄!” 她盈盈的眸光望着谢子俊摇头,示意他不可同舅父顶撞。那眸光里关怀之殷,令流熏心里一动。前世里,春旎姐姐同哥哥子俊本是一对儿鸳鸯,春旎姐姐同她交好,多半是因为哥哥的缘故。只可惜前世里,接二连三而来的劫难打得她们劳燕分飞,凄惨收场。 “俊儿,过来!”谢祖恒脸色一沉一声厉喝。 “爹爹!”流熏心头一紧,生怕爹爹迁怒哥哥。 “近前来!”谢祖恒吩咐。 “老爷!”封氏担忧地劝阻。 谢子俊蹒跚着步伐扬起头,昂昂地挪步走向父亲。 “哥哥,”流熏担忧地忙上前搀扶,却被哥哥一把甩开手。 父子二人对面,谢祖恒迎着轩门外的寒风,徐徐解下肩头貂鼠皮披风,迎风抖开,如一张羽翼覆在儿子肩头。风毛松软,如小手轻拂面颊,谢子俊心底那份柔软被触动,不由为之一震,才要退步挣脱,却被父亲一句低声呵斥:“你娘亲手缝制的,莫污浊了!”言毕,谢祖恒转身阔步离去,只对世子景珏吩咐一声:“珏儿你随我来!” 景珏望着几位表妹一笑,旋即含了玩味的笑深深一揖,极为潇洒告退而去。 只剩了谢子俊颤巍巍的手轻轻抚弄那身上似带了生母体息的斗篷。 原来这袍子是生母一针一线为父亲缝制的。不过不经意中一个举动,令流熏心头一热,父亲的心里毕竟还是有她兄妹的。 记得前世里这场灾难,原本棒疮未愈卧床养伤的哥哥谢子俊闻讯赶来为她开脱,毅然扑在她背上替她遮挡父亲的皮鞭,一番箠楚,父子关系更是雪上加霜。紧接着在祖母寿诞那日,哥哥又逢一场无妄之灾,被爹爹一顿痛打逐出家门,还不等科考扬名,就惊疯而死,空负了满腹才华。 如今细细思想,这一步步,一环环,丝丝相扣,设局之人可谓用心良苦。 哥哥本是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忽然天降横祸,同仕途失之交臂,空负满腹经纶。倒是成全了沈孤桐平步青云高中状元。若是哥哥也去科考,那他同沈孤桐如何论处伯仲呢? 状元! 她恍然记起,前世里这夜,她同沈孤桐的“奸、情”被撞破,祖母不得已要将错就错成全她和沈孤桐的婚事,但祖父一语掷地有声,除非沈孤桐金榜高中状元,才可以入赘他谢家为婿。难怪沈孤桐要暗害哥哥谢子俊。 流熏深深咬咬唇,如今她倒要看看谁能棋高一筹! 谢子俊不肯罢休地转向封氏:“母亲,府里这些奴才愈发的懒惰放肆了,不问不查看个人影就大喊捉奸,母亲一定要彻查此事,还妹妹一个公道!” “都速速去安歇吧,明儿宫里老太后还要遣人来府里给小姐们赐珠花入宫赴宴呢。仔细明儿落个脸灰眼黑的,多少铅粉都遮盖不去。”大夫人封氏提醒着,生怕节外生枝。 金嬷嬷在一旁小心提醒:“夫人,大小姐额头有伤破了容,又受了一夜惊吓,金枝玉叶的身子,明儿,还能去领花谢赏吗?若人前失仪有个闪失……” 经这一提醒,流熏恍然大悟,原来一场闹戏玄机在此。 明日一早,宫里来人赐花,那是为了一年一度宫中为皇子皇孙们从官员女眷中遴选女子。 难道今夜这场大戏不过是沈孤桐苦心操纵来阻拦她入宫赴会,怕她不慎被哪位皇子皇孙一眼看中娶了去,岂还有他沈孤桐入赘谢府做坦腹东床的机会? 流熏岂能让他得逞,立时扮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脸应着:“真相大白,熏儿已无恙,明儿一早就赶去凑兴待宫里太后派人来赐花的盛事。” 封氏听之任之般的一笑,带了众人离去。 “你呀!顽皮!”春旎责怪着,“俊表兄科考近在眼前,你莫要任性生出事儿来害了他的前程。便不说是俊表兄,沈师兄寒窗苦读多年,也指望春闱夺魁显身扬名的。”方春旎嗔恼的话音,却不忘伸手为她掠了颊边的乱发,宠溺地用食指轻戳流熏额头轻叹一声:“你呀!真真的令人爱恨不得!” 流熏歪头一笑,恰见庭院中被哥哥子俊搀扶着徐徐起身的沈孤桐正诧异地望着他,那双深眸里透出几分薄寒。 沈孤桐几乎双腿冻僵,寸步难行,忧郁的眸光望向流熏,面色苍白,沙哑着声音满是关切地叮嘱:“师妹受惊不浅。外面风雪大,仔细冻到,快回房去吧。咳咳~” 丹姝贴在流熏身后低声取笑:“沈先生可真是书呆子!自己身子都冻僵尚且不知,反来叮嘱小姐呢。” 前世里他的精心呵护,无微不至,今生看来都令她心里恶心。 人去,屋空。 北风夹雪撼动房檐铁马,錚鏦作响,仿佛沙场上的喊杀声未绝,余音震耳。 漫天大雪飘然洒落,廊下照角灯映出细雪成霰,莹光隐朔,铺得满地青光。 流熏笼个手炉立在窗前,一双手紧紧用力,恨不得将手炉捏碎。她仿佛看到了墙角梅树下落英缤纷的花雨下,紧紧相拥热吻的两人。那时,年少的她是那么的率性大胆,这一场劫难后索性将错就错,难以抑制对沈孤桐的爱意,终于扑入了他的怀抱。曾经她觉得柔情蜜意,万般温存,丝毫不觉杀机四伏;花园角落里离经叛道的肌肤相亲不顾了一切,铺就了她日后坠崖的悲剧。 前生的自己便是糊里糊涂的落在一个棋局里,被当做了一枚棋子任意摆弄,竟然浑然不知。时而浑浑噩噩的被捧去天上云端,忽然又被狠狠地踢落九天,摔得粉身碎骨,一无所有。雪线仿若千万根尖利的银针扎得她面颊生痛,额头隐隐绰绰的疼痛让她铭记前世的仇恨屈辱。 她深吸一口雪润的空气,重生一世,她绝不会轻易罢手! 第九章 蛛丝马迹 一梦醒来,天光大亮。眼前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切,辨不清是梦是真。 重生一世,是上天的福泽还是她的另一场劫数? 屋内赤金兽炉内炉火烘烤得暖暖的,令人恹恹的不舍衾被。 窗外恰传来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说笑声。 “听人说,这次太后遣人来赐珠花,是有意在望族闺秀中替六皇子选王妃。” “啊?是那位就要被立为太子的六皇子吗?听说,六皇子殿下生得丰神如玉,英俊儒雅,人送‘贤王’的美名呢。” “这小蹄子,痴了心了,看一提六皇子这眼里都冒金光,不如把你送去六皇子眼前,即便做不了王妃,好歹也混个姑娘当当。” 一阵哄笑声打闹做一团,流熏听得心头一动。 宫里太后派人去各府里赐珠花,原来是为了给六皇子选王妃。难怪沈孤桐急于兴风作浪设计来害她,眼前怕再没有让她这“命中贵人”花落别家更令沈孤桐忌惮的了。 “小姐醒了?”绿婵探个头进来,为流熏打起帘帐,迫不及待地说,“姑娘们都一早去了老夫人房里候着宫里来人赐花了,单单大小姐你睡得如此踏实。” 流熏揉揉睡眼问:“宫里来人了?” 绿婵一笑说:“听说要晌午时分才到咱们府里,眼下正在封尚书府呢。” 丫鬟们端来香汤膏胰,赐花流熏梳洗装扮,一盒盒珍贵的首饰珠光宝气摆在眼前,琳琅满目。 “这是大事,可不敢马虎了。”绿婵仔细的提醒小丫鬟们。 流熏拈起一枚八宝累丝红宝石凤眼钗子,眸光却漫不经心的投去窗外。 满院银装素裹,一派琉璃冰雪世界。几丛梅树枝桠纵横,白雪覆盖,犹如丛丛精美的珊瑚树。 “小姐!”绿婵一声唤,流熏兀地回头,见小丫鬟紫棠笑眯眯的进来,手里捧了一只折得精致的纸鹤,“小姐,沈先生遣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姐压惊。” 流熏的眸光被狠狠的灼痛,心下一阵紧揪,一股惨痛袭来她的心头。这纸鹤,重活一世,竟然又看到了它! 她颤抖的手托了纸鹤在手心审视,前尘爱恨齐涌心头,恨不得一把将那纸鹤捏皱,撕去她前世被愚弄的耻辱,只是一双手不停发颤,竟然不能下手。 前世里,那场“捉奸”大难后,身陷囹圄的沈孤桐为她折了这只纸鹤,用自己的血点亮那纸鹤的双眼,来慰藉病痛中的她。 当年,她捧起这只染血的纸鹤泪如泉涌,笃定了心思要一世追随了他去。 沈孤桐果然大手笔,她一颗小女子天真的心,哪里是他的对手?竟然被一只纸鹤骗去一世的姻缘。 她唇角掠过一丝苦笑,强做出几分欢喜地说:“沈大哥真是巧手。” 他在作何盘算?昨夜铩羽而归,怕是沈孤桐不会轻易罢手。 窗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大小姐可在房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谁在外面喧哗?”丹姝气恼地去挑帘子,府里规矩多,从未见谁如此慌乱的叫嚷。 “小姐,……大公子……他,失足落水了,不好了!”风风火火的闯进一名小丫鬟,脚下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的进来,惊惶失措话不成声。 流熏这才看清来人是她院里喂鸟的小丫鬟金桂。 金桂小脸吓得纸白无色,说:“金桂打半壁亭梅园沉碧湖那边过,见四下里的人齐往湖边涌,说是有人落水了,凑过去一看,竟然是大公子,湿淋淋的被从水里捞起来,头泡得那么大,看情形不大好呢。小姐快去看看吧!金桂害怕,吓得跌一跤,脚也崴了。”金桂呜呜地哭着。 流熏头脑嗡的一阵轰鸣,身子晃晃险些没跌倒。难怪今儿一早晚晴如此安静,仿佛昨儿一切都没发生过,原来是去算计哥哥子俊了。 丫鬟们更是乱作一团。 流熏不容分说推开她就向外冲,心里祈祷着哥哥千万不要出事。 谁想竟是奔得太急,踩在雪上,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幸好被丹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滑倒。 不过这一滑,倒让流熏的余光忽然落在了金桂撒腿袷裤下半遮半掩的一双玫瑰紫色绣鞋上,眸光立时定住。 不过须臾的功夫,流熏的眸光掠过她脚下墨色金丝地砖,心头更是一怵,犯了寻思。 奇怪……她不觉仰头看看漫天渐徐的雪絮,再回身打量吓得惊慌失色的小丫鬟金桂,一颗惊悸担忧的心便定了几分。 流熏手捂胸口定定神回头吩咐金桂:“你脚不方便,就流留下看家。屋里尽是贵重的首饰珠宝,你可仔细当差。”又吩咐丫鬟婆子们,“快,都随我去半壁亭!” 她说罢便急匆匆喊着丹姝带路,众人你扶我搀直奔后园去。 行了几步,丹姝扶住放缓步的流熏问,“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流熏挺了步,仰头看看天上零落渐稀的雪渣,跺跺脚上沾的积雪,掸掸肩头沾的雪星幽幽地说:“才走这么几步,就落上雪了,仔细湿了衣衫。” 丹姝心头一股莫名的不安……惶然大悟,“小姐,你不提我倒疏忽了,金桂的鞋上没有雪,是干的,身上也没雪花……” 流熏泛起一丝冷笑,若是有人刻意设个局让她去钻,那就要看看鹿死谁手了! “小姐,莫不是金桂那小蹄子在唬咱们?”丹姝回转过身气恼的恨恨骂:“我擒了她一顿贼刑不怕她不招!” 流熏玩味般一笑吩咐:“还不急回去。多些时辰,戏码才足。” 她招手吩咐绿婵附耳过来叮嘱几句,绿婵屈膝一礼应声退下,几名婆子又被她一一遣散,她才对丹姝问,“老太爷这回去开封,似乎四名贴身护卫只带走了两位,还有两位大内侍卫高手该是留在了府里吧?” 提到老太爷身边那四位皇上钦赐的四大护卫,丹姝一脸诧异:“小姐是要请两位护卫保护大公子安危吗?老太爷出行时,是剩了两名护卫留在府里,别看平日里金刚似的黑沉个脸儿,自打前儿个吃了咱们的腐皮鸭,见到我就会傻笑。”丹姝恍然大悟,“小姐,我就去请两位护卫哥哥日夜保护大公子去。” 流熏笑了摇摇头,附耳对丹姝轻语几句,又叮嘱一句:“仔细了!” 丹姝一怔,旋即机敏的点头而去。 第十章 落水1 一行人撑起青绸油伞,顶着一天雪絮,伴了流熏一路匆匆前行。 积雪松软,绣鞋踏上软如棉絮一般,步伐极轻却惊飞枝头雀儿,抖索了枝头坠雪直灌脖颈。 空气清寒,凉润肺腑。 流熏忽然记起前世里,也是大雪飘飞的日子,哥哥一场劫难大病后就变得疯疯傻傻,她就是如此的哭着念着,却永远不能唤回昔日那俊秀清朗才华横溢的哥哥。 游廊曲折,绕过影壁,葫芦洞门前横斜着几树白梅,花瓣莹透,被积雪压弯枝条,分不清是梅花还是白雪,只有淡淡幽香扑鼻。曲径通幽,凉意里透出几分兴奋。 前面洞门处早有丹姝探出头来,一笑。 流熏停了步,忍了泪回身打发丫鬟们说:“你们候在这里。” 丹姝清咳一声,两名黑衣汉子押来两名战兢兢的婆子,径直推到半山书馆里端坐的流熏面前。 两名婆子吓得惊慌失措,噗通跪地叩头说:“大小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哦?那就说说你们知道什么?”流熏紧拥了银鼠皮披风,把玩一枝梅花兀自在鼻间悠然嗅着,一双眼上下扫过战战兢兢的二人,“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们二人本是后厨里的厨娘和马厩冯四家的媳妇。怎么,不用当差,藏去梅园湖边假山下鬼鬼祟祟的,非偷即盗!” 两名婆子互视一眼,机警的搪塞:“是厨里的一对儿留给四奶奶下蛋吃的鹌鹑钻开笼子跑了,奴婢们寻了那雪地上的爪印一路寻来在找呢。如今正月里,这鹌鹑价贵,二两银子一只了。奴婢们当掉裤子也赔不起呀,这才钻山洞的来寻。” 这两个婆子倒也狡猾,眸光溜溜的偷窥流熏一眼,又慌忙避开。 流熏长叹一声道:“那便不巧了,可巧我放在半壁亭的一只金镯子不见了,正在捉贼呢。小姑太太发话,若是擒到了,也不必惊扰老太太和她,送去衙门里一顿贼刑不怕不招的。” 流熏忽然杏眼一睁,柳眉倒立,手中梅枝儿一丢吩咐丹姝:“押下去!” 两名婆子一见大小姐发怒,立时慌了手脚,连连叩头:“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奴婢们不是入园来偷窃的,是……是……” 两名婆子眸光乱转,又慌张的垂下头去。 听罢婆子的招供,流熏淡然一笑。 “带她下去!”流熏打发丹姝押婆子退下,又附耳叮嘱几句。 众人倏然散去,雪地小园只剩流熏一人,心里反有了些关老爷单刀赴会的勇气和快意,她倒要看看晚晴还耍什么花招。 昨夜一场北风紧,悠悠地刮了满地落英,散在雪地,好不清凉。 行了几步上前,忽听耳后“啪”的一声树枝折断的声响,有人! 流熏一惊猛然回头,冷不防眼前一黑,一双大手倏然从身后伸来紧紧蒙住她的双眼惊喜的嚷:“抓到了!哈哈,看你还往哪里躲!”流熏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头脑一空。听声音又柔又嫩,又是个陌生男子,哪里来的泼皮无赖!一个含糊的念头在脑海里一掠,莫不是晚晴约她来此,就是为了再出诡计坏她清白? 她拼命挣扎几下,但毕竟缚住她的是男子,有些力道。她想,若是晚晴埋伏此人在此坏她名节,再寻人捉奸抓个正着……也不必有什么奸、情,单单她被陌生男子搂抱,怕今世的姻缘就毁了!她更不能大喊救命引来家丁,令此恶名坐实…… 眼下寡不敌众,她不敢轻动挣扎。 正在焦急无助的挣扎间,忽然身后的头攀去她颈间,如小狗一般深深嗅了两口畅意的叹着,“好香,好香,珍珠姐姐今儿是抹的什么香屑子,分瑞儿一包可好?”一股甜腻腻的酒香扑鼻,冷冷清冽,那是岭南名酿“梅蕊寒”,更有陌生男子温热的鼻息扑在面颊,狎昵着凑在她肩头。清亮的声音似是个少年,更能闻到他潮热的鼻息匀促在冰寒的空气里。借着手指的缝隙,她依约看清淡粉色绣金流云纹袍袖,衣着华贵该是个有身份的富家子弟,依着沈孤桐此刻的势力,怕是除去凭了一己魅力去哄了谢晚晴之流为他效力,还难买动如此的帮凶。 不过灵机一动,她作出几分闲然的姿态不再挣扎,温声说:“你弄疼我了!” “十里八里内的美人香,都逃不过我的鼻子的。”少年又费力的嗅嗅她的颈窝得意地说着,徐徐松开蒙她双眼的手。 趁其不备,流熏猛然挥手,尖利的指甲狠狠抓去脸庞那无赖的脸,“你不是哥哥!你是谁?” “哎呀!”一声惨叫,华服少年措不及防松开她去捂脸。 流熏双手猛力向后一撞转身,推得那人一个趔趄跌倒去雪地中,她惊喝叫嚷:“哥哥,快来,有贼!”流熏奔跑着对了假山上喊。 “别,别叫!”雪地中呻、吟的少年惊急跳起身,冲上前擒住她的臂。 “我,我不是贼,不许叫!”少年一听她叫人也慌了神,急得说,“你不是珍珠姐姐呀?怪我错人了人!你不要叫!你抓伤了我,你还叫!” 流熏这才住口扭头,得意仔细打量眼前人,不觉眼前一亮。 眼前一华服少年脚下踉跄摇摆不定,醉眼迷离,好一张俊美得极致的脸,让人一见便生出几分自来的怜惜。一头乌发倒是有一半披散在肩膀上,另一半扎了发辫却用一串上好的珍珠串起来,险险地坠在头上。左耳塞了一颗碧玉珠子,右脸蹭着一朵女人嘴上的胭脂,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微微眯了几分,透出慵懒的神情,一笑时浅浅的两个梨涡,简直羡煞天下女子,姣好的容貌衬着一袭淡粉色锦袍,金线绣蟒,繁华富丽,腰系五色蝴蝶鸾绦,一只洞箫斜在腰际,好个富贵闲人。 华服少年倒像个顽童,晃晃悠悠地附身弯腰,笑眯眯打量流熏的花容啧啧赞道:“果然是个天仙姐姐,比珍珠姐姐更美上十倍!”面颊上果然几道深深的血印。 她心里便有一番打算,好个混帐东西,胆敢来轻薄她,就不要怪她无情手狠! “公子是错将我认作珍珠姐姐了?”流熏认真地问,温声软语。珍珠是父亲书房的大丫鬟,怎么和这浪子纠缠去了一块儿? “珍珠姐姐带瑞儿来这里折白梅的,一转眼不见了人影,瑞儿也迷了来时的路。”少年深抿薄唇,透出几分委屈无助。 流熏淡然一笑说:“珍珠姐姐在半壁亭那边,你随我来!我带你去寻她。” 少年一听眉开眼笑欢喜地说:“太好了,好姐姐快带瑞儿去!” 第十一章 落水2 “要我带你去寻她是可以,只是她若知道是我引你来的,一定要怪我。”流熏为难地说,“不如,等会子你在园子外墙候着,等我学三声布谷鸟叫,你再进来。” 那自称瑞儿的华服少年一张俊脸频频点头如小鸡啄米一样,眸光里透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稚嫩。流熏心里暗想,这少年生得可真是美玉无瑕般精致绝美,可惜看似脑子有些毛病,可见这世上无瑕的美玉是没有的,总会留下些缺憾。心里对这个意外闯来搅局唐突她的小贼非但不再嫉恨,反不由多看他两眼。 行过积雪覆盖的青石板小径,绕梅园来到半壁亭所在的浮香小院,四下里一片宁静,静得积雪从枝头扑簌簌落下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只听到二人一前一后步履踏在积雪上的沙沙声响。 浮香小院里都是邓尉名品白梅,是流熏的父亲谢中堂谪居江南外任那几年移回的。一片片白梅开得正妍,冰雕玉琢一般,玲珑剔透。暖冬又是春近,梅骨清奇,暗香浮动。 忽听一阵悲悲切切的箫声越过女墙,飘在零星的雪霰中,哀婉悱恻,听得惹人好不伤悲。 她的脚步渐渐缓下来。这箫曲,还是她当年手把手教晴儿吹的。 “呀,这曲儿吹得真好!”少年在流熏身后赞叹,忍不住就要抢步进园子去看个究竟。 流熏一把拦住她丢个眼色冷冷说:“候着!”随后款款地向花枝掩映的洞门走去。 人才进了洞门,忽然门边闪出个人影,唬了流熏一惊,看清来人,她迫不及待地一把握住她的臂问:“合欢,怎么是你?大公子人在哪里?金桂说他失足落水了……” 合欢是晚晴房里的大丫头,十五岁,肌肤凝白腰身窈窕,尖尖的瓜子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漾着柔情,颧骨上隐隐点缀几痕雀子透出俏丽,眸光里掠过一丝慧黠,向流熏身后望望问,“怎么就大小姐一人来了?” “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吗?我大哥被抬去哪里了?丫鬟婆子们都被我遣去给老祖宗和祖母报信去了。”她故作糊涂透出几分忧虑惊惶。 合欢这才悻悻道:“大小姐恕罪,大公子安然无恙,是奴婢大胆欺哄了金桂引大小姐来此的。若奴婢不用这法子,怕是大小姐永不见我们姑娘了。” 流熏小脸一沉,透出几分骄矜的模样,发现被蒙骗转身就走。 “大小姐,”合欢抢前两步拦住流熏的去路,哀哀恳请,“可怜可怜我们晴姑娘吧,晴姑娘后悔负了大小姐,昨儿足足哭了半夜,竟然要做傻事要寻短见……亏得奴婢们发现得早,”合欢哀婉地说,“晴姑娘心里是明白大小姐待她的好的……” 流熏心里暗自咬牙,面上去爱恨不得地叹气:“这个傻丫头,这是何苦?晴儿人在哪里?” 合欢指指前面梅树掩映中,溪水横影的半壁亭一角说:“晴姑娘就在那边呢。” 前世里的种种姐妹情深,梅林中那一阵阵春风和煦的笑声,都随了悬崖上狠狠踏来她手背绝命的一脚变得分外刺耳惊心,不堪回首。 重生一世,审视人心也在反省自己,从头取舍。 “大小姐去同咱们晴姑娘说几句体己话。奴婢去取些梅子酒来给大小姐暖肠。”合欢知趣的退下。 漫漫飞雪落花般盘旋纠缠。 流熏听着箫声悠然,踩着九曲石板桥上絮絮的积雪向前,行了几步抬头,见半壁亭梅花掩映下一银白掐花小袄艾绿裙的女子半倚美人靠在吹箫,几株红白相间的梅树映衬得她肌肤益发莹白胜雪,冰雕玉琢的一个美人。身旁落红漫随飞雪轻舞,箫声悠扬,风鼓起她那幅艾绿绣金的裙子飞舞如花。 晚晴自幼深知自己是庶女,平日里棋琴书画上格外用心用功。 追忆往事,她轻提裙襟一路沿板桥向前。 箫声戛然而止,流熏猛然循声望去,忽然一声凄厉的惊呼传来:“姐姐!” 就见眼前湖畔半壁亭栏杆上立着一白裳美人,面对一池将将开冻的湖水,临风独立,风鼓起她那绣金的艾绿裙衬托那银色小袄仿如一朵盛开的花儿,孤零零立在风里危栏边。她微微张开臂,襟袖飘展如鸟儿的羽翼。 “晴儿,你要做什么?”流熏惊呼。 宛若一朵落花飘下,“噗通”一声巨响,晚晴落水,水花四溅。 流熏微怔,滞了片刻,忽然转身奔至洞门处,“布谷布谷”的轻轻叫了三声,门口守候的华服少年瑞儿不明就里的跳蹿出来,一脸阳光灿烂的笑靥对了她问,“珍珠姐姐可是发现我了?” “她,她落水了,你快来!”流熏不容分说推了他就向九曲石板桥方向奔去。 “谁落水了?”少年困惑地问,已被流熏推去板桥上,远远的看到湖水里挣扎的人,若断若续的呼救声,华服少年脸色大变,不禁失声惊叫,“救……救命呀!来人呀!” 少年急得探身在桥上摩拳擦掌逡巡,急得跺脚欲哭无泪,“我,我不识水性!”探个身子去栏杆外,恨不得自己跳下去英雄救美。 “快,救人要紧!”流熏立在他身后,猛然用力一推,噗通一声巨响,少年措手不及应声落水,溅起一大股水柱湿了流熏脚下的积雪。 凭他有心还是无意轻薄唐突,如今也是一报还一报! 院外呼喊声脚步声传来,流熏这才纵声大喊:“来人,快来救人!有人落水了!”转身向园子外奔去。 园子外早已被晚晴安置妥潜伏的婆子丫鬟们齐齐呼喊着奔来,更有远处闻声赶来的家丁敲锣打梆子呼喝奔来,一时间将个本就不大的浮香小院拥得水泄不通。 水中的晚晴,汩汩的水声淹没她的求救声,冰凉浮冰的湖水无孔不入,肺腑呛水疼痛难忍,求生的本能,她大口喘息,呛水咳嗽,疼痛几乎窒息,她绝望的小脸不时探出水面,又沉下去,艰难地喊:“救……救命,来,来人呀!” 第十二章 落水3 晚晴疑惑,分明她事先安置好在太湖石下隐藏的谙熟水性的两名婆子,一见她落水就会立刻跳进湖水里来救她上岸。如今怎么不见了人影?还有园子外她埋伏下的婆子和丫鬟们,就待院内太湖石下跳进湖里救她的婆子大喊“救人!”就会齐涌而来将“推她下水”的流熏擒个正着,如何如今声息皆无? 绝望焦急间,她又呛了两口冰冷的湖水。她勉强会些水性,可冰水里也觉得力不从心,四肢渐渐僵冷,若是有个差池,她岂不是葬身湖水? 一阵绝望,她竭尽全力喊着:“救命……姐姐……救我!”但声音微弱,被风吹散。 正在绝望中,晚晴忽觉身下什么东西纠缠了她的腿,她踢踹挣扎,那股力将她向下拉,她猛呛几口水。 水草!她拼命挣扎,双腿似被水草纠缠。几近绝望精疲力尽时,后腰上一把力飘飘地托她浮出水面。 终于有人来救她了。昏昏沉沉中,她身子轻盈而上,头也能勉强探出水面喘息,只是寒风夹雪扑面,冰寒刺骨如万刃刺扎,耳边都是奔跑而来的惊叫嘶喊声。她费力的咳喘大口大口呼吸着呢喃:“救,救命!”“救人呀!” “有人落水!” “二小姐!” “晴姑娘!” 婆子丫头们惊呼声阵阵涌来,小园尖叫声鼎沸。 噗通通几人跳下水,向她游来。晚晴身子忽觉一阵沉重,被七手八脚托出水面的身体刺骨冰凉,僵冻成冰柱。她被捞送上岸,只剩苟延残喘。冰冻刺骨间,她想喊人为她盖件斗篷,却如见鬼魅般看到几名家丁的人影,慌得她心头一抖,分明她埋伏在院外的都是丫鬟婆子,怎么又男人? “啊—”一声惊呼在她耳边,众人如见了鬼魅,纷纷转头。 “天呀!闭眼,不许看!” “男丁速速回避!” “还不速速拿个毡子来给晴姑娘遮羞!” “赤身露、体的,怕是姑娘的裙子和中衣被水草刮进了河里。” 冻僵的身子,牙关瑟瑟打颤发抖,瞬间,晚晴惊得周身最后一丝暖意也被冻去。 她僵直的躺在雪地里,两条冰柱般的腿缠了些水草和泥污,但难掩双腿竟然一丝不挂,狼狈万分。 她惊得头脑一空,又羞又急,众目睽睽下,她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许是她落水挣扎时衣衫松散开,中衣裙子不见了踪影,她竟浑然不觉。 婆子去了哪里?哪些备了狐皮披风候在岸上角落里的婆子都去了哪里?她惊得哑声哭喊,“回避!都躲开!” 眼见了人越聚越多,亏得一名厨娘啧啧叹息着解下个油腻肮脏的围裙勉强为她遮羞。 后园都是内眷,怎么来了如此多的男丁,如今黑压压的足有百十人围来旁观,多少双猎奇的眼惊诧地直勾勾地打量衣不遮体的她。 一见晚晴衣不遮体狼狈冻如僵肉的惨样,流熏惊得愕然。她只是吩咐两名晚晴收买下的婆子晚些下水救人,让晚晴自作自受多呛几口水吃些教训。可晚晴的衣裤如何散落在湖里?难道是晚晴在水中挣扎太烈?这可真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心里本有一丝怜惜,忽然转念一想,眼前已是你死我活,晚晴招招险恶还取她性命,她还妇人之仁吗? “还不速速送二姑娘回房,快请郎中来!”流熏抿抿唇,解下披风草草为晚晴盖掩了身子 嗔怪着,“妹妹怎么这么顽皮,攀上美人靠去折梅?”二人心照不宣。 晚晴心头一寒,恨意漫天盖地的涌出,羞辱愤恨,令她想一把甩开流熏的手,可是手脚僵硬无法动弹。 “让开,让开!老爷来了!”一阵叫嚷声,人群分开,急匆匆赶来了谢祖恒和晚晴的生母喜姨娘。来得好快!若非早有准备,难为他们适时赶来看戏呢! “女儿呀,女儿呀!哪个黑心肠的下毒手要害你性命呀!”喜姨娘哭嚷了奔向前,一见晚晴躺在雪地里狼狈的模样,顿时惊愕。愣了愣,她才恍过神,一把推开流熏,顺势跌坐在雪地里,抱起了晚晴哭喊叫嚷,如丧考妣。 “妹妹攀高折花,失足落水。”流熏毫不犹豫的答复。 “不……不……姐姐,姐姐,饶命……不要!不要溺死晴儿!”晚晴痛哭流涕面色苍白无血,牙关瑟瑟话不成声,泪汪汪的眼睛凄然地望着流熏,满脸是受人欺辱的怯懦和卑微。 谢祖恒眸光冷冷地扫视众人。婆子丫鬟们慌忙垂头不语,他眸光落在流熏身上,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晚晴周身湿淋淋的,俊俏的小脸贴了几缕湿发凌乱,水珠在发丝上都结了冰珠滞涩难滑,她身上紧紧裹了流熏那银鼠斗篷,已被水渍洇湿一片,头发湿漉漉的凝成冰凌。她娇小的身子在风中瑟缩颤抖,哭得楚楚可怜,如雨后出水白莲花,那眼神令人心酸,望一眼就为之同情难过。 “不,不怪姐姐……是晴儿……不小心……”晚晴原本乞求地望着流熏的目光乍一见父亲,急忙忍辱负重般为姐姐遮掩,乖巧懂事的样子。她泪光闪烁,满心恐惧透出委屈,分明是言不由衷。令人无不怀疑,她的落水是另有隐情。 “好端端的,二小姐如何会溺水?你们都是怎么伺候小姐的!”喜姨娘怒视了四周质问。 “求老爷做主呀!奴婢亲眼见到大小姐将二姑娘推下水去的。”合欢跻身向前噗通跪地哭诉:丫鬟婆子们人人自危不敢插话 “浑说!大小姐如何会害二小姐?”喜姨娘明知故问。 合欢慌乱哭着:“奴婢去为晴姑娘取手炉,回来时眼见了大小姐在半壁亭上同晴姑娘大声争吵,骂晴姑娘昨夜不该在老爷夫人面前出卖她……大小姐气急败坏,就一把推了晴姑娘落水。”说罢转身指了两名婆子说,“她们也是看到的!” 人群中两名婆子闪过来噗通跪地说:“奴婢们也远远望见,似是大小姐推晴小姐落水的。” 众口一词。 晚晴哭得更是可怜,仿佛无尽的委屈,悲从中来。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喜姨娘扑去同流熏揪扯拼命,捶打她大哭大喊:“你做出见不得人的丑事,难道还怕人说吗?你竟然这么狠心杀人灭口!”喜姨娘果然会演戏,不然如何爬上了中堂老爷的床,当上姨娘。 众人窃窃议论,原来昨夜的事儿果然有奸、情,大小姐气急败坏要杀二小姐灭口。这倒是附和平日嚣张跋扈恃宠而骄的大小姐的性子。无数指责的目光都鄙夷愤恨地望着流熏。 第十三章 狡辩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谢祖恒摇着头痛心疾首地瞪向流熏,“孽障!你可有话说?” “那父亲认为,可是女儿推了晴儿下水?”流熏一扬脸儿答,一显昔日骄矜的模样。 谢晚晴和喜姨娘母女抱头失声痛哭,声音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谢祖恒忍无可忍厉声呵斥流熏:“放肆!你铸下大错,人证俱在,还敢狡辩!”手中拳头紧握,关节嘎吱作响,“如此狠毒,枉得老夫人对你百般宠爱!”谢祖恒眼光里已对这个女儿满是失望,他拂袖咬牙吩咐:“这府里容她不得,家法重笞二十,再送去感业寺,禁足!不得许可不许回府!” “老爷,万万不可呀,老夫人那边还在催大小姐速速去见太后宫里来的桂公公去领珠花谢恩呢!”金嬷嬷在一旁提醒着。 “如此败德的孽障,焉能入宫!”谢祖恒气恼恨恨道。 果然是为了阻止她入宫选王妃,流熏心头有数。 婆子们上来七手八脚就来拉扯流熏,流熏惊愕得大声呼叫:“父亲,父亲,不是流熏,不是的!” 忽然,她扑去一把抓住合欢慌张地质问:“你撒谎,你说,你说看到我同晴姑娘争吵,你在哪里看到的?你为什么不上来阻拦,莫不是你眼巴巴地盼着晴姑娘落水吗?”她推搡了合欢对父亲的背影叫嚷,“父亲,合欢玩忽职守,也要挨板子。” 这分明是胡乱攀咬,合欢极力挣脱了她的手分辩,“奴婢才行到月亮门,就看到大小姐推晴姑娘落水,已来不及阻拦。” “爹爹止步!”流熏大呼一声,谢祖恒缓步驻足,恰停在白梅掩映的月亮门下。 “爹爹请回首,从月亮门处,可是能看得到半壁亭里的景物?”流熏问。 谢祖恒一怔,立在月亮门回身,果然,眼前梅树参差横掩,前面的景物果然是看不清,更不用说远处的半壁亭,那么合欢所说从月亮门看到流熏晚晴姐妹争执的话多有不实。 合欢眸光一转,自知失算,慌忙说:“奴婢是听到两位姑娘大声争吵,依稀见……”话音苍白无力,忽然她眸光一亮说,“奴婢是赶去板桥上看到的!” “浑说!”流熏迎了徐徐回转的父亲指着板桥上四行两队被风刮得有些清浅却清晰可辨的足迹说,“一行足印是女儿留下的,女儿只走了一半,听闻妹妹落水就转身奔去喊人救命。另一行足印是一陌生男子的,女儿赶来时,见水中除去妹妹,更有一男子,同晴妹妹在水中挣扎!还有桥上雪中足迹……” 她目光四下探寻停在湖对岸,家丁正围拥着从水里捞出来一湿漉漉的男子,正是那华服少年。 众人一见对面果然有一陌生男子被捞出水面,人人皆惊。对岸家丁们叫嚷:“醒了,醒了,这位公子是谁?” “啊嚏,啊嚏!”少年喷嚏连连,话不成声。 谢祖恒面如纸色惨白,喜姨娘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流熏忽然转向两名指证她的婆子质问:“才你们也说见我推了晴姑娘落水,又是在哪里见到的?” 婆子张张口,面面相觑,心想月亮门不能说,板桥更不是,就胡乱说:“看不真切,只在湖畔这个位置依稀看了两道人影在半壁亭里推搡纠缠,奴婢们嚷了一声,就听噗通一声有人落水了。” “也没大看清的……”婆子嘟哝着,话语含糊,垂下眼儿。 “阿弥陀佛,老天有眼。总算还了流熏一个清白。想是妹妹落水受惊胡言乱语的,亦或是梦游之症发作了,自己都未必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流熏如释重负。 “老爷,老爷,二姑娘的裙子和中衣在这里呢!”半壁亭上一阵高呼,有仆人惊喜的踩飞了一阵积雪冲来,手中抖着个大红绫子袷裤,仿佛挥舞一张大旗。 谢祖恒的脸色立时铁青。女儿落水,竟然裙褌都在岸上,难道她是赤身投水? 众人议论纷纷。 小厮疾步奔来,将散做一团的绣裙绫褌递来谢祖恒的眼前。 喜姨娘急得一把抢过,惊得目瞪口呆。这裙裤她都认得,不过不是晚晴落水时所穿,而是她为晚晴备来藏在半壁亭下等着更换的一套衣衫,原本叠得平整的一套衣裙,如今只剩一条石榴裙和一条细绫子亵裤,还是褶皱做一团沾了雪从半壁亭拾来,如何不令人想入翩翩? 丹姝惊得问:“呀,怎么二姑娘的裙子和中衣不在水里,是落在亭子里,这还是干干的呢?” 丹姝的眸光里透出一抹诡异的笑意,掠过流熏面颊时,流熏心头一惊,陡然明白。这丫头!一定是她在捣鬼!平日里丹姝就是个快意恩仇的爽直泼辣性子。 “哎呀,这是什么?” 婆子一声惊呼。裙子里掉出一枚荷包来。 婆子俯身拾起,神色大窘,羞得面红耳赤,惊得“啊!”的一声大叫,仿佛被灼痛一般,望一眼大老爷谢祖恒,将那荷包递上去,竟然是绣了一对儿妖精纠缠打架的春、宫荷包。 “这荷包……” “府里如何会有这种腌臜东西!”谢祖恒面红耳赤惊道。 “这可是从二小姐亵裤里掉落出来的。该是二小姐的贴身之物吧?”有人猜测。 流熏心里暗笑,那劳什子终究还了回去。来而不往非礼也。流熏恍然大悟道,“难不成昨夜晴儿闹着满屋去寻的,就是这个?” 谢祖恒比听闻长女因恨推妹妹落水灭口还要震惊。夫人打理内务,他从不过问,如今府里竟然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腌臜物。谢祖恒脸色一沉,心里更恨。 两名婆子还声称远远见有两人在半壁亭内纠缠,一人闻声落水,另一人不见去向。所有事情的线索推究起来,那就是晚晴同人躲在这人迹罕至的半壁亭在做什么不可见人的勾当,恰被流熏这丫头莽撞的撞见。晚晴惊羞无法躲避,跳水自保,又怕流熏看到什么,故意反咬一口…… 他顺理成章的推算着事情的原委,目光不由狠狠剜了喜姨娘一眼,果然晚晴这丫头颇有心计,有其母必有其女。 第十四章 嫁祸 晚晴又恨又气,那令众人惊叫失声的春、宫荷包,分明是母亲喜姨娘塞给她,让她昨夜趁乱藏去姐姐流熏的枕头下,如何会出现在她的罗裙里?原本安排得天衣无缝的一切,如何步步皆输,让她狼狈得如今生不如死! 一定是谢流熏!她恨得咬牙切齿,仿佛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一只温和的小猫乍然见呲牙咧嘴变成了乳虎,张开大口咬向她。惊得她寒战不已。 无从辩解,搭进去丢人现眼,平白受了一场苦,却落得个血本无归。真是活活的憋闷死! 眼见父亲凌厉的目光如剑刺向她,回身一步步走来,就要来盘问她,那人前挨家法毒打还要被剃光头发送去寺院当尼姑的倒霉蛋就会是她!惊急中,晚晴哭喊凄声,“爹爹,女儿冤枉,女儿并不认得那男子是谁,许是见女儿落水,路过来搭救的。” 谢祖恒眉头拧得更紧,只剩沉吟不语。 “晴儿所言有理,爹爹,此物一定不是二妹妹贴身所有。她一个闺阁女娃,怎么会有如此不知廉耻的物事。定是府里的下人们作祟不小心掉落的,流熏禀明母亲去明察,肃清门庭。”流熏机警地说,深深望一眼晚晴,眼底里反有几分旗开得胜的笑意,刺得晚晴周身颤抖。 “想来如此。”谢祖恒怎么能承认是她的女儿败坏门风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呢? 忽然,对面岸上传来男子瑟瑟发抖的声音在北风中嘶鸣:“谢师傅,救命!冻死瑞儿了!” “十二殿下?”谢祖恒惊诧地寻思望去,面色大变。围拥在对岸的家丁闪开,露出地上那周身湿漉漉瑟瑟发抖的少年,可不是当今皇上的宠儿,十二殿下景璨? 谢祖恒大步奔去,一脸紧张,一面吩咐众人道:“都退下!下缄口令,今日半壁亭发生的事儿,任何人不得议论!违令者杖毙!” 瑞儿?十二殿下?流熏惊愕得一个瑟瑟。难道那轻薄她的痴傻小贼竟然是当今的十二皇子?她一时懵得醒不过神,愣愣地望着父亲疾步奔去,见父亲亲手解下貂皮披风为地上喷嚏连连的少年覆在身上。 十二皇子景璨,皇子中最是纨绔孟浪的风流子,“京城四大恶少”之一,平日里游手好闲,行为荒诞不经,空生一副好皮囊,无奈皇上和端妃娘娘宠爱异常。就由了他放浪形骸,游戏花丛。怎么他来到了谢府? 她再转念一想,倒也没错。 皇太后同她的祖母谢老夫人是嫡亲姐妹,算来她同十二皇子也算表亲。更有父亲谢祖恒身为中堂,是宫里诸位皇子的师傅,谢太傅的威严流熏是早有听闻的。就说冬月里,因废太子而引得诸皇子明争暗斗的夺位,皇上大怒卧病不起,身为太傅的父亲谢祖恒竟然在雪夜里替皇上申斥众皇子,罚这些天潢贵胄在殿外雪地里跪了一夜,为师的威严可见一斑。 流熏心想不妙,若是这位殿下嫉恨追究起来,供出被她推下水的事儿可如何是好?陷害皇子可是大罪当斩! 地上的景瑞一眼看到了谢祖恒身后的流熏,气急败坏地更惨白了一张俊脸奋力挣扎要起身,指着流熏哆哆嗦嗦地怒道:“你……你……是你……你骗人!” 流熏的头轰然一空,不妙!这浪子人都冻僵,舌头却还伶俐。 她眸光一转忙哀哀地上前紧张道:“啊?殿下恕罪,恕臣女不知之罪。误会殿下同舍妹……”也不等十二殿下张张口说出话,她急忙提他分辩说,“难道是十二殿下见舍妹落水,义勇之举奋不顾身跳水搭救?令人佩服!若非如此,殿下如何在谢府内宅后花园落水呢?不然,就是伺候殿下随行的丫鬟奴婢们玩忽职守,一时疏忽了害殿下失足落水?殿下速速告诉臣女今儿是谁带殿下来后花园的,流熏一定回禀母亲,打断她的双腿!” 景璨被她将了一军,颤颤舌头一时无从对答。这小女子果然狡猾,分明拿珍珠姐姐来威胁她,若是他继续追究流熏推他落水的事儿,势必就牵扯出他怎么来到的后花园,更有珍珠姐姐要被打断腿。 景璨心有不甘,却忙揉揉鼻子争说,“不关姐姐们的事儿,是瑞儿听到有人落水……” 流熏一听,心里暗喜,忙屈膝一福道:“流熏替家父和舍妹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打量地上的景璨,一双委屈的眸子噙泪打量她,又气又屈,心有不甘。眼眸中如拥了一汪黑亮湛澈的清潭水,透底无邪,反让流熏有几分内疚。 “闲话少说,速速抬殿下去附近的庭院取暖,快去传太医!”谢祖恒匆忙吩咐着,打发仆人们速速抬景璨去暖身更衣。 “谢师傅,”景璨凄然一声哀呼,仿佛更有无限委屈道不出口,流熏生怕夜长梦多,忙催促说:“殿下有话待更衣后慢慢讲,这里天寒地冻,若冻坏了身子,皇上怪罪下来,谢府和吃罪不起。” 忽听一个声音响在身后,“舅父,是景珏的不是,莫怪瑞弟弟。是景珏见瑞弟弟在书房临帖苦闷无聊,带了他来后园赏梅……我不过才被家院喊去前院给外祖母回话,怎么瑞弟弟就落水了?”分开众人,走来了表兄世子景珏,话音里满是自责和担忧,原来是珏表兄引狼入室的。 流熏含了几分诧异望着表兄景珏,如何也难将少年英雄的珏表兄同这浪子十二殿下想去一处。 景珏上前俯身去抱起湿漉漉的景璨起身,一副兄长对幼弟的关爱。景璨一见他,立时纵声大哭,满腹委屈一般。若大个男儿竟然哭得如此凄切,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景珏顺了景璨那委屈的眸光看到流熏,锐利的眸光从流熏面颊上掠过,微微滞了滞,反令流熏心头一触,垂下头去。 景珏也不多话,微微欠身向舅父谢祖恒告罪,抱紧健步如飞地向院外去,奴才丫鬟们慌张的跟了他身后一路小跑而去,踏飞一路积雪。 大戏竟然是如此收场,虽然余音绕梁,众人已霎时间散去没了影踪。 “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怎么宫里的殿下同晴姑娘一道落水了?”绿婵还在诧异的问,丹姝已凑来催促,“小姐,快些吧。宫里来替太后赐花的公公已经在荣寿堂了,老夫人和夫人小姐们都在了。”还不忘轻声道一句,“小姐交代的事儿都办妥了。” 望一眼丹姝灵慧的眸光里透出些许慧黠,流熏一笑,随了丫鬟们向荣寿堂去。 那些人苦心积虑阻止她去领那太后赐赏的珠花,断了她入宫的路,她倒要让他们的黄粱美梦彻底成一泡影。 第十五章 赐花 往年冬去春来的正月末,是京城望族闺秀最为绚烂的时光。 从宫中的太后到嫔妃公主们忙着送冬迎春,一桩桩盛事从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过,直热闹到二月十二百花节。宫中由太后做主给未出阁的女眷们赐珠花、簪花盛装入宫赴群芳宴盛会点染春黄、画春绣春、大宴群芳比才情夺魁。一场场轰轰烈烈的盛事令多少望族佳丽脱颖而出,成就了多少锦绣良缘。京城望族闺秀们无不翘首以待这开春的盛事。 流熏来到祖母的居处荣寿堂,早有候在垂花门外的丫鬟远远见到她转身飞也似地进去报信。 游廊下,耳听阵阵笑语喧盈传来。平日里,老祖母的荣寿堂是府里最热闹的所在,儿孙绕膝,喜气盈盈,一派天伦之乐的景象。 祖母申氏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姐姐,皇上的姨母,祖父谢廷尧更是三朝元老,两朝帝师,朝中威望无人能及。若说富贵极人,金玉满堂,也便不过如此了。 “呀,大姑娘来了!”暖阁内的婆子们听到通禀声,早早打起帘子,迎了流熏进屋,就往老夫人身边送。 一股暖意夹了甜腻的苏合香扑面,回荡笑语阵阵。 临窗暖榻上铺着猩红洋毡子,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老祖母就随意的歪靠在一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旁边贴身伺候着母亲封氏和寡居在谢府多年的小姑母谢妉儿,下首依次坐着二婶母付如梅、身怀有孕的小婶母慕容思慧。 继母封氏嗔怪道:“熏儿,今儿有贵客,如何反来迟了?” “才后园里,二妹妹失足落水,女儿去照应了片刻。”流熏盈盈含笑。 “晴儿?”封氏略显惊讶,流熏一笑释怀说,“一场虚惊,安然无恙了。” 流熏上前给祖母请安。 “呦,这熏姐儿出落益发玲珑剔透了。”一个尖细的嗓音笑了说,流熏循声望去,留意到祖母下首一张银红撒花椅搭的靠椅上端坐着一位公公。一身驼色纻丝福字满绣的袍子,简约中透出富贵。皓首白发慈眉善目,眯缝着笑眼打量她。 如何是他?流熏心头一动,这位公公她是认得的。太后身边的桂公公,前世里逼死哥哥谢子俊的凶手也有他一个!先时她一直以为桂公公就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直到沈孤桐后来道出其中不为人知的阴谋,她才更为哥哥伤心惋惜。 这位桂公公曾高居宫内的总领太监,年迈力衰后,急流勇退,乐得去陪在太后身边颐养天年,不常出宫走动。 只是这位桂公公有个不为人知的恶癖,他私下里蓄养娈童,色胆包天最后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若是他见到谁家的少年生得隽秀,无论官宦子弟还是市井民间的男儿,被他闻到腥味定不放手,多少子弟被他作践了畏惧他在宫里的势力只有忍气吞声。前世里,这位桂公公终于东窗事发,因这恶习难改犯下一桩人命官司,恰是沈孤桐在刑部供职监斩,桂公公倾家荡产的四处派人去打点,还辗转托人求到了她。也因她为桂公公求情,沈孤桐才不得已告诉她,当年哥哥被逐出谢府落魄寺院,被这老太监要挟凌辱而逼疯。 一股寒流袭过流熏心底,她咬紧冰冻的牙关,敛了心神,乖巧地上前去福了福见礼:“公公万福。” 桂公公嗯了一声,不由在流熏身上多看了几眼。寻常家女儿的装束,一身银白色掐金线绣袄,天青色百裥裙,清丽淡雅,更显天生丽质。她白净的小脸笑靥明媚,露出几颗皓齿,似春风入座,温和可亲。桂公公打量她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满意。 “大小姐果然与众不同。”桂公公不知看出什么,口中夸赞着。流熏则极力掩饰心里对他的鄙视和厌恶。 流熏见过礼,余光四下一扫,屋内的情形大致看个究竟。 旁边一排锦墩,端端正正的坐着几位姐妹们。居中坐着四妹妹谢展颜,年纪略逊她一岁,是继母封氏所出。今日的四妹妹没了平日颐指气使的刁钻任性,透出几分温恭贤淑的小淑女模样,乖巧规矩的坐在姐妹正中的地方,显得众星拱月一般,分外抢眼。今儿她装扮得格外精美惹眼,头上华丽的珠钗扁簪,一枝点翠镶钻的金步摇,垂着一枚晃得耀眼的珍珠,身着桃红色百子刻丝银鼠袄子,石榴红色盘金彩绣锦裙,白色狐皮内里鹤氅,脖颈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眉如春山远黛,面似三春桃花,上上下下都是颇花了一番心思装扮成如此艳压群芳的姿容,面上带了几分沾沾自喜的笑意,仿佛今日被桂公公一眼挑中的六皇子妃非她莫属。 流熏贴着四妹妹谢展颜坐下。 四妹妹展颜怀里抱着的小狗对她汪汪地凶了几声,被四妹妹一把按住,示意它不要造次。 这只通体黑色的暹罗小狗叫哈哈,是谢展颜的姨母-宫里的怡贵妃所赐,脖子上红绸绳还系着一块彰显尊贵御犬身份的小金牌。这吃皇粮的小狗在谢府里平日里叫嚣不停四处撕扯惹祸,如今被谢展颜一按,忽然显得格外乖巧,耷拉着长长的耳朵乖乖卧在谢展颜膝上,忽闪黑溜溜的大眼睛打量流熏。 相形之下,一旁的三堂妹谢舞雩就显得逊了许多灵气,舞雩是二叔父的女儿,平日文静寡言。她虽然生得清秀,却十分拘谨,只坐在那里垂个头揉弄腰间的丝绦穗子,显出几分局促不安。府里其他姐妹是庶出或者未当年,并没有在座。 攀龙附凤的机会,怕是名门望族的淑媛都在巴望。况且是如日中天要做继任太子的六皇子定王千岁选妃。 祖父谢廷尧身为两朝帝师,当朝阁老,爹爹官居中堂,在朝中举足重轻的人物。谢府有女初长成,自然是定王王妃的最佳人选。 桂公公不停口的夸赞着:“府里的几位千金果然是各个温婉淑惠,端庄秀丽。令人一看就喜欢。” 说罢笑眯眯地转身,吩咐身后的宫娥捧来一个墨色螺钿盒子,掀开蒙在上面的猩红色绒布,露出三枚精致的珠花,流光溢彩,分外夺目。各色各式的宝石用金银两股丝线穿成,做工别具匠心,巧夺天工。 居中一朵是金箔玛瑙钻石缠绕而出的富贵牡丹,花蕊中是金丝婀娜珠翠点缀;一朵是芍药,芙蓉玉片雕琢的花瓣,金沙珍珠为蕊,惟妙惟肖;一朵是白玉雕琢的栀子花,素雅精致。 “几位姑娘一人领一枝吧。”桂公公吩咐说。 第十六章 挑花 小宫娥将螺钿盒子捧来众人面前。流熏的眼从珠花三枝上掠过,做出几分矜持。不过这须臾的功夫,一旁的谢展颜已是当仁不让,也不等她这长姐先挑选,竟然伸手一把去抢过那朵牡丹珠花,因是急,竟然撞了流熏的肩头一下,挤她去一旁,自己竟然丝毫不以为意。谢展颜得意地把弄那枝牡丹珠花,又将珠花簪在自己头上,嫣然一笑百媚生,侧头问金嬷嬷:“好看么?” 流熏淡然含笑,不愠不恼,眸光扫一眼剩下的一朵芍药和一朵栀子花,对这份殊宠透出几分淡然。谢阁老府,虽然不说王公大贵,可自幼她什么珠宝没有见过。何必如此小家子气? 三妹谢舞雩原本伸出了手,却见大姐没有下手去取,忙蜷起手迟疑地望向她。 “三妹妹你就选一朵吧,都是老太后的恩典,长辈赐,哪里能挑拣呢?”流熏说。 她一句话,原本捧了那朵牡丹正在得意岑然的四妹妹谢展颜竟然毫不察觉,还在沾沾自喜的欣赏手里的珠花。 倒是金嬷嬷在一旁为谢展颜解嘲:“太后娘娘既然赐花让小姐们挑选,理应凭了自己喜好挑选的。若非如此,桂公公何必如此辛劳,只依次分发了就是。” 流熏一副懵懂天真的笑脸:“熏儿不过是宽慰三妹妹才如此说。见熏儿不动手,三妹妹都不敢动手挑花了。”众人这才留意到规矩的谢舞雩,立时显得谢展颜霸道无礼。 大夫人封氏嗔怪地望一样谢展颜,呵责道:“姐姐们没挑,哪里有你先挑的道理,都是娘平日宠溺你没有规矩!” 投鼠忌器,流熏见母亲都开口,不便在多计较,只是谢展颜不服道:“公公都说了,自己挑枝喜爱的,女儿就爱这牡丹。” 流熏打量谢舞雩说:“若只论颜色,三妹妹一身胭脂色的衫子,该衬一朵颜色厚重的。倒是四妹妹桃红色的衫子,石榴红的裙,一头珠翠的凌乱了些,才该插一多素雅的珠花隔隔色。”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自然地从谢展颜鬓边夺过那枝牡丹珠花,不动声色地插去三妹谢舞雩鬓角比试,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觉嚣张做作。 谢展颜竟然愕在了那里,眼睁睁望着牡丹珠花被抢走,她微开了樱唇,倒是她怀里的小狗哈哈“汪汪”地狂吠替她不平,似在气恼地嚷:“还我!快还我!” “姐姐,舞雩不要,还是还给四妹妹吧。四妹妹说舞雩又瘦又弱,戴什么珠花都是作践了好东西。”谢舞雩慌忙推辞着,惶然地望一眼一旁的谢展颜,透出几分胆怯自卑。 流熏心里一怵,不由打量舞雩,平日里看似柔弱的三妹妹,突如其来说出这么一句话,还真是恰到好处,又准又狠的扎向了谢展颜的软肋。 一旁的二婶母付氏低头偷笑,一个细微的神色并没有逃过流熏的眼。 流熏噗嗤一笑看一眼三妹妹舞雩说:“你四妹妹同你说玩的,谁说我们舞雩作践好东西了?”流熏顺手将那朵牡丹珠花取下,不动声色地塞还谢展颜手中,顺手又拿起那朵夸张的芍药珠花,为三妹妹舞雩插在鬓角,审视片刻啧啧称赞说:“呀,果然是宫里的珠花,就是不同。入宫去赴群芳会那天,三妹妹宜穿件淡雅些的衫子陪衬这朵珠花,若能鹅黄陪柳绿就更是娇嫩亮目呢。” 她只顾说笑着,将谢舞雩推去人前让在座众人看舞雩戴珠花那娇美的小模样。 二婶母付氏平日在府里与世无争一心念佛,如今见女儿舞雩露脸,也不由露出笑意,嘴里圆化着:“熏儿就不必抬举你三妹妹了,她胆怯,平日里养在深闺,见不得生人的。” 老祖宗静观了眼前的一切,不动声色地对桂公公说:“我这个大孙女,平日最是个古道热肠,待妹妹们极友善的。” “太后常夸赞,听说老夫人昔日在府里做女儿时,对家中姊妹们极为善待的。”桂公公附和着, 高深莫测的眸光在几位小姐面颊上一一掠过,透出那么些许的老奸巨猾,那眸光停在流熏面颊上时,流熏觉得一股莫名的冰寒刺骨。不过瞬间,桂公公那眸光转去流熏身边的谢展颜,笑眼眯做了一条缝,啧啧称赞:“四姑娘果然是个爽朗伶俐的可人儿,难怪怡贵妃娘娘总在太后娘娘跟前夸赞。” 怡贵妃是大夫人封氏的亲姊妹,谢展颜的亲姨娘,自然是要偏袒她的。听了桂公公的夸赞,谢展颜毫不掩饰的绽露出灿烂的笑靥,倒是大夫人咳嗽一声,自谦道:“那是娘娘抬举她了。若论品貌才华,她哪里及得上她长姐一半儿。” “娘!”谢展颜嘟着嘴不忿的埋怨。 “娘,四妹妹率性可爱,是个肠子里藏不住话的,如此爽直也是她可爱之处。”流熏随口赞着,就见桂公公的笑容渐渐敛住,沉吟片刻,忽然堆起一脸笑,眯眯地打量着谢展颜说:“老奴还未来得及谢过四小姐的慷慨厚赐。这是四小姐的恩典,老奴心领了。至于这些珠宝……” 众人不明究竟,难道四小姐送了桂公公什么珠宝?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桂公公摆摆手,小太监上前捧过一个雕漆托盘。桂公公将覆在托盘上的淡青色帕子扯开,露出珠光宝气耀眼的浅浅一盘子珠宝,钗环首饰,每一枝都是价格不菲的宝物,更有一枚祖母绿的大扳指晃眼诱人分外夺目。 流熏一看,眸光一惊,透出几分愕然,不禁失声“咦?”了一声。祖母申氏老夫人望着那些首饰,也似看出什么,不由望了流熏一眼。 桂公公不急不缓地道来:“府里的小姐们真是慷慨,今儿老奴一进府,便有丫鬟拦路送来四小姐的见面礼,还不等老奴拦住她问个究竟,那小丫鬟一溜烟似的跑了。老奴爱财,只是太后娘娘在宫中身体力行倡导节俭。听说四小姐平日里也是个一掷千金大方舍财的。既然有这份心思,反不如将这财捐去佛院,求菩萨保佑平安。” 话音不疾不徐,却是掷地有声。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面面相觑。为六皇子选妃之际竟然敢公然行贿宫里的公公,简直胆大包天! 封氏惊诧地望着谢展颜,牙关发抖问:“孽障,是你擅作主张胡闹?” 第十七章 疑花 谢展颜一听小脸一沉勃然大怒,跺脚起身不依不饶地叫嚷着:“娘,是谁胆大包天栽赃颜儿?娘为女儿做主!”她气得小脸胀红,忿然从四周一张张诧异的面颊上扫过,恨不得掘地三尺抓出害她的人。 前世里,这场戏想必就是如此的。 因为行贿宫里的赐花的公公,四妹谢展颜不得已失去了入宫选妃的机会,因此对她恨之入骨,继母对她也颇多失望和埋怨。不过碍着老夫人对她的偏宠不能发作。她本因私会沈孤桐的事儿禁足,府里人人都以为她自己不能选秀反因怀恨而坏了两位妹妹的好事儿。 直到后来她才得知,是晚晴那丫头一片“好心”,替她去行贿宫里赐花的公公,为了讨好继母放她从寺院开释。晚晴一片苦心,她如何能辜负了她? 如今细想,真是令人哭笑,她更不能辜负了晚晴妹妹才是。 “呀,这枚祖母绿的扳指可不是大小姐的心爱之物吗?”谢展颜身边的金嬷嬷惊道。 厅堂内惊疑的眸光齐齐投向流熏。大小姐舍财行贿宫里的桂公公却打了四小姐的名号,莫不是怕自己同皇妃之位无缘,反要拉了四妹妹下马?这可是太过用心歹毒! “熏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封氏问。 流熏惊诧地上前去看,满脸疑惑:“呀,可不是我那枚祖母绿扳指吗?” 那枚扳指本是老太爷心爱之物,去年中秋因流熏猜灯谜赢得头彩,得了去。曾惹得多少人眼红。 望着众人责问的目光,流熏一脸茫然,忙分辩说:“这首饰如何在了公公手里?” 四看着无数责备的目光,流熏惊得说:“这扳指早晨我还看到的。” “难不成这扳指和首饰盒子自己长了腿,跑去了桂公公手里?”四婶婶慕容思慧噗嗤一笑掩口奚落,分明是流熏故作糊涂。 流熏急得要落泪,屈膝跪去母亲跟前:“母亲,若是熏儿存那个心思打点桂公公,就该为自己谋前程,如何还要顶了四妹妹的名字呀?” “那是桂公公两袖清风刚直不阿,宫里谁人不知呀。”四夫人慕容思慧更是悠悠地说。她是谢展颜的表姨,自己膝下无儿最是疼惜展颜,如今见不得有人欺负展颜。 四下一片哗然声大作,众说纷纭。 忽然窗外一个丫鬟探头探脑,小姑母谢妉儿本在催流熏速速想想那首饰如何去了桂公公手里,一眼看到那丫环气恼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绿婵垂个手战战兢兢的进来禀告:“老夫人,太太,绛雪轩出事儿了。上上下下为大小姐移房,拿出来的珠宝不知如何少了两盒子,还是价值昂贵的。奴婢们见瞒不过,特来禀告。” “丢了两盒子首饰?”流熏惊诧地问,“何时发现的?” 绿婵抬头说:“就是小姐待了全院的丫鬟婆子们匆匆赶去后园看望落水的大公子后,奴婢们转回去,就见少了两盒子首饰。因是小姐心爱的,更有那只点翠凤钗,这才逼问留下看家的金桂,她却推说不知。小姐……”绿婵一脸委屈。忽然看到了捧在小姑母谢妉儿手里的那只墨绿扳指,惊喜道:“呀,小姑太太寻到那两盒子首饰了不成?” 众人更是云里雾里,大小姐房里丢了一盒子首饰,竟然被人送给了桂公公。蹊跷! “老奴只见到这一盒子……”桂公公也急于辩解,看了身边的小太监们说,小太监们忙说,“送首饰的是位小丫鬟,身量不高,瘦小,瓜子脸,吊狐眼儿。” 众人猜测不出,倒是丹姝在一旁愤愤道,“金桂那丫头可疑,诳了我们去后园,自己在绛雪轩监守自盗!许是这会子去匿脏去了,这丫头倒真有心思,偷了两盒子名贵的珠宝顶了送桂公公的名义自己私匿一盒子,神不知鬼不觉,亏得公公大义不贪财。若是换个人,岂不是中了那丫头的诡计?” 谢展颜的乳母金嬷嬷是金桂的姑母,气恼道:“姑娘这话可不能浑说,无凭无据的,如何就咬是金桂?” “是与不是,传金桂来问话!”老夫人见此事若不查清,谢府难逃干系,一声令下,婆子们匆匆出去。 流熏委屈道:“母亲,旁的首饰丢了倒也罢了,只是绿婵说的那枝凤钗,是流熏过世的生母留下之物,不敢有损。求母亲替女儿寻回!”她说得凄婉,泪光莹莹,小姑母在一旁宽慰说,“莫急,只要东西不出这园子,还没有被销赃,就一定能寻到!” 金桂颤颤巍巍的被带进来,垂个头满眼紧张。 还不等她跪好,小夫人谢妉儿上前一记耳光抽得她扑倒在地,眼冒金星,哇的哭了出声:“姑太太,姑太太,金桂儿犯了什么错,让姑太太如此大怒?” 谢妉儿上前问:“你还不老实招来!可是你偷了流熏的首饰去贿赂桂公公?” 桂公公眯眼看看摇头说:“不是这个丫头!” 金桂更是委屈,捂住肿痛的脸哭诉:“姑太太,冤枉呀,金桂不知什么首饰的。” “这是要屈打成招吗?”四夫人慕容思慧酸酸地奚落。 流熏拉住小姑母说:“姑母,莫同这贼蹄子一般见识,是与不是,将她送官一审就知了。今儿一早,金桂就风风火火行迹诡异,平白诅咒哥哥在后园溺水身亡,骗了流熏带了全院的奴婢赶去救哥哥。”她恨恨地说,老夫人一听诅咒孙儿谢子俊,气得腾然起身骂:“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封氏和慕容思慧忙过去给老夫人捶胸摩背宽慰。 谢妉儿一笑吩咐:“来人,去端一盆子炭火来,将那红红的萝卜炭塞她嘴里去,看她不招!” 小夫人谢妉儿惩治下人只狠金桂见过,吓得魂飞魄散,扑去金嬷嬷身后哭喊求救。 早有婆子过来铁青个脸儿拉扯金桂,慌得金桂一看那炭火盆子就发狂般哭喊:“我招,我招,是,是晴姑娘吩咐金桂去拿了一盒子大小姐的首饰去,说是用用就还,许了我两锭银子的好处。” 流熏恍然大悟,叹息道:“这个晴儿,原来是她,她益发的糊涂了。今儿平白落水,连累得十二皇子为救她,险些被溺死!” 众人更是大惊骇然,议论纷纷。 “怎么,十二殿下在府里?”桂公公问。 “是呀,是珏表兄带殿下来赏梅花的。”流熏随口道。 第十八章 少年英豪 “世子爷也回京了”桂公公惊得问。 流熏一脸天真的答:“珏表兄昨夜赶回京城的,还说今儿一早要进宫去面圣呢。才因十二皇子落水耽搁了,许是这会子在照顾十二殿下呢。” 桂公公感叹一声道:“太后和皇上一直惦记赵王爷父子,王爷戍边为国操劳,辛苦了。” 赵王爷是谢老夫人的大女婿,更是皇上的唯一的嫡亲兄弟,这番话一说,老夫人心里受用,面上也缓和了许多,不禁感慨道:“王爷为国尽忠,为兄分忧,也是应该的。倒是珏儿这孩子,这一早老身也没见到人影呢。” 封氏忙说:“昨儿世子子时才入府,许是一夜鞍马劳顿了,还未来得及给老祖宗请安呢。昨儿因晴儿梦游闹事,世子昨夜里已见过他舅父了。” 一提道晚晴,老祖宗余怒未消,捶了桌案愠怒道:“晴丫头人在哪里?速速传她来问话!” 遴选闺秀为六皇子选妃之际行贿宫里的公公可是大罪。 封氏又叹息一声道:“诚如熏儿所说,晴儿这丫头,这场病呀,这几日疯疯癫癫的,愈发的重了。一早的,她梦游之症发作,竟然赤个身子跳去梅园半壁亭旁的湖里了,冻得僵了,这梦中所为,或是自己都记不得什么了呢。””忙打发婆子们去寻晚晴来问话。 “老祖宗,您的华诞将至,不要为这事儿生气劳神了。”流熏乖巧地劝慰。心想亏得她早有防备,险些就让晚晴算计了去。 二夫人付氏随声附和:“老祖宗息怒,也犯不上为了这些奴才伤了身子,都交与大嫂嫂去处置发落吧。” 老夫人点点头,又无奈地指指自己的头对桂公公解释:“晴丫头是祖恒的侍妾所生,她这里有些毛病。近日疯疯傻傻的,公公莫怪。” 既然是府里一个痴呆癫傻的庶女无事生非,他自然不好计较,桂公公一笑而过。 “老祖宗可在房里?”一个声音朗朗的从窗外传来。 流熏循声望去,帘影一晃,外面阔步进来世子景珏,一身淡牙黄色的常服,腰束白玉板带,幽雅清俊,反似了几分富家闲公子,温润如玉的书生,哪里也不像戎马军中的少年骁勇小将。 景珏几步上前给老夫人叩安,同众人见礼。 桂公公一见他就眉开眼笑的拖长声音说:“哥儿这是何时回京的呀?乍一见反倒是吓了老奴一跳。今儿一早,太后落了两根白发,还在叨念说,许是有亲眷从远方归来。老奴还对太后说,算来赵王妃和郡主、世子如今才到沧州境内,若说回京,还要耽搁个三五日的功夫呢。谁想世子爷竟然从天而降了。” 景珏掬了一脸讨巧的笑上前扶了公公的臂说:“公公莫折煞景珏了,不过是景珏一时逞强,驾了父王赏的闪电千里白龙驹,如乘风般一溜烟儿的先赶回来给外祖母贺寿请安,就早了几日。昨夜归来的晚,就暂宿在外祖母府里,还不及入宫给皇上和太后娘娘磕头问安呢。不知太后娘娘凤体是否安泰?” “好,好,只是太后娘娘三天两头的叨念记挂着哥儿和赵王爷呢,总算把哥儿给盼回来了,赵王爷身子可好?” 景珏一笑说:“父王身子硬朗得很,就是平日骂人都底气十足依旧的。若论起擘弓引箭,二十石的弓都不在话下。”景珏说得眉飞色舞,手中生动的比划着,透出青春热血飞扬的朝气。令流熏在一旁见了羡慕,像是珏表兄是难得的少年英豪,果然与众不同。 桂公公忽然冷冷一声笑:“哥儿这性子,果然名不虚传。听说哥儿如今人大胆量也大了,竟然把皇上派去的钦差都给斩杀了?” 一时间众人肃穆,原本笑语盈盈的厅堂顿时安静得连喘息声都格外清晰。众人静观着双眼含笑却透出几分老谋深算的桂公公,再看景珏,立时如泄气的球囊,耷拉个头,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委屈的低声嘟哝:“景珏哪里有那个胆量?不过是那柯必忠那厮委实可恶,身受皇命来督军就该急皇上所急,同主帅齐心克退敌兵才是。犬戎大兵压境,赵王爷遭了暗箭昏迷不醒,这柯必忠竟然在三军大帐里动摇军心,说些临阵退缩的话。景珏若是不当机立断听之任之,怕是宛城一丢,京师难保。这才咬牙拼去一死斩杀了他。” 他一扬眉梢隆眉深目重闪出宝剑薄锋淬出般的幽寒,深镌的面部轮廓刚毅如银钩铁划勾勒出一般,忽然散去了先时的温和,掩饰不住骨子里的凌厉。他下颌微扬,立在人前无时无处不耀眼夺目。 流熏一惊,恍惚如听市井里说书一般,半晌坠入其中缓不过神来。 就听桂公公叹气爱恨不得地说:“哥儿这一张嘴是巧,就不知如何去应对皇上呢。可好这回是侥幸胜仗,若是军心大乱败了,看皇上还能饶哥儿的项上人头挂在脖颈上?” 不过一句玩笑般半真半假的话,景珏却如个孩子般翘起嘴儿,怏怏地垂眼说:“公公莫提了,景珏后悔不已呢,早知当初,不如就听之任之,让那柯必忠以钦差之职临危受命领了帅印胡乱去撤军,好歹败了也不至于自己遭罪。便是景珏冒死率众突围孤军深入险胜了这一仗,事后赵王爷醒来,听说我斩杀了钦差勃然大怒,提了剑追了景珏满帐的就要砍杀。圣人云,大棒则走,景珏哪里敢陷父王于不义,就上蹿下跳的抱头鼠窜……于是满营的将士都看了笑话。” 景珏透出一抹慧黠的笑,一番话逗得众人大笑,流熏也忍不住低头掩口。 珏表兄果然狡猾。 “珏儿,你这孩子,可是吓破外祖母的魂儿了,怎么出了这些事儿,你父王伤势可好些?”老夫人紧张地问。 “好了,父王气壮如牛了,不过半个月的光景就下了地,如今日日操练呢。” 景珏说着,忽又透出几分委屈地说:“若不是几位老将求情,父王险些要了珏儿的性命;恁是如此,还险些将景珏军棍打死,足足在马棚躺了两个月不得行走,周身伤口溃烂生蛆父王也不闻不问。怕母妃担忧,更不敢将此事透信给母妃,入夜北风凄冷,日出溽热难捱。那段时日景珏死的心都有了。” 第十九章 晚晴遭叱 一番轶事听得众人无不为之动容。谢老夫人在一旁透出几分怜惜,拉过景珏仔细看看说:“你父王是疼惜你的,他也是怕你血气方刚少不更事,一时鲁莽……朝廷里的事儿,哪里是你们这些半大的孩子能懂的。”悠悠的一番话,眸光里满是疼惜怜爱,更透出一抹欣喜,毕竟外孙年少有为,谁人不知三个月前边关一场硬仗,事关朝廷安威,赵王爷中箭昏迷不醒,朝廷大军遭敌人三倍的敌军围剿时,诛钦差、平内乱、定番邦,临危率兵杀出陷阱绝处奇兵突围险胜的主帅竟然是眼前这年方弱冠的少年将领世子景珏。谁家由此麟儿不梦里含笑? 桂公公笑了,眯个眼打量景珏说:“难怪太后和皇上疼爱世子爷,果然不假的。” “可巧见到了公公,公公何时回宫,景珏便讨个巧,随了公公的车马一道入宫去。”景珏提议说,桂公公点头说,“嗯,老奴正要回宫去复命,有幸有世子爷作伴,自然好。”这才徐徐起身告辞。 “老夫人,二姑娘带来了。”外面一声通禀,晚晴被带到。众人的目光无不投去。 晚晴衣衫单薄,解下披风只穿了一件豆绿色的袷衫,罩了一条杂色的褙子。细挑的身材,低垂着头,一头湿漉漉的头发乌亮莹润也没有挽起,松松的垂系在脑后,衬托这一张惨白没有血色的瓜子脸,犹豫不安的眸光,人见人怜。 才一进屋,恰一抬头见到要出门去的景珏,惊得眸光里透出一抹惊喜莫辨,动动唇竟然说不出话来。景珏对了她甜甜一笑,她忙慌如小鹿微惊的屈膝见礼,嗫嚅一声,“珏表兄万福。” 景珏关切地问:“晴儿,听说你今儿失足落水了,可是好了些?” 一句话,晚晴眸光里蒙上一层水雾,求助般的望着景珏,那泓泉水就要夺眶而出一般,她低头点点头不语,就听帘子内老夫人呵斥,“我就看不惯这副病西施的狐媚子模样!装给谁看的!”老夫人忍不住怒气劈头盖脸的骂一句,慌得晚晴噗通跪地,未言眼泪扑簌簌落下,莹莹泪光闪动,偷眼窥了老祖宗,忙避开眸光,如被刺到一般。 谢妉儿冷嘲热讽着:“如今府里的丫鬟们,主意可都大过了小姐了。幸好行贿的是桂公公,这若是行贿哪位朝廷大臣,传去了皇上耳朵里,那可是灭门之祸了。” 又横扫喜姨娘讥讽着,“果然什么主子调、教出什么奴才!” 屋内人人神色肃穆。 “你这丫头,那些珠宝首饰,可是你从大小姐房里偷来,打着四丫头的旗号送去打点桂公公的?”老夫人拍了榻桌怒叱。 “老夫人明鉴,晴儿冤枉!”晚晴慌得噗通跪地摇头分辩,“晴儿委实不知的,晴儿人在后园里……一早失足落水,险些送了小命,哪里有时间去行贿呀?” 晚晴猛然咳嗽几声,似要将一颗心咳出来,她泪光闪烁可怜的小模样,时刻提醒着人们她的可怜。 看了晚晴泪光莹莹可怜的小模样,景珏上前问:“外祖母,晴妹妹这是怎么了?” “你是不知,如今晴儿得了隐疾,哎!举止荒诞不经的。”封氏上前拉了景珏去一旁,不让他插嘴。 晚晴的眸光里透出惊恐,哀哀地望着表兄退去一旁,仿佛身边的幸福就要擦肩而过。 流熏心知肚明,前世里晚晴一心迷恋世子景珏,想嫁去为贵妾,可惜命不济,那段姻缘生生被继母封氏的娘家侄女给抢占了。 如今景珏惜香怜玉的一番问,更让晚晴为之动容。 喜姨娘气急败坏地上前挥手狠狠抽了金桂一记耳光骂:“你个没眼色的小蹄子,还不速速招来,是谁撺掇你去做下这无法无天的事儿的?还敢凭空诬陷二小姐。说!大小姐余下的珠宝去了哪里?” 听说要拉她去见官还要株连家人,生死关头,金桂也顾不得许多,她慌得捂脸哭着:“平白的奴婢哪里有那么大胆量,若是贪了那么多贵重的珠宝,奴婢也难以销赃呀。何况奴婢的娘老子和姑母都是谢府的奴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奴婢本以为晴姑娘是为了讨好大小姐才出此良策,晴姑娘害许了奴婢,若这回立功,替奴婢在大小姐面前美言,谋个大丫鬟当当……晴姑娘不能血口喷人呀!” 如今可是狗咬狗了,晚晴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有口难辩。更有世子表兄在一旁,恨不得咬死这金桂! 封氏息事宁人的上来说:“晴儿这病,或许做了什么自己也记不清,倒未必是有心去害颜儿的。” 谢展颜本就气恼,如今更是不依不饶道:“但愿她是无心之举,要不然如何会一早光了身子在后花园跳湖呢……” “母亲!”晚晴急得一声叫,忽然揉了头装作一阵昏厥哭泣:“老祖宗,母亲,晴儿落水受惊吓,怕是记不得什么了。即便有错,也是无心之过。”她顺坡下驴,把一切罪恶都归去了梦游的病症上。既然流熏送了她这个病症,她就将计就计。有病之人梦游之举,总无人怪罪的。这倒是为谢府保全了颜面,不然行贿宫里公公是大罪。 “珏儿,替老身送桂公公出府吧。”老夫人嘱咐一句,也是打发他们出去,不必看着家门丑事。 晚晴留恋的目光望着景珏离去后那晃动的撒花软帘,眸光里满是落寞。 窗外一阵叫嚷声,两名婆子进来禀告:“大小姐,咱们丢的那盒子首饰找到了,就在出了绛雪轩外通往后园门旁的假山洞里,还是奴婢们寻了后门的脚印查到的。” 丫鬟们捧来个积雪未干湿漉漉的盒子,打开看,里面有枝八宝累丝红宝石凤眼钗子,翡翠血玉镯,红玛瑙手串……” 流熏如释重负般说:“阿弥陀佛,我的那枝凤钗总算寻回了。” 封氏疑惑地目光望向金嬷嬷,金嬷嬷一愕,冲过去撕拧金桂的脸骂:“你个糊涂的孽障!” “金桂手脚不干净的,打四十板子,让她娘老子领走配人吧。”老夫人发话。 “老太太,老太太饶了金桂吧。”金桂惊得仰头哭求,她知道,如此配的都是小厮,或许是老马夫,她的一辈子就完了。 “姑母,姑母!”金桂转去求金嬷嬷,金嬷嬷更是无语。情知此事内中必有蹊跷,但是她却无法替金桂求情。 第二十章 削发为尼 眼睁睁的见金桂被拖了下去,喜姨娘如释重负般赔笑凑去老夫人说:“老祖宗英明睿断。这金桂……” 老夫人狠狠瞪她一眼骂:“还不退下!莫当我老眼昏花就不知你们做得那些黑心肠的事儿!” 喜姨娘灰溜溜的不敢再开口。她原本是伺候老夫人捏脚的三等丫头,因她平日里伺候得老夫人舒坦,又在一次大火中奋不顾身救了老夫人一命,老夫人格外厚待她,就让赏她开脸做了大老爷的小妾。若非府里由老夫人念了旧情照拂几分,她母女在府里不知如何立足呢。如今老夫人恼了她,她也不由心惊胆战垂头在一旁。 晚晴猛然抬头,恰见老祖宗愠怒的目光正扫向她。 如此重的话,这敌意的眼神,如当头一棒,晚晴立时懵住,只剩眼泪断线一般长流,凄然说:“老祖宗息怒,原是晴儿这病,头脑懵懂,自己都不知做了些什么的。” 晚晴低头啜泣,无助可怜,既然无心之过,谁还忍心怪罪?流熏想,这晚晴倒也聪明,给根竹竿就顺了爬,一句“有病不罪”便将这场罪恶推得一干二净了。虽然她心有不甘,但总算又粉碎了晚晴的一场阴谋,心里不觉有几分快意。 婆子们频频催促:“姑娘还不快快退下,莫再惹老夫人不痛快了。” 屋内人人神色肃穆,封氏开口劝道:“老祖宗息怒,晴儿抱病本是无心,想是被这些奴才们钻了空子利用了去。” 二夫人付氏也接口劝道:“老祖宗莫气了,都交给大嫂子去处置就是。” 老夫人这才长叹一口气,骂一句:“家宅不安呀!” 小姑太太谢妉儿幽幽一笑说:“大嫂也该警醒几分,从昨夜到今儿的事儿接二连三的,虽然到头来都是一场虚惊,怎不见是大嫂平日待下人太过宽厚,未免就有那心术不正的人伺机作乱生事,坏了府里姑娘们的清誉,毁了谢府百年清白家风。更害得老祖宗寝食难安。想是府里这些奴才见大嫂平日里心性仁慈好说话,益发的蹬鼻子上脸,觉得大嫂是可欺的了。” 大夫人封氏秉性温厚,她平日里总被这位寡居在谢府的小姑欺负,尽管平日她做事谨慎入微的,总不免被小姑抓个把柄小题大做。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些丑事,难免会令人责怪她身为一家主妇治家不严。她愠怒地望一眼喜暖香母女,喜暖香眸光躲避,晚晴惊吓得小脸惨白如纸。 流熏忙上前为封氏解围:“母亲平日百事缠身的,再说晴妹妹原是在病中。” 谢妉儿一听叹息说:“我想也是大嫂嫂百事缠身的忙,未免百密一疏。既然这事儿不止是大房的事儿,我就勉为其难替母亲和大嫂去处置了,大嫂看可使得?”她探寻的目光望向封氏。 府里人人皆知,府里各房的事务都是封氏这大夫人打理,只有老太爷和老夫人房里的起居和财物一应由姑太太谢妉儿打理。偏偏封氏温和,谢妉儿处处伸手指手画脚,如今更是伺机干预大房的家务。 封氏一笑说:“你肯帮我,自然是好。只是老祖宗和老太爷屋里上下的事儿都是你在打理,这种小事还劳你烦心,嫂嫂也于心不忍。” “母亲,嫂嫂这是等您老恩准呢!”谢妉儿慧黠的一笑说。 老夫人勉强点头,揉揉疲倦的眼说:“就让这猴儿去发落吧,若论起赏罚决断的手段,妉儿颇有老太爷的几分果断。” 封氏见婆婆发话,只得规矩的应一声:“就依老祖宗。” 婆子们扶了老夫人退下,谢妉儿才扫一眼堂上众人,眉头一挑说:“若论今日行贿宫里公公的事儿,可大可小,惩治了金桂也给府里那些不安分的丫头们一个警醒。至于晴儿……”她眸光扫一眼晚晴,晚晴被她的眸光扎得周身一触,紧张都徐徐摇头,似料到事情不妙,哀哀地转向封氏乞求医生:“太太!” 她深知小姑母刻薄,平日对喜姨娘更是鄙夷轻屑,如今她算计了谢流熏,小姑母的掌中宝,小姑母岂肯轻饶她? 封氏眼眸里透出一抹爱莫能助的无奈,就听谢妉儿吩咐公孙嬷嬷:“公孙嬷嬷,将那金桂打四十杖,再打发了配人!前个月马厩的马夫求老太太给他傻儿子娶个媳妇,不如就他了。” “姑太太,姑太太不要呀!”金嬷嬷噗通跪地求告,“金桂她年幼不懂事,她才十四岁,好歹给她条活路吧。” 谢妉儿也不搭理,眸光继续落在晚晴身上冷冷道:“晴儿有病,无心之过,自然不能为难她。还是让她好好去养身子。” 晚晴一听,才略放下几分揪紧的心,还不等她喘息,忽然谢妉儿寻思了开口,“晴儿这病要静养。不如就去感业寺旁的慈悲庵去修行吧。”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莫说晚晴,就连喜姨娘也吓得一个哆嗦噗通跪地,“哎呀,姑奶奶开恩,晴儿的病,何至于就落发出家呀!她,她还是黄花闺女,日后要嫁人呢!” 晚晴一听慌得频频摇头,满脸僵冷,她跪扑去谢妉儿脚下哭求:“姑太太,姑太太饶了晴儿吧。晴儿不要出家当姑子呀,晴儿不要。” 又转向封氏哭道:“太太,太太救救晴儿呀,晴儿还小……”后面的话音涕不成声。 谢妉儿淡然一笑问:“眼下老祖宗大寿在即,来来往往送礼贺寿的都是达官显贵,你在府里屡屡兴风作浪的,就是无心之举,也闹出这许多不堪,让外人看了笑话去。再如此下去,还不知要如何拂谢家的颜面?不如你去外面庙里暂避些时日,什么时候这病痊愈了,什么时候再回府也是使得的。” 她转向封氏问:“大嫂嫂以为如何?” 封氏惋惜的望着晚晴说:“也只有如此了。我本还想……这回你大姑母回京,你同珏儿的那段姻缘……哎!” 谢妉儿更是奚落的笑了:“就凭她眼下的丑事,且不说这难以告人的暗疾,大姐姐焉能容她进赵王府?痴人说梦吧!” 第二十一章 路见不平 “姐姐,姐姐救救晴儿!”晚晴扑向流熏,哀哀地抱着她的腿哀求。 流熏抬起一张惊诧的小脸,为难地望向姑母。 谢妉儿沉下一张脸呵斥流熏,“被蛇咬了还不长记性吗?还不快回你房里去!” 流熏眸光一转,无奈的屈膝一福徐徐退下,耳后是晚晴绝望的哭声。 出了院门,行过游廊,寒风卷了霰雪扑面,细碎的打在面颊上如冰刀一般割痛。 她深抿了唇,手指间仿佛还有绝崖处谢晚晴阴笑着碾向她那命悬一线的手背上的钻心惨痛。前世里她用自己的胸怀暖活了一条毒蛇,却狠狠咬向她的脖颈。 她放快脚步,绿婵随在她身后哀哀地说:“小姐,晴姑娘也太可怜了,千错万错,小小年纪剃发当了姑子,这一辈子就完了。” 流熏回身看她,面色僵冷,她本想说,是她可怜还是我可怜?我的一生幸福,我腹中的孩儿,就是被这蛇蝎夫人生生的毁了。可她动动唇,无从争辩。 忽听一声凄然的哭声:“姐姐,姐姐!” 晚晴曳着白色的月华裙飘然奔来,身后追着小丫鬟合欢,哭喊着:“姑娘,姑娘,慢些!” 她奔来流熏跟前,哭哭啼啼的拉住流熏的袖笼哭着:“姐姐,凭姐姐如何恨晴儿,如何责罚晴儿也是应该的。求姐姐听晴儿一句肺腑之言,晴儿,晴儿也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 她左右看看身边,合欢退后一步,对丹姝绿婵说:“几位姐姐,咱们让两位姑娘说句体己话吧。” 流熏摆摆手,丹姝和流熏等丫鬟退去廊子下。 晚晴低头拭一把清泪,低声道:“姐姐,可否借一步说话。”引了流熏闪身去洞门内的一处清幽跨院。 流熏望着晚晴,她徐徐抬头,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仿佛受尽天大委屈,这副粉墨登场扮戏的模样,让流熏看得心里恶心。 她淡然一笑说:“妹妹有病,姐姐不会怪罪妹妹的。姑母的安排也是一片苦心为了妹妹着想,古寺禅院,清心养性,妹妹的病养好,就可以回府。慈航普度,希望妹妹早日回头是岸。” 她话意深幽,晚晴打量她的眼神,苦笑摇头:“姐姐,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还不是姐姐在小姑母面前一句话就能断了姑母这份心思?姐姐自然是法子的。” 此时的流熏再也不是昔日那个胸无城府清纯的小女孩儿,她笑望着晚晴问:“妹妹不要讳疾忌医,姐姐也觉得眼下姑母的安置是妹妹最妥当的去处。妹妹这病,可是耽搁不得的。” 晚晴望着流熏,眼神里仿佛多了许多陌生,昔日的流熏不过空生一副姣好的容貌,恃宠而骄,凭她三言两语定然能对她千依百顺。 既然撕破了那层彼此伪装的面皮,那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晚晴拭泪苦笑望她,那笑容里透出几分煞气,令流熏心头一颤,仿佛看到了绝崖上那张狞笑的脸。 晚晴悠长了声音说:“多谢姐姐赐的这‘病症’,俗话说‘一病遮百罪’,就如姐姐所说,东汉曹操梦里杀人都不了了之。姐姐可是要留心了。”她的话音拖得悠长,意味深长地望着流熏说,“若是妹妹的病痊愈了,对姐姐,对谢府,可不都是福分?” 这才是晚晴本来的面目,前世里原本她就是如此一张画皮下掩藏的邪恶鬼脸,可惜她没有看清。 好险恶的话。 “你在要挟我?”流熏眉头一挑,冷冷道,“我还就不怕妖邪,妹妹还是收拾包裹,一早去庙里吧。” 陡然间,一阵箫声响起,飘绕在庭院,夹了梅雪清香而来。 沈孤桐! 流熏心头一动,这是沈孤桐的箫声。前世里,她便是被这箫声迷得神魂颠倒。人说吹箫引凤,每每听到沈孤桐的箫声,她就会不顾一切的寻去。 这箫声听来并不遥远,或是在后花园的山间揽月亭。 她再看晚晴时,见晚晴眸光软了许多,或是自知无法要挟,眸光里透出几分绝望,她徐徐摇头,泪水萧萧扑簌簌滑落,一双乌亮的眸水漫泉池一般,“不!姐姐,姐姐饶了晴儿吧!” 晚晴放柔了语调,那声音渐渐化作呜咽,混入那呜咽的箫声中啜泣不止,又是那副哀婉的小模样。 忽然她抱紧流熏的腿哀求,“姐姐,你如何栽赃冤枉晴儿都罢了,推晴儿落水也罢了,可不能再逼晴儿削发做尼姑呀,姐姐!晴儿才十四岁,晴儿不想剃光头发……” “罢了!”流熏气恼地推开她,“不要再装了,咎由自取,你心知肚明!” 只是她话音未落,晚晴已被她轻轻一撤袖笼的功夫,夸张地扑倒去一旁,恰是一片太湖石突兀,晚晴“啊!”的一声惨叫,匍匐在地,紧紧捂住额头。 “住手!”身后一声厉喝,一个清亮的男声惊得流熏不急回身去看,就见一团火从身边闪过,直扑去地上的晚晴。 “姑娘,你无碍吧?啊,你的头,流血了!” 流熏这才看清,眼前这男子眉目如画,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十二皇子景璨吗?那个在半壁亭前的板桥上被她推下湖水里的轻薄浪子。 原来晚晴早看到了她身后走来的景璨,才突然趁她不觉转而演一出苦肉计,惹了这不明究竟的外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你好恶毒!看你生得模样好好的,竟然心比蛇蝎歹毒!”景璨扶起晚晴,一边摸出怀里的帕子给她捂住额头的伤,一面愤愤地对流熏咆哮着,张开臂拦了弱小无依的晚晴在身后。 流熏怒不可遏,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痴痴傻傻的皇子如何中途来搅局。更被晚晴的假象迷惑。 “不,不,殿下莫怪姐姐,姐姐本是无心之过。就是姐姐打死晴儿,也是使得的!晴儿一个庶女在谢府,得罪了姐姐是没有活路的。”晚晴凄然的诉说,渐渐泣不成声,她哀求着,“姐姐打死晴儿罢了,总比让晴儿剃去满头青丝生不如死的好!”她跪在地上叩首哭求。 好端端一个丽人,竟然要被残忍的剃光头发去当尼姑,简直令人发指!景璨气得额头青筋暴露,如看毒兽、般戒备地望着流熏,怕是所有的男儿都禁不住纤柔美女在眼前无助落泪,更令他们如勇士般鼓起救美的英雄气挺身上前。 景璨一把握住晚晴冰冷的柔荑宽慰说:“姑娘不怕,我去寻谢师傅给你做主!” “闪开!”他一把拉起晚晴,上前推开流熏就要夺路而走。 第二十二章 逢场作戏 “不!不,晴儿不要走……只有姐姐才能救晴儿免去剃发为尼……”晚晴哭得暴雨梨花一般,低微在尘埃里,抽耸着瘦削的香肩啜泣哭求,“晴儿日后什么都依从姐姐的,什么都不同姐姐争抢,只要姐姐称心如意,让晴儿赴汤蹈火都使得的……只求姐姐饶过晴儿这遭吧!” 晚晴的声音凄婉听得人肝肠寸断,仿佛天下再可怜的女子也莫过如此了。红颜薄命,少年剃发为尼,这岂不是暴殄天物! 景璨气恼得跺脚扼腕,束手无策,一面劝着晚晴,“你莫求她,本王就不信没有天理了!” 一面怒斥流熏,“你这恶毒的女人,你快放过这位姑娘!” 流熏心头一口郁气直逼心底,气急无奈,天下竟然有如此蠢笨的男子,怕是天下男人都是泥做的,肮脏无比不说,一见美人的泪就都能化在那泓断肠散里。真是可恼可叹! 晚晴果然有些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冥顽不灵的十二殿下玩于鼓掌间,心甘情愿为她上前拼命。 流熏透出些嗔意:“殿下怕是误会了。殿下若是替晴儿不公,自可以带了晴儿去寻家父家母求情。谢府家规森严,这本是家中长辈的处置,哪里容臣女多嘴的?” 这痴傻的十二皇子许是真敢贸然带了晚晴去父亲面前求情,如此龌龊的事儿父亲避之唯恐不及,先是晚晴赤身落水同这十二皇子共处一池,如今这十二皇子又私闯内宅同晚晴拉拉扯扯替她求情,怎能不让爹爹生疑?怕是一见十二皇子为晚晴打抱不平,恨不得将晴儿贬入古寺一世不许回府。 她也不同他多啰嗦,就要夺路而去。 晚晴眸光慌乱,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般冲扑上前紧紧抱住她的腿哭告,“姐姐,求姐姐饶过晴儿。爹爹不问内务,晴儿的死活都在姐姐的一句话。”晚晴满眼无助绝望,哭声哀婉, “姐姐这是要逼晴儿去死呀!” 流熏徐徐扯出被她抱住的腿,迈步向前。带倒晚晴扑倒尘埃瑟瑟哭泣。 冷不防,景璨冲上去一把擒住她的小臂,“你,站住!” “殿下自重!”她急怒挣脱,那手却不似他面貌绵软,颇是有力,紧紧握住她阴阴地问:“表妹是想本王将梅园的所见所闻禀告师尊?” 流熏恼得挣扎叫嚷,“放手!” 刺啦一声裂帛刺耳的声音,衣袖断裂,惊得流熏一声惨叫,景璨也慌了神松手紧张辩解,“我,我不是有心……得罪了……” 忽然,眼前一道风掠过,一臂挥来,一拳迅猛地打在猖狂的十二皇子一张俊脸上,景璨措手不及一个踉跄侧头掩面,被树挡住才没跌倒。 “师妹……莫怕!”沈孤桐如从天降,一袭宽大的士子白衫飘飘,横臂一枝紫竹洞箫拦在流熏跟前。青衫皎然,傲骨铮铮,傲雪临风的梅树一般,面色满是风雪冷色含怒。虽是一介书生,他却面色凛然,毫无惧色挺身在她跟前。三冬里怎不让人觉得一阵温暖?前世恩仇,百感交集,仿佛前世里每当她逢难,沈孤桐都会从天而降,默默呵护在她身边。 景璨挣扎起身,倒不显十分狼狈,他揩了唇角的血,如头暴怒的小兽,蓄势待发就要向沈孤桐冲来。 沈孤桐不慌不忙,一撩长衫衣襟,斜掖去腰间丝绦上,手中洞箫直指景璨,怒目横视喝道:“何方狂徒,胆敢来谢府撒野?”他动作飘逸,前世里这副风骨如今都令流熏心动。 “你是谁?你,胆大包天!”景璨下颌一扬,不忘挡护住尘埃中的晚晴毫不示弱。 “沈师兄,不得莽撞,这是宫里的十二殿下!”晚晴慌得制止沈孤桐,又担忧地拉住景璨的袍袖求情,“十二殿下息怒,这是沈师兄,爹爹的入室弟子。”那副乖巧懂事识大体的模样,怎么不令人怜惜? 流熏紧紧拉住沈孤桐的衣袖。虽然她恨景璨的无礼和苦苦纠缠,但她也怕沈孤桐打伤皇子生出事端来。 “他?十二皇子?分明是假冒的!”沈孤桐奚落着,“师妹天真,不要被这厮的鬼话蒙骗!宫里的殿下岂敢光天化日下调戏谢阁老的孙女?” 景璨被他一诈,握紧的拳终于没有挥出,神色间反是一愕。 “还不快滚!仔细我禀告师尊,抓你去见官打板子!”沈孤桐如训斥一个小淫、贼,说罢不容分说抓住流熏的手腕转身就跑。 才没跑出两步,眼前竟然立着几人,分明在这里看戏多时。流熏一惊慌忙撤手,定定神微微福了福道一声:“珏哥哥如何在这里?” 眼前人剑眉一挑,淡然笑道,“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大动干戈了?” 流熏一惊,竟然是珏表兄,他不是去送桂公公出府,如何在这里? “珏二哥来的正巧,给瑞儿评评理。这丫头欺人太甚!刁钻的法子整人,要将晴姑娘剃发送去尼姑庵。”景璨如遇救兵疾步上前指着流熏不依不饶地对景珏控诉。 景珏已踱步凑到她跟前,解下自己的白狼皮披风为她系在肩头,自然的遮挡了她用手遮捂的那截子断袖。流熏心头一动。 景珏侧头狠狠望一眼景璨训斥,“再胡闹就不带你出来了!还不速速给熏表妹赔罪?”他一句话威严无比,转向流熏时眸光里透出几分温然。 毕竟是堂兄弟二人,看似个严兄的模样。 流熏微松一口气,珏表兄这做哥哥的谈吐磊落,气度雍容。 他一笑,笑靥温润,那冰封刚毅的面容露出不寻常的优雅俊美。景珏眼里丝毫没容沈孤桐,只对流熏关切低声:“表妹是明白人,自然不同他一般计较。” 反令流熏有些自责,垂头不语。 晚晴哀哀地垂头向前,哽咽难言地一声:“珏表兄。”涕不成声。 眼见景珏那明锐的眸光遇到晚晴立时化作柔情似水,怜香惜玉般的动情,流熏赌气地问,“珏哥哥不用进宫去面圣吗?” 第二十三章 治人之狠1 原本那丝亲近和感激之情荡然无存,原来他也是个糊涂东西! 凭他世子景珏少年统帅多少正事尚且忙不完,反来谢府后宅来添乱为晚晴这美女蛇鸣不平。流熏心头的不屑流露在面上,自然透出几分冷淡。 景珏见她不快,想她小女子的心高气傲听不得半句责备的,便温声劝一句,“水满则溢,表妹适可而止。” 流熏一愕,更是有口难辩,仿佛是她咄咄逼人做错了事。她心有不服,才要开口,晚晴却可怜兮兮的趁机闪去景珏身后,轻轻牵牵景珏腰间垂下的丝绦,还如儿时一般泪眼朦胧乞求着,“珏表兄不要怪姐姐了,横竖都是晴儿不好,惹姐姐不悦了,才恼得姐姐如此惩治晴儿。”她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弯长的睫绒挂了点点泪痕,抽抽噎噎地惶然无助。 仿佛回到了儿时,她同晚晴和几位姐妹在花园捉迷藏,晚晴牵着她的衣襟跑在她身后,不知为何忽然跌倒在地,呜呜的啼哭。她回身才要去伸手去扶,晚晴已哭喊着:“珏哥哥!”张开双臂委屈的泪眼望去才出现在花园中那景珏英挺的身影,景珏和哥哥子俊责备的目光不无望向她,仿佛是她霸道推倒了晴儿。任凭晴儿如何哭着解释说是她自己不小心滑倒,但众人只会感叹晴儿小小年纪的乖巧懂事。那种被冤枉的委屈,她无从诉说。好在她自幼生活在阖府上下的宠溺中,如蜜罐中养大一般,这些不快不多时就被一阵风吹得无影无踪。 沈孤桐冷冷一笑,对流熏说:“师妹若有这份闲心看戏,还不如回书房去读书。咱们走!” 一句话倒是犀利,大快人心,此刻,沈孤桐都不似珏表兄令她痛恨。 流熏却心有不服,眉眼一挑抑扬顿挫的话音回敬,“大姑爹同表兄都是襟怀磊落胸吞宇内的人物,哪里会在如此儿女琐事上劳心呢?珏表兄这是好了伤疤忘记痛了……” 流熏惊得抬头一看,就看到一双明亮的眸子,深沉寒湛若千年寒潭,摄人心魂。那峻冷的面容……眉目深镌,眸光幽冷,深锁的眉头每一道线条里都刻出刚毅沉冷,如一段冰川里的玄冰一样,离着三尺,就觉得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薄寒。 “表妹果然冰雪聪明,如今这口舌也如冰刃了。”景珏冷淡的道一句。 她无意失口,触了他的底线。姑爹赵王爷对子弟管束十分严苛,记得两年前赵王姑爹来谢府,恰见了珏表兄同她们姐妹玩闹没了顾忌,一怒之下将珏表兄一顿痛责,看得众人心惊肉跳。如今她不过一时气恼,语出无状。 兄妹们口舌争持,沈孤桐忽然提醒:“师妹,师母来了。” 流熏一抬头,见大夫人封氏同小姑母谢妉儿同两位婶婶向这边走来。 流熏眼利,一眼看到伴在小姑母身后的丫鬟丹姝,心里顿时明白几分。想是这丫鬟伶俐,见晚晴有意搬兵在这里纠缠她,便请了母亲和姑母过来解围。 “怎么,世子还在这里,还没有入宫去向皇上请安吗?”谢妉儿问。 “桂公公走得急,还要去下穆侍郎府去赐花,景珏稍候同十二弟一道回宫。”景珏应了说。 谢妉儿精明的眸光四下一扫,从晚晴面颊上掠过。 “四下寻你不在房里,原来在这里。”谢妉儿吩咐说,“车轿早已在后门等候,你收拾行囊趁天亮上路吧。” “姑太太,求姑太太开恩,晴儿不愿去出家为尼……”晚晴绝望般瘫软在地,身子一晃险些昏厥过去,亏得景璨眼疾手快一把拦腰抱住她,惊得喊,“晴儿,晴儿你醒醒。” “成何体统!若是传扬出去如何是好!”谢妉儿气恼的喝道,左右婆子忙上前去扶过晚晴,捶胸擦背的将她唤醒,晚晴只剩绝望的悲戚。 “不要,不要逼晴儿当尼姑!”景珏不顾一切的上来阻拦,急得额头青筋跳露,眉眼含怒,“你们要逼死她吗?” “十二弟!”景珏嗔怪一声,示意他退下,上前恭敬地对谢妉儿说,“姨母,上天有恻隐之心。如今几位表妹也到了当嫁的年龄,莫因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事累计熏表妹的贤名才好。” 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为晚晴求情,反显得她不明事理无理取闹了。 流熏眉眼一低,做出一副哀婉的模样上前禀告:“小姑母可要替熏儿说句公道话。分明是老祖宗一怒下要处置晴妹妹,姑母自告奋勇做了这恶人。如何晴妹妹四处宣扬是晴儿在从中挑唆?阿弥陀佛,如今观世音在眼前,我这齐天大圣也该退位了。” 封氏对景璨婉声相劝:“殿下来府里,是承了圣旨来府里寻谢中堂习字的,谢府的内务琐事岂敢劳殿下费神?” 看着一旁悲悲戚戚的晚晴,谢妉儿慨叹一声好言安慰:“十二爷,不是臣妾们心狠,实在是为晴儿这丫头着想。眼见这闺女一日年长一日,快到出阁的年纪,却忽然得了这种难以启齿的怪症……若是不从速调理医治,日后谁家敢娶晴儿?即便遮遮掩掩瞒天过海嫁了人,难免日后一朝东窗事发痼疾一犯就被夫家逐回娘家来……阁老和中堂大人岂丢得起这颜面?咱们都是盼了晴儿好,在让她去寺院清心寡欲的好好疗病,待病愈就接她回府。又是谁说过要晴儿剃发为尼了?” 景璨一听,喜出望外,拉扯晚晴的袄袖欢喜地说,“晴儿,你听听,并非要你剃光头发的!” 晚晴的脸一阵惨白,自看到小姑母谢妉儿的一刻起,她心底就生出寒意,自知此事不妙。 谢妉儿三言两语哄过景璨,又对景珏问:“你还不去进宫面圣,怎么在这里耽搁着?” 景珏这才带了景璨告辞退下,眸光在晚晴面颊上停了片刻,颇有些爱莫能助的苍凉。 晚晴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一颗心更是阴冷。 谢妉儿冷眼扫过低头不语的晚晴,对一旁的封氏故作神秘的叹息一声:“难呀!妹妹都替嫂嫂愁。若是晴丫头的病不见起色,不明究竟的人反要怪罪大嫂这做嫡母的了。” 第二十四章 治人之狠2 二夫人付氏一直没有插话,如今才试探一句:“依这情形,该速速设法寻个名医给晴儿治病才是。” 谢妉儿说,“我倒是听说,民间有个偏方能治这梦游之症,听说前些日子,越国公府有一位入夜就拿刀伤人的小妾,那小妾新入门不过半旬光景,就梦游伤了六、七位婆子丫鬟,还咬伤了国公爷。听说后来,是一高人道士用民间偏方治愈她的梦游之症。” “哦?什么高人道长的偏方,姑母快说来听听!”流熏迫不及待地催促。 喜姨娘一听姑太太话音里有缓,也忙凑趣的问:“姑奶奶快不吝赐方吧。也好救救晴儿。” 喜姨娘同晚晴分明知道什么梦游之症都是无稽之谈,但也无可奈何。 谢妉儿瞟了她们母女一眼,眸光里透出一抹诡笑说:“听说是位天云山的道长擅长捉鬼驱邪,只吩咐人在月圆时分,将那小妾剥个赤光,捆去园子里古井辘轳上,用桃木枝蘸水抽打周身,再安置了许多婆子丫鬟围观呐喊,直打得那附身的鬼祟又疼又怕,再也熬不过疼痛,化作一股污水从那小妾体内钻出来跳去井里,才作罢……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诧异的目光却都望去了晚晴。 晚晴慌得摇头,目光里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惧。 谢妉儿噗嗤一笑,油油道,“倒是那附身的邪魔被驱逐后,那小妾如梦初醒,大病痊愈,过去发生的事儿,竟然全然都记不得了。” “不,不要!不是的!”晚晴急得无处逃生,仿佛骤然被推去火海里,任凭她如何挣扎去无路逃生。 “姑太太莫要吓晴儿,姑太太……”晚晴如今的话音已不成人声,她颇知道小姑母的手段,她若如此被刁难,比做尼姑剃发还生不如死! 流熏本是料到姑母不会轻饶晚晴,但却没曾想到,小姑母竟然顺口说出如何刁钻的法子来整治晚晴。这轶闻她似也曾听婆子们闲话时议论,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小姑母如此一说,可是吓得晚晴魂飞魄散。 谢妉儿说:“既然连宫里的殿下都得知了晴儿的病症,看来瞒不过多时了。不如及早寻了道士来,给晴儿驱鬼吧。” 封氏为难地望一眼晚晴,委婉道:“我也曾向宫里的太医询问,只是不敢让太医得知是府里小姐得此隐疾。太医只说是血虚,神不守舍。” “哎呀,大嫂,鬼祟附体,神可如何守舍呢?” “总不能让那鬼祟再祸害下去!老祖宗最是信鬼神之说,平日里烧香礼佛,祈祷府宅安宁,哪里能容府里身边有鬼祟?” 晚晴惊得瞠目结舌,一颗心都沉去冰窖。 喜姨娘吓得跪地求告:“小姑奶奶开恩,太太开恩呀,晴儿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如此一来让她日后如何做人?” “打得是附在她身上作祟的鬼祟,又不是打她?”谢妉儿悠悠地说,“再说,一个大姑娘家家,若没鬼祟附体,如何的自己赤身往水里跳?自当是贵妃出浴呢!” 晚晴瘫软在地满眼绝望,“太太!”她凄婉地一声哭求,跪倒在封氏脚下。 倒是大夫人怜悯的道一句:“好歹要顾及老爷的颜面才是。” “正是估计爹爹和大哥的颜面,才必须将这丫头送出府去。”谢妉儿坚持道,怀里抱个赤金手炉,眉眼高挑漫然地扫一眼尘埃里的晚晴。 一个婆子碎步近前来禀告:“姑太太,老太太一转眼不见了诸位奶奶的们的人影,在寻呢。” 谢妉儿转身欲去,忽然婆子又禀一句,“才马夫老崔告假,说是为晴姑娘套得去庙里的车马被世子爷征去拉什么寿礼了。要明日一早才能回来。老崔也想告个假,得了太太赏,将金桂赐给了他的傻儿子做媳妇,乐得他一家要立马操办为孩子圆房呢。” “看他猴急的!”谢妉儿笑骂一句,流熏面颊一冷,心里一股难言的纠结,金桂无非是一枚棋子,如今下场可悲。 -------- 冻云翻卷,庭院寂寥,大白日里堂上暗淡如黑夜。 谢晚晴独守一枝红烛,手拿绣绷却不在绣花,她目光呆滞地望着那烛光,泪水潸然静落。满目繁华,绮罗散尽,她在谢府还能留有些什么? 火盆中银霜炭荜拨燃尽,屋内透出一阵彻骨的冰寒。她周身瑟瑟发抖,才要拭泪仰头去喊丫鬟添炭,冷不防母亲喜暖香风一样地卷了进来。 “呦,姑娘好闲在,守个火盆绣花呢?就要被人剥个精光挂去井架子上去抽肉了!亏你还坐的稳!” 喜姨娘长前一把抢过晚晴手里的绣花绷,一眼看到那上面绣了一半的鸳鸯,恼得一把扔去火盆里,不顾晚晴惊得阻拦,一阵火苗窜起,浓烟呛鼻,惹得母女都是一阵干咳。 晚晴摇头叹气,“妈妈急得什么?还没上阵就自己先乱了阵脚。”谢晚晴慢条斯理地用银扦子拨着炭火,笑容恬淡。喜姨娘平了几分心气,见女儿的模样似是胸有成竹,想是晴儿平日里也不是省油的灯,便泄愤说,“谁知道那个丫头撞破了头,醒来竟然似脱胎换骨变个了人似的。我看她才是鬼魂附体了。”喜暖香敛衣坐在晚晴对面,心里犯了嘀咕,“真是活遇鬼!你说,赵王妃那桩婚事,好端端的,怎么就……” “妈妈!”晚晴一声制止,似不想再听。 “可是,眼下只剩这两、三日的光景,明儿一早谢妉儿就要押你去庙里折磨……”喜姨娘话音哽咽,满是担忧。 “妈妈,我自有对策!”晚晴话音坚决。 “眼见老太爷就要回府了,一定替那丫头撑腰去入宫夺魁,咱们介时更是束手束脚无法拦阻。你可如何去……交差?”喜暖香欲言又止,偷偷窥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才提醒说:“那是个很主儿,你可得罪不得。” 谢晚晴漫不经心地说:“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又怕了谁?大不了鱼死网破,有人比咱们更急。”炉火映出晚晴一张小脸儿闪着幽幽的光,神鬼莫测的一抹笑意,她忽然咬牙说,“谁敢犯我半分,我必千百倍的报复了去!” 喜姨娘这才略定定心,骂过流熏又骂小姑子谢妉儿,骂来骂去,只剩了揉拳擦掌坐立不宁,思来想去也没个妥当的法子。 第二十五章 杀心 “合欢,合欢,添炭!”晚晴对窗外吩咐,也不见合欢应声,忽然记起了因日间的事儿,合欢在受罚。 “红杏、秦桑、田嬷嬷……”晚晴再去喊时,心里也没抱了几分希望,只觉得屋里分外的凉寒。 小丫头秦桑提个炭笼子进来,垂个眼儿,抽抽噎噎的过后嗫嚅了一声:“二小姐。” 那副悲悲戚戚的模样,分明哭过。 “谁给你气受了?”她问。 秦桑年纪小,忍不住放下炭笼揉个眼哭出声来:“才我去后厨去给姑娘打沐浴的汤水,厨娘们和老葛家媳妇在胡乱嚼舌根子埋汰姑娘你。见我去了,围上来说些不干不净的话,还说,还说……” 晚晴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惨白如纸,不必问,她自然知道墙倒众人推的道理。 喜姨娘迫不及待地逼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们说些什么?” 秦桑臊得双颊通红,鼓了几次勇气都没能说出口,急得跺脚哭了说:“总之不是好话,寻些难听的话糟蹋二小姐呢。” “既然是腌臜的话,就不必去理会,凭她们嚼舌根子烂口疮!”晚晴斥责一声。 喜姨娘忍不住一把撕扯了秦桑的小脸骂:“吞吞吐吐的,你说呀!她们口里都喷了什么粪,我去寻她们说理去!” “妈妈!”晚晴制止道,“让她们去说,仔细自己打嘴。” 又打发秦桑说:“下去吧,横竖不关你的事儿,若日后有人在寻衅,你自推说不知,若有人问,就让她们自己请老太太和示项,跟去看热闹就是。” “哎呀,我的二小姐,你做得什么打算呀?可是急死我了!”喜暖香再也无法安静。 一阵北风吹过厅堂,银霜炭忽明忽暗,白花花一盆炭灰里点缀星点火色,仿佛雪地上点染的红梅花瓣刺眼灼目。 晚晴用银扦子撩拨着新添的炭,不徐不疾地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 “我的天爷!”喜暖香惊得一口凉气倒灌进五脏庙里,急得四下看看,低声说:“天子脚下,人命关天,这里是谢阁老府。总不能玉石俱焚吧?” “我说要杀她吗?”晚晴诡诡一笑:“杀人不见血,让她生不如死!她不想咱们好活,我们就送她去好死!” “你的意思是……”喜暖香试探着一脸神秘地问,“……还是他的授意?” “任她是名花奇葩,成了残花败柳。就是入宫去夺魁又能如何?”晚晴冷冷一笑,将银扦子深插进炭盆里起身说,“明儿妈妈只需去当了人提醒大太太,老夫人花诞将至,照了旧俗,府里的小姐们该去庙里为老夫人燃长明灯,颂无量寿经祈福的。” 她说着,唇角那丝笑意更甚,娇美的容颜透出几分冷艳,“我今日落水受惊着寒,怕是一时半晌难以下床,这病怏怏的身子是得捱一日且捱一日。倒是妈妈,只需依计而行就可化险为夷。” 说罢,她对外面吩咐一声,丫鬟们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放在她眼前,才放稳,棉帘子一动,又进来一名婆子端来一盘冰凉漂浮冰碴的冷水也并排放了,二人都诧异地望着她。 “女儿,这是做什么?”喜暖香打量那两盆水不明究竟地问。 晚晴也不作答,唇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冷冷的,冰寒透骨。她径直走去盆边,附身用手轻轻地勾弄那盆热气飘雾的水,哗啦啦的一阵水声撩动。 “听说十舅舅又来寻妈妈讨银子了?”晚晴问。她的表舅喜富是个游手好闲的浪子,平日里常来寻她母女揩油讨要些银子。 喜姨娘骂咧咧一句:“那个败家子儿!若不是看他是喜家根苗……” “妈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是这位小舅舅是脂粉巷子中的采花高手吗?妈妈尽管打发他去庙里走一遭,多少不会让他吃亏。若是办妥了,那边有大笔银子赏他的。” “你是说……”喜姨娘惊诧的眸光打量女儿,恍然大悟后又有几分隐隐的担忧。 忽然,晚晴举起那盆热腾腾的水,兜头淋下,哗啦一声,一盆水浇在晚晴身上,整个人如水洗一般。惊得喜姨娘不知所措的上前抱住她问:“女儿,你,你不要糊涂,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这是做什么?” 晚晴周身湿透,水滴顺着额头垂下的几绺发滴滴答答的流淌,她揩把脸上的水在风中打个寒战,看一眼母亲说:“妈妈去给我拿块帕子来擦脸。” 不过喜姨娘转身的功夫,就听又是哗啦一声响,咣当一声铜盆落地,砸在方砖地上声响刺耳。喜姨娘猛然回头,见晚晴懂得周身发抖,一盆冰冷刺骨的冷水已将她淋个通透,她颤抖着步伐踉跄地奔去大雪纷飞的屋外。 “晴儿!”喜姨娘扑上去,被晚晴费力推开,低声叮嘱:“妈妈,你去吧,不然女儿的罪就白遭了。” ------ 景珏入宫,小心翼翼进了勤政殿,四下里阴风凉凉,仿佛脚心都向上透了寒气。 他看着靴尖,依稀看到端坐在龙书案前批阅奏折的皇上,慌忙垂眸低眉顺眼地跪拜:“臣景珏,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没人应声,只有笔落如飞的沙沙声如霰雪洒落疏窗,景珏屏息静气的又等了片刻,也不敢打搅,忽然听上面一声轻嗽,沉沉的声音冷冷地喝一声:“好大的狗胆!” 景珏慌忙叩首,不知是训他还是骂那上奏折犯颜的大臣。 更过一阵子,皇上一阵冷笑问:“朕的钦差都被你斩杀了?” 只这话一出,景珏周身的紧张不安霎时间散去,俯首静气地答:“臣罪该万死!” “既然知道罪该万死,还回京做什么?自处了就是!”皇上恨恨道。手中奏折啪的一声扔在景珏面前喝道:“都是弹劾你父子的!” 景珏忙叩首更深,眸光只看了眼下黑亮的金丝方砖不慌不乱地说:“赵王爷本是要斩杀罪臣以谢天下,只是军中众说纷纭,怕贸然诛杀了景珏是小,倒是误了皇上公正的英名是大,才将臣重责小惩,打发回京师来面圣领死。臣不敢误了赵王爷的一世英名,一人做事一人当,请皇上发落。” 第二十六章 巧对 皇上眉头一挑,微抬了眼颇有几分玩味地上下打量景珏,呵呵冷笑两声道:“他倒是推得干净,不忍担着诛子杀忠臣的恶名,将这烫手的栗子扔给朕了?” 话音里颇有些奚落之意。 景珏沉吟片刻,微微抬头,苍白的面颊透出几分怆然,沙哑了声音说:“苟能为朝廷大局分忧,保圣朝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为人臣子者,又何必计较个人名利得失呢?景珏死不足惜,只是有一句肺腑之言请皇上斟酌。” 他顿顿话音,看着皇上依旧在低头批改手中奏折,笔走龙蛇,似不再看他。 景珏深抿了唇,慨然道:“边关要塞事关朝廷安危存亡,百万大军少不得三军主帅这定海神针。只是此番赵王爷在城头遭了暗箭险些毙命,军中大乱之际,紧要的不是论是非正权名,而是须有人挺身而出当机立断撑起三军帅旗!钦差柯必忠尽忠朝廷无可厚非,只是他不该危难关头还沽名钓誉,妄图自保。刀笔之臣不懂兵法竟然敢手执尚方宝剑口吐狂言,蛊惑撤兵……” “哦?依你之言,这文臣就不该领兵了?”皇上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这也是你在南书房读书读来的?也是谢中堂教你的!”眼见皇上面带愠色的叱责,景珏却丝毫不为所动,更是直了些身背回道:“文臣中也不乏深谋远虑允文允武的,但也有宋朝以文官监武职,自毁长城的……这确实是景珏在南书房读《宋史》时感悟,倒不关舅父什么相干。” “一部《宋史》所叙名臣名将众多,可见是你心术不正曲解强套,拿来朕这里文过饰非!” “臣才疏学浅,只记得昔日大舅父在南书房授课时讲,宋朝岳武穆名言: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太平。不知如今几人能够?诛杀钦差一事,那种千钧一发的情形下,景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柯必忠的一颗头颅能在乱局下稳定军心,就算他为圣上尽忠了……”景珏说得振振有词,忽然言辞犀利道,“……为此臣事后已遭父王一顿痛责九死一生也罢,触怒龙颜千刀万剐也罢。只是臣担心,若是圣朝如此下去,怕是早死晚死不过是十年五载的功夫,何必争先后? 嘭的一声,皇上一拍龙书案,打落七星梅花端砚,径直飞落去景珏面前。景珏不躲不必,不为所动,啪的一声脆响,墨色飞溅,景珏英俊苍白的面颊点染上几滴墨汁,他并没有擦拭,却是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哀哀地说:“三爹保重,侄儿去了!” 转身就向殿外去。 皇上啪的一拍龙书案厉喝一声:“大胆!” 一阵凉风掠过殿前,卷得霰雪扑来殿内,星星点点沾在景珏面颊上。 他泪光闪烁,却强咽了泪,深深抿抿唇以手背去擦拭面上融化的雪渣,却将一张俊脸吐沫得如包青天一般的黑。 皇上打量他,原本愠怒的面容忽然忍不住一笑,旋即忍了笑叱责:“朕可许你跪安了?” 景珏一怔,旋即沙哑声音自描自画般嘀咕:“父王命景珏来京城面圣领死,景珏还想,皇上定然能换景珏一个公道,不似父王瞻前顾后的不问是非……”景珏的话音越发的哽咽,后面的话竟然委屈的再难成声。 一阵沉默,皇上一阵冷笑,笑骂一句:“好大的人了,竟然哭哭啼啼了,真看不出你中军帐内如何当了满营将帅拔剑怒斩钦差,血溅三尺帅案,又如何能临危挂帅奇兵突围,莫不是世人以讹传讹?” 那份爱恨不得的神色,分明透出几分关爱疼惜,令景珏一震,旋即抽搐唇角,低声喊一声:“三爹!” 转身疾步上前几步,扑跪在皇上膝下,哽咽不成声。 “朕是看出了,你父王是打发你来朕跟前领罪的不假,你这孽障是存了心思来朕面前告你父王的御状的。” 噗嗤一声,景珏破涕为笑,泪痕未尽的面颊扬起来讪讪地打量皇上佯怒的龙颜说:“皇上英明!” 声音渐渐柔了几分嘀咕:“三爹,父王他不讲理,反诬是珏儿存了私心急功近利,要趁乱夺帅印才诛杀柯必忠的。珏儿冤比窦娥了!听闻,前些时日三爹似有意留珏儿在宫里陪六弟读书的,可父王百般不愿推诿了。还求三爹务必成全了珏儿,留珏儿一条活路。” 半真半假的话,倒令皇上玩味地打量他片刻问:“怎么,一场硬仗打下来血流漂杵,你也是贪生怕死了?” 景珏迟疑片刻,吞吞吐吐说,“珏儿离京时日久,媳妇的身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多半是她的心病……可毕竟少年夫妻这些载,聚少离多,珏儿愧疚。” “年氏她有心事?”皇上诧异地问。分明是明知故问。世子妃年氏是废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原本年氏一族如日中天是皇上的宠臣,都因去年里太子无德被废,景珏的媳妇也一病不起,岂不是心病? “妇人心病,年氏满门也是咎由自取,可她毕竟去不了心结,太医说,怕过不了暑季了……”景珏怏怏道,皇上也沉默不语,摆摆手说:“退下罢,这顿好打权且给你记下,若是敢再犯,二罪并罚,看不打断儿的狗腿!”言语威严,景珏却如获大赦喜出望外,他惊喜的叩首谢恩,皇上龙袍广袖一抖拂过他面颊说:“起来吧,你父王也是无奈,望子成龙心切,做儿女的不得有丝毫怨毒之心。” “侄儿记下!”景珏喏喏称是。 “朕命百官上书保举新太子,你父王如何说?”皇上问。 景珏一眼懵懂地望着皇上爽利道:“宫中诸位皇子,自然是六皇兄才华出众,父王一直就嘉许六皇兄颇有皇上昔日的气度,广纳贤士的胸襟和才华,最肖皇上。” 皇上打量景珏的眸子,淡淡一笑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父皇,父皇!” “十二殿下,皇上在议事,不得擅入!”牛公公的劝阻声,殿门一开,屏风后绕出了景璨,一眼看到皇上膝下的景珏,惊道:“珏二哥,原来你在这里呀,害得瑞儿好找。你应了带珏儿去打鸟儿的。”他毫无忌惮的凑过来给皇上见礼,忽然一眼看到景珏的脸,不觉拍掌笑道,“咦,珏二哥难不成也被父皇罚写字,怎么都写去脸上去了?” 第二十七章 探底 1 景璨一脸认真的凑过来看,又摇摇头说:“不对呀,珏二哥的学问是哥哥里面最出众的,父皇去年还夸珏二哥的字颇得谢阁老真传呢。” 看着一脸天真童稚犹在的景璨,皇上颇有几分无奈,一面板起脸喝问:“让你在谢阁老府去寻谢中堂习字,你如何回宫来了?” 景珏淡笑了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般伺候在皇上身边,捧起青花瓷茶盏却探出杯壁已凉,不动声色的将那半盏茶泼去旁边一块擦手的锦帕上,又捧了黄铜暖壁壶重新为皇上添茶,双手奉上。 皇上随手接过,才凑去唇边一边同景璨问话,就见景珏在一旁不动声色的用那茶水沾湿的帕子轻拭面颊上的墨痕。 皇上放过了景璨,一把接过景珏手中的帕子,拉过他就为他擦拭面颊说:“胡乱抹,越抹越黑!” 眸光里透出几分对景珏的关爱赏识。 -------- 清晨,鸟鸣清幽,雪霁天晴。 流熏起身,望着窗外发了一阵愣,忽然说,“走,去小姑母梨雪轩去走一遭。”流熏说罢,转身向廊子旁的梅花洞门处拐去。 丹姝紧随几步不解地问:“小姐,一大早的,怕是小姑太太还未起床呢吧?” 小姑母自生下严哥儿后逢了方家大难悲恸欲绝,月子里伤了身子,这些年落下虚症都无法根治,老夫人特许她不必晨昏定省的伺候。望族名门规矩繁冗,平日里老夫人的起居就都由大夫人封氏等妯娌几个伺候张罗。倒是留给谢妉儿日日得暇睡个懒觉的时辰。 几树梅花夹道,争奇斗艳,鸟语争喧在其中。一路走来,清幽无人影。抬头看,前面就是梨雪轩。 人人尽知小姑太太沉睡时最恨人打搅,若是丫鬟们出些声响扰了她的美梦。所以丫鬟们都屏息静气的立在廊子下,连平日小姑太太宠爱的一对儿红嘴儿雀儿都远远挂去了西厢旁的花架子下。若是伺候得远了,听不到小姑太太醒来时的传话要早叱责,若是离得近了一声喷嚏惊醒了梦里的小姑太太更是要挨大耳掴子。 流熏进了垂花门,绕过影壁,扫一眼廊下的丫鬟们笑盈盈的进来问:“小姑母可是醒了?” 慌得廊下当值的大丫鬟黄芪急得向她摇手,提了鹅黄色的裙一路小心的过来,嘘一了声神秘地说:“昨儿太太睡得不安稳,凌晨鸡鸣时分才打个盹,这阵子正睡得香酣呢。” 流熏心里有事,口中“哦”了一声有些怅憾,又问,“旎姐姐呢?” “在房里翻阅医书呢。”跟过来的崔嬷嬷高声抱怨,“好大个姑娘了,不说学些女红,偏偏的摆弄那些药罐子,满庭满室的都是苦涩味道,偏偏太太纵容她。看日后嫁了婆家,可如何是好?” 崔嬷嬷是小姑母从方家带来的老仆,如今白发苍苍,走起路摇摇晃晃有些耳聋眼花,怕流熏听不清,还有意扬高了几分声调。可是吓得黄芪扯了她的大襟央告责怪,“嬷嬷就不能轻声些?太太才睡稳,若是吵醒了,又是我们的不是。上次您老在院里撵雀儿,大呼小叫的,吵醒了太太,害得红参吃了太太耳掴子,半边脸都肿起来了。” “吃了太太的燕窝子?偷嘴吃了太太的燕窝子还不该打呀?依我说,该剁掉她的贼爪子!”崔嬷嬷认真地说,瞪起了微凸的小眼,满脸的橘皮甘皱,一张脸瘦削得令人看来冰冷冷的。 流熏拉一把黄芪低声说:“莫同糊涂人斗气,罢了!” 就听屋内小姑母的声音高扬:“谁在外面喧哗?” 黄芪吓得脸色煞白,才要应声,流熏抢声应道:“小姑母,是熏儿来了。老祖宗让熏儿来向小姑母这儿求个安床镇邪的灵龟,熏儿搬去荣寿堂后面的静心园碧照阁去住。” 老夫人府库的钥匙保管在谢妉儿手中,府里人人尽知的。 谢妉儿隔了窗应一句:“外面凉,快进来坐吧。” 流熏欢欢喜喜地向黄芪挤挤眼,笑盈盈的轻快奔去屋中。门口的红参和当归为她打了撒花红棉帘子,迎让她进去屋中。 迎面一股浓浓的药香,苦涩中微透了些甘凉的气味。 流熏问:“小姑母又在服药吗?” 当归噗嗤一笑,弯弯的眼儿一挑说:“不过是咱们旎姑娘说那寻常的沉香、花香都太俗,最雅的没过于药香,配了几位清心凝神的药渣子在炉火旁熏焙着,气味才如此的。” “到底你们姑娘是个与众不同的。”流熏一笑,见丫鬟们已打起寝帐帷帘,伺候小姑母起身。 谢妉儿是老夫人的幼女,十四岁远嫁江南,许给了太医院医正方老太爷家的长子为儿媳。也是谢老太爷倾慕方太医家世清白一身铮铮傲骨医术高明,喜欢方家的长子,才将爱女许配了去。谁想这门本令老夫人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低嫁了女儿的婚事到底好景不长。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有过一段欢愉的时光,生下了一女二子,谢妉儿怀上了严哥儿后,便是姑爷入京去太医院供职,天各一方。总算熬到了老夫人病重,要谢妉儿回京看望,却逢了方家辞官还乡,谁想中途大浪滔天沉船,方家无一人生还。谢妉儿为此哭得死去活来,她将两个儿子让丈夫带回江南,自己只留了女儿在身边,本想母亲病情好转就回转江南,无奈母亲见她身子日益笨拙,怕中途闪失,将她留在京城生产,不想这别同丈夫竟然是永诀。 伺候老夫人对此十分愧疚,就留了小女儿在娘家守节。因有老夫人的庇佑,府里人人对小姑小姐都格外敬重。 “总算想明白了?肯抛开那个狐狸精乖乖地去你祖母身边了?”谢妉儿揽一把松散的发髻问。 “小姑母,”流熏娇嗔道,“人说老祖宗院里有佛祖庇佑,能压住邪气。熏儿近日总觉得绛雪轩有鬼祟似的,不得安宁。” 看流熏那惊惶认真的样子,谢妉儿不由心疼的捏捏她冰凉的小脸说:“看给吓的。自当你胆大,原来也懂得个怕的。我房里恰有四只金龟,是你大姑母融了一尊塞北得来的佛像化铸的,颇有灵气的,你拿去。” 说罢就转身吩咐当归去取。 “这如何使得?如此宝贝的东西,”流熏心想,这一定是大姑母赵王妃送给小姑母的宝物。 “府里最贵重的宝贝就是熏儿你,只要你安稳,我就对得起你那早早过世的娘。”谢妉儿慨叹一声。姑嫂情深,听闻昔日母亲在世时,小姑母还未出嫁,同长嫂极为融洽亲昵。 第二十八章 婚闹1 正说着,外面一片慌乱嘈杂,似更有惊叹低语声在窗外乱作一片。 谢妉儿抬头,问一声:“都皮痒了吗?闹得什么?” 帘子一挑,丫鬟当归探进来个小脸,神色慌张。 谢妉儿一见她双手空空,气得问:“让你去取的金龟呢?” 当归眸光不定,那眸光在流熏面上掠过又慌忙避开,谨慎地行至谢妉儿身边,手中罗帕掩口才要附耳去对谢妉儿禀告什么,谢妉儿打下她的手,杏眼一瞪责备道:“大姑娘又不是外人,什么话自可说在当面!” 当归这才讪讪地望了流熏一眼,为难道:“奶奶快去前面看看吧。那个宫里来的十二皇子殿下来咱们府里提亲,要娶咱们家大小姐做王妃呢!” 流熏一惊,气得哭笑不得,这纨绔皇子难不成为了替晚晴抱不平来报复捉弄她?他倒是锲而不舍呢! 谢妉儿噗嗤一笑说:“左右是十二皇子哄你们说笑的话,莫当真。” 当归连忙摆手一眼认真地说:“太太,不是玩笑,是鹦哥儿她们在前院亲眼得见的。如今谢府里上下的人都凑去前院看热闹了。那十二皇子披红挂彩的,骑着高头白骏马一路吹吹打打而来,神气威风呢,聘礼绵延一路堆满了前院,四太太还取笑说,都能堪比江南女子出嫁的十里红妆了。这府里堆不下,都摆去府门外了……大老爷不在府里,那十二皇子吵闹着去请老夫人做主去了。…….” 见流熏一脸惊愕似在将信将疑,当归指了窗外说:“大小姐你听,这鼓乐声声,爆竹震天的……” 一股热血轰的一下直涌去流熏的头,整个人惊得面红耳赤。闺阁女子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偏偏这十二皇子景璨好阴险歹毒,为了替晚晴鸣不平嫉恨她,竟然拿她的终身大事来取笑。 谢妉儿也坐不住起身问:“可是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如何发话的?” “老夫人推说老太爷不在府里,说是十二爷若是有这个心思,自当禀明皇上做主赐婚,待老太爷回府在做定夺才是。至于老夫人,这几日头风病犯了,恕不见客。” 当归唇齿清晰,字字若豆落玉盘般清脆,流熏心略是定定,祖母这是避而不见,毕竟是皇子,得罪不得,如今这假痴不癫的皇子可真是成了她心头的刺了。 难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纨绔皇子摆明要在大庭广众下出尽她的丑,怕是不出明日,大街小巷就要拿傻皇子去谢府提亲的事儿传为茶余饭后的笑谈。这口郁气她谢流熏岂能忍下?若不让这混帐吃些教训,倒让她小觑了她谢流熏的手段。 小姑母见她面色一沉,小脸拉下,芙蓉面透出几分狠厉冰寒,气得柳眉倒竖,就噗嗤一笑说:“你是明白人,何必同他个糊涂东西去计较认真了。待姑母去前面走一遭看看,打发他离府就是了。” 一边吩咐丫鬟为她更衣,一边抱怨:“这珏儿,一早的不知去了哪里,反把这尊佛请来放置在了谢府里,供在哪里都左右不是。” 流熏面色掠过些嘲讽的笑,无奈道:“熏儿不急,横竖有老祖宗和姑母为熏儿做主呢。也不是他说娶,谢府就肯嫁的。” 二人说着互相搀扶着出了门,径直向前院去。 一路上,丫鬟婆子们一见流熏都纷纷垂头恭敬地退去一边,诡异的眸光偷窥着流熏。 流熏心里更是气恼,听了那鼓乐声一阵高过一阵,吹得天边的鸟儿似都要来驻足观看谢府的喜事一般。 流熏心里忽然犯了一阵寻思,这倒是蹊跷了,平白无故的,偏偏逢了她要入宫去簪花赴宴,候选六皇子妃,这十二皇子忽然半路杀出来提亲要娶她。莫不是幕后有人指使?沈孤桐?心里这个念头才掠过,却自己暗自摇头否定,凭他沈孤桐睿智聪明,怕也难指使宫里的皇子为他效力……那这十二皇子忽然提亲,莫不真是头脑一热,犯了痴傻癫狂? 急急忙忙一阵风似的掠到前院,还不及进院门,就听到鼓乐声震耳欲聋,院外已是人头攒动围了探头翘首看热闹。甬道两旁堆满高高低低的大红贴纸覆的箱奁,更有那大红朱漆的子孙桶,大红绸包裹的菱花镜,绛漆平安凳……原本新娘办喜事成亲那日的陪嫁似都搬来眼前。 谢妉儿诧异地四下摸摸看看,忽然噗嗤掩口一笑道:“这个十二殿下,这哪里是聘礼,不是喜鸾堂老号的百年好合千金姻缘嫁妆吗?这是江南女子的习俗,女孩儿出嫁,要十里红妆,从娘家一路被迎娶去夫家,吹吹打打的,那大红嫁妆要从头望不见尾,延绵十里,才不失体面,不至于被婆家轻看小觑了。这十二殿下怕是搞错了。” 分明就是拿她的婚姻大事当了儿戏,流熏正在气恼,两旁的丫鬟仆人见了大小姐这正主到了,都惊得瞠目结舌,不想流熏还敢在此刻出现,纷纷退去两厢,闪出一条道来。 流熏进了垂花门,从堵挡了门口的嫁妆堆中提了裙裾左挪右迈的总算进去正院,游廊下就见荣寿堂前一把太师椅上,歪个身子懒洋洋的斜着一身红袍的景璨,那大红喜袍分外刺眼,反显得他张白嫩的俊脸更是玉一般的明润,可惜空负了好皮囊,竟然是如此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流熏一见他那悠然自得懒洋洋吩咐乐工:“吹奏起来!都没吃饱饭吗?没听说吹箫引凤吗?如今你们唢呐号子的吹出个样儿,吹奏得老夫人乐了,点头许了这桩姻缘,爷重重有赏!” 流熏火向头顶冒,却强压了怒火,轻轻甩开小姑母揪扯她袖笼示意她稍安勿躁的手,悠悠地上前去,笑盈盈地说:“呦,这不是宫里的十二殿下吗?这是……给祖母来送寿礼啦?啧啧,还是十二殿下知书达理,尊师敬道。在谢府才习了几日的字,逢了祖母的寿诞,寿礼都送得比旁的皇子的与众不同。看看,还真喜气呢。” 景璨本是悠然地看戏,忽然一听流熏的声音,惊得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看着流熏一脸诡笑的望着他,不觉一个瑟瑟,提防地问:“怎么是你?” 第二十九章 婚闹2 流熏故作懵懂地四下望着那些披红挂彩的彩礼,又看看吹打正欢的吹鼓手,看似是从民间请来的吹鼓手,就是那些聘礼上的招贴纸,也是从喜鸾堂老号置办的,不是宫中之物。如此看来,景璨此举定没有惊动皇上。 流熏上前见礼,答谢道:“难为殿下这份心思,知道老夫人好个热闹,吹吹打打的来凑兴。只可惜祖母的华诞未至,殿下请的这些乐手还派不上用场。大可以等祖母大寿之日再来添喜气。再说,这几日祖母身子违和,需要静养,不宜吵闹。想是宫里太后也传旨再三叮嘱过府里上下…….殿下这几日在谢府习字或是不查,若是太后怪罪下来……” 她眸光一扫,原本在一旁垂个手笑嘻嘻看热闹的小太监们一听流熏抬出来皇太后口谕,各个笑容一敛噤若寒蝉,有人慌忙上前摆手,示意鼓乐暂停,四下立时清静。 “你……本王是来谢府求亲的。”景璨看一眼流熏终于脱口道出,一脸认真。 还不等景璨再说,流熏又惊又笑地看看四下问,“呀,殿下是来谢府提亲?这可是谢府的荣光,只是不知,是流熏的哪位姐妹有此福气,能得到殿下的青睐。啧啧……” 她悠悠地问,仿佛对景璨来提亲的事儿一无所知。 景璨听她一问,原本的底气不知为何反减了几分,嘟哝说,“这个人你也是最熟不过的。” “哦?”流熏惊奇地猜测说,“让我猜测,啊,一定是晴儿……”流熏敲敲自己的头如梦初醒般惊道,“难怪殿下在半壁亭沉碧湖同晴儿一道落水,赤诚相见……又为了给晴儿打抱不平同小女挥拳,原来是看上了晴儿。” 她一番话仿佛点破玄机,倒堵得景璨一张俊俏的脸更是赤红如关公,急得额头青筋崩露,脱口而出:“本王求亲是……是为了娶表妹你!” 一句话出口,流熏愕然,微开了口露出一口编贝般洁白的小碎牙笑道:“殿下莫不是玩笑?殿下心里怕厌恶小女尚且来不及,姻缘又从何提起?” 景璨抿抿唇,瞪大一双乌亮的眸子,眸光如波光潋滟,手指了流熏憋出几句话:“你莫得意得太早,不是本王对你情有独钟,不过是本王遇到为仙道卜了一卦。说本王今年命犯天煞,有血光之灾,宜娶妻冲喜。这妻子嘛,当是个属虎荷月出生的女子。” 谢妉儿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想是这痴傻癫狂的皇子果然行事匪夷所思,她上前温婉地规劝:“肖虎荷月出生的女子怕是京城就不计其数,殿下宜谨慎行事,还是同皇上和端妃娘娘议过再来谢府提亲,莫耽误了殿下的安危大事。” “不会错的!”景璨坚持到,“那仙道拿了照妖镜满京城的替本王寻找,仙人指路,按图索骥,就一路寻到谢府来了。这么一打探,谢府里的诸位闺秀佳丽中,生肖属虎荷月出生的只大表妹一人。哎!本王只得勉为其难的将就一二了。这才备了聘礼上门提亲。” 一番匪夷所思的话惹得围观的丫鬟家丁掩口窃笑私议。 流熏心里气恼,恨不得将眼前这浪子无赖生吞活剥。 须臾间,她堆出一脸灿烂的笑望着景璨,反看得景璨毛骨悚然一般退后两步揶揄:“本王句句实言,并非玩笑。” 流熏由衷的慨叹一声,端庄的移步上前说:“那就不知是殿下缘浅,还是流熏福薄。流熏也曾觅得一位高僧为流熏占卜窥得天机,倒是算出流熏今世姻缘,同‘龙’有缘。” 景璨一阵惊喜说:“这可不是天缘巧合了?本王恰是龙子,好歹也沾个龙字。” 流熏见他此刻倒是口舌伶俐顺竿就爬,便笑了释疑说,“可以,高僧断言,小女今生姻缘里这同龙有缘的夫婿,须得是个入赘谢府易姓换祖的郎君。若非如此,那夫君将横死不得善终,身首异处,小女也落得个望门寡不说,就是夫家也要惨遭劫数,断子绝孙满门灭绝。哎,就不知殿下可否为了这桩姻缘,而改姓入赘谢府呢?” 她悠悠地问,眉梢一挑,明眸生辉,透出几分挑衅。 “哎呦娘呀,这是什么硬命呀?夫家满门死光光,殿下,咱们罢了吧?”小太监在一旁悄声提醒景璨,景璨却挠头诧异地望着流熏,取舍不定犯了犹豫。 流熏心里得意,抿了樱唇含笑说:“殿下错爱,臣女真是受宠若惊呢。若是臣女的姻缘能保殿下躲过年下命中横劫,流熏万死不辞!” “噗嗤”丹姝再流熏身后掩口笑出声来,谢妉儿都爱恨不得的拧了流熏一把,嗔道,“熏儿,混闹了!” 流熏甩开小姑母的拉扯认真道:“姑母,熏儿句句是真,那签可是法海寺的祥静大师亲自解的,解过签泄露了天机,当夜就圆寂了。”流熏说得越发的诡异,四下里议论纷纷。 “丹姝,你去替我把荷包里的江心镜取来。”她对丹姝递个眼色,又说,“前日里旎姐姐送我的那盒子香粉放在我榻上的窗台上,一并取来。”她对丹姝附耳轻语两句,嘱咐着,“女孩儿家闺中之物,你可是要小心了,莫摔了。” 丹姝一怔,望着流熏灵慧的眸光,顿时心领神会的一笑应声下去。 流熏心头暗笑,若不让这纨绔尝些苦头,怕他还真要得寸进尺了! 谢妉儿这才得暇插嘴上前劝景璨说:“即是八字未必和,殿下还是请先将聘礼收回,这婚事还是待老太爷回府再议。” “瑞儿不要!若是待老太爷回府,夜长梦多,或是熏表妹就被六哥哥抢先娶了做媳妇了!”景璨一梗脖子坚持道。原来不止是沈孤桐忌惮她嫁给六皇子,流熏心里泛起个疑团,难道是为了…….但她打量一脸稚气混沌未开的景璨,细细思量不觉摇头,又渐渐的将那个心思沉去了腹底。 “十二殿下请回吧。”大夫人封氏闻讯赶到,打量四下的丫鬟奴才们平静地吩咐,“都聚在这里无事可做了吗?还不都退下!” “母亲!”流熏上前见礼,先时奚落的言语玩笑的神色也敛住。 封氏雍容端庄的移步向前劝告,“殿下稍安勿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须得禀告了皇上和贵妃娘娘定夺才是。犬女哪里有那胆量去择殿下,倒是要看皇上圣意如何为流熏这丫头指婚了。若是殿下有此意,当速速回宫去求皇上呀。” 景璨讪讪地望着师母搔搔头,似觉得这话有理,懊恼地说:“也罢,那表妹等等瑞儿,瑞儿回宫去面圣求恩旨赐婚去。” 这混帐还真敢闹去宫里!流熏恨意在胸,回身探寻的望去,见廊子后丹姝已折返回来,手里捧了个香囊,见流熏同大夫人说话,也不敢上前,只对她点了点头,诡诡的一笑。 忽然院外有人叫嚷:“不好了!起火了!聘礼起火了!” 众人惊慌失措的向外跑,敲锣打鼓般的响声惊天动地。 第三十章 天火 景璨闻听大惊,原本横仰在太师椅上高跷个脚摇晃靴尖漫不经心同封氏搭讪的他嗖的纵身跳在地上,拔腿就向人声高做的影壁外的院门奔去。 才出垂花门,就见夹道两旁拥塞的大红绸包覆的聘礼上已是火势汹汹,不过瞬间功夫借了风力燃成一条火龙。原本看时还是青蓝色薄薄的一层火焰,忽然燎燃箱奁上覆盖的百子多福招贴画红油纸,嗖的一下顿时燎起一股烈焰,冒着呛鼻黑烟,情势益发不可收拾。 “快!快去打水!扑火!” “院外水缸里有水!” “水桶,哎呀,这边……” 人声嘈杂乱作一团,拥塞在门口看热闹的人更是你推我搡疲于逃命,哪里还顾得什么聘礼。 倒是景璨慌得劈裂嗓子般大声呐喊命令小太监们速速救火,再看那些民间寻来的吹鼓手,各个惊得瞠目结舌的挤在墙根咧个大嘴笑看热闹,还幸灾乐祸般的操一口京腔慢条斯理地嘀咕着:“哎呀,这火怎么说着就着呢?一转眼八百两银子就冒烟儿了。” 气得景璨朝他们叫嚷:“还甩手闲在这里做什么?再偷懒不给工钱!” 吹鼓手们应一声:“你看好吧,爷!” 说罢领头的一招手,唢呐喇叭趁了一片混乱吹奏起来,反令眼下的局面更是谐趣。 景璨早已顾不得同这些贱民斗气,急得大喊吩咐人灭火,一会儿拉扯太监去扑灭朱漆子孙桶的火,连声说不吉利;一会子自己记得跺脚就要去从火堆里去抢个富贵屏风,吓得小太监们连忙阻拦,忙得不亦乐乎。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殿下请过来,仔细被火燎伤。”谢妉儿急得吩咐丫鬟当归和鹦哥,封氏也忙推搡众人要上前去劝景璨回来,无奈人影穿梭一片杂乱,几次不得上前,险些被撞倒。慌得金嬷嬷急着喊:“太太,小心了!” “这才是顾财不顾命呢!”流熏在一旁感叹,极力掩饰唇角的笑意,倒是小姑母斜睨她一眼,眸光里含了几分责备,似猜出是她在作祟。 “啊!殿下,你背后,起火了!流熏惊得大叫。 “殿下,袍子着火了,快脱掉!仔细燎燃了头发。”丹姝惊得在一旁大嚷,旋即小太监们不顾一切扑过去为景璨扑打身上的火,都不知那火如何跳去了殿下背上。 七手八脚才将景璨身上的大红喜袍剥下来撇去一旁,流熏忙慢悠悠地吩咐丹姝:“去,快寻件斗篷给殿下盖上,风大,莫着了寒凉。” 话音未落,忽然又听惊叫声嘶喊,“殿下,内单,内单起火了……” “快,快拿水去,给殿下扑火呀!”流熏惊嚷着。 景璨不假思索,慌得褪下身上单衫撇去一旁,露出雪白的肌肤,围着一个五毒大红肚兜,跳着躲火,狼狈不堪。 冷不防,哗啦一声响,一桶水兜头泼下,众人惊愕的眸光中,景璨如落汤鸡一般瑟瑟发抖在庭院里。湿淋淋的水滴从他散乱的发线滴滴答答的滴落,愕然地他张开手戳立在庭院如雪雕般木然不动。身上只一件大红肚兜,水绿纨裤被水湿透,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令众人看得愕然咂舌,流熏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侧头掩口窃笑低声感叹,“这才是傻小子睡凉炕,做梦娶媳妇。” 这也是报应! “这是怎么了?” “闪开,闪开!” “世子爷来了!” 乱作一团的场面才稍事停息,大火也灭得只剩星星点点的残烬,唯有呛鼻的黑烟乘着凄厉的北风在庭院萦回,伴随景璨“阿嚏”“阿嚏”的喷嚏声不断。 他揉揉鼻子,委屈寻见阔步从夹道尽头疾步奔来的世子景珏,哭嚷一声:“珏二哥!” 如个倍受委屈的孩子张开手扑奔过去。 景珏疾奔两步迎上去前,一把扯下肩头披风迎风抖开如一片白云落覆在景璨肩头,也不顾扑进他怀里的景璨周身湿漉漉,一把将他搂紧在怀里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人封氏无奈的上前,不等她开口,谢妉儿先抢前说:“殿下来府里求婚,不知如何寿礼突然燃了起来,这七手八脚的忙了扑火,许是殿下心急自己扑进了火场,这不,燎燃了袍子……” 景珏责备地望一眼景璨爱恨不得,“你提的什么亲?哥哥怎么不知道?” 景璨委屈道:“是瑞儿有心娶大表妹,谁想她不应倒也罢了,聘礼也烧了。” 流熏这才不得不跻身向前说:“殿下这话好没趣。小女子早已应了殿下的婚事,是殿下自己拿不定主张是否来谢府入赘。若说这些聘礼,殿下也是看得真真的,才流熏同殿下和家母一道在庭院里说话,也是听到外面大嚷起火才赶出来的……外面夹道看护聘礼的都是殿下带来的人马,谢府的家人怕难得靠近半步的……殿下这话,谢府可承担不起。” 封氏皱皱眉头询问左右:“才谁在院门口当差?可看清这火如何起的?” 听了大夫人责问,俯首帖耳的上来两名丫鬟回话说:“回太太的话,奴婢们才立在廊下候着,眼睁睁看着这火是自己起的。” “回太太,老奴也是亲眼见着那东边的箱奁先起的火。好端端的,光天化日下,忽然起了一层淡淡的蓝色火苗,老奴自当是看花了眼,还问一旁的福金,怎么看着那红绸上一层淡淡的蓝黑色?就这么一眨眼说话的功夫,腾的一下子,这火忽的就燃起来了!” 回话的嬷嬷白发苍苍,操着一口吴中口音,说的煞有介事绘声绘色,她瞪大一双干涩发黄的眼,透出几分心有余悸。 “平白的这聘礼如何自己起火了?”封氏皱紧眉头,显出几分难以置信。众人无不惊诧。 流熏好奇地问:“这么说,难不成是天火?”叨念片刻恍然大悟道,“呀!这莫不是遭了天谴?一定是上天警示殿下的不孝不忠,不禀明父母擅自嫁娶,发天火烧了聘礼以示警示呢!”流熏故作惊惶道,再看众人似信非信,倒似是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第三十一章 释祸 景璨冻得周身瑟瑟发抖,颤抖牙关却说不出话来。 他愤恨的眸光紧紧瞪了流熏,虽然无凭无据,但他深知此事定然同流熏有关,看到这小女子就令他周身发寒,仿佛又回到那日在半壁亭沉碧湖板桥旁,被她从身后一把猛推坠水,冻得险些去见了龙王一般。 “哪里就轻易来的什么天火?”谢妉儿释疑说,“许是放爆竹烟花的火星子燎了聘礼上覆的油纸。” 这一提醒,丫鬟婆子们异口同声附和,有的说,“姑太太所言甚是,才奴婢从夹道走过,火星子溅在脸上生疼的。” “那烟花落的碎屑滚烫的沾落在奴婢发鬓上呢。” 若是是放烟花惹出的祸事,那都是景璨的不是,同谢府毫无干系。 谢妉儿忙吩咐说:“都戳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速速扶殿下去更衣,再拿那滚热的姜水来给殿下服用驱寒。啧啧,罪过,罪过!”谢妉儿忙吩咐着众人伺候景璨散去。 倒是景珏抱起景璨向封氏和谢妉儿告辞,只匆匆说一句:“景珏先带十二弟告退。” 只是他离去时,锐利的眸光狠狠在流熏面颊上划过,透出一抹阴冷薄寒,似看出什么端倪。 流熏忍住笑,垂了眸子,润泽的面颊上不喜不怒,端坐泰然,仿佛一切如烟云过眼,她并不经心。 “表妹也须得谨慎小心,水火无情,须得远避才是,更不能同十二弟一般贪玩,玩火自、焚!”他的话音里颇有深意,玩味地望着流熏一笑而去。 流熏心头一动,难道珏表兄看出些什么? 心里未免有几分惆怅。人说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因是最亲近的关系。儿时同珏表兄一道长大,还深觉珏表兄如亲兄长一般对她呵护疼惜。但如今有景璨当前,果然是血浓于水,毕竟是一脉同宗的皇族血亲比她这外姓人更亲近,珏表兄对十二皇子一味的偏袒,反令她心头多有不快。 有仆人沮丧地上前问谢妉儿:“姑太太,这聘礼……” “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还用问吗?”流熏应道。 “这,送去哪里?”仆人更是不解。 “拿车装了,一路吹吹打打的送回宫门去,待十二殿下暖了身子自会去清点收纳了。半分半毫谢府都不能沾的。”流熏吩咐说。 封氏诧异的目光望着她,责备道:“熏儿……” “母亲,女儿也是为大局着想。若不让世人知道谢府同十二皇子并没有私下的婚约,撇清干系,临此百官保举新太子之际,谢府私下同十二皇子结亲,若传去皇上耳朵里,可是大罪!”流熏满脸认真地说。 封氏透出几分无可奈何,吩咐下人们收拾残局。 流熏伴了小姑母一路说笑着回了梨雪馆,却是满腹心事。 她口中叨念着:“真是晦气,莫不是那十二皇子是熏儿命里的天煞星?前日里他为了晴儿去庙里禁足的事儿同熏儿大吵大闹纠缠不清,痴痴癫癫的,似要杀了熏儿的心都有,今儿又脸儿一抹,嬉笑怒骂的来提亲……如何阴魂不散的?” “听说是十二殿下的字写得像鬼画符,惹恼了皇上,被贬到咱们府里向你爹爹来习字的。”谢妉儿毫不上心,她回房,丫鬟们打好了一盆热气腾腾的净面水,羊乳兑的,白腻腻柔滑的乳液上漂浮了几朵艳红的梅花瓣,格外清雅。 “小姐吩咐,兑些汤水给奶奶和大小姐净面,驱驱烟气。”黄芪上前笑盈盈地说。 谢妉儿伸手凭了丫鬟们为她挽上袖笼,纤长的十指深入盆中浸了浸,寻思片刻冷冷道:“你不必去理他。十二皇子,他这里有些毛病。”谢妉儿神秘地指指自己的额头。 “哦?莫不是果真是个痴傻儿,难怪…….”流熏恍然大悟一般。原本只觉得他时而明白,时而糊涂,装疯卖傻的故作童真,莫不是果然是个痴傻儿? 谢妉儿轻笑道:“便是个傻子,也是皇上的爱子。听说端贵妃当年产下一对孪生子,天降祥瑞,皇上给两位皇子一个取名祥儿,一个取名瑞儿,瑞儿就是这十二皇子。恰是旎儿的祖父还在太医院供职,这两个皇子还是他老亲自率太医去接生的…….两位小皇子小时候聪明伶俐颇受圣眷,可谁想,这对儿孪生皇子六岁那年,祥儿殿下忽然溺水身亡,这十二殿下瑞儿就被吓得半死,足有半年失语不能说话。皇上心痛不已,为祥儿殿下建了庙宇,还请了道士高僧做法,花费了半年的光景才将十二皇子唤醒,醒来后,这十二殿下就如此浑浑噩噩的,时而明白时儿糊涂,行事诡异不经。任是如此,他却似有神灵庇佑一般,总能在危难关头化险为夷,更能为皇上遮挡灾难。” 流熏噗嗤一笑,不信道:“这便是以讹传讹了吧?一个痴儿,如何替皇上遮挡灾难?” 可是看小姑母的神色却是一脸认真,不似在打诳语。 “说来也是人人称奇呢。这十二皇子八岁那年,高丽国送来一只海东青,皇上帅百官去殿外观看,谁想那高丽国的王子要篡位包藏祸心,想借海东青杀害皇上。那笼子一开,海东青突然扑向皇上,直向皇上天灵盖啄去……幸亏那十二皇子忽然惨叫着扑去皇上怀里,那一声叫,竟然吓得海东青肝胆破裂,嗖的一声坠地,翻了白眼,死了!” 流熏如听鬼怪轶闻般惊得瞪大眼,竟然有如此奇事? 寻思片刻她问:“可真有这种怪诞的事儿?许是皇上是天子,有上天保佑,海东青自然不能近身伤圣驾,未必是什么祥瑞皇子的功劳。” 谢妉儿见她不信,继续说,“随后是瑞皇子十岁那年的上元节,皇上帅文武百官和嫔妃们登上景和门外高楼同百姓同乐,这位十二皇子忽然腹中闹内急,哭嚷着要皇上带他去如厕,凭太监如何哄劝都不行。皇上宠溺他,就依了他下了楼,不过才在外面耽搁一会儿,谁想楼阁忽然坍塌,登楼去的几名官员和宫娥太监无一幸免遇难。若非十二皇子耽搁那片刻,怕是皇上就要被砸在楼下。” 第三十二章 呆魔王 谢妉儿绘声绘色的描述,眸光里透出满眼神异。 “不过是巧合吧?”流熏思忖这番话,委实觉得听来蹊跷,或许是口口相传,夸大其实罢了。 谢妉儿见流熏不信,更是说,“若说是以讹传讹,可你没见皇上这些年对这位十二皇子如何的溺爱怜宠,凭了这十二殿下在宫里如何荒诞不经的胡闹顽皮,竟无人敢去招惹惹他,宫里的森森禁律对这十二皇子如同虚设,所以这些年来,宫里都送他个绰号‘呆魔王’。若论起皇上待这十二殿下的放纵,比起你大姑爹赵王爷待小世子,哎,那才是天上地下。赵王爷曾慨叹,若是这十二皇子是他的儿子,怕是早被打断骨头挫骨扬尘了。” 听了这话流熏不觉掩口一笑,这话才是不假。珏表兄如此出色的麟儿赵王姑爹尚不知足,十二皇子一个半痴不傻的皇儿,倒令皇上估纵如此。 “熏儿你不必去招惹他,见他就绕路而行吧。你大姑爹可是这十二皇子的亲叔父,那又如何?几次看不过眼出面训斥,反被这呆魔王狡猾的算计了,在皇上面前反咬一口,害得赵王爷反遭了皇上的申饬。显得他不容这侄儿一般,恼得你大姑爹赵王爷牙根恨得痒痒也无可奈何。” 既然大姑爹拿他都无可奈何,怕是谢府更是无人能管此事。 流熏暗自寻思,她只是觉得这十二皇子几次出现都颇为蹊跷,若说他痴傻,可又看似聪颖,空生了一副好皮囊?她总觉有些生疑,却不明白一个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自己如此的急于要探明他的底细。 “这些年可是苦了你爹爹,他名为皇子们的首领太傅,如今也是有苦难言。只这位十二皇子,皇上下旨宫里的太傅们,不许打不许罚,就是训斥都要有节有度。逢了惹祸犯错,那更是跟班的小太监们替打。宫里的端贵妃娘娘是个明理的,气恼了训斥十二皇子几句重话,都未免被皇上责备她太多苛求。” 流熏听得哭笑不得,哪里有什么天降祥瑞,这位皇子也果然是奇葩一朵了。 “便是如此,皇上还曾几次三番的提出要你哥哥俊哥儿入宫去做这十二皇子的伴读,都被你祖父推脱了,”谢妉儿叹息一声,“因此上,你也不必同他计较,更不要去招惹他。那日老祖宗听说十二殿下来了咱们府里,一再叮咛府里上上下下的奴婢都要十二万分的顺了十二殿下的意,哄他乐着回宫,千万莫生出什么事端来。” 既然是魔王,惹不起还躲得起。只是她谢流熏岂是胆小怕事的人?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他呆魔王出手来犯,就不要怪她不客气。 “熏儿!”谢妉儿见流熏眉眼呆滞落寞的望着窗棂上年节时贴的大红色喜鹊登梅剪纸发呆,不由唤她一声。 流熏这才怔个神抿嘴一笑,草草应着:“熏儿记下了。”起身告辞说,“熏儿去隔壁看看旎姐姐,昨儿旎姐姐还说得了些好茶,邀熏儿一道去品呢。” 出了小姑母的房间向春旎姐姐的跨院去,眼前梨雪馆清雅脱俗仿若天界。一路行来,修剪得别具一格错落有致的白梅点缀在满树银枝积雪间,溶为一色。唯有清香淡淡扑鼻,更隔了女墙,夹杂了一阵书童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声音稚嫩:“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恰是墙头一树白梅花瓣如雨飒飒飘落在墙头院落的皑皑白雪上,那份清幽风骨令人心动。 “严儿,再背一遍!”是春旎姐姐的声音。 小姑母携了一双儿女寡居娘家,表弟方孝严在府里的学馆读书,每日都在春旎姐姐的督促下诵读诗文。不过是别裁集中的一首杂诗,在严儿一孩童口中读来却是有滋有味。流熏驻足细听,院内传来一声问:“大冷的天戳在雪地里做什么?还不快快进来坐。” 流熏不觉笑了,也不知春旎姐姐如何知道她来了? 她隔了墙取笑说:“旎姐姐的鼻子莫不是比展颜妹妹的哈哈都要灵,如何就知道是熏儿来了?” “啐!我这鼻子,旁的闻不出,若是有只小犬香喷喷的在墙外,我一闻便知的。”方春旎打趣着。流熏才笑吟吟的迈步进了梨雪馆。 庭院中几株梨树,冬日挂满积雪,枝杈如银纵横参差,反比初春满树花开更清幽怡人。 只是花香间飘溢着一缕淡淡的药香气,微苦,夹杂在梅蕊寒香间香气独特。 “旎姐姐在煮药?”流熏边进院边深深嗅了嗅问着。 “亏你鼻子灵,还是日间煮的药,都漉了去就剩那点子药渣倒在沟渠里,还被你闻到。”方春旎打趣地说,缓步从廊下起身走来,手里漫卷诗书,晨曦若金洒在她秀丽的面颊上,仿若仙人。方春旎生得优雅,细瓷一般的人物,乌发雪肤,清冷的面颊带了一丝娇柔,面上噙着温然的笑意,比那二月的梨花更是清美。那副大家闺秀的气度,怕是也是万里挑一的花中魁首。 “才煮些补中益气的药给俊表兄,眼见就要春闱,俊表兄的伤耽搁不得的。”话语里可见春旎对大哥子俊的用情之深。前世里,旎姐姐同大哥子俊就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鸳鸯,可惜好景不长,有缘无分。 春旎姐姐精通医术,那多是因为春旎姐姐的祖上是太医院的正堂,或是龙生龙,凤生凤,家传都溶在骨子里,她又一心钻研医术名方,博览群书,年纪轻轻对医术颇有一番造诣。春旎却为人低敛谦逊,从不张扬自己精通医术,逢人问及,只敷衍说不过是久病成医,一点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所以府里诊病还是多靠了御医,对她通晓医术的事儿,反无人提及。只是流熏最爱吃春旎姐姐煲的汤,不是抄些古方回去,让秋姨为她照方煲些滋补容颜的汤来吃。 一见来了客,小表弟严儿抑不住欣喜跳着迎过来纠缠着流熏叫闹着:“熏姐姐,严儿学会飞弹打鸟儿了,是五表兄教的。熏姐姐想不想见识一下严儿的本领?” 流熏敷衍赔笑,十岁上下的孩子,正是顽劣得猫狗都嫌的年纪。 方春旎一脸的无奈,摇摇头走来摸摸弟弟的头顶嗔怪:“仔细母亲听到拧你耳朵。你如何就不能不像大表兄去多学学文章,只同小五、小六他们学些淘气不长进的东西!” 小五、小六是流熏的异母弟弟,继母封氏生的一对儿双生子,最是顽劣,同大哥子俊简直是云泥之别。子俊儒雅文静颇有父亲的传承,小五、小六愚顽不喜文章酷似了四叔父谢祖怀。 方春旎让着流熏进屋去坐,一边吩咐乳娘领走严儿去书房读书。 “妹妹来得巧,才我新烹的茶,正好来品一品。” 丫鬟鹦哥来给流熏看座,笑盈盈地说:“我们小姐新采的梅花蕊上的雪,烹的云顶雀舌,味道极醇的,大小姐尝尝。” 府里都知三姑母的女儿方春旎兰心蕙质,心灵手巧,单单是一手烹茶的功夫无人能及。 丫鬟递给流熏一盏香茶,流熏捧起,茶尚未及送去唇边,就听外面一阵刺耳的哭嚎声,仿佛民间妇人摔盆哭丧般凄厉的哭唱,那声音哭得抑扬顿挫:“哎呀,老天爷,您老可睁睁眼呀,怎么我母女就这么命苦呀!我可怜的晴儿呀,你就要撇下你苦命的娘去了吗?” 流熏同春旎互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身,携手向外去看个究竟。 第三十三章 逃刑 姐妹二人才行至洞门,就看到庭院里喜暖香坐在姑太太谢妉儿堂屋前的石阶上,捶胸顿足的哭嚎,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任凭婆子丫鬟们如何去拉劝,她都不肯起身。 “我苦命的儿呀,这可让我如何活呀…….你如何这么命苦!你好歹是老爷的种呀! “晴儿病了?”流熏诧异的自言自语,眼前的喜姨娘分明是在唱戏。晚晴这场病来得好蹊跷!晚晴就要被绑去被当众笞打受辱,突如其来的病倒了,倒是逃过眼前一劫,果然狡猾。 “这是做什么?若想哭丧,就带她去老夫人跟前去哭个够!看不大耳掴子打了出府去!” 朱锦棉帘一挑,气得黄了脸的谢妉儿裹了一件描金翠绿的斗篷气势汹汹的出来,她立在廊下,厌恶的眸光扫了尘埃中的喜暖香一眼,吩咐婆子们说:“你们都是如何当差的,就由了她胡闹?” 喜暖香一见谢妉儿出来,双眼红如喷火吃人一般,扑了身子上去就掐去谢妉儿的脖子大喊大叫:“我也不活了!我同你拼了一死,你还我女儿来!” 突如其来的惊变,众人乱作一团,纷纷上前去拉扯撇开喜姨娘。喜姨娘一见寡不敌众,索性横了一条心,袖子蒙头气急败坏向小姑太太心窝一头撞去,直撞得谢妉儿措手不及倒仰倒去。亏得当归、黄芪在她身后眼明手快一把拦腰截住,这才顺势瘫坐在地,气得她脸色一阵青白,周身发抖,手指了喜暖香竟然说不出话来。 喜暖香撒泼般跳个脚哭闹得不依不饶,她如一只发怒的母鸡瞪圆眼蓬乱了头发同众人挣扎撕扯不休止,口中哭骂着:“就算我们晴儿是个庶出的,可终究是老爷的骨血……哪里就容你一个外姓旁人肆意折辱她,这不是存了心给老爷面上抹炭灰吗?我那晴儿原是个心高气傲的,被你活活逼得,一急一气,一口血喷出几丈外,小命就剩一口气了……你……这是逼死人命!你还我女儿呀,还我女儿!” 谢妉儿虽然刁蛮任性,但毕竟是阁老府书香门第的女儿,哪里遇见过如此的阵仗,如今仿佛秀才遇到兵,有理无法说清,亏得几个忠心的婆子丫鬟们上前一力阻拦喜暖香的揪扯胡闹,但这些下人毕竟不敌发疯般的喜暖香,被她撞得七倒八歪败下阵去。仿佛此刻的喜暖香为了保护女儿晚晴,竟然有万夫不当之勇。 流熏见她胡乱攀咬,有意虚张声势的模样,就觉得此事有诈,但一时看不出破绽。 “都住手!”流熏忍不住疾步上前,分开众人喝止一声。 “都是死人吗?就凭了姨娘如此胡闹。莫说宫里的皇子和世子爷这几日在府里进进出出,就是送寿礼来的官眷们看了传扬出去,谢府的颜面何存?”流熏扫一眼廊子下看热围观愕然的下人们呵斥,众人这才纷纷冲上,七手八脚的扯分开喜暖香,将姑太太搀扶起身。 谢妉儿一张脸气得惨白如纸,咳嗽喘息,不停口道:“反了,这是反了!走,去寻老太太评理去!” “什么天大的事儿就要惊动外祖母呀?”方春旎款款上前徐徐道,“我竟看不出是晴儿妹妹病重?若果然晴儿妹妹大病不起,姨娘不忙着去守着晴儿妹妹照顾,为她延医治病,可还有这心思在这里大哭大闹?” 丫鬟婆子们齐齐退下两厢,闪出一条道来。 喜暖香的话立刻被这一句犀利的话语噎堵得立时无声,她抽噎了片刻,终于又呜呜的委屈的掩面啼哭,又抹一把泪抱怨:“她侄女儿都要病死了,姑太太可还有半点人心?竟然背了车轿生生的要将病榻上的晴儿抬走,送去庵堂吃鞭子呀!这可不是要晴儿的命吗?” “这是怎么了?”一声质问,环佩声步伐杂乱。 “大太太万福金安!”影壁外请安的声音,丫鬟婆子们忙闪去两厢恭候,就连哭闹的喜暖香也敛了几分气焰。 一队衣着华贵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大夫人封氏绕过影壁来到廊下。 封氏一脸的诧异,眸光向四下掠过。她一身福字满绣的褐色织金袄,身后随着挺着笨拙的身子的四夫人慕容思慧,搀扶着她的臂弯。 一见眼下情势混乱,慕容思慧惊得瞠目结舌一般,笑容凝滞问:“这,这是怎么话说的?好端端的如何在地上说话?” 一见大夫人封氏到来,喜暖香如遇救星般腾然起身,几步上前扑跪去大夫人膝下纵声大哭:“太太,求太太救救我的晴儿呀,晴儿她,她就要没命了。” 封氏眉头紧皱,冷冷问:“好好起来回话,晴儿如何了?” “晴儿她,许是她一时想不开,知是要被绑去庙里抽鞭子,心气郁结,今儿一早就断了气……好不容易千呼万唤的捡回半条命,如今整个人也糊涂了,那身子骤冷骤热的,满口胡话……就剩一口气儿了!” “可是耽搁不得,可曾请太医来诊治过?”封氏关切地问,眉间满是忧郁。 喜暖香拖长声音悲悲戚戚地哭诉:“岂止看过了,太医来时,晴儿的头烫得跟个火炉子似的……听太医推算,八成是坠进冰湖那阵子受了惊吓。”喜暖香狠狠地望一眼流熏,满眼恨意,似是她是罪魁祸首。 抽噎片刻,喜姨娘终于道出本意,“姑太太还不依不饶的,吩咐府门口备下车轿,难不成把这奄奄一息的晴儿抬走,不给她活路吗?” 谢妉儿咬咬牙,眉头一抖说:“谁知她好端端的忽然病了?送她去庵堂驱邪打鬼,也是为了及早医治,免得耽误晴丫头的终身大事。若这劳什子的病疾缠身,谁家敢娶她?” 封氏无奈一声叹息,转去试探这问揉着腰的谢妉儿:“妹妹看,不如此事暂缓些时日吧?老夫人的寿辰将至。”她话音里颇是为难,一番话仿佛是谢妉儿冷血无情了。 流熏心里暗想,这晚晴果然狡猾,就这么让她逃过了眼前的劫数。若这病拖个几日,就逢了老夫人的寿诞,更无人能顾及为她驱邪打鬼的事儿,如此一晃,就是一个月,她倒是可以从长计议了。 第三十四章 探病1 晴儿这病倒是来得蹊跷,病来如山倒,一夜间晚晴竟然病到如此生死一线的田地。方春旎同流熏对视,眸光中也满是不解。不管如何说,晚晴总算侥幸逃过眼前一劫。 流熏上前劝道:“小姑母也是为了晴儿着想,母亲何尝不是呢?是个病总有痊愈那日,迟早而已。”流熏悠悠的话语,眸光在喜姨娘面颊上停了片刻。喜暖香的眸光同流熏接触的片刻,惊得倏然避开。只那瞬间,流熏更映证了自己的推测,晴儿这场大病,委实病得可疑。 但她的话已点到,喜暖香自然明白,晴儿以病推脱,不过是权宜之计。病愈那日,免不得早晚受这场苦楚,也是她咎由自取! 谢妉儿听了流熏的话,原本铩羽而归的丧气立时也淡了些,毕竟晴儿迟早逃不过她的手心。 喜暖香巴巴地望一眼封氏哀哀道:“晴儿也不想病呀。昨儿她还在说,老太太华诞将至,原本大小姐约了她一道去大慈悲禅院去诵无量寿经点长明百岁灯为老夫人祈福的。如今她这一病,可不是耽搁了正事?” 婆子为难地上前问:“可是,姑太太,那套好的马车,原本是候着送晴姑娘去庙里的,眼下该如何办?” 封氏寻思片刻,面上掠过丝焦虑,望向流熏温声道:“说来这些时日家宅不宁,生出多少变故。老祖宗如今寝食难安的,对你姐妹不无担忧。若说去庙里,倒是应该去的。且不说为老夫人祈福,就是烧个香去去你如今的晦气也是应该的。” 流熏一听母亲吩咐她去庙里烧香,心头略略一动。 不过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依稀记起前世里,她也曾在祖母寿诞前去庙里烧香诵经,只不过恰逢了大雪封路,困在庙里数日不能回府。待她回府时,错过了府里一场惊变。就在祖母寿宴那日,大哥子俊突遭横祸,被爹爹逐出家门惊疯,从此同她天各一方。流熏记起这桩前尘惨事,心有余悸,再看喜暖香掩面假哭做戏的模样,越发的可疑。 她堆出一笑天真地应了说:“母亲恰说到了女儿所想所虑,庙里是一定要去的。只是老祖宗寿诞还有几日功夫,倒是昨日老祖宗提醒熏儿,这些日子不要贪玩出府,因是要带熏儿姐妹入宫去拜见太后娘娘赴宫会,总不好耽搁了。若是去庙里,熏儿须得请老祖宗的示项。” 封氏想想也有道理,就颌首说:“也好!” 她又转头嘱咐金嬷嬷:“速速去寻个好些的太医给晴丫头医治,也是她那梦游的痼疾闹出来的许多尴尬。” 方春旎寻思片刻,款款上前说:“舅母莫急,待春旎烹些温补的汤药给晴儿吃,若果然是太医所说的寒邪入体,发发汗就好了。” “宫里的太医都去把过脉诊治过了,就不劳旎姑娘了。”喜暖香揉了泪眼忙在推诿,似嫌春旎多事。 “不知宫里来的是哪位太医?”方春旎多问一句。 “是洪太医。”喜姨娘答。 待众人散去,谢妉儿一脸怒气回房,肩头一件大红羽披风一抖扔给丫鬟,沉沉地坐在窗前的红檀雕花榻上,将个手炉重重措在桌案上。 “躲得过初一就能躲过十五?不过是偶感风寒,我倒看看她能病上几日?”她愤愤道。 方春旎迎上去劝:“妈妈何必为这点小事怄气?看脸儿都气青了,仔细眼角生出皱纹来。” “旎姐姐不觉得此事蹊跷吗?”流熏问。 她低了头慢慢思索了一会儿道:“姐姐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我也曾觉得此病来得怪异。可是洪太医医术高明,若是这病有假,定然瞒不过他的眼。” 流熏黯然,费劲寻思。春旎说,“若是晴儿果然病了,这些日子从坠入冰湖到得此急症,焉知不是她害人害己的报应?作恶之人自有天谴,母亲和熏儿妹妹都撂手吧。”春旎劝着。 “我便咽不下这口恶气。谢府何等门第,怎么就容她个小妾和庶女一手翻天了?如此下去可还得了!”谢妉儿不依不饶不肯作罢。 她才骂出口,竟然听了窗外呜呜的哭声又气,原本心里就噎堵一口气,恼得她厉声对窗外呵斥:“若是嚎丧就滚得远些!是哪个奴才?” 帘子微微颤颤,丫鬟白术怯生生的挑开一道帘子缝跻身进来,她低垂个头,抽噎着,肩头一耸一耸,哭得小脸通红。 “小姐,白术奉命去端了汤药给大公子送去书斋,谁想晴姑娘房里的合欢姐姐也在书房伺候大公子研磨,她见白术端了汤药过去,忽然向后一退肩头一撞,就把白术手中的药碗撞打在地上,还冤枉是奴婢撞了她,没有拿稳药碗,反污了大公子是书册。呜呜……合欢姐姐分明欺负人……” 春旎粉面一沉,寻思片刻叱责道:“出了事儿就推七推八的,怎么不见是你毛手毛脚跌翻了药碗,诬赖旁人的?还不速速去将药罐子剩下的汤药沥出来一碗送去?” 白术撇撇嘴委屈地揉眼哭泣,“白术不去了。才白术离去时,合欢姐姐追出来奚落说,‘这煎汤熬药的活儿,谢府有得是丫鬟做,哪里就轮到劳动表小姐了?’还说什么‘如今姐妹们一日日的长大了,瓜田李下的也该顾忌些名声。’” 方春旎听罢气得一张粉面一沉,一时间竟然噎堵得说不出话来,却极力按捺怒气保持往日的矜持。 流熏已按捺不住怒气倏然起身道:“那也轮不到她一个丫头多嘴!” 府里谁人不知大公子谢子俊同表小姐方春旎是一对儿玉人?就连府中女眷们平日打趣时,还总逗了方春旎说“吃我们谢家的水米长大,日后就是我们谢家的媳妇了。” 转念一想,流熏觉得奇怪不由问:“姑母,这合欢是晴儿房里的丫鬟,如今晴儿卧病正是用人之际,她如何在书馆伺候哥哥?” 谢妉儿扫一眼方春旎道:“也是你们平日里贪玩不小心,合欢的话原本有她的一番道理,这也是这孩子可人怜之处。倒是你同俊儿是该避嫌了。” 她又对流熏解释说:“是我看合欢那丫头机灵懂事,平日喜暖香母女所作所为她不时来悄悄通风报信,她几次都央求我换了她去你房里伺候,只可惜你房里的大丫头份额满了。可巧俊哥儿今日养伤,身边缺两名伶俐的丫鬟,也是俊哥儿自己相中了合欢,讨了她去临时伺候。为此,晴儿还千百个推诿不乐呢。” 第三十五章 探病2 原来合欢是如此去了哥哥身边,若是小姑母得知这合欢或许是晚晴安置在哥哥子俊身边一支暗箭,不知作何感想呢? 流熏心头一沉,一句话冲到牙关要生生咽回喉头,不知如何开口。 前世里,似乎哥哥在祖母寿宴上那场大难就同这个合欢相关,若是她没有记错,是晴儿身边的一个丫鬟。时隔数年转世再提,她也记不十分清楚。不知此刻,晴儿和沈孤桐又在施什么诡计去算计哥哥子俊?转念一想,这合欢也不过是晚晴安插在哥哥身边的一枚棋子,若是要救哥哥,还是要拿住晚晴。 看着春旎姐姐一张俊脸气得羞红在一旁不语,流熏一笑说:“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在乎虚礼。倒是前日里哥哥吃了旎姐姐的药,药到病除,这几日在嚷说伤口微微发痒,不再肿痛了。” “阿弥陀佛,若是发痒,多半就是痊愈的先兆了。”谢妉儿双手合十祷念,“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寿宴,少不得俊哥儿这谢府长孙抛头露面的迎来送往,他这身子,哎!” “寿宴倒也罢了,只是春闱临近,哥哥该去赴考了。”流熏不无担忧。 “若论俊哥儿的才华,不出意外,三鼎甲定然不在话下!”谢妉儿信心满腹道,不由满足的看一眼女儿春旎,若有深意。方春旎一阵羞愧低下头去。 流熏上前执住春旎的手说:“旎姐姐,既然旎姐姐是女华佗再世,那就随熏儿一道去看望晴妹妹,看看她那病根儿在哪里,赐一剂灵药药到病除吧。” 谢妉儿不快道:“你们姐妹也省省心,避瘟神尚且避不开,何苦去招惹她?” 流熏同春旎目光交接的片刻,春旎似领会了她的用意,淡笑道:“我也恰是想去探望晴儿呢。天可怜见的,如何病来如山倒,就到了如此田地?晴儿这病若不早日痊愈,少不得喜姨娘又要埋怨母亲了。” 两个人出了门,一路向爱芍馆方向去,日头正午,庭院里积雪开化,碎石小径上湿漉漉的。 流熏甩开丫鬟们,眉头微蹙担忧地同春旎说:“府里这些丫鬟越发的主意大,都惦记着学喜姨娘一朝翻身上了主子的床,开脸当个姨娘呢。” 春旎一怔,讪笑道:“你是说合欢?俊表兄不是如此孟浪之人。” 春旎或是会错了她的意,一味替哥哥子俊说话。流熏气恼道:“我的好嫂嫂,如今就替他说话了?那旎姐姐觉得家父可是孟浪轻浮之人?喜姨娘的前例又如何解释呢?” 方春旎面颊一赤,手中帕子一拂打落她手,叨念一句:“不正经了!” 转眼又见流熏一眼的认真,不觉含糊道:“你是担心喜姨娘……” 流熏点点头,“爹爹为人古板,对哥哥期冀极高,最是容不得子弟行操上有任何瑕疵。合欢那丫头原本旁的丫头心高机敏,人往高处走,原也怨不得她和晴儿,只是莫在哥哥科举前的节骨眼上闹出什么龌龊来。” 方春旎手中的绸帕在指尖缠来绕去,犯了寻思。 姐妹二人来到爱芍馆,就听到厢房内的咳喘声阵阵,仿佛要将一颗心呕出来,听得二人驻足互视一眼。 “呀,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万福,旎姑娘万福,”迎上来一位面容恬静的丫鬟,细高挑的身材,水红色小袄,躬身福了福,流熏一见不由一惊,竟然是合欢。 “怎么是你?你如何在这里?”流熏脱口而出。 合欢反露出一脸的诧异,低头噗嗤一笑说:“大小姐这是如何了?合欢本是伺候晴姑娘的呀。” 她又看一眼方春旎说:“大公子的伤势见好些,能自己下床走动,眼下也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合欢正要请姑太太的示项,回来照顾我们姑娘呢。许是小丫鬟们粗心,怎么就让晴姑娘病到如此地步,让人心疼呢。”合欢露出一抹凄然的颜色。 流熏打量她,心头生出几分疑虑,却听到屋内一阵呼声:“哎呀,我的女儿呀,你可是让娘如何活下去呀?” 方春旎同流熏款款而行进了厢房,屋内缭绕着苦涩的药气,方春旎行了几步嗅了嗅,回身问合欢:“如何这么浓的麻黄气味,难不成太医给你们姑娘可是开的这药是麻黄汤?” 合欢一怔,旋即欢喜道:“似是这么个名字,奴婢记不清,好像是有个什么黄字。” “怎么,表妹懂得药理?”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惊得流熏同方春旎一怔,齐齐的寻声望去。 就见紧闭的轩窗暗淡的光线下,立着头戴世子紫金冠,身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的世子景珏。 才进屋时许是光线黯淡,竟然不曾留意一旁有人。如今就见一抹灼目的日光斑驳的透过四闭的轩窗缝隙洒在景珏淡金色的面颊上,棱角分外分明,更显一双深目炯炯有神。 “珏表兄万福。”方春旎屈膝一福。 “珏哥哥几时回府的?”流熏带了几分惊喜上前问,“竟不曾料到在晴儿房里遇见珏哥哥。” 景珏淡然一笑缓步上前,腰间五色蝴蝶鸾縧系着一枚玫瑰紫色富贵如意牡丹的荷包轻轻摆动,看来倒颇有几分眼熟,这绣工……是晴儿的针线。流熏心头一阵不快。 “一早去外祖母房里请安,恰遇到喜姨娘,听说晴妹妹因昨日受了惊吓大病不起,正要请郎中。可巧洪太医在我府上,便寻来为晴儿救急。” 流熏怔怔地看着,心想果然晴儿好手段,苦肉计引来了珏表兄这惜香怜玉的情种。谢府什么太医请不来,要他多事。 喜姨娘迎过来揉了泪眼哭诉:“亏得世子爷请来太医及时,不然,怕是晴儿早就没命了!” 晚晴挣扎着起身,咳嗽阵阵,双颊凹陷,形如枯槁,听了声响,强展星眸,一见是流熏,似又惊又喜,百感交集,哇的一声哭出声,慌得去抓住流熏的手哽咽不已,半晌才哭出半句话,“姐姐,晴儿自当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姐姐可是恕了晴儿了?” 流熏不想再同她做戏,甚至一看晚晴逼真的演技就觉得心头一阵恶心。但眼前晚晴演得分外逼真,竟然一旁立的小世子景珏都为之动容。 流熏只得强打了笑容说:“我何曾同你斗过气?都是你这病闹的,焉知不是心病?日日疑神疑鬼,夜里又孤魂野鬼般的四处游荡,都要吓死姐姐了。如今这一病,更令人揪心呢。” 她侧头看一眼方春旎,对晚晴说:“我一听说妹妹卧病不起,就和旎姐姐来探病。” 方春旎打了帘子凑近身来说:“晴儿你可好些?” 晚晴只顾愀然落泪不语,徐徐摇头哽咽:“我这病,不如死了倒也干净。” “晴妹妹何必说这种丧气的话?年纪轻轻的,就是梦游之症,也能治愈的。”景珏宽慰着。 方春旎随手端起桌案上的一只药碗,依稀碗底还剩了一点残渣,她凑去鼻尖闻闻问,微微皱起眉头:“这药,奇怪……” 第三十六章 辩证 “怎么,这药有什么不妥?”流熏警觉的问,她早觉得晚晴的病另有蹊跷。 方春旎说:“也不能说不妥,不用桂枝葛根汤去驱风邪,反用了这大量的麻黄,一个女孩儿家,如何受得住?” “难怪妹妹大病不起,”流熏愤恨道,“是哪个蒙古郎中下的虎狼药,我定拔下他的牙!” 景珏闻听也诧异的上前问:“怎么?这药不对?旎表妹也懂药理吗?这可是太医院的洪老太医亲自开的药方。” 喜姨娘忙上前说:“旎姑娘可不要随便讲话,拂了世子爷的一片好意。这洪太医可是平日给怡贵妃娘娘和六皇子殿下请脉看病的,哪里会有错?若不是世子爷的恩典请来了洪太医,怕是晴儿还醒不来呢。”她言语里满是责怪。 方春旎不以为意,淡淡地说:“这药是对症治疗寒邪入体的不错,想是晴儿外寒入体,寒凉凝结在内,若说下药,也有人喜欢用麻黄、桂枝、紫苏、防风、白芷配的麻黄汤、香苏散。只是眼下这药麻黄的剂量下得格外的狠,怕是晴儿身子虚乏,这剂量下去,反是病势更沉。让我看看药方可使得?” 喜姨娘撇撇嘴,分明不信方春旎,怪声怪气道:“方子在太医手里,我们晴儿只信宫里的太医开的药。” 方春旎凑上前,轻轻搭去晚晴的手腕,晚晴惊惶的眸光从她面上掠过,慌得撤手,一阵神色不定。却被方春旎温笑着执住臂,扣住脉门。 “晴妹妹这些日胃口如何,可是呕吐?”她问。 “吐个不停,也不见口渴喝水,日日恹恹的。”喜姨娘叹息。 春旎又看看晚晴的舌苔说:“舌苔白滑,”又去探了探晚晴的手脚叹气说:“脉微欲绝,四肢厥逆,恶寒蜷卧,呕吐不渴,腹痛下利,神衰欲寐,阳衰阴盛,” 晚晴一头冷汗涔然而下,眸光避开,忽然恍惚般倒回枕间说:“头疼欲裂,啊!” 方春旎伸手探探她额头,皱眉道:“恶感伤寒,闺阁女子,又没逢什么大劫,如何就病到如此田地?这药方,当调换一下,有些不妥。我来为妹妹开一剂汤药,包管三日内药到病除。” 喜姨娘忙上前劝阻说:“姑娘就不要闹了,姑娘不过读了那几本医术,略看过几个方子,就悬壶济世了?还能高过了宫里的洪太医去?” 正说着,外面合欢不知何时引了洪太医进来,世子景珏忙起身对洪太医微微抱拳,颇有几分恭敬。 还不等流熏回避,方春旎已从容地上前见礼,“想必这位就是洪师叔吧?” 洪太医鬓发斑白,一听方春旎以同门师叔相称,一时竟然愣住,仔细打量眼前如花似玉的清丽美人,竟然不认识,他舌头打颤问:“这位小姐是……” 方春旎一笑盈盈道:“小女姓方,是太医院前任医政江南方君的嫡长孙女,如今幸遇洪师叔。” 洪太医恍然大悟,大喜过望上前想去扶她,又碍于礼数,惊喜地说:“原来是师父的孙女,不想一转眼这么大了,昔日在太医院见你时,才学步,上药篓里一把抓了草药说‘这是白芷’,惊得太医官们叹为观止呀。” 方春旎说:“从前就常听祖父夸赞洪师叔最得祖父真传,对伤寒杂病最是得心应手。” 洪太医一听眯眼得意的一笑,有心叙旧几句,又碍着世子景珏在一旁忧虑地问:“才表妹说,这药方看似不妥。” 方春旎问:“洪师叔来的可巧,春旎正有一事不明待师叔指点。晴妹妹这病,脉象虚滑,若是如此,当用四逆汤为好,温中祛寒、回阳救逆。不知师叔如何用了麻黄散?” “麻黄散?”洪太医一怔道,“老夫分明开的是桂枝汤,” “哦?这可奇了。”方春旎将桌案上的药碗递给洪太医,洪太医诧异的去接,喜姨娘已抢前一步一把抢过,赔笑了说:“原来洪太医是方太医的弟子呀。这药,不过是晴儿的舅舅给添了几味药,想晴儿早日痊愈,急于求成了些。” 如此真相大白,洪太医露出些愠色,为医者最是忌讳病人私自更改药方。 世子景珏也上前嗔怪:“姨娘,这药可不是混吃的。” 喜姨娘故作糊涂地说:“都是晴儿他十舅父,说是那桂枝葛根汤吃起来没个十日八日的功夫不会见好。倒是民间的偏方一剂下去,三两日就药到病除了。还说要温灸颈后的大椎穴给晴儿驱寒,我没让他动手。” 晚晴已是一张小脸惨白,被人看破了机关一般,原本她要拖延此病十余日,缓兵之计暂躲过庙里古井遭笞的一劫。她让十舅父喜富替他寻得了民间郎中调了一剂狠药,就是要府里人人皆知谢妉儿和流熏心狠手辣,逼得她奄奄一息生不如死。让她们被千夫所指。 谁想,眼下竟然被方春旎这丫头给识破玄机。 晚晴再看一旁的流熏,眸光里颇藏着几分只她二人心照不宣的神秘,仿佛猫儿擒耍鼠儿般的得意。心头一刺,晚晴不由惨淡一张绢白的小脸,凄然的眸光里蓄了两泓清泪,旋即噼里啪啦的如断线珠子一般洒落,她抽噎着:“这原也怨不得小舅父,是晴儿病急乱投医,央告小舅舅为我去觅民间的秘方……这也是……”她哀怨的眸光望向了景珏,欲言又止,似有无尽的委屈难以诉说,又转去喜姨娘终于泪如泄洪般啼哭失声,“这原也是我的命,庶出的身子偏偏被老太太、太太们当个嫡出的小姐般养着,更有姐姐处处呵护。焉知下面的婆子丫鬟们碎语闲言的早看不过眼去,如今再病个十日八日的,岂不是更要背后戳脊指我轻狂……实指望民间的灵方能药到病除的……” “傻妮子,病去如抽丝,哪里有什么灵药药到病除的。若真有什么仙方,太医院的太医们岂不是都要去吃西北风去了?”景珏取笑的话里透出几分哄慰,晚晴抽抽噎噎的点点头,喃喃一声:“珏哥哥……” 前世里她姐妹一直如此称呼珏表兄,也是因为自幼一道长大的那份情谊颇深,及至年长了,也没改这称呼,因她一直嫌弃什么“世子”“表兄”之类的称谓拗口。只是如今听晴儿呼唤“珏哥哥”三字分外的刺耳。 不过转念一想,心里不由暗笑,人若说有所图,有所执念,就难以舍下,舍不下的,就必定是攻之可取的软肋。 第三十七章 奋起一搏 流熏叹息一声,为难的看一眼世子景珏,更看一眼方春旎,也是一脸凄然的附和:“晴妹妹这病,来得也蹊跷呢,如今时常心思重,无故悲泣,哭笑无常的,近日里人也看似懒懒的,总在自怨自艾……” 方春旎一听不觉一惊,忽然紧张地问:“若如此说来,怕是晴儿这病没有个一年半载也难痊愈了,” 她担忧地望一眼洪太医,似是这病症颇重。 喜姨娘一听正中下怀,忙装作悲痛欲绝的追问:“旎姑娘呀,我家晴儿这是什么病症呀?要一年半载才能痊愈?” 方春旎反问,“平日里晴儿是不是总是悲伤欲哭,喜泣无常,人赖乏力,叹息不止……”喜姨娘寻思片刻,借坡下驴地点头称是:“晴儿这些日子总在哭,怕是大小姐自此不再同她想好了……” “晴儿夜间睡眠不安,梦游,如今舌红苔少,脉弦细或大或小,迟数无常……这,分明是《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篇》中所说的脏躁之症。” 洪太医接过方春旎的话继续解释,“脏躁之症,源于‘忧愁思虑,情志郁结,以至心伤血虚,心火上亢所致。心在志为喜,在声为笑,肺在志为悲,在声为哭。心火上亢则灼肺,肺被伤,故悲伤欲哭。心主血而藏神,心血既虚,神志不宁,且心火上亢,不能下交于肾,则肾亦病,肾为欠为嚏,所以,数欠。’《内经》有云:‘肾病者,善伸数欠颜黑’。二小姐这病,当以养心润燥为主,食甘麦大枣汤。不过眼下,还是要先驱入体的寒邪为主。” 方春旎心中有数,对洪太医说:“洪师叔看,当年祖父常用的四逆汤如今可是给晴妹妹使得? 洪太医寻思片刻说,“若说二小姐眼下这病辨证,四逆汤倒是使得。” 方春旎见他首肯,便转身吩咐丫鬟白术:“白术,你拿笔去开方,甘草二两,干姜一两生用去皮,八破,加附子一枚……” 洪太医听得频频点头,赞叹一声:“师门有后,真是幸事!” 喜姨娘眸光一转,凑上前看看白术抄方子,一边讪讪地问洪太医,“如此说来,晴儿她这一年半载的都要吃那个什么甘麦大枣汤调养才好了?” 方春旎倒是好奇地问:“方师叔看,舍妹这病来势汹汹的,她一闺阁女子,如何就中了这么深的寒邪?看着脉象,都颇是异样呢。” “当是骤冷骤寒才激出此症,只是不知二小姐如何就受了风寒?” “哦?是‘寒’还是‘邪’呢?但愿是‘寒’,若是‘寒’,这三剂汤药下去,就当见效。若是还无起色,怕真是中了‘邪’了。”方春旎感叹着,“若果然是‘邪’,那家母的话就应验了,怕不是药剂所能治愈了。” 晚晴一惊,眸光里透出几分敌意,又迅然遮掩。如何也没想到平日里与世无争出尘脱俗在梨雪馆的方春旎突然出手就招招夺命。如今方春旎以同门之谊得到洪太医的信任,三剂药就逼她完好如初。若她病愈,岂不就要被送去庙里吃那鞭笞之苦?若是她继续拖延卧病不起,那就承认了不是患病,而是中邪。若是中邪,更是正中谢妉儿的下怀,拖她去庙里羞辱笞责。她恨恨的咬了樱唇,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蓬松了发髻,一绺青丝从鬓角垂在腮边,她强撑身子艰难道:“多谢旎姐姐成全。”腹中却是恨得咬碎钢牙。 “晴儿,晴儿,看小舅舅给你带什么稀罕物来了?”窗外一声沙哑懒懒的声音,婆子阻拦的声音传来:“十舅爷,姑娘房里有客。” “她一个姑娘家,房里难不成还有外客?” 帘子一跳,晚晴的小舅父喜富提个鸟笼晃身进来,另一手托着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喜姨娘不停向他挤眼示意他不可造次,喜富的眸光掠过在场或坐或立的众人,非富即贵,他伸伸脖,眸光恰看到病榻边侧坐的流熏,眸光一亮,垂涎三尺般张张口,再没了话。 “这……这是……大小姐?”喜富结结巴巴地问。 喜姨娘忙上前捶打他的肩头骂:“你还来做什么?还说什么民间仙方,险些害得晴儿丧了命。你还不退下,去,到我房里候着去,再同你算账!” 她边说,边深深给喜富挤个眼色。 只是喜富此刻花痴般张大嘴木讷地望着流熏傻笑,仿佛要将她敛进眼珠里,深深锁住。 流熏看他那副模样,不觉掩口噗嗤一笑,起身说:“旎姐姐,咱们也让晴妹妹好生休息吧。咱们去老祖宗跟前去请安。” 景珏忙说:“那,景珏也随两位表妹去拜见外祖母,两位表妹请。” 他谦逊有礼地让了流熏和春旎向外,抢前一步顺手为她们打起帘子,动作悠然,毫无分毫取媚之意,令流熏不觉一笑。人人都说赵王世子不仅人生得英俊,武功高强是少年将帅,更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虽然同珏表兄为了晚晴的事儿生出不少口舌争执,但她心里还是对珏表兄多少有分亲近的。 ------- 众人散去,晚晴挣扎着坐起,依旧头昏眼花,险些晕厥。 喜暖香如泄气的皮囊捶了腿瘫坐在榻旁,狠狠道:“姑娘这场苦,可不是白吃了?如今她们是不给咱们留活路!” 倒是晚晴闭了目冷静片刻,也不开眼,只喃喃地吩咐:“小舅,听闻花街柳巷的龟公老、鸨儿手中都有一种药,能让女子的月信提前或是延后。”她顿住话,猛然睁眼,眼底满是腥红的血丝。 喜富一惊,他试探凑上前问:“甥女儿,你可不要糊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何苦拿自己的身子去玩笑?这药是有,可焉知不是伤身子的呀?你看多少青楼女子从良后不能生育,追悔莫及。那药,可不是糖水,想喝就能随意喝的。” 喜暖香毕竟同晚晴母女连心,似明白了晚晴的用意,呜呜的哭出声来,推一把兄弟喜富说:“让你去做,你就去。若不如此,还有什么法子能让晴儿逃过眼下这场横劫?如若果然遂了那贱人的意,将晴儿绑去井辘辘上抽肉……日后晴儿如何做人,如何嫁人?咱们可就指望她了。” 喜富顿足叹气:“好,我就去办!看刚才小世子对咱们晴儿,还真是眉目传情,有那么点意思。” 忽然,他眸光一转,嬉皮笑脸地问:“适才那大小姐,可是生得天仙般的品貌,乍看一眼,惊为天人呀!怕是那惊鸿照影来,就是如此的令人心动。” 话音未落,喜暖香早已狠狠揪扯了他的耳朵,疼得喜富哎呦呦的乱叫求饶。 “你休想动那丫头半根指头,如今这丫头可不比往常,变得牙尖嘴利,处处咬人了。”喜暖香心有余悸地说。 打发了喜富下去,喜暖香看着惆怅落寞帐中目光发滞的女儿晚晴焦灼道:“眼下就是来了葵水,推诿了再避个五日七日的光景,可毕竟好景不长,那刀还架在脖颈上呢。姑娘可有法子了?” 晚晴颓丧无力的摇摇头,仿佛筋疲力尽一般。 “我在想,那贱人为何对你步步紧逼不肯罢手,还是因为你威胁到了谢流熏。她才处心积虑要除你而后快。”喜暖香吞吞吐吐地说。 “妈妈这话是何意?” 喜暖香凑近她跟前认真道:“若是咱们不去招惹那丫头,许是谢妉儿就饶过咱们了?” 晚晴苦笑摇头:“只怕那边也不依。这剑有利刃,才为人所用。若是一朝无刃,怕是就要被当做废铁丢入熔炉化为血水……妈妈还是庆幸咱们尚且还存有一日的锋利吧。” “可如此何时是个头呀?不然,嫁人,设法速速嫁人。离开了谢府,眼不见心不烦。那赵王世子,对女儿你还是情深意重的。你看他今日听说你病倒,就急得去请来洪太医。”喜暖香试探道,眸光里透出一份期冀的光芒继续寻思,“女儿你好生想想,赵王妃世子妃病怏怏的,怕是活不过一两年,如今世子膝下无子。如果你果然嫁去赵王妃做贵妾,日后生个一男半女的,待那世子妃一命呜呼,母凭子贵,你就可以扶正做世子妃了。”喜暖香边说边掩饰不住喜上眉梢,她揉着冰凉的手指感叹,“算命的说,你这面相身材,是个多子多福的,定然错不了。” 晚晴凝滞的眸光落在醉杨妃色软烟罗宝帐上,阴冷苍白的面颊渐渐浮出一丝笑意,她喃喃自语:“最后一线生机,总是要奋力一搏。听说,赵王妃就要回京了。” 第三十八章 议储 冬残,犹寒。 枝头的残雪未消,又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扯絮般飘落,接连两日绵绵不绝。 小丫鬟凝香执把扫帚打扫庭院,不时揉搓冻得僵硬的手指,听着陈婆子在一旁絮叨:“转眼就将近惊蛰了,往年老夫人寿诞前,枝头的连翘花都改抽芽了,点点星星金黄一片,那是富贵满门。可如今,这一星点的影都看不到。” 凝香侧个头嫣然一笑:“看把您老急的,这花开四季,什么时辰开什么花,该它开的时候,它自然就开了。” 正说笑着,扑沓一声响,一个雪球恰打在凝香后头上,头一昏身子一晃,一个侧歪,幸好被陈婆子眼疾手快扶住。 嘎嘎嘎的笑声不断,“追我呀!快追我!” “五哥哥等等严儿。” 追逐打闹着跑来几个顽童,陈婆子急得跺脚骂着:“哥儿可是仔细了,这几日老爷在府里呢,不用去书馆读书吗?” 为首的五公子谢子佐探探舌头做个鬼脸,圆圆的小脸冻得通红,带个虎头帽,顽皮的应着:“若我们不玩雪,还用得你这老菜帮子扫雪,一早打发出府去了!” 小五小六是封氏大夫人所生的一对儿孪生子,平日里骄纵无度,顽劣异常。 恼得陈婆子舞者扫走跺脚骂:“婆子我伺候老夫人老太爷数十年了,还轮得到你个小毛头教训我?” “陈婆婆不必理会他,我去禀明母亲,看不打他?”流熏同春旎行至廊下,恰见弟弟们顽皮,忍不住上前训斥。 小五一歪脖,颇是不服,倒是小六谢子佑胆怯,扯扯哥哥的后襟,似对流熏这长姐有几分畏惧。 “严儿,不去读书,怎么在外面疯野?看不让先生打你手板!”春旎也沉个脸作色的叱责。严哥儿一见姐姐,委屈的说:“前院里人来人往送礼的可是吵闹,不得清静的。先生吩咐我们回房各自去读书。” 流熏这才恍悟,祖母寿诞将至,达官显宦争相来送寿礼,如今就等祖父回府,大排筵宴了。 姐妹二人进到荣寿堂,迎面暖意融融,笑语阵阵。地下坐的赤金镂花九螭大方鼎里焚着惠安沉水香,飘渺升腾不绝如缕,弥漫满屋。更透出富贵祥和之气。 小姑母谢妉儿正指挥着仆人们进进出出的正抬了百官亲朋们一早送来的寿礼请老夫人过目,琳琅满目,满堂流溢着珠光宝气。两尺高的玉佛,整块儿和田白玉雕的;金镶玉的翡翠如意,东海珍珠…… 流熏扬着天真无邪的笑眼进屋,眼前的珠光宝气她视若无物。 谢妉儿酸溜溜地说:“母亲华诞将至,还不等皇上和皇太后打赏,宫里几位小王爷倒颇是识趣,这寿礼一早的就送来了,引得群臣的寿礼也络绎不绝。若说排场大还是六王爷,巴巴的送来一株三尺高的东海珊瑚树……” 三小姐谢展颜在一旁玩一个藜蒙,听了这话抬眼得意道:“自然是六表兄出手不凡,同咱们府里本是亲戚,更是亲近。” 流熏心知,六皇子是怡贵妃所生,怡贵妃是谢展颜的亲姨母,封氏的姊妹。后宫有人,娘家富贵,谢展颜自然更是骄矜。 谢妉儿一听,似见不得谢展颜人前的炫耀做作,就半含玩笑的说,“往年也不见这些皇子对谢府如此亲近,偏偏如今皇上要立新太子了,几位殿下都争先恐后的凑来谢府,还不是指望老太爷在皇上面前开句金口,能借东风爬上那金龙宝座。” 封氏一听面色一沉,这个小姑子处处掐尖儿最是难惹。许是展颜的一句炫耀的话惹她不快了。 “妉儿!”老夫人满眼嗔怪道,“仔细你爹听到了骂你。” 流熏暗自思忖,老祖母寿诞,六皇子送来重礼而被小姑母谢妉儿冷嘲热讽,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六皇子的生母怡贵妃是大夫人封氏的嫡亲姊妹,碍着大夫人的颜面,老夫人更是要申斥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出了阁的女儿寡居回到娘家,偏偏她还不安分。 如今又有谁人不知,皇上年前一怒之下废太子废得草率,恼得谢阁老率了群臣反对,同皇上一番争执,竟然赌气辞官,甩袖撒手云游五湖去了。若换上旁人逆鳞,怕是早就殃及满门,而皇上对谢家非但不怪罪,反而自老太爷离京后格外的对谢氏满门呵护,宫里也常来人嘘寒问暖。 谢阁老是帝师,更是群臣之首,朝廷中一言九鼎,举足重轻,百官唯他马首是瞻。重立太子,皇上更少不得听他这位师父的一句首肯。 太子被废,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之位虚空,宫里的皇子们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其中以“贤王”著称的六皇子夺嫡的呼声最高,如今对谢府更是频频示好。 “爹又没回府,难道女儿说得不实吗?”谢妉儿颇有不服,本想争辩些什么,恰见了流熏进来,便咽回了话。 老夫人一句训斥,一时屋内肃静,连喘息声都分外清晰。 方家遭难那年,偏巧老夫人卧病,身怀有孕的谢妉儿那时正带了女儿春旎不远千里赶来京城伺候。谁想这一别,竟然同丈夫和儿女们的永诀。老夫人又庆幸又后悔,不该由了丈夫将女儿许配给风口浪尖里的方家,所以总觉得对女儿有愧,就益发的纵了这位寄居娘家的女儿一些。留了谢妉儿母子三人在谢府,还让谢妉儿掌了钥匙,替她和老太爷院打理内务。 噗嗤一声笑,四夫人慕容明慧打破了僵局说:“横竖咱们女人不懂男人朝堂那些事儿,只图岁月安稳,宜家宜室养个大胖小子就是了。”她揉揉微拢的小腹,一脸心满意足的笑。 众人这才开始笑声阵阵,缓和了僵局。 小婶母慕容思慧是谢府最小的媳妇,平日里最是伶俐乖巧,四处逢迎讨老祖宗喜欢。 她是封氏的表妹,嫁入谢府三年不曾生养,又哭闹了不许风流浪荡的丈夫纳妾生子,为了四爷纳妾的事儿,府里不知闹出多少风浪来。如今慕容思慧总算去庙里求得仙方,如愿以偿的怀了孩子,她日日谨慎小心的养胎,与世无争,逢人就炫耀她腹中的孩儿,生怕无人知道一般。 老夫人这才缓和了声色,随口叮嘱她要注意养胎,这些日子也不必日日过来请安。 大夫人封氏毕竟是长嫂,从不与小姑计较,不以为意的岔开话题问老夫人:“也不知老太爷何时回府?如今送寿礼来的宾客络绎不绝,人人在打探老太爷的行踪归程。” 老夫人一笑摇头:“该回来时,总是要回来的。” “祖母寿宴前,爷爷一定会赶回来的。”流熏自信地说,凑去了祖母的身边,被祖母搂在怀里,揉着她冰凉的小脸又将她一双小手塞去自己袄襟赤狐风毛里晤着心疼地说:“怎么冻得冰似的,随着你的丫鬟们也不给你塞个手炉吗?” “急着过来给老祖宗请安,熏儿就没用那劳什子。”流熏笑应着。 “咱们熏儿生得花容月貌,这回若能做了六皇子妃,八成日后就是皇后命了!”谢妉儿忽然打趣着说,不由看一眼封氏。 封氏倒也老实,笑了不语,一旁的谢展颜气恼的起身说:“六皇兄才不会喜欢姐姐这种人物呢!”她怀里抱着的小狗哈哈对了流熏汪汪的狂吠几声,狗仗人势的助威附和。 第三十九章 赐汤 身在豪门,谢家的嫡长女,她的婚姻本来就是一桩政治权利的交易。偏偏她任性而为,如今想来,前世里祖父祖母对她昔日的种种包容,牺牲了的何止是一门亲事。 可是此生,她的命运可不会再由任何人摆布,只是她的秘密只有深藏心底。 流熏温然一笑道:“哦?六殿下喜欢什么人物,难不成告诉过三妹妹?” “我?”展颜一听小脸憋得通红,流熏莞尔一笑说,“若是颜妹妹能嫁给六皇子,那才是亲上加亲呢……” 展颜一听,正中下怀般得意的一笑,流熏又说,“若是六皇子果然被扶为太子,日后妹妹就是太子妃,那日后咱们姐妹可都要仰仗颜妹妹照拂了。” “熏儿!”封氏微皱眉头嗔怪着,“好大的姑娘,亏你们说出口也不面赤!” 继母倒也公道,每次训斥她时,总也捎带上谢展颜,难怪展颜经常抱怨,倒似是大姐姐是母亲亲生的,她倒似是抱养的。 流熏一笑颇是得逞般的快意,一旁的春旎姐姐爱恨不得的用食指轻轻戳她额头,“你呀!” “宫里的老太爷吩咐,明儿一早你们姐妹就入宫去赴会。”封氏担忧地望着姐妹二人叮嘱,“明日进宫,可不许胡乱说话,谈婚论嫁的话更不得随意说出口,今儿堂上大人们议论立储的事儿,你们小娃娃家自当没听到。若敢多嘴,就送了你们去感业寺永远不要回府!” 流熏一惊,诧异地看了封氏又看祖母,一是突如其来的入宫的消息令她措手不及;二者,极少见继母如此疾言厉色的说话,许是真的恼了。 “能否有那个福分,就看你们姐妹的造化了。”老夫人叹息一声。 流熏却犯了寻思。一切来得好快…… 酒宴摆设,众人花团锦簇的拥了老夫人去前厅。 美酒佳肴摆满桌,透出诱人的香气,流熏腹中辘辘,打量着桌上各色菜肴,眸光中透出几分贪婪。被这满桌诱人的菜肴诱惑得饥肠辘辘,但众人还悠然的落座,不慌不急。 谢展颜合拢双手喜上眉梢的打量满桌的酒菜赞叹:“呀,蓝骨南海珍珠鱼,芙蓉蟹,都是我最爱吃的!娘,可以吃了吗?颜儿饿了!” “颜儿,没有规矩!”封氏气恼地叱责道。 倒是老夫人慈眉善目的笑了解围:“吃吧吃吧,都饿了,今晚的菜肴,本就是怡贵妃娘娘赐的酒宴,宫里御膳房做的。” “啊,是贵妃姨母赏的,我说如何的与众不同呢。”谢展颜更是得意,仿佛这酒菜是姨母赏的,就是给她的壮行酒,明日让她入宫夺个花魁,选中皇子妃旗开得胜一般。 母亲封氏却嗔怪地望她一眼。 老夫人心疼的摸摸展颜的头顶,透出的喜欢。又不忘夹起一块儿岭南白鸡蘸了蘸白瓷小碟里的汤料,放去流熏眼前的碗碟里。流熏只顾低头吃,一副大咧咧毫不在心的样子,仿佛展颜的话她都没听入耳,老夫人只顾笑眯眯的望着她,仿佛比自己吃去口里都爽快可口。 丫鬟们在一旁伺候,什么冰红果南瓜,栗子豚骨,翡翠菘菜,一样样布来流熏碗碟里。 方春旎更是为流熏剥了一枚秋季里珍存的菱角,笑吟吟地取笑她:“熏儿若吃成了小猪,明日就不必入宫了?听说宫里的宫门都是窄极的,那腰身略粗的美人,是进不去门的。” “噗嗤”老夫人才吃的一口菜险些喷出,众人更是指着方春旎笑得打迭。 “旎姐姐这话可不对,那杨贵妃岂不是就无法入宫了?” “杨妃是天上的仙,忽闻岛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那杨妃岂不是天上飘去的?” 一阵笑闹中,丫鬟们端来了参汤,喜姨娘凑趣的一脸陪笑说:“这汤是御赐的那枝千年老参煲了一日煲成的,本是赐给老祖宗进补的,可老祖宗心疼俊哥儿的伤,打发丫头赏给了俊哥儿,谁想俊哥儿吃药忌口,又给端了回来。老太太分明是舍不得吃,推说腻了心,让赏给大小姐吃。” 如此独厚,众人惊愕的目光齐齐投向了流熏。眸光里满是艳羡。 这份荣宠独厚可是府里无人能有。 流熏笑道:“孙女怎可独专,纵是祖母所赐,也该众人分享。” 一旁的谢展颜不服的放下了筷子,哼了一声,“姨母是赐给老祖宗的!” 话音未落,被封氏瞪了一眼。 “许是明儿是大小姐要入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谢恩的好日子,那么紧要的日子,一定喝些汤补补才是。”喜姨娘故作不查的说笑,仿佛有意点明老夫人厚此薄彼的不公。 不过谄媚奉承的话,可是流熏早就提防了喜姨娘。如今晚晴偃旗息鼓,喜姨娘却未必肯认输,容了她明日去宫里崭露头角,飞上枝头。 更有,端给哥哥的汤被送回,怎么假手给喜姨娘端来?平日哥哥最是鄙视喜姨娘这种跳梁小丑般的人物。 流熏心头犯了疑虑,春旎姐姐都在劝她,“外祖母厚赏,长者赐,不敢辞。熏儿你就喝了吧?” 流熏笑着揉揉肠子,端详那碗汤,满眼放光般说:“这千年老参汤,老祖宗曾说是谢府女儿出嫁时谢府才熬的。最是滋补养颜,喝过后不过一夜,肌肤雪润如酥莹白似玉,弹指欲破的,古书里都有记载呢。” “啐!这丫头,好不害羞。”春旎低声笑了奚落她,端过那盏汤,还约有些烫手。 “不如,这汤就由姐姐替熏儿吃了吧?熏儿这会子不饿。”流熏顺口说,她明知方春旎谨慎,眸光探寻的看向方春旎。 方春旎说:“我又不必入宫,何苦作践了这好东西?” 她轻轻用羹匙调着那汤,凑去鼻边一闻,笑靥如花般感叹:“好香!” 喜姨娘忙过来端那碗汤说:“凉了就辜负老祖宗一份心意了,还是端给大小姐用吧。” 流熏仍在笑,打趣方春旎:“旎姐姐才是面若三春娇花照水,其霜压雪的肌肤,堪比杨妃了,自然不必再吃这汤了。” 说罢,方春旎又恨又恼的一把将汤搁置在桌案,起身就去拧她的脸打闹逗笑着:“这个熏儿,看我不拧烂她这张嘴。” 流熏倏然起身就笑了跑,躲去老夫人身后告饶说:“好姐姐,好姐姐,拧烂了熏儿的脸,就不得入宫了。” 不待春旎追来,她捂住小腹倏然转身就跑出殿外便跑边笑:“熏儿先去更衣。” 说是更衣,府里人人心知肚明,大小姐这是吃多了下去方便。 更是一阵大笑声,取笑流熏。 老夫人笑得揉肠子,指着流熏笑骂:“这妮子,同我年轻时一样的贪吃!” “平日里贪吃也就罢了,偏偏是明儿要入宫呢,可别吃坏了肠子。”封氏担忧的提醒一句。 才出了厅堂转过游廊曲折,流熏停了步,方春旎已徐徐跟来。 见左右无人,方春旎对流熏点点头,似肯定了她的推测。 “亏得你是个谨慎的,我倒险些没看出。”方春旎说。 “那汤里多了味什么药?” “也不打紧,是巴豆。” “巴豆?泻药……”流熏好奇道,“可这汤,是宫里的怡贵妃娘娘赐给祖母的。”流熏犯了寻思。 方春旎淡笑摇头,流熏忽然恍然大悟,“旎姐姐是说,这汤被人做了手脚?” 心头一阵寒凉,她就算定沈孤桐不会善罢甘休,轻易放了她去入宫。 既然如此,她就不妨吃了这汤。 第四十章 换汤 “听四小姐的话,仿佛这六皇子妃是非她莫属了,大小姐你和三小姐去了宫里,也不过是给她做陪衬,绿叶扶花罢了。”丹姝在一旁忿忿不平,翘个嘴满心的不快。 流熏一笑问:“她若是喜欢,就让她去,咱们也不稀罕。一如宫门深似海,哪里有咱们府里太平?” 方春旎也附和说:“毕竟你们小姐是个心思明白的人,譬如许多人稀罕那奇珍异宝,千辛万苦得了来束之高阁珍藏,却招来灾祸……古往今来,比比皆是。” 正在叙说,忽见绿婵从厅堂内匆匆而来,鬼鬼祟祟的远远停下向丹姝悄悄招手。 丹姝那明、慧的眸子一转,探寻的做个手势,绿婵向丹姝点点头一笑。丹姝心领神会,低头掩口窃笑。 流熏打量她二人佯怒问:“你们两个小蹄子,又在弄什么鬼?” 绿婵这才讪讪的过来,垂个头透出几分顽皮可爱。平日绿婵不似丹姝调皮活泼,多是拘谨守礼,如今也偷偷掩口一脸坏坏的笑怯声说:“才丹姝姐姐吩咐我趁着上乌鸡菌汤的功夫将小姐那参汤碗偷偷调换,本是要换给喜姨娘去受用的。谁想那鸡汤才端上桌,还不等奴婢动手,四小姐眼疾手快的,顺手将小姐你跟前那碗参汤就掳到自己跟前,喝得一干二净呢。” 怎么是颜儿?流熏一怔,旋即哭笑不得,“该死!真真的该死了,这可不耽搁了颜儿明日入宫去选秀?” 蠢材!流熏心里暗骂,哭笑不得。或是她一句戏言,千年老参参汤可以养颜,竟然展颜信以为真,迫不及待的觊觎她的那碗汤。如今弄巧成拙,那盏汤竟然被展颜吃了去。 方春旎轻轻摇头示意她们低声,平静地说:“万事皆有缘法,或这也是她的造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倒是熏儿你,明日入宫,须得谨慎小心了。” 流熏点点头,抬眼看眼前的暗夜里雪花飞舞,凌乱眼前,仿佛暗中有鬼魅在张牙舞爪,躲在深处发出诡笑在审视她。 “走,咱们回去吧,莫让人起疑。”方春旎督促着。 “四小姐,忍忍,再忍忍,就到了!”一阵嘈杂声,眼见了一队人慌张的奔来,为首一人正是珠翠环绕的谢展颜,她佝偻个腰身紧紧捂住小腹,惊惶失措的向这边跌跌撞撞奔来,一张脸儿惨白,似不曾看到眼前走来的她,火急火燎般撞得流熏贴去一面的墙上,不顾一切地向前。 金婆子搀扶她紧张的劝:“就要到了,就好了!” “四小姐万福!”丹姝和绿婵拿腔作调的盈盈一福见礼,眼见谢展颜一阵风似的从眼前掠走,再不似从前悠然的高扬个头款款而过享受那份荣威的从容得意。 丹姝转头忍俊不禁,绿婵见那些人狼狈地跑远,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同丹姝抱去一处大笑不止。 “此事不许再提!”流熏忍俊不禁告诫着,又谨慎地问,“才你们去换汤碗,可曾有人见到?” 绿婵低头极力忍住笑摇头,流熏才带了二人回花厅继续用膳。 次日,晨起,天色暗淡,万物寂静,扯絮撒盐般飘落细碎的雪渣轻叩疏窗,碎琼乱玉点缀满园。春雪无声,润泽万物。 流熏一早被乳娘秋从梦中唤醒,为她精心梳妆。 长发如乌墨流泻,雪肤花貌参差,美艳动人。秋拾起那朵宫里桂公公亲自登府来赐的素雅的白玉雕琢的栀子花,小心翼翼地簪在流熏鬓角,对了镜中欣赏地看着流熏痴痴的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秋姨,有什么不妥吗?”流熏问。 秋才恍过神,挑起手指对她用手势言语:“小姐活脱脱的像极了故去的大夫人。” 流熏一愕,旋即笑了回眸望她问:“秋姨,我娘生得什么模样?她也喜欢栀子花吗?那天桂公公赐花,其实熏儿一眼就看了这朵栀子花素雅得可爱,令人心动。” 秋那白净的面颊泛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心仪地为流熏扶扶鬓角的栀子花,将她扳转过身子望着那菱花镜中秀美的容颜,痴痴地看了,手语道来:“夫人年少时同小姐一般的模样,也是素喜栀子花的幽香素雅的。” “那熏儿只要看到自己的容貌,就像看到娘了?”流熏天真的问,其实这些话是她前世里一直想问,但又怕勾起祖母伤心事的。 “若夫人地下有知,见小姐如今就要簪珠花入宫,不知该多欣慰。”秋轻轻为流熏梳拢发髻,菱花镜中的她眸光里闪烁着泪光。 “秋姨,你怎么哭了?”流熏问。秋却含笑摇摇头。 “秋姨是为大小姐高兴。”绿婵笑意满脸的进来说:“外面来人在催了,老夫人都出了门向仪门去了。” 丫鬟婆子们穿梭往来,有人兴奋的说笑:“依着咱们大小姐这品貌家世,若不被选作六皇子妃,那才是老天没眼。” 望族佳丽们谁不巴望着能在宫内太后娘娘面前一展娇颜,能被指给哪位皇子王孙才是万幸。 府门外人马簇簇,绵延不绝,整一条街看不到首尾。丫鬟仆人们前呼后拥中,众人上了轿。小丫鬟们嬉闹着,欢声笑语满径,簇拥着一身诰命服的老夫人和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入宫去谢恩赴宴。只是众人中不见了谢展颜。 “颜儿呢?”流熏诧异的问祖母,心里却知道了八九分缘故。 “昨晚也不见她贪吃,却一夜间拉坏了肚子,如厕十余次,整个人都软绵绵无力,无法入宫去了。哭得昏天黑地呢。”祖母叹息一声,流熏忍了笑,故作遗憾的叹一句,“妹妹这身子太过娇贵了。” “也是她的命!”祖母慨叹。 “妹妹!”谢子俊分开众人向前为她送行。这一转头,恰看到哥哥身后不远处立着的沈孤桐,一袭青衫,躬身抱拳向她一笑,微微一礼。 流熏莞尔一笑,躬身对他福了福,金钗上一抹光影刺眼,似划去沈孤桐的心头,他望着流熏,眸光许久不能自拔。 流熏却故作不查的同左右说笑登车,只顾同身旁的三妹妹谢舞雩说笑:“三妹妹今儿穿得这身裙子可真是抢眼,天生丽质,一准儿让哪位王孙公子看中点了去。” 沈孤桐的眸光里透出惘然的失落,却没逃过流熏的眼。 第四十一章 入宫 轿子停在景华门外。早有宫娥嬷嬷和太监们候在那里,谢老夫人入宫,皇太后钦赐肩舆、小轿在宫内穿行。祖母申氏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姐姐,皇上的姨母,祖父谢廷尧更是三朝元老,两朝帝师,朝中威望无人能及。 记得上一世,太后在世时,她经常随祖母和继母入宫给太后请安。可自那年她同沈孤桐的“奸、情”变得京城无人不知后,祖母就极少带她入宫。之后她同沈孤桐成亲,太后驾薨,谢家在朝廷的势力随了老祖父的过世,父亲的辞世,而渐渐削弱。她便再没去过宫里走动。 “皇太后懿旨,请诸位得了珠花的小姐去御花园赏雪、看赏。诸位诰命就请在这里饮宴稍坐。”一位慈眉善目婆婆脸的公公就要引了流熏等人向一旁去。 这更是怪了。 流熏不安地望一眼老祖母,竟然祖母都不知皇太后安得什么心思吗? “姐姐!”谢舞雩反是慌了,小脸惊得惨白,上前紧紧扑去一把握住流熏的手臂。 祖母笑着安抚说:“去吧,宫里的规矩。牛公公会照应你们的。” 公孙嬷嬷笑眯眯地凑去牛公公身边,道一句:“有劳公公了!”一包东西就自然地塞去了公公手中。 流熏略略放心,知是祖母会为她们打点好宫里的一切。 得了珠花的佳丽们列做两列,随着两名小太监出了殿堂向御花园而去。仿佛宫廷对她来说也陌生许多,恍如隔世。她凝眸望去,九重宫阙,美轮美奂,却又是恢宏气派,金瓦红墙,晨曦中更加肃穆威严。 风大,雪急,扑簌簌的飘来斜掠人面。 路颇长,绕过长长的游廊回合,一路上都是佳丽们窃窃地私语声。声音不大,但满是名门小姐的骄纵。 “不过赐个花,选个皇子王妃,可还值得如此兴师动众的?”一袭亮紫色披风,挽个流云髻,满头翠翘金绕的崔尚书府小姐崔芙蓉不屑道,“大冷天的,走来走去还不许乘轿,真是折磨人呢。” 一旁有人插话:“听说,不止为六皇子选妃,还有旁的皇子,比如,那个三皇子的王妃就早亡了,急着要续弦呢。若是被三皇子相中了,姐姐就屈就吧。”一阵嬉笑声满是轻屑。 许是天冷,前面引路的两名小太监显得缩手缩脚,也不说话,冻僵般向前挪步,步子很慢,倒更是给这些自命不凡的千金互相炫耀挖苦的机会。 “嗯,依我说,崔姐姐如此美貌冠压群芳的人物,给新太子当太子妃都未免委屈。俗话说,美人配英雄,若是姐姐不去配给塞外草原部落的大汗这种英雄,怕是可惜呢。”一个声音在后面挖苦着,立刻一阵附和的笑声扬起,笑得一群佳丽前仰后合的揉肠子。流熏看那说话的美人丹凤眼微挑,小巧的下巴,娇小玲珑,眸光里咄咄逼人。 崔芙蓉顿时脸色大变,柳叶眉一立,杏眼圆睁,她本要怒,忽然笑了,撇撇嘴道:“就怕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庸脂俗粉异想天开想一步登天,挤破头凑来宫里争这份荣耀。那也须得新太子相得中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家那点家世可也配得上当皇亲国戚!” 先时挖苦崔小姐的两名小姐立时脸绿,似是有一人是封家小姐的表亲金银珠,自幼寄养在封府,流熏认得她,先时这位金小姐也曾常来谢府寻封氏打秋风混些接济。金家空有个世袭罔替的虚名在,家里寒酸表面光鲜,人尽皆知的。 封凤娇见崔芙蓉羞辱自己的表妹,自然不依不饶,挺身而出骂道:“你们崔府又高贵到哪里去?太后娘娘为皇子选妃,挑得是品貌,怕是金山银山里堆出的破落户,也迈不进宫门呢!” 崔小姐被她一骂,立时柳眉倒竖,气冲心头。身边更有为她帮腔的姐妹明劝暗贬道:“崔姐姐,不必同这些眼皮浅的人一般计较。”几个人说笑着径自向前,反把封家姐妹抛在身后干冷去一旁,好不尴尬。 金银珠见封凤娇吃亏,不顾众人的拉劝甩开姐姐的手,不依不饶地冲上前对那崔小姐嚷起来:“既然你东也看不上,西也看不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无端端一场争端,两方剑拔弩张。吓得谢舞雩紧紧拉住流熏向她身后躲避缩去,怯怯地唤一声:“大姐姐。”仿佛手足无措。 流熏心头一沉,若是这些人打起来,岂不是失礼。她去劝,怕这些骄横的金枝玉叶也不会听,谁都不肯服谁。若是不劝在一旁看热闹,那皇太后怪罪下来她也难辞其咎。心里恨这些女人无知愚蠢,可必须将眼前的乱局制止,避免一场池鱼之殃。 流熏四下望望,只两位小太监呆头呆脑的垂首立在一边,偷眼望着佳丽们争吵,还带了丝幸灾乐祸的窃笑,似在看热闹。听闻宫内的太监各个伶俐异常,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人中之精。若是稍微迟钝的,怕早被老太监们活活折磨死,哪里还能轮到在皇太后跟前伺候。莫不是,这是有人有意安排的局?想到此处,流熏心头一动。 流熏缓步凑去小太监身边,叹息一声,啧啧摇头,神色里颇是无奈。少顷,见太监们也不十分戒备,她才以彩袖掩口对他们低语一句。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抬眼看看她,迟疑片刻,看她面容坚定,唇角勾出些顽皮的笑,又看看眼前争吵揪扯去一处剑拔弩张的望族闺秀们,懒洋洋的扯个脖子沙哑着公鸭嗓拖长声音喊一声:“皇上万岁万万岁!”两名公公噗通跪地迎驾, “万岁,万万岁!”流熏也慌得附和,扯了扯舞雩的衣袖拖她一道盈盈下跪接驾。 就见那些原本剑拔弩张各不相让争做一团的佳丽们惊得纷纷跪地迎驾,诚惶诚恐。 众人垂头静候,屏住呼吸,怎么也没料到圣上突然从天而降。正在心有余悸,耳边静听簌簌飞雪穿枝打叶的声响,似是周围安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清。 跪了些许时候,也听不到脚步声传来,才有人偷眼四窥。 小太监才莫名其妙般嘀咕:“呀,分明看到黄罗伞盖向这边移过来,如何的掉头去了?” “看似圣驾向静心斋方向去了。” 流熏慌得问:“该不是姊妹们太不小心,惊了圣驾了。龙颜大怒,摆驾走了。” 众人紧张的面面相觑,不敢再去争吵,小太监也在一旁摇头叹气,一脸无奈的样子,道一句:“诸位小姐,快走吧,去晚了,怕是皇太后要降罪了。” 第四十二章 走水 众人随着两名小太监曲曲绕绕来到一座殿前。镂花朱雕轩门紧闭,一阵风来,流熏一阵瑟瑟发抖,眼见就要入春,今年的冬季去得格外的迟缓。 小太监在殿前停住步,嘎吱吱的推开一扇殿门,声音干涩刺耳,旋即四下里安静的令人心不安。 流熏不禁抬头望,墨地填漆匾额上“恒春殿”三个赫然的金字。流熏不觉有些疑惑,看看四下,她曾多次来后宫御花园陪祖母看望皇太后,却从未来过这座殿。记忆中,这是一座空置的殿堂,似是听说,这座殿里曾经缢死过一位先皇的宠妃,此后这恒春殿就时常闹鬼,尤其是风雪交加的冬夜。 流熏不觉一个寒战,不知为什么皇上和太后引了她们来这个地方,遴选美人,什么地方不能去? “太后娘娘在里面候着呢。”小太监眯眯笑了说。听说太后在殿内候见,佳丽们的心便稳了许多,轻提裙襟,移莲步,聘婷婀娜的随了小太监谨慎的入内,香风袅袅。 殿内火烛通明,明灿如春日,可惜殿内没有焚火盆,显得有些春寒料峭的冰冷。 众人进去,发现四下垂着一色的藕色幔帐,虽然朴素没有宫殿的富丽堂皇,却宽阔气派。殿内似年久失修,殿柱上朱漆斑驳脱落。居中一八扇山水云石屏风,两把楸木灯挂椅,两旁各有蒲墩若干蒙了大红绣垫。 流熏正在狐疑,忽听身后“咯吱吱”一声,随即“咣当”一声,殿门紧闭。流熏心头一紧,不知为何有些不祥的预感。 她双眸警觉的四下望去。屋内的佳丽们还在四下环视,评议这皇宫如此寒酸,不尽如人想象的金碧辉煌。 崔小姐撇嘴一笑说:“皇宫也不过如此,我家后宅里一座厢房都强似这殿堂十分。” 流熏心里感慨,这是个不只死活的,这崔尚书有女如此冥顽不灵,莫说做太子妃,就是送进宫来都是自己送去铡刀前寻死。 她忽然想,该不是太后派人躲在暗处,偷听她们的谈话偷窥举止,来品议她们的操行吧? 众人依旧喋喋不休的评议,有几名端丽的闺秀端坐一旁垂头不语,显得惴惴小心的模样,更含了几分矜持,任了崔芙蓉同封家姐妹斗嘴攀比。 流熏四下看着这宫殿,心里奇怪,如何太后寻个如此诡异的所在来召见她们? 正在凝神,忽然,一阵阴恻恻的风起,窗幔飘举,猎猎作响,那风来得疾,吹得灯台乱晃,更是怪异。 陡然间,殿内火烛忽明忽暗一阵跳跃,惊得佳丽们惊呼起来。 “来人!”大喊的声音未落,须臾间四下漆黑一片,火烛尽灭,殿内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 “啊~”佳丽们惊叫失声,你推我撞。 幸好火烛跳跃明暗不定的瞬间,流熏看好周围左右,有意退后了几步,她清楚的记得,自己身后四五步远就是窗轩。 黑暗中,一阵尖利的声响,辨不清是兽嘶还是鸟鸣,扑啦啦有面前有东西扇风拂面掠过,毛茸茸的,凉飕飕,瘆人的鸣叫声,似有鬼魅张牙舞爪在暗处狞笑。 “鬼呀!”惊呼声惨叫声一片,你推我搡乱作一团,四下叮咣乱响,哭号声不断。 “啊!”有人跌倒在地,,更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从手心嗖的一下溜走,是个带毛的活物,惊得凄厉惨叫,仿佛冥府里逃逸出来的小鬼儿栖伏在脚下,吓得人胆战心惊,四下奔逃。 “救命,救命呀!” “来人呀!” “呜呜,娘呀!” 黑暗中已经乱作一团。 流熏的惊愕只在瞬间,她耳听了杂乱中似殿外有人惊惶的叫嚷:“走水啦!走水啦!恒春殿走水了!”呼喊声如潮水涌动,敲锣打罄的声响“当当”的传来,搅得人心更是慌乱。 宫里称失火为“走水”,瞬间就闻到焦糊起气味和烟味呛鼻扑来,窗幔外衬出火光闪烁,似是大火瞬时间吞噬了殿宇。 佳丽们惊得目瞪口呆,也不顾了千金小姐应有的矜持,哭天喊地的哭号求救,连滚带爬,你推我撞惨呼惊叫着乱作一团。 “来人呀!救命呀!”众人疾呼惊叫,哭喊声不绝于耳。夹杂了殿外的叫嚷声嘈杂和哗啦啦泼水救火的声音不断,可就是没人破门闯进殿来救人。窗外火光明朔,映得黑暗中佳丽们惊惶的面颊狰狞扭曲。 “姐姐,姐姐。”谢舞雩哭嚷着紧紧抓住她腰间的鸾縧,不肯松手,流熏一把搂住了她,漆黑中四下张望。 惊急中,她一把抄起身下的蒲墩,摸索了挪去身后轩窗的位置举起蒲墩奋力砸去,“咔嚓”一声窗棂断裂声,纱幔后的窗格被砸开,一缕光线霎时穿墙越户般直射进殿来。谢流熏掩住口鼻,忍了呛鼻的烟气,冲上前几把扯下高高垂落的窗幔,光线彻底照入,哪里有火焰吞噬而来?外面一片雪霁天晴后的晴光独好。 佳丽们如看到了生机,你推我搡,互相揪扯了头发争前恐后地向那光亮出奔去逃命。只流熏长舒一口气,镇定地立在了原地。 忽然间,殿门咣当当一阵四面大开,阳光刺眼照亮殿堂。 殿外传来一阵呵呵的笑声,飕飕几声,窗幔打开,屏风撤去。四面明角灯相继亮起,陡然间,将整个殿堂照得明亮通透,更看清了地上横七竖八狼狈不堪的佳丽们,钗环满地衣衫不整,满脸惶然痛哭流涕,更有人鼻青脸肿,匆忙地在地上寻找张皇逃命时掉落的绣花鞋。 “皇上驾到!” “皇太后驾到!” “端妃娘娘驾到!” …… 耀眼的光亮中,皇上、皇太后同端妃娘娘在一群太监宫娥的簇拥中走入殿堂。 一抹刺眼的明黄色从身边飘然而过,皇上搀扶着满头银发皓首,身着头戴珠冠的老太后徐徐行来,端端的在上座落座。织金寿字缎香色大袖,石青色缎地片金海龙缘边披领,石青行龙妆花缎裙摆,雍容大方,光彩夺人。 她笑望一眼皇上,目光四下扫视满地狼藉,露出一抹岑然的笑意,望向皇上点点头。 第四十三章 庭对 殿前地上跪着的佳丽们多在颤抖,崔小姐头发披散,目光空洞,许久才缓过神,吓得哇的一声失声痛哭,慌乱逃命时,她衣袖还被人扯断了半截,露出一段雪白丰腴的臂膀,遮掩不及;封小姐一只绣鞋不知掉落何处,极力将一只赤足向裙摆内藏着。更有几名闺秀瑟缩颤抖惊魂未定的,伏地呜呜哭啼不停,鲜有几名安静沉着的在其中。 忽然看到被砸破的那扇轩窗,皇上龙颜大怒地问:“竖子无知放肆!可知这恒春殿是何所在!胆敢破窗?” 诸位佳丽一见皇上大怒,吓得纷纷叩首辩解:“皇上恕罪,这窗子不是臣女所破。臣女并不知情。” 更有佳丽惊哭,乱作一团。 “是,是谢流熏破的窗,似是她……” “是她,一定是她,才光线进殿时,臣女分明见谢流熏去扯开窗幔。”崔小姐惊慌地指了谢流熏,目光扫向众位佳丽,佳丽们忙众口一词的争相说是谢流熏所为。 封凤娇跪地哭泣哀求:“皇上,臣女虽是谢流熏的表亲,可是谢流熏的缪行臣女并不知也未曾同谋,求皇上恕了臣女。”似乎生怕被被连坐治罪。 流熏心里无奈,想这也是众生百相。 待众人言语稍停,皇上问:“谁是谢流熏?” 流熏忙低垂眉眼一副恭顺的模样上前请罪:“臣女谢流熏鲁莽破窗,望皇上、太后恕罪。” 皇上沉个脸佯怒:“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因何砸窗,若说得出几分道理,朕就赦了你的大罪。” 流熏透出几分诚惶诚恐的样子,言语却是平静:“因殿堂黑暗,听闻外面大喊恒春殿走水,民女一时心急,想上天有好生之德,皇上和太后仁慈,定不会怪罪臣女因救人的鲁莽,才取凳破窗自救。” “哦?你就如此肯定,朕不会怪罪你?”皇上捻了胡须问,话音缓了几分。 流熏平静地答道:“马厩失火,孔圣人问人不问马。孔夫子尚且都在马棚失火时不顾马匹只关心人的安危,更何况皇上是一代明君,定然体察臣女情急逃命的苦衷。”低头时,她小声嘀咕一句,“臣女愚钝,哪里知道是皇上有意试探臣女。” 皇上一听忍不住捋了龙髯呵呵一笑,想这女孩子倒是乖觉,口舌伶俐。听她言语颇有几分怨怪,又不想今日一儿戏般的试探落得谢阁老那迂腐的老夫人喋喋不休,就笑了说:“时危,才见臣节。真金,不怕火炼!” 流熏心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做臣民的如蝼蚁,也奈何不得。想脱口而出,又强忍了。 “四下里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你是如何寻到窗子的?”一旁雍容端庄想必就是端贵妃,十二皇子景璨的生母。她接过话题温和地问。流熏偷眼看一眼这位面容温和的端贵妃娘娘,自来一股平易近人的亲切。 原来她就是三皇子和十二皇子的娘亲。可丝毫没有三皇子的嚣张跋扈,十二皇子的愚鲁。见她雍容端庄,仪态万方,笑容里透出几分温厚。一身冷冰冰的吉服大装,头插五尾凤钗,冠上镂金起楼,赫然当中嵌着一块大红宝石,东珠流苏。朱纬上绣着赤金孔雀。纵知道她是贵妃娘娘,却也不觉得高高在上的观之可畏。 “回娘娘的话,臣女进了恒春殿,就发现殿内摆设有些异于寻常……”流熏答着。 “哦?说来听听。”端妃笑了。 “……殿堂似年久失修,但交椅蒲凳却是寻常半新的,似是特地挪来一时摆设之用。还有那窗幔,高高悬挂在轩窗处,这里既非寝宫,用的寝宫内才有的窗幔,显得不合时宜。臣女那时想,是否皇上和太后有意试探臣女等的举动仪容,臣女还在猜想,会不会那帷幔后似有什么……直到殿内火烛顿灭,一片黑暗,臣女也曾惊惧片刻。可是黑暗中忽然扑面飞来飞禽,地上还有带毛的走兽,一切都像刻意为之……殿内一片惊叫声未落,随即殿外走水,臣女就觉得此事大有蹊跷。若臣女没有料错,该是皇上和太后在考验臣女等处变不惊的勇气和绝处求生的机智。臣女想,既然殿外走水,殿门关闭,那救水的公公们也须破门而入救人,不如臣女助公公们一臂之力。臣女依稀记得身后有轩窗,更听到公公们喊声的方向在身后,殿内漆黑,臣女身下唯有的就是蒲凳,所以才砸窗自救……” 殿内一时间极为肃静,众人屏息无语,都暗自偷窥皇上的龙颜天威。侍立两旁的宫娥太监都各个垂头,不敢作声,只破开的轩窗外凉风凛凛,卷起那破裂的窗幔如半卷出辕门的大旗,哗啦啦的飘展作响。 皇上的脸色渐缓,疾言厉色的质问换做了一抹淡然的笑意,似窗外冰雪压枝的那颗老柘树,虽然严寒未退,却透出了春来大地的痕迹。许久,他徐徐开口吩咐:“平身吧!”流熏心头一喜,这是皇上恕了她的罪。 秉性端方的端贵妃不疾不徐地向前,伸手亲自扶起流熏,打量流熏姿容端庄,丝毫没有半分落魄惊惶的神色,适才她在琉璃屏风后清楚的看过这场大戏,那么骇然的气氛里,竟然这女子处变不惊,从容沉稳的应对,当属难得。她赞一声:“难得你小小年纪,遭了如此惊变,进退谈吐还能这么一丝不乱的。” 流熏温然一笑,道一句:“娘娘谬赞,臣女是不敢当。” 余光忽然留意到立在皇上和太后身旁的两名小太监,也正是一脸温笑的望着她,神色间还颇有些顽皮。原本一路他二人那唯唯诺诺呆讷的模样荡然无存,流熏恍然大悟,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两名太监也是皇上和太后有意安插在她们身边观察她们的一言一行的。想必来恒春殿一路上佳丽们争执,她突发奇招解围的事儿,也被太监们一一禀告给了皇上和太后。 一场惊变,有惊无险,流熏一颗心总算平静。 第四十四章 花魁 皇太后问询的眼神颇含了几分赞许望一眼皇上,轻声提醒:“皇上……” 皇上打量流熏的目光中满是欣赏,脱口赞道:“胆大、心细、聪明、睿智,倒是个难得的。这谢家姑娘当之无愧智勇双全,聪明伶俐的群芳之首。” 流熏惊喜的跪拜谢恩:“谢皇上封赐‘群芳之首’。” 原本一脸温容谈笑自若的皇太后和德贵妃忽然噤声,吃惊的望向胆大包天的流熏。 “放肆!”皇太后不觉喝止,这小妮子是太过张狂了。 皇上一怔,旋即幡然醒悟,原来这丫头倒也机灵见缝插针,钻了他的空子。历年望族闺秀们领珠花入宫谢恩,要待到迎春花开的日子才会在宫里大摆群芳宴,考才华品德行,才能遴选百花之魁。如今…… 皇上捋了龙须含笑沉吟,见谢流熏微微扬起头,睫毛微颤,露出一张云锦披风暖暖的白狐风毛衬托的一张小脸莹润如玉,含了盈盈的笑容,从容自若,还带了几分小女子的憨态可掬。 “皇上,君无戏言,既然皇上赞这谢姑娘是群芳之首,那她就当之无愧为今春的百花之魁。”德贵妃堆出一脸温笑在一旁附和着替流熏说话。 “嗯,那朕就准奏,赐这谢氏女为‘百花魁首’,赐西域进贡的赤金八宝花冠一顶。” 皇太后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毕竟是娘家人君前露脸。她口中还嗔怪:“皇上这就等不及了?” 眼看着内侍奉旨下去捧来一个锦盒,打开时,揭开一层明黄色的锦缎,露出一盏黄橙橙镶嵌了耀眼明珠的赤金冠。那冠如牡丹含苞初放,花蕊点缀宝石,垂下金线穿珠的流苏,别致精巧,那金光一抹灼目刺眼,倒慌得诸位佳丽满眼的嫉妒却只得巴巴的望着端贵妃徐徐而来,捧起那金冠,为流熏戴在头上。又将流熏发髻上簪的那枝栀子花珠花簪拔下,斜插在那花冠旁,衬托得那赤金牡丹更显冠压群芳的富丽。 端贵妃一边为她抚弄整理鬓发,一边爱怜的说:“莫说皇上等不及,就是臣妾也等不及了。”又拉住流熏的小手上下端详了试探说,“看这姑娘同皇家有缘呢。不如就嫁给咱们家的哪位皇子当个王妃可好?” 一句话,流熏心头一颤,忽然记起前几日十二皇子景璨装疯卖傻的敲锣打鼓送聘礼闹谢府提亲的事儿,心里就如横梗了一根鱼刺般不自在。偏偏这话是端贵妃提出。 “嗯,只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呀!嘿!老三那古怪冰冷的性子,如一段冰一样,谁家的女儿去贴他呀?老十二,日日寻些精致的法子调皮淘气,就不要作践了人家好好的姑娘了。”皇太后笑骂的言语中却透出对孙儿的怜惜关爱,或也是在为流熏做主,不忍她委屈。 端贵妃不以为意地笑笑说,“臣妾倒没敢巴望着娶这么出众的儿媳妇,倒是宫里的皇子众多,昨儿怡妃妹妹还跟臣妾商议,说是一定要好好为六殿下选妃了。才说了要一早的过来凑这个热闹,这会子不知道怎么了,或是被什么事儿牵绊,不见过来。” “呵呵,这立太子的圣旨还未颁,她倒惦记给儿子凑齐三宫六院了!”皇太后冷冷一声骂,也听不出是喜是怒,众人都噤若寒蝉。 皇上喜怒无形于色,沉吟不语。 流熏心头反是犯了寻思,入宫前众口相传,都说此次群芳会是为了个六皇子选妃的,因六皇子就要是新立的储君,因此这六皇子妃就是日后太子妃,皇上百年之后的新皇后。所以望族闺秀们人人跃跃欲试。可太后寥寥数语,似对此次佳丽们入宫选秀一事从未听闻。这是为什么? 太后侧身问皇上:“听闻皇上等不及谢阁老回京,就下旨着百官上奏章举荐新太子,不知可是妥了?” 皇上恭敬地答:“回母后,百官的折子大致是上齐了,可还有几位举足轻重的大臣……还未上折子。”他看一眼流熏,流熏心头一凛,爹爹同祖父一般固执,莫不是爹爹…… “听说如今百官所上的折子有七成多都是举荐老六的?”皇太后酸酸地问,一边摆手示意众位佳丽可以退下去偏殿歇息,一边说,“也不必皇上说,就是那万安宫日日进出的官眷如过江之鲫,哀家就猜到几分了。” 皇上淡淡一笑说:“六皇子宽厚仁和,礼贤下士,强过朕对臣工的严厉苛责。” “水至清则无鱼,皇上也当三思……”皇太后慨叹一声,似有深意。 “母后教训的是!”皇上恭敬的应对一句。 佳丽们被这恒春殿一试,各个狼狈不堪,随了宫娥太监们去配殿梳洗,准备各自出宫回府。 流熏反有些不明究竟,皇上突如其来的一番试探,又如此不明不白的放了佳丽们出宫回府,到底作何打算? 流熏只在西配殿内草草的拢了拢鬓发,紧紧那枝栀子珠花,耳边听了佳丽们羡慕嫉妒的议论声,她只做不听,笑意满脸地问一旁的宫娥,“辛苦姐姐了,可否替流熏看看,谢府带入宫的丫鬟现在何处?” 不多时牛公公进来,一脸笑意都透进了脸色细碎的皱纹中,拖长声音传懿旨:“太后娘娘吩咐,诸位小姐各有赏赐,可以去殿前领赏谢恩出宫去了。” 众人齐声应了:“谢太后娘娘隆恩。” “太后娘娘口谕,留谢大姑娘在宫里用膳。”牛公公拖长声音幽幽道。 众佳丽惊讶又嫉妒的目光齐齐投来,有人嗤之以鼻的一哼。 更衣梳洗罢,流熏随了小太监步出殿堂。 不知何时,或是一阵风刮散了漫天飞雪,转眼雪霁天晴,冬日的天空都显得格外的蓝。 流熏仰头望天,凉气沁心,仿佛眼前的宫院都显得分外的空阔。 “姑娘,这边请,谢老夫人在太后娘娘宫里候着呢。”小太监上来引路。 重生一世,再入宫廷,满眼的新奇,流熏四下张望。 转过亭台楼阁,绕过一片御花园,看到长廊尽头一队花枝招展的女眷说笑着随在一位鬓发苍苍的老太监身后迤逦而来。后面一干太监和奴婢抬了大大小小的朱漆描金的箱篋,气喘吁吁头冒白汗的向这边来。 第四十五章 多管闲事 “不妙!”引路的小太监脖子一缩低声嘀咕一句,一把拦住流熏,转身就推她闪进了洞门,紧紧撞贴去忍冬满墙积雪满缀的忍冬藤上,扑簌簌抖落积雪直灌流熏脖颈。冷得她忍不住就要喷嚏,晃得小太监就要伸手去捂她的口,忽觉失礼,吓得脸色惨白,忙作揖不迭的求告,欲哭无泪的模样,眉眼都要挤去一处。 看他紧张的模样,流熏极力掩住口,倒觉得奇怪。 小太监偷偷探头向外望去,就见那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远,地上还洒落些零星灼目的金灿灿的颜色。小太监噗通跪地谢恩:“哎呦,姑奶奶总算救了奴才了,日后小贵子做牛做马凭姑奶奶差遣。” 油腔滑调的,一脸阿谀谄笑,流熏被他那滑稽的模样逗笑,看上去这个自称小贵子的小太监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模样,眸光闪动透出的激灵,倒不惹人厌烦。 她屏住笑淡然问:“你怕得什么?莫不是作奸犯科被人擒住了?” 小太监揉揉头憨憨一笑说:“姑娘不知,康主管是奴才的干爹,一早就四处抓差去给怡贵妃宫里抬长活卖苦力。奴才这不是才得个好差事伺候姑奶奶您去太后娘娘宫里,望姑奶奶成全。” 那“姑奶奶”三字从小贵子口中念出来字正腔圆的有趣,流熏一笑问:“你是山西人?” “恁咋知的呢?”小贵子眼见泛光,脱口而出方言,流熏更是笑出声来,“我祖父身边的大丫鬟秋彤姐姐说话同你一个腔调。” “那,那位姐姐也是俺同乡啦?”小贵子同流熏搭讪着一路重回游廊向前去,流熏低头看时,才发现地上那落得金灿灿的颜色竟然是金粉屑,想是刚才那些楠木箱子是金粉涂刷,这一路行得急掉落的。 “什么人,这么阔绰送此厚礼呀?”流熏问。 “这也算厚礼?金粉金箔而已,真配得上是厚礼的,那是赤金打的箱子盛来满箱东海明珠,南海珊瑚树……”小贵子得意的炫耀,话音未落,忽听身后一阵喧哗声脚步声,二人不约而同的回身看去。 “闪开,闪开!”一位胖太监吆喝着舞个鞭子驱逐着一队儿小太监低头疾行而来,人人手里提着沉沉的朱漆木桶,行走艰难。 小贵子一看,忙叮嘱一步:“闪避一旁。” 话音未落,那群人已经疾行冲来,那领头的胖太监大摇大摆挥舞了鞭子旁若无人的从流熏身边过,肩头一拱,就将流熏狠狠撞去一旁的墙上。流熏气恼不得,竟然在宫里还被一个太监如此轻侮了去? 她粉颊一沉正要开口,却被小贵子公公一把拦去身后,眼见那胖太监肥胖的身子竟不停步,一手高举金牌一手舞者鞭子阔步向前吆喝着开路。紧随其后的小太监们汗牛般垂个头抬了一式沉甸甸的朱漆木桶从她们身边匆然掠过。 “哎,你……”流熏刚要训斥一声“放肆!”心想不过是个太监,竟然敢对她无礼。若是报给太后娘娘,不知如何惩治这些奴才! “谢姑娘,得罪不得,得罪不得!这些人可是怡贵妃娘娘宫里,采办的都是给六皇子殿下……”小贵子悄声说,手指了指头顶的天,故弄玄虚的一笑。流熏心知肚明。立储的圣旨未下,可是六皇子为新太子一事丝毫已是宫里宫外不争的事实了。难怪这些奴才如此猖狂!她心里暗叹,看了那些太监气喘吁吁的奔走颇是可怜,那朱漆桶里抬得不知是什么珍宝?心里好奇,却猛听一声惨叫“哎呦,哎呦!总管大人饶命呀!” “叫你偷懒!蜗牛爬似的偷懒!”胖太监喝骂着,皮鞭抽向一名小太监,疼得小太监抱头滚地凄厉的哭号求饶。胖太监鞭子挥舞处鞭鞭见血,转眼那小太监皮开肉绽,地上积雪上点染上红色的血渍,触目惊心。 一旁抬了沉甸甸的朱漆木桶奔跑的太监们熟视无睹般低头小跑而过,噤若寒蝉不敢多话,人人自危,不敢稍有耽搁。 什么货色!不过是个高等些的奴才,如此耀武扬威!流熏心里暗骂,听说宫院深深,稍微熬得上台面的太监都是个什么总管,也不知这位“总管”是什么人物? 她迈步要上前,却慌得小贵子一把拉住她低声:“姑奶奶,不要惹事儿上身,若姑奶奶一意孤行,还是等奴才带姑奶奶去太后宫里交过差再说吧。” 流熏强忍一口气,可那地上被打得翻滚求饶的小太监着实可怜,满地殷红的血色四溅,触目惊心。这胖太监竟然如此狠毒。 无奈小贵子紧紧阻拦她,脱口劝说:“姑娘莫多管,六皇子要当太子,怡贵妃宫里这几日殿门槛都要被踩断了!” 恰眼前一名小太监费力的抬着朱漆桶从她面前踉跄而过,流熏促狭的一笑,脚向前一伸,就听“哎呀!”一声叫,那朱漆桶翻滚打开,哗啦啦的从里面滚泻出无数赤金的钱币,黄澄澄的刺眼灼目,满地金光。 “哎呀,这是……呀!这么多金币呀?这可不是太平通宝吗?”流熏惊叹着附身去拾起一枚,托在掌心仔细观看,赤金太平通宝!这种太平通宝本应是在皇家逢遇大庆时赏赐百官去取个吉利喜气之兆。如今,这立储的诏书未下……这怡贵妃娘娘真是为六皇子考虑得无微不至了。 小太监翻滚起身,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跪地去捧搂了那些金币向桶里塞。 胖太监终于放过地上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太监,直奔她们气势汹汹而来,肥胖的脸上横肉颤巍巍的,一头大汗,举起鞭子就要狠命抽打地上吓得魂飞魄散只剩瑟瑟发抖磕头如小鸡啄碎米的小太监。 流熏奔上去大惊:“哎呀,公公还不速速吩咐人将这太平通宝封存回桶里速速抬走呀?才太后娘娘和端贵妃娘娘正陪了皇上在隔壁园子走过,听到这边闹哄哄的颇有责问,小女子就自告奋勇的请旨过来看个究竟。公公还不快些走,还怕项上人头掉得不快?还是怡贵妃娘娘不会怪罪?” 胖太监惊得一怔,看一眼小贵子公公,生了些疑色。他指向流熏喝问:“哪里来的?胆敢多管闲事!”却是色厉内荏。 第四十六章 误撞 小贵子垂首慢悠悠地答:“这位是皇上和太后才在恒春殿钦赐的百花魁首,谢阁老府的嫡长孙女,中堂大人的掌上明珠。” 慌得胖太监高举向地上跌倒的小太监的鞭子也放下,诧异地望着她。 流熏忙淡然一笑转身道:“公公好自为之,太后娘娘还在等我去回话。” 胖太监脸儿一抹,忙赔罪道:“奴才眼拙,这死鱼眼只剩出气了,错认了人,不知是谢大小姐。望大小姐恕罪。既然是谢府的大小姐,这才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怡贵妃娘娘同谢夫人,那不是亲戚吗?哎!您看看……” 流熏嫣然一笑,也不同他多计较道:“你是个明白的,就行事谨慎些,风口浪尖上,莫给怡贵妃娘娘和六皇子殿下招愆惹祸。太后老佛爷信佛,款待奴才,怎么见得如此?” 胖太监抹个脸赔笑说:“是,是,奴才遵命,这就下去……只是太后娘娘和皇上跟前……” 流熏一笑,自知他被唬到,便拿捏了望一眼天说:“我自当看不到,若是知道你再敢为难他们。”她扫一眼太监,冷冷一笑。胖太监俯首贴耳喏喏称是。 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太监哭得涕泗横流的给流熏磕头谢恩,周身是血的太监被扶起来。 流熏指了那周身是血几乎昏厥的小太监对胖太监说:“虐待奴婢,是要犯了太后的佛殿法事的,你速速请太医给他疗伤,若然我知道半点懈怠,自然有你好看的!” 胖太监唯命是从应声带了属下灰溜溜的退下。 望着胖太监一行人远去,小贵子长出一口气,吓得一头冷汗叹一声:“娘呀,姑奶奶你可真胆大!” 流熏望着那些人绝尘而去,忽然记起前世里废储立储又废储的一场场奇峰突转的大戏,自古君心深似海,哪里是臣子能揣摩到的?怕是这六皇子和怡贵妃才是枉费心机白忙了一场。 “姑娘,入得宫来,闲事莫管。这怡贵妃娘娘是什么人物?如日中天。谁个敢惹呀。”小贵子劝着,流熏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不以为意。 流熏正在寻思,冷不防旁边的洞门里一阵笑语盈盈由远及近,一个妇人的声音阿谀谄媚地说:“小小的孝敬,不过是家乡的土产,实在寒酸,” 来来往往都是送礼的?流熏好奇地观望,还不等看清,小贵子已低声叹“不好!”,一把推了流熏就要向一旁洞门里躲,忽然前面老太监大声吆喝:“小贵子,躲什么?猴崽子!” 那个小贵子公公慌得碎步急趋上前请安口里尊着“干爹!” 老太监看也不看流熏,骂着小太监们:“没个眼色的东西!干爹白教你们了。还不来抬东西,麻利的抬去怡贵妃娘娘宫里去?仔细了,可别碰到了,掉了你们的狗头!”这老太监可不是才小贵子怕见到的那个康总管公公? “可是干爹,这……”小贵子为难的看一眼身后的流熏,流熏故作不查,只抬头看天,望着天上飞舞的一只画得栩栩如生墨色鹞子风筝,口中促狭的叨念,“入得宫门,闲事莫管。” 小贵子一瘪嘴,哭笑不得,这才是六月债,还得快。 “去太后宫里的路,我还依稀记得的,不劳公公了。”流熏安抚道,小太监一脸紧张哭笑不得说,“姑娘饶过奴才吧,姑娘在此稍候,奴才去去就回。” 小太监跑去,流熏兀自停在庭院,候了片刻,四周景色倒是怡人。太湖石披了银锦般,雪色流泻,丛丛树树的枝条满树如白珊瑚一般。 可总也不能在这里傻戳着。 她无奈的四下看着,忽然眼前一黑,扑的一声一物坠下,亏她躲闪及时,险些砸到头。她心悸未定,捂着一颗心喘息低头定睛一看,恰是天上那只鹞子风筝。 怎么说掉就掉了?才飞得那么高。她心中暗叹。四下看看,想是放风筝的人离此不远,去寻了还人家吧。只是宫里人生地不熟,哪里去寻人? 她提起那只断线的风筝,寻找适才天上风筝放的方向寻去,不过走过假山,绕过于片梅林,就见一处亭台临着一汪湖泊。那湖水蒸腾了热气去云雾飘渺,当是温汤水。衬托得四下如瑶池仙境一般。 悠悠的,传来抚琴的声音,那琴声从容静雅。流熏心头一动,忍不住循声而去。 行到湖畔轩外,忽然那琴声戛然而止,流熏的步霎时停住。 轩内传来对话声,更是男子声音,原来有人在此。流熏心里一阵紧张,她鲁莽了。才要退后,忽然一个声音熟悉。 “六哥此举过于冒进了,水满则溢,七成的奏章保举六哥,何必再锦上添花?” 这声音,可不是表兄世子景珏?珏哥哥?流熏惊得心口骤然停滞,怎么这么巧,在宫中遇到了珏表兄? 就听另一个文雅清亮的声音幽幽道:“二弟是不知呀,本王做事,务求尽善尽美,完璧无瑕。既然父皇让百官推举新太子,俨然对本王为储君心存疑虑,要借百官之口平谢阁老一、党的悖论之词。既然如此,本王就让他们看到,立本王为太子,那是天下百姓朝野万众一心众望所归之事,不容疑义!” 难不成说话的是六皇子?流熏心头一沉,这六王子素有贤王的雅号,平日里性子悠闲,与世无争,却是百官推举,众星捧月一般。 流熏心头犯疑,却不忍离去,听到了他们提到祖父,不觉身子向后躲藏,仔细倾听。 就听景珏无奈一声叹:“只是,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有着龚五那些人私下去联络百官上疏保举,这余下的多半是畏惧谢阁老权势不敢言语的,或是心有顾忌的,再如此威逼利诱,如果传去皇上耳中,就不妥了。” “就是传去父皇耳中又如何?本王推做一无所知!本王何曾出面?”六皇子一阵轻笑,“倒是二弟你呀,怎么这些年去了军中,变得胆小如鼠瞻前顾后了?前些时宫里听闻你剑斩钦差与中军帐,朝野震惊,只本王如何也不信,还对父皇说,二弟的胆色,未必敢。” “呵呵,兔子急了咬人,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六哥……”景珏自嘲道。 流熏借了窗棂向内望去,恰见一茶几旁迎面一人面如冠玉,气态雍容,微垂个眼玩弄手中秘色茶盏,唇角噙了一抹笑颇有些玩味。六皇子,皇上大费周折纵火考试望族闺秀,就是为了替这六皇子选妃? 第四十七章 密谋 流熏依稀记起,前世里,似是这一年就曾上演过这么一出闹戏连环,震惊朝野。太子景瓍被废,皇上诏令百官保荐新太子人选,百官近九成多保举六皇子景琛为储君,更有百姓上万民表为六皇子请命。声势浩大,亘古未闻。原本沸沸扬扬的荐储议储盛事就要以六皇子众望所归下登上太子一位而尘埃落定,却不料就在册封新太子的前夜,皇上忽然临时改变主意,力排众议,出乎意料的将废太子景瓍从圈禁的上驷院放出,重立扶立为太子。怡贵妃和六皇子也闹得空欢喜一场,败兴收场。封氏一族也颇受了些波及。那些处心积虑去巴结六皇子和怡贵妃以求富贵的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前世里,她还曾替这位风华卓然的六皇子抱憾,如今看来,什么民心所向众望所归,难不成都是幕后有人操纵?早曾听祖父感慨,朝廷这潭水之深,哪里是常人所能涉足?如今看来,果然不是她一个深闺女子所能看透。只是珏哥哥如何也趟入这汤浑水? 她心下正在思忖,耳听那琴声再起,却是一曲从容爽快的《流水》古曲,恰是小溪曲折山间冲开山石林木重重阻碍奔泻直冲江海的曲章,不由令她心头一动。更是不由得缘着那微启的疏窗向内多看一眼,就见依着窗,几树红梅映窗,衬出一张清隽的脸,表兄景珏一袭香色团蟒箭袖,低眉信手抚琴,淡定从容,仿佛方才谈议的话题戛然而止,或是高手过招点到而至。 六皇子捧起荷花盏继续悠然品茶,随口问:“皇叔近来身子可好?箭伤可是痊愈?” 景珏眉目闲然,只顾抚琴兴致盎然,似未听到六皇子景琛的问话,眸光似虚似实的投向眼前一树映日怒放的红梅徐徐道:“我这俗人,平日里驰骋沙场同一帮武夫为伴,焚琴煮鹤,空辜负了多少春秋美景。才见着枝头的梅花,竟恍如隔世。” 这番话颇是感慨,和着琴声道来,颇有番韵味。 六皇子景琛手捧茶盏慢悠悠地品一口茶细细寻味琴音,抬头时,更不免望去窗口那几树红梅,一阵风过,晴空下树树梅花起舞一般散落漫天红雨,点染莹白的雪地。 反令流熏有些心惊胆战的向后避避,生怕惊动轩内的二人。 “许久没有听二弟你如此酣畅淋漓的抚琴。记得当年你我兄弟随了谢师傅学琴,二弟你还争辩说男儿大丈夫,定当文以治国,武以安邦,做番开疆拓土的大事业,哪里能同闺阁女子一般抚琴花下浅酌低唱。谁想时隔多年,你我兄弟几人中,当属珏二弟你的琴技最是出众,父皇都夸赞不已。” 琴音戛然而止,余韵未绝,景珏垂眼望着自己一双抚琴的手,伸出来已是满手老茧,哪里还是一双风华绝代的少年的手。 “少年张狂,不过只那几年。如今,怕是有心无力。”景珏不由淡然一笑道,旋即二人沉吟片刻,轩内寂静无声。 六皇子这才起身踱步到他身边,信手去轻掠一把琴弦,微微一哂,温声宽慰:“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怕是功亏一篑。只是我的性子你是最知道不过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景珏面容上那点从容的笑意渐渐萧疏,起身抖抖袍子就要告辞而去一般。 倒是六皇子一横臂拦住他饶有兴致地问:“你猜,才小德子来报,皇上和太后在前面恒春殿选美人,这花魁被谁个得了去?” 流熏一听暗惊,先时听他们议论朝政还有些事不关己,如今忽然提到了自己,仿佛被人一把推到了他们眼前一般的措手不及。 “哦?是哪个?”景珏问。 “你最熟识不过的。”六皇子一脸玩味的笑带了丝狡黠,手中把弄那茶盏说:“谢府,咱们那位小师妹,谢师傅的掌上明珠。听说果然是个胆大心细与众不同的女子……” “如此说,六哥属意流熏表妹?”景珏问。 六皇子面颊掠过一抹莫名的笑意,“属意谢家姑娘的人当是很多吧,当朝一品之门第,两朝帝师的孙女,中堂大人的爱女……呵呵。” 流熏心头一沉,却听六皇子的话音里满是戏谑,又带了几分苦涩,“你当我乐此不疲吗?也是情势所逼,不进则退,身不由己。二弟呀!”六皇子的手重重拍在景珏肩头,似有难言之隐,深深的一声叹息发自肺腑。 “听说,老三竟然也在下面动作,莫当端妃平日里娴静端淑与世无争的,怕也不过是掩人耳目。”六皇子不安的提醒一句。 “六哥多虑了,老三那为人,百官怕是宁可去扶十二都未必去举荐他。”景珏随口道来。六皇子转念寻思了说,“说到老十二我倒是想起来,莫小觑了这傻子,前些日子他不是还去谢阁老府提亲,要去谢家大小姐吗?” “他行事乖张屡屡如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景珏不以为意。 流熏蹑手蹑脚的就要退下,隔墙听音终非君子所为,好不尴尬,寻了风筝竟然意外的听到这一段对话。 冷不防一个声音厉斥:“什么人?” 她一惊,一个瑟缩,忽然一把冷森森的钢刀嗖的架在她脖颈上,惊得她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地上。 “我,我来寻这个……风筝,断线了。”她支吾道,诚惶诚恐的样子。 还不及多分辩,轩门大开,从里面箭步跃出了世子景珏厉声喝道:“何人大胆?” 一眼看到流熏的刹那,他惊得神色愕然,惊得问:“熏儿,你如何在这里?” 他一抬手,御林军护卫齐刷刷的收了钢刀退下,剩下流熏贴在廊柱上,紧捂了一颗狂跳的不定的心,讪讪地望着景珏。 门内徐徐踱步而出六皇子景琛,负个手悠然打量了流熏温和地问:“既是谢家表妹光临寒舍,如何不进来说话?” 寒舍?这里是六皇子的宫院?可是六皇子这年纪早该建府离开宫廷……陡然,她记起,皇上宠爱六皇子和十二皇子,只这两位皇子特许留在宫廷。 那拾风筝的鬼话也就骗骗那侍卫,可如今,她如何解释? 她徐徐举起手里断线的风筝,硬了头皮正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清亮惊喜的叫嚷:“媳妇,你原来在这里呀!害得本王好找!” 第四十八章 解围 流熏一听那特制的声音,甜腻得令人心颤,不必回头心就已凉了半截,这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十二皇子景珏,那个混世魔王,他来了,怎么阴魂不散? 须臾间,流熏堆出一抹甜甜的笑意转头,半含娇嗔道:“你胡乱喊什么?”几步迎去那晃晃悠悠向她走来的一身赤红蟒袍,火神爷星君下凡一般的十二皇子景璨。 一把扯过他的手,将个风筝生生塞回他手中说:“给你!去玩吧,不许胡乱叫,惹人笑话。”手中断线的风筝仿佛是恰到好处的替她解围。 “媳妇,你原本就是我景璨的媳妇呀。你一把火烧了我的聘礼,那聘礼的灰儿都被你吸进肚子里去了,今生今世你就是我景璨的媳妇了。” 他箭步跨去流熏身边,亲热的侧脸对她甜甜的一笑,笑靥如花衬了明白如玉的肌肤和火红的衣衫分外灼目如五月榴光照眼,他侧头仔细打量她说:“你低头,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花冠,真好看呢。前年里本王向父皇讨要这花冠要戴上一戴,可惜父皇铿吝,舍不得赐给景璨玩两上几日。” 他嘟着嘴有几分委屈,忽然隔了流熏看到她身后的景琛和景珏,呀的惊噫一声问:“我说你怎么一转眼不见了人影,原来在这里陪珏二哥和六哥哥说笑呢。” 或是天缘巧合,为她解围。流熏恬然一笑说:“不过是风筝断了掉在这园子里,”她看一眼景珏和六皇子一笑,微微屈膝一扶告退。景珏才要开口说话,却被六皇子景琛一横手拦住,微微摇头一笑,由了景璨欢喜的拖了流熏跑远。 一处了园子,流熏回头看看并没人跟来,反是几位伺候景璨的小太监急得一头大汗的冲来,跺脚问:“十二殿下,您这又跑去哪里?害得奴才们好找。” 流熏一把甩开景璨的手,脸色的笑容也顿时敛住,沉个脸训斥那几名小太监:“你们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若被皇上知道了你们玩忽职守,头上的家伙还能保住吗?还不伺候殿下回宫去?” 又对景璨冷眼厉色道:“以后不许乱讲话,若是让我再听到你胡乱呼叫,或是那道人的话就要应验了,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她的话几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显出几分狠意,慌得景璨笑容顿失,正挠头寻思如何得罪了她,流熏也转身离去。景璨追了两步,流熏一眼看到前面花墙下寻寻觅觅一脸焦急的小太监,是小贵子公公。她忙喊一声:“贵公公,害得人好等。” 小贵子一见她,又喜又惊,一拍头疾步奔来喊:“姑奶奶,你在这里呀。快,快去太后宫里,娘娘们的打赏下来了,就等姑娘去领赏谢恩呢。” 说罢同流熏搭讪几句,丝毫没留意远远立在廊下一脸失落惆怅的景璨,向太后宫里去。 流熏随了小贵子边走,边留意身后,转过回廊时再看,那景璨终于没有跟随来。她捂住心口长出一口气,分明是自己逞一时意气,无端端招惹这些是非来。 心里懊恼,只盼速速同祖母离开宫廷,回到谢府才求得片刻平安。 太后宫中,宫里的妃嫔得知流熏智勇双全夺魁被皇上封赏的佳话,纷纷来打赏。 怡贵妃并未露面,直差人送来一只白玉冠,冠上雕琢着栩栩如生的玉兰花,垂着璎珞流苏,是西域进贡的珍品。 皇上赐个百花魁首的牡丹花冠,就有怡贵妃赏赐个玉兰白玉冠,这是何意? 一旁便有娘娘打趣说:“怡姐姐果然是大手笔要娶儿媳,这私藏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一片啧啧称赞中,流熏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顶白玉冠仔细端详,精巧可爱。 “怡姐姐那意思呀,八成是嫌这牡丹之名,非她莫属,旁人岂配沾边?”有人拖长声音幽幽的奚落,流熏只做不知。真若如此,怡贵妃也太过跋扈猖狂。 不多时,端贵妃也遣人送来一只南海红珊瑚佛珠,佛头是一枚莹润的金珍珠,虽然比起怡贵妃的白玉冠逊色,但也是名品,含蓄和不张扬。更有各宫贵妃凑趣赏的珠宝若干。 得了赏,受赏之人便要去谢恩。只是如此多的赏赐,流熏不觉有些头疼。她虽喜热闹,却素不喜应酬,更烦那些繁文缛节。 太后似看出她的心思,笑了说:“这丫头,同哀家年少时一般的淘气,若是拘束着,反不好了。也不必各宫去领赏谢恩,你只把端贵妃和怡贵妃她们的恩谢了就是,难为她们这份心了。” 皇太后捧起那白玉冠端详片刻说:“这还是怡贵妃入宫那年,皇上赏的。那时的怡嫔呀,娇小羞怯的一个小姑娘,见了人,未言先笑,稍一取笑就脸赤去脖颈,哪里是如今的模样呀。”太后一声叹息,流熏暗自揣度她的话音,似对怡贵妃颇有些嫌怨。 出了殿,太后遣了太监大安子伺候她去谢赏,一路陪了笑脸试探问:“请姑娘个示项,咱们是该先去哪个宫去谢恩请安呀?” 看着他眯眯的笑眼,流熏心知肚明,入宫前就听人言,宫里这些小太监就是阎罗殿的小鬼,最是难缠,若不打点周到了,不知何处就给你下个绊马索,摔得狗啃泥狼狈不堪,尚不知如何跌倒的。 她露出几分羞怯看一眼身边的丹姝,丹姝大方地上前拉住小太监大安子的手说:“辛苦公公陪了我们家小姐跑腿儿了。这大冷天的,看公公的手都冻僵冷了。” 灵慧的眸光略过一丝笑意,顺手就将一包小巧的东西塞去了大安子手里。 大安子在宫里混,什么主儿没有见过?但凡这送礼的,最阔绰的出手反是最精巧不为人查的物件,就如丹姝塞在他手里冰凉润滑的东西,不是翡翠就是珍玩。若是那一包一锭的,多半是金银,不易拿,还要被师父们一准儿的没收了做孝敬银子。 大安子见她们如此懂事,不觉一笑,嘴咧去了耳根儿,应承一声说:“得,那奴才就替姑娘做主了。若说这几宫的娘娘呀,端贵妃娘娘性子最是温厚,” “那就先去端妃宫里谢恩?”流熏故作懵懂的问,其实心知肚明,多半最后去谢恩拜见的才会是端妃。 第四十九章 怡贵妃 小贵子在一旁不停给她眼色,上前撞了大安子的肩头说:“你就别打趣谢大姑娘了,谁不知道,最先去拜的应该是怡贵妃。” 大安子这才一笑,四下看看无人,拢了手凑去流熏耳根神秘道:“怡贵妃是六皇子的生母,眼下若是六皇子若是做了新太子,日后就能登基继承大统,怡贵妃就该是太后娘娘了!” “哦,原来如此。多谢公公指点!”流熏恍然大悟。 丹姝却不解地问:“那怡贵妃若是太后娘娘了,宫里的太后娘娘如何呢?” “那是太皇太后娘娘。”大安子认真地指点。 流熏和丹姝都频频点头称是,只是流熏心里暗笑,这些奴才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大安子得了她们的好处,又有小贵子在一旁帮衬,他们一一叮嘱她们规矩:“不是奴才多嘴,得叮嘱姑娘几句。姑娘这性子,太过憨直了。若是见了怡贵妃娘娘,要记得低头示弱,那眼神是要望着自己的鞋尖。娘娘不问,不要多言;娘娘问话,要恭恭敬敬的。娘娘说什么,就应一句‘娘娘英明’,可不兴回嘴的!”小贵子矫揉造作的学着女子聘婷婀娜的姿态,兰花指在颊边一比,流熏被逗得忍俊不禁,低头强压出了笑意。 “就是娘娘指了一匹狼说,‘呦,这狗可真温顺呢,’,姑娘也须得接了说‘娘娘圣明,这狗汪汪的都在吠着娘娘千岁千千岁!呢。’” 噗嗤一声,丹姝忍不住笑出声来。流熏瞪她一眼,丹姝讪讪地说:“这不是指鹿为马吗?” 也不必见这怡贵妃的尊荣,但凭小贵子公公三言两语的描画叮嘱,流熏心里就知这位怡贵妃是个什么人物了。再想想刁蛮任性的谢展颜,果然同姨母同出一辙。可是同是姐妹,继母封氏可是个温淑谦和的性子,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一路来到怡贵妃的万安宫,流熏随大安子低头徐行绕过长廊,来到殿门前。 大安子去通禀,一位宫娥出来,打量了流熏几眼傲慢地说:“随我来吧。” 万安宫,果然富丽堂皇。 且不说满眼珠光宝气,金粉银装的殿堂,就是略低头看到炭火盆里哔啵作响的红炭,那甜甜淡淡清幽的香气,令流熏心头一动。这不是沉香木吗?早年听说富贵豪门奢侈得粉了沉香取暖,昭示贵气。如今才是亲眼得见。不由感叹。 流熏候在殿里立了依约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怡贵妃的身影,她心里有些不耐烦,天色渐晚,后面还有端妃娘娘没有拜见。难道怡贵妃是要给她下马威?或是她哪里得罪到了怡贵妃?大安子和小贵子也不见了踪影,她随身的丫鬟也不许跟进来,听着西洋钟滴答滴答的响声,四周寂静下声响更是令她不安。 但她强压了心头的焦躁,透出一股无心的模样垂头静立,直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衣履声夹杂环佩声叮咚而来,宫娥甜甜的通禀声响彻殿堂:“贵妃娘娘驾到!” 流熏忙跪地拜迎,口呼:“臣女谢流熏给贵妃娘娘千岁请安,恭祝娘娘福寿安康。” 大殿里肃静无声,许久,宝座上才传来一声长长慵懒的“嗯~” 流熏谨慎的不敢抬头,听到上面传来悠长的声音问:“你就是谢家那个丫头?听说你今儿在恒春殿出尽风头呀?” 流熏一听她言辞犀利,便诚惶诚恐地答:“回娘娘的话,臣女憨顽,幼时就调皮,胆量比诸位姐妹略大些罢了。” “嗯,果然是个傻大胆的。听你说话倒是清楚痛快,不似她们,如鸟儿似的,哼哼唧唧的,什么莺声燕语……本宫最是厌恶那些卖弄风、骚的贱人!” 一句话,如一柄刀子戳在流熏的心口,流熏不觉一惊。打狗须得看主人,这话是说给她听吗?难道怡贵妃就不机会谢府的颜面? 她故作糊涂的喏喏称是,心想我只听着,中听不中听的,左耳进,右耳出,出了你这万安宫,这些话就被大风刮走了,我自不去过心。 谁想怡贵妃轻呷一口茶,颇有些寻味地望着她又问:“听说,十二皇子也去你府上提亲了?鱼和熊掌不可得兼。十二皇子也是皇上的爱子,若是六皇子也属意于你,你更心仪哪个呀?” 流熏又是被她一刺,这话问得毫无遮挡,锋芒毕露。若是喜姨娘之流口不择言出言不逊她也不计较,只是这殿堂上端坐的女人可是后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 流熏以不变应万变,诚惶诚恐道:“回娘娘的话。臣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哪里敢专擅?” “哦?你倒是会说话,我只问你的意思。”怡贵妃咄咄逼人。 流熏诚惶诚恐地应着:“臣女哪里有什么主张,横竖自有家中高堂比臣女见多识广,定然为臣女的日后安排一桩好姻缘。若说宫里皇上和娘娘们的赐婚,那更是皇恩浩荡,为人臣子的,哪里敢妄议?” 怡贵妃只剩了笑,笑过一阵,则是叹息。竟然如一针针扎去了棉花里,不痛不痒毫无感觉,令她这操针的人都没了兴致。 “哎!”她长长一声叹,低垂了眼打量她问:“谢阁老和谢中堂父子,可都是天下文人的楷模。想必谢大姑娘也是饱读诗书的才女吧?” 流熏的眼儿更是低垂,应着:“臣女略识得几个字,不至做睁眼瞎罢了。” “嗯,既然是读过些书的,你可曾听说过唐朝唐太宗的那位杨妃的轶事?”怡贵妃问。 若是古人轶事,必定是野史,提到野史,是谢府不许子弟枉读的。虽然流熏私下也看闲书,但怡贵妃面前,她还是要故作糊涂的说:“臣女孤陋寡闻,望娘娘赐教。” 怡贵妃唇角一勾,眉峰中更透出一抹凌厉的笑意娓娓道来:“据说,那位杨妃娘娘本是隋炀帝的女儿,也是前朝大隋金枝玉叶的公主。当年唐高祖李渊灭了大隋,唐王的次子李世民和四子李元吉都中意了这位公主,可这位公主眼拙,偏偏相中了四皇子李元吉。也不知如何一时眼拙,棋错一步,步步皆输呀。后来,李元吉玄武门事变被李世民所射杀,这位前朝的公主,只能弟媳委身给二伯做了妾,就是杨妃,一女事二夫,不止她被世人耻笑,就是她所生的儿子蜀王少年才俊,也受她这娘的牵连。生母名声狼藉身份低微,空负他满腹才华被皇上钟爱,却与皇位无缘,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惨死。唉!所以说,这女人最是不能糊涂,瞎了眼,日后贻害终身呀。” 怡贵妃徐徐端起一盏茶,低眼打量那缕热腾腾的轻烟徐徐云雾般飘散,娓娓絮絮地道来,说得津津有味。一旁的嬷嬷和宫娥陪笑着随声附和,一唱一和的,都是说给她听。是劝她要当机立断,不要跟错了主子。话是说给她,明里暗里是要她转告给祖父和父亲吧?谢家要当机立断保定新君,看来六皇子对夺嫡一事志在必得了。 第五十章 嚣张 若是寻常女子,怕早被怡贵妃一番下马威吓得不知所措。流熏垂个头,口里虽然喏喏,神色中透出几分惴惴小心。 “如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听懂本宫的话。”怡贵妃见她不语追问,透出一脸的嚣张,这番话太过猖狂了。 宝鼎香炉里泛着袅袅的沉香气,浓香甜腻中却掩饰不住一股凉寒,似是加了瑞脑。流熏深深嗅了嗅,一时间心神仿佛更是沉静,仅存的一丝惧意和惶恐也随了这扑鼻的香气散去。 再抬头时,流熏一扬小脸透出几分娇憨稚气:“娘娘这个故事听来真有趣,臣女还是头一次听呢。可比戏文有趣多了。不过,关于那位太宗皇帝,臣女只听过一个轶闻是唐朝的,猜想娘娘也必定听过……就不好班门弄斧了。” 怡贵妃见她笑意里透出几分憨态,看来自己一番话她竟然没有听懂,反当个典故听去过耳权作一笑了,看来也是个冥顽不灵的东西。 她面色就渐渐冷沉下来,透出几分败兴丧气,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无奈地悠悠摆手,慢悠悠说,“那就说来听听吧!” 流熏微微抬眼,笑盈盈地说:“听说大隋被唐王所灭,隋炀帝的萧皇后也在国破家亡后流落去了突厥番邦,多年后被唐太宗皇帝接回皇城,太宗就破例为萧皇后准备了一场盛宴接风。宫殿大内四处宫灯高悬,美人缓歌缦舞,席上珍馐美味。太宗自己在席间也觉得有些铺张,就问箫皇后:‘依卿看,眼前这盛宴比起隋宫当年的排场如何?’。隋炀帝荒淫无道,日日笙歌达旦是令人发指的,隋宫夜宴时,廊下高悬的不是宫灯,而是一百二十颗硕大的夜明珠;殿前焚烧的篝火是用上好的檀香木,一夜能烧尽檀香木二百车……萧皇后听了太宗皇帝如此问,就从容地答道,‘陛下一开国的盛世明君,怎么能同隋炀帝一个亡国之君来比?’” 流熏话音到此,顿了顿说:“当今圣上八岁登基,平三藩靖四海,文治武功,早已非唐宗宋祖能比拟的?便是皇子储君,又岂能是前朝诸王所能比的?” 她淡淡一笑,眼见怡贵妃看着她的面色渐渐铁青,透出几分尴尬和惶然。 俨然怡贵妃刚才一番话引古喻今,将六皇子比拟成当年的唐太宗,让她以杨妃为前车之鉴,如今她巧妙的用萧皇后一番话来为自己解围,也希望怡贵妃能明白这段典故的深意,不要嚣张太过,自作聪明了去。 怡贵妃打量她,只觉得那双幽黑的眸子里一道光影如剑,眸光深不可见底。烛光摇曳中,那眸光忽隐忽烁,倒令她心头一抖,霎时记起一个人来,不觉一个寒战,手指都有些冰凉。 她定定神,冷冷笑笑,手下用力,卧在她膝上的玻璃眼琉球猫儿喵的一声叫,蹿身跳下去跑走。 “不知好歹的孽障!”怡贵妃压抑不住怒气起身掸掸被猫儿爪子挠跳丝的百鸟满绣的大襟,又渐渐缓了缓神,展露一抹笑意打量流熏说:“果然是谢家的女儿,口舌伶俐!” “谢娘娘谬赞!”流熏极快的随口谢恩,一旁的宫娥嗽嗽嗓子瞪她一眼,旁边的小太监小贵子的袍襟簌簌颤抖,用手频频去拉拽流熏的衣袖,示意她慎言。 出了宫,流熏长舒一口气,雪霁天青,瓦蓝的天空上一抹浮云,天边一群雀儿盘旋在枯树上,时高时低。 大安子忙引了流熏在廊下擦把冷汗跺脚说:“姑娘,可是吓死奴才了,祸从口出,你逞得什么能呀?” 流熏糊涂地问:“哦?是娘娘问起典故轶事,我想,若故作不知,岂不是欺瞒娘娘吗?难不成我的话可有什么不妥?” 只她心里想,这六皇子当不上储君,怕是多半败在他这位故作聪明无知跋扈的母妃身上。因是心知前世里那场命数,六皇子同皇位无缘的,她对怡贵妃也不十分恐惧,唇角掠过冷冷的笑,问大安子:“公公,咱们这是向哪里去?” “前面,去给端贵妃谢恩请安去。”大安子一脸落寞,口中嘟哝着,“败兴,这些日子怡贵妃出手阔绰的,逢人来就打赏。可今儿大子儿都没赏一个。”他瞟一眼流熏,分明责怪她惹怒了怡贵妃,牵连了他的好事儿。 流熏佯作不知,仰头望天,见夕阳西下,在殿堂积雪上沐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分外刺目。 忽听一声吆喝,“怎么耽搁了这许久,皇上怪罪了,打发奴才们来催呢。” 前面匆匆跑来两名小太监,吆三喝四的迎上来。 一听说是皇上怪罪,大安子和小贵子都显得恭敬了几分。 两名太监陪个笑同流熏见个礼说:“谢大小姐,这边请吧。” “急什么,这不,才从怡主子、宫里出来,耽搁了。”大安子无奈地说,懒散的瞟一眼身后高高的宫墙。 “哎,都说端主子好性子,原来也等不及坐不住冷板凳。冷风往皇上耳边一吹呀,害得我们兄弟跑断腿儿。”两名小太监抱怨着,原来是端贵妃不快了。 流熏心想,怡贵妃留住她说了那么多点拨的话,怕是有意拖延她,惹得端贵妃被怠慢不快吧。心里不由一笑,看了宫院深深,人心更是深不可测。 “得,快走吧。不然去晚了少不得挨板子了。咱们就抄近道,从湖面滑冰车轿子过去。端贵妃一早把十二殿孝敬她的冰车轿子都赐来接谢大姑娘了。可见隆恩呀。”小太监话音幽幽的,神秘的一笑。 大安子诡诡地一笑问:“如此说,端贵妃那边也是巴巴的候着谢大姑娘呢?” “嗯,可不是吗。”瘦高的太监酸酸道,又吩咐他们,“你们回太后跟前去复命吧,这里不用你跟着了。” 不容分说就护送流熏穿廊绕院地向前,一面说:“端妃娘娘是个大度的,可也不容如此的怠慢呀。听说,因等着姑娘去谢恩,端妃娘娘本是要去看望病重的杜美人,都没能去。在宫里等着姑娘呢。” 大安子乐得应了声退下,小贵子却随在流熏身后担忧的提醒:“姑娘慢些走,雪地路滑,跌倒了脏了衣裙可就失礼了,一步步走稳了,不出差错还是要紧的。” 流熏回身看他一笑,分明见小贵子面色中透出几分迟疑,心头不觉一凛。 第五十一章 冰车轿子 绕过长廊,过了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湖面,隔分了南北宫院。 一阵寒风掠过湖面,流熏紧紧狐皮披风,打个寒颤,见湖边垂柳干枯的枝条轻轻摆动,一片萧疏的冬景。 “姑娘请这边行!”小太监们引了流熏下到湖边,冰面上停了一乘小冰轿。轿身是青呢面,看似寻常,只是轿子底端绑了两条光滑的竹杆,下面是尖利雪亮的冰刃,好让轿子在冰面行走如飞。轿子后插了几面小旗,迎风招展。这不过是民间的冰爬犁,记得儿时在郊外别院小住,大年节里,珏表兄还曾带了她兄妹几人去堆雪人,坐这小狗拉的冰爬犁。但还是头一遭见到有人将轿子改装成冰爬犁。 “姑娘请上轿!”小太监让着流熏上轿。 丹姝打量着眼前的冰车轿子担忧地问:“这东西,冰面上行走,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小太监一扬眉不快地抢白她:“你这丫头,不识好歹,这可是咱们端主子的冰车,可是十二爷亲手为端主子扎的,皇上还赞不绝口十二爷的孝心独具呢。端主子平日坐了这乘冰车轿子行走宫院,少了多少脚力周折呀。” “可是这冰面……” “丹姝,放肆!”流熏呵斥一声,回眸深深递她个眼色,吩咐说,“若你胆小害怕,就在此等候,不然去祖母身边等我。”流熏心想,即便是此行危险,也须得有人回去给祖母报信。 她目光四下巡视,宽阔的湖面一望无际,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竟然空无一人。 她再望那两名揉着鼻子冻得跺脚连连的两名太监,心里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谢大姑娘,谢大姑娘!”小贵子挥个手奔来,气喘吁吁地来到她面前说,“大姑娘把这个东西落了。” 流熏一看他伸手,竟然拿出一枚赤金的太平通宝,不由一怔。这太平通宝,八成是替小贵子和太监们解围时撞翻的箱子里散落出来的,可她并没有去拾。难不成小贵子要对她暗示什么? “有劳贵公公了,可巧了,流熏能否请贵公公送丹姝先去太后宫里我祖母身边?” 小贵子喏了一声,打量流熏,眸光似会说话,深深递她个眼色叮咛:“姑娘,冰上滑,仔细不要崴了脚,若是崴了脚,怕是就走不动了。” 他说罢带了丹姝离去,流熏扶着小太监的手徐徐下到冰面。心里在寻思小贵子的话,崴脚,脚不能行……再看看眼前的湖面,一阵北风吹起湖面积雪,如迷雾飘转眼前。 心头一阵狂悸,更是不安。难道前路凶险?她深深抿唇,难道这冰车轿子有鬼? 端贵妃,冰车轿子,十二皇子景璨…… 只在想起那个名字时,一张顽劣绝美的面颊似晃在她眼前,流熏恍然大悟,莫不是这疯疯傻傻的十二皇子憋了要在今日报那火烧聘礼当众出丑的一箭之仇? 这冰车轿子不宜上,耽搁了去给端贵妃谢赏又是罪过,那眼下如何能免于责难呢? 她脚步放缓,灵机一动。 眼见到了湖边,两名小太监纵身跳下湖面,伸手去搀扶堤边的她,“请姑娘上轿。” 流熏笑盈盈地伸出手去,握住瘦高太监的小臂,道一句:“有劳公公了。” 她一手提了石榴裙,轻移莲步迈步探下石堤下的冰雪覆盖的湖面。一脚才站稳,一脚随之迈下,忽然她身子一歪,周身失重,冷不防地想瘦高太监身上倒去。瘦高太监措手不及,慌得去拦,流熏却娇羞的一把推开他横胸而来的手,身子就歪坐在雪地里痛苦呻、吟“哎呦,我的脚腕。”她紧颦秀眉,眼里珠泪莹莹,瘫坐地上,一脸痛苦的揉着酸痛脚一头冷汗说:“我的脚,滑倒,崴了。” “哎,这是怎么话说得,姑娘快快上轿,我们兄弟来扶姑娘上轿。”小太监一左一右搀扶流熏上轿。 “啊,不行,我的脚,”流熏痛苦的呻、吟,眼泪落下。如今她受伤崴脚而误了去端贵妃宫里谢恩,自然不会有人怪罪。也可借口托辞速速出宫回府,免去诸多是非。 “这可如何是好,端贵妃娘娘还候着呢,就这几步路了,去端贵妃娘娘宫里去请太医来正骨吧。” 话音未落,忽听咯咯咯一阵清朗肆意的笑闹声传来,太湖石后闪出几道人影:“这边,就是这边。太好了!冰车轿子在呢。” 那声音颇是熟悉,转瞬间一团火飘来眼前,更不必问,她心头已是一沉。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 健步如飞蹿来几人,为首那团火跃上湖面来到流熏眼前,恰是十二皇子景璨那混世魔王。 他一眼看到被太监们搀扶起身的流熏,露出一脸花痴的笑容惊喜着:“媳妇,你在这里呀?这才是如影随形。不,夫唱妇随!为夫走到哪里,媳妇你就跟来哪里。就像十八皇叔去戍守边关,十八婶婶就随了他一道去顶那塞北风沙。” 景璨不容分说,扬手拇指食指一合,迅猛的在流熏额头打了清脆的一记爆栗,旋即咯咯咯的一笑说:“你我互不相欠了!聘礼的事儿,不怪你了。” “哎呀!”流熏一声惊噫挣扎,瘫软坐地。揉着脚腕愤懑道,“殿下不可胡言乱语。若是殿下要这轿子,自管去用。臣女绕湖过去给端贵妃娘娘请安去。” 说罢挣扎了起身要走。 两名小太监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忙跪地请安:“给十二爷请安,十二爷吉祥。” “免了免了,都一边去,别碍了我回宫去给母妃请安。”景璨不耐烦地摆摆手,吩咐一声:“这轿子本王要用。” “可是……”太监正在犹豫,景璨却骂道,“可是什么?” 忽然看一眼流熏诡诡的一笑,侧头甜甜道:“熏儿妹妹,你是本王的媳妇,本王就许你共乘一轿。” 一旁的小太监嬉皮笑脸提醒:“十二爷,这轿子窄,只能坐下一人。” 景璨上下打量流熏,忽然灵机一动,“本王爷就将就了,赦你无罪,坐本王腿上!” “你!”流熏想挥手打向那张嚣张放肆的脸,可是毕竟是宫里,她不可造次。 第五十二章 裂冰 流熏极力定了定心,望着那张灿烂的笑脸,也堆出一抹天真的笑说:“想流熏是个福薄之人,原本不配坐娘娘的轿子的。还是请殿下先行一步吧。” 十二皇子平日举止诡异乖张,宫里人人尽知。太监们只能无奈赔笑,见也劝不得,只得面面相觑。 倒是瘦高太监不甘心,凑过去说:“十二爷,您看,这是端贵妃娘娘口谕,要谢大姑娘称乘了这顶冰轿去延禧宫谢恩的。不然十二爷先在此玩耍一阵子,待奴才们送了谢大姑娘过到延禧宫,再来接十二爷?” “滚去一边!”景璨俊脸一沉,飞起一脚踢去瘦高太监的小腹上,一副纨绔霸道的模样。再转头看一旁的流熏,正蹲坐冰面去揉伤痛的脚腕,风拂过她的乌发,碎发飘展。 景璨目不转睛地打量她痴愣愣半晌,凑上前去像小狗一般深深嗅嗅,“香,真香,今儿媳妇你用的是茶花头油。” 流熏一脸尴尬,懊恼转身。 景璨恍然大悟的笑了拍手说:“本王明白了,媳妇你是怕掉进水里?哈哈,这冰面可是结实了,昨儿父皇还看御林军在冰面驱马打冰球呢。不然,本王亲自抬轿子送你渡江?” 流熏扭过身,不去理他。 “媳妇,你生气了呀?不像呀……哎呀,本王明白了,是你胆小如鼠,不敢称作冰爬犁。你看,女人就是这么麻烦。不然,本王先过河去给你看看,然后再回来接你过去?”景璨歪头看着坐在冰面揉脚的她试探问。 流熏看他抓耳挠腮的模样格外滑稽,不由一笑,心里那几分不安也随了见到景璨那一刻,不知不觉的平静了许多。 一见流熏笑了,景璨转身吩咐护送流熏的两名小太监说:“你们两个,快来推冰车轿子!” 一群人闹哄哄的上了轿子,景璨一会儿推那个,又一脚踢那个,忽然一把揪住护送流熏的那个瘦高太监的耳朵吩咐:“这轿子里太冷,你们两个先坐进去,给我暖暖轿子!本王亲自来抬轿子。”不容分说就将两名小太监望轿子里塞,更促狭的对岸边的流熏挤挤眼。 果然是个名不虚传的荒唐皇子。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奴才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让殿下抬轿子呀!”小太监们慌得连连摆手向后退缩,一脸尴尬赔笑。 景璨哪里肯依,揪耳朵提脖子的将两名太监塞进轿子里,呵呵笑着同跟班的小太监们闹哄哄的推着冰车扬长而去。 景璨率领小厮们叫闹着笑嚷着一路连推带拉将个冰车轿子在冰上如飞般疾驰。肆意的笑闹声,小太监们哄闹的附和声,仿佛故意在引她瞩目,果然是个顽童,寒风中不时揉揉冰冷的十指,又捂捂通红的小脸,回眸对流熏得意一笑。 “快!快些!再快些!跑得快的爷重重有赏!跑得末尾的打他二十板子!”景璨叫嚷吆喝着,挥舞着几根干枯的柳条鞭叫嚣,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气。 太监们敢不从命?一个个奋力飞奔,更有好事阿谀的在一旁随声附和催促:“十二爷让你们快些呢,快呀!” 就见噗通通,缕有几名太监跌滑倒地,你压我叠,闹做一团,流熏也被滑稽的场面逗乐,不觉低头一笑。景璨立时精神抖擞,挥舞柳条冲上去嚷:“还不快快起来,鞭子来也!” 小太监们连滚带爬的起身,你推我搡笑闹做一团。 不多时,冰车轿子打个转回到流熏眼前,景璨对了岸边的流熏一笑说:“媳妇,不如你坐进去耍耍,本王推你过河?” 景璨认真地说,犹如没有长大的顽童,用绣蟒的箭袖揩着一头的汗得意涔涔。 流熏噗嗤一笑,侧头顺了风拢了口嚷一声:“臣女胆小如鼠,更不敢坐什么狗拉冰车爬犁……” 景璨原本一脸的笑,忽然搔搔头,恍悟一般,气恼的跺脚骂一句“可恶!” 哼了一声扭头掀开轿帘子,将一瘦一矮两名小太监揪扯出轿子,自己坐进去大模大样的喊着,“起驾!” 小太监们说笑着推了冰爬犁轿子飞跑,一溜烟的踏飞积雪而去。 流熏扶了垂柳树干起身,看着那冰面开阔,一望无垠,一阵风过,卷起残雪如雾般在冰面漂移。 远处笑声未落,就听噗通通一声声响,伴随刺耳的惨叫声声,远处行在冰面的小太监们噗通通落水,那飞驰的冰车轿子瞬间没下了湖面,只剩一个轿子顶。 “救……救人呀!” “冰窟窿裂了,救人呀!” “来人呀!” 嘶号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流熏被眼前的突变愕住,措手不及,她惊得四下寻望大喊:“来人呀,救人!快救人!” 恰见一队人影移来,为首一人正是小贵子公公,身边是丹姝。流熏如遇救星,声音沙哑的嚷着迎过去,“快!轿子里,十二皇子在!” 她自己也不顾一切要向那冰窟窿冲去。 “哎呦,大小姐,您就省省吧!横竖有大内护卫在呢。”小贵子上前张开双臂将流熏拦住,急得跺脚说,“您再大的本事,能大过宫里巡宫的护卫吗?” 湖面上也有太监三三两两的呼叫着奔来救人,一时间场面混乱。 “小姐,小姐!”丹姝吓得小脸惨白,更胜过流熏苍白的面色,她一把抱住流熏问:“小姐,你没事儿吧?听到呼救声,可是吓死丹姝了!” 流熏仍不放心,隔了小贵子眺望远处冰面奔过去的太监和护卫们,黑压压一片让她想起枝头那聚去一处盘旋的雀儿。 她一颗心紧提,叫嚷声中陆续有落水的太监爬出冰面,但众人喊着:“将轿子提起,一、二、起!” 咔嚓一声,冰面破裂,那轿子又沉入水中。 “不,不行呀,水太冰,手足僵住了!” “快拉住我的手!” “这边!” 七嘴八舌的叫嚷声中,人越聚越多,更有无数宫娥太监齐集在岸边翘首观望,各个神情肃穆。 岸边的人越聚越多。 康公公闻讯赶来,在岸边扯了脖子嚷:“这是怎么了?” 小贵子公公忙凑过来哭了禀告:“干爹,冰面破了,轿子掉进去冰窟窿了。” “轿子里可坐了人?”康公公急得问。 “是,是十二殿下……”一旁的小太监回。 第五十三章 替死鬼 “什么?”康公公惊得身子一晃,险些瘫软在地,慌得小贵子一把扶住他解释说,“是十二殿下吩咐了两名奴才坐了进去,十二殿下安然无恙的!” 流熏这才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死里逃生般的庆幸。目光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搜索,果然似看到一团红色的身影跑前跑后的蹿跳不停。 康公公气恼得挥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回话的小太监脸上,骂一句:“混帐东西,舌头被狗叼去半截呀?话只说个半截子。那是他们没那个造化,僭越了去坐主子们的轿子,死有余辜。都回去吧!” “可是,人命关天!”流熏急得上前,被小贵子拼命拉着也拦不住她。 康公公眯眼笑了:“谢大姑娘,您多有不知,这宫里的奴才的命,不值钱。太后娘娘在候着您了,快去吧。” 小贵子忙低声哭劝:“姑娘,就是打捞上来,怕早也没气了,他们没那个福分,干爹说的是对的。” 因是乘轿之人腰上束缚了绸带绑在轿子上箍住身子,怕轿子飞快被卷带而出,谁想反是束缚了小太监逃命。也不知景璨何时将两名小太监换上了轿子。毕竟是人命关天,流熏心惊胆寒,脸色纸白,如何也不曾想她今日入宫,不过转眼间就眼睁睁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地下鬼。 闻讯赶来的人越涌越多,将冬日的湖面围了起来。黑压压人头攒动,神色不无惊愕。 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低声责怪十二皇子顽皮,害得两名太监无辜丧命,更险些害了谢家大小姐的性命,那可真是乐极生悲了。 景璨一脸丧气的跳上岸来,看到流熏诧异地惊叫:“你,你的腿不是瘸了吗?怎么说好就好了?” 她忿然的挣扎起身,景璨跳前一步,凑去流熏肩头深深地嗅嗅,桃花眼眯成一道线陶醉般说:“嗯,闻了表妹身上的花香味道,还能有安神的功效,如今本王的心也不悸了。” 人命关天,这浪子还有心在品美人香,可见没有人性! 流熏一把甩开他,景璨却故作糊涂地问:“哎,好歹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我抢了你的轿子,怕是此刻溺死的就是你了!你该如何报答我呀?”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若是没有景璨出来搅局,此刻坐在轿子里落冰溺亡的可不是她? 待老太后派人来接了她去暖阁时,她一双小手已经冻得僵冷,口舌都似僵硬了。 “这孩子,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许是被吓痴傻了。”老祖母自嘲的一笑,拉过流熏在身边。 老太后唉声叹气一番说:“宫里这些奴才自己都说,说就好比那树上的老鸹,命最贱的,不定哪天就掉下来死在沟渠里。那两个溺水的太监,也算是死得其所,日后投胎不必为奴了。念在他们两个替你挡了灾,哀家已经下懿旨厚葬,再赏赐抚恤他们的家人。” “太后娘娘菩萨心肠,慈悲圣明!”一旁的老太监拖长声音恭维着,旁边附和声呼赞声连做一片,兔死狐悲,哪儿有心里不感伤的呢? 出了殿堂,门外小宫女们正在窃窃议论:“近日天暖,这湖面已经开冰,怎么还能用冰车拉轿子行进呢?” “说是端妃娘娘派人来接谢大姑娘去宫里谢恩的,就安排了冰车飞轿,图个快。” “谢大姑娘可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十二皇子顽皮抢轿子,怕是溺死的就是谢大姑娘呢!” “可不是福大吗?听说谢大姑娘就要嫁给六皇子了,偏偏今儿遇险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一见流熏出了殿,众人忙敛住话,垂头恭送。 流熏面上故作不查,心里却一个不祥的念头顿时升腾。 宫里如今人尽皆知她入宫夺魁,经过皇太后和皇上的赞许考量,或是能嫁给六皇子做王妃。她才从怡贵妃宫里出来,要去端贵妃宫里去谢恩,却在两宫交界的地带因渡河不慎丧命。 原本她只以为是景璨这浪子存心戏耍作弄她,如今前因后果一联想,宫廷争斗如此险恶,步步都是刀光剑影,想来就令人后背一阵阵发凉。 如今她不知不觉的成为了皇子夺嫡的一盘对弈中关键的一子,靠她同谢家联姻来争取朝廷重臣的支持。那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毒手?她深信那轿子破冰沉没不是一场偶然。 一位竹青色大襟的嬷嬷迎来对她传话说:“怡贵妃娘娘有懿旨,传谢大姑娘去万安宫叩见。” 流熏心头一惊,平白的,怡贵妃召她去做什么?此刻她才死里逃生,怡贵妃娘娘急于召见…… 流熏迟疑道:“我去禀告祖母一声。” “姑娘不必费心,老奴自遣人去禀告。”嬷嬷一笑,似怪她多事,只说:“姑娘随老奴来就是了。” 兜兜转转,二人穿过庭院游廊,高高的殿庑,亭台楼阁,流熏随在其后来到一所偏僻的庭院。若她没有记错,这是后花园附近,果然抬眼看到了“凝晖阁”三字,心头一动。 “大小姐,娘娘就在里面,大小姐请进。”嬷嬷退去一旁。 流熏更是狐疑,怡贵妃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她进到殿,心里七上八下,身边的丫鬟没有跟来,她只身入了虎穴。 殿门咣当一声关闭,忽然身后响起巴掌声喝彩,一声声节奏清晰沉稳:“表妹果然好勇气!” 流熏惊得回眸,竟然见六皇子在暗处正缓步向她走来。他眉头虬结,透出几分肃穆的寒意。 “才那场救火的大戏,本王已听人夸赞表妹的临危不惧,如今裂冰,更见表妹的与众不同。佩服表妹处变不惊的勇气,倒有几分男儿气概。” “殿下过奖!”流熏恭敬的福了福,四下看,空荡荡并无一人,心里就添了几分忌惮。瓜田李下,她岂能无所顾忌。眉眼一低,她走出一副要夺路而出的姿态透出几分惶恐说:“六殿下恕罪,怡妃娘娘在等臣女,流熏先行告罪。” 却冷不防他左臂一横,拦住她的去路说:“表妹这是故作糊涂!分明表妹心里也在疑心,时才冰上遇险,是谁在有意暗害表妹?” 第五十四章 相挟 六皇子紧张地向前,诚挚的眸光凝视着流熏语重心长道,满眼的关切。他一口一声表妹,呼得亲近自然。若非适才偶窥到他同珏表兄的一番露骨谈吐,还真险些被眼前人玉寒冰清不染尘埃的容貌迷惑。 世人称颂的贤王,如今约她来此,就是为了替她的处境担忧?亦或要表白什么? 流熏垂个眸苦涩一笑故作糊涂道:“恕臣女愚钝,六殿下的话,臣女不甚明白。想今日的劫难不过是因湖面冰开,轿子落水,不过是天灾,也怨不得人。” 六皇子景琛眸光里透出一抹玩味般的笑意打量她,“哦?若表妹果然如此以为,那自然是好。本王唯恐表妹在宫里受了委屈。”他顿了顿,看着昏黄的光影下眼前那容貌娟好的丽人,啧啧叹息一声道:“岁月静好,表妹是厚福之相,更宜好自惜福。当知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道理。今日出宫去,日后定然还有进宫那日。想是今日的不快,都随一梦烟消云散去,不会自寻烦恼。”他若有深意的逼近流熏一步含笑询问,“表妹,愚兄说得可是在理?” 她打量六皇子那温文尔雅的笑容里透出的几分深沉阴冷,心头一凛。 她自然明白,这不过是要挟之辞,今日入宫,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都要她缄口。 “本王要娶表妹,才掏心窝子叮嘱这番话。表妹莫不是还没看出,有人不想本王娶到表妹你才暗中做鬼生出这些事端来,哎!连累了表妹无辜受这场惊吓。景琛之过。”他星眸熠熠地凝视她,欲言又止,满眼里都是关切,似有满腹心事欲言又止,摇摇头叹息转身摆手说:“表妹速速出宫去吧,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看他话语殷殷,眉头微蹙眸光含愤,似是心有余力,满怀对她的关切。 流熏徐徐一福,才转身才迈步离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人语,笑声颇是熟悉。 环佩声叮咚轻叩,步履声杂沓,是有人向这边来。流熏反是步履踟蹰不敢向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骤然出去,怕是撞上什么人都未免生疑。 “妹妹可听到这春晖阁里有人说话?” “不该呀,本宫吩咐了小路子,一早打扫出春晖阁,请姐妹们过来吃酒赏雪呢。”特质的声音带了几分矫情高傲,可不是怡贵妃的声音。 “哦,分明听到是个男子的声音……”有人含糊道。 耳听了那声音就迫近这里,流熏惊得望向了六皇子景琛。难道不是六皇子景琛巧合约她来此?还是他有意为之,故意要让众人撞见? 她露出惊惧之色,不由愤恨地望去景琛。 景璞也透出几分紧张,隔了窗缝向外窥探,猛然回头看她,眸光里似在寻问,似毫无提防,透出几分懊恼频频摇头,似也有几分束手无策。 忽然,他开口朗声道:“表妹去吧。休要再为今日破冰毁轿一事纠缠不清庸人自扰。此事同十二弟无关,更同端贵妃娘娘无关。” 流熏眉头一皱,忽然心里透出几分凉意,这话说得毫无来由,莫不是说给门外的怡贵妃娘娘听的? 还不等她开口分辩,忽然就听“哈哈哈”的一声笑,身后覆着帘锦的案几下钻出一人,一团玫瑰紫色的袍子,躬个身子掸掸土爬出来,反惊得六皇子向后退一步厉声喝:“什么人!” 定睛一看,竟然是十二弟景璨。流熏惊魂未定,此刻一见景璨,却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 景璨嬉皮笑脸的凑上前,“六哥哥最是公道,总算替瑞儿解围了。媳妇,你可是听到了?虽然那冰车轿子是本王扎的,可是那冰面好端端的如何就裂开个大冰窟窿,本王可也不知的。” “十二弟,你,你如何在这里?”景琛一脸尴尬,左右看看。 忽然门被撞开,康公公吆喝着开路:“何人大胆!” “六殿下……”康公公愕然,又见了十二皇子景璨和一旁的流熏,更是糊涂。 “媳妇,这回你总是信我了吧?来来,咱们去放风筝去!”景璨说罢拉住流熏的手就向外跑,却险些将迎面而来的皇上撞个满怀。 “父皇?”景璨一见,惊得笑容僵持,搔搔头垂头丧气地规规矩矩叩见。 流熏慌忙倒身下拜。她暗自庆幸,若是景璨晚来一步,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众目睽睽下撞到,可是有口难辩清白。 她惶惑中眸光望向景琛,是他冒充了怡贵妃传她来春晖阁,如今又被皇上和诸位贵妃娘娘撞个正着,他用心何其险恶?若是没有景璨的闯入,皇上听了他二人在春晖阁的一番对话,一定误会她同景琛又嫌隙。大臣的女子同皇子纠缠不清,原本就是禁忌,即便她日后道出六皇子那不能见人的秘密,怕是她的话也未必能让皇上相信。好狠毒的一对儿母子。 “瑞儿!”满是嗔怪的一声呼,端贵妃上前又急又恼,“你如何在这里?闯下大祸,你父皇正四处寻你呢。” 皇上冷冷一笑,打量春晖阁中的三人,眸光中颇有些寻味。 “谢大姑娘在这里?”皇上问。 流熏心头一动,若说有人假借怡贵妃之命将她引来这里会六皇子,怡贵妃若一口否认反显得她在无事生非。 流熏忙抢先道:“是民女不熟宫里的路,一时误入春晖阁,遇见两位殿下。” 她如此说,也堵住了六皇子的口。若是她同六皇子偶遇在此门窗紧闭或许惹人猜疑,如今是三人共处一室。 景琛装痴做呆的撒娇说:“分明是那冰面不结实,好好的自己裂开一个大窟窿,轿子行过,下面的钢刀就把那冰层破开了。如何赖瑞儿呢?六哥哥偏说谢家大表妹因我受惊,揪了瑞儿的耳朵给表妹赔罪呢。” 景璨悻悻道来,撒娇般地诉说委屈。 这纨绔王爷日日花痴一般疯癫做傻,关键时候插科打诨的还是别有高招,几句话就解围了。 端贵妃也气恼的摇头道:“如何平白的就想起用那劳什子渡湖?都是你顽皮惹祸。”又转向皇上跪地谢罪道,“是臣妾管教瑞儿不当。那冰车轿子锁在了偏殿不得使用,怕是今日太监们疏忽被这孽障拿了出来胡闹。” 不是端贵妃派太监来用冰车轿子接她过延禧宫去谢恩的吗?流熏不由偷望一眼怡贵妃,若不是端贵妃,难道…… 第五十五章 太平通宝 景璨拉住皇上龙袍衣袖扭个身子闹着:“父皇,瑞儿冤枉。今儿那轿子下面绑的钢刀分明厚了几分,多厚的冰层也被破开了。” 流熏闻听一惊,难道是轿子下的冰车被人做了手脚? “父皇开恩。儿臣也替十二弟说句公道话。此番若非十二弟顽皮争抢了谢家表妹的轿子,怕是掉进冰窟窿里的就是谢家表妹,儿臣都不知该如何向谢师傅交代了。儿臣适才怪罪十二弟,不过是怪他鲁莽惊扰了谢家表妹而已。若论功过,十二弟该赏,不该罚的。” “哦?琛儿也觉得你十二弟不该罚?”皇上笑意满眼的问。 景琛见了皇上鼓励的笑容,更是心领神会一笑应着:“父皇英明。” “嗯,亏得今日是有惊无险,你们各个平安,朕就暂且饶过这孽障!”皇上佯怒地望一眼景璨,景璨却不依地追问,“那儿臣的奖赏呢?” 边说还边对跪在一旁的流熏挤眼说:“媳妇,若我得了赏,少不得分你一半,你就不恼了吧?” 流熏的面颊腾然一赤,听他喋喋不休的喊“媳妇”就恨不得掐死他的心都有。 皇上长长的一声“哦?”捋了长髯若有所思,旋即一笑问,“朕在想,是赏你二十板子,还是罚你去抄二十遍《金刚经》超度那枉死的冤魂。”那异乎寻常顽皮的神色,哪里像一个帝王,仿佛一位慈父在戏耍顽童。 流熏忍俊不禁,掩口窃笑,景璨嗔恼道:“你还笑,这板子也要分你一半。这才是夫唱妇随相濡以沫呢。” “越发的荒唐,说些浑话!”端贵妃无可奈何的拉过景璨。 “父皇~”景璨拖长了声音不依不饶道,嘴里不停恨恨地叨念:“才儿子打听过,那两个淹死的小太监是敬事房今儿才派来母妃宫里的,想是他们两个急于邀功,打着母妃的旗号自作主张去怡贵妃宫里迎表妹给母妃去请安,用冰车轿子从冰面渡湖,才酿成大祸,死有余辜!” 流熏一听,这傻子的言语颇是精明,处处点得恰是好处,她不由看一眼皇上身边的怡贵妃,一张脂粉掩盖的脸上的笑意都是僵持,怕是被景璨如此一刀刀的戳开包藏的祸心,该有多尴尬。 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不过瞬间,今日的所有谜团都迎刃而解。 夕阳残照,金光刺眼,迎面的人也愈发看不清。 怡贵妃似并不甘心,眸光锐利在流熏面颊上狠狠一剜,旋即唇角掠过一抹凉薄的笑意娓娓叹息:“谢大姑娘果然是非同凡响,这才一入宫,就闹得风生水起。不过是请个安,还闹出两条人命来。亏得有十二皇子这天赐祥瑞在宫里坐镇着,否则真不知要闹出什么祸患来。” 怡贵妃随口几句话似有口无心一般,流熏却窥到皇上的神色一怔,似颇在心这话。 倒是端贵妃见流熏垂个头敛个眉诚惶诚恐的模样,仿佛被指责称了兴风作浪的狐狸精,也不觉怜惜的宽慰说:“莫怕,怡贵妃娘娘不是在怪罪你,不过是感叹世事无常而已。” 上前就要搀扶她起身。 景璨凑个头上去问:“如此说来,熏表妹当嫁给瑞儿了。只有瑞儿才是定海神针,能拿住她呀。” 流熏此刻心知肚明。怡贵妃根本不想让六皇子娶她为王妃,她是想同谢府联姻为六皇子赢得谢府在朝中的支持,但是那作为筹码易为她所驱使的当是四妹妹谢展颜,怡贵妃的亲甥女,而不是她。如今她已是碍脚石,若是六皇子娶她,俨然她非是那种对怡贵妃唯命是从的女子;若是六皇子不娶她,任她嫁给了景瑞或是旁的皇子,那就失去了谢府在朝中的支撑。所以,怡贵妃要她死,而且就是溺死她的这场意外,也要归罪于去给端贵妃请安的途中,杀了人还将一手血一滴不剩的擦去端贵妃的裙衫上,神鬼不觉。 只是重生一世,她含了满腔义愤而归,绝不会再忍气吞声。眼前这对母子的猖狂,已经令她忍无可忍,难道皇上熟视无睹?难道皇上果然要立六皇子为储君?分明前世里六皇子同储君之位失之交臂,可如今见皇上看着六皇子那副欣赏赞许的眼神,父慈子孝,哪里有分毫对六皇子心存不满的模样。难不成是她错了? 起身的瞬间,她双手紧紧捏罗衫袖笼,猛然捏到一个圆圆的硬物,令她心头一怵。 不过那片刻,她心头一动,计上心头。 她双手撑地起身,顺手将那硬物塞去自己的裙摆下,起身时恭敬的退去一旁,只是见众人在说笑无心顾她,偷偷的绣鞋尖一挑,将那物踢飞。 当啷一声金属坠在镜面乌砖地上碎玉的声响,连跳几声滚落去皇上的龙袍下。 “呀,这是什么?”端贵妃诧异地低头去看,小太监附身向前拾起那枚崭新赤金的通宝双手高举过头奉上,慢悠悠地说:“回娘娘的话,是一枚太平通宝。” 端贵妃伸手去接过,不过一看,面色生疑,扫了一眼众人,一把握住那枚通宝递给皇上面前。 只是流熏已看到怡贵妃的脸色顿时纸白,眸光呆滞,旁边的六皇子倒还是气定神闲,旁若无事。但他的手紧紧握住,远非他面容上显示的悠然。 皇上结果那枚太平通宝,对了日光一晃,那上面清晰的刻着“皇天大吉”四个字,背面是“甲子天祥”四字。新铸的金币,但这太平通宝若无圣旨或礼部的拟定,哪里就能私自铸币的? 流熏惊得“咦?”了一声,又咽了话。 端贵妃好奇地问:“谢姑娘,莫不是你见过这枚太平通宝?” 谢流熏看一眼景璨,又看一眼怡贵妃身后一脸紧张的康公公说。 “才臣女从恒春殿去太后娘娘宫里请安时,路过长廊,见这位康公公带了小太监们抬箱篋,洒出许多太平通宝,可不正是这‘皇天大吉’的字样。” “一派胡言!”怡贵妃气得面色大变喝道,“本宫今日倒是搬挪些不用的珠宝放给河南赈灾,里面倒是有些往年皇上赏赐的太平通宝,但不是这字样,许是你看走了眼。” 流熏一惊,怡贵妃倒是狡猾,再看皇上一脸温笑,那枚币在指尖玩耍片刻扔给了景璨说:“赏你去玩吧。” 景璨一把接过那币在袖子上擦擦说,“谢父皇赏,这币,果然是金灿灿的新通宝呢。” 流熏忙告罪道:“贵妃娘娘恕罪,许是臣女看错……” 但眼下景璨摆弄在手心的太平通宝,犹如一把灼目的利刃,令怡贵妃心跳不已。更是一枚针,扎去了皇上的眼底,虽然他引而不发,却未必不心有所动。 第五十六章 荣归 一日之内被抛置风口浪尖中颠沛身不由己,流熏惊魂不定,宫宴在万寿殿,笙歌乐舞管弦绕梁,只是她却神驰物外。总算辞宫回府,满载了无数赏赐和众人羡慕的眸光,祖孙几人在车轮辘辘中出了皇城。 流熏同祖母共乘一车,一路上祖母却是无言。只三妹妹谢舞雩羡慕的贴去流熏身边,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轻轻触碰她那顶牡丹花冠,口中还艳羡着:“颗心四妹妹闹腹泻没能入宫,若是见到姐姐这顶花冠,说不准又要一把抢去呢。”谢舞雩说笑着,几句话活灵活现的勾勒出霸道任性的四妹妹谢展颜,流熏心中暗念,许是这顶花冠是怡贵妃处心积虑留给四妹妹的,却被她不识眉眼高低的一味夺了去。 转念一想,许是她同这顶花冠有缘呢。于是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行过市集,华灯初上,处处繁华。老祖宗依旧微阖双目在养神般,也不听姐妹二人一路兴奋的说笑。 “老祖宗,可是熏儿做错了事?”流熏似察觉祖母神色的异样,才如做错事的孩子,双手握紧老夫人冰冷枯瘦的手,低垂个眸忽闪乌亮的眸子有些懊恼地嘀咕。 老夫人并未睁眼,只是反手轻轻拍她的手背,许久才叹气连连,不置可否地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一丝苦笑漾在唇角,又忍不住叹一句,“狂风下,劲草先折。” 一句话倒是触动了流熏的心,劲草先折,前世里祖母曾经无数次告诫骄矜自恃的自己,可她从未认真听过。 “是,老祖宗的训导,熏儿铭记在心。”流熏应着,转眼车已停在府门外。 流熏在宫里智勇双全展露头角一事早有人回府报喜讯,府门口张灯结彩,平日里年节才用的八宝宫灯都高高挑起,以示隆重。一时间仪门许多人迎了祖孙几人回府,道喜恭贺。 更有丫鬟婆子们上前深深一福笑眯眯地说:“老祖宗大喜,大小姐大喜。” 更有小姑母谢妉儿径直迎向前,搂住了流熏左右看着,捏捏她红扑扑的小脸欣慰道:“可见你祖父祖母没有白疼你。如今一鸣惊人。” 念在孙女在宫里光耀门楣得了皇上和太后的嘉许,不亚于子孙金榜题名的荣耀,老夫人也敛了面颊上那丝担忧,旋即笑逐颜开的吩咐看赏,丫鬟婆子们更是喜气洋洋。阿谀迎奉声包围了祖孙二人。 灯影下,封氏率领女眷们款款而来迎接凯旋而归的祖孙三人,更是搂住流熏上下看看心疼道:“自打你入宫,娘这心就噗通狂悸不定的。遣去打探消息的跑断了腿儿,听说你们姐妹被困火海,可是吓掉了娘的魂儿。怡贵妃娘娘可也真是,如何不早透个信儿,害得人提心吊胆的。” 流熏笑靥灿烂的挽住继母的臂说:“劳母亲担忧了,有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照应,熏儿自然化险为夷的。” 封氏转身,看见影壁旁远远的立着女儿谢展颜,她怀抱小狗哈哈,巴巴地望着春风得意的流熏,恼得“哼”了一声跺脚转身。 “颜儿,哪里去?还不过来给你长姐道喜。”封氏嗔怪着,谢展颜满心的不快,徐徐转身碎步挪蹭过来,眸光在流熏头上那顶花冠上掠过,深深抿了樱唇,恨不得将那花冠一把捏得粉碎。 “晚晴给大姐姐道喜了,大姐姐此番入宫为谢府光耀门楣,大姐姐辛苦了。”一个柔弱的声音,晚晴斜挽个芙蓉髻,额头几绺散碎的刘海,面色苍白的过来。 原本忘记了的一桩心事又浮现眼前。 流熏陪了笑问:“晴妹妹的身子大好了?” “亏得旎姐姐妙手回春,一剂药反比宫里的太医还灵,妙手回春呢。”晚晴感激地望向身后,人群中盈盈的立着方春旎,正笑望着她,眸光里满是赞许。 流熏欣喜的迎上去挽住春旎的臂,亲热的唤一声:“旎姐姐!”死里逃生,能从宫里全身而出,有多少话她想吐露给旎姐姐听。 “都累了,下去歇息吧。”老夫人也满脸倦意,摆摆手吩咐众人下去。 回房时,流熏拉住方春旎的手不肯放手,一路同她讲述宫里的趣闻轶事。听罢流熏的讲述,方春旎秀眉微颦,透出几分担忧道:“熏儿,外祖母的劝告你有用心去体味,疾风之下劲草先折,是这个道理。” 流熏淡然一笑道:“我本不想去争这个劳什子,”说罢信手将那顶金玉花冠摘下重重置去一旁,那声响惊得方春旎心头一颤。 “宫里要寻的六皇子妃,日后的太子妃,母仪天下的皇后,当是个性情温和千依百顺的……摆设。看怡贵妃那张狂不可一世的模样,嫁去宫里做什么新太子妃未必是什么福事。”流熏侧头揉揉酸酸的脖颈,贴去春旎耳边说,“不过,如何看,天下的男子都没有我哥哥出色。”她坏笑地侧头望着方春旎拖长声音轻轻问,“好嫂嫂,你说可是呀?” 羞恼得方春旎杏眼圆瞪佯怒着去撕扯她的嘴,姐妹二人嬉闹去一处。 正在笑闹,秋姨捧了一盘果子进来,也同方春旎如出一辙的眉头深颦,毫无喜色。 “秋姨,今日可以是为熏儿提心吊胆了一日?”流熏试探问。 方春旎起身扶着散乱的鬓发,对了镜子重新梳理秀发,秋姨拉起流熏为她整理衣衫,打着手势告诉她,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头了。流熏会心的一笑,忽然记起什么去问方春旎,“晴儿的病,果然被姐姐一剂药妙手回春了?” 方春旎无奈一笑低头打量菱花镜中自己整理容妆漫不经心地说:“我哪里有那个神通?不过是妈妈不依不饶的,见不惯晴儿那副模样。倒是晴儿,病未愈,又来了月信,怕是那个事儿就耽搁到外祖母寿诞后了。” “倒是便宜了她逃过几日!”流熏愤愤道。 方春旎看她沉个小脸余怒未消的模样宽慰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才说怡贵妃咄咄逼人,焉知自己行事不是如此?古人云,敬鬼神而远之。若她不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自可以不去理她。这话我也在劝母亲撂手,只是她偏偏不肯。” 第五十七章 毓宁郡主 流熏手里把玩一支凤钗,若有所思喃喃道:“怕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岂是我想罢手就罢了的?旎姐姐若是得暇倒是该关注一下哥哥近来的身子,前些时我寻人给哥哥测了个字,说哥哥在祖母寿诞之庆那几日要大难临头呢。” 她不知该如何把前世里那场冤仇恩怨讲给旎姐姐悉知,只是她如今担心的是哥哥谢子俊的安危。 方春旎担忧地望着她问:“熏儿,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无稽之谈,你过虑了吧?” 流熏转身,眸光里更显几分寒意:“若只是我,倒也罢了。我只怕喜姨娘和晴儿狗急跳墙,报复我哥哥去。” 方春旎打量她,眸光里透出几分迟疑担忧,却不发一言。 姐妹二人挤去一床安歇,聊说到半夜才睡下。 天光大亮,流熏才起身,转眼又不见了方春旎,知她平日早起去老祖宗房里伺候请安。自己草草的绾了髻喊了丹姝和绿婵来伺候她梳洗下床。 丹姝打了帐子,绿婵端来羊奶香汤,转眼喊小丫鬟们去取换洗衣衫,喊了两声也不见人应。 “都懒去哪里了?”丹姝气恼道,几步上前就要闪出去拿人。 忽听外面一声欢喜的应:“姐姐可是在喊人,来了来了。”小丫鬟紫棠提了裙一阵风似的闪进来,一脸欢喜的禀告:“大姑奶奶一早回府省亲了,才进府门,还带了小郡主归来,这会子都围在老太太房里热闹呢,老太太吩咐大小姐速速过去呢。” 大姑母回府了?流熏一阵欣喜,早听说大姑母要回京来省亲,可是迟迟未归。自大姑母嫁去赵王府,就随了姑爹赵王戍守边关,逢年过节都难得回京一聚。更何况此次是带了表兄和表妹们回娘家省亲,倒是件热闹事儿。 前世里这位大姑母待她也是极好的,或是皇家格外看重嫡庶之别,大姑母平日给姐妹们的赏赐中,对她独厚的。 流熏忙整顿衣衫发髻迫不及待的催了丹姝她们速速伺候她更衣。 紫棠摇摇手中一枚金瓜子,对丹姝和绿婵说:“大姑奶奶出手阔绰,人人有赏呢。” “眼皮浅的小蹄子,看把你得意的,快去喂鸟去!”丹姝奚落一声,看着立在一旁偷眼看她心思不定的绿婵,懊恼道:“去领赏吧!就知道你们靠不住的!” 绿婵噗嗤笑了,用臂肘碰碰丹姝取笑:“母大虫似的,看日后谁敢娶你?” 两人笑闹去一处,忙又伺候了流熏更衣向荣寿堂去拜见大姑母。 流熏才进院,就见眼前一片热闹的景象,丫鬟们簇拥做一团,叫着笑着。 “抖呀!抖呀!哎呀真蠢,哪里是这样抖空竹的呀?”咯咯的女孩子的笑声如银铃,稚嫩清越。 流熏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引人注目的表妹毓宁郡主,十二岁的她遍身罗绮,披了大红猩猩斗篷,松松的白狐风毛,衬托一张圆圆的小脸红润白嫩中透出些婴儿肥,十分可爱。毓宁郡主拍个手笑着叫着,更不失时机地去踹一脚笨拙的抖不起空竹的小厮的大腿,果然是将门虎女。 小厮被她一脚踢得扑去雪地里啃了一口积雪,惹得她掩口呵呵地笑,弯个身子笑得打迭,又忙喊乳母为她揉肠子,娇憨可爱透出几分爽快。赵王府的小郡主,大姑母独宠的爱女,难免有些金枝玉叶的骄纵霸道。 “宁妹妹!”流熏唤一声,眼里的毓宁如今竟然有些陌生。 毓宁回眸,圆圆的小脸透出开心的笑,高兴地喊:“熏姐姐,可是想杀宁儿了。” 几步冲来,扑去流熏怀里,搂住流熏的脖颈又蹦又跳。 “宁妹妹又长高了半头。”流熏笑着捏捏毓宁的脸儿,毓宁圆润的小脸倚在流熏肩头蹭腻着,久别重逢一般说不尽的话。 “郡主吉祥。”晚晴聘婷而至,一身水粉色小衫,石榴红裙子,披个深青色斗篷,更显柔弱拂柳般飘来给毓宁郡主请安见礼,毓宁只顾同流熏说笑,似未留意。前世里,毓宁对晚晴也颇是冷眼相待,同大姑母一般,嫡庶之分颇明。只是如今,她也不再为晚晴处处着想周全。 “郡主福安,一路从边关回京辛苦了。”晚晴被冷在一旁,不无尴尬,又陪了笑再次见礼。 “宁儿,”流熏拉住毓宁指指晚晴提醒她不得失礼,做出一派大度的模样。 “烦死人了!”毓宁瞟了晚晴一眼,看也不屑得看,撇撇嘴。 还是一旁的嬷嬷高挑个眼儿对晚晴漠然道一句:“姑娘免礼吧。” 晚晴倒也知趣,噙了一脸笑望着小厮们同毓宁尽兴的抖空竹,适才郡主的傲慢她似毫不介意的一笑而过。 转眼,那小厮手一抖,两条绳子竟然缠绕去一处,毓宁郡主撇开流熏冲过去叫嚷,“哎呀,蠢笨如牛!怎么又绕去一处了?” 晚晴见状莞尔一笑,过去接过小厮手里的空竹说:“空竹哪里是这样抖的?难怪郡主不快了。” 她说罢轻挽起淡粉色罗衫袖笼,提着两根两尺许的小竹棍,抖开那两条绳,提着两根竹棍,一手提一手送,轻轻一悠那空竹飞上半空落下,落在那五彩线绳上,荡起那空竹嗡嗡作响。竹子制成的空竹轮圈中空,哨孔在旋转时发出蜂鸣声“嗡嗡”的极有节奏。 毓宁只顾同流熏说话,看也不看晚晴的献技,但晚晴依旧自得其乐的舞着,似是为了讨好毓宁郡主有意舞的,引来叫好声一阵阵。 不多时,晚晴手中的空竹上下翻飞越转越快,偏偏她手法极为轻巧娴熟,绳索翻花,花样层出不穷。提、拉、抖、盘、抛、跳、绕、蹬,就见美人抖空竹,将那空竹凌空抛起,再后用绳接住,再抖再抛;一会用粉色绣鞋尖踏在绳上,那空竹一转从脚背跃去另一侧,什么“对扔”、“过桥”、“抢高”、“串绕”,更有技法颇难的“满天飞”、“仙人跳”看得众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赞叹不止。四下围观的宫娥太监丫鬟小厮们越聚越多,都愕然张口看出了神儿,更有人拍手叫好。 偏是晚晴身姿轻盈,一转身一侧步,那空竹抖在她手里如美人翩跹起舞一般,姿态万千优雅。 竟然连毓宁也停住同流熏的说笑,痴愣愣的看着眼前抖得花样翻新的空竹,不觉惊喜过望,跳了脚拍掌叫好。 “好!”一声喝彩声盖过了众人的声音,流熏循声一看,廊子下不知何时立了一人。 第五十八章 归宁 头戴亮白簪缨银翅世子冠,银白色团花箭袖,眸光精亮,玉面含笑,负个手立在廊下饶有兴趣的观看着雪地里美人抖空竹。 珏表兄,也不知他何时立在这里? 想到前些日子兄妹为了晚晴的事儿口舌之争,宫廷里的偶遇,原本她钦佩的表兄,如今不知为何偏偏对她的世仇谢晚晴和她憎恶的那个纨绔子景璨情有独钟。 晚晴一惊,收住空竹,愕然回身望去,看到大表兄景珏似乎惊如小鹿般无处躲藏,退后两步要逃,却无路可退一般,怯生生地服礼道一句:“殿下万福。”那副小女儿娇怯的模样,仿佛是被赵王世子惊到。 “是为兄唐突了。”景珏晚晴一笑,眸光里满是赞许,“见表妹的空竹舞的技法精湛,叹为观止,不知表妹如何能舞得这么精妙。” 晚晴低头莞尔一笑,莺声徐徐,“不过是个玩意,雕虫小技,世子爷见笑了。这抖空竹,不过是要拿捏火候,只那一瞬间,不得马虎,若是过早或过迟了片刻,都要惨败。玩得就是个‘快、准、稳、灵’” “哦?快、准、稳……如何同行军打仗一般的道理?倒是多了个‘灵’字,”景珏寻味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姐姐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想是一个道理吧。”晚晴推测着,眸光里讨好的望着流熏,有意将那姐姐二字吐得格外甜美,仿佛她姐妹多么的亲近。 果然晚晴是个步步心机的。恰好的时候出现在恰当的人面前,不多不少,不紧不慢,如抖空竹,游刃有余。 毓宁郡主早已等不及,挽住流熏的臂拉扯她向屋里去,“姐姐咱们走,母妃在里面同外婆叙话呢,姐姐咱们进屋去耍。”毓宁郡主拉住流熏就往里跑,还不忘回头对景珏说,“二哥哥,外面这么冷,快进屋去取暖!” 跨进暖阁,迎面一股热气扑面,带着沉香幽甜的香意,绕过镶珠嵌碧的八扇美人屏,就听到屋内大姑母赵王妃埋怨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娘,您好歹劝劝爹吧。爹这脾气,越老越犟硬了。这好在是皇上念在几十载的君臣情分不计较,可若是日后真是六皇子做了储君……谢府如今不出力,日后家门和子孙后代可该如何是好呀?好歹也该给俊哥儿留条后路才是。” 老夫人捶着腿唉声叹气说:“你爹这脾气,年纪大了,懒得管朝廷上这些事儿了。他说,做臣子的,谁当皇上不是咱们去尽心辅佐就是了?至于立谁为储君,皇上自有主张。” “皇上?皇上若有主张,何必让百官上奏章保荐新太子呀?”赵王妃谢姮儿叹息道,更压低了声音,“娘,王爷念在是自家亲戚,才让女儿暗中提示爹他老人家。这朝里百官如今已是联名在保举六皇子,六皇子如今门庭若市。这明眼人都知道是大势所趋。如今若是上错了船,日后就是错登了岸,那是一步错,步步错!” 赵王妃说着瞟一眼一旁的嫂子封氏责备道:“哥哥也是个迂腐没有主张的。” 封氏也谨慎地说:“话说得是这个道理呢。听家兄说,如今这些皇子中,唯有六皇子声威旺,才华出众。其他的皇子都逊色许多,不是百官有意结党拉派,实在是,六皇子是佼佼者,舍他其谁?” 小姑母谢妉儿快言快语插话:“大姐姐你也太多虑了,咱们爹就这犟脾气还在朝廷摸爬滚打数十载,也没见上错哪条船步步错了?咱们女人家,操那个闲心呢!” 她为母亲捶着背,悠悠地说。 “妉儿,妇人之见!”赵王妃懊恼地嗔怪小妹妹。 谢妉儿一笑说:“姐姐何尝不是妇人?”话语颇是顽皮。 “听说世子爷要留在京城,不必去边关了?”老夫人问。 赵王妃叹息一声:“这消息果然传得快。皇上口谕,可是赦了这匹野马驹了,珏儿这些日子听说不必去他父王身边,兴高采烈的梦里都笑醒呢。” “本是个好事,免得为这孩子提心吊胆的,毕竟还年少些,打打杀杀的,”老夫人不无担忧道。 赵王妃说,“这也是皇上心疼珏哥儿这侄儿,说是珏儿活像了赵王年少时的模样。皇上平素同赵王这幼弟兄弟感情好,如今看到珏儿益发的怀旧不舍,怕他在军中有个闪失,就执意将他留在京城。” “太后就常说,诸多的亲王里,皇上独厚赵王这幼弟的。”老夫人点头附和。 “直到了如今,赵王见到皇上这哥哥都未免有几分敬畏诚惶诚恐。前些时为了废太子的事儿,王爷一时气急同皇上争执了几句,惹得龙颜大怒,没头没脸的就罚了赵王爷顶了大风在殿外跪了一夜。事后又赐了一副羊皮护腿给他。” 忽见流熏和毓宁郡主拉着手进来,赵王妃才咽回了话。 流熏笑盈盈的近前去见礼,才倒身下拜,就被赵王妃拉起揽在怀里夸赞几句。还不等说完话,毓宁郡主也扎去她怀里争宠般腻了片刻,赵王妃一边抚弄毓宁的头,一面问封氏:“听说十二殿下如今在府上?” 封氏点点头说:“皇上打发来寻老爷练字的。” 赵王妃沉吟不语。 晚晴随了世子景珏一道入内来给王妃见礼。 晚晴将手里的空竹递还给毓宁郡主说:“郡主,您的空竹。” 毓宁瞟她一眼努努嘴,旁边的嬷嬷过来接过,她对晚晴不屑一顾。 众人也只顾说笑,无人理会晚晴,倒是流熏在暗自观察晚晴,晴儿果然是个见缝插针的,就看英武魁伟的赵世子同晚晴一面就对晚晴颇为留意,如今对晚晴处处英雄救美般的呵护,可见她的手段高明。 “熏姐姐,咱们外面去耍。”毓宁郡主早已耐不住寂寞,扯着流熏的衣袖就要向外跑。 “宁儿!”赵王妃嗔怪着,却拿女儿无可奈何,“这丫头,被她父王娇惯坏了。” 老夫人笑道:“做女儿时任性的日子也没有几年,一转眼,就要嫁人了。” 随手塞个佛手瓜给毓宁,摸摸她小脸又嘱咐流熏:“乖,都下去玩儿吧。” 话音未落,就听“哗啦!”一声巨响,守在窗边的丫鬟婆子们一阵惊叫,贴窗的鸡翅木花架子上的一只青花冰梅纹盖罐被打碎一地,汤水四溢,惊得一旁侍立的丫鬟婆子们惶然跳开,却恰撞在了端茶的方春旎身上。 方春旎立足不稳,身子跌扑出去,惊得“呀!”的一声惊呼,撞去了一人身上,一盏热腾腾的茶就扣在那身名贵的团花箭袖小王袍上。 惊得方春旎脚下一个趔趄,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住呼一声:“表妹留心脚下!” 第五十九章 破窗 方春旎惊得花容失色,定睛一看竟然是倒在表兄景珏的臂弯里,她慌得挣脱,却见自己一盏茶水已经溢满他的袍襟,滴答的沿着袍襟上的绣纹向下流淌。方春旎面容腾然一赤慌忙告罪,晚晴急得从袖笼里扯出一条罗帕蹲身为景珏擦拭茶渍,羞怯担忧地抱歉说:“表兄恕罪,旎姐姐不是有意的。” 方春旎惊魂未定,却见景珏含笑地反是宽慰她说:“好险,那暗器没伤到表妹,”边说,便用衣袖去揩一把泼溅去面颊上的茶渍。 方春旎忙扯出自己袖笼里一块绣着玉兰的雨过天青色罗帕递给他擦脸,景珏谢过,拿了那帕子轻轻沾了面颊上的茶渍,眸光却定定的打量方春旎,仿佛初次邂逅的模样。 方春旎羞怯的转身避开。 屋内一片大乱,才稍定了神色的众人四下张望看是什么东西破窗而入。 “去查查,这是如何了?”老夫人气恼地叫嚷。 有婆子们见地上滚落一枚黄泥弹丸在满地碎瓷片狼藉中,外面响起了公孙嬷嬷嗔怪的叹息声:“哥儿如何怎么顽皮,若是打伤人可如何是好?” 帘子一打,有人进来禀告说:“是几位哥儿在院子里玩弹弓子,一时打偏,破窗而入。” “都喊进来,哪里顽皮不好,若是伤到人可如何是好?”老夫人责怪着,不用问就猜出是谁,“再淘气,仔细他老子回来揭了他们的皮!” 不多时,低眉顺眼耷拉个头的几名顽童被带进来。 为首的谢子佐和谢子佑是流熏的异母兄弟,是继母封氏所生的一对儿孪生子,今年十二岁。生性顽劣调皮,平日里被送去了学里读书,也不常回府来。兄弟二人小脸上汗水花了脸,用袖子揩一把,圆嘟嘟的小脸肥肥的身子活像两只吹起的小球。 孪生兄弟身后跟着流熏的小堂弟,小姑母的儿子严哥儿,小家伙揉个鼻子一脸懵懂的样子随在人后。 封氏责备两句,兄弟二人还你推我我推你的互相推诿着是谁的弹子打偏破窗而入。谢子佐说:“我们兄弟飞弹是百发百中的,一定是严哥儿的弹子打偏了!” 小姑母的脸色一沉,吓得严哥儿直贴去姐姐春旎身边惊惶的哭了。 方春旎从嬷嬷手里接过那枚黄泥封的精致弹丸问弟弟方孝严:“这可是你闯的祸?” “这弹子不是严儿的,是五哥哥的。”严哥儿抽抽噎噎地说。 方春旎故作不信,一把从弟弟的腰间扯下装弹丸的蜜色如意锦囊,从里面倒出十来枚泥弹,灰褐色的,果然同她手中那枚黄泥弹丸是不同的。 “是五哥哥打破窗子的!”严哥儿辩解着。 只看方春旎手中的弹丸,众人就已心知肚明。 封氏一阵面赤气恼,狠狠地训斥老五、老六说:“待你们爹爹回来,看如何发落你们!” 老六佑哥儿讪讪地垂个头,倒是老五佐哥儿眯起眼嬉皮笑脸地央告了母亲又去央告老夫人开恩。惹得大人们不禁笑了。 不过见大人们神色稍缓,兄弟二人就一左一右纠缠了大表兄赵王世子景珏央告:“珏哥哥,带我们去边关吧,跃马横枪,如飞将军李广一样射杀敌寇当英雄!” “珏哥哥,听说你在深山老林里赤手空拳擒了一只豹子,被蒙古大汗夸做英雄‘巴图鲁’,快教教我们打老虎的武功吧!” 珏表兄年少英雄,赵王世子的胆量过人,才智超群早已扬名边关,令人倾慕。 流熏笑了说:“五弟、六弟果然有志气的,谢家世代簪缨为文臣,如今要出武将了!可是你们这个弹可乏了准性,没见把表兄的袍子都污了,还不带表兄去更衣?” 一句话惹得众人大笑,都说两名小公子志气可嘉,哄笑着一路散去。 待孩子们下去,老夫人才问起:“姮儿,珏儿媳妇的病,可是有起色?” 赵王妃眉头紧锁摇头说:“那是痨病,怕是娘胎里的弱症,宫里多少太医都摇头了。本也是她的命,倒是珏儿媳妇懂事,趁了一息尚存,哀求我务必为珏儿觅个好人家的女子续弦,也让她地下安心。” “究竟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是个明理的好孩子,可惜了。”老夫人唉声叹气。 赵王妃慨叹一句:“那孩子是个心思重的,自她姐姐去年里被废,她就郁郁寡欢的,偏偏好端端个孩子就在娘家落水早芟了。她哪里禁得住这一桩桩件件的大难,如今瘦得……哎!” 世子景珏的世子妃是废太子妃的嫡亲妹妹,往日里荣光万丈,去年秋太子被废,太子妃也成了庶人。年大将军府更是遭贬,偏偏世子妃带了四岁的儿子回府探母时,小世子失足落水,竟然丧了命。雪上加霜的是,世子妃年氏伤心滑胎,太医断言日后不能再生产。 提起往事,老夫人潸然泪下,众人忙来劝说。 封氏问:“前些时只还说纳妾延嗣,如今却是要娶正妻了,马虎不得。” “如何也要寻个妥帖可靠的孩子。”老夫人说。 “娘,赵王爷的意思是,咱们府里的几位姑娘待嫁的年纪了……” “上次嫂子提起,想把晴儿那孩子给珏儿做妾的事儿……我在想,晴儿同熏儿姐妹情深,若是熏儿能同珏儿……”赵王妃试探地看一眼母亲。 “就怕是续弦,多少委屈孩子了。熏儿的亲娘走的早,你是知道我这心结……”老夫人长叹一声,屋内一片沉寂,旋即,封氏开口说,“若论给世子续弦,身家也须得配得上的。熏儿、颜儿品貌家世都还说得过,只是这两个孩子的性子,都太过骄纵,怕是珏儿也是行伍之人,日后少不得府里闹得鸡犬不宁。况且熏儿才入宫被封做百花魁首,如今忽然珏儿要娶她,怕是六皇子那边……” 赵王妃一怔问,“你是说,六皇子有意咱们熏儿?” “有意无意都要看她的造化,我不过是听怡贵妃提了那么一句。”封氏委婉道,赵王妃沉吟,或许有些知难而退问,“就不知,还有哪家的千金堪配得珏儿?” “倒是舞雩……不过,姐姐可还记得前番提到的我娘家那个侄女儿封尚书府的玉娇三小姐,她倒是一心要嫁个英雄。”封氏提议。 “咔嚓”一声响,似是窗外什么东西碰落。 “谁在外面?”大夫人惊问一声,也不见人应声。 金嬷嬷谨慎地出去看,过不多时进来说:“怕是屋檐上的野猫踩掉了瓦,碎了一片在地上。” 屋内立时肃静。 第六十章 乱点鸳鸯 离了老祖宗的荣寿堂,流熏回碧照阁去更衣。 “小姐,”丹姝闪身进来,凑去流熏耳边低语几句,她眉头紧拧,愤愤地说:“依了小姐的吩咐,丹姝去查过,果然咱们房里有内鬼!小姐平日待这些小蹄子千般好万般好,竟然都是吃里扒外的畜生!” 流熏安静地用螺子黛轻扫眉梢,悠悠地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也怨不得她们。” “那夜书馆捉奸,若非暗鬼,怎么就闹得府里地覆天翻了?看丹姝去掘地三尺,把这些蛇虫都挖出来!” 流熏一笑:“一个足矣。”她转身仰头望一眼丹姝,“树枝上八个鸟儿,弹弓子打落一只,剩下的不是七个。” 绿婵恰打了一盆子水进来,听了一句就好奇地问:“八个去了一个,不是七个还是几个?” 噗嗤一声,流熏和丹姝尽笑出声来。 绿婵忠厚笃实,乏了丹姝的精明,却逢事慎重仔细做事一板一眼的。她同丹姝凑去一处,倒也是珠联璧合。 赵王妃的打赏送来,惹得小丫鬟们新奇的凑来观看,珠宝锦缎都满是异域胡风,果然与众不同。小丫鬟们艳羡的目光中满是新奇。 “果然是王妃娘娘独厚咱们大小姐,这打赏都与众不同呢。三小姐和四小姐只有一对儿羊脂玉耳珰,孔雀石的扁簪,金丝胡锦。独咱们小姐多了一盒子首饰,样样精美,可见王妃娘娘用心。”小丫鬟紫棠在一旁说,“若说旁的姑娘也就罢了,就连四小姐的赏赐都同二小姐、三小姐的一样呢。” 流熏心头一动,亏得继母封氏是个温厚大度的,不做计较。 望着桌上堆满的赏赐,丹姝吩咐丫鬟们抬来平日收纳首饰的金丝楠木箱,打开来珠光宝气,将王妃所赐的宝物一一收纳。流熏信手从箱子里拈起一只熟银嵌墨绿翡翠的扁簪,对了日光仔细看着,那翡翠幽绿的光一晃如猫儿的瞳孔,格外幽深难测。 不过余光看到一脸含笑的紫棠,一桩心事泛起心头,倒令她不由多看了紫棠几眼。 流熏回眸望见一旁侍立的小丫鬟清茉,清茉是上个月才来她身边伺候的,难免有些拘谨,垂个手低头露出怯懦的模样。流熏向她招招手喊她过来,将一支墨玉簪轻轻插在她那灵虚髻的左边,仔细了端详说:“看,清茉肌肤白皙,最合适这簪子不过。赏你了!” 清茉一惊,慌得推却:“大小姐,可使不得,如此厚赏,奴婢不敢受。” “怎么使不得?姑娘家家,总要有几样像样的首饰压箱底做嫁妆,日后才不会被婆家笑话。”流熏盈盈笑着说得颇是在意,话音里透出亲切。 “哎呀,大小姐!”清茉羞得双手捂脸,露出娇怯的小模样。 “大小姐赏你就谢恩收着,只要你用心伺候大小姐,日后少不得你的好处。”丹姝大方地说。 流熏又笑盈盈地望一眼紫棠,拿起个白玉镯子喊她近前,为她套在皓腕上仔细端详了说:“嗯,果然是美人手。十个美人九个美在手上,这只镯子最合适你不过。赏你了。” 紫棠受宠若惊般千恩万谢,流熏扶起她说,“我何曾同你们生分?” “小姐不同人生分,只是人心叵测,有人却同小姐生分了。”丹姝不快道,望一眼爱芍馆的方向撇撇嘴。 流熏嗔怪地望她一眼说:“这妮子一张嘴,就不肯饶人三分吗?晴妹妹就快嫁人了,还能够一起共处几日?好歹各自担待几分就是了。” 忽然想想,一笑感慨,“晴儿也该备嫁妆了。听说大姑母回京来给老祖宗贺寿,世子爷就要把晴姑娘娶回边关去了。” “难怪腊八节姑太太赐的赏里,晴姑娘比旁的小姐多一串珊瑚念珠呢。”紫棠附和说。 晚晴将被许配给表兄赵王世子景珏为贵妾,是府里人人尽知的事儿。晚晴满心的期盼都在这一嫁上,为此她去禅院烧过多少香求菩萨保佑,每当听到太太们提及赵王府,晚晴都立刻凝神细听不错过分毫的消息。 丹姝问题好奇道:“赵王府吗?你们没有听说吗?晴姑娘同赵王府的那桩婚事似搁浅了。大太太怕耽搁了晴姑娘的婚事,为晴姑娘另觅了一个贵婿,听说是越国公府做贵妾,女婿年岁虽然长了些,但好歹上面没有嫡妻压着,有望日后扶正呢。”见众人神色惘然,似不信,丹姝认真地说,“才听大太太房里的丫鬟们在议论此事呢。” 小丫鬟紫棠正在添炭,手一抖,银霜炭落在火盆里,噗的扬起一阵雪絮般的灰来,呛得她咳嗽几声。如闻洪水猛兽一般,颜色大变。 “看把你吓的,又没把你许给晴姑娘嫁去越国公府当陪房丫鬟!”丹姝埋怨着上前一把推开紫棠。 “一惊一诈的,难道越国公的门第不如赵王府吗?”流熏问。 “小姐难道不曾听说过,那越国公虽然位高权重,可是个狠毒的主儿,半年里府里娶上十来名小妾就要虐死一大半,投湖、撞墙、吞金、自缢的……越国公府有个绰号叫‘百花冢’。”丹姝解释说,不忘骂一句,“这才是现世报!” “听说越国公极为好色,人物猥祟,年近花甲了还尽去娶些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为妾。稍有不如意,就把小妾们剥个精光,雪里雨里的在庭院里光溜溜的跪做几排,让仆人们拿鞭子抽,抽得小妾们鬼哭狼嚎满地爬,那越国公就听着小妾们的哭号声取乐。多少小妾羞愤不过去寻死,京城谁人不知呀?都说宁嫁中山狼,不嫁越阎王……” 丫鬟婆子们七嘴八舌地神秘争说。 “古时有周幽王听褒姒撕裂帛的声音为乐的,如今有越国公听小妾痛嚎取乐的,真是无奇不有。”流熏感慨着。 “还不止如此呢,听说越国公府的丫鬟们,无一幸免的都被越国公糟蹋过,然后再赏给他的儿孙或小厮们去作践,生不如死的。” “呀,晴姑娘这一出嫁,她的陪嫁丫头可是要从咱们府里选四名呢。晴姑娘过去住在咱们院里,身边只留了合欢和秦桑两个丫头,少不得从咱们这边讨要两名陪嫁过去呢。”丹姝担忧地提醒。 一旁的紫棠和清茉已经吓得目瞪口呆,周身发抖。 第六十一章 茉莉簪 丹姝口直心快,快意恩仇地说,“老天有眼,这才是大快人心呢!” “丹姝!只你长嘴!”流熏嗔怪的制止,频频摇头叹气,“这话不许外传,更不能让晴儿得知。这丫头,怎么如此的命运多舛?” 一旁垂手立着小丫鬟紫棠和清茉互视一眼,透出几分局促不安。 “都下去吧!今日的事,不得透露出去半分。”流熏再三叮嘱,打发众人下去。 不多时,打扫庭院的婆子闪身进来,同丹姝私语几句,丹姝凑来她身边低声回禀说:“小姐,都看到了。才出了院儿,紫棠将小姐赏的镯子摞下来收去荷包里,生怕被人瞧见。只清茉还是簪着小姐赏的簪子爱不释手的。” 流熏眉头一挑:“极好!咱们继续赏,赏些能让人人都看到眼睛里的。” 流熏向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明眸里透出一分狡黠,叮嘱几句,丹姝频频点头,心领神会的一笑。 “熏姐姐,熏姐姐,”一阵咯咯的笑声,窗外人语声传来,“熏姐姐,害得宁儿好找呀!”毓宁提着裙襟跑来,绣鞋上的小金铃叮铃乱响。她一脸天真无邪的笑。 “熏儿,就知你又偷懒躲回房里了。”是春旎姐姐的声音。 帘栊一打,方春旎携着毓宁郡主的手进来,恰见满桌金翠环绕的珠宝不觉一笑道,“好你个熏儿,自当你不声不语的偷偷回房来做什么,原来躲在这里清点嫁妆呢!听说赵王妃赐了你许多新奇东西,快快拿给姐姐开开眼。”春旎说罢来道流熏身边,流熏忙迎上去。 毓宁翘个嘴儿凑挤去她们中间扯住流熏的袖笼不依不饶叫着:“熏姐姐,宁儿要搬来这里同你住,不要同母妃一处!”矫情的小模样天真可爱。 流熏哄着她说:“好,就依你,只是大姑母怕是要怪罪了,宁儿一到谢府,就只要姐姐不要娘亲了。” “才不会,母妃说她乐得耳根子清静呢。”毓宁随手拿起桌案上一只果子就吃,圆嘟嘟的小脸红扑扑的更显可爱,毫不见生。 “哪里来的藏香的味道?这味道好浓。”方春旎嗅嗅,四下望着。 “是秋姨在祭奠故去的大夫人呢。这两日小姐从宫里载誉而归,秋姨乐得两夜难合眼,只捧了那御赐的百花冠在夫人的灵位前哭一阵笑一阵,痴痴傻傻的,可惜不会说话,不然不知要如何絮叨呢。更不许人进去佛堂呢。”丹姝绘声绘色的打趣着。 流熏这才记起秋姨,那日她宫中夺魁归来,倒是秋姨推她去母亲灵位前上了一炷香拜祭,她倒不觉得什么,秋姨反显得比她出阁更是惊喜感伤。 这些年秋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时望着她发呆,若有所思,怕是看到她就想起故主触景伤情吧? “熏姐姐,宁儿也要看看那个御赐的牡丹花冠,快快取来让宁儿也开开眼。母妃路上闻听姐姐在宫里智勇双全夺魁的喜讯,乐得连道了三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毓宁打趣着纠缠,还不服地说,“宁儿还说,若是母妃喜欢姐姐,不如拿宁儿同姐姐换了,姐姐给母亲当女儿,宁儿才不要再去那鸟不下蛋的边关呢。” 话音未落,更是咯咯的笑个不停。 “只一张嘴讨巧,大姨母哪里舍得你这颗掌上明珠?”春旎也同毓宁逗笑,一边吩咐丹姝说,“还不将那宝贝取来给郡主看看。” 丹姝小嘴一翘说,“旎姑娘自己去吧,那宝贝被秋姨供在佛堂,不许我们进去,才一打那门,她就像把门的老虎一般凶我们呢!” 春旎将信将疑的笑了摇头,丹姝半真半假的话,她微嗔了说,“都是熏儿惯得你们偷懒,我去取。” 只留了流熏同毓宁说笑,自己笑了随丹姝向佛堂去。 佛堂是碧照阁后跨院打理出的一间轩屋,僻静简单。 循着那特质的香气,方春旎边同丹姝说笑边来到轩门紧闭的佛堂。 丹姝在门口叫了两声门,无人应声,这才徐徐推开门,吱呀呀的轩门大敞,扑面是浓郁的藏香气息。 “难不成府里寻常供佛的檀香也换做藏香了?”春旎问。这浓郁的香气中弥漫着配料的藏红花、雪莲、麝香、红景天、丁香、冰片、甘松等味道,分外扑鼻。 丹姝神秘地说:“这是秋姨珍藏的宝贝香,听说藏了十余年了,只逢了先夫人的忌辰才焚这藏香祭拜的。” 佛堂内碾玉观世音雕像前供了先夫人江氏的牌位。一旁长明灯高燃,香火颇盛,牌位前端端的供着那赤金镶玉的牡丹花魁冠,下面精心的铺了一快大红毡布,反显得有些肃穆。 方春旎上前,不敢怠慢,在一旁的银盆净手,然后双手合十,恭敬地在灵位前去拜了拜,再起身时才对灵位默念一句:“舅母莫怪,宁妹妹要看看熏儿得的御赐花冠,旎儿拿去给妹妹看看就送还。” 说罢,她起身来到供案前,拈起案上紫檀香盒里的线香三根在明烛上焚髯,供去香炉中。不过拈香的片刻,手都伸出,忽觉得不妥,又将那香收回,拢在鼻间细细闻闻,面色渐渐沉冷,生出些异色。 “旎姑娘,快些,秋姨要回来了。”丹姝在门口望风,生怕被秋姨闯来抓个人赃俱获般的紧张。 春旎将那香匆匆插去香炉,对了江氏的牌位揖了揖,伸手就去捧那花冠。手才探到那顶耀眼璀璨的花冠,目光却被那花冠旁边端端横置的一枝羊脂玉雕茉莉花簪吸引,那簪子非同寻常,簪身是罕见的上古青铜,已泛了淡绿的铜锈色,却不显陈旧,反是那抹绿意衬托簪头那几朵晶莹剔透含苞待放的茉莉花球栩栩如生,若非那茉莉花瓣的羊脂古玉纹理里泛了淡淡血丝的颜色,难以看出是个古物。难不成这是件古董?如此品色上乘的玉,当是件无价之宝? 方春旎微惊,不由将手从花冠旁撤出,转去拾起那枚花簪,仔细打量。那簪身的铜锈色蓝如孔雀石,夹带了淡淡的绛色。方春旎心头一沉,忍不住用食指纤长的指甲去轻轻拨开那铜锈,勾了一抹锈泥凑去鼻间轻轻一闻,眸光里更透出几分惊愕。 “旎姐姐,莫不是你贪了熏姐姐的花冠,舍不得给宁儿看?”咯咯的笑声,忽听有人喊她,惊得她手一抖,险些将那簪子滑落在地,慌忙一把匆乱的放回案头。 毓宁郡主同流熏携着手进来。 第六十二章 鸦落梧桐 毓宁郡主一眼看到方春旎身旁供案上的花冠,几步上前新奇地一把捧起仔细端详了问:“就是这顶花冠呀?果然精巧。莫说羡煞群芳,就是宁儿也妒忌呢。” 流熏一笑,“若是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你倒是大度,若早知你如此慷慨,我就一早向你讨了去。”春旎打趣道,又指着案头的簪子问流熏:“这供案上的簪子玉质当属极品,可是江氏舅母生前的挚爱之物?” 流熏诧异的拾起仔细看看摇头,“我从未见过,” “许是秋姨的东西吧?落在了这里,再不然就是先舅母赏给秋姨的。”毓宁随口推测。 “秋姨平日素面朝天,从不戴什么首饰,偶尔簪几朵应季素雅的花。这簪子虽旧,但这玉也是名贵物。”春旎寻思着说,“这羊脂玉价值不菲,应是古玉簪,不似秋姨能有。” “咦,这茉莉花,宁儿倒似见府里哪位姐妹戴过如此样式的首饰,似不是簪子,只是记不得了……”毓宁郡主凑来看看认真地看看说。 “你一年到头才来府里几次,如何就单单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了?”流熏取笑她说,继续逗闹着。 “许是舅母的遗物,秋姨没有告诉过你,如今睹物思人,今儿为拜祭舅母寻了出来放在这里。”春旎试探的问。 “不该是我娘的遗物。听秋姨说,我娘生平最不鄙薄茉莉花,她常说,茉莉是花中小人,专借了妇人头油脂粉为香,最是媚俗。” 说罢,流熏不由问,“旎姐姐是怎么了?莫不是知道这簪子的由来,或是有什么不妥?” 春旎这才浅浅一笑说,“不过是好奇而已。这玉果然非同凡品。” 姐妹三人正在说闹,忽然门外闪进一人,上前一把冲去供案前夺过玉簪,转身对流熏气汹汹的比划着满眼责怪。 秋姨! 她芳容含怒,一张平日就白如生宣的脸更显得没有血色,两条柳叶眉更是含了愠色,转身出了佛堂,不容流熏解释片语。 “秋姨恼了?”春旎担忧地问,就要追出去,却被流熏一把拉住,“旎姐姐,不要去了,秋姨就是如此的,过一阵子自己就心平气和了。” 倒是毓宁气恼道:“一个奴婢,竟然比主子都气盛了?” 流熏怕事情闹大,更不知因何秋姨如此动怒,一边笑了安慰春旎,一边对毓宁说:“才你说要去央告大姑母许你搬来碧照阁同住,还不速速去回禀?”说罢拉住毓宁就向外去。 毓宁郡主这才转怒为笑,欢喜的同流熏向前院的荣寿堂去寻母亲。 姐妹三人才来出了垂花门,就见小丫鬟紫棠一溜烟的跑来回禀:“小姐,郡主,快去看呢,新奇的景儿,缈汉楼前面的梧桐树上,聚集了一片乌云似的乌鸦分作两队对垒,争食打架呢!围了许多人都去看呢。三小姐吩咐奴婢来喊小姐和郡主快去看,晚了怕就看不到了。” 毓宁闻听满眼的新奇,跳了脚拍了手不容分说就拉住流熏向外跑,求母妃许她移居碧照阁的事儿也抛去脑后。流熏也拿她无可奈何,同春旎对视一眼,随了她前往后园缈汉楼看奇景。 行至前院后院交接的缈汉楼外的游廊,就听院内一阵热闹声夹杂着人声犬吠,吵闹非凡。 不等进院,隔了院墙就看到高高的梧桐树上密匝匝围了黑压压如一团乌云般集去一处的乌鸦,时而飞,时而聚,时而盘旋枝头,发出呱呱呱呱的嘶鸣。 进到庭院,就见一群人仰头在望着一颗老梧桐树落雪的枝桠上盘旋了一群乌鸦, 如此多的乌鸦集会似的,倒是个奇怪的景象。 流熏也忍不住驻足抬头观望。 “闪开!闪开!”叫闹声,流熏被飞奔来的一人撞去一旁,她一把拉紧险些跌倒的毓宁,定神不及看清,就听了五弟谢子佐的声音叫嚷着,“看我拿弹弓子打散这群畜生!”五弟弟阿佐引了弹弓飞弹打去,嗖的一声,扑棱棱一阵乌鸦惊飞,几片羽毛飘落一地。不过眨眼的功夫,那群乌鸦又飞聚了来。 “五公子,不可胡闹!”乳娘们忙上前喊着制止。 才喊住这个,又冒起那个,六公子谢子佑挽了弹弓射去,却误打去小厮狗儿的屁股上,疼得狗儿跳脚鬼嚎,惹得小表弟严儿蹦跳着拍手叫好。 “楼上看得清,咱们上楼去看。”也不知谁提议了一声,哗啦啦一群人向楼上涌去。 毓宁是个好热闹新鲜的,一把拉住流熏的手腕向楼上跑去。 “宁妹妹,咱们去别处玩儿,乌鸦这鸟不吉。”春旎忙上前劝道,生怕顽童们飞弹伤到毓宁。 毓宁哪里肯听,一味的向前,被春旎一把拉住腕子。 毓宁猛然回首,诧异地望着她,骄矜之气一起,愠怒道:“要你多事管我?” 原本还是好好的姐妹,忽然毓宁郡主翻脸,春旎的手不由松开,有些尴尬。 这乌鸦聚集来的奇,乌鸦成群并非吉兆,流熏心有不安。一见毓宁无礼,忙上前解围说,“旎姐姐是为你好,这乌鸦有什么好看的,走,咱们回去玩。” “有趣!自然有趣,宁儿就喜欢看新奇的景。梧桐树上竟然集了一群乌鸦!”毓宁咬着字说,故意的不走。 流熏无奈,对春旎递个眼色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多言。 毓宁仰头看着那梧桐树上的乌鸦,咯咯笑着问,“熏姐姐,为什么说,梧桐树上只落凤凰呀?” 一旁的春旎淡淡一笑从容地解释:“诗经小雅上说,凤凰鸣兮,于彼高冈,梧桐生兮,于彼朝阳。蓁蓁萋萋,雍雍喈喈。” 毓宁忽然沉下小脸不快道:“谁要你咬文嚼字了?我在问熏姐姐。” “宁儿!”流熏忍不住责怪,可一见毓宁那骄纵却又透出几分委屈的小脸,就不忍心责怪。 “你同旎姐姐好,不同宁儿好了!”毓宁甩开她的手,气恼的跺脚转身去,一头撞在了跑来的几名顽童身上,恰是老五、老六拿着弹弓追跑疯闹,身后跟的小严儿跑得快,撞倒毓宁的是老六佑儿,毓宁立稳时只见严哥儿从眼前跑过,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衿,凭了将门虎门会点功夫拳脚,将他拖翻在地骂:“不长眼吗!” “宁儿!”流熏忍无可忍,春旎也忙跑过去扶严儿,严儿揉了眼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不明究竟。 流熏只一把扯住了六弟佑儿推去毓宁跟前说:“六弟,你撞倒了宁姐姐,不赔罪就跑吗?看不告诉爹爹去打你板子!” 佑儿吐吐舌头,旋即嬉皮笑脸的对毓宁说:“宁姐姐是郡主,大人大量,才不同我们计较呢,”肥嘟嘟的小脸掬起憨笑,一把挣脱就跑了。 流熏忙去哄着春旎怀里啼哭委屈的严哥儿说:“严哥不哭,宁姐姐错怪了你,回头熏姐姐送你一只画眉鸟可好?” 毓宁自知无礼,可当了众人难以下台,愤愤道:“横竖你厚此薄彼,再不是熏姐姐了!” 也不理流熏,转身追了前面的谢舞雩和展颜姐妹而去。 第六十三章 坠楼 春旎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拉着严哥儿的手训斥,“不好好在书馆里读书,也是你自作自受,还不随姐姐回房去洗脸。”说罢拉了严哥儿而去。 流熏并未多想,紧随着毓宁直上到三楼,高高的枯树上,果然看清那枝头的乌鸦分作两群,不甘示弱地卷土重来,似在对垒拼死。竟然鸟也互不相容的,流熏想。怕是争斗在哪里都有。 再看毓宁,似有意同她赌气,站在一处栏杆前同小丫鬟们说话,也不理她。 流熏欲上不能,索性就冷着她,静静在她身后,观看那些乌鸦。心里在想,这宁儿太过骄纵,可如何让她破涕为笑? 她神驰物外,正在愣神,冷不防一股飓风般的劲力袭来,右肩头被狠狠一撞,撞得她身不由己的惊叫着身子失控向前扑去。 可眼前是齐腰的栏杆,恰是毓宁郡主立在栏杆前。 流熏头脑一空,暗叹不妙,情急中顺手一抓,一把抱住廊柱,却觉得一道影子夹风从她身后飞过,直撞去栏杆旁毓宁郡主身上。 “宁儿,小心!”流熏惊呼声撕裂般,话音未落,就听“咔嚓”一声响,眼睁睁的看到眼前的毓宁郡主被撞飞去楼下,栏杆断裂。 “宁儿!”流熏惊得面无血色才高呼一声。 眼前一切都发生在眨眼瞬间。流熏惊恐得瞪大双眸,却忽听一声惊呼,“郡主!” 一道身影奋不顾身的扑向了那断裂的栏杆。 “哇~”的一声哭,魂飞魄散的流熏扑过去栏杆旁,只见断裂的栏杆旁的楼板边缘,谢晚晴娇小的身子半探出危楼,卧身在楼板上那栏杆断裂处,她一手抓住一旁的栏杆,一手死死的抓住毓宁的手。毓宁郡主摇摇欲坠的身子都靠晚晴那只柔弱的手支撑,晚晴紧咬了薄唇,面色纸白,一脸痛苦额头都是豆汗,但她就是强撑着不肯松手,若稍有不慎,毓宁郡主就会粉身碎骨。 此刻毓宁已她惊得面如土色,吓得大哭,口中慌张的喊着:“母妃,哥哥,救宁儿呀。” 两只单薄的小手,若是稍有不慎,定会齐齐坠落楼下,跌得筋骨寸断。 流熏忍着痛爬起去救毓宁郡主时,早有家丁嬷嬷们赶来拦阻她,众人赶来七手八脚将个毓宁郡主拉上楼来。一旁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姐们纵声大哭。 被救起的毓宁郡主吓得痛哭失声,晚晴惨白的一张小脸不知被什么划伤,面颊颧骨处明显破红,蹭破油皮,额头流血,手背也被毓宁紧张的抓出几条血槽。她惊魂未定的喘息着,坐在地上,还喃喃地四下望着:“郡主,郡主无恙吧?” “紫棠,紫棠坠楼头破身亡了!” 有人失声惊呼,流熏向楼下看去,一丫鬟趴在楼下青石砖地上,身下一滩污血,流熏一颗心紧提,惊得失魂落魄。她适才看到的那从她身后扑过撞飞毓宁公主和栏杆的竟然是紫棠。 有人啧啧埋怨说:“幸亏摔死的是紫棠,若不是二姑娘眼疾手快救了郡主,怕是郡主就如紫棠一般了,阿弥陀佛!” 不过那瞬间,流熏心头一沉,一切竟然如此的巧合,谢晚晴…… 她看着晚晴,晚晴惊惶的小模样偷眼望她又避开眸光,她立时明白几分。 大夫人同赵王妃等闻讯赶来,毓宁惊得扑去母亲的怀里呜呜啼哭。 “这是如何了?险些伤了小郡主,你们都是如此伺候的?”封氏气恼的质问,再没了昔日的温和。 一旁的婆子嬷嬷们垂头耷眼,有人支吾说:“原本是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大小姐立足不稳扑跌向栏杆,把个栏杆旁看乌鸦打架的郡主和紫棠姑娘都撞下楼去。” “亏得二姑娘眼疾手快,若是晚一步,怕是郡主就坠楼了。”婆子们长吁短叹。 “啧啧,可是一条人命!”婆子们感慨唏嘘。 眼前的突变,流熏始料未及。不知婆子们如何会如此冤枉她? 不过在众人闹哄哄地向赵王妃和大太太封氏解释原委的瞬间,一人拉住了流熏扶她起身。 “旎姐姐?”流熏一惊,方春旎俯身扶起地上的她,只在扶她的瞬间,手却在她膝盖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啊!”流熏一惊痛呼,方春旎惊叫道:“熏儿,你的腿,你的腿莫不是断了?” 欲扶却故意将她按回地上,递她个眼色。 还不待流熏恍悟,春旎忽然拾起地上一枚弹丸递去她眼前说:“呀,这弹丸……” 流熏恍然大悟,旎姐姐这是要来救她。 一旁的五弟、六弟等闻讯跑来看热闹,春旎急得对严儿训斥:“早就告诫你不要再玩这个劳什子伤人,如何的不听话!看看,打伤了熏姐姐,扑倒了郡主,险些闹出大祸。” 严儿小嘴一瞥,委屈啼哭道:“姐姐冤了严儿,严儿没玩弹弓,是五哥哥、六哥哥在打鸟儿!” 封氏同大姑母的眸光原本含怒无奈地望向流熏,责怪她的鲁莽。 如今见流熏被伤了腿痛苦的难以起身,一听春旎的话,目光望向了几名顽童。 原来是顽童飞弹伤了流熏的腿在先,流熏伤了膝盖才立足不稳飞跌出去扑倒了毓宁和丫鬟坠楼。 “这不是五爷的弹丸吗?”有人说。 “才五公子和六公子在飞弹打乌鸦呢。原来是飞弹伤到了大小姐。” 流熏鼻头一酸,只得泪光莹莹委屈道:“母亲和姑母明鉴,熏儿原本随了宁妹妹上楼,可是不知为何膝盖一疼似被重物击中,立足不稳就扑了出去……女儿膝头还在疼呢。” 流熏提了裙襟,婆子们揽起她的撒腿红绫裤,膝上果然一块淤青。 毓宁哭得更凶,封氏的面如灰色。这弹丸是小五的,况且众人在老夫人房里才见到两名顽童的弹丸破窗碎了罐子,如今可是有口难辩。 赵王妃眸光里即是气恼又是无奈,搂住女儿安抚着,仔细查验她的伤,不过是臂肘被碰破,或是惊吓胜过伤痛,毓宁不停地抽泣着,将头埋去母亲怀里只剩哭泣。 两名小兄弟被推来人前,封氏训斥着:“无法无天的孽障,看你们爹爹如何发落你们!” 两名小兄弟还不知为何,面面相觑,嬉皮笑脸地说:“娘,我们在楼下打鸟,宁姐姐坠楼你同我们恼的什么?”小五揉揉鼻子争辩。 “孽障!”她正要训斥,赵王妃淡然道,“罢了,幸好孩子们无恙,不必深究了。” 第六十四章 救命之恩 “倒是小五、小六顽劣的益发不成样子了!亏得这弹丸是打伤熏儿的膝,若是伤了头眼可如何是好!”谢妉儿见不是儿子所为,如释重负般放心地痛骂着顽童们。 小五、小六幡然醒悟,莫名其妙自己反成了害小郡主的罪魁祸首。小五看着母亲手里那枚弹丸,急得跺脚分辩:“冤枉冤枉,冤飞六月雪了!儿子们在楼下打鸟,大姐姐高高的在楼上,一在天一在地,她被打伤膝盖连累了郡主姐姐,如何怪罪我们兄弟?” 谢妉儿一听,眼一瞪脸一沉,上前一步揪着小五的耳朵不依不饶地骂:“你们这对儿小浑球在荣寿堂前庭院里耍弹弓,那弹还破窗打进老祖宗房里碎了花瓶险些伤人都是有的。”言外之意,还有什么不可能? 流熏心想,如今继母一定是有苦难言,心里略有愧疚,但心知春旎姐姐一心救她,才出此下策。 只是那枚弹丸……流熏心头一动,恍然大悟,该不是小五落在祖母房中打碎瓷缸那枚? “呀,晴姑娘,你的额头流血呢。”丫鬟合欢的一声惊叫引得众人视线齐齐看向地上喘息的晚晴。 “不,不妨事,不过一时救人心急……”晚晴捂住额头掩饰狼狈,一张小脸纸白毫无血色,却极力端出笑容显得乖巧懂事。 赵王妃这才放开毓宁,转去亲手扶晚晴起身说:“快,快来人,伺候二小姐去清洗伤口上药,快请太医来看过!” 赵王妃此刻对晚晴格外疼惜,言语间仿佛是见自己的女儿受伤。她手中的帕子轻轻为晚晴擦拭面颊上的污浊,看着她刘海下的血污颇是心疼。 晚晴躲避着腼腆说:“莫污了姑母的帕子,想是这楼栏断裂处划破了油皮,不妨事的。” 众人定睛看,才发现毓宁坠楼的所在一片栏杆竟然断裂,半垂楼下。或是年久失修,木头酥软,被毓宁跌去一撞,栏杆断裂没能接住毓宁和紫棠,二人坠楼。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哭泣声惊呼声。 “快,还不快把尸身抬下去!”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流熏探身向下看,见仆人婆子们人人神色慌张,正抬了门板将白帕子覆面的紫棠的尸身抬了下去,那麻布遮盖了紫棠的身子,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更令人看了胆寒。众人神色慌张,地上还留着那滩血污,流熏侧脸不忍去看。 紫棠,如何这么巧,她才怀疑紫棠是晚晴藏在她身边的内奸,这两日还意试探紫棠,故意打赏她,转眼间紫棠就莫名其妙的丧命。 况且上楼时,她竟然没有发现紫棠何时跟来楼上的?又是何时凑来毓宁的身边,她都不曾留意。 猛然间她似记起,上楼上楼上本已是稀稀落落的丫鬟随着四妹妹展颜和三妹妹舞雩在看乌鸦打架,毓宁奔去栏杆时,边上似早立着一名小丫鬟,见毓宁过去或是全神贯注,都没有回身来见礼,那身影就是被撞下楼去的紫棠。紫棠应是先于她上了楼,推算来,该是紫棠撞断了栏杆,毓宁紧随坠楼,那么晚晴…… 流熏心头猛然掠过一阵疾风,周身一个瑟索。她不敢再向下想。 待众人重聚到荣寿堂,流熏故意脚下一瘸一拐,不时揉了膝盖。 见到祖母,她不顾一切扑去祖母怀里嘤嘤地哭着:“老祖宗,熏儿险些再也见不到老祖宗了。” 老夫人早已闻听此事,搂紧流熏轻轻拍哄着说:“莫哭莫哭,这孩子,想是被惊掉了魂儿。待会子你爹回来,让他狠狠打那两个小畜生一顿屁股。这规规矩矩的儿子他反是日日同他过不去,该管束的也不见他去管。若是出了事儿,这可如何是好?” 毓宁被扶进来,躲在母亲身后双眼红红的不停抽噎,就是不肯出来同人说话。 倒是晚晴进来时,毓宁忽然扑去抱住了晚晴,叫一声“二姐姐”呜呜的哭了起来。 毓宁是心善的孩子,知恩图报,或是晚晴舍生救她紧紧拉住她坠楼求生的那只手的情景打动了她,原本对晚晴不屑的她,如今见了晚晴仿佛如亲人一般。流熏心头如梗了根鱼刺,可也不知如何对毓宁解释。 大姑母摸摸晚晴的额头说:“这孩子,宁儿的命是你救的,姑母该如何重谢你呢?” 晚晴慌忙摆手紧张地说:“姑母折煞晴儿了。若说救命,那就谢观音菩萨吧。这几日晴儿身子不好,一直昼夜在观音大士面前给府里烧平安香,谁想今儿就灵验了。才郡主坠楼时,晴儿只见一道刺眼的佛光笼着郡主,就身不由己地扑过去。” 晚晴的话幽幽的,说得轻声慢语,却格外逼真。 封氏笑了,不屑地说:“你这些时日梦游之症犯了,睡不安稳,眼前看得不真,也是有的。”话音里满是奚落,似看出了晚晴的鬼把戏,眸光就幽幽地盯住晚晴。 晚晴面色一阵苍白,开口说:“女儿还不及来禀告母亲。这些日自从搬出了绛雪轩,女儿这梦魇夜游的怪症就愈了。女儿也觉得奇怪,想是这些年姐姐的宅院再好,却因晚晴命贱相克不宜居住的。可见这人不论富贵贫贱,或是命都是相生相克的。”说着,她自嘲的一笑。 见众人沉吟,晚晴又说:“想是姐姐移房来祖母院里是明智之举,不然姐姐的绛雪轩如何也近日宅子不宁,总出些意外变故?”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众人,晚晴说:“晴儿先时也不明究竟,还是仙都观一位云游来的道长为晴儿算命,说是晴儿所居的庭院里有污秽,什么横死的鬼魂呀,或是……有……或是有魇胜之物……” “啊!”众人惊得神色大变,大夫人斥骂,“放肆!一派胡言!” “是,母亲,晴儿也骂那道长一派胡言,所以去年里一笑而过就没信他。但那道长追了晴儿说,晴儿的长姐命犯天煞,同晴儿更是相生相克。冬尽春来岁末节气交替时,府宅里必有一场血光之灾,晴儿应当求自保,早日移居避开大难;若是晴儿执意留在绛雪轩,或许可以为长姐挡一次大灾,可这就是泄露了天机,定遭天谴。” 第六十五章 高枝 看着众人惊愕又将信将疑的目光,晚晴哀婉着:“晴儿是想,姐姐待晴儿恩深情厚,晴儿应当誓死相报,怎可贪生?晴儿不敢将话对姐姐言明,怕她为晴儿担心,定逼了晴儿移居自己赴难……况且,若是姐姐害怕绛雪轩不净,急得移居祖母的庭院……晴儿岂能让姐姐的煞气冲撞了祖母,思来想去,就舍了晴儿自己来救姐姐。可谁想晴儿泄露天机遭天谴,才夜夜被梦魇纠缠。几次险些丧命!” 一番话听得众人将信将疑中却不免赞叹,赵王妃更是赞许的目光爱怜的打量晚晴说:“我的儿,难为你这一份苦心。” 流熏心里暗自佩服晚晴的本领,晚晴这张小嘴简直能有纵横捭阖之才,只言片语,竟然将她梦魇夜游的暗疾描画得是舍己报恩的义举,描画得天衣无缝。她已是重生一世,心智成熟不是孩子,而晚晴如今不过是十四岁的少女,竟然有如此深的心机。 流熏淡淡一笑,上前执住晚晴冰凉的手指说,“晴妹妹多虑了,姐姐出生至今,每年祖父也不忘记请了钦天监的高人替我算命占卜吉凶。莫说没听说什么命犯天煞,即便是有,也有御赐的神符保佑的。倒是妹妹,哪里来的野道士的话你竟轻信了,无端端的受了这些罪。”流熏唉声叹气道,有意加重钦天监三字,怕你再妙的高人道长,也不及皇上的钦天监的话灵验。 晚晴一愕,旋即说,“晴儿多虑,只是晴儿不放心姐姐的。”晚晴委屈地说,双眼噙泪欲下。无人不夸她的仁义,原来二小姐梦游、落水、湿身等等,都是因救大小姐而泄露天机遭了天谴。 旁边有婆子和丫鬟们议论纷纷,更有人附和说:“才郡主坠楼那阵子,似是一道银光灼眼,什么都看不清了。” “是呢,是呢,就像正午的阳光刺得人难以睁眼,就听到郡主惊呼了。” “自家人不说两家话,也是晴儿应该应分的,更是她同宁儿的缘分吧。”封氏说着,更是诧异地多看了几眼晚晴。 转瞬,流熏莞尔一笑说:“呀,许是天上的王母娘娘看上了毓宁妹妹,要收了去,一定是妹妹不舍得离开姑母,天神们就带了紫棠去做宁妹妹的替身,得道升仙了!” 晚晴一怔,原本是她要故弄玄虚为自己的日后铺陈,却不想让流熏半途劫了话去,四两拨千斤的将紫棠之死抹得云淡风轻。 “晴儿这孩子,没想到纤纤柔柔的模样,竟然有如此的勇气。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大姑母夸赞着,见女儿贴在晚晴身边,不停地喊着“姐姐”,晚晴轻揉了毓宁的小手,垂个长长的睫绒解嘲般说:“晚晴哪里有这个福分,能有郡主这样身份尊贵的妹妹?今儿同郡主有缘,就是晚晴的福泽了。” 大姑母见晚晴也不要赏赐,居功淡然,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从容淡雅,若非知道她是庶出之女,放在谢府女儿中,丝毫不比展颜和舞雩逊色。 大姑母说:“也是咱们有缘,若不嫌弃,就给我当个闺女吧。看宁儿喜欢你了得。” 晚晴露出受宠若惊的欣喜,难以置信地问:“姑母莫拿晴儿取笑了,晴儿一庶出的女儿,哪里有这福气高攀?” “这是你大姑母看得起你,还不谢过?”老夫人笑骂一声,“若说晴儿,偏偏命不济,错从暖香那丫头肚子里爬出来,” 谢妉儿嘻嘻一笑说:“当谁都像我们姐妹那样,投胎会生眼,只认定了老祖宗谁也不跟。” “啐!这猴儿,为老不尊了。”老夫人笑骂,轻轻捶了身边的女儿谢妉儿。 晚晴露出天降甘露般的惊喜,惊喜的目光四下扫过,望向大姑母谢姮儿时,眸光里溢了幸福的泪光,怯怯地道一声:“母亲在上,受女儿一拜。” 说罢撩衣跪地磕了三个头,待赵王妃欣慰地扶她起身,晚晴还难以置信般的含泪笑问一句:“这,这该不是梦吧?” 可不是如梦一般?毓宁郡主这一跌坠楼,反是将晚晴一庶女的身价抬上了楼层,如今再不是谢府卑微的庶女,而是赵王妃的义女,算是从奴才堆儿里站了出来,飞上了高枝儿。也不必靠一嫁显贵,如今这一跌就成名了。 流熏看到晚晴的目光偷窥她一眼,露出一分难以觉察的诡黠的笑意,带了几分炫耀般,似在说:“姐姐,离了姐姐,晴儿也能飞上枝头。” 如今,若是嫁晴儿去什么越国公府做妾,怕也是要赵王妃首肯了,晴儿轻易的摆脱了困境。 不多时,世子景珏闻讯赶来,闯入堂内一眼看到同晚晴手腕手并肩而立的妹妹毓宁,上前紧张地问:“妹妹,听说你坠楼了,你可是伤着?” “二哥哥,宁儿要被吓掉魂儿了,宁儿没有伤,倒是晴姐姐为了救宁儿伤了头。”毓宁将晚晴推去眼前,晚晴惊羞的低头,双颊浮出酡红色。 景珏打量着晚晴,眸光里透出几分吃惊,旋即是无尽的感激,他徐徐拱手,深深一揖,道一句:“大恩不言谢!亏得表妹救了宁儿。” “珏儿!还不同你晴妹妹见礼。”赵王妃笑了嗔怪,看着一眼迷惑的景珏,众人掩口笑了,老夫人打趣说,“你娘常说生儿不如养女,嫌你淘气,拿你去同你大舅母换个晴儿做女儿,就把你换给你大舅父了。” 景珏不觉一笑道,“舅父有麟儿如俊表弟,哪里是景珏能比得半分的?” 说罢同晚晴兄妹见礼。眼前这晚晴表妹勇气堪嘉的挺身而出在楼栏断裂的高楼上救了坠楼的妹妹宁儿一命,景珏感激的抱抱拳说:“哥哥也没带什么见面礼,改日补上!” 忽然从腰间摸摸,解下一枚盘龙紫玉璜递给晚晴说:“这个送个妹妹做见面礼,这是父王赏的。” 晚晴怯生生的抬眼望他,眸光避开羞怯地不敢去接,嗫嚅着:“如此名贵之物,晴儿不能收。” 第六十六章 塞责 “哥哥送姐姐的,姐姐就收了吧。”毓宁抢过玉璜塞去晚晴手中,拉住晚晴说:“咱们下去玩。” 小孩子的性子,如夏季的天气,晴雨不定转得快。毓宁本是个性子爽直爱恨分明的,如今对晚晴更是赤诚相见。 流熏冷眼静观一切,心里如五味杂陈翻涌。 赵王妃打发孩子们下去玩,老夫人也推了流熏说:“你也去同妹妹们玩耍吧。” 流熏出了门,见毓宁拉住晚晴的手吩咐宫娥们:“我那孔雀翎子的毽子在哪里?我要同姐姐踢毽子。” “宁儿,你可曾伤到?”流熏上前关切地问,自毓宁坠楼后,只是惊哭,都没来得及同她说上半句话。 毓宁冷冷地望她一眼,眸光里透出一股令流熏心寒的恨意,她赌气般翘个小嘴儿说:“拜托姐姐下次失足跌倒时不要推宁儿下楼就是了!” 推她下楼?流熏猛然记起那时的情景,她觉得背后被人猛撞一把,扑去了毓宁,可她分明情急中有意向一旁躲避了些,可她不记得自己推了毓宁。那么,推向毓宁的手又是谁? 毓宁的眸光里分明含恨,那是恨她在生死关头,本能的为了活命推了她下楼。可不是如此的!她不知如何解释,即便解释,毓宁也不信。好大一张网。 流熏说:“是姐姐不好,被那弹子打伤腿,就……” “郡主,不要,姐姐不是有意的。”晚晴温婉的劝着,但流熏看出毓宁眸光里的失望和痛恨。流熏的面颊冰冷,不由看去晚晴,晚晴展露出一脸无辜无奈的神情看着她,叹息一声说:“宁儿妹妹任性,过些日晴儿规劝几日就不记恨姐姐了。” 忽听一阵哭声悲悲切切,外面匆匆来了几名婆子,身后带着哭哭啼啼的一对儿老夫妇,一路哭天抹泪的叫嚷:“我那可怜的女儿呀,你怎么就跌下去粉身碎骨了呢!” 晚晴拉住毓宁用手捂住她的眼说:“宁儿不要看,有衰气的,咱们去跨院踢毽子去!” “是棠儿姐姐的爹娘,可怜呢。”丫鬟们窃窃私语。 晚晴上前劝慰说:“莫哭了,若是紫棠地下有知,走得也不心安。” 她回头看一眼流熏说:“大小姐也是受伤一时失手才撞了紫棠坠楼的。” 流熏忽觉来者不善,就见紫棠的娘歇斯底里的扑来,鸡爪一样的手抓住她的肩头歇斯底里拼命般哭闹:“你还我的女儿来!你给我女儿偿命!” 流熏惊急地向后退,丹姝了绿婵冲来为她解围,丫鬟婆子上前拦住了那哭得痛不欲生的妇人。 晚晴在人后看着她一脸的担忧,眉头微挑,但那一抹不为人查的笑意逃不过流熏的眼。 “你这妈妈,如何的这么糊涂?分明晚晴小姐和那么多人亲眼见到天上一道白光灼目,神光中天神受了你女儿替郡主殿下得道位列仙班了去。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气,你们反哭哭闹闹的,成何体统?家中有女得道成仙,怕是你们府里门第就要兴旺了。”说话的是表姐方春旎,她从对面廊子下走来,处变不惊地娓娓道来。 听得众人也恍然大悟,分明在老夫人和赵王妃面前,晴姑娘说出她眼睁睁看到仙光一道灼目引她去救人的奇事,更有婆子们随声附和,如此推算,紫棠可不是得道成仙了吗? “恭喜妈妈呢,生了个好女儿,位列仙班去了!”众人七嘴八舌,笑逐颜开。这才哄劝了晚晴的父母离去。 方春旎悠悠地向流熏走来,望着晚晴和毓宁远去的身影宽慰她说:“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是福气是戾气还难说呢。善恶忠奸最终都有个是非明断。若是误会,宁儿迟早会明白你对她这份心。” 方春旎谈吐从容,一双明眸又似洞察一切。 流熏泪眼望着春旎,似乎许久没有受过如此的委屈。 眼前一场劫数,竟然让姑母和毓宁误会了她去,以为是她为图自保而失手推了毓宁坠楼。想不到重生一世,竟然算计不过晚晴这小丫头,好不气闷! 还不等流熏开口,就听后面呜呜的一阵哭闹声,五弟、六弟同薛乳娘撕抢争夺着,破口大骂着:“你个老奴才,还敢骑在小爷的头上来了!快还我!” “哎呦,两位哥儿,爷!是太太吩咐收了你们的弹弓子不要再惹祸,老奴也是听命行事呀。不然,两位小爷去同太太说理去?”薛乳娘被啐了一口吐沫,急恼不得的用大襟擦拭着委屈地抱怨。 这对儿小祖宗,平日被继母宠溺坏了,越发的骄纵无度了。 前世里,这对儿宝儿也是一事无成的富贵闲人,反不如二叔父房里的几位堂兄弟学有所成的出息。 流熏沉下脸,上前对薛乳娘说:“薛妈妈,您老也真是,何必同孩子一般计较。五弟、六弟贪玩,就任他们胡闹去。” 一听大姐姐也替他们说话,老五、老六眨眨眼,耿耿于怀地嘟哝一句:“自己脚下不稳摔了跤,反赖我们的弹子打伤。” 流熏看一眼方春旎,端出几分如春旎一般的长姐般的大度说:“爹爹这些日子心烦气躁,前个月狠狠打了大哥哥一顿板子,如今不知要轮到谁了?还不去书房乖乖写几篇字,像模像样的,也让爹爹回来看了高兴。” 老五佐哥儿一撇嘴说:“娘下了缄口令,此事府里不许再提,更不许传去爹爹耳朵里,你吓唬谁!” 身后跟来的严哥儿怯怯地喊一声:“姐姐!”扑去方春旎怀里悻悻地问:“姐姐,舅舅会打严儿吗?” 方春旎露出温婉的笑,拿帕子为严儿擦擦汗水打花的小脸说:“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去缈汉楼那么僻静的地放去淘气打鸟?那弹子可是不长眼乱飞,内内外外那么多人,好在是伤到你熏姐姐。若是打碎了谁的头,你们可担待得起?” “是六哥哥喊严儿去的!”严哥儿一脸认真的说。 六弟佑儿晃晃头说:“是合欢姐姐发现的,合欢姐姐说,一群乌鸦如一片黑云似的,围着枝头对垒打仗呢。” 流熏心头立时明晰,原来如此,果然是有人谋划的。 “快下去读书,不然舅父回来该恼了!”方春旎哄着严儿离去,几名顽童自觉无趣,也悻悻的随了离去。 第六十七章 断栏 众人散去,,流熏立在庭院,从所未有的寥落寂寞,残雪未尽,春色将近,却丝毫没有半分暖意。脚下是绒绒的积雪,踩上去松松软软。毓宁郡主坠楼的那幕却不停在眼前回荡,如梦魇不散。 扑棱棱一阵响,冷不防几只鹊儿惊起,别枝振翅而去,竟然将好大一团雪带落,直灌去她脖颈,冷得她一个激灵。 绿婵忙来为她掸雪,懊恼道:“怕是天冷,小丫鬟们忘记了给鹊儿洒食,都在枝头立不踏实了。” 流熏掸着肩头的雪,寻味片刻,对绿婵说:“走,咱们再去缈汉楼走走!” “小姐,不要去!”绿婵惊得制止,“婆子们都说,紫棠坠楼横死院里,血污了一地,阴魂不散。老夫人才下令封了缈汉楼的院子,不得随意出入了。” 流熏兀自向前去,慌得绿婵一路紧随劝阻,“小姐,那院子不干净,阴气重,何苦去那里寻晦气?”仿佛那院子里有鬼。 丹姝恰从对面迎来,神神秘秘的凑去流熏身边轻声说:“小姐,丹姝依小姐的话去打探过了。看缈汉楼那园子的婆子说,平日里都是沈先生不时登楼远眺吟诵诗文,倒是近些日子,晴姑娘偶尔登楼去呆坐,更同沈先生在楼上搭讪,也不见沈先生搭理她。” 丹姝话音里满是对晚晴的鄙夷恨意,似乎晚晴在有意勾引小姐中意的沈先生。 流熏心里却明了,果然不出所料,沈孤桐,只一个晚晴哪里能下得出如此一盘高深的好棋? 缈汉楼所在的庭院,门是虚掩,推门入内,小院里四下已打扫得干净,丝毫没有先时的一片狼藉,安静得如未曾发生过任何事情。 唯有紫棠坠楼处的地上燃了一炉高香,古檀香气透鼻,下面压了一卷《地藏经》。 橐橐的一阵敲敲打打的声响,引得流熏抬头寻声望去,见楼阁上有工匠在修理断裂的栏杆。 “走,咱们上去看看!”流熏不容分说的径直登上高阁,向那修葺栏杆的工匠走去。 那断裂的栏杆处已经修葺一新,新的栏杆已经换好,老工匠在油漆栏杆,好快的手脚。 老工匠抬眼望见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立在眼前,不觉一惊,咧了嘴看她有些愣神,旋即恍悟了叩首见礼,料定她是府里的小姐太太。 流熏淡淡一笑,温和地吩咐丫鬟打赏,她看着地上横七竖八些木料,更有那截断裂出事的栏杆,不由聊天般随口问:“府里年年都修葺楼台,怎么这截子栏杆这么的不结实?竟然断了伤人。” 老工匠见她随和,一边忙和手里的活计,一般同她絮念着:“这哪里是新断的栏杆?若是是这栏杆不结实伤人,可是冤枉咱们了。姑娘请看!” 老工匠信手拾起地上那截断裂的旧栏杆给流熏展示,“这木茬子上的断痕,哪里是新伤?或是断了有一个月的光景了。看这栏杆的情形,怕是陈年未修缮的。” 流熏一惊,忙仔细看那工匠拾起的一截栏杆的断面,果然那木茬不是新伤,颜色颇旧。 “怕是早已断了些时日的栏杆,被凑合敷衍着做摆设呢。” 听了工匠的话,流熏心里一阵疑惑。 流熏又听工匠叹息一声:“木头朽了倒也罢了,就连这截栏杆上的木楔子不知如何被人卸去两枚,浮挂在那里。若是个孩子轻靠上去怕也禁不住,更不必说一个大活人撞靠在上面。”工匠唉声叹气地诉苦,似在为这栏杆辩解脱罪。 难道,这栏杆是被人暗中做了手脚? 流熏心里疑窦暗生,渐渐的那一点点的疑云积蓄成一片黑沉沉的乌云,压得她心里几乎窒息。 “小姐,咱们去向老夫人禀明内情,小郡主错怪咱们了。”丹姝恍然大悟,不忿地说, “定是四夫人克扣修缮庭院的银两,前些时就总听下人们抱怨连天,说是冬服里都克扣出银子来,怕旁的地方不知她们如何盘剥呢!” 晴儿很是聪明,怕是早就察觉缈汉楼的楼阁亭台有待修缮,借了此地唱得一出好戏,易如反掌的为自己解脱困境,摆脱越国公府的婚事,还纵身飞上高枝。 四婶婶慕容思慧替继母封氏打理府里的内务,平日这些银两用度,都是经四婶婶的手。若说楼栏经年失修,这责无旁贷的会是四婶婶,更有将这份肥缺交给四婶婶手中的继母封氏。这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 流熏思忖着。可晴儿如此一闹,难道就不怕牵连出嫡母和慕容氏?或是…… 流熏立在栏杆前,举目四望,眼前梧桐树上坠了积雪,聚集的乌鸦已散去许多,或是日暮,夕阳透出枝梢将那雪色沐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四下宁静。 “丹姝,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流熏深深吸了吸,雪后凉潮的空气中透出一股微臭刺鼻的味道,像是腐烂的食物的浊气。 绿婵紧张地低声问:“小姐,该不是紫棠……” 话音未落,一股寒风袭面,呛得几人喷嚏不已,慌得抱做一团。 老工匠坐在楼板上凿着木头,哈哈的笑了:“是油漆里的猪血,腥臭扑鼻的。府里管事儿的嬷嬷再三叮嘱,这上上下下的栏杆都要油漆一遍,去去晦气。” 流熏又仔细闻闻,四下张望,眸光落在那乌鸦聚集的梧桐树上。 “都是这棵树惹得祸!”流熏气恼地回身吩咐丹姝绿婵,“都是这群丧气的乌鸦惹得祸!还不将它们轰走!” “快拿杆子!去敲打树枝!” “小姐!”丹姝嗔怪,不知小姐一时骄纵的性子起来,又发得什么疯癫。 流熏不依不饶地央告工匠起身,拿起竹竿,用力拍打树枝。 丫鬟们莫名其妙地望着流熏,但又都因这大小姐在府里骄纵,谁敢惹她?于是自当是哄主子开心,七手八脚拿了竹竿去捅打树枝,果然呼啦啦的惊起一片黑黑的乌鸦。 乌鸦受惊,呱呱呱的一阵嘶鸣,别枝惊起。竟然有的盘旋冲来,直扑人面,掠倒了栏杆上的油漆,一片狼藉,惊得丫鬟们和工匠抱头乱窜。 第六十八章 腐肉 “哎呀,小姐!这是添得什么乱子呀?”丹姝责备着,流熏拉住她说:“走,咱们走吧!” 提了罗裙一溜烟似的就向楼下冲去。 丹姝和绿婵忽视一眼,拿这任性的大小姐也无可奈何,几人来到楼下,流熏却停住了步。 老梧桐树下,一片狼藉,凌乱着一些巴掌大小的腐肉,透出刺鼻的臭气。 或是白天被积雪覆盖,掩盖了臭气,只有乌鸦能闻到。 但这些肉不是死去的飞禽走兽,是切割均匀的肉块,难怪就有乌鸦成群结队而来。 丹姝猛然望向树枝,恍然大悟,惊倒:“小姐,这难道是……” 流熏对她摇摇头,不动声色地大声说:“料这些畜生再不敢来府里作怪添晦气了!” 一路绕出缈汉楼,丹姝惊得一双眼睁大透出寒光问:“小姐,这些乌鸦是有人故意引来的?楼栏也是有人做了手脚的,咱们去告诉老夫人做主去!不能让小姐平白的被冤枉了去!” 流熏摇摇头,“不必麻烦,由她去吧。” “小姐!”绿婵都不甘心地劝着。 流熏唇角勾出一抹笑,她不计较是此刻不去计较。祖母寿诞将近,没人希望此刻节外生枝扫了府里的喜气。况且,大人们岂能承认自己被晚晴一个小女子愚弄,尤其是对晚晴感恩戴德的大姑母母女。 流熏边走边说:“那枝头的乌鸦,咱们也是多此一举。就算咱们不去赶,怕是园子里的猫儿早就被它们聒噪得不厌烦了,何必脏了咱们的手!”她仰望那挂满积雪树树银白的枝桠说,“本不属于它们的富贵枝头,却偏偏要来鸠占鹊巢,就怕那鹊儿也未必答应的。” 如今晚晴肆无忌惮的扑腾翅膀想高飞去同她同起同坐,更要将继母封氏微她安排的越国公府的婚事推诿掉,继母温厚,但权威被挑战,她岂会善罢甘休? 回到碧照阁,丫鬟们早已神色慌张的涌围上来。 看着人人面带泪痕,忧心忡忡的模样,流熏问:“这是怎么了?” 乳娘秋拉过流熏去一旁,比划着对她说着。 “是太太来过了?”流熏问。 秋点点头,继续比划。 “是紫棠的母亲来房里收拾紫棠的衣物?”流熏望着秋犹豫哀怨的眸光,心知肚明。 紫棠的母亲来她院里示众。这些日子紫棠才活泛心思要归顺她,就忽遭此不测坠楼惨死。紫棠的父母还认定是她撞了紫棠坠楼,令紫棠跌得头破血流惨死。这些丫鬟们还有谁肯忠心的跟随她? 流熏深深抿唇沉吟片刻,露出一副哀婉的神色扬高些声音感慨:“无论如何,紫棠反是个有福气的。成仙升天虽是离了父母,总比在凡间当奴婢伺候人要强个千百倍。” 原本抽抽噎噎暗自落泪的丫鬟们止住悲声,面面相觑愕然无语。 “前些时,大太太还盘算着,要将园子里年过十五的丫鬟们打发些去配人,让大姑爹带去边关,犒劳那些戍边伤残的老兵。我还舍不得紫棠呢……”流熏更是叹气,话音里颇有些不忍。 丫鬟们听得云里雾里,面上露出人人自危的表情。 一旁的婆子叹气说:“是呀,做奴婢的,嫁得好也罢,若是同金桂一样,配个傻子男人,一辈子就生不如死了。” 叹息声不断。丫鬟们各个诚惶诚恐,跪地哭求:“小姐,奴婢们愿随小姐做牛做马,求小姐不要让大姑奶奶带了我们去边关配人呀!” 流熏叹息一声吩咐:“丹姝,去取二十两银子和几匹绸缎赏了紫棠的父母去装殓她的凡躯,毕竟紫棠投胎来尘世一场。”流熏吩咐,“亏得晴姑娘点破天机,紫棠不是跌死,她已经得道升天了。摔下楼的不过是她在凡尘的躯壳。若非如此,我岂不是哭死?” “可不是么,就在紫棠坠楼那一刻,许多人都看到一道刺眼的天光,天上裂开一线,仙乐飘飘云霓阵阵,算来倒也是紫棠的福气。”有人附和着。 丫鬟们听她一开解,虽然心有不舍,也释怀许多,各自散去。 乳娘秋眸光里含了哀怨责怪打量流熏,比划着问:“小姐这是去了哪里?太太遣人来问呢。” 流熏拈玩一枝梅花,心想我去了哪里,大太太在我身边遍布了如此多的眼线,难道不知?她冷冷一笑说:“去缈汉楼上转转,果然那楼栏杆断得好生的蹊跷呢。” 她话音幽幽的,似在寻味。 秋急恼地向她摆手比划,“小姐,不要再生事了,今儿的事儿,可是吓死秋了。” 流熏笑着将手中梅枝塞去她手中宽慰地一笑说:“秋姨不必急,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才是这个道理。” 晚晴如今自作聪明,本想飞上高枝,可不该踩了如此多的人做垫脚墩。 她一笑吩咐说:“去,放个话给清茉。”她让丹姝附耳过来叮嘱了几句。 清茉本是同紫棠一样被大夫人安置在她房里做细作的,如今紫棠一死,她恰在兔死狐悲,怎么不尽心竭力的去大太太面前表忠心求自保?流熏心想,我便成全你。 秋紧锁秀眉打量流熏,打手势对她讲:“大太太下了缄口令,今儿的事谁都不许再提,否则打落满口的牙!” 流熏胸有成竹的一笑,父亲还未回府,真正的大戏还未开场呢。 果然过不多时,小丫鬟进来报:“大小姐,老爷的轿子已进了大门了。” 流熏点头,吩咐丹姝说:“紫棠的衣物也清理妥当了,别让紫棠娘在府里睹物思人伤心了,速速送她出府吧。” 丹姝应一声才要下去,流熏叮嘱一句:“不要走旁门了,她手里的东西阴气重,让她去走正门,要御赐的金匾神符震慑着,鬼邪莫近的。” 日暮时分,谢祖恒回府,他忧心忡忡满腹心思向荣寿堂去给老夫人请安。朝堂上保荐太子,可是父亲云游未归,百官中保荐六皇子的声势如潮,更有人苦苦相逼,让谢家改弦易辙,追随六皇子。 府里已是张灯结彩为了老夫人准备寿诞,只是他心头的阴郁无人能查。 一路低头寻思着,才行到抄手游廊,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悲声。 谢祖恒先时以为是风声嘶鸣,但渐渐的声音哭得凄惨。他不由驻足,看看四下里高高低低的大红灯笼,不觉有些恼意问:“何人啼哭?” 谢祖恒一问,家院们跑去,不多时押来一身素服的一位婆子和披麻戴孝的两个女孩儿,谢祖恒不认得。 婆子跪地喊一声“大老爷万福!”却是哭得涕不成声。 “老爷,这是大小姐房里的丫鬟紫棠的娘,紫棠今儿被大小姐从楼上误撞下楼去,芟了!”管家答话说。 谢祖恒一惊,府里竟然出了人命? “岂有此理!传流熏那丫头来见我!”谢祖恒怒喝道。 第六十九章 惩罚顽童 一旁紫棠的妹子呜呜地哭了上前抱住管家欲去的腿说:“大老爷,大老爷莫责怪大小姐了,大小姐平日待我姐姐极好的。今儿也是小公子们飞弹打伤了大小姐的膝盖,大小姐才失足扑去楼栏,我姐姐是去拦救大小姐的,不慎自己失足坠楼了!” 紫棠的妹子年岁不大,哭啼时话音却格外清晰,不慌不乱。 管家才含糊地说出内情:“是,是……大夫人下了缄口令,是五公子和六公子在楼下打鸟儿,一时不慎,飞弹伤人,惊得楼上的小姐们你拥我挤的躲避,撞断年久失修的栏杆,把个郡主还撞下了楼,幸好被二小姐拉住了,险些丧命。丫鬟紫棠就失足坠楼跌死……” 谢祖恒又惊又怒。府内楼阁年久失修,这分明是大夫人持家的疏忽,年年有修缮楼阁的款子,都做了什么去?再者,那两个可恶的畜生,飞弹伤人! 谢祖恒自觉无颜去见母亲,更听说长姐赵王妃正在母亲房里,毓宁郡主险些丧命。他掉头回转书房,吩咐一声:“喊那两个畜生来书房见我!即刻来见!” 流熏得知父亲回府就回转书房,就知一切按部就班的在进行。 她吩咐丹姝、绿婵一声,速速去给小姑母谢妉儿报信,乐得让小姑母做回善人。这两个小顽童,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受些教训。 老夫人的房里,姑嫂几人正陪了老夫人说笑闲聊,多半谈论的都是儿女的亲事。 谢妉儿心里暗有主张。她没有了婆家的倚靠,如今寄居谢府,全靠了母亲的庇护。她的女儿春旎若要日后嫁个好人家,没有了家族的门第,怕也不易。曾经数年前,老夫人提议将春旎过继给姐姐赵王妃为女,无奈谢妉儿不舍。如此耽搁下去,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眼睁睁见了侄女儿流熏、展颜都在开始物色婆家,她的女儿春旎却连入宫赴群芳宴赐珠花的机会都没有。前思后想,好不委屈。 她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让女儿春旎嫁给侄儿谢子俊。子俊这孩子她自小看着长大,娘家的大侄儿她做姑母的最是疼惜,更有谢子俊就是日后的将相之才。这些年她都有意无意的在母亲耳边吹风,想撮合子俊和春旎的婚事。可是母亲不置可否,有时暗示她,子俊是谢府嫡长孙,子俊的婚事怕是老太爷自有主张。 眼见了春旎生得如二月春花一般,青春少艾正当年,花开能有几日红?她更是心急如焚。 如今众人谈论着如今六皇子选妃,谁家女儿能有幸飞上枝头时,谢妉儿早已神飞天外。 小丫鬟进来,凑去谢妉儿身边说了句话,谢妉儿倏然起身,反惊得屋内众人诧异地望着她停了说笑。 “大哥回府了,才来给母亲请安的路上,忽然回转,气急败坏的传见佐哥儿和佑哥儿呢!” 封氏闻听脸色大变,倏然起身,却又不得不拿出几分做大夫人的矜持,徐徐坐下。 “一定是谁在老爷耳边嚼舌根子了。”喜姨娘脱口说。她一直喜滋滋的立在一旁,晚晴如今攀了高枝儿,身份不比从前,她脸上有光。 她忙劝:“也不怪谁嚼舌根子,这种事儿纸里包不住火的。太太快快去看看吧,老爷火气上来不可收拾,别把两位哥儿打出个好歹来。大公子不过顶撞两句就险些打断了腿。这两位小爷可是闹出了人命呢!” 老夫人慢悠悠地扫一眼众人,无奈摇头说:“这孩子,也该他们老子好好管教了!” 封氏尴尬的立在那里,进退不得。 倒是谢妉儿说:“有这会子来报信的路上功夫,怕是打也打上了,嫂嫂快去看看吧。” 赵王妃也略显难色说:“不如,我去看看,总不能因为毓宁的缘故,害得两个孩子吃苦头。” 若说是哥哥气恼,多少有碍着她的缘故。 老夫人说:“你不必去了,反让你哥哥更没脸见你。还是妉儿和大太太去吧。” 封氏谢过忙转身而出,谢妉儿尾随其后。 一行人赶去谢祖恒的书房,隔墙就听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求饶哭喊声。 “啊!爹爹,爹爹呀,饶命呀!”听得封氏撕心裂肺一般的痛。 “爹爹,不打呀~” 噼里啪啦的笞肉的声音,声嘶力竭的哭嚎声,是老五老六。 谢妉儿进了垂花门绕过影壁,就见庭院里两名顽童趴在春凳上,被小厮按了头脚,细长的家法荆条飞舞而下,一五一十的喊着数笞肉。 老五老六哭得声嘶力竭的挣扎,面目扭曲,歪个头见了母亲和姑母来,更是狂扭身子挣扎哭闹求饶,却被小厮紧紧按住首尾,圆滚滚的臀上纵横交错着几道青紫的鞭痕,又是一鞭鞭的抽下,疼得乱叫乱嚷的扭个身子。 “打!狠狠的打!无法无天的孽障!不学无术,日日无事生非!”谢祖恒喝骂着,气得胡须乱颤。 冬日庭院里冰冷,孩子被冻得皮肉发僵,上身裹了厚厚的锦袍,双腿却赤露在风里。 封氏一阵心痛,冲过去向立在廊子下的老爷求饶,就见府里几位子弟都垂首立在一旁人人自危的观刑,更有人落井下石地说:“大伯,五哥、六哥是在学堂里领了恭签出去了,还骗先生说是去出恭,偷跑出去打鸟玩的。” 这更是罪大恶极,封氏狠狠瞪向那孩子,见是府里族里谢八奶奶那房的孩子,名字她都记不清了。 “六哥还在先生的砚台里撒、尿!” “五哥还抢了我的窗课据为己有去交差应付先生。” “狠狠地打!”谢祖恒不顾大太太的哭劝,一把甩开她骂:“慈母多败儿!” 小厮们得令,挥舞家法再次打去,疼得两个小顽童哭得几乎断气。 封氏哭着冲上去扑在老六的身上,紧紧护住老六血迹斑斑的臀不许小厮再打,耳听了一旁老五凄厉哭喊声:“疼死啦,爹爹呀,娘呀,饶命呀!” 她扔下老六去扑老五,老六歇斯底里的哭声又响起。 封氏狼狈不堪,再没了昔日大夫人的端庄雍容。谢祖恒打量她恨得咬牙切齿。 谢妉儿劝说:“大哥,大哥住住手吧。教训几下子就算了,咱们府里的子弟都是金枝玉叶,哪里禁得住这么打。” 第七十章 搜书院1 眼见谢祖恒气得额头青筋暴露,目光通红如喷火,怕是朝堂上看惯风起云涌,也难得什么事儿让他气恼如此。 谢妉儿见哥哥动了三味真火,怕他气处个好歹,忙劝说:“哥哥,何苦来呢?小孩子,吓唬吓唬就是了,哥哥打也打了,就让他们小哥儿俩示众思过,给府里子弟们一个警醒就是了。母亲大寿将至,别闹出个好歹来。” 谢妉儿扯扯哥哥的衣袖,满眼担忧,闻声道,“哥哥若把这对儿宝打出个好歹,不是给大姐姐难堪吗?大姐姐都不计较了。” 谢祖恒长吸一口气,只得作罢。 他愤愤地吩咐说:“将这两个畜生就绑了跪在这里思过一炷香的时辰,传府里子弟齐集于此观看,当个警戒。” “老爷!”封氏惊惶地制止,儿子虽然年少,可也有了羞耻心,如此挨过打跪了示众,人来人往的令人观看笑话指点,让孩子颜面无存,情何以堪? 封氏哭得泪水涟涟,心疼两个孩子不忍离去。 可看着两个孩子被颤巍巍的扶起跪在雪地里如个狗般的伏身示众,她就心如刀割,仿佛有人一片片的在活生生撕扯她的心头肉。 “就别哭了,惹恼了哥哥再要责打一顿,我可就无法劝说了。”谢妉儿悻悻道,又劝大哥,“大哥,孩子们也是无心之过,不过是碰巧了那栏杆年久失修。”谢妉儿劝着,却见谢祖恒眸光里透出一丝迷惑。 二夫人付氏好奇地问:“说来也奇怪,府里的栏杆不是年年修缮吗?怎么就落下了缈汉楼?” 随在人后的四夫人慕容思慧眸光避开,她分明心里有鬼。 封氏责备怨恨的目光望她时,她慌忙低声:“那个地方平日也没人去的,谁成想一撞竟然能断了呢?” 孩子们的哭声不绝于耳,一旁更有谢妉儿幸灾乐祸的声音:“大嫂就知足吧,烧高香谢过观世音菩萨,还要去谢过晴儿那丫头。若不是晴儿眼明手快救下了小郡主,怕是这场官司就大了,五哥儿六哥儿吃的就不是一顿家法了,怕是人命官司了!” 人命官司,栏杆断裂,难道一切都是那么的巧合? 封氏紧紧握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肉里,竟然没有知觉,她一定要彻查到底。 偏偏这祸头子竟然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怎么没脸的事儿都让她遇到了,可是给了府里上下看了她母子的笑话去! 好说歹说,谢妉儿才算劝走了谢祖恒,再看封氏面色如纸般惨白,含了泪离去。 碧照阁,流熏惊魂稍定,同方春旎一处做女工。 方春旎担忧的问,“熏儿,听丹姝说,你近来常去缈汉楼,可是发现什么不妥?” 流熏预言又止,打量春旎淡然一笑说,“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春旎担忧的执住她的手劝道,“离地三尺有神灵,莫急一时之气。” 流熏惨然一笑,“若是神灵能周全到天下众生,哪里还有什么天下的奇冤案?”前世的恩怨涌去心间,一时百感交集。 可她竟然无法向春旎姐姐诉说。 “大小姐可在房里,老爷宣大小姐过去回话。”外面传来金嬷嬷的声音。金嬷嬷是大夫人封氏房里的人,又是展颜的乳母,若是寻常的事,也不敢劳动她来传话。 流熏心头一凛,眼前就要开膳,老祖母该在堂上等候了,这个时分,爹爹若没有万分紧急的事儿,不该此刻喊她去问话。难不成是断栏伤人的事,爹爹对她有所责怪? “可就是传了我一个人去?”流熏试探问。 “老爷吩咐大夫人也过去大公子的房里问话。”金嬷嬷说。 哥哥房里? 流熏心里不由一阵狐疑问:“可知是为了什么事儿?” 金嬷嬷摇摇头,支吾道:“仿佛是老爷的一本书册寻不见了,说猜是大小姐你或是大公子去过他书房,误拿了去。这会子在大公子的房里候着呢。” 什么紧要的册子,如此大费周折的,寻了她去哥哥房里问话? 方春旎打量一眼流熏取笑:“熏儿,你可是去大舅舅书房淘气去了?” 流熏摇摇头,心里却提起几分小心,如今谢晚晴侥胜,莫不是乘胜追击来算计哥哥子俊了? 她故作平静地对春旎说:“想是哥哥拿错了书,我去去就来。旎姐姐先去祖母房里用膳吧,代为禀告祖母一声。” 方春旎似觉出些不祥,担忧的拉紧流熏的手说,“我陪你一道去见大舅父?” 流熏顽皮的一笑说,“旎姐姐哪里是担心熏儿。” 方春旎羞得面颊一红,丢开她手骂一句,“饶舌!”任了她离去。 金嬷嬷引了流熏来到前院的书馆,迎面看到继母封氏也疾步赶来,见了她轻声问:“熏儿,可是你淘气拿了你爹爹的东西?” 流熏摇摇头。 门口的小厮们慌忙起身恭敬的引了流熏和封氏向谢子俊的卧房去。 流熏疑窦更生,平白的,爹爹如何喊她来到哥哥的卧房,而不是书房? 才进了屋门,还不待流熏见礼,谢祖恒一脸怒色转向她,手徐徐抬起,手上晃晃的提着一个玫瑰紫色的荷包就在流熏眼前摆来摆去,上面绣一对儿鸳鸯交颈眠的图案,颇是惹眼。这荷包她未曾见过,只是爹爹如此动怒的展示给她看,似在问罪,流熏一惊,心知又有人在设计她。 夕阳阴测测的光影洒在谢祖恒的面颊上,他一扬手,那荷包狠狠地扔去流熏脚下,怒道:“你干得好事!”平日父亲对哥哥严厉,对她还是宠溺的,如此疾言厉色的说话实属少有。 流熏扮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委屈道:“爹爹的话,女儿不明白。” “你不明白,为父也不明白呢!”谢祖恒愤愤道,转向了封氏喝问,“你就是如此治家的?” “母亲,爹爹冤枉女儿,不知哪里寻来的腌臜物,就问罪女儿?”流熏一脸委屈。 封氏忙拦了流熏在身后低声问谢祖恒:“老爷,这,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怎么就赖上了熏儿?” “我回书房,不见了一份紧要的公文,听说俊儿一早去过书房取书,就疑是他误夹带了去,就来他房里来寻。谁想,竟然在枕头下发现了这个东西!”谢祖恒一脸愠色。 第七十一章 搜书院2 封氏谨慎地说:“老爷,俊儿的房里发现的此物,如何就疑心是熏儿的?况且俊儿房里还住着沈孤桐……” “便因住着孤桐,我才疑心了她!”谢祖恒上前一步,一把抢过封氏手中的荷包,目光逼视流熏问,“你果然不知?” 流熏急得泪水在眼里打旋,哀哀地说:“爹爹莫冤枉好人!” 谢祖恒冷冷一笑,从那荷包里挤出一个精致的镂空小金球,下面挽着一截子同心结珠花穗子。 这镂空如意金球…… “这金球,似哪里见过?”封氏自言自语地端详着。 流熏一见不由愕然,那镂空的金球是她的,是她心爱的那枝凤头珠钗上垂的流苏金球,那珠钗是她十二岁生辰那日爹爹送她的。一次那金球丢失,还是沈孤桐替他秉烛在花园秋千架下寻回的……可是如今,如何会在这个鸳鸯交颈的荷包里? 沈孤桐!他无时不刻不处心积虑要证明谢府大小姐对他有私情。 流熏又急又恼:“爹爹、母亲容禀,女儿还没如此糊涂。便是女儿有心同沈师兄私相授受,也不能将这不能见人的东西放去人来人往的瞧见的所在,这房里小厮、丫鬟进进出出的众多,岂不是自寻祸患!沈师兄那么精明谨慎的人,也不会如此糊涂的。” 封氏也替流熏分辩:“老爷是疑心孤桐吗?妾身看,孤桐是个敦厚忠义的孩子,年少入得谢府门下,一直循规蹈矩做事谨慎,他岂敢如此放肆!” 沈孤桐,定然是他又生了诡计,流熏心知肚明,面上一副悲悲切切的模样,心里在暗自思寻对策。 封氏一面安抚流熏,一面端详那只金球问流熏:“这金球如何在这荷包里?又在孤桐和你哥哥的房里?” 流熏一时语塞,含糊道:“或许是丫鬟们马虎,收拾首饰时不小心遗落……被什么人拾了去。” 话音未落,谢祖恒笑意更深,他夺过那镂空的金球,用手一擘,里面竟然出现一个纸团。 粉红色的薛涛笺,淡淡的香粉气息,展开来,是一个字条。也不必看,流熏心底一寒,暗觉不妙。 “这是什么?”封氏惊愕,打开那纸团一看,顿时面颊通红,一把将那纸团揉做一团。 又迟疑的展开问流熏:“熏儿,可是你糊涂了?” 字条上面娟丽的小楷写了一句艳诗“何日赴巫山,鹊桥渡双仙。” 扫一眼,流熏面颊绯红,心惊肉跳。如此露骨是诗句,竟然藏在她随身的首饰里。 她定定神仔细分辩蛛丝马迹。 流熏羞恼地问,“爹爹莫不是疑心女儿不知廉耻?可这字迹模仿得像女儿,细看却能看出并不是女儿所写。” 有人仿造?那定然是有人蓄意陷害她。 谢祖恒也不去看,吩咐一声:“去喊孤桐和俊儿的跟班小厮来回话!” 流熏气得一阵心悸,暗自告诫自己不能急中生乱,她眼中蓄泪气恼道:“女儿倒是劝爹爹不如趁早打发沈师兄搬出府去客栈住吧。反正师兄不过一两个月光景就要赴考,留在府里人心惟危,不定又传出什么话来污浊女儿的名声,不如一早打发了沈师兄出去,免得屡屡生事都因他而起。” 沈孤桐果然步步为营,若是如此,她就让他无法在谢府立足。 两名书童诚惶诚恐的进来,跪地叩头。 “你们可曾见过此物?”谢祖恒问。 小厮寿儿抬眼看看说:“这金球,”他搔搔头,欲言又止。 “说!”谢祖恒喝道。 “是,是……是大公子的!” 果然不出流熏所料,沈孤桐在针对谢子俊。 封氏低声质问:“寿儿,你可是看清了,不可胡说。” 寿儿搔搔头哭笑不得的说:“奴才亲眼见的,五日前从大公子袖笼里掉出来过,奴才还好奇呢。” 五日前?这寿儿分明在说谎!五日前这钗环还在她头上,她曾戴过。 流熏正要点破他,却压了一口气,只听他说。 “是五日前封家表公子寿诞,请大公子去吃寿酒去了春香阁,那里的姑娘们同公子逢场作戏,相互私赠的。” “胡言乱语!”封氏沉下了脸,极少如此失态。她面色难堪,侄儿封肃是个纨绔,不思进取,日日花天酒地。 “小的说的句句实话。”寿儿分辩着,“那夜大公子宵禁时分才翻了后园的女墙溜回,将这荷包掉在了路上,还踢了奴才回去寻了许久呢。” 话到此处,真相大白。原来是谢子俊去吃花酒,同风尘女子私相授受,竟然拿了妹妹的闺房之物去赠妓,被父亲无意间撞破。 “肃儿这畜生,我一定禀明兄长,严加管教!”封氏面色发冷。 大户人家子弟,出必行,反必告,哪里有不禀明父母就擅自出府去吃酒游玩的?更何况是去青楼花柳之地! 谢祖恒怒气胀紫了面颊,厉声喝道:“传那奴才来!先打二十棍再问话!” “爹爹!还没问过哥哥,如何就听一面之词?”流熏急得劝阻,冷哂了问寿儿,“大公子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如何就去赴宴了?” “奴才也不大明白究竟,那日是肃公子亲自来搀了大公子出府去的。” 封氏也温言劝解:“俊儿面薄,怕是一时难以推搪才去勉为其难的应酬。老爷,不论如何,还是不宜声张,有辱家风,也碍了俊儿眼下的春闱。” 流熏心想,沈孤桐果然狡猾。 屋内寻到这表赠私情的荷包,不是他的就是哥哥子俊的。若是沈孤桐的,那就难以撇清她的嫌疑,若不是沈孤桐的,那就令人猜疑是哥哥同人有私情。 三人正在争辩,忽然外面一阵叫嚷嘈杂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夫人和大太太,姑太太来了。” “这是怎么了?沸反盈天了吗?搅得家宅不宁才安心!”老夫人在方春旎的搀扶下颤巍巍的行来,一路走一路呵斥,众人忙出去相迎。 老夫人气恼道:“俊儿便是私自出府去同表兄吃了两盏庆寿的酒,也未必就是他做出的糊涂事儿来!还没有问过俊儿,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俊儿所为?” “娘,可是这首饰,分明是熏儿闺阁之物,若非是俊儿,难道是……”谢祖恒狠狠地瞪一眼流熏,欲言又止。 第七十二章 春宫册子1 “大舅舅,这金球,并不是熏儿妹妹簪子上那只。”方春旎说。 一身蜜合色小袄,柳芽黄绫裙,似风吹梅枝婷婷袅袅。她脸上一抹温和的笑,淡雅如枝头盛开的雪中吐蕊白梅,娇艳中透出些清冷。 她徐徐来到人前,不紧不慢地接过众人手中传递的镂空小金球托在掌心端详了说:“熏儿妹妹那枝簪子因颜色旧了,同甥女的首饰一道送出去银楼炸一炸,谁想严儿弟弟淘气,拿了那金球儿当弹子打鸟儿玩,瘪掉了一角,还在匠铺里修补呢。这只球,貌似熏儿那个,可是做工花样却略有不同的,怕是民间之物吧?” 方春旎说着望一眼流熏,水一般清凌凌的眸光如会说话一般,流熏立时心领神会,旎姐姐是要帮她。 流熏忙取过了金球假意仔细端详,含糊道:“乍一看极似,仔细看看,果然不同的。” 一旁的喜姨娘酸酸的接一句:“是呀,青楼里的姑娘们什么珍奇的首饰没见过,不定是什么姑娘表赠的呢!” 流熏面色一凉,喜姨娘见缝插针,这一句话扎得极准。 流熏气恼地争辩,“八成是哥哥忙赴考,这些日子读书读呆傻了。得个私赠的荷包和信物,日日戴在身上招摇过市,还敢放在房里随便寻到的地方。便是爹爹平日公务繁忙难得去书馆,可沈师兄在房里同榻抵足而眠,难道见了也不劝一声吗?还是诤友吗?” 她的话语犀利,明贬暗褒,有沈孤桐在书房,人品举止都被父亲信任,难道哥哥敢去妄为? 方春旎推了流熏去一旁嗔怪着:“熏儿,怎么能如此猜忌沈先生呢?沈先生是君子,那日封家表兄强拉扯了俊表兄出府去赴宴,沈先生不放心,还是一路同行呢。” 正说着,沈孤桐阔步赶来,来到人前,一撩袍襟跪在廊下对谢祖恒禀告:“恩师容禀。那日学生是随了子俊师弟出府,不过是封家公子寿诞,盛情难却。可是吃过酒,学生就同子俊师弟一早回府,不敢逗留。回府耽搁了时候,是因为马车在路上断了车辕。” 流熏听了沈孤桐亲自赶来分辩,心里一阵淡淡的笑意。 旎姐姐不禁意的一句话,将沈孤桐逼到两难的绝境。 若是沈孤桐不出来证明谢子俊的清白,那他必定那夜一道去赴宴喝花酒,同谢子俊同流合污。谢府子弟放浪形骸,一顿家法痛责,而沈孤桐则有被逐出师门的危险。大考临近,他岂能不知轻重?如今只有咬牙走去人前,自己了了这场戏。 “这荷包的料子,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大夫人寻思着,接过那荷包仔细打量,自言自语般说,“这绣工却是了得。” 方春旎也恍悟了记起:“这不是腊八节宫里的老太后赐赏的玫瑰紫富贵团花蜀锦缎子吗?不过就那么一匹,宝贝似的,老祖宗赏给了四舅母裁新衣。” 众人一听,眸光齐齐投向那荷包。老夫人都是惊愕的拿过那荷包看,动动唇,看向四夫人慕容思慧。 四夫人慕容思慧原本笑着扶了柱子立在廊子上热闹,一旁丫鬟为她捧了几个手炉环绕她为她御寒,忽然手中火炉似烫燎了她的手,被她手一抖,手炉咣当落地。 她懊恼地上前不依不饶:“我那新衣好端端的在房里呢,莫不是见了活鬼?” “衣料自然是四婶婶的,可是那布头碎料……”流熏提醒一句,慕容思慧一怔,她身后的嬷嬷忙上前说:“四太太莫急,仔细伤了胎气。那碎料不是赏给了喜姨奶奶,去给未出世的小公子去缝百家衣,去庙里供奉了吗?” 封氏见慕容思慧一脸怒意就要争执,知道她火爆的性子,忙劝阻说:“便是这做荷包的布料酷似,也未准就是四妹妹那块料子上的,或许是宫里流出来的,” 小姑母谢妉儿摇头冷笑:“是了,大嫂待下人最是宽厚,或许被下人们得了空子,日发的给鼻子登脸放肆了去。还是借机好好去查查吧。” 大夫人封氏面色一沉,透出几分难堪,自责的对老夫人说:“都是媳妇治家无方,才让老祖宗和老爷操心了。媳妇这就派人去查。” 老夫人吩咐一声:“都去用膳,未查明争相前,不要去惊动前面读书的少爷们。” 众人唯唯诺诺称是。 出屋时,流熏几步赶上了方春旎的脚步,轻唤一声:“旎姐姐,” 春旎停步回头,笑吟吟地对她问:“熏儿,你书读得多,明儿替我给严儿讲《山海经》的故事,免得他日日去纠缠大表兄。科举在即,大表兄不宜分心的。” 她絮絮地说着,似有意说给行在前面的众人听。见她淡淡含笑,一张脸儿脂粉匀得似有若无,肌肤柔滑细腻得令人观之若天上仙子。脖颈上挂着老夫人为她打制的镇邪压岁的小金锁,金黄的穗子窸窣晃着,更显大家闺秀的矜贵。 流熏忙应一声:“熏儿也喜欢神怪的故事,让严儿得空来寻我说故事。” 她记得,哥哥子俊同春旎姐姐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哥哥如今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不谙风情,但是毕竟女孩子那个心思早一些。 流熏只依稀记得春旎姐姐自哥哥子俊惊疯后,不久也被嫁给了个如狼似虎的忠孝王世子,嫁过去不过一年,就被虐得生不如死,几次逃回谢府又被擒回,不过两年的光景,就抱憾而终。为此三姑母也郁郁寡欢出家当了姑子去。 众人回到花厅才坐稳,外面的婆子惶然地进来禀告:“大太太,贝婆子奉命带了人挨着院子搜查,搜查到大少爷的书房,竟然从书案的暗屉里掉出一本《春、宫》册子来。大公子一怒,竟然把贝婆子给打了!” 流熏的头轰然一空,真是处处防不胜防。 原来栽赃兄长的一场戏还有后场,她竟然疏忽了。哥哥的房里如何会有这种东西,一定是沈孤桐的诡计!要在哥哥科考夺魁前,千方百计阻挠哥哥成功,挪去绊脚石。 第七十三章 春宫册子 2 老夫人一声慨叹,仿佛将一颗心都要叹出来,她倏然起身,吩咐一声:“去看看,哎!” 她眸光里那种焦灼憔悴,令流熏看得心疼。 老夫人摇头拄着凤头拐杖向外去,身边一群媳妇女眷婆子在伺候。 流熏暗自告诫自己戒急用忍,如今暗箭难防,眼下要寻个妥帖的法子替哥哥解围。 心里正没个主意,身后有人轻轻扯扯她的襟袖。她不由回头一眼,旎姐姐行在她身旁,递她个眼色,示意她退一步说话。 流熏一惊,才停步,方春旎也不说话,拉住她的袖笼,冰凉的小手握住她的柔荑,顺势一塞,一卷纸滑入她小袄的袖笼中,该是一本书。流熏心头一动,莫不是表姐有意帮她? 她左右看看无人留意,低头立起袖笼依约趁了些光线一看,那封页上端端的《山海经》三字,她心头豁然明亮。表姐难道是要她去偷梁换柱? 可是,那册子已在了婆子们手里搜出,可如何调换呢? 方春旎已行在她前面,不时回头敦促地看她。她连忙尾随而去,才到书院里就一片大乱。 大哥子俊扑去老夫人怀里委屈地说:“孙儿也不知那本书是哪里来的?” 封氏立在一旁神色怏怏地说:“媳妇也不信是俊哥儿所为,大户人家的子弟,焉能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只是听嬷嬷们说在俊哥儿房里搜出这书也委实吓到媳妇。” “或是沈公子……”封氏悠悠地提醒,眸光就在子俊面颊上滞了一滞,又看一眼进院来的流熏。 流熏惊了,大哥子俊最是仗义,他同沈孤桐八拜之交,一定会舍死替沈孤桐顶罪。大哥的秉性她最知晓。流熏想,她昔日对沈孤桐的一片用心和那份情,想必府里人人看得明白了。继母如此为哥哥解围,非但无法帮哥哥,反是害了哥哥就范呢。 流熏眼儿一溜,就看到了一个婆子一脸横肉带着立功般的笑立在一旁,得意洋洋的捧了一本书册子。 流熏依约记得这个婆子姓贝,人称贝妈妈,是负责府里的养鸟儿的。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人声更乱,流熏心头一凛。若是祖母处置此事,怕是申斥一番作罢,若是换做爹爹,怕是家法森严定不轻饶。 流熏急火攻心,情急中,一眼瞧见廊下那风水缸,夏日里这大瓦缸里养了莲花亭亭净植。冬日里,春雪未散,这瓦缸上还覆了薄薄一层即将化尽的冰渣。 一时间,流熏计上心头。 她趁人不备,悄悄凑去捧了书的嬷嬷身后,趁了众人去迎老爷,她用力一撞,那立在廊子台阶上高扬个头的贝婆子身子一歪向前跌扑出去。 “啊!”贝婆子一声惊呼,扑去那大瓦缸,本能的惊得双手去扶那缸的边缘,手中的书册就飞了出去。 “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没摔到好歹?”方春旎责怪着吩咐丫鬟们,“还不快快搀起来?”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上前来搀扶贝婆子,为她拍打身上溅的水,见她一双手臂半入了水,湿漉漉的。 流熏趁人不备,裙襟行过时覆盖了地上的册子,她自当做弯身去提鞋…… “大风天的,莫被水激到,再着了风可是了不得。速速去更衣吧。”方春旎温声劝着,吩咐丫鬟婆子们速速取干净的袄来给贝婆子御寒。 贝婆子不停打着喷嚏,却急得推开丫鬟们四下去寻找落在地上的画册赃证。 贝婆子一眼看到那雪中的画册,无奈双手都是湿漉漉的,忙将手在身上猛蹭了几把上前捧起,奉给了大老爷邀功般谄媚的笑着。 谢祖恒拧紧眉头沉肃的面颊更是沉铅般铁青,指着那册子问谢子俊,“可是你的?” 那本书封皮上赫然写着《南华经》三字,所以他不曾留意到自己这本书不知何时被换掉,换做了春、宫画儿。 “孩儿的书是一本《南华经》,可不知何时里面被换做了……”谢子俊羞于启齿说出那几个误会的字眼。 一旁人声啧啧,清客先生们在谢祖恒身后叹息说:“市集上商贩狡诈,将个《春、宫》册子换做经史子集的封皮,卖给这些初谙人事的少年。” “大官儿,不要为难孩子。年少不懂事,还不都是馋嘴猫儿似的要去试试荤腥。”老夫人为孙儿开脱着,极力将大事化小。如今当了众人,越是大张旗鼓去查个经纬,弄不好反是闹得满城风雨。 “恩师,这书是学生的!学生罪该万死!”沈孤桐分开众人阔步走来,风卷起他猎猎青衫,一张峻冷的面颊,他一抖前襟跪在雪地里,黯然道:“子俊师弟是冤枉的。” 一看沈孤桐前来顶罪,谢子俊急忙贴了他跪倒争辩说:“那书不是孤桐师兄的,是孩儿的!” 流熏一颗心被揪紧,沈孤桐欲擒故纵,逼了哥哥就范,可是哥哥还丝毫不知。亏得春旎姐姐聪慧,急中生智将画册掉了包。 “这书也能做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流熏好奇的过来拿书,却被父亲嫌怨的瞪一眼,随手翻了两页,忽然脸色大变,诧异地望向了谢子俊。 他忽然呵呵的笑了,笑得无奈,手中的书扔去了雪地上二人的面前,溅起些积雪扑在谢子俊面颊上。 “爹爹!”子俊惨然唤一声,似乎心也寒了,府里步步惊心,没有他片刻安宁读书的地方。 那书,他见到的春、宫册子分明写的是《南华经》,如今眼前这本竟然是个《山海经》,这是怎么一回事? 流熏俯身去雪地里拾起那画册翻翻,掸掸递给祖母惶惑地问:“老祖宗,这分明是本神神鬼鬼的《山海经》画册,如何要说是那种腌臜的东西呢?” 老夫人接过来急忙翻看,不由笑了。她历经多少风霜,焉能不知道其中的机关,分明是流熏这鬼丫头把《春、宫》册子给掉包了,不然俊哥儿这呆孩子不会如此认罪。 老夫人一笑,悠然将书递给封氏说:“媳妇,你自己看看,这些婆子老眼昏花了,没看清就浑说,什么《春、宫》册子?给谢府清誉抹黑!” 谢妉儿一把接过书,不放心的翻了两页,才微微一笑,放心的将书递给大嫂,笑吟吟的对母亲说:“母亲,这也难怪大嫂的,大户人家千金,哪里见过那种污秽之物,不过道听途说,听说那两个字,见什么就都是那腌臜东西了。” 封氏也如释重负的道一声:“阿弥陀佛,”定定心,分明是一场虚惊。 第七十四章 春宫册子3 流熏看一眼沈孤桐,暮色下沈孤桐暗淡的面色透出几分失望和惶然,流熏心头暗笑。 他哪里料到,突然间,这《春、宫》变作了《山海经》? 流熏忙上前解嘲说:“老祖宗莫恼,想是这些婆子本就大字不识得一笸箩的,抄家翻到了《山海经》图画里画的那些断首赤体的妖怪,一时胡思乱想了去。”她又转去哥哥和沈孤桐说,“多大的人了,还看这神神怪怪的闲书,放着科考就在眼前了!哥哥和沈师兄也忒的胡闹了。” 方春旎说:“呀,这不是严哥儿那本画着刑天断首、精卫填海的《山海经》册子吗?前两日忽然的不见了,还日日央告大表兄去替他再去寻一本来呢。” 严哥儿是方春旎唯一的弟弟,恰是顽皮的时候。 老夫人气恼地一声叹气说:“有些人,就唯恐天下不乱!”说罢没好气地对儿子谢祖恒说,“家宅不宁,终究不是吉兆。待你老子回来,看如何骂你!”又撂句狠话就对子俊和沈孤桐说:“你们两个没气性的,说你们藏了《春、宫》册子你们就认,说你们杀人放火也去认呀!以为这是忠孝?这是不孝!” 两名少年俯首不语。 “这……有什么不妥吗?”贝婆子似觉不妥凑向前怯生生地问。 金嬷嬷气恼地狠狠抽了贝婆子一记耳光骂:“无事生非的东西!” 流熏牙关暗咬,好悬险胜一局,差一点就被沈孤桐暗算了去。可是沈孤桐一外客,谢府门生,如何能在内宅兴风作浪闹出这许多事儿来?莫不是晚晴还是贼心不死? 她留意看看,果然四周没了喜姨娘那张可憎的脸,也没了楚楚可怜的谢晚晴。 眼下若非春旎姐姐的出手相救,哥哥定然惨遭横祸,或是她蒙冤受屈,入宫选作新太子妃一事也只得就此作罢。 流熏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了立在廊子下停步回眸的方春旎,春旎怀里搂着那卷《山海经》,立在那里偷眼望着同沈孤桐相互搀扶徐徐起身的谢子俊,那眸光里柔情缱绻,分明透出几分爱慕。 前世里,春旎姐姐同哥哥确实是情愫暗生的,姑母也极力想将春旎嫁给哥哥子俊。但春旎是个孤女,寄人篱下,娘家没有势力,对子俊日后的仕途没有任何裨益。后来哥哥惊疯,小姑母不得已将春旎姐姐嫁了个放荡的王府世子,香消玉殒。 “姐姐,姐姐,啊,大表兄为我画的《山海经》怎么在姐姐手里呀?”严哥儿跑来,稚声稚气的问着。 方春旎露出些尴尬,旋即机敏地望一眼谢子俊一笑,摸摸严哥儿红扑扑的小脸儿说:“是你自己搞丢了书册,想是被人拾起来放去了大表兄的书房。” 流熏这才长舒一口气,余光却看见沈孤桐离去的脚步徐缓下来,有意地向方春旎姐弟深深地望了两眼,露出一抹阴沉。 流熏心头一抹担忧,沈孤桐一心靠了科举来成名,就一定会想方设法铲除哥哥子俊。 众人重新回去花厅等着用膳饮宴,凉透的酒菜被端下去重温。 谢祖恒坐在母亲身旁,方巾常服,闲散中也透出几分疲惫。谢子俊端起一盏花雕酒,徐徐凑去唇边,眸光里满是茫然。一旁的方春旎托了碟子为众人布新焙的枣泥糕,来到谢子俊身后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低声嗔怪,“这酒是冷的,吃下去扎心,仔细激到。若真想吃,我去给你温过,再加枚青梅吃来才有滋味。” 谢子俊抬眼看她,不觉苦笑摇头,惨然道:“心害已透,奈何一盏冷酒?” 仰头就将那盏酒灌进腹中,恼得方春旎推他一把忌惮地望一眼一旁的大舅父谢祖恒,嗔怪的暗示他,不可如此任性。 谢子俊揉揉头,起身对老夫人告罪说,“祖母,孙儿有些酒上了头,告罪回房先行一步了。” 流熏担忧的望一眼哥哥,哥哥丝毫不掩饰对父亲的怨愤。前世里,父子积怨颇深,以至于到了恩断义绝那步。 “哥哥!”流熏低声劝阻。 老夫人放下牙箸,关切的望着他问,“可是头晕的紧?”又责怪婆子们,“怎么也不仔细伺候着让他吃酒,还不快快扶大公子回房歇息!” 又叮嘱春旎说,“旎儿,去吩咐厨里烧一碗热热的醒酒汤,这冷酒激在心里难过。” 一旁的谢妉儿噗嗤一笑对老夫人说:“母亲忒的啰嗦了。什么醒酒汤怕也暖不过俊哥儿的心了。”说罢嗔怪地望一眼哥哥谢祖恒。 前世的父子恩怨,今世重现,流熏总不想眼睁睁看着哥哥如此,才要起身追出去,被春旎在肩头搭上一只手,将她轻轻一按,自己不动声色的跟了出去。 廊下,风卷残雪扑面,方春旎紧随几步喊一声:“俊表兄。” 子俊停住步,也不回头,仰头望天。方春旎随上来低声道:“大舅父也在吃闷酒,想是一时失察,错怪了表兄心里也难过。为人子者,不可如此的。” 子俊回身,看了他无奈一笑摇头说,“风大,表妹仔细冻到,快回房去吧。” 方春旎将自己怀里的鎏金小手炉用一方紫罗兰色帕子垫了塞去谢子俊手中低声说:“若是俊表兄果然是个有血性的,不妨金榜夺魁,也不让舅父小觑了去!” 谢子俊唇角勾起一分自矜的笑,捧了那温暖的小手炉一揖离去。 方春旎重回厅堂,老夫人已是用罢了膳,一脸安祥的靠在雕螭嵌白玉的围屏榻上,半阖着目,含着笑意。女眷们正在围着老夫人谈笑,似乎一切都未发生。 老夫人满意地打量春旎说,“旎丫头出落得愈发的清丽可人了。看这文静荦荦大方的模样,哪里像熏儿任性骄纵,没有半分安静的时候。”似是对她刚才及时应对救子俊的嘉许。 谢妉儿不由沾沾自喜地说:“老祖宗常说,外孙女生得最像外婆了,果然如此的。” 四夫人慕容思慧爱抚的拉过春旎打量着满眼怜惜:“是呀。旎姐儿是个可人儿,若是方姑爷还健在,怕是旎姐儿早已出阁了。” 方春旎不觉羞红了脸,眸光中更透出几分不安。 谢妉儿的脸立时沉了下来,悒悒道:“四嫂嫂难道是在怪罪母亲耽搁了旎儿的终身大事吗?”似是这话戳到她的痛处。 姑嫂不和,哪里都是有的,谢府也不例外。 慕容氏被噎堵得一时愕住,竟然没了言语好不尴尬。 流熏心知姑母是个不好惹的,四婶婶随口一句话,她却有心的听了去。 老夫人嗔怪一声:“妉儿!” 封氏一笑说:“好事多磨,旎儿这品貌,若说一早的嫁出谢府去,我还真舍不得。就更不必说老祖宗如何的爱若至宝不舍身边寸步了。” 众人这才轰然一笑,四夫人慕容思慧得了台阶,不由道,“若说小姑的话也没说错,连我这做媳妇的都要埋怨老祖宗不公了,将个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美人藏在谢府深宅里,若我是个男儿,日日在府里见了焉能不动心?可惜我腹中的小哥儿没这福分早生个十来年,否则一定赖个脸向小姑求来旎儿这美人做儿媳妇呢!” 一阵哄笑声,流熏不由留意看了低垂了头面颊赤红的方春旎,低声埋怨一声,“小婶母又不正经了!” “留你给我家做媳妇可有什么不好?你反怪我了!”慕容思慧更是闹个不停。 流熏没有胃口,草草的吃了几块点心,喝了一碗雪梨银耳羹,就起身告退回房。老夫人见她怏怏不快,知道她兄妹白日里受了父亲的冤枉,心情不快,也不勉强。吩咐公孙嬷嬷为她拣了几盘新焙的糕点带回房去用,并叮嘱丫鬟们仔细伺候。 流熏回到房中,满心都在忧虑哥哥子俊的安危。 离祖母的寿辰将近,前世里哥哥那场劫难就近在眼前,可她竟然记不清前世里哥哥那场无妄之灾因何而起,谢府里已是杀机四伏,哥哥竟然浑然不觉,还那沈孤桐这豺狼当挚友。她可该如何点明哥哥,跟又该如何设法保全哥哥顺利的金榜夺魁,摆脱沈孤桐的陷害? 第七十五章 祖父 1 “大小姐可在房里?”话音隔了镂空梅花窗传来,帘子一打,走进来祖父房里的大丫鬟秋彤。 “大小姐果然在呢,这新移的房子看起来比绛雪轩要温暖许多,”秋彤搓着纤长的手指悠悠的进来,裹着白羽云锦披风,十八、九岁的模样,显得素净。她瘦高挑的个子,瓜子脸,双颧上有几点依约的雀斑,一笑起来明眸皓齿阳光灿烂。平日只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暗花褙子,天青色的裙。虽然衣衫老气横秋,穿在她身上却益发透出几分清秀出尘。 秋彤姐姐伺候祖父至今,没个名分,却在府里的地位举足重轻,连祖母都谦让她三分。 流熏心里也生出几分诧异。秋彤姐姐伺候祖父,平日都是不出养浩轩祖父的院子半步的。 她忙笑盈盈地迎上前去问,“秋彤姐姐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话遣个小丫鬟来传就是了。” 秋彤只是含了盈盈的笑答:“才去给老夫人送冷香丸,一出门恰遇见了大老爷在寻小姐,恰我向这边来,就替大老爷过来传个话儿。你速速过去吧。” 说罢就要挽起流熏的手就向前去。 流熏心头一动,难道爹爹看出了她同旎姐姐掉包救哥哥的诡计,得了暇同她清算旧账来了?行了几步,出了庭院,流熏辨别方向不是父亲的书房,忙问:“这是去书房吗?” “养浩轩。大小姐莫耽搁了,老爷候着呢。” 流熏不觉一怔,爹爹传她去问话,却不是在爹爹的书房,反是在祖父的书房养浩轩,这是何意? 看秋彤姐姐眸光里分明含着隐隐的笑,流熏心头一动,她不多说,她也不便多问,笑吟吟吩咐丫鬟:“丹姝,我去看看就回,你们候在这里,不能让爹爹等急了。” 流熏随着秋彤去往祖父的书房养浩轩,已是天色将暮。庭院里两株罗汉松满是洁白的树挂,婆娑冰莹很是可爱,雪气清凉润肺,更令人神智一清。 远远见几名护院在廊下按到寻回,那是祖父的四名护卫,如临大敌一般不许人靠近。 “秋彤姐姐,祖父何时回京的?”流熏眼前一亮,脱口问。 秋彤一笑,看着两名在庭院逡巡的护卫,赞一句:“大小姐果然聪颖。老太爷才从宫里回来。船在通州才靠岸,宫里就传来皇上龙体欠安的消息,急召了老太爷入京去面圣。就回来晚了些。” “这么急?”流熏嘟念着,心里寻思,莫不是皇上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定要在祖父才回京城未及落脚,就召进宫里去商议? 转念一想,更觉得奇怪,祖父回府这么大的事儿,府里定然人声鼎沸涌出府门去列队相迎,可如今悄无声息的,莫不是不想声张惊动众人?竟然还神神秘秘的拿了爹爹的旗号传她去问话,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此她心里未免有几分忐忑。 看了流熏一脸戒备的模样,秋彤掩口笑了,取笑她说:“可见是做贼心虚的,速速去吧。” 谢阁老府,如今是朝中举足重轻的所在。这些日子祖父避嫌不在京城,谢府却依旧车水马龙,宾客如云,所为何事,流熏心知肚明。 二人絮絮的说着,才到廊下,忽见侍卫们分立两厢,书房内父亲谢祖恒闪身出来,让着一位头戴雪笠,身披松软的玄狐皮斗篷的人,也看不清脸色,只听了一声咳嗽,秋彤慌得拉了流熏闪去一旁垂首低头。 来人也不看她们,一边走一边摇头对身旁紧随送客的谢祖恒说:“中堂大人该是好好生劝慰阁老大人,这圣意已决的事儿,阁老大人何来如此的固执呀?” 这声音,是宫里的公公,流熏偷眼看到一张白面无须的婆婆脸,褶皱里的笑容都透出几分高深莫测,流熏认出,这是皇上身边的牛公公,入宫那日她曾见过的,他如何在这里? 谢祖恒口中喏喏,步伐去稳健从容,直送了那宫里的公公出了书院去。 流熏的步伐踟蹰,祖父才回府,一路上舟船劳顿,必定疲乏,可偏偏传了她去见。 “只我一人么?”流熏讪讪地问,心想莫不是这几日府里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祖父听闻了什么,要兴师问罪。她平日最惧怕祖父,祖父和善时任凭她在怀里揪胡子,若是严肃时可是虎啸深林,家里从爹爹叔父们畏惧严威,无人敢大口喘息。 秋彤立在廊子下,接过仆人递来的一盏参汤叮嘱流熏:“熏姐儿,只你能去劝老太爷进膳了。老太爷的性子犯了,他要绝食死谏皇上!” “绝食,死谏?”流熏眸光里满是惊愕,才祖父回府就显疲惫,如今什么事儿竟然到了绝食死谏的地步上? “才宫里又来人了,耽搁了许久,劝了许久……老太爷誓死不肯推举新太子呢。”秋彤担忧的说,“可是皇上有旨,百官举荐太子,离最后的期限将近,九成的朝臣都递上折子了。老太爷抗旨,这可是死罪!” 原来祖父是同皇上杠上了!流熏哭笑不得。 祖父多少有些道学先生的迂腐,前世里因太子景瓍被废,祖父同皇上师徒君臣就起了争端,祖父主张治病为本,而皇上一意孤行,绕开了祖父这当权阁老和礼部,一纸圣旨便昭告天下废黜太子,无法挽回。 祖父当庭叱责皇上此举有违祖制,不合礼法,一怒之下辞官告老还乡,皇上不准。才有如今祖父回天无力,撒手云游去了。 若是臣子敢逆鳞触怒皇上,早被抄家灭门,但因谢家世代首辅重臣,群臣之首,多年对皇家鞠躬尽瘁,皇上也没有怪罪。 如今祖父归来,恰是皇上下旨举荐新太子的期限将至,百官翘首相望观察祖父的动向来推荐新太子。若是祖父执意抗旨不做举荐,那是欺君之罪;若是让祖父举荐新人,祖父一定不肯另保新的储君。这可是两难了。 当年,太子被废,谢府被牵扯深陷进这泥潭,她还依稀记得。 秋彤一笑,也不理会她,只对书房内小心翼翼地通禀一声:“老太爷,大小姐来给老太爷请安了。” 撒花红锦帘被风吹拂,坠脚的两头银蒜一晃一晃的,就在流熏绣鞋旁,晃得流熏反有些心神不宁。 也听不到说话声,偶尔传来祖父几声咳嗽。 “爷爷,熏儿来了。”流熏立在帘子外恭声报门。 这才听到祖父一声叹息,嗽嗽喉咙吩咐一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六尺长黄花梨书案,红檀木太师椅,祖父谢廷尧斜靠在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轻叩出匀促的响声,若有所思。他眯着眼打量一眼流熏,疲乏的揉揉额头,并不开口说话。 流熏反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进退不得。 她的余光一眼瞟见坐在两侧圈椅上的二叔谢祖慎,四叔谢祖怀,各个神色肃穆,似出了什么大事。屋内空气紧张得令人窒息,流熏的心一沉,笑容也就散去。 依理说,长辈们有正事在谈,她该告退才是。流熏向叔父们见礼,然后堆出恬然的笑说:“祖父此行可还一路身体安健?熏儿看了《周易》,推算出祖父该是回府了,恰路过祖父房外,看到院里的护卫……熏儿不知祖父同诸父有要事商议,那,熏儿先行告退,等会子在来?”她试探问,更看一眼秋彤气恼的目光,似在责怪她狡猾的临阵脱逃。 祖父谢廷尧打量她,捋着银白的胡须,锐利的眸光中似要从她身上洞穿什么秘密。 秋彤将一碗参汤塞去流熏手中,递她一个眼色。 流熏缓步向前说:“祖父,一路舟船劳顿,吃碗参汤吧。熏儿伺候祖父。” 府里人人尽知,祖父最是疼爱她兄妹二人,如此危难生死关头,这规劝祖父的重任就落在她肩上。 祖父冷冷扫了众人一圈,哼哼的笑了两声,面容冷峻目光矍铄的大声嚷道:“老夫早已说过,老夫绝食死谏皇上!都退下,毋庸赘言!” 第七十六章 祖父2 四爷谢祖怀终于沉不住气,脱口而出:“爹,您老若要抗旨不举,这,这可是掉头的罪过呀!就是不为府里上下着想,好歹也要为俊哥儿和熏姐儿想想。覆巢之下无完卵呀!”四爷更是急得摩拳擦掌,求救的目光望向两位兄长,不知两位哥哥为何如此不开窍。 “时危见臣节,焉能因一己之私而废了为人臣子的‘忠义’!”祖父话音坚决,他一手揉着发痛的额头,双眼望天,眸光里满是矍铄的坚定。 呀,老爷子心意已决,还真是一心去赴死?流熏诧异地望一眼秋彤,再看父亲和两位叔父各个束手无策一脸难色。不过瞬间,她心里有了主张。 流熏打量着祖父,心头一阵无奈,哭笑不得,祖父这倔强的模样令人哭笑不得。她乖巧地坐去祖父跟前的木杌上,轻轻吹着汤碗的热气,心想该如何点明倔强的祖父呢?前世里那立储之争的结局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眼见祖父徐徐摆手示意她退下,眸光里透出几分回天无力的无奈。 “抗旨不尊可是要掉头的大罪吗?”流熏抿抿唇单刀直入地问。 “熏儿,放肆!”谢祖恒训斥流熏道,“一个女娃娃家,你懂得什么?” “爹,您听听,熏姐儿都明白这个道理,”四叔谢祖怀平日胆小怕事,又游手好闲只做个翰林院编修,如今他却急得坐立不安,“若是日后六皇子即位……” “忠臣不事二主,岂能见异思迁?”二叔谢祖慎脱口驳斥,他也是祖父的追随者。 流熏心头暗恨这些迂腐之人,因她深知这立储之争的谜底,所以如今看祖父和叔父们的固执及朝廷百官惶然不安随波逐流的闹剧,更觉得可笑。 她倏然起身问:“那熏儿敢问二叔父,当今天下,谁是‘主’?” 一句话,众人愕然,祖父诧异的眸光望向她。 流熏毫无惧色的朗然说:“家无二主,国无二君。叔父口口声声不事‘二主’,难道除去了皇上,当今朝廷可还有什么别的‘主子’令二叔父誓死效忠吗?” 这番话看似敲打二叔父,其实这番话是点拨祖父。真正的朝堂上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人!皇上要立哪个儿子,废哪个儿子为储君,可还用他们去左右? 二叔口舌打结一不般,张张口竟然无言以对。 “熏儿,放肆!”父亲谢祖恒喝止,但目光里却透出几分意外,深深地看她两眼。 祖父却摆摆手,眸光迟疑地打量流熏对谢祖恒说,“让孩子说下去!” 她继续说:“立储、废储都是皇上乾纲独断的事儿,不知祖父寻死觅活的要忠于废太子还是当今皇上?” 一句话振聋发聩,谢祖恒虽然厉声呵斥:“熏儿,放肆!” 但心里也暗叹旁观者清,一个女娃子竟然道破天机,眼见老太爷的眸光里散去执着,透出些隐隐的迷离。 一语惊醒梦中人。谢廷尧一阵沉吟,颤抖的手去摸流熏的头顶,揉弄着,若有所思。 许久,谢廷尧苦笑了摇头无奈,摆摆手示意流熏退下。流熏这才长松一口气,轻轻一福随了秋彤出了门。 立在廊下,秋彤忍俊不禁,拉住流熏的小手拍拍,低声说:“记你一功!” 流熏眯了笑眼天真地望她,似在问:“怎么谢我呀?” 忽然,屋内一声喊:“熏儿,回来!” 祖父的话音严厉,莫不是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妥? 流熏同秋彤互望一眼,迟疑地入内。 二人才迈步进了屋,忽听“嘭”的一声,捶案的声音,流熏惊得抬头,见祖父脸色一沉,厉声呵斥:“你干的好事!” 流熏一惊,慌忙跪下,心里寻思,祖父忽然大发雷霆之威,这是怎么了? 她心惊肉跳,唇角一拉,做出小女子委屈娇柔的模样,“不知祖父因何事怪罪熏儿,熏儿惶恐。” “你惶恐?嘿嘿,嘿嘿~”祖父几声冷笑。 “听说,前儿个宫里的桂公公来府里赐珠花,回宫后对你是赞不绝口。”祖父说,冷冷的眸光俯视打量她,颇有几分怒意。流熏心头暗笑,不过是她那日略是小计,见招拆招就是了。 原来是这事,流熏乌亮的眸子一闪,故作糊涂地答:“那日桂公公来府里,也不见夸奖流熏,倒是对四妹妹的慷慨和三妹妹的清雅乖巧夸赞过几句。” 这个孙女,自幼他拿她当做孙子一般在身边养大,长孙子俊和孙女流熏自幼丧母,他格外心疼这对儿小兄妹。平日里,这孙女聪颖可爱,触类旁通,诗词文章都是学得极快,极有灵性的,若是生为男儿,定然能光耀门楣,做一番大事业。如今,这丫头满头的鬼心思都用在了家宅争斗上,还真真屈才了。 祖父谢廷尧剩下的都是冷笑,笑了看看儿子们,然后悠然地侧身倚在书案,手指轻叩了桌案问她:“哦?那你可知道,此次桂公公来府里替太后赐花,所为何事?” 流熏本想摇头再装糊涂,不过转念一想,六皇子要娶亲,求皇太后赐婚一事,也是府里众人皆知的秘密。 她眸光一转忙说:“听喜姨娘说……”她怯生生地望一眼送客归来的父亲,心想既然要抓这口快传话的,那就抓喜姨娘做靶子吧。 “喜姨娘说,八成是宫里的六皇子要纳妃,怡妃娘娘求到了太后赐婚,这才赐珠花在各大府里遴选……” 见她说得坦白,祖父又是一阵冷笑,指了她看着诸位儿子,竟然哭笑不得的说不出话,然后骂一句:“蠢材!蠢材!” 见祖父频频摇头,流熏心想,自己本对那六王妃的位置毫无觊觎之心,无奈祖父猜疑了她有意争夺。她忙说:“熏儿自知无才无德,情愿在府里伺候老祖宗一辈子,无心于此的。” “哦?那你倒是觉得,你这些姐妹中,谁更合适这王妃之位?”祖父步步紧逼顺了她的话问。 流熏却是糊涂,这事儿问得奇怪,婚姻大事,岂是她一小女子所能想的?但她眼前浮现了怡贵妃母子那嚣张的嘴脸,六皇子那一脸雍容亲善的笑意下暗藏的阴险。 她顿顿声说:“孙女愚见。若是平日里,能攀上皇亲自然是各府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此时,朝局不定,皇上正着百官推举新太子的人选,六皇子此刻急于娶亲……怕是……” 她随口一句话,余光仔细察看祖父的脸色,就见祖父一张原本满是嘲弄奚落的面颊顿时敛做肃穆的颜色打量她,似有疑虑,督促一声:“继续讲!” 第七十七章 道破天机 流熏自嘲的一笑,“不过是孙女胡思乱想的。祖父不在府的这些日子,孙女日日伴随祖母身边,发现近来府里的客人川流不息的,便是父亲都避去了宫里,来往送客的事儿都累了二叔父和四叔父。”流熏见祖父的眸光里有着默许,深深抿嘴说,“说来奇怪呢。孙女不过偶然听了母亲和婶婶们议论,说是为了推举新太子一事,这些官员才入过江之鲫凑来谢府,不是来拉拢的,怕就是要探探祖父的口风吧?可若是此刻谢府出了一位女儿嫁给了六皇子……除非,皇上默许,否则,熏儿以为不妥。所以桂公公来府里赐花那日,熏儿自作主张,驳了四妹妹,试图拦阻她过于冒进。毕竟祖父未回府,爹爹没发话……” 一番话振聋发聩,谢老爷子一拍桌案倏然起身,吓得流熏俯首请罪说:“熏儿信口胡言,爷爷息怒!” “好,很好,极好!不愧是我谢廷尧的孙女!”祖父赞不绝口,捋了胡须露出笑容。一面吩咐她起身,一面叹气说:“不够,倒是又一事颇为蹊跷了。十二皇子抢先一步提亲,一意要娶你为王妃,还要端妃娘娘做主。你可是知晓?” 向前景璨那纨绔敲敲打打抬来聘礼招摇过市闹府,流熏暗恨咬牙,才推开个如日中天的六皇子,却忘记了还有个浑球十二皇子趁火打劫,难道还嫌这潭水不够浑吗? “齐大非偶,”流熏从牙关里挤出四个字,表明心迹。谢府就不该动那将女儿嫁给哪位皇子的心思! 祖父寻她来问话,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熏儿,你可是见过那十二皇子?”祖父的眸光幽幽地打量她,似在怀疑什么。 “女儿在府里倒是同十二皇子有缘一面。”流熏心里忐忑,立时记起梅园里发生的桩桩件件,那装傻做痴的十二皇子,纨绔不羁行事怪异,令她生厌。温文尔雅人人称颂的六皇子她都无意,何况是个傻子? 不过一个念头,流熏笑了,她笑意渐渐变得薄凉,反透出几分讥诮的神色,“十二皇子大智若愚,他提亲来娶谢府嫡长女,无非有两层意思。若非他也想野心勃勃的问鼎太子之位,借联姻来求得祖父和爹爹在朝廷中的支持庇佑;那就是他有意搅局,阻拦六皇子同谢府联姻。”她挑眼看一眼祖父的神情。 谢廷尧更是望一眼儿子们,哑然失笑,捋了银白的胡须频频点头,疑惑的眸光审视流熏,似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一般,几乎难以置信眼前人是昔日骄纵率性的谢家大小姐。 流熏天真的一笑问:“爷爷,是熏儿说错话了吗?不过是熏儿胡乱猜的。那日赐花,三妹妹分明喜欢那朵牡丹,可四妹妹手快抢了去,三妹妹心里再喜欢,也只得撤手了。这娶王妃更不比抢珠花。若是弟弟提亲在先,怕是六皇子这做哥哥空当个贤王的盛名,总不敢开口同自己兄弟抢女人吧?” “老夫的熏儿总算长大了。”谢廷尧欣慰的感叹一声,沉吟片刻问:“熏儿,你可是晓得,此次皇太后赐珠花要选的,绝非是六皇子妃,而是……”祖父一字一顿地说,“……而是和番嫁给准格尔部落的女人,圣上要选的……是当朝的王昭君!” 祖父一语道破天机,可是惊得流熏惊愕不已,难以置信。 她惊疑的眸光望着祖父。 “皇上即将下旨,着太后娘娘选中的名门淑媛一名,下个月送亲去蒙古和亲。”祖父轻描淡写的话音中透出些讥诮,怕是那些苦心经营的人尚不知机关算尽,原来此次赐花和选美的群芳会不是要为六皇子选妃,而是要寻一位远嫁番邦和亲的名门女子? 流熏一颗心在噗噗乱颤,好险。更感慨皇上毕竟老谋深算,这招棋下得果然狠辣。 原本流熏还在寻思,怎么皇上容了六皇子如此大张声势的选妃,如今看来,皇上聪明的釜底抽薪,忽然在推举皇子前中间巧计截去了六皇子的王妃人选。但一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皇上默许六皇子所为,其实六皇子同皇上一起在巧计引出这些大臣府里妙龄女子去番邦。为六皇子选妃,这些女子敢不如孔雀开屏跃跃欲试? 流熏恍然大悟,心下可是暗自叫苦不迭,原来入宫谢赐珠花面圣选中的女子并非给六皇子做王妃,而是要远嫁塞北。 “太后,可是选中了中意的女子?”流熏试探地问,心里忐忑,眸光闪烁着天真的望着祖父。 祖父一笑置之,宽释她说:“听说,皇上交由太后定夺此事。” 如此说来,皇上将此事向祖父点明,还是颇照拂谢家的。流熏思绪凌乱。 可皇上为什么偏偏在此刻借了六皇子选妃之际,落下这一招匪夷所思的棋子,选女子和番。若是皇子中意六皇子,就该促成六皇子选妃,为他培养强大的妻族势力,以图将来。 如此算来,种种迹象表明。皇上丝毫没有立这位六皇子为太子的意思。 这同前世里她所记得的皇子们夺嫡的结局一样,六皇子是与储君之位无缘的。只是这出大戏的结局只有重活一世的她心里明晰,无人能知。可是她分明记得,前世里,那一年,被废了一年的太子竟然被重立,令朝野震惊,群臣始料未及的结局。 如今皇上逼群臣举荐皇储,怕也无奈,朝中不能一日无储君,朝中大臣立储的压力,他不得不速速立储,稳定民心,但眼下委实没有合适的人选。六皇子是宫里的怡贵妃的儿子,心性仁厚,逢人见笑,宽厚待人,毫无丝毫戾气。比起废太子,他的名声在诸位皇子中是最好的,更有母族的支撑。若是立太子,怕是诸位皇子中没有一人能同六皇子抗衡,这储君之位的人选几乎毫无悬念。 祖父三朝阁老,两代帝师,对皇上的脾性脉搏把握的自然最准。 朝廷上的事儿,如临危谷,步步不能错的。 第七十八章 迷踪 外面一阵人声杂乱,管家长伯在窗外禀告:“是赵王府派来的长史官和封尚书等纷纷来求见老太爷,被护卫们挡了驾,依老太爷的吩咐,只说老太爷未曾回府。” 谢廷尧咳嗽几声,露出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容说:“很好!我乏了,不想见任何人!” 摆摆手吩咐:“都退下吧,老夫回府的消息不得透露。” 流熏心头一动,姑爹赵王爷远戍边关,竟然也派人来了。府里这出戏可真是越唱越热闹了。 “爹,他们也逼迫的太甚了,什么具名保举新太子,分明是拉帮结党!不知大姐搀和的什么!”四叔烦忧地说。 “水满则溢。”老太爷叹息不已。 “大哥倒是躲得个干净!日日早出晚归,还弄来个痴痴癫癫的皇子在府里,烫手山芋碰不得,也不知把他供去哪里?” “怎么,十二皇子还在府里?”谢祖恒惊得问,似是不知此事一般。 “大哥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那十二皇子日日在大哥书房奉旨习字。”四爷毫无顾忌地说。 谢廷尧正正身子,眸光里透出几分明察秋毫的锐利,捻了胡须寻思片刻说:“皇上用心良苦呀!” 流熏心头一触,莫不是那痴痴癫癫的十二皇子来谢府别有目的?看着流熏疑惑的眸光瞧瞧四叔父,又看看他,还透出几分小女孩儿的天真,谢廷尧长叹一声,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宝蓝色六棱锦缎小盒递给流熏说:“这是我路过虎丘,为你们兄妹买来的绢人儿。” “绢人儿?”流熏欢天喜地笑逐颜开,迫不及待地接了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对儿大阿福,那阿福一对童男女,眉眼笑眯眯的,但仔细一看,模样像极了她和哥哥谢子俊。 流熏心头一阵潮热,祖父的心里是疼爱她们兄妹的。如今考期将近,祖父自然盼望哥哥谢子俊蟾宫折桂光耀门楣。 可是祖父哪里知道沈孤桐居心叵测,哥哥如今可是眼前步步荆棘。 流熏把弄着锦盒里两个可爱的阿福,仰头露出一脸明媚的笑对祖父说:“哥哥看了一定喜欢。祖父并未传唤哥哥来,再者哥哥身上有伤行走不便,熏儿就代哥哥在祖父跟前叩头问安谢赏。” 谢廷尧一怔,眸光中透出担忧追问:“俊儿,他伤了吗?可是打紧?眼见就要入闱了。” 谢祖恒急促地咳嗽两声,接话说:“俊儿不过小恙在身,养些时候就好了。”他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心知这古怪精灵的女儿又在变花招在祖父面前告状替子俊喊冤。 “不过,哥哥临近科考,却总是小灾小病的不断,那日祖母还在说,是不是前面书院阴气太重了?偏是哥哥身子骨弱,就极易惹了风邪。可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个阳气足的宅院暂住。”流熏一脸天真,打量着祖父温笑的表情叹气说,“熏儿还对祖母说,若是哥哥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可以搬去祖母的跨院碧照阁同熏儿同吃同住。” 看了孙女童言无忌,憨态可掬,惹得谢廷尧捋了胡须呵呵的笑了一阵子说:“让俊儿搬来养浩轩暂住吧。他就要科考了,这是谢府的大事!不得马虎!” 流熏一听如释重负,她期盼的就是祖父这句话。府里没有任何地方比祖父的宅院安全,沈孤桐暗中下什么手段,都不得施展的。更何况,哥哥移居祖父的养浩轩,足以看出祖父对大哥谢子俊的器重。 祖父的书房何等的重要,多少震惊朝野的举措决断都出自这个地方。通往天途的路她已经为哥哥铺开,成败就看哥哥日后的造化了。 流熏莞尔一笑。 “父亲,这……怕是不妥吧?”谢祖恒忙制止道,又瞪一眼流熏,恨她多事。 但祖父不为所动,一言即出,定无更改,流熏心中暗自得意,面上却做出一副懵懂的模样讪讪地望着父亲明知故问,“爹爹,熏儿的话哪里不妥吗?” 谢祖恒深深的咽下一口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嗯,妥得很!” 秋彤为谢廷尧更衣,老爷子嗽嗽嗓子谨慎地吩咐谢祖恒:“祖恒,你从侧门出去!” 流熏望着父亲得令而去,心知肚明,祖父是要避开前堂那些日日来探听虚实的宾客。 “爷爷,祖母早就算好爷爷在祖母大寿前就要回府的,只需一声通禀,接风宴就会立时为爷爷备下,尽是爷爷平日喜好的菜肴。”流熏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谢廷尧摸摸流熏的头顶满意地说:“爷爷晓得的,下去吧。” “是!”流熏明眸一闪,透出几分聪慧,更是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甜甜地说:“熏儿还亲手为爷爷备下了梅蕊酒呢。明儿,熏儿亲手调给爷爷品尝。” 谢廷尧捋了苍白的胡须开怀地一笑。 流熏步出祖父的庭院,满园笙乐管弦绕梁不绝,透出富贵安详。庭院里披红挂彩,喜气盈盈,老夫人大寿将至,这些日子宾客往来络绎不绝,府里也妆点得如年节一般热闹。 一股寒风卷来,直灌脖颈,流熏一个激灵打个阿嚏,揉揉发凉的手指,就立在雪地里举头望天,仿佛天空中开了一个硕大的黑洞,撒盐般将雪絮子抖落下来。寻思着哥哥移居养浩轩的事儿,心里不觉有几分得意,但仍不免暗自担忧哥哥的前程。 耳听到几声犬吠,“汪汪,汪汪汪,”那声音颇是嚣张肆无忌惮。 流熏停住步,就听到谢展颜清脆的笑声:“看,我说得没错吧?哈哈的鼻子最是灵了,一定闻到祖父的气味了。” 流熏心头一怵,这个谢展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定是她抖机灵带了什么不相干的人来后花园寻祖父。 梅树上积雪一阵乱颤纷纷摇落,笑语阵阵传来,几名衣衫华丽的男女就从梅花丛里闪身出来。流熏一眼看到,为首的是封家的大表兄封肃,瘦高身材,一路叫笑着冲来,身后紧随了牵着小狗的妹妹谢展颜,不时用梅红色袖笼揩着额头的汗,紧随其后是封家的一对儿姐妹,二小姐封凤娇和三小姐封玉娇,流熏入宫夺魁那日曾见过她们,如今二人穿金裹玉,一个赛一个的奢华娇贵,矫揉造作的叫嚷着,身后还带了群丫鬟婆子追赶。流熏心头就不觉一沉。 第七十九章 追踪 “你如何在这里?”谢展颜抬头便看见流熏,显出几分嫌弃的模样叨念一句。 “大姐姐也在呢?”竹林里钻出来三妹妹谢舞雩,秋香色绣彩蝶小袄,显得面色有些苍白,怯生生的模样。众人身后更跟出来一人,大红锦袍胸前团了蜀绣牡丹,整个人如火神星君一般从一丛丛白雪覆盖的梅枝中钻出来。流熏心头一惊,这才是阴魂不散!竟然是那个十二皇子景璨。 流熏微微躬身福了福,道一声:“殿下吉祥。” 景璨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笑得桃花绽放一般,“大表妹,你如何也在园子里?莫不是和我们一样,来寻谢阁老大人的?” 流熏打量一眼景璨,心想祖父回府的事儿断然不能让他们知晓的。虽然这景璨是个纨绔胸无城府的样子,封家这儿子同展颜混在一处来找祖父,难道是个凑巧? 流熏故作糊涂地问:“哦?祖父回府了吗?才爹爹传流熏去养浩轩问话,也不曾听说祖父归来呀?” 众人神色中透出几分失望,景璨不服气的一扬头说,“分明谢阁老今儿奉诏回京,还是御林军亲自护送他入宫去拜谒父皇,这会子阁老大人已经出宫,想是回府了。” 流熏紧紧拥着的锦裘四下看看漫不经心的一笑,“祖父回京了吗?既然是奉旨回京,谢府上下一无所知,想必是皇上对祖父另有安顿吧。” 景璨一听,脸儿一沉,透出几分失望,扭头对谢展颜奚落着:“可见你浑说诳我们,总算你赌输了吧?快快把那枚金线太平钱交出来吧!分明养了一条赖狗,还吹嘘说鼻子灵敏赛过二郎神的哮天犬,能嗅出谢阁老是否在府里呢!” 谢展颜听他奚落自己的小狗哈哈,一脸不服的争辩:“哈哈是怡贵妃娘娘赐的御犬,吃皇粮的,鼻子最是灵了,不会闻错的。再说,分明有人看到祖父披了玄色斗篷在护卫护送下进了养浩轩的!” 谢展颜不容分说就要纵狗向前寻个究竟。 这个蠢笨无知的丫头! 流熏一步拦上前问,“宫里的狗儿难道就没有鼻子失灵的时候?”流熏奚落地瞟一眼景璨,他正深深地嗅着流熏身上的香气,赖赖的凑近前。 “吃皇粮长大的可不止颜妹妹的哈哈一只。”流熏更是一笑。 一听流熏如此说,景璨顿时愕住,深深抿抿唇,面颊腾然飞红,透出几分愠怒。 “放肆!你敢对怡贵妃娘娘不敬!”抢白流熏的是谢展颜身边的封家二小姐封玉娇,谢展颜的姑表姐。封玉娇柳眉一扬颇是无礼。 如今六皇子夺嫡的风头正旺,谁人不知怡贵妃如今在宫里的地位不同,若是六皇子做了太子,怡贵妃就有望被扶为正宫皇后。封家出了一位皇后,封家的女儿自然身份矜贵不凡了。 “走,咱们不理她!”谢展颜对封玉娇吩咐一声,牵了小狗跑掉。 “放肆!”流熏忽然端出一副长姐的姿态,旁若无人的呵斥谢展颜,“成何体统!你是如何同长姐回话呢?” “我?”谢展颜一时语塞,左右看看气急败坏地说,“你凭什么挡我的路!” 流熏扬起头对谢舞雩吩咐:“三妹,你是亲眼见的,还不速速去前堂请母亲过来。就说是表兄妹没个约束,男男女女一路疯跑了来闯老太爷的养浩轩,若是被宾客撞见,传了出去,成何体统!” 表兄封肃一脸的不耐烦,喊着谢展颜说:“表妹,不必理她,若不寻个究竟,十二殿下他们不认输的。” 封肃就是个纨绔子,日日混在脂粉堆儿里,同这十二殿下才是沆瀣一气呢。 “好啊!”流熏矜持的一笑,“若是封表兄执意要带展颜去,流熏已经告诫再三……”她一副后果自负的威胁笑容,转了对十二皇子景璨说:“殿下知书明理,定然原谅舍妹顽劣无知肆意胡为,还望不要透露出去,碍了舍妹的名声。”又递了舞雩一个眼色说:“走,咱们去回禀母亲去,” 谢展颜果然被流熏义正词严的几句话唬住。 如果她不敬长姐,不听长姐劝告,同外男厮闹在一处,若是传了出去坏了名声,日后就无法嫁入好人家。原本她也不大不敬畏流熏这长姐,这个姐姐平日里恃宠而骄,不过倚恃了祖父祖母的庇护偏宠不知天高地厚。好在流熏从不管她的事儿,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流熏忽然端出一副长姐的姿态来训斥她,令她不由猛然想起被折磨得不人不鬼的二姐谢晚晴,一颗心就骤然冷下来,心有余悸,脚步也不免迟钝。 景璨一看谢展颜忽然止步,神色间未免有些失落,他嘴一翘,不服气地叫嚷着:“大表妹如何这么假道学!不过自家姐妹兄弟难得尽兴玩耍。”又一把牵过谢展颜手中的狗索奚落她,“你原来这么怕她的?” 谢展颜被他一激,更是气恼,才要迈步,却被流熏一声咳嗽,如母亲一样威严的眸光狠狠瞪她喝一句:“你敢去!” 立时吓得谢展颜气焰消减了一半,人都似矮了半截,惶然无措。 景璨一看,抖了手中的狗索吆喝哈哈说:“去呀,快去寻!给你羊骨头吃!” 可那哈哈哪里肯听他的使唤,腻在谢展颜脚下汪汪一阵仰头狂吠。 流熏抿嘴一笑颇是得意,放柔了声调对谢展颜说:“四妹妹还不快去祖母房里看看。大姑母从边关带回京的礼物又多了一箱运到,正在分赏,什么绿松石乌银的钗环,石榴玉红艳艳的璎珞,蜜蜡嵌银的臂镯……若是去晚了,怕就被小婶婶和旎姐姐她们先拣了好的挑了去。” 流熏说罢从袖笼里拿出祖父赠她兄妹的那对儿绢人娃娃大阿福,炫耀般地在谢展颜眼前一晃,一把收了去,生怕谢展颜抢去一般。 官府望族的闺秀,什么珍宝没有见过?只是这些民间的小玩意最是新奇可意。谢展颜一听有礼物,不容分说牵住哈哈掉头就跑,喊了两位封家表姐也随她同去。 第八十章 关门放狗 “四表妹,表妹!”封肃呼唤几声喊不住谢展颜,只得一路追随了她去。 谢舞雩木讷的立在原地,望了望远去的展颜和封氏姐妹进退不是,还是流熏催促她:“还戳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追去。” 于是众人呼啦一阵子散了去。 一阵风拂过,只剩景璨一脸落寞地立在雪地里一片飘零的梅花瓣中,她回头望着双臂环胸侧头笑望他的流熏,分明这小女子面上带着棋高一筹占了上风的沾沾自喜,更有几分奚落。 景璨气恼道:“表妹果然非同凡响,一语退敌兵呀。” “雕虫小技,殿下见笑了。”流熏微微一福颔首一笑。 景璨痴愣愣地望着她,忽然唇角抿起了一分委屈喃喃央告,“媳妇,好媳妇,你就告诉我吧,阁老大人现在何处?景璨急着寻他呢。” 一听景璨旧事重提的喊她媳妇,流熏小脸一沉透出嗔恼。 就见景璨忽然愕住,白净如玉的俊脸透出几分苍白讪讪地问,“媳妇,你生气了吗?叫媳妇远比叫表妹的顺口,什么‘熏表妹’‘蒸表妹’的,多拗口。日后本王还是喊你媳妇,可好?” 装痴做傻!流熏气恼却无从发作,只缓了口气堆出一抹笑意问,“哦,那殿下可要告诉流熏,殿下这么急着寻家祖做什么?” 她心知如今陆续来府里的人名为给祖母送寿礼,实为了祖父而来,多半是要从祖父口中刺探推举太子人选的事儿。官场站错队,可是要贻误子孙万代了,不得马虎的。 可眼前这个貌似纨绔不羁的景璨,孤注一掷的寻祖父是为了何事? “本王嘛,不过是要请阁老大人待本王去父皇圣驾前美言几句,免了景璨日日来谢府习字的苦差。”他随口说着,言不由衷,眸光四下巡视,生怕有人见到一般。 她低眼思忖片刻故作认真地点头,忽然,她神秘地问:“哦?可是,颜妹妹替殿下寻祖父都有彩头可赢的,无利不起早,若流熏替殿下寻到祖父的下落,殿下可许给我什么好处?” “媳妇,你我都是一家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景璨认真的说,一笑时,俊美如花的面容更是迷人,话音甜腻如蜜。 谄媚! 流熏心里暗骂,脸上仍是笑容满面,睫毛一垂,寻思着折梅一枝在手悠然说:“也好,我一时也想不出来讨要些什么做酬劳,不如,就当你欠我的。” “一言为定!”景璨爽利应道。 流熏唇角勾出一抹不为人察的冷厉。 “祖父回府困乏,不想见客,在后园的小院修养。” “啊!果然阁老大人在府里呀,颜表妹没有骗我。” 流熏引了景璨向梅林深处的小园去。 二人七转八绕,来到假山石后一座小栅栏门虚掩的小院,树木萧疏,冬林风冷,院里隐隐听到几声“呜呜”的声响,似是风吼,又似是隐隐的犬吠声。 流熏指着虚掩的小门怯怯地对景璨呶呶嘴说:“殿下哥哥自管自己进去,可不许告诉祖父,是流熏透露的。若祖父得知是我领你前来,一定要罚我的,说不定要拿戒尺打手心呢。” 流熏胆怯的样子,有些心有余悸,景璨却感激地一揖到地,憨态中透出几分幼稚可爱,神神秘秘地去拉开了虚挂了锁的小院门。 “殿下!”流熏忽然急得一句喊住他,透出几分不安,景璨回身诧异地望她。流熏一笑,“殿下可不许耍赖,欠了流熏的彩头可是要给的,日后可不要忘记。”流熏认真地说,生怕他抵赖,景璨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流熏待他进去,唇角弯出一抹笑意,蹑手蹑脚的将门掩上,轻轻挂上了锁,手在那大铜锁上迟疑片刻,一咬牙将那锁紧紧落上。 须臾间,院里一阵犬吠声暴起,汪汪汪汪的吠得凶猛无比。吓得流熏向后退了几步。 “救……救命呀,狼!有狼呀!”十二皇子景璨惊慌失措的大喊救命声飘散在风里,小院地处偏僻,就是喊破喉咙怕也没人来救他。景璨的叫嚷声嘶厉失声,几乎是哭喊,夹杂在呼啸的凛冽北风中更显凄惨。 流熏躲去一旁,心里暗笑,谁让这风流皇子处处不安好心要占她便宜,还要自作聪明来寻祖父! 那跨院小园里养了两条凶猛的藏獒,平日里她姐妹都不敢靠近那宅院的。听说这两条冰川来的凶狠丑恶的家伙是祖父身旁的四名大内侍卫饲养的,更是皇上亲征准格尔部落时,在塞外得来的。平日里一头牛都能立时被这藏獒咬断脖子。 流熏正掩口得意的笑着,冷不防一只大手骤然擒住她的肩头,一阵剧痛,骨头如被捏碎裂般的感觉。 “啊!”流熏惨叫失声,奋力挣扎,耳听一声沉冷的喝令:“开门!” 疼痛令流熏不顾一切,她奋力踢踹了哭着,猛然一口咬去如铁钳般紧捏她臂膀的那只有力的大手。 “嘶”的一声,那人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放开她,他凌厉森冷的目光如剑,刺得流熏一阵灼痛。表兄世子景珏,原来是他!景珏温然的面容如今变得蒙上冰霜般冰冷。 “放手,你放手呀!”她嘶厉地叫嚷挣扎,却被他冷冽的话音喝止:“喊呀,最好喊来外祖父,看看谋害皇子该当何罪!” 一声“皇子”才提醒了流熏,眼前倨傲无礼的家伙和关在狗圈里的那个富贵闲人可都是天潢贵胄,当今圣上的龙子龙孙。命运如此不公,凭了他们可以作威作福,却不许她巧计小惩恶徒。 惊惶疼痛中她看清世子表兄那张沉铅般青黑的脸,浓眉虬结,阴冷的眸光里喊着愤怒,似有火焰喷出将她吞噬,冷峻的面颊线条愈发的刀削斧凿的痕迹,透出金石般的冷漠,再没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笑意从容。从未见过珏表兄如此动怒,更何况对她一个女子。 “那狗……是锁链拴住的!”流熏惊得叫嚷奋力一挣,总算挣脱他的束缚。她大口喘息,委屈地揉了臂恨恨地望着眼前这位世子表兄。毕竟是行伍之人,手劲颇大。 这两条狗平日是拴养,有粗如小臂的铁索链拴在廊柱上,蹿不出多远,该不会伤到十二殿下景璨。只是景璨被困小园同这两只凶神恶煞的狼狗在一处关了,多半要吓去半条命。 他凝视她,伸出被她咬伤的手背,一弧血痕渗出殷红,他似在说,你我找平,互不相欠。 他凑近她,慌得流熏一颗心怦然不止,退后两步,身子却撞在了梅树上,无处可退。震颤得一树积雪扑簌簌直灌脖颈,凉得她周身瑟瑟发抖。 惊急间,她急中生智,猛然向他身后惊呼一声:“爷爷!” 仿佛祖父赶来眼前,她不顾一切的要扑过去求救。 第八十一章 搭救 流熏突如其来的举动,也惊得景珏骤然回首。 流熏趁机奋力要挣脱他的束缚逃遁,却不料景珏狡诈,回身时一只手牢如铁钳般的箍紧她的腕子,凝视他也不说话。 诡计被他识穿,看他唇角噙了一抹爱恨不得笑意却不肯松开擒住她的手,流熏倒退一步,懊恼道:“珏哥哥还不进去救十二皇子吗?” “景珏便成全表妹,出了心头这口恶气。让小十二吃些教训,日后不敢再冒犯表妹。”景珏悠悠道,却凝视着流熏问,“十二纠缠你,这次是为了什么?” “十二殿下执意要寻祖父。”流熏随口说。 就见景珏神情一震,凝视她的眸光问,“外祖父回府了?” 他难以掩饰话音中的惊喜,双手十指交叠揉得嘎吱作响。 流熏看他那喜出望外的神色,忽然记起那日在祖父房里,四叔父对赵王和赵王妃对立储一事苦苦纠缠的埋怨。心里也对景珏多了几分提防,含糊说:“是十二殿下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执意说祖父似是奉旨回京了,一定要来谢府里掘地三尺的寻祖父出来。表兄是知道的,若是祖父回府,老祖宗如何会不知道呢?” 但景珏俨然不信,才要开口问,忽听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师妹,怎么又来这里淘气了?还不快回来,叔父、师娘四处在寻你。”兄长般又怜又责的声音传来,流熏一惊回首,见疾步奔来了沈孤桐。青衫猎猎,眉宇飞扬。 沈孤桐信步来到流熏和景珏面前,只对流熏说,“听说阁老大人回京,已此刻入宫去面圣,就要回府。” 景珏一愕,流熏这才奔去沈孤桐,喊一声“沈师兄!”甩脱了景珏的纠缠。不知为何,沈孤桐总在她危急时刻意想不到的出现,若非前世的种种恩怨,她怕真要被他迷惑了去。 狗圈里的哭嚷声更大,或许是听到了墙外的对话声,十二皇子景璨大声哭嚷着:“珏二哥,二哥,快来救我!” 景珏立在哪里,也不理会园子里圈住的景璨,眸光中颇有几分寻味的打量沈孤桐,似在说,“看不出你还真有几分胆色?” 沈孤桐丝毫不理会他,只对流熏吩咐一句,“师妹,咱们走!” 沈孤桐那份文人宁折不弯的风骨,飘然雪中迤逦前行,令流熏心头一阵躁动。 儿时祖父拉着高不过书案的她朗声背诵:“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可她前世里分明觉得沈孤桐落拓青衫,谦谦君子,举止端方无愧是大丈夫。若非绝崖生死,她哪里曾想到…… 沈孤桐,夫妻数载,他到底是人是鬼?重生一世,她都看不穿他。 流熏心头仍在砰砰乱跳,磊落飘逸的沈孤桐行在她身前,眼前一片迷雾,令她看不清。但她心里分明坚守着那份恨意,握紧冰冷的拳头。 他在前面走,她在后面碎步紧跟,行过一片积雪压弯枝叶的竹林,沈孤桐放缓脚步。他回身,那忧郁的眼神,令流熏心头一触,此情此景,前世里那么熟悉。沈孤桐对她处处呵护,谨慎提醒,因为心仪这个男人,她对他言听计从,以身相许。 沈孤桐无奈的叹息一声,“若果然是闲来无事,师妹不如及早去庙里给老夫人燃长明灯诵无量寿经去。” 庙里诵经?流熏为之动容,不禁记起了前世里那桩刻骨铭心的往事。 前世里,祖母整寿,寿庆隆重不同于往年。依照府里的规矩,她们姐妹是要去庙里为祖母诵经祈福三日的。 当年,是因她同沈孤桐雪夜在书馆密会的私情败露,被父亲责罚,未能得到太后赐赏的珠花入宫赴宴。于是她去了禅院为祖母烧香诵经祈福。也是那夜里,满心委屈的她多吃了两盅酒,浑浑噩噩的不知如何误入了在禅院苦读的沈孤桐的卧房,失身于沈孤桐。次日清晨恰被乳娘秋姨和两位嬷嬷撞见了奸、情,急得沈孤桐恨不得自杀以明心志,还是被她抱住手腕夺下了匕首。终于那纸再也包不住火,她被父母不得已勒令禁足在禅院,直到她在沈孤桐金榜高中状元后才被赦回府,成就姻缘,可惜哥哥谢子俊却因祖母寿宴上一场劫难而被逐出府门惊疯。 前世里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想来心碎,手中随意折下一枝花,一把摞下了花瓣,扬在风里散落纷飞。 “师妹,有何不妥?”沈孤桐关切地问。 流熏转身对他说:“亏得沈大哥心细提醒,流熏险些忘记了。待流熏禀明母亲,同大哥一道去给祖母诵经祈福。” 沈孤桐一愕,旋即笑笑说:“怕是子俊师弟行动不便,何况科考近在眼前。” “还有什么能有比给祖母烧香祈福更重要的?”流熏反问,沈孤桐只剩一笑,如宽慰任性的小妹妹般说,“老夫人如今最关心的,莫过于子俊师弟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了。” 他果然是心知肚明的,却还不忘处心积虑算计哥哥,除去这个科考场上有力的敌手;更不忘步步为营的向她伸出那只毒手,让她坠入他设好的圈套。仿佛刀山火海就在眼前,待她去跨越,流熏思忖着脚步迟缓。 “师妹,走错了路,老夫人的院子在那边。”沈孤桐提醒着心神不宁的她。流熏停住步,却笑望着不远处一处院子说:“没有错。前面是梨雪馆,春旎姐姐的院子,她种的白梅清气扑鼻,与众不同。我去采几枝给祖母送去品赏。” 说罢一脸天真地笑了打发走沈孤桐,向梨雪馆而去,又绕道回到碧照阁自己的房中。 一切来得如此快,不过几日,那场惊心动魄就要重演。 “小姐!”丹姝见了流熏回房,含了一脸慧黠的笑迎来,轻轻的落下帘帐。 “可是有了头绪?”流熏问,心里猜出几分丹姝绝不会失手。 丹姝对她会心的点点头,含了几分窃笑说:“都让大小姐算准了,分毫不差的。如今那暗地里的老鼠一只只的都出来了。” 第八十二章 色诱 天色已暮,流熏对镜卸妆,丫鬟绿婵正在添炭,银霜炭映出她火红的一张小脸儿。 看到门外隐隐绰绰的人影,小丫鬟清茉在帘子外怯怯的探进半张脸,又缩了回身子没敢擅入,流熏不觉幽幽一笑。 “才小姐去了哪里?”绿婵并未察觉,只顾问流熏。 “后园,祖父那两只藏獒,养得愈发的肥硕了。”流熏感叹。 “平白的,小姐如何去看那两个唬人的丑陋畜生?”丹姝笑着埋怨。 “果然是蛮夷之地的畜生,嗜血如命的。”流熏不急不缓地说:“听说前些日子四婶婶失手打碎了老祖宗心爱的汝窑荷花碗,又怕老祖宗怪罪,就推说是她养的那只墨雪猫一时淘气打碎的。她只想到自己脱罪,可没想到老祖宗一气之下就吩咐将那墨雪猫儿打发了,关去后园同那两只藏獒一处去了。” “啊!”绿婵一声惊叹,吓得脸色煞白问,“关去后园藏獒一处了吗?那两只御赐藏獒凶猛无比,就连一头羊都能咬断脖颈,该不会拿墨雪猫儿当夜宵吃了吧?” “啧啧!”丹姝长叹两声,“做猫儿也难呀,哪里是它的错,错在错跟了主子,如今落个尸骨无存的。” 流熏想起什么,忽而问,“我怎么听说,去年里母亲房里的丫鬟如意不知如何拂了母亲的心,百花节时母亲还赏了她一条百裥月华裙,可女儿节那日翻了脸就将如意给打发了?” 她望一眼丹姝,丹姝满口称是,故弄玄虚地说,“听说是卖去了窑子,还是八大胡同下等窑子,生生被十余个嫖客一夜糟蹋死了。如意的爹来府里哭求太太赏两个钱收敛尸骨,太太见都不肯不见,还是金嬷嬷拿两枚大钱生生的打发了。听说,如意的爹常年卧病在床,一口气没上来,气死了,如意的妹妹也卖身青楼去葬父,可怜呀!” “可怜什么?谁让如意不带眼识人,错跟了没良心的主子!”绿婵埋怨着,“太太怎么如此呀?” “不得胡言,母亲是个眼耳厉害的,容不得人半分负她。”流熏提醒着。大夫人平日菩萨心肠,但是遇到人背叛忤逆也毫不容情的。 话音才落不久,窗外响起了嘤嘤的哭声,清茉垂个头蹭进屋里,噗通跪地求告:“大小姐救救清茉呀!” 流熏一笑,也不回头,她不必多问,撒下网这鱼儿就跳了进来。 流熏满意地打量她一眼诧异地问:“清茉,你这是怎么了?” 清茉未言已是泪流满面,磕头感激涕零:“大小姐仁慈,替奴婢的爹还了赌债,救了奴婢的哥哥和弟弟,清茉来世做牛做马都无以为报。” 流熏同丹姝互视一眼,丹姝说,“你才知道大小姐的好处吗?你好好伺候大小姐,大小姐从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流熏心里明了,这些日子为了查缈汉楼断栏伤人的事,她暗自命人明察暗访,倒是顺藤摸瓜寻出了清茉的事儿来。原本清茉和紫棠就是晚晴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如今紫棠在缈汉楼毙命,只剩下清茉。清茉的父亲好赌,欠了大笔赌债,如今被债主逼迫,竟然要拿了清茉的哥哥卖身为奴,再把清茉的小弟弟送去宫里净身做太监。 “日后有什么事儿,你自管对你丹姝姐姐讲。你看看可有多险呀,若再晚一步,小刀刘就动手了,你那小弟弟这一辈子就毁了。”流熏叹息道,似心有余悸,清茉哭得更是啜泣连连,“你那幼弟,也该是入私塾开蒙的年纪,听说他书读得极好的,或许日后你们家还能指望他转换门庭的。若是毁了,可是实在的可惜呢……我已经安置他去郊外的书院读书,看他年幼,没个人照拂不行,可巧我舅母娘家在京郊的宅子里缺人照管,就让你爹娘带了兄弟妹子一道搬去了,你不必管了。” 清茉一惊,旋即感激地叩头。如此一来,她没了后顾之忧。她抬眼讪讪地望一眼流熏,却是欲言又止,心有余悸一般。流熏也不逼迫她,笑盈盈地赞许,“听丹姝说,缈汉楼断栏的事儿,还是你偷偷提醒了她?”流熏笑了转身说,“我不会亏待忠义之人的。” 清茉一怔,旋即垂头不语。 流熏望一眼丹姝,丹姝将一包银子塞去丹姝手里说,“大小姐赏的,你家里日子不好过,拿去度眼前之急吧。” 清茉更是惊得望了流熏,见流熏转去拨弄香炉里焚的苏合香,也不搭理她,闲然无事一般。她眼泪汪汪的谢了赏退下,眸光里满是迟疑,才走了两步来到门口,扶个门帘忽然转身扑通跪下道,“大小姐,奴婢该死!” …… 待清茉离去,流熏转去看一眼丹姝问:“话可是捎去了?” 丹姝心领神会的对她一笑凝眸,流熏不觉莞尔。 月明星稀,满地玄霜辨不清是残雪是月光。 丹姝低头向前疾行,臂上挽个花篮参差的插了几枝火艳艳的红梅,月光下更显明艳。 或是行得疾,不及看路,脚下一滑,丹姝“呀”的一声惊叫,身子一歪跌倒在地,痛楚的揉着脚腕,痛苦的唏嘘,那花也散落一地。 “呀,这不是丹姝大妹子吗?”一个人影晃来,迎上丹姝一把扶她起身。 “是……寿儿哥哥呀!”丹姝费力的抬眼看他,痛苦的嘤咛,忽而觉出寿儿架她起身的手恰扶在她腋下胸口,惊得她一阵羞恼推开他,惨呼一声,“啊,疼,慢些!”推开他跌坐回冰凉的地上,兀自的揉着脚腕,露出石榴裙下一双玫瑰紫色绣着穿花蝴蝶的绣鞋,引得寿儿一双眼溜溜的盯着那纤巧的足和一截子皓腕,目不转睛,忍不住咂咂舌。 “来,大妹子,哥哥来为你揉揉。”寿儿凑来,一撩前襟蹲坐在地,捧起丹姝的一只伤脚,不容分说就扯下那只绣鞋,露出笋尖般的脚,惊得丹姝羞急着:“不要!” 说着一缩脚,将足藏去裙下,只推他一把嗔怪着说:“还不速速扶我起来?” 寿儿见她那张粉颊在月色下如凝了月晖,柔和得冰洁玉润,一双乌亮的眸子如一泓寒潭水泛了粼光,望着他的眼神里分明勾魂一般的笑意含媚,不觉立时心花荡漾骨苏肉麻一般,再嗅嗅自己指尖还残留那芳足玉腕上的余香,更是销魂。 寿儿涎个脸凑过去在她颊边嗅嗅,温声问:“妹子这脚崴了可是走不得,再走下去,脚腕可是要肿得碗口粗了,不如哥哥来背你可好?” 第八十三章 凤栖梧1 丹姝啐他一口羞恼的赌气扭头起身,只扶了他的肩头用臂肘撞开他的手说,“谁个要你背?若你背了我,就怕合欢姐姐若知道了打破你的头。” “合欢?”寿儿诧异地一声,哭笑不得,“合欢同我什么相干?” “谁不知道合欢日日往大公子书房钻,大公子跟前除去你寿儿哥哥风流倜傥,可还有谁个招惹那浪蹄子?”丹姝奚落道。 “天地良心,合欢那是冲了大公子去的,巴望着飞上枝头开脸当姨娘呢,哪里同我半分相干?”寿儿慌忙解释着,旋即嬉皮笑脸凑过去,“好妹子,咱们两个好,不管她。” “你果然同我好?”丹姝认真地问,侧眼望他莞尔一笑。 “那自然是当真。”寿儿点头频频,又嬉皮笑脸的凑去说,“好妹子,前面假山后面没人去,不如咱们去那里好一番……” 丹姝推他一把又是一啐,寿儿立足不稳向后一跌,却急得丹姝一把拉住他,又嗔又羞道:“若你果然有意,也不急这会儿,待我安顿了小姐,咱们就去……缈汉楼的阁子里……” “如何是缈汉楼?”寿儿稍有疑虑。 丹姝扶着他的臂起身神秘道:“那阁子前些时候出了事儿,如今最是无人涉足,连个守夜的都不屑得去了。又暖和又避风无人的,岂不是个妙处?” 寿儿惊喜过望,频频点头。 夜半,宵禁,更鼓打过三声。 寿儿蹑手蹑脚摸去缈汉楼。 庭院微光,枯树枝桠纵横斑驳的影子投在地上,却不见人影。寿儿忽见一道影子依约一晃,就不见了。他欣喜的低声喊:“大妹子,在这里呢。” 几步追上去,竟听咣当一声,落锁的声音,原来是巡夜的将闩下了,他不得逃出,没了退路,心里一凉,唯有盼望丹姝如约而至,打开闩锁救他。 夜风凄冷,不久那凉气从脚心向上冒,直冻透心底。寿儿佝偻个身子跺脚取暖,蜷缩在角落里。不知过了多久,头都要冻僵,才听一点声响,喜得他定睛去看,嗖的一声蹿过一道黑影,原来是个狸猫子。他心里暗骂,怕是被丹姝这小蹄子捉弄了。 他心里正在含糊,忽听外面门闩声响,黢黑中只闻一股淡淡的桂花油的香气,一个窈窕的身影闪过。 寿儿一喜,喊一声:“好妹子,哥哥等不及了!” 不容分说扑上去搂住那身子,扑倒在地就亲嘴扯衣带,滚抱去一处。 那地上的女子挣扎嘤咛,奋力去抓挠踢踹,却不见呼喊。 寿儿自当是他自己霸王硬上弓,惹恼了丹姝,也不在意,却越战越勇,刺啦一声裂帛声,竟然将身下的丹姝的小袄扯下。就听一声惨叫,露出肩头背后雪白的肌肤,寿儿一阵惊喜,冷不防地上的女子猛一挥手,他脸上被狠狠抓出一道血痕,疼得他立时松手。 借着依稀的光亮,寿儿忽然惊见,眼前的女子并不是丹姝。 “合欢?怎么是你?你,你如何在……这里?”寿儿惊叫一声,四下望望挠挠头不解,他分明约得是丹姝。 这时,耳边一阵人语嘈杂,远远的见几盏灯笼飞速移来,守夜打更的粗亮声音大叫着:“什么人在那里?” 寿儿一见不妙,地上的合欢也滚爬起身,不顾一切的推开他撒腿奔逃,躲闪不及撞去了更夫身上,又惊羞得一把推开继续逃窜。只将寿儿扔在园子里。寿儿忙掸掸身上的土慢悠悠地迎上去说:“是我,大公子的伤不见好,要吃梧桐叶上的露水做药引子。” 更夫们抬高灯笼看看是寿儿,知道他是大老爷乳娘的孙儿,又看看那飞逃而去的女子,心知肚明不觉一笑,也没多问,只嘀咕一句问:“这梧桐树是有的,可是上面近来犯了血光之灾,这露水可还用得?” 寿儿也不屑理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开,一阵风寒,他不禁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骂一句:“晦气!”心里却将个丹姝骂了个千万遍,发誓日后擒了她,一定要好好整治摆弄她一番,以血今夜之恨。 这日清晨请安,老夫人略显疲惫。倒是小姑母谢妉儿张罗着同众人商议说寿宴要大摆七日,首日要宴请王公贵胄公主驸马等,老夫人更是不停地询问,生怕出些闪失。大夫人因小五、小六受责的事儿受了些惊吓,心疼病发了,难以起身。府里贺寿的事儿就在小姑太太谢妉儿的安排下一早就紧锣密鼓的安排。 妯娌们正在伺候老夫人对镜梳妆,就见小丫鬟欢欢喜喜地冲进来禀报:“老寿星,老寿星,大喜事!” 谢妉儿责备道:“什么事儿,风风火火的,没个规矩!” 进来的是谢妉儿的丫鬟巧儿,面颊上带了酡红,笑眼眯眯地福了福气喘吁吁地说:“才后园缈汉楼那株梧桐树上,飞来一只金凤凰,金光耀眼灼目的。” “许是日出晃了眼,看你们惊喜的,蝎蝎螫螫的,哪里就让你们这些肉眼凡胎的孩子见到凤凰了?去,下去忙吧。”老夫人心情好,笑了打趣着,不忘看一眼公孙嬷嬷说,“这孩子,赏她两个钱,这是哄我乐呢!” 众人附和着笑了一阵,巧儿急得说:“老祖宗,是真真的,不止奴婢看到金光灼目的一片在梧桐树里,打扫庭院的廖婆子和许四家更有二太太身边的吟秋姐姐都是眼睁睁看到的,这才吩咐奴婢速速请老太太移步去缈汉楼一观。”神色里颇是认真。 谢妉儿好奇地“呀”了一声问,“缈汉楼?不是那日郡主坠楼的所在?” “就是那里呀,前几日梧桐树上忽然落了一群乌鸦,打也打不散,如今忽然散去了,才不过一日,就落下凤凰了!”丫鬟们随在巧儿身后叽叽喳喳地附和说。 “呦,这可真是奇事!”四夫人慕容思慧揉着小腹凑趣的过来说笑,满眼新奇拉过流熏的手感叹着,“这果然应了那句古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若没有先时乌鸦闹得宅院不宁,怎么就盼到凤落梧桐了?” 众人乐得凑个兴,纷纷称是。 流熏打量一眼笑眼盈盈的慕容思慧,不觉唇角掠过一抹不为人查的笑意。 此时,老夫人也乐得起身,扶着谢妉儿的腕子说:“扶我起身,自当咱们是去出去走动走动了!” 妯娌姑嫂们一路说笑着,衣香鬓影,贵气逼人,迤逦来到缈汉楼。 旭日升空,金光万丈笼照庭院,将积雪未化的树枝和亭台楼阁沐上一层金色,好不壮观! 第八十四章 凤栖梧2 众人立在廊下,手遮灼目的日头向庭院中那棵老梧桐树上看,枝桠丛密,金光照眼,哪里看得清? “凤凰鸟在哪里呀?”流熏急得问,一手拉住表姐春旎的衣袖迫不及待地跳脚问。 春旎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搭额前举目望,笑了打趣她:“怕是凤凰鸟被你吓跑了。” 流熏嗔得甩开她的罗袖道一句:“不能!” 她提了裙裾就向楼上去对众人说:“楼上看得清,咱们去楼上看看!” 既来之,则安之,春旎同谢妉儿母女笑了扶着老祖宗登楼。 流熏凭栏探身四下望着,听着楼上橐橐的锤凿声不断,知是修缮楼台栏杆的工匠在,心里更是一笑,自知好戏就要开锣。 上到层楼,众人举目看去,哪里有什么凤凰鸟? 原本也不过是凑趣而来,老夫人取笑流熏说:“你总算甘了心,这树上哪里有的什么凤凰鸟?” 晚晴在一旁脚步迟缓,不安的眸光不时打量流熏,更紧张地望着蹲跪在一旁修理栏杆的工匠。 流熏心里有数,只看了那株梧桐树悠然说:“古话说,凤落梧桐,怕是前些日子乌鸦占了凤凰巢,才惹得凤凰鸟一早来护巢吧?如今乌鸦驱走了,凤凰鸟离去了,可是这个理儿?” 老夫人笑着捏着流熏的面颊又宠又无奈地说:“你呀!” 流熏不由望一眼晚晴,晚晴同毓宁郡主牵个手,安抚着心有余悸却不忘新奇的在树枝中寻找金凤凰踪影的毓宁郡主。 修理栏杆的工匠已低头急趋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不忘叮嘱几句:“你们做活儿可不能再偷懒耍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工匠连声称是,老夫人吩咐公孙嬷嬷看赏。 公孙嬷嬷忽然问那小工匠:“怎么只你一个人儿在做这活儿?怎么这些日不见你师父?” 流熏这才发现,工匠竟然换了人,不再是那修理木栏的老工匠,而是个年轻的后生,透出几分青涩的童稚气。 小工匠忽然跪地伏身痛哭流涕:“我师父他,他……昨夜从中堂府回家的路上,行在墙根下,一户人家的积雪压落了瓦片从高墙坠下,砸破了师父的头,如今还神志不清躺在床上,郎中说,怕是不好呢……” 老工匠遭遇不测?流熏的舌头忽然发僵,不觉愕住,顿感不妙。只是晚晴那心不在焉的神情,流熏不觉心头更是一凉,那神色虽然紧张,却透出几分异乎年龄的沉静。忽然,她觉得有些异样,原本铺了满地的断栏和一地修葺的狼藉似被人刻意打扫过,一尘不染的模样。 她已将栏杆失修被人动了手脚和梧桐树上的秘密让丹姝设法泄露给四夫人慕容思慧的丫鬟们,想是这消息必然被大夫人封氏得知。晚晴背主求荣,策划了缈汉楼的一处苦肉计,更不惜拿小五、小六两名顽童当垫脚石,而谋得了自己的名位攀上赵王府的高枝。大夫人见两个儿子无端受屈受责本就气恨交加,再柔弱的性子也不能忍气吞声,更有晚晴将越国公府的婚事也推得干净,挤去赵王妃身边,堵住了封家小姐做世子妃续弦的路,她岂会再帮晚晴? 而最不会善罢甘休的是四夫人慕容思慧,缈汉楼断栏一事,引出了她私挪修葺府宅楼阁的款项的秘密,让她尴尬难以在老夫人和众人面前自圆其说,依着慕容思慧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饶过晚晴。 今儿一听什么梧桐树上飞来金凤凰,大夫人托病不出,流熏就知是慕容思慧的手笔,要对晚晴发难了。 可眼下,地上分明应该摆着那日断裂的旧栏杆,上面有被锯断的新裂痕的痕迹和那被拔去的楔子,可如今楼上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拆下的破旧栏杆都不见了。流熏暗觉不妙。再看四婶婶慕容思慧,也是一脸的诧异,眸光四下找寻。 “丧气!还不退下去照顾你师父去?”谢妉儿责怪着,一脸不快。 老夫人感叹一声说:“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赏他两个钱,下去吧。” “不,不,老夫人,小的师傅一再叮嘱小的,谢府的楼阁栏杆要重新修葺刷洗,免得年久失修出事。所以小的不敢耽搁!”小工匠抽噎地说,话音坚决。 流熏再看慕容思慧,脸上笑容顿失,目光不停的四下寻找,似在寻那根被人做过手脚的断掉的栏杆,好让晚晴从高枝儿上烧掉尾巴跌下来。但她棋输一着,一张粉扑扑的面颊也霎时透出几分青白色,深深吸一口气,心有不甘。 慕容思慧心机深沉,这一计用得不够周全,原本流熏是指望慕容思慧得知断栏的秘密,会在老夫人面前将那栏杆被人拆卸去两枚楔子害人的事儿一一借工匠的嘴道出。谁想老公匠突遭不测,那证据也被销毁了。到底让狡猾的晚晴得了先机逃了去。不知在房里的大夫人封氏是否还在翘首等待好消息呢。 恰见毓宁郡主身旁的晚晴得意的目光瞟了她一眼,嫣然一笑,似在得意。 “老寿星,分明是有凤凰在树上的。”丫鬟巧儿不甘心道,轰着楼下的小厮们喊:“你们快上树去寻寻,或许能寻根凤凰毛也是好的。” “凤凰毛,我要凤凰毛!”毓宁郡主拍手叫笑着,欢喜地奔去楼栏,被老夫人一把拉住嗔怪:“仔细又跌下去!” 早有候在楼下的小厮应声飞身上树,一个个如猿猴般身手矫捷,攀上枝头,四下寻找。霎时间,震得梧桐树枝桠乱颤,一树乌鸦乱飞而去,积雪扑簌簌落下。一阵叫闹笑语声喧哗,众人翘首仰望。慕容思慧环个臂仰头看戏般津津有味的望着小厮们,流熏心知她还有一步棋。 晚晴愕然立在那里仰头望着梧桐树上那些猿猴般身手矫捷的小厮,面色渐渐青冷。 “晴姐姐,你快来看呀!”毓宁呼唤着,晚晴立在一旁竟然毫无觉察。 “这是什么?”小厮们在树上惊叫。 “哎呀,好臭!” 扑簌簌的落了一地黑黢黢的砖块儿大小之物,引得众人探身向下望去。 楼下的小厮噔噔跑上楼梯一头大汗的禀告:“老夫人,树枝高处满是麻线悬挂的腐肉,” 众人疑惑的目光互视,流熏闭口不言,乐得看这场戏。 巧儿说:“呀!是腐肉呀,这就难怪那两日一树的乌鸦,原来是挂了腐肉引来的。” 乌鸦结群绕树三匝不去,不是偶然,原来有人蓄意为之。 老夫人“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皱起眉头。 第八十五章 巫蛊 慕容思慧恍然大悟一般,眸光里藏了一抹狡黠的笑望一眼晚晴,又迅速将眸光避开,那掠过晚晴面颊的眸光里满是奚落,似乎马上就要揭了晚晴伪装的画皮。 她掩了口鼻厉声问:“去查查,是什么人捣鬼?用些腐肉招惹来这些晦气的乌鸦,还闹出人命来!最近都有什么人进出缈汉楼?” 婆子们应声下去。 一出戏又要开场。众人面面相觑,都期待这桩案子背后的真相大白。 忽然,流熏身后闪出一人,扑通跪地哭告道:“老夫人恕罪,这树上的腐肉,是奴婢所为。同寿儿哥哥无关。” 慕容思慧更是脸色大变,原本面容上那得意的笑意散去,推开众人跪地的竟然是流熏身边的小丫鬟清茉。 慕容思慧心有不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问清茉,“亲可以乱认,罪可不能乱认的,你可是要想好了回话!”但似是她也觉出自己被釜底抽薪,功亏一篑,让晚晴逃脱了去。 “混帐东西!胆大包天!”谢妉儿不知事情原委,一味训斥着清茉,信以为真一般。 晚晴也附和着叱责:“清茉你也忒大胆了!枉负大姐姐如此器重你,近日不断打赏抬举你。闲来无事的,你挂肉在树上做什么?引来乌鸦惹得两位公子顽皮射鸟伤人不说,还险些害了郡主的性命!”晚晴义正词严,一脸怒容。她又转向老夫人宽慰说,“老祖宗息怒,想是奴婢们年轻,一味贪玩胡闹惹出的事儿。” 晚晴竟然不失时机的把火烧来她脚下,果然这丫头狡猾! 流熏打量晚晴若有深意的一笑说,“这人若是生来的下贱坯子,不是靠谁抬举就能飞上天的。” 清茉揉了泪哭诉:“是奴婢同紫棠姐姐情同手足,如今紫棠死了,清茉总是梦见她,她对大小姐颇是埋怨,所以奴婢听说民间的有个方子,说是在府里高树上挂肉引来乌鸦啄食,可以让游魂野鬼安心吃饱了去投胎,肉吃得越多,业障消得越快。奴婢就出此下策,选了平日人迹罕至的缈汉楼,不敢惊动大小姐。这肉是这两日才挂上的,枝头乌鹊聚集并非一日两日了,更同郡主坠楼无关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事情的经过是如此,清茉为了安慰紫棠的亡灵,才在梧桐树上挂肉。此举倒令人无语。清茉哭着告罪,情真意切的。 晚晴眸光里隐隐的笑意不为人查,眸光掠过流熏面颊时似在得意的炫耀。清茉三言两语,就把晚晴挂肉引来乌鸦的大罪消弭遮掩了。 流熏一笑上前扶清茉起身:“难为你了,我竟是不知你如此忠心。你只说是一心为了我,焉知我也心疼,这么高的树,你攀上去,定然受了不少委屈。你若是早告诉我,我必定告诉你还有清虚观道长赐的更妙的法子,或是请高僧为紫棠去超度,不必如此的辛苦。乌鸦啄食腐肉就更不肯散去,若是伤人可如何是好?再说,乌鸦毕竟是不吉利之物。” 她温婉地对老祖宗说:“老祖宗,清茉果然是个难得的,当年晴妹妹将她送给熏儿,熏儿还嫌弃她瘦弱……”流熏故意顿顿,清茉远是晚晴选中的丫鬟,留给了她身边。 “如今看来,这么许多肉,清茉如此单薄身子攀高爬上这么高的树去一一挂起,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流熏感叹,“这么大的动静,府里护院的奴才们都不觉察吗?”流熏又问,眸光凝视清茉那不安的眼神,垂个头额头透出密汗来。 “奴婢,奴婢趁了宵禁顶了月色去挂的,足足挂了七日,为了报答大小姐的知遇之恩,夜夜不得歇息的。”清茉支吾着,难以自圆其说。 “如此说来,清茉出于一片忠义,替紫棠在梧桐树上挂肉消弭业障。分明说是三五日,怎么又挂了七日?七日前,可不是小郡主坠楼的日子吗?” 忽然她更是惊问一句,“大冬日里,也不怎么见日头,怎么这肉腐烂得如此之快?” 寻常的肉要腐烂,日头下也须得晒个三五日。清茉的面色惨白,慕容思慧也上前置疑,“这话可真该掂量了听。分明是十日八日前的腐肉,还说是新挂的。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也罢,你现在就爬树挂一块给我们看看。若是你挂上去了,就信了你,若你挂不上,分明就是扯谎!”慕容思慧凌厉的话,慌得清茉面容变色,频频摇头。 旁边的管家带了更夫上来回话:“回诸位太太们的话,家院们说,这几日去缈汉楼的人不多,但最可疑的是大公子房里的寿儿,昨夜宵禁后,寿儿在缈汉楼……” “不,不关寿儿哥哥的事儿,”一句话清茉脸色大变,频频摇头。 “回老夫人的话,近来出入缈汉楼的人里,倒是大公子身旁的寿儿最是可疑,昨日宵禁后来偷偷的攀树爬高,被打更的更夫撞见,还当做是遇到死去的紫棠姑娘的鬼魂,险些吓掉了半条命……” 不多时,寿儿在众人狐疑的目光中被带来,噗通跪地争辩着:“老祖宗冤枉呀!奴才昨儿去缈汉楼,是因得了个偏方,去采树叶上的露水给大公子疗伤。” 说罢他溜溜的偷窥一眼流熏身后的丹姝,丹姝只做惊恐的神色,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是什么?” “不要动!” “小木人!” 一阵脚步声,嘈杂的吵闹声,婆子们惊慌失措的奔来楼上,高高捧了一个荷包,“老祖宗,树上掉下来的……”颤抖的手打开荷包,露出里面一个小木人,身子上面扎满了银针。 巫蛊之术! 老夫人神色大变,厉声道:“这,这是什么?哪里来的!”上至宫廷,下至官府人家,最是谈虎色变的就是巫蛊之术。如今谢府竟然出现了巫蛊木人,岂不令人震惊。 “这是从树上拴住一块腐肉落下来的!”婆子慌得说。 婆子从木人身上拔下根根银针,将包裹木人身上的油纸取出,里面取出一字条,上面果然是血色的生辰八字。 第八十六章 释祸 谢妉儿怕脏,掩了口鼻凑去一看,惊呼一声:“这,这不是俊哥儿的生辰八字吗?” “是……俊哥儿的?”老夫人惊得周身颤抖,不顾一切一把夺过来亲眼去看,气得瑟瑟发抖。 愤怒的目光瞪向清茉时,清茉惊得瞠目结舌,惶然的眸光望向晚晴,又忽然吓得跪地分辩,“这,清茉不知!清茉并未在树上放木人巫蛊呀!” “不是你放的?可还有谁攀高爬这梧桐树去作怪?”慕容思慧忽然来了兴致,追问着,心里对着突然杀出替晚晴挡难遮灾的丫头恨得咬牙切齿。 谢晚晴倒也镇定,垂个眸,只顾拉住毓宁不停劝她小心离开楼栏远些,但那眸光里的惊惶更透出几分,没有逃过流熏的眼睛。 流熏侧眼打量晚晴,心内含笑,暗想,若不让你知道我的几分手段,我倒是枉重生了一世!亏得她没有全然信过慕容思慧那点心计,在树上留了这“杀手锏”,就是为了防止慕容思慧失手,让晚晴狡猾寻机逃了去。 谢妉儿凑去一看,撇撇嘴,冷眼打量清茉问,“难怪近日家宅不宁,俊哥儿身上缕发事端。原来有镇邪之术。看你鬼鬼祟祟的,原来安了这贼心思!还不从实招来,如何要暗害诅咒大公子?” “清茉,你这丫头,亏得我在大姐姐面前一再保举你灵巧精明,怎么包藏如此祸心!”晚晴上前叱责。 “二小姐,你……”清茉惊愕地望着她,泪眼潸然,频频摇头。 流熏叹气:“清茉,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用巫蛊之术害大公子和谢府满门。若是送去官府,则是要满门抄家问斩的!”后面这“抄家问斩”几个字,说得一字一顿,字字敲在清茉心头。 听说要牵累满门,慌得清茉神色大变,磕头哭道,“老祖宗,姑太太,清茉冤枉的!这巫蛊,不是奴婢放去树梢的,树这么高,奴婢爬不上去。奴婢……” “你这死妮子,变口倒是快,才说这树上的肉是你挂上去的,这会子又推说不会爬树,推得干净了。”喜姨娘上前骂着,“分明是你在诅咒大公子。哦,我明白了,许是你暗恋大公子英俊富贵,想抬脸当个姨娘,谁想大公子看你不入眼,你就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不,不!”清茉更是吓得张皇无措,哭了求告:“老祖宗,大小姐,清茉冤枉的。清茉不敢害大公子呀,清茉更不知喜姨奶奶胡说些什么。大小姐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来世做牛做马都不能报答的。事到如今,奴婢便实话实说了,这树枝上的腐肉原本是……” “住口!”喜姨娘冲上去一巴掌狠狠抽在清茉面颊上骂,“你个丧尽天良的贱人!亏得大小姐如此抬举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忽然,丹姝推开众人向前跪地禀告:“老夫人,丹姝可以作证,这几日是清茉当值,夜夜她都不曾离开碧照阁半步的,不止是奴婢,绿婵也可作证。何况碧照阁在老夫人的庭院里,宵禁颇严,墙又高,怕是清茉遁地才能逃出的。可见她说夜半去祭奠紫棠树上挂肉,是一派胡言!不可作信的。” 众人恍然大悟,如此说,这腐肉不是清茉去挂的,可为什么清茉要挺身出来承认呢? 清茉伏地垂个头呜呜的哭着,哭得涕不成声,忽然抬头,泪水洗面,“老太太,太太,姑太太,大小姐,奴婢有罪。奴婢父亲欠了赌债,亟需银子,奴婢不该贪图寿儿哥哥给的十两银子,替她出来撒谎顶罪。” 众人迷惑的目光忽然投向寿儿,寿儿惊得摇头,“不曾,清茉你胡说什么呀!我哪里许你什么银子去害大公子呀?” 清茉哭哭啼啼道:“寿儿哥哥,你说话要有良心,先时你夜夜寻紫棠随你去缈汉楼鬼鬼祟祟的,如今紫棠死了,你就来寻我替你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儿。都怪我贪你那银子,我,我不曾害大公子的。” 紫棠?紫棠的死又同寿儿又什么相关? 寿儿气急败坏,跺脚揉拳,上前挥掌就打清茉,恰被一旁的丹姝一把拦住呵斥,“你要杀人灭口吗?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外面吃喝嫖赌,被大公子责罚,四处在说大公子的坏话,还在老爷面前陷害大公子。” 寿儿张张嘴,一时语塞。 老夫人更是气恼,骂道,“反了,反了,这寿儿是个坏胚子,不能留在俊哥儿身边。速速遣人打发了去!” 赵王妃神色冷淡道:“府里的家生子都如此的不忠不义,也罢,赵王爷身边正缺几个苦力,不如就打发寿儿净了身,去边塞给披甲人为奴吧!” 净身为奴做太监,还要去冰天雪地的塞外,吓得寿儿磕头求饶,“老夫人,那日春、宫册子的事儿,是喜姨娘让奴才藏了那册子去冤枉大公子的,那些鬼话也是喜姨娘教奴才编排大公子的。” 喜姨娘吓得目瞪口呆,僵冷了面容忽然急怒道:“胡言乱语!你,你这奴才,信口开河!老祖宗,大姑奶奶,莫听这些奴才胡言乱语的。”一边骂寿儿,一边狠狠地掐拧清茉骂,“你个贼蹄子,小娼妇,胡言乱语!” 清茉吓得结结巴巴说,“是,是二小姐逼寿儿哥哥去做的。清茉听寿儿哥哥对清茉提起过。”她垂个头,哀哀的模样。 “二小姐?你是说二小姐吗?”慕容思慧故作惊愕的上前问,忽然转向了一旁惊得面色惨白的谢晚晴质问,“你安得什么心思?故弄玄虚的,还来害大公子吗?” 一旁的晚晴惊得频频摇头分辩,“不,晴儿不知四夫人说得什么,晴儿一无所知呀!”她忽然转向了清茉责问,“清茉,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指使你去挂什么腐肉木人,你可说说,我何时吩咐的你,可有人证物证?”晚晴质问道,又拉紧毓宁的手凄婉地看了她道,“更何况,郡主何等聪慧之人,岂是那能随意蒙骗的?” 一听这话,毓宁郡主怒气冲头般上前骂道:“这个丫头委实的刁钻,还不拉下去割了她的舌头,无端端的乱咬诬陷晴姐姐。”说罢去抢一旁家院手里的鞭子,向清茉挥舞去,替晚晴出气。毓宁分明不信清茉的话,或是从小娇惯自恃颇高的她,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被人欺骗玩于股掌之间。 “啊!”清茉一声惨呼,面颊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她痛苦的捂住脸哭着分辩,“郡主,奴婢没有扯谎,委实是晴姑娘操纵的这场乌鸦闹梧桐的大戏,把老太太和太太小姐们都蒙骗了。” “还不将这刁钻的丫头拖下去!由着她在这儿陷害主子吗?”喜姨娘气得骂着,吩咐左右。 两旁的嬷嬷应声上来就要拖走清茉,清茉惊得哭喊,“郡主,奴婢冤枉呀!晴姑娘,晴姑娘你好狠心,奴婢错看了你!” 第八十七章 惩奸 忽然,清茉挣脱束缚扑去毓宁脚下哭诉,“郡主,你被晴姑娘骗了,是她,是她让奴婢和紫棠在树枝上挂肉引来乌鸦的,起先奴婢不知究竟,还误信了她是一片好心为大小姐。直到紫棠姐姐死的那天,紫棠姐姐偷偷告诉我,是晴姑娘许了她一大笔银子,还要替她赎身。让紫棠去缈汉楼帮她将小郡主撞下楼去,二小姐再假意去搭救。奴婢先时一听吓得魂儿都没了,只劝紫棠姐姐此事太险,可紫棠姐姐说,晴姑娘会接应她的,有惊无险,若晴姑娘就此得了赵王妃的赏识信任,飞黄腾达了,少不得咱们鸡犬升天……可是谁想事情远非如此。奴婢眼睁睁的看着紫棠从大小姐背后冲去撞郡主时,晴姑娘就从紫棠身后用力将她向前一推,撞飞毓宁郡主同紫棠一道坠楼,晴姑娘却早已拉住了小郡主早已被紫棠悄悄系在晴姑娘腰间的衣带,小郡主坠楼,才能被晴姑娘顺利的拉住……” 衣带?毓宁郡主脸色苍白,愕然地望着晚晴。她依稀记起,那日她坠楼魂飞魄散的一幕,是她腰间的衣带被晚晴死死拉住,旋即才是晚晴拉住了她求生不得的手,慌乱中,她惊恐之余只觉得那只手是她唯一的依靠,原来害她险些毙命的也是这只手。 “噗嗤”一声,小姑太太谢妉儿掩口笑了,作色的说,“大姐姐聪明一世,竟然被个小妮子给蒙骗了。还将个真凶认作女儿。啧啧,不定哪天这身边的毒蛇又要咬宁儿一口呢!” 无数惊诧的眸光望向晚晴时,晚晴眼里扑簌簌的落,一副可怜的模样侧望了清茉问:“我不知谁教你指使你还害我的,我如何要害小郡主呢?” “那就看是谁获利呢?”流熏悠然一笑点拨道。 “晴儿,你,你可真是!那紫棠丫头,可也是一条人命!传出去谢府虐死奴婢,可让老太爷和老爷们如何在朝里抬头?”四夫人眉头紧皱,重整旗鼓卷土重来。晚晴慌得周身瑟缩,无从分辩。 毓宁郡主惊诧的目光望着晚晴,手渐渐松开,眸光里渐渐溢出诧异,吃惊,悔恨,痛恨。 “宁儿,到娘身边来!”赵王妃一声吩咐。毓宁含愤地望着晚晴。 被人玩弄的羞愤屈辱,毓宁郡主挥舞了鞭子向晚晴扑去,怒骂道:“你,你这个蛇蝎贱女人!我打死你!” “郡主,冤枉呀!”晚晴慌张的遮掩,看着无数愤怒的目光中,不知何时表兄景珏立在了楼栏旁,一脸肃穆的审视着她和眼前的一切。 晚晴心头一沉,自知大势已去,没有什么比从云端一脚踢下掉入深渊再令人痛不欲生。惊惶之余,她凄婉的望着毓宁说,“晴儿被人陷害,百口莫辩,不如一死明志!” 说罢用裙襟一掩面,猛的一头向柱子撞去。 流熏的眼一瞟,心里又怒又笑,晚晴就是寻死觅活都颇会挑地方,竟然是径直撞去了表兄景珏身旁的柱子。眼见景珏那肃穆是面容变作惊诧,喊一声“晴妹!”阔步就向晚晴冲去要去阻拦。流熏眸光一转,只在那一霎那,大叫一声:“傻妹妹,不可!” 抢先一步飞冲去拉拽晚晴,纵身截去景珏的步前,同景珏慌乱中一撞,“啊!”的一声惊叫,整个人同景珏撞去一处向一旁倒去。不过那瞬间,景珏是行伍之人,一个纵步倒退两步立足,顺手揽住流熏的小蛮腰,抱去怀里。再看晚晴,原本装模作样要寻死觅活的明知以示清白,如今眼前突变,令她失算,而她毕竟不敢寻死,忽然故作脚下一绊,就在触柱前的一寸处忽然跌倒,也只能如此自圆其行了。 “晴儿,晴儿呀!”喜姨娘哭天抹泪的冲过去,抱起晚晴嚎啕不止。 清茉忽然对流熏磕了几个头哭道,“大小姐,大小姐对奴婢一家的好处,奴婢来世当牛做马一报。清茉唯有一死来证明清白,来世做厉鬼也要去阎王爷跟前找晴姑娘算账说个明白!” 清茉说罢,起身后退两步,纵身跳下楼去,众人惊叫声中,赵王妃紧紧搂住了毓宁郡主,捂住她的眼,吓得魂飞魄散一般。 流熏惊得难以闭口,清茉,一条生命,就如此从眼前突然消失了。她为什么要死呢? “此事不宜声张。”谢妉儿上前低声道。老夫人寿诞将至,忌讳这些血光之灾的不吉利。 老夫人摆摆手,示意谢妉儿去处置此事。 流熏惊愕之余从景珏怀里挣扎起身,只觉那宽大的手掌,俊朗的面容,晃过她眼前时,令她心头一动。而景珏紧握她柔荑的手不肯松开,也颇是惊愕的打量她,那锐利的眸光,似看穿她的把戏。流熏慌得挣脱那只手,只觉心头狂悸。她躲避他的眸光,只扑去昏厥的晚晴身边急得问,“晴儿,晴儿,你这是怎么了?快快醒醒,姐姐和家中的长辈心疼都来不及,即便妹妹做错什么事儿,都不会怪你的。” 见众人的眸光齐齐投来,她才搂起晚晴动容的提高声调说,“傻妹妹,一定是妹妹梦游之症还未愈,怕人笑话才编出那番话来哄骗长辈们宽心。妹妹是个极好颜面的,可也不能讳疾忌医呀!” 她哀哀的眸光望向众人,停在小姑母谢妉儿身上。 谢妉儿已是气得粉颊青白,不想一个庶女竟然在府里兴风作浪,策划出如此一桩闹剧,还闹出人命来。 再看地上的晚晴,听了流熏的话周身一触,唇角抽搐几下,分明是紧张惊恐。但她既然已经装昏,就难以睁眼。耳听了谢妉儿自责般懊恼地说,“都怪我,被这个妮子骗了,若是早些效法越国公府的法子为她驱鬼疗那梦游之症,怕早就好了!” “哎,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缈汉楼后就有一口古井,不如就在此驱鬼吧。”四夫人提议道,唯恐天下不乱,话音里有几分幸灾乐祸。 “老祖宗,还请老祖宗和大姑母回避吧,好让小姑母为晴妹妹治病。大姑母也莫恼晴妹妹,原是她病里胡为,并非本心去冒犯大姑母和宁妹妹。” 晚晴都是的血都要凝固,躺卧冰凉的楼板上冷汗满背。 不想步步为营策划周密的妙计,好不容易爬上了赵王妃的宝座旁,混出个头脸来,如今忽然被一脚踢下云端,到底逃不脱命中这场无地自容的折辱。 晚晴也顾不得许多,长长从胸臆里的一声长叹,装作醒来,揉了头惶然望了四周,忽然扑向一旁愕然旁观的景珏,抱住景珏的腿伏地呜呜的哭泣,哀哀的喊一声,“珏哥哥,救晴儿,晴儿冤枉。” 第八十八章 打肉驱鬼 “这贱人,同个爷们拉拉扯扯的,死到临头还做戏!”谢妉儿骂着,吩咐婆子将晚晴扯开。 “小姨母,这……晴妹妹一个纤纤弱质女子,如何能……”景珏话音里颇是不忍,流熏却上前拦阻他说,“珏哥哥,小姑母也是为了晴妹妹好,若是不治这病,今儿是摔死个丫头,又险些将宁妹妹撞下楼去,明儿可还真不知会不会如曹丞相一样梦里杀人,或是把谢府一把火给烧了呢!”流熏小脸一沉,更显几分秀面冷厉,反令景珏皱眉咂舌般望着她,仿佛从不认识她。 流熏心想,怕是景珏表兄那股子惜香怜玉的温柔心被晴儿的几滴楚楚可怜的泪蒙骗,跃跃欲试的为她鸣不平了。 “珏儿,还不退下!这种腌臜事儿也是你的身份所能见的?”赵王妃沉了脸训斥,起身随了老夫人离去。 绝望的晚晴哭嚷着,声音劈裂般透出骇人的嘶鸣,喜姨娘也吓得魂飞魄散,哭喊了上前要去拉扯晚晴,却被老夫人下令关去爱芍馆禁足。 老夫人嫌恶的看一眼晚晴母女,对谢妉儿吩咐,“为她驱过鬼,就打发她去庙里静修养伤吧,,不必回府来落人笑柄。回头寻个人家嫁了就是了。” “大嫂嫂的娘家提过的那个越国公府的婚事,依媳妇看,颇是不错呢。不如一早将晴儿嫁过去吧。”慕容思慧不失时机的插话,她同封家一脉同根,自然为封家驱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场奇耻大辱就在眼前,本以为这就是深渊,不想那深渊不见底,四夫人重提起越国公府那桩可怕的婚事。 晚晴如今已是万念俱灰,浑浑噩噩的被婆子们架起向后园拖去,从表兄景珏面前行过时,她的一颗心都要撕碎,凄然地深深望了景珏一眼,深知今生同景珏表兄无缘了。 缈汉楼最高层,流熏拥着厚厚的锦裘斗篷,手捧暖炉静立栏杆旁。 楼下的景色一收眼底,残雪未尽的庭院里,北风呼啸,清茉临终前那番话语依约在风里飘散,“大小姐对奴婢一家的好处,奴婢来世当牛做马一报。”清茉这是托孤,唯有如此,才能换来家人的平安,她欠清茉一条命,心里惆怅,却被庭院里一声划破沉寂的哭嚎声扯断思绪,那喉咙里冲出的嘶鸣声如野兽濒临死亡时的绝望,引得流熏循声望去。 居高临下,一揽园景,更有后园里正在上演的好戏。 “抓住她,绑起来,褫衣驱鬼!”婆子尖声叫嚷着,竟然是大夫人身边的金嬷嬷,这种热闹她竟然乐此不疲的赶来凑。 就见衣不遮体的晚晴哭着挣脱束缚奔跑,婆子们前堵后追的将她拖回古井旁,不知晚晴哪里来的气力垂死挣扎,竟然咬伤了上前拉扯她的金嬷嬷,踢踹挣脱。 四夫人慕容思慧吩咐一声:“喊几个家院来,捆了她!” “不,不要呀!”晚晴惊得拼命摇头,若是被家院看她赤身露、体受责的惨景,她日后如何做人。绝望中,她不再挣扎,婆子们这才擒住她的臂,往井旁拖曳,嘴里骂骂咧咧。 “好歹晴儿是谢家的骨血,若传出去,岂不是给老爷脸上抹黑?”晚晴极力叫嚷,慕容思慧噗嗤一笑打趣般对谢妉儿说,“三妹妹你听,多有趣的话,亏得她还知道是谢家的女儿,竟然做出辱没门庭的事儿,还暗害俊儿,如今才记起自己姓谢。我啐!” 慕容思慧扬起脸,露出平日的轻慢无礼,令晚晴心头一冷。 婆子们用根麻绳束缚晚晴的细腰,将她两条腿挂去辘轳上,婆子捉弄般大声说,“姑娘可是夹紧些,若是一松气自己掉下井里吃几口水,可怨不得旁人了!” 流熏立在高楼,清楚的看到眼底的一切,耳听了鞭子抽打声,晚晴的凄然哭喊声,挣扎中她腿一松,身子倏然坠落掉去井里,噗通一声巨响。 “啊!”丹姝和绿婵惊叫失声,探身去看个究竟,流熏却不为所动,前世里绝崖上被晚晴狞笑着踩断的手指,坠下悬崖的她,她腹中惨死的孩儿,被那奸夫淫、妇愚弄害死的冤仇,如今都是一种快意恩仇。 眼见婆子们叫嚷着七手八脚摇着辘轳将个晚晴拖拉上井壁,挂她在辘轳上,为她挤控着腹中的水,晚晴吐了几口水咳呛几乎窒息,冻僵的身子一声长长喘息后抽搐着醒来。 “饶了,饶了晴儿吧。”晚晴喃喃道,牙关发颤,那声音似乎埋没在婆子们兴奋的叫嚷声中,众人更是七手八脚如一群猫儿捉弄个到嘴儿的鼠儿般兴致勃勃的摆弄她,继续将晚晴挂去辘轳上抽打,落水,拖起,弄得个晚晴生不如死。 金嬷嬷被晚晴咬伤,更是咬牙要报一箭之仇,提了细韧的藤条,狠狠抽着晚晴柔嫩的身子,疼得晚晴哀嚎不已,那声音在风里听得恐怖,令人战栗。 “小姐,太惨了,晴姑娘如此被……日后可让晴姑娘如何做人呀?”绿婵胆怯地问,颇是怜悯。 流熏狠下心冷个脸说,“她身上有鬼,打得是鬼,若她的心鬼不去,怕更是难以为人!” 正说着,丹姝惊得一声叫,“哎呀,小姐,你看,墙头!” 后园墙头,红梅掩映中,一群小厮爬了墙头探头探脑的看晚晴褫衣受责的闹剧,看得津津有味垂涎三尺,还在指指点点。 “哎呀,这可不是羞死人了!”丹姝掩面骂道,“这群坏种!” “自己做了那不要脸面的事儿,就不要指望旁人给她脸面。”流熏咬牙道,心里更是咬牙。 “滚开!都滚开!”眼见毓宁郡主挥舞了鞭子冲进小园,只冲去古井旁,对着辘轳上挂吊的晚晴如抽打死猪般的奋力发泄抽去,婆子们乐得看笑话,将个晚晴放下扔去庭院地上,拖着束缚晚晴腰间的绳索。晚晴四处爬着哭喊躲着鞭打,而腰间的绳子被婆子们如牵狗般拉在手里,任小郡主泄愤抽打谩骂着。晚晴遁地无门,四处逃蹿,更有婆子们乐得看热闹,手插去棉袄袖笼里,贴去一处墙角乐悠悠的看笑话,不时指指点点,毓宁公主追着打着,晚晴惊得将个身子钻躲去太湖石洞里,可惜身子进去,腿却爬不进去,又被毓宁揪扯住腰间的绳子向外拖着抽打着,晚晴已是奄奄一息。毓宁郡主生长在塞外,更是王府郡主,自幼不曾被人欺骗耍弄,如今被晚晴设计玩弄,恨得她将晚晴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流熏吩咐丹姝道:“去,就说是旎姐姐请小姑母回房去有要说相商,恰大老爷回来了,让她们适可而止吧。” 丹姝不服道,“小姐,你还可怜晴姑娘吗?要不是她处心积虑的害小姐你,险些……” 流熏一抹浅笑,岑然道,“有时候,死才是最大的宽恕,倒是活罪……最是难捱。” 第八十九章 杀机四伏 碧照阁,流熏心绪烦乱,方春旎打发了丫鬟们下去,凑近她身边坐了满眼嗔怪:“如此大的事儿,你竟瞒了我,可有多险。” “旎姐姐,清茉死得冤枉……”流熏恨意难平,若不是晚晴母女对她步步紧逼,何以清茉以死来扳倒晚晴。 “或是她死得其所,你我也不得而知呢。生死去从都是她自己选的,谈什么冤枉不冤枉?或是她不如此死,深知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儿。”方春旎感叹,忽然说,“才我来的路上看到了晴儿,被婆子们扶回房里,听说明儿一早就要送去禅院,不许回府呢。” “嫁去越国公府,或许是她的造化。”流熏唇角掠过一抹冷冷的笑意,重生一世,她终于让谢晚晴这贱人遭到了报应,怕是如今府里上下都拿晚晴褫衣受责驱鬼一事传为笑谈,这谢府,再没这贱人的容身之处。一桩桩一幕幕的往事,更有紫棠和清茉两条人命,晚晴的罪恶令人发指。 呜呜的哭声传来,夹杂窗外丹姝的训斥声,“亏得你还可怜她,为她掉泪,这小蹄子死有余辜。咱们大小姐那么诚心的待她……” 绿婵哀哀的哭声,“我只是觉得她可怜,或是她心知愧对小姐,将小姐赏她的首饰包裹好了,偷偷塞去了我的枕头下。怕是要我还给大小姐吧?” 绿婵心地善良,最易动感情。流熏对了窗外吩咐,“绿婵丹姝,你们进来吧,吵些什么?” 绿婵揉了泪眼进来,将一方淡紫色帕子包裹着的墨玉簪捧给流熏说,“小姐,清茉今儿早上塞去奴婢枕头下的。” 流熏扫一眼,摆摆手说,“赏她葬了去吧。”也懒得去纠缠。 “或是她心知有愧,要以死谢罪,这扁簪,留给故主做个念想吧。”方春旎推测着,接过那枚簪子仔细看看,一只熟银嵌墨绿翡翠的扁簪,墨玉成色上乘。 “不如就供在佛前替她祈福超度吧,免入十八层地狱轮回。”方春旎道,收起了那枚扁簪。又叮嘱了小丫鬟们几句,才告辞离去。 晚风凄紧,团了浮雪掠地成雾如烟般游离。 流熏立在廊子下,闻着雪气的清冷中夹了梅花的幽香,她心絮烦乱,耳听外面丫鬟惊叹一声:“呀,这不是二小姐吗,怎么得空来咱们屋里了?”话音里满是奚落,如今碧照阁人人皆知谢晚晴恩将仇报害为瞒隐疾陷害长姐,攀了高枝儿,便更是对她不屑。 晚晴垂个头蹒跚着缓步而来,身子几乎架在一旁搀扶她的合欢身上,一步一挪的向她走来,淡淡的一笑道:“晴儿来向姐姐辞行。不过有几句紧要的话,借一步同姐姐说话。” 想不到她也有今日。丹姝和绿婵对视一眼,丹姝奚落道:“绿婵,如何这么没用眼色,还不速速去拣那厚厚的垫褥拿来给晴姑娘铺上,不知晴姑娘身上有伤吗?” 晚晴只看着流熏,牙关颤抖,极力挣脱开合欢的手,撑了身子痛苦的坐去一旁的黄花梨椅子上,眉头掠过一丝痛楚,摆手示意合欢退下。 流熏摆摆手,丫鬟婆子们纷纷退下。 “姐姐果然冰雪聪明,又何必咄咄逼人,不留人一条活路呢?”晚晴不请自坐,开门见山道。 “妹妹这是醒了还是在梦里?”流熏故作关切地问,话音里含了几分取笑。 “晴儿至多不过是那刀,刀柄握在别人手里,身不由己的。”她沉个脸无奈叹息望着流熏,眸光里含泪,“姐姐可想知道,这握刀之人是谁?” 流熏心想,莫不是大难来时各自飞,晚晴这就要供出沈孤桐了?心里一阵暗笑。这对儿奸夫淫、妇,何必计较谁是狼谁是狈? 谢晚晴高明胜不过沈孤桐,怕是如今晚晴想摆脱沈孤桐的束缚要单飞,受阻了。 晚晴见她眉梢一挑透出几分无所谓,心下一阵失望,却还是说:“兔死狐悲,晚晴死不足惜,后面自然还有更厉害的猎犬来对付姐姐。”晚晴抿抿唇,反有几分快意地拿捏看着流熏一笑,“姐姐聪明一世,竟然看不清。舍本逐末了。” 见流熏眸光里透出几分迟疑,她更是缓了声故弄玄虚沙哑声音问,“姐姐可曾想过,当年,怎么就那么巧,中堂府千金能路遇几名无赖调戏,更被沈公子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仗义出手相救?只怕戏文里才有的韵事吧?” 经晚晴如此一提,流熏心头一凛,莫非前世里她同沈孤桐在庙外那场邂逅并非偶然?她惊愕的目光直直望向晚晴,难道是她一手安排?不!那她如今何必告诉她这个? 晚晴却掠了风中凌乱的鬓发呵呵的笑了,却是牵动伤口,咳喘着说:“姐姐莫高看晴儿了,晴儿一深居闺阁的女子,怕能想到这招数,也无暇出家门去寻来这么个貌似潘安才堪宋玉的大才子来登台唱戏呀。” “是谁!”流熏忍不住从牙关中挤出几个字,眸光紧紧地凝视晚晴那含了几分轻屑笑意的眼眸。 “是谁?姐姐不出三日自然就明白了。原本晴儿感激姐姐的知遇之恩,凡事受命于主人,下手时多少却还对姐姐留了几分情分。如今,不知姐姐和晴儿,谁的命大,能笑看风云呢。” 流熏一惊,这人可是沈孤桐?若不是沈孤桐,那会是谁呢?再一想,莫不是晚晴有意来挑拨嫁祸? 晚晴笑了,笑意中有几分拿捏:“枉姐姐聪明自诩,姐姐挡了谁的路,那就是谁。” 挡了谁的路?流熏一怔,旋即想到四妹妹展颜,可是转念一想,展颜骄纵,却是个无脑任性的,哪里会去指使晴儿做出这些令人咂舌的事儿? 陡然间,流熏心头一动,忽然记起了前些时去宫里时那一幕一幕,若是依晚晴如今提醒,仿佛谢府如今发生的宅门争斗,丝毫都是暗藏玄机,难不成是…… 流熏心中那疑窦渐渐化作一个黑洞,恨不得将自己吞噬。怡贵妃,果然是她吗?可是她堂堂身份显贵的皇贵妃,如何对她一个小女子不肯罢手? 第九十章 重归旧好 “听说,六皇子若要当太子,就必须有咱们府里老太爷的扶持,同谢府联姻当属个绝妙的上策……可惜,人人皆知老太爷最心仪的孙女是谢府大小姐……” 流熏心头一惊,晚晴如今对她来说这番话,难道是说,晚晴从前种种忘恩负义的缪行,都是授意于怡贵妃?怡贵妃是封家的女儿,自然希望封氏族中的女子能当日后的太子妃,若是为了替六皇子得到谢府在朝廷上的支持,一定需要同谢府联姻,那么,这未来的太子妃也非谢展颜这娘家甥女莫属。可惜,却是祖父钟爱的长孙女,若论联姻,定然没有展颜入宫的路……如此一想,心头一个个谜团也迎刃而解,不觉得倒吸一口冷气。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诧异,怡贵妃久居深宫,如何会插手谢府内宅的事儿?又如何能利用晚晴来成就如此大的一桩棋局? 再看晚晴,惨白凄婉的面容上透出一分得意,似在嘲弄她的无知失算。晚晴这妮子狡猾,莫不是如今想借了怡贵妃来嫁祸,求得她的松手,毕竟晚晴几次都被她逼去了绝路,侥幸逃脱。 见她不信,晚晴更是轻蔑地一笑:“姐姐如此聪明的人如何这么糊涂,听说姐姐明日要去慈悲禅院去礼佛,地远路滑,姐姐可是仔细了。” 晚晴说罢, 裹上披风低头蹒跚离去,行至门口,还不忘驻留片刻慨叹,“晴儿的苦衷,姐姐迟早会明白的。” 见谢晚晴走远,丹姝、绿婵不由围上流熏,见她面色沉冷,目光呆滞,急得问:“小姐,这是怎的了?可是二姑娘又在为难你?” 流熏摇摇头,更不说话。她暗自思忖,晚晴看似被逼无奈吐露实情,可是晚晴也是个狡诈多端的,她的话是真是假,尚难断定。 “小姐,不必理会晴姑娘了,想是如今她一张画皮被揭开露出峥嵘,心里不平来寻小姐的晦气。”丹姝不服道。 “小姐,该是去老夫人房里问安定省的时候了,咱们还去吗?”绿婵试探问。 流熏这才整顿衣衫,略整妆容,带了丫鬟们去老祖母房里问安。 才行到荣寿堂外的竹林,远远见一行灯笼飘来,依约听到笑语声。 一个说:“看把你乐得,不过是件被人挑剩的裙子。” “可这件百裥裙是新的,无人上身的,不信你闻闻,还有浆洗的气味呢。” 待行个对面,流熏才见是三妹妹舞雩和四妹妹谢展颜。一见流熏,舞雩喜得上前说,“大姐姐如何来晚了?才大姑母打赏新衣裙呢,舞雩得了两件。”说罢迫不及待的张开衣袖原地转身展示给流熏看她的新衣。流熏这才发现,舞雩瘦削的身子穿了一条孔雀翎的蓝绿杂色的百裥裙裙,湖蓝色的小袄,一转身那裙摆鼓起在风中,如孔雀开屏一般美丽。或是得了新衣欢喜,冰天雪地里,她竟然连披风也不肯披上。 谢展颜在一旁撇撇嘴奚落,“两件衫子就把你得意成这般轻薄模样。那不过是大姑母为她的干女儿晚晴量身裁的新衣,为了祖母寿诞庆典穿的。如今晚晴东窗事发了,大姑母一怒才将赏晚晴的衣物一并打赏给府里的姐妹们。人家穿剩的,我就不屑得要。偏偏你眼皮浅。” 谢舞雩立时立住,一脸个尴尬,讪讪地垂了眸不再言语,脸色的喜色顿消。 流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大姑母将晚晴的衣裙赏给了舞雩,舞雩虽然是二婶婶的女儿,却是二叔的妾室小付氏所生,养在了二婶大付氏的房里,才算是个嫡出的小姐,比晚晴身份略显高贵些,但是二婶平日节俭,舞雩的吃穿用度多是逊于她和展颜姐妹的。如今几件衣裙就令她喜形于色的知足,也是可怜。但最可悲的要属晚晴,处心积虑爬上云端高处,却一阵风吹落深渊谷底。 流熏宽慰说,“虽然是为晴儿量体裁的,可你的身量同晴儿相仿,最合适不过。况且晴儿并未穿上身,就去了庙里。长者赐,不敢辞,依姐姐看,雩妹妹穿在身上比晴儿更合适呢。” “真的吗?”舞雩天真的问,重新展露笑颜。 荣寿堂,老夫人房内依旧笑语阵阵,丫鬟喜鹊迎了流熏进来说,“才赵王妃送来一罐子塞北羊乳酪煲的梅花黄芪汤,老祖宗同太太小姐们分食呢,大小姐来的可巧呢。” 厅堂里。 妯娌姑嫂们凑去一处,说不尽的乐事儿。 流熏盈盈笑了入内,就听四夫人慕容思慧的取笑声:“看,又是个鼻子灵,闻了味儿赶了来的。” 说罢起身来推了流熏去到围桌前落座。 众人围桌而坐,桌案上摆满颜色各异夺目的瓜果,红色的西水瓜瓜瓤如血,黄橙橙的蜜瓜如金,绿色的奶葡萄粒粒浑、圆饱满,更有些不知名的瓜果摆满眼前,女眷们凑去一处很是热闹。 一见流熏进来,谢妉儿也笑了说:“可是说曹操,曹操到,你祖母才在念叨你。” 祖母含笑地对她招手,揽她在怀里说:“你祖父回府了,一路上舟车劳乏,去休息了。” 祖父终于肯显身了,难怪祖母房里入夜了还如此热闹。 “那明日一早,熏儿去给祖父请安。”流熏试探说。 “倒也不必,你祖父一路舟车劳顿,不想见人。”老夫人说,流熏心里暗笑,她早已见过了祖父。 方春旎拉了流熏贴了她坐下,为她端来一汤盅,流熏谢过,耳听了一旁大姑母赵王妃在感叹:“想不到晴儿小小的年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原不怪你被她蒙骗,晴儿这丫头人小鬼大。”老夫人愤懑道。 “贱人生的种子,能好去哪里?本也是破窑烧不出好瓦。”谢妉儿骂着。 流熏留意到一旁的小郡主毓宁,低个头用调羹狠狠地戳着眼下一叠点心,将那酥皮糕点碾得粉碎。流熏心知她心高气傲率真的性子怕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愚弄,如今恰是寻个台阶彼此圆场的时候。流熏接过祖母的话懊恼道,“大姑母不必懊恼。莫说大姑母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同晴儿见上一面,就是熏儿同晴儿日夜相伴同榻而眠,都不敢想象是她为了荣华富贵使出如此手段。”她偷觑一眼垂头懊恼的毓宁,见毓宁徐徐的抬起头,便悠悠地说,“都是晴儿这病症,时而明白时而糊涂,若是缠身的鬼怪不除,怕是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 方春旎也搭讪说,“画人易,画鬼难。那缠在晴儿身上的鬼,可还真是狡诈多端。” 第九十一章 礼佛 春旎看一眼流熏,毕竟如此多长辈被个晚晴戏耍一番,颜面无光,她一句话将所有罪过根源推去鬼祟身上,众人正好下台。 慕容思慧一脸认真地附和,“亏得老祖宗明察秋毫,今儿我见小姑替晴儿驱鬼,晴儿身上传来的呼号声,分明不是晴儿的声音,倒似是鬼号。想是身上的厉鬼脱壳逃窜了。” 一阵风吹来,众人一阵毛骨悚然。 赵王妃一笑说,“不提此事也罢。” 毓宁郡主推说更衣起身,神色恹恹的。 流熏见她出去,也借故起身随了她出了厅堂。 流熏快行几步,赶上毓宁,喊一句:“宁妹妹。” 毓宁驻足,回身见是她,含了几分芥蒂冷冷道:“你还要做什么?如今看够笑柄了?” 流熏语重心长地哄慰她说,“宁儿,你说这话可让姐姐伤心了。前日缈汉楼,我和你都被晚晴戏耍了,焉知不是她看出了你我姐妹有了嫌隙才见缝插针的?为了误撞你下楼,姐姐急恼追悔得寝食难安,谁想竟然有幕后黑手,真真恼人!毕竟姐姐年长你几岁,竟然被那小蹄子戏耍蒙骗了。” 一听流熏这话,毓宁仿佛有些释怀,但神色却是耿耿。 流熏说,“妹妹还为那日我替旎姐姐出头的事儿气恼吗?宁妹妹想想,这些年,咱们姐妹如何的亲近,每年宁妹妹都不忘从边关托人捎些新鲜的物件给我,原比旁人亲近几分的。至于旎姐姐,她本不比宁妹妹你。你有姑爹姑母的宠爱,又是郡主身份尊贵。可旎姐姐可怜,自幼丧父,更无族人,寄居在谢府。寻常琐事上,你我本该多迁就她几分才是。” 毓宁想想,嘟个嘴试探问:“那姐姐是可怜旎姐姐孤苦伶仃才替她说话的?” 流熏一笑执住毓宁冰凉的小手说,“姐姐最亲近最疼爱的自然只有宁妹妹你。旎姐姐本已可怜,一无所有,你我姐妹本该照拂她,让她几分,何必再多计较呢?” 毓宁一听,心里那份高傲得意被勾起,小脸一扬,想自己本是尊贵身份,何必同方春旎一寄人篱下的孤女计较什么呢?她终于释怀的一笑说,“我自然不屑同她计较。她算是什么东西!还有小姨母,嫁出去的女儿还一生一世留在娘家,把方家的骨肉都带来吃谢家的食儿,自己还吆五喝六如个女主人似的,反比大舅母更像谢府的内宅之主呢。” 流熏心想,毓宁年幼,这些话若非大人说来被她听了去,她断然说不出的。心里寻思片刻劝她说:“好歹看着老祖宗的颜面上。老祖宗怜惜幼女,听说昔日祖父一时头热,把个小姑母嫁给了江南方家,没几年小姑母就落得守寡,祖母歉疚不已,才执意接了小姑母母子来谢府的。” 毓宁虽然点头,却神秘地说,“姐姐,母妃说,当年是小姨母自己轻贱,看上个方家一文不名的儿子,一心要嫁了去,外祖母经不住纠缠才许了她,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那年我父王曾要为小姨母保媒嫁个王公贵族的,她却做出见不得人的事儿来。” 流熏心头一沉,仿佛无意撞到什么人的隐秘,面颊一赤,也不及想这话的几分真假,只顾劝她说,“好歹是自己亲戚,总之我心里最疼的就是宁妹妹你。” 毓宁笑了点头说,“宁儿也喜欢姐姐的,就是看那方春旎不入眼!母亲说,越是如晚晴这种身世可怜的人越须提防,这种人最可恨,为攀高枝强出头不择手段。母亲也不喜欢旎姐姐。” 流熏心头一沉,大姑母对小姑母似长姐如母,颇是亲近,但对方春旎却不见亲近,多少有几分骨子里难掩的冷淡。听了毓宁这话,流熏心里更为方春旎不平,又不便替方春旎过多解释,心想日久见人心,日后毓宁就会明白旎姐姐的人物难得。 毓宁这才欢欢喜喜的牵了流熏是手重回厅堂去,口中却愤愤的骂着谢晚晴的狡猾可恶。流熏转身间,忽见一道清丽的影子徐徐从不远处的洞门行过,一转就不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可不是旎姐姐。流熏心惊面赤,不知她毓宁的对话,被旎姐姐听了多少去。可见背后不能闲议人,尴尬由此生。毓宁浑然不查,只顾兀自的叙说着,倒是流熏的眸光不时望去那洞门处,心里添出几分两难来。 重新归席,大夫人封氏礼佛诵经完毕赶到来伺候老夫人,谢展颜和舞雩姐妹也回来落座,展颜翘个嘴,分明有几分不快,似不喜欢回来应酬场面。 封氏打量流熏说:“我正四处派人去寻你呢。你祖母寿诞将至,去大慈悲禅院为祖母诵经祈福的事儿,怕是耽搁不得了。三日后是老祖宗华诞的正日子,明儿一早,你们姐妹就结伴同行赶去禅院吧。老祖宗垂怜,这雪天路滑的,也不必三日,就改作一日罢了……” 流熏一惊,前世里,她就是在禅院同沈孤桐生米煮成熟饭,拧去一处,坐实了那桩孽缘。 如今此事乍来到眼前,她反有些愕然不知所措。 “熏儿!”封氏见她木讷无语,唤了她一声。 流熏这才恍过神,强扮出一抹笑意,含糊地应一声:“全凭母亲做主。”心里还在想,前世里,她糊里糊涂的都不知如何就投入了沈孤桐的怀中,春宵一梦,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封氏拉住流熏的小手打量她,叹一句:“这孩子,如何小手冰凉的?”转去责怪丹姝,“小姐的手炉呢?你们是如何伺候小姐的?” 她顺手将自己的手炉塞去流熏手里为流熏晤手,宠溺中的眸光中含了一分责怪:“看把你得意的,听说三日并做一日,都喜不自禁露在脸儿上。毕竟是女娃子,吃不得半点苦的。娘就知道你这点小心思。”继母责备的话语里透出几分姑纵疼惜,又看一眼慕容思慧,为难地问流熏,“听说,你遣人向后园的马夫打探去庙里的远近,颇有怨言?” 难道是沈孤桐或是晚晴有意无意的在暗地里不失时机的坏她名声? 流熏换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说:“女儿还未及来禀告母亲,不想这话就被丫鬟们信口胡传了。不过是女儿因晴妹妹梦游的事儿被误会受了些惊吓,至今心口隐隐作痛,头也是昏沉沉的,怕是经不住一路颠簸了……派丹姝去向马夫询问,去禅院是走官道还是山路颠簸……” “如此便好,为人子女,应当孝字当先。”封氏满意的一笑,望一眼付氏和慕容思慧,似是给了众人答案。 流熏心里反有了几分不快,若是旁人冤枉她倒也罢了,今儿如何疼爱宠溺她的继母都来责怪她? 第九十二章 礼佛2 继母无意中的一句话令流熏骤然听来却觉得刺耳,或许是她多心,但流熏总觉哪里不妥。圣朝以仁孝治天下,为人子女有失孝道,是令人指背的。 流熏小嘴一翘不依不饶道:“女儿只说是身子禁不住车马颠簸,让马夫走平坦的官道不要走乡间小路,如何就变作了女儿偷懒不想去庙里替祖母诵经祈福了呢?母亲一定要替女儿做主,查出是哪个奴婢信口雌黄的嚼舌根子生是非败坏女儿的名声,女儿定不饶她!母亲治家严谨,定不容许下人们如此放肆的。” 一句话反逗得小姑母谢妉儿笑了,捏了流熏的脸说:“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伶牙俐齿了?” “娘,颜儿不去,大雪路滑,风如刀子一样,会吹坏颜儿的面颊肌肤,没脸见人了。”谢展颜扭着身子闹着。 封氏脸一沉,“女大不中留,果然如此的。你姐姐可以不去,你必须去的!” “都不要去了,只要你们有这份孝心就好。熏儿身子骨单薄,就别折腾她了。”老夫人笑了揉搓着流熏是小手说。 流熏亲昵地顺势贴去祖母身上娇滴滴地说:“熏儿是舍不得离开老寿星的,可是烧香祈福是一定要去的。” 祖母搂着她笑着。 “哥哥也需得随流熏一道去!”流熏提议说。 前世里,她同展颜姐妹在祖母寿诞前去庙里燃长明灯祈福诵经,回府时逢了大雪封山,她又偏偏同沈孤桐……待她重回谢府,物是人非,才华卓然即将赴考的哥哥被父亲打断腿逐出家门惊疯。 封氏嗔怪道:“你哥哥行走不便,大雪天的,他又娇弱,不要惹出病来!眼见就要赴春闱了。” “不如春旎随熏妹妹一道去,也替俊表兄为外祖母诵经祈福。”方春旎进屋,接话说。 流熏心头一动,愧疚后的感激,旎姐姐谈笑自若,丝毫不介意适才她同毓宁对她的褒贬,这就是旎姐姐的大方动人之处。 毓宁却紧紧拉住流熏的手接话说:“我要随熏姐姐去庙里看看。”她瞟了方春旎一眼,似在有意挑衅。急得毓宁最不喜欢去庙里诵经,她总嫌枯燥无趣的。 方春旎毫不介意的一笑,转去同大舅母封氏说话,似不曾留意毓宁的话, 毓宁得意的一笑,将眼前一碟子香喷喷的木薯糕递给流熏说:“熏姐姐,你尝这个木薯糕,是岭南知州快马八百里加急送给母妃尝鲜的,磨成粉,加了羊乳蜂蜜烹成,酥软可口。” 流熏拈起一枚,又对春旎说,“旎姐姐,你也尝尝。”春旎才回身,手正送出,却见毓宁小脸一沉,将那碟子点心转去了四夫人慕容思慧眼前,分明在有意轻侮春旎。流熏不好当了众人去责怪毓宁,只得随手掰开自己的那块糕,春旎拦住她的手说,“木薯性寒,女子不宜多食,我是不吃的。” 毓宁闻听气恼的回头,正要开口,却见管家匆匆忙忙的进来回话。 “老夫人,前院书馆的沈先生忽然得了红疹,周身瘙痒,生怕传染给大公子,请辞搬出府去住几日。” “沈孤桐起了疹子?”老夫人如临大敌般惊得问,“可是问明白了?是天花吗?俊哥儿可还没出过天花,快快,连夜让沈孤桐搬出书馆,再拿细盐化水将书馆书房擦个干净。” 不早不晚,沈孤桐果然得了天花?如今,沈孤桐就要粉墨登场了。 管家谨慎地说,“太医来诊治过,说不似是天花,但那红疹周身瘙痒难耐的,怕是要传惹旁人的。” 慕容思慧道,“不过是个教书先生,一早打发出去吧,莫让他的脏病招惹了俊儿,俊儿可是要当状元的。” 出了厅堂,待四下无人,流熏悄声吩咐丹姝:“你去祖父书房里,只说我要外出,请秋彤姐姐借两名侍卫来。一名随我去禅院,一名在前院书馆保护哥哥。祖父的贴身护卫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没人能够近身的。 丹姝应声会意的退下,流熏抬眼,见夜空里冻云如絮,月色晦暗不明,仿佛前路一般。 “熏儿,”方春旎随上来一声唤,流熏回身,见方春旎那温然的眸光里丝毫没有对她的怨怪,反是让她颇为自责。 “旎姐姐,宁儿她年少任性,适才……”流熏的话没说完,春旎就打断说,“宁妹妹率真的性子我最是喜欢,不遮不掩快言快语的,倒是同你昔日有几分相像。”说罢盈盈一笑说,“她好玩,一心随你去寺院走走,姐姐便不随你们去了。只是出门在外,你要处处小心,譬如那木薯糕,本是性寒,不宜多食的。熏儿你莫要一时贪嘴,你一定答应姐姐才是。” 流熏草草称是。 “姐姐有件白狐斗篷,是老祖宗赏的,最是御风寒,这天眼见就要下雪了,怕就在这一两日,妹妹随我去取了,带去禅院,也好挡雪遮寒。 流熏本是一笑想说,哪里就缺了这一件斗篷,可是见春旎说得认真,盛情难却,就点点头。 春旎冰凉纤长的手指握住流熏的手,姐妹二人向梨雪轩去,一路人影寂寂。忽然丫鬟黄芪在春旎时候轻声惊叹,“小姐,看!前面是晴姑娘。” 流熏一惊,同春旎停步不前,见一队人驾着一黑色斗篷的女子向角门放向行去,女子步履艰难摇摇摆摆,不时滑倒。 婆子们一路酸酸的拖长声音奚落着:“都什么时候了,还装那戏文里‘侍儿扶起娇无力’的贵妃娘娘呢,可惜生出那副皮肉之配去讨打!” 这些婆子委实的张狂,但晚晴也是咎由自取。 就见晚晴一身墨色玄衣,衬出一张惨白无血色的瓜子脸如阎罗殿的厉鬼,长发披散竟然连个髻也没挽,那发遮盖了双颊,更透出尖尖的下颌,空洞无神的眼。 春旎拉住流熏,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上前,眼见了晚晴被婆子们拖下去。 “听说晴姑娘要被送去大慈悲禅寺里,不到出阁嫁人不许回府呢。”黄芪神秘地说。 流熏一惊,难不成晚晴也要被送去大慈悲禅院,同她和妹妹们去为老夫人烧香礼佛去的一个所在,不觉心里犯了几分寻思。 第九十三章 寒窗 三省斋书房,孤灯一盏,豆灯一点忽明忽烁。 沈孤桐守在书案前,一卷《国策》,旁边端端放着一只叠纸的白纸鹤。他轻轻捏起那只纸鹤,徐徐抽动那翅膀,看着那纸翼忽动,若有所思。 谢子俊梦中醒来,朦胧了睡眼,支了头起身问:“沈兄,如何还不安歇呀?” 沈孤桐一怔,自然地收拾书篋,随手掩盖那只纸鹤,却没逃过谢子俊的眼,笑了问:“又是叠给熏妹妹的?” 沈孤桐透出一丝腼腆,不置可否,既然被他识破,也只得自嘲的笑要摇头,将个纸鹤捧在掌心,仔细端看,“明儿一早,我便搬去庙里小住些时日,这病,颇是惹人嫌。” “本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都是老祖宗多虑了,我去寻老祖宗说个明白。再说,祖父传话说,吩咐我搬去养浩轩读书,你我不同处一室,有什么妨碍?” 沈孤桐摇摇手制止,“师弟莫多事了,读书要紧,古庙也好谢府也好,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你我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才是正经的。” 谢子俊揉揉眼披衣起身,看着沈孤桐颇有些依依不舍。 沈孤桐把弄那纸鹤,似是自言自语的嗟叹:“看到熏儿师妹,不知如何总想起我早亡的妹妹。”他话音迟迟的回忆,“是我这做哥哥的无能,不能保护她,饥寒交迫,她冻饿而死,临死前,就依偎在我怀里喃喃地问,‘哥哥,那仙鹤是什么模样的呀?’。”沈孤桐说着,唏嘘忍泪,红红的眼看一眼谢子俊劝慰道,“我抱着她僵冷的身子一日不肯松手,发誓若是有来生,我一定会做个好哥哥,全力去保护她。” 他叹息一声说:“到底是我那日救师妹心切,情急中,草率了去认罪,让师妹对我误会之深一直到如今,似都生疏了许多。” 谢子俊笑了:“师兄就是为此事夜不成寐呀。熏儿心直口快,便是那日责备师兄几句,怕是事后自己也未必记得什么。况且此事都过了多日了,如今熏儿入宫夺魁,正喜不自胜呢,哪里还记得这些琐事?沈兄速速睡吧,若耽搁了科考,才是误了正事。” 谢子俊将身子向榻内挪挪,牵动伤痛,眉头紧皱,倒吸冷气。 “子俊,怎么了?”沈孤桐忙起身过来,谢子俊只是摆摆手,侧身向内,不再说话。 沈孤桐凑坐在他身边,似猜出他的心思,劝一句:“师弟,生在福中不知福,师傅苛责师弟,也不过是望子成龙心切。毕竟谢府不同寻常,师弟又势必子承父业,是朝廷的日后中流砥柱。那夜那一袭披风护子,师傅怜子之情毕现无遗。倒是师弟太过莽撞了。” 谢子俊苦涩一笑,似有嗔怪地说:“怎么话又落回我身上了?” 沈孤桐为他掖了衾被,含混道:“孤桐儿时就被父亲抛弃,母亲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子,沦落得为了我兄妹乞讨为生。娘不许我去做乞丐,说是读书人最要的就是颜面。直到她死,那负心汉都不曾再露面。若不是师妹成全,师傅收留,怕是孤桐早已是黄土陇中一抔土……” 沈孤桐漠然起身,声音哽咽,被谢子俊一把拉住衣袖:“师兄,怪子俊不好,不该惹师兄伤心。” 沈孤桐只剩摇头叹息。 “就是因为如此,沈师兄才那熏儿当了自己的妹妹,那日熏儿被父亲误会,师兄竟然冒个身败名裂,也要替熏儿顶罪?”谢子俊恍然大悟般。 沈孤桐点点头,眸光里通红泛了血色。 “都是熏儿出言不逊了,师兄一番苦心为她,不论如何,她都不该如此指责师兄的。爹爹那里,怕也是误会了……” “师弟,此事不必再提,清者自清,不必赘言,反显得文过饰非了。”沈孤桐说得坦然,忽然问道,“不过听说阁老大人回府,熏妹入宫的时日就在眼前了,潮起潮落,云起云飞,变幻莫测,一入宫墙深似海,也不知熏师妹命运如何呢?” 谢子俊也叹息一声:“我也不赞同妹妹去做什么皇子王妃,如大姑母那样远离亲人,一番风雨别路三千离开家园,随了皇子远去封地,有什么好?就是嫁给新太子,日后做了皇后又能如何?宫里的姨祖母老太后就果然过得舒坦吗?” 说到这里,他也透出几分无奈:“可是祖母一意如此,怕也难改长辈们的意愿。倒是熏儿,似不想入宫。”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怕是女子何尝不是如此。”沈孤桐说。 沈孤桐望着窗外的夜色,黑魆魆一片,雪在静静飘落,扯絮一般反是越来越大,他若有所思,忽然一阵劲风,烛焰一抖,屋内一片漆黑,只留下一股浓浓的焦糊气息。 “寿儿,掌灯添火!”谢子俊对外面喊,忽然记起寿儿被罚贬出府,忙改了喊“幸儿,添火掌灯。” “罢了,睡吧。”沈孤桐说,人语渐杳,空余雪叩疏窗的沙沙声响。 ------ 晚晴来到大慈悲禅院时,已是夜半,冒了一天细碎的雪花,一路车马颠簸。她伤痛难忍,似被生生脱掉一层皮。同被赶来寺院居住的更有喜暖香,她哭丧个脸嘴里一路骂个不停,从老祖宗到谢妉儿,一直骂到慕容思慧和大小姐谢流熏,忽然,她灵机一动转向谢晚晴担忧地问,“姑娘可是有了主意?难不成就白白的被她们作践了在这里等死?果然要嫁给那个越国公做妾被那老驴糟蹋?” 谢晚晴冷冷的靠在禅房临窗冰凉透风的卧榻上咳嗽一阵,掩了口喘息片刻问:“该捎的话,可捎给十舅了?” 喜暖香连连点头,“你十舅说了,这种花街柳巷经营的差事他最是手到擒来,只是不明白你去寻那些无赖做什么?你十舅一个就够了。” 说罢喜暖香掩口窃笑一阵,又偷声问,“姑娘可是拿得准?那大小姐所行之处前呼后拥的,哪里就容得外人得手?” 谢晚晴苍白的面色望向疏窗外那雪色,惨然一笑幽幽地说,“御赐的百花魁首又如何?驴嚼牡丹,这才有趣。大家都乐得去看戏,看大戏,那就让她们看个足。” 喜暖香似不解其意,追问说,“姑娘这是要……”旋即她恍然大悟鼓掌说,“是了是了,让她生不如死,比姑娘你还丢人落魄十倍百倍,日后谢府有她大小姐的丑事当头,就无人记得姑娘你今天走麦城的一遭了。” 谢晚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深沉耐人寻味,却有几分阴狠,“姨娘要记得叮嘱十舅,不可失手,若是失手了,跌下悬崖的不止我们,他也要粉身碎骨。这唐僧肉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冬日风景萧疏,车轿行在郊外的运河旁,垂柳枯枝垂绦笼烟,风景宛如一幅水墨画般的宁静幽雅。 流熏姐妹们行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一路颠簸才到了大慈悲禅院。大慈悲禅院是当年先皇为了嘉奖靖边立功满门忠烈的申国公府而建,谢府又有老夫人申氏这层关系,平日礼佛焚香都要来郊外大慈悲禅院。院内的香火也多由谢府供养。 轿子停在山门,流熏姐妹下轿,白茫茫一片大雪初霁,红日当头,山门外的台阶上坐着几名乞丐在晒太阳捉虱子,一见轿子里娉婷下来几位千娇百媚的小姐,惊得目瞪口呆的模样赞叹,“娘呀,可是我眼花,见到天仙下凡了?” 更有人伸长脖颈如乌龟探头一般痴痴地望着流熏姐妹。 毓宁噗嗤一笑对流熏说,“姐姐,看这些乞丐,真是呆傻。” “可恶,哪里来的无赖?还不速速把他们的狗眼剜了?”谢展颜怒道,家丁忙一涌而上驱逐乞丐。 “颜儿!”流熏喝住她,吩咐丹姝说,“赏他们些吃的,怪可怜的,冰天雪地的。” 丹姝应了声,婆子们拿出些糕点撒给乞丐们,一群乞丐一哄而上的争抢,却有几个纹丝不动,张大嘴只顾痴痴的望着流熏傻笑,垂涎三尺的模样。 丹姝不觉噗嗤笑了,对流熏取笑说,“看来秀色可餐,果然是可以充饥的。” 流熏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异样。 忽然,汪汪一阵犬吠,谢展颜怀里的小狗哈哈冲了出去,直奔去乞丐撕咬,吓得乞丐们惊叫躲避,更有乞丐瞪起眼拿起打狗棒挥舞着蹲身迎敌,向哈哈打去。 “哈哈!”谢展颜惊声惨叫,急得跺脚指了家丁们大喊,“你们,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把这些乞丐打死,救我的哈哈呀。那是贵妃娘娘赐的名贵御犬!” 家丁们一轰而上,打得乞丐们委屈的四下逃窜,不知谁嚷一句,“同当官的没理可讲,快逃命吧。” “颜儿!”流熏责怪地瞪一眼谢展颜,“你我姐妹来禅院是为了给老夫人祈福,行善积福的,怎么可以纵狗伤人?” “是这群乞丐不安好心,拿棍子打我的哈哈嘛。”谢展颜骄纵着,反问一旁的谢舞雩,“舞雩你说。” 谢舞雩讪讪地望着流熏,流熏忿然道,“分明是你的哈哈咬人在先,乞丐才拿棍子抵挡的。” 乳娘秋无奈的摇头,上前扯扯流熏的臂,指指山门,示意她不要再追究,烧香诵经要紧。 流熏姐妹们被安置去寺院后的禅房,一个小小的院落,格外清幽。 流熏同毓宁郡主才进了客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扑鼻,反呛得毓宁退了出房,涕泪齐下,咳嗽不止,她揉揉被熏酸的眼抱怨着,“什么鬼地方?可是府里少舍了庙里的香火钱?怎么这檀香味道如此的劣。” 流熏一脸无奈的笑,替她摩挲着背取笑说:“天下能有多少香客如小郡主你你这般富贵娇气的?庙里本是僧众清修的地方,一香一粥的敬奉佛祖,哪里比得上赵王府,日日焚着沉香奢华?” 第九十四章 佛香 这香味…… 流熏猛然记起,前世里,她来禅院焚香,似也曾遇到这一幕。 同样的寮房,同样呛人的劣香扑鼻,亏得秋姨为她焚香驱异味,折腾了半日才妥。 流熏寻思着,一边劝说一边推了毓宁郡主去庭院暂避烟躁气,一面吩咐小丫鬟们说:“咱们随身带来的那些岭南藜蒙和荆州蜜桔拨开皮,拿来些吸附烟气,再将房里洒些清荷露,将门窗大敞通风,待烟气散尽,焚一炉上好的龙涎香来。” 流熏絮絮地吩咐着,小丫鬟们伶俐的应声下去照办。再看秋姨,惊讶的眸光中透出几分赞许,似是没想到她竟然道出了她熏香除味的法子。 “既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流熏安抚着毓宁,挽着她的手说:“才见佛殿前墙角一树朱砂梅开得浓艳,颇有些野趣,上面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长尾鸟儿,咱们去看看。” 毓宁这才破涕为笑,展露笑颜,姐妹二人一路说笑着绕过跨院向前面佛殿去,忽听到隔壁墙里一阵哭闹声从厢房传来:“这是什么鬼地方,又阴又潮,还有老鼠,我不住!我要回府去!回府!你们听懂没有?”尖利任性的声音,是四妹妹展颜。 “四小姐,这是大太太吩咐的,四小姐们须得在庙里小住一日,为老夫人祈福尽孝心,好歹熬过一夜吧。”金嬷嬷好言哄慰声,谢展颜哭闹声不断。 流熏无奈叹息,便是一旁的毓宁郡主也沉下小脸讪讪地摇着流熏的臂说,“熏姐姐,宁儿也不喜欢这个如牢狱般的地放,难不成礼佛就没别的所在了?” 流熏说,“原本这大慈悲禅寺已是京城最富贵的佛院,已非僧人苦修的所在。想是今年居士寮房没有修缮,显得颓废了些。好在你我姐妹就小住一日,忍忍吧。” 流熏说罢绕去跨院劝展颜,恰见庙里的老住持赶来,双手合十谦和地说:“阿弥陀佛,想是小寺鄙陋,让女施主们受了委屈。方丈吩咐,将他的禅房让给小姐们居住。” “这如何使得?”流熏婉拒着,四下打量一眼四壁清光的寮房,又看看哭闹不止的谢展颜,想是谢府的金枝玉叶,自生下来就没受过这份清苦,倒也怪不得她。 流熏沉个脸儿寻到:“人人都能守得,如何你不能?” 谢舞雩也怯懦的凑来,拉住流熏的衣袖哭腔说:“大姐姐,有老鼠在舞雩的炕头,怕!” 金嬷嬷急得无奈,试探地提议,“这里离申府别院很近,不如小姐们夜间就去申府叨扰一夜,明儿一大早再过来诵经如何?” 申府是老夫人的娘家,申侯爷手握重兵,朝廷里举足重轻的人物。谢申两家一气连枝,平日走动得近,就是去申府小住也没什么使不得。可是,她们姐妹是奉命连夜来为老夫人祈福诵经的…… “好歹就是一夜,都说了去佛堂诵经燃长明灯的。若是去了,少不得母亲日后责怪。”流熏气恼道,“若是想去,金嬷嬷带了四妹妹去吧。我在这里诵经。”心里却在寻思,或是就此离开大慈悲禅院反是逃脱了沈孤桐的算计,避开了前世里糊里糊涂失身于他的那场大错。 毓宁郡主忽然欣喜的问:“是去申爷爷府里吗?”恍如看到流熏失望的神色,忙低声道,“姐姐,咱们一道去吧,总比在这个地方要强国百倍。谁知道夜里还有什么蛇虫鼠毒的出来吓咱们?” 流熏心头一动,不知今夜这徐徐降临的夜幕后掩藏着如何骇人惊魂的玄机? 若是留了姐妹们在禅院虽然人多能碍着那些恶人对她下毒手,可是,若是牵累了无辜却不好。她看一眼毓宁,决定说,“你们都去申府吧,明日一早天未亮就须回寺院诵经焚香为老祖宗祈福,可能应我?” “大姐姐,我留下来给祖母诵经。”谢舞雩懂事乖巧地说。流熏抚弄她的鬓发宽慰说:“佛院清寒,怕你体弱守不住风寒的,再说,总要有人去陪展颜才好。” 金嬷嬷劝道:“大小姐,这是何苦呢?申府近在眼前,也不在乎这一夜。再说,即便一夜去了寺院外,咱们不提,大夫人如何知晓?” 乳娘秋更是一脸紧张,煞白的面孔上一双眸子含了无限担忧望着流熏,扯扯她的袖子比划着,示意她一道离去。 乳娘平日谨慎,循规蹈矩,今儿都担心她独自留下,但她心里有个天大的谜团要解开,她堆出笑意摇摇头说,“邪不压正,我才不怕什么蛇虫鼠鳖的。” 金嬷嬷只好住口,带了几位小姐匆匆离开寺院。流熏心里此刻在掂量,她倒要看看前世里沈孤桐用什么手段占了她的身子,让她心甘情愿的随了他去。 “趁着天色未大黑,咱们先去佛堂诵经吧。”流熏提议着,带着绿婵和秋姨向前面佛殿去,转眼却不见了丹姝的身影。 正在找寻,恰见丹姝神神秘秘的迎来,凑去流熏耳边低语:“小姐,你猜我见到了谁?” 流熏心头一沉,略缓了步伐,她想说:“莫不是沈孤桐来了?” “是喜家那位舅爷,在后院的伙房,贼眉鼠眼的从门里蹿出来。见到我,反唬得他惊得跳,手里一个蜜糖罐子都打翻了,也不去拣,掉头就跑。” “喜家的舅爷?”流熏眼前出现了那张油光满面白胖的面颊,他如何来庙里了?喜富恶名在外,依仗了是谢府的姻亲,才在衙门里挂了个闲差,日日也是游手好闲。 这边还在说着,廊子下跑来几名小丫鬟,叽叽喳喳的抱怨着:“小姐,小姐!佛堂去不得了!” “又是怎么了?”方春旎嗔恼地问。 丫鬟鹦哥儿说:“才我们去佛堂打扫,偏是前殿里几个乞丐赖着占了佛堂闹事,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嚷着说谢府小姐纵狗行凶,咬死了他们的兄弟,不依不饶的要讨个说法呢。小沙弥们各个闭目双手合十的,一问三摇头。小姐你说恼人不恼人!” “可是去禀告了主持?”流熏问,急得展颜虽然纵狗伤人,可是哈哈一只小狗,能把人咬死?况且奇怪们四下奔逃时,跑得比狗还快。 “分明是来讹诈!”丹姝气得骂着。 秋姨比划着说,“不如给几个钱打发了吧,莫耽搁正事。破财免灾。” 抬头看天色不早,若是再误过时辰,怕是长明灯燃不尽,就误了为祖母祈福的好兆头。 流熏提了裙襟,紧按了貂皮斗篷,踩了残雪一路赶去佛堂,一边吩咐丫鬟们说:“咱们去寻主持,你们先去打发那些乞丐些银子,让他们速速给那伤着的兄弟们延医治病要紧。即便是出了人命,也要府里的管家来了才能处置。”她又吩咐说,“快怕人回府禀告母亲,多派下家丁来应付。” “四小姐都是跑得干净,剩下一摊子腌臜让咱们来拾掇!”丹姝不平道。 第九十五章 夜奸1 进到佛堂,方丈已经安抚打发了乞丐们离去,佛殿里燃起缸里的长明灯,敲响木鱼,梵音飘渺,诵经声朗朗飘在夜幕清寒中。流熏默默诵了一本《无量寿经》,口中诵读经文,不觉心里满是感念,听那经文中说,“设我得佛,国中声闻有能计量,乃至三千大千世界众生悉成缘觉,于百千劫悉共计校,知其数者,不取正觉……诸有众生闻其名号信心欢喜乃至一念,至心回向愿生彼国即得往生住不退转。” 一颗心似也随了这梵音香烟飘渺,虚空中看不清前生和今世,百感交集,不知不觉中泪眼濛濛。 待诵罢经文,老方丈离去,流熏才起身回房去安歇。 月色如水,星光粲然。月半偏,缺一隅,洒在雪地格外清凉。 谢流熏紧紧衣衫,信步自廊下行过。 忽然,她记起前世里来这大慈悲禅院,那夜,她寻了琴声向后园而去…… 她信步游荡,孤零零的身影被月色揉成单薄一片孤影投在地上。 渐渐的,那孤零零的影子成双,多了一道身影。 那夜,她讪讪的目光望着他颇是吃惊,愕然,有些躲避不及。 他凝视她,面容颇是平静道:“天寒地冻,师妹如何独立寒宵?” 她一惊,倏然回身,见是他,竟然在庙里相逢,颇露几分惊愕,微微欠身服礼。庭院寂寂白雪皑皑,更显得她单薄娇小令人生怜。沈孤桐踱步向前,一袭元青色锦袍,淡色丝绦,依旧丰姿俊朗,更显俊逸。那深镌的眼睑,动人的眼眸,令人百看不厌,为之沉醉。 夜风拂过,谢流熏侧头拢了细碎的鬓发,她摇摇头,憾然道一声:“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我自当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到头来还是这凉薄透心的雪。”话音里带出几分矫情。 “师妹可还在生师父的气?”他问。 她一副哀婉的模样,月色清辉柔和了面容,那玲珑精致的眉眼含怨带嗔,樱唇微翘羞恼的模样更是惹人怜。如此水一般动人的世外仙姝,他一声长叹,眼前的美人已经是侧目含泪,那眼里一泓清泉在月光中荡漾,徐徐的珠泪从粉雕玉琢的面颊滚落,看得沈孤桐心都要揉碎。 “师妹,莫哭,师父一时误会冤枉了师妹,定有水落石出的一日。”孤桐说罢拿出帕子为他掩泪,只是那淡青色绣了玉兰花的帕子,可不是她昔日所绣赠他的?他却随身珍藏。 接过他手中帕子,她道谢掩泪,更是泪如雨下。 他轻轻拉起那双冰凉的手,看她惶然的神色,如小兔一般心噗通地跳,慌得无处逃脱。记得她那时年幼,金妆玉绕富贵乡中的千金小姐,被罚来寺院,满腹委屈正要寻人诉说。 她试着抽手,却是不能,垂个眸面颊发烫, 二人在廊下怅然而坐,仰望银汉迢迢。或是踩着雪,踏着苍白的月色,一路行着。 他送她到后院寮房庭院外止步,她行了几步回身,见他立在风雪地默默送她。 此后,似是回了房,她确定沈孤桐并未随她而来,而秋姨急恼的迎候她,满是责怪的推她回房去,此后沐浴更衣入睡,之后,她都不知道如何一觉醒来,竟然衣衫不整的躺在沈孤桐怀里…… 一阵寒风直灌脖颈,她猛的一个寒战惊回千里思绪。再看时,不见身旁那道前世里的身影。 隔世情景,前仇百感,尽在心头。她告诫自己镇定,此刻便是杀了那奸夫淫、妇,都不足已解心头只恨。 黑夜中杀机四伏,她又如何能忘记惨死腹中的孩子?忘记以往的一切屈辱恨意。一时间心里好不怆然。她的手紧紧握起,指甲深陷入肉,那蚀骨的恨意渐渐升腾。 “小姐,有人!”丹姝警惕地扯扯流熏的衣襟提醒,果然对面廊子下一男子对这边探头张望鬼鬼祟祟,一见她们眸光转来,倏然一闪避进了廊子上的洞门不见了踪迹。 如今步步谨慎提防的她,如何会没有留意那鬼鬼祟祟的人影,看身影像是喜府那位小舅爷,那个无恶不作的花花太岁喜富,见了女色就迈不动步的。流熏淡淡一笑说,“怕是只野猫?大惊小怪的,八成是你看走了眼。”她声音柔柔的醉得人骨酥肉软,心里却有了几分掂量。 迈步入了寮房,只那门开启的片刻,迎面一股清幽淡淡的香气扑鼻,令流熏心头猛然一震。好熟悉的香气,前世里那一夜,也是这令人闻了骨酥气软的香气,似是她诵经疲倦回房歇息梳洗完毕,不知不觉就在这解乏的香气中浑浑噩噩的睡去,在众人的惊叫声中醒来时,她忽然发现赤身露、体的她竟然躺在沈孤桐的怀抱里。前世的一幕幕,在眼前惊现,她惊得牙关发抖,是了,她记起来,都记起来了,莫不是这香…… 流熏停在廊子下,仰头看着漫天的大雪,揉揉手掌,颇有些兴致盎然地说,“绿婵,走,随我去墙角那梅树下踩些梅花来,添在浴桶里沐浴解乏。” 她对丹姝低声耳语几句,丹姝心领神会的点头退下。 一盏茶的功夫,主仆二人捧了一大捧梅花瓣归来,那大敞门窗的寮房却显出几分清冷寒凉。 流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恰是乳娘秋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小心翼翼地走来,身后还随了小丫鬟们捧着点心进来。 秋最喜欢煲汤,因她是岭南人氏,她清冷柔滑的面颊,恰同手中那青花瓷汤碗一般的纹理细腻。 秋用纯银小汤勺轻轻舀起乳白色的汤汁,凑去唇边小心的吹了又吹,自己先凑去唇边尝尝温度,才放心的递去流熏唇边。浓浓的清白色浆糊,飘着淡淡的香气。流熏说:“秋姨的手艺果然无人能及的,一闻就是诱人的。” “还有秋姨亲手烹的枣泥酥,酥软可口呢!”小丫鬟在后面附和说。 谢流熏屋里的火烛熄了,一片沉寂,暗夜里只有霰雪敲打窗纱的声响。 墙角花树下躲避的喜富看看左右无人,又估摸了片刻,蹑手蹑脚地摸进谢流熏的房里。门推开,一道白光洒在地砖上,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极长。他心头紧张又一阵窃喜,揉揉掌迫不及待地摸去绣榻。 忽然,身后的门嘭的一声关闭。惊得喜富猛然回身,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架在他脖颈上,冷飕飕,煞气腾腾。喜富双腿一软,一个“救”字还未喊出口,娇厉的声音喝道:“敢叫就割断你喉咙!” 一时心急他也分辨不出是谁,只吓得他双腿一软跪地求告:“女侠饶命,饶命。” 匕首抵着他咽喉,喜富不敢动弹半分,耳听了女子娇柔的声音问,“说,谁指使你来的?” “饶,饶命……在下的一只鸟儿飞来着院子了,是红嘴儿鸟儿,百两银子买的……” 忽然,那匕首松开,一下子顶去他胯下,惊得喜富一背冷汗淋漓而下,颤声哭求,“我招,我招!” …… 喜富说罢,吓得魂飞魄散周身发抖瘫软在地,擒住他的人分明是个大汉,吩咐一声:“前面去!” 喜富唯唯诺诺爬起身,忽然嗖的扭头挣脱就扑奔去大门要夺门而逃,一个“救命!”才喊出个“救”字,脑后被重重的挨了一记,身子瘫软在地。 第九十六章 夜奸2 月色清幽,寒晖万里笼罩庭院。突然,腾的一树“钻天龙”烟花炸亮在夜空,如一条银色长龙拖了长长的尾巴直升天际,炸开无数亮白刺眼的繁星,洒落天际,在夜空徐徐散落。虽然无声,却霎时间映亮天宇,更照亮寺院殿庑上茫茫的积雪,格外刺目。 禅院庭院角落,一身玄色斗篷裹身,乌纱蒙面的女子正仰头望着天际那一抹炫彩,眸光里透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潜伏了暗暗的杀机。 她紧敛斗篷低头疾行,趁着一地雪光,也不挑灯笼,匆匆向前院的寮房行去。雪地里留下一串清浅的脚印。 行到跨院夹道的门前,左右环顾无人,悄悄打开院门。 寮房,门半敞,烛光昏暗,依约看到窗纸上攒动的几条人影。 “呜呜……不要,不要呀!”女子的哭喊声嘤嘤传来,似是惊恐,却又惊羞的不敢大声声张。随后是一阵呜呜的呜咽,似被人堵住了嘴巴无法发声。 窗外的乌纱蒙面女子更是心满意足的一笑,蹑手蹑脚凑去窗前,轻轻沾了唇上的唾液将窗纸拉开一道洞,想凑去看个究竟。 就在她定睛望去屋内的瞬间,忽然,一只大手拍在她肩头,惊得她腿一软,还不及回身,一只手从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嘴,臭气扑面而来。 呵呵肆意的笑声,“我说那细皮嫩肉的小娘儿去了哪里?原来在这里等了爷们呢!” 谢晚晴惊得魂飞天外,始料未及眼前的突变。玄色面纱被一把扯落,露出一张惨白惊惶的小脸,月色下眉眼迷人。 眼前从暗处涌来几个身材魁梧面目狰狞的乞丐,阴邪的目光打量她笑了如品味捉到手的山鸡,垂涎三尺一般。 “快,进屋去慢慢来。”有人提议,晚晴就觉腋下一痛,堵住口她樱唇秀口的乞丐迫不及待的用肮脏泛了酸臭味道胳膊夹紧她在腋下拖进了寮房。昏黄的烛光下,她挣扎着,绣鞋甩落,被乞丐拾起,抱住她尖尖的菱足深深嗅着,她才惊见一张张丑陋的的嘴脸正笑了迎接她。 那肮脏衣衫褴褛的乞丐,身材高大魁梧如牛,哪里是乞丐,分明是山贼,谢晚晴立时毛骨悚然。那是她让喜富去花了大把银子请来装作乞丐来糟蹋大小姐流熏的山贼。原本她设计得天衣无缝,如何会出了这种疏漏?谢流熏去了哪里?怎么乞丐却齐齐的扑向了她? “错了错了!我不是谢府大小姐!”谢晚晴挣扎不停,终于被乞丐们扔在地上,她叫嚷着推搡着喊,“错了,看错了人,我不是谢府大小姐!” “小娘子是不是谢府大小姐都无妨,老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保证伺候得小娘子今夜舒舒服服欲仙欲死,马不停蹄……小美人,来吧!哥哥们对你温柔些。”嬉皮笑脸的无赖们一哄而上,七手八脚的撕扯谢晚晴的衣衫。 谢晚晴惊叫着踢踹挣扎,紧紧拉住胸口衣衽,慌得眼泪惊落,“错了,错了,你们弄错了人,拿不到钱财的。” “财色双收,钱已落袋,若是弄错了美娇娘,再来一次这种买卖倒也不蚀本,还解馋,哥哥们不嫌累的。”嬉皮笑脸无赖的言语凑去晚晴粉嫩的雪塞边亲吻着,恶心得谢晚晴几乎呕吐。 她越是挣扎,无赖们越是兴致勃勃。 忽然撕拉一声响,裂帛刺耳的声音,她胸前一凉,跳出那温柔乡,馋得无赖们垂涎三尺去蹂躏。晚晴惊急去护上体,却冷不防身下更是被人趁虚而入,就听一大汉喊:“兄弟先尝鲜了!” 几把扯去她的底衣,一把将她的双腿提起架去肩头。 “大小姐勿怪,若要怪,就怪那花钱买我们来为你、开、苞的人。” “呜呜呜~”晚晴哭喊着,极力挣扎,身上更是被无赖们戏耍拍打戏弄着,只在那刹那,疼得她周身冷气倒抽,魂魄出窍一般。 大汉兴致勃勃的玩弄,谢晚晴呜呜的哭着,挣扎无力,已是心灰意冷。她的高贵,她苦心在谢府经营强出头混到今日得来的一切,如今都被轻易的践踏在驴蹄子下,她的底线彻底崩溃,眸光茫然,一波波的剧痛更令她痛不欲生,口中哭求,“饶了我吧,住手呀!不要呀,错了人,我不是谢府大小姐,你们搞错了人!” 但那群无赖丝毫不管不顾,上下凌虐着谢晚晴。 “这小娘子一定是个风、骚、货色,看她身上还有鞭痕,怕是被男人打得吧?”淫、声、浪、语不断,如孤羊落入一群饿狼爪下。 “啧啧,细皮嫩肉的,弹指欲破,香喷喷的尤物呀。” …… 谢晚晴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后悔得就恨不得咬舌根儿自尽,可是口中也被那些大汉无赖占满。 两行孤寂的泪从腮边无奈滚落,这莫不是天意?分明这圈套是她巧妙安排给谢流熏的。先让舅舅喜富占了流熏的身子,再让这些早就安排好的乔装做乞丐的无赖糟蹋了流熏,明日一早引了众人来捉奸在床…… 可是如今,明日……谢晚晴不敢再想,只有哭求那些人放过她。 夜半三更,喜姨娘在房里焦急的等待兄弟喜富。 原本是说好,一旦喜富得手作践过谢流熏,就放烟花为号,冒充乞丐的无赖们就按事先探好的路摸去流熏居住的寮房,将早已被喜富拿下的谢流熏和那些被迷香熏倒的丫鬟们一一拿下。将个谢流熏折磨得生不如死,如个人人唾弃的小娼妇,出现在光天化日下的众人面前。 她在房里等喜富同她汇合,好去安排明早捉奸的大戏,可是见那烟花腾起后,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喜富回转。喜姨娘心里暗骂这个色胆包天的兄弟,平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这些偷鸡摸狗的营生他最是擅长,不定花了多少心思从青楼花街柳巷寻来多少见不得人的物事去折磨谢流熏呢。喜姨娘起先心里暗笑,但等了许久,耐不住心性也摸去了流熏的院子。她约摸着无赖们该是得手。 第九十七章 将错就错 果然,来到窗下,就听到屋内女子呜呜无助的哭声,邪恶放肆的声音不堪入耳,喜姨娘心想,该不是兄弟喜富也在其内? 想了想按照事先约定,她在窗根下学了三声猫叫,召唤兄弟喜富不可恋战,速速鸣金收兵。 不多时,屋内声音渐歇,门吱呀呀开了一条缝,掠身闪出一条大汉,面目狰狞衣不遮体,一把擒住喜暖香如拎小鸡一样扯拉进寮房,叫着:“娘的,没有说的那水嫩嫩的小丫鬟们,来了个半老徐娘,兄弟们将就将就吧!” 喜暖香吓得魂飞魄散,张张嘴不容开口,就被铺天盖地的恶臭熏晕过去。 …… 天色微透,大慈悲禅院后门停了一辆马车,封氏大夫人同管家匆匆赶到,听说展颜在禅院山门外闹出人命,封氏忧心忡忡。 车马停在山门外,封氏被丫鬟仆人们前呼后拥的迎去寺院内,疾步向后院香客寮房而去。忽然北风翻雪中传来一阵惊叫声声:“来人,来人,抓淫贼!” 封氏惊得一愕,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幸好被一旁的嬷嬷们扶住。 她同管家忽视一眼,暗念不妙,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管家忙说,“夫人,莫慌,我去看看!”疾步奔了去。 众人寻声奔去香客寮房,谢流熏的小院。院内涌满了人,门窗大敞,无数人向内探头探脑地张望。哭声嚷声骂声杂沓一片,封氏心头一惊,忙拦住一名婆子问:“出了什么事儿?” 婆子们惊得面色惨白,张张口,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 “姑娘……姨娘……乞丐……糟蹋了……” 封氏摸不到头绪,管家已经闪身闯入房里,忽然惊得退出,脸色惨白道:“夫人,这……乞丐……都死了!” 乞丐奸淫良家妇女,被女子奋起反抗所杀。竟然八名魁武高大的乞丐一无所活。封氏惊得目瞪口呆,周身发颤。喜暖香哭天喊地捶胸闹喊,“天煞的,我这老脸可往哪里摆呀?” 错愕中,封氏嘶声问:“这,倒是是怎么一回事?晚晴和喜姨娘,怎么被……”那几个字她羞于开口,但眼下看,喜暖香母女是生不如死了。 封氏摇头叹息,吩咐说,“还嫌看热闹的人不多?谢家的颜面要紧,怕是老夫人若是得知,就要逼你一死以全名节了。” 如惊雷轰顶,喜暖香立时不哭了。 封氏频频摇头叹气:“你母女留在庙里,也不必回府了,或许还有条活路。” “太……太太,不,不要……”喜暖香上前哭求。封氏忽然惊得问众人,“大小姐和郡主,人在何处?” 禅房,雪意薄寒。 清晨天光未亮透,沈孤桐已听着鸡鸣报晓声在山谷萦绕而起身,他推门出来,忽听一阵惊慌的脚步声,丹姝跌跌撞撞的扑来:“沈先生,沈……先生,救救小姐吧!小姐她……” “小姐如何了?”沈孤桐惊得问,故作糊涂,一面匆匆系上腋下棉袍的襟衽。 “小姐,小姐被一群乞丐……哎,先生去看看就知了,小姐她,她被一群乞丐,生生作践了。大夫人来了,说大小姐破了身,要逼她去殉节一死,或是出家当姑子呢,沈先生快去求情呀!” 丹姝不容分说拉起沈孤桐向后院寮房冲去。 才行至寮房外,就听一阵哭号声从院里传来。 “太太开恩呀,不要呀!” “太太,太太!” …… “沈先生,快,快去呀!”丹姝紧张着,“小姐哭着要寻短见呢。” 沈孤桐不顾一切分开众人,如事先设定的局,直奔去立在庭院一脸惨白惊怒的大夫人封氏面前,撩衣跪在雪地里。 “师母,求师母饶过师妹。师恩似海,孤桐无以为报,愿意娶师妹为妻,将此事大事化小,保全师门颜面!” 封氏一惊,诧异地打量他,眉头微皱问,“沈孤桐,你,你不要信口胡说,此事事关重大。” 她惊疑不定的目光,更是痛恨追悔的看着地上扑地痛哭的喜姨娘。 “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孤桐愿意娶师妹,以保师门尊严,以报师恩。”沈孤桐挺直背朗声道,一副君子耿耿的模样,令人钦佩。 人群后,流熏拥了一件厚厚暖暖的雪狐银裘款款而至,诧异地问:“母亲如何到了?这……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都聚在这里呀?” “熏儿,你,你怎么……”封氏惊问,“女儿,你去了哪里?你们妹妹都去了哪儿?” “娘,颜儿在这里呢。”展颜一路小跑奔来,手里还舞动一枝血红的梅花,点点洒落在洁白的雪地里。 “娘,这庙里客房潮湿有鼠虫,颜儿和姐妹们去申外公府里住了一夜。” “母亲,女儿一夜在前面佛殿为老祖宗祈福诵经,才去前面迎妹妹们回庙里。”流熏气定神闲的说,看一眼地上长跪的沈孤桐,瘫软的喜姨娘,满眼的诧异。 忽然寮房里传来阵阵哭声,“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吧!” “是晴儿?晴儿……怎么在我房里哭?”流熏更是一脸狐疑地四下望着。 沈孤桐惊愕的眸光望着流熏,瞠目结舌般,又慌得四下环顾。 “不是,不是熏师妹?”沈孤桐在人群中寻到丹姝,愤恨的目光问。 丹姝说,“沈先生怎么能猜是大小姐呢?丹姝几曾说过是大小姐。二小姐也是小姐呀。” 那话音虽然认真,却透出几分奚落。 如今这对儿奸夫淫、妇才是各得其所了,沈孤桐原来安得这份心思。同晚晴合谋,寻了无赖冒充乞丐坏她清白,再来挺身救难的危急关头求婚。谢府顾全颜面,她一个被人侮辱失身的女子,能嫁沈孤桐这样的清贫才子已是府里的万幸,谢府还亏了沈孤桐一个人情。难怪! 而前世里,似乎大同小异,不过是她同沈孤桐被捉奸在床,沈孤桐时候对此事讳莫如深,她提起,沈孤桐就颜色大变,莫不是前世里她被人奸污,然后沈孤桐如此当了乌龟王八女婿? 流熏心头暗恨,脸色却装作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若非祖父的侍卫用刀逼了喜富招认,她都不知这一环环的毒计! 第九十八章 火烧山门 丹姝哭哭啼啼道:“大小姐,二小姐出事了。咱们在前面殿里为老祖宗祈福诵经燃长明灯一夜未回房。那些乞丐来寻四小姐寻仇,说是四小姐纵恶犬行凶咬死了他们兄弟,谁想误把二小姐当做四小姐糟蹋了一夜,才早上喜姨娘来四处寻二小姐,也被乞丐给……” 此刻的喜姨娘和谢晚晴已是自己打嘴,自作自受,无法辩解。 毓宁更是看着众人惊愕的神情吃惊地问:“糟蹋了?如何糟蹋了?” 她说着寻声就奔去流熏房里看个究竟。 流熏疾步追进去喊:“宁儿!” “啊!”毓宁一声凄然惊叫,张开的口难以闭上,就见寮房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七八个乞丐的尸体,各个衣不遮体丑态百出,炕上蜷缩着露出香肩拥了被衾发抖的晚晴,露出一条大腿上满是污秽血迹,惨不忍睹,她仇恨的目光狠狠瞪着流熏抽泣着,咬碎牙根狠狠道:“你得意了?你以为你赢了吗?”说罢气急败坏的抄起床上的枕头向流熏砸去,哭嚷道:“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你是嫡女高高在上,我就要是庶女任人践踏?”她纵声大哭,哭诉凄惨。 “疯了,疯了!晴姑娘莫不是疯了?”金嬷嬷惊得摇头叹息。 流熏徐徐扬起骄傲的头,一脸诧异地打量晚晴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乞丐如何进了紧闭的庙门抹来后院厢房的?妹妹你怎么会在我床上呀?” 封氏在门口嗔恼道:“熏儿,宁儿,还不速速出来!望族闺秀,不顾颜面了吗?这种污秽也是你们看得的?” 母亲很少如此动怒,流熏讪讪的应一声:“是!母亲!”扯扯毓宁郡主的衣袖拉她出了房门。 “母亲,莫急。才不是听沈师兄慨然允诺,要息事宁人娶晴妹妹吗?这也是两全之计,母亲以为呢?祖母大寿就在眼前,宾客盈门,今日的丑事,不宜张扬。母亲该下缄口令才是。”流熏提议着。再看一眼地上跪坐周身筋骨如被抽去的沈孤桐,茫然的目光中更透出几分追悔莫及,但那话已是覆水难收。 封氏点点头,擦把无奈的泪侧头对流熏说,“我的儿呀,还是你明白娘的心。如此丑事,可如何是好?早知这寺庙艰险杂乱,就不该听了你小姑母的话,放了晴儿和喜姨娘来这里受辱。” 流熏一听继母埋怨小姑母,心知她姑嫂历来不和,忙懂事的劝解说,“这本也是世事难料,谁知道四妹妹的小狗哈哈咬了几口,就咬死了一名乞丐呢?” 谢展颜原本在探头探脑的凑去门口猎奇般看晚晴的热闹,如今一听流熏将事情推去她身上,她猛然回头不依不饶道:“怎么能怪哈哈呢?原是家丁们用棍子打乞丐失手,或许打到了乞丐的头……这些乞丐原本就是道上的鼠虫,碾死几只又如何?舅舅是刑部尚书,一定会照拂颜儿,替颜儿做主的!”谢展颜不服气道。 封氏正要开口叱责,才喊一声“颜儿,住嘴!”就见廊子下匆然跑来几名家丁,吓得面色惨白,一头冷汗。 “太太,大太太,不好了!山门外集结了一群乞丐,提了刀棍,喊着要交出凶手,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说是谢府若不把四小姐交出去任凭他们处置,就要打进庙门来。他们烧毁了夫人的车轿,马也被乞丐们用石头砍死了,穷凶极恶的一群暴徒。方丈无奈,出去劝解,也被乞丐们打伤,如今山门都已关闭,方丈劝太太小姐们速速离去,务必乔装了从后山门分头离去,莫惊动了乞丐。” 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谢展颜吓得惊叫了扑去母亲怀里喊:“娘,颜儿怕。那些乞丐……那些乞丐要做什么?该不会要向对晴儿那样……颜儿不要,不要把颜儿交出去呀,不要!”谢展颜说罢纵声大哭,吓得周身发抖。 毓宁也惊惶的抓紧流熏的手,那指甲都要陷入流熏的肉里问,“熏姐姐,如何是好呀?宁儿怕!” 流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对封氏说,“母亲,祖父的大内侍卫有两名在庙里,可以护送我们下山去申府避难。” 流熏四下看看,忽然发现不见了舞雩,不由问:“三妹妹人在哪里?” “她不知吃坏了什么,上吐下泻的,留在了申府里。”毓宁说。 不幸中的万幸,舞雩倒是因祸得福了,流熏正催促大家速速离去,管家却为难道:“车马都在前面山门,早被乞丐们烧毁,难不成徒步下山?” 流熏灵机一动提议,“我们来时的那辆马车可是停在禅院后门。” “可我同宁妹妹一早从申府回禅院时,那马车停在了前面山门。”谢展颜急得跺脚,流熏一阵失落。如今,只剩一套马车,这马车里挤挤也做多做得下三人,眼前这些姐妹和女眷都要逃命,人人自危。 封氏当机立断道:“熏儿,你们姐妹先走,宁儿是皇室宗亲,身份高贵,不得有半点闪失。让大内侍卫护送你们下山,速速离去!” 沈孤桐起身制止:“不妥!那乞丐虽然是为了四小姐而来,可是狗急跳墙,不知道会不会不见了四小姐,对女眷不利?” 若是谢府大夫人落入贼手,那谢府颜面何存? 封氏长吸一口气,噙了泪对流熏说:“熏儿,你是长姐,日后,你要替娘……好好照顾颜儿和……你两个弟弟。” 说罢她转身厉声吩咐管家:“还不速速护送小姐们下山?快呀!” “娘,我怕!”展颜哭喊着一把抱住封氏的腰,封氏仰头忍泪说,“日后,娘不在身边,你,你要听姐姐的话!”说吧一把推开展颜去流熏怀里转身就向寮房里去,慌得管家大喊一声,“太太,不可!”扑上去拦住了封氏的路,哀哀地跺脚垂泪,“夫人,让老奴如何向老爷交待呀?” 流熏心头一酸,难道母亲要寻短见以全名节?父亲迂腐,母亲平日也有些木讷呆板,如今大难临头,母亲封氏的如此举动,倒令她心碎。 她想,毓宁郡主先走是应该的,毕竟是皇家骨血。但是母亲未走,她如何能先行?这于理不通。更有,展颜若是不走,继母一定不忍心离去。难不成都要在险境里束手待毙? 流熏抿抿唇,心一横提议:“母亲,还是母亲带了宁妹妹和展颜速速下山去搬救兵,请官府速速派兵来压住乱局。”女儿和府里女眷们寻个角落在寺庙躲藏起来,待母亲回来搭救可好?” 第九十九章 劫杀1 嘴里如此说,流熏却满心的茫然。 流熏临危不惧的一句话,吓得乳娘秋在她身后频频拉扯她的鸾带摇头暗示她不可。 封氏一怔,脸色浮现一丝无奈的苦笑说:“我的儿,难为你这份孝心。可是娘怎么能弃你而去?当年,我那苦命的姐姐临终前,将你亲手递给我怀里,叮嘱我要……” 封氏掩面涕不成声,咬牙对展颜说,“颜儿,你自作孽,自己受,你留下!娘陪你!” “不,不要!”谢展颜噗通跪地哇哇大哭,摇着封氏的腿,吓得魂飞魄散一般。 “太太,太太不好了,乞丐越聚越多,开始往庙里扔石头,方丈叮嘱让小姐太太们回房去躲避,以免误伤了。”婆子们慌忙来报。 情势一触即发,流熏镇定地上前跪禀:“母亲,熏儿自有主张的。宁儿和颜儿年幼,若是躲起来,一时惊慌失措难免暴露行踪,反是坏事。不如母亲带了两个妹妹下山去申府别院躲避,再差人去搬兵。申府也有家丁,用不了多时时候,就能来驱散闹事的乞丐。” 沈孤桐听罢,赞许说:“师母,流熏师妹所言可行。不然师母带师妹们先行,带走一名大内侍卫,留下一名同孤桐一道在庙里保护流熏师妹。” 大内侍卫有万夫不当之勇,况且只有一辆马车逃命,车辕上只能随行一名侍卫。如此一说,众人也觉得妥当。 “太太,太太,快做定夺吧!大小姐一片孝心可嘉,求太太成全大小姐这份心吧!”管家也急得跺脚。 “娘!”流熏哭着跪在封氏面前,“若是娘有个好歹,让颜妹妹和弟弟们如何过活?爹爹两鬓斑白,如何能受?娘,熏儿一定会平安脱险的!”流熏的眸光里透出几分倔强和自信。 “嘭”的一声响,一阵惊叫声,庭院里一个荷花缸被飞来的砖石砸碎,满地是水,吓得众人更是脸色惨白的躲避。 险情一触即发,封氏为难的咬牙,终于说:“也罢,熏儿,你要藏好了,一定等了娘回来接你! 若你有个闪失,娘一定不会独活!一死去我那菀儿姐姐墓前谢罪!” 说罢用指头戳了谢展颜额头骂:“孽障,都是你惹的祸!连累姐妹们。” “熏姐姐!”毓宁惊惶无措,却还不舍流熏,流熏笑了宽慰说,“你放心,若心里没个九成胜数,姐姐不敢冒险的。” 封氏叮嘱了留下的一名侍卫誓死保护大小姐流熏的安全,一面带了展颜、毓宁匆匆离去。 目送了继母带了妹妹们离去,流熏忙寻来方丈询问:“寺院里可有密道密室,可以令我们藏身?” 方丈点头说:“主持闭关修行的密室最是安全,只能容身两人,女施主随贫僧来。” 流熏看看丫鬟婆子们惊惶失措的眼神,心想若是她去了密室躲藏,这些奴婢可如何是好?想想晚晴和喜姨娘,她的心一凉,叮嘱众人说:“不如这样,大家分头躲藏,看那草垛下,地窖里,荷花缸里,不要出声,躲一阵子,不出半日,救兵一到驱散了乞丐,咱们就可脱身。” 众人一听,点头称是,纷纷四处去躲藏。 流熏安置了众人,这才带了乳娘秋一道来到方丈闭关的密室。 侍卫四下查看地形,放心后对流熏说:“密室窄小,小姐同秋乳娘藏身此处,待属下在屋檐上守护小姐。”说罢嗖的一声纵身上房。 密室关闭,四下漆黑,不知过了多时,也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黑暗中流熏只看到乳娘秋那惊惶的眼神,却紧紧拉住她的手,轻轻抚弄她的手背似在宽慰。 依约过了一个时辰,密室里拥挤阴寒,不能直身,流熏的腿已发麻,却听到外面小沙弥的对话声:“奇了,如何乞丐忽然都撤离了?” “还不是谢府那小姐惹来的祸?如今乞丐闯进禅院一搜,知道女眷们都已从后山门撤离,除去砸了几尊佛像发泄一番,还能如何?哎,闲话莫说,快去打扫佛堂,仔细师父骂人!”声音渐渐远去。 流熏一听,心略略放心,原来乞丐已经撤离。又在密室等了一阵子,听到外面传来怯怯的呼唤:“大小姐,大小姐,速速请出吧。夫人派车马来接大小姐下山呢。” 流熏一听,喜不自禁,如释重负般推开密室门闪身而出,眼前一亮,空气都分外清幽,竟然听到鸟语声在窗外唧唧复复。 丫鬟金桂迎了她上来,一张苍白小脸还有些惊魂未定,自那次私下偷窃珠宝行贿桂公公的事儿后,金桂被嫁给了马夫老崔的傻儿子,如今开了脸盘了头,一副初为人妇的小模样,低声说:“大小姐,太太吩咐大小姐速速去山下申府别院汇合。我公公的马车就在后山门候着大小姐呢,才丹姝姐姐和嬷嬷们已经徒步先行下山去了。” 流熏一听这才长舒一口气,大难过去,一颗紧提的心也略略放下。 秋姨催促她莫耽搁,毕竟是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主仆三人一路向后山门奔去,所行之处就见一地狼藉,夹道上凌乱着瓦片碎石,可见是被乞丐暴徒们作践过。几名小沙弥在低头默默打扫残局。 后门外停着青帷马车,车夫老崔搭了脚凳吩咐金桂搀扶流熏和乳娘秋上了马车。落下轿帘,金桂守着轿帘才坐稳,马夫老崔已叮嘱一声:“大小姐坐好了!” 马车飞驰,颠簸在山路上,流熏五脏六腑如被翻搅,头不时磕撞在车壁上,同秋姨拥去一处。 金桂在车帘外宽慰说:“小姐忍忍,太太吩咐不得耽搁,申府别院就在前面,前面拐过山弯处就要到了。” “驾!”马鞭裂风暴响,马打个响鼻,四蹄翻飞而去。 行不多时,忽听一阵叫嚣声传来,金桂惊得喊:“快跑,快跑,那群乞丐追来了。” “站住!站住!”马车外传来大声的断喝声,流熏惊得掀开轿帘向外看,一群乞丐健步如飞的挥舞了棍棒刀斧穷凶极恶的追来。 “快,前面呢!谢府的小娘子就在车上!” 流熏耳听了叫嚷声传来身后,慌得双腿发软,催促老崔,“快,快些!” 乳娘求搂紧她,一张苍白的面颊更是惨白无血色,昏暗中只见一双空洞的大眼透出恐慌。 “哪里逃?”一声厉喝断了眼前的路,“嗖嗖嗖”从树上山石后跳出七八名乞丐,手提了板斧木棍挥舞而来,咆哮着,“杀了她!” 流熏惊骇得脸色大变,不知如何乞丐从天而降般杀来。 马嘶人号声音凄厉,随行在车后的几名丫鬟和婆子惨叫声凄厉,流熏透过车窗看到一只板斧恰砸去粗使丫鬟兮儿头上,鲜血喷出,兮儿惨叫声才一半出口戛然而止,轰然倒地。 惨景令流熏惊惧得魂飞魄散,还不等恍过神,耳听咔嚓一声沉闷的响声,一股劲力将她身子抛出,身不由己的狠狠撞在哑巴乳娘秋姨身上,剧烈的震荡翻滚中,秋却紧紧抱住她的头,天翻地覆的一震翻滚,二人被狠狠抛出了车外,躺在山路上。 周身剧痛,骨折筋断一般。 “秋……姨,”流熏喃喃地唤一声,才要起身,忽见身旁躺在一个人,瞪直一双大眼望着她,地上一滩血迹,吓得她周身一抖,眼前地上分明横躺着脑浆迸裂的马夫老崔,模样狰狞。 金桂尖声大哭:“公公~”冲了上去,一名乞丐箭步跨来,拎小鸡一般提起金桂,冷笑一声:“一起去吧!” 一手挥舞板斧,噗嗤一声,一斧头劈开金桂的头颅,血腥遍地开花。 流熏吓得惊声惨叫,齿发皆寒。她挣扎了爬起,扶着乳娘秋低声:“秋姨,快,快逃!” 她同秋姨相互搀扶了挣扎起身,就听哑巴秋姨竟然开口大喊一声:“小姐小心!” 流熏猛一回头,眼前一惊,一名乞丐已冲来,手举寒光淬眼的钢刀向她面门砍下,瞪着血红的双眼牙关咬出两个字:“去死!” 冷锐寒光直逼流熏面前,眼见就要咔嚓一下劈开她的头颅,血光四溅。 第一百章 劫杀2 眼前寒光扑面夺命,流熏惊得愕在原地。 “小姐!”哑巴乳娘秋突然惊呼一声,就在刀锋近在咫尺处,乳娘秋已奋力将她向前一把推开,“噗”的一声闷响,一股黏黏烫烫的液体直扑流熏面颊,眼前一片血色。 “秋……秋姨!”流熏惊得张大嘴那喊声竟然无法冲出喉咙,眼睁睁见了秋的身子在寒风中晃了晃直直的倒在她眼前。 秋的身体在雪地抽搐,口中还在竭尽全力呢喃,“快,快跑呀!” “秋姨,秋姨,”流熏跪在她身边抱紧她,却忽然觉得那袖笼空空,一滴滴粘稠的血滴落在流熏的手背,滚烫,腥涩。 她惊得抱紧秋姨,忽然一物坠地,她定睛一看,惊得魂飞魄散,竟然是一条断臂。原来情急中,秋姨拿身子挡住了她眼前一刀,被活生生砍断一条臂膀。 流熏又惊又怕,牙关颤抖,肝胆欲裂。秋在抽搐,热血如泉涌。 忽然,耳边炸雷惊响一般的吼叫,乞丐挥舞钢刀呼啸而来,那刀直向她头颅劈来。 空气霎时间凝滞,她呼吸停滞,一颗心也停了跳动。滚落马车时的跌撞令她寸步难行,如今眼见那钢刀近在眼前她已无力躲逃。心下一阵惨然,暗想,谢流熏,难道重生一世,不过结局也是如此吗?是命? 陡然间,一声大喊响在山谷。 “呔!” 咴咴马嘶声,一马飞驰而至,流熏惊魂未定,耳听嗖的一声响,噗嗤一声,眼前乞丐手中的忽然直直坠落,整个人也如一块石碑僵直的在她眼前倒下,嘭的一声闷响,那沾满秋姨鲜血的钢刀就插入她身旁的地上,寒风中摇摆不定,血迹沿着雪刃蔓延。 流熏定睛一看,惊愕中就见那乞丐尸体的脑后竟然不知何时插没入一枝狼毫笔长短的鹘翎袖箭,锋镝和半个箭杆子已没入乞丐的头颅,那乞丐瞪大铜铃般的眼倒在血泊里。死了! 流熏惊得望去,马踏雪尘卷来,马上黑衣蒙面人手一扬,耳听嗖嗖几声,一阵惨叫,七八名乞丐立时四倒八仰被羽箭射中眉心和脑后,那箭如出一辙,都是从眉心射入分毫不差,可见箭法精湛,一箭夺命。 眼前尸横遍地,血色蔓延。 黑衣人玄纱蒙面墨色斗篷如乌云般纵马飞来,在惊得愕然的流熏眼前勒马盘旋,俯身打量她。 难道是这黑衣人救了她? 流熏又惊又怕,泪眼迷离。她颤抖唇,竟然说不出话,吓得哇的纵身大哭,怀里抱着秋姨对那黑衣人哭喊,“救救她,救救她!” 那人不说话,矫捷的翻身下马,一手从她怀里拦过了秋姨颤抖的身子,伸出两只手指点了秋的几处大穴。 “秋姨,秋姨~”劫后余生,流熏挣扎爬过去,秋的一只臂膀被砍断,血流满地,惨不忍睹。流熏急得奋力撕扯自己的衣衫,要为秋扎住伤口,可是双手发抖无力。 “刺啦”一声裂帛声刺耳,那黑衣人已扯下自己一条袍襟,一头用口咬了,一手去紧紧为秋包扎断臂。他望一眼抽泣的流熏,将秋的头枕去流熏怀里,自己屈膝半跪,又从袖笼里摸出一个青花瓷小瓶,倒出白色的粉末洒满秋的伤口,似是止血的白药。他默然无声,动作麻利,一张脸深藏在蒙面中显得神秘莫测,只一双眼露在面纱外,如寒星般明亮。 他又摸出几枚药粒扔去腰间牛皮酒囊里摇摇化散,掰开秋姨的牙关灌了几口,才凝神望着流熏无语。一双眼似要说些什么,却无法开口。 他对流熏打个手势,指指地下,袖笼里抖出一枚灰白色鹘翎箭,用箭镝在地上笔走龙蛇般写下潇洒遒劲的几字“救兵即至,稍安莫动!” 那一双能言似语的眼眸望了流熏片刻,似在询问,又似在安慰,旋即他潇洒的一撩袍襟起身,靴尖一划抹去地上的字迹,纵身飞身上马疾驰绝尘而去。 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天神下凡相助,流熏惊愕之余,默默啜泣。 周身剧痛,四下里死一样的寂静,竟然连一声深山鸟鸣都听不到。 流熏惊惧万分的四下看时,吓得魂飞魄散,身下是云雾飘绕的万丈悬崖。若是跌落,定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她们的车厢就挂在悬崖边,那拉车狂奔的马已不见了踪影,地上是金桂和马夫老崔的尸体,更有那七倒八斜的乞丐死尸。血,面颊上热热黏黏的,竟然是血! 一截扯断的车帘半盖在秋姨身上,溅满血污。秋姨就躺在她身下,惨白的面颊被血污染红。 她血水泪水满面,紧紧抱住秋姨,“秋姨,秋姨~”流熏呜呜的哭着,透出的惶然无助,秋姨是为了救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她肝胆寸裂。 乞丐穷凶极恶扑来的那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若非秋姨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住她在身下,她此刻早已没命。可是,她分明听到了秋姨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开口说话,难道是她的幻觉?还是这十余年,秋姨都在装哑? “秋姨,秋姨~”哭泣声回荡在山谷。 转眼已是落日时分,天色渐暗,四周阴冷。 秋渐渐醒来,蠕动了唇,艰难地睁眼看了流熏,干咳几声,血水从唇角流下,惊得流熏叫着,“秋姨,你醒了?”流熏抹把惊喜的泪说,“秋姨,不要说话了,你会好起来的。”流熏劝着四处去寻那水袋,却见秋用那只残存的臂挣扎着挪动向怀里,似在摸什么。 “秋姨,要拿什么?熏儿帮你。”流熏试探。 秋指指自己的怀里。 流熏从她怀里摸出一个蓝花布包,展开看时,里面竟然是那曾在佛堂供在母亲案头的茉莉花簪。她将花簪递去秋姨手中,满眼疑惑。 秋费力地说,“小姐,记住,是封……月容,封月容她……害死了你的亲娘,更要害你……兄妹。可惜我低估了她,还是让她算计了你,切记……俊……俊哥儿……,俊哥儿就要……”秋已是咳喘不止。 流熏却已是惊得哑然,封月容,那不是她的继母大夫人封氏的闺名吗?难道,乳娘是说,封氏继母害死了她的娘?母亲的死难道同继母有关?惊愕令她瞪大了乌亮的眸子,紧紧抱住秋姨问:“秋姨,你说什么?是封氏害死我生母的?” 一个个谜团如无数黑洞在夜空里漂浮,令她胆战心寒。 秋姨一阵咳嗽,一口鲜血喷出。 “秋姨!”流熏一声惨叫,对了呼啸的山风大声哭喊,“来人呀,来人呀!救命呀!” 秋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小姐,嫁人,入宫,选王妃,速速嫁人……离开……谢府……大公子,他……他要速速……离……开……谢府……逃开,封氏的毒计。” 秋喃喃地说着,说着,渐渐的气息微弱。 第一百零一章 原来是她 寒风拂过秋凌乱的鬓发,苍白没有血色的面颊上拧结着一丝痛苦的表情,她双眼似直直的望着流熏,总有千言万语不及诉说,不肯闭眼,才开口,却永远封了口无法再出一声。 惊骇令流熏窒息,她拼命地晃动秋姨,呼唤着:“秋姨,秋姨,秋……” 秋姨,在谢府里装哑巴一声不发,默默在谢府里守护在她身边十余年,静静等待她长大成人,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 流熏哭喊着,绝崖上风声怒号,暮色沉沉,黑夜渐渐吞噬山峰。 眼前的情形不言自明,哪里是天灾,分明是人祸,是有人处心积虑的策划一场偶然,想要她的命! 可是秋姨,无端端的枉送了性命。临死前竟然吐露天大的秘密,还不及她多问一句,就如此撒手西去了。 哭得周身无力瑟瑟发抖时,她才看到身边一直默默立着一人一马,一声青灰色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脚下不远处是背后中箭倒在血泊里的马夫。流熏一惊。 那人徐徐走向前,一只骨骼嶙峋的有力的大手递给她,要拉她起身。 流熏只顾抱住秋姨哭喊,乌发散落,含泪的眼望他一眼,含了几分戒备。 那人徐徐摘下蒙面的乌巾,流熏一惊,那张面容冷峻五官深镌线条刚毅的脸,深邃的眸子,正是世子表兄景珏。如何是他? 他手执一柄宝剑薄寒,腰挎弓箭。 流熏啜泣着望着他,满眼的委屈惊恐,劫后余生,她却失去了至亲的亲人,她终于忍不住,抱住秋姨的尸体纵声大哭。那哭声随着呼啸的山风在山峰里回荡,显得分外凄惨。 “人死不能复生!”景珏开口说,话音温存,“哭干眼泪,也喊不醒眼前人。表妹节哀吧。” 流熏的哭声更大更凶,泛红的双眼狠狠瞪着他,不肯挪步。 “上马!”景珏警惕的四下望望横陈一地的死尸,吩咐流熏,“若不上马,怕是山贼的援军就追来了。” 流熏揉一把泪,扬起血泪模糊的脸:“我要陪秋姨在这里。” “上马!”景珏坚决道。 流熏倔强着:“我就守在此处!”抱住秋姨尸体大哭。 景珏果然纵身上马,甩下她打马扬尘而去,听着马蹄声远去,毫不迟疑,夜风凄冷中山谷里积雪未化,竟然传来野兽的嘶鸣,慌得流熏周身瑟瑟发抖,从所未有的恐惧。 “秋,秋姨,秋姨…祖母……”流熏的哭声回荡在山谷里。 不知哭了多久,马蹄声传来,哒哒哒哒踏在山路上很是清越。 流熏一颗心紧提,但听那马蹄声似是熟悉,果然月色下那匹白马奔来,将几根胳膊粗的树枝扔在她面前,滚落一地。 “果然是个难缠的!”景珏去而复返,无奈骂了一声,翻身下马,不容分说的将树枝用牛筋绑定成个架子,固定住半挂在山崖破损的车厢。原来他是去寻木头绑成车辕。 月色下,他的面容沉静,动作娴熟的将车马固定,吩咐她说:“你随我上马,这车,载人。” 流熏心头一阵感动,只身在深山吓得周身发抖的她在他有力的臂膀将她一把拉起的瞬间,她却扑去他怀里纵声大哭,哭得伤心欲绝。 前世里的悔恨,今世才复活后便是府里的刀光剑影,如今自己的亲人死在她怀里。 她哭得凄惨,忘乎所以,哭得天昏地暗,所有的恐惧伤怀悲愤都借此发泄出来。 那只大手轻轻的抚上她的背,试探了片刻,又落下,轻轻拍哄她,也不说话,直待她哭得抽噎无力,他才淡淡说一句:“若有人敢伤了我的至亲之人,我定要他粉身碎骨不得善终!绝不会在此徒劳的哭着等死!” 一句话如剑很戳去流熏的痛处,复仇,她重生一世,难道不是为了寻沈孤桐和谢晚晴这对儿奸夫淫、妇复仇的?如今更让藏在深处的主谋封氏露出峥嵘,她一定不能放过这些恶人! 镇静片刻,她才慌得从景珏怀里挣脱,心如撞鹿不定,深山孤男寡女,可她又不得不与他共乘一骑。 他抱她上马,自己飞身跃上马背,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温热的鼻息就在她颊边,他说:“坐稳,别怕!我送你回府!” 马缰一抖,一声“驾!”马车颠簸着向山下奔去,趁了夜色,一路狂奔。 面颊上的泪水凝了冰,风掠过,仿佛万千细碎的利刃割面。 黑夜,泪水模糊了视线,马车停在郊外一座庄院外,流熏才有些警觉,这是哪里? 月色清冷,照见松木板横匾上三个赫然的大字“钓雪台”。 “这里是皇上赐我的别院,若表妹不想如此落魄回府,带具尸首去惊扰太夫人的寿诞喜庆,就暂且在此更衣,装殓乳娘。”他的话音清冷,如睫绒上凝的冰凌,又凉又痛。 流熏揉揉眼,可她别无旁路。若是此刻回府,少不得惹起事端,惊扰了眼下全府为祖母办寿宴的喜气,更让才奔波回府的祖父不得安宁。 庄院门大开,一队家院小跑了出来,为首的是个小太监,打个千惊愕的望着世子身后的流熏和破烂的马车,惊得问:“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景珏摆摆手,不多言语,小太监们打了灯笼引了她们入内。 一路疾步行着,景珏吩咐一声:“去寻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来,再去把熙宁阁的衣衫挑一身给表小姐更换。伺候香汤沐浴。” “嗻,”小太监打个千退下,眸光却偷窥着满脸血污的流熏,流熏垂下头,斗篷上的风毛极力遮挡了面颊,心头却惊惶未定。 景珏默默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动声色,似在宽慰她不必怕,到家了。 伺候流熏的是两名婆子,冷个脸,少言寡语,只默默地伺候流熏梳洗更衣,换了身素净的衫子,挽个髻更衣后,流熏来到跨院。 庭院里已经摆了一口棺木,敞轩四开的堂上,乳娘秋已经梳洗干净,换了一身寿衣,安详的躺在木板上。冷烛两圈将她环绕,烛光映出秋的面颊惨白中露出一丝安祥。 流熏忍不住泪水潸然扑去秋姨身上,纵声大哭。 第一百零二章 玄机 “我最是佩服民间忠义之士。”景珏在她身后慨叹,见她啼哭不止,又劝道,“莫哭了,若要秋姨走得安心,熏妹妹当想如何保全自己,安然无恙。” 是,保全自己,安然无恙,秋姨临走时都对她兄妹念念不忘,谢府里杀机暗浮,秋姨已无力保护她兄妹。如今她和兄长的安危,要靠自己。 母亲,若果然是封月容那贱人害死,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血债血偿! 她握紧拳,景珏立在她身边,同她一起在秋姨的尸身前拜了三拜,安抚她说:“不要因小失大,这边我会请僧道超度她七日入殓,就葬在这缥缈峰断崖上。倒是熏妹妹,日后可是要好自珍重了。明日一早开城,我送你回府。” 流熏的牙关在颤抖,含泪的眸光望着他,颤声问:“珏哥哥如何来了山里?” “莫要谢我,若要谢,就谢你那旎姐姐。是她,跪地求我相信,你此行将有性命之危。”景珏慨叹一声,惋惜地望着躺在棺木中的秋,“我还是来晚了。” “旎姐姐,旎姐姐如何猜到流熏有难?”流熏不解地问。 “那你就要去问她。”景珏说着,从袖笼中摸出一枚耳坠儿,摊开掌展在流熏眼前问,“可是眼熟?” 羊脂玉雕琢精致的茉莉花耳坠儿,只有一只,那花……分明是……流熏急得摸去怀里,摸出秋姨临终时递给她的那枝茉莉花发簪,可不是一副? 这簪子的来历,秋姨尚未道明,就匆匆撒手离去。她惊惑的眸光望着景珏期待谜底揭晓。 景珏说:“旎表妹说,你走后,大舅母就四处遣人寻这只丢失的耳坠儿,兴师动众。旎表妹还说,在故去的大舅母的灵位前见哑巴秋姨神神秘秘的供了一枝同样的茉莉玉簪,那簪子上淬了岭南见血封喉的剧毒!”他顿住话,眉头紧锁,眸光里含了愤怒望着流熏。 流熏闻听一惊,手一抖,手中茉莉花簪坠地,她忙俯身去拾,却被景珏先一步拾起,捏在她眼前摆弄说:“若说旁的,我或许不信。只是旎表妹的医术了得,景珏是领教过。旎表妹说,她见那茉莉花簪上沾有岭南见血封喉的剧毒,那毒液是从一种参天古木里粹取而出,只要伤口上沾了这见血封喉树汁的剧毒,立时毙命。虽然这毒时隔多年已经干涸,却残留在发簪上,所以旎表妹早已生疑,她推算,这簪子若不是江氏舅母所有,那就必定是害死江氏舅母之人遗落的证据,被秋姨苦苦搜藏多年至今……如今一见这耳坠,茉莉花精致的雕工花样如出一辙,分明是一套首饰。而且,一大早,大舅母就起身赶去庙里,听说乞丐闹事,情急中,就来求我拔刀相助。” 母亲生前厌恶茉莉花,偏偏那茉莉花簪如今被证实是封氏继母之物,而秋姨临死前口口声声道出封氏害死她的生母,这见血封喉的剧毒……流熏恍然大悟。秋姨装聋作哑这些年,就是因为找不到证明封氏毒死母亲的证据,更要寸步不离的替故去的主人照顾她兄妹二人这两个遗孤。流熏又恨又恼,接过景珏递来的那茉莉簪,恨不得将它一把握碎。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毒死我娘?”流熏哭了问,更看了棺木中安详的秋姨,如今这谜底更有谁知道? 景珏唇角勾出一抹冷笑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因为封氏一族要保六皇子日后能继承皇位,如今的怡贵妃能日后当上皇后,那必定要得到谢府的支持,联姻是最妥贴的法子。谢中堂的嫡妻,谢阁老的长媳,只有一个。” “所以她们不惜毒死我娘?”流熏惊得齿发发寒厉声问。 景珏苦笑摇头,“先是我也不信,如今秋姨道出真相,景珏眼前豁然开朗了。熏妹你想,因江氏舅母暴病而卒,你娘舅礼部尚书江昊天,废太子的亲娘舅同谢府反目成仇,师兄弟姻亲如今如同路人,江谢两家几近决裂。去年,太子突然被废,民间议论纷纷。今年六皇子如日中天从皇子中跃身而出,就要当太子……难道皇上不是也念及封家同谢府息息相关。”流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昔日想得太过简单,原来幕后竟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母亲的死,原来是一场大、阴谋! “再者,因江氏舅母的死,听说旎表妹的生父方太医也颇受埋怨,至今被我母妃嫉恨,因而迁怒旎表妹。” 流熏大惑不解地问:“我娘的死,同方家又有什么干系?” 景珏一笑说:“听我母妃提过。当年江氏舅母因生表妹里有崩漏之症,是方老太医一剂药药到病除。后来方老太医去回乡省亲,小姨爹方太医恰在府里,就为江氏舅母开方继续诊病,可是药才吃了两副,忽然江氏舅母的病情急转直下,一夕间忽然暴毙。太医院的太医受了皇命齐来查证,发现药方里多了一味药。方姨爹推说是药方被人更改,可查无实据,此事了了。为此,我母妃恨极了方家。如今看来,可都是被愚弄了。难怪,方姨爹一家,事后不久就满门遭难。”景珏无奈摇头叹气,仿佛谜底不尽如人意,却令人咂舌不已。 流熏更是恨得咬牙。原来如此,想来封氏一族太过阴险,为了封氏的荣华富贵,竟然不惜把毒手伸向谢府。难道爹爹竟然一无所知吗?可见文人迂腐! 谜团解开,流熏满心苍然,看着棺木中面容宁静安详的秋姨,她暗暗发誓,她一定血债血偿,她一定要保护哥哥免于封氏涂毒。 “眼下表妹入宫夺魁,莫不是真想嫁给六皇子?”他话语里却透出几分奚落。 如果她嫁给六皇子,岂不是更中了怡贵妃和封氏一族的下怀?想起宫里那场惊心动魄,那嚣张的怡贵妃,阴险深沉的六皇子,流熏更是恨得咬牙。前世里她所有的苦难,都是因封氏一族要帮怡贵妃母子争位而起。 第一百零三章 秋祭 她苦笑,悻悻道,“当今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自然是‘仁孝’的皇子才能当储君,德不孤,必有邻。诸位皇子中,未必六皇子就是合适人选。” “仁孝?”景珏哑然失笑,“那是皇上说你仁孝,你就仁孝,说你忤逆,就是忤逆!皇家无父子,你不懂的,哪里有理可讲?”他那口气,不知是叹息皇子们,还是叹息自己。 “废太子,我那可怜的太子大哥,是个仁厚之人,因为生性仁厚,才遭小人觊觎王位而构陷获罪。说他败德奸污皇上的后宫美人,也不过是欲加之罪!让那些处心积虑的小人得逞,真是天理不公!”景珏狠狠地捶了棺木板,一脸的抑郁不平。他口中这“小人”,怕是指的那六皇子吧? 但难得他此刻发自肺腑的对她道出心底深藏的话。 景珏凝视流熏渐渐生冷的眸光,忽然说:“表妹。皇子同权臣的联姻不过是朝局势力角逐中的一步棋,不下在这里,就下在那里。而表妹,身为谢阁老府的嫡长孙女,注定是一枚棋子,怕姻缘也不过是一步棋。” 他的话说得赤裸露骨,剥开皮肉的疼痛,血淋漓的竟然是惨痛的事实。前世里,祖母出于对她的怜爱,要冒天下大不韪,顶多少重压? 流熏一惊,始料未及珏表兄如此直白道破秘密。 他凝视她,试探道:“景珏不妨对表妹明言,眼下我父王都在一心举荐六皇子,独独我不肯。江山社稷,如何能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手里!若是表妹不弃……” 他如水温柔的眸光笼罩了流熏,轻声问:“熏妹,不要嫁景琛。若是表妹不弃……” 流熏一惊,后背发凉,如何也不曾想珏表兄突然说出这话,她慌忙打断,戏语回敬,“殿下这是要逼流熏以身相许来报今夜救命之恩?” 他一怔,旋即苦涩的一笑,低头玩弄拇指上一个墨绿色的祖母绿大扳指说:“非是景珏逼表妹来报恩,这也是为了救表妹免于跳入火坑,才出此下策。若我估算不错,怕是不出外祖母的七日寿宴,六皇子就要趁机恳请皇上赐婚。到时候,表妹……一弱质女流,身在谢府,怕是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若是六弟果然逞了志,封府势力如日中天,那么你继母在谢府的身份更是尊贵不凡,怕是老夫人都奈何她不得了。表妹,你可想如此?”他望着她,眸光里咄咄逼人,令她就范。 若要替秋姨和母亲复仇,斗败继母封氏,那就不能让封家得势,那六皇子做新储君就是眼下最大的危机。可是,难道这解数只有让她嫁给表兄景珏吗?表嫂奄奄一息,可一息尚存,珏表兄这番话听来冷酷,但若解眼下的残局,怕也是无奈的一步。 只是重生一世,她的那颗心早已死。 流熏奚落道:“便是我嫁给表兄,又如何?储君之位虚位以待,国不能一日无储君。便不是六皇子,也不会轮到表兄你。这一步棋落下,总不能没个后手?”她一句话更是直指人心,景珏虽然是皇族血脉,年少才俊,皇室子弟中的姣姣,但是毕竟不是皇上的儿子。便是扳倒六皇子,也轮不到他当储君。那么除去了六皇子,还有谁人可立? 流熏嗔怪道,“珏哥哥平日谨慎,今夜的话太过草率了。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如今你我同仇敌忾,流熏一定会报血海深仇!” 景珏一怔,旋即拱拱手致谢,自嘲的一笑。 但他眸光里满是不甘心,他沉吟:“我那太子大哥,生性仁厚,却遭此荼毒。回京后,景珏偷偷探望过大哥,废太子的处境苦不堪言,受尽折磨,竟然被太监们欺辱……身为兄弟臣子,景珏深感无能!” 一阵慨叹,景珏眸光里满是潮润。 “若是六哥做了太子,依着他的性子,大哥势必是他的喉头梗骨,怕是保全性命都难了。所以,为兄适才言语造次,熏妹妹你莫怪。” 流熏更是好奇地问:“珏哥哥这话诧异。费立太子不过皇上一句话,废太子的安危如今可不是也靠皇上一句话?废太子受尽风霜之苦,贱奴执辱,皇上知晓此事吗?若是皇上不知,不问,那就怪不得皇上。” “皇上下了禁令不许私下去探望废太子,谁人敢提?”景珏为难道。 “兄受冻,弟还高居馆阁锦袍玉带,不妥吧?珏哥哥可敢冒了抗旨之罪,将身上的锦袍送给废太子去御寒?”流熏扫他一眼,唇角一扬。 “这……可是皇上……”景珏话才出口,忽然恍然大悟,点头说,“多谢表妹明示!” “若我是表兄,眼下要考虑的不是悲天悯人,而是如何得到皇上的心。废立太子,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这太子废得容易,立得也不会难到哪里?” 景珏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冷烛光下,她一张明秀的小脸上那双眸子显得无比才聪慧湛亮,眸光里漾着与众不同的智慧。他寻味她的话,如被醍醐灌顶一般,忽然问:“依你看,该如何做?” 流熏定了心神,她平静道:“我要回府!” 她心中明了,并不是她聪颖洞观时局,而是她重生一世,对这场废立太子的动荡了若指掌。 清晨,晨曦微透,秋姨的棺椁就要被运往绝崖下葬。 流熏打个盹起身,略作梳洗,泪水汹涌中来到秋姨停灵的所在,恰见一人背对她,附身趴在秋姨的那口楠木棺木上,半个身子探进了棺椁中。他口中喃喃念道:“我佛慈悲,愿嬢嬢羽化升仙,免去转世轮回。” “住手!”流熏悲愤的大喝一声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衿向后一扯,一声惊叫,一张俊俏的脸儿上,深亮的眸子诧异地望着她,是十二皇子景璨! “你,怎么是你?你来做什么?”流熏怒喝。 景璨一脸的委屈,指指棺椁说:“我,我送送她。” 他一手抓住袍襟,袍襟里满是雪白色的梅花瓣,半落在脚下。 流熏定睛看去,棺椁中的秋姨闭目安祥,身上覆盖点缀了白色的梅花,人似躺在花雪中,衬托得一张脸冷艳安静。 原来是错怪他了。 景璨委屈地说:“女子都是一抹花魂化作的,这位嬢嬢看上去像梅花神。” 梅花一般的风骨坚忍,可不是堪比秋姨的品格?流熏一阵黯然。 第一百零四章 回府 景璨说:“我,我来山上采梅花,这两日都住在珏哥哥这庄院里。” “瑞儿,退下吧!”一声呼喝,景珏背个手过来,看一眼流熏,又望望景璨悻悻退下的身影,对流熏说:“得罪了。瑞儿他……” 他看了景璨的背影慨叹说:“瑞儿儿时被人推进宫里的御渠,他孪生的哥哥溺死,他险些淹死随波飘出宫廷。亏得他命大,醒来就变得痴痴癫癫的,举止轻浮诡异。皇上最是宠他,因他这个顽疾,更是宠溺多了些。表妹莫怪。” 流熏不知他为何对自己讲这些,胡话应了声,听他叹息一句:“天潢贵胄又如何?皇族血脉又矜贵在哪里?世人只知羡慕,多半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揍,其中的苦楚,无人得知。就像眼前。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流熏回府,径直去拜见老夫人。 满屋的人看到她颇有些诧异。 封氏的神色中透出些紧张,张张口愕然片刻,才堆出笑惊喜般地上前打量流熏说:“女儿,你可是回来了,可是要急死为娘了。” 流熏盈盈含笑屈膝一福,被封氏扶起,她打量封氏的眼眸幽幽地说,“女儿也是担心母亲误以为女儿身遭不测,莫要一时心急,寻了短见去寻我那生母谢罪去。” 流熏说得认真,封氏一抖,脸色大变,旋即一抹尴尬的笑,连声道着,“阿弥陀佛!菩萨有灵。” 流熏说,“果然是离地三尺有神灵的。昨日母亲和妹妹们离开后,女儿幸遇珏表兄和十二皇子狩猎经过,接了女儿下山。雪天路滑,耽搁了些时候。” 流熏一一请安,听着四婶婶慕容思慧在一旁戏言:“焉知不是老祖宗平日诵经积福,庙里遭难,小姐们果然一个个的都回来了。” 只是封氏黯然神伤,悲悲戚戚道:“可惜晴儿,还有喜姨娘,命苦呀!”说罢垂泪黯然。 “怕也是晴儿的福分呢。乞丐闹事,闯去庙里,晴儿为全名节跳崖自尽,这才是谢府女儿的节烈本色。若说喜姨娘,平日里千般不好,如今临危不惧吊死在房里以全名节,好!好!”老夫人感叹着。 流熏一惊,原来一夕间发生这许多事儿。晚晴死了?喜姨娘也死了?依着喜姨娘那性子,贪生怕死,贪图小利,如何会自己吊死?听老祖宗这话,似是并不知道喜姨娘母女在庙里的丑事。如今人死如灯灭,也不好再追究。流熏在一旁无语。 “多花些银子,好好安葬她们母女就是。”老夫人说。 “这本是她们的福分呢。”慕容思慧附和着。 “熏姐姐,熏姐姐!”毓宁闻讯赶来,人未进屋,绣鞋上小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她跳去流熏眼前,拉住她的手问长问短,担忧着,“宁儿就说姐姐福报大,不会有事儿的。她们还偏偏说姐姐或许半途遇难了,说什么山路上看到姐姐死去的马夫老崔和金桂……” 流熏故作糊涂地问:“金桂?哪个金桂?” 封氏打量她,眸光讪讪的,似有阴翳。 一旁,慕容思慧已经捺不住性子撂下流熏,旧话重提对老夫人说,“母亲,好歹劝劝老太爷吧。昨儿媳妇的嫂子入宫给怡贵妃娘娘请安,那万安宫人来人往的可是气派。就是这些日六皇子府更是宾客盈门,眼见这几日就是揭晓储君人选的正日子了,这岂不是众望所归吗?” 小姑母谢妉儿撇撇嘴,似多有不服之意。 “听说,江宁织造府更是知趣,一早的依着六皇子的身量,将太子吉服都绣妥了,只等了诏书一下,就献礼呢。更有礼部,那些大小官员都无心科举春闱的事儿,一门心思的准备新太子即位的文告呢。” 皇上还没有封立新太子,这些人早已按耐不住要跟新主子的欣喜了,流熏最见不得这些嘴脸,心想也不知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这些人如何的失望。 慕容思慧娓娓劝说,封氏的眸光却不时担忧地望一眼流熏,颇是揣度。 众人说得正欢,外面帘子一打,进来一人回禀:“老祖宗,老太爷听闻熏姐儿从庙里归来,传她去问话呢。” 众人惊愕的目光望去,见是老太爷房里的大丫鬟秋彤,她衣着淡雅不卑不亢的说罢,静立一旁。 老夫人看一眼流熏取笑说,“去吧,你祖父如今闭门谁也不肯见,单单肯召见你,可是你天大的颜面。” “是呀,朝中一品来求见,老太爷都不肯见呢。”四夫人怏怏道。 流熏告辞出屋,随了秋彤行了几步,行过游廊,见不远处梅花丛中一阵积雪倏然抖落,她心头微触,四下望去,却不见有风,依约一道身影若隐若现的藏匿进花丛深处。不仅她留意到,秋彤也缓了些步伐。 不等秋彤开口喝问,流熏忽然天真地大声问:“秋彤姐姐,祖父这么急的传流熏去见,该不是为六皇子选妃的事儿有了眉目,皇上急召了祖父去议亲吧?” 她余光扫一眼梅树丛,一把拉住了秋彤欢喜地说:“快!咱们速速去问问祖父去!” 不容分说拉住秋彤就跑。 她心里暗笑,多半是有人处处监督她的一举一动,既然她要看,那索性让她看个痛快! 养浩轩。 才进庭院就听到争执声,四叔父的声音急切,“父亲,为今之计,这太子是人选……”原来四处都在为此事纠结。流熏心里暗笑,若是众人知道谜底,还会如此忧心忡忡揣测圣意吗? 进到屋里,祖父卧在一花梨木榻上半眯缝了眼养神。 秋彤回禀说:“老太爷,大小姐来了。” 祖父故作不知,问一句:“老二,你怎么说?” 二叔父谢祖慎眉头紧皱,为难的问:“可这,眼下的诸位皇子,只有六皇子才华出众。难道咱们就随了那些人一窝蜂似的具名力保吗?” “心术不正者,不得为君!”谢祖恒斩钉截铁地说。果然是朝廷中堂左相,有几分刚直不阿的风骨。他心里早就否了六皇子。 第一百零五章 泼汤 流熏记得,也就是那年,谢老太爷看出了沈孤桐的聪明睿智,格外的栽培他。当年是进退不得的关头,沈孤桐曾犯颜进谏祖父和父亲,说是皇上眼下根本无人可立,皇上这回重立太子不过是位了填补那空位,让朝野安心。不出三五年寻到合适的储君,皇上还会再废太子。沈孤桐建议谢府未雨绸缪,却遭到祖父的厉斥。 但沈孤桐果然一语成谶,百官竟然异口同声的推荐声望极高的六皇子。龙颜大怒,一举罢黜治罪了多少官员,指责百官结党营私,六皇子包藏祸心要篡位。 受牵连的更有活络心思去随波逐流保举六皇子的姑爹赵王和封家舅爷一家。 可笑之极的是,皇上不得已重新复立废太子景瓍,令百官瞠目结舌不明皇上用意。 多年后,太子二度被立又被废,引起诸位皇子夺嫡之争,朝中就没有再立太子。 如今,恰是谢府存亡的关口。这头功如何也不能让沈孤桐抢了去。 流熏的目光溜过窗棂时,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几乎贴在了窗纸上,有人在偷听。流熏记起了园子里梅雪无风抖落的事儿,既然她们要监视她,那就监视个够。 流熏迅然一把端起那青花汤碗,顺手将汤向那窗子泼去,就听“哎呀!”一声惨叫,流熏大喊:“有刺客!” 一时惊得叔父们和父亲跳起身,流熏张开双臂挡去了祖父面前。祖父沉着地拍拍她的肩头,喝一声:“什么人?” 一把抽出了墙上的龙泉宝剑,噌棱棱一声响,寒光淬然灼目。 外面一阵凌乱声,就听了几声惨叫,两名黑衣大内护卫押了一个婆子推到老太爷谢廷尧面前,一脚踢了那婆子跪下。吓得婆子体弱筛糠,颤抖哆嗦着连连说:“老太爷,老……太爷,不是刺客,不是!” “不是刺客,你鬼鬼祟祟的贴了窗根做什么?”流熏喝问着,小嘴儿一敲矫情的模样不依不饶。 吓得那婆子双腿发软瘫坐一团哭道:“是,是大夫人房里的金嬷嬷打发奴婢来刺探,到底可是选中了咱们家四小姐……” 流熏诧异的目光望向父亲谢祖恒,父亲的面色铁青,也是羞愤交加:“拖出去,乱杖打死!”谢祖恒喝令一声。 “老太爷恕罪,老爷恕罪,饶了奴婢吧!”婆子吓得魂飞魄散。 “祖父息怒!”流熏忙求情说,“想是府里的婆子近来胆大,曲解了母亲的意思,不如押去母亲面前,披颊示众,以儆效尤吧。” 她又转向婆子问:“你可听到了什么?” “不,不曾,奴才才凑来窗前,就被热汤泼面当做刺客擒了……”婆子嗫嚅着。 老太爷冷哼了几声,摆摆手吩咐说:“押去给大夫人面前,掌嘴四十!” 慌得那婆子连连磕头碰地求饶,如捣蒜一般。 谢廷尧侧头,冷冷瞪了一眼谢祖恒,骂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畜生!” 这一声看似骂那婆子,实际上狠狠抽了谢祖恒一记耳光。谢祖恒面色赤紫垂下头,堂堂一品中堂,在老父面前也如此的没有颜面。 流熏讪讪的垂手而立,不敢抬头。心里暗想,继母在人前是个规矩守礼谨慎的人,如今不知作何感想。 婆子被拖下去的哭嚷声犹绕在耳边,屋内一片肃静,喘息声都可闻。流熏偷眼打量祖父的面容,憔悴疲惫中透出几分无奈。 四爷急出一头汗,急着跺脚书归正传说,“若不是六殿下,那就无人可举了!六皇子如今声势如日中天,日后若是他当了储君,岂会放过谢家?” “如日中天?天上如今只有一个日,岂能容下双日当空?”流熏斩钉截铁地说。 若是一切同前世一样,皇上贸然让百官举荐太子不过是出于一时愤慨,让那些仍对废太子心存死灰复燃侥幸的太子党断了那份心思。 可皇上并没料到,太子这棵大树一倒,原本栖息在树上的鸟雀呼啦啦四下飞散,竟然几乎都被六皇子这棵大树招揽了去,偏偏那势力之大,盘根错节,把持了朝纲,可比太子的荒淫无能更令皇上忌惮。如今皇上身体健硕,能因太子不孝的一句“我当了三十年的太子”毕露迫不及待登基的野心而龙颜大怒,寻了把柄伺机废了太子。岂能如今对潜藏更深处的危机视而不见。 “父亲,君威难测,不如,去试探一下皇上的口风?”谢祖慎提议道,眉头微颦,显出几分迟疑。如今行在刀锋上,事关家族荣辱,一分一毫都不得错的。 “不妥!”谢祖恒摇头反驳,“皇上既然命百官举荐太子人选,就是要看看百官举荐何人。” 老太爷的手指依然叩了桌案不语。 丫鬟秋彤送进一盏香片,香气扑鼻,赞许的眸光深深望了一眼流熏。流熏接过茶,微开了盖碗匀匀漂浮的茶叶和那乳白色的花瓣。 流熏偷眼望了祖父,祖父望着那青花瓷盖碗,目光呆滞在上面。 流熏抬眼问秋彤:“秋彤姐姐,这茶,刚才那盏就不见祖父喝,怕是新茶不合口味吧?” 秋彤谨慎地说:“是老爷子要执意换掉常饮的阳羡雪芽,说那阳羡茶虽香气清幽,毕竟须得配了惠山泉的水来烹煮才有原本芬芳冠世的味道。如今府里连玉泉山的水都混不上,不如喝香片,遮遮井水浊气。” 祖父迂腐,不知又是什么事儿令他老触景生情,连品了十余年的茶都废了。 “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流熏吟吟笑道,“好茶毕竟是好茶,一时难觅可替代的佳品,反不及不换,毕竟是喝了十余年了。权且忍忍,再花些心思慢慢去找寻可意的茶去,总不能不喝吧?” 她眸光幽幽地望着祖父,待祖父定夺。 谢廷尧神色一震,眸光敛做一线微有惊讶地望着流熏,寻味片刻,俄而,他哈哈大笑,推开流熏手里的茶盏感叹:“果然是我的熏儿,甚知我心。还是泡那阳羡雪芽吧。” 第一百零六章 天机 流熏会心的一笑,将茶盏递给秋彤。倒是秋彤娇嗔地沉下张小脸说:“老太爷这主意一日一变的,可令奴婢们难伺候了。先时两湖总督送来一包恩施玉露,毫锋银白如玉,挺直如松,茶鲜味儿爽,竟然老太爷也看不上眼,生生的让赏给了大公子了。” 流熏见秋彤颇有怨言赌气般地嘀咕,忙笑了推她出去说:“好姐姐,就辛苦一遭吧,爷爷就这点癖好了,好歹是一桩心思。” 谢廷尧捋着胡须温然含笑,心中似有定数。 他吩咐秋彤说:“那碗汤作践了,去再打一碗来。” 秋彤眸光一亮,同流熏互视一眼,这是祖父想通了。 流熏不失时机地说,“亏得祖父许了哥哥来养浩轩书房读书,这房里阳气盛,哥哥的伤势也几乎痊愈了。” “俊儿就要入闱,耽搁不得。”祖父随口应道。 流熏似不经意地说:“哥哥的伤不碍事,只是爷爷百事缠身,不想还有心思关心哥哥的伤情呢。哥哥那些日子发病喊冷,熏儿还笑他生在福中不知足呢!爹爹责罚了哥哥,可还不忘在风口里解了自己的袍子给衣衫单薄的哥哥披上御寒……可熏儿听说,废太子被圈去了上驷院旁的毡棚里,连个炭火盆都不曾有……” 流熏顿了顿,眸光里透出几分顽皮说:“听小丫鬟们说笑,说是封家舅母来府里说笑时无意提起此事。封舅母家有一表亲金家在上驷院供差,看守废太子。说是被废为庶民的太子反不如一条野狗,奴才们竟然都能肆意凌辱废太子,逼废太子吃马粪。” “熏儿!”谢祖恒呵斥一声,语气凌厉,转向父亲拱手缓缓地说:“父亲,废太子抱恙的事儿,儿子也听了些朝野议论纷纭。” 谢廷尧闻听勃然大怒,愤然起身大骂:“皇族血脉,岂能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说罢气恼的一阵巨咳。 流熏心想,如今道破天机,也是为了替家门引条明路,免去家门遭此横截颠沛。 见祖父闻听废太子被辱果然怒发冲冠,她忙叹息一句:“也不知皇上是不知此事,还是知而不问呢。” 奴才们都能对废太子的轻辱折磨,若不是皇上对废太子深恶痛绝,何至于如此?此话一经传扬出去,朝臣皆知废太子死灰复燃无望。那剩下的皇子里,怕是众人更要去推举六皇子了。 只是,皇上是不知此事,还是知而不问? “老夫即刻进宫去面圣!”谢廷尧怒气难遏,挣扎起身。 二叔谢祖慎紧皱眉头劝:“父亲,如此莽撞入宫,怕是不妥吧?” “如今恰是宫里迎春、宫裁春衣的时节,不如,父亲去问上一句?”谢祖恒寻思片刻谨慎地提醒。 谢廷尧沉吟片晌,不觉展露了笑颜说:“竟是我疏忽了……” 他愁眉顿开,捋着银须笑了笑频频摇头,道一句:“人言,当局者迷!” 哪里是当局者迷,分明是流熏重活一世,亲历过这场废立太子的大戏,其中的结局,怕没人比她更是清楚。 出了祖父房里,重回祖母荣寿堂,府里已经是喜气连连,如今寿宴大排七日,此后日日定然宾客盈门。 “熏儿,你从外公书房归来?”方春旎迎上她,将她向房里送,轻声说,“都在羡慕熏儿你独得外公厚宠呢。”又低声道,“可是吓死姐姐了,足足为你担心一日,可吓得我的魂儿都没了。” 流熏递她一个眼色,点点头,眸光里满是感激。 流熏微微笑笑,来到人前请安。 众人皆知她被祖父唤去书房问话许久才回,这份殊荣原是旁人比不了的,不知多少艳羡的目光投向她,更心知肚明这位大小姐在谢府中身份地位矜贵不同。 封氏因为刚才派了婆子去打探谢老爷子对谢流熏说了些什么,不想弄巧成拙,反被谢老爷子派人押送了那婆子跪在她面前,当众批颊四十。当时她在老夫人房里,当了满屋的妯娌小姑子和女眷们,那婆子被打得鬼哭狼嚎,满脸青紫,满地寻牙。吓得谢舞雩都失声哭了,她的女儿展颜也一头扎进她怀里堵住耳朵不敢看。那份狼狈尴尬,令她心里咬牙,恨不得将谢流熏这丫头生吞活剥。 如今六皇子王妃虚位以待,如何不令她心动。若是她谋划得妥当,女儿日后就是万人敬仰的皇后了。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和财物托了怡妃娘娘在宫内上下周旋促成此事,偏偏流熏这丫头从中作梗,入宫得了花魁,盖过了谢展颜一头。 谁想老爷子从宫中一回来,偏偏又寻了谢流熏去说话,莫不是对此事早有打算?心头那份郁郁不平,令她脸色颇是难看。 流熏打量封氏那模样倒颇是心头快意,这不过才是帽子戏,好戏还在后面。 前世,她竟然不曾料到继母才是幕后的黑手。沈孤桐,不过是继母安插来坏她名声迷恋她施美男计的一个局,而她傻乎乎的跳入。那时年少的她心心念都是沈孤桐,眼里再放不下旁人。继母放了一条毒蛇在她枕边,她竟然浑然不觉,那毒蛇咬死她所有的亲人,她竟然浑然不知。 难道是一场精心谋划已久的阴谋? 祖父和父亲之死都颇是突然,谢府接二连三的灾难门庭中落,而封氏一族却如日中天。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惊醒梦中人,她追悔万分,难道是她引狼入室!还掩耳盗铃自得其乐的沉醉于悬崖上的玲珑危巢中自得其乐。 不该如此的!她惊骇的瞳眸放大,想起悬崖上那面目狰狞可怖的丈夫沈孤桐,狞笑地对她说:“天下竟然有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傻女人!” 从祖母房里出来,流熏拉了春旎去了自己房里。 她打量了春旎,欲言又止。春旎反是诧异地望着她噗嗤一笑问:“傻妮子,莫不是被山贼吓呆了?怎么吞吞吐吐的?” 流熏横下一条心,如今孤军奋战不如结盟同仇敌忾。她便将乳娘秋的死从头到尾讲给她听,将那惊天的秘密和方家被冤枉的事道与方春旎。方春旎腿一软,坐去软榻上,她眸光愕了片刻,倒吸冷气说:“果然被我料对了。好狠毒的心!” 第一百零七章 合欢1 流熏担忧道,“秋姨叮嘱我,让哥哥务必金榜高中,逃出谢府,否则……” 方春旎紧揉衣袖,沉吟不语,思忖片刻说:“若果然如此,俊表兄前路凶险。如今你知道谁是凶手,那暗箭看到明处,可此时如今断然不能对俊表兄言明,妨碍他春闱大事。岂不是暗箭难防?” 二人寻思片刻,流熏忽然道:“若是她们果然要在寿宴上对哥哥下手,或是咱们求之不得呢!” 她眸光里透出几分胸有成竹的笑意,方春旎不觉凝神望她问,“可有良策?” 回房后,流熏静静坐了一炷香的时分,思忖万千。她手里拈玩那只纸鹤,轻轻拉动纸鹤的翅膀,若有所思。 “小姐,如何对了镜子发呆呀?”丫鬟小荷凑来纳罕的问。这几日小姐都对了菱花镜发呆,眸光却是落在镜前那只纸鹤上,似是满腹的心思,少见了往日的笑颜。 流熏一怵,倏然回头,自嘲地一笑淡然说:“沈先生的笔墨果然传神,难怪小有才子之称。” 绿婵不服地哼一声说:“沈先生算是才子,那咱们大公子就是天下才子之首!” 流熏反被她一句毫无遮掩的话逗得忍俊不禁,打趣道:“你们大公子自己都不敢去自诩是天下才子之首,如何你就为他冠名了?” “若是没有咱们大公子这神童才俊,沈先生还堪称个才子,可惜,如今是‘既生瑜,何生亮?’,偏偏是论人品论相貌论才学,咱们大公子都强过沈公子一头呢。” “啐!大公子大公子,你心心念念的怕都是大公子了。不如求小姐做媒,让大公子将你收房了去。”丹姝用食指刮个脸取消她,羞得绿婵跺脚不依不饶地追了丹姝捶打,不停道:“小姐,替绿婵做主!” “嗯,小姐,一定替绿婵做主呀~”丹姝悠悠地取笑着同绿婵嬉闹。 流熏心知绿婵心仪大哥子俊的,只是大哥如今一心科考,毫不觉察。 绿婵一阵急恼,转身逃出去打水喂鸟,乐得丹姝隔了帘子望着她的身影缓缓神,定定心才认真地说:“小姐,不是丹姝多嘴,这几日二小姐身边的合欢可是去前院书馆颇勤呢。不是去送碟子点心,就是去抢着替大公子拆洗被褥,也不知是二小姐吩咐的,还是她自作多情。如今晴姑娘也芟了,看她如何是好?”丹姝说得酸酸的。 府里的丫鬟,到了十五岁就要出府,命好的随了小姐嫁去姑爷府里从陪房丫头抬举做姨娘,衣食无忧;若是混得不好,就被夫人指配给府里的小厮仆役,永世为奴;更有甚者,就被寻个牙花子卖了。 若能嫁给大公子如此英俊才华横溢的人物,府里的丫鬟谁个不盼? 流熏本是任丫鬟们打闹说笑,忽听丹姝提起晚晴身边的丫鬟合欢,心头一紧,撩拨起心头另一桩案子,顿时如一盆冷水浇头。前世里,哥哥那场灭顶之灾,可不是就因为这么个丫鬟? 合欢,如何又是合欢?她还在?流熏一脸的诧异,同春旎对视一眼。 前世里,哥哥谢子俊就是在祖母寿宴上那场无妄之灾,就是因为合欢。“小姐,大公子他……他疯了!”当年丹姝呜呜的哭诉声犹自突兀地响在耳边,仿佛钝刀割心一般,说不出的疼痛。 她还记得哥哥那呆滞的目光,一袭宽大的袍子罩着骨瘦如柴的躯体,飘飘荡荡如孤魂野鬼一般傻笑着在府里飘来晃去,那惨景犹在眼前,触目惊心。 她重生一世回忆此事,一直认定是沈孤桐为了金殿夺魁而巧设奸计害了哥哥子俊,难道一切都是封氏所为? 丹姝见流熏无语,立时咽了话,讪讪向前试探:“小姐,可是丹姝说错了话?” 她荦荦大方的吩咐丹姝,“带上些新焙的点心果子,再将我新制得的香球带些给沈大哥去品香。” 沈孤桐,前世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精,为了能夺取状元入赘谢府,他竟然不惜用卑劣的手段同人联手害了哥哥谢子俊这春闱劲敌。怕是封氏就是利用了这点。若说哥哥的落难同沈孤桐无关,她死也不会信。 进得屋,流熏四下看看。四壁挂满字画,满屋墨香清润。 谢子俊伤势未大愈,为了读书方便,还是喜欢回前院三省斋书房卧床读书。只见她进来,不介意地翻着书问:“妹妹怎么得暇来了?听说礼佛在禅院遇险?” 正在伏案攻读的沈孤桐抬眼忽见有外人来,显出几分局促,忙搁笔微微欠身拱手,似要回避。 如今庙里分别重见,彼此各怀心思。 流熏故意问:“沈师兄,可是听说晴妹妹投崖自尽了?难为沈师兄要娶晴儿,可惜她福薄。” 沈孤桐面颊腾然一赤,谢子俊好奇的问,“妹妹,你浑说些什么?晴儿她如何了?怎么和沈兄扯去一处?” “哥哥不知吗?”流熏才要开口,一件沈孤桐尴尬的样子,忙笑了转了话题。 昔日,沈孤桐越是对她不屑若即若离,骄纵的她就越发的对他恋恋不舍。 流熏是她来做着捉弄鼠儿的猫。 丫鬟们将点心果子上来,流熏抬眼见桌案上一叠瓜果,新鲜抢眼。平日里哥哥和沈孤桐都不大吃果子,是谁来看望过哥哥? 流熏不禁问:“这果子真鲜灵,不像是应季的果子。” “哦,是合欢拿来的。她说封家舅母送来一批岭南的鲜果子,她挑拣了几个给我们送来。” 谢子俊说得平静。 流熏伸手拈起一个,却沾了一手的红汁,惊得一松手掉了果子在地,急得骂:“什么东西呀!” 谢子俊无奈摇头,从袖笼里摸出一浅碧色的帕子,帕子一角绣了一朵小巧的合欢花,为她擦手。 流熏眉头一皱,一把从他手中扯过来问:“是合欢绣的?”合欢的绣工好,府里人人尽知的。 “合欢为我擦手用的,怕是嫌我污了她的帕子,就不要了。”谢子俊答得漫不经心,丝毫没有觉得危机四伏。听哥哥的口气,对合欢有几分好感却未必有私情,否则还能舍得将合欢送他的帕子拿来给她擦手? 第一百零八章 合欢2 流熏顺手将帕子塞去自己衣袖说:“我拿去清洗了,替哥哥还给她,也替哥哥谢过她。” 她打发丹姝说:“待棉袍修补好,就给哥哥套上罩衫。” 子俊说:“哪里就劳妹妹了,放下吧。回头合欢来,让她去做。” 合欢,合欢,哥哥可不是吃了迷、魂、药? 流熏心里暗骂:“我的好哥哥,你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个丫头手里了还不知呢!” 听说,那年祖母寿宴上,高朋满座,忽然闯来丫鬟合欢,哭诉她已被哥哥谢子俊酒后奸污,腹中怀上谢家骨血,又遭哥哥始乱终弃。人证物证种种俱全,偏偏哥哥无法辩白自己的清白,气急败坏之下的爹爹一顿家法险些将大哥打死。大哥大病一场后,人就变得痴傻疯癫,本来春闱夺魁在望,却忽然成了个废人。可惜那日她在庙里为祖母祈福,误过那场劫难,否则,或许她还能帮哥哥辩解一二,但只剩下追悔莫及。 流熏眼眸一转,看一眼一旁安心读书不为所动的沈孤桐说:“才听太太说,合欢十五岁了,该是配人的年纪了。四婶婶曾提议说沈师兄人物出众,求太太将合欢说给沈师兄为妻呢。如今晴儿没了,倒是合欢的福分了。” 沈孤桐正在看书,惊得手一颤,手中的羊毫笔都掉落在身上,他倏然起身抖抖污浊了袍子,好不尴尬。他慌乱地说:“男儿功名不就,何以家为?” 分明沈孤桐的眸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却故作无所谓的避开她。 府里的丫鬟被主人指配给府里的清客先生,也是惯例。清客先生吃住府里的,不过是高等的奴才。沈孤桐心高气傲,自然不服。 流熏噗嗤一笑,又调笑般侧头天真地问:“沈大哥将要入闱,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四婶婶慧眼识英雄,合欢还算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呀。” 她巧目盼盼,睫绒微动,一副无邪浪漫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曾将沈孤桐放在心上。望族闺秀,大户千金,喜好不过都是一时,来得快,去得也快。沈孤桐的面色终于有些阴沉。 同时目光怅然的还有谢子俊。他心里喜欢合欢,只不过觉得她乖巧,谈吐起来轻松自如很是亲近。如今合欢同沈孤桐有缘,他便有些沉吟退缩了。 流熏深知哥哥最是仗义,兄弟情义比什么都看重。若是合欢果然要许配给沈孤桐,他一定知难而退。而沈孤桐,平日里性子孤傲,一个区区的丫鬟,他如何能看上眼?沈孤桐心里如何想,只有她心里最清楚。自尊的人最是自卑,那种骨子里的自卑令他们时常会过于敏感,沈孤桐也是如此。许配给丫鬟给他,分明是轻辱低估他沈孤桐。 流熏心里一笑,哥哥这些日一定会对合欢敬而远之,再不会如此合欢长,合欢短的。 “哥哥可还有什么要流熏一道还给合欢姐姐的东西?”她顺口问,又来到沈孤桐桌案边给他研磨,看看他笔下的隽秀工整的字迹,心想他果然是个状元才。 “这几枚香丸,沈大哥一直喜欢的,流熏新作得的,送来几枚给沈大哥品鲜。”流熏亲手捧过一个斑竹小筐里,递来沈孤桐面前,那筐里放着几枚色彩各异的香丸。 她轻柔的衣袖掠过沈孤桐的手背,如婴儿的手轻拂,撩得沈孤桐目不转睛去看她那纤长的青葱玉指,粉嫩柔荑。竟然目光痴痴的不动。 “沈大哥!”流熏一声唤,沈孤桐才惊得抬眼,匆忙拱手道谢,眸光同流熏相遇时,看到的是满眼的天真无邪。 流熏一笑说:“沈大哥若品了流熏这香,一定能金榜题名的,流熏还指望日后沾些沈大哥的福泽呢。” 不过是玩笑话,沈孤桐自嘲的一笑说:“师妹说笑了。便是中了状元,也不过是小小的翰林院编修。”言语间好大的口气。流熏向,原来沈孤桐的心一直如此的大,若是一步步的行来,要混到个位极人臣如谢家的地位,怕不知更要等多少年呢?难怪她拼死也要留在谢府,就是要借树开花,沾上谢府的福泽。 低头,流熏忽见沈孤桐袖笼上明显的破了线,露出些棉絮来,显而易见。 “呀!沈大哥这袍子,如何破了线也没送去缝补吗?”流熏问,那棉袍还是当年她一针一线为沈孤桐缝补的,一针一线,满是真心。 沈孤桐露出几分腼腆,含糊一句:“不必如此费事,好歹能御寒就是了。” 谢府子弟衣着朴素,在府里,男儿都是一身素袍,冬日学子们最多是苎丝面的袍子,家中的常服都是棉麻质地,贴身舒坦,又简单利落,颇有几分道骨仙风。只是棉袍的质地都颇结实耐磨,沈孤桐落拓青衫,平日洁净,但衣衫却总是开线或刮破,她本深信文人才子似都在家居时有些痴气,如今细细的想,沈孤桐怕才是别有用心。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沈孤桐如何的心机深沉,可惜她昔日蒙在鼓里,一片痴心对他。 流熏说:“我回头吩咐丫鬟去帮沈先生将袍子换下来送出去缝补。” 流熏释然的一笑,转身对丹姝说吩咐,“咱们走吧,不要打扰哥哥和沈大哥读书了。祖母那边一定在前面等着咱们呢。” 流熏说罢起身,丹姝为她披上雀金裘,戴上雪笠,在沈孤桐的目光中出了书斋。 流熏回房。才清静片刻,忽见帘子一挑,一阵凉风裹来,周嬷嬷一脸愁容的进来,手里捧着一条靛青底儿掐金线的抹额,愁眉不展地望着她。那抹额展开,靛青蜀锦缎暗花底儿,上面端端的绣了一对儿鸳鸯,栩栩如生。 “小姐莫不是糊涂了?” “呀,小姐,怎么能绣一对儿戏水鸳鸯呀?”绿婵凑过来看,同丹姝嬉笑着闹去一团,“前几日绣的那幅松鹤延年去哪儿了?好歹也该绣幅‘蝶猫图’给老夫人恭贺耄耋之年呀。” 祖母大寿,送个鸳鸯戏水的抹额果然滑稽。 她心头陡然一寒,仔细想想,记起了那段尴尬…… 第一百零九章 绣帐寿礼 她是曾绣过一副松鹤延年的抹额,那可是晚晴亲自指点她绣的,足足绣了十日,还被绣花针几次扎破了手指。眼见都要绣成,却被烛台一个火星子迸上去,燎破了一个洞。若再重新绣过,怕也是来不及。她满心懊恼,还是晚晴寻了副新绣的喜鹊登梅的抹额拿给她去充数当做寿礼。 可谁想,寿宴上竟然出了意外。抹额上的喜鹊登梅忽然变作了鸳鸯戏水,当堂被丫鬟戴在老夫人头上,惹得满座权贵亲朋大笑。老祖宗虽然没有怨怒责怪她,但谢府的大孙女思春的趣事立时传遍京城,加之她深夜同书馆先生厮混被擒在先,京城大家子弟再无人敢上门提亲。也是这个缘故,祖父和爹爹只得退而求其次,点头应了她和沈孤桐的婚事。 如今想来,沈孤桐,果然手段了得,或者,是封氏的安排。 流熏玩味地把弄着那抹额仔细地看,思量对策。 绿婵说:“小姐,老祖宗的寿礼可不能大意呀。小荷果然是个识得眉眼高低的,才得了赏,就提醒咱们,说是四小姐早已备下了一只赤金如意做老夫人的寿礼,上面满刻了百子百福图;三小姐为老寿星做了一副护膝,乌冬草续的,针线功夫了得呢,多半是二房的付姨奶奶帮忙她针线;还听说,旎姑娘为老夫人抄了十套《金刚经》,分去各个寺院供了祈福……就是小姐这副抹额的寿礼,也是她提醒着不妥呢。” 老祖宗的华诞之喜,人人用心的。莫说府里,就是满朝权贵亲朋谁不争先恐后的来给老夫人送寿礼?那还不都看在皇太后的面上,更有谢阁老在朝野的威望无人可及。 流熏思忖片刻,唇角勾起一抹不为人查冷冷的笑意。她小脸一扬骄矜地坚持:“依我看,这鸳鸯抹额绣得极好。寿礼不过是一份心意。祖母什么珍宝没见过,但凡是我送的,祖母都当做宝贝。鸳鸯啦,喜鹊呀,仙鹤啦,还不都是鸟儿……”她固执己见,漫不经心,可是急得周嬷嬷跺脚,警告她此事万万不得儿戏。 她哪里肯听,顽皮的一笑转向丹姝问,“咱们房里不是还有一匹雨过天青的鲛绡吗,现在哪里?” 丹姝也记起:“小姐是说那雨过天青的鲛绡?小姐那时说,做衣衫太过薄透了,做窗幔又未免作践了,就存去库里了。” “取来吧。我看了晴儿这绣工,便愈发的睹物思人,如今手痒心痒了。你们多寻几名丫鬟,今夜熄灯落门闩后彻夜赶工,务必赶制出一副绣花帐。帐子上遍洒满天星的金黄色的桂花,帐子下摆,一树桂花要绣得富贵堂皇。” 丹姝惊喜地问:“小姐是要换寿礼送……” 流熏小嘴一翘纠正说:“是送给沈师兄的,给他个意外惊喜。”她一本正经地说,“眼见就要开春,沈师兄的书房临水,蚊虫多,少不得个帐子的。”她那时满口不离沈孤桐。 “小姐,老夫人的寿礼你不花心思,如今大冬日里,沈先生的绣帐可急得什么呀?”周嬷嬷急恼地责怪。 流熏不以为意,“听说,当初蕊儿和小荷的绣工了得,都是晴姑娘一手调、教出来的,喊她们来帮忙。星星点点的桂花绣来也轻巧,芝麻三针,今晚一定绣成的。”她一味同丹姝谈笑,急得秋频频摇头叹气,转身出去,由她任性胡闹。 绿婵知她任性,硬劝不行,就顺了她的话说:“前番倒是苦了沈公子。平白的被牵扯进场囫囵官司里,巴巴的在雪地里跪了两个多时辰……沈公子的冬衣才拆洗了,里面尽是陈年的旧棉絮,哪里能挡风保暖呀?这一冻,沈公子可能消受得了?小姐有心思给沈公子绣蚊帐,还不如吩咐下人去缝套新棉袍送沈公子御寒,才是雪中送炭呢。” 丹姝不服地在一旁插话,“小姐说风你就来雨了!沈先生的冬衣若算单薄,府里那些门房马夫们可没法活了?又不是正经主子,棉袍自然不比咱们小姐的。才后院马厩的老葛头还在骂咧咧,说棉衣破了,里面竟飞出些芦花絮子来。可见那些领差事的妈妈们吃了多少黑心银子。” “听说置办冬衣的差事都是四夫人经手的,克扣了不少银子揩油,都拿去放印子钱,难怪吃得脑满肠肥的!”丹姝挖苦着。 “胡说!”流熏制止着,祸从口出,她不能让自己的丫鬟再引火烧身。府里置办四季衣衫的活计被继母封氏派给了四夫人慕容思慧,封氏的表妹。投鼠忌器的道理她是懂的。上次缈汉楼亏空出了断栏杆,眼前…… “小姐,是真的。听说老夫人藏在珍宝阁里陈年不见动的珠宝首饰、古董瓶子也被她们拿出去质押了换做银子放利息呢。”这若是驴打滚的利,还真是一笔不菲的丰厚收入呢。 流熏听得也不过笑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惜总有人看不穿。 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九,谢府里为老夫人贺寿,大排筵宴。 谢府内悬灯结彩,屏开锦绣,褥设芙蓉,一派升平景象。 客请宾朋权贵,府内笙歌鼓乐穿云,府门外车水马龙,贺寿来的宾客络绎不绝。 礼部更是奉旨钦赐寿礼,皇太后更赐了沉香拐一只,滴水观音玉佛一尊。亲王百官送来的贺礼更是无数。 流熏这几日白日里寸步不离的守着哥哥,她提紧一颗心,手中为他缝补棉袍,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那隐藏在深处的暗箭何时从何方射出来? 府里喜乐喧天。流熏随了女眷们先去后堂给老祖宗献寿礼贺寿。 外面丫鬟通禀:“大公子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谢子俊进来向祖母和继母等人一一见礼。他身后随着表兄景珏,一脸含笑,两人似是结伴而来。 因是内眷,也不避嫌。 谢子俊给祖母叩头摆手,奉上他亲笔画的一幅观音大士像,画工精细,栩栩如生。就是题跋处的一笔字都格外隽秀。 老夫人赞不绝口:“难为你这份心,难怪你祖父夸赞你,这笔字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你可是要好好用功,考个状元,光耀门庭,不要让你祖父和父亲失望。” “才听你二叔夸赞,说老太爷回府就在书房看到你做的文章,赞口不绝,欢喜得了得。”二婶付氏也附和地赞道。 封氏笑了说:“俊哥儿很懂事,也知道用功,他尽力就行了。他身子骨弱,天下才子云集京都,就一个状元,哪里如此轻易的让咱们得了去?” 第一百一十章 狗祸 老夫人脸色一沉,颇有不快。 流熏忙打趣说:“大哥耳垂儿大,算命的说他是有福之人,兴许运气好,果然就蟾宫折桂呢!” 一句话谢子俊反不快了,刮了流熏的鼻子奚落她:“天子门生,哪里有撞大运得来的?” “可你也是谢阁老的门生呀,”流熏摇头晃脑道,“天子还是咱们爷爷的门生呢。” “熏儿,打嘴!”老夫人嗔恼着,一手搂过一个在怀里,看了这对儿小兄妹,说不出的疼惜。 丹姝笑盈盈的进来,手里捧了个托盘说:“老夫人,大小姐为老祖宗备下的寿礼。可是昨夜巴巴地绣了一夜。” “雨润天青富贵花鲛绡帐,百子纳福荷包,还有……”丹姝笑盈盈地报着寿礼,流熏早就滚去老夫人怀里撒娇地说:“老寿星,人家绣得不好,您是知道的,没有哥哥的丹青妙笔,也没有妹妹们的绣工精巧,还央了丫鬟姐姐们帮衬我许多呢。可不许笑话熏儿。” 她翘个嘴撒娇,仿佛稚嫩的画作就要拿来示众。 老夫人笑眯眯地搂着流熏说:“难为你有这份心,祖母就知足了。” 谢展颜在一旁撇撇嘴,颇是不屑,哪里有她的贺礼昂贵。 谢舞雩规规矩矩的垂头不语,似乎看了那名贵的鲛绡质地的寿礼,自惭形秽。 一旁的春旎和毓宁一看到流熏的寿礼,凑过来观看。 四夫人慕容思慧的眼却不离那抹额,笑了说:“这是熏姐儿绣得吗?果然巧手。” 展颜一听是流熏送给老夫人的寿礼,一侧头鼻子一哼,拉扯了毓宁说:“咱们去外面玩。” 四夫人笑盈盈地去拿那抹额,流熏说:“哥哥的观音像画的好!” 毓宁看到了谢子俊的画,眼前一亮惊叹:“是大哥哥的手笔吗?” 那艳羡的眼神惊叹的声音,惹得景珏都酸酸地说:“宁儿,如此厚此薄彼,哥哥可要恼了,你何时如此赞过哥哥呀?” 谢子俊反是被说得有些脸红,立在一旁颇显窘态。 只有赵王妃在一旁是别有一番不能告人的心思的。皇室宗族的女儿,婚事都需皇上指婚。不是下嫁臣子家的子弟,就是和亲去番邦部族。可如今朝廷国库空虚无力征战,皇室有意停息边关战事,要在宗室女子中寻一郡主和番。这消息还是皇上身边的人密告给她的,可巧毓宁的名字就在待选的宗室女子内。除非,为毓宁寻个夫家,上奏皇上,才能救毓宁不去远嫁。她一直看中侄儿谢子俊,可是母亲却偏偏不肯吐口。 赵王妃拉过腼腆的子俊笑了打量着说:“俊儿如今英挺了许多,再不似儿时哭哭啼啼的样子了。还记得那年你六岁,你珏哥哥抱着熏姐儿去耍,急得你牵着姑母的衣袖伤心地哭了问,‘分明是我的妹妹,怎么变成他的妹妹了?’”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记起往事,谢子俊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低声说:“姑母就不要再取笑俊儿了。” “嗯,那时姑母就说,姑母把宁儿换给俊儿做妹妹可好?你就破涕为笑点头说,‘好!’。嬷嬷们还笑你说,不如把宁妹妹给你留着做媳妇去。” 说笑时,毓宁也羞得垂了手不语。那份羞答答的模样,流熏心头一冷。姑母难道有意让毓宁嫁个哥哥吗?她不由更是多看了姑母几眼,仪态雍容华贵,那双笑眯眯的眸子里藏着难以揣测的深意。 并不是她嫌弃毓宁任性骄纵,而是她并不想毓宁嫁给哥哥。毓宁对人骤冷骤热,更不带眼识人,若是日后在谢府,少不得受人挑拨,为哥哥生出多少祸端来。 更何况旎姐姐……她不由寻去,见春旎在一旁冷冷的沉个脸,颇有几分不快。 慕容思慧却一心在留意条案上陈列的寿礼,看到丹姝捧着那二色金抹额,露出隐隐的笑意,正要继续吸引众人的视线说两句,忽然,谢展颜怀里的小狗哈哈猛然蹿身向丹姝手中的托盘扑去,汪汪两声狂吠。 丹姝惊得一闪,恰一婆子慌得后退撞在她身上,她手中托盘甩飞。 咣当当一阵碎响,玉碎宫倾,众人惊得脸色惨白。 原本摆在条案上无数的寿礼古董花瓶等易碎之物砸了一地,更有小狗哈哈扑空,立在条案上,嘴里叼着流熏绣的雨润天青桂花帐,脚下一堆碎瓷片,恰是皇太后赏的一对儿汝窑耸肩美人觚。 谢展颜惊叫一声:“哈哈!”小狗还在仰头炫耀的汪汪狂吠。 “这,这是太后娘娘所赐的寿礼!”一旁的公孙嬷嬷惊道。 “谁让你纵了这畜生四处惹祸的!”老夫人勃然动怒,手中拐杖戳地指着封氏骂:“我对你们说过多少次,这狗同谢府犯冲,还不一早的扔掉!” “可这是怡妃娘娘所赐。”谢展颜不服道。 流熏心里暗笑,面上还是吃惊不浅的神色,上前劝诫说:“妹妹,这就是你的不懂事了,这狗虽然是怡妃娘娘所赐,在府里却屡屡打坏太后所赐之物,这不是明摆着同太后娘娘犯冲吗?若祖母一怒将此事禀告太后娘娘,兴许怡妃娘娘就下口谕将这只对太后娘娘大不敬的小狗哈哈斩了,另赐一只给妹妹你。” 谢展颜张张口,一时哑口无言,急切地望着母亲求救:“娘,哈哈不是有意的,娘~” “不如将这小狗送去云林禅院,也好让它聆听佛法,静心养性,修得善根。颜妹妹平日还可以时常去看望它,总比被送回宫治罪要好。”方春旎附和着说,一番话说得懂事得体,老夫人听罢点点头吩咐:“快,拿个笼子圈了这畜生,送去禅院!” “不!不要带走哈哈!”谢展颜不依不饶地争辩,封氏狠狠地瞪她一眼低声呵斥:“颜儿,住口!” 她只得眼巴巴地由着婆子们从她怀里抢走了小狗哈哈带下去。 犬吠声变得呜咽,丹姝在人群后偷眼看了流熏一笑,流熏避开她的眸光,心想,这狗仗人势惹祸的秧子总算送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寿宴 外面传来婆子的大声禀告:“老太爷已到前堂,吩咐开宴呢。” “今儿的宾客,可是不少呢。”二夫人感叹着,搀扶老夫人起身,一旁的嬷嬷们打扫一地狼藉,流熏随着老夫人去前堂赴宴。 太夫人的寿宴分作七日,这日来的许多都是谢府亲朋中品级颇高的权贵,或是皇亲,更有谢老太爷同谢祖恒父子的学生。因近日的客人都是平日同谢府亲近的,也就不拘了那么多俗礼。 老夫人的身边坐着赵王妃,堂上更有老夫人的娘家兄弟护国公申良佐的夫人和两位娘家侄媳;礼部尚书江昊天夫妇-流熏的舅父舅母;刑部尚书封三畏的妻子,封氏的嫂子;四夫人的兄长慕容大人夫妇。 笙歌管弦,觥筹交错,欢歌笑语,酒宴正酣。 儿孙们齐来贺寿,亲朋满座。 流熏是谢府嫡长孙女,深受老夫人宠爱,寸步不离老夫人左右。她一身织金蜀锦紫色的小袄,外罩白色云狐毛的鹤氅,脖颈上那盘螭金项圈挂了一块儿七彩美玉,更显得神采奕奕,眉眼顾盼神飞,娇美出众。 谢老太爷捻了银须坐在主位,看看儿孙满堂,亲友热闹,露出满意的笑容。便是这一笑,流熏心里明了,怕是祖父入宫不虚此行,该是摸清了皇上的心意。 谢子俊伺候在祖父身旁,一袭平常的青缎夹袍,并未因为宾客满堂而衣着华丽,在这金粉霓裳的厅堂里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今日最为瞩目,众人都听说他即将入闱科考,若是金榜题名,步入宦海,怕就是下一代的帝师,日后朝廷的中流砥柱。 流熏看着哥哥,举止得体,温润如玉,对答从容,心里不由得一阵欣喜。但那潜藏的杀机怕是近在眼前。 谢老太爷举酒,众人恭祝寒暄一番,吃过了三盏酒,谢老太爷咳嗽两声感叹道:“老夫年迈,本想云游归来告老还乡。” 众人目光一阵愕然,屏息静听,谁人不知谢阁老位高权重,颇受皇上倚恃,如今怎么突然宣称要告老还乡? “不过……”谢老太爷顿了顿,拱起手揖天说:“皇上极力挽留,说如今朝里朝外诸事不平,让老夫尽余年为圣朝鞠躬尽瘁。” 众人长舒一口气,朝廷上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许多人家联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是想退就能退的? “三殿下到!十二殿下到!”一声通禀,众人皆惊。 老夫人同老太爷互望一眼,大夫人封氏惊疑一句:“明日才宴请王公驸马们,今儿是家宴呀?” 不论如何,老太爷率众起身相迎,流熏也扶着祖母起身。 堂前一股风拂过,阔步迈进大堂来一位年轻的皇子,身着褐色蟒龙袍,手里高高奉了懿旨。原来是端妃娘娘有赏,一枝青玉凤头拐杖,凤头衔了一颗硕大的东珠,耀眼争辉。更赐一锦匣,打开来看是一柄玉如意。 三皇子晋王景璞的眸光深邃,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透出骨子里的一份清冷。流熏记得,她乍一看景璞就觉他同沈孤桐颇是有些神似,果然多年后沈孤桐跻身朝廷,就同晋王混迹去一处,都是心黑手狠的主儿。 他身后紧随一白色锦袍的少年,左顾右盼步伐随意,摇摇摆摆的随在人后,是十二皇子景璨。眼眸生得颇美,如一泓泉水,漾着星芒。美若天神。空生一副好皮囊,美得无人可及,却是个半疯半傻的。 一见流熏,他嬉笑了凑上前喊着:“媳妇,我来了!” 流熏小脸腾然一红,就见景璞长长的“嗯?”一声,颇是沉了脸作色,景璨才讪讪地垂头,老实了几分,随了哥哥身后。 他左右张望了忽然奔去赵王妃身后一把拉住了表兄景珏说:“珏哥哥,陪瑞儿去放烟花可好?”似是不管不顾。 众人都知道十二皇子是个痴儿,并不理会,但对三皇子的到来颇是惊讶。 眼见了祖父率众人谢恩落座,寒暄几句,众人推杯换盏的贺寿敬酒。木樨花厅内笑语喧盈。 两位皇子就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三皇子景璞一身华服端然而坐,一副尊贵的样子。倒是景璨,毫不顾忌地凑去了景珏身边而坐,兀自说笑了不顾左右。 流熏恍然觉得,这两人来者不善。今儿本非宴请皇子的日子,偏偏二人来了。因有太后这层亲,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自三皇子落座,在场的官员们似都有些拘束,原本还借了敬酒同老太爷询问时局的话就不得已都咽了回去。 酒宴尽欢,说笑间都藏了些玄机。 老夫人酒意微醉,揉揉头,因堂上风大,下人们捧来一袭披风为老夫人披上。婆子捧上一个双色金抹额给老夫人更换。 “平白无故的,又没有出汗,换的什么抹额?”流熏好奇地问,说着一把扯过婆子手里的抹额,当做自己要为祖母更换。 “这不是大小姐亲手绣给老夫人的寿礼吗?换上凑个喜兴。”婆子笑眯眯地说。 “寿礼?”流熏好奇地问,就要来抢过那抹额一观,却不防慕容思慧掠身过来,好奇地问:“呦,这抹额,绣得好精致。”她一把夺过那抹额就要亲手替老夫人换上,口里说着:“这是绣的喜鹊登梅呀……”忽然,她的话音发塞,好奇地仔细打量那抹额,支吾着:“这是……” “噗嗤”一声,她笑出口,竟然摇摆个略显笨拙的身子笑得前仰后合:“大小姐这是绣的……绣得是幅戏水鸳鸯呀!哈,哈哈哈,给老夫人的抹额竟然绣个鸳鸯戏水。熏儿你可真是……”慕容思慧掩口侧身笑得揉肚子,将幅抹额塞给了封氏和付氏看,取笑着说,“大小姐可真是谐趣,这才是女大不中留,迫不及待了。” 这么夸张的笑闹,引来众人好奇的眸光齐齐投来。 老夫人一见大夫人同付氏妯娌们传看的二色金抹额,果然那图案竟然是鸳鸯戏水,好不尴尬。 封氏的脸色立时沉下,率先向流熏发难:“熏儿,忒的胡闹了!” 老太爷虽然处变不惊故作不查,还同众人推杯换盏的饮酒,但谢祖恒已是一脸怒色就要发作。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抹额 “是我送的寿礼吗?”流熏一脸懵懂地问,她乌亮的眸子在烛光下晶亮闪熠,不解地问,“分明我送的寿礼是幅雨润天青桂花鲛绡宝帐。哪里会拿这种小家子气寒酸的劳什子送给祖母做寿礼?更不要说这没脸的花样了。” 流熏嘴里奚落着,“定是妈妈做事偷懒,把你家闺女的嫁妆错拿来凑数了!” 流熏扫一眼那名婆子,认得,是老夫人房里负责掌管衣物器皿的婆子,夫家姓席。 席婆子一听脸色一赤,有些哭笑不得地陪起个笑脸说:“姐儿这是说笑呢。咱们家里几辈子也没长那用得起二色金线绣品的头。” 流熏只拈起那抹额对着堂上辉煌的灯火照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引得堂上众人惊愕的目光停留在她手中的鸳鸯戏水抹额上。 “若不是嫁妆,谁会绣这劳什子?”流熏好奇地嘀咕着,忽然仔细翻看那针头线脚塞了那抹额,露出惊愕对老夫人说:“呀,老祖宗您看,这不是是舞雩妹妹的针线吗?这么精致的绣工,除去了晴儿,府里怕只有三妹妹能绣,没有第二人能比呢。” 付氏原本在一旁含笑同女眷们低语,一听这话脸色骤然纸白。无疑在众人面前自己打脸,舞雩是她女儿,平日里怯懦本分,若果然是她,她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 谢舞雩本是坐在毓宁郡主身旁含了几分怯懦,忽然流熏一棒子打来,她一惊,吓得哭了:“怕是姐姐看走了眼,妹妹房里岂会有这种绣品?”说罢,她眉锁愁烟,一派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女孩儿家待字闺中,竟然思春绣鸳鸯,还在大庭广众下被示众,简直丢尽颜面。 “我的绣活,针脚都打个结子的。”谢舞雩急得分辩,那绣活翻开,果然不是。 付氏看了慕容思慧冷笑问,“好端端的,是插了一段戏吗?” 平日她随和,若是欺负到她头上,她定然不依。慕容思慧是封氏的爪牙,付氏冷冷看了封氏一眼。 流熏不依不饶地望向席婆子质问:“席嬷嬷拿这个劳什子冒充寿礼来当堂戏弄老祖宗,还诬陷谢府孙女,居心何在?莫不是有意玷污谢府名声?” 慌得席嬷嬷噗通跪地说:“大小姐,话可不能乱讲,天地良心。这鸳鸯抹额……是大太太吩咐奴婢取来给老祖宗换上的,说是大小姐的一份孝心。” 大夫人封氏久经沙场,她淡然一笑问:“我吩咐你去取大小姐为老夫人绣的‘抹额’还是‘鸳鸯抹额’?”忽然,封氏脸色一沉呵斥道,“强词夺理的奴才!分明是你不用心,拿错了东西。还巧舌如簧的诡辩!” 席嬷嬷也是府里的老嬷嬷,她张张嘴,愕然片刻支吾着:“是,是取‘抹额’,可保管寿礼的丫头交给老奴的,就是这个抹额。”席嬷嬷惶然,忽然说,“老奴尊了太太之命去取‘抹额’,丫鬟们给老奴的就是这个。” 席嬷嬷说罢,总算长舒一口气,如一脚滑下泥潭幸好挣扎逃逃生一般的庆幸。 流熏更是诧异地问:“流熏的寿礼中哪里有什么抹额?” 封氏一愕,旋即平和了神色望向一旁的金嬷嬷:“那日报寿礼时,我依约听了一句,大小姐献了幅绣帐,还有些平日的绣品,其中有一副抹额。” 金嬷嬷眸光一转忙圆话说:“是,奴婢也听说大小姐绣了一副抹额给老夫人,不过寿礼,奴婢也没去一一过目。都是素柠她们保管的。” 一旁的丫鬟素柠噗通跪地吓得面如白纸:“夫人,那日大小姐送来的寿礼里,确实有这副抹额。” 流熏更是笑了无奈摇头对老夫人说:“这丫头可见是吃多酒糊涂了。那日熏儿献寿礼,可是当着老祖宗、母亲和各位婶母、姑母的面一一过目,有谁见了熏儿的寿礼中有这劳什子?” 丹姝气恼地在流熏身后争辩:“咱们小姐送的是一副雨过天青的帐子,为了这帐子足足绣了一夜。” 绿婵恍悟了提醒说:“是了,先时大小姐是曾为老夫人绣过一副松鹤延年图样的抹额,不过绣了一半,被茶水污浊了,才连夜赶绣了雨过天青桂花帐。难不成那仙鹤自己变鸳鸯了?” 流熏吩咐绿婵说:“那抹额可还留着,快去取来!” 封氏的面如纸灰,哑口无言。 慕容思慧更是始料未及出了如此的变故。 她分明看到了寿礼中压在帐子下面的抹额,但是报礼单时单单落下抹额没有报。所以她还曾凑去拿起来要提醒众人留意流熏献了个抹额,偏巧这时谢展颜的狗儿哈哈扑来扰了局。难道,一切都不是偶然,都是有备而来? 寿礼中多出一件尴尬物事,却不知是何人献宝,倒是一件趣事。 满堂宾客,如今连老太爷都不得不将眸光投来,流熏看到继母眼神中的镇定自若,又留意到沈孤桐坐在席间担忧的目光探询地望着她,欲言又止,又求救地看向堂上老太爷身边的谢子俊。 谢子俊原本替老太爷在敬酒,如今也被女眷们的争闹引过来。 流熏一见哥哥疾步过来,心里不由一紧,无论如何,她不想哥哥在卷进府里任何分神的乱事。她一把拦住了哥哥,紧紧扯住哥哥的衣袖抢先笑盈盈地说:“母亲治家严谨,家中姊妹们尚未出阁。竟然就绣起鸳鸯戏水了。若是传出去,岂不坏了府里的清誉?” 小姑母谢妉儿一笑说:“是呀,大嫂子执掌府里内务,家宅不宁可是不该呀!” 封氏的脸一下冷沉,她是府里的大夫人,出了如此的疏漏,就是她的罪过。 封家舅太太坐在一旁一直含笑看热闹,一听谢妉儿责怪小姑子,就插话说:“百密一疏的,别为这点小事扫了兴致。” 老夫人也不深究,毕竟寿宴喜庆不能被扫了兴致。 老太爷举杯恭祝圣朝风调雨顺,众人随声附和,如风卷乌云,一场闹事就散了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离席 大夫人气恼地吩咐金嬷嬷:“还不速速去查明,兴许是哪个丫鬟不检点,将私蓄的嫁妆误落进寿礼中!” 流熏下堂去时,从沈孤桐身边走过,她莞尔一笑,提了裙裾转身说:“我去更衣,沈大哥去劝劝我哥哥,不要吃多了酒伤身,你们还要准备文章应考呢。” 边说,她边咯咯笑了跑开,无忧无虑的样子,跑去游廊拐角处回身,沈孤桐依然立在夜色中。 一股寒意沁骨,流熏疾步向前,笑容散去,夜色暗处似有魔怪张牙舞爪地飞舞,在她身边尖利的乘风狂笑,随时要将她吞噬。 再回转堂前时,流熏心头依约松泛了些。看来那些人今日失算,射向哥哥的箭也难已放出了。 堂上坐着赵王妃,正寻了话笑问景璨兄弟:“听说,你近日常来谢府呀。” 赵王妃含了温笑,分明是在人前点明景璞此刻来谢府居心叵测。流熏曾听祖母提起,赵王妃颇是心疼六皇子的,赵王同六皇子叔侄过从甚密。 听这话,赵王妃掩饰不住对景璞的不喜。 大姑姑在府里做女儿时同她一般的骄纵任性,流熏早有耳闻。但六皇子这尊菩萨如今拜不得,流熏不由为她捏一把冷汗。 三皇子景璞悠悠地端起一盏茶,吹了吹漫不经心地说:“侄儿此来谢师傅府中,是有要事相求的。” “哦?”赵王妃诡秘的一笑,望着他有几分奚落,“什么要事,可要偏巧赶在今日呀?” 景璞放下茶盏说:“侄儿本是想求婶母成全,无奈打探到婶母已来的谢府。”他微微浅笑,再挑眼望着赵王妃一字一顿说:“侄儿,望婶母代为说媒!” “说媒?”赵王妃诧异,她聪明绝顶,转念一向,望一眼老夫人,看众人眸光都投向她们,堂上立时无声,她愕然问,“莫不是你看中了谢府哪位姑娘?” “大小姐,熏表妹!”景璞毫不犹豫地开口,猛然起身抱拳一躬对了谢老太爷和夫人,更对众人赔罪一般说:“也是小王心里着急,闻听这两日六弟也选王妃,可偏偏景璞晚了一步。生怕中意的女子被选了去,才央求母妃去求父皇做主。不过,母妃说,还不如先问问谢师傅和谢阁老的意思,再请个妥帖的人做大媒。”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位皇子都在推举太子前闹着选妃。 三皇子景璞竟然自己登门来纠缠求亲,看他望向流熏一眼痴情的模样,众人议论声不绝于耳。 一句话惊得流熏面红耳赤,片晌都没晃过神儿来。如何宫里的皇子如此无礼,一一当了众人拿她的婚姻大事寻开心。 “三哥哥,媳妇是我的!熏妹妹是瑞儿的媳妇,她都收了瑞儿的聘礼了。”景璨认真的朗声当了众人说。 “胡闹!”景璞叱责道。 “没有胡闹,珏二哥可以作证,珏二哥知道的。”景璨奔去拖起景珏,一片大乱。 流熏气得面色胀红,她曾听闻三皇子景璞冷血无情,宫里无人喜欢他,若她没猜错,跑来谢府提亲搅局,也是为了搅黄她嫁六皇子的事儿,或是有求于老太爷。 流熏的一颗心都在上下怦怦乱动,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她却在意外时被推去了风口浪尖里,明日,怕是朝野都要传言,无人不知冷面王三殿下中意她谢府二小姐,只是她的名声和终身大事被这厮一闹,怕是再不敢有人横刀夺爱来给她提亲,实在可恶! 她想来又气又恨,紧咬了咬樱唇,透出几分惶然地望向祖母,娇柔地喊一声:“老祖宗!” 老夫人揉揉流熏的头顶,对景璞说:“殿下抬爱,谢府受宠若惊。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要请皇上圣裁才是。” 话音里反是有些责备,他一个熟读圣贤书的皇子,难道连礼仪都不懂了? 景璞这才告罪坐下,眸光却看了流熏一笑。 难道他是在报复?流熏咬牙。 忽见堂下匆匆走来一位长史官模样的人,面色凝肃,低头垂首径直向赵王妃身边去,附耳低语几句。 赵王妃原本一脸笑意同身边的申国公夫人说笑,如今笑容顿敛,惊得问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眸光不由望去一旁的世子景珏。景珏已停住手中的酒樽,似猜出什么,愕然变色。 赵王妃起身对老夫人告罪说:“珏儿媳妇的病怕是不大好了,女儿告辞先回府去看看。” 她说得憾然,叹口气“偏偏命不济,得了这种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但景珏已起身揉拳叹气,急于要冲出殿去奔回去看病中的妻子。 赵王妃留了女儿毓宁在外祖母的府中,只带了儿子匆匆离去。 毓宁反是劝慰外祖母说:“大嫂嫂自去年秋季幸儿夭折,她就卧床病怏怏的,日日垂泪不乐,如今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医院的医正说,多半是肝气郁结,更是心病。” 原本沉重的话,在毓宁一个小女孩儿口里说得平常。堂上肃穆了片刻,但旋即又被老夫人三言两语的说笑带过,“人有旦夕祸福,天命无常。”众人感慨几句也就罢了。 但人人深知,那赵王世子妃是废太子妃的嫡亲妹子,年大将军的女儿,如今太子被废,年家失势,就连世子妃四岁的儿子也在去外祖母府里省亲时失足落水而亡。接连的重击,世子妃一病不起,心如死灰,积成痨病。 倒是封舅奶奶看一眼封氏,低声问:“那个事儿,妹妹可是向王妃问过了?” 封氏也不看她,依旧笑盈盈地对了满堂宾客,低声对一旁的嫂子说:“嫂子莫急,也不是个妥当的时机,看眼下的情形,不过几日,王妃会来问咱们的。” 声音不大,流熏听不清,但从那神态谈吐中,多半猜出是为了珏表兄续娶世子妃一事。 老太爷吃得酒意微酣,微醺的醉眼打量一下下首的长子谢祖恒和儿孙们吩咐:“我体力不支,先去歇息了。”起身向众人告罪欲去,似有意躲避这乱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奸情1 封尚书也忙起身说:“阁老大人,让学生来服侍恩师下堂去歇息。” 一旁的江昊天露出一抹不屑的笑。 流熏知道,这些人都是有目的而来,但因当了堂上的两位皇子没能得暇问出口,如今见谢阁老要去安歇,明天又是保举新太子上折子的最后期限,都坐立不安了。 景璞起身拱手说:“谢阁老慢行,景璞有一事正要向阁老请教。” 谢老太爷揉揉头,露出几分酒力不支,身子昏昏摇摇。 哥哥子俊已懂事的扶住了祖父。祖父醉成如此模样,晋王只好咽回了口中的话,不得不放他去歇息。 眼见着哥哥正要扶祖父下堂,忽然堂下传来一阵凄婉的哭声,撕心裂肺,竟然穿破了堂上的笙歌管乐声,引得众人的眸光不由望向堂下。 “冤枉呀!冤枉呀!”那哭声好熟悉,流熏心里在寻思,难道继母和沈孤桐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忽然,她猛然警醒,那声音,娇柔清亮,可不是合欢吗? 一名婆子惊惶地进来禀告:“老夫人,不……不好了,有人……上吊……” 满座震惊,众人无不愕然。 好端端的,有人上吊,起先老夫人没有听清,扫了那婆子一眼冷嗤一声:“说我醉了,她才醉了呢。” “老夫人,是……是才去四夫人房里的丫鬟合欢寻死觅活的,亏得巡夜的发现。”婆子吓得话音哆嗦,结结巴巴,但众人已经听出个大概。 谢老太爷猛然甩甩头,令自己强行清醒。他皱起眉头,面色阴沉厉声喝问:“府里一像宽厚待下人,从未有过刻薄,如何有人寻死?” 外面哭声嚷起:“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老太太!” 人人望去殿外,面色惊讶。 慕容思慧显得局促不安,喃喃道一句:“真是傻丫头!什么事儿大不了要寻死?”听这话,显然知道内情。 “老四媳妇,可是你刻薄了下人?”老夫人愠怒地问。 “不,不曾……”慕容思慧惊得拘谨,不停摇头,脸色都变得惨白,眸光忽烁,欲言又止,巴巴地望向了封氏。封氏才要开口,堂下的婆子进来禀告。 “老夫人容禀,奴婢们奉命去悉查那鸳鸯抹额的事儿,如今查出,那抹额果然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合欢绣的,还在她房里寻出男人的汗巾子鞋袜。这一搜身,竟然发现这丫头身怀有喜了。奴婢们就要将她圈在耳房待禀明太太后治罪发落,可这合欢寻死觅活的,一定要见老太太……” “这本是府里的家事,不宜扰了宾客们的兴致,”流熏开口打断,贴在祖母身边懂事地提议,“老寿星,还是交给母亲下面去处置吧。” 这可是丑事,老夫人气得一口气倒咽,脸色惨白怒道:“混帐!竟然出此丑闻,还不去查出究竟,严加处置!如此败德的淫、妇,卖了就是,死活由她。” 又沉个脸训斥封氏:“老大媳妇,府里的事儿由来是你打理,我也不再过问,如何闹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丑事!你是如何持家的?” 老夫人的话毫不留情面,一旁大夫人娘家的兄弟封尚书和舅夫人都落下个脸儿悻悻的不语。 慕容思慧忙辩解说:“老寿星莫要冤枉了大嫂,听闻合欢平日一向安分守己,这些日子是有些神情恍惚,总是默默流泪,一定是有难言之隐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寿星菩萨心肠,不要如此草草发落了合欢呀。”仿佛在说谢府草菅人命。老夫人都有些迟疑。 “老太太,太太,救我!呜呜~”挣扎呼喊声渐渐变得呜呜模糊,似是被人堵住嘴,欲盖弥彰的拖下去。慕容思慧脸色大变。 老太爷若无其事的举酒,满堂宾客把酒言欢。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声,一女子披头散发闯进来,她脸色苍白,目光惊惶,不顾婆子们的拉阻,冲向堂上噗通跪地叩头:“老太爷,老寿星,老爷夫人,老爷太太们。可怜可怜合欢腹中的孩儿,这孩子是谢氏的骨血呀!” 一句话众人愕然,面面相觑,满堂沉肃,静得连落针的声音都能听出。 大夫人惊的叱道:“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太太,离地三尺有神灵呀,天打五雷轰顶,合欢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合欢腹中的孩儿,是……是……” “合欢!你敢!”喜姨娘瞪直了眼喝道,仿佛早知奸夫是谁,还在极力袒护。 “让她说!”谢老太爷终于开口。如今越是蓄意遮掩,反是更令宾客们生疑,看了谢府的笑话去。 “是,是……”合欢扬起小脸,噙着泪,双手紧紧捂住小腹,万分艰难的将眸光在满堂宾客中寻找,终于落在了一脸愕然望着她的大公子谢子俊身上。 “是,是大公子!”合欢从牙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伏地大哭,堂上一阵慌乱,无数目光射向了大公子谢子俊,仿佛在惊讶的打量一个衣冠禽兽。 谢子俊原本吃惊地打量合欢,眸光里还透出一分怜悯,忽然不知如何被人一脚踢去了万众瞩目的高高戏台上,他惶然四顾无助,张张嘴竟然不知从何辩解。 “这,合欢,你疯了吗?这话岂能胡说?事关你的清白。”谢子俊惊愕道,他抬头,见无数目光怀疑地望向他,他的面颊一阵赤红。 “大公子,大公子,你不能如此,始乱终弃,那夜是你同合欢……相好,合欢才珠胎暗结的。”她瘫软在地哭得痛不欲生。 慕容思慧起身离席缓缓向前宽慰:“合欢你莫哭,谢府最是体恤下人,仁厚持家,祖父祖母和爹爹母亲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大表兄怎么是这种衣冠禽兽呀!”毓宁愤恨地咬牙,紧紧拉住流熏的衣袖。 谢祖恒极力压住自己心头的怒气,众人面前如此丢尽颜面,无风不起浪,这个逆子! 谢祖恒觉得眉心都在一触一触的牵得一颗心在跳动,他冷沉个脸呵斥:“还不从实招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奸情2 谢子俊目光惊愕茫然,却还沉静地问:“合欢,离地三尺有神灵,这话不可乱讲!” 封氏沉个脸怒斥:“你这丫头,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抓你去见官。” 合欢失声痛哭:“大夫人容禀,是大公子他,他……两个月前,姑奶奶寿诞……” “你个混帐蹄子,拉扯我做什么?”谢妉儿一瞪眼急了,倏然起身,被方春旎一把拉坐下。 “母亲莫急,身正不怕影子斜,是非曲直总会审出个究竟的。堂上这么多叔伯长辈都是朝廷命官,哪里就容眼前出现冤案了?”方春旎从容的一句话,反令堂上急躁的众人也平静下几分。流熏钦佩地看一眼表姐春旎,果然是大家闺秀,谈吐不凡的。 合欢哭哭啼啼地诉说:“冬月二十三那日,合欢去学馆里替二小姐取落下的手炉。谁想遇到了吃醉酒的大公子,从后面扑过来抱住了合欢就在书斋里……就……就……亲嘴儿,还……呜呜。事后合欢害怕,又羞于告人。第二日大公子就对合欢格外的邀好,赏合欢东西,还暗示合欢要纳合欢为妾,合欢才想忍气吞声的……” “你,无稽之谈!”谢子俊气得周身颤抖,面颊赤红。他眸光望着满堂无数惊疑的目光,噗通跪在祖父面前说:“祖父,父亲,子俊不知合欢信口胡言些什么,子俊不曾做过如此禽兽不如的丑事!” 谢子俊已是有功名之人,读书人的颜面如何的矜贵,他就要去春闱赴考夺魁,但他一个读圣贤书的学子竟然奸污了妹妹的丫鬟,传了出去如此败德的禽兽恶行,怕是他前途无望了,更是谢府家规不严。 “大公子急得什么,听合欢说完再分辩不急。”金嬷嬷一旁悠悠地叹气说,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 合欢嘤嘤地啜泣,继续说:“……可合欢的肚子不争气,竟然怀上了大公子的骨肉,合欢只得求喜姨奶奶拿个主张,姨奶奶不许合欢说出去,说老爷秉性刚直,若是得知此事,会活活将大公子家法杖毙的,就让合欢……再等等……可奴婢的肚子越来越大,纸里包不住火,可谁想今日被嬷嬷们察觉,要将合欢打发卖了去窑子。老爷太太,开恩呀。合欢没脸活了,可是合欢腹中的孩子是谢家骨血呀!” 一片混乱,宾客唏嘘不已,谢老太爷气得胡须颤抖,老夫人险些背过气去。无数目光投向谢子俊。 谢祖恒转身怒视儿子,眸光敛做一线低声喝问:“你如何讲?” 封氏质问合欢:“书馆里平日读书的爷们不止一个,可见你一派胡言!” “太太明鉴,那夜大雪满天的,书馆里连个小厮都不见的。奴婢才进了房里,就被大公子从后面抱住,就……” 大夫人敦促着:“俊哥儿,不急,你好好想想,冬月二十三那夜,你小姑母寿宴,那夜你是没有来赴宴的。你人在哪里?” 谢子俊惶然摇头寻思着:“孩儿那夜,吃了几盏酒醉了……被沈师兄扶去他房里睡下。” “孤桐,你可是一夜都守在俊儿身边?”老夫人忙问。 沈孤桐跪在谢子俊身边,却不抬头,为难道:“是学生扶了子俊师弟回房,只是……” 他深深抿抿唇说,“孤桐的同乡来送信,说供着孤桐母亲灵位的庙堂被大雪压塌,孤桐就连夜辞行出府了。孤桐离去时,子俊师弟是昏睡的。” 管家说:“若说冬月二十三那日,沈公子是不在府里,记得姑太太看赏时,沈公子那枚太平金线钱,放在了奴才手里七日后才等到沈公子归来交付。” “谁是那夜跟随大公子的小厮?”老夫人用龙头拐杖顿地督促。 几名小厮被带上堂来,跪地颤颤巍巍说:“沈先生照顾大公子,就打发奴才们去前面喝姑太太的寿酒,奴才们回来,房里已熄灯,不知发生了何事。” 流熏正在打量眼下的一场好戏,忽然,她发现了小厮中有那被处置了的寿儿。如何寿儿又回来了?流熏心头一动。寿儿的祖母是父亲谢祖恒的乳娘,果然手眼遮天。亦或更是封氏的爪牙呢! 小厮寿儿说,“启禀老爷太太,冬月二十三那夜,寿儿吃坏肚子,回房时去沈先生房里给大公子添炭,就打盹睡了。可一梦醒来,发现大公子床上是空的,慌得奴才去找,大公子却偷偷摸摸地闪回房里,迫不及待地吩咐奴才为他备下香汤沐浴更衣,还不许奴才声张此事。”寿儿神秘地说。 “寿儿,你信口雌黄!你前些日子醉酒聚赌,我重责了你!你诬陷不成,又来蓄意报复!”谢子俊恨得怒意满胸,恨不得扑去掐死这信口胡言的奴才。 “那是因小的要将大公子夜不归宿的话告发给老爷,公子气恼才责了寿儿。”寿儿梗个脖颈说,一副无赖的样子。 “啪”的一声,谢祖恒蹿身而起,抡起巴掌用尽周身的气力狠狠抽在谢子俊面颊上,谢子俊重重地扑倒在地,一时愕然,血从口鼻渗出,模样凄惨。 沈孤桐慌忙上前抱住谢子俊,对谢祖恒求告:“恩师,子俊师弟绝非如此禽兽,求恩师明察!” 谢子俊扬起脸,悲愤的目光望向父亲:“子俊冤枉!” 小姑母谢妉儿急得奔过去扶起侄儿心疼地揉了他的面颊问:“俊儿,快告诉你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爹爹,息怒,还未审清案子如何就用大刑了?”流熏急忙上前解围劝阻。 但大庭广众之下,谢家出了如此令人不齿的丑事,谢家长孙年少未娶妻室竟然就奸污妹妹的丫鬟,令个丫鬟珠胎暗结,这已经令谢祖恒丢尽颜面,明日朝堂上群臣议论的都会是这个话题。莫说谢子俊的前途自此断送,更不要提谢家清肃的世传家风,可是要败在这小畜生手上! 大夫人劝阻着:“老爷,或是俊儿是被冤枉的,或者是误会呢。” 谢祖恒怒不可遏的厉声训斥:“误会?人证物证俱在,何来的误会!谢府清白门风,岂能容这逆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奸情3 封氏哀告道:“老爷,既然木已成舟,合欢怀了谢家骨血,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将合欢抬举做个通房丫头配给俊儿吧。” 将错就错?欲盖弥彰? 无数目光望着他,仿佛嘲弄取笑,谢祖恒堂堂朝廷一品大员,哪里受过如此的屈辱。他大声吩咐:“来人,谢氏门中从不出如此孽障,将这畜生拖下堂去,乱棒打死!家谱除名!” 中堂大人发威,满座皆惊。 谢子俊是谢府长孙,大房嫡长子,自然谢祖恒依家法可以处置了他。 “恩师,恩师开恩,即便是子俊师弟所为,也是酒后乱性,无心之过!”沈孤桐急得求饶,死死抱住谢子俊。 谢子俊一眼的茫然,旋即转为痛心,他紧皱了眉头,直挺起身推开沈孤桐问父亲:“父亲大人,知子莫如父,你相信孩儿是如此禽兽?” 合欢扑跪上前张臂挡住了谢子俊哭泣:“老爷开恩,求老爷饶了大少爷一命,合欢情愿替大少爷去死!只求老爷留下合欢腹中的孩儿一条活路。” 合欢哭得悲悲切切,仿佛要同谢子俊生离死别一般,如此深明大义感人至深的场面,惹得封氏和周围的婆子丫鬟们都为之落泪。 “不要呀,不要呀!”大夫人脸色惨白如灰,跪地哭求,仿佛对谢子俊比亲生骨肉还心疼。一看就是一副慈母败儿的景象。她喊了谢展颜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小五、小六吩咐:“快,快跪下来求你爹爹饶你大哥一命!” 饶命?流熏面颊上浮出一抹不为人查的淡淡笑容。继母果然好心思好算计,留大哥一命却让他身败名裂,那是生不如死! “太太,您就是太过菩萨心肠。大公子自己干下那不知廉耻的事,还怪老爷家规严谨吗?”金嬷嬷在一旁煽风点火,幸灾乐祸。原来前世里哥哥被逼疯的那晚是如此一个情景。流熏气恨交加,紧紧捏住拳头,指甲深深抠入肉里疼痛令她警醒。 堂上一片混乱,拉劝的,阻止的,幸灾乐祸看热闹的。 这戏演得场面越大,就越是吸引看官。流熏扶住悲恸欲绝的祖母,冷眼看戏。 谢老太爷是个道学先生,两朝帝师,他心疼孙儿,更是痛心。如今被逼到绝境,他竟然毫无开口的余地,他摇摇头不去看跪地的谢子俊,痛惜一声:“色字头上一把刀,美人怀英雄冢。”他摆摆手就要下堂去。 “还不将这畜生拖下堂去,杖毙!”谢祖恒气得胡须乱颤。 “老寿星,老寿星……”惊呼声中,老夫人申氏昏厥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掐人中捶胸摩背,总算老夫人哼哼的呻、吟几声醒来。 喜宴变成闹场,见谢府出了如此的丑事,宾客们纷纷起身告辞。 这场戏演得惟妙惟肖,竟然真假难辨。 流熏徐徐走向人前,低眼蔑视的扫一眼地上的大哥骂:“哥哥,可让妹妹说你什么好?好好大家公子,做些见不得人蝇营狗苟的事儿,你可对得起咱们早逝的娘亲?可对得起爹爹和祖父对你的栽培!” 谢祖恒要骂的话不想都被她痛快淋漓的骂尽了,望着女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眸光里却露出一抹狐疑。 谢子俊愕然,亲妹妹一字字一句句如利刃剜心一般,他惊愕地望着流熏问:“妹妹,你也不信哥哥是清白的?” 他声音颤抖,眸光里满是失望。 流熏骄傲扬起小脸质问:“人证物证俱在,合欢冤枉你,沈大哥恩给你冤枉你么?” 封氏眸光里含了隐隐的笑意,心想这大小姐果然还同往日一样是个心直口快说话不走脑子的,她乐得留了她在眼前看她兄妹内讧的笑话。 “合欢,你个傻妮子!一个姑娘家,猛然被个男人从背后抱住轻薄……如何不喊人来?”流熏问。 “呜呜,奴婢,奴婢被捂住了嘴!” “可是,有人适才在议论,说你身怀有孕是假的!”流熏对堂外吩咐一声:“来人呀!” 进来两名膀大腰圆的家院。 “当堂验看!”流熏一声令下,两名家院不容分说冲向合欢,一人抱住肩头,一人就去扯合欢的裙下亵裤。 “啊,不要!”合欢惊得挣扎哭喊。 众人措不及防,待恍悟过来才喝止着:“熏儿,荒唐!” “胡闹!” 众人呵斥拦阻,但两名家院不为所动。合欢翻滚撕咬挣扎,两名家丁惨叫着松手。 “熏儿!放肆!”老太爷呵斥制止。 流熏一笑问合欢:“合欢姐姐果然好气力,不知是受伤寸步难行的大公子气力大,还是这两名强悍的家丁气力大呢?” 仿佛云开一线,原本责备谢子俊的目光都怀疑地望向合欢。但她一个小丫鬟,如何如此胆量来攀咬谢府的大公子? 合欢一时语讷,支吾片刻哭道:“这,奴婢见是大少爷,才不敢声张。只得忍气吞声。” “人从后背扑来,夜黑,你如何知道是大少爷?”流熏步步紧逼。 “流熏,一个女孩子家!”封氏喝止,一副威严的口吻,却是怕她节外生枝。这女儿的本领她是领教过了。 “奴婢看清了,是大公子没错!”合欢支吾,已经有些神慌。 “看清了人?莫非书斋里掌着灯?”流熏嬉笑了问,“大哥果然色胆包天了!你才说是黑灯瞎火中……” 合欢也被这一句反诘问的惊了,记不住自己才说过些什么。 “不,书斋里暗黑,却有月光可以看清的。”合欢随机应变着,眸光慌乱。 流熏笑了起来,扫视一众人一笑道:“你才说,冬月二十三那夜,大雪漫天,人迹稀疏。哪里来的月光?” 一句话,合欢哑然,惊得看向了金嬷嬷。 金嬷嬷见势不妙,眸光一转,忙对合欢悠悠地问:“或许是借了雪光呢?” 流熏更是一笑奚落道:“合欢才说书斋里窗门紧闭的……”她诡诡一笑吃惊道,“合欢,依你这么说,莫不是哥哥果然禽兽,和你在雪地里就迫不及待……”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奸情4 众人哗然,谢府是世代书香,岂有子弟如此禽兽? 谢妉儿听出些端倪,她搂紧了谢子俊说:“俊儿不怕!姑母为你做主!” 封氏见势头逆转,若要再纠缠下去,怕是要牵扯出她来。她忙语重心长地劝说:“老爷,俊儿年少,就是有不妥的地方,老爷还是要晓之以理,慢慢教导。今儿是母亲的寿宴,不宜彻查此事,还是明日再审。” 她越是替谢子俊遮掩,就越发令人相信谢子俊酒后乱性奸污合欢属实。 流熏早已识破她的诡计,明理懂事地说:“爹爹,此事事关谢府家门清誉,非但要查,还要彻查到底!否则祖母今夜也难以安睡了。” 封氏立刻显得不如流熏一个孩子明事理识大体。 “不如先从那夜当差守学堂的家丁开始讯问。”流熏提议。 看到孙女镇定自若的眸光里透出几分坚定,谢老太爷在一旁点头说:“就依熏儿!” 不多时,几名家丁被带到,一行跪下。 流熏问:“老太爷有话问你们几个,要如实回答。不得隐瞒。” 家丁连连称是。 “冬月二十三那日,姑奶奶大寿,你们自然也没有少吃寿酒,要知道吃酒误事可是犯家规的。” “奴才不敢,奴才那夜不曾吃酒,请大小姐明察。”几名家丁七嘴八舌地争辩,信誓旦旦叩首托说不曾喝酒误事。 “那夜,你们看守书馆,可曾见有人深夜出入书馆?”流熏问。 家丁寻思片刻,禀告说:“那几日沈先生不在府里,书馆里散了学就无人影的。那几夜天冷,奴才们锁了一个门,只留了一道门进出,半个时辰去查一次火烛,不曾有人来往。” “那夜可看到了大少爷去书馆走动?”流熏追问。 家丁们相继摇头,异口同声地否定:“并未有人来过书馆,只是晴小姐手下的丫鬟去寻个丢失的手炉,奴才并未阻拦。” “可是她?”流熏指着合欢问家丁,家丁瞧了一眼,连连点头。 再无旁人进过书馆,便是大公子和沈公子也不曾去过出事的所在。众人面面相觑,真是咄咄怪事,莫不是合欢撞见了鬼? “不过……”一名家丁猛然扬起头来说,“那夜,曾有一黑袍人来过,他拿了大老爷的腰牌去书斋。” “你是说大老爷的腰牌?”流熏露出惊讶的神色,眸光诧异地望向父亲。谁还能有父亲的腰牌呢?众人更是狐疑。 谢祖恒更是神色一愕,眉头一皱。 “是,是……大老爷的腰牌,奴才们认得,才不敢阻拦,当时奴才还犯了寻思,那墨色斗篷蒙头,看不清面目,只举起腰牌在奴才们眼前一晃,一言不发就进去了。奴才们怕是大老爷有机密事儿,不敢多嘴去过问。过了多半个时辰,黑衣人匆匆的离去,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合欢姑娘低头风也似的哭着跑了出去。” 惊讶声连做一片,啧啧不止。 流熏望向跪在一旁的合欢。是非曲直,只有合欢自己心知肚明。 “合欢,你大胆!分明被旁人奸污失了身子,反是将错就错赖上大公子借机当姨娘,你是何居心!”流熏喝问。 合欢慌得摇头,惊骇不已。她不敢看流熏那锐利雪亮如剑的眸光,仿佛直刺进她的心里。 “或是你同人通奸,反来诬陷大公子,让谢府担着罪名,这是要送官过堂打板子的!”流熏吓唬道。 合欢神色恍悟,呜呜地哭了说:“是……是……是那夜……” 戏是演不成,反成了自己被陌生男子奸污了,还诬陷府里的少爷。合欢目光呆滞,分明心中有鬼,如今也无法辩解。 “是奴婢记错了,那夜是在大公子的卧房,是大公子的卧房里……”合欢极力分辩着。 “深更半夜,你去大公子的卧房做什么?”流熏悠悠地问。 “是,是大公子约了奴婢去的,奴婢不敢不从命……”合欢低个头呜呜地哭着,“大小姐,合欢一个下人,可以是清白人家的女子,平白的不会拿这种事儿来坏了自己的清白。” “你肯定,是在哥哥的卧房被哥哥奸污?”流熏一声问,合欢惊得一个瑟缩,偷眼望着流熏。 流熏笑了:“小姑母寿宴那夜,寿儿作证,哥哥一夜未归宿,人不在房里。我也知道哥哥那夜去了哪里。” 众人皆惊。 “熏儿,你可是知道什么内情?”老太爷厉声问。 流熏眸光里透出几分黯然道:“岂止熏儿知晓,舅父舅母也知晓的。”流熏怯怯地望一眼在坐的舅父江昊天和舅母,原本面色无光的二人也望向了流熏显得诧异。 江昊天是流熏的亲娘舅,更是谢阁老的弟子,流熏的生母过世后,就不来谢府走动。 流熏肯定的说:“才寿儿一提,熏儿也记起来。姑母寿诞那夜,哥哥按理要去堂上拜寿。可哥哥身有棒疮,不肯去抛头露面惹人耻笑。哥哥一时伤痛难忍,就同熏儿提起生母的模样,边说边是流泪不止。熏儿那时想,就是哥哥如此去拜寿,悲悲戚戚的样子反是扫了姑母寿宴的喜气,就擅作主张,让哥哥去舅父家暂避一日,也免得拜寿登堂见外客生出尴尬。原本是让哥哥傍晚回府的,可谁想舅母垂怜,见哥哥伤得可怜,就不舍放还,留哥哥在舅父府中宿了一夜。哥哥是拂晓才偷偷回府的,事后熏儿怕爹爹怪罪,就吩咐小厮们隐匿未报。”流熏娓娓道来,观察众人的神色,恍然大悟般的议论纷纷。 “舅母可以作证,”流熏期待的目光望着舅母。舅父江昊天身为礼部尚书,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亲外甥当众出丑,受人指背,况且封氏的嚣张他们早就看不惯。 舅母江夫人眸光一转忙应了说:“我记起来了,是有一日俊儿忽然来到家里,他舅父不在府中,我见那孩子腿上棒疮冻疮溃烂不治,想起死去的小姑临终重托,就越发不忍不顾这孩子。我寻了郎中来给俊儿擦洗伤口,听俊儿哭诉说,是因为他继母打扫庭院,竟然撤了佛堂里供奉着的他生母的牌位,扔去了废物堆中。他一时出言顶撞几句,触怒了父亲,被父亲重责……”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雪冤1 原本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拂得颜面无光的江夫人,借机将满腹的牢骚发了出来。 是曾有这么一日,她留了外甥子俊宿在江府一夜,但那绝不是冬月二十三那日。 如今她将错就错地说出,也借机抖落出谢子俊遭屈打的事实。 众人黯然无声,老太爷眉头一皱忽然问儿子谢祖恒:“你不是说,俊儿冥顽不灵出言不逊辱骂嫡母,才教训他的吗?如何封氏要将江氏的牌位扔出门去!” 为人儿子的,谁能容忍如此对待母亲? 继母刻薄,竟然将前妻的灵牌乱扔,还挑唆老爷责打前妻之子。封氏面色大变,尴尬不已。 封氏哑口无言解释说:“儿媳不知……” 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威胁和恐惧,如今若是一招不慎,会将她跌进万劫不复的悬崖。封氏急忙抢话分辩:“可是,媳妇只是尽职尽份,从未在老爷面前说过大公子半句不是,便是大公子对媳妇出言不逊,媳妇也是不明究竟,不知老爷如何得知此事,对大公子动了家法……媳妇闻听可是去苦苦相劝的。”封氏落下几滴凄楚的泪,仿佛丈夫脾气暴躁,她做继母的夹在中间难以做人。 说罢,她忙转向老爷含泪地劝道:“老爷,今夜之事,就不必再查了,查来查去,倒让人觉得是为妻的刻毒。 “是不必查了,此事还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谢妉儿慨叹一声拿捏的一笑,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架势替老夫人问封氏:“合欢这贱人如何发落?” 老夫人说:“寻个牙花子打发了就是。” 合欢惊急得哭告:“太太饶命呀,四太太,救救合欢,金嬷嬷!” 慕容思慧无心恋战,只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了合欢一个小丫鬟。 情急之中,合欢急得哭道:“老太爷,老寿星饶命。是喜姨奶奶她要合欢去勾引大少爷,谎称合欢身怀有孕,好让合欢开脸做姨娘的。那夜里大少爷是醉了,可是同合欢什么都没做。” “喜姨娘去了地下,你说什么,她也无法同你对证了。”流熏冷冷嘲笑,大夫人一脸愠怒地望着她厉声道:“拖下去!” “不,不,夫人,合欢不是,合欢冤枉呀!”合欢急得辩解,无助地四下张望,忽然扑上前一把抓住了一旁的谢子俊摇着他的臂央告:“大公子,求你救救合欢。合欢错了,合欢不该胡言乱语,可是那都是~” “住嘴!”大夫人呵斥道。 “老夫人,老夫人,”合欢声嘶力竭的哭求。 流熏笑了说:“这丫头,看你急得,大变活人呢。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本也是无妄之灾,”她叹气一声对姑母说,“姑母,不如寻个小厮配了吧,合欢伺候二妹妹辛苦一场。” 四夫人脸色青紫转白。 沈孤桐的眉头拧成一结,吃惊地打量流熏,眼前一张秀美天真的容颜,如今看来那么的陌生。流熏却对他莞尔一笑。 谢妉儿一笑幽幽的说,“本也不怪她。什么主子挑唆出什么奴才来。主子能爬上爷的床开脸当姨娘,日后府里的丫鬟可不就人人效仿去一步登天了。依我说,日后这种口子就不能开。” 明里骂喜姨娘,暗中在骂慕容思慧。 “可是那带了爹爹腰牌的黑衣人奸污了你?”流熏困惑地追根刨底。她清凌凌的眸光望一眼父亲,眼眸蓄泪噗通跪地贴在父亲膝下说:“爹爹,求爹爹开恩。哥哥顶撞爹爹和母亲,是哥哥的不是。可是哥哥是爹爹的骨肉呀。哥哥无意靠父辈荫庇谋官职,所以才一心去考科举,求爹爹饶哥哥一条活路。” 满堂震惊,无数诧异的目光望向了谢祖恒。谢老爷的腰牌,若非是他亲手发给黑衣人,还有什么人能擅自拿去行事? “你这丫头,许是什么人偷偷摸摸的拿了你爹爹的腰牌做鬼呢。”谢妉儿阴阳怪气地提醒流熏。平素里还有谁能靠近老爷身边呢?话音抑扬顿挫,针针见血,直指封氏。自古姑嫂难和,谢府也不例外。 人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位三姑母可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平日里仗着老夫人的偏宠,几位嫂子都不放在她眼里。只是她昔日做女儿时,同流熏的生母江氏相处得颇好,因此对流熏的哥哥谢子俊偏爱异常。 “你,你这话是何意?”封氏忍无可忍,谢妉儿也太猖狂了! 谢妉儿怒发冲冠般倏然站起,怒意满脸地指着封氏呵斥,“哪里有你这样狠毒的继母,时时刻刻要置前妻之子于死地,简直是蛇蝎心肠!哥哥虎毒不食子,那腰牌除去枕边人,还有谁能神鬼不查的偷了去!” 封氏被谢妉儿突如其来当了众人面前挑衅的一骂,立时哑口无言,她胀红了脸,愕在原地,她又气又急指着谢妉儿忿然质问,“你一个嫁出去的外姓人,轮得到你在谢府训斥我?” “姑奶奶莫动气伤身,细细问明白莫冤枉的好人。”封氏的嫂子封舅太太毕竟见多识广,一见小姑子当众失态被将了一军,忙陪给笑模样上前劝解着。 “好人,她是好人?她屡屡刻薄俊儿,我就早看不过了!”谢妉儿不依不饶,“我谢家的名声都要败坏在这毒妇手里了!” “妉儿,休得无礼!”老夫人忍不住制止一声却是双眸含泪,虽然也替孙儿委屈。但毕竟女儿是嫁出的闺女,谢祖恒毕竟是谢家长房长子。 封舅奶奶见状忙上前拉劝封氏说:“妹妹,你是不知,还是不查?若是下人们欺上瞒下,你可是要好好管管了。”她明训暗助的帮着小姑子封氏。 谢妉儿却是不肯罢休,对老夫人嚷着:“娘,您老还看不出吗,她这是容不下谢家的子孙呀,爹还指望俊儿这嫡长孙金榜题名,她却煞费苦心要害死俊儿!” “妉儿!”谢祖恒颇是气恼上前阻拦,谢妉儿捶打了哥哥哭道:“我嫂嫂临终时吐着血也挣扎着求你善待俊哥儿和熏姐儿,哥哥你都忘记了吗?哪里见过你这么耳根子软的男人呀!” 妹妹气急败坏的一句话恰戳在了谢祖恒的痛处,面露尴尬。 再看流熏和子俊一对儿小兄妹双眸噙泪,已经抱在一处悲戚。 封氏气得脸色煞白如纸灰,哆嗦着唇指着谢妉儿竟然说不出话来。一口气险些将自己噎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冤2 一旁的三皇子景璞只把弄着酒盏悠然吃酒,仿佛在看一场好戏,不起身告辞,也不发一言。流熏留意到他的神情,他那熠熠的眸光恰也寻味的望着流熏,对她一笑,眸光里透出几分尖锐,似洞穿人心。流熏心头一惊,这位三皇子,倒是个厉害的人物。 “妉儿,不得对你嫂嫂无礼!”老夫人训斥,毕竟当着宾客,更有小辈儿们的面,真是家丑难言呀。 流熏却心里明了,封氏和三姑母的梁子自此算是结下了。 谢祖恒气得脸儿一阵白一阵紫,流熏懂事地推一把大哥子俊说,“还不快扶爹爹下去歇息?” 谢子俊擦把泪,起身向前双眼红肿,唇角微颤,看着父亲还有几分委屈。 他才伸手上前,就被父亲一拂袍袖甩开喝了一声:“孽障,都是你惹出的是非!” 慌得子俊倒退了两步,立足不稳跌倒在地。 “哥哥!”流熏惊呼一声忙去扶他,手下用力在哥哥棉袍的肩头用力一扯,刺啦一声,谢子俊的袍子扯开一道口子,从中飘飘荡荡飞出几根芦花絮子来。 流熏用力抓了一把,又一松手。堂上一阵风刮来,芦花满堂飞荡。众人惊异的目光望着那芦花,议论纷纷。 “呀,俊儿你这袄……”谢妉儿惊叫一声,扶起子俊,去看那棉袍破、处,从里面扯出几把棉絮,竟然棉絮都是旧棉,紧紧粘连成一片,其中夹杂些芦花。 “这,这都是什么呀?”谢妉儿大惊小怪地嚷着。 旧棉絮是真,不过是从沈孤桐的棉袍里换出了几成,芦花却是流熏的手笔。 “姑母!”流熏惊叫一声慌忙遮掩。 堂堂中堂府的公子,过冬的棉袍里竟然蓄得是旧棉和芦花絮子,简直亘古奇闻。若不是这家吝啬之极,就必定是有人刻意刻薄这位大公子。 “这,俊儿,你的冬服里如何都是芦花?难怪你爹爹骂你近来无精打采,畏畏缩缩,全无半点世家子弟的潇洒。”谢妉儿心疼地将子俊推去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惊愕得颤抖了手,拈起那芦花惊望着目光呆滞,心疼得老泪横流,喊一声:“俊儿!你个傻孩子,如何早不说话呢!” 谢妉儿酸酸地说:“娘,俊哥儿才对继母有半分抱怨,就被哥哥打断了腿。若再敢抱怨半分,一早就被大哥活活打死了。依我说,当年江舅爷要接了子俊和流熏去江府,您老不依,说什么谢府长孙,岂能去寄人篱下?若是俊儿跟在他亲娘舅身边,好歹能混个温饱不愁吧?您还是替我死去的嫂子积积阴德,抬抬手让俊儿逃命去吧。今儿一个丫鬟几句话都险些要了俊儿的小命。” 众人望向封氏的目光里惊诧如看鬼魅,更是愤恨不平,仿佛才发现一张伪善的容颜下竟然有一颗如此歹毒的刻薄的心。 “你,你怎么说?”老夫人狠狠的将一把废棉絮掷去封氏脚下怒斥,也不顾了在场的宾客。 流熏见势小脸一沉嘴儿一撇,哇的大哭失声,跪地求告:“祖母,祖母,哥哥本不许说给祖母祖父得知的,哥哥说,他受些委屈不要紧,如若祖母得知了,就要气恼的休走母亲。若是赶走母亲,无人伺候爹爹,小弟弟和妹妹就要没娘了……” 流熏哭得抽抽噎噎,句句话说得令人听去心酸,“哥哥说,熏儿和哥哥已经没了亲娘,怎么能让弟弟妹妹没有娘呢。哥哥存了这份心思,才不忍将委屈说出来给祖母祖父得知。求祖母成全哥哥一片孝心吧。” 流熏一把抱住哥哥失声痛哭。 小兄妹一副可怜的模样。老夫人抱了这个搂住那个。 众人交口称赞谢子俊孝顺,称他忍辱负重鞭挞受屈无怨,孝顺严亲,有圣人舜帝和先贤闵子骞的大容之德。圣朝天子仁孝治理天下,看中德行,如此名声,对谢子俊简直是求之不得。明儿一早,这段佳话定然传遍朝野。流熏心头暗笑,更要多谢封氏借了这把东风给哥哥。 如今这结局才是大快人心! 前世里,哥哥因平白被冤枉奸污了妹妹的丫鬟,名声大坏,成了千夫所指的衣冠禽兽。更在雪地里被父亲当众一顿家法伺候,褪了裤子被打得满地翻滚人前出丑,大病一场醒来,无颜于世,谢子俊就变得痴痴呆呆疯傻,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只得被送去庙里修养,自此退出了仕途,成为谢府一个被遗忘的人。一个失恃的孤儿,又谁去心疼呢? 舅爷江昊天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倏然起身拱手对谢老太爷道:“恩师,师母,先父生前最宠爱宛妹,家母对俊儿和熏儿也颇是挂念。舍妹去得早,临终托付昊天不能淡忘。若是谢府不方便,俊儿临近科考,可否让俊儿搬去江府潜心读书攻读。” 言外之意,偌大个谢府容不下谢子俊这前妻之子。如今江府提出要收留谢子俊,若是谢府执意不许,怕是于理不通。 江昊天曾是谢老太爷的弟子,自幼同谢祖恒是皇上身边的伴读,亲如兄弟,却因江菀儿的死而反目成仇。 谢老太爷觉得颜面扫地,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又看了孙儿温和地问:“俊儿,你如何说?” 谢子俊讪讪地望一眼父亲,又望望舅父,艰难的抿抿唇说:“舅父厚爱,甥儿感激涕零,爹爹已经知道原委,子俊还是在谢府攻读吧。” 谢子俊一番话,众人更是感慨夸赞他懂事。 老太爷说:“俊儿在我书房读书,哪里也不许去。任何人进出书房,须得我的准许。” 他看一眼谢子俊说:“老夫要亲自督查你们的功课。” 流熏揉了泪眼去扶哥哥起身,她心里暗自庆幸。哥哥如此就被祖父保护起来了,怕是那些人若要下手也不容易。 子俊看一眼妹妹流熏,见她哭得悲悲戚戚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含了几分慧黠的笑意。虽然不为人查,他却深知这一切怕是妹妹流熏有意操纵的。 第一百二十章 雪冤3 封氏恨得牙根痒痒,她有心除去了谢子俊这嫡子,防他翅膀硬了单飞,将来再难以辖制。如今老爷子却将他珍藏在金丝笼里,不得靠近。 若是谢子俊果然金榜夺魁,日后定要继承谢家的家业,那她母子日后在谢府的日子就难过了。 她牙关紧咬,恨意满胸,却无法发作。她极力安慰自己,还有时候,她定不让她们兄妹得逞。 “祖恒,你过来!”谢老太爷忽然冷眼侧头打量儿子一声吩咐。谢祖恒离席来到父亲面前,脸色青灰,眸光里有些忐忑。老太爷眸光矍铄如剑骤然刺向儿子谢祖恒,还不等谢祖恒开口躬身谢罪。谢廷尧猛然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面颊上,打得谢祖恒倒退几步倒在地,满口都是血。 “混帐!”谢老太爷怒骂一声。 满座震惊,众人纷纷起身,又慑于老爷子训子的威严不敢上前。 听说老爷子当年做帝师时,连皇上都敢打,如今训子,更是无人敢劝。 谢祖恒面颊胀紫跪地请罪,伏地不语。一品大员,百官之首,从未有如此的狼狈。 “家宅不宁,何以治天下!”谢廷尧训斥。 堂上大乱,众人纷纷来劝。 一场寿宴只得草草作罢,谢老太爷起身,做出疲惫的样子,老爷子拱拱手道歉,吩咐送客。家人搀扶了破口大骂的谢老太爷下去歇息。 原本各怀心思而来的众人眸光里都不无怅憾,更有晋王景璞才要跟上去,谢老太爷摆摆手,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三皇子的眸光里颇有不甘,似有未尽的事儿,被一场乱局扰得纷乱。 一场寿宴闹得不欢而散。好戏收场,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勉强的笑意都颇是尴尬。 二爷谢祖慎率了家人送去仪门,景璞走过流熏身边,打量她淡然一笑,幽幽地道一句:“有趣!有趣!” 流熏故作不知。转眼十二皇子景璨撞撞她的臂肘说:“媳妇,吓死我了,你果然口舌伶俐可爱。” 流熏面容含笑地屈膝福了福说:“送三殿下,送十二殿下。” “改日去宫里玩。”景璞挑挑眉梢似对一旁垂首恭敬肃然的谢子俊说,但眸光分明看着流熏。 流熏故作糊涂的垂头不语。她心里暗笑,不必去宫里,明日一早,宫里宫外就要纷纷传扬谢府贺寿的一场大戏,继母如何刻薄前妻之子,孝子如何的忍辱负重,或者哥哥还能被皇上旌表呢。 舅父舅母走在人后,流熏有意压缓步伐,凑去舅母身边轻轻扯扯舅母的衣袖,唤一声“舅母!” 舅母略缓了步伐,流熏口中说:“熏儿兄妹的事,舅母勿以为挂。” 又看看左右无人靠近,才低语一句:“明儿舅父上朝,祖父的意思是……” 她伸出三只手指,深深望一眼晋王景璞清冷飘然远去的背影。 舅母露出一脸难以置信困惑的神色。 流熏点点头,叮嘱道:“舅母记住了,祖父为人清流,从不愿人云亦云。” “这是,老爷子的意思?”舅母迟疑地问,看一眼远行在前的江昊天才想喊住,流熏已疾步上前去笑盈盈的送客,若无其事的同人搭讪,只剩舅母迟疑的行在人后。 她心中有数,如今谁要是人云亦云去捧六皇子,那就是自寻死路!只要所荐之人不是六皇子,这次朝局之争的惊涛骇浪中就能安然无恙。虽然她有意泄露天机,但是舅父为人耿直孤执,未必能听信。但是只要她说出三皇子,舅父就没有不明白的道理,祖父是不愿去举荐六皇子的。 送罢客人回转厅堂,老夫人怒气未尽。 大夫人一脸泪痕跪地谢罪,身后跪了众儿女。 二夫人付氏忙来解围劝说:“大嫂掌管一大家子的事儿,未必事事亲为。丫鬟婆子们一时疏忽了,看人下菜碟也是有的。” 封氏哪里甘心担当这个罪名,她气急败坏地转向四夫人慕容思慧的乳娘赵嬷嬷骂道:“少爷小姐的冬衣都是你一手经办的,你如何交代?” 赵嬷嬷哑口无言,她是给大少爷旧棉絮做袍子,可是芦花不是她加的。她眼珠一转,忙解释说:“许是府里那些裁缝偷工减料,我去申饬他们去。” “老寿星,不要怪母亲了,母亲日日忙碌,怕是力不从心。”流熏顺了二婶的话说,又看一眼姑母说:“寻个可靠的人,帮帮母亲分担一二就好了。” 封氏本在哭啼,无从自保,忽然听流熏一句提议,才心里一个寒战,这个丫头,原来步步为营在这里算计她呢。 四夫人慕容思慧忙上前说:“母亲,还是媳妇来帮大嫂吧。”原本这冬衣也是她经手的,只是她娘家家境大不如前,如今急于收敛些钱财好填补平日铺张的开销用度,她如今心里有鬼,只有硬了头皮向前。 “小婶婶腹中怀着小弟弟,身子日益沉重,本就不易,想是近来无法分心,才被下人们寻了罅隙。再者,若为这些事儿伤了胎气,就得不偿失了。”流熏一句话噎堵了她回去。 她眸光试探的望向三姑母谢妉儿,谢妉儿同她眸光一触的瞬间,露出一抹欣喜的神色,似看到了大好的天机。 “母亲,不必为此事伤神。若是大嫂嫂忙不过来,不如女儿来为您分忧,前些时候楼栏断了,险些伤了郡主,如今冬衣又出了差错,哎!”谢妉儿不失时机地接话说。 老夫人叹气说:“也好。”转向大夫人封氏吩咐,“老大家的,日后,你只管你那房的事儿就是了,府里的账目内务,就给妉儿去打理吧。如今流熏也大了,也该让她学学持家了。” 寥寥数语,就解去大夫人封氏在府里的大权。 封氏愕然,险些瘫坐在地,竟然连一丝笑意都难以堆出,毫不掩饰心里的失落,她欲哭无泪,委屈地望一眼老夫人。 谢老夫人斜睨她一眼,赌气般用龙头拐杖戳地高声道:“我老了,老眼昏花了,连自己孙儿在眼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看不到了。” 众人同情的看一眼尘埃中的封氏,如今她没了大权,徒留个大夫人的名号,不过是尊虚供在台面上的泥胎菩萨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机 流熏悄悄地退出厅堂,如今这出好戏已经收场,她不必再耗费心神。 “大小姐,老太爷传您去书房问话。”冷不防廊子下暗处一个声音,流熏倏然回头,见是秋彤姐姐。 秋彤只在前面走,也不多言,不是回身打量她,隐隐含笑,似是钦佩她在堂上镇定自若救兄长的本领。 流熏端出一副天真的笑脸,仿佛乱花眼前过,片点不沾身的从容。 “老太爷,大小姐到了。”秋彤通禀,屋内无人应声。 流熏却是进退不得的尴尬,眼见祖父同叔父们秘议的模样,二叔、四叔凑在书案旁,父亲侧身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一手拿着一个裹着冰块的帕子在敷脸上的青肿,可见祖父当众那一记耳光打得真狠。 “推,是一定要推。若是在这关口左右不定,不去举荐新太子,反是乏了为人臣子的是非决断!”谢祖恒说,倒吸一口冷气,透出几分痛苦神情。 谢老太爷似对这句话颇是满意,眸光里透出几分温和问:“还疼吗?” 谢祖恒微微躬身,老太爷才深呼一口气说:“我打你一巴掌你就承不住,俊儿他小小年纪如何受得住你那么重的责罚?” 四爷谢祖怀一笑说:“大哥受点苦,可是替爹解了围,功不可没呀!” 流熏心头一动,难道刚才祖父打爹爹的那巴掌,是在演戏给众人看,故意退了宾客,也退了那位嚣张的皇子? 谢祖恒沉默,旋即说:“若是俊儿不受这番苦楚,怕是如今早已奉了怡妃娘娘的诏,去做六皇子的伴读。” 流熏更是一惊,眸光闪烁,爹爹重责大哥,不都是因继母的挑拨,原来是要推掉做六皇子伴读一事。莫非爹爹对六皇子颇有微词? 祖父的眸光望向她时,流熏低垂下眸光福了福。 二叔正在祖父书案前斟茶,说一句:“晋王为人深沉,喜怒无形于色,离去时,同熏姐儿你搭讪几句,可说了什么?” 流熏谨慎地说:“三殿下离去时,只说了句‘有趣有趣!’还说,让哥哥得暇去宫里玩耍,就没有问旁的。” 祖父透出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呵呵的笑了笑说:“料他也问不出些什么,也无暇让他去问。” “爹,如今满朝文武,怕是有八、九成都要推举六贤王当太子。前日沈中堂还来暗示儿子,如今朝臣们纷纷上折子,可就差谢家的一本了。不保六皇子,这……爹,皇上,怎么说?”谢祖慎担忧的问。 祖父徐徐摇头,悠然品茶,打量长子谢祖恒,吹吹那热腾腾如仙雾般的茶气说:“为父入宫,只是向皇上谢恩。只字未提及立储一事。” “爹,那您入宫是……” 老太爷悠然说:“太子马厩卧病不起,皇上随口问老夫,太子的病可还能医治?” 太子的病,不去问太医可否医治,反来问祖父呢?莫不是皇上暗示什么? 流熏深深记得前世里,一场文武百官推荐太子的风波,祖父和爹爹因为大哥受责惊疯的家门丑事,而卧病不起,也误国了这场朝堂里的大戏。结果却是匪夷所思的,那个被废黜的太子竟然被复立了。 那些推荐六贤王的官员纷纷遭了皇上申斥,骂他们居心叵测,结党营私。大姑父赵王爷,都被皇上降爵罚奉,险些送去宗人府问处,说他别有用心。 六皇子如今是水满则溢,聪明反被聪明误! 越是满朝文武异口同声的推荐他,皇上越是气恼不甘心。 “爷爷,太子果然病了吗?”流熏问,“看来皇上对太子的病颇是上心呢。” “熏儿,没见大人们谈论正事吗?哪里有你女娃子插话的份,还不下去!”谢祖恒训斥一声,手里包冰的帕子敷的半边脸侧开不想让女儿看到狼狈样。 流熏说:“爹爹,哥哥刚才还后悔说,因他不孝连累了爹爹。您看,太子犯了这么大的错,皇上还关心他的病痛,毕竟是父子连心的,没有过不去的结儿。” 流熏说着,打量着祖父和父亲的神色迥异。 前世里,皇上声称是太子得了魔魇,中了巫蛊,如今病愈复位。但最终更是出人意料,太子复立后不过一载,又被废掉。至于后来,几位皇子为了夺嫡就打做了一团 “爹!”谢祖恒微微起身,沉吟片晌看向父亲,“皇上的意思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什么病都需要慢慢医治。” 谢老太爷流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伸出手在空中滞了片刻,指点了一旁的次子谢祖慎说:“去寻你大姐姐,听说赵王在边关打猎坠马伤足,难以行走,今儿给丈母娘贺寿都未登门,去送些我才从宫里太医院得的跌打膏药给你边关的姐夫,就是我从青海带回来的灵药。让他这几日不必分神,须得静养。朝堂上的事儿,先不必分神了!” 老爷子又扫一眼长子谢祖恒说:“你这副模样,急火攻心的,自然也不必上朝了。好好养养,也好好思过!” “是,父亲!”谢祖恒愧疚地躬身一揖到地,侧眼看流熏时,眸光里颇有几分惊疑感慨。 老爷子摸摸流熏的头说:“去告诉你兄长,他是我谢府嫡长孙,父亲苛责他,也不过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闻过则喜,当个警示,不可怀丝毫怨愤之心。才是为人子之道,你可明白?” “是,孙儿明白。不敢嫉恨爹爹。”流熏恭谨的说。 谢祖恒咳嗽几声骂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总是有平日不检点的地方,才惹来非议。” 谢老侯爷似心头一块久悬的石头落地,眯眼笑了打量孙女说:“去吧,不要顽皮,明儿还有许多宾客要应酬呢。” 出了祖父书房的小院,早有丫鬟们守在门口翘首以待。 绿婵迎上来焦急地禀告:“小姐,快去大公子那边看看吧。大公子回到书房解酒浇愁,这一阵子就喝了一坛子的酒,摔摔打打的不许人近前,就连沈先生都劝不住她。沈先生派人来传话,让大小姐去劝劝呢。若被老爷得知了,怕要怨怪大公子不懂礼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借酒浇愁 流熏急匆匆地赶到大哥的书斋,还不及进庭院,就听到里面嘶嚷叫喊声:“放开我,让我喝,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子俊,子俊你不能喝了!”沈孤桐的劝阻声,死死抱住挣扎叫闹的谢子俊。 “让我饮个痛快!我哪里也不去,不搬去祖父的书房!不去!” 他抢过酒坛汩汩地仰头痛饮,沈孤桐极力同他抢夺,“子俊,子俊,你是自己折磨自己!” 流熏眉头紧皱,她递丹姝一个眼色,丹姝上前引路,门半掩,主仆进来竟然无人察觉。 满地狼藉,碎瓷一地,流熏愤恨地喝一声:“住手!” 一句吼声震慑了局面,哥哥才悠悠地转向她笑了说:“妹妹,你来……陪哥哥……同饮?” 流熏又恨又怜,一把抢过他手中酒坛说:“才祖父还关心哥哥,让熏儿劝哥哥不要嫉恨爹爹。妹妹才夸了说哥哥胸襟浩瀚,才不为这些蝇营狗苟的事上心。哥哥如何这会就这么不争气了!” 谢子俊摇头苦笑:“嫉恨?难道我不该恨?难道妹妹不恨?” 说罢朗声大笑,眸光噙泪,望向流熏,分明眸光里满是恨意侧头一把抢过流熏手中的酒坛说,“妹妹无知,就无恨!” 流熏气得再去抢他手里的酒坛,无奈哥哥固执地侧过身,嫌怨地望她一眼骂:“滚!谁用你多此一举?他早想要我的命,不过是迟早!” 流熏一阵心酸,虽然心疼哥哥,但也恨他不争。哥哥的话里,分明满是怨毒。 她坐在哥哥身边好言安抚说:“好,流熏陪哥哥同饮,沈大哥,烦你取碗来!” 沈孤桐皱皱眉头,试图扶谢子俊起身,责备流熏:“他醉了,你也随着疯!”满眼嗔怪里透出怜惜。 “合欢,合欢她,何其无辜?”谢子俊含泪无奈摇头。 “子俊!”沈孤桐惊愕地望向流熏。 流熏鬼火顿起,原来哥哥不是因为被父亲误会了德操而痛心疾首,却是为了个合欢在此自怨自艾。她腾然起身,挥手一掌狠狠打在哥哥那清俊的面颊上骂:“糊涂!哥哥你醒醒!合欢她险些害了哥哥的性命,你还对她念念不忘,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今夜的事儿,哥哥有口难辩!哥哥如今该潜心攻读,金榜扬名,才能告慰地下的娘亲,扬眉吐气,让这些人再不敢轻动了你去。如今自怨自艾的为个害你的丫鬟在此买醉,你简直……太令人失望了!” 谢子俊被她骂得一愕,眸光渐渐敛做一线,那阴冷镇定的眸光,再没有昔日那胸无城府的天真,反是像极了祖父那锐利的眸光。 他酒意顿散般捂住生痛的面颊,看着流熏一阵冷笑问:“他眼里,我不过是个逆子,如何做,他都不会满意!” “爹爹是不知内情,恨铁不成钢!哥哥若不同合欢亲近,哪里有这些误会!”流熏也气恼地训斥他。 谢子俊摇头,苦笑,大哭,终于沙哑了嗓子一把擒住流熏的肩头问:“妹妹,你可知道,娘是如何亡故?” 流熏浑身一震,一股热流腾的冲上头顶,难道哥哥知道了什么?她屏息静气不敢出声,惊愕的目光望着哥哥子俊。 母亲因生她时血崩身亡,所以祖父祖母对她分外疼惜,她过去一直以为如此,直到乳娘秋姨临死道破天机,难道另有隐情? “沈大哥,哥哥想是醉得糊涂了,胡言乱语的,烦沈大哥帮忙去拿块热毛巾来,为哥哥醒醒酒。”流熏急于支走沈孤桐。 “小姐,我去!”小丫鬟小荷在一旁应声答着。 流熏心里暗恨,却不动声色地笑了吩咐:“小荷,你只去喊你丹姝姐姐快来,你同绿婵同去,雪地路滑,路上小心脚下!” 兄妹说几句体己话,沈孤桐起身而去,丫鬟们都散去,靠在廊柱上的谢子俊打个酒嗝,痛苦地望着她,“你真当是因你之故,害得母亲一命呜呼?” 流熏迟疑:“娘是血崩而亡,祖母岂会骗我一个小辈?”她说着,心如刀绞。 面对眼前聪慧过人的妹妹,谢子俊苦涩的一笑。 “母亲过世那年,我那年四岁,已经依稀记事。母亲死在爹爹赴外任路上,母亲病重,几次差人去请爹爹回府,请太医求药,可是四处寻不到爹爹。母亲就强撑到最后一颗,死不瞑目,要见爹爹一面,最终拉住乳娘的手让她转告爹爹,‘让老爷善待两个孩子’。”谢子俊话音哽咽,“做官,仕途,有什么用?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若是爹爹早些回府,在娘身上多用分心思,就不会如此!” “我亲眼见到母亲疼得在床上翻滚,一口血喷在帐子上,染红了我的衣袖。”谢子俊惊恐的瞪大眼,“可我只会吓得大哭。” 满身酒气,谢子俊醉意迷离地说,“母亲亡故,身边只有我,还有秋姨,更有如今的继母,当年的封姨,是她,我亲眼见她捧给母亲一碗汤药,母亲吃罢突然吐血。我吓得大哭……” 流熏满眼惊骇,母亲过世时,哥哥不过是四、五岁的孩子,虽然记事,但能记有多真切? “舅父、舅母赶来时,母亲早已僵冷了,舅母就要同爹爹去拼命,舅父同爹爹二人争执十分激烈,还是祖父出面喝退了舅父。随后母亲就草草盖棺发丧,出丧那日,舅父一身麻衣拦道大闹。事后,查起母亲病故那日都有谁近身在床前伺候,童言无忌,我随口说出了封姨,谁想她竟然不认,爹爹怪我受了舅父蛊惑撒谎,狠狠的打得我背过气去,两个月沾不得凳子,我那时才四岁。” 谢子俊闭目,仰头灌下一口酒,痛苦着,“次年,母亲忌辰不满一载,爹爹就急忙的娶了封氏做续弦,只说给卧病的老祖宗压惊冲喜。舅父是祖父的门生,只得忍气吞声不去追究。自此同父亲冷若仇敌,不相往来。这些都是我十岁那年去舅父府里贺寿,听了老嬷嬷们议论才得知的。回府后,我曾问过祖父此事,祖父怒斥我一顿,不许我再去舅父府中。” 流熏一颗心在狂颤,愕然张口,难以闭上,她该如何告诉哥哥母亲之死的真相?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生母之谜 爹爹无情无义,竟然前妻尸首未寒就娶了续弦,在前妻暴卒竟然不闻不查,秋姨说,母亲的死是封氏下的毒手,不是病亡,而是人祸。可是祖母竟然忍心将罪责推在才出生的她这个婴儿身上,说是因生她时崩漏,才亡故。还一味地说对她母女的亏欠,所以对她百般宠溺,那是亏欠,是赎罪,难道这是宠爱?她心头百感交集,那原本蜜罐中的惬意日子,立刻变得苦涩。 旧事重提,流熏仿佛迷蒙的泪眼中看到了远远立着的乳娘秋,她泪水直流悲愤摇头。 难怪哥哥如此失态,怕是哥哥如今对父亲已经心灰意冷。祖父自然要维护谢府的声名,所以在舅父今晚寿宴上发难而重责了爹爹一记耳光来平息众怒。 流熏紧紧咬牙,手握得骨节作响,她会亲手手刃仇人,她不会再如前世里那个懵懂任性的女孩儿谢流熏。 流熏轻轻去为哥哥扶去发上的浮雪说:“哥哥,越是如此,妹妹日后就需要哥哥来保护。哥哥若是难以保全自身,如何来保护妹妹呢?若是哥哥眼前振翅一飞,高中魁元,立身扬名,让母亲地下之灵以哥哥为豪呀!” 谢子俊徐徐抬眼望她,眸光里透出一丝光亮。 “哥哥,还记得哥哥昔日教熏儿背的那副长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她紧紧握住哥哥冰凉的手,面颊上洋溢出鼓励的笑容。哥哥天资聪颖禀赋极高,若是定心科考,一定能夺取功名。 流熏扶哥哥起身,沈孤桐也拿了帕子转来。 “沈大哥,让我来!”流熏笑盈盈地去接他手中的帕子说,“一阵风,吹得哥哥醒了几分酒气。” 沈孤桐却翻手一把握住流熏来接帕子的手,惊得流熏心头一颤,一股热流贯胸。难道前世里,就是如此吗? 沈孤桐嗔怪道:“看你的手也冰凉,自顾不暇,哪里能照顾子俊?亏得你劝下了他,你去歇息吧。” “流熏这算不得什么。倒是沈大哥,日夜攻读准备文章,可是要注意身子了。”流熏含嫣一笑羞涩垂头,心里想,沈孤桐,这一出出一场场的戏,真难为你布局如此精心了。 倒是封氏,强扮了笑脸在人后,口中夸赞,心里却是酸涩。 封氏才回到房里,嫂子就赶来府里寻她。 封氏吩咐丫鬟落下帘子,看着小姑一脸的不快,封舅奶奶试探问:“那日让那丫头在宫里露了一回脸,可是把颜儿给比下去了。” 封氏撇撇嘴一笑:“怕比下去的不止是一个颜儿吧?” 封舅奶奶尴尬的一笑,其实她心里更是恨流熏。她的两个女儿封玉娇和封凤娇也是在宫里出丑。 她自嘲的一笑说:“你也知道,你那两个侄女儿,本没那心思当太子妃。倒是赵王府的婚事,你上心撮合一下。更有,不是嫂子劝你,你可是要多留个心思了。前番晴儿那丫头,变着法子跨过你去巴结赵王妃,攀了那高枝儿。日后不定还有个谁呢?” “她想得美!”封氏咬牙痛恨道,“这不是她如愿以偿,真的上了天了?”封氏唇角挂了一抹冷冷笑意。 封奶奶左右看看无人轻声问,“你哥哥说,没留丝毫痕迹,手脚麻利。只是,你们是如何搞的,让流熏那丫头跑了?” “嫂嫂!”封氏紧张地制止,凑去窗边推开窗看看,庭院里就一个小丫鬟在低身子扫庭院,封氏吩咐一声,“你下去吧。” 封舅奶奶倒是含糊一句说,“我倒不担心她,倒是春旎那丫头,似是小姑奶奶一门心思的为她谋划婚事呢。” 封舅奶奶一愕,旋即问:“你是说,方家那丫头也看中了赵王世子?” 堂前积雪融尽,春雨丝丝濛濛扑面。 流熏一路行来,游廊外桃花灼灼,玉兰花树冰雕玉琢般别致,杏花更是闹满枝头。不过一对儿燕儿呢喃掠过枝头,抖落杏雪花雨洒落满阶。 抬头见几个小丫鬟顶了雨嬉笑追逐着跑过,也不曾打伞,只顶快帕子挡雨,莺声燕语散落满园。小丫鬟们冲过廊下乍见了流熏,惊得收步敛了笑声规矩的上前见礼。 丹姝恼道:“可是去抢赏银?看把你们乐的,撒缰野马似的。” 几名小丫鬟垂个头也不敢吭声,倒是有胆大的应了句:“是封氏大舅奶奶慷慨,看赏呢,说是如今府里喜事盈门。” 说话的小丫鬟是后院喂鸟儿的锦儿,流熏认得,见她谈吐大方,迎个笑脸,也不想同她计较,只淡淡笑笑问:“又有什么喜事?” 锦儿倒不避讳,认真地说:“咱们家四小姐就要进宫做六皇子王妃了。都说百官联名保荐六皇子做新太子,四小姐要当太子妃了。”锦儿憨憨的笑着。 倒是百官联名保举六皇子做太子的事儿,流熏倒是听得饶有兴致地问:“哦?哪里听来的?若是属实,可是喜事呢!” 见流熏褒奖的眼神,锦儿认真地说:“是四小姐的乳娘金嬷嬷说的,一准的没错。到昨儿晚上,联名保举六皇子的官员就到了九成了,金嬷嬷说,若是咱们老太爷再点头,怕是满朝文武都具名保举六皇子做新太子了!” “傻丫头!太子哪里是这么当上的?”流熏取笑她说,“还不快去抢彩头,若去晚了,仔细都被人分抢了去。” 锦儿仰脸笑了应一声,引了丫鬟们嬉笑了奔去,离去时,流熏听了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争论:“我就说大小姐是个豁达的,才不会计较的。” “四小姐做了太子妃,大小姐能不气?那花魁岂不是白拿了?” …… 丹姝恼得才要追赶去训斥,被流熏一把扯住衣袖,笑了摇摇头,轻轻摇了纨扇说:“人嘴两张皮,由了她们去嚼舌根。” “我就看不过有人那副小人得志的样!”丹姝恨恨道,流熏更是一笑而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子轶闻 朝廷不能一日无储君,立储势在必行。如今六皇子已如日中天,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若是六皇子当了太子,封家必然鸡犬升天,那怡贵妃岂不更是张狂? 如今祖父谢阁老对立储之事拒不表态,一味拖延,舅父江昊天更是孤执抗拒。才令立储一事一拖再拖。 怡贵妃就是要借同谢府联姻来堵住谢家的嘴,至于是谢家哪个女儿,她毫不在乎。只是,对于她这个谢家长女,既然自己得不到手,也绝不能留给别人。因为谢府岂能同时保定两位皇子,让她谢流熏被别的皇子得了去?所以怡贵妃和封氏处心积虑要除掉她这个六皇子通向太子宝座的绊脚石。 只是眼下,能与六皇子制衡,阻拦六皇子做太子的皇子竟然无一人。眼下,怕只能如景珏所分析,拿废太子出来抵挡一阵子,不能让老六得意了去,若是六皇子做了太子,怡贵妃做了皇后,她就没有活路。 丹姝见她立在廊子下,一双眸子瞧着一树才抽苞的紫丁香幽幽的发呆,轻轻问一声:“小姐,咱们回房去吧?” 流熏一笑,淡淡说:“咱们去旎姐姐院里看看去。我吃得有些停食,向她去讨两枚蜂蜜山楂丸吃。” 一路行来也无话,暮色渐深,远处亭台楼阁都笼在烟雨无色中,水墨画一般,却透出些阴凉。 流熏怀了满腹心事来到小姑母谢妉儿的院子,偏偏是春旎出去陪老太太玩双陆,只小姑太太谢妉儿扭伤了脚,在屋里榻上歪着。 她本是个极好热闹的,正闲得气闷,忽听流熏来了,忙乐得招手说:“熏姐儿来了?快,这边坐,陪小姑母说说话。” 流熏贴了她榻边坐下,脸上渐渐浮起些笑容,先是嘘寒问暖几句,见春旎姐姐不在,就打发丫鬟下去,自己磕着一碟蜂蜜南瓜子,品着香茗,陪小姑母话家常,说着说着,流熏便将话锋转去了宫里。 “才封家舅母在打赏呢,小丫鬟们乐得比吃了蜂蜜还美,一窝蜂的涌了去。”流熏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封家的女儿有望当新太子妃呢。” 谢妉儿冷哂,鼻子一歪,不屑搭理这话。 “姑母可知道,那太子因何被废呀?算来太子还是爹爹的弟子,教不严,师之惰,难怪爹爹近日气不顺,总拿哥哥寻茬子出气。”流熏愤愤道。 谢妉儿是个口直心快的,看她一眼说:“儿大不由娘,何况太子?谁想到呀,太子年少是聪颖伶俐,你祖父赞口不绝的。皇上同先皇后小夫妻伉俪情深,对没了娘的太子更是处处宠护,怎么想到,这太子不争气,哎!” “不争气?听说太子愚顽,性子暴戾。可是熏儿记得见过太子表兄几面,文文静静的人物,举止端庄……” “美人帐,英雄冢,”谢妉儿一声叹,见流熏脸色大变,垂个眸子反落了泪。 “熏儿,怎么了?这回从庙里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话语也颠三倒四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小姑母察觉她的异样,关切地问。 流熏泪眼涔涔地问:“姑母,熏儿在宫里,听人褒贬太子,提到江家,更说江家的血脉不祥,所以女儿早亡,子女不得善终。” “浑说!谁个胡说的!”谢妉儿瞪起眼,才记起流熏的生母江菀儿毕竟是太子的亲姨母。 流熏说:“熏儿这话入宫才听到,说太子哪里是性情暴戾忤逆皇上被废,是因为他同宫里的宁贵人有染,被皇上擒个当面。” “你,你都听谁说的?”谢妉儿颜色大变,见流熏苦苦啼啼委屈的样子,抽噎说:“所以怡贵妃才嫌怨我,说封家的女儿强过流熏百倍。” 谢妉儿一提封家就怒火中烧,才一动身,牵动了腿伤,不觉一声呻、吟皱紧眉头,这才安抚流熏说:“太子,哎!冤孽。说来此事话长。听说太子年少时,身边有位宫女素娥,年长他三岁,同他一道玩,一道吃,一直到大。那宫女素娥眉心有一颗朱砂痣。青春少艾,日久天长,闲话就出来。太后哪里容得这些秽乱后宫的话,因嫌弃那宫女是狐媚子,就吩咐太监偷偷给拖去金水河……溺死了……太子还为此大哭一场,大病不起。时日久了,也就忘记了。可谁想,两年前,宁妃入宫,恰也是眉心一颗红痣,不知为何,更有算命的道士算出这宁妃不祥,说那宁妃就是前世的宫娥素娥投胎转世。太后一想,这还了得?可正要驱逐宁妃,不想皇上却对宁妃一见动心,反是一年内从个美人连连擢升为妃。可谁想,太子,许是吃醉了酒,乱了性,怎么就……” 转世投胎,眉心红痣?流熏暗自寻思,这事儿可还真蹊跷了。 “熏姐姐,熏姐姐!”毓宁一路寻来,闯进房里来,也不理小姨妈,径直拉了流熏就走,“熏姐姐,快呀,耽搁了正事儿。十公主从大昭庙归来了,今儿是她生辰,母妃叮嘱我入宫去贺寿呢,熏姐姐你随我去呀。哥哥帮咱们备下贺礼了。” 毓宁丝毫不给流熏说话的余地,不过流熏脑子里飞快过了几个念头。入宫、珏表兄备寿礼,这是珏表兄按了约定,有意安排她入宫,步步为营的去翻云覆雨。 流熏一笑对小姑母说,“熏儿随宁儿去看看热闹,就此拜辞。” 十公主兰馨封号端宁,是端贵妃娘娘的爱女,更被皇上宠爱。端妃勤俭,往年兰馨公主的寿辰,都只是宫中小宴,从不请外客。今儿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流熏也想,若是入宫有祖母在,在宫里她就多了几分胜算。她纠缠央告着,趁了老夫人兴致浓,放心不下她们姐妹,索性带了孙女们入宫去凑这个热闹。 轿子在的宫门前停下,一路入宫行过长长的夹道,绕过游廊,停步时,流熏仰头看,金字的“坤泰宫”三字,心里不由一动,又来到了气派非凡的皇宫。 她们依例是要先来太后宫里谢恩请安。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宫宴 几名宫女笑盈盈的迎上来,打了轿帘扶了众人下轿,大方地说:“太后正在诵经,”引了她们去偏殿小坐。 老太后清晨起得早,在佛前诵经烧香。待一切整理完毕出来召见她们,流熏已经在偏殿吃了一盏玫瑰卤子。 来到太后的东暖阁,流熏低眉敛目,随在祖母身后,垂个手大气也不敢喘。 皇太后一笑,眯缝个眼儿悠悠地说:“人老了,儿孙绕膝才是福分。昨儿听说妹妹府里的寿宴很是热闹呀?” 老夫人一怔,旋即自嘲的一笑,这才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一旁的封氏已经是面色尴尬,脸色如墙灰一般的惨白。 正说着,外面一阵环佩声响,咯咯咯一阵笑声,外面宫娥通禀:“太后娘娘,端妃娘娘来请太后去赴宴了。” “她倒是来的早!”太后笑骂一声,众人连忙起身。 “人可都到齐全了?”太后问端妃,“馨丫头等不及了吧?”太后露出一脸笑。 “兰馨这丫头,愈发的沉不住性子了!”端妃嗔怪一句,雍容含笑,“不急的,皇上早朝还未归来,怡贵妃也要晚些到。” “戚,她一颗心就不在内宫,早飞去金殿上了。”太后叹息摇头,“男人的事儿,她去操什么心思。该你的总会是你的。”太后颇有几分不快地说。流熏心里暗自寻思,太后话里有话,在点拨些什么。该是在说怡妃娘娘。那除去了推举太子是事儿,怕没有什么令怡妃牵肠挂肚了。 端妃一笑并不多话,倒是太后忍不住问:“今儿皇上命百官推举新太子,前面大殿上可有个决断了?也免得有人坐立不安的。” “可不是说的呢,怡主子在宫里巴巴的等着呢。”一旁的太监总管笑了插话答着,平日里六殿下人缘好,如今满朝文武几乎没有疑义的众口一词保举他为太子。这喜讯传来不过是早晚的事儿,怡贵妃喜不自胜也是应该的。 “走吧,咱们娘几个摆驾先过去乐呵着。”老太后吩咐着。 “才奴才路过怡妃娘娘的万安宫,嘿,可是热闹呢。乌泱泱的一群人,都争了去送礼呢。”一旁的太监笑了嘀咕一句,有意说给皇太后听。 “都去做什么呀?” “嗨,今儿是大喜日子呀,皇上今儿见了奏折,就要立新太子了。” 皇太后这才“哦?”了一声,打量端妃,端妃平静的露出几分谦和的笑。端妃所生的两位皇子,老三过于苛刻严厉,朝野无人不畏惧几分,在皇上面前暗里弹劾指责的居多;老十二是个顽童,日日无所事事,恃宠而骄。皇子中,唯有怡妃的六皇子才学人品都是人人堪夸,也是个有治世之才的。如今六皇子坐太子已是毫无悬念的事实,宫里宫外的人忙着去巴结。 世态炎凉,就是如此吧。流熏心里暗叹。 众人踩着未化的残雪小径来到快雪时晴轩赏雪为兰馨公主贺寿。 一行人出了坤泰宫暖阁,一路向南,弯弯绕绕行过一处花园。亭台楼阁巧夺天工,高高而起的三层高大戏台却显得有些冷清。流熏定睛望去,几间敞厅通透,摆了十来席,无奈厅堂里竟然寥落冷清。 门口垂手立着丫鬟太监,都不敢出声,紧张的样子。 “这人,都没来呢?”太后显出几分不快,问一句。 一旁的胖太监赔笑答着:“宾客来了,可大都在怡妃娘娘宫里吃香茶品御膳房新烹得的点心呢。还有几位官眷,去了别的宫里给娘娘主子们请安去了。” “母妃!”殿里冲来一人,圆圆的脸儿带了几分婴儿肥,乌亮的眼眸,她行得快,竟然头上满头的东珠、孔雀钗纷纷落地,细碎的响声。周身的装束一看就是金枝玉叶的不凡。石青色,片金加海龙缘龙纹五爪的袍子,朱纬上缀金垂了珊瑚珠。染骨镶石领约,染骨间点翠嵌了珍珠“寿”字。一看富贾无人能及。 流熏猜出是兰馨公主。 兰馨公主从殿内冲来,扑过来抱住母亲端妃呜呜的落下泪来,显得颇是寒心惆怅。 抽噎了一阵子,端妃抚弄她的头哄劝:“这么大了,又长了一岁,还撒娇。仔细让姐姐妹妹们看了笑话了去。” 说罢扫一眼一旁垂手肃立的流熏姐妹。 兰馨公主十四岁,同流熏同岁,却是小了一个月。前世里流熏曾同这位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有过几面之缘,还在宫中惹出事端。她厌烦这兰馨公主,只记得皇上格外宠爱这位公主,沈孤桐还曾有意攀龙附凤,被她情急之下软硬兼施而制止了。 兰馨公主止住了泪侧脸打量流熏姐妹问:“她们是谁?” 流熏连忙过来见礼。 皇太后笑了说:“我这个孙女,也是给宠坏了。他父皇早朝未散,可是耽搁了她的寿宴。” 端妃忙笑了安慰说:“时候还早呢,皇上早朝哪里有这么早散了的?” “可是嫔妃们姐妹们都不用上朝的。”兰馨赌气甩了袖子抱怨,才吐露了心中的不快。 皇太后也好奇的问:“是呀,怡贵妃她们呢?” 端贵妃露出几分尴尬,搪塞说:“许是忙了正事,一时不得暇过来呢。” “正事?”太后一阵嘿嘿冷笑,冷笑过又是冷笑,眸光里透出几分凉意。 “咦,大胆!谁许你戴一枝同我也一样的钗环呀?”兰馨公主打量了流熏气恼叫道,流熏扶扶头上的珠钗,看一眼祖母,一脸无辜的神情。 “馨儿,不得无礼!”端妃申斥一声。 老太后笑了,拉过兰馨说:“这是本宫做女儿时,同谢阁老夫人一人一枝百花吐蕊的珠钗,本宫这枝赐给了馨丫头,阁老夫人那枝,就赏给了熏丫头了。”老太后开口解释说。 兰馨公主这才打量流熏几眼,眸光里多少含了几分芥蒂。 “馨儿替哀家去大昭寺出嫁供奉佛前这半年,可是苦了这丫头。你们知道,漠北老祖宗起家兴国的所在严寒,冰天雪地的,她一个妮子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份苦,却执意替哀家去。难为她了。”太后感叹。 “老佛爷!”兰馨公主娇滴滴一声嗔怪,凑去了太后跟前。太后那宠溺的眸光,丝毫不亚于祖母对她的娇宠,流熏尽收眼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撞鬼 春寒料峭,风里都似夹了星星点点的雪渣刺面,萱和殿内却是春光融融,暖意入眼,高高低低的烛火虽然不是彻亮,温煦的光线晕在美人面上添出几分柔和。 不多时,怡贵妃前呼后拥而来,她笑逐颜开,掩饰不住春风得意,过来招摇过市般的进殿同众人说笑,仿佛她是殿内的当家的女主。 太后含了几分不快,冷冷一笑挤兑:“这是正事儿忙出头绪了?” 怡贵妃一笑说:“臣妾能有什么正事儿,无非是六殿下的事儿,事事劳我这做娘的操心。” “可是水落石出了?花落谁家呀?”太后问,彼此心照不宣。 怡贵妃略显遗憾道:“折子没上完,还没了结果,皇上说,在候候看,也不发话下旨,不过……”她得意的四下扫一眼嫔妃们说,“听说,九成多都是保举六皇子,还有联名的百官上书,也是众望所归,不过,皇上说,不急一时。” “是呀,心急不得,非分之想也要不得。”太后冷冷一笑。 不多时,皇上下朝,带了几位皇子赶来,凑兰馨郡主的寿酒。 殿内歌舞升平,仿佛看不出一丝痕迹。 太后对谢老夫人说,“我看熏儿同馨儿有缘,馨儿才从漠北归来,宫里没个玩伴,就留了这丫头在宫里,同毓宁和馨儿做个伴也好。” 谢老夫人自然称是。 十二皇子跳去流熏眼前说,“如此可是好,媳妇你入宫来,就是回到家里了。也不必本王用花轿去迎娶。” 一句戏言,流熏面颊腾然通红,很不错一脚踢翻他。 景璨却毫不察觉的同兰馨公主说笑着:“改明儿个冰面化了,哥哥带你去划船。” 兰馨只顾吃酒说笑,有毓宁从中说和,流熏不需多时就同兰馨公主搭讪上话,两人都是心直口快的,倒是一见如故。 毓宁贴在流熏身边,吃了两盏酒,觉得面颊灼热,衣衫似有些濡、湿。一旁紧临她的十公主兰馨面颊赤红,小巧的脸儿红得如落水的虾,依旧贴在嬷嬷身边,吵闹着吃羊羔腐乳肉。 满座皆是珠翠满头,明月珰耀眼,衣衫华丽夺目。伴随笙歌管弦悠悠入耳,人仿佛不知不觉自醉其中。 “母妃,馨儿五脏六腑都似火烧火燎的。”兰馨揉揉头撑了桌案起身。 端贵妃心疼道:“让你少吃几口,就是贪嘴。那桂花陈酿虽然甘润可口,可毕竟是陈酿老酒,哪里能不上头?” “这丫头,就是淘气。快差人扶下去歇息吧。”太后吩咐一声,又转向身后的桂公公说:“去,拿哀家的肩舆抬了这丫头回去。” 流熏忙说:“太后娘娘,熏儿去送公主回寝殿吧。” “嗯,也好,你同她同乘了,扶住她,替她盖好衣服,她一头一身的汗,莫被风吹了寒气入体落下病来。” 流熏喏了一声,徐徐起身,眸光落在下首端坐吃酒的表兄世子景珏身上,他似有意无意的同六皇子说笑,便是寻常兄弟说笑间,眉宇里都透出那份潇洒卓然。他似没有看到流熏,但流熏在从他身边走过时,有意抖抖衣袖,掠起些许凉风。 肩舆上的十公主娇小的身子贴在流熏身上,小脸枕在流熏肩头,似睡非睡。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流熏拿块帕子为她轻轻沾拭,便吩咐太监们放慢些脚步。 “公主殿下,再忍忍,就到寝殿了,路上风凉,不宜睡的。”流熏劝一声,为她紧紧披风。眸光扫视四下,高高的宫墙,前面该是玉清宫所在,疏影幽幽,寂静无声。 自太子被废,这宫院里的宫娥太监被调走分派去别处,满目萧条,荒无人烟,形同冷宫一般,人过门前,都觉得分外、阴凉,似行过野坟外。 忽然一阵风过,哗哗的枝叶乱响,忽然扑棱棱一阵宿鸟惊飞,别枝远去。四周阴气更甚,透出莫名的诡异,抬肩舆的小太监们瑟缩着身子,脚步不安中透出迟疑。青砖路上湿漉漉的偷下孤寂的身影,那月光灯光交织一处,冷冷的铺了一地。 隐隐的,似有呜咽声划破夜空传来,夹杂在夜雨中显得颇是瘆人的恐怖。 流熏为公主擦汗的手便迟疑在空中,行在前面的宫娥打个寒战,脚步放缓,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可是听到什么声音?”流熏也显出几分惊惶的问。 “谢大小姐,奴婢们也听到似有人在哭。”为首的宫娥应一声。 “浑说!这玉清宫荒置了许久,哪里有人哭?” 静了片刻,众人屏息细听,只有风声。 流熏懊恼道:“都是自己吓自己,走吧!” 那声音穿墙飘在夜空中,呜呜咽咽的好不可怜。 “似真的有女子哭呢。” “你们闻闻,好像有烧纸的气味。” 哪里大夜里的有人烧纸? 肩舆才行了两步,忽然,一声凄厉的女子哭声划破宫院寂静,旋即变作呜呜的哭声,听得人毛骨悚然,头皮发紧。 众人更是吓得不敢挪步,齐齐的呆立原地。 忽然有人大喊一声“鬼呀!” 猛然见你推我撞,一阵阴测测的风灯笼打灭。流熏身边的十公主醉意顿醒,惊叫着指了前方:“鬼!白衣女鬼!” 众人满眼骇然的定睛看去,果然前面不远处玉清宫宫门外,一个白衣飘飘的女鬼在烧纸,呜呜咽咽的哭着,一见人来,忽然身子一飘,游游荡荡的飘进了玉清宫殿门内,不见了踪影。 但众人吓得掉头就跑,慌乱中反是肩舆重重的落地,吓得兰馨公主捂头哭叫。 胆大的太监壮起胆提了棍近前去看。冷清清的殿门大敞,喊了半晌并无一人,但地上那堆儿火里,竟然洒落着未烧尽的纸钱。 “再去搜!”桂公公一张脸似个老妪,干巴巴的笑容里都满是诡黠,嘿嘿了两声说,“小兔崽子们,听风就是雨的,哪里就这么容易撞鬼了?” 一旁的小贵子声音颤抖着贴上去提醒:“干爹,听说这几天玉清宫是在闹鬼,半夜就有哭诉,男鬼哭,女鬼嚎,有人看到溺水死的小章子就蹲在宫门口哭,见人就说死得冤枉,要寻仇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捉鬼1 更有嬷嬷舌根发紧提醒:“该不是宁贵人的魂儿,又回来了?” “听说昨儿有小太监看到一披了长发吐了红舌头的女鬼面目狰狞的在宫门外飘来飘去,吓得晕倒,今儿还没起来呢。” 流熏搂紧吓得周身哆嗦着失声大哭的兰馨公主安抚着:“不做亏心事,不快鬼敲门,无事无事的……” 流熏急得吩咐抬肩舆的太监们,催促着:“快去!快去禀告皇上!肩舆掉头回去面圣。” 一行人奔回殿中,酒宴未散,皇上和太后眸光诧异的打量她们。 兰馨公主受惊纵声大哭,几乎腿软不能挪动,仿佛遇见惊魂夺魄的事儿,惊吓过度。流熏更是面色惨白。 “这是如何了?”太后放下手中的酒盏疑惑地问,兰馨公主疾奔几步扎去了端贵妃怀里呜呜哭泣,周身颤抖说:“有,有鬼!玉清宫,有鬼,她们说,是宁美人的魂魄回来索命了。” 一句话,四下里一阵响动,似有酒盏掉落案上的声音。 流熏颤抖声音安抚:“公主莫怕,就是索命,也不会来寻公主的,公主同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 “大胆!”怡贵妃一声厉喝,“贵神之说,无稽之谈。宁美人犯了宫规,是被皇上下旨杖杀的。难道谢姑娘的意思是,这鬼魂是来寻皇上复仇?” 众人闻听更是惊骇,皇上眉头紧皱。 流熏惊吓得轻声小气满眼惊恐的说:“臣女哪里知道?不过是公主撞见鬼祟,好言宽慰她几句。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说久闲荒置的宅院容易招鬼,看来也是有的。未必就是那个什么宁美人的魂儿呢。” 或是听到流熏一句“久闲荒置”的话,机敏的怡贵妃神色间透出一丝异样。 流熏又说:“人气旺了,自然那鬼也就去了。听说那玉清宫闲置半载,连个宫娥太监都没有几个。不如打扫打扫,再寻些高僧道士做个法事驱邪吧。” 众人议论纷纷,太后说,“哀家就说,这些日子玉清宫那宫院不祥,今儿一早也听了太监说撞鬼的事儿,还有人说,在玉清宫后的那个湖面,有太监坠湖溺水身亡的,半夜里魂魄归来不散。” 太后都如此肯定了宫里闹鬼,一旁的宫眷们就更是开了口。 殷美人小心翼翼地说:“还听说,玉清宫这两日到了子时,寝宫前梨花树下有鬼在挖地,也不知在刨些什么。如今吓得打扫宫院的太监都不敢靠近了,怕撞了邪气。” “听说天宁寺的静海长老去云游了,玄都观的白云道长仙去了。”流熏说,似在思量请什么人来驱鬼。 一听说驱鬼,六皇子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倒可以保荐一人。齐云山的吕真人,人称吕仙师,传说是吕洞宾的三十八代嫡孙,道行深厚。这些日子正在儿臣府里设坛为父皇母妃祈福延年。” 六皇子生的温润如玉,至诚至孝,请来道士为皇上和贵妃祈福,众人夸赞。 皇上点头默许,随不全信,也安抚兰馨公主说:“莫哭了,你六哥寻个道长来为你驱鬼,但放宽心吧。” “听说那位吕真人是为得道高人呢。”流熏赞叹说。 兰馨眨眨眼略缓了神色问:“可是那位断言说,六皇兄生了慧根,是天界的玉皇大帝下凡,日后能做旷世明君的那位吕仙人?” “十妹!”三皇子狠狠瞪她一眼,怪她多嘴。这话显然是有人吹风给兰馨公主的。 皇上的面颊一沉,怡贵妃忙打闪说:“不够是民间乱传的,不可信。”但面色上还是笑着,仙师的话若不信,还能信谁个? 六皇子做太子已是指日可待。 第二日,吕真人入宫驱鬼,在玉清宫前搭起高高的台子,立了宝鼎四面,挥舞桃木剑念符做法。 风雨大作,卷残枝头花絮,零落满地。天色如浓墨泼洒,四下里光线暗淡,到了傍晚,更是一片暮色沉沉欲坠。 皇上召了吕仙人来南华殿问话时,吕仙人说:“只因那玉清宫阴气太重,都是宫院年久荒芜所致。须得有人气归了主位,还必须至阳至圣的命,才能镇住玉清宫,免得祸及其他宫院。” 虽然话语含蓄,但吕仙人进谏皇上,及早立储的意思已经表露。及早让玉清宫有个福泽厚命数贵重的正主子,不怕镇压不住宫里的邪秽。皇上捋了胡须沉吟片刻,慨叹一声,看看满眼责备的太后,又看看众人,吩咐一声:“那,就宣谢太傅入宫面圣。” 储君不定,宫中无宁日。 怡贵妃看一眼端贵妃,面颊上掠过一抹得意的笑意。 迎风舞云轩内太后才用过膳,有端贵妃和怡贵妃在身旁伺候,她慵懒的挪动身子说:“走,园子里去转转,吃得有些腻了心。哎,人上了年纪,就是如此。” “母后这身子骨结实呢,哪里就说着颓丧的话了?”端贵妃赔笑着,怡贵妃幽幽地说,“若是臣妾到了母后这年纪,日日如此操劳惦记着公里的事儿,能有母后的筋骨,就阿弥陀佛了。” 这话里似有隐意,莫说流熏一怔,就是太后的神色都稍是迟疑,旋即一笑。 倒是端妃说:“母后洪福齐天,那是儿孙福。” 突然,宫外一阵骚动,小太监们满脸惊奇的进来禀告:“太后娘娘,快去看看吧,吕仙人做法,六皇子显了真身了。果然是天神,周身金光闪闪,如如来佛祖下凡间呢。” “真的吗?”一旁的十公主放下手里的佛手瓜,新奇的起身说:“走,快带我去看看!” 转身拉起流熏说:“熏姐姐,咱们一道去。” 流熏也掩饰不住好奇惊讶的神色,想去看,又碍于太后没有动,她不由偷眼窥了太后,太后笑了摆摆手,扶着宫娥的臂起身说:“去吧去吧,哀家年轻时,同你们一般的好凑个热闹。” 怡贵妃感叹道:“这吕仙人果然是个上仙下凡。灵验呢!”她得意的看一眼兰馨公主,道一句,“再不然,请吕仙人给十公主也看看姻缘。” 太后只是唇角噙了一抹笑,倒是兰馨气恼羞急道,“哪里要他多事!” “馨儿!”端贵妃嗔怪一声,递兰馨公主一个眼色。 怡贵妃宽容道:“不急,待如何你六哥哥得了暇,好好给你觅一桩亲事。” 这口气,仿佛日后六皇子能为兰馨公主指婚一般。流熏转念一想,这话也没错,日后保不齐六皇子做了太子,再登基做了皇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捉鬼2 高高的神坛搭在玉清宫门口,吕仙人头戴香叶冠,身着阴阳太极道袍,手中一柄雪亮的长剑直指白日,深闭了目,嘴里嘟哝着什么符咒,满脸认真的神色。 高台上,端坐着六皇子,蟒袍玉带,眉宇清秀,仪容安祥。 皇上甩了文武百官赶来时,就见六皇子周身被金光笼罩,那金光彷如如来佛祖身后的光环,衬托六皇子闭目安祥的容貌,更显得如天神降临一般。 众人好奇的围在台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由称奇。 “六皇子果然不是肉骨凡胎。” “只有天子才不是凡人,” “六皇子果然是龙子。” ……. 怡贵妃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瞟一眼惊得合不拢口一脸新奇的流熏,似嘲弄她不识抬举,悠悠地上前见驾,对皇上说:“吕仙人可真是神人,听说前世是何人投胎,他都能一眼看穿,不过就不宜道破天机而已。” 十公主惊喜道:“那,就请仙人给馨儿占上一卦?” 流熏执着她的手取笑:“公主前世一定还是皇上的爱女,还用占卜吗?” “不嘛,吕仙人就占出六皇兄是‘天命太子’,天上神宿下凡,” “听说民间都在四处传着民谣,颂扬此事呢。” 咯咯的一阵笑声未落,皇上的面容上露出一些隐隐的不快,旋即化作一抹冷笑逝去。试问哪位君王愿意被臣子和儿子要挟,左右他立储?百官联名保荐六皇子的奏折步步紧逼,如今又有个得道真人信口胡言什么“天命太子”。 正在众人交口赞叹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宛若晴天霹雳,地动天惊,眼前的神坛突然倒塌,一阵灰尘浓烟遮天蔽日般。 “护驾!”大内侍卫们四下奔来,噌棱棱抽刀将皇上围在当中,如临大敌。 东倒西歪从地上爬起的人吓得擦着面上的土不知所措,贵妃宫眷们更是吓得失声惊叫,你推我撞,钗环绣鞋丢落一地,狼狈不堪。 “不好了,不好了!吕仙人的祭坛炸开了,宝象方鼎崩倒在台下,险些砸死人。”众人奔跑口口相传。 太后颜色大变,怡贵妃急得问:“怎么会如此?” 几人相互搀扶着奔向前去看个究竟。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诧异的一幕,仿佛一时都难以转过神来。 皇上被护卫们掩护着退后几步,呛鼻的灰尘渐渐散去时,尘土飞扬烟气不散坍塌入地下一个三尺深坑的神坛,灰土里爬起哆哆嗦嗦的吕仙人,宝剑不知了去向,道袍也扯开一道大口子,他咳喘了跪去皇上面前禀告:“皇上恕罪,皇上,“玉清宫定有妖孽污秽,冲撞了神坛,这妖孽厉害!” 怡贵妃眉头一皱问:“如何会有了什么妖孽污秽?” “这玉清宫的阴气太盛,这……实属是阳气不振所致。”吕仙人战战兢兢地说,似也被天庭发怒崩摧了台子所惊吓到。仿佛脚下的地砖都在颤抖。吕仙人的话在空中随了灰尘飘散。 神坛上适才还金光遍体接受众人景仰膜拜的六皇子景琛更是狼狈的被太监们从废墟里扶起。 人群中,流熏垂个头,暗自压抑着心中的笑,极力崩起面孔。 一旁的兰馨公主愕然得开了口,望着那道台问:“真是天怒人怨了吗?看来父皇还是要早早立太子才是。” 皇上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这,这神坛倒塌,也是贫道泄露了六皇子命相的天机,才招致此劫。” 原来是吕仙人泄露天机,遭了天谴。如此说,六皇子天命太子之说就更是真的了。众人更是议论。 人群中,景珏对她微微一笑,颇是默契。 流熏一笑低垂了头,看着怡贵妃愕然之后透出有惊无险庆幸的笑容,想是她也不曾料到苦心编排的让六皇子在神坛上展露仙身的大戏如何横生枝节,神坛倒塌? 只流熏心知,好戏更在后面。 十二皇子景璨晃悠悠的上前惊讶道:“父皇,如此说,六哥哥果然是天命太子了。既然百官都联名具保,这玉清宫自太子哥哥被废黜后,冷清无人都生出鬼来了,父皇还等什么呢?” 景璨一脸天真地打量吕仙人,看着他那狼狈样掩口就想笑,他绕在吕仙人身边问:“你说着玉清宫里有了鬼,可能带瑞儿去捉鬼?景璨还没有擒过鬼呢,听说还是个长舌头的吊死女鬼。”景璨跳着闹着,反令吕仙人一脸无奈赔笑。 只是皇上的眸光里对这仙道已经生出几分嫌怨。 众人期盼的目光望着皇上,似就待他金口一开,立了新太子还宫闱一个清静安宁。 太后开口说:“大师说是能捉鬼,那倒是先擒了那鬼祟为先。如何在此搭台子去泄露天机,惹得天怒人怨了?” 忽然宫门内一阵高呼:“皇上,皇上,女鬼抓到了!” 几名大内侍卫腰挎牛耳弯刀,架了一名宫女出来,扔在皇上和太后脚下,更将一袭白色的裙衫,一包裹黄色的纸钱扔在她面前说:“臣等奉三皇子之命去玉清宫仔细搜查,就搜出这女鬼。” 地上跪着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她连声哭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太后勃然大怒,原来不是什么闹鬼,却是人祸! “呀,不是太子妃嫂嫂身边的宫女采薇姐姐吗?”十公主惊道。 采薇扑跪去十公主兰馨面前哭求:“十公主救奴婢呀,十公主救命!” 三皇子上前拱手施礼说:“儿臣见昨夜十妹妹吓得魂不附体,心想堂堂圣朝宫廷,有父皇龙威在,鬼神莫近。便是玉清宫冷清了半年,也未必能生出什么鬼来。就大胆做主,差了御林军去玉清宫搜查,果然搜出这个大胆奴婢来!” “说,是谁指使你深夜装神弄鬼,闹得宫内人心惶惶的!”太后怒问。 “太后,无人指使。是奴婢在给太子妃,不,废太子妃和废太子,烧纸钱,好歹奴婢伺候过他们一场……” “放肆!胡言乱语!我那太子哥哥和嫂子不过被废,又没有死,哪里用你烧纸钱?”景璨气恼地上前叱责着,小脸一扬满是气恼。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坛坍塌1 “若是胡言乱语,我也救不得你。”兰馨公主说。 尘埃里的采薇哭得泪水涓涓说:“太后容禀。公主殿下悉查。奴婢是太子妃从年府带入宫的,太子和太子妃被废,奴婢心念旧主,就托了做太监的哥哥去代为打探。听闻太子和太子妃被圈禁在马厩,夜里北风怒号的,没个炭火炉取暖,没件冬衣遮寒,无衣无食,还被奴才们凌辱……” 三皇子侧头神色黯然,似早已得知此事,只是十二皇子和十公主异口同声问:“你说得是真的?” 流熏在一旁插话说:“臣女倒也听闻此事,民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太子失德被废,如今反不如庶民得以温饱呢。” 皇上的面色阴沉,侧头望一眼随在一旁的六皇子:“果然如此吗?” 太子被废咎由自取,但是做父亲的对儿子冷酷如此,难免会让天下人指责他失了仁恕之心,对自己的儿子都如此冷酷。只是看守废太子的差事是交由了六皇子处理,因为六皇子生性仁厚,素有贤名。 采薇抽噎着说,“玉清宫值钱的东西都被怡贵妃娘娘封存了,奴婢就偷偷的将玉清宫里还能拿得出的瓶子书画拿给哥哥偷偷送去外面卖了换钱去周济太子,可是,就是一件衣服也送不进去。奴婢的哥哥就去求怡贵妃娘娘,可贵妃娘娘说皇上在气头上,不宜生事。恰是吕仙人常来怡贵妃宫里走动,奴婢就求得一法子,深夜将纸衣服纸钱烧给太子妃,有吕仙人的符咒压在玉清宫,那衣服和钱会被吕仙人施法化作真的给太子的。” “可是应验了?”流熏同十公主异口同声问,掩饰不住新奇。 采薇抽泣说:“奴婢的哥哥,那日,轿子破冰坠湖,溺死了!” “溺死了?”流熏面色惨白,恍然大悟般问,“那个溺死的小全子公公是你的哥哥?”她惊得望一眼景珏,宫里果然险恶。 采薇费力的点头,抽泣不止,但众人疑惑的目光都望向了怡贵妃母子。采薇的哥哥才求了怡贵妃去照拂太子送冬衣,就这么快的溺水死了? 怡贵妃转向吕仙道问:“可有此事?” 吕仙人舌头打结儿,支支吾吾道:“是,是曾有人来求隔墙送物的法子,可没说是废太子,只说是牢里圈禁的亲人。贫道就……” 原来闹鬼不过是一场虚惊。 “太后开恩,采薇虽然装神弄鬼违反宫规,可是一片仁义忠孝之心可嘉。”流熏为采薇求情,众人同情的目光望向啜泣连连的采薇。 忽然,宫门里又传来一阵惊呼声:“皇上,奴才们在佛龛下搜到这个!” 一个紫檀香盒,贴着封条退了色,落了灰,打开时,里面竟然是个木头人,裹着米黄色的绫子,身上扎满了钢针。 “这,镇邪之术!”有人脱口而出。 “这是哪里来的?” “玉清宫佛龛下面有个暗洞。若不是挪动佛龛,险些就没有发现。” “废太子果然该死,竟然用镇邪之术来妨皇上吗?”流熏脱口气恼道。 “大哥不是那种人!”三皇子同景珏齐声分辩着。 怡贵妃面露些惊愕的神色,不明就里。 端贵妃凑去一脸深情凝穆的看着那木头人身上的生辰八字,惊道:“这不是皇上的生辰八字,丙亥年闰月,可不是太子的生辰八字吗?” 难道太子做法自己克自己? 采薇惊诧地凑过去抢过来看,她频频摇头说:“不,不该的,不该的,那封条还是奴婢亲手贴的,不会错!” 她忽然转向怡贵妃说:“这是怡贵妃娘娘赐给太子妃的那盒安南沉香,叮嘱要密封存了,来得珍贵,是奴婢封存的。” 怡贵妃惊魂未定,忽听采薇攀咬起她气得杏眼圆睁,暴怒道:“我赏你的是上好的安南贡香,一定是你这小蹄子心怀不轨,暗中调换了!” “谁?是谁将此物放在佛龛内?”皇上龙颜大怒质问。 采薇惊骇的频频摇头,似想起身可怕的事儿,她忽然跪地磕头哭诉:“皇上,太子冤枉呀,太子冤枉呀。太子行为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流熏说:“听闻,被巫蛊镇邪的人神志不清,整日里胡言乱语,人都变得怪异。” “难怪,这就难怪了,太子行为不经……”太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劳什子害人。 历代宫廷谈及巫蛊镇邪之术不无谈虎色变,如今后宫出了此物,怎不令众人心惊胆战,人人自危。 十二皇子景璨凑过去看看说:“怡贵妃娘娘是冤枉的,这盒子儿臣见过的。” 景璨一句话,惊得众人目光齐刷刷的投来。景璨搔搔头说:“这个盒子,贵妃娘娘送来的时候,太子哥哥当了六哥哥的面打开看过,还赞口不绝这香品纯正。因是贵妃娘娘所赐,太子哥哥就吩咐放在佛龛下进佛,薄薄的一层,那日分明燃到了傍晚用膳是否就尽了。本是薄薄的两层二十余枝线香,还被瑞儿不小心弄断了三只,三哥哥还要打瑞儿,还是太子妃大嫂嫂替瑞儿解围的。说佛祖不会责怪瑞儿的无心之过的。” 如此一说,众人释然,那沉香是在尽数敬佛了,可如何盒子里放进了巫蛊之物,存在佛龛下陷害太子呢? 采薇哭着说:“香用尽时,六皇子嘱咐说,这香品正,一两千金的,若不常用,当封存了好好保留。太子爷就听信,吩咐奴婢将香封存,也没有开启下面一层,就这么贴了封条。” “贴封条前,你也没有用心查看?”端贵妃问。 采薇落泪摇头说:“是太子妃陪采薇一道贴的。” “这上面的字,好熟悉呀!”景璨打量着那木人身上的字迹看着看着,忽然指着高飞飘逸的一撇一捺暗自嗟叹寻思。 “这可不是同宫门外批的符上面的字一模一样?”流熏惊叹一声,慌得吕仙人双腿发颤,噗通跪地磕头说:“这,这字是贫道前几日所写,不过这生辰八字是封尚书府的三公子的八字,近来命犯天狼煞星照命宫,才求贫道批个符咒做法烧化去的。不知为何在……玉清宫里?” 第一百三十章 神坛坍塌2 “一派胡言!”三皇子愤怒得额头青筋暴跳,昭示着心底的愤怒厉声呵斥,“分明是个居心叵测,用妖术陷害我大哥。什么命犯天煞,什么玉清宫阳气不振,一派胡言!竟敢戏弄皇上,哗众取宠!” 怡贵妃才要开口为吕道士辩白,六皇子已皱起眉头,阔步上前劝说:“三哥息怒,不要同这牛鼻子老道一般计较。即便是他有心算计大皇兄,可这盒子是密封落土的,看起来封存已久,或许是字体偶合相似。” 经六皇子一提醒,流熏心里暗笑,面上还是扮作一副认真的神容,凑上前不禁多看了一眼那字条附和说:“果然如此呀,这字看上去虽然像,可若仔细看去,也不尽相同的。” 吕仙人如遇救兵,顺藤向上爬,忙急得分辩说:“啊,这字符,果然不是,不是贫道所书的那张。” 原来符咒不是吕仙人所写。原本惊骇的众人长舒一口气,那又是何人做法弄了巫术来害太子? 忽然,十二皇子景璨惊叫一声:“六皇兄,你的肩头……你的肩头落得这么多雪粒子如何是黄色的?是谁在哥哥你肩头洒了这些粗盐粒子?” 景璨好奇地边嚷边凑过去六皇子跟前,拂了袍袖为六皇子掸着身上那袭明丽的蟒袍肩头袖笼。 众人本不介意,六皇子也诧异的侧头看了肩头落的一层淡淡的沙土灰尘,掸掸说:“许是才从台子上跌落时沾的砂尘,不必掸了,免得暴土扬尘的冲撞了龙体。”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尖叫,叮咣乱响,眼前你推我撞乱作一团。原来是张牙舞爪的十二皇子景璨不留心一脚踩到了端了烛台上前添烛火的小宫女的脚,小宫女疼得一抖,手中烛台打落,又撞到身后的太监,跌做一团。 只是瞬间,眼前腾起一团火苗,六皇子周身忽然着火。 “啊!六哥哥,你身上……着火了!” “走水啦!走水!”惊呼声连做一片。 众人失声惊叫,乱作一团,眼疾手快的世子景珏箭步奔上前,抖下披风来为六皇子景琛扑火,一边嚷着,“六皇兄莫急,快脱了袍子!” 六皇子景琛始料未及眼前的变故,忙乱中从被众人你推我搡的脱了那件明丽的袍子,总算灭了身上的火苗,一身白色内单,颇显狼狈的立在原地。所幸他还算镇定,跪地谢罪说:“儿臣一时失态,令父皇受惊,死罪死罪。” 好个仁孝的六皇子,自己一场惊吓夺魂,脱险后反是先关心皇上是否受惊。 十二皇子景璨提起地上那袭火苗扑尽的袍子侧头仔细看看,忽然一脸惊奇的叫:“六皇兄,这袍子上,满身的,这,这都是松明粉呀!” 松明粉?无数惊愕的目光望向十二皇子景璨手中那袭袍子,无人不知松明粉最是易燃,随意洒些在日头下暴晒就会自燃。可是六皇子为什么要自己烧自己呢? “是谁给六皇子身上洒满松明粉?险些酿成大祸!”谢流熏闻听愤慨道,眸光扫去一旁的宫娥和太监们。 “是……是吕仙人洒的,说是天露。”怡贵妃结结巴巴分辩,生怕引火烧身。此刻她心里有鬼,是她急于求成,逼吕仙人想出这法子来造势,让皇上和众人相信六皇子是天命皇储,谁想生出意外来。 只有流熏心里暗笑,若非这对儿母子有贪念,如何就中了她和景珏的圈套?她的心思只能拿着松明粉去算计大闹谢府送聘礼的十二皇子,但景珏果然神机妙算,将松明粉的妙处暗地里派人有意无意的透露给吕仙人和怡贵妃这些心怀鬼胎的人。 原来六皇子满是笼罩的佛光由此而来,众人议论纷纷。皇上的面颊渐渐阴沉,仿佛暴雨欲来前阴云积蓄密布漫天。 流熏恍然大悟道:“难道这是松明粉吗?难怪六殿下在神坛上周身泛金光。就是日光照射,松明粉自然会发光的。”她一脸认真地说,兰馨公主更是一脸好奇的问,“谢姐姐,松明粉这么神奇吗?馨儿也要试试看。” “仔细将你烧成秃头!”景璨吓唬她说,将六皇子那袭烧得褴褛的袍子在她面前有意抖落。 怡贵妃的面色顿然惨白,端贵妃还有些不明究竟地叱责十二皇子,“瑞儿,胡闹!” 只是在场的众人已经心知肚明,六皇子哪里是什么天神显身,分明是身上扑了松明粉,耍些小把戏障眼法来欺骗皇上和众人。想不到皇宫大内,天子脚下,竟然有人如此大胆耍了这鬼把戏障眼法来欺蒙圣上。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只流熏心头暗笑,闹鬼的戏是她密谋安排,这都得益于晚晴以镇邪之术造成她梦游为巧妙托辞,神神鬼鬼的欺蒙了赵王妃给她的启示。太子触怒皇上行为不经已是事实,众目睽睽下同母妃乱、伦被皇上擒个正面也是不争之说。那么这一切的罪名如何能免罪?想要短短数日内抢在皇上立新太子的诏书颁发前将太子的冤情查个水落石出已经是痴人说梦,那么要打消皇上立储的念头,令废太子死灰复燃,必定要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解释还必须冰释父子前嫌。 所以她立时想到,除非太子中了风邪,行为荒诞情非得已…… 提议寻个道人入宫来做法驱散玉清宫的鬼魅是她的谋划。她抛砖,自然能引玉。怡贵妃为了证明吕仙人的话是天机,果然中计推了吕仙人入宫来。待吕仙人入宫设神坛做法,急于求成,为促成六皇子迈上这太子宝座最后一级台阶,流熏和景珏暗中让人透露给吕仙人这民间用松明粉做法装神弄鬼的法子,自然也被怡贵妃迫不及待的使用。 皇上将信将疑时,她们又借助景璨和兰馨兄妹的口引出市井里散播“真命太子”的说法,更惹得皇上不快。水满则溢,恰是六皇子光辉万丈的高居神坛令人仰慕时,神坛摧毁了。神坛坍塌是世子景珏所为,宫内御林军多是他的手下,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伺机抓出的那名装神弄鬼的宫女采薇却是废太子妃年氏的亲信,她自然依着流熏的安排娓娓道来,如此逼得三皇子搜宫,查出那巫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剥茧抽丝 如今种种迹象都证明是六皇子为了夺太子之位而在宫里装神弄鬼,四下散布谣言,勾结百官,掩人耳目。更令人发指的是,他公然在宫里登上神坛,暗洒松明粉装作是天命太子下凡来欺君罔上。这可是掉头的大罪! 皇上面容阴沉,眉头虬结拧做一团,愤怒的目光敛做一线直逼落在六皇子景琛的那张吓得惨白的俊脸,额头青筋突起急蹦,面颊抽搐,是却蓄势待发。仿佛暴风雨将至,阴云密布,疾风大作。 六皇子大惊失色,愕然得瞠目结舌,他忽然发现自己一脚误踩进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中,忽然他噗通跪地叩首,原本一张隽秀的面容显得惨白扭曲,他跪行到皇上膝下求告:“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不知情呀!这,这定然是有人陷害算计儿臣。” “不!皇上,不是如此的!琛儿他绝非如此的。一定是有人在陷害琛儿。”怡贵妃跪地哭求,泪如雨下,显得无比张皇,似乎也觉出了此事的可怕。 可六皇子寻来个道士做法欺瞒皇上是不争的事实。 三皇子透出一抹冷笑,问皇上:“父皇,这欺君罔上的道士如何处置?” “拖出去斩了!”皇上恨恨地咬牙挤出几个字,吕仙人吓得周身体弱筛糠,磕头哭号求饶,他哭喊着拜求,“贵妃娘娘饶命,贵妃娘娘,六皇子殿下,救贫道呀,贫道都是受了……” “住嘴!将他的口堵上,拖出去砍了!”六皇子景琛疾声喝止,吩咐御林军速速将吕仙人拖下去正法,他显得比众人更气急败坏道,“这都是封尚书从齐云山请来的仙道,本王竟然受了蒙骗,深信不疑!” 如今,他只有将亲舅舅封三畏一脚踢出去。封三畏昔日是皇上儿时的伴读,深受皇上器重信任,如今是封三畏糊涂推荐的吕仙人给他,他误听误信了去。六皇子几句话倒是将罪名推得干净。 怡贵妃望一眼急于自保反牵连出封氏一族的六皇子颇有些责怪,却也无奈,忙自责的上前请罪,哀哀道:“皇上,都是臣妾之罪,一时误听误信了娘家大嫂的话,说有一位齐云山仙道,竟然就误信了她去。” 怡贵妃母子急着分辩,六皇子警惕机智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便看到一旁痴痴傻傻揉个鼻子一扭三道弯般似靠似站的贴在皇上身边的十二皇子景璨,诧异地望着他。更有一旁阴沉个脸不阴不晴打量他的三哥景璞,那眸光里含了几分怨恨。是他们,一定是他们,见不得他好,更设法绊住了他迈向金龙宝座的脚。 忽然,他看到了世子景珏,正一脸诧异地四下寻望,无所适从的样子,瞬间,景珏的眸光同他交接,眸光里颇有几分惋惜。原本是力挺他上位的同党,如今似也在袖手旁观。 看来眼下大难来时各自飞,六皇子紧咬薄唇,急中生智地叩首为自己辩白,“父皇,儿臣冤枉,若是儿子一心要陷害太子哥哥,在当初父皇下诏废太子之日,儿臣就不会以死明志为太子哥哥求情争辩,触怒龙颜。” 如此一提,皇上倒是记起。去年废储之时,他勃然大怒要杀太子,倒是六皇子冲在最前用血肉之躯为太子抵挡,还用一双手紧紧握住他手中的利剑,六皇子手中的血顺着明晃晃的剑锋血槽滴落触目惊心,在场大臣无不为之感动。那情景,他看着儿子的手在流血,他的一颗心在淌血,更是深恨太子不争,丝毫没有六皇子景琛的孝悌懂事。 皇上深吸一口气,脸色越发的阴晴不定,阴鸷的眸光含了几分奚落的审视儿子,但愿一切不会是在做戏! 宫娥采薇忽然恍悟记起什么:“皇上,提起巫蛊的事儿,奴婢倒记起一事。怡贵妃娘娘经常遣人送些丹药给废太子将补身子,说是齐云山的仙露和百年仙草凝练而成的,补气益中。太子爷吃过几次,果然精神抖擞的,但不久就变得有些浑浑噩噩的,经常魂不守舍,做过什么自己都记不得。太子妃担心,还曾劝太子不要再服用了,可太子坚持说,这是怡贵妃娘娘的一份好心。就在出事那夜,怡贵妃大晚上又送来一瓶仙露,说是吃了大补的。谁想废太子吃了,就嚷了说五脏燥热,半夜子时还争了要出去走走,不许任何人跟随,也不知如何的,就出了那种腌臜事儿。”采薇哭诉着,泪流满面,哀不自胜。一句话,才拿封氏当了挡箭牌自保的怡贵妃反是又掉入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一时惊了,怒骂着,“你,你,信口雌黄!”说罢一掌挥去狠狠打在采薇脸上,采薇跌扑在尘埃,满脸是血。 怡贵妃气急败坏,指着采薇周身发抖。 “妹妹莫急,是非公道,皇上自有明断。”端贵妃忙规劝道。 “什么药?”皇上问,也有些惊疑。 采薇悲戚地说:“那药瓶子,奴婢给深埋了,觉得是个祸害秧子……皇上若要查看,奴婢这就挖出了给皇上过目。” 怡贵妃闻听勃大怒,前所未有的惊恐,原本是天衣无缝的事儿,已随了太子被废而深沉海底,如何如今忽然被一浪浪的推出海面浮现沙滩上…… 她愤怒道:“一派胡言!本宫何曾给太子送过什么齐云山的仙丹灵药? 采薇慌得说:“是娘娘差奴婢的哥哥亲自送来玉清宫的,奴婢还问哥哥,怎么怡主子忽然对太子爷这么好?哥哥还说,许是怡主子看好太子日后登基是就皇上,才如此殷勤的。” “皇上,这,这真是一派胡言!”怡贵妃慌忙争辩,那采薇的哥哥已死,人死就无对证。 “娘娘,可不能如此说的。离地三尺有神灵,哥哥来送药时,还跟着您宫里的素玉呢。”采薇说。 “素玉是宁美人的亲信,早已被贬去辛者库了!”怡贵妃凤眼含怒,紧咬银牙,眸光里满是的恨意里含了几分惶恐,毕竟她心里有鬼,更是忐忑。 “传素玉来问话!”皇上吩咐一声。 太监得令而去,不多时回来慌张禀告:“皇上,素玉昨夜间忽然得了绞肠痧,暴毙了,尸体业已送去了西郊化人场,烧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大势已去 众人更是神色大惊,哪里有如此巧合的事儿,人证死了! 四周一片静默,氛围更是云谲波诡,四下只有丝丝的风声,众人屏息望着事态的进展。 忽然,采薇扑跪在地叩首哀哀地说:“皇上,求皇上为太子殿下做主伸冤呀。太子殿下纵然有千万个不是,但也不敢同宁美人有所不轨。太子殿下或是被药性所迷了神智,被巫蛊之术乱了心性,一时错认了人。误把宁美人错认作了死去的宫女素娥……听宫里的老宫人说,宫女素娥眉心有颗红痣,同那宁美人生得一般模样无二的。封大人还求来个仙道做法,算出宁美人就是素娥投胎转世。所以太子殿下一见宁美人就忍不住多看几眼,眼泪濛濛的。自素娥死后,每逢了初一十五,太子定要在佛前供奉素娥留下的荷包,里面存的生辰八字是素娥的。太子被废那夜,御林军搜出那枚佛前供奉的荷包,原本是素娥的生辰八字,不知如何被调换做了皇上的生辰八字……” 提到宁美人,皇上的面色透出几分狠厉,一国之君,岂容如此奇耻大辱!“住口!” 皇太后怒斥制止住采薇的话,“一派胡言!”静观许久,太后听到素娥的名字终于怒不可遏。 但无人不将疑惑的目光望向吕仙人,封尚书府求来做法算出宁美人是素娥投胎转世的仙道,除去眼前的吕仙人还会有谁呢? 皇上疑惑地问:“素娥是什么人?” “是,是先时玉清宫一个宫女,手脚不干净,被哀家下懿旨杖杀了。”太后鼻子里深深呼了一口郁气,她瞟一眼采薇,采薇动动口,又低垂下头去,兀自啜泣。 “朕如何不查此事,这素娥同废太子又是什么干系,因何废太子要祭素娥?”皇上更是不解。 “太子那时年少,素娥年长他几岁,费尽心思勾引太子!”太后叹息一声频频摇头,又看看端贵妃和怡贵妃,眸光里反透出几分寻味。 如此一说,众人明了,素娥因太子而死,太子一直对此歉疚,发现了新来的美人生得极似了素娥,而且又有得道高人算出宁美人是素娥投胎转世来寻他,内心无比的歉疚……” 流熏忍不住扑哧一笑,旋即忙去敛笑掩饰,已被太后责怪的瞪了一眼。流熏垂个头悻悻道:“投胎轮回再续前缘,只戏文里才有的,竟然有人肯信这鬼话。” 戏文是人编排的,眼前的戏又是谁编排的? 皇上的眸光眯成一线,玩味地从众人面颊上掠过,终于停在六皇子的面颊上。那眸光里含了不解、疑问、愤懑、怒意、猜疑……脸色越来越沉暗得可怕,极力遏制住怒意。 仿佛眼前的儿子陌生得令他可怕,白日是人,夜晚忽然变成了厉鬼。好深沉的心机,暗地里结党营私,勾结百官上联名奏折,逼他立太子,同逼宫何异!暗地里,还搞出些神神鬼鬼的把戏,混淆视听,蛊惑人心。更有,看来太子种种缪行,都同六皇子的暗中陷害息息相关。倒是他这个皇上被愚弄了! 皇上如今剩的是无尽的羞愤、追悔、懊恼,牙关紧紧咬着,极力不让自己在人前失态。毕竟他是一国国君。 这眼神看得六皇子周身一阵哆嗦,料定大事不妙,他一撩衣襟噗通跪地道,“父皇,儿臣同废太子手足情深,定不会如此狼心狗肺,若是父皇不信,儿臣情愿对天明誓,天打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好大一张罗网,竟然把平日机智著称的六皇子套得牢牢的无法逃遁。六皇子景琛已是面部肌肉扭曲,一背冷汗濡湿衣衫。 怡贵妃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情势令她心惊担忧:“皇上,求皇上明察。琛儿,他一直是皇子里最孝顺的儿子,皇上不是时常褒奖他最有贤名吗?” “呵呵,呵呵呵!”皇上几声冷笑,笑声令人不寒而栗,他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朕生得忠孝仁义的好儿子,百官推举的贤王,原来就是如此!” 六皇子景琛吓得周身颤抖,慌得跪爬过去磕头道:“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儿臣同大哥手足情深,儿臣不知这宫娥如何血口喷人陷害儿臣!分明有人暗中指使,求父皇明察!” 四下里令人窒息的寂静,风掠过面颊,透出丝丝寒意,似在摇头叹息看戏。 这时,忽然人群中冲来一人,高呼着:“皇上,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是臣妾所为,同旁人无关!” 众人寻声望去,见一白衣女子被宫娥搀扶着摇摇曳曳飘然而来,柔柔弱弱的,才几句话就气喘吁吁。 她上前跪下道:“皇上,臣妾自知罪该万死。可是不想连累好人。六皇子贤德温厚,臣妾不忍连累他。是臣妾,臣妾满门的仇恨,臣妾的父亲和兄长遭太子妃年氏一族凌辱践踏,臣妾恨意难消,才设计陷害了太子。不想到,反是连累了六殿下。” 来人是宫里的万淑仪,入宫五年,羸弱多病,寻常足不出户,与世隔绝。 “臣妾的爹爹,就是被年将军弹劾气死的。臣妾的兄长又被太子妃屡屡欺凌奚落,无端受过被连贬三级。”她眸光里透出几分报复的快意,猛然转向了怡贵妃,一字一顿的咬牙指着怡贵妃骂,“怡贵妃也太过猖狂,臣妾见不得她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她不过同臣妾一日入宫,凭什么,她生个六皇子,就受宠至今……臣妾不过是戏弄她一番,才弄来个道士送去封府……” 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望向皇上,静观这奇峰突起的一幕,等待皇上的判决。 一声长叹,万淑仪眼泪涔涔的摇头,兀自掩泪哀婉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说罢,她猛然起身,一抖衣襟蒙头,猛然向宫墙上一头撞去,嘭的一声,玉碎宫倾,血光横飞,万淑仪身子倒地,仿佛大地在颤抖,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众人措手不及中,已是残花满地,血流殷殷,千呼万唤不能回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尘埃落定 一阵惊诧沉肃,人人面色僵冷,流熏更是愕得开着口呼不出声,兰馨公主被眼前惨景吓得惨叫失声,一头扎去母亲端贵妃的怀里。 流熏深知,万淑仪不过是个替死鬼,临危之际跳出来为怡贵妃母子挡了一难,掩人耳目。如今,怡贵妃吓得跪地体若筛糠,六皇子面色惨白目光呆滞,母子二人侥幸逃罪,却深知大势已去。 赵王世子景珏忽然撩衣跪地启奏:“皇上,万淑仪作恶自首,如今畏罪伏法自尽。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求皇上下缄口令,不许宫里蜚短流长。” 贸然的一句话,令流熏不由诧异,看景璞也略显意外的打量景珏,景珏却从容淡定,似另有顾虑。 皇上冷冷地扫一眼吓得伏地瑟瑟发抖的六皇子和怡贵妃母子,无奈的眸光中也透出几分鄙夷。许久,皇上才冷冷的叹息一声,道一句:“若非心生罅隙,如何令贼子有缝可钻?今日之事,不得再提。那吕道士千刀万剐喂狗!皇太子景瓍遭了巫蛊镇邪之术心智失常,传朕口谕,立刻将景瓍接过玉清宫好好让太医调理。” 皇上说的是“皇太子”而不是“废太子”。流熏闻听,心头大喜,她极力掩饰心里的喜不自胜,偷看一眼一旁跪地不起的世子景珏,景珏正哀哀地望一眼六皇子景琛,似有无限惋惜,眸光里分明在抱歉地说,“六皇兄不听小弟劝谏,才有今日败局,小弟无力回天,只能为六皇兄做到此处了。”看他那神情,虽然同景琛分道扬镳,遭景琛排挤算计,如今景琛落马,他还算义气,没有落井下石,反是关键时候帮景琛遮掩逃命。 倒是十二皇子景璨眼泪汪汪地拉扯皇上龙袍衣袖说:“父皇,太子哥哥太惨了,平白的被人冤枉,吃了这许多的苦。” 皇太后只剩冷哂摇头,她叹息一声:“咎由自取,祸福皆是自己招惹。若非年氏一族太过招摇,如何太子妃就惹人嫉恨,为太子招惹这许多祸愆。” 又望着皇上若有深意道:“皇上,此事,不得不慎查呀!” 皇上点点头道:“废太子妃一族……”忽然他咬牙沉吟,摇头道,“再议!” “父皇!”三皇子景璞才开口,就被皇上凌厉的目光逼回。流熏心头一动,果然传言属实,太后痛恨年家,怕是太子妃要替太子挡祸,再难归回玉清宫了。想来心里一阵幽凉,宫里高处不胜寒,多少如此吧? “皇上,启奏皇上,谢阁老同诸位大臣都已位列朝堂,等了皇上上朝呢。”牛公公赶来回禀,“百官保举新太子的奏折,都齐了。求皇上临朝圣裁,乾纲独断。” 皇上一怔,旋即仰头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握腰间盘龙玉佩,越握越紧。他一抖袍袖,吩咐太监前面引路,更衣上朝。三皇子景璨和世子景珏忙随驾而去,而地上的六皇子景琛也不动声色的起身,掸掸袍襟,随了圣驾去更衣上朝,离去时步伐稳健,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 倒是怡贵妃跪在原地周身瑟瑟抽搐,哽咽连连,似是惊魂未定。 宫娥嬷嬷们上前搀扶她起身,她勉强起来,却是双腿一酸,又跌跪回原地。眉头紧蹙,狼狈万分。 圣驾已离去,宫院立时显得萧疏寂静。皇太后冷冷扫她几眼,叹息几声上了肩舆而去,流熏随在肩舆后,转身看时,怡贵妃还跪在尘埃里。 回到坤泰宫,皇太后揉着发痛的额头,同端贵妃说话,打发流熏随了兰馨公主去殿外玩。 流熏离去时,听了太后叹气说:“想不到这万淑仪也被怡贵妃给买通,今儿冒出来顶罪,一看就是欲盖弥彰的!” 端贵妃倒是性子随和,温声劝慰,“皇上心知肚明,但事出突然,也不得不慎重。再者,百官联名保举的皇子,皇上再是不满,又如何拂了那么多大臣的颜面?” 流熏心头一动,想到前世里,或许立储一事几经周折,六皇子还是失之交臂,皇上定然是心里早有不满。 兰馨却天真地说,“我早就说,六皇兄一定是被冤枉的?哥哥里除去了太子哥哥,就只有六哥哥是最和善体贴的,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呢?”兰馨公主说得认真,旁边随行的宫娥们也是议论纷纷。仿佛人人平日都得了六皇子的照拂和好处,难以置信六皇子会如此阴险为非作歹。 出了殿,这倒令流熏有些隐隐担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官联名具保的皇子,岂是她们雕虫小技翻云覆雨就能踩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的?想到此处,流熏未免有些心神不定,如今看来,立储一事,只有看眼前金殿上那最后的东风,可能助那一把火烧了战船了。 众人足足在太后的坤宁宫里候了一炷香的功夫,虽然无人提及金殿此刻议储决断之事,但人人的神色都含了几分期待。 终于,太后有些烦躁,起身吩咐,“走,花园去走走去,透透气。” 端贵妃这才笑容殷殷的扶了太后起身,宫娥嬷嬷们一路簇拥着众人向宫外去,来到后花园。 忽闻园子外一阵嬉笑叫嚷声:“追我,追我呀!” 蹦蹦跳跳闯进来一人,一身团蟒箭袖,巴图鲁背心,俊眼生辉,面如桃花笑靥绚烂,流熏一眼看出是十二皇子景璨这冒失鬼。朝服未换,他就奔来了。 景璨闯进来忽然愕然止住步,望着太后和母亲慌忙倒身施礼,脸色的笑容还在,悻悻的问:“怎么这么太后娘娘没有歇息去吗?母妃也在这里呀!”景璨侧个脸偷觑长辈的神色,如个做了坏事儿被擒到的孩子。 “哥儿不是上殿去学礼了吗?怎么还在花园疯玩?”太后嗔怪道,喊了孙儿到身边,拿帕子为他擦着一脸的汗叨念:“不怕被你老子见到打断腿!” 原本景璨心智不同于旁的皇子,皇上对他没有什么期盼苛求,到了皇子们依例列朝习礼的时候,也不去强求他。倒是三皇子景璞对哥哥苛求颇严,逼他须得上殿去列朝,不得有半分懈怠。端贵妃心知肚明,如果景璨连列朝站班都不能,日后列土封侯做个虚衔的王爷都是不能的。虽然景璞不近人情的冷漠,却也是为了弟弟的日后着想。将来皇上百年,谁知道这傻儿子的前景如何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立储 “父皇哪里还有心思同瑞儿置气,在朝堂上龙颜大怒,早就大发雷霆了。那片暴雨都洒在朝堂了,哪里还下得到后花园来?”景璨如释重负地说,“这不,可熬到散朝,瑞儿憋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才来后花园透口气,老祖宗就不要怪罪了。”景璨摇着祖母的胳膊撒娇说。 “散朝了?”太后一惊,旋即脱口问,“那太子的人选可是议定了?” 景璨一听这个挠头说:“才烦人呢,百官上的奏折堆积如山,摆满了父皇面前,除去了几位朝臣,近十成都是力保六哥当太子的。瑞儿一听,就欢喜的给六哥哥贺喜呢,谁想父皇龙颜大怒,反喊人将瑞儿打了出去!亏得珏二哥上前拉住了瑞儿,还说瑞儿是吃多了酒胡说……”景璨不服气地梗了脖子,眸子里委屈的泪光闪闪,“父皇不讲理,分明举荐六哥哥做太子的折子数最多,还有个什么联名狀,可父皇忽然出尔反尔,将折子一把把的砸去六皇兄脸上,骂他狼子野心,居心叵测,还骂他心性阴柔,勾结朝臣结党营私,暗中操作推举太子一事,打得六哥哥鼻血直流。” “啊!”端贵妃紧张地问,“你个痴儿,可不许胡说!”紧张地拉过景璨为他擦汗嗔怪说,“你父皇哪里会如此?” “哎呀,母妃,您是没看到。六哥哥又惊又吓几乎瘫软在朝堂上。” 可不是吗,一步就要登云了,忽然被一脚从云端直踢去泥坑里。流熏心头暗笑,一块石头落地,果然,朝廷上拿出大戏依序上演,那把火烧得旺,结果亦应如此。 “九哥、十哥他们不服气,替六哥哥争辩几句,气得父皇当朝对他们又踢又打,九哥哥门牙都被磕掉了。六哥哥被下旨禁足不许外出。百官也被父皇大骂,还下旨斩了两名带头推举六哥哥的大臣。封尚书和沈中堂也遭了叱责,吓死人了” 景璨挠挠头,一脸无辜的样子嘟着嘴。 众人面色大变。仿佛意料之外,如何有如此的变故呢? “封尚书如何了?”流熏急得问,又看一眼太后,忙扮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掩饰,“封家舅父他……母亲一定心急如焚的。” “封尚书被父皇申斥,贬官一级,罚奉三年!你舅舅可要吃西北风去了,哼哼!”景璨得意的一笑,一扭头,颇有几分顽皮的样子。 流熏心头一动,这才是老天报应!可惜皇上没有把封尚书斩了,此事没能动摇封家根本。但所幸封氏一族和怡贵妃处心积虑谋取太子之位的阴谋破灭了。流熏满心的欢喜。 “那,那太子的人选……”太后不禁问。 “父皇说经御医查证,先时太子哥哥的缪行不过是因为犯了疯病,是被人下的魔咒,如今病情舒缓了,立时接回宫来。”景璨笑笑说,“三哥哥和珏二哥奉旨去接太子大哥哥回宫,三哥哥还托儿臣将欠兰馨妹妹的寿礼带来了。” 景璨掏出一个红绫包裹,里面展开是一本手抄的《金刚经》。 流熏一看,低头掩口偷笑。这三王爷果然的呆气,又不是给太后送寿礼,给个小姑娘送个佛经。 兰馨跺脚扭甩身子闹着:“三哥吝啬,这算什么礼呀。” “馨儿,你三哥潜心向佛,一份苦心,你要领会。娘看,没有什么好过佛经的,阿弥陀佛。”端妃嗔怪着。 “不嘛,不嘛!”兰馨甩着胳膊不依不饶着。 “你再闹,仔细三哥寻个大马猴送给你当小女婿!”景璨躬身屈膝一本正经的逗着妹妹,恼得兰馨追了他满殿的跑着打着。 景璨忽然一把握住流熏的臂将她挡在身前,自己躲去了流熏身后对兰馨说:“你莫过来,再打我可就急恼了。你若再来,我就将那八宝玛瑙翡翠点翠凤钗送给我媳妇了。” 流熏措手不及被他拉来做挡箭牌,心里一时气恼,更有男女授受不亲。她若此刻挣扎翻脸反是驳了端妃的颜面,若不表示,反显得她的狼狈了。 流熏端然不动,微微一笑对兰馨公主说:“公主千岁,看十二殿下抱头鼠窜的样子,怕是拿话哄公主呢,什么八宝玛瑙翡翠点翠凤钗呀,分明就是子虚乌有,便是拿出来了,真假也难说呢。臣女可不敢领十二殿下这个人情。” 果然听了她一句话,兰馨停下,赌气地摊开手侧头说:“拿不拿来?就是拿来或许我还看不入眼呢。” 景璨认真地翘起嘴说:“谁说我没有的。拿给你们看!这可是我偷偷溜出宫去,帮三哥哥在厂甸的汲古轩里花了大价钱买来的,沈博星亲手做的真品,八宝玛瑙翡翠点翠凤钗。” 沈博星是做珠钗的手艺大家,沈氏珠宝京城闻名,如今沈老爷子年事已高,极少亲手做钗环了。景璨的话不假,但是流熏见他炫耀的拿出那枝凤钗,在兰馨眼前抖一抖,流熏就噗嗤的笑了。 “你笑什么?”景璨不忿道。 “假的,可惜殿下还拿来当个宝贝的送给公主。” “假的?你胡说!”景璨自己端详自己的凤钗,如何看都是真的。 “沈大师的簪钗,后面都打个星字的记号,你看看你这枝,哪里有?再说,点翠的钗环,那尾巴上羽毛也错了位置的。”她信口的说,景璨气急败坏,“分明是我求了珏二哥帮了去办妥,怎么竟然是枝假的?你骗人!” “哦?若是不信,殿下自己去问世子爷呀。”流熏一笑,心里忽然觉得捉弄这傻子也颇是惬意。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搬到怡贵妃和封氏一族,大快人心呢! 宫宴时分,太后和端贵妃落座,不多时,外面通禀,怡贵妃娘娘到。 就听一声轻嗽,外面有桂公公说话尖利的声音:“娘娘慢行,仔细路滑,靴子上沾了泥……” 宫女太监分作两厢鱼贯而入,立去一旁,托出明珠般葳蕤生辉的怡贵妃。只是如今怡贵妃面色惨白,有些魂不守舍,入门时,竟然被门槛绊到,险些跌倒,亏得她身后的太监眼疾手快,一把搀住,好不狼狈。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太子归来 怡贵妃身后相继跟来的妃嫔们却是嬉笑着若无其事的给太后见礼,纷纷落座,宫宴立时人声笑语,热闹非凡。只是怡贵妃娘娘神情里透出些落寞茫然,笑容都是僵持的。众人心知她是因六皇子被斥同太子之位无缘一事而丧气恼火,虽然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不去惹她。 “这人就不能起奢念。”皇太后叹息一声,仿佛说给怡贵妃听,怡贵妃脸色大变。 风云突变,她的儿子原本是人中龙凤,忽然被踢入沼泽中难以翻身。如今还被皇太后一番奚落,却又进退不得。 宾客都已落座,不多久皇上驾到。众人起身接驾。见皇上面色欣喜平和,揽了兰馨公主在身边问:“馨儿,如何郁郁不乐的呀?”他又扫了一眼满脸尴尬的怡贵妃沉了脸吩咐,“既然身子不爽,就退下歇息吧。” 怡贵妃草草跪安而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宫里一场惊变,波诡云谲,竟然原本继任太子呼声最盛六皇子景琛忽然中途折翼,即将冲上云端,不过咫尺之遥忽然被一鞭子踢落尘埃,羽毛散落漫天,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此事不胫而走,不消一个时辰,市井皆知,茶寮酒肆中更是议论纷纷。 大殿上异常肃静,众人垂头不敢言语。 “太子可是回宫了?”皇上忽然冷冷问一句。 一旁的大太监牛如海跪禀道:“三殿下奉旨去西郊上驷院接太子回宫,已到了景华门,太子回毓庆宫更衣,就来叩拜皇上、太后、诸位娘娘。” “不必如此麻烦,宣他过来!”皇上草草一旨,牛如海透出几分为难:“这~” 但皇上凌厉的眸光刺向他时,他乖觉的领旨下去。 北风卷起白雪漫天,透出难敌的寒意。殿内虽然温暖入春,但人人的心头如结冰凌。 满堂佳丽珠光宝气,衣裳绮丽如九天绚烂流云,但却小脸惨白,再没了先时趾高气扬的傲气。 “阿嚏!”一声喷嚏声,慌得众人唯恐龙颜大怒,余光一看,竟然是十二皇子景璨,他揉揉鼻子嬉皮笑脸地说:“父皇,还是打发大哥去沐浴更衣再来拜见吧。大哥这些日子睡在马圈旁的毡棚里,怕是周身都是马屎味道呢。” “噗嗤!”忍俊不禁的人中众人有人破声而出。 景璨更是不管父亲责备的目光和母亲端妃一旁频频的目光制止,他仍信口开河说:“熏晕了儿臣等也就罢了,冲秽了圣体可就不妥了。” “殿下!”牛如海拖长声音唤一声,对他挤挤眼示意他不要再闹。 流熏低头忍不住笑,这十二殿下言语举动都是怪癖,假痴不癫的,这到底是真心怕臭,还是有意褒贬皇上呢?看他那一脸天真含笑的模样,流熏就越发的想笑。 皇上的目光忽然停在她面上,想是看到她在笑,上下几眼打量流熏问:“倒是个率真的姑娘,你笑得什么?” 流熏心想,如今若诚惶诚恐的一味请罪,反令皇上怪罪她,不如…… 她从容地答道:“启奏万岁,臣女只是笑十二殿下的话好没见识。” “熏儿,放肆!”太后慌忙打断流熏的话,不想此女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皇上反是饶有兴趣地摆摆手说:“让她讲,十二皇子的话,如何没有见识?” 流熏扬起小脸,一脸天真的笑意说:“储君睡马厩,太子又不是始作俑者,昔日越王勾践若没有卧马厩为吴王执鞭牵马,卧薪尝胆,哪里就有了十年雪耻三千越甲吞吴的佳话?” 一句话,听得皇上龙心大悦,眉头舒展,恰是替他在众人面前解围。他废太子,不过是为了磨砺太子,让太子居安思危,卧薪尝胆,是为人君父尽职尽责对储君煞费苦心的栽培。 景璨翕翕鼻子,一脸不屑地晃个身子说:“当年越王勾践落魄当吴王马夫时,不是还亲口去尝吴王的粪便吗?” 一句话惹得原本沉默的众人哄堂大笑,皇上伸手用手指戳了景璨的头哭笑不得地嗔怪:“朽木不可雕也!” 既然是朽木,皇上还如此宠爱,也是难得。流熏偷眼打量这对儿父子,旷世明君,也有出尔反尔的时候,这对儿父子也是天下仙品,人间无处可寻其二的。 流熏正在沉吟,就听殿外一阵脚步声,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启奏:“太子殿下到,三皇子殿下到!赵王世子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殿外。 大殿外苍茫的雪色中渐渐行来一道白色的光影,一身素色的袍子,几乎同雪色相融,一张苍白无血的面颊仿佛被雪光淡了去,如一道烟儿一缕魂飘来眼前。前世里流熏曾见过这位废太子表兄,只是时日久了,都没有太多的印象。如今抬头一看,颇是眼前一道白光刺亮般令她一惊。 清癯的面颊惨白,但一双细长的眸子却极亮,眸光温和沉稳,如那道微长平缓的寿眉一样,显得与世无争,飘然天外。同传说中那位荒诞不经,结党营私,大逆不道的太子的轮廓简直大相径庭。若是在宫外庙集上擦肩而过,她一定以为他是个吟啸山野超然世外的书生隐者。虽没有魏晋名士的狂狷,但那副骨子里的清傲如雪中白梅,是天然流露,并非那些自诩清流的名士做作装来。流熏的眸光落在了他身旁的世子景珏身上,同样的一袭白袍,潇洒出尘,不知为何,流熏心头噗噗的一阵乱跳,眸光反是忘记了礼数滞在了这对儿兄弟的面颊上,那神态举止如出一辙,如谪仙一般。 太子进殿,撩衣跪倒叩拜皇上,口中称着:“儿臣不孝,本已无颜见父皇、皇祖母,蒙父皇恩赦,实不指望……” 太子话未说完,皇上忽然开口打算他的话吩咐一声:“平身吧。听太医说,你的病大愈,只是身子虚耗的多,宜静养调理些时日。” 太子动动嘴还想再说,却被父皇一个逼视的目光慑住,终于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倒是流熏心里好奇,太子想说“实不指望”什么?皇上又为什么突然制止他?难道,太子要说,“实不指望再坐储君之位”。流熏心头一阵狐疑。 第一百三十六章 良娣 还有人不想当太子的?难道是废太子故意以退为进?若非如此,莫不是这废太子果然被巫蛊之术镇呆傻了,竟然不知被废黜的太子反不如寻常百姓,终身圈禁没有自由的。流熏心里疑惑更甚,那份好奇心倒是让她多觑了那太子景瓍几眼。看他文文弱弱的模样,不是掩口咳嗽几声,风中透出弱不胜衣的身子单薄。 皇上的眸光颇有些愧欠地打量太子,流露出一分舐犊情深。旋即,皇上的眸光又转向了太子身后来交旨复命的三皇子景璞和世子景珏赞一句:“你们差事办得不错!” 景璞沉个脸不作一声,倒是景珏谢恩起身时含笑敷衍几句,眸光偷偷一瞟,从流熏面颊上掠过,透了几分志得意满的调皮,仿佛顽童的把戏得逞,掩饰不知那份促狭的欣喜得意,他唇角一抿,模样颇有几分可爱。自幼里,珏表兄就生养在谢阁老府,姑爹赵王爷征战边关,无暇顾及这个儿子,就留了珏表兄在谢府同流熏的哥哥子俊一道读书习文。 皇上没有留意她们兄妹,反是眸光审视太子许久,才捋了胡须思忖着对一旁的太后说:“也巧了,去年里,太后仿佛还提及,要趁了开春的群芳宴盛会京城淑媛齐聚宫廷的时候,也为太子选了一位贤德温淑的良娣,协助端贵妃和怡贵妃打理后宫。” 太子良娣?那可是太子侧妃。众人惊讶的目光望着皇上。流熏心想,莫不是皇上冤枉了太子,自觉有愧,为太子寻个美人来做补偿吗? 只是,协助两位贵妃娘娘打理后宫事宜,那可该是太子妃份内之事。太子妃年宝龄是护国公年定骁之女,大将军年居汉之妹,也是去年因废太子一事,年府遭了牵连,被罢官免爵褫夺了兵权。如今皇上赦免了废太子,可只字没有提太子妃的发落。如今又忽然提起给太子纳良娣的事儿,怎么不令人生疑? 倒是皇太后笑了说:“宫里好久不见如此热闹了,多些人说话,总是好的。” 景瓍本就惨白的面色渐渐的更是灰白,他愕然地望着皇上,更彰显那双乌亮如深洞的眸子,惨然地凝视皇上,静静撩衣跪地启奏:“父皇开恩,都是儿臣不孝,有负父皇的栽培厚望,宝龄她不过是受孩儿连累,她……” 也不等皇上开口,皇太后淡淡地说:“她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在东宫受了魔镇患了失心疯,就是她的失职不是?”尾音调高了几分,不怒自威。 似是知道于事无补,景瓍眉宇间透出一股莫名的愁苦,虽不再争辩,但独守着那份落寞,单薄的身影立在空阔的殿堂上,那道影子被殿内的烛灯光拖得长长的。看来景瓍是不情愿纳良娣的,皇上和太后苦苦相逼。这景瓍分明是个多情的种子,自身尚不能保,还对妻子念念不忘。流熏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不知为何想到了一对儿涸泽里挣扎着相濡以沫的小鱼,与其相濡以沫,不如忘情江海,可景瓍看来是做不到的。 若得不到男人的一颗真心,便是嫁给东君当了皇后又如何?她觉得天下最可怜的女子就是《长门赋》的那个金屋藏娇的陈阿娇。空有金屋又如何?可惜四妹妹展颜和继母封氏还挖空心思觊觎这太子妃宝座,攀附六皇子,终究有今日败局。 皇上的目光从太子身上挪开,扫视众人,含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似有什么玄机要透露,却又咽了回去。只是,皇上的眸光落在流熏那俊丽的面颊上时,却滞了滞,温然打量着流熏兀自叹了一句,“当年淳懿皇后便是人所共赞的京城第一才女,兰心蕙质出名门,江府明珠,果然不假。”皇上的眸光深深地望了流熏几眼,倒令流熏周身的不自在,一股冷风似阴阴的夹背而透,直袭每个毛孔。 淳懿皇后是她的亲姨母,江氏的女儿,听说淳懿皇后过世得早,就留下了太子这一脉骨血,皇上自幼就颇是愧疚怜惜他。也因为淳懿皇后殡天的时日久了,后位一直虚空以待,日久天长,丝毫“淳懿”这个谥号也显得陌生。如今,被皇上猛然提起“江氏的女儿”,流熏心头一动,她的母亲更是江氏的女儿,如今如何皇上忽发感慨,提起了江家。流熏垂个头,百思不得其解,但愿是皇上信口提到,无心之词。 皇太后在一旁接话说,“牛公公,还不速速伺候皇长子去沐浴更衣,等会子、宫里云霄阁摆宴,为皇长子洗尘压惊。皇上口谕,宫里的诸位皇子和公主都要来庆贺。” 皇上若有深意地打量景瓍,眸光里透出几分慈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否极泰来,介时,朕要颁旨……” 那眸光里含了隐隐的笑,似在说,有好事等着你,大大的好事! 不用多问,一定是重立太子的诏书,太子归位,普天大庆。朝臣们顾虑的储君之位虚空一事总算有了了结。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流熏淡淡一笑,心想,如今最大的喜事莫过于一棒子打落了意欲飞天的怡贵妃母子,还有那指望了鸡犬升天的封氏一族。前世里,若不是这些人居心叵测要谋位夺权,如何就毒害死了她的母亲,让她和哥哥成为孤儿。 景瓍一怔,才要争辩什么,皇太后已经开口,“瓍儿!”声音却有几分暗藏的凌厉,令景瓍不敢多言恭敬的叩首徐徐退下。 众人散去,只等着傍晚的盛宴,宫娥太监们人人喜气盈盈。 流熏立在殿里,看十二皇子欢欢喜喜的扯了兰馨的衣袖说,“听说晚上盛宴要放烟花盒子,普天同庆呢。才我听到牛公公偷偷跟小太监们吩咐呢,说父皇吩咐的,给众人一个惊喜,不许张扬呢。” “真得么?”兰馨将信将疑的问,圆圆的脸上宝石般乌亮的眸子透出几分稚气的神色。身后的小宫娥插话说,“听说皇上就要颁旨,重立太子呢。太子就要归位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良娣2 “太子爷人好心性好,阿弥陀佛,果然是老天有眼。” 宫娥们欢喜的议论着,兰馨拉住流熏的手说,“走,咱们喊上宁儿一道去看热闹。” 正要拉了流熏跑开,忽见太监小贵子一脸笑眯眯的跑来说,“太后懿旨,非但宫里的皇子公主今儿去云霄阁同庆,就是诰命夫人和官眷望族闺秀都入宫来赴宴。才听说,谢家小姐们的车马都快到宫门了。” 流熏心头一惊,这么快,看来皇上真是要大张旗鼓的为重立太子造声势。 这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不知多少联名保举六皇子的官员如今吃了憋,郁闷得恨不得一口气憋死呢。 她趁了一片杂乱,寻了小贵子闪去一旁偷偷问:“才朝堂上,听说六皇子被皇上叱责了?” 小贵子机灵,自从上一次宫里裂冰遇险同流熏生死与共后,仿佛成了流熏在宫里的耳报神,他左右看看无人,轻声笑了说:“岂止呀,被骂得狗血喷头还有许多大臣,还有位须发皆白的余大人,吓得双股战栗,出殿门时被门槛一绊摔个狗啃泥,门牙都跌落了。” 流熏暗笑,却没心思听这些,偷声问,“礼部江尚书可说了什么?” 流熏心想,不知舅父是否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如何皇上忽然提起了江家? 小贵子拍拍额头想想说,“朝堂上很乱,没有保举六皇子的折子摆着手指头也能数过来,江尚书就是保举的三皇子。说来也奇了,什么人不好举荐,单单保举那铁面阎王?奴才还寻思着,这江大人莫不是糊涂了,可是皇上看了沉个脸许久没说话,打量了江尚书片晌忽然夸,说‘江昊天果然是个耿直不染尘泥的’,就没有再说旁的。” “耿直不染尘泥”果然是舅父江昊天的写照,可是没有什么引子,皇上因何如此感触提到了淳懿皇后和江家?流熏寻不到答案,却隐隐觉得此事同自己先关。 怕人看到她同小贵子私下交谈,她忙打发了小贵子先离去,自己绕出去再寻兰馨公主,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满庭院乱糟糟的人霎时间散得个干净。她倒生出几分好奇来。 正在迟疑,忽然听到一声咳嗽,熟悉的声音,她寻思看去,长廊下几树参差的玉兰树下静静立着世子景珏,噙了笑,眸光迷离的望着她。也算是入宫来联手旗开得胜,流熏嫣然一笑走近前去。 他打量她,眸光里满是温意,长吐一口气说:“让你受惊了。亏得熏妹机敏,否则那边……”他做了个“六”的手势,“根深蒂固,怕难以铲动,为太子哥哥伸冤昭雪呢!”景珏眸光里泛出熠熠的神采,颇有些眉宇张扬,英气勃勃,他动情地说:“亏得你那法子妙,让我龙颜去给太子哥哥送冬袍去,这才触动了父皇对太子哥哥在上驷院被辱饥寒交迫的事儿深信不疑。” 他说着,轻轻的伸手为流熏扶了扶鬓角斜滑的珠钗,那桂花油抿得齐整乌亮的鸦鬓,细腻柔和泛了淡淡珠玉光泽的小脸垂了眼,长长的睫绒一闪一闪的,得意中却透出几分内敛。嫣然道:“多谢珏哥哥成全呢!” 这才是同仇敌忾,何必言谢呢?只是她偷眼看表兄景珏那柔情万种的眸光,仿佛一段百炼钢,渐渐的在她面前融化,那眸光里似有无限言语要倾诉,却又不知如何提起。忽然,他腼腆的一笑,面颊上反透些红润,倒令流熏忍俊不禁了,跃马横戈疆场的少年将帅,何时变得如此腼腆? 她抿了唇,斜眼瞟他一眼,矫情道:“珏哥哥这是怎么了?未言先羞,脸儿都胀红了。” 景珏自嘲的一笑摇头,旋即说:“才三哥还对我夸赞,说熏表妹真是奇女子,不愧是谢阁老的孙女。” 流熏反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今儿皇上一提,流熏也记起,算来太子哥哥还是流熏的姨表兄呢。我若偏私去护他帮他,也是情理之中。” 景珏眉峰一挑,酸酸道:“人说姑表亲,打断骨连着筋,自然更亲。”他忽然近前一步认真道,“熏妹,哥哥一片冰心对你恳请,若是……” “珏哥哥!”流熏慌忙止住他的话,面颊一赤,生怕那话说出口,彼此尴尬。 他哪里知道,她已是重生一世,怀里揣着染满她和儿子鲜血的利刃回来复仇的。什么男女之欢,卿卿我我于她如隔世浮云。 她面上拂过一丝清冷,景珏愕然地望她,却心有不甘地说:“熏妹,实不相瞒。你青玉她……本是,”他脸色忽然惨白,欲言又止。年青玉是景珏的妻子,流熏的表嫂。如今珏哥哥对她动情,她焉能不知,女孩儿家对这种事儿原本比男人敏感,可是世子妃青玉病入膏肓,珏哥哥就迫不及待的来向她提婚吗?原本对景珏的几分钦佩和感激,如今也显得生涩。 “青玉的病,已是华佗再世都回天无力。依着年氏的家规,家中女儿咽气前,要替女儿在闭眼前给丈夫寻个续弦,才是女子贤德,这女儿才能瞑目。这些日子,年家也是煞费苦心觅来许多名门闺秀,走马灯似的给母妃去挑选。你是知道的……”景珏慨叹一声,“莫说太子哥哥无奈,便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青玉年长我五岁,我还记得她初嫁来赵王府时的模样,可惜,如今几近香消玉殒。” 一句话,仿佛令流熏心头无限感触,景珏打量她的眸光里满是隐隐的深意,几次要吐露什么,却又深深的咽了下去。 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太监笑儿急得一头汗跑来,也不理会流熏,一边喊着:“世子爷,世子爷,打探到了,”凑去景珏的耳边就拢了口耳语几句。 景珏躲开他不快道:“蝎蝎螫螫的娘们样,有话痛快地说!” 笑儿一怔,讪讪地望一眼流熏,抿抿唇脱口道:“才打探到了,皇上在云霄阁摆宴,一则是要颁诏重立太子,诏书谢阁老都拟好了。第二宗……”他打量了流熏却有几分顾忌,忽然一咬牙一跺脚道,“就是,皇上要颁旨,赐群芳宴百花魁首为太子良娣。”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倾情 群芳宴百花魁首,那不是她吗?流熏这才幡然醒悟,原来皇上是要她嫁给太子。这可岂不是弄巧成拙?她入宫夺魁不过是为了扳倒封氏一族,去动摇六皇子的根基,谁想竟然要嫁给太子表兄?况且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她又是心已早死。这可是……一时间流熏心乱如麻,惶然地望向景珏。 “世子爷,你看,奴才就说了此话不便在此讲,您还偏逼奴才说,”笑儿一缩脖,吐吐舌头坏笑着溜走。 景珏这才摩拳擦掌一番,为难地打量流熏:“才皇上在殿上提起淳懿皇后时打量表妹你那神色,我就知道会是如此!”他皱紧眉头,流熏终于知道他适才间含辞未吐言语迟疑是为了什么。可是,总不能为了替自己解围,而令他挺身出去娶了自己,这也非她所愿。 流熏定定神有几分气恼道:“皇上若一意孤行,怕是家祖也是不依的。” 似乎像在听一个孩子说气话,景珏更是苦笑:“且不说君命难违,外祖父如今力挺太子大哥,就说,皇上今载在宫里遴选花魁,所为之事不过是替皇子选妃,或是……遴选美人充斥后宫。” 这不是一脚出龙潭,一脚入虎穴吗?流熏更是冷汗浃背,讪讪地望着景珏没了言语。反是懊恼自己为了逞一时之能去斗继母封氏,竟然误撞入这么个罗网,如今反难以脱足了。 看她面露几分张皇,不似先时的得意从容,景珏言语软了几分。安抚道,“熏妹莫慌,待我想个法子,让母妃去求太后,将表妹你……”他话到此,不觉也是一阵面赤。 如今是被逼入两难之境了?流熏懊恼不已,赌气地说,“我去寻太后禀明,流熏今生不嫁!” “熏妹!”景珏急得一把执住她的皓腕,凝神打量她说,“熏妹,莫急,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委屈。等会子在云霄阁上,熏妹不可再冒失胡言,伺机行事。宫里,可是步步错不得的!凡事有我在!”他言语同眉目一般生动动人,那眸光温煦中似有千言万语,流熏一时被那眸光摄住,失了神,心悸之余打量他,玉宇风清的容貌,两条入额的剑眉英挺下,一双星眸正痴痴凝视她,似在那乌亮的瞳仁里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不觉一羞面赤垂头,露出几分小女儿的温婉。 但她心里却暗自一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也没有什么,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了。 “世子爷,世子爷……”笑儿去而复返,急匆匆的奔来,毛毛糙糙的挠挠头偷窥一眼一旁嫣然而立的流熏,只对景珏说,“云霄阁笙乐起来了,皇上已移驾云霄阁了,太后老佛爷四处遣人寻世子爷和谢大姑娘呢。” 景珏敛住神,只对笑儿吩咐,“你护送表妹先行一步去云霄阁,我去去就回。” 流熏一路来到云霄阁,步履匆然,生怕来晚了遭疑。 远远的看到丹姝和绿婵已随了几名宫娥嬷嬷在翘首以盼的四处张望,就知道是在候她。见她翩然而至,丹姝奔来迎上问:“小姐,可是去了哪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流熏见她身后有人,云淡风轻的一笑:“才见偏殿小园有几树玉兰花抽出了花芽,白玉一般玲珑,忍不住多看了一阵子,一转眼回来,就不见了人影。我正慌神,恰见了珏表兄的跟班笑儿,亏得他引了我来这里。” “熏姐姐,熏姐姐!”毓宁郡主携着谢舞雩的手奔来,一见舞雩,流熏一惊,忽然记起,今儿太后召了官眷入宫同庆,想是祖母和妹妹们同来了。 她惊喜地问:“老祖宗可是来了?”话说到此,忽然心里一阵促狭,又问,“母亲和可是入宫了?” 舞雩一身桃花妆,淡粉的织锦斗篷上绣满淡淡亮丝的桃花瓣,如漫天花雨,露出胭脂色小暖袄,雪白的白狐风毛,衬托一张娇嫩的小脸清雅怡人还透出几分豆蔻梢头少女的娇羞,她含了几分怯怯说:“祖母身子不适,大伯母留下伺候祖母,吩咐母亲带了我同展颜妹妹入宫来了。” 流熏心想,继母封氏如今被六皇子牵连,怕是闭门不出是最好的法子,原本想看看封氏落魄的样子,如今倒是让她借机躲避了。毓宁郡主已是迫不及待,推了流熏向云霄阁去,嚷了说:“听十二哥哥说,等会子要放烟花盒子,能映红半个天如火烧一般呢!” 太监尖长的声音传来:“皇上、皇太后、端贵妃、怡贵妃驾到。”太监宫娥们前呼后拥,銮驾肩舆迤逦而至。绮丽满眼,衣香鬓影的佳丽们随了圣驾一一登去云霄阁。 流熏在人群中见到那位任性的兰馨小公主,正同十二皇子景璨咬着耳根,说笑正欢,一路牵着手随在皇上的御驾后摇摇摆摆的走。景璨如个孩子一般,甩个手,不时还蹦蹦跳跳的转身同宫娥们逗闹。 流熏同毓宁和舞雩一路随了人流向内去,兰馨公主恰回头,也看到了她们,一笑向她们迎来。 流熏正要见礼,忽听身后随着的三妹妹谢舞雩“呀!”的一声惊叫,向一旁倒去。流熏急忙伸手一搀,才免得舞雩险些跌倒。谢舞雩平日极少入宫,显得有些拘谨,总是紧紧的拉着流熏的衣袖寸步不离,每一举止都徐缓,都在细心观察她的举动而后动。生怕有所过失。如今一时失误,更是吓得小脸惨白。 “真是没用!”谢展颜不知何时来在一旁,气恼的骂一句,满脸的不屑。 眼见十公主兰馨来到眼前,流熏忙解围般对三妹妹舞雩说:“都是姐姐不好,裙襟绊住你的脚。”又忙向兰馨公主告罪。 兰馨也不怪罪,上下打量谢舞雩问流熏:“她是你妹妹?” 流熏点头称是,总算遮掩过去。 忽听“嘭嘭”一阵爆竹声动,震天动地,仿佛炸响头顶,慌得众人“啊”的惊叫抱做一团。 兰馨公主滚去身旁一名嬷嬷的怀里,谢舞雩更是失声大哭,双手捂住耳朵扎去姐姐流熏的怀里,喊着:“姐姐,姐姐~” 流熏紧紧抱住了谢舞雩,心惊之余对四周喊着:“来人呀!还不速速保护公主!”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顽童 就见牛公公急趋了几步冲阿里,边跑边呵斥着:“哎呦,小祖宗,都说过了,哪里不好玩爆竹,怎么在这里闹上了?” 一阵开心肆意的嬉笑声,跑来一位华服少年,身后跟随了几名小太监,流熏认得,不就是那火神星君般的恶少十二皇子景璨吗? 一阵笑声,洞门外跑进三四个半大的小子,都是一身绣蟒锦袍,腰系软玉排带,一看就是宫里的小殿下。 牛公公一边喝止了诸位小皇子,一面呵斥着随行的小太监们,又嗔怪地问景璨身边的太监:“都没了规矩吗?怎么伺候小主子呢?” “是本王让他们把这些年节里剩下的炮竹烟火燃了凑兴的。今儿可是大哥哥大喜的日子,不是吗?”景璨摇摇摆摆地过来打量雪中立的佳丽们,一看脸上变色的流熏,更是得意,“可谁想惊到了美人儿。” 他歪个头,取笑的样子,流熏心跳才微定,眼见他无赖的样子心头有气。 一个胖胖的皇子笑了指着流熏怀里的谢舞雩说:“看她吓得那熊样。不过是一挂爆竹,脸都哭花了。” 哈哈哈哈的一阵取笑声。 景璨边说边笑,肆无忌惮的样子,气得兰馨推搡她说:“十二哥哥平白的来吓人,看我不告诉母妃去!” “去告去告!胆小如鼠!”景璨取笑她,却趁人不备,偷偷的手中拈一枚爆竹,只在一旁的小太监手中香头头上一擦,轻轻抖手一丢,扔去了搂在流熏怀里的谢舞雩脚下。 嘭的一声炸响。 “啊!”谢舞雩失声惨叫,双腿一软,竟然跌倒地,反将流熏也拖倒。 “哈,哈哈哈!”几名顽童皇子捧腹大笑,竟然笑得难以直身。 景璨指着流熏姐妹对兄弟们说:“你们要叫一声师姐才是,她们是谢师傅的女儿。不过,这位谢大小姐,你们如今该叫十二嫂嫂了,她迟早是我媳妇。” 流熏鬼火顿起,一把拉了谢舞雩起身,掸掸衣襟傲然地望向景璨,堆出几分笑问:“多谢殿下抬举。只是臣女闻听宫中皇子都颇是勤励,日日五更起,夜晚归,昼夜不舍的读书。难道今儿个南书房开假了?” 她故作糊涂地问谢舞雩:“才早上四叔离府入宫去南书房当差前说,今儿晚上皇上要去南书房查皇子们的窗课,还要考皇子们的字。” 三名顽童皇子立时吓得面如土色,忙推开景璨说:“十二哥,我们不玩了,谢师傅定然要问我们如何出恭时候太长了。” 说罢转身鼠窜般奔逃而去,将景璨孤零零的扔在原地。景璨顿时面色惨白,不知虚假,扔了手中的香也掉头追了去,边追便回头愤愤地瞪了流熏一眼。 “等等我!”他喊着招呼兄弟们,一抖袍襟转身就跑,不过那转身迈腿跳上台阶时无意间一个动作,忽然令流熏觉得似曾相识,她打量那个离去在暮色中的背影,不觉凝眸看了片晌,心里一个疑团,渐渐的飘在眼前。 “父皇去了南书房呀?”兰馨公主认真的一声问打断了流熏的思绪。 流熏不觉一笑,对兰馨公主笑了眨眨眼,不过略是小计,总算打发走了这些恶少。 “看不出你还颇有些胆量!”兰馨公主幽幽地问,孩子心性,言语间很有些拈酸吃醋的不忿。 流熏淡淡一笑说:“臣女鄙陋,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臣女自幼被祖父当做小子养,同哥哥们登高爬低的,胆量略有些。” 兰馨公主侧眼看她,口无遮拦地问一句:“听说谢中堂脾气大,皇兄们都敬畏他三分呢。” 流熏见这兰馨公主倒爱说话,想她不过是小孩子性子,才显得有些跋扈任性,于是就顺了她说:“家兄也对家尊敬畏不已。幼时家兄同珏世子表兄在府里玩闹时,只要远远听了家尊的脚步声,就吓得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或是臣女是闺阁娇娃,家中大人不屑去女子计较。” “女子又如何了?”兰馨一扬小巧的下巴更是不忿。 流熏低头看,谢舞雩一条淡桃花色的裙子已经污浊了一块,她忙告罪下去陪谢舞雩去更衣。 兰馨公主虽然骄纵,但此刻似也颇有些不平。满怀歉意地望一眼地上啜泣的谢舞雩说:“我十二哥就是如此的顽劣,待会子我去告与母妃,好好的骂他给你出气。” 又对身边的嬷嬷说:“去取我的几条裙子,让谢家小姐换上。等下子夜宴还要看烟火呢。” 流熏打量这刁蛮公主,忽然觉得她有几分可爱的模样,不尽像人言的那么骄纵无礼。 华灯初上。云霄阁殿堂内灯火通明。 笙歌管弦,殿内觥筹交错。 重立太子的诏书已颁告天下,百官齐呼万岁,声音传出宫外,萦绕京城,呼喝声连成一片,排山倒海之势,震彻云霄,盛况空前。 太后和众妃嫔们酒意微酣,宴罢携众人登扪辰楼去观宫里的烟花。 九重城阙,十里华灯,千姿百态,争奇斗艳,眼花缭乱,巧夺天工。夜空烟花绚丽,灿若星辰漫天盖地扑来。 一排排盒子花摆开在玉带河旁,一阵爆响声,漫天展开姹紫嫣红的烟花,映亮天宇,众人摆手惊呼,一派太平盛世景象。 高楼上,可以尽揽京城盛世奇景,白马寺的太平钟每一时辰都会撞响九声,恭祝太平盛世,钟声响彻京都。 流熏拉住谢舞雩的手,对天上散做漫天的星辰般的烟花指点说笑。 众佳丽都翘首仰望天空,这盛世美景只有宫中才能见到,寻常官宦人家都难有如此的排场。 忽然,一阵唏嘘声,鼓乐声更是大作,众人的眸光齐齐投向殿门处。 太子景瓍已换了明黄色的四爪蟒袍,腰束玉带,风采照人翩然而至,那是储君尊贵的服饰。 太子手中捧了一枚玉印,徐徐向前。他眸光清淡,无喜无忧,淡若一泓清泉,眉目和下颌微微的胡茬更透出几分超乎年龄的沧桑和散逸。 第一百四十章 赐婚 映衬着殿内珠光宝耀,宫灯高照,鸾翎宝扇,锦绣生辉。 无数目光恭迎着这位历经劫难重登宝殿的太子归来,编磬声清脆流利动听,配着金铃木槌清亮悦耳,旋尔鼓声隆隆,喧腾喜庆,震得地上白玉砖都在发抖。殿堂内鎏金鼎炉内焚着东西南北四方瓜果皮酿做的“四气香”,喻示四方吉祥。 太子跪叩圣恩,官员诰命齐齐跪叩太子。 赞礼罢,四下肃静。皇上笑意满眼,满意地打量太子对群臣宣告:““适才,朕已命内阁昭告天下,皇长子景瓍前因受了魇魅,以至本性汩没。如今经过调治,病已痊愈。此乃圣朝之福,朕之福也,亦是诸臣之福。如今复立景瓍为太子,也是民心所属。” 群臣听到此,再次跪拜,山呼万岁万万岁,高颂我主英明。 流熏随在众人候,不敢抬眼打量皇位上高高在上的皇上,皇家残酷,废立都在皇上一言。 酒宴起,觥筹交错,殿堂内热闹非凡。 兰馨公主欢欢喜喜的随在太子身后扯着他腰间的玉带提醒:“大哥哥身子弱,这酒力强,莫吃多了上头。” 端贵妃一笑又嗔又爱地拉过兰馨责备,“你大哥哥才回宫,你就纠缠不清的。” 兰馨公主下颌微扬含了骄矜的笑说,“那是自然,大哥哥回宫了,嫂嫂却没在身边提醒,自然我这妹妹要尽心提醒才是。” 话说到此,端贵妃面上一愕,一旁的太后干嗽两声,似在提醒。 皇上忽然幽幽地问一旁的牛公公:“废太子妃的病,如何了?” 一旁的牛公公微微抬眼偷窥一眼太子,颇有几分难色地应着皇上:“启奏万岁,奴才从太医院听闻,废太子妃年氏,风寒未愈又染瘟症,怕是病入膏肓……只在这一两日了。” 太子景瓍身子一晃,险些跌倒,旋即不顾一切的跪地乞求:“父皇,太后娘娘,宝龄她身怀有孕,求父皇和太后务必保全她母子!”景瓍泪眼涔涔,颇是动容。 “太子!”皇上话音里颇有些不满,面色一深,逼视太子,太子这才哽咽着被牛公公扶起身。 流熏心头一阵悲戚,朝廷上风云变幻波诡云翳,竟然牵连得太子妃也要死于非命。如今太子重立归位,太子妃却与富贵无缘了。 看太子那执着而无奈的目光,仿佛分明知道无力回天,却不肯低头,一如那断头还挥斥不休直指苍天的刑天,令她佩服中又生出隐隐的怅憾。 皇上面容平静,他话音里提的是“废太子妃”,不是“太子妃”。就是丝毫没有提及赦免太子妃年宝龄的罪过,可见对年氏的积怨颇深。 皇太后淡然一笑同皇上换个眼神,皇上恭敬地摊手做个姿势请太后发话。 皇太后这才举酒说:“适才皇上已有口谕,太子东宫如今需要充盈佳丽绵延皇家子嗣,哀家有意,从那日群芳宴夺魁的佳丽中遴选几位闺秀,储蓄太子后宫。” 群芳宴夺魁的佳丽,那首当其冲的可不是她这个百花魁首吗?果然在劫难逃!眼前没有个解术,可她不想皇上脱口赐婚,那将是君无戏言。流熏心头一个寒颤,焦虑的眸光不安的四下搜寻,她在找寻谁个,自己也说不清。只是那眸光扫过一圈,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好奇艳羡的脸,茫茫大海中竟然寻不到一根救命稻草。 “太子,这太子良娣的玉印,你拿去赐给你心中的良娣。”皇太后吩咐一声。 流熏这才心知肚明,如何入席时,她同封家姐妹还有那位崔芙蓉小姐等女眷的座位连做一排。此刻,太监们上前,恭请了八位小姐上前来到丹墀下。流熏心惊肉跳,眼睁睁见了那枚万人羡慕的太子良娣玉印在太子手中捧来,徐徐接近,她的一颗心如擂鼓一般咚咚作响,仿佛要跳出喉头。 太子就捧了那枚玉印立在她面前不远处,眸光横扫了八名佳丽一眼,最终那眸光还是落在了流熏身上,仿佛早已有了定论一般。他眸光里透出惋惜打量流熏,一双眼眸似在轻语:“我该为你庆幸还是怜惜?”那一刻流熏的心忽然莫名的潮涌澎湃,似被他那无尽悲楚而含笑的眼神融化。 二人就定定的看了片刻,流熏这才忽然敛目低眉避开太子的眸光。嫁给太子为良娣,或许明日就是太子妃,她便要卷入这场宫廷搏杀纷争中。她重生一世,就是要寻那些害得她粉身碎骨一无所有的人来复仇,更为了在今生里保护她所挚爱的亲人,寻回一份公道。至于什么山盟海誓的情爱,她已心如死灰不再期冀其能复燃,更不要说什么尘世的荣华富贵。便是让她做正宫娘娘,怕她此刻都冷漠无心,更何况去给太子做小,还去横刀夺爱。 况且,前世里,她记得清楚,这位废太子表兄被重立后不久,又被废黜,最终凄惨而终,哪里是她的福祉? 他看她可怜,而她眸光里的他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但眼下,皇太后同皇上那一眼满意的笑容里,她怕难逃那上天安排定的命运。 玉印就在众位佳丽失望的目光中捧去流熏面前,流熏一慌,求救的目光再次去人群中寻找世子景珏,但那座位却是空空。 她失落惊惶的目光恰同晋王景璞相遇。景璞眸光冰冷淡漠的打量她,甚至含了一抹戏谑的笑。仿佛婚姻大事,在他眼里不过是儿戏。果然是个冷面王爷。 此刻,流熏心头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心头一横,决意一搏。 她打量一眼手捧玉印来到她面前沙哑了声音低声唤了一声:“表妹”的太子。 太子肤色白净如今更显面色苍白,柔美的面容,身材颀长,那眸光里透出无限的惆怅。 流熏定定神,优雅地下拜,历朝历代的皇储,可不都需要一个家世背景雄厚的妻子来支撑皇位?皇上同太后如此的打算也是情理之中。 流熏慌然一撩衣襟跪地,透出几分喜出望外,叩谢过皇恩,叩谢太子,双手却迟迟不去接那玉印,跪禀道:“皇上容禀,臣女有下情禀告。”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拒婚 众人的目光惊讶的齐聚在流熏姣好的面颊上。只见她眼帘低垂,眉头微蹙,那长长的睫绒微微扑闪几下,小心翼翼地偷窥一眼一旁的三殿下景略显出几分为难道:“万岁和太后隆安,臣女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只是臣女唯恐福薄,有一事不得不向皇上和太后禀明,免得臣女一时不慎,反成了皇家兄弟反目成仇的红颜祸水。” 一句话众人惊得面色大变,紧张地打量流熏。 “但讲无妨。”皇上摆摆手吩咐,眯起眼,目光中颇有几分寻味地打量眼前的女子。谢阁老的嫡孙女,谢中堂的长女,看似婷婷袅袅如风荷一枝独秀,妆容明媚动人,那低敛的眼眸中却透出几分超乎年龄的沉稳。反令皇上一时看不透。 流熏顿了顿,眉头微沉,咬咬樱唇,语气也冷了几分,“前日臣女祖母的寿宴,亲朋来贺。想是晋王殿下多饮了两樽酒,不知如何,竟当众向臣女的祖父和父亲提亲,要娶臣女为王妃,臣女也为之一惊……” 流熏的余光窥到三皇子景璞的面色顿时惨白失色,原本戏谑的目光变得冰冷如箭,狠狠瞪向她,生怕她说出不该说出的话来。 “表妹慎言!”一声厉喝,世子景珏从人群中闪出,也不知他何时归来,上前制止。 “珏儿,放肆!让她讲完。”皇太后呵斥一声,招招手,示意景珏去她身边。 流熏知道景珏为她担忧,但眼下若不如此突围,怕是再没有良策。 她抿抿唇说:“更有赵王世子表兄……”她止住话音,再看皇后身边才撩衣落座的景珏已是脸色惨白,更甚三皇子晋王景璞,兄弟二人都不知流熏出了一步什么棋? 流熏幽幽地说:“……引了十二殿下来谢府玩耍,竟然敲锣打鼓的搬些聘礼打马游街来谢府,扬言要娶臣女为妻。虽然臣女的祖父义正词严的劝谏诸位殿下,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擅定,无奈此事怕是朝野尽知了。臣女是想,此事多因皇上抬举臣女,御赐了‘百花魁首’而起,臣女受之有愧,如今太子殿下抬爱,臣女思前想后……这岂不是害了太子殿下和诸位皇子殿下兄弟君臣的情分?若是太子殿下不计前嫌娶了臣女,怕此事已定是流传市井,日后兄弟稍有口舌,难免让人牵连旧事,置臣女于红颜祸水之地。古有东汉洛水甄氏女同魏王兄弟的前车之鉴,臣女不敢自专,肯求皇上做主。” 一番话说完,流熏心头暗自打鼓,其实如今人人尽知,皇子们争相娶她,什么花容月貌百花魁首斗不过是掩人耳目之词,关键的,是她身后谢府门第这金子招牌,谢家三代首宰的地位,谢阁老这帝师在朝堂中无人能及的威望。 好险,若再迟一步…… 晋王景璞撩衣跪地,颇是惶然失色,却无一句辩驳之词。他微微抬起头,余光狠狠地瞪向了流熏,恰被流熏觑到,她却故作糊涂地无辜地望着皇上,眸光里珠泪涔涔,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殿内一片沉默。 如此的情形,那就是眼下皇子们都不得娶谢流熏。谁能保日后晋王景璞和那痴呆的十二皇子一世同未来的新皇座下称臣相安无事?若日后兄弟君臣有个口舌龃龉之事,难免不令人联想到此事。 皇上的狐疑的目光打量谢流熏,他幽深的眸光里怀着令人难以揣测的玄机,凝视流熏片刻,暗自寻思。不知是她心存顾虑才道出这番听似谨慎乖觉的话急流勇退,还是她另有所图。依了此女入宫来的几次试探,可见她非凡的胆量和智慧,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淡定,绝非一般庸脂俗粉所能比及。果然是谢阁老的掌上明珠,皇上不由凝视她犯了寻思。 端贵妃看一眼一旁跪地谢罪的儿子景璞,怨怪地骂一句:“孽障!” 倒是太后感叹一句:“难得老三能对个女子动情。” 无意一句话,流熏的心头一抖,一股寒意从骨子里向外透。 一旁的妃嫔贵妇望着流熏也在窃窃议论,声音不高,低低的,她却能听清。 “谢阁老家的嫡长孙女,听说那日寿宴上智斗继母为兄长解围的就是她。” “听说谢中堂夫人竟然被一小女子几句话绊倒了。” “毕竟是江家的血脉,就是聪颖异常。” 一声淡淡的咳嗽,随之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叹息道:“皇上,谢大姑娘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望皇上成全。” 流熏听那声音颇熟,心里一抖,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偷眼窥去,见海龙缘边片金的吉服襟摆徐徐移去皇上那明灿的龙袍身旁,夹杂一股扑鼻的香气,眼前说话的,可不是怡贵妃?她母子被皇上申斥闭门思过,如今如何在这喜宴上出现? 怡贵妃幽幽地提醒说:“谢府千金,果然名不虚传,本宫也曾想过聘此女给六皇子为妃,只是也或多或少听闻了十二皇子去谢府求亲一事,怕他兄弟日后为一女子生出争端来,就罢了这个心思。”怡贵妃言语淡淡的,娓娓劝说皇上,为皇上递了一樽酒到眼前说,“如此心思缜密又胆识非凡的女子,若不能留在深宫,许了寻常人家倒是明珠暗投了,况且,既然不能嫁给皇室,怕是眼前的轶事,官宦子弟还有谁敢去向谢府求亲?” 流熏心想怡贵妃果然是个明白的,她不过要借机灭了皇上为她指婚的想法,就此留在谢府了却报仇雪恨的夙愿,不想嫁给任何男人。 忽然,怡贵妃莞尔道,“皇上,前些日子还不正在犯愁,叹息举国上下竟然难以寻觅出一位有胆有识如王昭君、文成公主一般能和亲塞外,平息干戈的奇女子么?” 听到此处,流熏心头霍然一惊,不觉生出几分惶悚,原来怡贵妃在此等着她复仇,不动声色的将她从绝壁逼去断崖,令她措手不及。既然横竖嫁不得,那不如就嫁去塞外和亲,平息战乱烽烟。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童祸 四下里一片岑寂,众人屏息静候皇上圣裁。流熏一颗心怦怦乱跳,心知不妙,却一时没个法子脱身。 世子景珏忽然跪地禀告:“臣启奏皇上,臣自幼在谢府随母舅读书,深知谢家表妹秉性孤傲直率,若是和亲异族,怕是心性所致,一时不慎,反铸成大错。皇上宜觅个秉性淑良恭顺柔弱的女子和亲才是。” 怡贵妃掩口笑了,款款踱步上前打量额头渗出密汗的景珏说:“世子爷似乎对谢大姑娘颇是熟识,人说七岁男女不同席,世子爷就是自幼在谢府读书,听闻谢府门风谨肃,世子爷这些年又随赵王爷擐甲执兵在边关,想来同这位谢家表妹未谋面,也许久了吧?” 幽幽的一句问话,一语中的。若是景珏坚持说他了解谢流熏的性情,那就无疑认定他同谢家这位表妹不清不白有私情;若是他认可了怡贵妃的话,那他先时为谢流熏的辩解都是徒劳。景珏一惊,一时冷汗浃背,君无戏言,怕是皇上金口一开,断无更改的道理,流熏就要远嫁边关。 情势一触即发,就连皇太后都有些神色惶遽。 端妃见皇上进退两难,在一旁笑了劝说:“皇上,太子纳良娣一事,当交由有司再议而定。皇上疼爱太子,也不宜操之过急。” 又对兰馨公主吩咐说,“馨儿,你带姐妹们下去走走。等会子就要放烟花了。” “皇上!”怡贵妃娇滴滴的唤一声,面颊上带了几分拿捏的笑意,仿佛自己拆穿了什么不得见人的把戏,握住了什么人的把柄。 正在骑虎难下之时,耳边忽听“嘭~磅~”的巨响,云霄阁前陡然升起两条银龙,纠缠着映亮半个天宇,呼啸直上,在天空炸响,散做漫天繁星如雨洒落。 浓郁的火药味扑鼻。 “皇上,想是吉时已到,内侍开始放盒子了。”皇太后忙道,伸手给一旁的嬷嬷,就要起身去外面看放盒子烟花的盛事。 “皇上,这和亲的喜事儿……”怡贵妃锲而不舍地追问。 “嗯……”皇上不置可否,含混的发出鼻音,目光望去轩窗四敞的云霄阁外映亮的天宇。即便是吉时已到,若没有皇上的首肯,这盒子也不该放的,皇上不觉疑惑。 怡贵妃嘿嘿一声冷笑,就着皇上这含糊不清的一声应答对流熏吩咐说,“还不叩谢皇上和太后的隆恩,和亲塞外的,是要册封为和硕公主呢。” 皇上并未发话,怡贵妃反来抢话,还不等众人明了,怡贵妃嚣张的跪地叩谢皇恩,疾言快语道:“臣妾替舍妹叩谢圣主隆恩。” 离得远处的女眷并未听清,一见怡贵妃率先叩头谢恩,也有人亟亟的随了俯身下拜,眼见就要将错就错既成事实。 忽然,噼啪暴起一阵炸豆般的脆响,惊叫声响做一片,众人偷眼循声望去,就见一宫娥惨叫失声捂住头如惊马一般横冲直闯进殿堂,她背后竟然拖着一条长长的火龙,是一串正在炸响的爆竹,火光四溅,惊得众人你推我搡的躲避不及,互相踩踏,殿堂上立时乱作一团。 “救驾!快快救驾!”太监们惊呼,御林军冲上前去护卫皇上和太后,只是眼下一片大乱。 流熏本是跪地心惊,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一时也不及晃神。就觉一人撞来,险些踩到她,她一惊,也不顾得许多,才要起身,听到妹妹谢舞雩惨叫失声“姐姐!” 被那曳着火龙扑来的小宫娥一头撞开倒扑出去,流熏大嚷一声:“三妹妹不要动!” 一把推开她贴去柱子上,一面一把扯下自己的斗篷,塞给一旁冲来的小太监喊着:“扑倒她,就地犯滚灭火!” 眼见那小宫女惊如断头的蝇一般反扑而来,众人仓皇躲避,流熏只迎上去一抬脚,那受惊的宫娥绊飞倒地,早有眼疾手快的小太监接过流熏手中的斗篷扑盖在那小宫娥身上。 但就在此时,摆放在楼台上的一些烟花被爆竹星火燎着,竟然横冲直闯的四下乱飞起来。 忽听耳边飕飕的几声响,呼啸而来如火箭般喷火的烟花在人群中蹿飞,方向游弋,那是年节里弟弟们常玩的“窜天猴”,该是向天上放的,不知如此蹿来了人群里。 宫宴摆做三层,最高一层是帝后和一品诰命及家眷,楼下更有依了品级列宴的官员女眷,如此一乱,佳丽女眷们慌得你推我搡抱头奔命。 “缸里有水!” “走水了!” 宫内为了防火,殿门口都置了几口鎏金大铜水缸,里面有木桶,一旦听说“走水!” 太监们就会七手八脚去抽水扑火。 太监们闻讯赶来,推开横冲直闯的佳丽们正向前。局势一片混乱。 “啊~救命!母妃,母妃呀!”人群中传来兰馨公主的惊叫惨呼声,流熏本是挡在惊慌失措的谢舞雩身前,循声望去,见人群推搡中兰馨公主已被踩倒,她的后背在燃烧,火苗腾起。 “公主!”流熏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拦过小太监手里的水桶,扯下斗篷将一捅水泼上,湿淋淋的扑盖在兰馨公主的后背,紧紧压住她在地上。 不久,踢踹践踏,流熏强忍了疼痛,大喊着:“公主在此,快快救驾!” 但人声杂沓,哪里还听得清。不知过了多时,人声渐歇。 四下才传来惊惶的呼喊声:“公主殿下,公主……” “哇~”的一声,兰馨公主在流熏身下哭出声来,流熏挣扎起身,兰馨公主也不顾了看,一把将她推开,狠狠一掌抽在她面颊上:“大胆!你要压死本殿吗?”任性骄纵的哭嚷着捶地不起。 流熏愕然,忍了疼痛起身,牛公公跺脚说:“公主殿下,是谢大小姐救了公主呀!” 太后和端贵妃闻讯相互搀扶了赶来,端妃娘娘已不顾一切冲上前,看到惊魂出窍的女儿,满脸的烟灰墨色,心疼的一声“儿呀!”一把抱住兰馨在怀里,纵声大哭起来。 流熏长喘了气,景珏分开人群从皇上跟前奔来问:“熏儿,你没事吧?” 流熏鼻头一抽,满心的委屈,恨不得扑去表兄怀里,却忍住悲声,小脸都是熏黑的。 她忽然一凛,挣扎四下望着喊:“舞雩,展颜,你们在哪里?” 谢舞雩哆哆嗦嗦的从廊柱后出来,抽噎地哭一声:“大姐姐!” “展颜妹妹逃下楼去了,”她抽抽噎噎地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训子 太后愤怒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角落里垂个头晃晃悠悠地出来十二殿下景璨,身后更有那三名顽皮的小皇子,景璨耷拉个眼悻悻道:“不过是孙儿同宫娥开个玩笑,谁想,她那么不经吓。疯马似的奔来殿里了。” 流熏惊愕的目光望向景璨,难以置信,她想,不该,再顽劣的人,他也是人,怎么能如此胡闹? 几名太监噗通跪地叩头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呀,奴才们极力劝阻十二殿下,可殿下们不肯听,就将爆竹绑在了春燕的辫子上,这一点,吓得春燕四处乱跑,火星子乱甩,点燃了楼上的烟花。” “瑞儿,好端端的哪里不能调皮,你,你险些伤到你妹妹!”端贵妃娘娘气恼道,凶了景璨说。 兰馨更是哭个不停冲去捶打景璨,景璨抱住她哄逗着:“好馨儿,不哭,哥哥给你赔罪,你要什么,哥哥都买给你。” 他一再的打躬央告,流熏已是义愤填膺。这十二皇子何止顽劣,那荒唐简直无法想象。 皇上重新归位,他紧皱眉头,打量四周。流熏在皇上身后的几名随从大臣中看到了赶来的父亲谢祖恒,鼻头一酸,更是委屈。 皇上眉头一拧,冷冷的眸光扫视四周问:“怎么一回事?” 端贵妃不敢说话,太后疼爱孙儿,便轻描淡写道:“不过是瑞儿这痴儿一时顽皮,放烟火走了准儿,燎燃了楼上的烟花,惊了这些女眷。也是小太监们疏忽不用心伺候。” 兰馨公主呜呜地要啜泣说话,端贵妃已开口申饬景璨说:“还不退下,好好去闭门思过,只会一味的顽皮!” 又吩咐宫娥们:“还不速速将十公主和谢大姑娘搀扶下去更衣梳洗压惊?” 又温和地转向流熏说:“谢姑娘,多亏你救了公主,你也去梳洗更衣吧。” 轻描淡写几句话,几声申饬,就如此过去了? 流熏昂起小脸,怒目望向十二皇子景璨。景璨嘟个嘴垂个头,看到流熏,还不屑的撇撇嘴就要退下。 “慢!”流熏上前一步大喊一声,直奔了景璨问:“殿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这么走了吗?这么多女眷被你惊得相互踩踏,这么多宫娥太监被火燎伤,殿下竟然不闻不问?更没个交代吗?” 景璨忿然的一扬头说:“我是无心之过!谁想到这么不禁吓!” “无心之过?那殿下将一串鞭炮绑去宫娥的辫子上燃放,惊得宫娥奋命奔跑,殿下以此取乐不觉得有失仁心吗?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宫娥也是父母生养的人,在宫里尽忠值守,就该被殿下如此轻辱玩弄吗?” 流熏怒不可遏,声音颤抖。 四下立时无声,谢祖恒同太后异口同声的喊一句:“熏儿,无礼!” 流熏跪在皇上面前说:“流熏无礼,皇上恕罪,可是若皇上不给在场的众人做个交代,这才有失仁君之范。” 皇上阴沉了脸,也被庶子的顽劣气得不浅。 景璨惶然垂头说:“父皇,瑞儿无心之过,不过是要同那宫娥姐姐玩笑。” “玩笑?殿下如何不在自己发辫上燃串爆竹取乐?昔日商纣王和妲己在城门上断民足玩乐,也不过如此吧?” 流熏言语激烈,寸步不让。 一时间众人跪地肃然,谢祖恒狠狠瞪了流熏几眼也无法制止女儿的大胆直言。这不是将了皇上一军? 大殿内沉寂一片,仿佛略重的喘息都如打雷一般清晰,众人汗毛直立,等了片晌,皇上一声长叹发自肺腑的无奈。他沉了脸吩咐太监:“请家法,将伺候十二殿下的当班奴才们,重责二十!” 小太监们鬼哭狼嚎的跪地求饶。 王子犯法,随从代责,这本是皇家的规矩。 流熏笑了,那痕嘲讽的笑意望着景璨也望向皇上,难怪太子无德,难怪六殿下居心叵测的要谋太子之位,果然皇上的家法有趣。 看她吟吟笑意满是嘲讽,皇上不由问:“谢姑娘,可有不妥吗?” “殿下燃爆竹炸人,宫娥遭罪,论起罪过,公公们代罪,横竖都是奴才们的不是。” 她一脸的鄙夷不屑,慌得谢中堂嗔怪一声:“熏儿,放肆!” 皇上却饶有兴趣地捻了胡须笑望她说:“好,果然是谢师傅的孙女,果然句句是理。”转身吩咐,“来人,将十二皇子,重责二十,以儆效尤!” 景璨本来还在一旁晃晃悠悠,满不在乎的欲逃不能,就待小太监们受过责,他拔腿逃之夭夭。可一听皇上龙颜大怒转向他,太监们应声上来拖他,慌得他拧了身子挣扎了大喊:“父皇,父皇,不要,瑞儿无心之过,皇祖母,皇祖母呀~救救瑞儿!”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几位年长些的皇子闻讯赶来,纷纷跪地求饶。为首的是太子景瓍,一撩衣襟跪在皇上膝下求告,“求父皇责打孩儿吧,是儿臣属于督导十二弟,十二弟本是心痴幼稚,求父皇饶了十二弟,儿臣情愿替十二弟领责。” 景珏也慌得上前叩首恳请,“臣愿意替十二弟领罪。” 三皇子眉头紧皱,上前叩首才要说话,流熏揉了衣角毫无惧色地望着她挑衅般地问:“怎么,三殿下也要兄代弟过,替十二殿下领责吗?” 景璞面色一冷,咬咬牙对皇上说:“父皇,十二弟该打,” 端贵妃娘娘惊得花容失色,皇太后更是一怔。 皇上问:“哦?如何讲?” “父皇,皇子犯法,庶民同罪。虽然儿臣心疼弟弟,可是,若不小惩大诫,怕是日后下面的弟弟们更是顽劣无法无天了!” 跪在景璨身后的几位犯事儿的小顽皮皇子各个垂头发抖,皇上深吸一口气,打量了景璞沉吟半晌,才咬牙吩咐一声:“打!狠狠打!” 皇子当众挨打,颜面何存? “皇上!”端贵妃凄厉的一声呼,平日里她雍容大度,谨言慎行,从不偏私,如今为了十二皇子这痴傻的孩儿,也不禁惊呼失声。 “父皇,父皇~皇祖母,皇祖母呀,母妃,饶命!”景璨见势不妙,杀猪似的挣扎哭号起来。他挣脱太监的束缚,扑去皇上膝下紧紧抱住皇上的腿哭喊,“父皇,父皇瑞儿不敢胡闹了,父皇饶了瑞儿一遭,瑞儿禁不起打,父皇忘记瑞儿一吓就要高热不退,见阎王的吗?” 哭泣声连连,皇上打量膝下的爱子,蠕动了唇,半晌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打!”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赖 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拖走哭得泪流洗面的十二皇子景璨,按倒在抬来的金藤凳上。在众人惊惶愕然的眸光里,内侍们请来朱漆盘绒布上托着的缠着明黄色丝绦的家法荆条,乍看去,如绕指柔宝剑一般,辉煌的灯火下透出一层威严的凝彩。 景璨起先还踢踹了双腿趴在藤凳上不肯就范,吓得一旁跪着的几位同案犯小皇子体若筛糠的发抖已经噤声哭不出来,不停抽噎着,满眼惊恐的看着一身鸦色宽袍大袖的太监们来来往往面无表情的诵念着什么,旋即在景璨凄声呼号声中,将他后袍襟掀开掖去腰间玉带上,扎眼的黄荆条高高举起,大喊一声“皇上赐打!”,荆条掠风抽下,一鞭子狠狠抽去十二皇子那微拢的臀上,那肉一颤。旋即刺耳的声音暴起。 “啊啊啊~”景璨伸长脖颈发出阉猪杀驴般的嘶鸣,那声音唬得众人心头一抖,仿佛那一荆条狠狠的抽在自己心头。 “十二哥哥~”小皇子们惊得抖抖唇,惨叫失声,旋即被一旁的太监们捂住嘴不敢哭出声,生怕被牵连,更是被惊呆了。 皇上沉肃着面容,一言不发,侧头望去旁处,似于心不忍。任凭十二皇子胡乱的踢踹着腿,无助的拼命挣扎。 “殿下,谢恩呀!”牛公公在一旁低声敦促,示意景璨趁机告饶。可景璨哪里满脑满眼都是那荆条割肉的疼痛,只剩下嘶号喊痛,挣扎扭摆,声音沙哑着狂叫。 内监们面无表情,冷面如僵尸一般,荆条高高举起轻轻落下,颇有节奏的报着:“二,三,四……”虽然貌似费力,但流熏分明看出,那太监们已是手下留情,毕竟是天潢贵胄,哪里能同寻常百姓般用力责打?流熏心头冷哂,不过让这顽童吃点苦也是好的。 “嗷嗷~”景璨的哭天喊地声已经被泪水汹涌淹没成一片,他只顾奋力挣扎踢踹,按住他双腕双踝的两旁太监们都显得格外的费力。急得牛公公低声劝:“殿下,省省吧,快谢恩呀,谢恩求皇上饶恕!” 景璨仓皇中无措的扬起满是泪水惊慌失措俊美绝致的脸,一泓水汪汪的眸子乞怜地巴巴望着皇上:“父皇,饶了瑞儿,不打~”声音娇纵透出几分无赖的长音,流熏记起自己养过的那只猫儿无赖时才腻在自己脚下发出这种声音。果然是富贵纨绔! 皇上威严的面孔,刚毅的唇角微微抽动,似要言语。皇太后于心不忍的在一旁劝一句,“小惩大诫,打几下吓吓他就罢了,还真要将这痴儿打死吗?” 十二殿下原本就是个痴儿,只是他顽劣呆傻出乖露丑的时候都做到恰到时候,偏偏是逢时逢地。流熏本是满腹的怒气,如今一见他哭得委实可怜,又在人前露丑颜面尽失,也吃了教训,她心头也就软了几分。 端贵妃颤抖了唇,慌得跪地垂泪也不言语。 倒是怡贵妃忙上前劝:“皇上,十二殿下本就是个痴傻的孩子,不同于正常的皇子,皇上何苦苛求。”说罢责备的目光狠狠瞪一眼流熏,透出几分嫌怨。 “皇上,瑞儿身子弱,就饶他这遭吧。”皇太后哀求一声。众人跪地求情。 话音未落,忽听行刑的太监们惊声大喊,“十二殿下,十二殿下!” 牛公公急得哭告:“皇上,皇上,十二殿下他,他断气了!” “快,快,恰人中,传太医~” 才不过十二鞭,景璨腿一蹬,没气了。 殿上乱作一团。众人惊惶的面容中,怡贵妃不失时机的跺脚叹气,“妖孽于庭,果然搅得宫廷不宁!宫里谁不知十二殿下心智非常,是皇家祥瑞。殿下这身子弱,生来没吃过这么大的苦……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七手八脚掐人中揉背,十二殿下景璨就是紧闭双眸鼻息皆无。 端贵妃颤抖的手去探探景璨的鼻息,忽然惊声哭嚷,“瑞儿,瑞儿你……你不能去呀!醒醒!瑞儿!” 无数惊愕的目光中,牛公公哆嗦着干枯的手去景璨鼻子下一探,忽然如被灼痛般猛地撤回,他惊声道:“十二殿下他……他……没气了!” 一时间哭声惊叫声混做一团,皇上分开众人上前抱去抱景璨,那身子却分外沉重。他大声嚷着:“传太医,太医!” 怡贵妃在人后得意的撇嘴扫一眼流熏,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笑,似在说:“聪明到头得了报应了?” 待皇上一回身,她立时扮作一副悲天悯人哀婉的神态哭声道:“皇上,皇上,臣妾早就说,十二殿下不过是童心未泯,他本就不同于旁的皇子,是上天赐给陛下的祥瑞,可恨小人挑拨皇上父子恩情……若是殿下有个好歹,随了那祥儿殿下的魂儿一道道撒手西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更不知是谁,在人后惊声附和,“是呀,那年祥儿殿下溺水仙去时,天降大雨接连三个月洪涝成灾,第二年山东大旱,秦岭山崩地裂,东北大雪成灾……第三年里,京城就闹瘟疫,尸体满街衢,郊外乱坟岗葬不尽……那荒时暴月才过了多久呀……” 原本寻常的训子,忽然变成了朝廷一场将至眼前的天灾预兆。无数责备的目光望向了人后的谢流熏。 流熏心里暗恨怡贵妃的狠毒,她有意扯出皇上那心头的痛-当年景璨的孪生兄弟祥儿横死之痛,此后的天灾不断,将那矛头指向她。 流熏见景珏担忧的眸光里透出几分恐惧对她摇头,示意她不可再造次。只是若她忍了,岂不是留人口实?况且,这十二殿下…… 景璨贴靠在皇上怀里模样颇是安详,唇角似带了隐隐的笑意,似在嘲弄她的失算。如何看,她都觉得此中有诈,不过十二荆条笞臀竟然能将人打死?同爹爹平日责打大哥子俊相比,如此的娇贵,怕是大哥早就死个二十回了!只是,若非如此?那景璨装死的模样倒也能以假乱真。 “哎呀,不要动,殿下的背上,落了一只老鼠。”流熏突然惊声叫道。 “啊!”趴在藤凳上装死的景璨闻听忽然惊叫着跳起身来,挣脱了皇上惊呼乱叫了问:“老鼠,在哪里?” 他四下张皇地望着,顺势扑去了皇上怀里紧紧搂住皇上的脖颈。众人被眼前的“诈尸”惊得瞠目结舌,讵料突然生变? 四下里一片哑然,旋即有人看穿把戏暗中发笑,私议声譊譊。 流熏掩口暗暗一笑,皇上更是气得深深咽气,原来这十二殿下是在装死。 景璨发现中计,气急败坏地指了流熏嚷着:“你……你,欺君之罪!” 流熏慌忙屈身一福告罪,“皇上恕罪,是臣女看走了眼,原来是烛光移动,一团黑影,酷似老鼠移动。”流熏紧敛住心头笑意解释,又看一眼景璨故作糊涂地问,“可是……殿下这如何死而复生?这欺君之罪又如何论处呀?”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因祸得福 简直是顽劣! 皇上无奈咬牙。 为逃罪责景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死戏耍他这一国之君,这岂是儿戏? “十二殿下,十二殿下,速速请罪!”牛公公急得催促,吓得跪地抢先替景璨向皇上叩首求饶。 “求皇上饶了十二殿下欺君之罪!想是殿下身子娇贵,一时疼痛冲昏了头。”流熏也跪地告饶,余光瞟一眼景璨,想起他先时出乖露丑捉弄她的种种,心想如今借皇上之手教训一下这个纨绔倒是大好时机。 “将十二皇子的中衣褫去,狠狠打!”皇上恨得咬牙一声喝,景璨惊得扑到皇上面前紧紧抱住皇上的腿不肯松手,“父皇,爹爹,不要,不要……若要扒了瑞儿的裤子羞辱儿臣,瑞儿就从这云霄阁上跳下去!” “噗嗤,”流熏一笑,微扬了芙蓉玉一般柔滑的小脸徐徐赞叹,“殿下真是好气魄,竟然敢要挟皇上了!”流熏的话语咄咄逼人,她一句话一语中的,围观的众人中再无人敢替这纨绔皇子求情。 皇上沉默不语,恨意难消。 牛公公摆摆手,在景璨的哭喊声中将他掀翻,按去凳子上,抖开一幅冰凉的冰丝白练覆盖在景璨身上,景璨神色一凛,急得惨呼一声。就觉身下一凉,一手从白练下一把扯下他的中衣,只褪去膝盖处,幸好有一层薄薄的白练遮羞,却难掩薄练下的躯体。他嘶声哭号,却无人理会。 在场众人跪地将头深深埋下,耳听了景璨凄声的哭号声中,那笞肉声声声清脆,随着太监的报数声萦绕在殿堂上,行刑的内监们一五一十的唱数,挥舞荆条抽打着,那绫子上渐渐渗出条条血痕,如阡陌纵横,不过二十下,景璨踢踹的双腿渐渐停住,身子一沉,瘫软在藤凳上,再没了声息。 太监们惊得颤声禀告:“皇上,刑毕,十二殿下气厥。” 众人屏息无声不敢抬头,可是是真是假无人敢信。 端贵妃扑过去抱住景璨痛哭,三皇子景璞过去搀扶,被母亲嫌恶的一把甩开手臂。哭着:“瑞儿,瑞儿~” “贵妃娘娘节哀,太医到,还是让太医来请脉。”景珏上前劝阻着,太医紧张的上前施针扎醒十二皇子景璨,景璨的身子微微抽了抽,痛苦的从鼻息中发出长长的一声哼,仿佛魂魄不在一般。 流熏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虽然快意恩仇了让这纨绔受了教训,可看端贵妃那怜子的模样,又看看一旁怡贵妃暗自得意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的哥哥被父亲屈打的情景,就不由想起早逝的生母,不由鼻头酸酸的。这纨绔皇子受责还有母妃呵护,父皇宽严兼济的疼惜,她兄妹没有的生母,父亲对大哥子俊也便不再亲近,岂不更是可怜? “十二弟……十二弟……”一脸惊色的景珏轻唤着十二皇子景璨,景璞忙过去搀扶母妃,却又被端贵妃一把甩开,只剩隐隐哭泣。殿堂内哭声不绝。 皇上慨叹一声:“养不教,父之过!” 突然他望向流熏问:“后面半句话是什么?” 流熏一时语塞,不明皇上的用意,略含迟疑地应答:“教不严,师之惰。” 十二皇子的师傅是父亲谢祖恒,如此一来,球又踢了回来。难道皇上责备父亲这做业师的对皇子管教疏忽? 谢祖恒分开众人上前,撩衣跪地请罪。 皇上吩咐说:“着,十二皇子,即日就搬去谢阁老府,由谢中堂好生管教,朕再不想看他如此的孟浪纨绔,顽性不改!谢阁老三代帝师,定能还朕一个忠孝敦厚的麟儿。” 流熏一惊,这可恶的膏药就算贴去她身上了,怎么能引狼入室带他回谢府呢?皇上倒是推得干净,若是日后这皇子还是如此胡作非为行为孟浪不经,岂不是谢府管教失职之过?更是抗旨不尊呀!这简直是……不是逼哑巴开口吗?痴人说梦呀! 景璞已被太医医治后渐渐苏醒过来,他周身冷汗濡、湿了小衣,覆在腿上的那薄薄的白绫紧贴身上,勾勒出身材曲线。流熏一羞垂头,目光避开。 “哼哼,哼哼,疼……”十二皇子身子动动,忽然一张口,噗的一口吐出鲜血来。 “啊,十二殿下,殿下!”宫娥太监们慌做一团。 “太医,太医!”皇太后惊呼着。 流熏自知惹祸,这血总不是假的?是她一时义愤口无遮拦,谁想这皇上的家法可比爹爹的凌厉更甚,不过几鞭子,这殿下身子矜贵,竟然吐血了。 如今倒是个时机摆脱这块膏药,流熏忧虑的目光望着父亲低声道一句:“殿下这身子,不宜挪动吧?” 谢祖恒才要开口,皇上却已听清,清嗽两声说:“我圣朝皇室子弟,哪里有如此弱不禁风的?吩咐御林军,立即护送十二殿下出宫,着太医院派太医随行。” 流熏心头一块石头压下,一口气闷在胸口。皇上分明疼爱十二皇子的,莫非是有意同她赌气? 哭哭啼啼的兰馨公主被众人扶出,她已更衣梳洗,无奈秀发被火燎断一绺,枯黄的半垂在肩头,一身织锦的袍子,未匀脂粉,惊魂未定。 她怯怯地上前给流熏服礼道谢:“谢姐姐,是兰馨冤枉了姐姐。兰馨一时惊惶无措,错怪了姐姐,若非姐姐搭救,兰馨险遭不测。” 说罢就要跪拜,被流熏连忙扶起。 端妃娘娘揩了泪。看了流熏的目光很是复杂,叹息一声,她犹豫的眸光望向皇上说:“瑞儿顽劣,早该皇上教训,臣妾平日太过宠溺他,都是臣妾之过,只是这孩子天生的身子骨弱,有不足之症……” 皇上无奈,安慰一声:“横竖有他的造化在。” 谢中堂正要推了流熏上前谢罪,端妃已拉过流熏说:“这孩子,口直心快,却说得句句是理。诤友难觅,皇上常说,当年身边的至宝就是谢中堂、江大人等几位诤友伴读。如今,馨儿亏得你搭救,日后得空,就常进宫走动吧。” 端妃果然是个大度贤德的,一旁的怡贵妃原本幸灾乐祸正要对流熏落井下石,忽听端贵妃如此深明大义的言语,也被噎堵得无言般目光呆滞。 端贵妃忽然正襟跪拜在皇上脚下恳请:“皇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臣妾看熏儿这孩子实在喜欢,可否皇上开恩,容臣妾收熏儿做义女,随意出入宫廷,给臣妾和馨儿作伴。” 一句话莫说是怡贵妃和满堂大臣诰命,就是太后都露出惊色。 皇上一笑云淡风轻道:“有功则赏,本该如此,谢流熏救了馨儿,又同爱妃和馨儿有缘。如此,朕就赐她为孝敏郡主,日后常来宫里陪伴爱妃和馨儿解闷吧。” 流熏一听,惊得瞬间没了主张,反是牛公公在一旁惊喜地敦促:“谢大姑娘,还不叩谢皇恩。” 谢祖恒面带犹豫,流熏忙跪拜谢恩,心里不由想,谁想因祸得福,竟然歪打误撞立了一功,竟然被封为郡主,日后她在府里的地位更是不同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荣归 怡贵妃在一旁恨得牙根痒痒,却无从发作。 原本她已将流熏堵去了绝境,就差皇上开金口遣这谢府才女花魁出塞和亲,就此解了她心头只恨。谁想此事半途横生枝节,一场走水的意外,顽童大闹了殿堂,反是搅乱了眼前的局面,让这谢流熏得以逃脱不算,还因救了十公主而被皇上封为郡主。 怡贵妃幽幽地打量一旁面容安祥的端贵妃,分明这女人有意同她过意不去,或是落井下石! 只是有六皇子的败局在眼前,她母子如今失势,她也不敢太过咄咄逼人。 眼见那谢流熏盈盈含笑接受众人的恭贺,怡贵妃心头又恨又妒,心中暗横一把刀,心想看你逃出宫廷,还能在谢府蹦腾几日! 流熏出宫时,恰听哗啦一声,漫天恰是霓光溢彩、烟花璀璨盘旋腾空,火蛇直冲天际,炸出百花争艳,忽而化作千万盏小灯点亮夜空。空气中透出些凉寒,夹杂硫磺硝石的气味,反令人闻得振奋。她拥紧斗篷,探头向帘外看着。轿子摇摇晃晃的已出了承华门,就见一匹白马掠过身边,低声叮咛:“熏妹落下轿帘,仔细烟花灰子迷了眼。” 流熏心头一动,抬眼望去,白马上英伟魁梧的少年恰是表兄景珏,原来他一直在身边默默护送。 忽然嗤的一声响,烟花腾空而起,“啪”的一声爆响在天边炸开一树树玉兰花,那美丽的光焰恰映亮那张俊朗的面颊,含笑打量她一眼,双腿一夹马腹,纵马而去。 回府,流熏仿佛如得胜还朝的勇士。 一见流熏归来,众人拥了她向内,嘘寒问暖一番。 小姑母谢妉儿更是关切的挽着她的臂担忧道:“听闻你在宫里遇险,可是吓到姑母了。如何?听说那神台坍塌,把个六皇子从天上跌去地上吃个狗啃泥?就是连封家都受了皇上的申斥?” 流熏淡淡一笑露出几分惊魂未定说:“熏儿只顾了一时惊吓,竟然什么都不曾看到。待晃过神儿来,都已经出宫了。” 噗嗤一声,小姑母身后的方春旎笑出声来,打趣道:“熏儿呀,怕只记得玩闹了,她还懂得什么?” 一脸笑意温煦,小姑母谢妉儿拉住流熏上下打量了取笑说:“皇太后说,咱们家熏儿是个百里挑一的,赞口不绝呢。” “老祖宗真该入宫去借机给咱们家熏姐儿求一段姻缘。”谢妉儿趁了众人兴致勃勃凑趣地戏问着老夫人。人人皆知宫里风云突变,六皇子一党失势,波及推举他的文武百官。反是谢府在这场立储之争中立场中正,波澜浩荡的关头坚持保举被冤枉的废太子,一场惊变波诡云谲中,证明了废太子是被人处心积虑的镇邪丧失心智才行为乖觉怪异。如此朝廷格局突变,封家为首的六皇子的追随者失势,反是谢府依旧稳如泰山,做了朝廷的中流砥柱。 府里逃过一场浩劫,而大小姐谢流熏恰是一场宫中惊变的见证人,深受皇上和太后嘉许褒奖赐封为孝敏郡主,在府里更是人人将她捧若明珠。 谢妉儿一味拿流熏的婚事取笑,羞得流熏直甩她的手,怪她不正经。 谢妉儿却兴致勃勃地拿腔作调说:“听说呀,太后娘娘如今正忙得不亦乐乎。要为太子选良娣,又要为皇上物色出塞和亲的美人,还有,那忠孝王世子如今也借机趁火打劫,央告了太后娘娘赐婚,看上了封府的二姑娘。” 封家的二小姐?流熏眼前浮现出那浓艳如桃李的女孩的模样,倒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听说继母封氏一直在设法促成封家二小姐同赵王府的婚事,赵王府世子妃的身子似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可那忠孝王世子人送绰号‘呆霸王’,京城四大恶少之一,谁家的女儿嫁给他可不是作践了?”谢妉儿心直口快地说。 老夫人叹气说:“话虽然是这个理儿,可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有多少婚事可以自主的。太后娘娘也熬不过,才开个口,那怡贵妃就跪地哭求不肯的,毕竟是她娘家侄女,太后娘娘左右为难呢。” 这才是树倒猢狲散,如今怡贵妃连自己娘家的侄女都保不住了? 流熏心里一沉,像她这样的名门闺秀,能盼望到一门好姻缘,寻个疼惜自己能白首同心的丈夫就是今世的福分,还能指望什么富贵荣华吗?前世里,沈孤桐入赘,她不知给祖母出了多少难题,想来心里有愧。 封氏在一旁本是端着一脸温意僵持的笑容无语,她娘家在六皇子夺嫡的风波中翻船,如今她更该深居简出,谨言慎行。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便是谢妉儿肆意挑衅的话她都故作不查。 “熏儿,你还好吧?”方春旎执着她的手仔细打量她的面颊,“你的脸,是救火时划伤的吗?” 流熏这才觉得左颊微痛,用手摸摸,猜是扑倒公主时划伤。 “等会子去我房里,我给你涂药清洗,莫落下疤痕了。”方春旎依然是那么端庄大方,令人观之可亲。 她不过在宫里展露头角,如今府里已经是全府惊动,欢欣鼓舞一般,仿佛是大喜临门。 “姐姐……”她身后的谢舞雩依旧紧紧牵着她的衣袖,抽抽噎噎的惊魂未定,眸光呆滞。人群中见到了母亲二夫人付氏,谢舞雩才哇的一声惊哭,扑去母亲付氏怀里。 相比宠辱不惊笑若春风和煦的流熏,谢家姐妹都逊色许多。 “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旁谢展颜不忿地甩话,虎视眈眈地瞪着流熏,恨得咬牙。她在丫鬟们搀扶下一瘸一拐狼狈走过,是因楼上起火时急于逃命,同几位佳丽争路推搡绊倒,跌破了腿。恰见流熏一步登天,更令她嫉妒恨恼。 封氏行在人后,面色怏怏,只推说晚膳吃得油腻堵了心痛,早早的回房歇息去了。 流熏心知肚明,封氏如今又受重挫。原本期待谢展颜能飞上枝头攀门皇亲,谁想六皇子突然落马,让她娘家封府陷入窘境,还险些让女儿被选去和番。她盼望已久让女儿飞入宫墙的机会,就如此烟消云散,便是那太子良娣之位,自己的女儿都无望,而偏偏流熏唾手而得,还仿佛不屑一顾的样子,封氏心里的嫉恨怨怒在心里交织,更是难以自抑。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怀鬼胎 丫鬟雨蕉过来扶封氏,轻声说:“太太,谁能保谁日日走得稳,还是要看各自日后的造化呢。”她瞟一眼远处流熏的背影,眸光里冷冷的。 封氏唇角勾出一抹难言的笑意,低声叹息:“宫墙深似海,哪里就是那么容易来去的。但愿她不要崴了脚,丢了小命!”那抹阴阴的笑意更甚。 众人前呼后拥地推着流熏一路送去祖父的养浩斋外。 流熏定定神,扳倒怡贵妃和六皇子出宫回府就觉得得胜还朝一般的欣喜,却要在祖父面前做出几分端庄平静的样子来。 见到祖父,流熏敛衽躬身徐徐福了一福,就被祖父搀起道:“熏儿,果然不愧是我谢家的女儿。若我谢家的子侄中有一个半个有你这般勇气的,老夫就欣慰了。” 看来祖父早听宫内有人传信,宫中发生的事儿怕都悉知了,虽然言语平静,只是眸光里掩饰不住的对她的怜爱,颇是满意地赞着:“熏丫头,你此番功劳卓著,彰显家门,祖父要好好的赏你。说,想要些什么?” 流熏心知祖父指的并不是她救十公主被封为郡主,而是她点破重立太子的玄机一事,但祖父言辞隐晦,众人自当是祖父欢喜她今儿在宫里露脸得了封赏,在后面一一附和说大小姐如何的英勇,汹汹火势里临危不乱救了公主。 于是流熏唇角一弯,露出天真的笑意应着祖父:“孙女哪里懂什么?不过是依着祖父平日教诲谨言慎行罢了。若说光显门庭,眼下哥哥就要去赴春闱,金榜题名指日可待,定不负祖父的厚望。熏儿倒不指望旁的什么赏赐,只盼了爷爷多多为哥哥指点一下文章,好让哥哥早日金榜夺魁光耀门楣。” “那是自然!”祖父捋了胡须赞许着,“真是懂事明理的好孩子。” 祖父爱抚地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下去吧。” 眸光扫视流熏身后的众人,众人忙知趣的告退。 流熏从祖父的眸光里窥出些隐隐的难色,父亲在一旁沉默无语,不喜不怒,若有所思。而平日懒懒在一旁的四叔却面带愁容。 流熏已不再是孩子,她的心智经历过前世一场生死浩劫,如今重新经历那场皇子夺嫡的朝局动荡,重新体味前世里她从未去留意过的一幕幕刀光剑影,别有一番感触。 “爷爷,您有心事?”流熏试探问。 “下去吧。”祖父摆摆手说。 流熏想说,她知道太子重立太子不过是权宜之计,迟早要觅一个真正的皇子。 谢廷尧转去谢祖恒问:“祖恒,太子复位封印的大礼,皇上可是说何时操办?” 谢祖恒看一眼流熏淡淡道:“皇上将此事交由礼部拟定。” 谢廷尧的面色顿时阴沉,喝一句:“将相失和,朝廷之大不幸,你同昊天,不得如此!你是师弟,又是他的妹婿,理应谦恭礼让三分,逢事退避三舍。才是我谢家子弟的风范!” 一番训斥,谢祖恒欠身受教,聆听庭训,面色上却有不服。 流熏心知父亲同舅父的矛盾由来已久,怕是二人握手言和也难。可是如今父亲是当朝首领百官的中堂,舅父江昊天是礼部尚书官居要职,这师兄弟二人不和,却还真是一桩难事。 流熏垂个眸说:“祖父莫要责备爹爹了,爹爹也有难处。若同舅父一家走得近了,怕是母亲心里也不舒坦呢。这几日舅母心疼哥哥,遣丫鬟送来些糕点,都被母亲阻在门外不许进入,只把点心盒子留下,人就打发了。” 她悻悻地望一眼父亲,眼泪汪汪。仿佛父亲惧内,更是忌惮封家的势力,不敢去同江家交往。 “糊涂!”谢祖恒才沉脸训斥一声,望见父亲谢祖恒那阴沉的脸,便敛了声色。 谢廷尧吩咐道:“去,吩咐你母亲备一盒糕点,几样小菜,打发人给你舅父送去。就说,是老夫赐的。” 流熏屈膝应一声“是!”心里暗喜。转念一想,她正可以借这个由头去看看舅父舅母。 “回禀老太爷,十二皇子到府。”仆人们进来禀告,一脸诡异的神情。 这富贵纨绔,如今可是吃足了教训。流熏暗想,就见父亲面露难色,祖父悠悠地起身说:“走,去看看。” “爷爷!”流熏喊一声,忍住笑提醒,“皇上有旨,十二殿下是交由爹爹好好管教规矩学礼数的,既然入了府,就是爹爹的弟子身份,只有他来拜见爷爷的道理,岂有爷爷去见他的礼?” 话理倒是不错,谢廷尧迟疑了脚步,心领神会的望着孙女呵呵地笑了。 “老爷,十二皇子还停驾在花厅,是用藤床抬来府里的,敢问如何安置?”管家一句问,众人才记起这桩麻烦来。 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自然不能怠慢了。可是府里最尊贵的宅院莫如老太爷的养浩轩。可如今养浩轩的书房偏远已被谢子俊搬来住着准备科考,若是小跨院就是仆人们的宅院,不好安置。谢老太爷面露难色,这尊佛可不知在哪里供奉了? 流熏心头一动,她担忧的是哥哥子俊,若是谢子俊搬出了祖父的宅院,就难逃继母的算计,这可如何是好? “爷爷,”流熏忙提议说,“前院哥哥昔日前住三省斋之前居住的书轩临风阁那可是毗邻谢氏宗祠,上风上水之地。十二殿下入府,如何也不该亏待了他。就安置他去临风阁书轩小住吧。那里临水凭风,风景怡人。” 流熏的小算盘自然逃不过谢廷尧老谋深算的法眼,他笑笑说:“也好,俊儿就留在老夫跨院偏房,那临风阁庭院,就留给十二殿下居住。” 仆人们得令而去,流熏还有意叮嘱去取了府里上好的黄花梨卧榻书案等换了去,更取了瓶钵古玩若干装饰,以示隆重。 流熏得意的回房更衣,屋里更是喜庆盈盈,房里的丫鬟们都为主子扬眉吐气而自豪欣喜,更得了老夫人赏的彩头,一个个笑靥灿烂。 倒是她,欣喜后就是冷静。一世生死,荣辱富贵荣华对她来说都是一场虚无,坠入悬崖那一刻,她深知尘世里的一切都是浮名浮利,如那烟雾飘忽无形,是假的。真真能剩下的又是什么?心里一阵黯然。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闹府 哥哥谢子俊笑吟吟地进来,颇是寻味地打量她,拱拱手一揖到地取笑说:“恭喜妹妹,贺喜妹妹,金殿夺魁,反是捷足先登了。”眉头一挑,神色颇有几分难得一见的调皮。流熏知道哥哥如今也为她扬眉吐气。 流熏噗嗤笑出声,捶打他羞恼道:“哥哥还拿人取笑呢,伤可是好些了?看情形这两日腿脚灵便多了。” “才早晨舅母遣人送来贴膏药,颇是灵验。”子俊笑眯眯的说,自上次寿宴上得知外甥倍受后母折磨,江家舅太太日日打发人来府里给她兄妹送东西,嘘寒问暖。 流熏心头一动,是该去舅父府中探望一二了。舅父是礼部尚书,这回科考礼部负责。日后哥哥的前程,她还要依靠母族的。流熏心头一个念想掠过,吩咐丫鬟们将得的赏赐匀出些珠花首饰绸缎来,打算改日亲自送去舅母府中。 子俊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纸折的小白兔递给流熏说:“孤桐送你的,算是给你贺喜之礼。” 那只小白兔果然折得可爱,流熏却没了昔日的惊喜,只捧在手里细细打量,就是这些不露痕迹别具匠心的小东西,前世里一点点的吞噬她那少女情窦初开的心。 “替我谢过沈大哥!”流熏一扬脸大方的说,丹姝在她身后看了赞不绝口,“沈公子真是个有心人!” “哥哥,科举将至,哥哥还是回去好好攻读吧。”流熏推着哥哥出屋,心里在想,如今再没有让哥哥金榜题名更重要的事情。 她若日后在府里立足,光是依靠年迈的祖父祖母是不能的,必须兄长发奋争气,振兴家门,才不会让沈孤桐有机可乘,趁虚而入;更不会给封氏算计她的契机。 “小姐,小姐,不好了!”绿婵紧张的进来,看到谢子俊,胆怯的咽回了话。 流熏问:“什么事儿,大公子又不是外人。” “听前院的妈妈们说,老太爷依了小姐的主意将十二皇子安置在临风阁,可临风阁周围有一种花粉,殿下闻了突然喘不过气来,憋得脸青脖子粗的,险些送了命。徐太医说,若果然如此,那地方殿上是住不得的。老太爷已吩咐,将十二殿下移居去他的养浩轩,大公子的房子,让大公子……”流熏一惊,紧张地看一眼哥哥问绿婵,“老太爷如何安置大公子?”绿婵娓娓道来。 子俊倒是气定神闲说:“妹妹,哪里不是住,闹市尚可读书的。若非如此,古代圣贤何来的萤窗映雪苦读磨砺?” “哥哥!”流熏都不知如何才能三言两语道明此中暗藏的危机,哥哥真是呆书生。 但她更气景璨,打烂了屁股掉了半条命还不肯安生,什么娇贵的身子,一入到谢府里竟然先生出这些事儿,竟然要搬入祖父的房中。 “老太爷本是吩咐,让殿下搬去养浩轩住,大公子的床褥搬去老太爷的房里外间的榻上。” 流熏一颗高悬的心总算落下,爷爷的心里是颇看中哥哥的。如今哥哥搬去同祖父同住,更是万无一失。 “可是殿下不要,说是三省斋临水风水好,就看中了那个地方,反把沈先生轰赶了出来。” 流熏听得摇头,但也只得如此,倒是子俊脸色一沉说:“这哪里使得,沈兄也要备考呢。” “哪里不能读书?”流熏笑了问,一面问绿婵,“殿下的病情如何了?” “搬出临风阁,长出几口气,说是好些了。”绿婵答,流熏如释重负。 次日,谢府千金荣封郡主的佳话四处传扬,亲朋闻听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流熏随在祖母身边应酬迎来送往,好不辛苦。一转眼一日过去,倒是人前不见了继母封氏和妹妹展颜的影子。 好不容易盼到了夜阑人静,宾客散尽,忙碌了一日,流熏才算长松口气,揉揉发酸的脖颈,吩咐丫鬟打汤水净面梳洗歇息。 丹姝递来一枚山楂丸给流熏说:“才小姐喊说饮宴吃得腻,旎姑娘送来几枚山楂丸,嘱咐小姐嚼吃了就可以开胃化食的。” 流熏接过那枚药丸一笑,果然旎姐姐是个心细体贴的。若是日后果然能娶她,倒是哥哥的福分。 灯才灭,丹姝穿了一件单薄的杏红色内单趿拉着鞋子为流熏放下帐子,春寒料峭春雪犹寒,她嘘着手为流熏掖了被角。流熏打个长长的哈欠,才要灭灯。 忽听静夜里传来一声尖利的狼嚎,“嗷呜~~” 流熏疑心自己听错,竖起耳朵屏息静听,丹姝也把着精钢帘钩愕然静听。 “嗷呜~啊啊啊~嗷呜~~”不是狼嚎,胜似狼嚎,那声音分明不是人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小姐!”绿婵惊叫一声冲来,颤声问,“这是,狼嚎吗?” 流熏倏然起身,慌得推了丹姝问:“去外面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小姐,该不是有鬼吧?”丹姝的小手冰冷,同流熏紧紧执着,不是她胆小,实在是那嚎声太过恐怖。 帘子一打,值下夜一早去歇息的绿婵被吵醒,疾步进来说:“声音是前院传来的,都说许是老太爷养的两条藏獒闹狗呢。小姐莫怕,孙婆子她们已经去看了。” “不对呀,这分明是人声呀。”丹姝含糊着。 果不多时,孙婆子隔窗咳嗽一声说:“绿姑娘,前院说,是十二皇子殿下伤痛难忍,彻夜哭喊呢。” 如一盆冷水淋头,怎么没料到他有这一招,流熏一颗心都凉了,这景璨果然可恶。如何的疼痛,能让他疼得哭号如狼,更何况他早不哭,晚不哭,偏偏待到夜深人静万人入睡时哭。这一闹,岂不是扰得谢府鸡犬不宁,再无宁日了? 莫说祖父祖母年迈,就是爹爹和叔父们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如今也被闹得难以休息。更有哥哥要备考,春闱之期将至。流熏急怒攻心,思忖片刻披衣起身吩咐丹姝:“咱们去前面看看。” “哎呀,小姐,都宵禁了,前院可是小姐能去的?”丹姝提醒。 “皇上都赐我腰牌随意出入皇宫,还有什么地方大过宫廷吗?再者,十二皇子身子矜贵不比凡人,若在府里有个闪失,谢府家无宁日了。” 丹姝伺候流熏草草的绾个髻,套上件衣衫匆匆迎了清冷的夜风向前院去。一路上夜风直侵春衫,心底一阵寒意更浓。 才行至前院,已见四面八方灯笼火烛齐亮涌向书馆方向,如临大敌一般。 第一百四十九章 狼嚎 这下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流熏远远的见到眉峰紧锁的父亲,正快步疾行向书馆而去,她急步迎上见礼询问:“父亲,可是请了太医给殿下看过?” “徐太医一直未离左右。”谢祖恒边走边说,也不责怪她莽撞跟来,父女二人带了家人丫鬟们进了书馆,那哭号声更是凄厉,夜风拂过飘飘悠悠的颇是瘆人。 流熏在门外定定神,听着里面太医惊慌失措的劝阻呼唤声:“殿下,殿下,莫哭喊了,殿下的伤痛还需忍几日,是伤哪里有不疼的道理?只是殿下如此哭号,急火攻心,落下其他的病症就难医治了。” “让本王去死罢了,疼死了,嗷呜~”景璨大呼小叫声嘶力竭,如困兽将死前的悲凉,反听得流熏心头薄凉一阵阵,难道是她误会了景璨,难道景璨那二十多荆条果然伤得颇重,加之这富贵纨绔怕是生得这么大头一遭挨打吃苦,一时难以忍受煎熬。 见父亲狠狠地瞪她一眼,这一切都是她惹的祸端。 太医擦着一头冷汗迎出来说:“谢中堂,殿下的情形不好呀。也不知为何,疼痛难忍,哭号了一个时辰了,声音哭喊得都嘶哑了。” “皇上御赐的镇痛良药,可是给殿下涂抹了?”谢祖恒眉头虬结了问。 “用了,能用的药都用上了。”徐太医摇摇头叹气,“恕下官才疏学浅。” 流熏极力定定心神问徐太医:“殿下的脉相可有异常?” “下官也颇是困惑,殿下的脉相平稳,绵长有力。” “来府里这一日,殿下可有什么异常?”流熏继续问。 徐太医想了想答,“先时入府来,殿下白日里还安稳睡下,谁想入了夜反是不堪疼痛,伤势加重了。”眉间疑惑不散,徐太医迟疑道,“殿下的伤不过是青伤多,红伤就那三两道破皮处,依理不该有大碍。太子被圈上驷院那夜,四十刑杖打下,伤势可是重过十二殿下许多,也不见如此用了药都这般奇痛难忍,半夜嘶号不止。”徐太医急得一头大汗涔涔,身后两名太医也一脸紧张,似遇到疑难杂症。 “白日里不见如此折腾,偏偏夜晚疼痛难忍。”流熏嘀咕着满腹狐疑,徐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若论医术这点青红伤自然不在话下。 伺候在景璨身边的小太监同心揉了发红的泪眼凑过来不依不饶,“才入府那阵子,咱们十二爷那是昏昏沉沉不省人事,整整一日不吃不喝。想是夜间醒来了,就疼痛难耐了。徐太医说不碍事,可如何咱们殿下就是疼得欲死欲活的……分明是你医术不精,还在此敷衍塞责!” 一句话堵得太医一头冷汗,张张嘴无以应对。 流熏凝神细想,若说景璨的伤,不过是些外伤,并未伤筋动骨,虽然皇上动了三味真火打得狠了些,但也有限。这景璨不该昏迷不醒人世呀。 她咬咬薄唇,吩咐丫鬟说:“走,咱们去看看。” “人多眼杂,大小姐一姑娘家,不妥吧?”同心拖长声音提醒,旋即呜呜哭着求告,“咱们想连夜去禀告端妃娘娘拿个主意,又怕惊扰了圣驾。还求谢大人赐个明道,奴才们该如何是好呀?”这无疑是将了谢中堂一军。谢祖恒面露踟蹰之色。 流熏见众人都是一脸难色,屋内景璨的哭号声一声紧似一声,一声尖利似一声,声声夺魄惊魂,比那狼嚎更是骇然,恐怕此刻府里人人自危,再无法入睡了。 这可是烫手的栗子,难以扔出手了。 “天大的事儿,也不好惊扰圣驾,好歹熬到明日清晨吧。”谢祖恒深吸一口气说。 “可是,若殿下这情形不好,若耽搁了时辰,熬不到明日清晨若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们可是要掉脑袋的呀。”同心记得跺脚哭啼,抽噎了说,“奴才家里,可还有高堂父母和传宗接代的兄长病卧在床等奴才养呢。” “嗷,嗷嗷,疼死啦!勒死我吧!”哭声喘息片刻,戛然而止。 “殿下,殿下,殿下不好了!”同德在里面惊叫一声,同心急得冲进去大喊大哭,“奴才的主子爷,您可不能扔下奴才去了呀!” 一片大乱,流熏就见窗上灯影里人头攒动乱作一团。 不多时,同心冲出来,噗通跪地给流熏磕头说:“谢大小姐,奴才知道您身上有皇上御赐的出入宫廷的金牌,求大小姐慈悲为怀,入宫去给端妃娘娘报个信吧。殿下,耽搁不起了。” 流熏一怔,原本揉个帕子在庭院徘徊左右不定,后悔自己当时一时义愤口快害了景璨,如今忽然听了同心的恳请,心里反生出那么点疑虑,她揉揉微痛的额头问:“我可以入宫为你家殿下向端妃娘娘报信。只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殿下是指望端妃娘娘连夜赶来谢府探望殿下吗?”她扬高声音压住那纷纷乱杂的人语对屋内说,“或是娘娘今夜心急如焚无法入睡,这一急一惊,反是大病不起,这也非殿下所愿吧?” 同心愕了片刻,张张嘴,支吾着,“可也得禀告呀,奴才们怕担待不起。”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早报信晚报信,你们的头都要落地,没有个侥幸逃脱的。你们只能自求多福,让殿下度过难关,转危为安吧。或是我急匆匆的入宫报信,皇上惊了驾,一怒之下先下令斩了伺候殿上身边的人。”她顿顿,打量同心拿捏道,“那日烟花走了火烧了公主殿下,若非本小姐求情,怕是公公们的皮肉早就开花了。” 若非流熏那日仗义执言,十二皇子惹祸,被活活打死的就是他们。同心深咽一口气,精亮的眸光滴溜溜的转转,欲言又止。 “好了,我就勉为其难替你们入宫去回禀一声,你们就自求多福吧。”流熏叹气之余转身欲走,慌得同心连忙阻拦了一声大喊:“姑娘,慢些!” 第一百五十章 灵药1 同心深咽口吐沫说:“姑娘的话有理。不宜大夜里惊扰圣驾。” 他挑眼看看才从房里闻声走出的谢廷尧,眨巴了眼提议说:“咱们殿下昔日卧病,都要端妃娘娘在一旁亲自照顾着,擦汗拉个手,端汤递水的,殿下才能睡得实。咱们殿下夜里伤重,怕是不见了娘娘,换了地方人生地不熟,心里害怕。不如,大小姐勉为其难的留在这里照顾一下殿下,只陪殿下说说话,宽慰几句,或许殿下能好些。” 十二殿下卧病谢府,且轮不到她照顾伺候呢。流熏眉头微微一皱,同心这话倒也蹊跷,她一未出阁的女子,深夜照顾个外男,传出去成何体统。 可如今十二殿下伤势危急,昏迷不醒,若是出个好歹,谢府定然大难临头。即便这小王爷是装病装死有意刁难,就这难辨真假的鬼哭狼嚎扰得谢府家宅不宁不说,怕是这嗓子也要喊劈,惹出另外一场病来。她总不能坐视不管。 这也是无奈之举,流熏徐徐向景璨养伤的卧房而去,门口的父亲转身向内,并不阻拦。 倒是二叔父愁眉不展地望了她说:“熏儿,不妥吧,你回房去歇息吧。” 流熏进屋,见到一脸愁容眉间竖纹深镌的祖父,难掩的忧虑。 “啊,嗷嗷,疼死啦,母妃,你在哪里呀?呜呜呜~”一声尖利的嚎哭刺耳想起,惊得流熏心头一阵哆嗦,深咽一口气,她垂首敛衽入内。 薄绡桃花帘幕低垂,若隐若现可见卧在床上的十二皇子景璨,他面颊向外,身着练色素绢衫子,长发披散斜挂在围榻上低低的云母围屏上,靠个秋香色大绣枕,他低低地咳嗽卧病的姿态都看来颇是优雅如画。浓浓的药味带了扑鼻的苦涩,流熏心头反生出些柔弱,毕竟千金之子受难因她而起。 似听到人来,他微微半开了眸,一眼看到了流熏,立时半开半闭的眸光里透出羞恼怨怒竭力大嚷:“你来做什么!” 流熏惊得心头一怵,还不及开口问候一句,床上的景璨忽然仰头咬牙,手里紧紧抓住锦褥撕扯,似是难以自抑的痛苦,忽然他直挺了身子,极力伸长脖颈,“呜呜,嗷嗷~”一声惨嚎,惊得流熏措手不及,周身汗毛孔都炸开,花容失色地望着他。 “殿下,殿下,”屋内又是一片人影参差的杂乱。 御医们已是急出一身冷汗,濡湿了衣衫,各个如临大敌又束手无策地面面相觑,最终望向阁老谢廷尧。 谢廷尧捻个胡须沉吟不语,打量了流熏,问一声:“熏儿,你可有良策?” 祖父竟然向她问计? 流熏定定神,四下望望满屋的人,打发一声:“都退下吧,人多气躁,殿下喘息不过来。” 满屋的人才惶然的退下。 流熏打量着榻上的景璨,嚎啕打滚后听了流熏的话忽然停止,吐一口气深深呼吸几口,闭目喘息。莫看这富贵鸟落难,但人到哪里还都排场不减。 一旁的榻桌上高高低低摆满金银各式食器,瓜果点心,美酒佳肴一应摆放,虽然未动,多拿这阵势哪里像是养伤之人? 流熏心里犯了含糊,若是十二皇子伤势不妙属实,那她理应速速报与皇上得知,耽误半分谢府都吃罪不起;若是十二皇子故弄玄虚耍弄她,那就另当别论。可是是真是假,如何辨出?她沉沉心想,如今只能赌一把。 “咱们殿下伤痛难忍,已经一日不食不喝了,如此下去,可如何是好?”同福揉个泪眼呜呜地哭着,手足无措的慌张。 一日不吃不喝,竟然还有如此的底气鬼哭狼嚎的闹?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流熏,心中疑窦更深。 流熏唇角一勾,含了淡淡的笑意对祖父谢廷尧恳请:“祖父,殿下受责,虽是咎由自取,可毕竟同熏儿有牵连。熏儿恳请祖父应允熏儿今夜就在此替谢氏照顾殿下,还请祖父回房去安歇才是。” 谢廷尧虽然是道学先生,此刻并不迂腐。他打量孙女,谢廷尧颇显吃惊,又看看卧床痛苦的景璨,犹豫片刻,也是无奈,咳嗽两声似是默许。 他转身对了屋外吩咐:“让子俊和孤桐同来书馆,陪伴伺候小王爷吧。” 孤男寡女共处,日后难免遭人闲议,如今祖父也是忌惮这个,才忍痛割爱安排一心准备科考的哥哥前来照应,夜里书馆的人越多,对她的名声越安全。 “祖父,能否请祖父遣御赐四大护卫中的两名供孙女调派,保护殿下安危?”流熏恳请道,她想,她要保护哥哥的安危,更要有个身强力壮的自己人对付景璨,以免他再出诡计。这御赐的护卫腰带金牌,就是皇子也要忌惮几分。 同心机敏地跪地谢恩磕头说:“我家殿下的安危可都拜托大小姐了!”他话音里透出几分油滑,抬眼眸光触及流熏疑惑的眸光时,惊得躲避,那一瞬,流熏心里有了三分底儿。 流熏递丹姝一个眼色,帘子打开,露出软塌上那锦袍华服的美少年,他疏懒的卧在榻上,微闭了眸,长长的睫绒卷翘,微微颤抖,秋香色的靠枕更衬托他面颊白净,五官精致绝美如一尊玉雕,身子一抽一抽的呻吟,衣衫有些濡湿,看来倒令人有几分怜惜。只是他鼻子里不停地哼哼地呻吟,不时咳喘几声,怕也是哭喊得声嘶力竭。 这富贵纨绔虽然可恶,但生的眉眼如画,姿容俊俏,放在身边闲暇时看来也颇是惹眼。 “徐太医,”流熏说,徐太医一怔拱手听她下文。 “小女看过几本古时的医书,也粗通些医术,似乎觉得殿下这病症,似在哪本辩证的书里提到过…..” “哦?是哪本医书?小姐可还记得。老臣就命属下们去查找。”徐太医一阵惊喜忙问。 流熏有意凑去景璨的身边,观察她话音出口时,那人面色一震,她不由一笑说:“小女要好好想想,不如,先为殿下把脉。” 一阵淡淡的花香,她伸手轻轻叩住景璨的脉搏,就觉景璨身子一震,旋即周身僵直。 “看殿下这脉相……”流熏故弄玄虚地说,“呀!果然同医书上所述一般无二,” 她将指尖再叩叩他的手腕,惊疑的再试探他的脉搏,“殿下这脉,怕是不大好呢,是大不好!” 第一百五十一章 灵药2 流熏一句话话音未落,只觉指间扣住的那脉门为之一震,旋即那手倏然抽回,慌忙逃窜一般。流熏心头暗自一笑,心知肚明这病的由来。 虽然景璨此刻紧闭双眸装病,但流熏的话已透出对她装病的怀疑。他暗中寻思,难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好个狡猾的丫头,景璨本是想给她些颜色看看,搅得谢府上下家无宁日,知道他十二皇子的厉害。从小到大,父皇母妃对他宠爱之深,从不会对他申斥责罚,他自幼在宫里胡作非为,淘气顽劣之极,行为乖张胜过今日乱纵烟花伤人的事比比皆是,也不见父皇如此恼怒责罚。责罚也罢,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当了那么多大臣女眷,更有太监宫娥,他日后在宫里再无颜面混下去了。 他咬咬牙,心想她一个女子,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柔嫩的柔荑凉凉的重新切在他手腕,淡淡的女儿香温润的扑在他的面颊上,那呼吸匀促,令他一颗心悸动不定。 “哎呀!殿下,这是,中毒了!”流熏惊得一把松开他的手腕,惊得倏然跳起,“是丹毒,殿下体内怎么会沾了这毒呢?” 徐太医闻听一惊过来,流熏忙说,“徐太医,你再把把脉看,这丹毒藏得深呢。” 徐太医连忙再去拾起十二皇子的手腕把脉,困惑的目光看向流熏,“大小姐,这……” 流熏焦虑地说,“殿下的病耽误不得,可巧了,我这里正有祛丹毒的一丸灵药,还是昔日赵王爷姑父从边关得来,用白熊胆灵蛇涎炼了九九八十一日所得,是驱毒的良药。赵王爷当做寿礼送给老太爷珍藏至今,多年都不舍得用。前些日家兄棒疮久治不愈,老太爷才赏给了家兄敷用,家兄没有舍得用。别看这一枚药丸,可是价值千金的。如今谢府总不能眼睁睁见殿下煎熬见死不救,就给殿下疗伤用吧。” “郡主千岁,下官诚惶诚恐。这……药可不是乱用的。若出了什么差错下官可吃罪不起,太医院的药,都须得……”徐太医不知流熏的用意,但分明从她眸光里看出几分慧黠的笑。 流熏从袖笼里拈出一枚丹药托在掌心把玩,幽幽地说:“事关殿下性命,耽搁不得。不过是外伤敷用的药,不会有性命攸关的大碍……”她看一眼敞轩外,吩咐一声,“还请外面的侍卫哥哥进来帮个忙,”不容分说地扬高声音对外面吩咐一声,“你们进来!” 膀大腰圆的两名侍卫进来叉手见礼,流熏一字一顿叮嘱着:“你们去按住了殿下的头脚,莫要让他挣扎伤了自己,这敷药揉伤会痛。等会子我将药用温酒化开,你们就在殿上身后的伤处一一涂抹揉开,边涂边揉,还要要用力去揉,仔细去揉。” 流熏一字一顿地说,那尾音里都似含了戏谑的笑意,她又凑近景璨身边,轻声喃喃,“揉到伤处发热发烫,殿下不痛不叫了才算大好。” 景璨身子一抖,他心想不好,这丫头果然刁钻。竟然让两名大汉去揉他受刑的臀腿处,他立时面红耳赤。 “嗷呜,嗷嗷~”他急得仰头继续嚎叫,又猛烈咳嗽几声狠命摇头推说,“不要!不必!” 流熏话语一字一顿满是威胁:“殿下,不能讳疾忌医呀!”又看一眼徐太医递他个眼色说,“徐太医,您老见多识广,可是知道丹毒的厉害的。只有中了丹毒的病人受了刑伤,才会哭得如此欲死欲活的。昔日封家舅舅在刑部供职时,曾说起,大牢里犯人尝有犯此证的,都是如此救治,若是耽搁了救治,有性命之忧的。更有,才流熏赶来时,方家表姐是医道世家,故去的方老太医的孙女,亲口提醒流熏,殿下这嘶号声,似是丹毒之症。若不信,殿下可以去问问太医院。” 徐太医也是个久居官场的,虽然内流熏云里雾里的一番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听她骤然提起昔日太医院人所共仰的泰山北斗方老太医,也不敢多言。见流熏胸有成竹的断定,他眼前正苦于对十二殿下的病束手无策,若是不依了孝敏郡主的说法去敷衍一时,若是如此任由十二殿下叫闹下去,闹出个好歹,被皇上怪罪下来,责他无能医术不精,他可吃罪不起。 于是他急忙含糊地应了说:“大小姐这么一提,老夫倒依稀记起这丹毒之说,茅塞顿开呀,这,或许十二殿下所患,真是丹毒之症!殿下受了刑,急怒攻心,热毒齐涌去了心头,才如此躁动。” “殿下,那……臣妹……就多多得罪了!”流熏强忍了笑,挥挥手示意两名护卫动手。如今她是郡主,是皇上的义女。 两名大汉如两尊汉铁塔晃来眼前,身材魁伟高大,还带了些汗臭气。来到景璨的病榻前,一人伸出熊掌似的大手一把按住景璨的肩头,一人一把扯落覆在景璨身上的锦衾,撩起景璨的后襟,就去扯他的中衣内单,急得景璨踢踹挣扎着失声惊叫:“大胆!住手!” 小太监同心、同德也闯来阻拦,扑挡去殿下榻前。 流熏小脸一沉怒喝:“放肆!你们两个狗奴才,眼睁睁看了殿下中毒有性命之危却阻拦太医用药,该当何罪?” 同心、同德被唬得一惊,面面相觑,被两名护卫拎小鸡一般提起扔去一旁。 “殿下,殿下~”同心同德惊得失声惨叫。 两名护卫一人按头一人按脚,将景璨掀翻,扯去腰间的猩红色汗巾子,露出淤青未退的一段肌肤。那两条腿修长均匀,粉雕玉琢一般,便是那几道伤痕肿开,都如那冰地儿翡翠上飘碧带紫的翠儿一般,果然是个矜贵的帝王种儿。 流熏面颊微红一笑转身避开眼前的尴尬说,“你们好好伺候着殿下疗伤,要用心的揉,用力去揉,莫要偷懒。直揉到殿下不痛不叫了才能住手。” 护卫如两只笨拙的大黑熊,粗粗的嗓音齐齐应了一声,抓小鸡儿似的将景璨按住,仿佛钉了一只鸡在砧板上。他二人力大劲大,这硕大的巴掌若揉去娇生惯养的皇子细嫩的肌肤上的青伤,怕是反要让景璨疼得鬼哭狼嚎。这且不说,眼见一个大男人在众目睽睽下被剥去裤子揉那种地方,若是传出去,还如何做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狼吻 此举可是急坏了榻上的景璨,他惊呼一声:“住手!”猛然咳嗽几声说,“我,我……我有偏方能治这病。百试百灵的!” “哦?”流熏将信将疑地吩咐护卫住手。再看景璨,已趁机挣脱束缚滚去床榻一角,死里逃生般的大口喘息。 “殿下说是有灵药,可谢府这灵药也是根除殿下病痛的珍品,保管药到病除的。难不成,还有比这药更灵的?” “有!有的!本王这方子,可是本王儿时母妃为本王疗伤用过,百试百灵的。你的方子,太医院没有记入医案,不能作数。”景璨急得嚷着。 流熏情知他眼前又羞又急,便忍住笑意扶了屏风问:“既然如此,殿下如何不早说?” “说了也没用,咳咳,须得本王的母妃在此才可,既然你不肯去替我请母妃来……”景璨一脸委屈的模样嘟哝说,“是秘方,旁人回避不许听,我只说给郡主妹妹你一人听,不得外传了去!” 流熏一听,这厮倒也乖觉,不敢胡乱的叫她“媳妇”了,不觉心里诡计得逞般的一阵畅快。 她对两名凶神恶煞般的护卫吩咐:“你们暂且退下!” 两名护卫如两尊泥塑金刚瞪大眼屹立一旁纹丝不动,景璨委屈地敲起唇角,巴巴地乞怜般望着流熏,似乎示弱。 “你存的什么心?到底想不想救本王的命呀?”他赌气道。 流熏虽疑心他有诈,但见他辛苦挣扎欲起身认真的样子,就不慌不忙的浅笑盈盈望着他,模样乖巧可爱,又吩咐两名护卫退去门外候命,屋内就剩她二人。 “有劳妹妹,你附耳上前。”景璨气喘吁吁地向她招招手,凑去她耳根说,“妹妹,须得如此……” 景璨急促的咳喘了两声捂住胸口。 流熏含了几分提防避开些,景璨又以手拢口,凑去流熏耳边,欲说不说含了几分迟疑,眼睛上下偷瞟着她,露出一抹邪笑。 冷不防,他张开臂一把将流熏拥在怀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在流熏樱唇上深深吻了一口。 湿腻腻,热涔涔,流熏如遭雷击愕在那里。 骤然惊觉,她一把推倒景璨在榻上,狠狠抡起巴掌忿恼地打向那张迷人的俊脸,也不顾他是什么天潢贵胄,皇上的爱子。 景璨机敏的一头翻滚开,流熏打下的巴掌落空,身子失重扑去榻上,被景璨顺势一把搂在怀里,又在粉颊上不失时机的香了一口,才赖唧唧地说:“媳妇你人不及洞房就来投怀送抱啦?抱抱你,本王就不痛了,母妃昔日就是如此给本王疗伤的,不信你去问同心、同德……”他舌头在唇边逡巡一周,似回味适才盈口的美人香,露出一脸意满心足的笑,那肌肤相亲的感觉真是奇妙无比,细腻温滑如玉,难以形容其妙处……不枉他受了这场苦,辛苦这一日一夜。 他眯起一只眼对流熏说,“不过表妹的唇比母妃的湿软柔滑许多……” 流熏又羞又愤,甩开他的手挣脱开,恨得咬碎钢牙,这无赖,竟然讨她便宜。就要爆发,顺手抓起帐帘上的金钩就要横去他的脖颈给他好看,景璨却一把抱住靠枕抵挡在面前对外面喊:“来人呀!伺候本王,出恭!” 流熏极力地咽了口怒气,眸光喷火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再不老实,让你回不去皇宫!” 同心已应声进来,流熏只得作罢,袖子揩一把被他强吻的唇,还有湿漉漉的痕迹。 景璨懒洋洋地起身就要宽衣解带,一翻眼瞄她一眼无赖般说:“怎么,表妹也要来看吗?” 系住松松垮垮的底衣的汗巾子一拉,惊得流熏“啊!”的一声惨叫掉头就逃,身后传来景璨“嘿嘿”的得意笑声。 流熏沉了沉声,立在清冷的夜色沐浴的廊下,对两大护卫高声吩咐:“你们下去吧,今夜再看看殿下的伤势,若是再不见好。明日一早,日头出来后,就借了日光充裕,抬了殿下在院里揉伤治疗,” 屋内的景璨愕然,笑容呆滞。不想这丫头竟然狡猾狠辣如此,让他在大庭广众庭院里袒衣露体被两名大汉揉那不得示人的伤处,真真可恶! 但可恶的还有更甚的话,流熏又盈盈地说,“最好寻十位纯阳的男子,纯阴的女子来一旁观看,也好调和阴阳,有意殿下的伤情早愈。” 景璨的面颊腾的躁红,他紧握了拳头,憋紫一张小脸倏然坐起身。 一旁的小太监同心急得挠挠头问,“爷,这可怎么是好?该不会她真敢……” 这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咬紧薄唇,若她真敢纵马前来,他是没有退路的。父皇既然一怒之下罚他来谢阁老府学规矩,就不打算袒护他。便是他去宫里告状,又能如何?也是他顽皮寻衅惹事在先,搞不好父皇龙颜动怒,再打他一顿屁股,想起那场难忍的无妄之灾,犹如噩梦,臀上还余了火辣辣的痛。他不由伸手去揉,忽然惨叫一声,牵动那伤口的剧痛。 “殿下又是如何了?护卫,快!”流熏急得就要带人闯入般,景璨一听急得嚷着,“没,没什么,碰到伤口了。”吓出一头冷汗涔涔,后背一层密汗濡湿了中衣,他心头暗恨。 同心趁机从一旁煖坑上的紫檀雕花炕几上那文竹小柜格里拿出一个青花桃蝠纹如意耳扁瓶和一只山水镂雕卐字碗。景璨也不等同心将那瓶子里的汁水倒出来,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抢过瓶子,对了扁瓶口咕嘟咕嘟的大喝了几口,揩一把唇边,连连称着“爽快,爽快!若再凉些就好了。” 同心急得忙拉住他的手腕抢那瓶子低声阻止:“哎呀,奴才的爷,这梅子露虽然解渴,可爷身上有伤,这是收敛物,不能食用的。奴才偷偷的藏了给爷解口馋已是冒了掉脑袋的罪过,若被人察觉了,或是爷有个闪失,奴才有几个头被皇上砍呀!” 景璨却任性的一把抱住那瓶子在怀里嘟哝着:“我嚷了一晚上,口干舌燥,喉头都要裂开了,先舒坦了再说。还管那些劳什子!” 他又喝了两口,听到门外有响动,才匆匆将个瓶子塞给了同心藏起,就徐太医弯个身子打帘子进屋来请脉。 景璨抹一把嘴,扬扬眉梢说:“不必请脉了,才吃了口茶,嗓子舒坦多了。身上也不见那么疼了。都下去歇着吧,本王爷也倦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药到病除 徐太医愕了愕,进退不得,难以置信地偷眼望景璨。 “爷说不必请脉了,就是不必了!”同心将徐太医推了向外送。 徐太医还在纳罕,出了门见到廊子下抱个珐琅开光花鸟手炉闲然踱步赏月的流熏问:“亏得大小姐果然医术精湛,十二殿下,如今药到病除了。” 听这话,流熏心里得意的一笑,果然那纨绔王爷不闹了,她可以去睡个好觉。 “下官斗胆,敢问那药,是何方秘方,可否让下官开开眼。”徐太医试探问,似还对此药好奇。 流熏露出一痕谦逊的笑说:“不过是寻常的三七、大黄、马钱子,苏木……” 徐太医掐指算着,还在纳罕,流熏说,“还有一味,民间常用的土鳖虫,殿下火气旺,多用了两只。” 徐太医恍然大悟一般拱手称谢,“承教了,承教!” “徐太医客气了,”流熏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又叮嘱说,“殿下的病,若是明日再犯,就依了这方子,请护卫搀殿下在庭院中大日头下揉伤,便可药到病除。”她故意扬高声音,让屋内的人听了不会造次,悠悠地说,“这药百试百灵的!” 徐太医连连称谢。 流熏心里暗笑,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还能闹出什么名堂来。想来这厮太过放肆,唇间似仍有温意,她一阵面赤,心里还有几分愤恨。 她带了丹姝、绿婵就要回房,哥哥子俊和沈孤桐已搬来照顾十二皇子景璨,闻讯都走来关切地询问。 流熏故弄玄虚地夸大了十二殿下的伤,又说了殿下服了灵药今夜无事,还推说是春旎给的药,让二人安心,谢子俊凝重的神色才舒缓许多。 沈孤桐打量流熏,她眸光里透出聪慧,眉眼里的自信和得意更显得月色灯影下那张容颜美丽耀目,他痴痴地望着流熏,自从那夜“捉奸”之难后,流熏对他若即若离。他起初以为是谢师傅和老夫人叮嘱流熏要对他留意花田李下,不得像往日一样亲近。但流熏的眸光里看他时,分明还带了少女的羞涩和难舍的情意缠绵。是耶非耶,如今那双眸子更令他捉摸不定。越是捉摸不定,越是撩得他心烦意乱难以静心。 “沈师兄,你莫辜负了流熏一片心呀,”流熏忽然开口说,反是惊得沈孤桐一怔,张开无语,愕然望着她。 流熏噗嗤一笑,掩口说:“流熏昔日可在祖父面前夸下海口,赌沈师兄一定能位列三鼎甲,沈师兄可不要让流熏失望呀。” 沈孤桐微微释怀,原来是为这个,他英俊的面颊上露出一分羞涩,一笑,拱拱手无言。 流熏转身而去,背影消散在雾霭中,漫着淡淡的芳香飘萦在沈孤桐鼻尖。他握紧拳,他一定会得到她,得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流熏大获全胜,快步流星地向碧照阁而去。 丹姝悄声问:“小姐,那枚山楂丸如何调治了小王爷的病痛呀?”灵慧的眸光里分明看出小姐有诈。 流熏笑了,轻声说:“他要装鬼,我便专有灵药让鬼现形。” “小姐,这小王爷赖在咱们府里,闹得家无宁日的,什么时候能走呀?”丹姝问。 流熏摇摇头,她哪里知道这小王爷要留到哪一天。 第二日,宫里的圣旨已下。皇上有旨,太子景瓍因被魇胜之术镇慑,致使前些时神志不清举止失常。此实属平日修身读书养性不够,令他即日起师从谢阁老在南书房读书养性。 谢阁老如今要亲自去宫中执鞭督导太子,等于皇上将太子托付给了谢家,谢氏满门在朝中的威望顿升,责任却也重大。 封氏一早依旧尊了礼数去老夫人房里问安,伺候梳洗,陪着老夫人用早膳,如坐针毡一般,那芙蓉粥如今吃来也如同嚼蜡。 看着老夫人满眼的笑意都晕去眼角额头的皱纹里,不停口的夸着流熏的聪颖睿智光耀门楣,又随口提起日后长孙谢子俊就要金榜夺魁,光耀门闾。众人随声附和,尤其是小姑子谢妉儿更是眉飞色舞的恭维说这都是老祖宗平日调教出的人儿,功不可没。老夫人听得心里受用,更是笑逐颜开,一连的打赏了几次下人们,乐得婆子丫鬟们各个眉开眼笑。 总算挨到老夫人用过早膳要去佛堂诵经,感谢菩萨保佑。封氏这才告退回房。她脸色沉滞的笑容才略略的散去,面颊上的肉都似有些僵紧。她轻轻揉揉面颊,心里暗自咬牙。她堂堂一品诰命,竟然被个丫头算计了去,压得她难以喘息。原本一个痴傻任性的丫头,如何突然间变得如此厉害? 封氏回到宅院,恰是小五、小六两个顽童在庭院里同婆子撒泼打滚的闹着不肯去读书,婆子粗了声板起脸吓唬:“十二皇子不好好读书只一位淘气,都被皇上打烂了屁股送来咱们府里读书,哥儿若再胡闹,就禀告老爷笞肉了!” 小五不服,一脚从后面狠狠踹去婆子的腚上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管小爷!” 封氏正是一肚子郁气无从发作,愤愤地嚷着吩咐婆子们:“去取家法,狠狠的打,打断腿,就可以不必去读书了!” 吓得小五小六一缩脖,一溜烟似的奔跑逃去。 倒是金嬷嬷凑来察言观色地小心说:“夫人,旁枝末节的不必理会了。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呀。如今熏姐儿又在宫里频频露脸,为她提亲的人怕是就要络绎不绝的踩断谢府门槛了。待开春儿,俊哥儿再若得个功名,那姐弟二人可还能降服呀?” 封氏倚在煖坑上,气恼的一把撕扯下豁亮的琉璃窗上的窗花,一张张红色的窗花纸在手里捏做一团紧紧的,随手掷去炕下的炭火盆里,腾起一股浓烟呛鼻。 “太太!”金嬷嬷惊得一声叫。 封氏牙关紧咬,面上露出一抹冷笑说:“很好,便是她们有这个心思,还要看看她们有没那份造化!” “听说,舅老爷府里的表小姐此番入宫可也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那小脸在奔逃时被金钗划伤,落下好长一条伤疤,所幸在额头,拿刘海遮盖了。”金嬷嬷啧啧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诈话 封氏气恼道:“大嫂那才是得陇望蜀。原本乐平侯府的三公子上门提亲,可偏她们不甘心,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几个女儿也处处要同我的颜儿攀比。如今可好,六殿下如今上天飞了一圈掉下来被剪了尾巴,她们押错了宝,眼下就是丧家之犬。乐平侯还能否有兴趣于凤娇、玉娇,都难说呢。” 话音才落,外面小丫鬟榴香打个软帘探头进来说:“太太,舅太太来了。” 封氏连忙起身相迎,责怪榴花一句:“舅太太来了,也不早言语一声,好去出迎。” 帘子一打开,封舅奶奶翁氏笑盈盈的进来,眉头一挑,似拿到了封氏什么把柄悻悻地说:“自家人,何必如此客套。反是见外了。”显然听到了封氏适才不冷不热的一番话。 “嫂嫂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坐坐了?”封氏懒懒的问,也不觉尴尬,出嫁前在府里,她这个小姑可也是由来的任性。 嫂嫂一大早赶来府里,必定有事相求。封氏心里明了,拿眼儿扫了一眼丫鬟榴花,榴花知趣的退下,金嬷嬷忙陪个笑脸上前给封舅奶奶看座。 金嬷嬷是封氏陪嫁来的丫鬟,随了她多年更是亲信,所以封氏和封舅奶奶翁氏都不回避她。 封舅奶奶身子向前蹭蹭,故作神秘地说:“妹妹可是听说了,忠孝王府的小世子也凑热闹要娶亲,说是在谢府老夫人寿宴上看中咱们家颜姐儿好,央告了忠孝王爷去求皇上赐婚呢。” “此话当真?”封氏一惊,是惊吓,不是惊喜。忠孝王手握重兵,在朝廷也是举足重轻呼风唤雨的人物。可惜他府里的几位儿子都是好勇斗狠恶名昭彰。尤其是小世子,更是嚣张顽劣,十七、八岁,京城里的百姓听到他的马蹄声都吓得四处躲避。如今到了娶亲的年纪,京城名媛佳丽都避之唯恐不及。 封氏心里一凛,心想,莫不是变了?才听昨夜小姑子谢妉儿饶有兴致地奚落她,说是忠孝王看中了封府的二小姐,怡贵妃哭闹了不允,她自当是谢妉儿有意欺辱寻衅,没往心头去,如今,嫂嫂的话和谢妉儿的话更不知谁真谁假了? “你大哥的一位门生是宫里牛公公干儿子的同乡,他听了就立刻偷偷派人递出来消息。妹妹可是要早作打算呀。”封舅奶奶如临大敌,一脸肃穆的颜色。 什么时候这位嫂嫂如此关心过她的颜儿一啊?封氏转念一想,觉得异常必有妖。 平日里这位嫂嫂遇事斤斤计较,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无好处,若不干了她自身的利益,她定不会一早儿的赶来为颜儿的婚事来操心。莫非…… 封氏心头一沉,眼前却豁然开朗,她故作张惶地问:“那依了嫂嫂,这可如何是好呢?若果然皇上赐婚,总不能抗旨呀?” 她忽然缓了几分声色唉声叹气道:“如此大事,如何皇太后也不透露给老夫人得知,可真是,毕竟是谢府的女儿。” 封舅奶奶长吁短叹地说:“或是太后还不知悉,忠孝王爷还未入宫请旨呢。妹妹还是早作打算吧。” 封氏也随之唉声叹气:“我一妇道人家,如何早作打算?再者,老太爷素来同这位忠孝王爷不相往来,便是皇上赐婚,老太爷那耿直的性子,怕也未必答应。我何苦先去递上个头去做那恶人。” 言外之意,谢展颜若是被忠孝王世子相中,那也有老太爷和老夫人及太后做主呢。她不必操心。 她悠悠地盯着嫂子的面颊看,发现封舅奶奶的脸色果然渐渐阴沉下来。 封氏徐徐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说,“妹妹该是时辰去前院给婆婆请安了,不然又要遭怪罪了,有劳嫂嫂辛苦这一遭,天怪冷的,还是速速请回吧。”封氏亲热地说,一边吩咐了金嬷嬷将新做得的点心装个提匣给侄女儿们带去尝鲜。 倒是封舅奶奶愕然了,她张张口,原本心里盘算好的计策全盘打散了。 她忙一把拉住了小姑封氏的袖子紧张地说:“妹妹留步!” 封氏故作诧异地望着嫂子,封舅奶奶才尴尬地说:“忠孝王爷的小世子相中的不止是颜儿,还有咱们家玉娇。我是寻思着,与其这么担惊受怕的不踏实,不如咱们合计个主意。” 封氏笑了,笑得有几分拿捏,她早知如此,嫂子竟然同她暗中使心计。如今嫂子总算道出了原委。封氏淡然一笑,无奈的坐下,对了窗外吩咐一声说:“榴香,去前院回禀老太太,就说是封府舅奶奶过府来了,我晚些过去伺候。” 榴香应声而去。屋里就又恢复平静。 “既然是为了玉娇的婚事,嫂嫂可还是要早作打算才是。”封氏一脸担忧地提醒,如今话放在明面上,分明是嫂子来求她,还要装作帮她的颜儿,想让她感激似的。封氏心里有几分得意。仿佛当众撕开了嫂子蒙在面颊上的画皮,有分报复的快意。 封舅奶奶尴尬的笑笑,又凑去封氏的耳根说:“你兄长的意思是,既然忠孝王府动了这份心思,不如咱们就成这份情面,荐一位姑娘给忠孝王府呢?” “嫂嫂心里这是有人选了?”封氏问,心里盘算。 “还能有哪个。那个丫头如今风头出尽,处处掐尖,眼里可还有你这个继母?谢府近来的事儿,我也听到了些,也为妹妹你着急呢。如今老夫人心里分明在冷落提防了妹妹,便是大权都要旁落了。不妨就来个麻利的。”封舅奶奶手掌一挥,做个杀伐的狠绝的姿势。 封氏面露难色慌忙摇头说:“不妥不妥,若是贸贸然的提亲,定会被老夫人骂个狗血喷头。俊哥儿的事儿,老夫人和老爷对我已经多有提防了。” 封舅奶奶应着小姑的话说,“我也思忖过,不然寻个人去忠孝王府吹个风,让他们自己去聘熏姐儿呢?” 封氏更是笑,“皇子都不在她眼里,一个忠孝王府就想捷足先登啦?如果这么容易能除去这眼中钉,我还用待到如今?再说,皇上提起太子良娣一事儿就开个头如今不置可否,如今她是郡主的身份,皇上的干闺女,谁敢给她提亲?哎!” 第一百五十五章 路遇 封氏叹息片刻,忽然想起说:“只是可惜了晚晴那丫头,若是她还在,依着她那心高性子傲,却命为下贱。将她配给忠孝王府怕是正好呢。” 封舅奶奶撇撇唇角露出一份奚落的笑,“晴丫头么,模样是一顶一的没个挑,可毕竟是个庶出。忠孝王府什么门第?就是世子是个瞎子瘸子,都轮不到她一个庶女嫁去做大房呢。能伺候阎王爷去也是她的福分。” 倒是这个理儿。可府中更有何人呢?两人相视一眼,不无失落,都在心里盘算眼前这棋局当如何去落?只是姑嫂二人密谋多时,思前想后也不见个法子,反是左右为难。 外面丫鬟来催促封氏速速去前堂,说是老夫人召见。封氏只得送嫂嫂离去,一边走,封舅奶奶忽然眼前一道灵光闪过问:“若是霸王硬上弓呢?” 封氏一惊,止住步子旋即说:“你是说熏姐儿?” “嘘~”封舅奶奶左右看看止住小姑的话音。 “那丫头刁钻,不会如此轻易落套儿的。”封氏恨恨道,嫂子如今是病急乱投医。 话说着,一路向前去。 封舅奶奶低声问:“听说,如今谢府掌门的钥匙都交给你小姑子了?” 封氏面色一沉,一句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神色一愕,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传来小姑子谢妉儿的笑语。更有小付氏在一旁附和说笑的话语。 小付氏是二老爷的小妾,是二奶奶付氏的庶妹,看来这踩低攀高人人如此,才不过几日,小付氏也去巴结掌权的谢妉儿了。封氏的面色沉下,拉一把姐姐,瞅见一旁一葫芦洞门,就要闪身躲入,忽听廊子那边谢妉儿一声呼唤:“前面可是大嫂嫂么?正要寻你呢,可是巧了。” 封氏的心一沉,暗恨这人好不识趣,但又强扮个笑脸扭头说:“呀,是三妹妹呀,我正要去送客,可是巧了。” 谢妉儿乐得说:“是母亲差我来,要同嫂嫂核对一下藏宝楼的账目。” “藏宝楼?”封氏一惊,诧异地望着她,淡淡地说,“钥匙不是都交给老夫人和妹妹了吗。” “说得是呢,老祖宗陪嫁来的那几箱子珠宝古董,如今发现许多东西不明了去向。”谢妉儿得意的眸光上下望着她,仿佛审贼一般的,唇角微挑了说,“想是下人们手脚不干净欺上瞒下,老祖宗恼了,说要问问,再不然就要报官呢!” 报官自然不可能,官宦人家好歹顾几分颜面,只不过小姑子这神气简直是欺人太甚!封氏强咽一口怒气,脸色徐徐堆出笑意说:“说来也是呢,这东西在我手里时件件都是清楚的,才转出去没几日,怎么就少了东西?” 谢妉儿的脸色顿时沉下,愕然片刻说:“接手时,母亲的嫁妆是封了箱的,并未一一开箱查验盘点。” “这就更是怪了,当时不查验,为什么过了几日才查验。这人多手杂,哪里还说得清。该不是有人浑水摸鱼吧?哎,都是不容易,若是婆家有些财势,也不指望从娘家抠擦些油水。”封氏笑了说,心里暗自庆幸,亏得她当初交出钥匙时考虑周密,故意在老夫人的嫁妆上做了手脚,蒙混过关。 “母亲!”方春旎走来拦住了气急败坏的母亲谢妉儿,婉声劝着:“母亲,外祖母在等母亲去回话呢,母亲,”方春旎拉了母亲就走,生怕引起纷争。 封舅奶奶望着小姑铁青的面色,无奈道:“你可也真是,落得个如此境地。” 望着谢妉儿摇摇摆摆不平而去的背影,不由问封氏:“那个姑娘,可是你小姑子的女儿?那个叫什么旎儿的?” “嗯,可不是她,别看平日里一副大小姐温婉的模样,鬼心思可是不少呢!”封氏低声骂。 封舅奶奶笑了,笑得开心,她低声对封氏附耳几句,封氏诧异地望着她,旋即问:“这个,可使得?” “神不知,鬼不觉,如何使不得?”封舅奶奶反问。 “她又不傻,能把好端端的闺女往火坑里推?” “迟早有她不得已要巴巴地往人家府里倒贴白送的时候!”封舅奶奶含了狡黠的笑望着方春旎聘婷而去的背影胸有成竹的对小姑封氏说。 清晨,流熏对了菱花镜梳妆,仔细照照面颊上那因救十公主而被碰擦的伤痕,只一夜的功夫,如今对镜细细审视,若不仔细看,都淡得看不出,若轻轻敷些脂粉,便掩饰得无痕无形。看来旎姐姐为她敷的药果然灵验,她对着镜子笑笑,唇角勾起个优美的弧度,如今一步步稳扎稳打,破碎了封氏和沈孤桐的种种诡计,她已经渐渐得了先手,日后,她定要封氏日日精心,难以安稳。 心里有事,她随意拿起绣花绷子,她本不善于女工,前世里她就对这拿针捻线的活计深恶痛绝,如今更是无奈。 绿婵凑在她身边,耐心的为她指点绣品花样的针法,边绣边在说笑,忽见撒花棉帘子一晃,小丫鬟鸦青从帘子外探进个小脸儿,怯怯地将进未进,神神秘秘的。 “可是有事儿?”流熏挑眼扫向她问,鸦青自知大小姐的厉害,就更是处处小心,深怕一有不慎被主子打发了她去,如今大小姐得势,正是她戴罪立功的大好时机。 “才大房那边舅太太过府来了。”鸦青结结巴巴地说。 “嗯,”流熏也哼一声,手中那羊毛银针撩起老高,倩碧色的丝线在日光里泛出诱人的光。 “封家舅太太似是为大小姐的婚事来的。”鸦青说,她是个极聪明的,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的模样,但自幼她家境不好,娘就教她如何识个眉高眼低的说话。见小姐并不理会她,她是深知若不抖落出一句同小姐切身厉害相关的话引子,小姐还不觉得她劳苦功高的。 流熏手中的线停在半空,果然看她一眼,旋即笑了:“母亲果然是个心细的,也来操心我的婚事了。” “舅太太提的是……”鸦青偷眼看看流熏,支支吾吾地说,“是忠孝王府的……小世子!” 第一百五十六章 告密 流熏手一滞,好险针没落下。倒不是她被这京城闻名的浪子呆霸王的名声唬到,她深知祖母和祖父不会应允这门婚事的。 一来谢府同忠孝王府素无来往,二来家人也不会将她往火坑里推。但是转念一想,这分明不可为的事儿,莫不是继母急于除去她,想铤而走险?亦或是封舅奶奶太低估了她在谢府的实力? 再一想,更不对。她分明记得前世里,这忠孝王府小世子娶了表姐方春旎。如此一个声名狼藉的呆霸王,竟然姑母和祖母眼睁睁将她往火坑里推。她记得当年为此她同祖母和小姑母大吵大闹,可表姐方春旎平日聪颖温和,那几日却是魂不守舍目光呆滞,垂了泪说:“这已经是我最好的归路了,我一无父无族的孤女,求熏儿就成全姐姐吧。” 她不知春旎姐姐如何那么自卑,多少好人家不能嫁,偏是嫁给了那个浪子图了一个小世子王妃的虚名。果然,嫁过去不过一年,表姐就身染沉疴抑郁而终,令人抱憾。她还同沈孤桐抱怨此事,都说那飞蛾投火的女子都是为了一时的光耀刺眼,不计后果的。世间哪里有几人像她,不求今生富贵,但求有情人相守。如今细想,不知谁精明谁痴傻呢。 “母亲如何说?”流熏温和的问,不动声色。 “大夫人自然摇头说使不得,只是……”鸦青咽了半截话,显得犹犹豫豫。 绿婵眉头一扬,嗔怪道:“我们这房里最见不得平日说话哼哼歪歪的,什么话不能痛快地说出来?” 鸦青这才打起勇气说,“后面的话,都是舅太太同咱们大奶奶在咬耳根子说的,给奴婢透着信儿的荇烟说她也没大听清后面的话。只是,大奶奶送舅太太出府的时候,荇烟随在身后听大奶奶说‘……别看平日里一副大小姐温婉的模样,鬼心思可是不少呢!’,舅太太就在咋那么大奶奶耳根又嚼了几句什么,然后大奶奶脸色就变了,还问一句‘这个,可使得?’,舅奶奶说,‘神不知,鬼不觉,如何使不得?’” “可听到是‘使得’什么?”绿婵追问。 鸦青摇摇头说,“奴婢也问了荇烟,她只说,两个人说得诡秘,大奶奶道一句‘又不傻,能把好端端的闺女往火坑里推?’,舅太太就笑了,说‘迟早有她不得已要巴巴地往人家府里倒贴白送的时候!’” 绿婵担忧地望一眼流熏,流熏将针狠狠插在绣绷上那白绫上半绣成的牡丹花蕊上,心里在思量。 继母封氏是个明白的,平日做事也算沉稳谨慎,铤而走险的事她多半不会去做。这封舅奶奶吝啬也是有名的,事不关己不闻不问,若没闻见半点腥定然不出爪的,平日里封氏对娘家嫂子也颇有些怨言。如今一大早巴巴地赶来,就只是单单为了算计她? 如此说,当年继母也曾为了忠孝王世子娶亲的事儿算计过她,只是不知为何这厄运落在了表姐方春旎头上。莫不是祖母不舍得她入虎口……可是祖母对文静贤淑的春旎姐姐也是宠爱非常的呀。 一时半会思索不出答案,流熏看一眼绿婵说:“才得的那安南翡翠坠子赏她一枚,再给她一两银子去赏荇烟。” 大小姐如今无比的慷慨,鸦青忙谢恩说:“小姐,奴婢得的赏已经够多了,小姐照拂奴婢的家人,鸦青今生为小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都是无以为报的。” 流熏笑了:“我这个人,最是喜欢个公正。一心为我的,我定然不会亏着她。再说,这点子东西对我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拿去吧。女大当嫁,是该攒嫁妆了。荇烟那边你也嘱咐她小心些,莫被人看到把柄。” “这个姑娘放心,荇烟同奴婢一道入府的,最是要好。”鸦青应着。 鸦青下去,绿婵担忧的问:“小姐,这又是什么局呀?” 流熏思忖片刻吩咐她:“你们去打探一下,如今才开了春儿,府里可是有什么宴请往来需要备礼的?”想想又说,“也仔细去散风给姑奶奶和表小姐那边,就说往年开春闹瘟疫,今年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没大事,就不要出府去走动。礼佛的事儿,可以在府里,菩萨一定体谅苦衷的。还有,吩咐管家去置办些陈年艾蒿来挂在院里,驱邪除瘟。” 绿婵一一的应了,却从流熏那看不到底超乎年龄沉稳的眸光里看出一抹冷意。 “走,咱们去给老祖宗请安,顺道看看那个呆霸王可是醒了。若是府里消停了,咱们也该去舅母府里走动走动了。毕竟是亲娘舅。”流熏盘算着,反有些撒豆成兵鏖战一场的快意。 才起身,忽听窗外一阵嘤嘤的哭声,绿婵随口问:“谁在外面哭?” “大姐姐~”哀哀的一声唤,揉着泪眼进来了三妹妹谢舞雩,只是她腰上一条茜红纱绣百蝶裙被泥水污浊,滴答的拖了一地水痕,更是前裾被撕裂开,颇是狼狈。舞雩只顾委屈的揉着泪眼,哽咽着:“大姐姐,救救舞雩。” “这是,舞雩你这是怎么了?这裙子可不是宫里太后娘娘才赏的?”流熏露出几分惊色问。太后这几日心情大悦,那日姐妹们入宫时,太后赏了她们姐妹三人一人一条茜红纱绣百蝶裙,那纱裙行来摇曳生风,飘飘举举如朱槿花飘然风中,风姿自生。如今一条新裙子竟然被毁了,长辈们定然会责怪舞雩。 舞雩哭得可怜,声音里透出绝望。不停抽噎地喊着,“大姐姐,大姐姐。” “这是如何弄成这般田地?”流熏惊问,看向舞雩身后跟来的小丫鬟岫儿。岫儿战战兢兢地替舞雩说,“才三小姐去后花园采迎春花瓣,遇到了四小姐,偏偏来抢我们的花蕊粉来看,打翻了还矫情玩赖,一把将三小姐推去芦苇坑里,太后赐的这条裙子也扯了。这可如何是好呀?” 第一百五十七章 裂裙 舞雩柔柔弱弱的用手背揩着泪脸,畏缩地颤声问:“大姐姐,可如何是好呀?母亲才吩咐舞雩换了这条新得的太后赏赐的裙子去母舅家里去拜望,这可如何是好?” 舞雩哭得更是可怜,在姐妹们面前,她总是卑微的抬不起头。她并非付氏二婶的亲生,是小付氏所生,生出来就抱养在大房名下,一改了庶女的命运。但府里人人知道舞雩这个瑕疵,对她虽然已嫡女相待,但毕竟难免轻看几分,尤其是谢展颜。 流熏深抿了唇思忖片刻说:“这样吧,所幸太后所赐的茜红纱绣裙咱们姐妹一人一条的,你的是绣的百蝶,颜儿那条绣得是百鹤,我那条绣得是百鸟,若不仔细看,还能敷衍一二,你穿了我那条去。姐姐今日不穿的。” 舞雩难以置信的望着姐姐,那么名贵的东西,姐姐怎么舍得轻易借给她? “拿去吧,莫耽搁了。”流熏宽慰说,又嘱咐绿婵去取。 大小姐生来富贵,什么宝贝没见过,一条裙子,绿婵应声去取,心知流熏慷慨大度。 谢舞雩忽闪着挂了晶莹泪滴的睫绒,感激的点点头,更是委屈的喊一声:“姐姐,”那抽抽噎噎的声音发抖透出怯懦,却已破涕为笑。 “三小姐,咱们从后门走吧,莫再撞见了四小姐,再被她欺辱撕裂了裙子,可再没个可换了。”岫儿不忿地提醒。 谢舞雩千恩万谢的离去,丹姝望着舞雩远去的身影愤愤不平道:“四小姐也太跋扈了,三小姐如何这么木头般的性子,受她欺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姊妹不和,闹出些闲话惹人笑话去?”流熏说,起身吩咐丹姝和绿婵,“将宫里得的赏赐带上些,咱们去江府看望舅父舅母和表兄表姐们。” 流熏去祖母房里请辞,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必告,反必面,不得有丝毫差池的。 行过临风阁景璨养伤的所在,流熏心头一动,转去临风阁看望十二皇子景璨。 或是一夜折腾精疲力尽,景璨睡得正沉,就连两名贴身的小太监同心、同德一个伏在煖坑旁,扒着楠木炕围睡得正香酣,一个靠了门框,睡得双腿长伸不顾了模样规矩。 丹姝掩口窃笑,低声说,“什么天潢贵胄,原来落魄时也是如此。” 流熏狠狠瞪她一眼,示意她不可胡言,轻声入内,只一个嬷嬷匆匆随进来,低声说,“十二殿下才睡下不久,怕是倦了。” 窗帷低低地垂着,帐帘重重遮着,密不透光。一线光影透过窗帷缝隙洒在十二殿下景璨如玉般的脸儿上,晕上浅浅淡淡柔润的光泽。屋内寂静,榻上趴卧着景璨,侧个头埋去一个秋香色大红芙蓉绣靠垫里,睡相极不规矩,眉峰紧颦,如个孩子般,右腿耷拉在榻下,左腿高垫在一靠枕上,鼻息微酣,浓眉紧锁,熟睡时的模样虽然慵懒之极,却又是另一种优美,如一幅生动的画卷。 流熏轻轻掀开帐帘,晨曦洒在景璨温润如玉的面颊上透出柔美的弧度,光润柔和,令人观之可亲。那么的安详宁静,微微抿嘴唇。沉睡间却难掩气度闲雅,高贵不俗。 只是眼前的富贵闲人忽然匝匝舌呢喃一声“媳妇,你好……” 惊得流熏周身一抖,进退不是,仔细看时,景璨一翻身,牵动伤口眉头一皱,又侧过身来,将个食指叼去口中,咂了咂,又酣甜的睡去。流熏惊魂才定,知道他不过是梦呓,忽然他腿一抽动,盖在腰上的衾被滑落,露出未着中衣吐沫了药的肌肤,两条腿玉柱般,腰身抱拢,身姿健美如乳豹。惊得流熏一愕,张开口,惊得就要转身夺门逃窜,忽又听了门口轻轻的有脚步声,不觉更是一慌。且不说这十二殿下若是如此冻了身子睡上半个时辰要着寒气,若是被人撞见她曾来过,难免想入翩翩。 流熏面颊一赤,急中生智,俯身拾起地上的锦衾,抖开轻轻为他盖去腰上,恰他咂了舌猛一翻身,春光直泄眼前。流熏惊得目瞪口呆,险些失声惨叫,双手灼痛般丢了那锦衾在他身上覆盖那羞处,慌得双腿发软。 却见他只哼哼了两声,如只小猪一般,扭扭身子,换个姿势,拱出个舒适的角度,安祥的睡去,那俊脸儿上长长的睫绒一抖一抖的。 流熏一颗心紧跳,生平头一遭看到男子赤露袒然的身躯,一时间眼前茫然不明,头里嗡嗡作响,面颊躁红,心悸不定。 略平静些心跳,打量那床上的纨绔,流熏反是心里暗笑,笑这厮丑态百出,她轻轻的落下珠帘,轻手轻脚的离去。 估摸着这富贵闲人还要睡到日头高起,但愿他不要在她离府的这半日里生出什么新把戏来。 她抬步向外,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才打了帘子低头闪身掠出,却冷不防一头撞去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怀里。脚下一慌,身子就要倾倒,迎面那人伸手一把将她扶住。 流熏一抬头,才看清眼前风神俊逸的正是表兄世子景珏,更是一刻心慌得如撞鹿般突突乱跳,低垂个头难掩羞怯,低声唤一声:“珏哥哥。” 景珏诧异地打量她,动动唇却没说出话。 流熏慌忙垂个眼做出几分懊恼的低声嘀咕:“十二殿下鬼哭狼嚎了一夜,这才安生了睡稳。闹得爹爹祖父一夜都不得消停。表兄何时来府里的?表嫂的病可还好些?” 她一连串的问话,分明要掩饰心里的张惶。景珏却从容的隔着她眺望了寝帐中安睡的十二皇子景璨一眼,道一句:“如此,我就放心了。十二弟顽劣,心性却是纯净如冰不染凡尘的,你莫怪罪他。” 毕竟是兄弟,流熏垂了眸点点头,急于逃窜般告辞说:“流熏还要去母舅府里请安,先行告退了。” “你,去江尚书府里?”他问。 流熏点点头称是。 “可巧了,我正要去东市,正好送表妹一程。”景珏说。 盛情难却,流熏含糊的应了,又在廊下叮嘱了徐太医和两名护卫,更安置好了丫鬟婆子们好生伺候十二殿下。她便去向祖母请安请行出府去看望江氏母舅。 景珏便先去安排车马。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必告 荣寿堂一片沉寂,门口有两名驼背聋耳的婆子提了大扫帚徐徐缓缓的打扫庭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一名梳着抓髻还未睡醒的小丫鬟昏昏沉沉的捧个盆子在地上泼水,险些将那水泼去流熏身上。 “哎呀,看什么呢!”丹姝气恼地一声责怪。 流熏定在原地四下望望问:“老祖宗可是醒来了?” 驼背婆婆咳嗽两声抬头,露出稀稀落落的几颗门牙笑眯眯地说:“是熏姐儿呀,老夫人一早就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去了,听说是有大喜事儿。” 流熏“哦?”了一声,无心去关心什么“喜事”,反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祖母离府,那她出外就必须去向继母请行,流熏沉吟片刻,转身带了婆子和丫鬟们去继母封氏的秋颐馆去请行出府。 柳条抽碧,轻风徐来,湖畔薄雾轻烟缭绕,衬托亭台楼阁,白墙灰瓦,反有几分江南庭院的静雅。忽如一夜间春风吹得满园春光明媚,她心头的郁气也疏散开。 来到秋颐馆,才到院外,就听庭院里四妹妹谢展颜的声音高扬矫情着:“那裙子本就不是你的,穿在身上略长还偏偏要穿着。依我看,你还是换下来吧。藏得了一时,也藏不过一世。” 谢舞雩怯懦卑微的声音委屈道:“我还不说怕大伯母问起,反咬责怪四妹妹你毁了太后所赐的那条裙子。我总是不忍见你受责的。” 话音虽然断断续续的满是胆怯,但话锋却也锐利,好丫头!流熏心头暗笑,怕是如今舞雩也被逼得破釜沉舟了。 “是你自己不看路,失足跌进芦苇塘里撕毁了太后赐的纱裙,这么多妈妈丫鬟都眼见了的,你还想栽赃旁人吗?”谢展颜的话里反有几分无赖。似乎在挑衅地说,“你去问问,谁敢给你作证呀?” 谢舞雩被噎堵得立时没了应声,倒是听到丫鬟们的笑声,有人幸灾乐祸说:“三小姐还是快些梳理收拾吧,怕是二夫人那边等不及了。” 流熏进去院里,恰见舞雩垂个头噙了泪向外走,同她贴肩而过,讪讪的抬眼看她一眼,噙在眼眸中那汪泪似乎就要滚落,看得流熏反是心酸。她不由拉住舞雩的手,舞雩抽噎着低低唤一声:“大姐姐。”哽咽难语。 见她素面朝天的模样,一张小脸倒是俊秀异常,抽抽噎噎的委实可怜。流熏叹息一声,顺手取下自己的一对儿白玉耳珰为她戴上,扶扶她的肩头上下打量几眼,一笑说,“这不是亭亭玉立的秀色出众呢,快去吧。” 流熏入内,见展颜正在和丫鬟们逗弄一只八哥儿,说笑正欢,一见她来,谢展颜的笑意尽散,打量她的眸光冷冷地问一句:“还知道来给母亲请安呀?都什么时分了?”话音里满是责怪。 一旁的小丫鬟慢悠悠地添油加醋一句:“郡主千岁如今是府里的忙人,哪里还得暇来请安呀?” 流熏才看清,是继母身边的金嬷嬷的女儿-雨蕉。 若是换在往日,流熏早就吩咐人掌嘴,但如今在继母的院内,打狗还需看主人。 “母亲可在房里?”流熏问。 “太太在佛堂诵经礼佛呢,吩咐不得打扰。大小姐可是有事?不如过一个时辰再来吧。”金嬷嬷从屋内出来同她搭讪。 流熏望望日头,想着前院还供着一座战斗圣佛不知何时醒来大闹天宫,母舅府里再不去就误了时辰,于是对金嬷嬷说:“烦嬷嬷代为向母亲禀告一句,流熏要去江府拜望母舅,晌午就归。” 金嬷嬷笑眯眯地说:“大姑娘好走,可用老奴吩咐人去为大姑娘备车?” 流熏谢过:“劳嬷嬷惦记了,车马都已备下,流熏速去速回。” 谢展颜哼了一声,笼子里的八哥学嘴儿喳喳地吩咐:“雨蕉备车,姑娘出府。” 继母房里这对儿八哥儿是名种,极为伶俐,口齿清晰,逗得流熏不由多看了两眼。又在一旁忍不住逗弄一阵,也不见继母得暇见她,这才依依离去。 景珏早已备了车在仪门候着她,扶她上了马车,一路向江尚书府去。 流熏的母舅江昊天如今官居礼部尚书,当年也是谢老太爷的得意门生,江谢两家是世交,流熏的生母江菀儿同谢老太爷的长子谢祖恒也是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两家结成亲家,却不想江氏命短福薄撒手早去了。为此江家对谢家多有埋怨,两家也就不常走动。 但毕竟是自己的娘舅,流熏来到江府,早有江夫人身边的嬷嬷丫鬟们一路迎来,更有大表兄江维宇亲自迎来。江维宇身材颀长清瘦,一副文人清雅的模样,有几分落拓不羁的闲散,一脸阳光明媚,笑容可掬。同江表兄处,令人觉得如坐春风,舒适亲近,毫不拘束。流熏对这位表兄颇有好感。 江维宇一见流熏咧嘴先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皓齿,亲近地问:“熏妹妹如今出息了,还没得暇给妹妹贺喜呢。昨儿听爹爹回府来说起宫里妹妹勇救公主的佳话。” 流熏嗔怪的一笑说:“表哥总不忘取笑人家。” 她眸光一转望了表兄一笑问:“听说表兄也是今科去赴考,可是胸有成竹了?” 江维宇骄傲的一扬头张臂做个弯弓射雕的姿势慨然说:“那是自然,你回府去转告子俊,让他但可放马过来!呵呵。” 流熏面色一沉,似是心思满腹,江维宇疾步向前说,“哥哥不过是说笑之词,表妹莫做真了。” 流熏黯然地望着他叹气说:“哥哥今年也不知是如何的,时运不济,处处受阻。能不能平平安安去赴春闱,天知道。” 江维宇似听出话音不祥,忙关切的问:“出了什么事儿?” 还不等流熏细说,四表姐江淑惠也笑盈盈的迎出来,小小的脸儿,细长的眼笑眯眯的,拉住她手嘘寒问暖的一路说着,直送她去见舅母。舅父一早上朝去了,舅母在房里,见到流熏边拉到身边坐,神色中还不免有几分黯然说:“舅母如何看你瘦了许多,这孩子,近来身子可好?” 流熏摸摸自己的面颊,淡然一笑说:“有祖母祖父照拂,熏儿还好。” 言外之意,不言自明。 她一笑反问:“舅父舅母近日身子可还安泰?” “好好,”舅母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又感激地低声说,“毕竟是娘舅亲,亏得那日你一句话点醒你舅父,”舅母说着眸光扫了四周,丫鬟婆子们躬身退下。 只剩她同舅母还有表兄江维宇在一旁。 舅母低声说:“还真是凶险,你舅父说,虽然他举的不是正主,可昨儿,皇上连口夸赞他能保举三皇子,说明他为官清正,不计前嫌的耿直。三皇子因催礼部官员在户部的欠款得罪百官,同你舅父本有过节,但如今你舅父保举的他……” 流熏一笑说:“那也是舅父果然的耿直,流熏不过是在祖父房里听到那么几句,就赶紧的告知了舅母,熏儿还担心舅父的性子,不肯去举荐这人呢。谁想舅父果然是个心胸豁达光风霁月的,难怪皇上夸赞舅父‘果然是个耿直不染尘泥的’。” 舅母眼前一亮,惊喜地问:“皇上果然如此赞你舅父的?” 流熏笑了点头说,“熏儿在宫里,听了公公们都是如此传论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母舅 她一番话,舅母喜不自胜,揉了手也不知说什么好,反去吩咐丫鬟们备些可口的小菜留流熏用膳。 流熏心知肚明,祖母寿宴那夜,送客时匆忙间她拉住舅母,摆个“三”的手势,没有说出重立废太子,是有她的打算。若是此刻多一人保举废太子,都会令祖父难逃私下勾结拉拢派系的嫌疑,同六皇子如出一辙了,反而坏事儿也害了舅父。但不能保举六皇子,那还能保举谁,若不计前嫌平心而论,所余的皇子中稍有政绩能推得出的只有冷面阎王三皇子景璞。景璞是太子一党,若是太子重立,舅父得罪三皇子终非好事,所以流熏此举也是一箭双雕。 “如此熏儿也放心了。也不知祖父如何临时变了主意,反是去保举废太子。就是流熏的姑爹赵王爷都还坚持保举六皇子,受了皇上申斥呢。” 姑爹总亲过以往的亲家,自己女婿都不知根底,莫说昔日的儿媳妇一家了。 江夫人知足的笑了频频点头,满眼的谢意。一面亲自去安排下人摆家宴留流熏在府里吃饭,一面吩咐喊几位表兄妹来作陪。 流熏婉拒告辞,她必须在晌午时回府。她颇有难色地说:“祖母入宫,只有母亲在府,熏儿出来时……” 流熏吩咐丹姝端来一只螺钿满缀的乌漆盒子,打开来是精致的宫花珠钗,烛光溢彩夺目。 “呦,好漂亮的首饰。”一旁的嬷嬷都忍不住赞叹,眼前一亮。 “是在宫里得的赏,熏儿不敢独专,分来些给姐妹们戴个新鲜。”流熏大方地说。 “这丫头,你府里姐妹多,哪里就分得过来了?何必拿来这里呢?再说,你们那继母……”江夫人劝阻着。 流熏黯然神伤般嗫嚅道:“若说在谢府,熏儿不敢拿出来惹人嫌话的,与其束之高阁,不如送给表姐表妹们戴个新鲜。” 流熏依约讲了宫中赴会的前因后果,昔日继母如何让晚晴设计屡屡害她兄妹,听得江夫人义愤满怀。 舅母打量她,面色一沉,心里生出些凉意骂:“那贱人实在可恶!昔日你娘的过世,你舅父就一直疑心同封氏有关!” 流熏神色一凛,舅母自觉失言,忙含糊了过去。 流熏虽然心有不甘,但舅母不说,她也不敢多问,心里种下那么个疑窦,她神色黯然,垂了头悻悻地说:“熏儿还好,迟早要嫁人,在谢府住不多时。倒是哥哥眼下的春闱,听说……” “春闱如何了?”舅母直起身来,听出些话音不祥。 流熏满脸忧虑地说:“熏儿前思后想,如今身边次次的劫难都冲了哥哥去的。分明有人不想哥哥入闱去赴考。” “是封氏?”舅母义愤填膺倏然起身。 流熏拉住舅母的手哀婉道:“人在暗,哥哥在明处。如今祖父已吩咐哥哥去祖父的书房读书,流熏也日夜加个提防,料也无碍,那些人难动手脚;只是,入了闱,熏儿怕那考场里生出什么事端来……” 流熏心想,若是封氏如今是那在笼子外徘徊挠抓的猫儿,如今哥哥这鸟儿一出笼,她一定会伺机扑来,不给哥哥飞上天的机会。 “你是说,封氏在考场里设局,拉俊儿下马?”江夫人颜色大变,倏然起身。 这不是杞人忧天,若是封氏孤注一掷,寻个人去科场里害了谢子俊都是可能,更何况还有个沈孤桐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流熏迟疑地说:“先时都是熏儿单纯任性,救回沈孤桐留作府里当了爹爹的门生,可谁知近来发现,沈师兄同母亲颇似熟识,哥哥还屡屡不安生……” “你是说,那个沈孤桐是封氏安插在你哥哥身边去坏事儿的?”舅母惊得眼眸瞪大,她本是将门女,这一急恼更有几分虎气。 流熏担忧地点点头,舅母银牙都要咬碎,许久说:“不妨事,你是知道的,你大表兄也是今科去春闱,横竖有他照应左右。我还说,既生瑜,何生亮,如何这兄弟二人偏偏逢在了一场。谁想俊儿是个苦命的孩子,身后还虎视眈眈的跟了一群狼呢!” 流熏更是不安地说:“若是有人有意为难,单凭维宇表兄文弱书生,怕是能保全自己都不易呢。” “熏儿你不急,不急,你舅父就要入闱去监场,料他是今科考官,礼部上下都是他的手下,因不会出大事。”舅母似也觉得事出紧急,迟疑地叨念不停。 “话虽如此,熏儿到底不放心。能否求舅母转求舅父,安排哥哥晚些入场,那号房也离谢府相关的其他考生,远一些……” 她是在防沈孤桐,她不能让沈孤桐算计了哥哥去。 舅母点点头,拍拍她的手说:“好孩子,你放心,你舅舅就盼望你兄妹为你故去的母亲扬眉吐气的那天。” 舅母强留,流熏在府里用过午膳,回到母舅家,果然觉得亲切。 不多时,舅父江昊天下朝回府,换做常服,一袭水天清色绣袍,头上高绾发髻横簪沉香木簪,身材修长,眉目俊朗,几绺长髯飘逸,目色温煦恬淡,透出文人名士的优雅从容。 流熏不由细细打量了这位母舅,听人说,舅父江昊天是祖父最得意的门生,秉直不阿的性子像极了祖父谢廷尧。江家是望族名门,世代高官,同谢家是世交。舅父江昊天同父亲谢祖恒昔日都是皇上儿时的伴读。 江昊天温然审视流熏几眼,看她清秀明媚的模样,那眉眼生动妩媚,宛若他妹子年少时的模样,江昊天鼻头一酸,一阵伤感,避开流熏的眸光淡淡地问:“熏儿如何得暇过府来了?” 流熏总不想让舅父觉得她是因宫里显耀而故意来母舅府里张扬,便低眉敛目的透出几分哀婉说:“也不知近日如何了,熏儿夜夜梦到母亲来入梦,张开口欲言又止,眸光里分明哀婉有无限的话要对熏儿讲,却转身徐徐离去。第二日,又来如梦。娘亲那眼神,像极了舅父……”她说到此处,打量了舅父神色的忽然一凛,面色透出几分苍白。 “我就说,当年菀儿妹妹的死定有奇冤!”江氏舅母耐不住火爆的性子倏然开口,被江昊天一个眼神逼得生生咽回了后面的话。 第一百六十章 无端责难 “你娘若地下有知,见你如今的出息,当是欣慰了。”江昊天感叹说,打量流熏的眸光的眼底里也透出几分模糊。舅父毕竟是深藏不露的。 江维宇抢话说,“爹爹,不如就接了子俊表弟来咱们府里读书,待科考过,再回谢府吧。若不是姑母在地下心有不安,如何会频频给流熏妹妹托梦呢?” 江昊天摇摇头伸手止住儿子的话,“恩师谢阁老是个明察秋毫的,不会让俊儿受委屈。” “明察秋毫?谢老夫人寿宴上,若不是熏儿果敢聪颖为兄伸冤,怕是俊儿早被陷害打死了。”江夫人气恼道。 江昊天捋了胡须沉吟道:“书读得好坏,不在这一两日临阵磨枪。听闻十二皇子现在谢府,子俊若是得暇,不妨陪十二皇子读书,寸步不离,也是忠君之道。” 江夫人正要埋怨丈夫迂腐,流熏却从舅父的点拨里听出几分深意。若是哥哥日日同十二殿下同吃同住,不离半分,料想那些人要对哥哥下手也不易。 又草草叙谈了几句,流熏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回府。 江氏夫妇也不挽留,临行,舅母给流熏备了一盒子新烘焙出的糕点,精致,喷香。流熏心想,这回可以让哥哥大快朵颐了。 流熏回府,车轿才到府门口停稳,就有婆子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问:“大姑娘可算是回府来了,这是疯野去了哪里?” 流熏听这话音刺耳,冷冷瞟她一眼,依稀认出是继母封氏院里的几名婆子,平白无故的,她们如何守在这里。 流熏才进仪门,早有家院丫鬟们掉转身大喜过望的边向回跑边大声叫嚷:“大小姐回府了!” “大小姐寻到了!” 流熏一惊,停住脚步,就连身边的丫鬟丹姝、绿婵都看出几分情势不妙,扯住她的衣带问:“小姐,这是唱的哪出?咱们出府,可是向大夫人请示过的。” 正说着,迎面一对婆子气势汹汹步伐急促的奔来,为首一人正是封氏房里的金嬷嬷。 金嬷嬷一头大汗,见到流熏就气急败坏地跺脚捶胸道:“哎呦,大小姐这是去了哪里?可是要把老夫人和太太急出病来。” 流熏看她演戏的模样活像小丑还装得真是像,就侧头打量她说:“金嬷嬷莫不是老糊涂了?才早晨我去母亲房里请行,是你讲母亲在诵经不得暇,我才请嬷嬷替流熏去禀告母亲,要出府去探望母舅。” “金嬷嬷就是老眼昏花的糊涂了,可四小姐和雨蕉可还一旁听着呢。”丹姝抢白道。 雨蕉凑上前惊讶地望着流熏问:“大小姐可不是同二小姐一般的梦游了?雨蕉一早就在打扫庭院,也不见大小姐的影儿呀。” 分明是瞪眼说胡话! “咱们小姐去向大夫人请行时,还见四小姐在院里逗弄八哥儿。”丹姝气得和她争辩,就见谢展颜怀抱只巴狗凑上前诧异地问:“大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在母亲院里见过颜儿吗?这可奇了,清晨颜儿头疼,一觉睡到晌午才起,哪里见过大姐姐了?”她揉揉头说,“许是我头疼糊涂了?”又幽幽地笑望了身后的丫鬟们问,“你们可是见到大小姐了?” 流熏以往只觉得谢展颜空有一副花容月貌却是任性无脑,骄纵惹人嫌,但心地却未必坏。如今见她说谎谈笑若无其事的样子,立时觉得此人如此的歹毒可怕。 随在谢展颜身后的丫鬟们都垂头一脸茫然的徐徐摇头。 “你,你分明说谎!三小姐当时也在大夫人院里,还为了那条纱裙的事儿同四小姐你争执呢。”绿婵也上前提醒着,眸光在人群里找寻。 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流熏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向人后缩夺着,怯懦的低个头,闪去嬷嬷身后,生怕被人认出一般。 “你是说舞雩?她一早去了付氏舅爷府里,莫不是魂魄飘来秋颐馆了?”谢展颜掩口取笑着,引得周围的婆子丫鬟们各个脸上露出奚落的笑,仿佛听痴人说梦一般。 金嬷嬷撇撇嘴更是笑:“是老奴糊涂了还是小姐糊涂了,就算如大小姐所说,或是老奴没能听清大小姐的话,应过大小姐去请示夫人问问可否许了大小姐出府去看望江家舅爷,可大夫人尚未点头应允,大小姐你就擅自出府去了么?” 流熏一惊,打量那金婆子,握紧拳头,就要一巴掌扇在那张老奸巨猾的脸上。但她极力告慰自己不可鲁莽,分明是个圈套,如何今儿这么的巧,大夫人礼佛如此之久。或是她一早吩咐人去套车,早被继母得知了?总之眼前就是个圈套,她不知不觉的误入其中。 “太太都要急昏了,四下派人去寻找大小姐。”金嬷嬷叹息着。 “大小姐也不必回房了,就在府门影壁前跪了思过吧!”金嬷嬷沉个脸吩咐着。 果然早有算计,流熏若怒,就是不尊继母,以下犯上,若是认了,满腹的委屈寻谁去诉?她岂能甘心? 丹姝急得争辩说:“可以去问过三小姐就知谁在扯谎。” “不必问了,”金嬷嬷忽然一沉脸,猛然转向流熏身后的丫鬟丹姝和绿婵吩咐家院:“还戳在这里做什么呢?大太太吩咐,将这两个撺掇主子无视家规去街市上抛头露面的奴婢重责四十杖,狠狠的打!” 两旁如狼似虎的家丁大声齐应了,一拥而上,拖过丹姝和绿婵就按倒在台阶上。 情势一触即发,流熏哪里肯见丹姝和绿婵受苦? “住手!”流熏一声惊呼,急冲去阻拦,金嬷嬷却拦阻去她眼前说:“大小姐,大夫人之命大小姐也无视了?做出这种败坏名声有辱门风的事儿,若非丫头们失职撺掇,大小姐想替她们领责吗?”金嬷嬷言罢,转去吩咐一声,“扒了她们的底衣狠狠打!也让府里上下那些一心贪玩玩忽职守的奴婢们好好看看!”金嬷嬷一扬尖尖的下巴,一脸的得意,就等着看一场大戏。 “放开我!小姐,小姐!”丹姝、绿婵惊叫着挣扎。 第一百六十一章 救急 流熏嘶声大喊:“住手!老祖宗就要回府,如谁敢放肆,老祖宗定不轻饶。” “老祖宗?老祖宗闻听郡主不顾身份无视家规私自出府,早已气得急怒攻心,正从宫内向府里赶呢!”封氏在众人簇拥中疾步赶来。 流熏忙去拜见,争辩说:“母亲,女儿一早分明去母亲房里请行,金嬷嬷答应代为转告的。” 但这话她只说给围观的众人听,她心里咬牙,原来封氏这些人步步为营,已经处心积虑将她这子虚乌有的罪名散步去了宫廷。 封氏慨叹一声,仰头说:“郡主身份矜贵,我的话怕也听不进几分了。但皇室家法也森严,不然,如何十二殿下受责被罚来谢府读书?” 她幽幽地扫视四周冷冷道:“都是我这些日疏于管理内宅,纵得你们这些奴才越发的无度了!这挑唆主子无视家规的奴才,一定严惩不贷!老夫人也是如此发的话。” 眼睁睁见了几名家丁按住丹姝、绿婵在台阶栏杆处,一手撩起裙襟,扯落腰间汗巾子,狼爪就摸去腰间去扯那单薄的绫裤,丹姝和绿婵已惊吓得痛哭失声。 “慢着!”流熏呼声劈裂般,急挡去丹姝面前,人群中,她搜索到舞雩那卑微胆怯的身影叫嚷:“三妹妹,你出来!” 谢舞雩惊得身子向后缩退,无奈众人闪开一条道,将她暴露在众目睽睽下。 “我……我……”谢舞雩嗫嚅着,怯怯的不敢抬眼看流熏。 若是平日,流熏绝不想逼她在众人面前作证,可是今日,事关丹姝和绿婵的安危,她不得不拼个水落石出。 “舞雩,你实话实说,不必怕!”流熏期盼的目光望着她,她垂个头,迟迟的不肯作声。 倒是一旁的付氏姨娘轻声问,“三小姐,你见到什么听到什么,就实话实说。没人责怪你的。” “雩儿,你是个本分乖巧的孩子,你莫怕,今早可是见到了你大姐姐去秋颐馆请行,你如实说来。”封氏循循善诱道。 “我,我去了母舅府里,什么都没看到!”谢舞雩双手捂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她的肩头一耸一耸的,那对儿白玉耳珰还在晃动的敲打她的粉腮,似在提醒她不可说谎。她身下那条红纱裙,还是一早流熏慷慨相赠的。怎么舞雩她竟然如此! 流熏惊得瞪大双眸,不甘心地逼问,“舞雩,你怕得什么?你说话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付氏姨娘搂住了谢舞雩轻轻拍了她的肩头哄劝说,“天可怜见的人儿。” 谢舞雩一把推开她,转身捂脸哭着跑远。 流熏正要去追喊,忽听身后一声惨叫,众人唏嘘声一片。 猛一回头,眼见绿婵那白生生细嫩嫩的皮肉在众目睽睽下袒露,已吓得失声惊叫痛哭。 流熏惊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好端端的黄花闺女,在人前如此露丑,日后可如何做人? 金嬷嬷环个臂一脸得意地欣赏大戏。 “打,狠狠地打!”封氏咬牙切齿道。 流熏狠狠咬上婆子拉住她的胳膊,“嗷”的一声惨叫,婆子松手,流熏冲上前去扑向绿婵,紧紧盖住她在身下,一旁的丹姝忽然惊呼失声,“啊!” 丹姝的小衣被家丁撕扯着,她拼命挣扎踢咬,细长的指甲划伤了按扯她的家丁的面颊,竟然将指甲折断,血水滴滴而下。四下一阵唏嘘声惊起。 “反了,反了!越发的没个规矩了!”金嬷嬷气恼的跺脚尖叫,吆喝着家丁,“连个疯丫头都降服不住养你们做什么的?快多来几个人,把她剥光了吊起来打!” “不要!”流熏惊得扔下绿婵不顾一切地去扑向丹姝,再没有什么事儿如此令她狼狈。 却眼睁睁见刁奴转向绿婵,毛竹板子挥舞照着娇嫩的双丘拍下,“啊”绿婵嘶声惨叫,流熏心急如焚。 “拉住她,莫要她胡为!”封氏吩咐一声。婆子们四面扑来。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眼前一朵彤云从天而降,呼啦一下将她和绿婵、丹姝主仆三人覆盖其下。 流熏不知所措挣扎起身,眼前一片黑,忽听一阵叫嚷声,一只大手将她从那片炫彩彤云下拉出,竟然是一袭大红色蜀锦披风,她的手被一人紧紧握住关切地问:“好妹妹,你可是回府了,不速速来向本王回禀母妃都交代了些什么,可同这些下人纠缠的什么?” 流熏头发凌乱,诧异的眸光看着立在眼前的人,十二皇子景璨,他面色苍白,却是一脸的调皮,一手撑着腰,侧头打量她阴阳怪气的问:“可是见到了母妃,去了这么久!” 一句话,倒令闻讯赶来的封氏也愕在一旁。 景璨抬起头,斜斜地瞥了一眼封氏说,“怕是你们弄错了!我在谢府住不惯,一夜没睡实,央熏妹妹一早替我入宫去给母妃请安。求母妃设法在父皇面前求情,让本王早日回宫。你们因何要打她?” 他一脸不依不饶的神情。虽然话语中颇多破绽,但他如此坚持,也无人敢说他不是。 金嬷嬷咂砸舌,忙说:“分明大小姐自己都承认她是私自出府去看望江家母舅。” “那不过是本王央告她掩人耳目的说辞。我岂能让你们一群奴才都知道我央求熏妹妹代我入宫去寻母妃求情?”景璨眉峰一扬不依不饶道。 封氏夫人一怔,始料未及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她一脸温淑的模样问:“谢氏家法森严,想是殿下早有耳闻,闺阁女子,岂能擅自出府抛头露面?殿下寻什么人捎信不可,只寻了流熏?殿下慈悲心肠……” 景璨一伸手拦住她的话说,“可不要如此说,我哪里是慈悲心。偌大个谢府,还有谁能替我如内宫报信?除去老夫人有金牌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就属大表妹了。” 一句话噎堵得封氏没了言语。 金嬷嬷张张口,还想说什么,封氏已一笑而过说:“既然殿下如此说,那就是如此吧。” 流熏已急出一头冷汗,颤颤巍巍地起身,看着继母又怜又恼的眸光对她说:“日后进出府门,都要禀告父母知晓,” 景璨挠挠头说:“谢府家规果然森严,那这无事生非造谣生事的婆子也该狠狠责罚!”他吩咐那些家丁道,“你们,还不速速将这恶婆子拖倒,依了谢氏家法,剥去底衣狠狠地打上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金嬷嬷一听腿都软了,噗通跪地求饶:“夫人,夫人救命!” 家丁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打嘴 封氏的面颊立刻青白,金嬷嬷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老人,若是当众打金嬷嬷,可不是打她的脸? 但眼下这纨绔皇子插科打诨,分明袒护流熏同她为难。 一旁的大夫人的丫鬟雨蕉急于替金嬷嬷解围,挺身向前机敏地插话提醒:“大小姐从府外带回来的篮子还放在廊子下呢。不如奴婢替大小姐提去房里?” 那提篮盒子里是舅母为流熏兄妹装的一篮子点心。湘妃竹缠花提篮的样式一看就是日常富贵人家的器具,绝非皇宫御用之物。眼见就被雨蕉这丫头揭穿。 流熏顿时一愕,正要设法辩解开脱。景璨却一抬手示意她住口,自己慢悠悠踱步上前,揭开篮子盖,顺手拈起一块点心塞去口中,咂了两口味道,噗的一口吐去了一旁骂咧咧:“太仆寺外小铺的点心愈发的偷工减料了!” 众人惶惑愕然的神色中,他又捻了一块玫红色的梅子糕咬一口,又吐出一半摇头说:“早知如此,就不辛苦你们巴巴的去替本王绕道买他家的糕点。” 话音戛然而止,景璨忽然顿住话,舌头在口中一绕匝匝后味,似发现什么,又拈起一块梅子糕塞去口中,如品仙桃似的细嚼慢咽起来,旋即满意的点点头,又若有所思的摇摇头,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他,凝视他俊俏的面颊上神色的变迁,仿佛在揣摩那表情后隐藏的深意。 他嘴里兀自含糊不清地叨念:“品相不好,吃起来还过得去口。”旋即一口一个大吃大嚼起来,全然不顾众目睽睽都在仰视他。 看得流熏心头那份心疼自不必说,一口口似乎咬在她心头上。这本是舅母拿给哥哥吃的。 景璨却是大嚼大咽越品越香,须臾间,那一篮子点心便已一半入口,急得小太监同心在一旁不停口的劝:“哎呦,十二爷,什么点心就吞了这么多下肚,便是弥勒佛的肚子也装不下呀!”说罢就要上手去抢那提篮。景璨却如个护食儿的猫儿一般,倏然扭过身去,躬身护了篮子矫情地怒斥一声:“呔!大胆奴才!” 陡然间,流熏那一声“呔”字呐喊周身一震,那声音,若回荡在空寂的山谷。她似听到了那久违的咴咴马嘶,眼见一马飞驰而至,挺身在山贼索命的绝崖只身匹马救下她的恩公。 身子一个瑟索,她凝神打量景璨,那副无赖的模样,立在那里扭做三道弯,莫不是巧合?或是,她听错了?只是一阵心悸,满眼狐疑地凝视他。 景璨却毫不在意,吃得尽兴,打个饱嗝,伸伸脖子,又探出红红的舌头舔舔唇,诧异地望着呆望着他噤若寒蝉的众人认真地说:“这点心,可不是分给你们的,看什么?” 忽然,他发现了向后退怯的雨蕉问:“你才说什么?这提篮如何了?怎么,本王想吃几块民间的糕点也要你们这些奴才指手画脚不成?败兴!” 雨蕉吓得噗通跪地,一张小脸立时惨白,嘟哝一句:“奴婢,也没说什么呀。只身想为大小姐效力……” “大胆奴才!还敢顶嘴!这是谢阁老府上的规矩吗?”景璨斥骂着,不依不饶地转向身后小太监们吩咐:“来人,动手,掌嘴!替谢夫人出力教训这些没有规矩的奴才!不!打!才谢府的家法是什么来着?就依着谢府的家法来打。狠狠打!” 小太监们本就看出了十二皇子的诡诈,正在低头窃笑,如今一听十二皇子一声令下,平日里围在十二皇子身边这帮为非作歹顽劣无比的小太监们高声应着冲上来,七手八脚上前将个金嬷嬷母女拖翻,扯衣服的拉汗巾子的,在金嬷嬷和雨蕉绝望的鬼哭狼嚎声中,藤杖兜风拍打而下,打得个金嬷嬷丑态百出,哭爹喊娘无处逃命,一张老脸都丢尽去阎王爷面前了。雨蕉面薄,平日里仗着母亲在大夫人跟前得势也是狐假虎威的,哪里想到如今天降横祸,她哭嚷求救:“大太太,大太太救我!” 大夫人又气又惊,面色惨白如纸。只是深知宫里这位魔王殿下惹不得,更无法同他认真计较。一时心里咬牙却也眼睁睁的吃了这哑巴亏。 噼里啪啦的藤条抽打声中,丫鬟小厮们看得瞠目结舌。 景璨惊讶地打量着家法下翻滚挣扎的这对儿奸猾的母女丑态百出哭爹喊娘,他一会摇头,一会咂舌,还不时感叹,“哎呀呀,啧啧,阁老府的家法果然与众不同,这刁钻的法子,啧啧,亏得阁老大人没传授给父皇。” “噗嗤,”一旁的小太监笑出声来,眼看了景璨一会儿呲牙咧嘴露出痛苦同情的神态,一会儿兔死狐悲般揉揉自己的臀部,向后跳了两步啧啧叹气摇头,皱眉摇头叹气“好疼,好疼!”,仿佛感同身受。 二十藤条笞肉完毕,一对儿恶仆母女瘫软在地上,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景璨一瘸一拐地走去对流熏说:“快随本王来,说说母妃如何交代的。” 流熏狐疑的目光仍在打量景璨那俊俏的眉眼,满心寻思。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大舅母……熏妹……” 仆人们闻声向左右闪开一条道,世子景珏手里提着金线马鞭一袭白蟒箭袖飒爽的步伐阔步而来,他先向封氏舅母请安,旋即同十二皇子打个照应,诧异地望着四周问:“这是怎么了?” 流熏心头一惊,一早她是搭珏表兄的车马出门的,如今珏表兄才回府不明究竟,可不要说走了嘴。 雨蕉挣扎着扬起头,尖俏的小脸满是泥水,她哭嚷着:“今儿一早,奴婢分明见到大小姐是上了世子爷的车马出门的。” “珏儿,可是如此?”封氏如遇转机般黛眉紧颦望向景珏,似待他道破玄机。流熏的后背一阵寒意。 “来人!再将这无事生非的贱婢打上二十。本王着人乘谁的车马入宫,也要禀告你不成?端端的可恶至极!” 小太监们应声“嗻!”哗啦一下齐涌上来,急得雨蕉声嘶力竭的挣扎哭喊。 “十二弟!休得冒失!”景珏眉头微拧劝阻着,知道这个兄弟行事乖张。 第一百六十三章 贱奴 景璨却一把拉住堂兄景珏指着地上的雨蕉和哎呦呻吟叫苦的金嬷嬷不依不饶道:“才我托表妹入宫替我给母妃捎个平安信,这刁奴竟然诬告说是表妹不经禀明长辈私自出府,就要师母去责罚熏表妹。珏二哥你给凭个理,这刁奴可是该打?” 景珏聪明绝顶,一听话锋自然明晰,他不觉淡淡一笑,拍拍景璨的肩头安抚说:“十二弟,几名刁奴生事,舅母自会发落,你自己伤还未愈,不宜动气生肝火,回房去歇息吧。” 恰此时,一阵脚步声急急跑来,“大太太,大太太可在?” 众人的视线被引去,见一个胖嘟嘟五短身材面颊黝黑的小厮一头是汗奔来。是后园淘刷泔水桶的奴才臭狗儿。 谢府里生的伶俐俊俏些的奴才都去守门当门面,或是给公子们做跟班小厮,这些生的丑陋些人物笨拙的就去后园做些不用抛头露面的活计。 臭狗儿今儿是偶然得了这个美差进内院来替四老爷传话,他小心翼翼的上前跪地磕头,“大太太,四老爷着奴才来禀告大太太,四太太娘家侄儿从家乡来探亲,请大太太示项安置在哪个院子暂住妥当?” 臭狗儿的话音才落,眸光就被地上衣衫不整抽搐啜泣的雨蕉吸引,立时一股猎艳般的热血贲张令他又惊又喜的张大了口,贪婪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有如此的艳福和眼福。他忍不住在雨蕉白皙的肌肤上狠狠挖几眼,金嬷嬷一见他贼溜溜的眼神,慌得拿自己的大襟去遮盖雨蕉,对了臭狗儿骂:“看什么?剜了你狗眼!” 平日里臭狗儿这样的奴才哪里敢得罪金嬷嬷,更何况觊觎金嬷嬷的女儿。 “去回四老爷的话,慕容公子就安置在戴月轩吧。”封氏草草的吩咐一声,巴不得立刻打发这没眼色的奴才。 看着一旁揉了泪眼哭得伤心的绿婵,更看了一脸悲愤的丹姝。流熏记上心头,上前一步问,“你是臭狗儿吧?当年你祖父在老太爷出使边塞时为老太爷挡住一枝冷箭丧命的?” 流熏一句话横生枝节,封氏面色一沉,颇有些提防地瞪她一眼,却已无法阻拦臭狗儿眉开眼笑的答话。一见是如花似玉的大小姐问他,臭狗儿受宠若惊地张个口连连点头。 流熏转向封氏说:“母亲,女儿承蒙母亲自幼教诲,叮嘱女儿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如今一见臭狗儿,女儿忽然想。这府里犯了事儿的奴婢的去处,不是打发出府就是配小厮。母亲不如恩典臭狗儿,将雨蕉许配给他吧。” 说罢,不等封氏开口,就转去问臭狗儿,“狗儿,你可是中意这雨蕉姑娘?” 狗儿惊得难以置信,垂涎三尺的盯这瑟缩在金嬷嬷身后抽泣的雨蕉说:“我……臭狗儿,不是做梦吧?大小姐莫取笑了。” “大太太最是公正,赏罚分明,难得你是个忠仆之后,恰这雨蕉急于发落。”她笑容满面的逼视封氏,也是寸土必争。来而不往非礼也,她倒要让封氏知道她的厉害。 封氏如被迎头一闷棍打来,慌得闪了神儿,她含混道:“我有些头疼,再议吧。” 就要敷衍了离去。 景璨忽然跳一步上前,撑着腰揉着伤说:“师母留步!撮合一桩姻缘胜造七级浮屠,师母是吃斋念佛的菩萨,这种成人之美的好事如何会推却呢?今儿这丫头是因为开罪了本王获罪,不如师母就当做将这奴婢赏赐给小王罢了。改明儿,我寻几个端正清丽的奴婢还谢师母这人情。” 也不等封氏作答,景璨对臭狗儿吩咐一声:“这奴婢,本王做主赏给你了。快带走吧!” 慌得雨蕉扑上去抱住封氏的腿嚎啕大哭哀求,“太太,太太不要呀,太太,饶了雨蕉呀,雨蕉所做作为都是为了太太呀。” “为了太太?你栽赃主子,无事生非,难道是母亲教唆你的?一派胡言!”流熏骂道。 封氏面色惨白,深深咬牙,金嬷嬷也来哭求,她怎么肯让女儿一朵儿鲜花插去臭狗儿这一摊狗粪上?只是此刻,封氏即便是恨得心头咬牙却也奈何不了景璨这个呆霸王。她更恨流熏,竟然不失时机的一招杀手锏令她措手不及,将她得力的丫鬟雨蕉拉下马,还嫁给这么个腌臜的奴才,还要在府里晃来晃去,进进出出,岂不是要她房里的奴婢们各个兔死狐悲,谁敢再任她驱使? 只是眼下回天无力,景璨却跳上前屈个身打量臭狗儿说:“你可真没用。本王给你个机会,你若能将你媳妇扛起来一路跑回你狗窝去,她就是你媳妇。若是不能,你就不要娶她了!” 臭狗儿一听,立时精神抖擞,应了一声一把抱起地上的雨蕉口口声声喊着:“媳妇,媳妇,咱们回家去!”也忘记了谢恩,扛去肩头撒腿就跑。 满园围拥的奴婢们就见一个黑胖短小的猪八戒肩头驮着一娇嫩的小羊冲开人群奔去,那媳妇纵横了青红檩子的两团白肉一颠一颤在臭狗儿肩头,勾得人心痒痒的。 尚未娶妻的小厮心头羡慕嫉妒恨,如何这粉嫩嫩白生生的大美人被臭狗儿得了去? 金嬷嬷和封氏还不等晃过神,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景珏看得又气又笑,对着顽童无奈摇头,景璨却饶有兴致的拍手称快说:“各得其所,成就良缘,好事好事!”他说罢大摇大摆的离去,身上有伤,不免步履蹒跚,模样滑稽。 一场劫难,心惊肉跳之余,总算有惊无险。 亏得这纨绔皇子从中搅浑了水,不然丹姝和绿婵险遭不测。 流熏从封氏身边走过告辞,盈盈一福,唇角勾了一抹淡淡笑说:“母亲的训示,流熏铭记在心。”她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她记下了,日后她步步不能轻心,定不会让她再钻空子抓住把柄。 流熏紧追几步要去向景璨道谢,却见一个小太监抢先她一步凑去景璨跟前,涎个脸儿问:“爷,奴才这差事办得可还称爷的意?” 景璨飞起一脚踢了小太监的屁股,自己却立足不稳哎呦一声跳脚揉腰骂着:“不够丑!这只狗儿不够赖不够脏,要寻个再贱再龌龊的!” 流熏心头一动,果然是景璨的诡计,她还寻思那后园刷泔水桶的奴才如何来了内宅走动呢。景璨忽然回头看了她,桃花眼含了几分邪魅侧头打量她问:“怎么,媳妇你也迫不及待,想本王扛起你飞奔回洞房?” 这厮,简直是无赖!流熏心头一丝感激之意立刻被这一句调侃驱得烟消云散。 “十二弟,调皮了!”景珏沉了脸佯怒的训斥一声,见他吟吟笑着哼个小曲儿扬长向前去,才对流熏关切地问:“熏妹,你受惊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请罪 景珏一路送了流熏回房,树影森森,小径清幽,二人徐徐前行,丫鬟们远远跟随。 景珏沉吟片刻说:“才回府去,母妃对我提起,年氏如今急于为我定下一门续弦冲喜,怕是就在这个月……” 他凝视流熏问:“熏妹,你意下如何?” “表兄问我?”流熏一惊,诧异地望着景珏,忽然心头突突乱跳。措不及防珏表兄突然提出这个话题,她反显得踟蹰。 景珏深抿了唇角不做声,凝神打量流熏,暮色下,那入额浓墨般飞扬的剑眉下一双湛寒的眸子幽深,风掠过他额前几绺碎发,趁出那张棱角冷峻的面颊越发的清寒,分明眼底眉间透出些无奈,更透出对她的期冀,那眸光温煦地打量她,似在说话,在问她,“熏妹,答应我!” 不知为何,此刻她心惊意乱,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拉住她冰凉的指尖,才要开口,慌得她生怕他要脱口而出那句话,急得一把挣脱,道一句:“天色不早,流熏要去祖母房里请安。” 说罢夺路而逃。 小丫鬟们本随在远处说笑,乍一看小姐忽然跑远,也惊得不知所措,急忙提了裙襟一路小跑的随去。只剩下景珏伫立风中,远远看着那离去的身影。 流熏直奔回房,心惊未定,丹姝和绿婵已奔来。 丹姝满脸悲愤噗通跪地道:“大小姐,我们还要忍在何时?大夫人如何变得这么蛇蝎心肠,颠倒是非?” 流熏拉起愤愤不平的丹姝,又看看地上啼哭不止的绿婵,收回心神,抿咬了唇说:“上了疆场,能否回头都不由得自己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再不会让你们受委屈!”流熏心里暗暗咬牙,是了,她绝不会令害她的人好过。 “小姐,丹姝听小姐的,只要能雪今日之耻,丹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丹姝咬牙明誓,绿婵却是目光呆滞,泪水纵横,伏地不肯起身,分明她是替大小姐受过,如今她当庭受辱成了府里奴才的笑柄,让她可如何做人? “小姐,咱们去告给老夫人和老太爷得知,让二老为小姐你做主!”丹姝忍不下这口气。 流熏摇摇头,府里的声名对祖父祖母来讲高过一切,封氏敢如此放肆,就是先想好了退路。若她一意纠缠不清,反显得她不懂事,不知顾全大局。 “便是报仇,也不在这一时。”流熏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绿婵哭得更是惨噎,丹姝上前含泪扶她说:“大小姐心里也不好受,咱们日后小心就是了。今儿发落了雨蕉和金嬷嬷,也是杀鸡给猴儿看,替咱们出气呢!” 绿婵一把甩开她的手赌气般哭道:“轻巧的话谁不会说!”说罢捂住脸哭了奔了出去。 “快,去看看,这丫头脸皮薄,莫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流熏忙起身吩咐门口的婆子们。 丹姝反透出几分委屈道:“这也该不怨大小姐呀。是东边那位可恨!” 流熏忙“嘘”了一声,示意她祸从口出。才要叮嘱几句,听到门口嘤嘤的哭声,一道瘦长的影子投在门口的青砖地上,欲进不进的,又闪退了几步向后去。 流熏心头一冷,知道是谁,淡淡道:“都来了,就进来吧。” 谢舞雩揉了泪眼怯怯地进来,手里捧个乌漆托盘,上面端端的摆着叠放整齐的红纱裙子,更有那对儿流熏为她戴上的白玉耳坠儿。她哀哀地唤一声:“大姐姐,” 进屋哭着哀哀地凑去流熏跟前,却又有几分忌惮不敢靠近,只垂个头立在那里,抽抽噎噎道,“大姐姐,你不会嫉恨舞雩吧?舞雩害怕……不敢……舞雩没用!”她哭得小脸梨花带雨,透出的几分娇柔可怜,削肩一耸一耸的,一双手仿佛被那托盘压得不胜重负。 流熏才记起适才在大庭广众下,危难关头,舞雩这个亲妹妹的背叛。 丹姝一见三小姐谢舞雩,气得脸色立时沉下,冷冷地说:“我只道是谁个,原来是三小姐。这可真是的,咱们大小姐总是爱去学那养狼的南郭先生。”丹姝见她不动身只戳在那里,心里没好气,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乌漆托盘奚落道,“亏得三小姐还没有忘记这裙子,若是待老夫人查起来问道,三小姐若是一时忘记,说不定反成了我们小姐不留心扯毁了太后赐的裙子呢。” “丹姝!”流熏嗔怪一声,也不去理舞雩,兀自端起一盏茶轻轻呷了一口,悠然的样子。 舞雩一听丹姝刻薄的挖苦,急得哭求,“大姐姐,大姐姐,都是舞雩的不是,舞雩是怕……怕四妹妹,她……更怕金嬷嬷,大伯母怪罪……”她揉揉泪眼垂个头如个做错事的孩子。 流熏打量她,哀其不幸,却恨其无用。她淡淡一笑道:“起来吧,我哪里有那心思同你生气。你是个平日走路都小心怕踩了蚂蚁的,从不与人为恶,这不怪你。”她看了眼悲悲戚戚从地上爬起身的舞雩问,“你身边怎么也不带个丫鬟?二婶母可是知道你来我这里了?莫招愆惹祸,快回去吧。” 舞雩自觉没趣,屈膝一福告退。 舞雩才离去不久,流熏就听到屋外小丫鬟们你追我逐的一路嬉笑声冲进庭院,叽叽喳喳如一群雀儿。 一个说:“你若是看着他俊,就留给你做小女婿去。” “人家貌似潘安,那可是太太为三小姐觅的娇客呢,你巴巴地贴过去也就做个姨娘。” “黑心的小蹄子,看不撕烂你们的嘴!” “咯咯,听说古代慕容家的男儿都是绝世美男子,比女儿还俊美的,难怪慕容七公子这么俊逸个人物。” 话音若断若续,流熏不过听个大概,有些不着头绪。她透过琉璃梅花窗格向外看一眼问:“可是绿婵寻到了?”但看那情形又不像。 丹姝对了屋外喝问:“掉进蛤蟆坑了不成?看把你们乐的,可是寻了绿婵回来?” 丫鬟白芍一扬笑脸说:“我们才从姑太太房里回来,姑太太为老夫人整理春衣,房里缺人手,姐姐们不在房里,就喊了我们过去使唤。” 身后的丫鬟缃罗敛住笑回禀:“大小姐,四太太有了喜,慕容府的七公子奉命从老家赶来看望四太太,大太太安置他住在了戴月轩。” 慕容府的七公子?慕容隽? 流熏心头一动。总听人说,慕容家的男儿各个是美男子,这位慕容隽七公子更是貌比潘安,俊逸卓然,也是香车招摇过市,惹得妇人联袂掷果献媚的人物。 前世里,闻名不如见面。她同晚晴等姐妹挤去偷窥美男,不巧那门窗不严,忽然她被一绊跌入戴月轩门内,恰逢了慕容七公子在更衣,好一场尴尬。恼得祖母将她好一顿埋怨,府里的仆人都当做个笑谈。如今想来,还觉得面赤。不过那慕容隽委实是个令人一眼看去心动的男子,怕是男人都要为之侧目。 如今听了丫鬟们的议论,莫不是封氏有意将三妹妹舞雩许配给他? 难怪三妹妹舞雩如今这么忌惮大夫人和谢展颜,原来是有求于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娇客 “都在闹什么呢?不用做事了吗,在这里扎窝子!”嬷嬷们的斥骂声,旋即传话的嬷嬷进来回禀,“大小姐,老夫人回府了,请小姐过去说话呢。” 流熏急忙更了衣去给祖母请安,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她一路来到荣寿堂外,还未踏入院门,便听到四婶婶那娇柔造作的声音:“公孙嬷嬷不必送了,本是自家亲戚,日后亲上加亲,还要多走动的。” 声音从影壁墙绕来,脚步声杂沓越来越近,流熏听似有外客,忙敛步同丫鬟们向一旁略退了退。 一阵香风恻恻拂面,朱环翠绕的一群人迎面而来。 为首一人呢恰是四婶婶慕容思慧,她一眼看到流熏,惊喜道:“是熏儿呀,你回府了?”流熏微微一福道:“四婶婶万福。” 慕容思慧一笑拉住她说,“呀,可是巧了,正要向你引荐呢。我娘家的侄儿,论叙,你改尊一声表兄吧?” 不等流熏说话,她一把从身后推出一位冰蓝色锦袍玉带美貌如画的少年说:“隽儿,这是你谢家大表妹。” 眸光交错间,流熏眼前一亮,眼前的男子明丽照人。雪白如玉的面颊,那肌肤弹指欲破一般的莹透,眉眼乌亮,眸光一动百媚横生,恰是眉心处一点红痣如雪中沾落的一片梅花般娇艳欲滴,衬着匀称的身材高挑清癯,锦袍玉带的腰被玉带束得极窄,更显玉树临风,俊俏中带了丝阴柔的美,更是富贵闲雅。 那不是如同珏表兄那种挺拔俊逸的美,更不是十二殿下那生得如宝似玉般的俊秀,眼前这男子美得令人一望便觉得阴柔销魂,听闻这位七公子是慕容老爷在新疆娶的一位侍妾所生,难怪那一双眼眸深湛,额前细碎的刘海半遮了眉,羊脂玉发簪下乌发润泽披散肩头处处都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邪魅。流熏一惊,世间果然有如此美貌的男子?她自当如表兄景珏,如哥哥子俊这般的男子就早已占尽了天下的钟灵毓秀,谁想如今看到个与众不同令人惊艳的。不觉心头一动。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祖母炕桌上那盆皇太后赏赐的名品古梅盆景,祖父就讥讽说,梅花就应是梅花,若是为了追求那姿态故意弯曲倾斜了枝干,削减了枝条弄出那横水稀疏的风姿,反就不是了梅花,更失了风骨。只是眼前这貌美令女子都惊艳的男儿,任是今生万花丛中过都不留半点花瓣沾身,她心如止水,眼前这男子还是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怔神,她发现慕容思慧在斜歪个头含笑打量她,含了几分取笑说:“咱们小七面薄,这入了谢府一路,就被姐姐妹妹姑姨嫂子们看来捏去,如今吓得半条魂儿都要没了。”说着捅捅慌得垂个头露出几分怯意的慕容隽说:“怎么,看到美人挪不开步了?你这位姐姐可是厉害,仔细她吃了你。”说罢掩口咯咯的一阵笑,扶了扶流熏的肩头说,“快去吧,老祖宗等着你呢。” 便一路笑着引了慕容隽离去。 荣寿堂内没了笑语盈盈,流熏进了庭院,忽觉得从所未有的清静。 心有几分不安,她在公孙嬷嬷的引领下进了暖阁,夕阳的余光将她的身影拖得长长的,徐徐在乌镜砖上移动。 “熏姐儿,来,到祖母身边来。”老夫人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临窗的煖坑上,老祖宗歪靠在一个芙蓉湘绣靠垫上,向她招手。 流熏四下看看,屋内并无旁人,只剩她祖孙二人,显然老祖宗有话对她讲。如今老祖宗才从宫内归来,清晨请行时,打扫庭院的婆子还口口声声地说“有大喜事儿”,怎不令她多想? 流熏徐徐走近祖母身旁,依旧是笑容满面亲昵地上前请安,旋即贴了祖母身边坐下问:“听闻老祖宗今儿一早就入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太后玉体可安泰?” 老夫人打量她,虽然面容含了笑,但那笑意里颇有几分倦怠。那眼神,似有埋怨,又似无奈,更含了无尽的疼惜。 “熏儿,转过春儿,你就该十五岁,该是待嫁的年龄了。”老夫人一声叹,流熏心头一凛,如何老祖宗忽然提到这个话题? 又听老夫人絮絮地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常理。祖母再不舍,终究你是要嫁为人妇的。”祖母的话里反显出几分颓唐,流熏听得不解其意,莞尔一笑故作糊涂的含糊搪塞道:“小姑母可是守在老祖宗身边一生一世,熏儿也要今生今世陪伴老祖宗身边。” “痴妮子,尽说些痴话!”老夫人抚弄她的额头,堆出些笑意说,“今儿太后说,前些时那太子之位虚空,皇子们人人惦记着,百官也各怀心思,闹得朝里朝外人心惶惶。如今可好,太子重回东宫,人心自定。”她打量流熏,眸光里颇是不舍地说,“谢府里有你这么一枚明珠,免不得人人觊觎,真不是是喜是忧?” 夕阳惨淡的光线透过琉璃窗洒在祖母苍白的鬓发上,晕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却又在面颊上投上一层暗淡的阴影,显得人憔悴落寞。流熏心头一沉,祖母这话似是有些隐衷,仿佛是要急于为她觅个夫婿。可这远非她所愿。 “你看到了,你四婶婶为你三妹妹舞雩提亲了。我看那位慕容公子人物不错,可惜生得太美艳,男子如此的美,多少不祥。”老夫人寻思片刻,咂舌不已,果然这慕容公子是要说给舞雩的,难怪…… 流熏正在寻思,忽然祖母又转向她说,“若你妹妹们都嫁了人,你岂能落为人后?谢府长幼有序,定没有长姐未嫁,妹妹先出阁这个道理。你不出阁,可是耽误了你几个妹妹。” 老祖宗见她那双乌亮的眸子里透出几分惶恐不安,这才又宽慰说:“祖母能为你做的,就是为你觅一户你心仪的好人家。你日后过得如意了,祖母就心满意足。”顿了顿生,祖母温声问,“虽说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祖母想听听你的心思。朝廷里这些权贵公子,或是王孙贵胄,可有你中意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择婿 一句话问得流熏一怔,祖母这是让她做主自己挑选夫婿,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在如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似有些匪夷所思。可见老祖宗对她的骄纵疼惜。 “老祖宗,拿熏儿取笑吗?”她一笑极力摆脱尴尬。 老夫人认真道:“痴妮子,祖母是为你的终身大事早作打算。皇上有意让你入宫做太子良娣,怡贵妃却举荐你替国出塞和亲。”话音又顿了顿,老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叹息道,“齐大非偶,祖母知你不情愿如此。可是,除非你定下一门亲事,太后才能有个由头替你做主。” 流熏心头豁然明了,原来如此。难道是宫里有人旧话重提逼她成亲?可是,难不成就为了躲避嫁给太子做良娣,不去出塞边关,她就要草草的嫁人不成? 老夫人思忖片刻问:“你大姑母倒是有意,趁了如今年府正依照旧俗替你世子表兄觅续弦,让两家亲上加亲。” 流熏心头一动,珏表兄?她面颊一赤。不由记起适才珏表兄拦住她的那番表白,不由心头乱跳。只是她此刻心头哪里还有什么心思估计儿女情长?可若她不早作决断,万一皇上圣旨一下,逼了她嫁给太子做什么良娣,或者中了怡贵妃的奸计去和亲可该如何是好? 心下犹豫,她鞋尖在地上划着,沉吟不语。 老夫人一见笑着拍拍她的手背说:“乍一说,怕你也觉得突然。珏儿这孩子,在谢府长大,皇室宗亲,也是人中龙凤。嫁作续弦虽然委屈了你,可珏儿是个体贴懂事的孩子。百里挑一的人物,也不算屈了你。皇上都夸赞说,皇子中少了如此的人物。” 流熏眼前一片杂乱,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绝崖上绝处逢生,珏表兄只身匹马来救她出险境,同甘共苦联手扳倒怡贵妃母子的大快人心,如今相视都有份说不出的亲近。仿佛那魁伟挺拔的身影就在眼前,仿佛能闻到他温润清冽的鼻息。她深深抿抿唇,若是果然没有退路,难道她真要在今世嫁给表兄景珏吗? 一时间心思杂乱,若不如此,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只是,她大仇未必,是不甘心。若是日后要报仇,势必要经常出入谢府。嫁给景珏,亲上加亲,珏表兄日后一定会重返边关,而她就可以坦然的高居谢府,一心一意的同那些蛇蝎斗到底! 更何况,如今只剩世子妃奄奄一息病入膏肓,年府才为显示大气慷慨而为景珏世子觅续弦。若是世子妃能转危为安,或许此事就作罢,恰也错过了太子选良娣和和亲番外的眼前危机。 想到此处,心里暗叹,莫不是今生的命数?她心一横,温婉道:“全凭老祖宗做主。只是,皇上金口玉言即出,有太子良娣的由头在前,可能允了这桩亲事?” 老夫人一听,仿佛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拉住她搂在怀里拍哄了说:“心肝宝贝,太后娘娘会劝服皇上玉成这桩好事儿。若能了却你一桩姻缘,待你哥哥金榜夺魁,娶房媳妇,就为你和珏儿完婚。我这老婆子就是撒手西去,也安心九泉了。” 流熏慌得伸手横去老夫人唇边嗔怪,“老祖宗长命千年的。” 噗嗤,老夫人笑了,摇头说,“那岂不成了活王八了?” 流熏被老夫人留在房里用晚膳,只祖孙二人,守着窗外暮色晨晨,房内烛光灼灼,谈笑正欢。 红罗斗帐绣满争艳的牡丹,映了高烧的红烛在风中飘展,葳蕤生辉,夹杂室内弥漫的苏合香的气息,颇是怡人。重现前世里的富贵安祥。 外面有人来报大夫人封氏过来请安,流熏才要起身相迎,老夫人对窗外吩咐一句:“我倦了,吩咐她们回去吧。” 草草的一句话便打发了。 不知何时下起了濛濛春雨。 隔着琉璃窗,流熏依稀看到封氏立在庭院里举止迟疑的身影,丫鬟们打着油绸伞,雨滴轻敲沙沙的声响不断。大夫人封氏就伫立在细雨里,立了片刻才转身离去,踩着小径上的积水发出扑打扑打的声音格外清晰。 庭院恢复宁静,老夫人问:“听说,你今儿去了娘舅府里?” 流熏一愕,旋即起身微微一福告罪,也不想遮掩,更不必多说,只禀告,“舅父舅母让熏儿代为拜上恩师师母,说改日一定登门拜谒。” 老夫人一笑,旋即慨叹:“你祖父昔日最是赏识你舅父,谁想如今,哎……” 流熏心想,这还不都是父亲不会带眼识人,竟然引狼入室害死了母亲?心里的仇怨升腾,脸上害死从容的含笑说:“或是舅父同祖父一样,日理万机的忙碌。听说今科春闱将至,舅父更是忙得分身乏术。” 提到春闱,老夫人一愕,打量流熏的眸光透出些深意,似猜出了这丫头忽然造访江府的用意。 流熏心头一动,试探着问了几句昔日的那桩无头官司,老夫人却忌惮的严守口风不语,将话题岔开。 一阵风寒,卷动玫瑰紫色冰蚕丝帘子在风中飘展,反复暗中有鬼魅在悲鸣飞舞。流熏见天色已晚,起身告辞。老夫人也不留她,见她穿得单薄,吩咐丫鬟将自己那袭二色金鸦青色蜀锦斗篷给流熏披上。 流熏绕过穿廊,向碧照阁自己的房里去,才转过园子,就见丹姝急急的奔来。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绿婵,绿婵被她们带走了!”丹姝慌张的冲进来,发髻松散,急得欲哭无泪。 “绿婵被谁带走了?”流熏急得问。 丹姝气喘吁吁道:“才我去寻绿婵,追到后园,恰逢了大夫人房里的贝婆子带了人来拿人。说是府里的规矩,受了杖责的奴婢都不得去伺候主子的,怕是身子污秽惊扰了主子们安歇。还说是受责的奴婢都要送去前院耳房养伤,有郎中统一的上药调治。她们不容分说的揪扯了绿婵走。丹姝劝说,绿婵只挨了两鞭,没大碍的,可是贝婆子说,这是府里的规矩,更是老夫人当年定下的。若是大小姐有疑义,可以去寻大太太或老夫人说理去。” 流熏气得血脉贲张,这些人咄咄逼人,竟然绑走了绿婵。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夜袭 “雨蕉和金嬷嬷呢?”流熏转念一想不由得问。 丹姝说,“金嬷嬷被同绿婵一道押去耳房了,雨蕉不是被那臭狗儿扛去圆房了吗?” 流熏心头一沉,封氏倒也在面上做得公平,若是金嬷嬷都被绑了去,家法下一视同仁。若她还为了这点事儿再去惊扰祖母,倒显得她生事了。原本这是府里的规矩,她是知道的。只是以往她府里的丫鬟从未有人受责,她便没有留意这些规矩。 她咬咬唇吩咐丹姝说:“去打发人给绿婵送些换洗的衣物去,让她好好养两天也好。” 丹姝为难的提醒:“可是小姐,如今到了宵禁时分。” 内宅不得走动,四下里落了闩。流熏心头一沉,心想只能让绿婵委屈一夜了,明日再想法子。 正在商议,忽听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流熏循声回头望去。 “大小姐,大小姐~”鸦青急匆匆的不知从哪里奔来,一脸的慌张,低声说,“大小姐,才我在厨子里听烧水的婆子说,看守角门耳房的小厮们在借着换药为名,在作弄养伤的丫鬟呢。鸦青一打听,关着的是绿婵姐姐。听说人绑去凳子上堵住了嘴,要吃亏呢。” 流熏一听腾然起身,惊得面色大骇。这些奴才哪里有如此大胆?想是受人指使。 丹姝一听就急得向外冲,喊着:“绿婵,”她不顾一切就冲去雨里。 “门都落了闩,下着雨,你去哪里?”流熏急得喊住她。 丹姝狠命地拉拽院门,边哭边喊着“绿婵,绿婵!” 她同绿婵自幼长大,姐妹情深。如今绿婵才遭不测,又入虎穴,怎么不令人揪心? 流熏气恨交加,吩咐丹姝说:“走!咱们从老祖宗的院子出去,那正院大门平日是虚掩的,看谁个敢拦阻我?” 如今她急着救绿婵,也顾不得许多。 嬷嬷们闻讯上来阻拦跺脚道:“大小姐,不能出去,已经是宵禁了,要坏规矩的。” “大小姐如今是郡主身份不同,有御赐金牌的。”丹姝秀眉一挑将嬷嬷们斥了回去。 流熏疾步冲在前面,出荣寿堂宅院正门时,守了门的婆子披了夹袄踩着鞋奔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流熏随口道:“十二殿下又在鬼哭狼嚎的喊我去,不知是不是又旧疮复发了。” 一听是宫里殿下的事儿,婆子们知道耽搁不得,才开门任了流熏和丫鬟们出去。 鸦青一路紧追着流熏急促的步伐,揩着额头的汗说:“大小姐,奴婢过来时,偷偷的从前面把夹道的门打开了。” 鸦青果然是个聪明的,那道道门闩是从里面锁住,她们无法打开。鸦青从对面奔来,偷偷留了门,恰她们可以奔去耳房。 只是流熏走得步伐如飞,不多时回头看,身边只剩了丹姝和鸦青。 “小姐,前面就是。”鸦青指着不远处灯光微暗闪烁的一处房子,依稀听到男子放肆的嬉笑声,女子失声哭喊求救的声音,“放开我,求你们放了我!不要呀!” 呜呜~ 声音呜咽不成语,流熏惊得心头一沉,不及细想就吩咐丹姝:“还不快去把门给我踹开,喊那些畜生出来见我!”她气得额头青筋暴跳,立在夜风里就觉得身子一阵阵发抖。鸦青怯弱的随了丹姝奔去那亮灯的耳房。流熏心头一阵心酸,都是她不慎,让绿婵落入贼手。难道好端端的绿婵就被这些奴才作践了吗? “开门!开门!大小姐和大太太来了!”丹姝一声喝,撞开房门,她颇是聪颖,打着“大太太”的旗号。 顿然,屋内一片沉寂,只剩女子呜呜的哭声,陡然间,灯灭了,四下一片漆黑。 流熏有些后悔,早知该喊些家院将这些畜生围剿在房里。可若是如此,岂不是生生坏了绿婵的名声? 心里正在寻思,冷不防一只大手突如其来的从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脖颈一卡,搂住腰身向后拖去。 流熏惊得魂飞魄散,呜呜的叫嚷却难出声,生生被那人拖去旁边的竹林,闪去葫芦洞门后。眼见就要被拖出宅院,她急得乱抓乱踢,匆乱中抓住一枝竹杆不肯松手,垂死挣扎着。 那身后的黑手硕大的巴掌坚实有力,粗重的鼻息透出几分狠毒的杀机。臂肘一扭狠狠一撞,流熏的肘上仿佛骨头裂开般的疼痛撒手,那瞬间,她看到对面房里的丹姝和鸦青已转身出来,四下里找寻她诧异地喊:“绿婵,绿婵你在哪?小姐,这房里无人呀。” 流熏心知中计,心里一阵绝望,只是被那贼人从身后死死束缚,几乎窒息,生生被拖拽出去两道院门,耳听丹姝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远,流熏心急如焚更是胆战心惊,不知等待她的是何厄运,此刻,她才恍悟,原来这伙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根本一个绿婵不足以令她们兴师动众,所有铺陈好的圈套都是为了抓她而来。 地上湿滑,淅沥沥的小雨打在面颊冰寒生冷。那贼人快靴踩地踏水的声响格外清晰。 忽然,身后闷声惨叫“啊!”脖颈间的束缚一松,身后的贼汉子跌倒在她脚下的雨地。流熏自当是那贼汉子脚下湿滑跌倒,惊急间她挣扎着爬起身,拔脚要夺路逃跑,却见那地上的汉子侧头瞪大铜铃般的眼张开口看着她,吓得她魂飞魄散,他死了? 忽然,房檐上一片乌云卷下,一人身轻如燕稳稳落地,或是地上滑,他的脚下一溜嗖地扑向她,眼见就要将她压在身下,惊得流熏一声惊叫退后,却被从天而降的黑衣蒙面人一把拉住,竖起食指在唇边位置做个噤声的手势,长长的“嘘~”了一声。伸脚踹了踹地上也是蒙了黑色面纱一身夜行服膀大腰圆的汉子,显然不是一伙。 但他那用靴尖傲慢的踢倒地的强贼的姿势,令流熏眼前一凉,是他! 蒙面人眸光里带笑,对她眨眨眼似在道一声“别来无恙?”是他!果然是他!古寺遇险山崖间救她的蒙面恩公。如何他出现在谢府里? 听珏哥哥说,蒙面人八成是御林护卫的高手。难道珏哥哥知道了她要遇难,遣人来接应她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疑痕 还不待流熏仔细思忖,蒙面人一把握住她的臂,慌得流熏心头一震,正要挣脱,却被他不容分说一把扯拽了就跑。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流熏也深知这个道理。眼下不知还有什么机关暗藏。 山崖上的救命之恩,流熏对眼前人毫无怀疑的紧随而去,被他拖拽着一路狂奔,那人反如脚底生风,御风而行,拉住流熏推开道道角门,沿着狭窄的夹道七转八弯地绕去,仿佛谢府里的地形他比流熏更是熟悉。 二人筋疲力尽的一路狂奔,终于在一扇乌漆门外驻足,贴靠在湿漉漉的白墙上,流熏气喘吁吁的抬眼,才发现眼前已是荣寿堂前的夹道,这是来到内宅了,她一颗狂悸的心才略略定下。 黑衣蒙面人欲挪步继续向前,才迈步,忽然腿一软,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流熏惊得一把拉住他的臂,幸好他也顺势一手撑墙稳住,显然是从屋顶飞身而下时跌伤了脚,成了瘸腿猫。 流熏含混的问一句:“壮士,可是崴伤了脚?” 他只顾喘息,横臂挡开流熏急得咳嗽两声。夜色沉沉万籁俱寂,沙沙的雨声中蒙面人咳嗽两声,却显得格外清晰。 “咳咳~”流熏心头一触,这声音听似熟悉,似在哪里听过,肺腑中的声音……流熏不由抬眼凝视那蒙了黑色面纱的脸,只露出一双乌亮如寒星的眸子还被齐眉头的斗笠半掩,幽深神秘看不清丝毫面容。恰是他眸光也抬起,见流熏正凝神注视他的眼眸,慌得他倏然侧脸避开同她眸光交错,仿佛在躲避什么,一把甩开流熏搀扶他臂肘的手,显出些慌乱。忽然,流熏眼前恍惚出现一个身影,疑窦暗生,可转念一想,云泥之别的两人,会是他吗? 他的手上,用黑绸缠裹手掌,劲长的十指微微拱手一揖,忽然潇洒的一撩袍襟,转身顿足倏然一闪而去。 都不待流熏看清,那身影如一片乌云卷走,已消失在一片暮色夜雨中。 独立雨中,寒意渐浓,她犹自望着那远去的背影踟蹰猜疑,心里那疑团反是越来越大,反有一种刨根到底的冲动。 丹姝和鸦青听到动静寻来,各个神色慌张。 一见流熏,丫鬟们如释重负一般,鸦青呜咽着问:“小姐你去了哪里?可是吓死鸦青了。” “绿婵在哪里?”流熏淡淡的问。 丹姝说:“耳房里根本没有人,我们分明听到人语,踢门进去,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流熏犯了寻思,难道那些人诳她去耳房救人,是只是为了对她下毒手? 若是没有黑衣人挺身相救,那此刻事态进展又会如何?什么人大胆敢在谢阁老府劫持她这谢府明珠,皇上御封的郡主? “小姐,快回房更衣吧。”鸦青劝说着,将流熏向房里推。 丹姝已吩咐婆子们七手八脚的为流熏更衣,将一件湿漉漉的衫子拖下,换上干爽的衣裙和绣鞋。 流熏打量地上的一串脚印,忽然一个心思浮上眼前。她推开众人吩咐:“掌灯,撑伞,随我去前院。” “小姐,小姐知道绿婵的下落?”丹姝惊喜地问。 流熏迫不及待地向门外奔去,丹姝忙撑了油绸伞疾步紧追。 她脚下生风一般,一路向临风阁而去,她一定要看个究竟,解开心头的谜团。 春雨潺潺,打在琉璃瓦上铮铮有声。 叩开临风阁的院门,探头出了的是小太监同心。 流熏推开他闪身闯入,慌得同心阻拦了嚷:“哎,郡主这是做什么?十二爷睡下了。” 流熏淡淡一笑,径直向前说:“我来给殿下送药。雨天潮寒,怕是殿下的伤要复发,若是耽搁了殿下的病,你吃罪得起吗?” 同心一路小跑紧随,忽然冲去流熏前面贴堵在轩门上阻拦:“郡主有什么吩咐,奴才去效力就是。那药,还是赐给奴才,奴才去给殿下涂抹。总不敢劳郡主千岁亲自为殿下上药。再者说,殿下那伤处,就是盼着红袖添香,也不敢亵渎了美人不是……”同心调皮的努努嘴,神会而不言,那副无赖的神情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好个贫嘴的奴才!流熏心头暗骂,推开他说:“怎么,怕我进去不成?前日里,殿下不是口口声声的要我留下为他疗伤吗?” 她的猜想多半印证,景璨果然不在房中,难道那救她的蒙面黑衣人果然是景璨? 心下正在狐疑,忽然轩内的灯亮了,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问:“何人大胆,惊扰了殿下安歇?” 流熏一笑,分明是在摆空城计。 她推开同心,破门而入。 小太监同德举着个烛台迎上来,紧张地示意她们轻声,“郡主怎么大夜里闯来十二殿下的寝殿呀?殿下安歇呢。” 流熏心头冷哂,分明知道其中有诈。 “我来给殿下送救命的灵药。”她说,疾步掀开帘帐要看个究竟。 “阿嚏!”喷嚏声,流熏一惊。 半卷的销金帐上,投出一个长长的身影,懒洋洋的伸展了臂伸个懒腰打个拖长声音问:“何人大胆喧哗?吵了本王的梦。”咂砸舌,那人又说,“才梦到脂粉堆儿里左拥右抱倚红偎绿的,一睁眼四下冰凉。外面下雨了吗?” 流熏一惊,原来他在房里? 同德急趋凑过去打起帐帘,轻声回禀,“是孝敏郡主殿下深夜赶来给殿下送药了。” “哦?送药吗?”疏懒的声音,帐帘徐徐打起。 流熏惊讶地看清烛光下映亮的一张面若芙蓉般的俊脸,睡意慵懒,薄衫轻透,露出一段肩头,半倚半靠一个湘绣的靠枕,斜眯着一只眼儿调皮挑衅般望着她取笑:“恕不远迎!本王正春闺寂寞呢,媳妇你就来投怀送抱了。可惜,可惜,若是本王此刻正在香汤沐浴,恰是媳妇你闯进来,啧啧……那可才是人间美事。” 流熏羞得面颊腾然赤红,却见他直半开半阖一只桃花眼望着他,眼底几分缱绻缠绵朦胧不清,满是轻薄不怀好意。 第一百六十九章 轻薄浪子 恼得流熏转身就走,景璨却声音赖赖地调戏说:“雨夜寒凉,表妹还是进来被衾暖暖身子再走。既来之,则安之。”说罢一阵放肆轻薄的笑。 “你!放肆!”流熏羞恼嗔怒。这厮癫狂无礼! “小姐,咱们回房去。许是殿下屁股上的伤又发作了,才满口胡言的。”丹姝口不饶人,狠狠瞪了景璨一眼。 景璨哈哈大笑两声,噗通一下仰躺回床上,翘起个二郎腿懒懒道:“慢走,不送!夜半美人香,哈哈,哈哈。” “郡主慢走,仔细雨地路滑。”同心、同德也阴阳怪气地随声附和,油腔滑调,更是侧头打量丹姝主仆满眼取笑。 “再笑!打落你满嘴狗牙!”丹姝被这群小子笑得周身发毛,杏眼一瞪怒道。 流熏回头,就见同心、同德捂住口,忍俊不禁,忽然“噗嗤”一声就笑出声来,索性弯个腰笑得打迭。 这一群坏胚子,怎么可能是适才英武飘逸挺身救她的壮士?若是那蒙面人,如何如此快的就能更衣入睡,掩盖得无形无痕?流熏暗自懊恼自己的鲁莽深夜来此自取其辱。 她悻悻的喊了丹姝离去,转身的片刻,她眸光无意从景璨床边掠过,忽留意到床边榻板处地砖上一串湿漉漉含了黄泥的脚印,那脚印一路绵延到东墙下的轩窗处,那轩窗在风雨中呼啦啦作响,更有细雨打入。这脚印的方向,分明是从窗下一路踩去床边……更有谁翻窗而入? 心里不由一阵狐疑,口中犹在叱责丹姝:“丹姝,多话!” 她眸光溜溜地向那脚印的尽头探寻,果然,帐帘飘飘,半遮半掩床下一双歪倒的靴子,那是一双玄色麂皮登云薄靴,靴尖上分明湿漉漉的沾了淡色草泥。再看那串泥水鞋印,她心头一动。 小太监同心寻了流熏的眸光看去,忽然机敏地嚷:“同德,看你做点事儿,才去后园灶间去给殿下打点热水,怎么踩了一地的泥泞进屋,还不快快擦了去!” 只是流熏心头那疑团似有些开释,不由仔细看看床上闭目的景璨,心里更是好奇。果然是他吗?若这黑衣蒙面人是十二殿下景璨,为什么他日日要装痴做癫的在众人前出乖露丑?一个癫傻的皇子,怕是日后在朝廷难堪重任更没有什么前途,皇上在世还好,若是是皇上百年之后,他可如何为生?没有人会愿意做傻子,那这十二殿下是为了什么?若这十二皇子是装傻,皇上可是知道此事?可惜祖父和爹爹还将这纨绔皇子当做个傻子养在府里。她心里一个疑团才有些定论,如今又生一疑团。 流熏回房,还不等靠近荣寿堂外的夹道,就见远远一串绛纱灯移来,照亮羊毛般细碎的雨线弥漫在夜色里,更照亮地上一滩滩的积水。 “前面可是大小姐?”粗亮的声音问,流熏依稀借了光影看出是继母封氏房里的蓉嬷嬷,心想这深更半夜的,她如何来了?不过她心头警觉,猛然记起了适才为救绿婵在前院耳房遇险的事儿。那无头官司还没个了断,莫不是如今发难了? 丹姝应一声:“前面是蓉嬷嬷吧?这么晚,轮到今夜嬷嬷巡夜查房吗?” 还不等蓉嬷嬷回话,就见不远处和身后都有灯笼移来,脚步声踩在水中噗嗤作响。 “这大夜里,出了什么大事?”后面来的是二叔房里的小妾小付氏,含混地问着。前面赶来的是小姑母谢妉儿,旁边有表姐方春旎一路搀扶,正诧异地打量流熏问:“熏儿,大夜里的,你去了哪里?看这裙裾都被雨水濡湿了。” “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流熏好奇地问。 蓉嬷嬷只笑望她一眼说:“大太太遣人四处寻大小姐呢,快快去堂上回话吧。” “什么大事能惊扰老祖宗?”谢妉儿一路走一路问,方春旎拉过流熏的手,叹一声,“熏儿,你的手,好冷。” 流熏如披甲上阵的壮士一般,心知前面等待她的又是一场恶战,只是敌人躲在暗处,不知这暗箭将射来自何方? 一进荣寿堂,流熏不觉一惊,堂上已是灯火彻如白昼,堂下高高低低的明角灯,堂上烛台灯火,香薰缭绕夹杂些潮寒阴冷之气,显得格外肃飒。 老夫人拥个锦袍围着白貂昭君兜歪在当中的围榻上,旁边立着父亲谢祖恒一脸沉肃。一旁的大夫人封氏在伺候老夫人吃汤,眉头深锁,暗自叹息。四夫人慕容思慧安抚着一旁抽噎啼哭的一人,围着大红织金缎披风,肩头一耸一耸,深埋个脸儿,湿漉漉的发草草半挽在头顶斜簪枝白玉簪,一半垂散显出几分落魄。乍一见,流熏还在猜想是府里哪位女眷,仔细听了听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才惊讶发现,眼前这哭得梨花带雨的竟然是个男子,失魂落魄般倚在四夫人慕容思慧身边,流熏再定睛看,这才看清,竟然是慕容家那位七公子,四夫人的娘家侄儿,那位美少年。 慕容思慧满眼心疼地安抚他又对老夫人哭声:“老祖宗,替媳妇做主呀,如此丑事若传扬出去,也令谢府家门受辱呀!” 流熏心里暗自好奇,看来此事同她无关,怎么慕容家这位精妙绝伦的七公子如今哭得如此这般田地,可是谁欺辱了他这外客?按理说,不该呀。 流熏正在狐疑,忽然老夫人望向她问:“熏儿,太后赐你的那条红纱裙,现在哪里?” 好端端的,大夜里如何问起那条裙子?流熏应道:“在孙女房里。” 老夫人略吐口气吩咐丹姝说:“还不速速去取来!” 丹姝不明就里,只应一声退下。 堂外一阵脚步声,谢展颜气恼任性的声音:“大夜里的不要人睡觉了吗?都赶来这里!” “老夫人,尊老夫人的吩咐,四小姐的那条百鹤茜红纱绣裙取来,请老夫人查看。”嬷嬷上前捧上一条红色的纱罗裙,公孙嬷嬷上前抖开仔细查看,对老夫人说:“四小姐的裙子,完好无缺,并无划痕。” “嗯,颜儿,你退去一旁。”老夫人摆手吩咐。 一阵哀哀的啜泣声,三小姐谢舞雩噗通跪地哭诉:“老祖宗明察,舞雩今夜哪里都不曾去,舞雩的那条太后所赐的百蝶茜红纱绣裙虽然不慎被撕裂,可那是几日前在湖边水塘不留心划破了,并不是今夜所毁,舞雩不曾外出绣楼半步!更不曾深夜去偷窥慕容表兄。” 谢舞雩惊恐的哭着,仿佛急于逃脱罪名,流熏满眼好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第一百七十章 脚印 “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小姑母谢妉儿上前急得问。 四夫人慕容思慧悔天恨地的顿足哭诉:“才隽哥儿在戴月轩秉烛夜独,倦了就去沐浴准备歇息,可谁想竟然发现有女子隔窗偷窥他沐浴。慌得隽儿忙起身去抓衣衫,不想不慎滑倒,烛台扑灭。竟然那女子不顾羞耻趁黑进来调戏隽哥儿……这可是……让我如何向娘家兄长交代?” 众人闻听惊骇不已。谢府书香门第,焉能有如此败德秽乱之事辱没家门? 谢妉儿惊得杏眼瞪大问:“果真有如此混帐的事儿?可是抓到那不知廉耻的女子?” 躲在慕容思慧身后周身抽泣的慕容隽一瘸一拐的向前,一双水亮的眸子噙了两泓泉水般战战兢兢道:“天黑,下雨,烛火灭了没有月色,只依稀看清个模样,还有那女子穿着红纱满绣的茜罗罩纱裙,分外惹目。小侄情急下挣脱她束缚大喊来人,那女子惊逃时,茜罗裙刮在门框上,撕裂开一道口子。”顿了顿,他忽然记起,“那女子奔跑时,小侄听到有人呼一句‘小姐,快跑!’” 红纱满绣的茜罗罩纱裙?小姐? 立在堂上的几位佳丽面面相觑。府里的小姐本没有几位,那有着御赐红纱满绣的茜罗罩纱裙的小姐可只有她谢氏姐妹三人。 谢展颜已经气恼的不顾嬷嬷的劝阻跺脚大叫:“平白的冤枉人,你们擒贼就罢了,怎么反来查我?如今看清了吧?颜儿的裙子是好好的,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吧?”看展颜气恼的样子,分明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此事不该同她有关。可府里的小姐还能有谁? 流熏更是多看一眼一旁垂眸委屈的三妹妹谢舞雩,舞雩怯懦的性子,平日循规蹈矩定然不会做此荒诞不经的事儿。 老夫人打量着公孙嬷嬷抖开的谢舞雩那条裙子仔细辨看,舞雩揉了泪眼不停地说:“不是我,不是!” 论理也不该是舞雩,既然慕容隽是府里为她定下的郎君,何必此刻如此唐突生事呢? “老夫人,大小姐的裙子取来了。”丫鬟急匆匆的赶来,捧来流熏那条叠得整齐的纱裙,抖开来看,上面金线银丝满绣的百鸟图案栩栩如生。 流熏气定神闲,本是此事同她无关,心里只在想,如何这么巧,舞雩才刮破了裙子,如今便成了一条被人指证的赃证? 忽然,婆子一声惊问:“这裙裾如何是湿的?”众人的眸光好奇地看去,果然丹姝捧起的裙摆处沾了泥污,半潮半湿,还略显褶皱,似是才脱下身不久。 丹姝也惊得抖了那裙子诧异地审视了,口舌支吾,“这,这裙子如何会……” 渐渐的,丹姝脸色惨白,随即便是丫鬟和婆子们失声惊叫道:“呀!这裙子上,怎么有一道裂口。” 顿时间四下一片寂静,无数惊愕的目光齐齐投向流熏,仿佛刹那间她措手不及的被推去众目睽睽下的高台上,一丝不挂的被众人鄙夷的目光质询。流熏一惊,心知这陷阱原来在此等她。 此刻,她还能如何解释?这裙子如何会被污浊,如何又湿漉漉的被划破?她极力回忆,分明傍晚舞雩哭哭啼啼来还裙子时还是好好的…… 她心头一沉,望向舞雩,舞雩只顾低头卑微怯懦的揉着泪眼,根本不敢抬眼望她。 流熏的心头顿生疑窦,舞雩来还裙子向她请罪忏悔时,丫鬟们满腔义愤只顾去奚落她,怕是没有人去查看这裙子是好是坏可是损伤? 可若不是舞雩,还有谁在她离开房里这点功夫在裙子上动了手脚? 满心的狐疑,她扫视四下里投向她的复杂目光,不等开口,谢祖恒先开口问她,“熏儿,你适才去了哪里?” 他阴沉着脸儿,打量流熏湿漉漉的裙摆。 流熏低头看看自己的裙裾,抿抿唇说:“是十二殿下夜里又在嚎啕,嚷了说伤势不好,女儿去看看。”此刻,她只能推说是去看十二,否则如何她在宵禁私自去了外宅? 封氏深深吸口气为难道:“熏儿,若是下次如此,也须禀告父母,看急得丫鬟婆子们四处寻你。” 慕容隽忽然凝视了流熏,仔细看看,露出惊恐,紧紧扯住慕容思慧的襟袖战战兢兢地说:“是她,就是她!” 须臾间,堂上一片大乱,慕容思慧慌得说:“傻孩子,你莫看走了眼,这是府里的大小姐,当今御封的郡主,怎么会做那种不知廉耻的事儿?” 前世里,也是如此,糊里糊涂的她就被无形的手从身后猛然一推,推去了正在更衣的慕容隽房里。直到此刻,流熏才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原来如此! 她定定神从容地问:“慕容表兄说笑了。我都不曾去过戴月轩。你也说天黑雨夜没有月色,该不是看花了眼?” 她心头暗恨,这小子生得一副姣好的容貌,竟然黑心来替慕容氏和封氏做暗鬼! “太太,太太,取来了!”婆子们叫嚷着奔进来,抖开一方雪白的绸帕,上面端端的印着湿漉漉的绣鞋脚印。 “这是在戴月轩楼梯上取来的那女子奔逃时留下的鞋印,可以比试就知。”婆子说,那话音里分明是胸有成竹,有备而来。 此刻,流熏心头谜团渐渐散开,豁然明了这出骗局,怕是她去耳房的一路,那遇到强人劫持的地方,依稀该是戴月轩所在。她头脑顿时一空。 公孙嬷嬷凑过来,将一方雪白的布铺展在地上,更拿了个小鬃毛刷沾了些丹黄水半蹲半跪倒诸位小姐面前说:“请小姐们抬足,踩个鞋样比对。” 这可是公平。无数好奇的目光投向几位小姐,静候事态发展。 谢展颜不情愿的在嬷嬷的搀扶下抬起绣鞋,那黄色的水儿在鞋底一刷,又将谢展颜的步子踩上去,落下清晰的鞋印。 流熏的脚下却重似千钧,这答案不必分说,她早已知晓。 公孙嬷嬷将一个个的鞋印同那戴月轩奔逃女子留下的鞋印比对,目光望向了流熏,颇有些不安和怅憾,又将两个相同的鞋印捧给老夫人和诸位太太过目。 谢祖恒已经怒不可遏,吼道,“孽障,还不跪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女鬼 流熏徐徐倒身跪下,如今真是有口难辩。她飞快的寻思对策。 惊得丹姝跪地急告:“老爷夫人容禀,老夫人明察。这裙子小姐今儿就没上身,是三小姐的裙子破了,借了大小姐的裙子出门去付舅爷府里,傍晚才还给大小姐的。三小姐才下身的东西,奴婢们正打算送去后院濯洗的。” “雩儿,跪下!可是你放肆!”付氏急恼的上前申斥讯问,吓得舞雩跪地呜呜的哭诉,“不曾的,母亲冤枉,那裙子女儿已经完璧归赵,如何还能穿了它去夜窥表兄洗澡呢?” 这话令人听来都面红耳赤,流熏的耳根发烫,心想这些人果然恶毒,手段非她所能想象。鞋印是她的,裙子又在雨夜被撕破浊湿,她如今无法解释。若是就此坏了她名声,皇上和太后不能坐视不理。褫夺了她的封号也罢了,怕是谢府也不能留她一个如此淫荡的女儿。 封氏扮出一副大义哀悯的神态眉头谨肃打量流熏责备:“熏儿,都怪娘平日骄纵了你,无法无天了,你平日行事任性也就罢了,可这慕容公子是你祖母为你三妹妹订婚的夫婿,你怎能如此轻率胡为呢?” 若是此刻她说不是她,铁证如山,众人未必肯信。只是若是辩解,眼下该如何寻个契机为自己开脱呢? 突然,一阵叫嚷声爆响在门外,跌跌撞撞扑进来两名小厮,跪地发抖指着外面喊:“老爷,老爷不好了!鬼,女鬼!” 女鬼? 众人惊诧的目光从流熏身上齐齐投去门口进来失魂落魄般脸色惨白的小厮们。 这才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谢祖恒神色镇定,怒意满脸地叱问:“休得胡言,鬼神之说本是无稽之谈!” “老爷,死……死人了!戴月轩……跨院……有一具男尸。” 死人了? 老夫人倏然起身问:“可辨出死者是谁?” 小厮头摇得像货郎鼓一般,颤声说:“死者非是府里的下人,生得彪悍,非贼即盗。奴才们也不认识。” “莫不是翻墙入宅的窃贼?”谢妉儿难以置信的追问一句,众人无不惊骇。 还不等恍过神,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谢子俊阔步闯来堂上,大声道:“老祖宗,老祖宗,妹妹掉进湖里了!” 谢子俊惊慌失措的闯入,立时堂上无数惊疑的目光凝视他。 方春旎诧异地迎上去问:“俊表兄,出了什么事儿?” 谢子俊却隔着她一眼看到跪地的流熏,惊愕地问:“熏儿,你,你如何在这里?你不是……才不是你在湖边,一见我就笑着跑,忽然一转身就掉进了湖里?” “哥哥,莫不是见鬼了吗?”流熏气恼道,这才是添乱。 谢子俊一脸惊讶,原本白净俊朗的面颊更显苍白。 方春旎不禁上前低声劝:“天黑雨密,表兄莫不是看花了眼?” 谢子俊丝毫不顾及父亲愈发沉青就要发作动怒的面容,煞有介事地瞪大惊恐的眼说:“分明是熏儿妹妹,还转身回眸对了我笑。我自说大夜里她如何跑来书斋寻我,才要说话,她就拼命的跑,慌得我忙去追她,她就边跑边笑,一头跳进了湖里。” 这才是活活见鬼了,谢妉儿上前无奈取笑:“俊儿,莫不是读书读昏了头,眼花见鬼了?还不快去歇息,这里没你的事儿。”她推了子俊向外,担忧地望一眼兄长谢祖恒那欲言又止阴云密布的面颊。 谢子俊兀自叨念着,不肯离去。 忽听外面又一阵尖叫声:“鬼!有鬼!女鬼呀!” 失魂落魄般闯进来的人竟然是十二皇子景璨,他一张俊脸吓得惨白,进屋看到谢子俊,如遇救星般略定了神拉住他叫嚷:“临风阁有鬼,有女鬼,在我窗前一晃一晃的。看身形还当是熏妹妹,可我喊着她凑过去,她一回头,是鬼,长长的舌头,披散头发,青面獠牙……” 景璨惊恐的瞪大眼张牙舞爪地叙说着,又冲去谢祖恒跟前拉住他的臂摇晃着:“谢师傅,瑞儿不要住临风阁,瑞儿要回宫去,太吓人了,女鬼呀!” 流熏打量景璨那神色慌张得能以假乱真的脸,见他揉着屁股跳个脚大嚷大叫,神色滑稽,她忍俊不禁。心知肚明景璨绝非是撞鬼,八成哥哥深夜闯来堂上,也是受他唆使前来搭救她。心里又是感激,又是好笑,更是觉得绝处逢生。若是哥哥和十二皇子都证明适才看到了一个貌似她的女鬼,那么就为她开脱了罪名。 于是流熏信以为真般问:“哥哥可是看清,果然同妹妹一般模样吗?” 谢子俊自然认真的点头,堂上一片哗然,众人议论纷纷。 谢妉儿惊道:“难道府里招了污秽闹了鬼?” “熏儿看书上说,那鬼祟最爱藏在地沟阴暗腌臜处,逢了体弱多病阳气匮乏的人就贴附去人身上,扮作人模样夜里去促狭作怪。”流熏不知时机地提醒说。 封氏皱眉叹气:“好端端的,如何就附在熏儿身上,扮作了熏儿的模样?莫不是你沾染了不洁净的东西,去了不该去的所在,才将鬼祟带回府里?” 好歹毒的一句话,分明是指证她去了舅父府里的事儿。流熏诚惶诚恐般望一眼继母说:“那鬼是附在了熏儿的那条太后赐的红纱满绣的茜罗罩纱裙上。这裙子熏儿并未着身,是借给了三妹妹穿去出府。想是三妹妹身子娇弱,阳气不足,路过什么所在,沾惹了那鬼回府。因裙子是女儿的,所以就扮作了女儿模样。”流熏推测着,巧妙的将矛头拨转开来。 二夫人付氏更是气恼,冷眼打量谢舞雩问:“雩儿,你今日去母舅府里,可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污秽所在?” 谢舞雩一时语讷,慌忙含泪摇头道:“女儿一路紧随母亲,并未去过什么不该去的所在。” 丹姝嘀咕一句:“这倒是奇了,大小姐这条裙子,今儿只有三小姐上过身。”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连去一处算来,推测何处招惹来鬼祟。 慕容思慧和慕容隽就被冷落在一旁。慕容思慧悻悻地望一眼封氏,颇有几分无奈。 忽然,十二皇子景璨低头仔细打量慕容隽啧啧赞叹:“好个标致的人物,真真的集了天地间的钟灵毓秀。” “殿下谬赞了!”慕容思慧忙笑盈盈的谦逊谢道。 “难怪,难怪,连那女鬼都要去偷窥你沐浴,啧啧,可是个风流鬼!”景璨笑嘻嘻地说,一句话慕容思慧脸色大变,慕容隽更是尴尬不已。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反戈一击 如此说来,这慕容隽是被个女鬼夜间调戏,误以为是府里的小姐。提及鬼怪,人人敬而远之,众人面露惶然惊疑之色,那神情各异颇是微妙。原本叫嚣着不依不饶要老夫人为她娘家侄儿做主的慕容思慧也只得唾面自干,无话可说,自认晦气。 封氏沉下个脸,仍维持着一家女主那从容而端庄的面容沉稳道:“天色已晚,各自回房歇息吧。明日一早,寻些得道高僧来府里做法事驱鬼就是了。 她征询的目光望一眼谢祖恒,谢祖恒不置可否的咳嗽一声。又躬身问去老夫人:“母亲,您意下如何?” 老佛然长叹一声,频频摇头也是无可奈何,一手扶住了谢妉儿,晃晃身子起身拄拐欲走。 正要拔步,就听堂外一声尖利的叫声,连滚带爬骨碌进门槛一人,挣扎了爬起身周身战栗了指着身后哆哆嗦嗦的禀告:“老……夫人……夫人……吃……吃人了!” “放肆!”封氏皱起眉头训斥,那小厮脸色青白,五官扭曲,似从地鬼门关里爬出来。她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说,“吃,吃人了!后园,戴月轩……才……” 紧随其后扑跪来一名胖胖的小厮,小豆眼骨碌碌地转着,慌张地禀告:“老太太,老爷太太,才奴才们去戴月轩去抬那翻墙入户被女鬼吓死的贼汉子的尸首,谁想一看,一个女鬼正趴在那尸体上,灰墙白的脸,满口是血,正在吃死人肠子呢,吓得奴才们腿软,险些被捉去吃掉。” “无稽之谈!”谢祖恒大喝一声,止住胖小厮的话,脸色越发的难看。 胖小厮豆眼翻转着惊骇道:“老爷,不会错,不止是奴才和丁四看得真真的。那女鬼还嚼骨头呢,嚼得嘎吱嘎吱作响的……” “一派胡言!”一人一声断喝,众人回首一看,竟然是世子景珏,怕是才从梦中被惊醒闻讯赶来,一身寻常的练色团麒麟小王袍露出下面的缘青罗中单,腰间一条玉扣金板的束带,箭步而入,风姿洒落,腰间按着一口龙泉宝剑。 “珏二哥,女鬼,闹鬼了!”景璨惊得扑过去拉住了景珏的腰间玉带就向外拖,“二哥,斩鬼去,你武功高强,胜似飞檐走壁的侠客,那妖怪在吃人!” 众人已经吓得人人自危神色骇然,谢祖恒哪里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一抖袍襟阔步向外吩咐胖小厮:“前面带路,老夫亲自去看看!” 封氏不安地望一眼谢流熏,似乎察觉出什么不祥。 众人去留不是,更有胆大的纷纷尾随而出,相互搀扶着去看个究竟。 慕容思慧偷偷看一眼封氏,互递个眼神,如今离弦之箭,定没有掉头的道理,只得硬了头皮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将今夜的鬼戏收场。 而封氏忿然的目光恨不得将流熏这丫头射穿,剜心挖肺。若非是她狡猾坏事,如何闹出什么荒诞不经的鬼怪之说,让她逃脱了去? 流熏随在众人身后,静观事态变化,唇角勾起淡淡的微笑。只是同张牙舞爪在门口跳来进去张罗着的十二皇子眸光际遇时,十二皇子眸光里透出一抹慧黠的笑,令她心头一动,心知肚明,这定然是十二皇子生出的一出好戏。 众人匆匆赶去戴月轩旁的跨院,一股血腥气扑鼻,流熏慌忙捂住口鼻。 忽然前面的人纷纷后退,谢祖恒高声惊呼:“女眷回避!” “啊!”谢展颜失声惨叫了向回跑,惊马般的撞去四夫人慕容思慧的怀里,更有舞雩吓得双腿一软昏厥过去。流熏在人后,分开惊得掉头惊呼的众人才借了灯笼火烛的光亮看清,细雨中,地上仰躺一具身材魁梧半裸的尸身,小腹已被掏空,血肉淋漓肠肚翻挂在外,那情景惨不忍睹,令人看得毛骨悚然,冷风直飕脊梁。 只那身上褴褛的夜行服令流熏一眼认出就是被蒙面恩公从天而降时击毙的那劫持她的贼子。她心头一阵寒,莫不是景璨所为?可是如此心狠手辣的手段,难道是他? 她在人群中搜寻景璨,景璨紧捂了口吓得将头扎去谢子俊的肩头,躲避了颤声说:“恶心,欲呕,吓……吓掉魂儿了。” 景珏胆大,皱皱眉头,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就要上前去看个究竟,被景璨一把抱住嚷着,“二哥别要去,万一那鬼还附在尸身上,莫把二哥你一道吃了!” 众人惊骇得窃窃议论,神情恐怖,眸光里隐隐透出恐惧,如进了森罗殿一般。 大夫人厉喝:“还不快抬下去!” 景珏见状横剑上前。 景璨也横臂当众众人向后叫着:“回避,快回避!”他一把拉过子俊谨慎道,“子俊你莫靠近慕容公子。前些时就听说京城大户人家闹女鬼,专门附在美少年身上吸血吃精,若不把人吸个精尽人亡绝不罢休。这些鬼无形无痕,可怜被吸尽了精华的男子,日后如同废人,是不能传宗接代的。你可是谢府嫡长子,马虎不得!” 这个十二皇子果然慧黠,这几日爹爹吩咐哥哥照顾十二皇子,竟然平日一板一眼规矩的哥哥也被他带坏了。 看着死尸小腹被掏空搅得稀烂,惨不忍睹的样子,无人不信景璨的话。哗啦一声四下散去,只将慕容思慧和莫荣隽姑侄留在原地,进退两难的尴尬。 流熏一听,又气又笑,心知他诡计多端,如此反将了慕容隽一军。 谢祖恒眉头紧拧,四下看看,封氏上前问:“可是要惊动大理寺来查案?”封氏已经犯疑,心知这出戏不过是人祸,哪里是天灾?她哥哥是刑部尚书,无论如何也能查出这人是谁杀的。 流熏知道她心有不甘,忙附和道:“母亲说得极是,宜早报官府,顺藤摸瓜,看看这大胆的贼子是如何敢翻入阁老府的?或许还是受人指使来行刺朝廷官员的。” 她有意提到“受人指使”,封氏的脸色更是惨白。若是追查下去,难保她派人去绑架谢府这位郡主,深夜栽赃陷害的事儿不被顺藤摸瓜浮出水面,那她可是犯了七出之过,会被休回娘家的。封氏强忍了一口气,不再提这个话头。 第一百七十三章 悔婚 戴月轩被女鬼噬咬的男尸已吓得众人心心惶惶,齿发皆寒,那股寒意渗入每根毛孔。 谢妉儿用帕子掩了口鼻向后,吩咐众人说:“都散去吧。报官的事儿自不用咱们操心,明日一早再去做一场法事驱鬼才是正经的。” 谢祖恒也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老夫人更是在封氏和谢妉儿的搀扶下长吁短叹着:“家宅不宁,必有妖孽!” 旋即闭目频频诵经,不停念着“阿弥陀佛” 女眷们惊魂未定,各个神色惶然,面色上犹自带了骇然之色。 谢妉儿一边遣散着众人,一面对流熏心疼道,“你也真是,那么名贵的裙子可是随便借人的?还任由她穿出府去,许是路过什么不洁净的所在,害招惹了鬼怪沾带回府。” “小姑母,这鬼怪未必是三妹妹带回府来的。进出谢府的人如此多……”流熏提醒一句,望向谢舞雩,谢舞雩凄然的眸光里满是感激,还如往日一样小鸟依人般乞怜的望着她。只那一刻,她记起了故去的谢晚晴,也是如此雨打梨花般娇美凄楚的模样,惹人生怜。 只是慕容思慧闻听此言顿时脸色惨白如纸,这话分明是说鬼是慕容隽将鬼邪带进府来的。 如今水落石出,老夫人揉揉困倦的眼吩咐一声:“妉儿,明儿去请大慈悲禅院的方丈来府里做法事驱鬼,再将宅里四下挂上桃木符,雄黄水泼洒角落。” 谢妉儿应下一一去办。 慕容隽随在慕容思慧身后,面容不安而略带羞愧。 慕容思慧向前谢罪:“老祖宗,都是媳妇的不是,无端端惹出这场无妄之灾。” 无论如何,府里生出这些匪夷所思的怪事都同她相关。她抚弄着隆起的小腹,一副哀哀的模样加之身怀有孕,反令人不忍责怪。 老夫人叹息一声道:“本也不怪你。下去歇息吧,莫惊了胎气。” 付氏更是温婉的上前劝慰:“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都是一家人,不必计较。” 此刻,流熏恍然大悟,封氏为什么处心积虑的要将舞雩这么一段木头般无趣的女子嫁给慕容家的美少年,若是慕容氏和三房联姻,那么谢氏一族在京城里的三妯娌就一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以联手对外。那她在府里岂不是更势单力薄? 难怪舞雩如今不顾良心的屡屡来害她? 流熏露出满脸惊骇地对祖母恳请:“求祖母开恩,赦免三妹妹这桩孽缘吧。三妹妹定然不能嫁给慕容公子的。” 众人问题神色大惊,付氏更是诧异地问:“熏儿,你这是何意?才大老爷一时不查冤枉了你,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只是舞雩的婚事……” 流熏打断她的话一脸神色紧张地说,“熏儿是为了三妹妹的终身大事着想。二婶婶三思,慕容公子今夜被那女鬼调戏近身,或是已被吸尽……”她忽然顿了话,赤红个小脸羞答答道,“岂不是舞雩日后要守活寡?” “熏儿,放肆!一个女娃家,不知羞耻!”封氏训斥一声,难遏怒意。她心里已经恐慌,这妮子果然有诸葛亮的狡猾,只言片语就破了她苦心计划的联盟。 流熏住口,垂个头扭个身子做出小女儿娇柔的样子,却不忘低声嘀咕,“女儿是担心三妹妹嘛。” 一旁的谢舞雩已经小脸惨白,含泪的眸光中满是惊惶绝望,眼前一位俊美极致的男子,她看得赏心悦目,更是名门望族之后,家道丰实。为此她情愿不顾一切去一搏。如此一门良缘,竟然一夜间化为云雾散去。 她乞怜般望着母亲付氏。 付氏果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慕容隽吓得分辩着:“老祖宗,不曾的,不曾的,小侄听到响动,只是追了出来,不曾有什么。”他有些语无伦次。 慕容思慧在惊乱中看到流熏那双眸光含笑笃定的眼,心里更是一凉。 “鬼祟之说无稽之谈,大老爷言之有理。”她含糊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稍有不慎,岂不是毁了三妹妹的终身?”流熏悠悠地提醒。 老夫人点点头,问向付氏:“你如何讲?” 付氏为难的望一眼慕容思慧道:“四妹妹,莫不如,此事缓缓再议?” “什么鬼话!一派胡言!”慕容思慧气急败坏,却无从解释。她极力要挽回这段姻缘,向老夫人哭诉,“老祖宗,替媳妇做主呀!” “哎呀,是慕容公子眼睁睁看着那貌似熏妹妹的女鬼偷窥他一丝不挂的沐浴,还引着他光了身子追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怕是慕容公子也不便明言吧……”景璨七扭八歪地斜个身子打量他,眸光里满是奸计得逞的诡笑,仿佛将猎物诱入了圈套。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贼都被活活吓死了,或许是被吸尽了精华暴毙。难道十二皇子亲眼所见还会骗你不成?”谢妉儿冷冷奚落。是与不是,如今只有慕容隽本人知晓,分明是害人不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容隽以退为进噗通跪地请辞:“谢大人,老夫人,慕容隽不才,为谢府添了烦乱。学生即刻请辞出府,免得留了什么鬼魅祸害谢府。” 原本对慕容隽责怪和奚落的目光立时有些愕然,若是慕容隽深夜离府,未免传出去让人觉得谢府小题大做,为了些捕风捉影鬼神之说竟然连夜将亲戚逐出府去露宿街头。 老夫人显得有些自惭,忙解释说:“言重了,不过是府里生了鬼祟事儿,怕惊扰了贵客。即便公子要出府,也须待到天明呀。” 仆人们七手八脚地抬尸体清理庭院,家院上来禀告谢妉儿说:“姑太太,尊了姑太太的吩咐,明儿一早去请大慈悲禅院的长老来驱鬼。可是才听说,这两日大慈悲禅院有宫里的桂公公去为皇太后进香点长寿灯,诵长寿无量经。怕是不便来做法事,不如,送去京郊的感业寺呢?” 桂公公?流熏心头一动,如何是他? 她的眸光又转向了地上哀哀垂泪面容姣好的慕容隽,那清瘦的身材更衬托出几分异乎常人的美。 她不由向老夫人禀告说:“慕容表兄请辞,也是为了成全谢府,让老祖宗能安心安歇。谁知道那妖邪是否附在慕容表兄身上?老祖宗莫要薄了慕容表兄一片仁孝之心。不如,让慕容表兄暂去大慈悲禅寺住两日,逢了寺里的法事,定能驱逐了鬼祟。不过三两日功夫,即可迎了慕容表兄重回谢府。那时府里人人也安心,慕容表兄更是能安稳的住下。” 老夫人点点头,看向慕容思慧说:“如此妥当些。也免得府里人心惶惶。更让你也心安。你腹中怀了身孕,更不能受鬼祟冲撞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雨夜幽会 慕容思慧依依不舍的回身望一眼身后的侄儿慕容隽,见他惊魂未定,如水明眸中透出几分慌张,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令人观之满是疼惜。如今众目睽睽下情势混乱,也无法澄清侄儿是否被那“鬼魅”伤身。慕容思慧只得强忍了一口郁气。 谢舞雩虽然性格木讷懦弱,却好歹是谢府的千金,婚事自然不能如此草草而过。况且,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谁知今夜的事儿若传了出去众人会如何议论? 原本她只是为了替表姐封氏冲锋陷阵,巧计安排了这出一石二鸟的美人计,来成全了二房同慕容氏的姻缘,也借机在谢流熏在宫里立足未稳之际将这死妮子弄个身败名裂,跌落云端。谁想,十二皇子景璨突然闯来插科打诨,这一出原本安排好的精彩好戏就草草收场,了局竟然如此令人意外。 慕容思慧只得屈膝一福谢过老夫人的恩典,安排侄儿清晨起身去大慈悲禅寺小住几日,避避鬼邪之气。她余光狠狠的在流熏那张温然自若的粉颊上挖过,牙根儿紧咬。 众人散去,流熏这才长舒一口气,在丹姝的搀扶下回房。 夜色寂寂,夜雨阑珊,羊毛般的雨线斜穿廊下,盈盈扑面。 她掩口打个喷嚏“阿嚏!” 立足廊下。 丹姝凑来递块帕子问:“小姐,可是受了寒凉?” 话音才落,一袭温暖的锦袍搭去她肩头,唬得她和丹姝都是一惊抬头。回身看时,不知表兄景珏何时来到身后,许是一路跟随,她心神不定都未必留意。 “夜凉,熏妹这是受了惊吓。”景珏说,又不容分说的吩咐丹姝,“还不速速去厨子里吩咐烧一碗热热的姜汤,添些新漉的甘蔗汁儿给你们大小姐服下发汗驱寒?” 见丹姝神色略又迟疑,他不免嗔怪一句:“这里有我。” 丹姝心领神会,近日对景珏也颇有好感,忙爽利地应了声:“是!”急急的退下。她转身支开了随后的丫鬟和婆子们,四下里顿时沉寂。 夜雨中透出淡淡的花香,清冽中蔓延着一股淡然清傲的气息。 雨线密织,淡笼薄烟,二人对立廊下,静默无语……夜风撩人,丝丝寒意沁骨,撩动裙襟,更鼓起他徐徐抬手时的袍袖撩面,更令人心中一股莫名的心悸,透出淡淡的兴奋。 凉冷的风,静谧的夜,冰寒的雨…… 原本心头的烦闷郁结,就在风雨中淡淡挥散开去。 景珏轻声道:“不必挂心。眼下的事儿不过是一场细雨,风吹过了,片点不留痕,怕是日后回想起谢府的一切,都未必还能记得。所以熏妹更不值得为此事神伤,难过。” 流熏点点头,淡然一笑颇为胸襟大度道:“不过是无妄之灾,鬼魅当道,珏哥哥见笑了。” 他认真地凝视她,轻轻地拈了袍袖为她一点点沾去鬓发上细碎的雨珠,眸光里满是笃定和认真,徐徐道:“想是外祖母都已对你明言。你我这段眼下的姻缘……” 流熏措手不及,面颊腾然一赤,眸光慌然逃避,她侧个头颇有几分窘态。景珏一见她的神色心知肚明,不由笑了笑勾了食指敲她额头嗔怪:“你呀!还是儿时的模样。别看平日里登高爬低淘气胜过男娃,这羞怯时反比寻常女子更胜几分。” 流熏低头不语,记得儿时她顽皮淘气,哥哥子俊和珏哥哥总要被她连累,替她顶罪受责。那时珏表兄就曾如此刻般嗔怪埋怨:“你呀!如何不生做个男子,真是投错了胎,不如同子俊换上一换!” 哥哥的性子恬静谦和,而她淘气好动,那时她还纠缠过祖母问,如何才能投胎同哥哥换上一换,也能日日同珏哥哥去掏鸟窝捉蟋蟀斗蛤蟆,不必拘束于笑不露齿,举止端淑,可以随意出府去。那时珏表兄在她眼里不过是哥哥,珏表兄娶世子妃嫂嫂那时,她心里也曾隐隐的失落,仿佛一件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掏去,所以她对世子妃青玉嫂嫂总是避而不见,不能亲近。直到后来遇见沈孤桐,一发不可收拾那份痴情。如今细想,或是豆蔻梢头的年纪里,她曾经暗暗喜欢过珏表兄,不过是芳心犹卷怯春寒,不等言明,就错过了花期。 又静静立过一阵子。 景珏声音柔和道:“三月初三是世子妃的小寿,母妃说要在府里摆家宴庆贺,也是为青玉她冲喜。介时,年府会大夫人回过府来相看你……” 流熏一惊抬眼,心下狐疑,祖母只说了有意让她嫁给珏表兄,可只字未提年府的事儿。 “熏妹……?”他凝视流熏,颇有些不安道,“只是,如此一来,要委屈你了。” 委屈? 流熏不解地望着他,看他那眸光里疼惜中含了内疚,欲言又止。 她转念便明白,若她嫁给世子景珏,是要进过年家这一关的,需要得到年府夫人的首肯。如今年府为了以示大度,为奄奄一息的世子妃年青玉寻觅个继任的世子妃来伺候世子景珏,守住这个佳婿,了却青玉一桩临终前的心愿。 如今,年府因废立太子一事开罪了皇上,太子复立,年氏都没能脱难,太子妃还未重新归位仍被圈禁。眼下,年府煞费苦心的笼络住赵王府这门显贵亲戚,也是情理之中。 景珏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沙哑,更显清凉:“年府的夫人,性子有些跋扈霸道,多年来高居人上,养成的习性如此。若是她言语间有什么不妥之处,表妹莫见怪。日后,怕是同年府也不会有什么往来。”景珏话音迟疑,没了昔日那眉宇鹰扬举止洒落的爽利,似对年氏一族也颇有几分忌惮。又顿顿说,“年府的几位小姐,怕是除去太子妃和青玉,余下几位未出阁的小姐年少,未免有些骄纵,口舌刁钻些,这个,熏妹也不必计较太多,若是果然有人为难你,自来对我讲,不必告诉母妃,惹出事端,令她心烦……”他似是颇不放心,眸光里隐隐担忧地望着流熏。 流熏淡然一笑,云淡风轻,显出几分从容。 “母妃她,平日里也是,言语直率没个顾及,但她心里是疼惜熏妹妹你的。若是母妃那边有什么脸色……就算为了我,还请表妹担待几分。”他说,分明为流熏安排妥了一切,如叮嘱那新婚初日要去拜见舅姑的新媳妇,如何取悦婆婆和小姑,反比她更是紧张。想他也是戎马军中一员少年英勇的将军,如何此刻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表兄若没旁的话,天色已晚,流熏就此告退。”流熏转身欲走,忽然被他一把牢牢的抓住了手臂,顺势一拉,流熏立足未稳,跌扑去他怀里。被他上前一步顺势搂住。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兰蕙 这一抱,慌得流熏心惊肉跳,她欲挣扎,脚下却立足不稳。 仓皇中,她看清他眼底里透出灼灼的光焰,正凝视她,一股不容分说的霸道气尽显,更透出几分对她任性逃避的嗔怪。仿佛她已是他的妻子,仿佛就应该夫为妻纲,仿佛在他面前,此事不容置喙她须得从命。 她心头微微触动。此刻的表兄坚毅的神色,温柔中反透出几分令人寒意透骨的沉稳冷静。 流熏急于挣脱,却被他牢牢抱在怀里,鼻息扑在粉颊上都觉得燥热。 此刻她心绪繁杂,遁逃无路,猛地挣扎几下急恼欲哭,“珏哥哥,放手,再若无礼,我喊人了!” “咳,”一声咳嗽,流熏霎时大惊,景珏也慌得松手,流熏借机推开她扑去身旁的廊柱上,大口喘息,寻声望去。 黑黢黢的夜里只有雨声,不多时,廊外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黄芪,怎么这么毛毛糙糙的,风吹灭了灯,还不速速寻火镰去点上?” 这声音,是春旎姐姐,那清润的声音徐徐靠近。 流熏一惊,就见星星灯火移来,几名丫鬟簇拥下,表姐方春旎已款款而至。 她心里突突的跳,在揣测旎姐姐可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如何这么的巧? “前面可是熏儿?”方春旎吃惊的问,“呀,大雨天的,怎么立在风雨廊下?” 她徐徐走向前,才看到负个手堆出笑意打量她的景珏,惊诧的问:“怎么,珏表兄也在此?” 流熏慌忙避开方春旎的眸光随口分辩着:“才被那女鬼吃人吓住,央表兄送我回房呢。” 景珏拱手见礼,她只微微一福淡然一笑,丝毫不拿景珏看在眼里一般,轻声对流熏说:“你身子单薄,去年开春沾了寒气直到入夏才见好,莫大意了。” 她说罢眸光又在景珏面上掠过,带了几分狐疑。流熏心想不妙,或是春旎姐姐看到了适才珏表兄对她的亲近,心里更是惶然,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定,面上绯红。 “才母亲叮嘱我去府库取几件珍玩,备做明儿去大姨母府里给表嫂贺寿之礼。既然遇到你,不如陪我去挑选。”她不容分说的挽住流熏冰凉的手,对景珏一笑说,“心里无鬼,不怕鬼魅近身,再说,那女鬼只吃美男,对我和熏儿不入眼的,倒是珏表兄一路小心才是。” 说罢,她对了景珏一笑,拉住流熏的手离去。 流熏浑浑噩噩的就被春旎劫走,走了几步回头看,景珏还立在远处痴痴地守候眺望,她心里一笑,春旎也回头看一眼,叹一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于月。” 流熏羞恼地去捶她,二人嬉笑了追逐而去,仿佛回到了儿时,只有夜半无人时才能不顾礼仪身份的纵情玩笑。 府库是府宅后院的宝绪阁,三层高的楼台,伫立在暮色烟雨中。 姐妹二人秉了绣球琉璃灯踩了枝桠作响的楼梯一路上去二楼,留了丫鬟婆子们在楼下候着。 边在翻寻宝物,春旎不是侧眸望她一笑,只是不语。流熏被她看得发窘,终于忍不住气恼道:“如何这样盯着人家看?可是有话说?” “啐!”春旎啐她一口笑了打趣,“只骂你个没心肝的,反来寻我的不是!我问你,如此大的事儿,藏藏掖掖的也不对我说,若不是母亲对我透露,明日去大姨母府上要多尴尬?” 流熏自然知道她说得是什么,羞涩道:“不过祖母提了一句,也没当真。” “没当真?才都软玉温香拥满怀了,还要如何才算当真?”春旎勾了指刮着面颊羞她,侧头取笑说,“我都替你害羞,只瞒了我。真真没心肝!” 流熏又羞又恼,跺脚羞急的掩面,赌气的扭过身子说:“谁知他如此轻薄,我本是不依的。” “果然不依?是心里不依,还是口里不依?还是心口不一?”春旎一连串的排揎,流熏更是同她推搡闹去一团。 闹了片刻,春旎定定神掠一把蓬松的发髻认真道:“女大当嫁,我自然该恭喜妹妹才是。平心而论,珏表兄论家世论才华都是人中翘楚,只是……”她迟疑的望一眼流熏,深深抿抿唇说,“熏儿你要三思,终身大事不可儿戏。三个月前吃醉酒,你还偎在我怀里讲,今生今世定要寻个一心一意爱你伴你形影不离的俏郎君,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一生厮守,相濡以沫。怎么这才几日,便又转了心意?” 流熏心头一动,前世里,这个时节,她似在一心一意爱慕沈孤桐。或是春旎姐姐不知底细,才对她的变化如此惊讶。 流熏慨叹一声说:“婚姻大事,哪里容得我们做女儿的做主?全凭老祖宗定夺了。” 她听方春旎话音里有话,不由问,“旎姐姐,可是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珏表兄他……不妥吗?” 方春旎拉住她的手,同她并排坐下,如个长姐般关切地打量她,凝视她的眸子问:“你果真喜欢珏表兄吗?且不说齐大非偶。家母一直在担心,珏表兄行伍中的将帅,为国戍边浴血黄沙是免不了的,熏儿,你明白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若你远嫁,家中人为你记挂。若你留在京城,你难道不担心他?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你,可是想妥了?”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听得流熏心头暗动。若是嫁给了景珏,注定是日后聚少离多,独守空闺。亦或是边关刀剑无影,难保良人平安归来。转念一想,她不由苦笑,春旎姐姐不知她重生一世所为何来,什么姻缘欢爱,对她这心如止水的人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了。 她唇角勾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反去宽慰春旎说:“若嫁给了碌碌无为平庸之人,草草一世更是悲哀。若非如此,旎姐姐如何对我哥哥情有独钟?” 或是她言语冒失,方春旎面色一白,旋即赤红,倏然起身做出些嗔恼之色,流熏噗嗤一笑拉住她坐回原处道:“好嫂嫂,算我说错了话。给你陪不是了。” 春旎平心静气了片刻,才悄声说:“听母亲说,世子妃表嫂的病,有些蹊跷呢。” “蹊跷?”流熏不解地问。 第一百七十六章 李代桃僵1 春旎左右看看,轻声说:“听闻,世子妃是因儿子夭折,伤心过度,伤了身,患了崩漏之症。可是年府似对此事颇有些质疑,私底下去太医院寻世子妃的医案,言语中颇是奇怪。洪师叔是我祖父的门生,那日过府来时提起此事,还拿了世子妃的药方子问起我昔日祖父留下的妇科千金方‘定气丸’的事儿。母亲一听就脸色大变,叮嘱我不许多事,草草将洪太医应付过去。就是明日去赵王府,母亲都不愿让我前去呢。” “如此说,难道是有人在害世子妃?”流熏额头冒充冷汗,觉得后背一阵凉风森森。 世子妃病入膏肓,才有了她嫁入赵王府这段姻缘。若是世子妃是被人谋害,那会是谁在暗中下毒手……她不敢向后去想。 方春旎眉头紧皱,想是不得已才道出这个惊人的秘密。 “不过是无稽之谈,妹妹不要太过心,却也不要掉以轻心。”方春旎谨慎地叮嘱。 姐妹二人也无心去寻什么寿礼,见流熏陷入沉思,方春旎才换个话题问:“今夜的祸事,都出在你那条裙子,你果然是借给了舞雩?” 流熏点点头称是。 “平日看舞雩文文弱弱的,处处谨慎胆小,想不到竟然如此行事,非是良善之举。许是有什么误会?”方春旎慨叹。 “文弱胆小同心地良善可不能同提并论。”流熏说,“若心地良善,不论是文弱还是强悍,都不该去害关爱自己的人。” 方春旎寻思此话,颇有感触的叹息,旋即又拧了流熏的脸笑道,“都是你这妮子狡猾促狭,生生的搬出些鬼怪之说。你是逃生了,还要害得我和母亲去庙里请什么法师来驱邪送鬼。谁知道真正的女鬼就在宝绪阁里呢。” 流熏一听,噗嗤一笑,一切都瞒不过春旎姐姐的火眼金睛。反复府里只有旎姐姐同她最贴心,最是知己。 “不如我寻个托辞,在老祖宗面前替旎姐姐推了这差事,另派他人去做?”她问。 春旎摇摇头说:“我正要去庙里走一遭,也为俊表兄烧炷高香求佛祖保佑他金榜夺魁。眼见大比之期将至。” “这才是假公济私呢!”流熏忍不住去羞她,姐妹二人更是在楼阁上追逐着嬉闹。 忽然楼下一个声音:“谁在楼上说话呢?我来得可是不巧了。” 方春旎嘘了一声,示意流熏轻声,二人立时沉默,静了鼻息。这声音是四夫人慕容思慧,她身怀有孕,雨夜来这宝绪阁是做什么? 流熏立时警觉,记起小姑母掌管府库的钥匙前,这些都是封氏和四婶婶慕容思慧打理的。 方春旎对下面应一声:“是四婶婶吗?是旎儿奉了母亲之命来取明日去赵王妃的贺寿礼。” 她拉住流熏向楼下去,流熏心里狐疑,这夜深人静的,她来做什么? 楼下灯光里站着花枝招展的慕容思慧,丰腴的面颊在烛光下显得莹透,她含着笑,仿佛忘记了适才闹鬼的惊吓,好奇地问:“呀,熏儿也在此呢?” 流熏见她一脸殷殷的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扮作一脸温笑的迎上去说:“明日世子妃嫂嫂的小寿,马虎不得的。” 慕容思慧上前看看春旎又拉住流熏冰凉的小手说:“难为你们两个有心的,我不过是记起曾放了几枝上好的老山参在顶楼的阴凉处,来取了遣人给世子妃送去将补身子。哎!红颜薄命,还这么年轻。” 流熏打量她,眸光里渐渐生出些慧黠的笑,她满眼天真地对慕容思慧说:“早就听闻四婶婶娘家带来的参是极好的。还能养颜,令人返老还童。可否赏熏儿一枝?熏儿要送给桂公公去。” “桂公公?”慕容思慧诧异的问。 流熏点头说:“我舅母家的外甥今年十八,听闻桂公公在替皇上组建一枝锦衣卫,要选拔容貌清秀的少年执金吾奉仪仗,在皇上身边守护。如今京城的大家子弟都托人去求桂公公觅这美差,只是桂公公极少出宫。听说明儿桂公公在大慈悲禅寺里,熏儿正要给江家舅母报信呢。” 慕容思慧眼眸一亮,笑了说:“我手里的参不多,下回给你,你寻些旁的先给你舅母用。下次待家里来人送了来,我一准先留给你一些。” 流熏也不纠缠,千恩万谢的离去。 出了门,方春旎问:“熏儿,什么执金吾?你如何也学会这些把戏?” 流熏只是窃笑不语,轻声说:“慕容家的表兄生的貌似潘安的,与其送鬼,可惜了人物,不若送人。” “送人?”方春旎更是惊惑不解地望着她。 三月初三是赵王府世子妃的生辰,恰逢世子妃卧病,但又不好怠慢了不操办。赵王妃就同老夫人商议了,请嫂子封氏过府代为操办,请些平日交往密的亲朋来给世子妃做个小寿。 赵王戍守边关,亏得世子景珏在府里,寿宴也不宜太过寒酸,反是让人笑话赵王府如今落魄,世子妃娘家年氏失势就墙倒众人推一般。 封氏临离府去赵王府前,将流熏姐妹召唤来一处叮嘱说:“世子妃表嫂的寿诞你们不可怠慢,丝毫不能做出半点张狂轻慢的模样。如今越是年家失势,咱们谢府忠孝仁义持家的府邸越不能露出市井媚俗之气惹人笑话了去。” 看谢展颜有意无意的摆弄手里新得的小狗欢奴,封氏恼得训斥一句:“颜儿,娘说些什么?” 金嬷嬷一慌,忙从谢展颜怀里抢过了小狗递她眼色,一边笑嘻嘻地迎逢了说:“大夫人的教训,四小姐听得仔细呢。四小姐同世子妃表嫂一直相亲相近的,哪里有半点唐突?” 封氏这才长舒一口气叹道:“这本是勉为其难。人人皆知她是那秋日枝头枯黄的叶子,怕是不知哪一阵风就落了。” 又看一眼金嬷嬷说:“你仔细伺候小姐们。我同四夫人这就去了。马车在外面候着了。” 说罢才懒懒的起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李代桃僵 2 流熏心里一动,心想四婶婶身怀有孕,如何还去受这份辛苦?平日里让她去晨昏定省给老夫人请安,她都推三阻四推说身子不便,被老夫人免了这许多的礼数。如今不过一个晚辈的寿诞,她竟然兴致勃勃的跟了去。 流熏看了一旁的方旖旎一笑,方旖旎倒是不喜不露,只眸光里透出一份讥讽。 世子妃寿辰那日,春光明媚,百花争艳。老夫人好凑个热闹,一大早大姑奶奶赵王妃派了王府的长史官专程登门来接老夫人过府去听戏,车轿就候在门口。老夫人一手挽了流熏,一手拉着春旎上了车,丫鬟们花团锦簇般的亮眼,熙熙攘攘的说笑嬉闹着登了车一路向赵王府去。 谢府的女眷来到赵王府,酒宴就设在了后花园的流芳歇水榭。 堂外春光旖旎百鸟争喧,堂上笙歌管弦,美人踏歌而来,在红线毯上翩跹起舞。 老夫人乐呵呵的点了几出热闹的戏,四下看看问赵王妃:“青玉那孩子,身子还不见起色?” 赵王妃本是盈盈含笑,一听母亲问及儿媳的病情,不由面色一紧,乌云遮日一般唉声叹气道:“也是她福薄。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么溺死了。娘家风风光光的,这突然就大厦倾倒了。真是,祸福无常,难怪这孩子想不开。” 老夫人也叹息一声说:“这孩子本就心思重,你多开导她吧。” 流熏正在打量展颜,一听说来赵王府,展颜装扮得分外精致,小嘴上一点唇红点得娇艳,白皙的面颊上淡淡扑了点脂粉,如那梢头迎风的海棠花一般,白里透粉。她一味的同毓宁郡主在一起,同毓宁说笑着,眸光溜溜地扫着正堂上一脸温然笑意俊逸潇洒的表兄赵王世子景珏。 景珏似不曾在意她,只同亲眷们说笑搭讪迎来送往。只是他明灿的眸光不时望向流熏。 今日是世子妃的寿诞,景珏穿了一袭银地妆花缎小王袍,胸口金线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巧夺天工,襟摆上更有绣着五色云蝠纹,精妙绝伦。腰间玉带板扣是碧绿幽深的古玉,透出富贵不凡,衬托得整个人出尘飘逸。他眼眸里泛着皎洁的清辉,深邃宁静,透出清寒彻骨,整个人光灿得惹人瞩目。 世子妃不出面,命妇女眷们一一向赵王妃和小世子道贺,送上贺礼。 流熏送了一直八宝翠玉簪,别致而名贵,不失身份又不太张扬。景珏上前谢过,亲自从她手中接过那装着簪子的锦盒,眸光凝视她对她一笑,似在赞许她今日举止的得体。 方春旎随后上前,献上一个包裹,打开看时,是一个宝蓝色的枕头,上面绣着百子添福的图案。她恭敬地说:“春旎给世子妃嫂嫂拜寿,献上合欢花枕,为世子妃嫂嫂宁神调理之用。祝世子妃早日康复。” 景珏拱手一谢吩咐丫鬟上前接过,就听身后咯咯一笑,流熏循声一看,是封府的两位小姐玉娇和凤娇,各自用衣袖掩口嘲笑,封玉娇更是忍不住奚落:“呀,果然是穷酸,这种花草装的枕头,一文不值的,市井里一枚大子儿能买三个。” 方春旎自幼寄居谢府,虽然吃穿用度同谢府小姐同例,可是毕竟是谢府的钱,平日里也颇是节俭。如今听了封家姐妹的奚落,不由面色一动,强扮了笑意。 景珏却一步上前接过丫鬟手里的枕头打量说:“千里送鹅毛,送的是那份情义,千金买马骨,贵贱自在人心。” 一番话替方春旎解围,更是令流熏对他生出几分钦佩,附和说,“人心有贵贱,寿礼却是一份心意,只要有心就好。” 方春旎含笑打量封氏姐妹说:“昨夜外祖母吩咐春旎去府库给世子妃嫂嫂挑选寿礼,春旎同熏妹妹挑选时只是想,雨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赵王府的富贵,怕是奇珍异宝未必入眼。只是如今世子妃嫂嫂久病在床,忧郁成疾,心气郁结。怕是良药一剂胜千金。这合欢花,性平,微香,味甘,专治胸闷郁结。《本草》中有夜合枝酒,就是此物。元代《女工余记》中记载,唐代进士杜羔,因父亡母离而嚎啕终日郁郁不乐,心气郁结。他的妻子就用合欢花置于枕中,见其不适就从合欢枕中取出来花儿为他泡酒,顿时心情舒畅。春旎想,不过是对症下药,世子妃嫂嫂日日枕了合欢枕,闻了花香,心情或是能舒畅些。” “亏得你是个有心的。”赵王妃赞许着,又说,“只是这药须对症,不得乱吃。同是心气郁结,可是辩证不同药就不同。” 方春旎谨慎道:“大姨母提醒的极是,春旎也是想到这宗,所以一早的从太医那里闻讯过了世子妃嫂嫂的病症和药方。” 方春旎是医道世家,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妥,赵王妃不语,倒是封氏一笑说:“旎儿医术高明,就是宫里的太医都夸赞呢。” 封玉娇和封凤娇姐妹顿时面色青白,大扫颜面,原本是奚落方春旎,不想反被人嘲笑她们的无知,心里不由愤恨地瞪了方春旎一眼。 倒是毓宁拉住流熏的手说:“熏姐姐,随我去后园,我给你看我新得的一只蓝鸟,是二哥哥为我上山捉来的。” 不容分说拉住流熏就走,反把方春旎甩去一旁。 酒宴正欢时,封氏身旁的四夫人慕容思慧忽然捂紧肚子,眉头紧皱。丫鬟忙问:“四夫人,可是动了胎气?” 慕容思慧一笑说:“哪里就这么早了?不过一时的腹中难过。”她揉揉腹,难掩几分忧心忡忡的样子。 赵王妃的目光投来问:“可用寻个御医来把把脉?” 慕容思慧说:“倒没这么娇气,前几日旎儿给我的那个什么养珠丸颇好,逢了腹中不舒坦,吃一粒就好很多。” 她笑望着流熏左手边坐着的方春旎夸赞说:“想不到咱们旎儿还是个女神医,果然是方神医的后人。” 方春旎本不喜张扬,只是母亲是个好生事的,逢人就夸她如何的医术高超,才替四夫人来替她讨药。如今当众被人这么一夸赞,方春旎反有些不自在。 “看把咱们旎姐儿羞的。”慕容思慧笑了打趣说,又招招手示意方春旎过来,“旎儿,四舅母要劳你辛苦一遭了。” “四舅母尽管吩咐。”方春旎盈盈起身,流熏就见慕容思慧递来一个红漆盘子,上面摆了一部工整抄好的《延寿经》,颇是小心仔细的叮嘱方旖旎说:“这部经文是给你表嫂祈福抄的药王经,看我这脑子,竟然忘记送去经堂供奉了。才你大姨母说,这里出门转东就是后园慈水斋经堂,你替四舅母烧一炷高香供上,莫延误了好时辰。还有,顺道去看看你表嫂,女人家面薄,多少私房话不便说与太医听的,或是你能帮她。”慕容思慧的话句句是理,听来周到。 方春旎一福领命。 第一百七十八章 李代桃僵3 流熏恰是同毓宁携个手转回,见到方春旎捧个红漆盘子向外去,身后随了两名小丫鬟,却不是她带来的黄芪和白术,原本不在意,但心里忽掠过点心思,总觉有些不详,随口问:“姐姐这是向哪里去?” 毓宁不喜欢方春旎,扯扯流熏的衣袖怪她多事,频频敦促:“新漉的梅子酒就要被分光了,姐姐快去吧。” “是四舅母亲手抄来一部祈福的经文,要我送去佛堂。”方春旎话音轻柔。 流熏心里寻思,若是四婶婶忙忘记了祈福的事儿,府里那么多丫鬟婆子,如何单单遣了表姐春旎前往?若是要以示隆重,为何不派个谢府的女儿,单单派了方春旎这外姓人去走这一遭?若是说借道去给表嫂世子妃诊病,也不必如此周折。若是平日,慕容氏不敢去差遣旎姐姐,多半是碍着小姑母的颜面上。只是今儿小姑母抱恙偶感风寒在府里没来,所以四婶母竟然支使旎姐姐了。 心里不过晃过这么个念头,她眸光一转,看到一旁说笑看戏的妹妹谢展颜,一旁还有封家的两位表姐妹在玩笑,封家姐妹满是敌意的眸子含了些不屑鄙夷不是溜向方春旎,仿佛要报一箭之仇似的。谢展颜平日骄纵,同封家的两位姐妹看似也并不和睦,都是平日里掐尖儿的,谁也容不下谁。姐妹几人坐在那里,虽然说笑,但是看得出唇枪舌剑似在辩驳什么事儿,各不相让。 流熏眸光一转,计上心头。只是封家姐妹眸光不时向这边撩过,倒令流熏心头忽然一阵不安。 毓宁急得跺脚喊:“平日里同吃同住一个屋檐下,什么体己话说不尽的。好不容易才来一次赵王府,倒片刻不闲了!”说罢赌气地甩开流熏的衣袖。 流熏一把拉过她,不想生事,哄劝说:“好妹妹,你等等,我只想看看四婶婶抄的经文。”又低声笑了说,“平日里老祖宗总在笑话四婶婶,那字儿才生生是鬼画符,怕是爪哇国的文字呢!” 一句话,毓宁也满眼好奇地去捧那经文看,流熏不过瞟一眼,心里更是生疑,那字端庄清秀,分明不是四婶婶的亲笔,更要旎姐姐郑重其事的供去佛堂是做什么? 还在狐疑,外面忽然一声传禀:“太子殿下到!晋王三殿下到,廉郡王六殿下到!” 众人一惊,慌忙起身相迎。赵王府世子妃寿辰,太子竟然驾到,无比的荣光。 世子景珏不慌不忙地阔步上前出迎,流熏等人向一旁闪避,就见太监躬身开道,走来一袭金黄色四爪龙袍的太子景瓍,一张清俊的面颊依旧苍白,眸光幽深,举止洒落。身后随着一脸沉肃的三皇子景璞和从容含笑的六皇子景琛。流熏好奇的眸光不觉被吸引。重被兴立的废太子,从云端跌下泥垢却还举止从容温然含笑的六皇子,一个个鲜衣怒马般招摇过市来到赵王府众人前,其中有多少令人揣测不清的名堂。 景珏撩衣下拜,对太子要行君臣大礼,被太子伸手虚搀一把笑道:“二弟不必拘礼,都是自家兄弟。” 众人见礼,迎了太子在主位落座,原本热闹的寿宴反显得有些拘谨。 太子举杯恭祝,同众人共尽一杯酒,旋即担忧的问景珏:“听闻弟媳的身子还不见好?” 景珏苦笑摇头不语。太子一声慨叹说:“二弟不必太牵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青玉她吉人天相,会度过此劫的。” 他眸光在众人丛中扫过,忽然落在流熏身上,凝视了片刻,流熏躬身垂头,太子景瓍幽幽地说:“年府,也太过心急,我昨日还叱责谅卿……” 年谅卿是景珏的舅兄,青玉的兄长,如今被贬为庶民赋闲在家,褫夺了兵权。 “如此操切,岂不是咒活人去死?不妥不妥!”景瓍频频摇头,那悲天悯人的眼神含了些悲愤,更是多看了流熏几眼。流熏心头一沉,世子妃是太子妃年世的亲妹妹,看来景瓍对这个妻妹还颇有些关切之情。 赵王妃在一旁含笑岔开话题说:“不过是年府一片慈悲心,更是太后亡羊补牢之策。昨儿还听太后提起,那太子良娣的人选……” 赵王妃迟疑了咽了半句话,仿佛在猜疑太子还在惦记流熏,因此同景珏争欢,故意当众阻止为景珏过早续弦。太子看一眼赵王妃,对这个小婶母颇有几分忌惮,一时无语。 “有劳太子哥哥挂念,这也是青玉的意思。”景珏忙辩解说,怜惜不安的看一眼流熏,生怕她受委屈。 四周的气氛显得有些迥异,空气都透出稀薄。虽然众人依旧推杯换盏,只是笑容里都透出些拘谨不安。 流熏急于脱身,见毓宁依旧笑着奔去了几位堂兄,忙转身出了厅堂。 才到堂外,见两名小厮探头探脑的在廊柱后面窥视什么,寻了那眸光望去,原来是在看方春旎。 方春旎恰也捧了经文在丫鬟引路下出了厅堂,那两名小厮就尾随了几步。 流熏心头忽觉不妙,四婶婶遣春旎姐姐去送经文她就觉得蹊跷,如今这情势…… 见四下众人无人留意,只展颜和封家两名姐妹在廊子下摇了纨扇透气,方春旎走过时,封玉娇故意向后一闪,撞去方春旎肩头,险些将她托盘撞飞,惊呼一声:“你不长眼呀!” 她气恼的抖了裙襟骂:“这泥金织锦裙,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的暹罗国贡品。你赔得起吗?” “穷酸!”封凤娇嘀咕一句拉开玉娇,满眼的轻屑。 流熏忙上前,拉住方春旎故作神秘地问,“旎姐姐,你掉了什么好东西,被熏儿拾得了。”说着拉住方春旎的手,借机要拉她离去。 流熏故意拢个袖口,递了方旖旎一个眼色拿捏道:“还不见如何吃酒,怎么昏得连自己的东西掉了都不识得了?赶明儿嫁了人,还把掌门的钥匙都掉了不成?”边说边走,丝毫不拿封氏姐妹放在眼里。 她故弄玄虚地从袖笼了半探出手给方春旎看,似是藏了什么,眸光却从谢展颜脸上掠过,神秘的一笑忽然拢了袖口说:“姐姐,如此个稀罕物,还不肯给我看,自己偷偷的收了,可是老祖宗赏的?祖母偏心呢!” 方春旎见她说得认真,但毕竟她应了舅母要去送经文,才要推脱,流熏已绕一把挽住了她的臂弯凑在她耳边轻语几声,神神秘秘的向前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李代桃僵4 行到门口,春旎还担忧地笑嗔一句:“也不见什么新奇物,看喜得你。” “姐姐你自管随我去就是,这宝贝可不要让人见到。”流熏推拉着她一路绕出了游廊月亮门,有意偷眼向后望,果然看到二妹妹谢展颜那霓彩裙的光影,那么一闪,又躲去了如雪的桃花竹林后。流熏心里暗笑,她是最知道谢展颜。平日里的谢展颜最是好奇心胜,越是有些风吹草动,都少不得她来凑热闹。 如今她越是故作神秘,谢展颜越是一颗心好奇不安,必定随了她们前来。 流熏心想,但愿是她多心。四婶婶是继母封氏的人,如今四婶婶忽然安排方春旎去后院经堂,举动颇是诡异,春旎姐姐平日待她很好,总怕春旎只身犯险遇到不测。或是她小人之心多疑,但愿是她多虑了,但有二妹妹谢展颜在身后,料定继母不敢轻举妄动。 “走,咱们一路走一路说着,我陪姐姐去经堂。”流熏转身打发了婆子丫鬟们原地不动。随在方春旎身后的两名丫鬟本想坚持跟随,被流熏瞪眼道:“你们是姑母派了来伺候的,还是来监视的,要你们多事!” 两名丫鬟喏喏退下。只封氏派来的两名婆子还一路紧随,流熏无法甩脱。 姐妹二人一路向前,春旎问:“看你神秘兮兮的,做什么鬼呢?” “白日里鬼魅无法显身,姐姐不时就会分晓了。”流熏说,一路说着,流熏只神秘的走走停停,不时偷望身后。方春旎知她在做鬼,想她平日顽皮,但终究有人作伴一路前行才不寂寞。行过一阵子,就来到了经院前,流熏见封氏派来跟随陪伴的两名婆子不见了踪迹,心里一沉。 一阵风吹,流熏一个寒战,远远地望见妹妹谢展颜那身影依旧躲躲藏藏的随在后面,这才放宽了些心。 “这些嬷嬷们,定是肚子里馋虫作怪,逃去吃酒了。”方春旎抱怨一句,依旧雍容大度地向里去。 流熏望着那大敞的垂花门,杳无人声,鼓乐笙歌撩绕的王府内,倒是清静得令人不安。门口没有婆子小厮把守,仿佛听不到一声鸟鸣。 流熏眸光一动,伸手扯下方春旎鬓角的累丝金凤钗环,扔去门口地上,方春旎正惊,却被她猛然拉了闪去对面女墙上一洞门里,捂住她的嘴不要她出声。 惊得方春旎手中的经书都掉落地上,还不及俯身去拾拣,就被流熏死死按住,嘘了一声,看着她摇摇头。 那边就看到谢展颜一路摸来,左顾右盼了片刻,径直向垂花门的经院而去。 “有人吗?谁在?”谢展颜的轻轻的呼唤声,一步步试探的进了经堂所在的庭院。 方春旎好奇的望着流熏,似问她有何不妥? 忽然,垂花门院门倏然紧闭,嘭的一声作响。 流熏心想不妙,拉住方春旎掉头就向后闪去。 忽然庭院里传出谢展颜的尖叫声:“你是谁?啊!放开我,不要!放开!” 渐渐的,那声音惊惶哭喊,旋即男子是声音阴邪:“小美娘,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方家的美人真是嫩生生的,封夫人果然待小王不薄!” “放开我,松手呀,啊!”撕拉一声裂帛声,撕破衣衫的声响刺耳。 男子戏谑的声音:“嗯,好香,香一口,你叫旎儿~果然是香泥,本王让你欲生欲死的化成泥!” 撕心裂肺般的惊慌呼喊,“我不是,我不是,我是谢府的四小姐。” “你生养在谢府,可惜鸠占鹊巢,你不姓谢。你就要是本王的人……”一声粗重的鼻息,哇的痛哭失声,流熏的面颊纸白。 “颜儿?”方春旎愕然地望着流熏,似也觉出什么,惊得问:“熏儿,发生了什么事儿?” 挺身就要向前,被流熏一把拉住摇头说:“姐姐,如今咱们进去只能送死,更平添多少尴尬。快!咱们去喊人来!” 果然如此,里面有人要坏方春旎的清誉。她拉住方春旎掉头就跑,一颗心益发的挣扎,不是她心狠,前世里那母女算计了她。想到她从舅父府里回来平白受辱,想到如今下落不明的绿婵那可怜的含泪的眸光。她心里满是恨意。如今,她们又要害旎姐姐。 她跑过几步,大喊着:“来人呀!来人呀!” 四下竟然无人应声,偌大的庭院,若没人刻意安排,如何会没有个仆人家院? 流熏急得拉住方春旎一路惊马般狂奔,直到听到水榭歌声渐渐清晰,才见到前面有婆子的身影倏然闪过。 “来人呀!”穿过竹林绕过小径,惊马狂奔般向后跑。 流熏只拉了她一路向后,前思后想,心惊肉跳。 如何有这么巧的事儿? 定然是继母早有安排。有人躲在门里要污了春旎姐姐的清白。 “前面的婆子,站住!穿墨绿翠花大襟的,喊得就是你!难道要我告发给王妃来寻你问话吗?”流熏怒喊着追了几步,那婆子才立住脚,显然是有人派来观风望气的眼线。 流熏身子一晃崴了脚般痛苦地吩咐:“没见我崴了脚吗?快来扶我!” 看了那婆子讪讪的过来,又有人闻讯赶来。 流熏吩咐那婆子说:“笨手笨脚的,去吧。你去替方姑娘把给谢府四奶奶给世子妃祈福的药王经供去慈水斋佛堂去。方姑娘照应我,无法脱身。” 又吩咐家丁婆子说:“你们几个跟着去伺候着。” 流熏停了步,喘息粗重,听着耳边笙歌渐浓,日影阑珊,前面来了几名婆子,流熏追上去迎了问:“你们可见了一根累丝金凤钗,表小姐的钗丢了,” 流熏拉了方春旎悻悻地回到酒宴,一看二人回来,封氏面色一沉,慕容思慧惊愕地问:“旎儿,经文可是供上了?” “不,不曾……”方春旎紧张地垂头。 “是我们将行到经院,一阵风吹,姐姐忽然发现头上的钗环不见了踪影。”流熏认真的说,“我们一路寻回来,都不曾寻到。反是熏儿崴了脚,就吩咐婆子去代为供上,免得耽误了吉时。” 方春旎更是恹恹地说:“那是旎儿的祖母留下的。” 第一百八十章 哑巴亏 老夫人闻听不由责怪方春旎:“怎么这么不用心?” 话音才落,忽然外面一阵惊叫声:“王妃娘娘,出事了!不好了!” “太太,忠孝王府小世子醉酒,把四小姐给……给糟蹋了!” 不等众人丛惊愕中晃过神明白究竟,封氏已惊得神色大变,推开婆子丫鬟们急奔了去,失声喊着:“颜儿,颜儿!” “快,快去看看呀,颜丫头出了什么事儿?”老夫人手中龙头拐杖戳地敦促着,急得扶着春旎的手就要向外奔去。 “旎姐姐!”流熏一把拉住了方春旎,对她摇头,示意她缓步。她那惶然的神色,再看方春旎惨白无血色的面颊,大难中金蝉脱壳,李代桃僵,惊喜之余却是凄然,总之逃过一劫,看来是流熏救了她。 慈水斋经堂内哭嚷争吵声杂乱。 随后赶到的封氏冲进婆子小太监们围了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房内,一眼见到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谢展颜凄声哭嚷着向她奔来,封氏顿时惊得面无血色,踉跄几步扑上去搂住谢展颜喊一声“儿呀!”一脚不稳身子跌去,幸好被金嬷嬷一把扶住。 她惊慌失措地望着四周,又气急败坏的打量谢展颜难以置信的问,“颜儿,是你吗?你,怎么这副模样,这是怎么了?是谁?”再看女儿衣衫凌乱,蓬头垢面,一张小脸被打得乌紫,脖颈上还有伤痕,才为她新作的虹霓薄绫亵裤拖了一条裤腿在脚后,裙上满是斑驳血迹。展颜哭得六神无主,扬个头不停地抽噎着喊着:“娘,娘,疼,娘,回家,回……家。” 封氏痛心疾首,追悔莫及,分明台下看戏的众人齐集,就待了看那京城第一恶少忠孝王世子如何将方春旎这丫头糟蹋得一文不值,胜败名裂。也让平日跋扈刁钻的谢妉儿好看。可如何眼前人竟然换做了是她的女儿?封氏捶胸顿足惨哭失声,昏倒在地。 丫鬟婆子们惊得七手八脚的搀扶了封氏靠坐去黄花梨圈椅上。 赵王妃随后赶来,毕竟要顾及王妃的身份和尊严,她进得屋内,皱眉四下打量,旋即气恼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床上衣衫不整披了汤衣歪歪斜斜侧头过身来的男子一脚踢开左右的家丁,头发一甩愤愤道:“都瞎眼了?不看看本世子是谁?” 惊怒的众人这才看清那大胆狂徒竟然是忠孝王府的小世子,那个十足的纨绔浪子。 “怎么是……”赵王妃惊愕,一个是娘家外甥女,一个是夫家的堂侄儿。她心头一颤,声音却弱了几分,改去回头骂着丫鬟们,“还愣着什么?还不快拿衣衫给四小姐遮羞?去把我那件闪缎织金披风取来!” 众人七手八脚去搀扶哭得暴雨梨花般的谢展颜,谢展颜双腿难以站稳,周身颤抖,她拼命挣扎着乱抓乱哭喊,丝毫不许旁人近身。她挣扎着指着床上哭喊着:“杀了他!杀了他!恶鬼!” 众人打量那桀骜不驯作恶后依旧一脸猖狂的忠孝王府世子,他哼一声说:“这妞虽然长得逊色些,但身材还勉强说得过,做世子妃,差了些。” “孽障!”忠孝王妃闻讯赶来,分开众人呵斥一句,却见封氏醒来发疯般扑来拼命,封氏眼里冒火声音霹哑:“狂徒,无耻之尤!咱们去面圣,讨个公道去!”上前就去抓忠孝王世子。 忠孝王世子却是无赖,一掀被衾腿一翘,春光毕露,丝毫不觉羞耻,露出白花花肥硕的大腿,惊得女眷们惊叫了掉头奔逃。他却哈哈大笑了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琨儿,放肆!”王妃也觉得颜面无光尴尬地训斥。世子才腿一勾,将个羞处遮盖了,肆意地冷嘲热讽道,“她可是自己闯来投怀送抱的,小王并没绑她来!” 倒是方春旎在一旁温婉地规劝封氏:“舅母息怒,舅母不妨回府,去请大舅舅和外公主持公道,去告御状去!” 方春旎一说话,封氏的眸光里更是如喷火一般,狠狠在她脸上剜了一眼,急怒交加。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慕容思慧赶来,才迈进门槛就捂住嘴惊愕得瞪直了眼,颤抖了问:“这,这是怎么……如何是颜儿?” 流熏诧异地望着四婶婶问:“四婶婶以为该是何人?” 慕容思慧见势不妙忙捂住口,尴尬的向后退了两步,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想是她是那狗头军师,如今出了状况。一旁的封舅奶奶极力拉劝封氏,封氏哭着挣扎就要同忠孝王世子拼命讨个说法。哪里还顾了一品诰命夫人的身份? 赵王妃见势不妙,忙向前将身子一拦劝着封氏,道:“事情没有搞清状况,还是待弄清楚了再论处。再者,此事不宜张扬,坏了颜儿的名声。” 封氏这才稍缓怒火,神色痴呆的搂着展颜哭着。 “怎么,这是府里的四小姐吗?”忠孝王妃忽然惊诧地问,恍然大悟般。又看了一眼才缓过气儿来要同她拼命的大夫人封氏大惊小怪地问:“谢夫人竟然如此慷慨,真令忠孝王府受宠若惊了。不是说派个小丫头伺候酒醉失态的小世子,抬脸做个通房丫头吗?怎么……啧啧,自己的女儿都送来了?” 忠孝王妃是当今的孝义长公主,说话跋扈毫不留情面。 封氏原本是想替哥哥嫂嫂解围,李代桃僵,将个方春旎推出去喂了饿虎,一举两得,也断了谢妉儿借女儿平步青云的路,报了一箭之仇。谁想,这才是抽了自己嘴巴。 她欲哭无声,发红的眼如饿狼一般在人群里四下搜寻,嘴里嘟囔着:“是她,一定是她,她害了我的颜儿!” 流熏不等继母发难,就突如其来的惊道:“平白的,四妹妹坐在堂上吃寿酒,怎么跑来了这里?” “是呀,小世子醉酒,被谢夫人安置在这里睡下。还说派个丫头来伺候。这送上来到嘴儿的肉,这小世子还醉着酒,凭了做什么,也是无心之过,倒是那误闯寝室的人的罪过。”孝义长公主酸酸地说,幸灾乐祸。 第一百八十一章 顺水推舟 忽然,孝义公主恍然大悟般望向封氏问:“误闯寝室?这里分明是经堂呀。难怪谢夫人要安置我家琨儿在经堂醒酒,原来是相中了我家琨儿做女婿?啧啧~”她摇着冰丝纨扇,长吁短叹,唇角透出一抹冷哂,“有美人儿来投怀送抱,小世子自然却之不恭了。”总是她的儿子没有吃亏。 “长公主殿下,你,你……”封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长公主竟然话难成声。 谢展颜已经哭得涕不成声,周身哆嗦向后缩着身子,她牙关颤抖语无伦次的哭诉:“是……是姐姐她们……她们来经堂……那混帐喊我是旎儿……” 流熏不解道:“旎姐姐来经堂可是受了四婶婶的吩咐,来给老祖宗奉经焚香祈福。旎姐姐胆小柔弱,拉了我同往,并未邀请四妹妹同行,我们也没看到妹妹尾随呀?”流熏还认真地侧头问方春旎:“旎姐姐,你可看到了四妹妹随来?” 方春旎徐徐摇摇头,眸光里还是惊恐未定。丫鬟婆子们各个垂头不语。随在流熏身后的两名婆子眸光滴流地转,却不敢多嘴。 “四妹妹这话奇怪,你说听到小世子口口声声喊旎姐姐,难道是忠孝王世子事先早已得知旎姐儿要去佛堂?”流熏不解地望着展颜问。 一句话点拨,四夫人慕容思慧脸色大变。 孝义长公主更是撇嘴一笑:“这可是有趣了,莫不是这位旎姑娘同咱们琨儿早有私情?” 谢家女儿不检点,勾引了小世子在经堂私会。囫囵官司,谁也说不清。孝义长公主口无遮拦,话出跋扈无礼。 方春旎终于咬牙忍无可忍地开口道:“长公主殿下说话要有凭证,女孩儿家的声名最是要紧。”方春旎气得周身发抖含泪。 流熏拉住春旎的袖笼,笑意一敛认真道:“长公主殿下不过是一时气急,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话。姐姐莫往心里去。”顿顿又推算着,“呀,若果如长公主殿下推算,私情无碍乎两种,一种是有人牵线搭桥在谢府银汉暗度,一种是红杏出府。家母治家家规森严,谢府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旎姐姐出府门定然难比登天的;若说不是出府,那必是世子爷入府来私会。谢府下人怕从未见过忠孝王世子这贵客造府,若世子爷同旎姐姐果然翻墙私会,世子爷也不该是那鸡鸣狗盗龌龊下流之徒。”她啧啧感慨寻思着,“不该呀!” 一句话,忠孝王妃孝义长公主脸色青白,唇角那抹戏谑的笑意顿时消散,换做谨肃的神情,怕一个黄毛丫头抢白,孝义长公主喝斥一句:“放肆!” 封氏被噎堵得无言以对,若是承认方春旎和小世子有私情,岂不是承认她这大夫人治家不严,出了这种丑事? 流熏丝毫不已为意,继续偷窥一眼床上翻身而起忠孝王世子惊道:“呀,若说起翻墙入户,那夜慕容将军府的七公子在府里入夜被人调戏,一时眼花没看清是人是鬼,莫不是……” “熏儿,休得胡言!”封氏喝止,但众人已经神色大异惊诧不已。这忠孝王世子果然禽兽不如,男女通吃。 “你,你……放你娘的狗臭屁!”忠孝王世子大骂了翻身而起,生怕此事闹大。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是忌讳皇上这舅父。太子都能被废关去马厩受苦折磨得不人不鬼,更不必说他这个外甥。 赵王妃也对长公主忌惮几分,清清喉咙问谢展颜,“你这孩子也真是,好端端的,你如何跑来经堂?又如何撞见醉酒的小世子,出了这种事儿,你不会喊人吗?” 谢展颜更是委屈,喊一声“大姑母……”抽抽噎噎地叙说,“颜儿分明见了旎姐姐和大姐姐进了经堂的院落,还见地上掉着旎姐姐的簪子,就随进去寻她们……” 圈套,分明是设好的圈套。封氏气得周身发抖,目光呆滞。 谢展颜大哭着:“谁想我才一进殿门,门就关了,然后,然后……”谢展颜就要寻一旁歪个脖子一脸淫笑望着她的小王爷拼命。 婆子递来一枝金簪。 “是我的簪子!”方春旎惊喜的冲上去就要抢,她分辩说,“旎儿同熏妹妹才行到经堂外,忽然一只野猫子嗖的从我们脚下蹿过,吓得旎儿丢了魂儿就躲,谁想起来一摸头上,祖母赏的那支金钗就不见了踪影。平日里母亲都不许我戴的,只今日是好日子,才戴了出来,竟然丢了……” “春旎姐姐慌得就要哭,拉住我就往回去寻找,我们一路寻回了大殿,也没寻到,正怕小姑母责怪呢,就听到妹妹被……”流熏讪讪道。 晴天霹雳,如今谢展颜被醉酒的忠孝王世子占了身子,莫说嫁去名门,就是寻个寻常人家嫁怕都不能了。 谢展颜哭得委屈,封氏惨白个脸儿,唇角颤抖。 只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流熏提议说:“太子殿下和诸位王爷就在堂上,不妨请太子殿下明断,或是奏请皇上圣裁。” “回府,回府去!”封氏挣扎了起身,搂住谢展颜就要回府去。 她心想,毕竟事关谢府的颜面,长公主和忠孝王虽然势力强,但毕竟公公谢廷尧是三朝阁老,当今帝师。孙女平白被侮辱,岂能咽这口嫌气? 孝义长公主一笑道:“今儿本是个好日子,谁想生出这等事儿来。若是阁老大人勃然大怒告去了皇上面前,皇上也定要查个经纬不是?若再扯七扯八,扯出些不好的东西,怕是皇上秉公而断,未必就尽如人意。” 她的话隐烁,却足以点醒气急败坏的大夫人封氏。封氏一张脸胀红,狠狠将胸中郁气往腹中咽,就是咽不下去。若是公公彻查此事,查出是她设计要让忠孝王小世子占了方春旎的身子来强娶强嫁方春旎,那她则极可能背上恶名,犯了“七出”之例,被逐出家门。她心有余悸。 孝义长公主见封氏口塞,微叹息一声说:“也多谢谢夫人慷慨,这两个孩子,倒也门当户对,不如,就喜上加喜,成全了这对儿鸳鸯鸟儿。” 如此丑事,不宜张扬。只得将错就错。若传出去,对谢府和对忠孝王府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一百八十二章飞来横祸 太子景瓍带了三皇子景璞和六皇子景琛赶来,一见眼前的情景满地狼藉,哭声一片,再略问过此事,也气得面色阴沉。 三皇子景璞抢先对长公主道:“琨儿也太过放肆了,姑母若不严加管束,怕是父皇对琨儿的劣迹早有耳闻,待到罄竹难书那日,怕是无人能救他!” 景瓍伸手示意景璞不必多说,只对长公主说:“古今多少王侯不过五代,都是父辈功劳,子孙败家。父皇若是得知此事,定不轻饶琨儿。” 孝义长公主被侄儿们排揎,面色上仍是嚣张地说:“如何能怪琨儿呢?分明这是命中的姻缘。如今木已成舟,谢夫人好意成全,当是一段喜事。” 流熏担忧地对赵王妃道:“祖母还在前堂,怕是此事还不明究竟,不如请母亲和婶母们先护送外祖母回府去。此事不宜张扬,若把外祖母气出个好歹,就更不妥了。” 景璞上前附和道:“熏妹妹此言极是,儿子这就去寻个托辞请外祖母先回府去。”他又征询的望一眼封氏,封氏如今没脸,也只得借坡下驴的点头,吩咐人搀扶了展颜速速离去。 “颜姐姐这是怎么了?呀,腿上流了好多血,是琨表兄醉酒打伤了颜姐姐吗?”毓宁郡主跻身进来,一脸惊奇地望着众人。 “还不快退下,哪里都有你看热闹!”景珏无奈道,推她向外。 就听孝义长公主慨叹一句道:“咱们琨儿哪里有珏儿这么才华出众呀?同是世袭罔替的世子,珏儿就是识大体,事事周全。” 她眸光看了赵王妃淡淡一笑道:“呀,莫不是这谢府小姐是你为珏儿备下的?这可真是,让琨儿强人所好了。”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家丁来禀告:“启禀世子爷,皇上传世子爷即刻入宫。” 景珏一惊,诧异地望一眼太子景瓍。景瓍也不明究竟地微蹙了眉头说:“父皇知晓我们兄弟过来吃寿酒,并未提要召见二弟你。你速速去吧,许是什么紧要事儿。” 景珏忙告辞去更衣,不安的眸光望向流熏叮嘱一句:“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仔细照顾外祖母回府吧。” 流熏点点头,目送他匆匆而去,心里却觉得一阵温暖。 出府时,谢老夫人摇头叹气,不快而去。赵王妃紧随其后,神色怅然的送行。 方春旎垂个头,惊惶如受惊躲藏的小鹿,一双眼幽幽的。 她随了祖母一路向前,心里有事,却不知不觉的落在了人后。 行过游廊,冷不防肩头被人狠狠一撞,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何人放肆……表妹?表妹恕罪!” 方春旎忍痛抬眼,发现竟然是误撞在表兄赵王世子景珏身上,立时面颊绯红。景珏从廊下洞门疾步奔出,恰同低头疾行而来的她撞去一处。 景珏伸手搀扶,又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忙说:“让表妹受惊了。琨表弟那混帐哥哥一定去教训他!” 长公主的儿子,同景珏倒是表兄弟,如此一说,原本对景珏还颇有几分好感的方春旎冷冷地挑眼瞪了景珏一眼,仿佛将他同忠孝王世子视为一丘之貉。 因出了这等煞风景的事儿,谢府女眷急匆匆的回府去。 回到府里,谢妉儿得知此事,在一旁恨得咬牙,但心里庆幸女儿春旎或免于难,她煽风点火地笑了说:“如此可是大好事儿,恭喜大嫂嫂,贺喜大嫂嫂。” 封氏气得面色时青时白。 谢展颜哭哭啼啼的不依不饶大哭大闹,老夫人无奈叹息,对封氏吩咐:“如今木已成舟,若不嫁,还能如何?” 流熏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古时候有个唐朝冀州副刺史名叫吉懋的,偏是要硬娶南宫县县丞崔家的女儿为妻,崔家认为齐大非偶,不肯同意这桩婚事。可是吉刺史以势压人一定要娶。花轿彩礼一路吹吹打打来到崔家门口时,崔家小姐和夫人都惊呆了,崔小姐哭哭啼啼誓死不从,不肯下床。崔小姐的妹妹却上前说‘家门有急,为顾全大局,莫说是婚事,就是杀身报答为奴为婢都是应该的。何况吉家是望门大户,嫁过去也不算耻辱。’这样妹妹就替姐姐代嫁去吉家,果然后来吉家公子官至宰相的显贵。四妹妹如此哭哭啼啼,反是令父母不安。忠孝王府也是望门大族,不算委屈妹妹。” 正在说着,忽然外面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小厮回禀:“不好了,不好了,世子爷,出事了!” “世子爷,哪个世子爷?”封氏惊得问。 流熏低头一笑说:“母亲如今就为女婿操心了?” 小厮抹把汗战战兢兢地说:“是赵王世子小王爷,进宫触怒了龙颜,被皇上下旨责打,如今被抬回赵王府了。昏迷不醒的,半条命都没了!” 流熏一听惊得愕然,忙追问:“所言可是属实?如何得的消息?” “是赵王府派人来送信,要讨大小姐前些时为十二殿下疗伤时用的什么老太爷珍藏的白熊胆驱毒丹给世子爷散热毒呢。还请大小姐亲自走一遭过府。”小厮话音未落,流熏几乎掩口笑出声来,那枚山楂丸,不过是他唬景璨的鬼话。可是分明景珏是深知她那丹药有诈的。如今他口口声声的要她过府去送药……流熏面颊微热,低头泛出些红晕,心知是为何。 “怎么好端端的,就打上了?这可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熏儿,什么丹药,速速给你表兄送去。”老夫人催促着。 小厮也摸不清头绪,挠挠头说,“只听说是世子爷口直心快出言无状触怒了皇上,才招致一场好打。” ------- 景珏离开赵王妃,一路快马加鞭直奔宫门。 勤政殿,牛公公远远见了他,就疾步迎上来道:“世子爷,可算来了,皇上那边,”牛公公递他个眼色,示意他谨慎应对。 景珏笑吟吟的拉住牛公公的手乖巧地问:“公公可知皇上因何召见景珏?” 牛公公轻声道:“倒不知晓,只听皇上提了几次赵王爷,就捶案扔折子的,吓得奴才们不敢近前。” 景珏寻思片刻,又问:“才都有谁来面圣?” 牛公公道:“倒不见召见大臣。只晌午时谢中堂来过,后来,边关来了密函,赵王爷也有折子来。” 景珏拱手道:“多谢公公提醒。”说罢一抖袍襟阔步入内。 第一百八十三章 讨打 勤政殿里异常冷清,两名太监低眉顺眼的恭立一旁伺候,仿佛连大气都不敢喘,挑起眼皮偷窥了世子景珏一眼,眸光里透出些惶然和无奈,却又含了些幸灾乐祸的笑意,似乎知道又一个倒霉鬼撞去刀刃上了。 景珏有牛公公的叮嘱,自然谨慎小心几分。 皇上伏案沙沙的提笔疾书,也不抬眼,景珏偷眼看看,也不敢打搅,挪去丹墀下,撩衣跪地叩首,不敢言语。 他心里暗自叫苦,依着惯例,皇上批阅奏折,这思路不能被打乱,况且如今龙颜大怒,三爹的面色青白如挂了浓雾,阴云密布后让人看不清心思,那种帝王的不怒自威,令他未免心惊胆战,仿佛比上疆场前一场浴血死战都心头没个底。 如此静默了一盏茶的时分,皇上低眼只顾龙书案上的奏折也不理会他,他就愈发的心头不安。先时还猜测自己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后来渐渐寻思此事不妙,莫不是自己什么地方言行不妥,惹得皇上龙颜动怒?这股三味真火分明是冲了他来的。 跪得久,景珏额头开始渗出密汗,不知是心虚还是双腿发麻,他挪动了酸胀的膝盖,不过衣履摩擦轻微的声响,皇上忽然搁笔抬头望他一眼,鼻子里长长的哼了一声。 景珏趁机叩首见驾:“臣景珏奉召入宫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怎么,不是奉召你还不入宫来见朕了?”皇上悠长的声音,寒意自生,景珏后背一冷。诚惶诚恐叩首道:“微臣不敢。皇上日理万机,臣未经传召,不敢贸然入宫叨扰皇上。” 皇上不由一笑,颇有些玩味地打量他,冷哂,“你倒是口舌乖觉。” 景珏垂首,一副俯首帖耳恭听庭训的模样,宫里人人皆知三爹自幼就偏宠他这个侄儿,反胜过了宫里的皇子。 “立储之事,你父王难道还在耿耿于怀?”皇上忽然冷冷地问。 景珏一怔,原来皇上在同父亲生气? 他旋即温笑道:“百口之家,做主一人,立储废黜,都是自古以来都是皇上乾纲独断的事,哪里能由他人置喙?”言外之意,太子是你的儿子,废立不过你一句话,我父亲就是不满又能如何? “哦?那当年废黜太子,你父王可也是上表奏请废太子;如今朕重立太子,他却一心扶持六皇子。分明对太子不满!” 景珏垂着头,眸光一转更是淡笑恬然:“当年废黜一事,太子不孝忤逆,罪行昭然于天下,群臣也是替皇上不平才对太子口诛笔伐。前些时候举荐六皇子,也是皇上下旨令百官保举新储君,诸位皇子中,六皇兄虽非完璧无暇,却也是诸位皇子中的佼佼者,皇上也屡屡夸赞他。至于六皇兄幕后作祟巫蛊陷害太子一事,臣父远在边关,怕也不过是从官员同僚口中听到的以讹传讹之词。宗庙不可一日无嗣,臣父替皇上担忧,或许操切了些。” 皇上颇有些惊愕,这番话顿时令他无言以对。先是那奚落尖锐的言语顿时变得无力,他颇有些诧异的凝眸打量景珏,那眸光中颇有些玩味,沉吟片晌,才呵呵冷笑几声道:“好伶俐的口舌,果然长进了!依你的意思,倒是朕失察在先,误废了太子,又误让百官推举六皇子,如今还责备你父王和百官。赵王爷反是替君受过了?” “景珏惶恐,不过是就事论事。”景珏伏身跪倒,倒颇有几分诚惶诚恐的模样,讪讪的眸光偷眼望着伯父,那乌亮的眸子飘忽不定透出几分不安,令人不忍责怪。 皇上笑了,摇摇头捋了胡须也不见动怒,只淡淡地对殿外吩咐一声:“劳长禄,传杖!赵王世子景珏巧言令色,忤逆君王,重责二十!拖下去!打!” “三爹!”景珏惊呼一声,若个触怒父亲的孩子,巴巴地望着皇上透出几分委屈,似看出回天无力,他惶然叩首,“求皇上恕罪,景珏信口胡言,不知那句话触怒了龙颜,如何处置景珏都是使得的,只求皇上息怒。” 劳长禄叹息一声,在景珏身边悠悠地拖长声音道:“世子爷,请吧!” 景珏无奈地起身,这二十板子打在他身上,分明是打在父王的脸上,果然伯父为推举六皇子一事仍在耿耿于怀。 ------- 听闻表兄世子景珏受责,流熏心里揪扯的难过更是牵挂,仿佛从未如此去记挂一个人。不,前世里,有个沈孤桐。那份不安的感觉,她不免偷偷心里暗叹:“谢流熏,你这是如何了?” 方春旎见流熏神色不安似也觉出什么,忙说:“不然旎儿陪妹妹一道去。旎儿好歹略通些医术。” 谢妉儿本就心里有怨气,狠狠地一把扯过方春旎挡在身后训斥,“一个女孩儿家,出去抛头露面难免生事。你表兄妹不再是孩子,也该有个避讳,况且他伤在那个地方。” 流熏面颊一红,姑母分明也是制止她去,言语间对赵王府颇有怨言。 方春旎更是脸红,母亲只说“表兄”,这府里的“表兄”不止是景珏一个,她岂能心安。 正在说话,外面一阵叫嚷声:“闪开,让开我!” 方春旎惊得抬头循声望去,这声音是俊表兄,他如何来了? 谢妉儿忙上前问:“俊儿,风风火火的,这是怎么了?” “旎妹妹如何了?”谢子俊气得一张俊脸白如墙纸,泛了微青,上前一眼看到了姑母身后的方春旎直奔过去问,“旎妹妹,那个无赖可曾欺负到你?” 流熏心头暗叹,哥哥竟然听到了消息赶来了,赵王府的事儿哥哥想是早已知悉。偌大个谢阁老府,哪里还能安下哥哥一张书桌呀?这眼见都要春闱了。 流熏懊恼道:“旎姐姐吉人天相,倒是四妹妹……”她看一眼继母道,“好歹成就一桩姻缘。哥哥就要赴试,还为这些事儿分神吗?” 谢子俊横臂拦住她,眸光却鄙视地扫一眼继母和四婶婶慕容思慧,毫不惧怕道:“听闻是四婶婶吩咐旎妹妹去送经书,如何那么巧,经堂就卧着忠孝王世子?不是子俊无心读书分神,是有人处心积虑要我不得安心!” “俊儿!”老夫人呵斥一声,心疼的去拉过他道,“不许胡说。” “老祖宗做主,俊儿不得不说了。前儿是熏儿,今儿是旎妹妹,如今谢府弄得乌烟瘴气,家门不宁。岂能让俊儿安心读书?” 谢子俊耿耿道,愤怒的目光望向封氏时,目光如剑,慕容思慧躲去封氏身后,哀哀道,“这,这是什么话?目无尊长,是什么道理!” 谢子俊深咬薄唇正欲反驳,忽然身后一只大手抓住他衣衿向后一扯,几乎令他窒息。流熏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爹爹!” 谢子俊眼前一黑,一巴掌兜头抽下,狠狠抽在他面颊上,他飞跌倒地,口中血沫四溅。 第一百八十四章 满堂大乱 众人失声惊叫,“祖恒!”老夫人更是惊叫一声。 春旎急于扑向前去搀扶谢子俊,却被母亲一把拦住,倒是流熏急忙上前扶起了尘埃中的兄长。 谢子俊痛苦的从地上挣扎起身,唇角的血涎沿着下巴断断续续的低落,他倔强地强自起身,谢祖恒却气得周身颤抖指着他斥骂:“好好的书不去读,却扎来内宅打探些嚼老婆舌头蝇营狗苟的勾当,你好生去水缸里照照你自己看看,哪里还有分毫天子门生的模样!有辱斯文,无可救药!” 谢子俊自然不服,更是冷哂,原本对父亲那敬畏的眸光变得有些含混不清,他惨然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治国齐家平天下,圣人之训。如今谢府乌烟瘴气,家宅不宁,出了这种丑事。忠孝王世子竟然当众奸污了谢府的女儿,爹爹好气魄,这巴掌如何不去打那畜生,如何不去同忠孝王爷理论?”谢子俊一通排揎,吓得流熏惊愕不已,都不知如何是好。平日里哥哥见了父亲都如避猫鼠儿一般,聆听庭训,耳提面命恪守父子之礼,不敢越礼半步。如今竟然敢公然顶撞爹爹?这可还是她的那个文弱书生的哥哥? 封氏惊诧地叫道:“俊儿,放肆,你,你如何敢对你父亲如此无礼?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父亲不过是想你去潜心读书,毕竟你考期近在眼前。哎,你这孩子。”封氏边叹边紧紧拉住谢祖恒,拿柔弱的身子挡住怒发冲冠的谢祖恒含泪劝说,“老爷息怒。俊儿如今大了,就是要金榜夺魁有功名的人了,好歹你给孩子留几分颜面。” 众人纷纷替谢子俊求情,流熏急得捅了哥哥一下低声道:“没见爹爹气头上,大棒则走,哥哥别在这里惹爹爹气恼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书呆子哥哥远离是非之地。哥哥性子太过直率,如今为了春旎姐姐寻继母理论,她哪里是老谋深算的继母的敌手? 谢祖恒已经是面色沉青,咬牙瞪目,上前几步,飞起一脚狠狠向地上的谢子俊踢去,众人忙做一团来拉劝,谢祖恒却挣脱众人狠狠地踢向子俊大骂:“逆子,不孝的孽障,你的书是白读了。这功名你也不必考了,就在家里同小五小六一道去私塾学些为人子弟的规矩!” 堂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谢妉儿拼命护着子俊在身后,她最心疼这个侄儿。 封氏劝道:“老爷,怕是一场误会。俊儿来兴师问罪,怕是误会了以为是旎儿在赵王妃受了委屈。两个孩子自小一道长大,可见情深……”仿佛谢子俊的诸多行为不端都因方春旎这美人妹妹而起。 悲天悯人体贴的一番话,老夫人拉过谢子俊为他擦了唇角的血心疼道:“你心疼你旎妹妹,可也不能如此鲁莽胡乱冤枉了好人。” 流熏心知凭了老祖宗的心智,哪里会不知其中的玄机,如此开导哥哥,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但继母的一番话分明是在误导父亲。 流熏忙戚戚地接话说:“母亲说得极是呢,哥哥最是疼惜府里的兄弟姐妹,岂止是旎姐姐这表妹,府里的哪个姐妹有个闪失他不心疼?也是哥哥宅心仁厚的地方。才不过是四婶婶吩咐旎姐姐去赵王妃经堂送本经书,可巧怎么忠孝王府的小世子就恰在经堂里醒酒昏睡,还说是被母亲安置在那里,错把颜儿当做了母亲曾许诺来伺候他的通房丫鬟。定然是府里如今口口相传,想入非非,所以才让哥哥误以为是四婶婶和继母……” 流熏抽噎垂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谢妉儿冷冷道:“莫说丫鬟婆子们议论纷纷生疑,就是我也颇为不解呢。府里这么多丫鬟,如此多女眷,怎么四嫂嫂忽然如此看中旎儿,吩咐她去送一本经书?”她抬起下颌冷冷一笑说,“若有人敢伤我旎儿半根头发,我定让她生不如死!” 封氏脸色大变,深知谢妉儿不好惹,更忌惮流熏的厉害,不由揉了泪眼道:“总是我的不是,赵王妃央告我去府里代为操持,我千推万辞的不能。这果然出了事儿,我那可怜的颜儿……” 她哽咽难言,谢祖恒长长深吸一口凉气,狠狠瞪了神情耿耿的谢子俊,才要开口发落,忽然外面一阵杂乱的叫嚷声,小厮玄儿一头大汗的冲进来,跪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禀:“老爷……四夫人……出,出事了!” 出事了?众人诧异地望向玄儿,封氏揉了泪眼一声嗔怪,“好好回话!” 玄儿跪地回禀:“慕容七公子回府来了,他……” 慕容思慧从玄儿惊惶的表情上看出分不祥,忙问:“慕容公子如何了?” 玄儿脸色惨白,如谈鬼魅般说:“慕容公子在庙里夜宿,被……被……糟蹋了!如今被下人扶回府来,腿不能行,一路哭嚷了求四夫人前去做主呢。” 慕容思慧吓得双腿发软,难以置信地哆嗦了唇问,“你,你说什么?他,如何了?” 慕容隽是个男儿,不是女子,如何被糟蹋了?她还在狐疑,转念一个腌臜的念头忽然飘过脑海,慌得她一个寒战,喊一声“隽儿”疾步奔去殿外。 只流熏看到方春旎那惊讶的目光望向她,似猜出些什么。 流熏故作糊涂地问:“四婶婶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莫不是七表兄同人口角败北吃亏了?谢府何等门第,一定替慕容七表兄撑腰做主!” 封氏已经察觉事态不妙,但不敢贸然前去。慕容隽是为了避嫌才去了大慈悲禅寺去小住几日,驱驱鬼气。才不过一日的光景,如何就生出事端来? 老夫人忙吩咐:“快,快去看看,又出了什么咄咄怪事儿呀?” 待众人急急匆匆的都奔去前面看个究竟,封氏才不乱不惊的吩咐婆子们扶老夫人回房安歇养神,自己强自从展颜被作践暴雨摧花的痛苦中镇定下来,跟了几步凑去谢祖恒身边哀哀道:“都是妾身疏忽了,原是忠孝王妃要两名丫鬟伺候小世子,妾身只寻思不好作践了好人家的姑娘,还特地将府里两名被贬不本分的丫鬟里挑了一名去伺候。想那丫鬟绿婵是熏儿的贴身丫鬟,心有不服,听到了风声,有意挑起事端。如何引了忠孝王世子去了经堂,又如何害了我的颜儿,这,这真是,冤孽!” 谢祖恒脚步放缓,也不回身望他,只问一句:“你是说,熏儿的那个贴身丫鬟绿婵?” 第一百八十五章 鬼奸1 偷偷窥视一眼谢祖恒,封氏为难道:“是,绿婵这丫头前些日子撺掇熏儿私自出府去胡闹,这丫鬟心思刁钻,我就责打了她几下,正想及早的将她打发了配人。谁想她怀恨在心,竟然金蝉脱壳的……早知如此,妾身何必治家如此认真,如今反落人口实,还害了颜儿,都是妾身的不是……”她用衣袖颜面嘤嘤啜泣,行在人后的谢祖恒不由停步无奈的敷衍一句:“回房歇息吧。问心无愧就好。” “可是老爷,还有旎儿。”封氏满眼担忧心神不宁地说,“为了个旎儿,如今反闹得老爷和俊儿父子反目。老爷还没看出来吗?这旎儿满眼的都是俊儿,那眼神缠绵缱绻,就是俊儿如今也为了旎儿这丫头神不守舍的,一无往日儒雅温厚的性子。” 谢祖恒停住步,不由回身看她一眼,也不由为之一震。儿子今儿悖逆不孝的举止,难道是为了春旎? “如今表兄妹都日渐大了,若是日久天长闹出些什么不该有的事儿,谢府的颜面,可就扫地了。”封氏长吁短叹,悲天悯人的一翻话,领谢祖恒眉头微皱,眸光里犯出几分将信将疑。 封氏见谢祖恒神色为之一动,便借机进言:“老爷,莫不如老爷在京城权贵人家里寻个人物出众的子弟,将旎儿速速嫁了去。以免夜长梦多,看俊儿今儿那乌眼鸡似的急恼样子,怕是此时耽搁不得了。”封氏提议,仿佛一切都是为了子俊的功名着想,看谢祖恒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几分踟蹰不定,她才叹息懊恼道:“后母难为,横竖妾身都是难做的。只是妾身何尝不想让俊儿敛敛心思,夺取功名光耀门庭呀?” 谢祖恒鼻子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封氏试探道:“那,妾身就去求家中嫂子也代为张罗此事吧。” 谢祖恒慨叹一声道:“真真是家门不幸,由此冤孽!” 说罢一抖袍襟疾步而去,把个封氏丢在原地。封氏紧追几步却无奈谢祖恒步伐颇快,转过门而去。封氏追去夹道,急得问:“老爷,错了,是这边。” 谢祖恒头也不回的离去,封氏兀立原地,才寻思着该是丈夫根本不想去看慕容七发生了什么事儿。 慕容思慧闻听侄儿出了事儿,也不等表姐封氏随来,抢先随了小厮们步履匆匆奔去了前院。 才到跨院,前面就听到了杂乱的呼声哭声,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无数惊惶的目光。 八名小厮抬个竹榻小心翼翼的向里挪。管事儿的斥骂:“慢些,慢些,没见七公子有伤!” 竹榻上躺卧一人,大红牡丹贡缎披风覆体遮了半张脸,一见那件华丽的披风,慕容思慧头脑嗡的一片苍白,她凄然惨叫一声:“隽儿!”扑向前去。 小厮们放下竹榻,慕容思慧一把抱住慕容隽,打量他那苍白的面颊,原本灵动的眸子变得呆滞,目光凄迷地望着前方。头发披散,沾了些干草,春杏般的面颊微肿,似被人掐拧的肿痕。修长的手指伸出在颤抖,似要说什么,却是无法出声,呆滞的目光里透出惊恐,呢喃道:“不,不要,不要碰我,不要!” “这,这是如何了?”慕容思慧见慕容隽袍襟上满是血污,更有两条修长如玉柱般的腿赤露未着袷裤,一条腿半耷在榻旁,慌得慕容思慧心头一凛,急忙询问左右的小厮,“这是如何了?这是如何了?”随行人等各个神色骇然。但是此情此景,不必问也底细自明,慕容思慧入一脚陷足深渊。 一名小厮神色慌张,话音里带了惊恐说:“寺院,闹鬼,鬼,吃人!” “胡说八道!”慕容思慧怒不可遏的劈头痛骂,她如何不知那鬼祟之说不过是流熏那死丫头编排出来唬人的。 小厮见她不信,慌忙解释:“四夫人,奴才们亲眼得见的,字字属实。凌晨时分,七公子才入睡,轮到奴才守夜,就在门口打盹儿。不知怎么的,七公子忽然从梦里起身,然后眼睛直勾勾的,整个人如一具僵尸般直挺挺地向外面去。奴才看得害怕,又怕是七公子梦游,不敢惊动,就尾随了他去。谁想七公子七转八绕的,去了一处跨院停下,推开了一处厢房的门。七公子进去,那佛堂空荡荡的本也无人,可是七公子口中嚷热,就开始燥热难耐般的揪扯自己的衣衫,然后将身上的衫子一件件的扯下来扔向墙角,最终脱得个一丝不挂的。奴才胆小害怕,正要回去喊人来帮忙劝公子回房去,忽然一股香气撩面,四下里起了云雾,那云雾飘绕,如云雾仙境。就来了一名白发童颜的老仙人,摇个尘麈飘然而至。那神仙还对了奴才笑笑,轻轻一推,奴才就倒地不起不省人事了。待醒来时一看呀,哪里有什么仙人,只有七公子他……他……”小厮羞得红个脸不能说出话来,最后索性跺脚道:“七公子他就四丫八叉的趴在个竹榻上,身后还插着个……” 不等话音落,啪的一记清脆的嘴巴,慕容思慧狠狠掴向他大骂:“混帐东西,信口胡言!瞎了你狗眼!”又吩咐左右,“把这玩忽职守的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 “姑奶奶饶命,饶命呀,奴才不敢有半句诳语,都是真话。”小厮又惊又急,“奴才没有胡言乱语,猪儿、全儿他们都看到的,七公子被发现时,身上还满是污秽,连那子孙根儿……” “住口!住口!”慕容思慧歇斯底里的哭喊,她周身颤抖,仿佛被当头一记闷棍打昏,半晌不能清醒。她颤抖了唇,看着六神无主目光呆滞的慕容隽那俊美绝伦如冰雕玉琢般的脸。好端端个美少年,慕容家的佳儿,如今一夕间竟然不人不鬼的被抬回,成为众人耻笑的话柄。她本是要借这个侄儿同三房联姻,达成自己的好事,重新夺回在谢府内宅的大权,谁想如今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第一百八十六章 鬼奸2 只有流熏如今心头明镜一般,深知此事的根源。 封氏利用慕容思慧那急于要夺回被小姑母谢妉儿掠去的内宅府库肥缺的大权,就让慕容思慧寻来慕容家美貌绝伦的七公子慕容隽,名为同谢府三房联姻,实是要借机陷害铲除流熏。一场你死我活的殊死较量,流熏丢了情同姐妹的丫鬟绿婵,又有秋姨为救她而惨死的仇恨,对这貌美如花却红口白牙为虎作伥替封氏和慕容思慧陷害她的美貌俊俏的少年也没了一丝好感。既然慕容思慧存了用美男计来害她的心思,不如她将计就计。 也是无意听到管家禀告,说宫里的桂公公在大慈悲禅寺,她的心头一动。 前世里,桂公公东窗事发蹂躏美男那令人发指的罪行公诸于世为人所察觉已是她成亲嫁给沈孤桐数年之后,如今这太后身边的红人桂公公还是人人巴结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沈孤桐曾经在前世里亲口告诉过她,桂公公经常借着给太后祈福诵经上长命灯油为名,出府去京郊的大慈悲禅寺,而那大慈悲禅寺外不远的一处横云山庄,就是桂公公的私宅,里面蓄养了许多美貌的少男,被桂公公扭曲的心思下肆意的虐待玩弄,更有些有求于桂公公要在宫里托人寻门路的官宦子弟,只得含羞忍忿任其玩弄。更有甚者,桂公公无所不用其极,善用迷香迷得人神志不清,听任他摆布。前世里,哥哥子俊被封氏和沈孤桐陷害,被父亲逐出家门在大慈悲禅寺养伤,定是被沈孤桐或封氏暗中设计推去了桂公公眼前,糊里糊涂怕是如今日的慕容隽一般闻了迷幻香就被桂公公作践糟蹋了去,醒来时痛不欲生而惊疯。 流熏如今心头满是恨意,借机建议慕容隽小住去大慈悲禅寺,就料定桂公公闻到腥味定然不会放过慕容隽这块肥肉。你不仁,我不义,若是她那夜稍不留神,就被慕容隽害得身败名裂了去。留了这祸害不知还要贻患多少后人? 如今,听了小厮们失魂落魄的来禀告慕容隽被鬼怪所糟蹋,她便心知肚明。想起当年沈孤桐历数桂公公这老畜生凌虐男童时的种种恶行,令人发指齿发皆寒的罪证,她如今记忆犹新。那不过是替哥哥子俊悲哀,如今是报复封氏一党的快感。 慕容思慧哭天抢地,一时无措,直到看到封氏赶来。 封氏惊讶的目光望着竹榻上的慕容隽,慌得开口要问,但眼前的情景让她知晓几分,更羞于问出口。 流熏忽然犯了个狐疑,若是封氏前世里指使沈孤桐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害疯了大哥谢子俊,那么封氏对桂公公的劣迹该是早有耳闻亦或了如指掌,怎么她听到了桂公公在大慈悲禅寺,还不阻止慕容隽去羊入狼口?是她一时不慎,还是太过轻视了桂公公的鼻子? 慕容思慧哭得六神无主浑身颤抖。小厮们怯怯地问:“四夫人,如今把公子安置在何处呀?” 婆子偷声提醒:“还是请大夫人的示项吧。” 封氏正在迟疑,戴月轩已经闹过了“鬼”,就不能再住。那将慕容隽安置在哪里才妥当呢?她才要开口,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冷冷的在身后传来。 “安置在哪里?自然是不能住在谢府里!” 封氏惊得一回身,看到谢妉儿冷漠含了几分轻屑鄙夷的目光扬了下巴说:“谢府清肃之地,门风严谨,不是藏污纳垢之地。那不干净的人呀物呀,岂能入内。不管是人奸是鬼奸,谢府哪里曾有如此耸人听闻之怪事!” 封氏又气又恼,还无法辩驳。 一句话慕容思慧愕然无语,若是她一意坚持,闹去老太爷那里,肯定也不会容了侄儿留在谢府。毕竟是侄儿露宿在寺院生出了诡异事儿,毕竟此事不光彩。 婆子偷声嘀咕:“曾听人说起,如今京城多了采花大盗,不采女色采男色,专去采阳补阳。莫不是慕容公子中了那种传说中的迷魂香,幻觉入了仙境,被采花大盗作践了?”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面露惊色。若是慕容隽被那下作的民间淫贼作践了,那可更是令人嘲笑。 流熏信以为真提议:“封氏母舅是刑部尚书,是捉贼的头子。谢府更是近水楼台,可是要报案去查出那大盗淫贼,将之斩首!” 谢妉儿在一旁掩口冷笑,仿佛看戏一般,叹息说:“慕容公子是出名的美男子,莫说人喜欢,鬼也喜欢动了凡心。” 流熏眸光一转,透出几分担忧:“不好,若是京城内口口相传今日的咄咄怪事,日后莫说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慕容公子,就是仕途也无望了。” 这更是慕容思慧担心之处,一句话戳去她要害,她吓得唇角颤抖。若是大理寺果然查拿了奸污慕容隽的淫贼,那声名扫地的更有他侄儿慕容隽。 谢妉儿含笑瞟一眼封氏说:“大嫂,这慕容家的公子在寺院遭了贼人奸污,怕是明日要报官才是,不管如何,这府里不能留他。不如送去别院居住吧。”更叹息一声道,“怕是舞雩的婚事,也就此作罢了,可惜可惜呢!” 流熏心里暗笑,这才是好戏收场。她回身去看方春旎,却不见了方春旎的踪影,也不知她何时离去。 旁边的封氏看到流熏那盈盈含笑的目光,冷个脸吩咐:“熏儿,你不是要去赵王府吗?就还不速速去。” 流熏应了一声是,一福告退。 方春旎出了殿堂,追逐了疾步飞奔的谢子俊,气喘吁吁的来到后园湖边。 静默片刻,月明星稀,她敛紧袖笼,颇有几分不安,莲步轻移动徐徐迫近他,轻声劝慰:“还疼吗?俊哥哥别恼了,舅父他不过是一时气恼,或许下手重了些……” 谢子俊猛然回身,一把握住方春旎的手,那双手有力,却是在哆嗦不定。 方春旎心惊面赤,却觉得泪水在眼眶翻涌,从未见过俊表兄如此气恼的模样。 谢子俊气愤之余,胸口起伏,他面颊红肿,红透的眸子里噙了泪,强忍了不让泪水流下,蠕动唇,他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是我无能,”说罢狠狠捶了自己的头。 “表兄!不要!”春旎一把抱住他的臂,含泪摇头。 “成大事者忍得一时小气,表兄何必计较?”春旎话音惨噎,泪水涌下。 “我恨自己无能!”谢子俊咬牙道,强自忍泪,泪光在乌亮幽深的眸里闪熠,他狠狠不平,“谢子俊妄为男儿!竟然连心爱的女子都无力保护,眼睁睁的看了你日日担惊受怕,这才男儿是悲哀。什么建功立业,粪土不是!” 春旎慌忙捂住他的口,潮润的唇透出温热,她含泪摇头,同他泪眼相对。 她凝视他的眸光嘤嘤道,“春旎等俊哥哥你金榜题名扬眉吐气的那日,指日可待。若没个功名,岂不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第一百八十七章 卧病 “若舅父执意赌气,不许表兄去入闱,表兄岂不一世憋屈在人下?表兄还是认个错低头,何必吃这眼前亏?” “噗嗤”一声笑,一个娇柔的声音拖长了含了嗔怪:“好没脸的话,还指望他金榜题名,给你争个诰命夫人当当?” 惊得春旎和子俊松手,回头一看,是流熏笑盈盈的扶着廊柱立在不远处。她明眸如星晶亮,透出旗开得胜的欣喜,芙蓉粉颊浮了岑岑笑意。也不知她同子俊的对话被她听去了多少,方春旎嗔恼的抿唇,面颊微赤了埋怨,“死妮子!只你古怪多事儿!” 流熏见她一脸窘态,更是笑了说,“还不速速陪我去赵王府探望珏表兄,都是表兄,可见厚此薄彼呢。” 流熏总爱打趣这对儿鸳鸯,更爱看春旎姐姐含羞带嗔的窘态,更乐得看哥哥子俊那尴尬得无处遁逃的神情。 流熏上前一把拉过春旎夹住她的臂在腋下转身就走,“还不速速同我去赵王府?等你这女华佗去妙手回春呢!我哪里有什么良方仙丹呀?” 流熏同春旎赶去赵王府时,已是夜色沉沉。 庭院里颇是清静,姐妹二人忧心忡忡地赶到景珏的寝殿,小太监同心迎出来长长嘘了一声说:“世子爷才睡下。” 他回身向殿内隔了帘望望,听到几声咳嗽,旋即是景珏的声音:“是谁来了?” 那声音干涸沙哑,丝毫没了昔日的清润,费力的几个字,听得人分外揪心。 流熏心头一酸,不知为何眼眸湿润了。 同心忙回禀说:“爷,是谢大姑娘……不,不,是孝敏郡主千岁同方姑娘一道来看望世子爷了。” “快,有请!”又是一阵咳嗽。 “恕难远迎,失礼了。”景珏喘息着,流熏疾步近前,同心躬个腰抢前几步,眼疾手快的打起床前纱幔,流熏凑去床边。 景珏趴卧在床,身上搭了一条淡青色云锦薄衾,侧个脸,苍白的面颊边垂着一绺凌乱的发。那发根处坠了三粒明珠,垂下的发散乱的浮扫在颊边。只这一处是能看出的一点凌乱,苍白的面颊上去极力掩饰痛楚,他强做笑颜,自嘲地说:“让表妹们看笑话了。” 倒是屋里焚了浓郁的沉香遮掩了棒疮的腥气和药气,床上没有分毫的痕迹,处处齐整,显得整个人似是才慵懒的睡醒。 “怎么才去了半日,就碰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被三味真火灼伤了?”流熏打趣的问,也极力掩饰自己的悲哀。 景珏笑了,“十二弟养伤谢府因祸得福能得表妹这回春妙手治病疗伤,让哥哥妒忌得了得。如今总算如愿以偿了!” “啐!”流熏羞恼道,瞪了杏眼嗔恼地做了声色。 景珏一笑却牵动伤口,咧嘴痛苦的样子,倒吸一口冷气。流熏忙来凑近问:“如何了?可是伤口裂了?” 方春旎眸光中泪水盈盈,看到景珏,她便想到了受责委屈的俊表兄,无论如何,景珏如今受伤被众人呵护,总胜过俊表兄十倍的幸运。 “小时候,记得我上树去替你们摸那棠树枝上的鸟巢,恰是舅父来了,吓得你们惊呼,反惊得我从树枝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噗嗤”一声,流熏破涕为笑,她记得,那是两小无猜,珏哥哥英武,上树更是身姿矫捷。那次跌断了腿,父亲更不忍责罚他,倒是骄纵的她气恼的不停捶打爹爹不依不饶的嚷着要爹爹还个腿脚灵便的珏哥哥给她,反是旎姐姐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的。 “快别说了,看,旎妹妹一如当初的模样,又哭了。”景珏取笑着一旁眼睛红红的春旎,似是故意打趣,他自然知道如今方春旎神色不定并不是为了他。只是以此岔开他受责的话题来博流熏一笑。 方春旎恼得转身就走,草草道:“我去看看丫鬟们煎药,莫过了火候才是。” 屋内就剩下了流熏和景珏,二人对视片晌,景珏一笑,徐徐摇头道:“我自当你如何也要明日才来,可见你心里就是有我的。” “都伤到如此田地,还有气力饶舌!”流熏嗔道,为他去倒水润喉。忽然想起什么说,“我来得急,还未去拜见大姑母和世子妃嫂嫂呢。” “王妃在礼佛,你不必去打扰;青玉那边……”他抿抿唇道,“不去也罢。”眸光里透出几分凄然。 清晨,流熏同春旎去拜见姑母赵王妃,王妃昨夜因世子景珏的事儿一夜没睡安稳,还未起身。姐妹二人退下,就去拜望世子妃。 因行的疾,面颊上被垂柳拂过,流熏不过伸手随意一掠,才发现柳芽不知何时抽出嫩黄的芽,飘飘展展自来自去。流熏忽然记起,她初次见到世子妃表嫂时,似也是在个初春的日子,柳条才抽芽,世子妃年氏初嫁入赵王府,头一遭早起拜见舅姑。 流熏恰在赵王府玩耍,一早拉了舞雩妹妹赶去姑母房里看新娘子请安敬茶,拦在路上捉弄她。民间的旧俗,新娘初到夫家,闹洞房时小姑不得在场,但第二日向公婆敬茶前,小姑可以肆意戏弄新嫂嫂,讨要封口银子。 流熏也是促狭,拉了宁儿冲过去一吓,反是惊得眼前一纤弱的大美人惊鸿般的险些飞起,张皇的眸光打量她们,含了几分怯弱。听闻太子妃可是将门虎女,流熏不觉被她那样子逗笑。那小鹿般慌然的眸光似还在眼前。只是时隔几年,恍惚间,斯人将去,好不令人怅然。 淅淅沥沥的春雨斜洒在屋檐下,絮絮的扑面清寒。 眼见就要到了世子妃住的随安殿,丫鬟跑来喊住她们:“方姑娘请留步,世子爷的药按照姑娘吩咐的法子漉了,那汤汁的颜色如何是发赤?” “发赤?”方春旎不解,忙看一眼流熏说,“你不必等我,我先去去,稍后去寻你。或是得暇再去给世子妃请安。” 流熏来到随安堂。院门紧闭。 流熏正要吩咐丹姝去叩门,殿门吱呀呀的推开,半探出个身子,是名嬷嬷,眯个眼冷冷道:“世子妃如今闭门谢客,不见外客。” 第一百八十八章 废人 一句言语噎堵了流熏,如在谢府,她早就恼了,但是如今是赵王府。她沉口气说,“那就烦劳嬷嬷代为禀告表嫂,说是阁老府的表妹流熏前来拜望嫂嫂,愿嫂嫂玉体早日康复。改日流熏再来拜见。” 心里怏怏的,不知是这春雨绵绵扰得人心烦没了兴致,还是被这婆子扫了兴。 丹姝说:“小姐,咱们去看望世子爷吧。若没有旁的事儿,咱们还是及早回府吧,还没打探出绿婵去了哪里?”丹姝担忧的目光,流熏点点头。 春旎教丫鬟们煎好药,转去寻找流熏。 随安堂外,院门半开。 她只身赶回,匆忙中也没打伞,才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所幸春雨细如发丝,濛濛扑沾人面,倒不很凉寒。 她进了庭院,四下看看也没人,青砖地缝隙里杂乱的冒出些小草,地砖已被雨水沾湿。显得庭院角落处几株凋零的白玉兰都是那么荒凉。 她轻轻问一声:“当班的姐姐有谁在呢?” 无人应声,四下了静悄悄。 她心下有些不安,又略抬高些声问:“熏儿,熏儿你可在房里?” 更是无声。 许久,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求助声,颇是沙哑呜咽,“水……水……” 那声音若断若续,春旎定神细听,总算听清,她一惊,莫不是小丫鬟偷懒,屋内无人,剩了世子妃一人在房里? 她忙提了裙襟步入轩门大敞的屋内,入春,春寒料峭,屋内焚着龙涎香,更燃了四个炭火盆取暖驱潮,烤得屋内颇是燥热。 春旎挑帘子进到屋内,应一声:“来了来了。” 她温声应着,四下打量一下,也没个人,但她看到了那低垂的纱幔后依稀人影,听到响动,忙来到病榻旁,她轻轻打起朱幔用金刚钩曳住,见平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纸白形如枯槁,干枯的手微抬却抬不起,干涸的樱唇毫无血色,微微蠕动着:“水,渴……” 世子妃闭着双眼,眉头微颦,面色惨白却还是眉目如画,看得出若非病入膏肓,她该是个美人坯子。 方春旎四下看看,端起桌边一个紫砂壶,倒了一盏茶,用手探探,那茶竟然是冰凉,手下便觉得迟疑。 “茶,给我……”世子妃似听到了水声,挣扎欲起身,半开了秀目,艰难道:“给我!” 春旎也顾不得许多,凑去将她扶起,将茶盏凑去她唇边,世子妃久旱逢甘露般探了头挣扎了饮下,又推了春旎说,“渴……”一双手无力的四处摸索找寻。 春旎忙为她添了一碗茶,她一口吞下,总算微微润了喉,畅快的躺下,心满意足长长叹息一声。 春旎说,“嫂嫂莫急,想是下人们去忙了,我这就去吩咐人添热茶给嫂嫂吃。” “熏妹妹……”世子妃喃喃地唤一声,也不等她应声又猛咳嗽几声,似乎要将一颗心咳嗽出来。方春旎忙扶住她,心想莫不是世子妃将她误认作是流熏? 她伸手轻轻去搭她的脉搏,心里一触,那脉相虚弱,阳气殆尽,怕是没有几日光景,心里不觉一阵凄然。 “熏妹妹……”世子妃呢喃着,冰凉的手握住了春旎的手,定是将她认作了流熏。春旎开口温声解释,“嫂嫂,我是……” “听说,你要入宫……咳咳,做太子良娣?咳咳……”剧烈的咳喘断了话题,春旎忙逃出自己袖笼中一方绸帕为她擦拭,那唇边咳出血痕,春旎趁她没睁眼慌忙藏掩,却听她淡淡道,“不必遮掩,我都知道的。” 一阵沉寂。 世子妃紧紧抓住了春旎的手激动地说,“熏妹妹,你是个好人,谢府的事儿,嫂嫂都听说了……宫里,是个龙潭虎穴……蚀骨无痕,你,你莫去……生不如死!”她说着,咳喘更甚,却仍挣扎了说,“你,你不要,不要入宫,不要去做良娣!让我那可怜的姐姐,留条活路吧!只要……你不去……不去做太子良娣……我情愿……一死,成全你和世子爷……世子爷,他,他是难得的奇男儿……” 春旎更是心头一抖,这话是何意? 仿佛无意撞见尴尬的私情,春旎惊得无从去留,如今她更无法解释说自己不是熏儿妹妹,一时慌乱无措。 世子妃只剩惨笑,她微开了迷蒙的眼,仰望了上空,徐徐道:“我那可怜的姐姐……太子妃……是不是,还关在上驷院……没有恢复名位?” 一句问,春旎哑然,一早就听说了太子妃凄惨的结局,流熏还同她惋惜了许久,红颜薄命,一场朝局之争竟然牵累了无辜红颜。都是苦命的女子。 “那,就是了……”世子妃似有几分失望,呢喃了两声,后面的声音也少了几分咳喘,添了几分平静,却显得阴森森,“死了好,死了就免去了活罪,屈辱……”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分明春旎觉得额头渗出了密汗,周身被炭火盆烤得发热,而世子妃的身体却冷如冰块,那张脸莹透的肌肤虽然有些晦暗,却如一段玄冰。 她含糊地说着什么,似是迷迷糊糊,但话音却越来越清晰。 “嫁给个……废人,有什么用!” “太子被废,如今被复立,也是苦尽甘来。”春旎终于寻了话题宽慰。 “废人?废物一个的人!太子他,他不是男人,他早就……无法延续皇嗣,”惊天霹雳响在耳边一般,惊得春旎半晌直觉得耳朵里隆隆作响。仿佛人都虚飘飘的,她难以置信,赔笑说,“语多伤气,嫂嫂莫多言了。” 世子妃不甘心的一把拉住她的手,急促地说,“你,你贪恋太子的富贵……还妄想日后做正宫娘娘吗?”她呵呵冷笑,一把挣脱了春旎的手,片晌,她冷冷的苦笑挂在唇边,含了几分戏谑道,“你可知道,太子因何大婚至今,五年都一无所出,膝下无儿?” 阴冷冷的笑声,笑得春旎后背发寒。乌黑散乱的长发半遮了已无血色的面颊,一字一顿说:“太子,是个阉人!他不是男人,他是被皇上所阉!”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嗣之谜 世子妃青玉兀自说着,惨淡的眸光里透出几分无奈和愤恨,她唇角透出些轻屑的惨笑,更有些报复的快意:“当年,太子因先皇后之死向皇上质疑,触怒龙颜,皇上一怒之下狠狠地将太子踢翻在地,追着踢打。谁想,这几脚下去,竟然踢伤了太子的要害,太子当场昏厥。后来,方老太医诊治后,断言太子已是废人,永世不能再延续龙嗣。皇上这才懊恼不已,又不肯让满朝大臣和天下黎庶得知他误伤太子断了皇脉的事儿,就下了缄口令,还杀了几名知情的太监。” 方春旎一个惊颤,满脸愕然,难道祖父当年曾亲历此事? 一股暗淡的光线洒在世子妃那毫无血色的面颊上,唇角那抹阴冷的笑意更令人观之胆寒。“为了掩人耳目,皇上非但没有废掉太子,反是在人前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一早为太子迎娶了太子妃,我那可怜的姐姐就被年家执意送去宫里做了太子妃,贪图那家门永固的荣华,我那父亲、兄长们还做什么皇亲国戚的美梦!指望今日的太子妃就是日后的皇后娘娘,他们一个个成为内戚,有恃无恐。” 又是一阵惨笑,咳嗽声不断,“……可谁想,纸里包不住火,新婚后姐姐省亲回门,失魂落魄,她抱了母亲痛哭失声。年府里才知道此事,吃了哑巴亏,不敢声张。此后,姐姐日日憔悴,后来……” “可是,听闻太子妃如今身怀有孕。”春旎忍不住好奇脱口问。 又是一阵苦笑,世子妃青玉微微睁开眸空洞地望着帐顶处微微飘动的金色流苏:“那不是太子的种儿,是他们,他们逼她,逼迫她不顾廉耻的同皇室血脉中壮硕的男子借种,那些天潢贵胄,沾了太子妃的,不久就死于非命,而太子妃,至今都不知她腹中的孩儿是谁的种!” 春旎听得毛骨悚然,忽然觉得一阵热一阵冷,周身如被抽去了血液,整个人剩下一尊空架子,愕然地戳在原地。原来其中有如此多鲜为人知的罪恶。她早曾听闻太子妃体弱多病,不能生养,太后有意为太子觅良娣美人去充斥东宫,延续皇肆,但太子妃刁蛮骄纵,蛾眉善妒不肯容人,送去的美人多是被她刁难欺凌,死的死逐的逐。所以太子多年无嗣,也是皇上对太子的柔弱无能不满的原因。若是内幕如此,可真是太过可怕了。 一阵惨然的笑,世子妃那空洞的眼里仿佛有些嘲弄的笑意,“不如死了倒也好,终于免去了尘世苦难。”声音一如眼前的人一样清寒单薄,仿佛一阵风就吹散了,那声音渐渐的含糊不清。随之又是一阵咳嗽。 方春旎惊恐之余,打量床上即将灯尽油枯的女子,透出些哀怜。她忙倒了一杯冷水,费力的扶起世子妃略垫高些头,将水凑去她唇边说:“抿一口压压咳喘,我这就给嫂嫂添热水去。” 忽然,世子妃睁眼,空阔的大眼瞪直她,惊愕道:“……你,你……” 春旎面颊一冷,背后冰寒,莫不是世子妃看出了她假冒流熏?那份窘迫令她忙侧头,却被世子妃一把握住了腕子,水竟然翻洒在衾被上,竟不知觉。只竭尽气力摇着她的臂嚷着:“求你……嫁给景珏,不要入宫……饶了我那苦命的姐姐……”抽噎声同咳喘声渐渐难分,她叨念着,“好歹将错就错有个‘小皇子’,好歹她还守着个名分。好歹,太子待她是一心一意的好。”她惨然摇头,苦叹一声,那长长一声叹,仿佛从地底孤坟内传来。 声音徐缓,她威胁说,“熏妹妹你若进宫去做太子妃,那就是守活寡,生生的当了自己的男人被无数人玩弄,生子,被人轻贱,然后身败名裂而死!况且,太子她,不会再爱任何一个女子。” 方春旎心里暗呼不妙,若是世子妃说得句句是真,那么日后重蹈覆辙的岂不就是流熏了?可是府里都在张罗流熏嫁给景珏做继任的世子妃的事儿,这段姻缘似成了定局,而且流熏已经是皇上的义女,嫁给太子做良娣的事儿这些人早没人提及了。难道世子妃卧病多日不闻窗外事?只是眼前的女人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人揪心,冰凌般扎得她满心的痛楚。 “熏……熏妹妹……”她痛苦的呢喃,声音里满是绝望和凄凉,方春旎不知如何作答,更是无尽的尴尬和心惊肉跳,她不是流熏,这番话本该是世子妃说给流熏听的。 方春旎草草起身逃避说:“嫂嫂好好歇息,妹妹去去就回。”她也不敢再说,含糊的匆匆离去出了殿门。 她迈出殿门,轻轻地反带上门,这才长舒一口气,眼前空气清润,雨霁天晴,日光灼目。仿佛从阴森森的阎罗殿忽然一步跨回了尘世,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她想,一定要将此事告诉流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流熏谨慎了。莫说不能入宫,就是赵王妃这鬼气森森的地放,熏儿都不宜久留。 才定定神,冷不防一个声音冷冷地质问:“你如何在此?” 慌得春旎猛然转身,整个人似要被惊得瘫软,她定睛一看,不知何时,大姨母赵王妃谢姮儿在一队花团锦簇绫罗光鲜的婆子丫鬟们的搀扶下,就立在不远处的庭院里。 “我……姨母金安,旎儿来……探望世子妃嫂嫂。”春旎结结巴巴的说,惊魂未定,她眸光一转不觉回身看那紧闭的殿门,再听不到那咳嗽声。 大姨母赵王妃满是戒备冷漠的眸光直视她,仿佛她做贼撒谎,巴不得将她的一颗心挖出来看个究竟一般。就这么冷冷的注视了她片刻,才发话说:“赵王妃不比旁处,是有规矩的地方。也没个丫鬟婆子跟着,肆意的在府里乱行游荡,哪里是大家闺秀因有的礼数?” 春旎极力定了心神,心知大姨母对自己并不十分亲近,忙恭敬地答:“本是有丫鬟婆子随着伺候的。才世子表兄的丫鬟急了引旎儿去煎药汤,丫鬟婆子就陪了熏妹妹来给世子妃嫂嫂请安了。旎儿晚来一步,似是熏妹妹她们离去了。”她垂个眸,一颗心噗噗的在胸里狂悸,世子妃那冷冷的话就萦绕在耳边不去。 “还不速速退下!”赵王妃训斥一声。 见姨母愠怒,方春旎忙深深一福退下,立时有两名婆子尾随了跟了她,一路送回客房。 第一百九十章 两小无猜 春旎回到客房定定神,丫鬟烟霞凑来问:“姑娘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一旁的小丫鬟青岚正在调香,回头笑盈盈地说:“姑娘可不是去世子妃那里请安吃了闭门羹?姑娘莫恼了,大小姐才也吃了闭门羹回来,这会子去了世子爷那里怕是去诉委屈了。” “人家世子妃卧病,自然心情不好,咱们该多担待才是。听说汉朝汉武帝的妃子,临终时死也不肯见汉武帝最后一面,就是不想让自己形容枯槁的模样让人看到。世子妃卧病这些时日,想是雨打的鲜葩,没了颜色了。”烟霞一边为春旎羼茶水,一面徐徐地劝说。 春旎这才缓过神问:“才我走的时候,留你们在世子爷院里帮忙煎药,那药可是妥了?” 烟霞说:“果然如姑娘所料,那赤金的药锅就是改了药性。我去了厨里用寻常的瓦药罐去煎药,漉出的汤色是大好的。” 烟霞得意地说,忽然记起什么神秘道:“姑娘,我还听厨娘们说,世子妃的药罐更是挑剔,是太子妃赐的玛瑙药罐,通体石榴红,可是名贵。奴婢们还在笑,什么药不是药呀?用个玛瑙罐子煎药,就是能煎出那药来,可这药还是药呀,又不能煎出救命的仙丹来。” 春旎也没心思同她搭讪,只淡然一笑起身说,“许是太子妃垂怜姊妹,期冀世子妃早日痊愈吧。” 青岚却眉眼一挑说:“就是病愈又如何,太子妃如今名号前可是加了个‘废’字!” “青岚!”春旎嗔恼道,她不想自己的丫鬟踩低迎高的势力眼,青岚这才讪讪地垂眸说,“不过是实言嘛。” “走,随我去寻大姑娘去。”春旎起身,心想流熏这丫头果然同世子景珏寸步不离了。 流熏被世子妃拒之门外,心头郁闷,只有去看望卧病的世子景珏。 如今,那段情真是斩不断,理还乱。不想今世再有尘缘,可是无奈缘到眼前。世子景珏握住她柔荑时那有力温热的手,凝视她那炯炯的目光,如此英伟的男儿,前世里她竟然视而不见,偏偏为了个沈孤桐神魂颠倒,玩火自焚。 同德在廊子下喂鸟笼里的一对儿兰羽暹罗雀儿,一边逗弄一边对鸟儿说着:“就别唱了,给你们点吃的,消停一刻。闹得世子爷心头烦。” 流熏靠近,同德忙撂下手里的鸟食上前打个千,迎了流熏入内说:“世子爷才睡下,就被鸟儿吵醒了,这会子怕又睡了。” 流熏看他一眼,同德也觉得自己失言,忙抽了自己嘴巴笑了说,“奴才失言,世子爷盼望姑娘来呢,姑娘来了再吵,世子爷也不嫌吵的。” 说话的声颇轻,想是世子已经睡下。 流熏吩咐丫鬟们候在外面,自己一笑进了寝殿。 纱幔半拢,依稀看到景珏趴卧床上,聚精会神的在鼓弄什么,全神贯注,竟然没有察觉流熏进来。流熏轻手轻脚地凑近他,那倒影子渐渐笼罩了他的视线,景珏才惊得周身一抖,如遭火灼一般倏然将手里的东西一把握紧了往枕头下藏去。口中喊着,“母妃吉安……” “噗嗤,”流熏笑了,景珏是拿她当做赵王妃了。 看景珏仰头看清来人时那窘然而尴尬的神情,流熏更是一笑,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做坏事儿的孩子被大人擒住时那欲逃无路惊惶的神色。 “拿来!”流熏摊开手到他面前,下颌一扬,倒要看看他藏了什么? 景珏面容带了一抹微红,含了几分难得一见的生涩的笑,一头卧在枕头上也不去看她说:“不看也罢,打发时光随手鼓弄的。” 流熏不动声色,依旧低个眼扬个下巴矫情地摊着手待他招供。一如儿时那千娇百宠骄纵的谢府大小姐。仿佛那点浓情蜜意渐渐被岁月煲出有滋有味,根底里的韵味渐渐显露。她都不知自己何时又寻回了儿时那本色的自己。那时哥哥们都让着她依着她,不管她如何的任性,如何的无理取闹。 景珏无奈,这才探头看看左右无人,神神秘秘的从枕头下摸出一物,神秘地对她递个眼色说:“凑近来看才有趣。” 流熏见他一脸认真,也不知他藏了什么宝贝,就凑坐去床前,看他的手微微扣合着,凑去她眼前,忽然,那手一抖,拇指食指合口中陡然窜出一物,直扑流熏的鼻尖,惊得流熏向后撤身,那物忽然又缩了回去。 景珏倒扑床上捶了枕头呵呵的笑个不停,若是站立,怕早就笑得打迭了。他指了流熏取笑:“这些年了,你还怕成如此……” 流熏敛了神,定睛一看,景珏扬起一只手,提了一个东西在她眼前炫耀。一只雪缎帕子叠的小老鼠,帕子尖留作长长的老鼠尾巴,儿时珏哥哥见她不快哭闹时,就总叠了这小老鼠来哄她开心。几次她都被吓得一怔,旋即敛住哭声。看清是珏哥哥作弄她时,就气恼地奔去追打,于是忘记了眼前的烦恼不快。 她一把抢过,在手心里摆弄,嗔怪道:“如此大的人了,还玩这个,仔细皇上知道了又责你。” “闲来无事,瘸腿马也上不得疆场,只能在床上感叹髀肉复生,报国无门了。”景珏一声无奈的感慨,流熏忽然觉得无限的悲伤。沙场是将军的魂魄,若是离了沙场边关,怕是老虎离了深山。 “总是有重回疆场的那天的。”流熏宽慰一句。不动声色的将那支叠得整齐精巧的小老鼠偷偷收去了袖笼里。心头反有一丝甜蜜蜜的感觉,颇是难言。 鎏金博山炉里沉香飘袅,二人静静相视无言。景珏露出一抹笑意,轻轻地去握住流熏的手,她没有躲避,任他那略是粗糙的手指揉搓她的手掌,喃喃低语:“听母妃说,父王就要回京面圣了。春农坛的祭社稷大典,依例皇族子弟都要去的。只是听说父王的人马才到定河,皇上一道圣旨下,不许父王入京。”景珏眉头渐渐紧锁,诉说心中的烦闷。 流熏对朝廷的事儿不甚知之,但心知肚明,景珏不过是寻个倾听他诉说的人,未必要她听懂。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世子妃之死1 “小姐,太太吩咐说,老太爷回府四处找寻小姐呢,着小姐速速回府去。”丫鬟青岚进来禀告。 祖父回府了?寻她又所为何事? “听说,今儿太子爷登府替皇上赐入春的五谷丰登宫灯呢,府里可是热闹了。许是老太爷入宫去谢赏,带回来什么好东西,想着大小姐呢。”青岚猜测道,府里人人皆知她这大小姐颇得老太爷和老夫人宠爱,若是她没挑过的东西,定然容不到府里的姐妹们的。 流熏不以为意,倒是景珏惋惜道:“我的伤已无大碍,见到你,就好了一大半,再有旎表妹的妙手回春的医术,便是如今下地走动都不在话下。”说着他就要支撑起身给流熏看,这一动牵动伤口,疼得呲牙咧嘴。流熏忙扶住他嗔怪道:“看你,身子总是自己的。何苦?” 青岚一笑,低头退下。流熏嗔恼道:“若你不想我离去,我留下就是。” 她的话音清幽的,透出几分小女儿的温婉气,反令景珏看得如痴如呆,凝视她的眸光,试探问:“熏妹,你这是……应了?” “应了什么?”她薄唇一翘,故作糊涂地问。 景珏噗嗤一笑摇头道:“景珏都是羡慕十二弟,信口直言,无所顾忌。心里所想,口中道来。”她望着流熏,调皮的一笑,拖长声音幽幽地唤一声,“媳妇~” 流熏面颊一赤,羞恼的去拍打他,手指间夹着一方绸帕一挥,恰巧从景珏脸色拂过,扫了他的眼。 “哎呦”景珏一声叫,伸手去捂眼,流熏自觉闯祸,那点骄纵的气焰立时收敛,急得握住他的腕子去分开他的手关切焦急地问:“快让我看看,怎么了?” 景珏只是躲避了侧头说:“不碍事,不碍事的。” 二人正在揪扯,就听一声轻嗽,“咳咳~” 慌得二人撇开手,就见方春旎立在不远处。想是自顾了说话,没留意方春旎的进来。 景珏忙将头埋去枕间侧头向内,干咳几声。 流熏更是羞答答的扭个身子轻声埋怨:“姐姐可是凌波微步足不生尘。” “熏儿,你随我出来,我有话讲。”方春旎也不说话转身外出,流熏理屈,看一眼景珏,转身而去,景珏忙喊住她:“熏妹,留步!” 流熏也不理会,只随了方春旎出外。 方春旎来到廊下,也不说话,话都嘴巴,却又咽回,只说:“嬷嬷们催了上路呢,车轿都备妥了。” 流熏反更是觉得窘迫,旎姐姐不说,更是令她不安。 姐妹二人向外去,一在前一在后的行者,流熏搜肠刮肚的想说些什么为自己敷衍,但春旎淡淡的行着,也不搭理她。 才行了不多远,青岚跑来禀告:“大夫人吩咐说,只大小姐回府去就是了,旎姑娘精通医术,还是留在府里伺候一下世子爷和世子妃。多个人多个帮手。” 方春旎似有困惑,望着青岚问:“大夫人如此说的?” 青岚点点头说:“似是老太爷急得要大小姐回府去,只说了让大小姐回府。太子爷今儿过府来了。” 方春旎周身一震,不安地看一眼流熏,仿佛心有余悸般,却无法对她道明原委。 不等多说,早有嬷嬷随来催促,流熏便急匆匆的随了丫鬟婆子们上了马车,再看时,前面马车里坐了封氏和慕容思慧,更随了几名婆子丫鬟,前呼后拥闹哄哄的。想四婶婶慕容思慧如今身怀有孕,竟然还出来串门子,不辞劳苦的,可真是不闲着。 流熏回府,府里却冷冷清清。 丫鬟们来禀告说,老夫人被太后召进了宫,谢阁老和几位老爷也入宫去了。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流熏寻思,早知如此,反不该回府。 天色不早,她回房,闻到那淡淡的花香气,在熏笼里一点点的泛出,她心头一喜,这味道,她疾步入内四下寻望了喊一声:“绿婵,是你回来了吗?” “小姐!”凄然的哭声,绿婵奔出,小脸上泪水纵横,扑去了流熏怀里,“绿婵总算见到小姐了。”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流熏拉住她上下打量,见她面颊清瘦了许多,面色却还红润。 丹姝也忙上前惊喜的问长问短,绿婵才哭诉:“我被嬷嬷们押送去了飘渺峰的别院山庄,在那里养伤,搓麻绳,缝冬衣。绿婵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后来嬷嬷们忽然带我回府,说是十二殿下要绿婵去伺候他调香。” 是十二殿下寻回了绿婵?流熏心头一动,果然是个心细的……只是,那蒙面黑衣人……那个心底的秘密又浮现出来。 主仆三日又哭又笑,久别重逢一般,流熏拉着绿婵和丹姝同榻而卧,絮絮地说到半夜才睡下。 清楚,流熏朦朦胧胧的听到窗根儿有人语,那声音渐渐的大。 脚步声入内,帘栊挑起,丫鬟慌慌张张进来禀报:“不好了,赵王府的世子妃,不好了!今儿一早就吐血不止,大姑奶奶请诸位夫人和小姐快去过府见上一面呢。” 丫鬟身后随了个婆子,叹气说:“听闻世子妃,怕是熬不过这两日了,平日世子妃同咱们府里小姐们交好,又格外受夫人们宠爱,总是要去见一面的。” 流熏急忙起身,丫鬟们七手八脚伺候她更衣,便是昨日回府时的包裹都未打开,就草草的抱了随了大夫人封氏行色匆匆的慌然赶去赵王府时。 赵王府。 进了房门,床前早已围拥了哭哭啼啼的众人,世子景珏强撑了伤痛的身子,双手紧紧握住年氏的手面带愁色。 见来了外客,世子妃要挣扎着爬起身,封氏忙上前拦住说:“快不要动,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这虚礼。”凑坐去床前,泪盈盈地哭着,“可怜人儿呀!” 话才出口,一见世子妃已是形销骨立,瘦弱不堪,一张小脸哪里还有半分血色,只剩一双乌黑的眸子晦暗地望着她,虚弱的喘息着,令人生怜。 “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瘦得如此了?”封氏口中说着,贴了床边坐着拉起世子妃的手嘘寒问暖几句,其实各自心知这痨病不过是混日子等死,但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世子妃之死2 封氏又问世子景珏:“太医如何说?” “左不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景珏说着,劝着:“这房里药气浊,莫嘘了舅母,劳舅母亲自来探望,珏儿已是不忍,请舅母和表妹们去隔壁厅堂吃茶吧。” 世子妃床前守望的更有封家的女眷。一个个的眼儿在流熏面颊上左掠右扫。 景珏对外面吼了问:“前去请年家夫人的轿子可回府了?” 丫鬟们屏息不敢答话。 世子妃只剩不停的咳嗽,气喘吁吁。 景珏捶了床栏叹气。 屋内药气中杂着血腥气,行在流熏身边的方春旎眸光一扫,看到床前摆的漱盂,一叠子巾帕,就知那媳妇已是吐血,命不久长。但她不由狐疑,昨日见时,分明还不至于如此? 忽然,一阵猛咳,众人回身时,就见那世子妃一口血喷出,顺着那淡粉色的霞影纱帐,血向下流。惊得几名小姐愕然。 倒是流熏离得近,也不顾了旁的,见床边的嬷嬷媳妇们扶定了世子妃,她就拿了自己手中的罗帕去为世子妃揩那喷在面上和衣襟上的血,一片忙乱。 “哎呀,可不敢劳郡主殿下,快快避开吧。”年家的媳妇慌忙劝阻。 更有封家的女眷唉声叹气的拦下了流熏。 太医急匆匆的进来,嬷嬷们忙请了流熏等人回避。 出了世子妃的卧房,流熏惊魂未定,想是人事无常,如此娇花儿一般的美人儿,就这么要凋谢了。 方春旎却扯扯她手中的罗帕,拉她去一旁,却见迎面一位小丫鬟过来说:“咱们奶奶说,惊到姑娘们了,才劳姑娘们照顾世子妃,污了衫子,请去偏殿更衣吧。” 流熏身上溅了几滴血,方春旎扶了她一道随那小丫鬟去,她的手紧紧捏了流熏的小臂一下,不过那一个动作,流熏望向春旎,见她眸光里分明在对她说话,却碍了有人,欲言又止。 进了偏殿,丫鬟们奉来汤水,干净的衣衫让她们姐妹盥洗,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悲悲戚戚的哭声,哭声渐渐放高。 外面有人哭告道:“世子妃,去了!” 流熏心头一沉,原本知道的结果,可是听人报丧时,不觉眼泪滚落。 原本伺候在殿里的丫鬟婆子们四下的散去,方春旎却拾起流熏扔去一旁的带血的帕子仔细辨看那血污,更凑在鼻子前去嗅了嗅。 流熏本在啜泣,见方春旎的神色便觉不祥,她轻声问:“旎姐姐,可有不妥?” 方春旎若无其事地高声说:“这些换下的污浊衣物就暂且放在这里吧,自有下人清理,咱们去前面劝劝姨母去。” 她不容分说急于拉了流熏出殿,推了流熏一把,凑在她肩头低声:“世子妃吐出的血中,有辰砂!” “辰砂?”流熏惊愕不已,一张脸儿更是惨白。 春旎姐姐自幼精通医术,应该不会看走眼。 辰砂是一味药,又叫朱砂,同血一个颜色。平日里中药内取它安神,定心,但用量极为谨慎。因为辰砂若是多服,则是大毒之物。古代曾有帝王炼丹,就用辰砂,结果服用过量而一命呜呼。 可如今,世子妃吐的血中有辰砂,是谁给世子妃服用?还是不过是药中所含,她多心了? 春旎看左右无人,低声解释:“世子妃所患是痨症,忌用辰砂。定不是太医所开的药方里的一味。” 可是众目睽睽下,谁将辰砂给太子妃服用? 流熏心头一阵惊心。难道世子妃是被人毒害致死?她只觉毛骨悚然。 忽然,一名婆子急趋追来,上前福个礼说:“谢大姑娘,才姑娘可是被世子妃污浊了一块帕子?可否赐给奴婢们拿去为姑娘清洗了,免得将晦气带回府里。” 帕子?流熏一愕,心头一愕,莫不是春旎姐姐言重。 下毒的人手脚好快,这是怕落下罪证,追来了。 方春旎旋即自然地抢话说:“大小姐那帕子随了我的换下的衣衫都放在殿里了,才那位丫鬟姐姐看到的。” 流熏心知肚明,这婆子追她来寻那块留有辰砂的帕子,定是心虚。 婆子一愣问:“可老奴寻了殿里,没有寻到。” “才我出门时,一位紫衣的姐姐进殿去收拾衣物,许是她拿去浆洗了。”流熏平静地说。 更是补一句:“嬷嬷若是寻到了,就不必再还我,污了的帕子,扔了就是了。我也不在乎一块帕子。” 她说着拉住春旎向前说:“咱们去安抚一下姑母去。” 行了几步,流熏不敢回头,总觉身后一双眼在看她。但怀里那方血污的帕子,令她心惊胆颤,仿佛揣的是一把杀人的利刃。是谁,蓄意杀害了世子妃? 大殿里,世子景珏扶着棺木嚎啕大哭,任是谁劝也拉不开。 一旁的赵王妃掩泪长叹:“珏儿媳妇也是个命不济的。娘家遭贬,又丧了孩子,一时想不开,谁开劝都不得的。如今得了这痨症,竟然是一个子嗣念想都没给珏儿留下。你怎么就这么忍心,扔下珏儿去了?你如何就不能等一等,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太子复位了,你娘家也得赦了,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 封氏在一旁抚慰着赵王妃说:“或也是她的福分,去地下陪那夭折的孩儿去了。” 赵王远在边关,赵王妃张罗着棺椁发丧的事儿,对封氏说:“嫂子就留几日,妹妹这里乏些帮手。” 众人扶了哭哭啼啼的赵王妃下殿去,清冷冷的殿上,只剩下景珏的抽噎声。 铁血男儿,铮铮铁骨,平日里流血不流泪,如今一哭,反比什么都打动人心,流熏不觉眼眸湿润,眼泪又倏然落下。 世子妃的死绝非寻常,若是那药里含了朱砂,又是何人要有意毒死世子妃? 世子妃即便苟活,不过徒有虚名而已。流熏记得表嫂生性柔弱,平日里见人说话双颊都生出一抹羞涩的酡红,平日是个极好相与的,从不同人争执。倒是表兄房里的小妾两名,平日也是安分守己,因婆婆严厉,平日里都是谨言慎行。若是是小妾争风吃醋图谋主位,不像!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觊觎世子妃的名位。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世子妃之死3 一个心思才划过流熏的心头,忽听一旁有人在说:“封尚书夫人送来的滋补身子的参汤还请世子爷服用吧。若见世子爷不吃不喝的样子,怕是世子妃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心的。” 婆子们苦口婆心的劝,景珏却摆摆手扭过头,似不想让人看到他眼中蓄泪落寞的样子。看着景珏双眼通红,唇角颤抖,分明有无限的伤感和悲愤。 流熏心头反莫名的生出些负罪感,这些日子同景珏表兄的相守,那渐渐浓意渐生的情愫,如今在世子妃僵冷的尸体前,她顿然觉得无比汗颜。毕竟她们才是夫妻一场,到头来红颜飘零,景珏分明有些追悔莫及,又因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有强自在人前隐忍。 流熏从婆子手中去接那碗汤,只对景珏说:“表兄节哀,还是喝口汤,莫伤了身子。” 她的手伸去,那婆子却颇有几分忌惮的退后了一步,皮笑肉不笑的应付一句:“怎么敢劳动郡主殿下?” 流熏不由心下一疑。前世里,似乎封家的小姐嫁作了世子妃……今世,谁知为何阴差阳错的祖母有意成全她同珏表兄。怕是封家如今还蒙在鼓里,做着白日梦呢。 流熏忽然记起,那日在世子妃的病榻前,除去了那两名小妾,更有几位近亲女眷,其中就有封家舅母在。莫不是封家执意争取将女儿嫁到赵王府,急于求成,更等不及这几个月的功夫,就一剂猛药送了世子妃归西? 流熏越想越怕,眼前血光乍现,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不知大姑母可是知晓? 流熏去看望卧病的大姑母,屋内缭绕着苦涩的药香。宫娥们各个神色戚然,颇是谨小慎微的在一旁伺候。 见她到来,宫娥打了帘子,请了流熏入内,流熏靠近床边轻声问宫娥翠羽:“姑母的身子可是舒坦些了,太医如何说?” 赵王妃忽然一声长叹,或是听到她说话被惊醒,微睁了眼说:“不过是心口痛,并无旁的,太医说无恙。将养几日就好。不过是你嫂子走得太快,我自当她还能熬个半载的光景。”说罢鼻头一酸又潸然泪下。 流熏乖巧地说:“姑母待大表嫂的好,她自然记得的,今世有幸给大姑母做儿媳妇,又在如此富贵人家,当属她的福分了。” 赵王妃兀自嗟叹,轻轻拍拍流熏的手长长一声慨叹说:“你那宁妹妹若有你半分的乖巧懂事,我就闭目了,可惜她兄妹几个,都是不令人省心的。” 正在说话,外面一位嬷嬷进来悠悠地回禀:“启禀王妃娘娘,封尚书夫人将府上二小姐的庚书送来了。依着娘娘的吩咐,送与了钦天监那位须真人去核过生辰八字,是大吉的。” 赵王妃一怔,看一眼流熏,摆摆手示意婆子下去,叨念一句:“这才是八字没一撇,太过心急了。” 嬷嬷拿了庚书退下。赵王妃泪水旋即落下:“怎么不令人心疼年氏这孩子,自己咳得一颗心都要呕出来了,还念念不忘要为世子续弦冲喜。亏她懂事体贴周全。她一意的中意你,替她日后陪伴世子爷。” 流熏打量大姑母,欲言又止。她为世子妃青玉悲哀,为了什么贤良的名声,自己命在旦夕,还管丈夫日后的新欢。可转念一想,难道世子妃嫂嫂就白白冤死了? 赵王妃看屋内无人,轻声问:“熏儿,你可曾听说了什么?” 流熏一愕,旋即一脸懵懂地问:“姑母指的是何事?” 赵王妃谨慎道:“才我听下人传言,说是你表嫂临终吐血来的蹊跷。先时吃了封家送来的几枚还魂丹,人还是精神了许多,也能坐起身子了。谁想不过几日的功夫,病情就急转而下。”她神色中有几分猜疑。 流熏一惊,竟然姑母也听到了些风声,她问:“姑母是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不过太医院的医正早就断言,你表嫂这病熬不过立秋的。可若是有人害了年氏,我一定要替那孩子讨还个公道!定是不依的!”赵王妃急得猛咳几声,义愤填膺。 流熏心下迟疑,若是她不明言,怕是有个闪失,倒是让恶人作威作福了。若是她明言,又怕大姑母气急攻心。 她寻思片刻说:“熏儿也想回禀姑母呢,熏儿倒是逢了个奇事,可不知该不该讲。” 赵王妃说:“你是我娘家的侄女儿,亲女儿一般的,还有什么隔心的?” 流熏深深抿抿唇迟疑道:“那日熏儿同旎表姐赶来为嫂嫂辞行,恰逢了……” 她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平日大姑母偏宠她如己出,她索性将世子妃一口血喷染鲛绡帐,血污罗裙,更污了她的罗帕的事儿一一道出,还说了方春旎发现血迹里有丹砂的事儿。 赵王妃听着,渐渐的面色沉铅一般,又转作纸白,她眸光惊呆,旋即恨恨倏然起身道:“我早觉得此事有诈,苦了没寻到证据,那帕子现在何处?” “姑母息怒!”流熏忙劝道,“此事虽然令人恼怒,天理昭彰不容恶人得逞。可是这话若传了出去,毕竟牵扯众多。”流熏劝慰道。 赵王妃不依不饶道:“难道我就咽下这口恶气不成?你表兄尚不知此事,若是知道,珏儿那火爆的性子,定是提剑活劈了那贱人一家,管她是朝廷诰命还是什么货色!” 珏表哥骁勇,平日里虽然笑容可掬,可是沙场上是一员虎将。眼前浮现景珏那凄然神伤的泪光,流熏暗想,此事还不得让珏表兄得知,否则急怒之下铸成大祸就是追悔莫及。 “熏儿,切莫打草惊蛇,待我想想如何对付她们。”赵王妃气恼难捱怒火。冷静了片刻道:“好孩子,你要沉住气,莫让她们害了你去。” 说罢,缓了缓,才吩咐人送流熏回房去。 赵王府四处飘白,垂着缟素,哭声缭绕,听得人心碎。 流熏疾步回到房里,恰是春旎坐立不安的也在遣人四处寻她。 “怎么去了这么久?”方春旎不安地问,拉她去一旁。 流熏说:“旎姐姐莫慌,我都对大姑母明言了,大姑母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就此罢休!” 流熏将事情原委告诉了方春旎,方春旎听着,面色渐渐的冷淡,待她说完,方春旎责怪道:“熏儿,鲁莽了。” “大姑母也是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的。若不让大姑母得知,我们如何给表嫂报仇?难道就让那些奸人得逞了,招摇过市了去?”流熏满心的不服。她想,景珏如今受伤,又遭临如此重创,若她再不为世子妃喊冤,天理不容!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丹毒1 方春旎打量她,似有隐隐担忧,但毕竟又将一番话生咽了回去。表妹流熏自幼娇宠任性,不似她自幼寄人篱下看惯了人的眼色,带眼识人。况且流熏太过信任依赖赵王妃,更有如今她同景珏情愫暗生,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她若说出心里的疑窦,反让人疑心她过于提防人了。 她想,即便大姨母得知了真相又能如何?若没有内应,如何封家的女人就进了世子妃的卧房,还能轻易的投毒? 看着旎姐姐愁眉不展,流熏拉着她手好言安慰:“旎姐姐,莫多虑了。迟早要惩恶扬善的事儿,既然姑母要为逝去的表嫂做主,我们就让大姑母去查。姐姐想想,若果然如姐姐所说,青玉嫂嫂非是善终,那凭了咱们两个外客,能为她伸冤吗?还不是要靠珏表兄和大姑母做主?” 春旎噗嗤一笑,不由摇头无奈,“珏表兄,珏表兄,你呀,怕是眼里心里再没旁人了。”流熏一阵羞恼,反唇相讥,“姐姐眼里可也只有表兄,可惜此表兄不是彼表兄。” 春旎又急又羞,起身就去拧她的嘴。两人在闹,忽然外面一阵闹哄哄的人声鼎沸。 流熏倏然起身对窗外问:“出了什么事儿?如此喧哗。” 丹姝隔了窗应一声:“是王妃吩咐各院落锁不得随意出入,似是王妃房里丢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在挨院子搜检呢。” “丢了什么东西,如何就寻到咱们这里了?”流熏颇有些不快,方春旎更是透出些冷意,颇有些不安。 “旎姐姐,旎姐姐~”流熏唤了两声,方春旎才依约恍过神,愣了片刻说,“终非大吉之兆。” “该不是姑母开始彻查那丹砂的事儿了?”流熏轻声问,眸光里透出些好奇说,“依我说,抓到这投毒的人就去送官严惩,杀一儆百。” 话音未落,院内一阵哭骂声:“放开我,放开我!不是,不是我,冤枉呀!” 流熏一惊,这声音仿佛是旎姐姐身边的丫鬟烟霞,一旁更有丫鬟鹦哥和青岚的制止声:“就凭这点子丹砂,怎么可以随便抓人?” 不过一听“丹砂”二字,方春旎面色大变,不由看一眼流熏,眸光一转说,“熏儿,怕是你自作聪明了。” 流熏还不大明白,方春旎已推门出去。 “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方春旎淡定的问。 人群中走出赵王妃身边的李嬷嬷,上前一福陪个笑脸说:“惊扰到两位姑娘了。是府里出了大事儿,王妃娘娘让四处搜查投毒丹毒,就在姑娘房里的丫头烟霞的包裹里搜出一瓶子丹砂。” 流熏一惊,哪里有如此碰巧的事儿,一个丫头,平日藏瓶子丹砂做什么? 烟霞跪在地上呜呜的哭着:“不是,小姐不是,那瓶子却是烟霞的,可是里面放的不是丹砂呀,是六神丸,昨儿烟霞还曾服用过的。” “姑娘这话有趣了,六神丸还是丹砂,一看就知。”李嬷嬷身后一名瘦长狐狸脸的婆子上前,干巴巴的手指伸开,上面倒着几枚红色的药粒,“你家的六神丸生成这个模样吗?你尝尝看!” 李嬷嬷气恼的吩咐:“不必同她啰嗦,只绑去王妃跟前去说话。一顿贼刑,就不怕她不招供!” 一句话,烟霞更是慌了神,扑去方春旎脚下一把抱住春旎哭求:“姑娘救救烟霞呀,烟霞不知情的。这六神丸还是前儿个烟霞向姑娘讨来安神的,不知如何就变了。” 婆子上前一把扯住了烟霞的后脖衿掼在地上骂:“你个黑心肠的小蹄子,你这话是说那毒是表小姐给你的?” “这院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从谢府带来的丫鬟婆子,莫不是谁冤枉你?” 婆子们七嘴八舌的骂着。 李嬷嬷吩咐一声:“带走!” “嬷嬷!”春旎开口说,“那药是我给她的,是府里调制胭脂膏子点色用的,或是出来的急,被丫鬟们拿错了也是有的。” “旎姐姐!”流熏惊得提醒一声,如今人命关天,同此事撇清尚不易,如何的还要包揽去自己身上?虽然她也为烟霞着急,可是一时没有救烟霞的好法子。 瑞萱堂,赵王妃眼眸通红如在喷火,怒视了地上哭泣喊冤的烟霞。 一旁的婆子们禀告:“是从烟霞的包裹里搜出的。” 赵王妃怒喝:“你可有何话讲?人命关天,送她去见官!” “姨母~”方春旎上前说,“姨母容禀,烟霞……” “住口!”赵王妃怒喝一句,旋即和柔了些声色说,“旎儿,姨母知晓你是个孝顺心善的孩子,纵然被这些小贱人欺辱了,都不敢出声。你不必怕,有姨母为你做主,不会冤枉你的!” 流熏本是对世子妃之死耿耿于怀,才忍不住将发现药中有毒的事儿偷偷告诉了姑母,谁想姑母气急败坏顺藤摸瓜,竟然将烟霞寻了出来。流熏相信烟霞的话,那么眼前必定有人存心在害烟霞,烟霞不过是个小丫头,这矛头不正是直指旎表姐?老祖宗有意将她许给珏表兄,封家也正有此意。如此看来…… 流熏忙开口说:“姑母明察,可是旎姐姐同熏儿是二月二十六才至,才进表嫂的房内,表嫂就吐血身亡了。” 李嬷嬷说:“姑娘说得有理呢。看似没有契机投毒,可是偏偏这日世子妃殡天了。可巧了。”她对门外喊,“进来吧!” 门外进来两名婆子噗通跪地说:“王妃娘娘容禀,奴婢们看到这表小姐身边的丫鬟才来那日去过厨房。” 烟霞急着哭着:“那是姑娘才到府里,路上着了寒雨要熬姜汤发汗,府里的嬷嬷说,都在忙了伺候世子妃的病,无暇去做,让奴婢自己去厨里。再说,同去的还有青岚和白术。” “你只说你去过厨房,还是没有去过?”赵王妃逼问。 “去,去过!”烟霞讪讪。 流熏记得,那日她们淋了雨,却是有丫鬟们自己动手去厨里熬姜汤的事儿,如今听来似乎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丹毒2 “那日厨房里并无咱们的人,只有封家的婆子替世子妃煎药。”李嬷嬷徐徐地答,望一眼赵王妃神色间有些含混。 “来人,拖下去打,打到她招认!”赵王妃狠狠道,咬了银牙,恨不得将丹霞吞噬。 “姑母,不可呀,分明烟霞是冤枉的。”流熏急得为烟霞分辩,从那日她和旎姐姐来府里,到她去而复归,不过短短几日,怎么出了这些变故? “熏儿,你知道什么?你昨夜不在,你来那日没有投毒,不等于这两日无人在世子妃的药中做手脚?年府虽然败落,好歹是大户人家,总是要个说法的!”赵王妃神色肃穆,对李嬷嬷吩咐:“速速差人守住殿门,不得许可不许靠近,此事府里要缄口,再不能对外透露半分!”旋即暗叹,“家门不幸呀!” 一旁的丫鬟白术跪地说,“烟霞姐姐冤枉的,昨儿烟霞姐姐一直在伺候小姐。若是说可疑,奴婢倒是记起,昨儿晚上,西厢下人的房里无人。天凉,我回房去添褙子,分明撞到了青岚在鬼鬼祟祟的翻什么,一见我,慌手慌脚的将个包裹都掉了,我一看那包裹,是烟霞的,青岚说,是见个老鼠钻进去了。” “青岚那丫头在哪里?”赵王妃问,有几分震惊。众人各自生疑的忽视。 不多时,青岚被带进来,战战兢兢的周身打颤,噗通跪地磕头说:“王妃饶命,王妃饶命。青岚,青岚一时糊涂呀。” 青岚?流熏同方春旎对视一眼,不觉愕然。 青岚哭哭啼啼说:“那毒,那药中的丹毒,是……是奴婢投放的。” 一句话嘘声一片,堂上人人神骇。齐齐的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颤抖的青岚。 “青岚,你胡说些什么?”方春旎震惊。 流熏也惊了,杀人抵命,这可不是胡乱承认的罪名。 “让她讲!”赵王妃一声喝止,瞪了方春旎一眼。 流熏不觉惊愕,如何一波不定,一波又起,认罪的竟然是青岚。 “小姐平日待青岚亲如姐妹,上天入地都难觅这么和善的主子。这些日子,青岚见小姐暗恋世子爷……” “青岚!”流熏同方春旎异口同声的惊呼,都为青岚这出人意外的言语惊愕。 姐妹二人互视一眼,春旎又急又恼地叱责,“青岚,你浑说些什么?莫不是吃了迷魂药了?” “住口!让她讲!”赵王妃冷冷地瞪了春旎一眼,流熏的心头一冷,这分明是陷阱。府里谁人不知春旎姐姐对哥哥子俊情有独钟?怕是大姑母也是心知肚明。前些日子是有人提议将春旎姐姐许配给景珏表兄,可是不过几句话就作罢。如今她同景珏的婚事虽然没有公诸于世,等待皇上和太后定夺,但是丫鬟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青岚哭哭啼啼道:“小姐对青岚有恩,青岚无以为报。见小姐日日对了世子爷的背影发呆,在世子爷坐过的湖畔亭边一坐就是半晌,奴婢心疼。前日在赵王府厨里,听说封家急于要把封二姑娘嫁给世子爷,还说是怕世子爷喜欢上我们小姐,要一早的把我们小姐嫁了人。奴婢想,封二姑娘霸道狠毒,还打过青岚,青岚心里不平让她如此招摇得势,更不想让封二姑娘祸害世子爷,也是想成全我们小姐的姻缘。听说王妃在为世子爷物色续弦,世子妃的病一日好两日坏的,此事才搁浅。奴婢想,世子妃也没几日的活路,就一时糊涂,在世子妃的药中投毒,想嫁祸封家的人,坏了封家二小姐的好事,也成全我们小姐同世子爷……” “一派胡言!”方春旎气得面色纸白周身颤抖,她身子晃晃,险些没晕倒。如何是她的丫鬟出来认罪?这分明是在害她。 青岚抬起泪水纵横的小脸,不敢看方春旎,只哭着:“……可谁想奴婢昨儿去藏药瓶,听到外面有人声,一时张皇塞乱了包裹,竟然害了烟霞姐姐。呜呜,王妃恕罪,饶了烟霞姐姐,让青岚去顶命吧。” 青岚伏地痛哭。 只是青岚的一番鬼话,怕是在场的六成人都不会信,流熏更是不信。 “青岚,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是否被人胁迫说出这些胆大包天的话来?”流熏正了声色问,“你们小姐何曾说过喜欢世子爷,你又如何得知?分明受人指使来害她,还口口声声说来帮她。” 青岚呜呜地哭了抬头说:“是青岚害了小姐,小姐待青岚的好,青岚都记住的。今生无以为报,来世结草衔环!” “拖下去,送官府治罪!”赵王妃怒喝着,众人七手八脚来拖拉青岚下殿。 堂上众人望着青岚的身影在殿门一片刺眼的光线中渐渐模糊远去,还是心有余悸。 “姑母,分明不是如此的,”流熏急得分辩,但大姑母怒不可遏的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吩咐一声,“熏儿,扶姑母下去。” 流熏只得“哦”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去搀扶姑母。或是太过恼怒,大姑母赵王妃起身时突然双腿发软坐下。 “姑母!”流熏惊呼一声,眼疾手快搀扶住大姑母赵王妃,赵王妃摆摆手,疲惫的退下。 到了后退拢翠轩,赵王妃才屏退众人,语重心长地对流熏说:“熏儿,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日后不得如此天真稚嫩了。” 流熏一脸诧异地望着大姑母,分明大姑母话里有话。 “旎儿,她毕竟同你不同。你身份矜贵,身为谢阁老府嫡长孙女,多少王孙贵族求之不得,都巴望同谢府联姻。而旎儿不同,她父族已无族亲,便是远亲都没有富贵的,她自幼寄人篱下,经历的多,未免心思活络也深沉了些,非是你能比及。如今看今日的事儿,怎么令人生疑。我就想,好端端的,谁敢去加害世子妃。莫说年家败落,就是太子没有被复立,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壮。这下手脚害年氏的人,一定是出于泄私愤。果不其然,我就不信一个丫鬟这么大的胆量。许是那青岚是替她顶罪呢。”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丹毒3 流熏慌忙摇头说:“姑母,您错怪旎姐姐了,旎姐姐她不是这种人。便是那世子妃嫂嫂吐出的血里有丹砂,都是旎姐姐发现的。若是她投毒,她如何还要点明此事?” 但流熏心知大姑母对旎姐姐似成见颇深,她也难以替旎姐姐分辩。但转念一想,清者自清,也不必她多说,日久见人心,大姑母迟早知道旎姐姐的可人之处的。 赵王妃慨叹一声:“傻妮子,这个你就不懂了。贼喊捉贼,混淆视听,古来有之。这是旎丫头精明的地方。她一心攀龙附凤,处处苦心钻营。你道她可是真心喜欢俊儿?当我看不出呢!怕是觊觎谢府长房少夫人和日后中堂诰命的名分是真的。只你兄妹都是一对儿憨直的孩子,不带眼识人!” 这话流熏就更觉得过激了,大姑母平日不是尖刻之人,但提起旎姐姐言语就变得极为刻薄。 她不由记起昔日毓宁妹妹寒酸带刺冷言冷语褒贬春旎姐姐的那些话,果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赵王妃更是气恼道:“她眼见了攀附你哥哥这门亲事无望,如今又惦记世子妃之位。前儿你母亲还对我提起,封家的二姑娘人物精妙,若不许配你珏表兄,就拿去配俊儿才是好的。可巧这话恰被旎丫头蹑手蹑脚的过来听到,我还训斥她一句,怎么进得堂来一声不吭,如过鬼魂儿似的落足无声,可是吓死人了!” 流熏心头一动,旎姐姐却是行路时如弱柳扶风,更如花瓣逝水,轻盈无声。儿时,她还戏称旎姐姐是凌波仙子。那日她在珏表兄寝殿同珏表兄逗趣打闹,恰是旎姐姐悄无声息的来到身后,她也是吓了一跳的。流熏不觉犯了沉吟。 赵王妃唇角一撇轻蔑道:“她一听说原来你继母有意撮合封家的二姑娘同你珏表哥的姻缘,就自知无法比拟。可巧她那日出门同玉娇那丫头撞去一处,被泼了一身的水,怕是怀恨在心,才出此下策,杀死世子妃栽赃给封家,谁想事情百密一疏,终究败露了。” 赵王妃推测着,嘘声叹气,频频摇头。 流熏心里无奈,多说无益,如今只须去设法为旎姐姐洗清清白。 “如今只有息事宁人,莫让你祖母知晓,免得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你是不知,你祖母对你那小姑母一家颇是愧疚,见不得你小姑母母女受半点委屈的。” 流熏含糊的应了一声,看赵王妃阴沉的面颊里透出无奈,对她吩咐:“熏儿,你带旎儿回谢府去吧。莫对你祖母和小姑母多说,免得她们担心。只是旎儿,你最好敬鬼神而远之。不要被她算计了你去!” 大姑母的话说得苦口婆心,流熏心头的疑云更深。 回府的路上,方春旎一路无语,花容惨噎,她强忍了明眸里的泪光,掀开轿帘一角只装作去看外面的风景,对流熏的问话只用鼻音“嗯”一声,或是轻声一笑而过。 流熏偷眼窥了旎姐姐的面色,冷淡中透了几分凄凉。流熏知道她心里难过,也为她扼腕不平。 记得昔日来赵王妃时的一路,轿子外跟随的青岚还在同烟霞说笑逗趣,谁想归去时,就冷冷清清的剩下她二人。 方春旎手里揉着一个荷包,在手中揉弄,抻来拽去。 流熏看一眼,试探问:“姐姐绣的?给哥哥的?” 方春旎摊开手,愣愣地望着那荷包说:“青岚绣的,绣了一半,跳了线,央求我为她补几针。”她哽咽着,眸光里满溢泪光,“这荷包绣工拙略,那日绿婵还在取笑青岚的笨拙,笑她女红如此差,日后找不到婆家。谁想她竟是没有绣完。” 流熏一怔,旋即讪讪道:“旎姐姐,都怪熏儿不好,不该一早告诉大姑母此事,让事情泄露了。” 但她心里暗自咬牙,重生一世,她不该再有此败笔,如何就落入一个圈套里?细细思想,青岚一定是受人指使。 回到府里,老祖宗入宫未归,长辈们几乎不在府里。流熏回房更衣,仿佛去看了一出大戏,戏在精彩处忽然停住。结果无法得知。 她来到梳妆台,四下里清静得惨淡,落花无言,轻缀窗前。 流熏扔下手中的珠钗,倏然起身说:“走!去旎姐姐房里。” 梨香馆。 方春旎正在同母亲说话,谢妉儿担忧地问:“好端端的忽然回转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怕是表嫂过世,王府里煞气重,大姑母怕冲了熏儿,才遣了女儿同熏儿一道回谢府。”方春旎轻柔的话音颇是平稳,反有几分宽慰。 谢妉儿将信将疑,打量了女儿透出几分诧异问:“看你眼睛红得,肿如杏子了。还说没事!” “世子妃嫂嫂天妒红颜早逝,女儿去祭奠,不哭,难道还笑不成?”方春旎唇角勾出一抹牵强的笑。 谢妉儿瞟她一眼,寻思片刻又问:“你大姑母可还说了些什么?青岚和烟霞两个丫头如何没有回来?” “怕是赵王府忙在发丧,正是用人之际,留下来帮忙吧。”春旎随口说。 春旎只笑笑摇头,还不等再开口,见流熏进来,她忙起身招呼流熏入座。 “旎姐姐,你前儿个可是答应帮熏儿去描鞋样子,快来陪我。” “你们好好去玩,不要淘气。”谢妉儿说一句起身,留了小姐妹说悄悄话,自己去前院安排老夫人回府后的膳食。 流熏眸光一转,轻声对春旎说:“旎姐姐,你可想看如何擒鬼的把戏?” 方春旎哪里还有心同她玩笑,唇角掠过一抹苦笑说:“我倦了,你去寻旁人玩会儿去。” 流熏却握紧了她的手道一声:“旎姐姐随流熏来。” 她不容分说拉了春旎来到后院丫鬟们的厢房,沉个脸儿吩咐:“去,把青岚和烟霞的箱子包裹都取来。” 丫鬟婆子们忙进屋来看个究竟,满眼惊奇,流熏抱个臂行了两步,吩咐一声:“都在外面候着!” 转身吩咐丫鬟落下珠帘。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诈赢 屋内门窗旋即紧闭,那声音令人好奇而心惊,只关窗子出来的婆子紧张神秘道:“听说,大小姐要搜个什么东西,还是个要紧东西,猜是哪个房里的丫鬟手脚不干净的……” 众人窃窃私语,丫鬟们在趴在窗边探头探脑向内看,从未见过如此神秘的搜东西,更有人轻声私议:“许是偷了贵重的东西,从未见这阵势呢。”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叮当的翻箱倒柜的声响。 大小姐流熏虽然刻意压低声音,却偶尔高亢起来训斥:“分明是你们不用心。青岚透露的消息不会有假,分明是说在……”声音更是低不可闻。 咣当一声轩窗打开,丹姝探出半个身子骂着:“都退下,退远些,没见大小姐在做正经事儿?” 众人更是生疑,不免立了耳朵细听,不久听到丹姝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透出些委屈:“或是青岚她胡说的,她都能能反水去冤枉旎姑娘,怎么就不能诳小姐你?” “可是青岚知道如今唯一能救她活命的只有我,她若想活命,定然会交代出那东西在哪里的。”流熏不平的声音,不顾了遮掩,外面却听得一清二楚。丹姝含混的应了一声:“是!” 众人听得糊涂,到底是在寻什么宝贝? 不多时,有婆子高声问:“可是这个?” “小姐,看,这个可是?” 也不知到底寻些什么? 翻箱倒柜的声音,哗啦一声箱子被折翻的声响,碎珠乱渐般清脆。忽然有人惊叫一声:“呀,这是什么?” “小姐,这,这不是奴婢的箱子!” “快,将箱子合上,封上,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开启!待禀明了老太爷再做定夺!” 流熏的声音果断,似发现了重大的秘密。 园子里候着的丫鬟们各个颜色惶然。 不多时一个柳木箱子被几名婆子齐力抬出来,箱子色泽黑黄,看似有些年头,上面落了一把虎头锁。箱子被抬去旁边的房里,房门立时被下了大锁锁住。 奴婢们都明白,府里只有万分紧要的物事,才用虎头锁去锁,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有人窃窃议论说:“听说青岚手脚不干净,在赵王府偷窃犯事了,怕是大小姐回府来顺藤摸瓜的搜赃呢。” 入夜,风声静淡。 春花泛着淡淡的清香,海棠静落,沙沙声响。 黑夜中,一道影子偷偷摸去了厢房,轻轻拉开一扇窗,纵身翻了进去。 窗子轻轻的合上,小院恢复沉寂。依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忽然,呐喊声喧天,小院里四下灯光大亮,灯笼火把照得四下明如白昼。 “捉贼!有贼偷!” 乌泱泱的一群人将个宅子围得水泄不通。 门打开,一群仆妇冲进了门去,哭嚷声中抓出一名小丫鬟。惨白的一张尖削的小脸,一双眸子惊惶四望,单薄的身子在发抖,哆嗦了哭着:“不,不是……” 火烛灯笼照亮小丫鬟的脸,有人惊叫一声:“呀,这不是芹儿吗?” 芹儿一脸慌张哭着嚷着:“不是,不是贼,不是……” “我就等你呢!不是贼,你来这里鬼鬼祟祟的翻墙越户做什么?”冷冷淡淡的声音,透出几分智擒贼寇的快意。流熏小脸一扬冷冷蔑视芹儿,芹儿胆战的不敢看流熏,哭哭啼啼的欲言又止,眸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流熏这才略出了口郁结在心中的怒气,总算可以还春旎姐姐一个公道。 她本就怀疑,青岚能公然出来栽赃方春旎,必定有人指使。只是来人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可见规划缜密。 她哪里有什么证据,更没有青岚为求自保对她招供的什么赃证线索。她不过是要诈上一诈,看看贼人能否露出马脚自己跳上台面来。果然,不出她所料,这贼现形了! “看找什么?你可知道青岚走时留下什么话?她说今夜来偷赃证的,就是那要擒的贼。是要送去官府千刀万剐点天灯的!”流熏狠狠地吓着她,她倒要看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能诈出谁的真话! “说,是谁指使你的?”流熏问。 芹儿哭着摇头,偷眼还在人群中搜索。 流熏一笑道:“好呀,你不说,那就押去官府动贼刑去审。看你说不说!” “小姐,不同她多废话,咱们押她去见官!”丹姝道。 众人推推搡搡,捆押了芹儿就向外去。 这芹儿是四妹妹谢展颜房里的丫鬟,是封府送给谢展颜的,如今总是同封府逃不脱的干系。 一行人押了芹儿才起身行了几步,芹儿哭了挣扎着不肯向前,身子向后拼命的扭拧。 婆子们打着骂着,忽然芹儿身子摇摆不定,左右摆晃几下,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装什么死尸!”婆子气恼地踢踹她,“起来,还不快快起来!” 婆子们骂咧咧,“生了副贼骨头犯贱!” 无论如何踢骂,芹儿却趴在地上再没有起身。 流熏心头一寒,见众人七手八脚去拖芹儿起身,才发现她的头已无力的耷拉去一旁,瞪直了双眸,眼里含泪。她死了! 婆子颤抖着手去试探她的鼻息,惊得扯回手含糊道:“她,她没气了。” “啊,芹儿,她死了!”婆子惨呼失声,慌手慌脚闪去一旁。 “芹儿这是被吓破了肝胆,死了!”惊呼声阵阵,流熏定睛看,惊得木然在那里。 “怕是做贼害怕被罚,才吓破了肝胆。” 平日府里犯错做贼被擒的下人也有,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不在其下,只是瞬息间暴毙的可是独一出。 哭哭闹闹的芹儿再没了生息,一个活人竟然忽然从眼前就这么去了。 “快拖下去,扔去野地里喂野狗,别脏了小姐的眼。”婆子们吩咐着。 流熏正要向前,方春旎一把拦住她摇头低声说:“熏儿,莫去追究了。” 春旎镇定地说,似早猜到了结局一般,她神色淡漠清冷,眉眼里透出几分悲哀。查又能查出些什么?就是查个水落石出又能如何?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啊?”惊骇的声音发抖,脚步声杂乱,院门处走来了大夫人封氏和慕容思慧,慕容思慧行在人前,抢先凑来看,一见地上的尸体惊得惨叫失声,险些晕了过去,被丫鬟们扶住揉胸口捶后背,劝着:“四太太莫惊了神。” 第一百九十八章 错中添错 该来的终于来了,如今轮到她们粉墨登场了。 芹儿深夜来偷“证据”被擒后突然暴毙,定然有人在暗中对她下毒手。 果然,慕容思慧双手捧心惊悸道:“这,这如何,出了人命了?” 流熏眸光一转计上心来,迎了上前轻服一礼道:“可巧母亲同四婶婶赶来了?熏儿正要去禀告母亲呢,熏儿擒到给世子妃嫂嫂投毒的凶手了。” “哦?凶手?人在哪里?”封氏面带惊色地问,那心思掩藏得极深。 流熏懊恼道:“女儿正要抓了这贼去送官法办,这贼就畏罪自尽了。” 她厌恶地扫一眼地上的芹儿:“就是她!” “这不是……芹儿?”慕容思慧惊叫道,“这不是展颜房里的丫鬟吗?大嫂,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等封氏开口,流熏忙抢话说:“母亲,这芹儿最是可恶,她供出是封府的二表姐花银子雇了青岚去投毒害死世子妃还栽赃旎姐姐,就为了让她自己能当上世子妃。” 你能害人,我便能栽赃,死人是无法开口的,只能由活人信口雌黄。当她无奈的看到自己巧计抓到的证明方春旎清白的证人在面前惨死时,就忽生了一个心思。 流熏一脸焦急地说,听得众人哗然。 “一派胡言!”慕容思慧抢在封氏跟前训斥道。 “四婶婶,母亲,熏儿本也寻思这芹儿一定是一派胡言,可芹儿说得有板有眼,她同青岚的供词里的话多半是合对得上的。不仅如此,芹儿还说,青岚的供词都是封家二表姐一字一句的交待的。一个字许了她十两银子,这几句供词可是比口吐金豆还纸钱呢。”流熏辛苦编排着,满眼认真道,再看封氏微微阖敛的眸光里透出几分冷冷的杀机,修长的十指交叠在腰前,却紧紧地缠绕搓揉,极力定着神色在思念对策。 封氏极力持着一脸的雍容矜持的笑,始料未及在自己措手不及时被人狠狠咬了一口。她余光扫一眼地上横躺暴毙的芹儿问,“既然是贼话,你都不信,那就更不足以为信。”封氏草草说,摆摆襟袖吩咐:“都退下吧,把人抬走,打扫庭院。” “母亲,芹儿虽然畏罪身亡,可那青岚还在呀,不妨寻来青岚对质,问明个究竟,也可以还旎姐姐和谢府一个清白呀。再者,若是就如此罢了,怕是封家二姐姐的名声都要被连累了,不明不白的。” “熏儿,休得胡闹!你一个黄毛丫头,就要学包青天断案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满是责怪的传来,丫鬟家丁们慌忙闪去两旁,众人簇拥着老夫人走来。 “老祖宗!”流熏惊喜的迎上前问,“老祖宗,熏儿可是急死了,您怎么才回府呀?” 老夫人对封氏吩咐:“都下去吧。”又对流熏说,“熏儿,你随祖母来。” 老祖母面颊上那抹冰霜色令流熏心头一怵,“哦”了一声,紧随了老祖母去了荣寿堂。 暖阁,屋内只剩祖孙二人。 流熏鼻头一酸,看到宠爱自己的祖母,娇溺地喊一声:“老祖宗,旎姐姐她被冤枉……” “熏儿,你这自作聪明的丫头!那青岚,是你大姑母安排了去指证旎丫头的!”老祖宗一句话,流熏如同一个闷雷炸响头顶,她难以置信,摇着头问:“老祖宗,这……大姑母不喜欢旎姐姐,可她不该如此害旎姐姐呀。世子妃姐姐之死,分明是有人投毒,这人绝不是旎姐姐!” 老祖母满面风霜深深的镌刻在每一条皱纹里,那锐利的眸光凝视流熏说:“你大姑母,她是在救那不知死活的旎丫头!才让青岚出来替她顶罪,否则,你旎姐姐怕是早被擒去见官,谢府的颜面都要丢尽了!”一番话气恼的出口,老夫人咳嗽不已。 流熏惊诧之余忙去为她摩胸捶背,急得解释:“老祖宗,旎姐姐是冤枉的,难道老祖宗一手调教出的外孙女,自己都不信她吗?” 难怪青岚冒冒失失的闯出来认罪,难怪她编排出那么些差强人意的话,原来是大姑母安排来为旎姐姐解围的。可若是如此,大姑母是在帮旎姐姐的,也相信旎姐姐被冤枉。 “信,就因为太信……你,去,把旎儿喊来这里。”老祖宗摆摆手,面色惨淡,那失望的神情令流熏看得心酸。 流熏屈膝一福退下,吩咐人去梨雪馆请方春旎回来,自己却在门口徘徊。 待方春旎一脸愁容的转来,同流熏对视一眼,眉锁愁烟。 只那片刻,方春旎堆出几分雍容的笑,执住流熏的手宽慰道:“看你,愁得什么?老祖宗睿智英明,定能换我清白的。” 流熏心头一酸,紧紧握住了春旎的手转身入内。 “熏儿,你退下!”老夫人冷冷道。 方春旎松开流熏的手,安抚地望她一眼,向一旁推推她,递个眼神示意她退下。 薄薄的泥金冰丝纱幔,上面满绣了白梅,昏黄的烛光映出老夫人帘幕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老祖宗,旎儿给老祖宗请安。”春旎轻声道。 帘幕内冷冷的声音:“你毒杀了世子妃?” 方春旎轻敛裙裾徐徐跪地道:“老祖宗,清者自清,旎儿不想解释什么。” 冷冷的苦笑,老夫人问:“如此说,不是你?” 方春旎惨然含泪,“老祖宗!” 老夫人长长一声叹息,许久才无奈道:“进来吧。” 方春旎这才长出一口气,徐徐起身,打开帘幕入内。 凄婉的眸光望着外祖母,方春旎泪光盈盈的眼眸里透出失望。 “世子妃过世前那日,你独自去了世子妃的寝殿?”老夫人问,话音里透出几分严厉。 方春旎一惊抬头,解释道:“那是熏儿约了旎儿去给世子妃嫂嫂请安,旎儿到晚了些,院内无人,恰巧世子妃嫂嫂口渴,喊人添茶。”她喃喃道。 “只你一人?并无奴婢跟随?” “是,旎儿去得急,并无人跟随。” 老夫人苦笑两声问:“世子妃,同你说些什么?” 第一百九十九章 鸳鸯乱 方春旎心头陡然一沉,那无意撞到的秘密,那惊天的秘密,能够让朝廷上下天翻地覆,她恨自己那日为什么不慎误闯误撞到这尴尬的秘密。只是如今,她可如何对外祖母讲?若是实言,势必为谢府惹来大祸;若是缄口不谈,这秘密深藏的心底,却如火灼痛得她的心不得安宁。 春旎垂个眸,定定神道:“世子妃嫂嫂,许是病入膏肓,看不清人,竟然拿旎儿误当做了熏儿妹妹,口口声声喊旎儿做熏妹妹……”她偷眼窥了祖母,又垂下长长的睫绒嗫嚅着,“旎儿诚惶诚恐,本急于退下,谁想世子妃嫂嫂连呼口渴。旎儿就伺候世子妃喝了杯茶,先后也不过这一盏茶的功夫,也不曾说什么……” 她再偷眼窥向祖母,见祖母那炯炯有神的明目里透出几分洞穿人心的锐利,慌得方春旎垂眸道:“世子妃嫂嫂她……她还说,世子爷是个英雄,要熏妹妹惜福,一心一意的替她好生服侍世子爷。”方春旎娓娓道过,怕老夫人不信,更是描画,“是了,旎儿从世子妃嫂嫂寝宫出来时,还撞见了大姨母……” 老夫人打量她,那眸光幽深森冷,似在玩味她的话。这眸光刺得春旎心头一阵痛,仿佛觉得周身冰冷,心里那个天大的秘密几次要从齿间冲溢而出,却又吞回腹中。此刻她此知道恪守一个秘密有多么难? 她不敢直面外祖母,这些年呵护宠爱她的亲人。 屋内一片沉寂,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静默了片刻,老夫人捶着发酸的腿忽然转了话题: “旎儿,外祖母记得,你的生辰将至了吧?” 春旎忙道:“劳老祖宗记挂了。” “今年荷月,你就应年满十六了。是该出阁的年纪了。”老夫人叹息道,似在寻思什么。 “老祖宗,”方春旎一阵羞怯,显出几分慌然。 “可巧今儿我入宫,太后提起一门亲事。虎贲大将军何穗安的儿子何猛男这些年为国奔波,屡立奇功,年近而立还未娶妻,正求太后为他儿子觅一望族闺秀为妻。人物要贤惠温良,家世要清白,倒未必是显贵之家。依我看,这门亲事最妥当不过的,所以我就替你母亲应了太后,待过了你十六岁的寿日,就为你们完婚吧。也了却你娘一桩心思。” 方春旎立时惊愕,无疑是晴天霹雳的噩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措手不及。 “老祖宗!”方春旎喃喃一声唤,难以置信,如被尖刀扎去心窝,老祖宗分明知道她喜欢子俊表兄,老祖宗曾戏言让她给俊哥哥做媳妇,府里谁不知她同俊表兄天造一对。如何老祖宗如今要草草嫁了她? 晶莹的泪水一时间充盈了双眼,“老祖宗!”方春旎惊得噗通跪地,她愕然地望着老夫人沙哑声音哀求:“老祖宗,旎儿不嫁,旎儿情愿同母亲一样,伺候在老祖宗跟前尽孝。” 这难道是惩罚吗?还是老祖宗得知了世子妃向她泄露了那惊天的秘密。 “傻妮子,女大当嫁,你也好,熏儿也罢,你们姐妹都是留不住的。”老祖宗慨叹,摆摆手说,“我自会同你母亲细说,你退下吧。” “老祖宗,老祖宗,不要,旎儿不要嫁人。”方春旎哭哭啼啼道,再也无法持着那从容淡定的神态。她花容失色,一张粉颊惨白毫无血色,哀婉的明眸噙了一泓清泪,似是就要滚落。 老夫人平静道:“莫说痴话。你的心思,外祖母是知道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俊表兄,也快迎娶封府的三小姐为妻了。” “封府?”方春旎愕然,如何是她?难道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顿时,她泪如泉涌,心头忽然千愁百感涌来。分明,外祖母最是疼惜她,如何对她忽然如此绝情? 她颤抖樱唇,却也知多说无益,她强忍了满心的泪,徐徐起身拜退。 才推出门,她转身飞奔,守在门口的流熏尚不等看清,她也跑出门去。 “旎姐姐。”流熏惊呼一声,正要向外追去,老夫人忽然在房里大喊一声:“熏儿,你进来!” 流熏讪讪地垂手来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长长一声叹息道:“赵王府里发生的事儿,不许再提。” “可是,旎姐姐是冤枉的!您同旎姐姐说了什么?她怎么哭着跑出去了?”流熏不安地问。旎姐姐平日举止端庄,从来不会如此失态。 老夫人也不看她,只是淡淡地说:“你旎姐姐就要嫁人了,太后赐了婚,过几日懿旨一下,就要为你旎姐姐操办婚事了。” 流熏一惊问:“赐婚?怎么如此急呀?可哥哥还未去赴试呢!不是爹爹说,功名不就,不许哥哥成亲吗?” 但渐渐的,她从老夫人那黯然神伤的眼神中看出几分不祥,她试探地问:“老祖宗是说,旎姐姐她,嫁的人,不是哥哥?” 老夫人只是无奈的望着她无语,流熏惊得起身扯住祖母宽大的襟袖央告:“老祖宗,旎姐姐同哥哥本就是一对儿鸳鸯,府里谁不知晓?老祖宗不是也有意让哥哥娶旎姐姐的吗?如何这会子变卦了?” “这都是她的命!”老夫人一声叹息吩咐:“下去吧。你也去劝劝旎儿,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她父亲早逝,自然谢府为她做主。这女婿是个英雄,不过就是为国戍边鏖战沙场时被射瞎了一只眼,人物还是颇任侠豪爽的。” “怎么,还是个瞎眼的女婿?”流熏更是惊急,不知老祖宗为何忽然改弦易辙,还给旎姐姐草草觅了这么个夫婿? “老祖宗,熏儿不依,熏儿不依的。怎么如此草草嫁了旎姐姐呀?” 老夫人不为所动,许久才说:“我倦了,你退下吧。” 出了荣寿堂,流熏满心落寞,正在怏怏不乐,低个头边走边愁的寻思对策,忽然迎面一物打在她额头,噗通掉落在她脚下。流熏一惊,定神一看,竟然是一朵硕大的朱槿花。花瓣轻盈,打在头上却分外的疼。 就听迎面哈哈哈哈一阵笑声,流熏心头一阵厌恶,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 第二百章 无赖 眼前一人摇摇晃晃的闪来她跟前,侧歪个头,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那副假痴不癫的模样令此刻心绪烦乱的她满是嫌恶。可惜了老天爷竟然恩赐了他如此一张精妙绝伦的俊俏面容。 “媳妇你是来寻本王的吗?”十二皇子景璨凑近她,亲昵的样子,一脸笑眯眯的模样,那双黑亮如宝石闪熠的眸子含了几分故作的天真。 流熏无心同他纠缠,径直向前也不看他,肩头挤开挡在眼前的他冷言冷语:“好狗不挡道!” “小王是人,非犬也,自然要挡道。”他叉腰歪脖,明眸忽闪,一副天真得无赖的神情,见流熏气恼的模样,竟然故作糊涂的屈膝半蹲了身以便仰头观察她的神色,看着她强忍了的泪眼啧啧叹息问:“呀,姑娘这眼可真是拙了,人犬不辩,啧啧……不如,瑞儿回宫去取些上好的蛇胆明目散给你用。” 流熏心头鬼火顿起,一把推开他骂:“谢府里没有蛇胆,倒是有癞皮狗四处乱跑狂吠。” 景璨本是半屈个膝躬个身子同她逗笑,冷不防被她一推,倒仰个马趴坐在地上,狼狈至极,翻爬起身,他掸掸袍襟反不急恼,更是嬉皮笑脸的一溜小跑的追逐了她在身后,如她的一条小尾巴般涎个脸邀功般问:“不好玩,不好玩,知恩不报非君子,本王煞费苦心为你觅得那丫头唱了这出连环套大戏,去救你那好姐妹。如今你如了愿,反是将本王这恩人一脚踢过墙去了。”他嘟着嘴,满脸委屈,跳着脚用手掸着屁股上的土,一颠一跳的模样颇是滑稽。忽然他呲牙咧嘴的“啊!”的一声惨叫,捂住身后的手灼痛一般,面容扭曲惨痛的模样。看似是得意忘形更忘记了身上的棒伤未愈,扯拉了伤口作痛。流熏不觉一笑,她这一笑,景璨反是忍了痛,倒吸寒气的口却愕然呆呆望着她,渐渐生出笑容问:“媳妇,你,你终于笑了?” 寻思他适才的话,流熏心头一动,难道那芹儿那丫头诡秘闯来,竟然是景璨有意安排来的。可是景璨如何安排了芹儿来,这场戏这十二皇子如何得知,又唱得什么角儿?她自当是自己的妙计安天下,算定这在赵王府暗下黑手害死世子妃的定然是封氏一族的人,所以她才想到兵不厌诈,故意谎称青岚招出什么秘密赃证放在谢府里,好引来了陷害旎姐姐的人来自投罗网。 可祖母却告诉她说,青岚不过是大姑母赵王妃为替春旎脱罪而有意安排来顶缸替罪的,真凶是谁如今怕还没能查出。若青岚不是真凶,就更不该有芹儿的中计出现。如今才知道芹儿是景璨寻来推上台去凑热闹的,那眼前的一切就已顺理成章。但芹儿被捉时,她分明从封氏继母和慕容思慧的面容上看出些异样。 流熏暗自沉吟,景璨得意地炫耀:“还是本王聪明吧?这就叫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王就猜媳妇你聪明,定然能明白本王的用意。既然寻不到证据证明你们自己的青白,那只能颇对手一身污水,大家都黑就看不出谁是白的。反正芹儿毙命,死人的话死无对证的,还不是你说她说过什么,她就是说过什么,这才是死无对证!”他负个手摇个头,得意洋洋的模样。流熏看着他又气又笑,心里那烦躁也顿时消散了些,别看他装疯卖傻的糊涂,这釜底抽薪的主意还真是高明呢。 “我帮了你,你如何谢我?”景璨认真地问,凑贴去她身边,仿佛一张细嫩的粉颊都要贴去她雪肤花貌的颊边,慌得流熏侧头躲避他,含糊道:“臣女糊涂,本未曾记得求殿下为臣女做了什么,何来一个‘谢’字?便是殿下有意无意的帮了流熏什么,也不过是愿打愿挨,流熏道个‘谢’字足矣。” 景璨一听,俊脸一沉,本就白皙的面颊更显几分纸白,额头青筋都暴露了,他一把握住流熏的手透出几分懊恼问:“你,你分明装糊涂。 他竟然一把擒了流熏的手腕握得生疼,她惨呼一声挣脱他的束缚。景璨气恼道:“我便知道我如何对你好,你都是狼心狗肺的!珏二哥都是有家室的人,你却巴巴地要去嫁他!” 流熏一怔,面颊微赤更是一阵寒凉,原来十二皇子也听说了她同景珏的婚事,才来纠缠。那话音里满是妒意,酸风习习。 “殿下自重!”流熏扯出被她握紧在燥热的手掌中的手腕,见他心有不甘,故作癫狂痴傻的模样,掩饰不住一双明澈的眸光底深埋的一抹忧郁,流熏心一动。她忽然气定神闲地望着那只握住她手腕的大手寻思道:“殿下这功夫果然了得,想必殿下飞檐走壁的本领也有的吧?” 当她再仔细打量景璨,景璨眸光里透出一抹错愕,仿佛被揭穿什么秘密,他扭头转身,早已抛下她不理,哼哼个小调摇弄着腰间玉佩,踱个方步一步三摇的去了。行了两步他忽然回头,认真地对她说:“不好玩,不好玩。” 但那一刹那,流熏心里一个谜团顿时浮现,难道果然是他? 次日,府里家人小聚。 封氏一笑道:“看老爷这话说得,谁不盼望自己家光耀门楣。如今老太爷被皇上钦点为殿试考官,可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对俊儿呢。我兄长还说,如今朝野都在议论,这文章写得好,不如会投胎,母舅是会试主考,祖父是殿试主考,”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是疑心老爷徇私枉法吗?”老夫人呵斥一句,封氏闭口垂头说,“媳妇一听,也没给哥哥好脸色,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可是,人言可畏呀。” 流熏心头咯噔一沉,就见祖父的面色渐渐阴沉,祖父为人执拗古板,是个道学先生,读书人的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定然不能许这种的谣言肆意纵横。若是要扫清谣言,只有两条路,一是不让哥哥去赴考,避嫌;二是他辞去考官之职,但是圣命难违为,因私废公也不是人臣所该做的。如此掂量内外轻重,流熏心头更是一寒,即便哥哥考了状元也是胜之不武,更会被人蜚短流长。这些人真真的用心歹毒险恶! 第二百〇一章 左右为难 殿试是朝廷四年一度开科取士的大事。普天下的举子谁不指望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显亲耀祖? 学子们逢了大比之年,在通过县试、府试、乡试后,才能从一童生开始夺得举人的身份,参加京城春季的会试,又称春闱。而三月春闱帮上有名的,才能获得殊荣参加次月的金殿殿试,由皇上亲自出题考试。由皇上亲自选出前三甲,一甲头名就是状元。殿试完毕,皇上于金殿举行规模壮观的传胪大典,授予官职。 如今流熏的舅父是礼部尚书,更是会试的主考,但殿试主考若非皇帝特殊指定,都是由皇上亲自选拔贤士。数十年内,只有两次因圣上南巡,才将殿试主考一事托付给了帝师谢阁老,此外,只有两年前的那场恩科是由流熏的舅父江昊天担任了殿试主考。为此,原本要赴试的表兄江维宇因避嫌而退出了上一次的会试,颇令人遗憾。 便是那次,也是因祖父年迈卧病,经不住颠簸操劳,皇上就许了谢阁老举荐一人取代他担任这举足重轻的角色。百官都在猜测多半这殿试主考的殊荣会交给谢府如今的顶梁柱中堂谢祖恒,饱学大儒。可谁想谢阁老竟然向皇上举荐了礼部尚书江昊天,这个他昔日的得意门生接替了殿试主考一职,朝野上下一时轰动。而随后的这场开科取士,江昊天果然不负众望,做得有声有色,滴水不漏,颇有业师之风,皇上倒也首肯。 但今年的科考是逢了大年大考,更是重要。偏偏是因江昊天的儿子江维宇今科赴试,江昊天避嫌首辞了会试主考一职,皇上不许,就派了封三畏为辅,也是为了让江昊天避嫌,堵住天下考生之口。可偏偏今科殿试,皇上听了封三畏的谏议,举荐谢阁老为殿试出题主考,来为龙体欠安,为国操劳心力憔悴的皇上分忧。 起初流熏还只以为封三畏不过是为了一力讨好谢府才挺身出来举荐老师谢阁老,谁想这封三畏果然诡计多端,暗中在为封氏算计继子谢子俊。阻挠谢子俊夺魁。流熏心头暗恼,更有几分焦急,祖父对哥哥这长孙期冀颇深,这次的会试极为看中。若是让哥哥今科避嫌,下次再考可就是四年,四年内多少世事风云难料,况且祖父已是风烛残年,还希望能扶了孙儿如仕途扶上一程。可是秉公而论,皇恩浩荡封他为今科殿试主考这无比光耀的职务,他岂能因一己之私推辞? 谢廷尧徐徐起身,眸光低敛沉吟,捋个银须,眸光扫向一旁不语的儿子谢祖恒和神色中有几分诧异担忧的众人,更看了一眼在一旁空提个牙箸发呆,若有所思的孙儿谢子俊,许久才说一句:“老夫有些倦,下去歇息了。”推开碗盘就要拂袖而去。 祖父的眼神中,分明透着几分不甘。 秋彤忙上前搀扶老太爷,眸光中不无担忧地望一眼流熏。流熏心头更是不甘,或许一觉醒来,祖父就要去金殿义正词严地禀明皇上,将他的孙儿谢子俊从今科应试的举子中除名。更有她的娘舅江昊天,千辛万苦保全了表哥江维宇去赴会试,如今更要为这亲外甥避嫌。若是因公而断,只有为了保全忠义清白的名声,毁了两位才华横溢的少年的将来。 一阵沉默,众人不敢出声,静观其变。 忽然,噗嗤一笑,流熏掩口低头强忍了笑声,老祖宗沉个脸责备一声:“熏儿!”埋怨她失态,竟然此刻众人正在为谢府长孙前程和老太爷的官途发愁,她这个长孙女竟然还能笑出声来。 流熏扬起一张笑容灿烂的小脸丝毫不觉得四周阴云密布般感叹:“祖母不觉得可笑吗?若是封家舅父日后次次好意的去举荐祖父去做什么这个试那个试的主考,那谢府的哥哥弟弟们日后就不必去入仕途了,读书不能报孝朝廷也是枉然。看来还是小五、小六高瞻远瞩,日日淘气不读书才是正经,谢府子弟有着祖父和爹爹叔父们的避嫌,他们自然不该去步哥哥的后尘白读这些年的书。” 小五小六在一旁埋头猛吃,小六乌亮的眸子滴溜溜的一转,似从长姐嬉笑的话语了听出几分对他们的赞许,抹把嘴一笑仰头说:“肃表兄说,谢府是望族大家,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是几世不做官都饿不死的。不用读书辛苦!” 一句话封氏又惊又气,面色纸白,狠狠拧了小六的大腿一把,疼得小六惨声大叫,“娘,为什么拧我?” 流熏更是一笑说:“肃表兄言之有理呢。读书不读书,如今肃表兄同哥哥是殊途同归呢。” “熏儿,胡言乱语!”封氏嗔恼道,低声训斥,“童言无忌,你弟弟们年幼无知胡乱讲,你如今可是望族闺秀,哪里能如此口不择言?” 一番争执透出奚落,老太爷拂袖起身,面含了几分怒色。 众人神色惊诧,生知是老太爷不快。老夫人狠狠地扫了封氏一眼,怨怪她不该在饭桌上提着令人丧气的事儿。封氏原本在人前都是一副温恭淑良的模样,素有贤德的名声。如今或是被流熏所逼,有事也不再敛其锋芒。 她故作糊涂地问老夫人:“婆婆,可是媳妇说错了话?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公公避嫌的事儿,媳妇不得不提呀。” 老夫人只是长长一声慨叹,并不说话。一旁的谢祖恒打量低头望着碗碟发呆不动牙箸的儿子谢子俊,今日子俊显得魂不守舍,目光呆滞,似是在思忖什么。 “俊儿,”谢祖恒喊了一声,谢子俊只顾发呆,似没有听到。 “俊儿!”谢祖恒扬高些声音,做出怒色。 谢妉儿忙在一旁碰碰侄儿的臂肘,提醒一句:“俊儿,你爹爹同你说话呢。” 子俊一怔,恍过神看一眼父亲愠怒的目光,却没有了昔日的惧意,他淡淡道:“父亲有何吩咐?” 第二百〇二章 委曲求全 谢妉儿生怕子俊吃亏,抢了替他敷衍着:“俊儿你莫怕。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贤,古圣人尚且如此。你能有今日,你祖父和父亲这些年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栽培你这谢氏玉树,如今岂能坐视不理?能否去科举,可不只是关乎你一人的荣辱,这可是事关谢氏子孙家门的日后将来。” 一句话倒是狠狠点戳了谢祖恒,他面容上明显犯了难色。 封氏沉吟不语捧起一盏香茗轻啜一口,倒是一旁的慕容思慧轻轻扶了扶鬓角的一朵木槿花,嫣然一笑问,“呀,怎么不见旎儿出来用膳?这几日似都没曾见旎儿这丫头出来,可不是病了?”慕容思慧故作糊涂地问,言语里满是关切。一句话就把面露得意之色的小姑谢妉儿逼去角落里。 谢妉儿面色一紧,透出几分难堪。自老夫人允了太后赐婚,要将方春旎许配给虎贲将军何穗安之子何猛男,这消息在府里已不胫而走,议论纷纷。眼看着平日在府里仗着老夫人的宠爱跋扈横行的谢妉儿失算落寞的样子,慕容思慧暗自得意。 老夫人打量了谢妉儿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也显出几分不快,恹恹地问:“旎儿这孩子,怕是心病吧?女孩子心思太大了,不好。” 封氏忙说:“旎儿这孩子自幼身子弱,弱不禁风的纸糊美人儿,既然如今要嫁人了,是该好好调理一番才是。这治病呀,须得对症,才能下药。”说到此处,慕容思慧咯咯一笑说,“大嫂这是班门弄斧了。方家祖传的名医,还用大嫂嫂指点不成?再说了,这旎儿要出嫁,是从江南方家出阁呢,还是从咱们谢府出阁呀?”她兀自地说笑着,忽然掩口道,“呀,啐啐,我竟然忘记了,方家……如今族里怕没什么人了。” 这话说得犀利,刺得谢妉儿这寄居在谢府寡居的女人面颊一阵青一阵白。若换在往日,她早就兜头将慕容思慧一顿臭骂,只是如今,她偷窥一眼母亲巍然不动的面色,眼圈一红,强忍了泪,竟然生生忍下一口气来。似乎看出母亲不再偏袒她母女,如今她真正是寄人篱下的要去仰人鼻息的可怜了。 细微的变化倒是没有逃过谢祖恒的眼,他温厚地问一声:“小妹,旎儿是病了?” 谢妉儿惨然一笑,强咽了泪水去喉头说:“老祖宗心疼她,为她说了一门亲事,这丫头却不识好歹,闹着要伺候老祖宗一辈子,终身不嫁。可不是疯傻了?妹妹一时气恼,训斥了她几句,怕她哭哭啼啼的扫了母亲的兴致,就不许她出来在屋里抄经书呢。” “嫁人?”谢祖恒好奇地望向母亲,又看看妹妹。 封氏解释说:“是皇太后赐婚,要旎儿嫁给虎贲大将军何穗安的儿子何猛男。” “何猛男?”谢祖恒皱皱眉,一旁正捧了茶盏吹了漂浮的几片茶叶仪容闲然的四爷谢祖怀忽然手一颤,热茶漾去手背,慌得一旁的丫鬟婆子们纷纷来伺候,为他去擦拭湿去的襟袖。 “何猛男?可是哪个绰号‘夏侯惇’的何穗安的大儿子?那年里同赵王去平定贺兰山战事时,被箭射穿了眼,自己拔箭出眼将眼珠吞食的那猛士?” 谢四爷这一提,谢祖恒也点头记起,他微蹙了眉头问:“记得,皇上那年封了谢家这位长子为威勇少将军,可不到三个月,因他酒后乱了军纪飞马误踩了农田扰民,被何穗安亲自上表请罪,奏请皇上将何猛男这封号褫夺了。” 一番话听得众人无不心惊。流熏更是惊得后背一阵阵凉寒。一个是娇滴滴的纤纤弱质美人,春花般的人物,一个则是黑熊般的猛士。若是旎姐姐果然嫁给那何猛男,会是什么结局? “呀,这新姑爷还真是人如其名呢。自古英雄配美人,当属一段良缘佳话呢。”慕容思慧取笑般拿捏道,“越是这貌似粗鲁的汉子,越是惜香怜玉的温柔呢。” 话音才落,谢子俊倏然起身,面带怒色,他四下扫视一圈,强咽了怒气,推箸躬身告退:“老祖宗,父亲母亲,子俊回房读书去了。” 也不等老夫人发话,他转身疾步离去。流熏见哥哥举止失态,怕父亲责怪,慌忙起身追去,替他掩饰道:“这才是一刻千金呢,哥哥眼见就要春闱了。片刻不得闲的。” 流熏疾行几步追了哥哥出了厅堂。 “哥哥,”她喊住子俊,“眼下没有比哥哥科考更要紧的事儿,若是哥哥能下个月金榜题名,便可以面圣求皇上赐婚,救旎姐姐。”流熏说着,眸光里透出几分憧憬,虽然她心知希望渺茫。 谢子俊只剩苦笑,用拳头狠狠捶了廊柱摇头:“我替他们可怜可笑,做官?光宗耀祖?这官当得憋屈,不做也罢。” “哥哥不可胡来,若是哥哥做出什么不经之举,祖母定要迁怒旎姐姐的。”流熏急忙劝阻着。 “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不好了!” 流熏一惊,循声望去,见丫鬟黄芪疾步跑来,一见流熏和子俊,一脸慌张的哭着:“大小姐,大公子,可是见到我们太太?旎姑娘她,她寻短见了。” 流熏头脑轰的一响,满头思绪似被炸飞得粉碎,旎姐姐寻短见了? 还不等她恍过神,哥哥子俊已经大喊一声:“旎妹!”他健步如飞的撇下流熏飞奔而去,踩了满地雨后的积水,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流熏一惊,暗呼不妙,哥哥这书呆子,莫生出什么事端来铸成大错。 她叮嘱黄芪一声:“别声张,我去看看。”旎姐姐此举不智,若是传扬出去,非但无法挽回同哥哥子俊的姻缘,怕是祖母反会迁怒她不识大体,一早草草嫁了她出谢府。 流熏紧步急追,黄芪小跑了碎步紧随了在她身后气喘吁吁的解释,“午睡后姑娘就推说身子恹恹的不肯起床,打发我们出去。起先还听到她在屋里哭一阵静一阵,又伏案写些什么东西。再过一阵子,没了声息。奴婢们忽听到咣当一声响,似是什么东西倒了。这隔了窗一看,旎姑娘吊在梁子上了,地上躺了把凳子……” 第二百〇三章 苦侣 流熏恨得牙根发痒,旎姐姐好糊涂。平日她从容淡定最是大气,如何如今如此不堪一击的寻短见?难道能挽回大局吗? “亏得天意,姑娘用来悬梁的白绫子不结实,齐根的断了,也是神灵保佑,让姑娘得以活命,可是吓死奴婢们了。”黄芪揩着泪抽噎着,一副神魂不定的模样,像是被吓坏了。 流熏赶到梨雪馆,才进院就听到蕊寒小筑-旎姐姐房里的哭声,间或哥哥子俊声嘶力竭的呵斥声:“旎妹,你随我去,随我去见老祖宗,就是进宫去见太后我谢子俊也在所不辞!大不了同你升天入地,免去这尘世烦恼。走呀!你哭什么?” “俊哥,你放手!你让我去吧……春旎薄命,本不该奢望什么……如此去了,也是质本洁来还洁去,总不至于委屈了自己。”嘤嘤的哭声,那声音凄婉悲凉哀绝。 谢子俊满眼赤红噙了泪,愤恨的垂了窗栏咆哮,“你不去,我自己去寻老祖宗和祖父禀明下情,什么金榜题名,我不稀罕。大不了子俊去闯宫,也不要你受委屈。” 冷笑,方春旎的笑声凄冷中透出几分骇人的阴冷,“那又能如何?没有了何猛男,还会有李猛男,赵猛男……总之我一孤女寄人篱下,怕这也是命数。表兄是谢家玉树,自然要娶个身世家门相配的女子。你我无缘,表兄就不必管春旎死活了。”说罢,她更是泣不成声。分明心里是爱他,二人海誓山盟的要今生相守,如何此刻棒打鸳鸯的世事无情难料。 一阵风,吹飞桌案上一张浅青色的薛涛笺,上面娟秀的小字啼血般墨迹浑浊,半阙词句:“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霎时间牵扯起谢子俊无限愁绪,他握紧那芳笺跺脚转身闯出门去,方春旎在床上哭喊着:“俊哥哥,不要去!” 流熏迈步入内,一把将哥哥推去一旁。谢子俊低头走得急,也没顾得看路,被流熏猛然一把推得个踉跄,惊得看着她。 见是流熏张臂挡路,他恨恨道,“妹妹闪开,莫拦我。” 流熏小脸一沉,乌亮的眸子一转笑道:“哥哥糊涂。还没有旎姐姐明白。没了何猛男,还有李猛男、赵猛男。横竖旎姐姐要嫁人,只是看能否嫁哥哥?若我是哥哥,既然无法左右长辈和家门的主张,不如带了旎姐姐私奔呀?学范蠡西施,图个今世姻缘圆满,也不必顾旁人。” 谢子俊一怔,打量妹妹,脚下停住步。若他果然闯去同祖父和祖母理论,祖父祖母对他虽然呵护疼爱,但是为女人舍去功名如此不管不顾家门声明的事儿,怕也不会依他。他粉身碎骨倒也罢了……他担忧的回身望向哀痛欲绝的春旎,心碎如刀割。 “哥哥一时痛快了,莫说如此去同祖父祖母理论或是冒险闯宫,胜数万中有一。那事后,怕是祖父祖母迁怒于旎姐姐,那小姑母和严哥儿如何为生?哥哥可想过后果吗?”流熏越骂越怒,更是低声呵斥,“哥哥,难道忘记母亲的期冀了吗?” 她兄妹大仇未报,哥哥却为儿女私情纠缠不清。 正是乱麻一团难解,进退两难。 忽听一阵犬吠声响在院内。 流熏一惊,揉了泪眼对哥哥低声吩咐,“有人来。” 黄芪警觉地闪身出去看究竟,外面早有丫鬟白术的声音,“十二殿下吉祥。这里是姑太太的梨雪馆,表小姐卧病不宜见客。” “子俊,子俊,你在哪里?”那懒洋洋无赖的声音,又是十二殿下景璨。 流熏的头顿时胀大,这才是乱中添乱。 景璨不顾阻拦径直迈步进了蕊寒小筑,流熏慌忙吩咐丫鬟落下帷帘,自己几步上前拦住了景璨。 “汪汪,汪汪汪~”景璨手里牵着一条硕大的金毛犬,大摇大摆的进来。那狗脖颈上用亮红色的彩绸拴系一个硕大的金铃,打着蝴蝶结子,行起来哗楞楞的作响,发出招摇过市炫耀的响声。 景璨一眼看到流熏,脸色笑容立时如绽开桃花,他凑上来问:“妹妹也正在这里呀,可是巧了,怎么郁郁不乐的,可是子俊欺负你了?告诉本王,与你出气!” 他挥挥拳头,得意的一笑。隔着流熏一眼看到屋里昏暗光线下暗自神伤的谢子俊。 “哈,子俊你果然在这里!快快随本王去,父皇遣了宫里的公公来收本王的字,要亲自过目,本王四处寻你帮忙代笔写几个字做模子描画交差呢。”景璨摇头晃脑的说着向子俊靠近,忽然见他眼眸通红噙泪,这才敛住了笑问:“呀,你怎么也红了眼?又是谁欺负了你?哦,本王想起来。这里是旎姑娘的闺房,那一定是旎姑娘欺负子俊你了?” 他边说边拉过子俊的腕子夹去自己的腋下,不容分说就向外拉,口中振振有词道,“恶人自有恶人磨,若是旎姑娘欺负了你,你不必气。你没有听说吗?贵府老夫人,你那老祖母亲自将旎姑娘荐给了太后,去嫁那个黑熊瞎子何猛男。那个何猛男,啧啧,一定能替子俊你报仇出气的。” 谢子俊被他突如其来的几句话说得面色惨白,帐帘内传来方春旎一阵剧烈的咳嗽,谢子俊慌得打帘子闯身入内,却被景璨一把扯了回来说,“你不信吗?本王何时骗过人?那何猛男在疆场上有万夫不当之勇,在床上可也是所向披靡。那年他立下奇功却瞎了眼,父皇赐他威武将军的封号,不到三个月就褫夺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景璨神秘地炫耀,流熏心头一沉,难道还有内情? 她故作糊涂的上前问:“你显摆什么?不过是何少将军酒后马踩农田扰民了。” “哈哈,哈哈哈哈。”景璨笑得捶胸跳脚前仰后合,“不是踩了田,是踩了人!压死了八名御赐的美人。皇上钦赐的羊羔美酒和八名宫中美女去边关犒劳这何猛男。谁想那何猛男醉酒乱性,一夜里将八名美女一个不剩的蹂躏折磨死了,啧啧,惨不忍睹。皇上因此龙颜大怒,骂他是禽兽!” 第二百〇四章 解难 “小姐,小姐!” 景璨话音才落,帐内传来黄芪的惊呼声,谢子俊不顾一切地甩开景璨的束缚,疾步挑帘子闯入帷帐内。 谢子俊吩咐黄芪扶起春旎,自己用指甲掐去方春旎樱唇上的人中穴,过不多时,方春旎发自肺腑内的一声长吁,那声音催人涕下。 “小姐,小姐……” “旎妹,旎妹!” “俊……俊哥哥……”方春旎微开了杏眼,凄绝地望着谢子俊,只哀哀的一声唤,不顾一切的扑去谢子俊怀里,一对儿苦命鸳鸯抱去一处痛哭失声。 看得尾随而入的流熏也黯然涕下,她静静地从帐内退出,拦住探头探脑向内张望的景璨的视线,低声叱责:“殿下无礼,女孩儿家的闺房寝帐,可是殿下随意闯入的?” “呔!大胆无礼!分明你如今该尊本王一声王兄,竟然还敢对本王指手画脚的。”景璨气恼道,狠狠甩了袖子转身。他一手撑腰,一颠一跳的出了方春旎的寝帐,又回头觑了一眼身后挡道的流熏嘀咕一句,“真是没用,只会寻死觅活的。”他兀自骂着,眸光四下搜寻。一会儿子仰头望望梁上那孤荡荡飘旋的半截白绫,一会儿又看看地上那被方春旎上吊时踩倒的梅花木杌,更是叹气连连。他拉长声音敦促着:“子俊,子俊,别耽搁啦,父皇等了本王的字呢。快随本王去呀。”口中这么念叨,眼睛却在四处找寻什么。 梁上那半截断去了白绫在风里飞舞,如暗夜里的鬼魅张牙舞爪。地上歪倒一个梅花檀木杌……忽然,地上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流熏眼前一闪,她眸光一亮,定睛看,不远处春旎姐姐悬梁未遂的地上有一枚如箭镝般精钢打制的箭簇,那利刃尖端锋利淬着寒光,就落在歪倒的木杌旁,那飘旋的白绫下的乌砖地上。这是什么? 她好奇的正要躬身上前几步去拾起,冷不防景璨忽然大喊着冲来,“子俊,哎呀,你急死本王!人还没死,如何的哭丧了?”他大步流星的从流熏身边掠过,抢去他前面向寝帐冲去。只是他的靴子踩过那锋芒夺目的暗器后,乌砖地上空空如也,竟然那枚精钢箭簇般的暗器不见了。没有丝毫的声响和纰漏,流熏惊得目不转睛地凝视他走过的那块地,几乎怀疑自己的眼,难道她不曾见到什么箭簇,难道是她看花了眼? 顿然间,流熏恍然大悟。她倏然仰头望去,梁子上高悬的齐齐被截断的白绫,那绫子分明是江宁织造府供奉来宫里的寒江雪绫,旎姐姐最是喜爱,老祖宗格外开恩在她生辰那日赐了她一匹,她宝贝得什么似的一直不忍拿去裁衣,流熏还取笑她,莫不是要等了出嫁那日备做娘家送女儿新婚之夜验喜的白绫呢? 这江宁织造府的寒江雪绫是上品,做工极为考究。这密织的绫子,如何会被旎姐姐轻盈的身躯缀断?而且断口整齐。分明有人相救。她猛然记起了山崖那夜飞马救她的蒙面人,手中那袖箭飞过无痕,箭箭夺命的精准。难道是他?难怪,他忽然闯来旎姐姐的房里装疯卖傻一番,不动声色的拿走了留下的“赃证”。难道,旎姐姐悬梁自尽是被他所救?眼前这十二皇子是人是鬼,他愈发的分辨不清。 一旁的旎姐姐的悲声更切,哥哥子俊更是顿足捶胸一意要去寻祖父祖母争个是非分明。 景璨却牵着那条汪汪狂吠的金毛犬,大摇大摆的踱着方步出了屋外。 流熏心头一凛,心想若此人果然来路不凡,大有身手还深藏不露,既然他能暗中就自己救旎姐姐,那或许他更有法子手眼通天,救了旎姐姐和哥哥眼前的一场大劫。 她疾步追出殿外,正欲开口喊着大摇大摆欲去的景璨,忽然十二皇子景璨猛然回身,发现她随在身后一惊,向后跳了一步,指了她埋怨:“你,你如何和鬼影似的跟随本王呀?” 他紧紧手中的狗绳,煞有戒备一般。 流熏莞尔一笑:“流熏有一事不明,请教殿下指点。” “指点?还是有事相求呀?”景璨得意的挑了眉头笑望她,“若是指点就不必了,本王人送绰号‘糊涂王’没什么可以指点妹妹你的。若是有事相求吗?本王有‘三不帮!’” 流熏心头暗恼,他反是拿捏起来了。无奈眼前情势急,她只得忍气吞声地问:“愿闻其详。” “无利可图的不帮,力所不能及的不帮,帮了别人惹祸上身的不帮!”景璨毫不犹豫道。 流熏又气又笑,点头说,“那好,就依殿下的一条,若是殿下能帮了流熏解了眼下难题,流熏必当重谢!至于流熏所请之事,若是殿下都不能帮,怕是旁人更是力所不能及。” “哦?那说来听听吧。”景璨懒洋洋地牵扯着狗绳说。 流熏试探问:“家父算来同殿下也是有师生之谊,祖父蒙皇恩眷顾选为今科殿试主考,偏巧哥哥要去夺魁。若是哥哥侥幸中了状元,可不是招天下读书人猜忌?皇上也会不快?” 景璨不以为然的一笑摇头:“这也算是难题?父皇这个人,你越要什么,他偏偏不给,你若推辞,他反偏要给你。你看,我先来谢府那几日哭了喊了要闹着回宫,他就是不许。这几日我在谢府玩耍得悠哉乐哉,丝毫不给宫里送信上折子请安。父皇等不到的音信,以为我乐不思蜀了,巴巴的遣了牛公公今儿来谢府看望我,还带来了好多吃的用的。这不,这条金毛狗,就是父皇新赏的。你们呀,还不如,就让阁老等子俊兄真的金榜高中,再去替子俊兄辞官,到时候皇上自有明断。” 知父莫如子,果然十二皇子这招数剑走偏锋的高明。流熏打量他,他眸光里灵光一现拊掌说:“还有,让那些不服的嚼舌根儿的同子俊去殿上当堂比试呀!谁怕了谁不行,还有个什么服气不服气的?” 第二百〇五章 以身相许 流熏一听茅塞顿开,景璨这话说得自有他的一番道理,还不如让祖父待生米煮成熟饭再去请辞,皇上惜才,一定当场试过哥哥的才华,哥哥文采卓然,更有一笔好字,这种人才怕是人见人爱的。 “多谢殿下指点,改日定当重谢。”流熏眸光里透出欣喜。 景璨却摆手说:“这都不算是举手之劳,动动唇舌,要你的酬劳反显得本王不厚道,罢了罢了。” 流熏见他倒也慷慨,心想这人果然有些不按常理出招,倒是很有些歪才。她趁机追问,“小女还有一事儿相求殿下,不知可否赐教?” 景璨伸臂一把拦住她道:“还有呀?你可快些说,我的阿黄等不及‘内急’要去方便,没见她羞答答的忍不住了,可别憋出病来。” 才给他些好脸色,他竟然得寸进尺了,流熏气恼,无奈眼下旎姐姐和哥哥的鸳鸯劫难迫在眉睫的要去分解,她只得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讪讪地问:“就只一件……还请殿下慈悲为怀……”她仔细凝视景璨的眼眸,那双清亮澄澈的眸底里,分明隐隐的掩藏一丝慧黠,似在偷偷笑她。 “好吧,你就说来听听!”景璨拉扯住金毛犬口中安抚,“看你急的,一点没有大家犬秀的矜持,日后哪只公犬肯娶你?” 若换做平日,流熏早就急恼上去啐他,只是如今也顾不得他满口胡言放肆,急切地将太后赐婚要何穗安的儿子何猛男娶表姐方春旎的事儿道出,言语间眉头紧锁。 “还请殿下赐招,如何才能令太后收回成命?免去旎姐姐和哥哥的一场大劫?” 景璨漫不经心的看她一眼,听她娓娓道来其中原委,只听了一半就伸手拦住她说,“你不必说了,此事本王爱莫能助。你要知道,这何穗安是父皇钟爱的一员猛将,何猛男又是为国奋战瞎了一只眼。更何况,这桩婚事虽然是太后所赐,但这可是我小婶婶,你那大姑母赵王妃所提,若是要本王去出面拦阻,可不是螳臂当车?”景璨一颗头摇得如货郎鼓,不容分说就要撤离。 慌得流熏赶上去一把拦住他去路恳请,“殿下,流熏知道殿下为难,可是若殿下都无能为力,更没有人能帮哥哥和旎姐姐了。还请殿下垂怜。殿下足智多谋,深藏不露……”她灵慧的眸子打量景璨,颇有几分逼迫,你若不从,我必揭穿你的底细。景璨周身一颤,向后跳了一步,夸张的“啊!”了一声问,“深藏不露?还是妹妹你高深莫测吧。还爱去管闲事。若你不甘心,但可去求赵王妃改弦易张的罢了这份心思。” 原来此事是大姑母的主张,流熏心头暗自埋怨。大姑母对旎姐姐颇有成见,世子妃暴病而亡的事,偏偏旎姐姐又身陷其中有口难辩。如今姨甥误会颇深,大姑母竟然唆使太后赐婚旎姐姐和那何黑熊瞎子,借此来出气。大姑母在气头上,劝也无益。若是如此,怕是祖母首肯此事,也是无奈间为了息事宁人。 景璨摇头叹气哼了小曲儿漫然的离去,流熏心头好不焦虑失望,只是她看到景璨那飘摇而去的背影的瞬间,眼前竟然又出现了那在山谷里救他的侠影,戴月轩丑事为她解围的灵异事件,更有旎姐姐悬梁获救地上的那枚在他脚下消失的暗器……不知为何,心底里一个念头,眼前人定然能帮她救出旎姐姐。 “殿下留步!”流熏疾步奔去喊住他。 “又有什么事儿?”景璨懒懒的答,回过身上下打量她。一袭淡妃色的衫子,鹅黄的轻罗裙沾了露水有些沉垂,额头上几绺青丝被雾水打湿,一双明亮聪慧的眸子哀哀乞怜的望着他。平日里这丫头诡计多端的促狭,害得自己没有少吃苦头。 景璨歪个头打量她,有意揉揉自己伤痛未愈的屁股,哎呦一声惨叫说:“妹子就饶了个哥哥吧,便是有法子,哥哥如今也不敢随意支招了。屁股上旧伤未愈,总不想引火烧身,被父皇擒住马脚再打一顿。不好不好!”他认真地摇着头,却尽是拿捏,分明他的话音里是有法子的。 “殿下若能替流熏的姐姐哥哥解围,流熏自当重谢!”情急中,她不知如何才能说服景璨为她所用,软硬兼施,她如今拿眼前这浪子可是束手无策了。 景璨无奈叹气,一只脚点地沉吟片刻,慨叹一声,“哎,难得妹妹开口求本王一次,若是见死不救,还真是……” “殿下慈悲为怀,定然能帮流熏的。”流熏见他话音有缓,露出几分惊喜。 “法子吗,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胜数几成,况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是……” “请殿下赐教!”流熏迫不及待的催问。 “……若是本王道出来,你可许本王什么好处酬劳?”他眼儿一挑,手一摊,无利不起早的样子。 流熏被他纠缠无奈,只得问:“好,小女自然会践言,若是事成之后,殿下想要什么自管开口。” 景璨捏了下巴侧头挑眼望天,歪个身子叉个步,寻思半晌忽然笑嘻嘻地对流熏招手,示意她凑过来。流熏靠近他,看他那狡黠的眸子一转,心知他一定有法子的。 温热的鼻息凑去她耳根,幽幽的声音道,“那要看妹妹你心意诚不诚了?”颇有些诡异的眸光审视流熏,露出几分怀笑说,“本王,要你辞去赵王府的婚事,不要嫁珏二哥,嫁给本王就是。” “你!”一句话话音未落,见流熏面色大变,扭身掉头就走。 景璨慌忙张开双手摇摆着蹿身紧随她告饶:“莫急,莫急,哥哥不过说笑。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情我愿的事儿,自当本王没说过。” 他抖抖犬绳吩咐:“阿黄,咱们走。” 流熏又急又恼,这人乘人之危。可恶! “古有卖身葬父的,舍身救夫的。妹妹还是心不诚。子俊兄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可是令人钦佩呢。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才信人间有情痴。” “殿下!”流熏急得一声唤,深深抿抿唇道,“我依你!” 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缓兵之计稳住这趁火打劫的浪子。待她救出哥哥和旎姐姐,再从长计议吧。 景璨似对她的慨然承诺显出几分意外,打量她片刻,忽然噗嗤一笑摇头,旋即点头说,“也罢,那本王就卖弄一二,只这本戏的戏文本王来编,可这唱戏的功夫本王可是不及妹妹你的。” 第二百〇六章 装扮 凌晨,鸡鸣破晓,天空上才有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太阳未升,四周黑黢黢的。卧房里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惊醒了丫鬟黄芪、白术。 黄芪轻手轻脚的打帘子偷偷探个头窥进去,不由一惊,见屋内点了枝红烛,小姐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披散一头乌瀑般流泻的青丝,用一把雕琢精致的沉水香木梳轻轻的拢着发,对了菱花镜痴痴的笑着。 黄芪惊得闪身出去,白术也不禁探头进去看,旋即低声问黄芪:“小姐她,她可不是伤心过度,惊出了失心疯?” “快去禀告太太去。”白术慌神地就要转身,黄芪一把拉住她摇头,“太太这几日茶饭不思,寅时才囫囵睡下,不好去惊扰。”话音未落,无奈方春旎悠悠的声音满是甜润,“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做什么?还不速速去为我打膏汤沐浴更衣?”她吩咐说,又道,“将老夫人赏的那条雀金羽的披风拿来,大姨母赏的那条瑞草云鹤月华锦的裙子取来。这要出门,你们也不麻利些。” “出门子?”黄芪、白术面面相觑,不知小姐如何半夜里突然起身梳妆,行为如此诡异? 方春旎缠个垂云髻,对了镜子仔细照看,用清香扑鼻的桂花油将鬓发抿得油亮一丝不苟,从菱花镜里看着她二人说:“熏妹妹说,今儿安瑞老王妃的寿辰,她要带我去过府拜寿凑个热闹。” 拜寿?黄芪和白术更是对视一眼,不知所云。 “你们两个,再若如此疏懒,待我出阁去何将军府做了将军夫人,你们可如何自处?听说何将军府虽然是武夫之家,可也是门庭谨肃。哪里容得你们这种疏懒的丫头?” 她说罢噗嗤一笑回头,见黄芪和白术惊得面色窘然,便说,“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伺候着。咱们主仆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她抿了唇红对镜中自照,“熏妹妹托人去打探过,你们新姑爷除去了为国尽忠瞎了一只眼,人物是极为魁梧的。日后还能世袭将军一职,那将军夫人可是一品诰命。有了将军府的依仗,严哥儿不爱读书,日后让他姐夫在军中给他谋个闲差都是有的。先时我不知这其中的好处,白白的自己吓了自己一场。” 方春旎起身,雍容的笑噙在唇角,桌案上摆满了平日珍藏着舍不得戴的名贵首饰,神秘的一笑对黄芪和白术说,“听说,今儿去给太妃贺寿,何府夫人也要去的。” 难怪小姐如此急于打扮梳妆,是要去见日后的婆婆。 丫鬟们将信将疑,原本只觉得小姐嫁去何家仿佛天都要坍塌,小姐寻短见,太太日日以泪洗面唉声叹气。如今小姐忽然发现这门亲事是桩宝贝,欢喜得不得了。平日里小姐矜持,如今竟然喜不自胜了。 丫鬟们伺候了她梳洗打扮,不多时,妆点出一位鲜活明艳的大美人来。方春旎平日里清雅脱俗如玉兰花一般,如今装点得显出几分春花般的耀眼夺目。鬓角贴了八宝点翠金钿,头插九尾凤钗,凤头衔了一串珍珠流苏,下面坠了一枚水滴状的红宝石就在她眉心前晃动,衬托得那如雪莹白的肌肤更是莹透诱人。聘婷行过,那条月华锦的裙子织得光泽旖旎炫然,仿佛光影流动的霓霞披在身上,衬托得个美人如天外仙姝。 黄芪和白术惊诧地望着举止反常的小姐,各个一头迷雾,白术惊得担忧地问,“小姐可不是疯魔了吧?” 黄芪牵牵她的袖笼低声:“仔细跟着,莫声张。” 清晨,谢府女眷们依例去老夫人房里问安,几位夫人伺候老夫人起床后,搀扶了老夫人去暖阁端坐,进食粥糜点心。 “啊,可是我来迟了,老祖宗恕罪。” 燕语莺声悦耳,方春旎花枝招展一脸温笑的进到暖阁,惹得众人惊诧不已。 老夫人正在谢妉儿的服侍下吃羹汤,一见春旎明丽夺人的模样几乎没有认出,待一看清,一口汤呛去喉头中,众人忙上前为她捶背摩胸,咳嗽许久才喘过气来。 春旎上前接过母亲手中的汤碗,盈盈道:“母亲,让旎儿来伺候老祖宗。” 她亲自端汤用白玉瓷羹匙舀起半勺,凑去唇边仔细的吹凉,送去外祖母唇边,满脸温然的笑意含愧告罪,“都是旎儿不懂事,惹得老祖宗和母亲担忧了。听说这门亲事可是大姨母费劲心思在太后面前为旎儿觅得的良缘,日后可是能做一品诰命将军夫人的。旎儿险些拂了大姨母的美意,辜负了老祖宗和太后的恩典。” 谢妉儿诧异的看着女儿,仿佛女儿在梦游痴人说梦的没有醒来。 谁人不知何家父子是武夫,何猛男粗俗彪悍,是个摧花高手。女儿如何鬼迷心窍的忽然改了主张,欢欢喜喜的应了这门亲事,还对什么一品诰命颇是觊觎。更令她吃惊的是,竟然这门亲事是大姐姐赵王妃向太后提议的,这分明是要害旎儿?难怪。可惜还是自家姐妹,竟然如此冷血无情。谢妉儿又急又气又担忧,但方春旎却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容。 “都是旎儿糊涂。若论旎儿的家世,纵然有谢府照拂,老祖宗疼爱,可惜毕竟是方家的女儿,能攀上将军府这种门第,当是多少人望尘莫及呢。亏得有大姨母和老祖宗的偏疼……不然如此的好事,岂能落在旎儿一个孤女头上?”春旎说到此处有些花容惨噎,反令老夫人一惊,诧异地打量她的神色。春旎这孩子平日行事谨慎小心,但不如流熏狡黠诡计多端,正在犯疑,流熏却笑着凑来说:“老祖宗,要如何奖赏熏儿呢?熏儿可是拿出了纵横捭阖之才,三寸不烂之舌,两行伶俐齿,才说服了旎姐姐欣然允了这桩良缘的。” 流熏贴坐在老夫人跟前撒娇道,老夫人豁然开朗,原来是流熏劝了春旎。转念一想,听说旎儿这丫头为了抗婚寻死觅活的,许是流熏不忍见她作出傻事来,不知用什么鬼点子劝服了方春旎。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叹息一声道:“乖乖,你们自己去耍,出门在外要格外仔细。” 第二百〇七章 惊闻 流熏如今是郡主身份,朝廷中的诰命府里的婚丧嫁娶,都会来下帖子请她。可她未出阁,若是不情愿的应酬但可以寻个借口推辞。但流熏心性还凑热闹,老夫人也知道的,又听流熏叽叽喳喳地同方春旎说,“你怎么穿这条月华裙,宁妹妹许是今儿也穿一条同样的裙子去老王妃府里贺寿,莫撞了衫子惹闲气,姐姐不如去换了吧?” 方春旎却扶扶鬓角的花悠悠地说:“怕是再穿这女儿时的裙衫的日子屈指可数了,宁妹妹年少,来日方长呢。再说,今年月华裙在京城最盛行,便是我不穿,或许王妃府里更有旁的女眷穿呢?”言语间反透出几分无所顾忌的跋扈张扬,仿佛被圈禁了许久的小兽,乍出了牢笼的得瑟。 见姐妹二人远去,封氏面露些疑色。慕容思慧也打量了春旎的背影偷声问:“这旎丫头如何换了个人儿似的?” 丫鬟采荇在一旁低声说:“听丹姝说,昨儿大小姐委实为大公子急恼了一番,说是但凡能保住大公子不为旎姑娘的婚事所累做出有碍金榜夺名的事儿来,就是大小姐自己折寿十年都使得的。” 封氏冷冷一笑,果然是流熏这鬼丫头用了迷魂药蒙倒了方春旎。若说天下永远没有永恒的友谊,只有共同的利益。如今在长兄和闺中密友间取舍,到底还是血浓于水,谢流熏放弃了方春旎。 安瑞老王妃的寿辰,贺寿者络绎不绝。 老王妃是皇上的堂姑母,平日里的礼佛不问世事,老王爷生前无嫡子,只一个庶出的儿子过继给老王妃名下承袭了爵位。但老王妃同太后却是姑嫂情深,太后亲自赐了一枝上好的沉香寿星拐,官眷们更是纷纷来贺。 谢流熏以郡主的身份招摇来拜寿,人进府门,王府的几位媳妇忙来迎接,早听闻这位孝敏郡主的声名远扬,只是无暇得见,如今一见,不过是个十四岁上下俊俏可人的小女子,是个美人,但也不似众人口口相传的天仙般的国色天香,眉眼间透出几分男子般的英气。反是她身边那小姐聘婷婀娜,步步莲花般娇艳夺目。 便有人轻声问:“孝敏郡主身边的姑娘是何人?可是谢府的四小姐?” “听闻那位四小姐刁蛮无脑,这位姑娘出落得大方端庄还颇有几分妖娆……” “听说是谢府寄居的那位姑太太家的表小姐,姓方,似是要嫁给何将军府那位大公子了。” “可是那位黑熊瞎子?吞食自己一只眼珠的?” 议论声不断,窃笑声传在方春旎身后,她仿佛听而未闻,抬了高傲的头,噙着从容的笑意,同众人寒暄,丝毫不逊色于谢流熏。 终于,姐妹二人在身材肥硕的何穗安的夫人宁氏身旁停步时,宁氏半开了口打量眼前未来的儿媳,透出几分惊喜。 方春旎同何夫人从容的见礼,不卑不亢,那姣好的模样,倒令何夫人有几分侧目。 她凝神打量方春旎,竟然有些失礼的直视她目光不转须臾。 方春旎温笑了问:“夫人可有什么不妥吗?” 忙用手背去沾沾自己的面颊,仿佛什么赃物沾去脸上,被何夫人凝神地打量着。 何夫人忙自我解嘲说:“姑娘头上这枝凤钗,可真是……夺目耀眼。” 流熏笑了抢话说:“可不是吗?这枝凤钗可是赵王爷亲自赐给旎姐姐的,就只这一枚红宝石,价值连城,是边镇得来的伊利宝石。那珍珠粒粒饱满,是大东珠。” 东珠?那可是皇族才可以用的,得了如此赏赐当属殊荣。何夫人惊得侧目,想到王爷慷慨,就一笑说,“赵王爷果然慷慨的。” 流熏唇角一撇好不掩饰妒意说:“大姑爹的慷慨也是有限,只对旎姐姐独厚的。就说这枝簪子上坠的这枚血晶宝石,我同宁郡主妹妹几次讨要,大姑爹都不肯赐赏,反是赏给了旎姐姐。若非今儿来给老王妃贺寿,她平日都不见得一戴的,生生辜负了这宝物。” 何夫人一听,心里反有几分寻思,转念一想,怕是自己多心了。 方春旎娇怯羞恼的搡一般流熏道:“只你这丫头饶舌,看大姨爹回京我如何去告状?” 流熏笑了羞她说,“占了便宜还卖乖,妹妹哪里冤你了?若说你贴身的那雨丝锦的肚兜,可又是谁赏你的……”说罢勾了手指刮脸羞她。 “哎呀,乱嚼舌根子的小蹄子,看我不掐你。”方春旎羞恼的追逐流熏而去。反尴尬了何夫人立在原地,和流熏身边的小丫鬟丹姝、白芍,去留不能的面面相觑。 何夫人眸光一转,笑眯眯地问她们,“你们表小姐和郡主倒颇是亲昵呀?” 丹姝欠脚望向两位小姐的背影有意无意的答:“那是当然了。”又瞟一眼何夫人一笑说,“这位是何将军夫人吧?” “啊?何将军夫人呀?可是威武将军府的……我们表小姐可是要被赵王妃说和着奏请太后赐婚,要送去贵府去做少夫人?”一旁的白芍心直口快插话问。 何夫人面色一紧,只知太后赐婚,哪里知道赵王妃撮合? 正要问个分晓,就见丹姝一把扯了白芍的腰间鸾縧责怪一声,“只你长嘴,还不快走?”煞有介事般就要拉她躲避离去。 何夫人暗觉事情不妙,一把拉住丹姝的手腕,便是那一瞬间,自己腕子上一只酥油一弯的冰地飘蓝花的玉镯子套去了她腕子上,一把握住她的手说,“姑娘留步,正有个事儿请教。方姑娘日后还指望姑娘照拂。” 丹姝一惊,见她懂事,又低眼一看自己腕子上的镯子旋即眉开眼笑地露出几分和悦的颜色吩咐白芍说,“还不跟去伺候姑娘们?” 自己对何夫人问:“夫人有话请讲当面。” 何夫人支吾的问:“你们表小姐……” 丹姝手里把弄那镯子,左右看看,颇有些为难,低声道:“夫人一看就是个心善不妨人的。才也看到了,赵王爷远在边关,对这位外甥女格外照拂……夫人明白的。只是赵王妃忽然趁王爷回府前,急于寻门人家草草嫁了姑娘,待赵王爷回来,于事无补无力回天。只是,赵王爷只知道是何府向太后请的赐婚,哪里知道其中的原委?不过,赵王爷远在边关,同夫人一年半载谋不上一面的。” 丹姝一笑说,“小姐寻我的,谢过夫人了。”丹姝一溜烟的跑掉,何夫人一头冷汗。 多亏她眼明手快,截获了这消息。不知不觉的中了计,怎么这么好命,如花似玉的个谢府女眷嫁给了她瞎眼的儿子?原来是方春旎是赵王心仪的女子,同赵王有私情,姨母甥女要共事一夫,赵王妃妒意暗生,要借刀杀人,才撺掇太后赐婚将方春旎送给她何府。可偏巧自己丈夫在赵王麾下,若是因此得罪主帅,赵王可是个不好相与的。这可是死到临头,娶祸进门呀! 何夫人心里大惊,吓得心惊肉跳,暗呼不妙。倒也不等宴席完毕,就草草告退离去。 第二百〇八章 悔婚 杏花烟雨,晨露初散,颇有些江南的春色。 初八这日是良辰吉日,更是何将军府来谢府下聘的日子,更有三日后,就是谢子俊要去赴春闱大比之期。本该是喜气盈门,可是那笑语声后总隐藏了一丝不祥。 清晨,谢子俊来祖母房里请安,听到暖阁内一阵阵笑声喧盈,一浪压过一浪,笑声中透出肆意。一声声却令他心如刀绞,步步艰难的入内。才进门,四婶婶慕容思慧就惊喜的嚷道:“呀,是咱们谢府的状元公来了,快快进来,老祖宗叨念你许久了。” 说罢不容分说将谢子俊向房里推。 满屋的女眷,或立或坐围拥在老夫人身边众星捧月般说笑着哄老夫人开心,似在谈什么趣事。一见大公子进来,文静清秀的面颊里笑意都透出几分青涩。 流熏不由一惊,打量哥哥那落寞怅然的神情,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心头一动。再看继母封氏,那眸光不转瞬的凝视哥哥子俊的表情,又偷窥一眼一旁羞答答坐在祖母身边揉着袖笼的表姐方春旎,心下便猜出几分原委。 “你怎么得暇来了?这没几日就要入闱了。你祖父如今都去了。”老夫人疼惜爱怜的打量长孙,招手示意他来身边,流熏让开一席地儿让哥哥坐下,恰是哥哥同春旎姐姐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身边。往日,这对儿金童玉女总被众人取笑,如今,物是人非,更添凄凉,谢子俊悲哀的眸光打量装扮得花枝招展的方春旎,眸光里满是痛心。 方春旎羞答答的坐在外祖母身旁,一副春花含苞吐蕊时的娇艳,就是那高挑的眉梢和眉心贴的点梅妆都透出描画时的刻意,透出那女儿欣喜惊羞待嫁的喜气。芙蓉粉颊含嫣带笑,再没了先时哭哭啼啼的模样。 四夫人慕容思慧忙说:“是媳妇察觉老祖宗的心思,怕老祖宗想大公子,才遣人来寻大公子给老祖宗请个安,让老祖宗放心。大公子读书识礼,自然明白轻重的。” 那话里颇有几分隐意,谢子俊唇角抽搐,便听封氏在一旁说:“今儿可是你表妹的大喜日子,俊儿你理应恭喜她才是。” 封氏话音一落,谢子俊失魂落魄一般,目光呆滞的望着方春旎。 方春旎羞得侧头,抱怨道:“大舅母只会拿人取笑!” 流熏迫不及待地问:“何家下聘纳吉的人怎么还不来呀,都等不及了。” “你旎姐姐这么个天仙般的美人,人家何少将军都没担心来晚了美人飞了,你反急得什么?”慕容思慧笑道,不解的眸光更是望了流熏又望方春旎。前几日还寻死觅活的方春旎,自从去了老王妃寿宴归来,就变得魂不守舍的少女思春一般,日日精细的描画,期盼了佳期。若果然是这方春旎为图个诰命的虚名高高兴兴的嫁了去,倒也是她的造化了。倒是谢子俊仍是为了方春旎魂不守舍,而这妮子的心却飞远了。 看来果然是女人心似流水不定,见异思迁,早把谢子俊这旧日情郎忘去脑后了。 慕容思慧的心里总是踏实了些,打量一眼表姐封月容,封氏岑然淡笑,一脸矜持,却掩饰不住眸底那冷冷的阴气。 一屋子的人各个欢欢喜喜说笑,独独谢子俊愣愣在一旁无趣。 流熏生怕哥哥惹出什么事端,忙说:“哥哥快回去读书吧,” 话音才落,就听外面一阵吵闹声,公孙嬷嬷眉头一皱,打了帘子向外问:“这是怎么了?” 管家低个头躬身进来,面色紧张,话音谨慎:“老夫人,何府遣人来了。” “还不快快有请!”老夫人欣喜的起身,众人喜意洋洋说,“果然来了。” 管家面露难色,支吾着,“老夫人,这何府,只来了一名管事儿的,” 众人一愣,不是何家今天来下聘吗? “说是表小姐的生辰八字同何少将军的八字供去大慈悲禅寺里去佛前一算,八字不合。非但不能宜室宜家家宅和睦,怕是八字不合反要影响少将军日后在边关的战事,事关国体军威。何夫人不敢自专,一早就进宫去向太后禀告请示项了。派人来支语一声,今儿的下聘之礼就暂免了,改日定来谢府请罪。” “什么,何府这是退婚?”四夫人慕容思慧惊道。虽然何府没有明言“退婚”二字,但这婚事是赖掉了。这可是如何说的?众人面面相觑,老夫人更是气得面色惨白,挣扎起身敛了笑容骂:“不识抬举,岂有此理!” 方春旎惊得身子一晃,眼前一黑,竟然倒去嬷嬷的怀里,许久才抽抽噎噎的醒来,呜呜哭着:“老祖宗,老祖宗,给旎儿……做主呀!” 封氏担忧道:“旎儿这孩子可如何这般命苦?这幼年丧父,如今又算出八字克夫?” 流熏小脸一沉幽幽道:“看把母亲急得,这听到哪里去了?人家何家说是八字不合,更没说是谁克了谁?这若是一只仙鹤和一只苍蝇配,怎么也合不去一处的。只是何家欺人太甚了,谢府的颜面扫地。” 老夫人心有不甘,外面又一阵脚步声,进来几名小厮禀告:“启禀老夫人,宫里来人了,在前堂候着呢,太后娘娘有懿旨。” 老夫人忙在众人搀扶下起身。 流熏偷眼看看一脸失望的封氏,意犹未尽唯恐天下不乱的慕容思慧,更是心头暗笑。 方春旎哭哭啼啼的在众人搀扶下出了屋,流熏一旁好言相劝,只说,“老祖宗会给姐姐做主的,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理。” 倒是谢子俊愤愤的从方春旎旁边走过,打量她,沉吟不语,眸光里满是怨愤。他不解方春旎如何忽然变得如此薄情,竟然忽然心仪的要嫁给何家那瞎眼公子? 直到傍晚,老夫人神情恍惚的从宫里回来,也不肯见人,只喊了封氏妯娌和流熏来到自己房里,看了众人,却不肯说话。 封氏问:“婆婆,这是怎么了?太后如何讲?”但从婆婆脸色里看似不祥。 第二百〇九章 刺驾1 封氏急于溜去打听,尾随在婆婆身后担心地试探问,“婆婆,太后娘娘如何说呀?” 老夫人瞟她一眼冷冷地问:“是你给姮儿出的主意?” 封氏面色一冷,眸光里透出几分紧张讪讪道:“也是赵王妃问询,媳妇只寻思是为旎儿寻门妥帖的亲事,谁想这何家竟然悔婚!早不合八字晚不合八字,这媒聘都定了,就要下聘却反口,实属可恶!” 老夫人长长一声叹只剩冷哂,旋即道:“可恶的还不止于此。太后将赵王妃寻去叱责一番,问她古人所说的‘蛾眉善妒,掩袖工馋’是什么意思?” “这……”封氏一惊,不解其意,老夫人旋即道,“你呀,你们这是自作聪明了。太后听闻,说是旎丫头是被赵王所爱,被姮儿察觉,如今要借太后之手借刀杀人。” “啊!”封氏大惊,“这话是从何说起?”但她心里惊骇彷徨,本是借机献计要假赵王妃之手报复谢妉儿母女,谁想弄巧成拙,竟然害了赵王妃被太后埋怨。若是旁人也罢,这太后是疑心赵王妃妒忌的是谢妉儿母女,说起这事儿,反倒勾出她一桩暗藏多年的心思,那段往事…… 她尴尬的笑笑,压低声音悄声垂个头规矩道:“这……可就怪了。” 老夫人也不深究,摆摆手,一脸疲倦的示意众人退下。 话音才落,忽然外面一阵人语声杂乱,婆子打帘子进来禀告:“老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他,他……” “大公子如何了?”流熏抢前去惊得追问。 婆子神色慌张,惊惶的摇头说:“大公子留下一封家书,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老夫人惊问一声,婆子又点头哭丧个脸说,“府里上下炸开锅了,大公子说府里再无容身之地,他出去寻个清静的所在。老太爷不在府里,老爷正焦急派人四处去寻呢。” “你说什么?再说清楚些!”流熏难以置信的追问,封氏却同慕容思慧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老夫人身子一晃,眼前一黑,昏倒去一旁,惊得众人哭喊搀扶,乱作一团。 哭哭啼啼的流熏惊得六神无主般被搀扶回房,才绕出廊下,迎面来了方春旎,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不过那一眼,眸光里满是交错的会意。方春旎点点头,流熏哀哀的神情里掩饰一丝释怀的安详笑意。 “姐姐节哀,万事自有天命,强求不得。”流熏故意高声,方春旎唉声叹气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外祖母对春旎已经是恩重如山,一意照拂,这桩亲事也是旎儿无缘。” 四只冰凉的小手搭去一处,眸光灵慧的互望一眼,满是对将来的期冀。 “听说,大姑爹赵王班师回京了。”流熏说。 方春旎点点头叹息,“不知珏表兄的伤势如何了?熏妹你还是抽空去看看,宽慰一番吧。” ------------ 立春,皇上率百官去社稷坛祭天乞求一年风调雨顺。 流熏正同姐妹们在花园里秋千架旁玩耍,看着丫鬟们扎了彩马五色蝴蝶缠绕在枝头祈福。 春色如织,若没有前世那场肝肠寸断的痛楚,她宁愿永远活在这边春色如许中。 小丫鬟们在一旁斗草玩笑正欢,却见小厮笑儿耷拉个眼满脸愁苦的走来,立在一旁四处张望,就想流熏和春旎走来。 “笑儿,你怎么来了?”流熏问,听说了表兄景珏被皇上责罚卧病在王府里,如何笑儿跑了来? “我们爷遣我来向方大姑娘讨一剂疗治青红伤的仙方膏药,因皇上有旨,明儿社稷坛祭土地,世子爷带病也要去陪驾拜祭。”笑儿嘟哝着,鼻子一抽,一阵心酸,眼圈都红红的。 流熏打量他颇是诧异,皇上这是唱得哪出戏?分明知道景珏有伤,平日他又是那么疼惜景珏和赵王爷,如何这么刁难这个侄儿? 转念一想,忽然明了。若不是皇上疼惜景珏是假的,那就是皇上有意让景珏在百官面前示众,堵住百官私下里对重立太子一事的议论纷纷,更让那些誓死效忠六皇子的官员们彻底死心。景珏表兄也真是可怜,貌似尊贵的小世子,颇得圣眷,竟然有如此无奈的地府。 方春旎身边的丫鬟鹦哥抢白道:“你们世子爷要贴膏药,宫里那么多御医一声令下不是蜂拥而至谁敢怠慢,单单的来寻我们家小姐这江湖郎中讨一贴药。” 笑儿更是不服道:“姐姐这话就没趣了!咱们世子爷是怕王妃娘娘担忧,才强忍了伤痛推说不疼,打起精神试着下地要明儿去社稷坛。可脚一沾地,一头汗如水洗哗啦啦的流下,看得奴才都心疼呢。” 流熏心头一酸,若论起识大体体贴乖巧,怕是哥哥子俊和十二皇子景璨都不及他半分。 方春旎这才温笑了吩咐鹦哥说:“别难为笑儿了,看这张小嘴儿说的。你去我房里,多宝阁上那个越窑的瓶子里有几贴膏药,尽数取了给笑儿拿去吧。那是副疗青红伤颇灵验的膏药,拿给你们世子爷去试试。” -------------------------- 社稷坛,春日。 百官上了五凤池,皇上坐在龙椅上接受四方朝拜。 景珏立在皇子中,步伐艰难,麻木的随了众人跪拜。 一旁的景璨左顾右盼,不时偷声问他:“珏二哥,你还好吗?可能撑得住?” 声音有些大,一旁的六皇子、三皇子就连太子都在皇上身后回头看他们。 景珏尴尬地望他一眼,低声说:“你用心些,仔细三爹骂你!” 幸好坛上的皇上丝毫没有留意台下的动静,礼部祭礼完毕,礼部尚书江昊天手捧金钵盂亲自来到皇上面前请他净手插秧,耕牛哞哞的昂首低嘘,皇上一身衮服头戴珠冕,笑意满脸地从社稷坛上走向社稷坛中的田垅。 百官山呼万岁,声音震耳欲聋。鼓乐声喧天而起。 忽然一声高呼惊破天宇:“昏君,拿命来!”嘶厉的一声喊叫。 长棚上飞来一道刺眼的光亮,一股劲风袭来,一袭白衫一道剑影融为一条闪电白练般只向众人簇拥中的皇上袭来。 “有刺客!护驾!”御林军大乱涌撞做一团,同那刺客拼杀去一处。 第二百一十章 刺驾2 几名御林军闪身向前迅猛的护了皇上在身后,更有御林军扑上去擒拿刺客。但那刺客的剑光密不可穿针,寒光将自己笼在一道银色的光影里看不清面目。 不过几剑,血飞三尺外,所向披靡。惊得百官纷纷后退,更有人丑态百出你推我撞的四下逃命。 “昏君,看剑!” “皇上!”景珏狠狠将景璨向身后一推,不顾一切飞身跃步冲上前,他顺手从御林军手中夺过一柄长剑,抖手飞向刺向那道扑面而来的光影。 霎时间,那道白影一声疾呼,腾然拔地而起,剑人合一,化作利刃从天而降直指皇上袭来。 “闪开!”景珏飞脚踢开乱作一团的太监,扑上前去一把将皇上扑压在身上,一剑恰从他左肩直入,斜插而下穿胸而过。 四下一阵惊叫声,景珏一口鲜血喷出,就在那刹那,他强撑了身子翻滚爬起,将插入他肩头的剑顺手奋力拔出,用尽周身气力,带了萧瑟的风声疾呼着裂天而上直向那扑向皇上的刺客飞掷出去。 “啊!”一声惨叫,天空中那一道白影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应声从天空落下,仿佛天边一只被利箭射中的海东青,无力的从天上落下,狠狠砸在地上,血花四溅,身子一抽毙命。 “抓刺客,抓刺客呀!”太监们呼声沙哑,牛公公扑上去扶起皇上,御林军齐齐涌来。 景珏,他已周身是血趴在地上,鲜血汩汩从胸口涌出,身子痛苦的抽搐着,喃喃着:“护驾,护驾~”但他声音益发的微弱,渐渐的再没了声息。 牛公公颤抖着手凑过去,惊惧的目光望着景珏,颤声呼唤:“世子爷,世子爷~” 忽然景珏微微动动身子,噗的一口浓血喷出,喷满牛公公的衣衫,太监们一见血慌得更是手足无措乱成一团。 “救,救人呀!”血从牛公公的指缝间流出,他惨呼一声,“世子爷!”眼前的景珏再没了声息,牛公公慌得去扶他,周身一抖,泪倏然落下。他大声哭喊:“世子爷,他,他没气了!” “珏儿!”皇上惊呼过来,撩衣蹲跪在景珏身边就去抱起他,惊得围过来的阁老谢廷尧忙在劝:“皇上,如此失仪了!”又对四下吩咐。“来人,护驾,传太医,速速为世子疗伤。” 皇上推开众人,扯下一截袍袖为景珏堵住汩汩出血的伤口,御医闻讯赶来。 银针迅速的封住了景珏几处大穴,才止住血,但那血色竟然是绛黑的颜色,太医皱紧眉头扯开景珏的衣衫,眉头更是紧拧,担忧地对皇上说:“世子这伤势很重,伤口有毒!怕是,微臣,回天乏术呀……世子爷这伤……要看天意了……” 皇上的面色阴沉,冷冷问:“是毒就有解药,这刺客的刀刃上淬了什么毒?” 御林军首领上前叉手回禀:“启禀皇上,那刺客的衣衫扒开,身上有犬戎人的纹身,想是西域的毒草淬的剑,” “快,快去遣人去太医院翻医案,查查世子所中的是什么毒?”众人七嘴八舌乱作一团。 “快,将世子抬进宫里,勤政殿旁,朕要亲自看他疗伤。”皇上动容道。 “皇上,此举不合礼制,万万不可!”谢廷尧厉声制止道,他的迂腐顽固,皇上平日都对这位帝师忌惮三分。景珏不过是皇族世子,不是皇子,就是皇子成年也不得随意入宫居住。 皇上如今也不顾了这位帝师的劝阻,一意孤行道:“扶世子去勤政殿!” 皇上衣襟上满是鲜血,伸出五指,黏黏的污血满掌触目惊心。他眸光里含泪恨恨地望着谢阁老。痛恨,内疚已经无法开口。 “皇上,抬世子回赵王府,臣定当亲尽全力照拂世子!” 谢廷尧坚持着,毕竟景珏是他的外孙,皇上咬咬牙,坚持说:“他是为了朕,景珏才受重伤,若是他有个闪失,朕如何对十八弟交代?” 四下呜咽声一片,牛公公一旁提醒:“皇上,若是世子入宫,太后那边……见到世子如此情形,皇上该如何以对呀?” 倒是牛公公一句话令皇上一怔,他痛苦的抿抿唇艰难道:“且行且说吧!” 勤政殿偏殿慎思阁,景珏被暂时安置在那里。 太医们齐集在庭院内各个面色惨淡,太监宫娥们候在殿外廊子下,各个垂首耷眼面容沮丧,如丧考妣一般。殿内传来哀哀的哭声,不时有太后尖利的哭声:“不许碰他!若没个良药解毒,就不要让珏儿遭罪!” “母后!”皇上又急又恼的劝一声,太后旋即涕不成声,“十八他人在边关,膝下只此一嫡子,若是珏儿有个闪失,可如何对十八交代!” “臣子为国尽忠,为君父尽孝,也是人臣本分,世子为救皇上负伤殒身不恤,赵王应以此为荣!”谢廷尧毫不示弱的一句话,太后只剩悲声。 端贵妃在一旁落泪,罗帕轻拭泪眼劝着太后:“母后,还是设法寻名医为世子疗伤解毒吧。” 一旁的卢太医战战兢兢地躬身说:“世子爷身上旧伤未愈,如今这剑上淬毒,弥漫去了旧疮上,怕是不宜疗治。” 他话音才落,身旁的莫老太医狠狠瞪他一眼,太后更是悲戚,“珏儿自幼在军中长大,行伍之人,若擒个刺客也是手到擒来,若不是身上有棒疮,哪里就被刺客所伤?” 莫太医年迈也是老臣,叹气一声说:“太后应当庆幸,亏得世子眼疾手快临危处变不惊救了圣驾。若是世子今日不在场,怕是皇上不知遭何不测?” 一句话倒是说得众人点头,更有人在一旁附和,要皇上重重褒奖世子景珏忠义之举。反是太后啐了一口骂:“人死如灯灭,要那浮名浮利做什么?” “母后息怒!”悲悲切切的哭声,宫娥们扶了才昏厥醒来的赵王妃谢姮儿入内,她满脸是泪目光呆滞,却上前跪请,“太后对珏儿的疼爱之情,珏儿若醒来见太后如此伤神定然不安。求母后回宫去安歇吧,珏儿有皇上真气庇佑,定然能遇难成祥。”一番话显然是有意宽慰太后,自己却心如刀割。 第二百一十一章 蛊毒1 “姮儿呀,难得你如此识大体,若是心里委屈难过,你不要憋在心里,仔细憋出病来。”太后搂住赵王妃痛哭失声。霎时间,婆媳的前嫌尽释。 皇上百般无奈,眸光四下寻求,看到了流熏和方春旎,递个眼色。 流熏擦干泪,默默的上前搀扶赵王妃说:“姑母,珏表兄一定遇难成祥的。” 但她心里也是百感纠结,景珏面色青紫发乌,难道毒气入体,果然要命不久长?想他先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如此冷冰冰的躺在凤衾里,仿佛一段冰柱没有一丝生气,变得格外的可怕。 她抬眼看时,见皇上的鬓角似添了几分苍白衰老,从未显现过的颓废。 太医上前禀告辩证的结果,各个哭丧个脸说:“臣等无能,回天无术!” 难道,眼睁睁的要看景珏不治而撒手西去? 赵王妃双腿一软,脸如土灰,瘫软坐地。呆滞的目光散乱,喃喃叨念,“珏儿,珏儿!”几次要挣扎起身,却无力的跌坐回原处。 流熏仿是遭遇五雷轰顶,头顶嗡嗡作响,半晌呆愕在那里。 太后脸色遽然大变起身指着太医大骂:“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养你们太医院何用?世子身上中的是什么毒?如何能化解?若是当年方太医在,定然手到病除,亏得你老洪还是他的徒弟!” 洪太医满脸羞赤旋即惨白,怔怔地望着太后张张口无语。 方春旎一怔抬头,望着洪太医,许久,她上前临危不乱地说:“启禀皇上,古医书上说,西北有毒草,淬利刃可见血封喉。太医院中来自各地的医中高手如林,皇上可悬赏从西北来的太医,或许能懂草原解百毒。臣女的祖父曾留下一些苦心钻研多年的医方,臣女研习推敲来看,似是西北大悲崖上的屠苏草最是可疑。” 屠苏草?皇上的脸色蘧然而变,惶然地望一眼太后,太后更是一脸凄然喃喃道:“你,你说是,屠苏草?古戎国的国花屠苏草?” 流熏不觉惊诧,看太后和皇上脸色骤变,人人神色迥异。 皇上叹息一声:“着人去查!” 他转身落寞而出,孤寂的身影长长的拖在地上,流熏不解地问:“古戎国是什么?” 赵王妃哀声道:“是边境一臣附国,年年纳贡称臣,谁想五年前那古戎国君的弟弟弑兄篡位,同我中土决裂。皇上一怒力排众议派了你姑爹赵王去征讨,一场恶战打了一年,皇上气愤,命你姑爹血洗古戎国。寸草不留!” 流熏听得一口凉气倒灌心口,噎堵得险些无法喘息。心下骇然,难道是古戎国的后人来寻皇上复仇?想到边境血流漂杵,征战不休,原来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皇上遇刺,世子景珏因救驾命在旦夕,皇上张榜天下招贤为世子求良医解药,昏迷的景珏命悬一线,病势沉沉,一连三日不见丝毫起色。 伤口泛出恶臭,脓水直流,周身高热,水米不进,就连灌药都颇费了一番功夫。 本是想佳期如梦,重生一世才得一段姻缘,似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可是转眼间,幸福稍纵即逝,难道珏表兄就要如此英年早逝?她心如刀绞,难以言痛。 方春旎暗淡的眼神望着憔悴的流熏,轻轻摇头,仿佛无力回天。 “旎姐姐,你一定有法子的,旎姐姐,这可是什么毒草,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定能有解药的!”流熏不甘心道,此刻,她忽然心里一股强烈的情感,似乎同景珏相处多日的点点滴滴重现眼前,她不忍见景珏如此从眼前消失,仿佛要挽回悬崖上那只命悬一线求救的手。她狠狠抹一把泪,坚强地说:“旎姐姐,熏儿陪你查医书,熏儿就不信寻不到那解药!” 流熏的倔强令方春旎无语,她点点头,却又为难道:“纵是方家的药方医案代代相传,可是祖父过世是遇难江中,许多医案被淹没江底。这解毒的方子就随了祖父沉去江底了。”方春旎哀哀道,也是无可奈何。但见流熏绝望的目光,忙安抚他说:“莫急,我再想想法子。” 入夜,流熏守在景珏身边,看他憔悴深陷的脸颊,微微蠕动的唇,费力的要说什么。 “珏哥哥,你想说什么?”流熏惊喜的问,但景珏很快就恢复了沉默,一阵寂静。 流熏心里一酸,对方春旎说:“珏哥哥也够惨的。年幼时大姑母随了姑爹远戍边关,将他一个孩子放在谢府外公家读书,随了宫里几位皇子一道伴读。才十二岁,又被姑爹带去军旅中征战南北,没有分毫喘息的机会。记得珏表兄娶世子妃嫂嫂的前夜还大醉了对哥哥说,若有来生,他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 方春旎叹息一声说:“万事皆有命,争不来,强求不得。” 御花园寂静无声,流熏独自徘徊庭院,对月静静祈祷。 忽然一声咳嗽,流熏一惊回头,见不知何时,十二皇子景珏双手合十闭目长立她身后也在对月默默叨念什么。 “怎么是你?”流熏问,擦一把面颊上得泪,生怕被他看到。 “珏二哥他吉人自有天相的,”景璨认真地说,目光坚定殷殷地望着她,“你放心,我有预感的,珏二哥肯定能无恙度过一劫。”认真的话就几句,旋即就是摇头晃脑身子左右摇摆不定的放浪形骸。 人说景璨天佑,遇难成祥,如今流熏也不指望他能庇佑景珏,打量她,眼底里忽然显出几分惆怅,无奈地说:“大夜里的,你就消停片刻吧。” “听说十八叔连夜赶回京城了,或许从边关带来什么救命药草呢。”景璨嘀咕说,流熏唇角划过一痕苦笑。真是人不同命,有人劳碌一世无疾而终,有人生来就是富贵闲人,不用奔波操劳。 见流熏生气,景璨忙做个鬼脸安慰着哄她笑说:“你不要愁眉苦脸的,如此丧气,就是福气都被你遣散了。你看,笑一笑。”见流熏含嗔带怒的眸光冷冷扫来,景璨忙说,“罢了罢了,我不多话。只是,若有一日,中剑倒下的是本王,你也会为本王如此的牵肠挂肚吗?若能如此,景璨就心满意足了。”他一双乌亮的眸子噙了一望荡漾的波光凝视流熏,让流熏心头缭乱。 第二百一十二章 蛊毒2 流熏冷着脸侧过他不去理他,景璨这才悻悻地举手投降般说:“好,我走,我退下,你也不要哭了,再哭,眼睛肿成烂桃子就不好看了。珏哥哥醒了,被你吓到就不好了。” 回到偏殿,窗外人影瞳瞳,笑儿看到流熏归来,忙凑过去说:“太医们寻来许多民间高手,都在辨认世子血里的毒,似寻到些法子了,方姑娘在里面伺候呢。” “可是有了解毒良方?”流熏急得问。 笑儿落寞的神色眼眸里一点希冀落空般说,“虽然寻到,但那法子刁钻,淡淡一味君药是天山千年雪莲和滇南百年剧毒灵蛇的蛇涎,能解百毒。但那药引子还要纯阳血亲的血,需是父子兄弟的男儿至阳的血。” 这是什么偏方?流熏惊疑地打量他。 笑儿说:“就这方子,还是亏得方姑娘陪了洪老太医翻阅了当年方老医政在太医院留下的医书和方子查出来的。三十年前,方老太医曾用此方子为先皇刮骨疗毒。 进到偏殿,就见人来人往,人人神色慌张愁眉不展的模样。 洪太医轻声感叹:“若是再如此昏迷不醒,日后便是醒来,怕是四肢五脏早已糜烂,也是回天无术了!” 看着景珏昏迷不醒,毫无血色发青的面颊不过三日羸弱得吓人般的可怖。 流熏拉起他的手,那手冰凉无力。 烛光很亮,照得那张脸格外的清晰。仿佛时间美好的事物如烟花一般忽然要消失眼前,瞬间的绚烂即将成为永远,流熏百感纠结。 景珏的唇角微动,似在呢喃什么。 皇上凑过去拉住他的手问:“珏儿,你说什么?” 四周众人屏息静听,许久才依约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母妃,母妃,冷~” 眼泪倏然夺眶而出,此刻,再没有如此令人心酸的场景。 方春旎为难道:“姨母伤心过度,昏厥未醒。” “让王妃歇息吧,不必惊扰她。还是速速派人千里去寻灵药。” “皇上,滇南至此千里之遥,这快马馆驿日夜不停传信去拿蛇,即便顺利,没有个把月也不能够。而那千年雪莲,宫里只此一朵,是为皇上备下不时之需的,常人不得擅用!” “还顾得这许多,救人要紧!去取!”皇上厉声喝道。 景珏面无血色,昏沉沉气若游丝。苍白的面颊中透了乌青,呼吸艰难。太医查看时,他的伤口聚脓已经肿起。 洪太医说:“毒气渐渐沁骨,看情形极为凶险。” 流熏望着景珏,仿佛一具躯壳已经冰冷僵硬一般,却掩饰不住容貌俊逸迷人,高隆的眉骨鼻梁,浓眉如剑入额,果然是人间美玉,坚硬却不失柔和温润。 流熏眼前一亮忽然说:“臣女记起一事,前些时候,听十二殿下说起来,西郊来了一群大理国段氏的马队,茶马古道而来,耍毒蛇伤了人命还惹了什么官司。不知他们可有解毒的灵药?或者知道哪里能寻蝮蛇?” 皇上眼前一亮,忙说:“快,快派人去寻。传旨让十二皇子亲自去办成此事!” 方春旎鼓起勇气上前说:“皇上,能否让臣女一试,在百汇譠中穴为世子殿下放血,可以减轻毒气攻心,再做定夺。” 洪太医忙上前制止道:“方姑娘此此话糊涂了,师傅虽然当年有放血疗毒的秘方,可是毕竟这些年无人尝试。若是能为世子爷解毒倒也好,若是适得其反,谁能担当罪责?” 后堂一阵悲声,赵王妃已醒,哭得悲悲戚戚六神无主。 传来谢妉儿劝姐姐的声音,又是一阵悲声令人心碎。 方春旎坚持道:“若是不试,怕是珏表兄醒来也是废人!依着珏表兄的性子,定不肯苟活!” 床上传来若断若续的声音,挣扎着令人听不清。 “珏儿,你醒了?珏儿你要说什么?”皇上惊得上前问,赵王妃也在妹妹谢妉儿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奔出来。 “放血!就依,表妹!生死……与人……无尤,”景珏闭目艰难呢喃,皇上紧紧握住他的手狠狠点头说,“三爹明白珏儿,放血!” 方春旎手提羊毛银针,那长长如丝的针竟然重似千钧,无数眸光紧张地望着她纤纤玉手。她食指轻轻在景珏头顶天灵盖的位置寻找穴位,惊得赵王妃惨叫:“旎儿,不要!” 谢妉儿一把抱住姐姐说,“旎儿不是不谨慎的孩子,她既然敢说,心里定然有几分定数的。她不会害珏儿。” 流熏的手在颤抖,她目不转睛的望着方春旎那只毫不动摇的手,眼见方春旎手起针落,麻利地入穴,走针时,景珏一个颤抖,痛苦的神情。方春旎不慌不忙解开景珏的衣衫,在她心口檀中穴,腹部脐下三分气海穴施针锁住元气。行针后,她大汗淋漓,望着景珏才长出一口气,忽然景珏阵子一抖猛然折起,惊呼声中,他一口污血喷出,恰喷了方春旎一身一脸。 “啊!”众人惊叫,方春旎躲闪不及,狼狈万分。 “你把珏儿如何了!”赵王妃失魂落魄的扑过来,就要拼命,方春旎却忙对众人吩咐:“快拉王妃避开,血里有毒!” 她慌忙啐一口毒血,端起旁边银盂中的解毒水漱口净面,神色从容。 洪太医上去为景珏切脉,拱手惊喜道:“方姑娘不愧是恩师传人,果然医术高明!这毒,锁住了!” 众人如释重负,方春旎虚弱地说:“虽然锁住毒,但珏表兄的腰背处尽是疮伤,怕是是那里的毒锁不住,还是要速速寻到解药才是。” 皇上欣赏的目光含了几分诧异寻味望着方春旎,不想她一个纤柔娇弱的丽人竟然有如此回天的妙手,真是真人不露。 “赵王爷入宫了!皇上,赵王爷入宫了!” 一阵骚动声,牛公公奔来跪禀,“皇上,赵王爷连夜快马入京,已拿金牌叫开宫门入宫来了!” 众人一惊,入夜宵禁,皇宫戒备森森,赵王入宫不和礼制。 皇上沉了脸色问:“他带了多少人入宫?” 流熏心头一惊,这闯宫可是大罪。 第二百一十三章 蛊毒3 牛公公迟疑说:“赵王千岁未带一兵一卒一剑一刃,一袭便衣,只身入宫,” 皇上颇有几分诧异,眸光一转,打量牛公公片刻,旋即摆手说,“传!”说罢带了内侍阔步出了寝殿向勤政殿正殿而去。 不多时,外面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沉重,殿外响起叩拜声,声音忧郁深沉:“臣弟翊炫叩见皇上金安,吾皇万岁万万岁!” 四下里一片沉寂,无数目光寻味地望着皇上。 皇上摆摆手示意内侍宣召他入内。 殿门大开,一股夜风袭来,流熏向那殿门望去,似是前世到今生,十年未曾见过小姑爹了。 顶了满脸的沧桑,殿外阔步走进一人,进殿匆忙拜倒。 一阵沉默。 皇上冷冷一笑,猛的狠狠一拍桌案喝问:“你倒还知道有君臣之份?”犀利的话音,仿佛眼前闯宫的是一逆臣贼子。 赵王面带寒霜,话音沙哑,凛然道:“臣弟罪该万死,只求皇上开恩,让臣弟再见珏儿一面。” 赵王徐徐抬头,期冀的眸光满含了无尽悲哀望着皇上,喉头里挤出两个字:“三哥……” 皇上紧咬牙关,避开他的眸光,无奈地摆摆手,指指身后的寝殿。 牛公公如释重负,忙惊喜地低声敦促,“王爷,谢恩呀,随老奴这边来。” 赵王早已迫不及待地起身,怕是起得疾,脚步未稳一个趔趄几乎扑跌出去,险些扶住梁柱颇是君前失态。 皇上气恼道:“你就是如此领军打仗的?这么点事儿就承不住了?” 赵王痛苦的闭目,甩开牛公公搀扶他臂肘的手,哀哀道:“皇兄,臣弟,只此珏儿一孽障……” 皇上长叹一声也不深究,起身亲自引了赵王入内。 一进寝殿,赵王疾步奔向病榻上横卧的景珏,颤抖的声音喊一声:“珏儿!” 话音哽咽,可见怜子的一份深情。 周围人为之动容。 流熏同春旎忙上前拜见。 赵王正眼也不打量她们,草草摆手示意她二人免礼,皇上见赵王凄苦的神情,才要开口说什么,就听榻上才恢复些许神智的景珏呢喃道:“父王,父王……” 赵王坐去榻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低声:“珏儿,父王在此,珏儿!” “父王,”众人以为景珏要说什么,就听景珏费力的说出一句,“红衣大炮……红衣大炮的图,儿子无用,尚未……” 赵王心头一紧,鼻头微酸,他一把握紧他的手宽慰说,“父王知道,父王不强求你!” 景珏还要费力的解释什么,只是咳喘更甚。洪太医忙上前劝阻,“王爷恕罪,请王爷暂且回避,不可再令世子千岁心绪激动,若是气血冲了毒发,怕回天无力了。” “这边来!”皇上示意赵王随他出殿。 殿外,赵王红透的眼眸愧疚的望一眼皇上哽咽道:“都是臣弟,平日对珏儿苛责太过。” 赵王平日英雄,威名响彻边关,蛮夷番邦为之闻风丧胆。如此铁血的汉子,如今竟然如此失态。 皇上也颇有些为之动情,虽然面色从容,却还是话音哽咽:“是珏儿救驾……” 赵王沉着脸说:“皇兄,这都是命数,更是珏儿为人臣子的本分。一路上臣弟在想,或许,一切都被张天师当年不幸言中!” 皇上如闻惊雷霹雳一般一惊,颤声道:“浑说!” 张天师已死,但张天师平身说准过两件事,一是先皇无疾而终,暴毙,一是陕北大灾三年;第三,就是世子景珏生来就是个冤孽,命不过弱冠之年! 而张天师的秘密怕是只有皇家这两兄弟心知肚明。 “若果然是个冤孽,命不过弱冠之年,就由他去吧。”赵王咬牙低声,痛心的扭头。 皇上责备的目光道:“朕就不信这鬼话!” 方春旎端了药汤来散毒,一抬头,恰同赵王目光遭遇,惊得赵王周身为之一震,颤抖了唇问,“你,妉儿?” 春旎一惊,皇上淡然道:“她是妉儿的女儿春旎呀,十八弟不认得了?难怪,你常年在边关,这孩子长大了,颇似妉儿了。” 只那迟疑惊诧的眸光中,随在方春旎身后的流熏看出些异样,心头一动,却说不出哪里的不是。 “皇上,寻来了!寻来了!方姑娘的古方果然见效,大理国滇南的那些马队的人,果然有灵蛇药,而且所说古方同方姑娘说得无二!”牛公公兴奋的奔来。 十二皇子景璨尾随其后,惊喜的上前说,“父皇,珏二哥有救了!” 流熏凑来看,那竹藤编绕的小筐,颇有异域风情,严丝合缝的紧闭。那是救命的药。 洪太医说:“不过,那引子要一味药,需要赵王爷的鲜血一碗!” “什么妖方,要人血做药引?”太后厉声质问,有些迟疑,“子嗜父血,天打五雷轰顶,这如何使得?” 太医为难道,“只有生父之血才可,不然微臣就为殿下出血了,若非嫡亲,那血引反适得其反,要害了世子的命!” “啊!”流熏一惊,看向方春旎,方春旎点头称是。 赵王沉口气说,“也罢,待这孽障醒了,看本王不好好拾掇他一顿!” 皇上伸手说:“不,朕贵为天子,血更能压邪,用朕的血!” “皇上,万万不可!”惊得太医和赵王都来制止,但皇上一意坚持说,“朕意已决,朕的血,为世子疗伤治病解毒!” 赵王眸光里透出几分诡异,一掠而过。 血药为景珏灌下,果然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景珏渐渐苏醒,先时吐了几口污血,旋即昏昏沉沉继续睡去,只贴在赵王身边喃喃叫了声“父王,冷!” 赵王鼻头一酸,双眼朦胧,却又强自板起脸训斥一声:“好大的人了,还做这些妇人之态,羞是不羞?若不看在你身上有伤,更当着你众多姊妹的面,早就赏你几巴掌了!吃药!” 景珏一脸窘态,偷眼窥视恰是眸光遇到流熏,更是羞愧得汗颜避开。流熏掩口噗嗤一笑,倒是方春旎在一旁捧个药碗笑得格外优雅,抿了口,薄唇含俏,一双媚眼分外动人。恰烛光照在她细瓷般莹润的面颊上,显出些旗开得胜的欣喜光彩。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出丑 皇上夸赞道:“这旎丫头果然了得,龙生龙,凤生凤,方太医的孙女都如此了得。颗心不是个男儿,不然定留在太医院!” 方春旎一福拜谢皇上夸赞。 谢妉儿在一旁淡然含笑,这些年也不枉她辛苦拉扯大春旎姐弟。 赵王妃谢姮儿笑了插一句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若是皇上惜才,不如将旎丫头嫁个太医,日后夫唱妇随,夫妻二人为皇家效力。” 一句话莫说方春旎手中一颤,半碗滚烫的汤药浇淋在手背,险些将个白玉药碗扔打在地,就连一旁为表兄景珏端来漱盂的流熏都惊得愕然地望着大姑母。虽然旎姐姐出身低,但好歹也是仕宦之家,如何就要下嫁给个太医院的太医? 方春旎从容一笑解嘲道:“大姨母的恩典,旎儿来世结草衔环都不及报答。百忙之中,姨母短短几日功夫就为旎儿提了两回亲事了。” 赵王妃闻听脸色煞白,不想这丫头不失时机的反咬她一口。再看赵王,她生怕那何将军府结亲的事儿被旧事重提。忙咳嗽几声道:“不疼你,姨母还心疼哪个?” 赵王见状一笑说:“还有个法子,不妨将旎儿许给哪位皇子皇孙,岂不更快意?” 谢姮儿冷然一笑,道一句:“果然王爷是最惜香怜玉的。想我谢家的闺女,都要往自家收罗,果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这话说得有几分捻酸带醋,谢妉儿在一旁悻悻地接道:“那还不是都托了大姐姐的福佑,大姐姐嫁给了赵王爷,温恭端淑,成了天下女子母仪的表范,才给谢家的女儿们铺路攀龙附凤呢。” 这话更有几分犀利,越发的不堪,虽然满堂都是家人,闻讯才赶来的阁老谢廷尧毕竟看不过,狠狠咳嗽一声,凌厉的眸光向两个女儿身上扫去。谢妉儿沉默不语,谢姮儿淡然一笑。 只流熏似看出什么端倪,看一眼满面诧异的旎姐姐,更似察觉出什么不妥。 三日过去,世子景珏高热退去,已可以进食。 春光下他侧头打量一旁为他调滋补粥糜的方春旎,面颊弧线透出玉一般滢美的光泽。 一旁流熏还在偷声同她聊天。 一个说:“俊表兄该是入闱了。” 一个说:“哥哥一定金榜题名的。” “不知这些日子他人在古庙可是忍饥挨饿了? “哪里就凄惨到如此田地了?哥哥平日也是粗茶淡饭的,对这些不挑拣的……倒是旎姐姐,这些日子食不甘味了吧?” “死妮子,只你饶舌!” 二人嬉闹去一处。 “啊,疼!”景珏拖长声音一声惨叫,打断姐妹二人的话。 流熏和方春旎忙凑过来,景珏闭着眼喃喃:“水,渴,” 流熏四下看看说:“我出去端水。” 方春旎凑过去为景珏搭脉,那青葱般的玉指修长,冰凉的轻轻叩在他腕上脉搏上,景珏心头一阵凉丝丝的萌动,忽然翻腕扣住了方春旎的手腕。 方春旎一惊,如小鹿般慌得抽手,无奈那腕子却被他紧紧握住,拇指揉捏着她细润的柔荑深深嗅嗅叹一句:“好香!” 那副纨绔无赖的模样尽显,方春旎恼羞成怒倏然起身,奋力抽手。 景珏骄纵地喊:“痒,伤口奇痒,熏妹快为我搔搔!” 春旎一惊原来是将她误当做了流熏,打情骂俏。 她又羞又恼,更气流熏这丫头背地里不知同珏表兄亲热到什么天地。 又看景珏皱眉痛苦的样子,心想自己冤枉了他,忙问:“哪里痒?” “这,这里,哎呀,痒得如蚂蚁噬心。”景珏扭扭身子,握住方春旎的手向自己身上探去。 方春旎大惊失色,叱责一声:“表兄无礼,姨爹就在外面同大舅父说话呢,我可喊人了!” 景珏一惊,遽然松手,待春旎含羞地闪出几步,他才察觉是她,惊羞得更是窘然。羞得春旎腾然面赤,恨恨道:“表兄无礼,我去给姨爹告状去!” 他张张口,又不知如何分辩,恰是流熏的脚步声迫近。他急得抽手低声:“表妹,得罪了!” 恰是流熏进来,见方春旎气恼羞愤的低头闯出去,不知究竟地问:“旎姐姐怎么了?” 景珏忙垂个眼歉疚道:“不过是我同她玩笑几句,惹恼她了。” 晌午时分,景珏还在殿内暖阁悠然自得的晒太阳,看着硕大的琉璃窗外春意融融,满树桃李争艳,宫娥们粉腻腻的在廊下来来往往说笑。 忽然间父王带了一队太医匆匆而来,面色凝重。身后随着方春旎。 景珏暗觉不祥,心头一沉,心想难道是春旎告状了? 一见父亲威严的模样,他的心就一颤。 洪太医进殿就来到景珏床前,看一眼赵王对景珏说:“殿下行个方便。方姑娘那药剂量用得大了些,脉象混乱,许是勾起了旧伤复发肿裂,请殿下更衣,太医院要会诊。” 更衣?景珏一惊。 赵王沉了面孔吩咐一旁的小厮笑儿:“还不伺候你们世子把裤子褪下,撅起来请太医们验看伤势。” 景珏的面颊腾然一赤,如落汤的大虾一般红透,什么脉象混乱,分明是方春旎这妮子促狭报复,当众让他出丑。 “父王,孩儿无恙,不必劳神费事了。”景珏结结巴巴地说。 方春旎沉个眼皮说:“今儿一早,世子表兄的脉象混乱。古书上说,若是此脉,毒气透骨而出,从旧疮散发,若稍有不慎,那伤口溃烂入骨就不好了。世子可是觉得伤口奇痒无比?” 流熏忙说:“是呀,表兄今儿总在说身下奇痒。” 景珏动动唇哑口无言,若是没有,他才误将春旎当做流熏调戏说伤口奇痒要她用玉手为她瘙痒,若是说是,不就是正中诡计?方春旎文静,可见是流熏这妮子在借机报复他!再看流熏打量她时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分明是存心调侃他。什么药剂过量,分明是流熏端来的那碗汤里有料,害他周身发红,看似病情恶化。这丫头果然诡计多端! “是与不是,还是小心为妙,最怕伤愈时病人用手抓挠,奇痒无比,反是坏事。这药一个时辰一上,古人将病人去衣,双手尽负,双腿吊悬在房梁上,以免不慎抓伤,更方便上药。” 这屈辱的姿势,若是人进人出的尽看了去,可让他日后如何有脸见人?景珏惊呼:“父王,不要,儿子死都不怕,更不怕什么伤口痒痛。” 第二百一十五章 拈酸 景珏惊急绝望的眸光巴巴地望着方春旎,如今宫内人人皆知方老太医的嫡传孙女方春旎妙手回春为他疗伤治病,起死回生。父王更是对方春旎的话深信不疑。 方春旎的眸光避开他,却为难地望向赵王,为难地叹一声:“还请姨爹定夺。” 流熏故作嗔怪说:“表兄不要任性,才还闹了要宫娥为你瘙痒呢,这会子又推说不疼不痒了。”话音里满含了几分醋意,那酸酸的味道唯有景珏能嗅到,心下叫苦不迭。 景珏巴巴地望着她,恨不得给她作揖打躬,深知这妮子不好惹。如今可是吃了个哑巴亏。赵王沉个脸骂一句:“孽障!自己动手还是要父王帮你?” 流熏诡诡地一笑,道一句:“熏儿告辞。”一把拉住方春旎就向外撤去。只是回眸时那顽皮的笑眼对了景珏一眨,景珏腾然面赤。 出得殿堂,方春旎同流熏相视一笑,忍不住掩口窃笑。姐妹二人手挽去一处,方春旎低声嗔怪,“熏儿,太过促狭了吧?珏表兄好歹是三军将帅,人前出丑,日后可如何见人?” 流熏樱唇一翘,任性道:“我只为姐姐出口恶气,谁让他自作自受?” 方春旎含笑打量她,长长地“哦~”了一声,眸光里颇是寻味地望着她问,“是替姐姐出气,还是接姐姐之手公报私仇呀?” 姐妹二人笑闹去一处。 忽然一声咳嗽声,惊得二人松手,垂个手慌忙闪立一旁。只那脚步声,流熏就听出是大姑爹赵王。赵王从她们姐妹身边行过,只在方春旎跟前停了片刻,上下打量她几眼道:“你这丫头,多日不见,果然长大了。你世子表兄的伤,亏得你妙手回春。” 方春旎忙上前委婉道:“姨爹谬赞了,旎儿不过是歪打正着。再说,表兄是救驾的英雄豪杰,朝野上下人人称颂呢。” 赵王艰难的笑笑,摇头离去。 流熏看着姑爹的背影远去,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听到房里景珏气恼的斥骂声:“滚!都滚出去,谁都不许近前来。” 笑儿为难地问:“爷,总是要留奴才在跟前伺候吧?” “滚!” 方春旎满怀歉疚,就要动身入内,却被流熏一把拉住道:“姐姐这是要去看世子哥哥如今落魄的模样吗?” 方春旎面颊一赤,急得跺脚道:“熏儿,作弄他片刻就罢了,珏表兄平日不是放浪形骸的登徒子。” “可他未必就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流熏调皮地说,笑眼如一弯新月打趣地上下打量方春旎,忽然恍然大悟问,“莫非,旎姐姐的心里,也有了珏表兄?” “啐!”方春旎羞恼地一把推开她,如今子俊前途未卜,她正坐立不安,亏得流熏和还有心如此来打趣她。 流熏拉过她的手赔罪阳光,低声道:“好嫂嫂,不过是哥哥不在府里,熏儿替哥哥拴住嫂嫂的心。” 方春旎更是羞恼,伸手去拧撕流熏的粉颊,流熏嬉笑了同她逗闹离去。 忽然,笑儿从殿内出来哭丧个脸嚷:“姑娘们得意了?可别在闹了。留奴才和世子爷一条活路吧。” 方春旎嗔怪地扯扯流熏的手,流熏却轻咳几声敛住笑意,悠悠地递个眼色给一旁掩口窃笑的丹姝,又望一眼殿内。 丹姝立时心领神会,有意提高声音口齿清晰地通禀:“怡贵妃娘娘万福!” 话音才落,暖阁内隔窗传来景珏痛不欲生仓皇的惨呼:“娘娘止步,不要进来!” 流熏搂住方春旎捧腹笑做一团。 世子景珏伤势渐无大碍,流熏同春旎姐妹才出宫返回谢府。 一路上方春旎依靠在凤帷车内,微微掀开些纱帘,看着街市的灯火阑珊。风吹动高升客栈上那串绛纱灯,旁边高悬的“金榜题名,状元高地”的酒幌更在风中招舞。听闻各地来京赶考的举子莫不住这高升客栈,讨个吉利,指望金榜题名步步高升。也不知俊表兄如今人在哪里?可是住进了高升客栈,可是该入闱了?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她泪水潸然滑落,流熏默默地执住她的手,用自己的丝帕为她轻轻擦拭腮边泪痕。 流熏心潮跌宕,让哥哥离家出走也是不得已之策,若非如此,怕是哥哥连入闱赴试都难比登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封氏为了阻挠大哥金榜夺魁还要生出什么阴险的毒计来。 “听明珠透露,祖父和父亲在朝房因哥哥离家出走一事曾大吵一场。”流熏记起一桩事儿说起。 “明珠?”方春旎面露惊疑问,“大舅母房里的那个丫鬟明珠?” “可不是她?明珠说,父亲那日气急败坏地大骂哥哥不孝忤逆,要上书将哥哥从今科举子中除名,不许哥哥赴试,更要将哥哥从家谱除名。” “哦?”方春旎透出几分不信的淡笑。 流熏道:“姐姐放心,这明珠从前是跟在四婶婶身边的,因为伶俐,攀了大夫人的高枝儿飞了去。别看四婶婶平日精明,好打听,好嚼舌,可惜她身边的丫鬟们也各个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加之封氏和慕容四婶婶平日铿吝,要探出些丫鬟的话并不是难事。再有,这明珠似乎有意讨好你我呢。多半是为了哥哥……”流熏说着诡诡一笑。 方春旎一沉脸,自当她又促狭,流熏怕方春旎担忧忙解释,“姐姐莫恼,明珠心高,若非惦记着哥哥,岂会帮我们?再者,她一个丫鬟如何动了这份不安分的心思?就如当年的合欢,还不是主子的暗许……” 方春旎一惊,流熏更是一笑释怀,“将计就计,顺水推舟,我就怕封氏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流熏将手中被方春旎泪水沾湿的罗帕轻轻叠起,一笑说,“姐姐猜,祖父得知爹爹要将哥哥家谱除名不许科考,是如何说的?”顿了顿,她自问自答,“祖父不等爹爹的话说完,就怒不可遏的指了父亲的鼻子痛骂,说是什么‘父不慈,子不孝!’,还骂父亲听了枕边风,虐待前妻嫡子……亏得江家母舅在场,劝开了祖父,此事才作罢。” 方春旎神色惊诧后,忽然噗嗤一笑推搡流熏一把道:“死妮子,定是你又使了诡计。” 第二百一十六章 救婢 “兵不厌诈,如何能怪我?”流熏眸光一转透出几分聪慧的光芒。是她叮嘱了哥哥离家出走时先遣人设法递了信给祖父,只说府里有人加害嫁祸他,要阻挠他眼前的赴试,为防万一,他只得逃家暂避,以图将来。谢阁老正在动怒惊疑,那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曾经害谢子俊的封氏,偏偏儿子谢祖恒怒气冲冲来寻他理论,执意要将谢子俊这谢府嫡孙从家谱除名,不许赴试,谢阁老能不勃然大怒? 流熏窃喜,她说,“若依了如此推算,哥哥八成是要入闱了。有旎姐姐翘首以待佳期,哥哥就是为了旎姐姐,也会输死一搏,为姐姐争个状元夫人回来。” “啐!”方春旎嗔骂一声,只是她心知她同子俊的姻缘如水。有了前些时外祖母忽然提出的何将军府的提亲,她就心知外祖母已再不是昔日偏护疼爱她的外祖母。虽然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引得外祖母疏远她,但她只觉得她再也捧不住那汪情缘之水,眼睁睁看了手捧那汪水中那鲜活的容颜从自己指缝中消逝。 ----------- 府里因是出了嫡孙离家出走这等扫颜面的事儿,谢府内空气显得格外的压抑,老夫人下话,上下缄口,派人四处去打探谢子俊的下落,府里更是人人自危。 流熏向后园去,四下一派宁静,亭台楼阁都在濛濛细雨中,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冬去春回,虽然不见燕子呢喃枝头,却看到了满枝拥满花苞羞涩的探出娇嫩的头,乱点枯枝。 许是晚上吃了点酒,总觉得面颊燥热,心头火燎一般的不安。 归去时月色朦胧。 丫鬟们簇拥着流熏转过后花园向碧照阁闺房去,绿婵放缓脚步扯扯流熏的衣袖问,“小姐,你闻,哪里的焦糊味道,似是焚烧纸张的味道。” 众人不由好奇的都深深嗅起来,府里不许随意引火,再静下来四处看望,却似听到依约有哭泣声。 因记得宫里闹鬼的事儿,绿婵低声问:“小姐,可不是咱们府里也有人撞鬼烧纸钱?” 流熏侧耳听去,凉意顺着风送来,果然是有些微的哭声,还夹杂着不甚清楚的打骂声。不是鬼,她略略放心,只是大夜里谁在打骂人?谢府一像宽厚待下人,流熏不觉生疑。 她本就好管个闲事,如今更是转身便要往那边走,绿婵一把拉住她提醒,“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旎姑娘叮嘱再三,如今小姐更是要谨慎,莫要生事。” 流熏心里不觉多个警惕,想来自己如惊弓之鸟一般,处处提防有人设了机关害她。累及丫鬟们都是如此惴惴小心,她定定神,想转身离去,却听那哭声呜呜的更是大,竟然撩得她不得不回头说,“还是去看看吧,免得生出些什么事来。” 丹姝有些困倦,掩口打个哈欠说:“能生出什么事儿?”但还是顺从的随了流熏身后循声过去,渐渐来到一座山石后面。 只见几名婆子押着一个被堵住嘴的丫鬟,那丫鬟手也被捆绑起来。脸上哭的满是泪痕,流熏细细看去,似是继母封氏房里的丫鬟明珠。明珠这丫头该是个懂事伶俐的,人前也还规矩谨慎,怎么如今犯了什么过节在婆子们手里?流熏环顾四周,那些颐指气使的婆子,身后必定有人撑腰,不然他们怎敢如此公然绑人。见了流熏,为首的婆子们立刻卑躬屈膝赔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如何就惊动了大小姐,大小姐快去吧,等会儿惩治奴婢,怕是要污了您的眼。” 惩治?流熏心一惊,问,“这不是明珠吗?她犯了什么过失?要你们这么绑了?” 那婆子颇是犹豫,踌躇道,“大小姐,这贱蹄子竟敢无事府里的规矩,公然在庭院里烧纸钱,这不是触太太们的霉头吗?不知这小蹄子在咒谁?大太太如今去了赵王府去不在府里,大房里的大小事都是四太太打理,四太太闻听此事就怒了,吩咐先将明珠这贱蹄子绑去了柴房,打一顿轰了出府去。” 流熏心头一沉,莫不是她从明珠口中探听出些话头来,打草惊蛇,引得封氏和慕容思慧急怒之余迁怒于明珠,要一早打发了她?也是给自己一个脸色看。若果然让她们得逞,日后府里哪个奴婢还敢来亲近她?流熏心头暗自思忖。 明珠惊吓得啼哭不止,泪流满面,胡乱摇头分辩:“奴婢冤枉的,大小姐,奴婢分明是奉了赖嬷嬷之命来给死去的紫棠姐姐烧纸钱,送春衣的。谁想赖嬷嬷她老不认账,反污了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同紫棠姐姐本无故交,倒是赖嬷嬷是紫棠姐姐的干娘。” 一旁金鱼眼凸瞪的婆子上前怒道:“我几曾吩咐过你来烧纸?婆子我在府里二十余年,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吗?若是烧纸,今儿马四媳妇去庙里,我何必舍近求远让你来顶了罪过来烧,只托她去庙观烧就是。更何况大小姐可以问问马四媳妇,老奴已托她今日去庙里烧过春衣和纸钱给紫棠那丫头。” 倒是一桩囫囵官司,说不清了。 赖婆子急得说:“有话你自去同四夫人理论去,老奴奉命行事,哪里管你这许多!” 流熏忽然心里生过一个念头,这几日四夫人推说身子笨,懒洋洋病怏怏的不出门,尤其是她从宫里春风得意的归来后,封氏和四婶婶慕容思慧都偃旗息鼓般隐而不发,封氏借口陪伴安抚赵王妃而去了赵王府。如今在她回房的路上,偏偏闹出这个事儿来?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她小脸一沉吩咐说:“放了她!” 婆子哭笑不得地支吾着:“大小姐,这是四夫人的命令。” 身边的丹姝怒道,“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大小姐叫你放开她,你就放开便是。难不成明日要等大小姐禀明老太太来说这话吗?!” 流熏下巴一扬道:“府里内务由老夫人交由姑太太在管,我也是替姑太太传话,放了她!” 如今人人尽知,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宜都交由小姑太太谢妉儿操办,那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赖婆子是气焰立时消了几分,低垂个头怏怏的偷看流熏几眼,没了话。 第二百一十七章 救婢2 丹姝在一旁道,“还不快快给明珠松绑!大小姐这是以郡主的身份发话呢,你们没听见吗?” 家丁为难道,“大小姐,奴才们不敢得罪大小姐,可是四奶奶那边,您是知道的,这……奴才们不好交代呀。” “不关你们事,明日我自会向四婶婶解释。”流熏说,吩咐丹姝、绿婵扶起抽抽噎噎的明珠。明珠一头乌发散乱,衬出一张雪白的瓜子脸上一双噙泪的吊狐眼儿惹人怜惜。 “丹姝,扶着明珠,我们走。”流熏淡然一声吩咐,迈开莲步就走去,身边有家院似乎想要上前,却被她一个淡然的目光止住了。然而她终究不忍看到平日为善的明珠被不分青红皂白打一顿,府里冤案已有太多,少几个冤魂该是好的。 赖婆子却撇撇嘴嘀咕一声:“府里的规矩也不说四夫人一人立的,咱们只有去回禀四夫人,请四夫人去请老夫人的示项,看看明珠是否可以破这个例?四夫人还说了,近日府里不得安宁,大公子竟然莫名其妙的离家出走,许是什么鬼祟在府里最乱,老夫人寻思着去请高僧来府里驱鬼呢。谁想就有人深夜里烧纸钱来引鬼入宅了。” 老夫人最忌鬼神,平日更是深信不疑。即便她一时救了明珠,怕是祖母责问起来,她也未必能保明珠安然无恙。 莫说流熏此刻迟疑,就是绿婵都有些脸色发冷,慌张地问:“小姐,莫不如,去禀明老夫人再做定夺吧?” 赖婆子闻听更是得意,对明珠说:“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府里养的个猫儿呀狗儿呀的,如今就连大小姐都要守这府里的规矩呢,凭你也敢来胡为?如今说什么都是晚了,这顿没脸的打是免不了了,速速随我去!” 府里这些婆子好生的嚣张,四夫人如何来同个丫鬟计较?还拿了家法大帽子扣来欺负个丫鬟。更有这颐指气使的赖婆子,如今封氏和慕容思慧都偃旗息鼓按兵不动,如何她还如此狗仗人势的出来同她执拗?流熏心头犯了寻思,又看地上哭得哀哀可怜的明珠,又看看地上的灰烬,心头一动徐徐道:“这位妈妈莫不是天黑眼花了,这哪里是什么纸钱,不过是我随便写画的作废的诗稿,吩咐明珠帮我拿来烧了。” 明珠是个极精明的,闻听流熏的话一怔,旋即忍泪争辩道:“赖妈妈你看仔细了!不要胡乱来冤枉我。是大小姐叮嘱我不许告于人知,我才不肯说出烧的是什么。你却平白的冤枉我!” 赖婆子一怔,旋即诡笑,咬牙弯身向纸灰余烬里翻拣,竟然捏了几个残片在手里,冷笑了上手就抽了明珠一记狠狠的耳光骂:“鸭子死了嘴还硬,下作的小蹄子还来唬我!这是什么?我只扯你去见四太太说个究竟,就是请老夫人正家法也是有的。” 说罢扯住那明珠拖死狗般的就要拉走。 “大小姐,大小姐救奴婢呀!”明珠哭喊着。 流熏忙喊一声:“慢!” 流熏叹气说:“你这妈妈好生的没趣。这不过是我得了高僧指点,在为老太爷祈福。老太爷身子不踏实,在十五之夜,芭蕉树下西南方对月焚四处纸钱才可化灾。我出门就见了明珠,才抓她速速去烧来,并不许道出来原委,否则于事无补反是添损……” 赖婆子将信将疑,但不敢再同流熏违拗,她丧眉搭眼的狠狠翻了明珠一眼,口中嘀咕道:“若你果然有那本事攀高枝儿,就再扑棱翅膀飞上去呀。” “绿婵,送明珠回母亲的院里,向管事的妈妈禀告一声。明儿母亲回府,我定当向母亲禀明下情。总不能牵累无辜呀。谢府忠厚持家,待下人是极好的。” 待赖婆子和家丁散去,明珠才急忙的噗通一声跪在流熏面前,满脸是泪哀求:“求大小姐收留明珠在碧照阁伺候大小姐吧。明珠来世做牛做马都要报答大小姐救命之恩的。若是大小姐不肯收留,怕是大太太回府后也要为此事嫉恨奴婢,日后寻个小厮将奴婢配了,或是卖了去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奴婢生不如死!” 绿婵心善,忙去搀扶她,泪眼哀求流熏:“大小姐,咱们房里自紫棠和清茉去了,还缺两名二等丫头呢,求小姐向大太太讨了明珠过来吧。” 见丹姝也红个眼透出几分惋惜,流熏思忖片刻道:“这倒是使得的,不过才出了这事,我贸然向母亲去讨你过来,怕惹得母亲不快四婶婶更是嫉恨了你,毕竟你在谢府为婢,得罪了主子,日后的日子就未必好过了。你暂且回母亲房里,待我过几日寻个妥帖的借口,将你讨过来就是。” 明珠惊喜过望,忙给流熏磕头谢恩。但毕竟还有几分担心,支吾道:“大小姐,还求大小姐尽早的救奴婢,奴婢,怕……” 流熏点点头,吩咐绿婵送明珠回房去。 流熏打量着明珠的背影,丰满的腰身,原显得比其他丫鬟肌肤丰腴些,月色下照出一张莹白的面颊丰润中透出淡淡的脂粉色,更显出几分富贵。大户人家的丫鬟,日久天长都尊贵的如小姐一般。 明珠耳边一对儿珍珠耳坠轻轻晃动,衬出雪腮莹透。 流熏记起,前世里这丫头曾一心的想攀高枝儿做姨娘,先是对哥哥子俊眉来眼去,后来哥哥惊疯,她被大夫人许给了二房里的二哥为妾,倒也是封氏的好帮手。前世里,她在府里,身边不定有多少封氏安置在她身边的眼线耳目。 可是明珠并不比紫棠那些丫鬟根基浅,她原年长两岁,出落得端庄大方胜过旁的丫鬟。 流熏望着明珠远去的背影,心头一笑,便有了几分主张。 次日,晌午时分,女眷们聚在藕花榭赏花观景,更欣赏一对儿赵王妃才送来给方春旎答谢她救世子景珏之恩的贺礼-一对儿滇南丹顶白鹤。 老夫人含笑的拉了方春旎的手贴了她坐下,口中不停赞叹:“想不到你这妮子,竟然有如此的本领。若是珏儿有个好歹,老身也不独活了。” 慕容思慧“呀”的一声惊叫,凑去老夫人身边不依不饶道:“老祖宗偏心,若是走,横竖带上媳妇们呀,怎么忍心撇了我们这些笨嘴拙舌的,单单去随了世子爷去呀。” “啐,啐啐!”慕容思慧说到此处自己打嘴说,“看我这张嘴,胡乱说些什么。如今世子安然无恙,赵王回京,这就是谢府之福呢。” 众人附和称是。 慕容思慧忽然记起什么,敛了几分笑容神秘道:“提起世子爷,媳妇昨儿倒听了一件奇事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成人之美1 看着众人齐齐投向她的探寻期待的眸光,慕容思慧动了神容低声道:“听说赵王府昨夜闹鬼了,是世子妃还魂了。” “啊?”众人神色惊讶,老夫人更是厉声断喝,“浑说!无稽之谈!” 流熏心头一颤,暗自揣测,怕是这女人有要兴风作浪了。哥哥才逃离她们的魔爪,春旎姐姐原本因世子妃之死被大姑母赵王妃恨之入骨,如今却因为世子解毒救了世子一命,而被赵王妃奉为了救命恩人,就是老祖宗对春旎姐姐的嫌恶都尽释前嫌的转为了宠爱。封氏绝对不会袖手不理,如今怕是她再也沉不住气,出招发难了。她倒要看看这对儿妯娌如何唱出这场大戏。 慕容思慧揉了微拢的小腹委屈道:“老祖宗,媳妇说的可是真真的。才大嫂嫂给您请安时您没发现她神不守舍,脸色纸白的?就是昨夜陪在王妃姐姐身边被吓的。” 老夫人神色一凛,直起身来迫问:“这是从何说起?” 慕容思慧透出几分心有余悸般的张惶道:“才大嫂进门时慌手慌脚的跌绊在门槛上,媳妇才多问了几句。大嫂说,昨儿子时时分,她配了王妃姐姐才入睡,一阵阴风,门窗皆被吹开。世子妃就披了一身白纱晃去床前,她二人都看得真真的,世子妃面如纸白,还带了青黑色,眼睛直直的,口中喊着‘媳妇冤枉,媳妇被害惨死,沉冤未雪,媳妇冤枉!’慌得大嫂忙护住了王妃姐姐问她‘你有什么冤枉,自管说呀。’” 流熏心下已猜出几分,慕容思慧此刻提起世子妃之死,旧话重提,一定是想点拨老夫人,世子妃之死一事尚未有了了断,方春旎的嫌疑还未释除。老夫人不能只凭了她救了世子立功而对她恩怨相抵。 慕容思慧顿了顿话,眸光自然迟疑地瞟了一眼一旁的谢妉儿和方春旎母女。谢妉儿脸色大变,知道慕容思慧来者不善,正要开口,流熏忽然惊得一声叫:“呀!这可就巧了,熏儿同十二殿下,昨夜都梦到了世子妃,或许就是四婶婶说的托梦吧?世子妃嫂嫂也是一袭白衫飘飘,面色微绿,如画里的小鬼的模样,倒不似青面獠牙,熏儿自当是一梦,就没当回事儿。醒来时觉得诡异,可巧同十二殿下提及,偏偏他也做了同样的梦。”她有意提起十二殿下,更令众人深信不疑。 “怎么,你也梦见世子妃托梦了?”老夫人惊诧地问。慕容思慧似察觉出些不祥,忙说,“是呀,世子妃她……” “世子妃嫂嫂她对熏儿说,她年府有天大的冤枉,说她是被皇上暗中寻人赐死的,太子妃更是可怜,也是被皇上赐死,她还抱怨说皇上鸟尽弓藏,对年氏一族功臣太过无情……熏儿一听就对她说,女子不问朝政,此事熏儿爱莫能助。要她早去安心投胎升入天界,莫再受煎熬。流熏还宽慰她说,世子妃嫂嫂固然薄命可怜,可是是非功过也不该是女流之辈私下妄议的。若果然有冤情,她该托梦给皇上,给赵王爷,或者给祖父……” 慕容思慧脸色大变,她本想说,世子妃暗示她要寻方春旎报仇。只是流熏这么一插科打诨般的截断了她的话题,反将矛头引去了皇上。自古朝廷是非难断,诛杀功臣自古有之,年氏一族的败落京城望族更是讳莫如深。 流熏说:“谁想世子妃嫂嫂长长一声叹气,只说,就知道女人无用的,她要去寻十二殿下哭告去。所以熏儿一早起来就去寻十二殿下探问,果然十二殿下也梦到了世子妃,依约也是这么个情形。十二皇子还叮嘱熏儿说,当年汉武帝对大将李陵投敌一事不满,可巧有个耿直的太史公司马迁秉直直言为李陵鸣不平。汉武帝勃然大怒,就将那司马迁宫刑……伴君如伴虎,十二殿下好言提醒,熏儿更是不敢多言了。” 流熏眸光里透出无限的恐惧,仿佛一场劫难将至。老夫人点头赞许说:“熏儿对答得颇是得体。原本这些朝廷是非不该是女眷议论的。日后我也不想听到府里有人再无事生非提及这种事儿,为谢府招愆惹祸。” 女眷们恭敬地齐声应“是”,慕容思慧偷眼看了流熏,眸光如针一般狠狠扎去流熏,恨得牙根发痒。如此一来,世子妃之死在谢府里再不许提及,她们便少了一柄对付谢妉儿和方春旎母女的利刃,反让谢流熏更得意了去。 出门时,流熏行在最后,绕过游廊,见春旎姐姐在廊子下藤萝架下仰头看蜜蜂戏游花丛,见她来,才拈了团扇半掩了面一笑,那笑意里满是感激和赞许。 流熏嫣然一笑说:“姐姐这几日受累了,快快去歇息吧。派去江家舅父府里送鞋样的婆子还未归来,待带回了新鲜的花样,熏儿就去寻姐姐。” 二人心知肚明,待婆子归来,就能知道谢子俊是否如期顺利入闱。 “这些日子沈公子离开谢府去了寺院攻读,也不知如何了?”方春旎提醒。 流熏恍惚记起一桩心事,不觉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说:“但愿沈师兄夙愿得酬。” 流熏回房,绿婵迎上来为说:“明珠来了,给小姐送来一瓶子新采的花,可是鲜灵了。” 明珠过来请安,一脸笑意说:“大小姐万福。亏得大小姐照拂,夫人今儿回府只字没有提及明珠烧纸钱的事儿,还吩咐明珠去采些上好的花插来调解心绪。奴婢就顺道给大小姐送一枝来,大小姐莫见笑。” 那花是扶桑,红色的花瓣上沾了晨露,点缀了几只淡黄色的星星草,更是娇艳。 流熏正要夸赞她几句,忽然眸光落在她脚下一旁放的两个花篮上,不觉惊赞:“呀,这么多花,还都是含苞未吐的,透出的新鲜,怎么摆放凌乱了些?” 明珠说:“这篮子花是大太太吩咐奴婢采来给四夫人送去的,四老爷今儿在府里,心情好,四夫人想插一瓶子花给四老爷作画。因念奴婢插花的手艺还看得过眼,就吩咐奴婢多采些插去花瓶送过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成人之美2 流熏悠然向前,轻轻拾起几枝花把弄,心想慕容思慧如今膝下无儿,人前人后自然低人一头。如今身怀有孕,却还处处在四爷身上用心。不过若是旁人,自己怀胎,该是心无旁骛的只顾腹中的孩儿,哪里还管那些杂事。偏偏她不安分,还助纣为虐的害人。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四叔父不必去翰林院当差了吗?”流熏问。 “大小姐忘记了不成?今儿是女儿花节,皇上都要在宫里陪娘娘们赏花踏青去呢。”明珠一扬头,笑眼如一弯新月,透出几分灵巧。 流熏恍然大悟般的惊叹:“呀,我竟然忘记了,今儿是女儿花节。旎姐姐还约了我去赏花踏青呢。” “那明珠伺候小姐更衣?”明珠放下花起身,一边说,“四夫人说,四爷对花极为挑剔的,四爷是才子,名士风流,画出的花如美人一般的精致呢。四夫人对四爷可真是上心呢,难怪四爷至今不纳妾,只专心的对四夫人一人好。” 流熏同她搭讪说笑,听她话音里满是羡慕。 流熏说:“这就是命。听母亲说,昔日四婶婶年少时,多少名门公子上门提亲,只四叔父无心功名野鹤闲云,但四婶婶一心看他好,就嫁了去。如今举案齐眉的连理同心人人争羡慕。倒是爹爹,当朝一品官居显赫,日日在府里落脚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母亲有时感慨,就说四婶婶是个有福之人。” 流熏看看她瓶里插的花,轻轻摇头说:“四叔父是才子,那花插得俗了定然不入他的眼。你看,那日我在宫里看到如此的一个插法。” 流熏拿过剪子,只挑了一枝白玉兰,将那枝花略剪掉些枝杈,插入瓶中,又挑了几只淡紫色的鹤翎草,点缀其下如漫天星辰,她左右看看说,“你看看,这一瓶,叫‘美人如花隔云端’” 明珠睁大的眼,新奇的看着,频频点头。 流熏将花瓶推去她面前说:“去,给四爷送去呀。” 明珠似乎有些惊讶,含糊地问:“大小姐,这可使得?” “你自管拿去,若是四老爷打赏你,可不要忘记分我一份。”流熏笑着,吩咐丹姝为她取来一个包裹,打开都是新浆洗好的春衫衣裙。 她取出一件在身上比划片刻放下,叹息一句说:“竟然瘦了,这衣衫大了些。” 丹姝试探问:“丹姝这就送去外面给小姐改改。” “不必了,这颜色我也不喜欢了。”流熏说,看一眼明珠说,“明珠姐姐,你身量同我相仿,若不嫌弃,这衫子你拿去穿。” 明珠慌了神摆手说:“大小姐,这可如何使得?” “我说使得就使得!”流熏吩咐她穿上衣衫试试,仔细打量,那一身牙白色的锦缎略带了些淡雅的黄色,点缀她葱绿色的绣鞋恰如一枝亭亭玉立的白玉兰。 “呀,穿在身上还真真的合身呢!”流熏一把按她坐在梳妆台前,饶有兴致地打量菱花镜里的人儿说,“我忽然觉得有趣了,你今儿就听我的,穿上看看。来,我给你绾个发髻。” “大小姐,这可如何使得?”明珠慌得起身,却被流熏按坐住,“我也常给绿婵、丹姝她们拢头的。” 流熏将首饰匣子里的一只熟银扁簪嵌了红玛瑙的为她簪在头上,更为她插了一枝银钗,流苏细碎,平添几分妩媚。 流熏说:“这下子可好了,人面桃花相映红,才不作践了这花儿,去吧!” 明珠透出一抹羞涩的笑,掩饰不住心里的惊喜捧了那花篮里的美人花瓶下去。 丹姝恰进来,望着明珠的背影诧异道:“小姐,你还纵着她添这把火如何的?平日里谁人不知明珠姐姐心高,巴望着攀龙附凤嫁给哪位少爷做妾呢,如今装扮得如此出挑的出去,怕太不知身份了。” 流熏从容一笑说:“明珠是母亲派来我房里的,自然不比寻常的丫鬟,我自然要敬她三分。不过是一场家常旧的衫子,赏给她也是应该的。” 丹姝还是有些不解,嘀咕了几句,就同流熏说起世子爷送来一头麋鹿在后园养的事儿。 月顺斋,四老爷院里的小书房,明珠捧着花瓶盈盈而入时,四爷谢祖怀恰在作画,听了帘外丫鬟们应对的声音答着:“四奶奶去大奶奶房里了,四爷在书房作画呢。” 就听一个清润动耳的声音说:“四奶奶吩咐明珠给四爷送一瓶子花儿来,让四爷作画。” “呀,这花插得真独特呢,这么精细的物,还是姐姐自己送进去吧。” “贫嘴的小蹄子!”一声嬉笑,一阵帘栊声响,香风习习轻轻扑面,迎面一瓶子枝丫横盈含苞吐蕊的玉兰花送来眼前,轻轻的摆放在不远处的画几上。 不过那花瓶才厝在几案上,捧花的女子一转眄对他一笑,谢祖怀魂飞天外,惊若天人,白玉兰花仙一般的女子,一张粉嫩如玉的小脸如玉兰花瓣一般柔美,吊眼明眸含笑带了几分羞怯,略显惊惶的福了福告罪说:“四爷恕罪,奴婢见四爷潜心作画,不敢报门打扰,寻思着将花瓶悄悄放下就出去,不想还是惊扰了四爷的雅兴。” “不妨事,不妨事,你是……哪个房里的丫鬟?”谢祖怀搁笔饶有兴致地打量她含了温和的笑。他本就风流自诩,名士自居,父亲都奈何不得他,如今他年过而立,更是无人约束。见到美色,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偏偏明珠是个一心巴结向上攀附的,见四爷对她笑脸相迎,便乖巧地应着:“奴婢明珠,先时也是四夫人院里伺候的,不过是喂鸟浇花的,无缘伺候四爷。后来四夫人因见大夫人跟前丫鬟少,又多是年少不能任事的,就打发奴婢伺候大夫人去了。” “额,原来大嫂子房里的丫鬟,怎劳你来送花?”谢祖怀打量她悠悠地问,若有所思。不由踱步上前,打量那盆阳光沐浴下窗前的一瓶玉兰花赞叹道:“好雅致的花,‘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明珠接道,透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得意。 第二百二十章 醋海兴波 谢祖怀惊叹地转身打量她:“怎么,你也知道这首诗?” 明珠垂头含羞一笑盈盈道:“奴婢是听大小姐吟诵过这首明朝大才子文征明的诗。” 谢祖怀打量她的眸光里更添了几分青睐,啧啧赞道:“人美,花美,真是双绝!这花,可是你插的?” 明珠羞涩地微微颌首应道:“四爷见笑了,这瓶花本是宫里流传至民间的插花技法,名叫‘美人如花隔云端。’” “好个意境,好个‘美人如花隔云端’,望之心动,取之不得。”四爷赞着,幽深含情的眸子打量明珠,分明眸光里透出几分光芒。 女孩儿家对这些事原本比男子更是敏感,明珠从四爷的眸光里觉察出那么一抹缠绵不觉的恋慕,她心里暗动:大公子年少英俊才华洋溢,但在府里未免有些唯唯诺诺,屡屡被老爷贬斥,如今又离家出走,或被大老爷就此逐出家门,日后如何还前程未卜,能否有她的日后怕是天知晓。倒是四老爷,听大小姐房里的丫鬟丹姝送她出院门时有意无意的感叹,四老爷如今膝下单薄,更没有妾室,若是哪个姐妹有福的能嫁给四老爷如此英俊风流惜香怜玉的人物为妾,倒是她的福分。想到此,明珠心头不觉更动了这个念头,她有意地透出几分受惊小鹿般的惊羞,手里一方罗帕在青葱玉指间缠来绕去。 谢祖怀更是被她楚楚可怜娇羞的模样吸引,慕容思慧将门虎女平日跋扈,难见如此小女儿忸怩作态的模样。于是谢祖怀忍不住向前逼近一步。 “四爷……”明珠羞怯地向后退却一步,不留心恰碰到桌案,那瓶“美人如花隔云端”在摇摆的桌案上摇摇欲坠的晃了几下。 “仔细!”谢祖怀忙伸手去扶那花瓶,惊得明珠也转身惶然去扶,二人头碰去一处,明珠一声惊叫“呀!”她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向谢祖怀身上扑跌去,恰被谢祖怀一把拦抱住她的小蛮腰拥她入怀怜惜道:“仔细脚下!” 她心惊肉跳着,谢祖怀呵呵一笑深深嗅嗅她颈边的香气赞一句:“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韵友似知人意好,隔阑轻解白霓裳。” 意外的邂逅,眼前女子豆蔻梢头娇羞可人,如春日枝头一抹新绿,带着令人痴醉的温存。而她,头一遭被男子抱入怀中,怦然心动,仿佛身子一软如花儿一般化在了旖旎春光里。明珠心头一阵暖意,仿佛旭日照暖她那期待雨露阳光的心房。天地间一空,仿佛只有了她二人。 “呦,好个解霓裳呀?光天化日的,这就要宽衣解带了呀?”矫揉造作的声音透出几分狠厉传来,如一棒从天大飞鸳鸯。四夫人慕容思慧叉个腰立在门口,歪个头笑望了她们。 “我来得不巧呢,误了四爷的好事儿!”慕容思慧尖酸刻薄道,一双眼如勾一般狠狠剜向明珠。 “四……四奶奶,是…….是大太太吩咐奴婢来给四爷送花的。”明珠吓得结结巴巴地说,她心知四夫人不好惹,是个醋坛子,只是她一心惦记了四爷和自己日后的前程,见四太太不在房里,已是竟然疏忽了。 她吓得屈膝一福,垂个头夺路要逃,才行过慕容思慧的身边,冷不防慕容思慧一把抓住她发髻将她扯倒,疼得她惨呼一声,呼声未落,慕容思慧轮圆巴掌狠狠盖在她脸上骂:“你个贱货骚狐狸精!光天化日的胆敢来勾引爷们!” 打得明珠眼冒金星,惨叫连连跌去尘埃。 “明珠!”四爷大叫一声过来扶起明珠,指着慕容思慧骂:“你个醋坛子,雌老虎,我不过多赞了她几句,你就无事生非。便是不看别的,好歹是大嫂子派她来送花的。” “大嫂子?大嫂派她来来送给你宽衣解带的?”慕容思慧拼命地撕扯捶打明珠,打得明珠双颊红肿,钗滑发散,一件新衣也撕扯出一道口子,亏得四爷为她遮拦,抱住了撒泼般醋意汹涌的慕容思慧,对了她喊:“还不快逃!” 明珠这才得以落荒而逃,失魂落魄的一路哭奔而去。 “我,我去寻封月容理论去!好端端的,她自己的事儿不操心,反惦记着给我男人送腥来了,她怎么不留给大爷去受用呀?”慕容思慧泼妇般不依不饶地在四爷谢祖怀怀里挣扎厮打,她家里本是军旅出身,乏了些教养,如今更是令四爷鄙视。 谢祖怀一把松开她冷冷地说,“你也疯够了,见好就收吧。若是闹大了,老太太不定怎么骂你,大嫂子就吃这个亏了?肚子里有孩子不好好的珍重,哪里像个要当娘的女人?” 慕容思慧闻听才猛然捧了自己的小腹一愕,渐渐的落泪坐下,气焰消了几分。 “自轻自贱!你若生个儿子,谁敢轻慢你?便是日后有个三妻四妾,那不过是奴婢,你是主子。”谢祖怀宽慰道。 慕容思慧却心里恨恨,封氏这是打得什么心思?竟然寻一块诱人的肥肉送去虎口,果然是无意为之吗? 春晚,花气袭人。 一家人齐聚花厅,满桌佳肴,酒香扑鼻,流熏心思早飞去高墙外,如今是大考之日,不知哥哥赴考如何了? “也不知俊儿是否入了闱场?”老夫人担忧地问。 “如今封了闱,如何去打探?”封氏不无忧虑道,又看一眼流熏说,“倒是江家舅爷礼部尚书是主考,他甥儿是否入闱,他最是知道的。” “这畜生,不提他也罢!”谢祖恒恨恨道,“孝道尚且不知,为官也是枉然。” 流熏看一眼眼眸微红的春旎姐姐,带了丝愁容。老夫人更是唉声叹气,道一声:“冤孽!” ----- 京城十三省会馆都住满考生。 谢子俊同沈孤桐去赴考,一到场外,就见表兄江维宇大步奔来,一把挽住他的臂一头大汗说:“表弟你好大的胆子!姑爹那边怒发冲冠,要擒你回去杖毙。这闱场你是进不去了!” 他急迫地看一眼沈孤桐说:“沈师弟速速入闱,莫被子俊牵连耽误前程,我同俊弟说几句话。” 第二百二十一章 暗算 沈孤桐有些迟疑,他原本是受命而来,更要在科场这最后一关在贡院门口阻挠谢子俊这劲敌入闱夺魁。这也是他唯一的一线生机出人头地。可眼前忽然闯来了神色慌张的江维宇。江维宇更是才名远播的世家子弟,何尝不是他的又一劲敌? 沈孤桐上前一步拉过谢子俊护在身后,凛然道:“俊师弟莫慌,有愚兄在此。”又有意扬高声调对江维宇含了几分冷冷的挖苦道,“万事莫大于赶考,还请江兄行个方便。有令尊江尚书坐镇今科考场,江兄同谢师弟一定夺魁有望的,莫不是有意阻挠谢师弟入闱,忌惮谢师弟的才华盖过了你去?” 四下里赶来的举子正多,莫不围来看个究竟,更有好事的在悄声议论:“江尚书?哪个江尚书?” “可不是今科会试的主考江昊天?” “莫不是此人是江昊天的儿子?” “徇私舞弊,真是岂有此理!” 江维宇面上一阵尴尬,竟然不想沈孤桐忽然突发此话,原来沈孤桐此举也是一石二鸟,非但阻挠了谢子俊,还污了他的名声。 江维宇平日是个机敏促狭的,眸光一转反是一脸不屑的笑意从容道:“沈兄莫不是糊涂了?你我也算师出同门,怎们还未入闱就先自相残杀了?小弟就实话告诉你吧,子俊弟已被谢大人上书从应考考生名录中除名,谢家舅父四处捉拿他擒回去正法呢。若是沈兄怀疑是小弟有私心,也罢,走走走,你我三人一道去看看,守门的官兵少不得拿你我当做同党包庇的擒了去。” 江维宇说罢,毫无惧色的一把拉住沈孤桐的手腕,又一手拉过谢子俊就向前闯,还吆喝了左右说:“闪闪,都闪避一下,借路借路!” 他一副义正词严气恼的模样似急于撇清自己的清白,沈孤桐也被他唬住,心想谢阁老虽然偏护谢子俊,但是他为官治家都是一丝不苟的严苛,定然容不得谢子俊离家出走的悖逆之举,谢中堂就更不必说,有夫人封氏的枕边风,不知此刻对谢子俊挑衅般的离家出走恨得如何咬牙切齿。莫不是江维宇的话到有几分属实? 如此一想,他心下反是犹豫,若是搞不好,反是一时失误害了自己的前程。真落得个被擒回谢府误了科考,怕是一等又是三载。流熏师妹如今年将十五,该是出阁的年纪,他一个白丁,定然高攀无望。夜长梦多…… 沈孤桐慌得一把甩开江维宇的手恨恨道:“谁个同你疯去?我自去前面试试看,你不要唬我。”又对谢子俊说,“师弟莫怕,愚兄先去探了路,在闱场内等你。” 谢子俊正茫然不知所措,见沈孤桐也跑了,江维宇不容分说一把拉他向一旁的小道跑去,推开围观的众人说:“还不快闪开?入闱了!” 鼓乐声三吹三打,贡院大门大开,炮声响起,青袍彩带的举子们纷纷入内,更有官兵守在大门处搜身查验夹带。沈孤桐在场外翘首以待等了一阵子,不见二人回转,又过了一阵子,见江维宇步履匆匆而来,他一头大汗,对了沈孤桐摆摆手,无限惆怅的进了闱场接受搜检。沈孤桐见时辰不待人,只得先入了闱,进了号房,也看不到谢子俊是踪影。 沈孤桐的号房斜对面空着一个号子,上面高悬“谢子俊”的名牌。沈孤桐捏揉襟袖,暗自思忖:“果然是天公作美,替他灭了谢子俊这劲敌吗?如此可是一举两得了。他心里暗藏的那个秘密—临行时师母封氏的交代叮嘱,如今谢子俊没了踪影,他倒是白白提心吊胆了一场,想到此处,他更是不安的探头隔了栏杆四下偷眼望望。 恰见两名巡场的差役懒懒散散的游荡过来,四下查看号房。见他在东张西望,立刻小跑过来呵斥:“干什么呢?” 沈孤桐忙凑去栏杆处陪个笑脸打揖道:“两位差官大哥恕罪,对面号子里的那位考生谢子俊是我师弟,才我先一步入了闱,不知我那师弟人在何处?” 络腮胡的差官翻个白眼冷冷望他骂一句:“闲事莫管!” 一旁小个子差官一脸诡笑说:“可不是大门处拦住的那位作弊夹带的考生吧?好的不学,偏偏学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有辱斯文,听说是他鞋底夹层里有夹带,还不肯认账。被搜检的官兵扒光了衣服痛打一顿,又在贡院门口号枷示众呢。啧啧,听说还是个官宦人家子弟呢。” 小个子连连摇头叹气,更有些幸灾乐祸。 络腮胡子噗嗤一笑说:“听说读书人的面皮最薄,这富贵人家的少爷细皮嫩肉的,怕一辈子没吃过这种苦吧?这人前出丑,日后还如何有脸见人呀?” 两位差官嬉笑怒骂着向前去,也不再理会沈孤桐,沈孤桐心头一阵惊颤,虽然早听说贡院门口查夹带搜身的官兵眼鼻了得,整治夹带者的手段更是花样层出不穷令人咂舌,如今乍听来倒还真令他胆战心惊。一阵心悸后,他定定神暗自祷告:“子俊弟,你莫怪哥哥,哥哥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怪,就怪你不会投胎,如何单单遇到如此个狠毒的继母呢?” 静场后,高脚牌亮出题目,三千举子全神贯注的答题。巡场的号军四下走动,沈孤桐哪里还顾得谢子俊,只得全力以赴的揣摩题目,吟哦想着妙文。若是科考失利,怕是日后他的翻身契机全无。他一心一念都是夺魁,娶到谢流熏,借此翻身,了却心头那块沉重的包袱。 一连几篇文字彻夜秉烛做就,都不待三日期满,沈孤桐笔走龙蛇交卷而出,他匆匆赶回寺院去,更派人去给封氏送信,从中打探谢子俊的消息,却是听说封氏卧病,谢子俊更是府里无人知其下落。沈孤桐心里暗想,或是果然他偷偷藏去谢子俊鞋底夹层中的那掌中册子被翻检出来,谢子俊被官兵所擒,一顿痛打,颜面扫地,谢子俊遁逃的无影无踪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请君入瓮1 沈孤桐揉揉发酸的脖颈,忽听窗外传来争执声,小厮多儿气恼的声音:“我家公子的鞋子沾了潮气晾在厢房廊子下,碍着你什么事?” 一个沙哑的烟嗓尖利地嚷着:“我师父在禅房礼佛,你们这臭鞋子晦气冲了神位。” “你还我鞋子!” “丟去臭水沟,你自去寻罢了。” 撕扭争吵的声音,像是发生了口脚,沈孤桐周身疲惫地起身,皱皱眉推门出去,就见多儿和一个小厮模样俊美的小僮扭打在一处,还不等他开口,忽然撕拉一声,那四手争抢的鞋子被扯开条打口子。 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呵斥:“还不住手!” 小僮慌得一松手,多儿扯着鞋子跌个倒仰,手中的鞋子飞出,那断了的鞋中掉落出一个折叠得错落有致的小册子,散落开来如条纸带散落地上,上面密匝匝的蝇头小楷的字。 沈孤桐一见顿时脸色大变,这小册子,可不是他奉了封氏之命悄悄藏去谢子俊鞋底夹层中的吗?如何反在了他的鞋底里?幸好入闱时没有被官兵搜查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在心惊,来人已躬身拾起那册子展开来看,口中幽幽地问小厮多儿:“你适才说,你家公子才从闱场出来?就是穿得这布履入贡院的?” 沈孤桐惊愕之余仔细看去,鹤发童颜有些婆婆面无须的老者,此人不正是前番来谢府给流熏赐花的那位宫里太后身边的红人桂公公吗?怎么如此的巧合,他竟然在这里?沈孤桐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手足无措,急得呵斥多儿,“混帐东西,哪里来的鞋子就浑赖了是我的?”心里还在寻思,这物是如何钻进他鞋底去的? 桂公公打量沈孤桐只是隐隐的含笑,他看一眼手中的册子,又看一眼沈孤桐,更是摇头叹气道:“可惜可惜,听闻谢中堂的弟子个个才华横溢,便是不使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这金榜题名当也有望的。”分明不信沈孤桐的狡辩之词。 沈孤桐脸色大变,忙解释说:“桂公公容禀,学生冤枉。” 他眸光滴溜溜的转,想着对策。 桂公公微躬了身子凝视沈孤桐惊惶若惊鸿的水亮眸子笑眯眯地说:“也好,洒家就听听沈公子如何冤枉。”那笑容仿佛渗透去眼角没道皱纹里。 他头也不回地呵斥小僮说:“糊涂东西,还不把这奴才拖下去绑了看管好?像是他去偷了人家的鞋子……” 说罢负个手大摇大摆的进了沈孤桐居住的客房,回身看着沈孤桐步履迟疑的进了房里。 沈孤桐心下飞转,暗想这老阉驴果然眼贼,怎么就看到那册子?如今不知如何来要挟他。 桂公公回身,猛然沉了脸,一撩衣襟坐在椅子上呵斥:“还不关门?” 沈孤桐一惊,忙反带上房门,讪讪地立在那里。心知眼前这老太监是宫里的老滑头,得罪不得。只是此刻的沈孤桐,对桂公公这老太监不可告人的嗜好丝毫不知。 “跪下!”桂公公板起面孔斥骂一句,义正词严般叱责,“洒家算来同谢阁老也是数十年的交情,谢府岂容你这等不知廉耻的狂徒抹黑?” 沈孤桐一见他端出谢阁老来教训他,如今他理屈词穷,更不敢得罪这桂公公,只得跪下,正想开口分辩,眸子才一扬,眸光同桂公公交错,更被那老奸巨猾的眸光吓得心头一颤。 桂公公却长长叹息一声,缓和了口气道:“糊涂,糊涂!怎么就如此的做出糊涂事儿来?” 沈孤桐慌忙道:“公公容禀,学生惶恐,此事更不知情,不知何人在学生的鞋里放入的这夹带……” “你不知情?那谢中堂定然知情。”桂公公叹气起身拿捏道:“洒家自去问谢中堂。洒家一世为奴,效忠朝廷,如此秽乱科场的事儿,不得不报。” 桂公公拔步就要走,慌得沈孤桐噗通跪地抱住他的腿求告:“公公恕罪,公公,不可!” 他胆战心惊,若是谢中堂得知此事,他更是百口莫辩。 桂公公颇是为难地低眼藐视他,为难地拖长声音慢悠悠道:“洒家总不能视而不见。于朝廷,是不忠;于谢中堂,是不义!” 沈孤桐惶然,若是此事闹大,他辛辛苦苦熬到眼前的一切就是付诸东流。一颗心噗通乱跳,他哀求道:“求公公成全,学生委实的冤枉,这册子原本是……”可实话在口边又是迟疑,他便是此刻道出实情,桂公公岂会相信?就是桂公公能相信,他又岂能去冒险得罪封氏,插手谢府暗潮汹涌的宅斗? 情急中,沈孤桐忙争辩说:“这册子许是多儿那奴才有意陷害学生所为。学生前些时候责罚多儿怪他偷懒,想是这奴才心存怨恨报复学生。求公公明察呀!” 桂公公含混的眸光笑望他,仿佛在说:“公子这话唬谁呢?”叹息一声道,“也好,若果然如此,不如就将那多儿送官上贼刑去当堂审问,不怕他不招!” 桂公公说罢转身就要离去,沈孤桐心下略松一口气,幸好这阉驴信了他的话,他的说辞死无对证,查也要查些时候。至于多儿,只怪他自己命苦。 桂公公踱了两步忽然驻足揉揉额头道:“贤契你也要随老夫去见官,此事查明之前,你要在牢里候审,或是谢府取保候审。不过,三日后的二场你是赶不及了。此事,有司会禀告礼部,暂且将你的功名悬置……科举夺魁,就不必奢望了。” 沈孤桐大惊,下一场的考期近在眼前,这可如何是好?桂公公拔脚就走,慌得沈孤桐上前一把拦住了桂公公,一颗才放下的心更是狂跳。 “公公留步!公公不可!”沈孤桐情急之下,一把竟然撕裂桂公公的袍袖,他慌得手足无措,一双眼眸噙泪更是惹人怜惜的模样,眼眸红赤巴巴地望着桂公公跪地哀求:“公公,学生十年寒窗,只待今朝。公公垂怜,可否再待些时日,待学生殿试后,亲自证明学识给皇上圣裁,再禀明此事,也不至于陷公公于不忠不义,可使得?” 是非对错,自有皇上圣裁,岂容一个太监置喙?眸光对视间,桂公公面上的凌厉之气柔和了几分。 第二百二十三章 请君入瓮2 沈孤桐本就生得俊美,更有几分男儿棱峻刚毅之气,一双眸子更是幽深动人,前世里才令谢流熏迷恋忘情。如今他哀哀的眸光无辜委屈的望向桂公公,桂公公不知是被他的话语打动,还是被那柔弱的眸光软化了。分明那老道的眸光里透出几分对他的心疼。桂公公同谢府更有两代的情谊,刚才那番严厉的话怕不过是吓他一吓,沈孤桐揣测着,就更做出些哀婉的模样惹他怜惜心软,想借此逃难。 果然,桂公公将卖出门槛的脚撤回,他冷笑叹气摇头,忽然他冷了面孔一声呵斥:“你可知罪!谢阁老常说,品行为先,学识为次。你做出此等有辱斯文之事,还文过饰非,丝毫没有襟怀坦荡的模样。” 沈孤桐心下一慌,不想这阉驴油盐不进,反拿一番大道理来揶揄他。 桂公公叹息无奈道:“洒家若不是念在同谢府多年的情谊,若不是还有几分对你这畜生的惜才,早就……”那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手指狠狠戳了沈孤桐的额头,旋即吩咐:“也罢,你可晓得,贡院门口查出夹带作弊的考生,当如何处置?” 沈孤桐面颊一赤低声嗫嚅:“杖责,号枷……”他才在贡院暗喜谢子俊中招,被官兵拦截在贡院门口一番羞辱,如今却不想自己反入了套。 他偷眼望一眼桂公公,慌忙沉下头。 “洒家就饶你这遭!谢阁老年事已高,谢中堂为国事操劳,怎能为你这畜生分神动怒!”桂公公终于吐口道,沈孤桐欣喜过望,忙跪地叩首谢过。 桂公公却四下望望,从案头取下一楠竹戒方,拍拍桌案呵斥沈孤桐:“洒家就替谢中堂好好教训你这逆徒。还不乖乖地去衣,跪好!” 沈孤桐面颊腾然一赤,又惊又羞,这阉驴竟然要替师父执家法责打他?这不是私设公堂吗?可他若不屈从,这老阉驴就要将他送官,害他前功尽弃。 见他愕然不动,桂公公更是不耐烦道:“老夫还要回宫去复旨,你若不情愿,老夫也懒得去做这恶人,顺道送你主仆见官就是。” 沈孤桐慌得从命,口中哽咽:“多谢公公赐教,学生惭愧。”此刻的他手指重似千钧,按着腰间的汗巾子羞愧难当,更是无处逃身。心中暗自后悔,更恨封氏糊涂,没能害谢子俊,反是误伤了他。可是谢子俊如今人在何处?分明听了差役们议论说,贡院门口擒住一个鞋底夹带的考生,难道有如此的巧事? 沈孤桐见桂公公一脸不耐烦,他不敢耽搁,木讷地去扯腰间的汗巾,此刻头脑一空……他只觉习习凉风从赤露的双腿间撩动,火辣辣的竹板打在肉上生疼,老阉驴义正词严的教训些什么话他也听不清,含糊的哭声应着。老阉驴边打边训边揉,沈孤桐不顾了疼痛,只觉羞耻难熬,此刻他心头恨死封氏,更是糊涂这册子如何就长腿跑回了自己的鞋子里?莫不是谢子俊发现了?但谢子俊忠厚,不该如此。 忽然,一阵剧痛,那板子打偏恰打在柔弱处,疼得他惊叫了伸手去护,却被桂公公一把扯住手,气恼的扯了他的丝绦将他的双手在身后缚住,口中还骂着:“不知悔改的孽障!” 沈孤桐只求快快熬过眼前的劫难,心思混乱也顾不得什么,任了他摆布。 不多时,那板子停了,桂公公丢下他起身吩咐:“洒家也无枷锁让你号枷示众,好歹不能违了朝廷历法,你自己去庭院里跪了示众自省!” 沈孤桐被一场羞辱,好歹熬到头,才发现劫难没有终止,反是更甚,他惊恐的摇头频频,不肯就范。慌忙却提扯自己的底衣。 桂公公却一把扯住他的腕子向外推拉着:“去,做出这不知廉耻的事儿,就不要在乎人前出丑!” 沈孤桐手被缚住,但身子却紧紧向后缩退着,慌得频频摇头不肯就范。他一时摸不清这老阉驴的底细。 桂公公板起脸道:“你若想去官府号枷,洒家就成全你这娃儿。” 沈孤桐被他拿住把柄,仿佛脖颈上被套了锁链把持在他手里,不敢违拗,却又胆战心惊,慌得泪水夺眶而出。 见沈孤桐委实的怕了他,桂公公才得意的坐在一旁的榻上,招呼他过来,拍拍自己的腿吩咐他说:“来,坐干爹腿上,咱们爷俩好好絮念絮念你这桩官司。” 沈孤桐挪步蹭过去,被桂公公一扯按坐在自己腿上,沈孤桐面红耳赤,不知这老阉驴要如何絮叨。 沈孤桐只觉皮肉滚烫辣痛,一只粗糙的大手在他身下,口中的强调便得可怕阴邪:“生得细皮嫩肉的,不如就给洒家当个干儿如何呀?” 沈孤桐一怔,周身血液冷冻,一颗心冷得生疼,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又极力宽慰自己,不该如此,不该如此,这阉驴是个阉奴,更是宫里有头脸的人物…… 沈孤桐忽然觉得身下不对,他慌得挪动身子躲闪,却无奈那老阉驴眉开眼笑般将他顺势掀翻在榻上,他被绳索束缚,只得任其摆布。此刻沈孤桐才大呼不妙,知道上当。 那双手不顾他的左挪右躲,肆意的揉弄他取笑着:“娃呀,莫委屈。你可知前科官府得了举报抓了个行贿买考题的考生,那考生拒不招认,那些衙役可是有些手段,只将那桐油烧得滚热,从了那壶嘴儿灌去那考生的后窍里,” 话音才落,沈孤桐就觉身下一烫,他身子一挺,却被桂公公一把按住邪笑了凑去他耳边问:“你说他招是不招呀?” 沈孤桐此刻才后悔不已,这老阉驴可恶,自己竟然拿他当了正人君子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羊送狼口。 耳边是阴邪肆意的笑声,他周身毛骨悚然。眼见那凑来他眼前的面孔狞笑着愈发狰狞,沈孤桐万念俱灰。眼前忽然出现师妹谢流熏那惊奇嫌恶的目光,封氏那鄙夷不屑奚落的笑眼,师父谢祖恒那张铁青的面孔……但仿佛这一切就要离他远去。 他猛然奋力跃身而起,一头狠狠顶撞去那老阉驴的胸口,竭尽气力将他顶撞去柱子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虐杀 就听一声惨叫,那老阉驴倒在榻上再也无声,双眼突兀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沈孤桐大口喘息,生怕他起身来再蹂躏自己。 但定睛一看,桂公公突兀的眼已眸光散乱,唇角渐渐流出血来,他惊得向后闪避,忽然发现桂公公头后那铁木的榻旁的柱子上向下滴塘了污血。 沈孤桐惊得奋力挣扎想松开束缚,四下看看忙凑去老阉驴端来的红烛前将绑住双腕的丝绦烧断,他一把提上衣褌再凑去桂公公跟前一试鼻息,手指如被灼痛般倏然撤回。他颤抖着手又去试试,不觉周身瘫软坐地,那老阉驴桂公公已经断了气,分明脑后一滩污血,人躺在血泊中。原来是脑后撞在柱子上破裂毙命。沈孤桐一背冷汗周身凉透,心想大事不好,如今反出了人命,更是在劫难逃。这可如何是好? 他颤抖了牙关,挣扎起身,心想要立刻去寻师母封氏讨个法子脱难。如今他误杀了人,也是失手,更是因为替封氏师母做恶人才遭此大劫。 那双惹事的靴子又名“平步青云履”,是师母封氏从文昌阁请来交给他,逢了大比之年,京城来赶考的举子都会去文昌阁拜文昌星君,讨双“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履”讨个吉利。 封氏给他鞋子前千叮咛万嘱咐,那鞋子千万不能搞错。鞋底绣了个芝麻结儿的是留给谢子俊的,鞋底里暗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沈孤桐为此哄骗谢子俊说,自己千辛万苦去文昌星君庙里为子俊请来,让子俊务必穿了讨个吉利;而另一双“平步青云履”是封氏师母为他讨来的,还许诺他说,但凡他能金榜夺魁得了状元,就能设法令流熏师妹嫁给他,让他成为阁老府的孙女婿,当朝中堂大人的乘龙快婿,日后定能借了谢家的提携高升扬眉吐气,或许他就是下一任的首领百官的中堂大人。他为此曾经兴奋过几夜难以阖眼,谁想竟然一切竟然要如烟云过眼散去。不,不能如此!他苦熬了十余载,受尽苦难,就是期待冰开雪化出人头地的一天。 正这时,屋外传来一个怯怯地声音:“师父,您老要的东西齐备了,是时候用了吧?徒儿给师父送进来?” 沈孤桐心下一惊,听声音是桂公公跟班的那位小僮,他四下环顾,情急中急忙奋力扯条被子将老阉驴掩了,颤声应一句:“是哪个?干爹睡下了。” 他眸光一转,机警的将桂公公的靴子褪了,只露了一双脚垂在榻外。更将自己的衣衫横七竖八的凌乱满地扔了,只着一件单薄的内单有意半袒了胸,一手提了腰间底衣一副慵懒的样子开条门缝探头出去看,见是桂公公身边的小僮,他故作镇静道:“干爹乏了,睡了,东西拿进来就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似乎被人扰了春梦。 小僮一双眸子滴溜溜地打量他,见他懒懒的模样半睡不醒,猜是师傅手到擒来的又得了手,不觉暗笑,抱着盒子入内。沈孤桐接了盒子放去一旁,那小僮探头探脑的向榻上望望,透出几分狐疑问:“师父何时睡下的?” 沈孤桐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跟在他身后顺手抄起旁边一花瓶,狠狠朝小僮的头上砸去,哗啦一声响,碎片横飞,小僮应声倒地。 沈孤桐一颗心狂跳,看着倒地瞪眼的尸首,他心悸之余已没了初次杀桂公公时的恐惧,如今只得如此灭口,不露痕迹。 他定定神,忙出去寻多儿。 他一把反掩了房门紧张道:“多儿,你大难临头了。” 多儿才被松绑,一脸惶然。 沈孤桐说:“那老阉驴看上了你细皮嫩肉的,动了歪心思,诬你科场舞弊陷害主子和朝廷命官,要将你治个罪名,就此净身入宫去伺候他。” 多儿一听就慌了神,愕然半晌才缓过神,他噗通跪地哭求:“公子救我,多儿是家里独子,还要为家门传宗接代呢。”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老阉驴逼迫得急,所以情急之下,我将他……” 听沈孤桐道出杀机,多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颤抖着牙关不知所措。沈孤桐道:“我可还不都是为了你!若你透露了,咱们两个都要见官,怕你就逃不过一刀!我记得后山门外不远处是断崖,你悄悄去寻个独轮车,将这尸首推去山崖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待我金榜夺魁有了功名就凑些银子给你娶妻生子可好?” 多儿胡乱点头,呜呜抽噎着,应了声出去。 沈孤桐咬紧牙关,此刻才觉得杀人并不是可怕的事儿,他将老阉驴的尸体狠狠踢踹了几脚还不解气,恨不得跺碎他的头颅。定定神,他拿些水将地上的痕迹擦洗清理,待多儿探了路回来,才略放些心,将两具尸体同多儿一起藏去了角落里。就等日头厝西后,好去销赃。 屋内光线昏暗,多儿吓得周身发抖,牙关发颤,哀哀地喊一句:“公子,多儿怕……” 沈孤桐也是满心突突的跳,突然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沈大哥可是在房里?” 沈孤桐惊得险些瘫坐地上,本就魂不守舍的他更是吓得魂飞天外,谢流熏,怎么会是流熏师妹,她如何此刻来了? 沈孤桐看看角落里那裹好的尸首,更有浓郁的血腥气,他慌得一把捂住多儿即将惊叫失声的口,暗示他不要慌张,自己应一句:“是师妹吗?且莫进来,我在更衣。” 沈孤桐草草正正衣冠,闭目平复了心神,疾步推门而出,装作一副闲然的模样惊喜地问:“熏妹,你如何来这里了?” 来到门外,见庭院里立着一身淡妃色衫子的谢流熏,如海棠花般的娇丽,鸦鬓上斜插一枚白玉牡丹花簪,分外夺目。她身旁立着含了几分羞怯的方春旎,蜜色的宝相花纹夹纱褙子,撒花雨丝薄绡裙,立在流熏身边果然如一对儿姐妹花。一旁更有几名丫鬟婆子及一名小沙弥引路。 第二百二十五章 嫁祸 流熏一脸灿烂的笑容迎上来问:“沈师兄这头场下来卷子可是答得如何?才我和旎姐姐打赌,赌你和大哥谁能夺状元呢。”说罢向他身后看看就要向前闯进屋去,叨念着:“哥哥莫不是偷懒在睡?” 慌得沈孤桐一把拦住她,因臂膀用力,反是将谢流熏一把揽去怀里。众人惊叫声中,沈孤桐自觉失态,忙放下流熏向她赔罪,慌张道:“子俊他,不不在庙里,他……” “哥哥去了哪里?我同旎姐姐巴巴绕道来寻他,就是想看望他的。”流熏湛湛的眸光打量他,见沈孤桐一张白皙的面颊惨白,高鼻剑眉间透出几分张皇,再没了平日俊逸潇洒之气。一身冰青色直裰也显得散乱不整。流熏心头自然明白几分,心里暗笑,面上还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隔着他欠了脚向屋内望。 方春旎嗔怪一声:“熏儿,”莲步轻移向前来问,“沈师兄可知俊表兄人在何处?” 丹姝凑上前一脸取笑地说:“听大夫人说,大公子离家出走,原是躲在这大慈悲禅院,被沈先生劝服收留了。咱们小姐和旎姑娘一听说,立马的就寻个去庙里进平安香的借口赶来了。兴许这会子老夫人和太太们都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了呢。” “大夫人?”沈孤桐含混地问,难以置信。谢子俊藏身大慈悲禅寺不过是这几日的光景,是他受了封氏的叮嘱,花言巧语骗了离家出走的谢子俊来此同住的。也是为了在那鞋里下手脚方便。如何封氏要在此刻道出谢子俊的下落? 沈孤桐不及细想,只笑了说:“说来奇怪呢。我同子俊师弟入闱的时候走散,出了闱场至今未见到子俊师弟,我正要外出去找寻呢。可巧你们来了,不如同去江大人府里看看去?” “江大人,哪位江大人?”流熏不解地问。 沈孤桐一脸诧异地反问,“师妹不知吗?入闱时,是江维宇带走了子俊,说是师父大怒,已将子俊从今科考生名册除名,此后我就没能见到子俊师弟。” “除名?”方春旎一听,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亏得一旁的丹姝手快一把扶住她。流熏忙宽慰说,“旎姐姐,莫急,许是哥哥出了贡院不敢连累沈大哥,住去客栈了。咱们去问问江家表兄吧。” 流熏忙过来搀扶方春旎,急于要去寻兄长,忽然记起什么回眸对沈孤桐嫣然一笑叫一声:“沈大哥,” 沈孤桐一怔,凝视眼前女子灵动的眸子弯弯的笑眼,心头悸动。 “桂公公捎来的八宝吉祥如意芸豆卷,沈大哥可是尝过了?可还可口?那是流熏亲手烹制的。”流熏嫣然含笑,笑意里反有几分羞答答的惬意。 只一听“桂公公”三个字,沈孤桐惊得险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他恍惚间定定神陪个笑脸勉强问:“师妹说得是什么糕点?” “八宝吉祥如意芸豆卷呀,莫不是桂公公贪嘴自己私匿了没有拿给沈大哥你?”流熏翘起小嘴矫情道,“都怪母亲多事。本是我要亲自来庙里给师兄你送来的。可是母亲责备熏儿是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正理。恰是桂公公逢了太后旨意去府里赐赏开春的杏花饼,母亲就将师兄你好生夸赞一番,更说师兄你是爹爹的得意高足,有望今科夺魁的,就央告了桂公公将熏儿做的八宝吉祥如意芸豆卷代为给沈师兄你捎来,就是不许熏儿外出。”流熏说着气恼地转向方春旎认真道,“旎姐姐,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好在只送了一笼,若是那三笼都给了桂公公,怕是沈大哥还是连个渣都吃不到呢,真真的可恶呢!” 说罢,她不依不饶地挽起袖子问小沙弥,“如何没见桂公公,他不是在庙里给太后的长明灯添香油吗?人躲去哪里了?看我不去拔他的白毛!” 忽然一寻思噗嗤自己一笑说,“这老货是没胡须的,且饶了她了。” “熏儿,休得无礼。桂公公何等尊贵的身份,是太后身边的人,就是舅父们都要尊重几分的。”方春旎嗔怪着,对了脸色惨白的沈孤桐一笑告罪道,“熏儿就是如此口无遮拦的,师兄莫怪。” 小沙弥讪讪地望着流熏回禀说:“那位公公的几位徒儿也在四处找寻他呢,听说才见桂公公向后院这边来,可问了沈公子身边的小厮,也说没曾见到他的踪影。贫僧们还在说笑,莫不是遁地去了呢?” “怕是贪嘴匿了我的糕点,没脸出来见我了!”流熏愤愤道,对沈孤桐一笑说,“沈大哥莫恼,等会子熏儿回府去派人捎一笼给沈大哥尝鲜。我先同旎姐姐去寻哥哥,若是哥哥回来,沈大哥务必代为转告,让他给家里捎个信儿,爹爹虽然动怒,心里还是惦记他的。” 沈孤桐心头一阵澎湃汹涌,这桂公公是封氏派来的?封氏分明知道他在庙里,如何这么巧,他才出考场,桂公公的手下就同多儿纠缠间在他鞋底发现那私匿的赃证,桂公公可巧出现,借机要挟对他无礼凌辱,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可封氏为何要如此对他?心头百思不得其解。 流熏转身离去时,忽然回头一笑说:“沈大哥入夜关好门窗,听说四婶婶那娘家侄儿慕容七公子就是在这庙里夜里遇到鬼,被鬼缠身吸得精尽人疯的。” “熏儿,愈发的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了!”春旎气恼的拉扯流熏,做个姿势要去撕拧她的粉颊,流熏委屈道,“人家说得是真的吗。慕容七公子那么俊俏个人物,如今疯疯傻傻的。” 话音渐渐远去,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沈孤桐的脑海,鸟尽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莫不是封氏以为借他之手除去了谢子俊,就趁机也将他灭口。借桂公公之手作践了他,让他生不如死,日后永无翻身之地,再也无法涉足仕途,或是和那慕容隽一样,被那变态惨然的老阉驴蹂躏至疯傻痴呆,那所有深藏的罪恶就永远不会被人所知。实在可恶可怕!这女人真是心如毒蝎! 眼见了众人散去,小院里恢复宁静。 第二百二十六章 毁尸灭迹 沈孤桐见日色将晚,谢子俊不在庙里,想是老夫人和夫人们也不会再来此。 他慌忙闪身回房带上房门,暗处的多儿已经不再害怕,径自好奇的鼓弄小太监送来的那个乌漆提盒。提盒里满是瓶瓶罐罐,更有银针银勺和一些不知名的器具膏粉。多儿提起一个尖长嘴儿的小银壶,凑在鼻子边嗅了嗅好奇地问:“好香,这是香油吗?吃的吗?” 沈孤桐面颊腾然一赤,这些都是桂公公折磨娈童所用之物,这是他无尽的羞耻。他忽然记起桂公公要挟他时所说的那些狎昵侮辱的话,心有余悸,更有些胆战心惊。 “啪”的一巴掌,他忍不住打在多儿的头顶斥骂:“还不麻利些,仔细被人查到,就让你入宫去做太监去!” 多儿缩个头应个声,掀开门缝溜了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多儿跑回来低声禀告:“独轮车备下了,还有些柴禾做遮掩。公子要搭把手,一道将两个包裹推出后门去。” 月明星稀,一盏白纸灯。两道修长的人影推了独轮车从后山门悄然而出,径直奔去半山小径。 扑棱棱一阵响,头顶昏鸦掠过,吓得沈孤桐哎呀一声跌坐地上,多儿更是大呼“娘呀!”手一松,车上两具尸体险些滚落。就这么提心吊胆的总算来到断崖,一轮孤月当空照亮山峦。 多儿同沈孤桐奋力一推,连车带尸体齐齐滚落山崖下,沈孤桐闭目仰头长吁一口气,这才略平静了心。 多儿呆呆地望着山下,反是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哭得痛心哭得心惊胆寒。 沈孤桐只打量他,也不说话。 他轻轻的立在多儿身旁,忽然对他说,“多儿,你看,那人爬上来了!” 多儿惊得猛然回身去看,沈孤桐顺势一把推去,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山谷,多儿的声音消失在空寂的山崖下。 面对了黑暗中肃立的群峰,沈孤桐反是纵声大哭,他抱头蹲在山崖处哭得痛心疾首,无尽的屈辱,挥之不去,自幼遭受的冷眼不公,挣扎到今日,他一个男儿竟然遭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心里的恨意随了冰凉的夜风渐渐的升起,咬牙切齿间,他叨念了一个名字“封月容,封月容,你不得好死!” ---- 谢府,花荫寂寂,月华如水。 流熏坐在窗前,望着那轮圆月,耳边听了丹姝低声回禀:“小姐吩咐的事儿,明珠都依照小姐叮嘱的办妥了。明珠果然是个伶俐的,那双‘平步青云履’针线以假乱真,看不出半点不妥的。” 流熏一笑,心下明白,今儿一看沈孤桐那眉眼间失魂落魄无比悲恸的样子,他就知道明珠早已得手,不然不会如此的。 “明珠还说,小姐让她放出的风声给大夫人,说小姐要去庙里借给沈公子送糕点之际去劝大公子搬去江府小住的事儿,她也趁伺候梳头之际有意无意的说给大夫人听了。” 流熏更是一笑点头。 “只是明珠说,四夫人今儿去寻大夫人,哭哭闹闹的,大夫人还打发她去二夫人院里帮忙不经传唤不许回来。事后大夫人就派人去寻她娘老子要八字庚帖,明珠害怕,担心大夫人就此打发了她……” 流熏拈玩手中一朵扶桑花,淡然一笑道:“让她尽管放心,不出七日,四老爷一定会迎娶她,纳她为妾。只要她肯听话,依计行事。” 流熏将花瓣一瓣瓣揪扯下,投入水榭外的河水里。月色下,粼粼波光如银,散乱满池。 丹姝担心道:“小姐,四夫人那么厉害,河东狮都没她厉害,简直是母夜叉,四老爷岂敢纳妾呀?若是肯纳,早就纳了,何必要等四夫人如今身怀有孕时候才纳妾呀?” 流熏唇角勾出几分胸有成竹的笑意吩咐说:“听说明珠同四夫人房里的丫鬟银碟是表姐妹,” “哎呀小姐,银碟多奸猾呀。一见明珠如今得罪了四夫人,再不似昔日在大太太面前得宠,这些日子对明珠都避而不见了,走个照面都不打招呼了。生怕被明珠牵累了去。”丹姝气恼不平道。 流熏更是笑,“这你就不懂了,过几日,明珠依旧风光,那是她的命。银碟还会来亲近她巴结她的。如今银碟不理会她,明珠可以去寻银碟呀。毕竟是姐妹呢。” 丹姝更是不解,满眼茫然。 流熏一笑道:“你只需让明珠如此说就是……” ---------- 晚妆楼,慕容思慧才卸罢妆,丫鬟银碟就捧了碗羹汤过来说:“大太太吩咐送来给奶奶将补身子的。” “哦?是谁送来的?”慕容思慧放下簪子悠悠地问,这几日,她心情不顺,倒是封氏自觉理亏一般,反对她百般哄慰。 银碟怯怯道:“是明珠……本该是宝相送汤来,可是宝相出门时滑了一脚扭了脚腕,就遣了明珠送来,” 见慕容思慧的面颊忽然变冷,银碟忙机敏地应一句:“可是太太,有个事儿,倒是奴婢从明珠口中套出来了,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思慧见她警觉的四下望望,似是有什么机密之事,银碟这丫头平日谨慎聪明,她颇是器重,于是慕容思慧吩咐婆子丫鬟们:“你们都退下吧。” 见众人退下,银碟才倒豆般口齿清晰道:“明珠说,今儿大夫人遣个公公去了大慈悲禅寺,后来大小姐和方姑娘去了大慈悲禅寺,好像是去寻离家出走的大公子去了。” “哦?大公子躲在寺院吗?”慕容思慧随口问,似对这话题不感兴趣。 银碟认真道:“大公子在哪里都是不打紧,不过大小姐回府后,就吩咐丹姝把挂在院子里那些驱鬼的桃木符等器具一应的收了,送去让明珠收回府库里去。明珠好奇就问为什么,平日大小姐最信神鬼之说了。大小姐却说,前些时候咱们府里的七公子遇鬼惊疯,怕不是闹鬼,是人祸,人在做鬼。” “是人祸?”慕容思慧手中的簪子当啷坠落,她惊诧地望着银碟。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人祸 银碟更是四下看看无人凑上前低声回禀:“听说是有位有头有脸的大人,封府在一力的巴结那位大人,偏偏那位大人有不可告人的龙阳之好,封府就投其所好,偷偷寻觅些美童送去大慈悲禅寺通向那位大人别院的密道的房子里,供那位大人享用……” “胡说八道!”慕容思慧腾然起身,气得粉面纸白,目光惊骇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一见四夫人动怒,慌得银碟跪下道,“奶奶恕罪,奴婢也觉得此话不可信,所以才不知当不当讲给奶奶您听,只是……”她偷眼看看余怒未消的四夫人,看那那又气又疑的目光打量她,知道她虽然不肯去信,但毕竟是心存疑虑。 于是银碟更是怯怯道,“奴婢跟随奶奶这些年,听了明珠的话,就觉得若不告知奶奶来定夺,有意隐瞒了,反是奴婢不忠。此话真假几分,奶奶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比奴婢更能判断真伪。” 慕容思慧愣愣地坐回原处,听了银碟继续说,“明珠她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毒誓不得说出去。她只说念在一场姐妹情深,要奴婢多提防大夫人。还说她自己就是不提防,被大夫人巴巴地送到四老爷房里讨死,自己还糊里糊涂呢……” 慕容思慧更是脸色大变,无风不起浪,难怪慕容隽惊疯后,封氏让她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不让她去悉查。 “明珠还说,若不是她这些天多个心思一力去巴结迎奉大小姐房里的丹姝,指望攀去大小姐房里谋个生路,丹姝才不会拿她当自己人,把如此机密的事儿透露给了她知道呢。” “明珠,她倒是待你姐妹情深……”慕容思慧幽幽道,眸子上下扫了银碟几圈,银碟忙解释说,“那是奴婢的母亲对明珠一家有恩,当年明珠家闹饥荒,是奴婢的娘借了一袋子青稞面才救了她一家没饿死。” 慕容思慧闻听后只是冷笑,时而笑,时而发呆,细细思忖更是怒不可遏,陡然起身,在房里逡巡不定,又忽然坐下。手中的一方帕子在指尖缠来绕去的揪扯着,恨不得撕裂粉碎。难道是封氏,果然是封氏所为?为了封家去巴结什么有权势的大人,竟然不惜断送了她慕容家那么一位如玉般男儿的前程。口口声声道是同她是亲姐妹,亏得她深信不疑的一心为了她,原来她心里还暗藏了这些鬼心思。 “奶奶,这汤快凉了,快趁热喝了吧。”银碟见慕容思慧动怒,忙劝道。 慕容思慧望着那碗汤,不由心里犯了寻思,她拿调羹在那汤里搅来搅去,推去了一旁。 “奶奶,这汤可是安胎的,奶奶一直喝呢。”银碟劝道。 慕容思慧揉了小腹,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依我看,喝与不喝都是两可。”狡兔死,走狗烹,不知哪日就轮到了她。她如今在府里的地位,又何尝不是有把柄握在人手呢? “奶奶,”银碟慌得四下看看,低声道,“奶奶,明珠的话不过是一听,奶奶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忽然,银碟望着手中的汤也有了几分犹豫。 正在说话,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丫鬟们齐声敬道:“四爷万福。” 慕容思慧忙起身定定神,摆摆手示意银碟退下。 外面小丫鬟玉珰伶俐的声音:“四奶奶,四爷回府了。”那声音里满是欣喜,似为她高兴一般,实为报信。 一脸丧气进来四爷谢祖怀,一脸疲惫带了些酒气进来。 银碟忙上前见礼,口中说着:“四奶奶为四爷炖的润肺的银耳雪梨汤恰在火上温得真好呢,奴婢去取来。” 谢祖怀根本不搭理银碟,只冷冷地看一眼慕容思慧道:“才我回禀过母亲,那明珠我纳定了。” “什么?”慕容思慧面色大变,惊愕地望着谢祖怀,又气又急,眼泪扑哒哒的落下,一把推开他指着鼻子骂:“你,你,你还当我是你的发妻?纳妾竟然都不同我商议?” 谢祖怀漫不经心的一笑,从桌上取了那碗滋补的汤问她:“是养胎的?” 寻味地眸光打量她,看了又看道:“今儿醉仙楼来了一位算命的老道,颇是灵验。是兵部那位太史侍郎举荐给我的。那仙道算了说,你这一胎定然是个丫头,你我夫妻命中乏水,缺个水命的水牛为妾圆房,当头乳牛,第一胎定然是个男胎,你才能有嫡出子嗣。这女子须得是江南水乡人氏,生辰八字都被列出,那道士说,只需在府里方面一里内就能寻到。我也懒得生那事儿,不过求大嫂子去把府里奴婢的名册来查了一查,巧了,恰巧是那明珠。难怪那日她忽然闯入我的眼,原来是命中注定。你也不必小家子气。你这肚子,我看来看去都觉得有些奇怪……” 慕容思慧心头一震,面色惨白,莫不是四爷看出了什么?她心惊肉跳,谢祖怀却说,“人家说生男儿体态笨拙,你如今看来举止轻便,丝毫不似有孕在身的。” 慕容思慧更是惊得手足无措,脸上的笑容强打起来遮掩心头的惊惧心虚,却是尴尬无比。 “不必哭了,男儿三妻六妾都是常事。再说,就是明珠生个一男半女,你还是大娘。若是高兴了,你抱去你房里养,也是有的。”谢祖怀见她默然垂泪,露出难见的柔弱,才觉得心疼,用手指为她揩去泪水。 慕容思慧心头百感交集,气恨不已。封氏如何如此疏忽,就把什么丫鬟名册给了丈夫?还把个明珠抬上来。但此刻木已成舟,婆婆都发话,她如何敢违逆?往日她尚可寻死觅活,闹得府里人仰马翻,那是有封氏为她撑腰,有娘家的后盾,她无所顾忌。但如今,若是封氏另有他心,而她那么大一个把柄握在封氏手里,若一不小心被丈夫发现,她可是要粉身碎骨,在谢府再无立足之地。她想来后怕。但心里还在掂量,不如暂且稳住丈夫,先试探封氏,再做定夺。 第二百二十八章 胎乱 碧照阁。 明珠哭得抽抽噎噎:“大小姐,可是要救救奴婢呀。听说今儿大夫人把丫鬟的名册取了去,在寻生辰八字是水命的,偏偏把奴婢的名字从名册里挑拣出来。奴婢害怕。” 流熏不便对她点明,一切尚不到最后关口,况且她还要让明珠为她所用。 明珠周身颤抖着哭着:“明珠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太太也喜怒无常的,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支使得奴婢们也如没头鸟似的乱撞了。她吩咐的话,自己也不记得。早上吩咐荇烟去打一碗绿豆汤给四太太送去,可我替荇烟去送,大太太见了反打落碗骂奴婢说,绿豆是寒凉之物,四夫人怀了小少爷,如何能吃?” 明珠抽噎着,无限的委屈。 流熏说:“也难怪母亲,打理大房里上下事务,难免心烦气躁的忘事。” 明珠继续嘀咕着哭诉:“四夫人益发看明珠碍眼了。听人说,四夫人自己还遣人去死去的紫棠姐姐烧衣衫送去地下御寒呢,她对紫棠有愧,听说这些日子紫棠的魂儿常来纠缠她。” 流熏寻思,果然是紫棠坠楼四婶婶也有份,怕是同晚晴一样当了封氏的帮凶,身怀有孕之人,将为人母,也不为腹中的孩子积些阴福,竟然如此狠辣,手里沾血。 “紫棠是我房里的丫头,同四夫人什么相关?”流熏故作糊涂的问。 明珠抹把泪说“紫棠临死前,曾托了赖婆子要去四夫人房里伺候当差的。四夫人原本应了她的,还许她做一等的大丫头,月例银子都要多拿的。紫棠还许诺我们说,若是果然来伺候四夫人高升了,就请我们吃酒,一人送我们一盒月星斋上好的胭脂膏子。可谁想,四夫人还没来得及同大太太去讨人,紫棠就死了。听说几日四夫人都梦见紫棠来寻她埋怨,夜里惊醒。说是四夫人若是早收留她去房里,她就不会伺候大小姐坠楼身亡了。” 流熏心里寻思前因后果,忽然心底一沉。紫棠是四夫人的眼线,并非谢晚晴安置。四夫人一定许了紫棠什么,才让她誓死效忠,最后四夫人骗了紫棠枉送了性命,所以紫棠的冤魂不散,夜夜搅得她不安心。如今,许是巡院的婆子捉到了烧纸钱的明珠,四夫人不敢声张心里有鬼,才一味让赖婆子抵赖了去。 但无论如何,她能认定,紫棠是封氏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府里果然这潭水很深很浑,看不清究竟了。 明珠呜呜地哭诉:“四夫人为人吝啬,紫棠姐姐也糊涂,如何就信了她的话?便是给紫棠姐姐烧的春衣,都是四夫人穿得污浊的,上面还有未洗去的月例污浊,索性省了事儿,都给紫棠烧去地下去洗了。” 明珠恨恨地说着,丹姝问:“四夫人有孕,哪里有月事?” 明珠说:“兴许是多月未洗的。听赖嬷嬷说,是个道士给咱们四夫人出的仙方,存了这些污秽物祭奠小鬼的。如今胎儿安稳了,就一并烧了。” 听了这话,流熏忽然心头一动,那污浊的衣衫,夜里烧焚,莫不是四婶婶怀孕根本是假!前些时听旎姐姐有意无意提过一句对四婶婶胎相的质疑,但她自当是旎姐姐不满慕容思慧才随口说到的。 “你莫急,好事多磨。我既然许你一定能嫁给四爷为妾,你自管安心去等,是你的,总是少不了你的。”流熏宽慰道,打发丹姝送明珠回房,免得惹封氏起疑心。她自己借口去寻小姑母讨要绣样,去寻方春旎。 方春旎闻听此事,淡然一笑说:“如此也好,明儿是花期,外祖母定要去赏花,又是二婶婶的寿辰,想必她一定要出门去贺寿。咱们当众让众人见识见识她腹中怀的是何物?” 患难之交,如今方春旎已是流熏的盟友,二人互视一眼,都盈盈含笑。 秋颐馆,封氏的房内,四夫人慕容思慧一脸惊惶失措的哀求着表姐封氏:“表姐,你倒是为妹妹想个法子呀。四爷那边,怕是糊弄不过去了。他总要凑来我腹上听听孩子的动静,还对了我肚子说些痴傻的话。” “那就让他说便是了。男人,哪个不这样。听说当年江氏生俊哥儿的时候,你大伯也如此呢。可惜呀,头一个新鲜,后面的不过了了。待我生小五、小六,也不见他露出分喜色。”封氏悻悻道,只有在人后,她小女子深藏的那份心计不满才会暴露无遗,平日都要深深掩藏在那层厚厚的脂粉下。 慕容思慧打量封氏的面容,心里暗自寻思。 “表姐,不是如此的!四爷那天忽然奇怪地问我,‘怎么这腹上贴起来暖囔囔的,不似是肉……可巧我还爱出汗,这么日日的背负个包裹……” “好了好了!”封氏有些不耐烦道,“若是如此,你就告诉四爷肚子里是个假的!不然,就说你滑胎了,了了这许多的麻烦!你勤等着四爷去纳妾,就看看你可有二房那福气,寻个庶妹俯首帖耳的替你为丈夫延续子嗣。”封氏冷哂了挑眼扫她上下几遍,更是冷嘲热讽道:“自己肚子不争气,反吃不得半分哭。若真是怀孕,哪个女人不是如此煎熬过一番鬼门关的?”平日里封氏对慕容思慧的胡搅蛮缠也总是如此应对。 慕容思慧敛住泪,心下一沉,莫不是果然被银碟言中? 她忍住了几分抽泣,定定神说:“话是如此,妹妹也不怕吃苦,只要能有个孩子堵住上上下下的口,可是妹妹心里害怕,就说老夫人,那眼睛厉害得像是利剑,瞧我眼神都怪异的,还问我,可有什么不适。啊,就是那个旎丫头,是了,表姐,那个春旎可真是……她会医术,那日我有些头昏,腹中恶心,她只扶我一把,顺手就切了一下我的脉。我都不觉查,她却看着我愣了神,许久才说,四婶婶吃些山楂养胃丸就好了。二嫂给了我一枚,我不过就吃了,就妥帖了。可我总觉得,方春旎她看出了什么!” “你吃了?”封氏警觉的倏然起身,旋即落寞的坐下,寻思这嘴里嘀咕,“那母女不是省油灯,若被她们抓到个把柄,怕是日后更是尾大不掉。” “那,那可如何是好?”慕容思慧惊得问。 第二百二十九章 貌合神离 封氏沉吟片刻,似在寻思对策。慕容思慧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心里却是多了几分芥蒂。即便她借腹生子偷梁换柱得了一个孩儿,这天大的把柄握在封氏手中,怕是日后也不会让她逞心如意了去。就看表姐封月容适才几句漫不经心的话,仿佛一脚将她踢开。后悔自己当初听了封氏的主张,假装怀胎去堵住四爷的口,稳住她在谢府的地位。如今看来,反是作茧自缚了。 慕容思慧定定神换个话题问:“沈孤桐那边,可是得手了?” 封氏一怔,才从沉思中恍过神,透出几分紧张厉声道:“胡说什么!” 她狠狠瞪了慕容思慧一眼,四下望望,窗外小丫鬟们才洗过头,披了长发凑去一处晾晒拢头,嬉笑说闹着并未留意她们这边。封氏这才略疏一口气,缓了声嗔怪一句:“隔墙有耳,不得不谨慎。” 慕容思慧被她一斥面色难堪,讪讪道,“表姐也太过仔细了。” “你还说!”封氏目光上下冷冷扫她几眼满是责备道,“原本好端端的,谁想临时出了差错。都是你,小不忍则乱大谋,许是明珠那丫头有意为之呢。” “明珠?怎么是明珠?”慕容思慧更是心里暗气,这不是牵强附会吗? “那平步青云履是假了明珠那丫头之手去鼓弄的……”封氏眸光里阴凉中透出几分恨恼和忌惮,“那丫头跟了我这些年,一直谨慎,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让她去操持此事。如今可好,原本安排妥当的事儿,事到临头,那鞋却被调换错了……”封氏欲言又止。 慕容思慧故意问:“沈孤桐失手了?他,那大公子人呢?” 封氏冷个脸摆摆手不想再多说,但心里暗生惧意。沈孤桐虽然言辞隐晦只说那平步青云履被人调换,没能害到谢子俊,但是沈孤桐却说倒也不曾看到谢子俊入考场,只她心里毕竟不踏实。如今贡院正是封闱,消息丝毫无法透露出来,她托人打探也不得所知。 若是谢子俊就此平步青云了,她可是白忙了一场。 “难怪……”慕容思慧透出几分茫然,心有余悸地叹一声。 “难怪什么?”封氏问。如今是慕容思慧拿捏了她的把柄,低声神秘道,“清晨慕容府一位在京城的老仆,就是五年前被大哥哥抬了籍放回京城谋差事的老五家的儿子来给我送庙里讨来的平安符。说是他家客栈里住的一位举子从贡院归来时,遇到一人极像咱们府的大公子俊哥儿。” “可看清?”封氏急得问,慕容思慧摇摇头,“妹妹自当他浑说,沈孤桐如此谨慎聪明的人,如何能失手呢。再说,姐姐这些年对他有再生之德,不然,他一个奴籍的贱种,还能去科举争什么功名?” “慧儿!”封氏气恼得呵斥一声,慕容思慧立刻噤声。只她如今不是昔日那个对表姐俯首贴耳言听计从的小姑娘,心里对表姐的跋扈训斥颇是懊恼。 ------------ 这日是二夫人付氏的寿辰,谢府近来喜事盈门,人人都乐得凑这个热闹。付氏不能生育,没有子嗣,倒是她的庶妹嫁作二老爷小妾的小付氏为二房延续了子嗣,姐妹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倒也相安无事的太平。 付氏的寿宴摆在后园的漫山亭,一阵风飘,杏花团雪飘浮如海,香气沁人。 一大早,大老爷和二老爷相继去任上不在府里,更有四老爷谢祖怀去翰林院校对一份文稿,说是赶不及去饮宴,只让女眷们陪了老太太乐呵。 二夫人派丫鬟来请流熏的时候,她正在对镜梳妆,不慌不忙的。她扶扶头上的珠钗,整整鬓发,悠然地笑了问:“都谁到了?” 小丫鬟崩豆似的伶俐地应着:“老太太到了,小姑太太和大太太陪着呢,四夫人身子不适,晚些到。对了,还有大姑奶奶,说着身子不大好,今儿就不来了,只遣了小郡主和小世子过府来拜寿。” 流熏侧眼看看那小丫鬟一笑,见她伶俐,就打发绿婵看赏,小丫鬟千恩万谢的,更是话多,随口就说:“都还说呢,世子爷身子不好,世子爷还是守礼来给二舅母贺寿呢。老太太直夸世子爷是个孝顺懂事的,日后定能成大器。” 流熏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微微点头问:“旎姑娘可去了?” “小姑太太在的地方,旎姑娘自然就去了。” “这丫头,嘴巧得似八哥儿似的,真会说话,”丹姝进来听了夸赞,一见那小丫鬟忽然惊得问,“玉珰是你呀?听说你新近从付姨太太跟前挪去伺候四夫人了?” 玉珰一笑说:“姨太太慷慨,见四夫人身边的丫鬟们都年幼,怕不经事儿,就打发奴婢去四夫人跟前去伺候了。今儿我们奶奶跟前人手不够,四夫人打发我回去帮忙。” 流熏做出一副闲然漫不经心的样子,徐徐起身,悠然随了她们向漫山亭去凑热闹。 倒是丹姝凑在她身后悄声道:“世子爷来了,哪里是来给二奶奶拜寿呀,分明是这心里惦记着人呢。” “啐!”流熏羞恼的回头瞪她一眼,面颊微赤,一阵暗热。想来这些日只顾忙了哥哥入闱赴考的事儿,竟然没得暇去看望他。想到景珏,更是心头一阵热,微微烧去面颊。那英挺的身材俊逸的容颜就又在眼前。前世里错过一桩姻缘,或是老天有意成全要在来世给她补偿。 一路行来,春花烂漫,煦日和风,吹得人心暖如醉。湖边垂柳拂面,波光潋滟,流熏有意放缓步子问丹姝:“旎姑娘那边,你去看看。” 丹姝心领神会的应声:“是!” 才行出几步,忽然高声道:“大小姐,世子爷来了。” “世子爷来了,分明还有本郡主也来了,你这丫头,眼里看人还分个高矮吗?”毓宁郡主的声音依旧任性刁蛮。 流熏忙应道:“宁儿,听说你来了,姐姐就急着要去寻你呢。” 毓宁一声鹅黄色小袄,白色的比甲上金银二色线满绣百蝶穿花,榴红裙娇艳无双,轻盈盈的蹦蹦跳跳向她迎来。 第二百三十章 情渡 她同流熏拉了手互相看看,露出一派皓齿欣喜道:“父王在府里总算沉着一张脸,闷死人了。哥哥也不敢带宁儿来寻姐姐玩耍,今儿多亏了二舅母过寿。谢府里最好是日日有人做寿,宁儿就能日日过来热闹了。” 看着毓宁欢喜的样子如出笼的小鸟,流熏深知赵王爷为人冷肃,在府里更是不苟言笑,对子女管束颇严,尤其是对世子表兄景珏。 她抬眼,恰见景珏缓步走来,或是伤势初愈,一张脸面色如纸一般白。日色下那肌肤有些莹透,如羊脂玉一般。偏偏一双幽深的眼灵动,高隆的眉骨剑眉入额英气不减,目光缱绻打量她,却是不发一词,那深深的目光分明在寻味:“熏妹,别来无恙?” 流熏心头一动,不知为何鼻头一酸,那泪水忽然涌入眼眶,那汪泪如一泓泉就要流泻,却极力忍了,扮出丝笑意对他颌首轻轻一福道:“世子表兄吉祥,伤势可是大愈了?” “若是父王不寻哥哥的不是,哥哥的伤早就好了。就是哥哥卧病养伤才从宫里回府,父王就逼他夜夜去书房批阅公文,不得半刻闲的。” 流熏心疼的目光望向景珏,景珏一笑道:“莫听宁儿嚼舌,父王对她束缚的紧,她满心的埋怨寻你诉苦呢。” 毓宁忽然问:“姐姐,俊哥哥可是入闱赴考了?” 一句话正中流熏的心坎,她不觉一颤,旋即说:“没有分毫的音讯呢。” 景珏宽慰说:“吉人自有天相,大舅父虽然对俊表弟离家出走一事气恼,却也未必会有意作梗,那表弟的前程儿戏。” 只流熏心知肚明一切都按照她的筹划而行。 毓宁摇着流熏的手说:“熏姐姐,宁儿昨儿做梦,还梦见俊哥哥金榜夺魁做状元了呢。骑着高头大白马,身披红绸打马游街夸官,好威风呀!” 认真的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景珏忽然四下看看问流熏:“怎么不见旎表妹?” “为什么要见她?”毓宁立时敛了笑颜换做一脸气恼道,“听母妃说,若不是为了她,俊哥哥还不会离家出走呢!兴风作浪的狐狸精!”毓宁的话酸酸的,只此刻流熏心头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景珏在一旁取笑说,“这丫头,不知如何了,这些日子一天三遍的提起俊表弟。平日也不见她如何同子俊交好,倒是她欺负子俊的时候多。” 流熏的心里那股不祥渐渐的越聚越深,毓宁的话音里酸酸的,分明是少女情窦初开,对年轻男子的爱慕之意溢于言表。难怪她昔日忌惮方春旎,莫不是这丫头心里惦记了哥哥子俊?她一直觉得毓宁年少,还是个小孩子,不知不觉中,她竟然长大了。流熏心头反有些不安。 待设法打发了众人先行,又让绿婵带毓宁去给老祖宗请安。流熏才同景珏在湖边柳下相望。 景珏一笑,那笑容颇是灿烂,驱散乌云般,不留一丝阴暗。 “才当了人不便说,你不必担心,俊表弟平安入闱了,守贡院的官兵是我手下,这点儿事对我还是举手之劳。”他深深的眸光满是深情,流熏心头一阵感激,点点头。 “可是,听说,哥哥的号房是空着……沈师兄还说……听守场的差役说,或是作弊被逐出了闱场。”流熏试探问。用人不疑,她从未开口求过珏表兄什么,只是哥哥科考一事重如泰山,她才迫不得已向卧病养伤的世子景珏开口。谁想景珏起初眉头紧蹙,看着她为难的眸光却一口允诺设法为谢子俊解围。虽然流熏不知其中有多少艰难,但景珏表兄对她的那份真情,她感激不尽。 “熏妹但放宽心,在府里静候佳音吧。你速速去给外祖母请安吧,免得宁儿生疑。”景珏叮嘱着,忽然喊住转身的她,“熏妹!” 他疾步上前,轻轻从她发鬓边拈起一片落下的柳叶,对她笑笑,那眼眸深湛迷人,令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流熏离去时,忽听身后一阵清越的乐曲《阳光三叠》,是柳叶吹奏出,吹得别有一番韵味。她欣喜的回身望,见景珏就撩衣坐在岸边拂柳下一块太湖石上,悠然地对了湖面吹着那片柳叶,似在为流熏送别。流熏一笑,行几步一回头,见他却自得其乐的在太湖石旁吹奏。 来到漫山亭,花事正浓,笑意盈盈。众人簇拥着老夫人在吃酒说笑话。 春旎已伺候在老夫人身后把着酒壶,见流熏到来,只深深地望她一眼,递她个眼色,流熏心领神会,知道万事俱备,对她点点头。 “熏姐姐,怎么只你,我哥哥去了哪里?”毓宁吃着一块芙蓉糕,一边问着。 “才见表兄在湖畔吹柳叶,许是累了停脚歇息吧。”流熏说。 正说着,忽然一阵笑声,山下传来一个声音高高的:“哎呀,我竟是来晚了,让老祖宗抢了先。” 众人一看,山下摇摇摆摆的走来四夫人慕容思慧,身后还随了一队丫鬟婆子,捧盆端盂拿衣服掌扇的,仿佛皇后出行一般的依仗。 老夫人啐一口笑骂:“她自己偷懒,还怨我来早了。” 谢妉儿笑了说:“罚她酒,既然晚了,就罚酒三杯。” 封氏笑了劝道:“老祖宗就饶了四妹妹吧,她腹中怀了孩子,还是免了吧。” “只你心疼她,看把你紧张的,自己生孩子都没她这么谨慎。”付氏是寿星,逗笑着迎上前同封氏打趣。她一面迎上慕容思慧寒暄着,就见慕容思慧侧头对身后递个眼色,小丫鬟沅儿上前捧上一个朱漆嵌了玳瑁的盒子说:“奴婢给二奶奶道喜了,二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咱们奶奶送上一份薄礼,还望二奶奶笑纳。” “呦,看四妹妹调教出的丫头,各个嘴儿都跟吃了蜜糖似的。”付氏赞着,结果那贺礼问,“这是什么?” 丫鬟上前帮她打开,掀开一层丹红色绒布,竟然露出一对儿耀眼夺目的明珠来。 “呀!”付氏一声惊噫,显然被那宝气珠光摄住了目,众人无不惊叹好大的手笔。 第二百三十一章 药试 慕容思慧悠悠地说:“是南海的一对儿鲛珠,可是稀罕物,我哥哥得来的。我如今用不到,恰好送给二嫂子讨个喜头,可要赏我杯喜酒吃!” 慕容思慧平日最是讲排场好面子,她悠悠地落座,丫鬟银碟在一旁搭讪说:“舅爷对咱们小姐可好了,就是那日回娘家归宁,得知小姐有了身孕,因怕小姐不慎滑倒,便将府里的路都用红毡子铺地。” 小姑太太谢妉儿听得撇撇嘴,颇似不屑。 慕容思慧抖开大红猩猩色斗篷,解下头上二色金的昭君套,薄薄一层白狐翻领托着一张娇艳的小脸,淡然一笑富贵逼人。她怀孕怕凉,入春还穿着竹叶花纹的比甲。 谢妉儿取笑道:“如此说,四嫂嫂还是不宜外出走动。老太爷倡导节俭,那夺了人衣铺做地衣的事儿一准的不许的,若是嫂嫂这娇贵的身子跌倒,有个闪失,可不是咱们的罪过了?” “这山上路滑的,仔细动了胎气。”封氏叮嘱着。 慕容思慧一笑道:“哪里就这么容易摔了?寻常那摔跟头的,不是长眼不看路的,就是被人有意绊倒的。” 流熏整整鬓发,偷眼同方春旎互换个眼色,各自点头示意。 方春旎上前道:“呀,我好悬忘记了呢。这里有一碗补气养胎汤,旎儿一晚上的功夫直炖到今儿拂晓,足足炖了五个时辰,恰是给四舅母准备的。” 丫鬟黄芪捧来一碗汤,腾着白雾般的热气。方春旎说:“这汤名叫万全金子汤,是宫廷古方,最是养胎。里面用了千年老参,五味子、灵芝仙草……” “呀,这么稀贵的东西,多端一碗来,咱们也尝尝。”流熏打趣地凑来说,更是深深嗅了嗅。 方春旎打落她的手悻悻道:“你呀,这是养胎的。只有孕妇喝了才养气,里面有一味巴蜀的附子,那附子有毒,只那个地方水土所产的附子可以煮久后服用。只是这药有个怪异的地方,这个药若是孕妇服了是大补,若是寻常人服了可是大耗,还有性命之忧。” 众人惊奇的听着,聚精会神的望着方春旎。仿佛听天书般,世间竟然有如此诡异的药。 慕容思慧惊得一个寒战,提防地望着方春旎,旋即一脸苦笑不得的窘态频频摇头,“如此可怕的药,我还是不吃了。寻常的补汤我吃了不少,不见如此怪异的。” 方春旎一笑说:“昔日我祖父就用此方,为老太后安胎生下了皇上。万无一失的。” 慕容思慧脸色惨白,心里有鬼,老夫人吩咐说:“旎儿将看家的本领都用上了,花费了功夫耗了这么多好东西给你补胎,还是吃了吧。这汤,又不涩口。” “涩不涩口,老祖宗如何知晓?”慕容思慧反有了哭腔,“若是有个闪失,吃死人可如何?” “孕妇吃定无大碍,只有常人才服用有毒。莫不是四婶婶腹中……”流熏口无遮掩顺口道出,话才说一半,就被封氏接过话说,“四妹,你就吃了吧,难为孩子一片苦心。” 看着慕容思慧魂不守舍的神容,流熏同方春旎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此刻她心里已是十拿九稳,慕容思慧果然是假孕,她也太过大胆,为了拿住四叔的心,竟然靠假怀胎来装神弄鬼。还借机兴风作浪! 如今,她倒是要看看慕容思慧可该如何收场? 封氏见慕容思慧脸色惨白,忙关切地问:“怎么,妹妹那心悸的病又犯了?想是胎气动了。不如缓缓,等下再吃。”又轻声慢语地说,“这宫廷名方有时候反不如民间偏方,才金嬷嬷说的那个小米水蛋的法子,我就觉得稳妥,吃多了也无害。” 话里话外都在替四夫人抵挡。 “妹妹命贱,怕只配吃那民间方子,什么宫廷补药,没那个福气享用呢。”慕容思慧自我解嘲道,更是感激地望一眼表姐封氏,看来事到临头,毕竟表姐还是偏袒她的。 谢妉儿掩口一笑,眼角里都是嘲弄的笑意说:“民间偏方自然是好的。都说那久不怀孕的妇人,喝了童子尿煮的蛋,一准能生个大胖小子,莫不是四嫂子也吃了什么偏方了?” 一句话气恼得四夫人慕容思慧面红耳赤,瞪了谢妉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嗔怪地打了谢妉儿的手骂:“顽皮!这么大都为人母了,改不了的口舌轻佻,仔细你爹骂你。也就你小嫂嫂懒得同你计较罢了。” 正说着,外面来人禀告:“付姨奶奶说酒宴齐备了,就待老太太和太太们去开宴听戏了。” 慕容思慧借机推说去更衣,寻机退下,出了花园小门,停住步喘息,已经是后背冷汗淋漓。心想流熏和方春旎果然厉害,莫不是这两个鬼丫头看出什么马脚来?若是如此,她可是大祸临头了。 一颗心噗通通的不定。她又惊又惧。恰此时,丫鬟玉珰跑来禀告:“奶奶在这里呢?大太太四处遣人在寻奶奶的,说是逢了奶奶,就请奶奶速速去她房里,有要紧事儿要问奶奶。” 慕容思慧此刻已顾不得许多,急匆匆地向封氏房里奔去。此刻,她孤军奋战,若是没有封氏帮她,或者她早就要粉身碎骨了。 慕容思慧来到封氏房里。 封氏正在抄经文,眼也不抬虔诚的模样,只对她摆摆手示意她轻声。 慕容思慧知趣的等在一旁,巴巴地望着封氏笔尖那提顿抑扬从容的比划,她已是心急如焚,却奈何不了封氏此刻的不急不乱。 依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封氏搁笔,轻轻提起抄妥的经文吹吹墨迹,才微顿了顿话音,缓和口气说:“你呀,还是那个性子不变。早知你如此沉不住气,我就不教你这个法子了。” 慕容思慧心头一酸,几滴泪急得落下,哀哀道:“表姐倒是为我寻个主意呀,今儿的事儿,你是都看在眼里了,许是瞒不住了!” 封氏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唉声叹气感叹一番,“纸里包不住火,我也怕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动反不如一静了。只是四爷生性风流,老太爷都无可奈何,我也是怕你万一守不住他,真是被什么贱货借机钻了进来,你日后可如何是好?” 听了封氏好言开导一番,慕容思慧更是焦急,泪水潸然而落,抿抿唇抽噎道:“我这几日右眼皮直跳,总怕出事。四爷这几日也……” 封氏脸上浮现出一抹神鬼莫测的笑,她悠悠地说:“倒也无甚不可的。你吃不得苦,守不得秘密。倒不如来个一了百了。就让他们知道你永远生不了孩子又如何!” 第二百三十二章 撞胎1 “表姐!”慕容思慧哭声中透出绝望和委屈,更在责怪封氏此刻还在寻她开心。本才对封氏重寻回的几分依赖,忽然就消散了,她凄然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怄妹妹?” 封氏抚弄她凸起的小腹岑然自得的一笑:“那就要看你是因何故而不能生养了?若是谢家亏欠你一生一世,这不能生养反是你在谢府日后立足的我要让老太太和老太爷到四爷和全府上下无可奈何,眼睁睁的看着四房无子。大不了,姐姐将小六过继给你。”封氏半开玩笑道,一双眼含了似真似假的笑。 “这,这如何使得?小六好歹在是正房嫡子。”慕容思慧一阵惊疑,反摸不清封氏的用意。但封氏的话令她心头一动,暗想表姐莫不是有高招? 封氏唇角噙了一抹雍容的笑:“你我姐妹,何必如此客套?再不然,你把俊哥儿讨了去你膝下为儿?” 慕容思慧更是一脸尴尬哭笑不得,“姐姐在取笑吗?俊哥儿是什么身份?岂能过继给四房?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应呀!” “自然使得的。若是府里人人皆知他父子命相犯冲,是那对儿容不得在一山的二虎,将俊哥儿过继给四房岂不是一举两得?”慕容思慧恍然大悟,原来封氏也是一石二鸟之计。若是俊哥儿有幸夺魁归来,怕留在大房对封氏是最大的威胁,若是过继给了四房,恰她也膝下无儿,才是各得其所。 慕容思慧忽然想想又摇头说,“使不得,若是俊哥儿日后继承了四房家业,我可如何是好?” 封氏面露愠色,旋即又掩饰了说:“俊哥儿是个没心的书痴。说是满腹经纶,我看他远没有大爷的活络,怕就是中了状元,日后也不过是老死翰林院,还指望他能有老爷当年的辉煌当个中堂吗?再者,还要他有那个福分金榜高中才是,就是怕他没这个福气呢。日后在谢府,他要尊你一声亲娘,他还不听你的摆布?四房的钥匙在你手里,到时候咱们给他娶一门老实稳当的媳妇,大气不敢出的一段木头,这四房女主的位置你就坐稳了。管保日后再没人敢同你提生子续香火的事儿!” 慕容思慧更是一脸彷徨地问:“姐姐,说得轻巧,这该不是痴人说梦吧?” 封氏只是嘲弄的一笑,凑去她耳边轻语几句,慕容思慧的眼眸里泛出惊喜的神采。 ----------- 漫山亭饮宴罢,流熏面颊微烫,醉意微醺,心里却是异常清醒。 眼见了表兄景珏温润俊雅的面颊凑在老夫人身边,谈笑自如的说着边塞趣闻哄逗老夫人开心,乐得老夫人笑弯腰合不拢嘴,一旁的众人也笑得打迭。 景珏偷眼望向她,灵锐的眸光透出几分得意的笑对她眨眼,流熏面颊一赤侧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酸酸的:“言而无信,不知其可。表妹也太过健忘了,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吧?” 流熏一惊,仿佛沉醉在倚旎的春色中如饮醇醪怡然惬意,冷不防被人狠狠戳去后心一刀,她一个激灵猛然回身,见十二皇子景璨欠着脚尖晃个身子,摇头晃脑懒散的目光笑意满眼的目视前方,口中的话却是甩给她听的。 流熏心头一阵紧张,神色也显得有几分不自在。景璨一句话,提醒她,她为了救兄长子俊和春旎姐姐,已经迫不得已答应眼前人,悔掉同珏表兄的婚约。只是珏表兄此刻还浑然不知的蒙在鼓里。这都怪她自己,为什么事先不同珏表兄商议对策,反寻了十二这乘人之危的浪子,鬼使神差般,但十二那剑走偏锋缕出奇招,为她布的阵法果然是异乎常人的思路,令她都不得不对眼前这痴傻半疯的皇子刮目相看。 流熏深深咽一口气,强扮出笑容道:“殿下好兴致,哪里都少不了来凑热闹。” 景璨漫不经心道:“闲来无事,不如自己寻些乐子。” 说罢忽然望向徐徐行来的方春旎问流熏:“你说,若说金童玉女,亲上加亲。何不将方姑娘许配给珏二哥?我看他们倒是般配。” 流熏脸一沉,这厮分明装糊涂,但见她脸一冷,景璨忽然一摊手眸光一转笑道,“当我什么都没讲。” “熏儿,可见到四舅母了?那日她喊心里腻腻的没胃口,我回房取了些山楂糕给她吃。”方春旎走来,为流熏解围,颇有芥蒂的看一眼景璨。 流熏趁机丢下景璨迎了方春旎应一句:“咱们去寻四婶婶去。” 二人行出一段路,流熏回头望,已不见浪子十二的踪影,这才略略松泛一口气。方春旎低声问:“他又来纠缠你?” 流熏淡淡一笑道:“不理他。”又认真地问,“旎姐姐,那事儿,可是准备妥了?” 方春旎胸有成竹的点点头道:“平白的让她们算计了俊表兄去,哪里这么容易饶过她们?” 话音未落,一阵匆乱的脚步声,海棠林外花枝乱颤,扑簌簌的香雪漫天。来人了。 流熏一惊,留神望去,见明珠分开花树匆忙赶至,慌张的眸光四下看看没有旁人,惊得噗通一声跪下哭求:“大小姐救救明珠!才大太太发下话了,要把明珠许配给缥缈峰别院看守庄户的老许头做续弦,都传了奴婢的娘老子过来说话了。那奴婢今年十五,老许头五十有余,比奴婢的爹爹年岁都长。大小姐……呜呜呜呜……”明珠哭得华容惨噎,蜷缩在地后背抽搐。 流熏更是惊愕得同方春旎对视一眼,分明她已经周旋设计妥当,让四叔父对什么水命旺运女子之说深信不疑,更向老夫人讨了明珠去。怎么封氏釜底抽薪,关键时候劫了明珠去?莫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流熏眸光一动,寻思片刻问:“明珠,此事你何时得知?今儿大夫人可有什么异样,或是今日见了什么人,可听了她们说些什么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撞胎2 明珠强忍了泪定定神思忖片刻道:“明珠也是才得知的。今儿太太并无什么异样,二夫人寿宴,一早梳洗打扮来赴寿宴,才回去时,四夫人去了,两个人落了帘子说了一阵子话。” “可听到她们说些什么?”流熏追问。 明珠愣了片刻转念回忆,“奴婢一见是四夫人来了,就寻个契机凑去前面奉茶伺候,可才到门口,金嬷嬷拦住了奴婢说,不必奴婢去前面伺候,让奴婢去厨房里帮奶奶去炖汤。” 说着说着,明珠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样,旋即恍然大悟道:“是了,定是大太太察觉了什么忌惮奴婢了,怎么会平白的打发奴婢去帮厨呢?更有,银碟和妙香来取汤时,还在说笑,妙香说,说什么四奶奶异想天开,大少爷如何能过继四爷当儿子呢?银碟气恼的伸手给了她一记耳掴子,骂她胡言乱语。” “你说什么?大少爷过继给四爷当儿子?”方春旎惊得问。明珠点点头揉了泪眼道:“奴婢听得真真的,还问了一句银碟,怎么动这么大的气。银碟恹恹的也不肯说什么,只偷偷告诉我说,快去前面看看,我爹娘被太太传来了。”明珠哀哀的垂泪道,“待明珠赶去太太房里,我爹娘早已离去了,大太太的经都未诵完,就匆匆地随了四奶奶去二房那边继续饮宴了。大小姐,救救明珠呀。” 经都没等诵完就去饮宴了?这妯娌二人存的什么心思?流熏暗自寻思,方春旎同流熏对视一眼,都觉得二人定然密谋些什么,还是同谢子俊相关。或许,更是被今日药汤试探一事而打草惊蛇。 “明珠,你先去补补妆,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就回房里等着。天将午,许是四爷改回府了。你明白……”流熏叮嘱一句,“前面的事儿,有我,我自然去对老祖宗回禀,为你求情。”明珠一听露出几分惊喜,死里逃生般跪地叩谢。 方春旎搀扶她起身好言宽慰,“看你沉不住气的,快去吧。放心。” 待明珠的身影又消失在花丛中,方春旎才略是责怪地问:“这明珠,是个心高的。若不是她太过招摇,怎么就引火烧身招惹了大舅母注意?” 流熏一笑道:“越是这心高的,日后才越是爱拔尖儿不安分,这出戏才能唱得有韵有味。” 方春旎笑着拧她的粉颊爱恨不得道:“你呀,果然刁钻!” “再刁钻也不及姐姐半分。今儿这主意,吓得四婶婶都要丢了魂儿了。” 丢了魂儿了还去前面饮宴?流熏心头忽然犯了寻思。慕容思慧离去时是失魂落魄的,封氏借口诵经礼佛时辰到了也回房,慕容思慧随之而去,二人打发了明珠和丫鬟们远离开始密谋,随后,封氏召见了明珠的爹娘,替慕容思慧拔去眼中钉,如此迫不及待,分明是要慕容思慧吃枚定心丸。随后,竟然同慕容思慧若无其事的去饮宴,难道是封氏寻了对策?那她会如何出招呢? 方春旎见流熏神色不对,也多了几分小心问:“熏儿,莫不是有什么不对?四舅母这么会儿功夫就定了神,也不易呢?按说,假意怀孕欺瞒丈夫和公婆,如今就要被揭穿,这么大的事儿,她会被逐出府门休回娘家的。” 流熏揉弄几朵花在掌间,反是担忧地望一眼方春旎道:“旎姐姐,流熏倒是担心,她们狗急跳墙,对付姐姐你。” 方春旎执了她冰凉的柔荑宽慰,“莫担心我,我一个死过一回的女子,还有什么怕的?” 那话音里颇是惆怅。 正在推想对方会如何出招,忽然见两名婆子匆匆赶来,笑吟吟道:“二位姑娘在这里呢,害得老奴好找。大太太寻两位小姐去饮宴呢,说人都齐聚了,就差两位小姐了。宫里赐的桂花绿豆糕,香喷喷的,老夫人给小姐们留着去尝鲜呢。” 方春旎忙笑脸应了说:“好呀,我们正要去呢。” 姐妹二人随了婆子一路向前。 靠近漫山亭,就听着一阵孩子的嬉闹声,几名顽童追逐而来。 “等等我,等等我!” “严哥儿,慢些,仔细滑倒!” 流熏回头恰见小五、小六追逐着小表弟严哥儿朝这边来。 “严哥儿,放肆,不必读书了吗?”方春旎呵斥道,喊过一头是汗的小弟严儿。严儿搔搔头委屈道:“是外祖母赦了我们今儿不必读书,给二舅母贺寿,吃喜糕,喝喜酒的。” 方春旎又气又恼,拿了帕子为弟弟擦拭满脸的汗水。小五不耐烦的喊:“婆婆妈妈的,严哥儿,你来不来呀?” 严哥儿一把推开姐姐的手对身后应一声:“哎,来了!”也不顾姐姐的阻止就随了小五小六跑去。 待赶去漫山亭,人已散得殆尽。 倒是慕容思慧环个臂陪了封氏指点丫鬟们撤桌子搭凳子,二房的小妾小付氏还殷勤地在一旁道:“怎么敢老太太操持?” “她今儿过寿,怎么能劳她。一年一次,也难得个好日子,你且去陪她吧。”封氏说笑着,余光扫到流熏,忙说,“你们怎么才来。老夫人去了灵雅轩那边听戏吃酒。你们快扶你四婶婶一道去,莫在此处添乱了。” 慕容思慧这才挪了身子懒懒道:“我倒不喜欢那热闹,既然姐姐要去,那我先去给你留一盏酒,让她们一早提前温上。” 说罢就在丫鬟婆子一队唧唧喳喳地簇拥着向灵雅轩去用膳。 春上枝头,鸟鸣清幽,流熏随着众人徐徐的走着,心里还在掂量,不知封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行了几步,流熏和方春旎走在人后暗自观察众人的动静。 四夫人慕容思慧一脸温然骄矜的笑,捧着小腹,身子扭扭跩跩的,一件银丝披风在日光下毛尖都泛出一层刺眼的日光,如风拂过湖面碧波粼粼的。 方春旎拉住流熏的手,似也察觉出隐隐的不祥,只是一时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但看着四夫人那得意岑然的模样,似觉得她的眸光溜溜地向她们扫着,似在挑衅。 “旎儿,你过来帮舅母一把。”封氏喊了方春旎回身,春旎应声不情愿地过去,又担忧地望一眼流熏。 第二百三十四章 撞胎3 流熏忙转身问:“母亲,可有什么要熏儿效力的?” “熏儿,你四婶婶身子多有不便。你伺候她去前面老夫人那里。” 流熏应一声,但觉得封氏的笑容怪异,恰见慕容思慧停步奚落般说:“哎呀,大嫂嫂,我哪里敢劳动咱们家大小姐呀?大小姐那可是宫里太后都嘉许的人物。” 只那片刻,流熏忽觉不祥。她一眼瞟见正在廊子下打闹追逐的五弟六弟和小表弟严哥儿,她本能的对严哥儿招手道:“严哥儿,你过来,灵雅轩廊子下有个红紫色的鸟儿筑巢,姐姐带你去看看。” 小五爱打鸟掏鸟窝,就是府里哪根枝杈上有鸟窝都逃不过他的眼,如数家珍一般。一听这话就问:“哪里呢?” “就在前面灵雅轩廊子上呀。”流熏招手喊来严哥儿,又看一眼方春旎,方春旎会意地对严哥儿叱责,“不许去,就会贪玩,那鸟窝可有什么好看的?” “小五!”封氏也怒道,要喊小五回来,小五谢子佐却大摇大摆对母亲挤挤眼说:“儿子去去就回。” 流熏回眸一笑问,“母亲,可有什么不妥吗?” 封氏欲言又止。 “小五,快去吧,灵雅轩就在前面呢。”慕容思慧催促道,似急于打发这顽童离去。小五、小六撒腿向前跑,小五却被流熏一把拉住说:“五弟莫急,我不指给你看,你是寻不到的。” 话音才到这里,流熏已经走到慕容思慧跟前。 四夫人慕容思慧幽幽含笑望她,忽然慕容思慧脚下一滑,惨叫一声“熏儿!”身子向后突然倒去,流熏惊得一声惊呼:“四婶婶!”伸手来搀。 慕容思慧已是一把扯住流熏的肩头向下倒去。 流熏的头轰然一乱,一个可怕的念头飘过脑海,暗呼不妙。她此刻若是被慕容思慧拉倒跌下去,必定压在四婶婶这孕妇的身上,原来如此! 就在她立足未稳被慕容思慧扯倒的瞬间,流熏眼疾手快,心一横,一把扯住了立在一旁木然回头的五弟谢子佐,惊叫一声:“五弟小心!” 只在瞬间,用力一把将小五推去她前面,自己借力一歪,身子压了小五倒下,三日滚去一处。 只是她同慕容思慧中间隔着一个小五。 流熏身子下觉得软软的,肉嘟嘟的小五哭喊着踢踹挣扎爬起,又被流熏紧紧拉住,大声哭喊,“五弟,五弟快起来,你压住四婶婶怀里的小弟弟了!” 她挣扎起身,奋力地扯拽小五推去一旁,仿佛在天塌地陷后的碎石瓦砾中空手刨人出废墟一般,奋不顾身。 就听身后一片杂乱叫嚷,走在前面的女眷们纷纷回头惊呼,丫鬟婆子们齐齐奔涌过来。 “熏姐儿,熏姐儿,你,你好…….”被压在地上的四夫人慕容思慧狼狈地挣扎起身,却跌得狠,爬不起,挥舞着手挣扎着哭喊。 “小五,闪开!”流熏不顾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惊愕得目光和哭喊,一把推开小五对慕容思慧问:“四婶婶有什么吩咐,尽管说。都怪流熏没用,你跌倒时拉着熏儿的手,可熏儿撑不住两个人的分量,也被拽倒了。” “怎么这么毛糙,如何就把你四婶婶撞倒了!”封氏惊急的赶来,边呵斥流熏便吩咐人:“快,还不快扶四夫人起身,看看有没有压到?你们这些没用的,大小姐毛糙,你们是做什么的?” 四夫人慕容思慧忽然眉头紧拧,面颊痛苦扭曲的模样,她紧紧捂住了肚子,身子佝偻去一处,绝望般呻吟,“疼,疼,我的肚子,孩子,啊,孩子!” “血!”不知是谁惊呼一声,众人发现地上渐渐的弥漫着一滩血。 “这,这是,四奶奶小产了!”哭喊声杂乱作一团。 “快,快请郎中来!”流熏惊得大喊吩咐,婆子丫鬟们四散跑去,惶然无措的众人痴痴的望着地上哭喊的四夫人无助惨然的目光,却无法施以援手。 四夫人目光里露出惊恐,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孩子,我的孩子,孩子……” 四夫人千辛万苦才怀了胎儿,如今竟然被一撞而滑胎。众人愕然无语。 “熏儿,你,你好狠毒,你还我孩儿来!”慕容思慧在地上痛哭呻吟,仿佛是流熏下毒手推倒她。她痛苦扭曲的面颊挣扎着起身,紧紧捂着小腹,忽然向流熏扑来,一把抓住流熏的肩头奋力摇晃着声嘶力竭叫嚷哭喊,“我的孩儿呀,你,你好狠毒!” 流熏一阵惊愕,原来她们早已算计好,在这里等她。难怪,明珠提到她二人密谋要过继哥哥子俊去四房。嫁祸给她,让她蒙了害得四夫人落胎不能生育的罪名,只能由大房过继一子给四房,而哥哥同爹爹水火不容……流熏心里暗恨,这些人好狠毒! 果然,封氏气急败坏地责怪她:“熏儿,你,你四婶婶平日不过嘴快心直,挖苦你几句,并无恶意,她是长辈,你岂能心存怨恨有意推倒她?” 无数惶然的目光齐齐投向流熏。 流熏定定神,扮出几分委屈凄然地说:“四婶婶如何冤枉熏儿呢?” “分明是你,是你从后面扯住我!”慕容思慧歇斯底里的叫嚷,不顾众人拉劝就要厮打流熏。 封氏上前劝道:“或是熏儿一时不慎,地上湿滑,撞到了你,扯了一把也是有的。” 此刻众人闻讯赶来,老夫人在众人搀扶下颤巍巍的拄拐赶来。好快的消息,难道不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一场戏? 众人责备的目光看向流熏,而流熏却好奇地望向慕容思慧。突然跌倒,还有意拉住她下水,一跌就小产,流熏心头暗笑…… 好险,亏得她眼疾手快。心头陡然一个激灵,后背都是凉汗。原来是封氏和慕容思慧算计好的。所幸她拉了个垫背的小五。 流熏便向众人愤怒的呐喊:“还不快去请郎中!四夫人腹中胎儿要紧,还在这争着看戏吗?” 慕容思慧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戏唱得走了板,一掩面就大哭道:“四爷,四爷在哪里?这可如何是好呀?” 第二百三十五章 撞胎4 流熏委屈道:“四婶婶,想是你一时心急看走了眼。四婶婶行在前面,背后没长眼自然看不到。是小五撞倒四婶婶,流熏不过去拉小五,就被四婶婶慌乱中抓到手一道拖倒了。婆子们都是看到的,四婶婶倒地时,可是小五压在四婶婶身上的?” 小五在一旁挠挠头,惶然的目光望着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张张口说:“有人扯我,我就倒了。” “傻弟弟,那是四婶婶立足不稳拉你搀扶,你如何反扑压去四婶婶身上了?你好没用!”流熏气恼跺脚。 恼羞成怒的慕容思慧挣扎起身扑向流熏捶打哭骂着:“你信口雌黄!你还我孩儿呀!” “熏儿,还不住口!”封氏沉了脸一声呵斥。 方春旎在流熏身边安抚:“熏儿,是非自有公断,你莫急。大舅母自然还你个公道。” 流熏气恼的戳这小五的头骂:“你呀,只一味的顽皮!看你惹出的祸事还要连累姐姐。” 封氏顿时气得面色青紫,不想流熏还留有这一招,竟然将这烫手的栗子塞去了小五手中,心里恨儿子多事无用,更恨流熏这丫头不知何时变得狡诈多端。 “郎中,快去请郎中。”流熏一脸焦急地敦促,似乎更比封氏和慕容思慧焦虑,心想你们演戏,我就陪你们唱戏到底。 平日谢府用的是三位郎中,一位是丁郎中,京城闻名的民间神医,因仰慕谢老夫子的才华学识,同谢老夫子交好,平日里常来谢府;另两位是宫里的魏太医和洪太医,常为谢府家眷诊治切脉。 不多时,外面通禀说郎中赶来。流熏望一眼方春旎,只要郎中一切脉,就自然知道慕容思慧假孕的事实,更能证明地上那一滩是什么血! 老夫人闭目晃晃身子神情恍惚,摆摆手连连叹气。 众人七手八脚的用藤床将四夫人抬回蓬霞阁四夫人院里的偏房,小产污秽,不得入正房。屋里的人越聚越多,四老爷赶回来,谢祖恒和二老爷谢祖慎也赶到,各个面容谨肃,如临大敌一般。 谢祖恒一见流熏和小五姐弟气恼地呵斥:“孽障,你们两个干的好事,还不跪下!” 流熏一惊,想是继母已经进了谗言,自己想分辩,但此刻人来人往都在忙四夫人滑胎的事儿,无人顾及她。若她一味的在此刻争辩,反显得矫情。 流熏委屈的跪下,才抬头,恰听外面一阵叫嚷:“太医到了,太医到了!” 流熏心里更是一块石头落地,谜底就要揭晓,看慕容思慧和封氏的苦肉计如何唱下去? 太医行过,撩起一阵凉风,流熏只看到青缎袍襟下摆从眼前匆匆掠过,管家谨慎地说:“顾太医,这边请!” 顾太医?流熏一惊,不由抬头看一眼那太医的背影,不是寻常来府里的太医,她是第一次见,同时她看到方春旎的眸光也不无忧虑地望向顾太医的身影,犯了寻思,流熏顿觉一阵不祥,暗想此事不妙。这些人原来是有备而来,上上下下都做好了盘算准备。 屋内哭声一片,封氏打发黑压压围了一屋的众人向后退,引了太医近前。 四夫人挣扎着就要起身,鲜血满手的挥舞着乱抓着喊:“救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声音颤抖,发狂一般没了理智。 流熏心里暗自懊恼,竟然这厮狡猾,让她钻了空子逃脱了!怎么会如此? 顾太医白发银须,才落座,看看四夫人的脸色就周身一抖,旋即一切脉便频频摇头道:“夫人腹中这胎儿,是落了!恕老夫回天无力!” “啊!”不知谁惊呼一声,透出无尽的恐惧。旋即是慕容思慧哇的放声大哭,挣扎坐起,她扑上去紧紧抓住顾太医的手摇晃着哭喊:“不,不要,太医,你一定救救我腹中的孩儿,我给你钱,多少银子都使得,保住我的孩儿呀!”四下里悲声响起,哭声不绝于耳,仿佛灵堂上才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哀嚎。 顾太医只是一味的摇头叹息,露出哀婉莫助的神色,咳嗽几声更是回天无力的无奈。 四夫人慕容思慧的面颊惨白,呆愕无语,许久才发出一身撕心裂肺的哭号:“不!不是的!我的孩子她没有,没有去,她在我腹中,他活着的,太医你救救他呀!” 郎中徐徐起身,摇头叹息:“这一撞,怕是撞得狠,恰恰伤在了夫人身后的八髎穴上,此乃妇科要穴,如今落胎还在其次,如今胎宫下垂,怕是夫人日后……再难生育了!” 流熏紧咬银牙,恨恨不平时,忽然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哭嚷声杂乱:“妹子,我的好妹子,你怎么了?嫂嫂来了!” 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是慕容夫人,许是闻讯奔来的急,竟然钗环滑落挂在耳边都不知晓,一副狼狈的模样。她哭喊着冲上去,身边一位玫瑰紫二色袄的小姐急忙搀住她哭着:“嫂嫂,您莫急,事已如此,莫急坏了身子!” 原本流熏同春旎算计好,要在今日二夫人寿宴上当了全府女眷揭穿四夫人假孕的把戏,让她当众出丑。谁想如今功亏一篑。 眼前这太医分明是慕容思慧一手安排的,竟然敢颠倒黑白! 忽然,慕容夫人冲上去狠狠抓住封氏的衣领咆哮着:“你,月容你好狠心!你一味讨好你婆婆和小叔子,想为你小叔子纳妾,也不能如此的算计你表妹。你要知道,为了给慧儿延医治病,我们花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她才怀上孩子,你,你们好狠心!” 这显然是障眼法,流熏心里暗骂。 “这,这不曾有的事儿。”封氏一脸无辜道,装作一副委屈惊惶的样子,显得手足无措。 旁边的四老爷谢祖怀更是上前眼圈红红的辩解:“无稽之谈,大嫂岂能如此狼心狗肺?那孩子也是我谢家骨血。” “你的骨血,谁不知你朝三暮四一直流连秦楼楚馆,一心要纳妾。就指望慧儿一生一世不能生养,好妻妾满堂享齐人之福。”慕容夫人啐了一口凶巴巴地叫嚷。慕容家是武将,夫人也是在军中随军多年,言语粗鲁。 流熏更是诧异,仿佛眼前突然峰回路转一般,如何的横生枝节,闹出这出戏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过继风波1 谢祖恒见她骂得不堪,忙上前劝说,方春旎忙去规劝:“大舅父,小舅母的病或许能有救。听闻宫里的尚老太医专治妇科千金方,多少滑胎见红的娘娘都被他妙手回春了。不妨请太医院正堂尚太医来速速为小舅母诊疗救胎。尚老太医医术高超,治疗妇科疑难杂症无人能及。” 四老爷谢祖怀揩把额头冷汗摩拳擦掌说:“如此甚好,派人速速去请。” 慕容思慧一惊,面色如白纸,她愕然无语,倒是慕容夫人哭嚷道:“还看什么?孩子都没了,莫不能再变回去肚子里?慕容府也是有头脸的人家,还让我慕容家的女儿如何的人前丢丑!” 方春旎在一旁扯扯流熏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开口,慕容夫人哭喊叫骂着:“不然咱们就打上金銮殿,找皇上来评理说个究竟!同那个什么叫明珠的丫头拉拉扯扯不干净,如今闹出个小辈就把婶母误撞落了胎,若没人指点,谁信!” 流熏抢一步上前说:“慕容婶婶,孩子也是四婶婶怀胎数月的骨血,她自然更希望保全骨肉,若有一线生机,她定然不会放弃的。” 说罢询问的目光望向慕容思慧,慕容思慧一愕,如若她不许那尚老太医,岂不是她心里有鬼?可是若尚太医一来,她腹中落胎的真相就大白于世。她当然不能。 流熏此刻才哀哀地对父亲说:“小婶母被五弟撞到,熏儿急了去拉她,可惜五弟身子太重,熏儿拉不住,反被五弟给拖倒。两个人砸去小婶母的身上,若是个血肉,定然是难免遇难。可是熏儿还希望尚太医来妙手回春,毕竟医术高超,也能还女儿个清白。” “熏儿!”封氏制止道,“还巧舌如簧的狡辩吗?如今都什么时分了,还有心思计较琐事?” “如何是琐事呀,谢府的血脉忽然被撞没了,是一等一的大事呀!这罪过谁担当得起?小婶婶若果然日后无法怀胎,这可如何是好?四叔父急于纳妾,也不过是昔日急于要个子嗣,又怕小婶婶心急才出此下策的。谢府家规森严,哪里会做逾矩的事儿!” 一句话噎堵了封氏,方春旎打量流熏都犯了寻思,不解其意。 倒是流熏扫她一眼递个眼色,示意她莫声张,静观其变。 慕容思慧忽然哭着掩面喊:“这都是命,我的命,我怎么就知道小五这孩子顽皮如此,一把撞倒了我?” 她又对流熏泪水洗面的说:“是四婶婶冤枉了你,四婶婶背后看不到,只听了小五喊叫姐姐,自当是你了。” 如今忽然慕容思慧改口,倒令封氏面色突变,她讪讪地打量慕容思慧说:“妹妹你失血过多,头晕糊涂,莫多说话伤气。”她心里暗自狐疑,原本设计好的让慕容思慧死咬流熏到底,难道她被流熏一吓,反是改口了?如此自乱阵脚,可是要误了大事。 慕容思慧心虚,她呜呜咽咽的哭着,一头扎去嫂子怀里哭哭啼啼道:“嫂嫂,我的孩子被如此不明不白的撞掉,我可寻谁个来偿命呀!我那苦命的孩儿呀!” 姑嫂三人抱头痛哭一阵子。 忽然慕容思慧叹息一声道:“囫囵官司说不清,若是告去皇上面前,丢了两家的颜面,也伤了和气不是?四爷还要在朝为官见人呢。不如,从谢府府里子弟里选个好的,过继给他四叔吧?”她询问的目光望向谢祖恒。 如此虽然是下策,也是稳妥的法子。慕容思慧无法生育,若不过继个子嗣给他,慕容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过继个孩子给我妹妹就了了吗?鬼知道你们过继的是谁个?听闻,前番一位天云山的道长算命,就说贵府的大公子八字同中堂大人不和,父子缕生口角不睦。”慕容小姐愤愤道。 “小妹!”慕容夫人制止一声,却拦不住小姑子的怒气冲冲,姑嫂抱头又是痛哭。 “既然如此,听说大公子的生母早逝,不如,就算算他同四老爷的八字可是相容?”慕容夫人提议,这分明是设好的圈套,流熏的手紧紧握住,恨不得握住血来,这些人果然苦心算计。但是眼下的情势,流熏不难看出慕容思慧对封氏早有提防。 “那个天云山的道士吗?听说她是宫里被怡贵妃和六皇子请去做法的那个吕仙人的师弟。师兄都被皇上厉斥斩杀了,师弟的话还能信吗?那道长还扬言太子的八字不吉呢。”流熏笑嘻嘻地戏说,其实天云山的什么道士她未听说,不过只要牵扯去那个如今讳莫如深的吕仙人,怕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什么道士?谁请来府里的?”谢祖恒惊怒道。 封氏张张口,不敢言语。 流熏看一眼跪在身边的五弟谢子佐,推他一把说:“还不去上前给四婶母请罪!先时顽皮打弹子把宁郡主吓跌了楼,摔死丫鬟,如今又害了一条人命!” 谢祖恒勃然大怒,喝一声:“将这畜生绑去祠堂,重责四十!” “啊,爹爹,爹爹呀,不呀!”小五哇的吓哭,封氏忙抱住他跪地求情,始料未及一把火势竟然掉了风向,蔓延到了她脚下。 “若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就将小五过继给他四婶婶吧。”谢妉儿叹息一声。 封氏眼前一惊,慌忙摇头。 流熏忙说:“还是让母亲定夺吧,大哥是谢府嫡长子,同爹爹八字不合一事不过是子虚乌有。那就剩下两个弟弟是孪生子,母亲选一个过继给小婶母就是。” 封氏骇然银牙紧咬,流熏这手太过恶毒。她做母亲的要亲自当了两个儿子取舍,送一个给外人叫娘,日后那送走的孩儿一定恨她入骨。 小六本是吓得在一旁双股打颤,如今更是哭了喊:“娘,佑儿不要离开娘,娘……”无辜的目光期盼捂住地望着母亲,泪水潸然。 “娘,不要把佐儿送给四婶婶呀!”小五也哭喊着,“要送就送严哥儿吧。”两个孩子孤立无援,哭喊着四下望着,四处寻人救命。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过继风波2 方春旎一笑说:“你严儿弟弟倒是巴不得有个爹爹呢,可惜没这个福分。” 封氏惊得面如金纸,紧紧搂住两个孩儿,慌张地望向四爷谢祖怀强打笑容愧疚道:“四叔叔,不是如此的……” 谢祖恒忿然的眸光射向她道:“慈母多败儿!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定夺吧!” “老爷,冤枉的,小五他,冤枉的,分明是……”她忽然扑想慕容思慧的床前哭道,“你,你是知道的,你说话呀!” 慕容思慧眸光中一阵慌乱,忽然歇斯底里的打断她幽幽地要挟:“表姐要妹妹说什么?”慕容思慧见她双眼喷火似要吃了她,慌得瞪视她说,“表姐说过,什么都能依妹妹的,若是姐姐要妹妹说,怕是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大家都不好看吧?妹妹如今不能生育,破罐破摔,姐姐可不同,好歹是府里的大夫人呢。” 慕容思慧眉头一扬,有些疾言厉色,丝毫不肯让人的样子,哪里像才滑胎的妇人? 流熏心知二人如今果然狗咬狗一嘴毛儿,不由暗自庆幸。也是她情急之中急中生智,求其次而设的反间计。与其让慕容思慧替封氏当出头咬人的狗处处盯咬住她和方春旎不肯放口,让她们日日疲于提防,反不如让这条狗反口转去咬封氏,让她自食其果! 看到如今,方春旎才明白流熏的用意,对她偷偷会意的一笑。 忽然,封氏乞怜地望着四爷谢祖怀道:“四妹妹这么年轻,不能再延续子嗣,实属意外。横竖事儿是出在了大房这边,难辞其咎,若说为四叔叔补偿,莫不如嫂嫂将功折罪,为四叔叔纳几房妾室传续香烟,再过继几个在慧儿妹妹名下如何?” 慕容思慧问题一惊,封氏这分明是要挟她。更见封氏用手指不安的揉弄耳边一枚夜明珠,幽亮的眸光只从她面上掠过,透出几分要挟的厉意。慕容思慧自然明白,若是她一味的苛求,封氏就要将明珠许给丈夫为妾,那是她最为忌惮的事儿。 只她一怔的功夫,流熏已抢前插口道:“此事不必母亲提醒,四婶婶如此贤德大度之人早就暗自为四叔物色妾室了。那日四婶婶还暗中派银碟来向丹姝打听明珠的品行,似是有意从母亲那里讨来替她伺候四叔父呢。还不许声张。四婶婶还私下愧疚说,身子不便,无法伺候四叔父,于心不安。与其从外面任人选了不跟底细的女子在四爷身边兴风作浪,不如从府里寻些安分手机端淑贤良的。” 说罢,还有意问四夫人慕容思慧:“四婶婶,熏儿猜的可是没错?” 慕容思慧何等聪明之人,响鼓不用重锤敲,立时心领神会。她气息微弱地悲戚道:“明珠那丫头,我私下打听,人还是个规矩的,模样也还算周正。本想待我临盆前,就替四爷向大嫂嫂求个情,讨了明珠过来的。既然我命薄如此,眼下四爷的香烟为重,不如就纳了明珠过来吧?” 谢祖怀被她这几句哀婉动情的话一说,立时心里一阵柔软。往日慕容思慧跋扈,河东狮吼般令他嫌恶,但如今才见小儿女的哀婉,更有那心思细腻和暗藏的对他的牵挂。男人最经不得女人的眼泪,铁丝心肠如今都被融化在那几句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大度”里,忙嗔怪道:“你好好养身子要紧,纳妾那都是后话。” 封氏始料未及,她原本将慕容思慧用“明珠”这尊宝塔震慑住,可如今明珠竟然来个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反自己宁可做好人收买四爷,抢前一步应了明珠这门婚事。 她眸光有几分惊诧不解地打量慕容思慧,慕容思慧更是颊边透出一抹神秘的笑意。既然封氏拿明珠要挟她,既然她如今再无法为四房延续香火,此事一经传出,那四爷纳妾不过是早晚。没了明珠还有宝珠、金珠、玉珠……反不如她以退为进,忍下这口气还在丈夫跟前留个好名声,让丈夫对她心存亏欠。 果然此记奏效,看着封氏失望的眼神近乎绝望,慕容思慧反有了丝报复的快感。 “至于过继一事,还求大伯伯秉公而断。还四爷一个公道呀。”慕容思慧悲咽。 一片肃静,无数惊愕期盼的目光望向大老爷谢祖恒,更有封氏内心忐忑地偷偷望了丈夫一眼,满是胆怯。她是曾对慕容思慧许诺过,若是不行,可以把儿子过继给她。但那毕竟是戏言,况且是她安抚慕容思慧怕她情急中胡乱行动的托辞,她哪里舍得亲生儿子过继给他人为子? 谢祖恒怒其不争的眸光扫一眼五公子谢子佐,长叹一声说:“就把小五给四弟为子吧,都是谢府的骨肉,大房四房本不分彼此。再者,小五他自作孽自受!” 他话音淡淡的,小五惊愕的眸光望着他眨了又眨。 封氏撕心裂肺的一声喊:“不!老爷,不要!” 小五眼前一阵惊骇,他似懂非懂的一声哭喊,扎去母亲的怀里哇哇哭个不停,“娘,不要,小五不要!” 她抱住谢祖恒的腿哭求,绝望着哀哀求告:“老爷,留下五儿吧,小五他,他冤……” “他冤?四嫂嫂平白死去的孩儿不冤呀?”谢妉儿幸灾乐祸的幽幽道,颇有些报复的快感。 谢祖恒转身拂袖而去,冷清清的殿堂内,流熏同春旎相视互换个眼色出了房门,身后是小五的挣扎哭闹声。无人敢多话,似是眼前的事情已经既成事实。 那一声声“娘”哭喊得撕心揪肺般令人不忍去听。流熏为之一愕,春旎回头看看,低声道:“她或许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说得是封氏。 但封氏眼前也是回天无力。 方春旎说:“许是她能安分几日,同那个人生掰了。”她竖起四个手指一笑,道一句:“阿弥陀佛,不知俊表兄如何谢我才是,不然就要认个新爹娘了。” 看春旎姐姐略带顽皮的笑容,那笑容只有在提到大哥时才会浮现,流熏心里一动。旎姐姐果然对大哥子俊一往情深的。 只是继母封氏,如今定然恨死了算计她的慕容思慧。慕容思慧得了孩子,地位稳固,那低人一头的把柄没了,哪里还会任由封氏驱使?她抢的是封氏的儿子,据为己有,日后定然会处处提防封氏。 这表姐妹的联盟土崩瓦解,果然天下只有长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友情。流熏叹气。 第二百三十八章 姨娘 三日后,明珠一身粉红色的喜服盖着鸳鸯盖头羞答答的被扶入了四爷谢祖怀在依兰轩的偏房,开脸做了四房的二姨奶奶。谢祖怀要丫鬟婆子们敬她做“珠姨太”,依兰轩外摆满了新奇的花草,四爷一连三日不肯入慕容思慧的养病的卧房。 晚妆楼,隔了茜纱窗,慕容思慧眺望依兰轩,恨得牙关发紧,手里揪扯着一朵绢花,竟然扯得凌乱。瑞乳娘在一旁轻声劝:“小姐莫急,看她能笑到几时?横竖如今小姐你膝下有儿,是四房的嫡子。她一个小妾生的,那是个庶出。” 慕容思慧更是冷冷一笑,收回眸子悠悠道:“罢了,便是抬举她为四爷延续子嗣,还要她那肚子有这份福气呢。” 瑞乳娘一怔,旋即会意的一笑应承:“也是这个理儿,小姐这些年得不了子嗣,或许,未必是小姐身子的毛病呢……” 一句话,倒是慕容思慧闻之一震,她凝神打量瑞乳娘,又听了依兰轩依约传来的嬉笑声,更是犯了些寻思。 瑞乳娘凑近前悄声道:“小姐,如今纳了明珠为妾也好,咱们也能看看,这毛病出在哪里?” 慕容思慧脸一沉道:“若她果然为四爷生了一男半女呢?” “那是她的造化,庶出的子女,小姐忌惮什么?倒是,若她果然生不出,那可就……”乳娘幽幽的一笑,“那岂不是证明了四爷广播种却颗粒无收,四爷还有脸见人吗?那日日见到那明珠姨娘,还不恨得咬牙,必然一早的打发了。” 慕容思慧豁然开朗,才露出笑意。 “小姐,您如今要稳坐钓鱼台。那五哥儿在小姐你手里呢,如何调教这四房嫡长子,才是小姐的正经差事,至于旁的,不必费神。万事自有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午后,女眷们在园子里赏过花儿各自散去。流熏同春旎沿着湖畔且行且停,举头望着絮云一抹的蓝天空阔浩渺,拂堤碧柳舒展腰肢在风中轻舞,流熏长吸一口清新空气,透出几分畅快。 “哥哥想必已经出了闱,不知这几日在外面如何了?”她轻叹一句。 “大表兄才华绝世,一定能金榜夺魁!”方春旎信心满腹道,她轻摇纨扇立在白玉栏杆前眺望满池碧莲散落尖尖角,稀稀拉拉的散满波光粼粼的湖面。九曲朱栏板桥蜿蜒去湖心小亭,若逢了盛夏时节,应是满池风荷娉婷,风景倚旎,如今还逊了几许熙熙攘攘的热闹。 哥哥离家已有一个多月,流熏心头思念之情日盛,记起前些时府里的刀光剑影,哥哥那无奈的眼神,仿佛一把利刃又划开她才愈合的伤口,更是一阵绞痛。 “熏儿,”方春旎轻声唤她一声,流熏才收回思绪,淡然一笑,就听不远处桃花林外的九曲游廊外一阵呜呜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高,是个孩子的哭声。 流熏同方春旎互视一眼,方春旎寻着那声音望着寻思着道一句:“似是五弟在哭。” 这几日五弟哭哭啼啼的声音在府里哪里都能听到,倒不足为奇。只是如今听得格外的撕心裂肺的令人难以搁置。 “这是怎么了?大白日的,刀割鸡脖子了吗?”流熏气恼道,但心知慕容思慧心里暗恨封氏的出卖,如今她将错就错死里逃生才掠了封氏的儿子据为己有,心里那口怨气一定要在小五身上发泄的。 “走,咱们去看看!”流熏提议,方春旎却停住步伐摇摇头,示意她不可生事。如今流熏心中自有盘算,哪里还顾她这许多,不容分说带了丫鬟们寻声向前去。 廊子下,几名婆子围着立在一旁揉眼睛大哭的小五谢子佐,才略略制止了哭声。 婆子说:“五爷可不许顽皮了,乖乖的把这段文章背熟了,就可以去耍了。” 小五更在抽噎,流熏的眸光一瞟,果然看到廊子外秋千架上,四夫人慕容思慧正悠然清荡秋千,丫鬟们伺候在一旁轻轻为她推着。不远处两名婆子满脸横肉立在一旁面无表情,一人手里握着一卷书垂个眼诵读着《弟子规》,沙哑苍老的声音含了几分炫耀“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勿践阈,勿跛倚,勿箕踞,勿摇髀,缓揭帘,勿有声,宽转弯,勿触棱,执虚器,如执盈,入虚室,如有人……” 婆子背过,耷拉个眼冷冷瞟一眼抹着泪眼的小五吩咐:“公子背吧!” 小五揉揉泪眼动动唇,恨恨的眸光狠狠掠过怡然在秋千架上边荡边吃瓜子的慕容思慧问:“勿践阈,勿跛倚,勿箕踞,勿摇髀…..那四婶婶在秋千架上晃来晃去算什么?” 小五平日被大夫人封氏宠得无法无天,哪里受得半分委屈,如今他梗个脖子如此挑衅的发问,秋千架上的慕容思慧手中一把瓜子掷向小五满脸。她一笑也不出声侧头,旁边的婆子手执的细藤条狠狠地向小五小腿上抽去。 “哇!”小五疼得噗通跪地,揉着腿纵声大哭,“你凭什么打我?我要回家!我不要背书!” “慈母多败儿!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娘。你过去的娘不会养儿子,把你养成如此不争气的模样,大老爷气得七窍生烟,才把你这个小无赖送给了我当儿子。如今我是你的娘!乖,叫娘,磕一下头叫一声,叫上二十声娘,就长记性了,日后就不会忘记。”慕容思慧要挟地笑着说,目光里透出一丝狠厉,若连个黄口孺儿她都无可奈何,她还如何在谢府立足? 旁边的婆子一脸诡笑里透出狰狞,手中细长的竹篾子在小五眼前威胁般晃来晃去,似乎随时就要打落身上。 小五一梗脖子对她吼道:“你不是我娘!你这个毒妇抢人家的孩儿,你才不会生养儿子!自己生不出,就去抢人家的孩子,是贼!” 慕容思慧顿时脸色惨白,婆子不容分说手中藤条狠狠抽在小五的腿上,疼得小五鬼哭狼嚎。 慕容思慧从秋千架下来,徐徐走来,闻声道:“来,快起来,让娘看看,伤在哪里?疼不?” 第二百三十九章 四娘教子 “啐!”小五狠狠啐她一口,众人大惊失色,慕容思慧挥手狠狠抽向小五的面颊,咬牙切齿的骂:“小混虫,有你好受!” 她一把拧着小五肥嘟嘟的脸,恨不得将他一张嘴撕拧下来叫骂:“说!是谁教你的?说!” 小五疼痛难忍,哭号求饶,撕心裂肺般的惨呼,无论如何挣扎,慕容思慧拧在他面颊上的手就是不肯松开。小五情急之中,一头狠狠向慕容思慧撞去,直撞得慕容思慧眼冒金星昏死过去。 “来人呀!杀人了!杀人了!五爷把四夫人杀死了!”婆子丫鬟们一片慌张四处狂奔,乱作一团。 流熏气得就要冲过去阻拦,虽然她厌恶小五,可是小五毕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恨慕容思慧如此狠辣。 方春旎一把拉住她低声说:“熏儿,你冷静些。去不得!” 但流熏已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慕容思慧才被婆子丫鬟们掐人中摩挲后背的劝醒,一见小五早已跑得无迹可寻,正要挣扎起身去寻大夫人算账申诉,却看到了流熏和方春旎,不觉更是丧气,抹把脸怒道:“走,咱们去寻老祖宗做主去!” “五弟弟年幼顽皮,触怒婶婶,他果然该打。报给老祖宗也好,一顿家法打死他就清静了事了!”流熏故作气恼道。 方春旎似觉出流熏的目的,心领神会默契道:“熏儿你浑说了。四舅母这也是恨铁不成钢一时气恼。莫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四舅母不屑拿去给外婆添烦堵,就是打死了小五出气又如何?人人争说四婶母是当世孟母,可四舅母膝下自此又冷清了。” 虐死了继子,日后可还有娃子敢过继到四房呀?慕容思慧心头一动,咬了牙,毕竟小五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继子,若她房里再没个子嗣,日后如何立足在谢府? 她心里紧忍一口怒气,艰难的捂住头起身对丫鬟吩咐:“去,把五哥儿寻回来,继续读书!” 流熏一笑,心想慕容思慧毕竟是个知趣的。 她同方春旎安抚慕容思慧几句离去,方春旎叹息一声道:“有个孩子,也没能让她安生。” 流熏寻思着胸有成竹的一笑说:“慕容思慧已不是昔日依附封氏的爪牙,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她对方春旎说:“旎姐姐先行一步,流熏去去就回。”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院传话,吩咐四夫人慕容思慧速速去前院荣寿堂老夫人房里去问话。 流熏同方春旎速速赶去看热闹。 她们先到一步,堂内封氏紧紧搂住五公子谢子佐哭得泪人一般,老夫人更是气得义愤填膺。 一旁立着一脸怒容含了惭愧的四叔谢祖怀和温厚的二叔谢祖慎及付氏夫妇。 金婆子在一旁絮絮道:“凭是哥儿如何淘气,也不能把哥儿的脸撕扯成如此模样,看看,再狠心的继母也不会如此的!” 小五哭嚎得撕心裂肺,封氏更是哭成泪人,抽噎道:“老祖宗做主呀,好歹小五也是老祖宗的亲孙孙。” 眼见女眷们如临大敌般越聚越多,慕容思慧却迟迟不肯登场。 老夫人遣了人去催了三次,慕容思慧才在婆子丫鬟们前呼后拥下到来。 她拥了一袭雀金裘,粉面含笑,头上围着二色金绣的昭君套,她上前从容的给老夫人请安,同妯娌们见礼。已是入春,这身装束若不是刻意炫富,颇有些诡异。 小五忍住哭声吓得躲去母亲封氏的身后,怯怯的眸光偷眼打量慕容思慧,小五满脸红红的,本别慕容思慧撕拧得红肿,更被泪水风面颊,红红的眼透出愤恨冷意。如今他在母亲身后一躲,倍觉安全。 慕容思慧一眼望去小五问:“咦,四处寻你不见,如何来这里了?一早让你读书,读了不到两行就跑来淘气了。”话音里满是爱恨不得带了些宠溺。 封氏本要开口发难,却被慕容思慧一句话噎堵回去。小五兄弟顽劣不爱读书,府里人人尽知。 小五更是害怕,恐惧地仰脸打量母亲乞求地望着她,紧紧拉住他的衣袖。 “老四家的,可是你把五儿的脸撕拧成这般惨不忍睹?”老夫人愤然发难地问。 慕容思慧一怔,旋即淡淡道:“佐哥儿不肯读书,还顽劣对学堂里的先生无礼,媳妇管教他时,下手略重了些。” “下手略重了些?你看看你把五儿的脸都拧烂了。小孩子顽皮,你如何打不行,要如此狠毒撕拧他的脸。不过就是他不肯开口叫你一声娘,你好好待他,日久天长他自然会敬你如生母。”封氏再也忍不住破口痛斥,她泣不成声哽咽,“这孩子的身上,体无完肤呀!” 封氏再也按捺不住,旋即更是失声痛哭道:“五儿千不好万不好,可他也是个孩子,好歹叫你一声娘,什么深仇大恨要你将他折磨到如此田地?” 她眉头紧拧,拉过小五扯下纨裤,露出小屁股上青紫的小腿上纵横淤青的伤痕。 众人唏嘘不已,老夫人冷厉的眸光瞪向慕容思慧喝问:“可是你做的?” “是媳妇所为。”慕容思慧坦然应着。 “你,你焉能狠毒如此呀!这堪比大理寺酷刑了!”封氏痛哭失声,搂住小五哭做一团。 众人责备的目光齐齐投来,谢四爷再也忍不住上前训斥妻子道:“你也太过放肆!大嫂一番好意将佐儿过继给咱们这房,你不思知恩图报,反同一个孩子一般计较。”一旁的小妾珠姨娘忙轻轻拉他衣袖,示意他息怒。 四夫人慕容思慧面色哀婉,欲言又止,仿佛无限隐衷难以道出。 “小孩子,难免顽劣,才需要父母耐心管教引导,哪里能如此痛下狠手?”谢妉儿责怪慕容思慧道,上前拉过小五怜惜的看着他的伤,毕竟是自己娘家侄儿,她怎么能不心疼? 人人指背,众说纷纭,旁边的丫鬟才要开口替慕容思慧分辩,被慕容思慧一把拉住,又缓了片刻,才要开口,身子一晃头一晕险些跌倒。 幸亏一旁的丫鬟琉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委屈的喊一声:“夫人,都说让夫人如实禀告老夫人,夫人就是不肯!” 第二百四十章 反胜 琉璃不容分说抢先噗通跪地哭诉:“老夫人容禀。今儿分明是咱们四夫人监督佐哥儿背《弟子规》,谁想连这浅显的开蒙书佐哥儿竟然背不出。四夫人无奈便训斥几句,佐哥儿竟然出言顶撞,口口声声骂四夫人说,”琉璃忽然语塞不敢向下说。 “佐哥儿平日性子最是温和,若不逼到绝处,他定然不会出口伤人。”封氏争辩着。 “佐哥儿他说四老爷……” “琉璃!”慕容思慧面色惨白的制止,生怕她说出实情一般。 “佐哥儿说的是实话,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金嬷嬷替封氏争辩着指责。 慕容思慧倒是强扮出一脸谦和的笑,透出几分息事宁人般的大度,她不时扶扶额头,透出几分虚弱可怜的模样。 琉璃却不依不饶地挺身道:“是佐哥儿出言不逊,他骂四老爷不会生儿子,骂四夫人不是她亲娘凭什么管教他?还啐了四夫人一脸吐沫。四夫人是听了他辱骂四老爷,才气急败坏的去撕拧佐哥儿的嘴。佐哥儿骂不停的挣扎,还扯了四夫人的头狠狠去撞廊柱,四夫人挣扎才撕扯了佐哥儿的嘴,佐哥儿才肯住手的。” 琉璃哭诉着上前猛然一把扯开慕容思慧的昭君套,众人一阵惊叫。昭君套揭下,露出慕容思慧额头上缠裹的白绫,上面透出血渍。众人这才恍悟,难怪慕容思慧在春季反是匪夷所思的戴了厚厚的昭君套在额头。 “你,你的头,这是如何了?”老夫人惊得问。 “那要问五爷了!”琉璃不依不饶道,“老夫人遣人来传唤四夫人时,太医正给四夫人料理伤口,所以才来迟了。四夫人还叮嘱奴婢们千万不许说出去,免得让大夫人难堪,让老夫人难过。”琉璃一张嘴伶俐,说的风头顿时逆转,无数惊讶埋怨的眸光投向了封氏母子。 慕容思慧这才哀哀地叹息一声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他四老爷说事儿,毕竟四爷日后要在朝中为官,这种话若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都说四爷有暗疾,可让四爷如何人前抬头?况且佐哥儿在我房里抚养,出了这种事儿,日后传出去……”她眸光望向躲在封氏身后的小五谢子佐问,“你自己说说,今儿是为什么教训你的?” 原本怒容满面的谢祖怀立时一脸尴尬,气恼之余狠狠瞪向佐哥儿。虽然童言无忌,但这言语委实恶毒,令他心头一冷,更是心有余悸。 小五谢子佐慌忙哭了分辩:“我只骂了四婶婶不会生养孩子,没有骂四叔……” 琉璃气恼道:“哥儿好歹是个爷们,如何敢说不敢当。先是惹祸都是四处搪塞嫁祸,前番害得我们太太落了胎,反怪是严哥儿表少爷;如今自己骂过四老爷,这么多丫鬟婆子的耳朵都听着呢,哥儿怎么能信口开河呢?” 听说小五竟然胆敢私下奚落四爷体有暗疾,莫说是无中生有,即便是真有,也轮不到他一个小辈信口胡言。 封氏始料未及,如今竟然付氏都皱起眉头看一眼二爷谢祖慎,颇是责怪地对封氏道:“无端端的怎么拿他四叔来议论?若是传出去,有碍四爷的声名。” 平日里付氏循规蹈矩从不同人红脸,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如今望着封氏的一番言语,仿佛墙倒众人推,在指责封氏。 封氏本是想争辩,但如今被四夫人突如其来的咬住要害,立时显得她同谢府为敌了。 不过封氏灵机一转,哀哀地哭道:“我的儿呀,你怎么被打得遍身的青紫肿伤呀?就是今日一时失口,平日这旧伤,又是如何搞的?” 忽然,她俯身跪地请罪对老夫人说:“都是媳妇昔日管教儿子不严,才让小五今日闯祸,触怒养母,实在愧对四叔。媳妇仔细想想,如今大错已铸就,明日这消息不胫而走,诚如四妹妹所忧虑,若是谣言传去了朝中,人人都知是四爷有暗疾不能生养子嗣,这可让四爷日后何以人前抬头呀?小五真是死有余辜,是儿媳已是错怪了四妹妹。” 流熏同方春旎互视一眼,心想如何的封氏忽然如此婉转了辞色,示弱的模样,神色哀哀的。看她如此,毕竟是大儿媳,老夫人也懒得责怪,神色略敛了敛,就要作罢。 忽然封氏噗通跪地求道:“求老祖宗成全,都是媳妇惹的祸事,如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若要堵住这谣言让四叔得以在人前抬头,最好是四叔叔房里速速有所出,谣言不攻自破。儿媳想,莫不如儿媳将功折罪,设法促成此事。” 谢妉儿噗嗤一笑道:“大嫂嫂莫不是气糊涂了,四哥眼前这急,你能帮上忙?” 封氏从容道:“媳妇娘家有个庶出的表妹,生得人物周正标致,又知书达理。不如,媳妇去说媒,说来给四叔叔做个平妻贵妾,好歹同四妹妹还是表姐妹之谊,亲上加亲呢。媳妇再将两名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送给四叔做侍妾,若能生个一男半女,谣言不攻自破,也算儿媳对四叔和四弟妹的一份补偿。” 一言即出,四下愕然,众人面面相觑,四夫人慕容思慧更是如晴天霹雳炸响头顶,立时懵住。旋即她气得失声惊呼:“这如何使得?” 原本她是要收服小五,让封氏同小五就此断绝死了这份心,谁想封氏竟然釜底抽薪,以退为进,忽然提出要为四爷更去纳妾娶平妻贵妾,有了明珠为妾收房已令她寝食难安,好在明珠看来还规矩,出身卑贱对她毫无威胁。眼下,若再纵了四爷纳妾,这岂不是开门揖盗?慕容思慧对四爷纳妾一事讳莫如深,府里人人尽知。如今慕容思慧杏眼圆睁就要动怒的大喝一声,老夫人都不由嫌怨她不懂规矩道:“你大嫂嫂也是一片好心,事已至此,怕也只有这个法子能堵住世人的嘴,还你男人一个清白。”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反水1 慕容思慧哭哭啼啼道:“那焉知是媳妇的毛病?或许……” 封氏更是委屈落泪叹息一声:“佐哥儿在我房里也不懂得什么暗疾不能生养的话,诚如四妹妹担忧,小孩子童言无忌,定然是同大人口中听来学舌的。如今看,定然是四妹妹园子里下人们没有规矩,暗中不知如何议论四房没有子嗣的事儿,被佐哥儿无意听了,似懂非懂的胡乱传话。”她溜溜地望一眼慕容思慧道,“若果然不是妹妹的毛病,这一试便知了,也不失为一稳妥的法子。” 慕容思慧立时语讷,愣愣的望着封氏,才觉得一股阴风习习而来,从脚心后背向上涌,直冻去了心底。她打个瑟瑟的寒颤,频频摇头,如若这般,开了这个口子,可不正称了四爷的意,小妾明珠是丫鬟开脸抬举的,不足为患。但四爷若再娶个平妻贵妾,有个一男半女,就要压去她头上了! 她正要哭闹,忽然一旁的方春旎上前说:“小舅母不必担心,四舅舅心里自然有数的。即便日后小妾有所出,老夫人做主过继五弟过来四房时也说过,佐哥儿日后就是四婶婶的亲生儿子,不论如何,都是四房长子,定不会因为四舅舅又新添了亲生的儿子,再把佐哥儿送还给大舅父的道理。” 一句话断了封氏的后路,封氏委实一惊,冷冷的目光如剑扎去方春旎面上,又恨又怕。不过这一来倒是提点了慕容思慧,她安然一笑。 还不等封氏开口抢白,谢妉儿忽然一惊一乍般说:“啊,这怕不妥吧?前些日子才听说朝里出了个大事,市井都传做笑谈了。说是一位官员无嗣,要休妻再娶。结果那妻子反赖是官员日日留恋花街柳巷惹出的一身脏病-不举。那官员为了堵住世人的嘴,忙着迎娶了一房小妾,又抱养了一个婴儿掩人耳目称是小妾所出,诬是媳妇不出。媳妇哪里肯依,花钱雇了个衙门里的捕快去一查,真相大白,就告去了大理寺,闹得这官员丢官丧名的……啧啧……” “妉儿!”老夫人一声嗔怪,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娘!”谢妉儿娇嗔道,“如今朝里正为这桩笑话闹得沸沸扬扬,都在推测朝里那些多年无撕忽然无事自补娶妾生子的,许是同那位闹笑话的官员如出一辙的。如今偏偏四哥哥此刻忽然纳了几房妾,不是明摆着去自取其辱吗?” 原本被逼入绝境的慕容思慧仿佛苍茫大海里遇见一根救命稻草的蚂蚁,急于奋力抱住,她连声附和谢妉儿的话,“媳妇也是这个道理,若能为四爷延续子嗣,媳妇何乐不为呢?再说,我有了佐哥儿,身子受损,如今也是别无所求。怎么不爱惜这孩子?不过是为了佐儿日后能先身扬名,如今督促他读书操切了些。”慕容思慧如此一说,露出示弱的模样,倒令老夫人左右为难了。 流熏冷眼旁观静默一阵子,待众人争执稍停,她忽然一笑上前:“这事儿有趣了。原本是五弟顽劣顶撞母亲惹出的祸事,怎么反闹得成了给四叔父纳妾才息事宁人呢?头疼了医脚,真真的有趣!” 如此一提醒,话题又回到教训小五谢子佐的事儿上。分明是小五无事生非冥顽不灵地顶撞不服教诲。 谢祖恒恰进来,沉个脸吩咐一声:“将这孽障拖去院里,狠狠打一顿,府里子弟都去观打,以儆效尤!” 封氏一听,见谢祖恒动怒,知道丈夫是个秉直不阿见不得子弟懒惰口舌多言的,忙去为小五求情。 老夫人发话说:“是该他大伯管教了!十岁了,竟然《弟子规》都背不出,反不如严哥儿了!” 小五一见大事不妙,慌得抱住母亲的腰大哭:“娘,救我!娘,五儿不要挨打呀!” 管家已经无奈上前,吩咐家丁架走了小五,拖下了堂去。 流熏耳听了众人叹气的叹气,议论的议论,谢妉儿拖长声音无奈道:“这小五如何生得个挨打的皮肉?这几个月就见他不停的挨他老子的家法黄荆条了。” 方春旎对流熏淡淡一笑,二人待人群散去时随在其后出去。 庭院里,哭嚷着的谢子佐被按在漆黑色的春凳上,家丁过来一把扯下他的葱绿色的绫裤,露出一身白腻腻肥嘟嘟的赘肉。上面还有几道乌青的檩子,那是慕容思慧打的。如今小五声嘶力竭的哭声喑哑了也无人敢来求情。兄弟们好奇的目光望着他,都觉得他在咎由自取。 倒是谢妉儿扯了一把吓得紧紧搂住她腿的严哥儿的耳朵叱责一句:“要学就学些上进的,莫学些下作的,嘴贱人更溅!” 三指宽的毛竹板子挥舞打下,小五哭得声嘶力竭疼得失声,两条腿在蹬踹,如一条在岸边苟延残喘挣扎求生的鱼。他绝望的哭嚎,封氏躲在房里不敢出来,掩面痛哭。 流熏和方春旎远远的看着,方春旎叹息说:“咎由自取呀!” 流熏露出得意的笑,方春旎转去问她:“熏儿,你去对四舅母指点了什么?” 流熏得意的一笑说:“怕是日后四舅母再也不是封氏的走狗,不去咬她就是不易了!” 忽然她低声问方春旎,“旎姐姐,你精通医术,你说,四婶婶不能生育,是巧合还是……” 方春旎打量她的目光问:“你是怀疑,四舅母久不成孕,屡屡落胎,是另有隐情?” 流熏说:“我不过是猜测。依理说,宫里的太医来了不少,走马灯一般,若是有人下药,早已查出来了。还等到今日?” 一句话反提醒的方春旎,她惊诧地望一眼流熏,又望一眼反败为胜的慕容思慧,寻思片刻道:“医道讲,望闻问切,观四舅母的颜面,似没有不足之症,前些时候为她把脉,也不见有虚症。如此说,问题倒不应出在四舅母身上……若果然是如此,那倒是大舅母点醒了咱们。” 流熏唇角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颇有几分高深莫测。方春旎顿悟,“熏儿,果然是你这个鬼怪在作祟。莫不是你早查出其中的隐情?” 第二百四十二章 反水2 流熏笑了摇头,方春旎神色一滞:“莫不是你要……” “引蛇出洞!”流熏一字一顿道。旋即 凑在她耳边轻语几句,方春旎推她一把说:“闲事勿理,我可不随你去疯!” 正在说着,慕容思慧走来,摇个扇子从她们身边过,笑容可掬的同她们搭讪几句,只对方春旎说了一句:“到底是方太医的后代,果然名不虚传的。” 方春旎恭谨的微微屈膝一礼淡然一笑:“四舅母过誉了,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慕容思慧反是眉梢一挑立住足,更是上下打量她,透出几分欣赏道:“日后舅母少不得还要请教你。” “旎儿不敢!”春旎淡淡的躬身。慕容思慧又转向流熏道:“熏儿,你哥哥可有了消息,日后你五弟少不得要他长兄马首是瞻。”但二人目光交融的片刻,分明流熏从慕容思慧眸光里透出幽幽的笑意,似在有意向她们示好。 流熏心头明朗,面上却装作一无所查,只对她说:“哥哥人在何方,熏儿也不得而知。不过五弟弟有四婶婶的严加约束,日后一定上进读书,不会再一味顽劣了。” “是呀,人说慈母多败儿,但世人只知一味溺爱子女,若真有一个两个如孟母三迁般贤明识大体的,就载入青史了。”方春旎随声附和,慕容思慧更是双眼笑眯成一条缝,颇为受用。 流熏午睡才醒来,外面绿婵就来通禀:“小姐,四夫人来了,奴婢请她稍后再来,小姐在午睡。她却说闲来无事,也不必惊动小姐,就在此坐坐。” 流熏一惊,如此说来,她睡了一个时辰,难不成四夫人就一直在此等候她? 绿婵见她面上有些歉疚,许是让四夫人多等了些时候心里过意不去,就一边打帐帘一边说:“横竖她乐意。再者说,小姐今儿为她解围救了她,四夫人如今不知该如何感激呢。想想先时她不查内情就诬陷是小姐撞她落胎,小姐真是以德报怨呢!” 流熏深深望她一眼,示意她隔墙有耳,自己悠悠地说:“四婶婶人是极好的。前番的事,若不是有人做鬼刻意陷害蒙蔽了她,四婶婶如此聪明睿智的人如何能被蒙骗误听误信了?哎!她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却不能怀胎生个一男半女,总被人压了一头。” “五哥儿过继给了她,便是四夫人的儿子了。”绿婵说。 “毕竟是不同的。隔了肚子隔了心的,还是自己生的养的才好。四婶婶年轻,这顽疾,该是能治的。”流熏苦笑无奈摇头。 绿婵说:“旎姑娘妙手回春,小世子的病症老太医都束手无策,旎姑娘都能医治,许是旎姑娘能给四夫人解了这多年不孕的顽疾呢。” “啐!”流熏嗔恼一声,更低声道,“你就别给旎姐姐寻事儿做了,不见她近日身子不好,多忙吗?” 沉默一阵,流熏懒洋洋的推枕起身吩咐她,“开窗看看,可有人在外面?” 忽听窗外一声咳嗽,传来慕容思慧的声音:“熏姐儿这可是醒了吗?” 流熏警觉地望一眼绿婵,堆起盈盈的笑意对外面应一声:“四婶婶,熏儿醒来了,怠慢了四婶婶,未能远迎。” 忙吩咐绿婵说:“还不速速请四太太进来坐,越发的没了规矩,四夫人来了,也不唤醒我!” “不怪她,是我不要丫鬟们吵醒你的。”慕容思慧笑眯眯的进来,气色红润,神清气爽,显然先是一场胜仗令她绝处逢生后大快人心。 流熏起身一脸喜气的相迎,被慕容思慧一把搀住,打量她笑了说:“大小姐不必如此多礼的,都是自家人。四婶婶还未来得及谢你呢。” 流熏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忙让了慕容思慧坐下说,“四婶婶快请坐。熏儿如何当得起?” 慕容思慧得意岑岑的笑着坐定,才转头看一眼自家身后的丫鬟琉璃递个眼色,琉璃伶俐地捧过一个朱漆木椟,打开时掀开一层朱红色的绒布,里面是一枚一弯酥油般莹润的镯子,上面飘着一絮云彩般的蓝花,一看就是名种“琉璃脆”。 流熏眼前一亮,她喜欢玉,府里人人尽知,甚至因为宠溺她,封氏也不惜血本出手阔绰的送她美玉,逢了生辰,爹爹也会送她玉簪玉镯。若说起成色,倒都不及眼前这枚镯子,可是价值连城了。 流熏一惊,捧起那镯子对了光线观看,有些爱不释手。 忽然觉得不妥,歉意的一笑时,慕容思慧笑盈盈地望着她说:“大小姐是个识货的,喜欢就好,这是婶婶一份心意,送你的。” “送我的?”流熏惊得难以置信。府里无人不知慕容思慧为人铿吝,娘家不及封家富贵,又极好颜面排场,所以依附了封氏得些小利,才得以在谢府存活。如今她竟然慷慨解囊出手如此阔绰,莫不是把压箱底的陪嫁都拿了出来? “这个,熏儿不敢收,如此贵重之物,小婶婶莫折煞熏儿了!”流熏慌忙推辞,将个镯子重新放回盒子中。 琉璃说:“大小姐若是不收下,可是同咱们夫人见外了。四夫人平日就一直佩服大小姐的机智聪颖,无暇细聊。今儿亏得大小姐挺身而出为四夫人解围,保住了儿子,四夫人感激都来不及呢。” 流熏更是心领神会,殷殷地说:“不过是熏儿分内之事。五哥儿也是熏儿的弟弟,哪里有姐姐不盼望她出息的呢?只是他过于被宠溺显得顽劣异常,对的有四婶婶如此深明大义的娘亲督导呢。” 两个人心照不宣,各自心头含笑。 慕容思慧说:“这镯子本是我娘家兄长得来的,送给了我。他近些年在军中屡屡立功,也有了些犒赏。想起这些年亏欠了我这娘家妹子,才送了这劳什子给我。你是知道我的,这玉虽然稀罕,但上有婆婆,下有几位嫂嫂,我若戴出去,难免被人指背说是张狂了。不比得你,将出嫁的闺女,怎么也要有些像样的嫁妆才不被婆家请看了去。这劳什子与其束之高阁,不然物尽其用。” 慕容思慧拿过那镯子,拉过流熏的柔荑,轻轻为她套上,左右端详了笑盈盈说:“看,果然是好的,你肌肤白皙如玉,同这玉镯可是相映生辉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反水3 流熏心里暗想,慕容思慧此来绝非为答谢她救命之恩才送玉镯,这玉镯如此名贵……可是,她必有所求,可自己不想欠她什么。若不收下这玉镯,又驳了她的颜面。 流熏倒是急于拉慕容思慧到自己的阵营,于是她露出一脸受宠若惊的笑,眉开眼笑的吩咐绿婵:“既然四婶婶慷慨赐赏,熏儿就愧领了,绿婵,还不仔细的收好。” 绿婵不解地望她一眼,还是应声双手接过那盒子退下。 流熏又忙吩咐小丫鬟们快给慕容思慧看茶,显得极为亲热。 慕容思慧反显出几分拘谨,分明心中有话,又不便直言,吞吞吐吐许久,流熏才递绿婵一个眼神示意她同小丫鬟们退下。 慕容思慧这才略定定心神,捧着青花瓷茶盏细细品一口香茗问:“这,是今年的阳羡茶吧?味道还颇是纯正。” 流熏说:“这是老太太赏的,若是婶母还喝得过,就拿些去尝尝鲜。” 谁想慕容思慧叹息一声说:“也罢了,茶毕竟是寒的,我这身子本就寒气过剩才害了那顽疾不能怀胎。”说着一片落寞怅憾的神情。 流熏便由了她的话问:“小婶婶这病,可是请名医看过?熏儿只听人说,术业有专攻,民间许多郎中再治疗一些偏僻的杂症上,反强过宫里的太医呢。” 慕容思慧只是自嘲的笑笑说:“先时也不知请过多少郎中,就是这药吃得反比一日三餐的菜吃得多了,也不见起色。” 流熏打量她的神色,故作糊涂地试探道:“哎!可惜才怀上的胎儿,就被弟弟们顽皮,糊里糊涂的给撞掉了。如今伤了身子,再若怀胎可是难上加难了。” 慕容思慧的脸色顿然一怔,旋即露出几分勉强的笑意附和说:“也是啊,这就是命数吧?” 但她心里已是忐忑不安,看似流熏并不曾察觉她假怀孕的圈套,反真是误信她果然是被小五撞得小产。如此才好。 她心里有鬼,又定了定神才堆笑了问:“听闻,方姑娘的医术高明,颇有家传,熏儿你同她平日交好,可是听闻?” 果然是为此而来,流熏一笑说:“旎姐姐倒是粗通些医术的,识得些草药懂点药性,那不过是自己平日里翻书知道的一点半点,比熏儿强百倍倒是。但若是说起治病救人,怕就逊色许多了。” 慕容思慧透出一脸失望,忽然流熏记起什么问:“哦,难怪!前些日子,四婶婶可是曾派银碟来问过旎姐姐,那个彭苏草……” “彭苏草?”慕容思慧神色大变,倏然起身问,“什么彭苏草?我不知道呀?” 但慕容思慧心里已是打颤,惊悸不定。 见她神容大变,流熏诧异地问:“咦?那就奇怪了。那日熏儿同旎姐姐子在荷花塘那边逗仙鹤,银碟拿了些药渣子跑来问旎姐姐这些药渣里有哪几味药,都是治疗什么的?我听旎姐姐说,这药吃了腹中胀气欲呕,看似害喜,其实伤脾胃的。旎姐姐追问银碟这药渣子哪里来的,银碟吞吞吐吐地说,是四婶婶你遣她来问,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药渣子。旎姐姐还觉得奇怪呢,又不便多问……” 慕容思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头一震,脸上渐渐显出复杂的神情,她深抿了唇讪讪道:“许是银碟这丫头在捣鬼,替什么亲戚在问,偏偏打了我的旗号。看我不去审这个贼蹄子!” 她脸色突变,心里却寻思,难道是封氏同她翻脸,早在私下开始要算计她?她假怀孕的把柄被封氏握着,怕是永远是个要挟。难道封氏怀恨在心,要同她以死相拼揭穿她了?她深深抿紧了唇,又打量流熏将信将疑的神色,堆出笑脸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轻轻拍拍流熏的手,一副亲热的样子说:“如今婶婶才知道你是个可人疼的,日后但凡有用得到婶婶之处,尽管开口。” “婶婶!”流熏起身相送叮咛一声道,“婶婶体内的寒气,焉知不是性子太急所致。何必平心静气静观其变呢?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怀胎生子也如是呀。” 这番话听来仿佛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女子能说出,倒是令慕容思慧对她刮目相看,多打量她几眼,心领神会的笑了笑平静地说,“熏儿是个识大体的,婶婶记下了。”旋即她哽咽道,“横竖是婶婶命不济,若有个一男半女,也不至于让这些小人算计了去。”那声音哀哀的,令人心动。 流熏紧执着她冰冷的手指,宽慰说:“否极泰来,或许是好事多磨,小弟弟就要来婶婶腹中投胎了呢。” 慕容思慧心事满腹,也知这话不过是宽慰之词,勉强的笑一笑告辞而去。 流熏望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凌乱,心想这慕容思慧若知道封氏已开始处心积虑的灭掉她的话,不知日后是否会奋起一搏,同封氏拼命了去?银碟问方春旎药渣一事是子虚乌有,但那药渣可是真真的确有其事。就等眼下一场大戏开场了。 慕容思慧急匆匆回到房,心绪杂乱,脚步更是凌乱。才进院,就见几名小丫鬟一边泼水一边嬉闹,你追我赶。 恰一个丫头笑闹着向她跑来,边跑着只顾回头笑闹也不曾看到她,一头竟扎去她怀里。 慕容思慧一个趔趄幸好被婆子扶住,才立稳脚,她恨得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丫鬟面颊上,抽得丫鬟扑跌在地,眼冒金星,半晌才哭了爬起身讪讪的望着她哭腔着喊一声:“太太!” “还知道我是你们主子?这就是要翻天了吗?”慕容思慧一撩裙襟坐在廊下栏杆美人靠上,打量吓得面容失色向后退的丫鬟们问:“谁出的主意,让你们疯闹?” 她犀利的眸光从丫鬟们面颊上扫过,一眼看到了银碟,招手喊她向前说:“你,过来!” 银碟诚惶诚恐的向前,怯怯的跪在她脚下喊一声“太太~” 慕容思慧伸手一把狠狠拧住她粉嫩的面颊咬牙切齿地撕拧着骂:“我平生最恨那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背主求荣的!一张贱嘴,只会偷懒馋滑。” 银碟疼得撕心裂肺的哭嚷着,挣扎不能。看得四下的丫鬟们人人惶恐瑟瑟,惊得大气也不敢出,更没人敢去替她出头求情。 婆子们也不知四奶奶如何发得鬼火,原本去大小姐院里之前还高高兴兴,忽然的恼怒成如此地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反水4 琉璃在一旁说:“奶奶也不必同银碟置气,这种贱蹄子,打发了就是,留她不得。” 银碟尚不及摸到头脑,平白的就如雷轰顶,天塌地陷了。她哭求着:“四奶奶,银碟错了银碟不该贪玩,银碟再也不敢了!” 她哪里知道四奶奶因何独对了她发怒? “把这妮子打一顿,卖去窑子!”慕容思慧气恼的起身,冷厉的目光瞪视她道。 一旁的婆子慌得提醒:“银碟是大太太赏的丫鬟,夫人您还没过门在慕容府就伺候您了,好歹要回禀大太太一声再打发吧?” 慕容思慧狠狠的咬了唇一字一顿道:“大太太的人?我倒怕她留在府里多一日反给大太太脸色抹污呢!带走!” 人人噤若寒蝉,不敢抬头,周围一阵肃静,丫鬟们不明究竟。平日只道银碟是四夫人的跟前人最是受宠,今日不知如何的忽然被四夫人打发了。 傍晚,众人依旧凑去花厅饮宴,因是二房小妾邱氏的小寿,又不肯张扬操办,二夫人付氏就在春暖厅摆了几桌酒宴,请了老太太和府里女眷去凑个兴,热闹一番。偏巧赵王妃从边关得了一筐子野味,遣人送来给老夫人尝鲜,就让厨子烹了端来。 众人把酒言欢笑闹正欢,忽然外面一阵哭闹声,付氏气恼地问:“何人喧哗?” 话音才落,一名蓬头垢面的丫鬟闯进来,噗通跪地叩头:“老夫人为奴婢伸冤做主呀!” 众人立时愕然,倒是小姑太太谢妉儿噗嗤一笑打趣道:“呦,这酒宴没用完,戏先开场了?莫不是唱上了《窦娥冤》?” “这,这不是四妹妹房里的丫鬟,那个银碟吗?怎么,这副模样了……”二夫人付氏诧异地问,认出了满面青肿的银碟。 银碟叩头哭诉道:“太太们做主,老夫人做主呀,四奶奶要将银碟灭口,卖去窑子,银碟冤枉呀!” 封氏一脸怒容训斥:“浑说!定是你偷奸耍滑,犯了规矩,还来强词夺理!” 一旁的慕容思慧早已花容失色,惊得大怒道:“一早你偷懒带着丫鬟们混闹,还无事生非议论口舌,私下笑话我同四爷不能生养。我才杀一儆百的打发了你。你这妮子贼心不死!还敢来这里搅合姨奶奶的寿宴?” 婆子们上前就来拉扯银碟,银碟踢踹了脚声嘶力竭的哭喊:“不是,不是的!是四奶奶假装怀胎害喜,还让奴婢设计去栽赃诬陷大姑娘和五公子,如今事情过了要杀人灭口,奴婢有物证!” 一句话满座皆惊,众人哗然。封氏惊得问:“你可不许胡说,仔细拿你去见官!” 老太太吩咐一声:“带她过来,仔细盘问!” 众人神色肃穆,看着哭哭啼啼的银碟跪地,面目被拧掐得触目惊心瘆人。她从怀里抽抽噎噎的掏出一个包裹,抖落出一件血污的亵裤说:“这是四夫人让奴婢去匿藏的来月信时污浊的亵裤,四夫人根本没有身孕,不过是吃了一味草药,看似怀孕,然后买通了御医来做戏。那草药渣滓,奴婢也藏好的,不敢私毁,就怕日后四夫人心狠手辣报复奴婢灭口。” 四夫人花容失色,怒道:“你,信口胡言!分明是你好吃懒做,还敷衍塞责!”她转去慌张的哭求老夫人,“老祖宗,替儿媳做主,不能让这些奸人得逞呀!” “老祖宗一定还妹妹一个公道的!”封氏悠悠的说,眼里露出快意的光泽,似在静观一场好戏。 若是慕容思慧居心叵测,假意怀胎在假装作被五哥儿撞倒落胎,那她用心险恶,一定被休,便是留在府里也如被打入冷宫一般,五哥儿无错,也该还给大房。 流熏打量封氏,又看一眼春旎,春旎对她点点头。 慕容思慧如何也没料到,竟然她打发走的丫头忽然出现在这里,还狠狠咬她一口。若没有靠山,哪个丫头有如此大的胆量? 她气得周身哆嗦,才发现原来大夫人封氏早就为她设了个局防范她的一朝背叛,竟然将她的罪证都暗地留下了。 老夫人看着那包血污的亵裤和月事儿所用的污秽物,捂着鼻子问一句:“老四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思慧灵机一动,急中生智打量那包亵裤说:“这,这可不是我几个月前丢弃的吗?我的亵裤,吩咐给银碟拿去洗,怕婆子们脏手笨脚的,那亵裤又是女人家贴身之物。可银碟洗不净,媳妇也懒得同她支气,索性就不要了。也不过是怀胎前几个月的事儿,媳妇就没深究。谁想这丫头用心险恶,竟然来诬陷我!更有这条紫色的,分明是前些时媳妇还穿的,不知如何就丢了,原来这小蹄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去如今污浊了来害我!” 如此一反咬,银碟也慌了神,连连摇头哭道:“四夫人你说话要有良心,不能血口喷人!” “啐!你个歹毒的小蹄子,想诬陷了我就能逃过被罚赶出府吗?”慕容思慧恨不得上去掐死她的心都有。 封氏上前劝说:“老祖宗,也不能听这丫头的一面之词。她说的什么太医,哪位太医,请来对峙呀!” 太医?卢太医是封氏为她请来的,慕容思慧的后背一阵冰凉,冷汗濡湿衣衫。封氏果然狡猾,若是卢太医道破隐情,一口咬定是她,那她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吩咐一声:“去,请卢太医来!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那银碟听,还是在戳点慕容思慧。 下面的时光如坐针毡,慕容思慧坐立不安,老夫人倒是依旧吃着老参飞龙煲,一面品评里面的白果的鲜嫩。慕容思慧却是食不甘味,心里七上八下,目光游离不定。 忽然外面一阵脚步声,她一个激灵抬头,管家进来回禀:“老夫人,卢太医到了。” 卢太医提个药箱匆匆进来,他并不常来谢府,但他身后紧随了常来谢府的莫太医,神色间满是凝重。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药渣 二位御医进屋拱手同老夫人见礼。 因是家丑,老夫人陪了温和的笑说:“劳你们二位辛苦一遭了。原是府里出了一桩悬案,也想给这告状的丫鬟一个明白了断,才劳了卢太医来问问,前些时候卢太医给四夫人请喜脉,可是觉出什么异样?” 卢太医闻听,诧异地望一眼莫太医,莫太医德高望重,抢先拱手脱口而出:“若说四夫人的脉,下官也觉得奇怪呢。卢太医在四夫人三个月怀胎时诊出那脉象颇乱,似是个死胎。” “死胎?”众人神色大惊。 “你,你浑说!”慕容思慧惊得神色大变,虽然早在意料中,但如今面对指责也慌乱不已。 卢太医黯然道:“也是下官糊涂,才对四夫人透露半点胎相似有异样,四夫人当场就哭得寻死觅活,吓得下官不知所措,只得欺蒙了四夫人说,宫里有一味保胎药可令她安胎。四夫人这才稍作平静。下官才疏学浅立时回太医院去请教师兄莫太医。” 莫太医是卢太医的师兄,医术高明,他捻了胡须说:“下官闻听此事,也觉得不妥,这种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又担心师弟诊断有误,就去了四夫人房里继续替她诊脉。”他深吸一口冷气说,“那滑脉,似有小产之兆,可卢师弟一口咬定那胎相原先是好好的。于是下官就吩咐拿来那倒掉的药渣辨看,忽然发现这药中有诡异……”莫太医眉头紧皱。 卢太医颤声说:“亏得师兄仔细,谨慎的查看药渣,那药渣里多了一味朱砂红,能致使滑胎,还能令产妇崩漏,血淋不止。分明不是下官药方里所开。” “何人大胆!”老夫人问题大怒,众人更是震惊。 莫太医说:“谁加的药都不打紧,倒是下官等怀疑药渣被误换了,才谨慎的叮嘱四夫人,日后煎药需要个妥帖稳重的人去做。待几日后四夫人脉象稳了,下官才离去。想是事关阁老大人府上名声,不敢声张此事。” 银碟急得分辩说:“药渣我都留了,太医可以辨认,哪里是什么安胎的药?分明是掩人耳目的!四奶奶服用的不过是假装害喜呕吐的彭苏草。”银碟胸有成竹。 “你这丫头贼心不死!分明是你血口喷人!”四夫人恼怒的要去同她纠缠,被人拦住。 莫太医打开那包药渣子,用指尖轻轻拨弄些在汝窑淡碧色的瓷碟里看看,又凑去鼻尖闻闻那药渣,渐渐的面色大变。 “如何?”老夫人问。 莫太医惊道:“果然不是安胎的药,” 四夫人慕容思慧双腿一软,险些跌落坐地,她摇头慌张说:“不,不是的!”难道是东窗事发?封氏在一旁得意岑然的笑望她,似在挑衅,“看你如何猖狂?离开我,倒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老四媳妇,莫不是你自己吃错了药才坠了胎?”老夫人急得问。 慕容思慧哭哭啼啼一脸冤枉说,“媳妇哪里糊涂如此,媳妇不明底细的。这药渣,哪里来的,媳妇如何得知?” 莫太医说:“不该是四夫人所用之药,如此虎狼药,四夫人怀胎卧床,一剂下肚就血崩而亡了。” 封氏原本一脸岑然自得的笑,如今闻听忽然面色一沉,惊得问:“莫太医,你可要仔细看了,不是安胎药,是什么药?” “这……”莫太医颇有难色,望一眼封氏,动动唇,又咽回了话。 “莫太医,快讲呀。什么虎狼药被四婶婶误吃了?”流熏好奇的上前问,捏起一块药凑在鼻子边一闻,颇是刺鼻。 方春旎凑过去一闻,顿时脸色惊变,一张粉颊霎时纸白,惊道:“这药,如何有一味……似是麝香,不是寻常麝香,是塞北……” “这位姑娘好眼力,诚然,这药渣不是安胎的药,倒似是男子服用养阳补气益中求子的补药‘五味汤’。只是,这补药里偏偏多了一味麝香,还是塞北的灵麝,极寒,这可不是互相克了?非但不能养气多子多孙,怕是要断子绝孙了。”莫太医斩钉截铁的断定,在场众人立时惊呼。 “啊!”慕容思慧一脸惊骇,那既然不是她吃的,又在她房里,给男人补身子的药,更有何人呢? 封氏定定神,倒是没有乱了阵脚,她阴阴地质问银碟:“死丫头,你这药渣哪里得来的?你心存怨恨陷害主子,就该逐出府去!” “不,不是的,这药渣,是从四奶奶的后墙根刨出来的!”银碟哭诉着,咬定了慕容思慧,“四奶奶日日要吃那假装怀疑的药,补药和故作呕吐的药都倒去后墙根。” 众人好奇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慕容思慧,难道是四奶奶私自下药毒害四爷? “五味汤吗?五味汤是老祖宗赐给四爷将养身子的,自我嫁给四爷,四爷日日服用。”慕容思慧似抓到救命稻草奋力辩驳着,“难道是说?老祖宗给四爷汤里下毒有意害四爷断子绝孙?”慕容思慧跪求哭告,“老祖宗容禀,那五味汤,四爷日日服用的,若非如此,媳妇哪里就能怀了胎?都是媳妇命苦,才导致如此的。” 她双眼垂泪,忽然扑向银碟问:“四爷五味汤的药渣,尊了老祖宗的叮嘱埋去我卧房南墙下,是求子的吉位,不得去动。你,若没有异心,你去挖四爷的药渣做什么?随遣你去作祟的!” 慕容思慧瞪起眼,不依不饶。 流熏忽然恍悟道:“老祖宗,不对呀。难道小婶婶多年不孕,是有人在老祖宗给四叔的五味汤里下了药,所以这些年四叔父才难以抬头见人。总为此事怅憾?” 一句话拨云见日。老夫人勃然大怒,手中的茶碗掷地大怒:“将这小蹄子捆去见官,好好审问!” 一旁的丹姝忽然说:“小姐,银碟的娘家兄长前些时候常来府里寻她,在后门外鬼鬼祟祟的。” “若没个人挑唆,她一个丫鬟定然没这份胆量。莫不是有人要暗算四爷?”流熏分析道,“毒害朝廷命官,可是要抄家株连灭门的。银碟,老夫人慈悲为怀,你速速招认,若是送了官,怕你和你哥哥就没这么容易搪塞了。后悔莫及!” 银碟已经吓得面如土色,频频摇头,哭求着:“大太太救我,大太太救奴婢呀!” 第二百四十六章 谜底 “你求大太太做什么?莫不是大太太唆使你去害四爷的?”谢妉儿气恼道。 “放肆!你个贱人,竟然敢毒害主子,如此狠毒!”封氏身边的金嬷嬷忽然上前狠狠抽了银碟一记耳光,指着扑倒地上的银碟痛骂,“死到临头还要狡辩,还不速速绑去见官!”事到如今,急于堵住银碟的嘴,以免银碟咬出幕后安排慕容思慧假怀孕的是大夫人封氏。 “以为装死就饶了你不成?”金嬷嬷气急败坏的上前踢踢银碟,吩咐人拉银碟起身。 流熏冷哂:“嬷嬷太过用力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嬷嬷要杀人灭口呢。” 封氏更是心里诧异,原本银碟突如其来的闯来告状,并非她安排。她虽然同慕容思慧有夺子之恨,但毕竟还有把柄握在慕容思慧手上。为了避免两败俱伤,她正在寻思个法子暗中除掉慕容思慧。可谁知,眼下银碟不堪慕容思慧的虐待,忽然闯来揭发了慕容思慧,她正乐得看笑话。但哪里曾料到,卢太医和莫太医的更是忽然改口,旋即银碟被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竟然将她那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引发出来,暴露眼前。这些年,为了让慕容思慧供她驱使,她暗中操纵在四爷谢祖怀补汤中下麝香,让慕容思慧一无所出,在谢府低人一头,不得不依附于她。谁想此事如今忽然浮出水面,令她措手不及。若是被人顺藤摸瓜抓出幕后的她,那她在谢府将无法立足,古板的丈夫和公公一定将她逐出谢府。 封氏屏住呼吸,眼见银碟倒地不再动弹,昏厥过去,她忙说,“还不速速将这丫头拖下去,醒来再仔细审问!”转身关切地劝老夫人说,“老祖宗,此事不宜张扬。您也不值得为这事儿气坏身子。” 待家丁上去七手八脚的拉扯卧地的银碟,却见银碟的额头渐渐流下浓浓的黑血,倒在血泊里。 “银碟!”卢太医惨叫一声就要扑过去,却被莫太医狠狠拉一把袍袖扔去身后,自己快步上前一把脉,目光惊骇徐徐摇头说:“人,去了!” 卢太医愕然靠去廊柱上,吓得一头冷汗,目光呆滞。 “呀,这丫头倒真是血性,死也不肯招出主谋,畏罪自尽了。”封氏掩了口鼻摇头叹息,面露惋惜。她有意将此事说成银碟畏罪自尽,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也不言语。 众人吓得愕然,谢展颜吓得哇的大哭失声,春旎忙蒙住了弟弟严儿的双眼,老夫人忙闭目念着阿弥陀佛。 流熏同方春旎相视一眼,心照不宣,总算险胜一回。只是银碟的死却出人意外,怎么如此巧,跌倒就摔破了头,丧了命?她诧异地望一眼金嬷嬷,金嬷嬷也是惊得手足无措。 封氏一脸悲戚的吩咐仆人们收敛了银碟的尸体,人死盖棺,是非无论,此事就成了无头官司。但四夫人慕容思慧摘清了自己的污名,更给四爷寻出了祸根所在,这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仆人们七手八脚收拾残局。 流熏回房,丹姝上前轻声耳语:“小姐,四房的珠姨奶奶,等了您许久了。” 流熏一怔,旋即一笑吩咐,“有请!” 明珠如今上了头,斜绾了似堕非堕的倭堕髻,一绺乌发飘散肩头,如落花飘散,愁锁愁烟,如啼如嗔,一身浅青色缃绮裙点染白色的梅花,折腰步聘婷而至,端端一个纤柔美人。 流熏一见,就笑了说:“姨娘如今更是千娇百媚了。”笑盈盈的吩咐丹姝看座。 明珠落座,哀怨的眸光望一眼流熏道:“大小姐,如今……四爷反对我冷淡了。” 流熏一笑道:“姨娘也不急这一时,你仔细想想。若是四夫人尚未生子,倒是你先为四爷养了儿子,那胎儿,能安稳吗?”她幽幽地望着明珠,明珠眸光里满是委屈道,“可是,四爷肯纳明珠,不就是为了延续子嗣的吗?若是四夫人生养在先,可还能容明珠?” 流熏拉过她的手笑了宽慰,“姨娘多虑了。姨娘仔细想想,若是姨娘先生一女尚好,若生一庶出的长子,日后四夫人有所出,那这孩子……” 明珠一怔,若是庶出的长子和嫡出的次子,日后她这庶出的长子少不得受苦。分明是长子,却无法承袭家业,还要受排挤。 “若是庶出的幺儿,或许还受尽父亲宠怜,若再多了一男半女,姨娘日后定然有靠。”流熏开导道。 “只是,明珠不明白了。大小姐何必做拿好人,替四夫人寻出不孕的根源?四夫人岂不是更猖狂了?”明珠泪眼汪汪,仿佛被蒙骗了一般。 流熏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更是劝说:“这回多亏了姨娘是个明白人,记起了大夫人曾派人去往四爷的汤里做手脚的事儿。若非如此,真若四夫人被休回娘家,怕是大夫人定然要安插自己的娘家那位表亲来给四爷做填房,那时候,姨娘不是更无容身之地了?前有狼,后有虎,二者相形取其轻,倒是这驯服的狼反强过那外来的虎。姨娘说可是这个道理呢?” 明珠这才点头,眉头微开问:“只是,四爷如今不到我房里来,可如何是好?” 流熏仔细打量她,为她轻轻扶扶鬓角一朵白色的海棠花道:“嗯,这样子就很妙。姨娘就如此柔柔弱弱小鸟依人的,四爷一准喜欢。姨娘也不必说什么,只是日日在四爷行过的地方候着四爷,笑脸相迎,尾随其后,便是四夫人给了你什么委屈,你只忍了,在四爷面前忍泪强作欢颜,你可明白?” 明珠豁然开朗,点点头,也不纠缠,起身谢过而去。 丹姝送客回来,流熏吩咐道:“你去告诉明珠,日后,不要来我房里走动。若是有事,自管同你私下去见面。” 丹姝不解道:“小姐,莫说是明珠不快,就是丹姝也觉得小姐不值得,如何就去帮了四夫人?四夫人帮了大夫人为难小姐,还少吗?” 流熏淡淡一笑摇头,“拔去一个爪牙,还会有别的爪牙。” “小姐,丹姝明白了,还不如反间和爪牙为我所用。”丹姝豁然开朗一笑。 流熏赞许的笑望她说,“去吧,也饿了,端碗汤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为我所用 晚间,丫鬟琉璃奉了慕容思慧之命特地来给流熏送了一碟小菜,说是四夫人亲手调的,给她和方姑娘尝鲜,是白色滑柔的竹荪和嫩嫩的笋尖儿。颇是诱人。 流熏问:“四爷可是回房了?” 琉璃垂头掩口窃笑说:“四爷抱起四夫人进的寝室,还给四夫人作揖说,这些年冤枉四夫人了。就连珠姨奶奶的房子都不去了。” 流熏一笑,怕是日后慕容思慧牢牢的跟定她们了。 流熏吩咐丹姝将碗腾出来,装了点新得的岭南果子给慕容思慧回礼。 才送走琉璃,就听到一阵笑声。 “这丫头,看你笑得得意,这就弹冠相庆了?”盈盈的声音,帘子一打,方春旎端丽的身影进得屋来。 “旎姐姐!”流熏欣喜的起身,这回若不是借了旎姐姐精通医术,险些她们就被封氏算计了去。 方春旎打量她,四下看看,在一张藤杌上坐定,故意拿腔作调地问:“招我前来,可是有什么好东西孝敬我?” 流熏一笑说:“四婶婶派人送来一碟子笋尖竹荪,点了些麻油,轻轻淡淡的很是爽口。特邀姐姐来尝尝鲜。” 方春旎轻摇了纨扇坐在一旁,打量那碗小菜摇头轻笑叹息:“如今才是人神清气爽。” 流熏道:“若非旎姐姐查出机关所在,哪里就知道是有人在四叔的汤里下药?” 方春旎说:“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真相大白,也算还四房一份安宁。” 流熏忙好奇地问:“姐姐,你是如何识破封氏的奸计的?怎么就知道那药是下在四叔父的汤里?依理说,四叔父四婶婶膝下没有子嗣,寻常人只会想是问题出在四婶婶身上,便是有人下药,都想不到是出在四叔父身上。姐姐可真是今世女华佗!” 方春旎掩口一笑,手中纨扇轻敲了流熏的头嗔怪道:“只你嘴贫。不过是那日听琉璃同厨娘争吵争灶眼,说起四舅舅日日必服的汤药,我这才猛然想起。四舅母年轻,嫁过来也曾怀孕不过是落过一次胎,就久不成孕。太医多次调药都医治不出,倒是莫太医无意提起一句,怕是四舅父身子虚亏。可是四舅舅常年服用补汤。我就动了心思,疑心四舅舅不能……” 话到此处,她面颊一红,透出几分羞怯,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说起来未免耳红面赤。 “也多亏你让明珠查出来封氏的丫鬟鬼鬼祟祟的在四爷的药理动手脚,我便疑心,寻来些一尝,竟然发现了麝香在其中,想来必不是外祖母所为。可怜四舅母,被人算计了,还替人效命呢!” 封氏果然狠毒,流熏暗自咬牙,狠狠道一句:“因果报应,迟早的事儿。” “倒是熏儿,你如何让那卢太医改口翻供的?”方春旎问。 流熏得意道:“那个卢太医,岂止是莫太医的师弟,更是他的异母兄弟。我去查那卢太医的底细,没有任何根基,依附了封家当门人,才得已进了太医院。可是他在太医院资历尚浅,竟然区区数年间就爬到了医政。论理,必定有人力挺他才是。我这么一查,发现竟然是莫太医处处暗自扶植他,若非如此,卢太医怎么敢有恃无恐?这卢太医还是个贪财的,医术乏陈。但莫太医却是妙手回春的高手。我这么顺藤摸瓜的一查,竟然发现卢太医是莫太医的异母兄弟,是莫太医的父亲外室所生,那外室在江南发水时同家人走散,多年后才同卢太医寻回了莫家,还是老祖宗出面替莫家寻回的这流落在外的骨肉。我不过去旁敲侧击了莫太医几句,毕竟四婶婶的子嗣是谢氏骨血,事关谢家根脉,若是祖父得知真相定然不肯轻饶。莫太医知恩图报且不论,就是他再大胆量,此事若闹出去,他还想在太医院混吗?偏偏他兄弟不争气,所以只有依了我的话行事。” “可是,若如此,莫太医可不就得罪了封家?”方春旎问。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他只得取舍了。况且,我不过对他说,大太太把他相好的银碟姑娘派去当鱼饵,在四夫人眼皮下投毒换药的,卢太医立时就不依了。可惜封氏太过狠毒,竟然杀人灭口,借机逃脱。” “怕她得意不了几日了。”方春旎一笑说,“眼前四舅母正值当年,若不出几个月怀胎生子,便必定在府里同她争锋夺权。那时候四房再不是大房的附庸。再者,俊表兄此番科考若是金榜夺魁,也不必再受她的欺压,” 流熏同她对视而笑。 畅观楼,流熏伺候在老夫人身边正在观赏湖心两只正在剔翎子的仙鹤,远远就见板桥上迤逦而来两个挺拔俊逸的身影,世子景珏一袭团花淡蓝色锦袍,风拂过,飘飘举举,更显英姿俊朗。 流熏偷眼看了景珏,自当视而不见,含了温笑同老夫人说笑。 倒是方春旎乍抬眼见了景珏,含了几分坏笑用臂肘轻轻碰碰流熏低声道:“珏表兄来了。” 流熏侧眼一望,反取笑她说:“旎姐姐的眼神越发的精准了,” 方春旎面颊腾然一赤,正在尴尬,流熏却自然地说,“分明湖里两只仙鹤,偏说是一只。” “那只鹤躬身剔翎子,被遮挡了,也不怪旎儿看走眼。”老夫人乐呵呵地替春旎解围。 景珏上前见礼,老夫人怜惜的拉过景珏为他揩了头上的汗说:“看着一头的汗,又跑去哪里疯闹了?你父王这几日不在,便成了脱缰的野马了!” 景珏眉飞色舞道:“六殿下请珏儿去砀山打猎,猎来了几头小兽,念着母妃平日吃斋念佛的,珏儿就放生了。只擒了一只锦鸡回来,给表妹们作画看了新鲜。” 小厮们抬来一只笼子,里面一只蓝绿翠羽绚丽的锦鸡,惹得姐妹们惊喜的凑去看。 老夫人见到外孙儿乐呵呵地先问:“看看脸儿都瘦了,我才对你母亲说,好不容易从边关回来,正好修养些时日,况且你救驾有伤要养,不必如此辛苦。莫听你父王逼你,来寻你舅父读书读书,那书是须得平日的功夫水滴石穿,哪里能临阵磨枪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冤沉海底 景珏在一旁带了几分顽皮眉飞色舞的调侃道:“临阵磨枪倒也使得呀?珏儿有一遭在驿站遭遇番兵偷袭,手里没有兵器,就提起一把发锈的柴刀,边打边在一旁的石磨上磨刀,还别说,打散了敌兵,那刀也磨得雪亮。伙夫拿去剁菜都削瓜如泥呢!” 众人一阵哄笑,景珏只对流熏一笑。 景珏又应付了几句,便深深看看一旁的流熏几眼,自己先走了几步出了廊子旁的葫芦门,不多时,流熏跟了出来。 “表妹托我打探的事儿,问出了个大概,”景珏说,看看左右无人,“只我告诉你,你可莫说给旎儿听,怕她难过。”景珏小心道。 流熏点点头,却觉出几分不祥。 “听说当年方家是因在宫里为早薨的淑妃娘娘请喜脉,误诊了,害得淑妃娘娘一尸两命。此事震惊了宫闱,可后来查出,此事似乎同怡贵妃有关,封氏舅母又是怡贵妃的姊妹,方家同谢府是姻亲,便有人有人推说,方老太医是受封家收买支使害了淑妃娘娘……皇上悉查后,本说此事不全怪方太医,可方老太医敷衍塞责,再三争辩说淑妃娘娘是诈喜,欺君罔上。惹得皇上龙颜大怒。方老太医才告老还乡。” 流熏一听觉得奇怪,喜脉是寻常的脉象,并非疑难杂症,怎么会诊错脉,还闹出人命? 景珏似看出她的忧心,轻声说:“宫中险恶,惊心动魄的,哪里是你所能懂。听说那淑妃才入宫一载,圣宠正隆,这突然一去,倒是疑点颇多。加之她是先皇后的表妹,娘家更是不依不饶的哭闹许久。” 说到这里,景珏忽然敲敲头恍悟说:“是了,表妹打探的那个事儿,船是查到,听说沉船是遇到了太湖匪盗,无一人生还,倒是有一小厮被救起,十日后也因失血过多不治身亡。救他的渔家说…….” “阿嚏!”外面一阵咳嗽声,有人来。惊得流熏同景珏各自散去。 流熏躲去花丛,回身时隔了花墙的移步换景窗向景珏望,他却悠然地品花,气定神闲般,不是偷眼向她行过的洞门怅然望去。 流熏疾步奔去方春旎的梨雪轩,如此说来,方家之死是遭人陷害? 屋内,灯光幽暗,方春旎闻听脸色大变,她紧紧揉弄手中玉镯,转来转去,冷冷道:“我早知是如此。那时我年幼不懂得什么,后来依约听人议论,都觉方家遭难一事颇是诡异。” “封家替怡贵妃做走狗,除去了淑妃,嫁祸给方家,实属可恶!”流熏恨恨道。 方春旎冷冷一笑,轻轻摇头:“这本也不算什么。冷眼观人,冷耳听语,冷情当感,冷心思理。多半如此的。” “有一个人许是知道些内情。”流熏忽然提起。 “谁?” “四婶婶!她入谢府早,更是封氏的表妹,当年如何接了你母子入府来,像是定有内情的。” “只是她未必肯说。” “她迟早会说!”流熏信心满腹。 ------------ 听了流熏提到方家的往事,慕容思慧一怔,看一眼流熏,四下看看无人才神秘地说:“此事,你莫对人讲了去。那时小婶婶我也才入府。老夫人犯了头疼病,忽然日日作呕。偏是方太医解甲归田去了,封家表姐就同你二婶子付氏商议,说是老夫人日日恹恹的,怕是得了不治之症,不如接小姑奶奶速速回来看一眼。可我后来发现,老夫人的药中,有名堂!” “什么名堂?”流熏问。 “下了迷魂药呗?老夫人这一病,大爷也在外任不归,老太爷就许了去接小姑奶奶回府看看。我听了封氏同封家舅奶奶在私下议论,说是一定接回谢妉儿。若是谢妉儿也死了,怕老太爷和老夫人不依不饶,追根刨底,事情就败露了。若是谢妉儿无恙,不过是守寡,方家的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流熏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此事玄机如此。 “大姑娘想想,老太爷的明眼,能不悉查这些龌龊的勾当吗?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老太太若不是心里对女儿有愧,能如此纵容她。依着老太爷的性子,还不一早的逼了她上吊殉节去?”慕容思慧幽幽地望了流熏一眼,神色颇是诡异。 ---------------------- 谢妉儿进到屋里,四下里黑黢黢,灯光晃到女儿一张苍白的面颊,痴痴愣愣的坐在榻上,惊得手中烛台险些掉地。 “哎呀呀,黑灯瞎火,可是吓死人,如何不点灯?”她问。 方春旎冷冷地问:“问心无愧,自不怕黑惧鬼。敢问母亲,爹爹和祖父如何而终?” 谢妉儿一惊,旋即四下看看低声问:“旎儿,你莫不是听说了什么?谁对你嚼舌根子给你闲气受了?走,咱们去寻你外祖母评理去!” 方春旎狠狠甩开她的手低声凌厉道:“母亲在谢府倒是住得安稳,仇人在眼前,竟然不闻不问?当年,可是封家弹劾的我祖父?方家百口,可是还乡的路上遇害?” “那,不过是天灾……”谢妉儿勾起无限悲怀,颜面怆然落泪。 “果然是天灾?娘你信吗?如何娘如此福报大,单单同我姐弟存活?莫不是外祖母料事如神?如何娘一回京城,外祖母的病就痊愈了。”方春旎一字一顿地问,薄唇紧咬,恨意满眼。 谢妉儿眸光慌乱,频频摇头道:“旎儿,你莫听那些人嚼舌根胡说,娘只你姐弟二人,是娘的命根子,你们不能再有个三长两短。只要你姐弟日后平安,娘能为方家保全一根血脉,娘就安心九泉去见你爹爹了。旎儿……这,都是命数!” “娘,娘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外祖母不能坐视不理。旎儿去寻外祖父和祖母说理去!”方春旎倏然起身,惊得谢妉儿一把扯住她襟袖,谁想方春旎奋力争扯,撕拉一声襟袖裂断。 谢妉儿一愕,旋即挥掌啪的一声狠狠抽在方春旎面颊上大骂:“孽障!你活腻了就自己去寻吊死,莫连累了你弟弟严哥儿。不知好歹的东西。” 说罢,她转去一旁,无力的瘫软在床榻上,咬了指头痛哭,却极力忍住悲声,不敢让人听到。 方春旎捂住面颊,面露惊愕。怎么会如此?母亲委曲求全,在谢府日日见到仇人,却如此忌惮畏惧封氏吗?莫不是,外祖母早知此事?不过自己的女儿保全了性命,就不顾了方家死活,任方家冤沉湖底。 她颤抖了唇,泪眼婆娑,朦胧中再看不清母亲的容颜。 第二百四十九章 喜报 “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 天蒙蒙亮,谢府里一片欢腾,众人齐集去老夫人的荣寿堂,道喜声恭贺声不断。 “消息可是靠准儿?”老夫人笑口难合的追问。 赵王妃谢姮儿一脸雍容的笑,颇是气定神闲道:“自然是靠准儿的。不然女儿如何清晨宫门一开就赶出来给母亲报信儿。昨儿夜里,御书房那边礼部的奏章获准,那会试中举的进士名册里,有咱们家俊哥儿,入了前三元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封氏率先闭目上手合十祷告,仿佛她比老夫人对谢子俊中举一事更是欣喜若狂。 流熏忙问:“大姑母,哥哥可是中了头名会元?” 赵王妃淡然一笑道:“会试头名是一位江南举子,姓角,名浑水。听说不过是寻常布衣寒舍之家所出,并无什么根底。倒是咱们谢府的门生,沈孤桐!高居其次。” “啊!”众人无不吃惊,沈先生客居谢府多年,不过是大小姐昔日收留来给小公子门开蒙的西席,后来在大小姐一再纠缠下被大老爷勉强收入门墙,若说才华是有些,但如何也不会强过大公子谢子俊呀? 方春旎同流熏对视一眼,流熏面露失落之色,悻悻地追问:“怎么会如此呢?那哥哥可是中了第三名?哥哥离家出走,若不争个头魁,爹爹怕是真的不准他回府了!” 老夫人欢喜的神色也敛了敛问:“若说孤桐高中,这倒是喜事,横竖是谢府的门徒。只是俊儿他,考得如何?” 赵王妃道:“许是这些日子离家在外也担惊受怕,听说是第四名,江家的公子第三。” “江家公子第三?”众人更是唏嘘,江维宇是礼部尚书今科主考之子,可是听说大公子逊色于他,众人心里倒颇有些不服。 流熏慨叹一声道:“许是哥哥这些日子心事重重,碍了才思。” 倒是赵王妃笑吟吟道:“横竖不过是会试,能否蟾宫折桂,还要看金殿殿试呢。可俊儿如今人在何处?”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 “许是同沈公子一处呢,有人见过他二人在一起入闱。”有人插话说。 “沈师兄果然是奇才!若是沈师兄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可不就是今科的状元郎了?”谢展颜忽然欣喜的插话,眸光里都飘出花痴般的神色,双手合在胸前认真道:“听说状元郎要骑白马挂红绸打马游街夸官的,可是威风了。沈大哥生得人物俊俏,若是白马红袍,一定比掷果潘安还迷煞路人。” “颜儿!”封氏一声呵斥,沉个脸示意她闭口。谢展颜却委屈道,“人家说得是实情吗。哪里不对吗?沈大哥多好呀,总强过了那个什么忠孝王世子!” “放肆!”封氏对这个被她宠溺得无知大胆的宝贝女儿简直束手无策,她一声喝,反是吓哭了谢展颜,一头扎去乳娘金嬷嬷怀里纵声大哭。 金嬷嬷忙解释说:“这本也不该怪四小姐,许是昨儿听说了那忠孝王小世子坠马而亡的事儿,今儿就颇多伤感慨叹吧。” 众人闻听都惊骇不已,老夫人还未及开口问,谢妉儿先抢问道:“怎么,新姑爷他,他……” 封氏转去婆婆哀怨的望一眼,戚然道:“都是颜儿嘴快。媳妇也是才得知此事。听说昨儿忠孝王世子同几位纨绔子弟去郊外南海子狩猎射黑天鹅,不想那马惊了,偏偏他的靴子上的绊甲丝绦带子缠在了脚蹬子上,活活的被那惊马连拖带踩的,人都不成形了。阿弥陀佛!” 流熏闻听大惊,那个在京城恶名昭彰的纨绔浪子,就如此毙命了?好蹊跷! 倒是谢展颜一脸如释重负的欣喜般骂着:“死的好,免得纠缠我。亏得流熏年长未嫁,长幼有序,不然险些就成了小寡妇了。” 一句话,竟然惹得丫鬟和婆子暗中窃笑,谢展颜却我行我素,丝毫不觉羞惭。这都是平日里封氏对这女儿骄纵无度所致。 封氏忙向老夫人解释说:“前些时候同长公主谈纳聘换庚帖一事,王府那边拖拖拉拉,也不知是何意推诿。这门婚事就搁浅了。怡贵妃娘娘还过问几次,长公主还颇是为难,说两个孩子八字犯冲,日后家宅不宁。可若是就此悔婚,又碍着谢府的颜面。”这言外之意,就是说谢展颜还是自由身,不算是忠孝王世子的孀妻,可以自行婚配。只是,封氏莫不是忘记,谢展颜早已被忠孝王世子作践失身,这污点日后可有谁敢娶她? “生死有命,也罢!”老夫人一声慨叹,“还有俊儿这孩子,命运多舛,这科举事关他的前程,可不得马虎了去。但愿他这些日子调整心绪,背水一战。” 谢妉儿一笑道:“母亲急得什么,前日了里女儿做梦,还梦见满庭桂花开,俊儿周身金灿灿的捧了束桂花来孝敬老祖宗。这可不是托梦,蟾宫折桂吗?” 众人闻听都笑逐颜开,反去宽慰老夫人。 流熏低声对方春旎取笑道:“怎么,一颗心都飞出府外了?” 方春旎嗔恼的甩开她的手,疾步出了厅堂。 来到廊下,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一帘春雨长长吸口冰凉的雨气,清润的花香中夹了泥土的腥气。俊表兄一定能高中状元,她自信如此。只是眼下的思绪更是要飞出庭院深深,院墙重重,恨不得来到俊表兄眼前。 “怎么,旎表妹独自在赏雨景?”一个声音惊得方春旎猛然回身望去,见是表兄世子景珏来在她身后,眸光里颇有几分诧异地打量她问。 春旎敛了心神随口应付:“表兄万福,大姑母,在老祖宗堂上,再说,俊表兄高中的事儿。” “哦,子俊高中了会元吗?”景珏也露出惊喜,春旎心头一沉,窘然一笑,轻轻摇头低声道,“横竖是中了,阿弥陀佛。” 景珏也颇显几分吃惊,但颇有涵养的并不多问,拱拱手就要离去,还不忘道谢道:“多谢表妹赐的药,很是灵验,这些日子,腿脚也灵便多了,神清气爽的。怕不久就能重复疆场了。” 第二百五十章 求药 “珏表兄要重返边关?”方春旎颇是一惊,不由多打量几眼眼前被府里姐妹们仰视若神灵般的少年英雄。 景珏一手甩弄腰间一块紫玉珮,面带一抹落寞的笑,声音中透出几分大病初愈的疲惫:“苍鹰的归宿永远是天空,”顿了顿声,他又感叹,“京城,总非是景珏的家。” 看着方春旎明润的眸光里透出几分诧异和担忧,他一笑释然,“不过是今儿听闻边关战事又起,长城千里狼烟冲天,我这心,便再难安稳。父王他……年事已高……” “可珏表兄同熏儿的婚事……”方春旎不禁脱口而出问道,“昨儿还听家母叨念,说是待俊表兄金榜题名喜讯传来,功成名就,老祖宗就要张罗表兄你和熏儿的婚事,双喜临门。” 景珏一笑,摇摇头笑容里更是怅憾,“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投笔从戎,身不由己,边境不能,何以家为?旎表妹说呢?” 方春旎深深抿抿唇,记起前几日流熏还特意向她来学绣喜帕,一针一线的亲手为自己暗中筹备嫁妆,平日里落拓若男儿的流熏,只那时垂头一针一线不肯出差错认真的模样,才令方春旎看出那应有的小女子的温婉娇羞,待嫁时的满心期盼。 “可熏儿她……”方春旎反比流熏更是失落,边关京城千里之遥,从戎征战之人若没个一年半载难得凯旋回京,那熏儿的婚事岂不是搁浅了? 看着方春旎一眼担忧的样子,景珏反是取笑她,“看你这眉头紧颦的,反比熏儿更伤感了。怕是我若说给她听,她都未必有这份心。” 方春旎惶然一笑,扭过头说,“珏表兄是知道熏儿的,面上大大咧咧的男儿一般的性子爽利,那眼泪都是私下垂的。” 表兄妹二人昔日也算是青梅竹马,景珏垂眼笑望她说,“你总是如此,和儿时一样,明理大度。倒是熏儿,我知道你对她胜似同胞,只我不在京城的时日,熏儿,就摆脱表妹代为照顾了。熏儿口直心快,或是有语出无状伤人之处,旎表妹多担待一二。” 眼见门前的喜事就要被搁浅,而一心待嫁的流熏竟然还不知晓。方春旎鼻头一酸,强忍了泪点点头,不知心里顿时哪里来的许多难过? “听闻俊表弟会试榜上有名,但颇是奇怪,似乎有人说是中了第二,有人说是中了第三,更有人说是第四……这些当班的小太监们,不知耳朵都被风堵了不成,‘二’‘三’‘四’,这音差去了哪里?哎!总之,子俊能一跃龙门才是众望所归。我本是期冀着一大早探听出个准信,就来给你和熏儿报喜,谁想,哎!” 方春旎见他自责,忙劝道:“表兄尽心了,此番若不是表兄仗义出手,怕是俊表兄都难以顺利入闱参加会试呢。” 景珏就凝视打量方春旎,方春旎微垂了头,有些羞怯,白净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娇柔,乌黑的青丝在脑后绾个流云髻,垂在身后的发拢去了肩前,一条丝帕斜系了,一袭如雪般的衫子,肩头披一袭浅青色的披风,月色清辉半拢,更显柔和清丽,云中仙子一般纤尘不染。 “哦,是了,为兄还有一事要求助于表妹。” “珏表兄但讲无妨。”方春旎应道。 “此事,倒颇有些难开口,成于不成,望表妹务必守口如瓶才是。”景珏颇有几分谨慎,四下望望。 方春旎小心翼翼地点点头。 “是大皇兄,太子殿下,他……不知表妹,可有什么药,能治……哎!”景珏说到此,神色突然有几分尴尬,四下望望,跺脚无奈道:“本不该开口求助于表妹,只是太子这病症,无法向太医开口,又怕宫里惹出事端,他竟然一味隐忍,反是吐得更厉害了,五脏庙都要呕出来,难过至极。亏得这几日我在宫里,才知道他身子一直虚空,夜里也盗汗睡不安稳。医者父母心,况且表妹精通医术,可否能配一剂养脾胃的药?” 方春旎听得云里雾里,不由掩口窃笑,“俗话说,对症下药,这药可不是乱吃的。” 景珏忙一揖到地告罪,“旎表妹,表兄唐突了。” 若非被逼无奈,珏表兄绝不会向她开口求助,方春旎看他一脸认真的神色,忙敛住笑大方道,“可有太医为太子爷请脉的医案?春旎也好对症下药……” 景珏一捶手说,“若是有了,何苦来劳表妹伤神?原是皇上赐了些将补身子的药给太子大哥服用,长者赐,不敢辞,可这药吃下去,或是伤了脾胃,太子大哥他身子不适不说,这些日子神情恍惚的。白日要陪王伴驾上殿,还要强打精神,又不敢让太医得知,反薄了皇上的一番好意。若说民间的华佗也有,可毕竟无法带入宫去。在下就想到了表妹你这女华佗。” “什么补药,这么厉害?”方春旎好奇地问。 景珏已经麻利的从袖笼里摸出一个早准备好的尺牍,递给方春旎说:“誊抄下来的,只这些……” 方春旎接过,展开一看,不由一惊,这方子……她面色渐渐阴沉,心里一阵阵凉意。这药,分明是为男子补精益气的药。 一个事儿浮去春旎的脑海,她记起世子妃青玉临死之前,她误闯世子妃的寝宫,被世子妃误当做了流熏执着手道出太子爷和太子妃那段不为人知深藏的秘密。她的心不由突突乱跳,眸光也散落在夜色间。 “如今我这一走,宫里的水又如此之深,偏偏他又病歪歪的,”景珏兀自说着,忽然他灵机一动,“有了,不如,明儿寻个借口,我带表妹入宫,你扮作个小太监的模样,委屈一二,去为太子请脉,开上一剂药。” 入宫? 春旎心头一动。这几日那纠缠她无法入睡寝食难安的惊天秘闻,家族血债,她可不正想入宫去探个究竟? 于是她谦恭道:“表兄过誉了,春旎那点雕虫小技,哪里敢去太医院献丑?只是,若珏表兄果然不弃。春旎倒愿意一试。只是,还要熏儿随了我去,多少壮壮胆色。” 她的一颗心怦怦的悸动,似是沙场上擂动的出征金鼓声声。 第二百五十一章 灭门之祸 听闻方春旎直言不讳的道出要入宫去亲自查出家门十余载沉冤水底的灭门惨案,流熏心头对眼前只柔弱的小女子满心的钦佩之余,又不免有些隐隐的担忧。 “旎姐姐,你可是想好了,这太过艰险了。”流熏提醒,宫廷是什么所在?岂是能让她来去自如的?便是后宫佳丽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勾心斗角都赛过两国交兵纵横,哪里就能险胜落个全尸侥幸逃命归来?只是她从方春旎眸光中那抹坚韧的神情中看出了仔细如今重生一世复仇的坚强目光。她如是,血海深仇,不报此仇于心不甘。那旎姐姐灭门血案的幕后凶手她这个唯一仅存的嫡长孙女,一定要一查到底的。 方春旎点点头,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看得流熏好不神伤。 “如今俊表兄中举,虽然名次不如所愿,毕竟越到最后关头越是要谨慎小心了。”方春旎露出些担忧,她一提醒,流熏也颇犯了些寻思,“如今只能以静制动,看看她们如何出招了。” “小姐,四房的珠姨奶奶来了。”窗外传来丫鬟绿婵的通禀声。流熏一惊,示意方春旎轻声。她曾叮嘱过明珠,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管在依兰轩守着四叔,不可再来碧照阁寻她,免得露出痕迹,令封氏生疑。如今明珠深夜造访,倒委实令流熏一惊。 窸窸窣窣的衣履声,脚步声颇轻,若不夹杂了环佩声叮咚细想,都难分辨出是明珠到来。 明珠披了一件乌云翻墨卷云边的斗篷,整个人罩在一个玄色布袋中一般轻盈盈的飘来,步履中透出张惶。 “珠姨娘深夜来碧照阁,可是有急事?”流熏问,知道明珠是个心里沉不住事儿的,想必又是受了慕容思慧的闲气,或是这几日被四爷冷落,胡思乱想了。 明珠一把拉下斗篷,回身忌惮的看一眼绿婵吩咐:“你们退下!” 显然有话不便在丫鬟们面前吐露,流熏颇是有些无奈,也不好责备她,就耐个心性打算听她如何哭诉。 谁想绿婵才退下去,丹姝恰端了茶进来,明珠更是一急嗔恼道,“退下!” 丹姝反有几分手足无措,但还是知趣的退下掩门。 明珠不等流熏开口,看一眼她和春旎低声道,“我长话短说,谢府就要大祸临门了!” 流熏满眼诧异问:“怎么说?” “才我去大太太房里去送新煎的马蹄糕,怕人见了,就从后院夹道绕去前面。谁想封家舅奶奶在房里,同大夫人密谈什么。隔了墙根,明珠只依约听到封舅奶奶说‘贵妃娘娘发了狠话,欺君罔上之罪,就是如今皇上想保谢府,这天大的罪过,灭门之祸也是难救了!” “这话怎么讲?还听到什么了?”方春旎满脸浑惑忙追问,拉她坐下说话。 明珠也不肯坐,惊惶令她周身打颤,声音都在发抖:“似听她们说什么科场舞弊,内外串通……什么墨卷白纸黑字逃脱不了。随后大太太就哭了嚷着说一定要进宫去见贵妃娘娘,说什么覆巢之下无完卵,她是不能眼睁睁看了谢府倒的。原本不过是铲除一个眼中钉,如何要牵连了根基,她不依的。封舅奶奶就说,你去也是无益,怕她明儿一早赶入宫去,朝堂上早有人告御状,谢府几位老爷人头落地了。” 流熏惊得霎时跌坐回榻上,方春旎更是极力镇静地问:“熏儿,你可是知道缘故?” 流熏心惊胆战,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难怪,封氏近来偃旗息鼓,原来这毒蛇一直盘旋在头顶不曾有丝毫的懈怠放松,只待了这一刻扑来狠狠咬住她的脖颈。 “怕是春闱入闱时,旎姐姐你不知。为了防止哥哥被他们暗害,江家表兄同哥哥对换了名号,江表兄的号房里,坐的是哥哥,他冒名江维宇。江表兄则谎称自己是谢子俊,如此在闱场逃过一劫。” “就是说,俊表兄同江表兄对换了试卷?”方春旎一惊,这事若是告发,就是欺君之罪。扰乱朝廷选士大考,若传扬出去,谢府和江府都难逃死罪! 明珠惊魂未定道:“封舅奶奶还说,前科府试,查出过一位巡按之子请了枪手来捉刀代考混入闱场,皇上大怒,将那枪手同巡按之子一道斩首,巡按满门发配宁古塔为奴。” 流熏此刻已极力定了心神,她手里拈玩一枚青杏,眸光望着窗外月色,头脑里飞快的寻思。欺君大罪,果然是灭门惨祸就近在眼前。若是封氏一族和怡贵妃有意扳倒谢府这绊脚石,为了助六皇子东山再起,那谢府这确凿的罪证真是眼前大祸在劫难逃。即便皇上念在君臣旧情,师生之谊宽办谢府,那哥哥和江表兄闹考场也定然人头不保。更有舅父江昊天,一身正气清廉一世,竟然被她舅兄的雕虫小技所害。流熏如今思绪一阵零乱,忽然她心头一亮,想到了表兄景珏。 “你还听到些什么?”流熏问明珠。 明珠摇摇头,旋即她一阵急咳,连连捂口摇头,气喘吁吁道:“不,只这些了。” “明珠,你怎么了?”流熏担心地问,端过一盏梅子露给她压压咳喘。 明珠却面颊一赤羞涩笑道:“我不能吃凉的,今儿太医来请过脉……如盘走珠!是……滑脉,左手跳得疾。” “喜脉?男儿!”方春旎脱口而出,“恭喜,恭喜了!” 明珠难掩欣喜的点点头说,“多承大小姐的恩典,明珠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大小姐速速想个法子,或是快让老太爷得知,不得耽误了!” 明珠说罢急忙起身告辞离去,流熏毕竟不放心,留在她说:“既然来了,就不急着走。等会子我差绿婵去向四婶婶禀告,说我留珠姨娘在这里教我绣喜帕。你若此刻回去,若被人见了倒是生事了。 明珠点点头,惊魂未定。 流熏对外面喊着:“丹姝,绿婵!”又对方春旎道,“旎姐姐你留在这里,我速速去寻珏表兄商量对策!” 方春旎担忧地问:“熏儿,到底出了什么灭门杀头的大事?”她心里一阵紧揪,似察觉出此事同俊表兄此番春闱赴试定然有关系。 流熏焦急的只顾要夺门而出,外面丹姝绿婵也不应声,反是小丫鬟白芍麻利的跑进来说,“才丹姝姐姐被老夫人叫去了,绿婵姐姐不在院里。” 流熏也顾不得许多,只吩咐白芍掌灯引路,她径直奔去寻世子景珏。此刻,只有珏表兄能救谢府。 第二百五十二章 趁人之危 流熏急匆匆同方春旎一路去外书房三省斋去寻表兄景珏。这些日子姑爹赵王逼迫珏表兄潜心读书,因哥哥子俊和师兄沈孤桐都不在府里,这三省斋就留给了珏表兄。 二人行色匆匆一路赶至,书房花荫寂寂,要无人息。偶尔听到一阵扑啦啦振翅而起的声音,不知是什么鸟,反吓得流熏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倒身后的方春旎。 流熏定定神,颇是好奇,为何也不见书童和丫鬟婆子们在院里走动? 她屏息静气在窗根下唤了一声,“珏哥哥,可是在房里?” 无人应声,但分明隔了茜纱窗,烛影摇曳中,有人影晃动。 流熏同方春旎对视一眼,方春旎也提了几分声调问:“珏表兄可在房里?” “谁呀?”懒洋洋的声音应,流熏一听,心里一阵厌恶,又是那装疯卖傻的十二皇子景璨,他如何在三省斋? 门吱呀呀的开一条缝,从门内探出一个头,故意歪脖扭脸打量她们,来人揉揉困倦的眼,“哦?”了一声问,“是妹妹们呀,怎么深夜造访呀?” 孤男寡女,深夜私会,避嫌唯恐不及呢。流熏一阵尴尬,忙问,“可看到珏哥哥了?” 说着,门吱呀呀的继续推开,景璨摇摇摆摆的从房里飘出来,他不厌烦的伸开臂打个长长的哈欠道,“珏二哥嘛,他回王府去了,赵王爷传唤。”他溜溜地扫一眼流熏冷哂,忽然惊觉道,“莫不是表妹是珏二哥的同谋?才听报信的人说,珏二哥犯了事儿了,把天捅了个大窟窿,十八皇叔气得吹胡子瞪眼,发话要打断他的腿呢。才押送珏二哥走的时候,可是王府的长史官奉了王谕把珏二哥五花大绑的捆去的,吓得十八婶婶都晕倒了,这会子也被抬回王府去了吧?” 乍闻噩耗,流熏双腿发软,更是后背一阵冰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凉意透骨,从骨头缝向内渗,扎得她的一颗心都疼痛。怎么?莫不是科场舞弊案被赵王得知,因珏哥哥动用了他的手下助哥哥入了闱场,为她安排妥了一切,如今东窗事发反受牵累了? 见她一时间束手无策神色惶然的模样,景璨反有些幸灾乐祸道:“表妹若不信,就自己去赵王府看看。十八叔那可是戎马军中的将帅,武艺高强不说,出手是稳准狠!怕是珏二哥这会子正吃竹笋炒肉,唱《嘿呦》曲儿呢。好在本王会投胎,没给十八叔做儿子。”景璨还揉揉胸膛,拿腔作调地说。 一滴硕大的泪从流熏面颊滚落。如今一夜间突变,府里笙歌飘绕未绝,却已是冷夜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她却无法逃生自救,更何谈救表兄景珏? “熏儿,别急!”方春旎劝着神色木然的流熏,她心知这景璨插科打诨故意在气流熏,只是此时此刻,赵王擒了世子景珏回府,又说明什么呢? “怎么,表妹看来是早已得知此事了?莫不是寻本王来替你救珏二哥的?”景璨凑去流熏跟前深深嗅嗅,叹一句,“我说哪里来的扑鼻的香气,在屋里就闻着熏醒了。这花而的香气倒颇淡雅,好闻,好闻!”又换上一副无赖的模样,摇头晃脑的打量流熏问,“上次表妹求我,应了我事儿,还未践言呢!可别忘记了!”景璨幽幽坏笑望一眼流熏,掸掸袍襟懒散地踱步道,“本王,天生的小性儿,更见不得自己被人骗,也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夺了去。若是要我去替表妹救珏二哥,倒无不可,只是……” 流熏听他的话音有缓,许是这神鬼莫测疯癫不羁的皇子果然有过人之处,她如今只能信他。于是她故作不屑地冷冷道,“你能有什么主张?上次替我出的主意救哥哥,还不是借鸡下蛋?到底还是假了江表兄和珏表兄之手出面。” “哎,你这丫头,怎么出口伤人。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认账了?不错,出力的是他们,可那妙计可是本王出的。三国时的诸葛孔明,助刘备定江山,取荆州,擒孟获,那不都是借了关张赵马黄之手,那胸藏韬略经天纬地的,都是如本王一般动口能退敌人百万兵的。你那珏表兄,若没有本王出手相助,明儿表妹就去替他收尸吧。或许,”景璨上下望望雾霭濛濛中的亭台楼阁叹息一声,“这谢府明儿还是不是谢府,都难说呢” 不过一句有口无心的叨念,流熏周身的经脉如牵线木偶般被狠狠提起,她打量景璨,分明这貌似混沌的目光里含了几分幽深,更有他的话,难道他早知谢府大难临头的事儿? “那,就依殿下这活诸葛,流熏欠殿下一个愿未偿还,若日后殿下有用到流熏之处,尽管开口,流熏誓死效力如何?” “好呀,可是你允诺的,旎姑娘作证!”景璨一口应道。 “该如何做才能救急?”她凝神打量景璨,如打哑谜。 景璨的眸光也不看她,左顾右盼的信口说,“或许,表妹随本王入宫,去求太后娘娘呀。太后娘娘最是疼爱珏二哥,也只有太后能从十八叔手中救珏二哥一命。” “入宫?”流熏心头一动,如今觉得谢府和江府存亡的,不过是皇上一句金口玉言。若她能随景璨入宫去面圣,替谢府求情呢?可她又如何能劝说皇上? “太后娘娘若是一开口,父皇是个最重情义仁孝为怀的,定然不会置之不理。”忽然,景璨拍了巴掌说,“不如这样可好,求情的人太少,孤掌难鸣。莫不如,就请了令尊谢中堂同令舅江尚书一道入宫去求情。江国舅是太子哥哥的亲舅父,他同谢师傅都是父王自幼的伴读玩伴,胜似家人。什么话,不好讲开呢?”景璨插科打诨般的说笑着,眉飞色舞,一边拍巴掌跳脚说,“好玩,好玩,咱们这就去寻他们一道入宫去求情。” 方春旎见景璨忽然顽性打发,疯疯癫癫手舞足蹈,无奈地对流熏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多纠缠。只流熏顿然间心头豁然明朗,这十二皇子果然为她指了一条明路,如何她就没想起来这釜底抽薪的一招呢? 她猛然回身对方春旎道:“旎姐姐,烦你设法将此物交给丹姝,让她速速从后门出府去我母舅家。”她拉过春旎耳语几句,取下自己鬓角一枚珠花塞去贴身一个香囊里,又推开景璨闯入书房,提笔疾书写一字条小心藏如香囊中,塞去春旎手中。方春旎点点头,临危不乱透出几分镇定宽慰她说,“你自管去,我这就去寻丹姝。” “爹爹今夜在军机处当值,人会在宫中。明儿一早,一定赶去早朝前,尤其是封家的人去告发前就办妥此事,否则大难临头。”流熏叮嘱道。 “明日早朝?晚了晚了,如此一来,珏二哥还不早被十八叔打成肉泥了?”景璨头摇得像货郎鼓,连称不妥。 第二百五十三章 棘手 封氏一夜未眠,依稀捱到鸡鸣破晓才依约睡着,梦里却是丈夫披头撒发一身囚衣被绑去菜市口斩首示众。刽子手狰狞的嘴脸,人头攒动如汪洋,人声如海啸将她的哭喊声淹没。眼睁睁的看了自己的儿子小五、小六哭喊着:“娘亲~”突然哭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带了血直飞向她。惊得她一声惨呼从梦里惊醒,身旁的丫鬟荇烟惊得扶起她颤声问:“太太,莫吓奴婢,您这是怎么了?才囫囵的睡了半个时辰,就大呼小叫的不停。” “许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兴许是思念五哥儿心切了。哎!”金嬷嬷叹一声,端了粥糜进来,一面吹着热气,一面吩咐荇烟:“还不麻利些伺候夫人更衣洗漱,等会子这白果粥就凉了。” “老爷,可是回府了?”封氏紧张地问。 荇烟说,“夫人莫不是忘记了。大老爷这几日都要在军机处当值,不回府的。” “那,宫里可以什么消息传来?”封氏急得挣扎下地,赤个足也不穿鞋,径直冲去微敞的轩门,被金嬷嬷疾步追去搀住她的臂,“哎呦,姑奶奶,怎么这么的就下地了?” 封氏脸色惨白,她心悸不定,倚个门框忧心忡忡地问:“该是上朝时分了吧?” “噗嗤”一声,荇烟掩口笑了,金嬷嬷骂一句,“小蹄子,笑什么?” “奴婢是笑,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还是头一遭见大太太如此惦念老爷呢?这才几日未回府呀?” 封氏略定定神,推算着如何也该是退朝时分了。若是宫里出了大事,势必抄家的官兵此刻都封了谢府,女眷不得擅自出入了。亦或是丈夫谢祖恒和公公谢廷尧被治罪入狱,那谢府也定然是闹得沸反盈天不得安宁了。 窗外,鸟鸣清幽,更有小丫鬟们洒水浇花时的嬉笑声同莺啼婉转杂去一处,还是一如往日的宁馨安然。 “喜报,喜报,给大太太贺喜了。前三元咱们府里就连中两元。咱们大公子和老爷的高足弟子沈先生,都榜上有名,高中了!”婆子丫鬟们如过江之鲫涌来,不停地给封氏道喜。封氏乍时颇惊,旋即强打出一丝笑容说:“可是真的?” 但她心里在寻思,不该如此,不该如此呀!嫂嫂分明对她说,江昊天包庇外甥和儿子科场舞弊,谢祖恒纵子欺君的大罪早朝上一经上奏,铁证如山,江府、谢府定然是难逃罪责。可是如何,这榜,竟然下了? “可不是真真的?那报子在前堂说尽好话,老太太都乐得合不拢嘴,就是打赏都是双份的。” “是呀,沈先生回府了,别看高中了眼见就是荣华富贵之人,可丝毫没有傲气,还是同往日一样谦恭。府里谁不夸赞,一看就是老爷的弟子。” “若没有谢府,哪里有沈先生的如今呀?”好事的酸酸的挑唆着。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一旁的金嬷嬷,她眸光一转,看了一眼神色窘然的封氏,对那些婆子丫鬟们大发说:“大太太打赏,一人两吊钱。同喜同喜!” 丫鬟婆子们更是眉开眼笑,说笑着下去。 封氏暗自寻思,虽然如此看来丈夫平安无事,家门无恙,可惜竟然让谢子俊这小畜生用障眼法混进科场逃过了一劫,反是一路通向天途了!不,她绝对不会让他得逞,若是谢子俊继承了谢氏的衣钵,她日后在谢府还如何存活?况且,流熏和子俊对她早有提防,势同水火,如今不是她们死,就是自己亡。 待众人退下,金嬷嬷低声问:“太太,可还是为舅太太那话……担心呢?” 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外面丫鬟通禀:“封家公子来拜望夫人了。” 也不等封氏开口,急匆匆进来了侄儿封肃,瘦削的脸儿锐利的眸,头也不偏只吩咐身后的丫鬟婆子,“都退下!” 封氏对下人们递个眼色,金嬷嬷忙去关上房门。 “肃儿,可是有消息了?”封氏急忙问。 “母亲遣侄儿前来,只是问舅母一句,母亲对舅母的讲的话,舅母可是透露给什么旁人?”封肃直挺个身子扬个头,透出几分狂傲,分似是质问封氏。 封氏一慌神,忙摇头道:“不,不曾呀!” 只是封肃那逼迫的目光,如审贼一般,令她周身不自在。 “肃儿,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封氏紧张地追问。 “那就要问姑母了。家父今儿在朝堂上遭了皇上一顿申斥,骂他心术不正,无事生非。还说若是有那点子精神,还是多思齐家治国,效江家谢家教养出几个有所建树的子弟。爹爹退朝时羞惭难奈,倒是怡贵妃遣人递了个话,说是昨夜里江昊天深夜入宫求见皇上,还同谢中堂一道。”封府上前一步愤愤不平道。 封氏寻思片刻道:“莫不是道听途说之词?江昊天,他深夜入宫,他如何入得了宫门?” 封肃鼻子里一声冷哼,“如何入宫的,就不得而知,分明有人看得真真的。但是上书房,江昊天是奉圣谕可以随便走动的。” “上书房?”封氏惊得坐回褥垫上。铁证如山,难倒皇上视而不见吗?再不然,如何就一夜间风云突变,江、谢两府天大的罪过,皇上都赦免了?难怪封家怀疑是她偷偷透了信给谢府,才让谢府江府得以逃脱大劫。 “肃儿,事态并未分明,断言为时尚早。你姑爹这几日都在宫里军机处当值,你是知道的,即便我有心透露,还无处传话呢。分明是你父亲做事欠了周全,如此易如反掌之事都功亏一篑,还来问我!再说,你也是个不争气的,难怪皇上叱责你父亲,你如何就不能像谢子俊和江维宇一样光耀门楣呢?” 封氏心里有气,对这个趾高气扬的侄儿毫不客气地排揎一通,眼见封肃一时语讷,封氏才冷冷瞟他一眼道:“白白费我这些心思!” 封肃被封氏几句话骂得灰头土脸,只得悻悻离去。 望着封肃的背影,封氏一阵委屈,反是心酸的落下泪来。 金嬷嬷忙宽慰一番,又语重心长提醒,“太太,您可是都看到了,这娘家嫁出的闺女都如泼出的水,不管了。太太莫气坏了身子,就更没人心疼了。与其如此坐以待毙看人脸色,不如太太须得为自己日后打算了。四小姐的婚事……” 又是一件惆怅事,谢展颜被忠孝王世子调戏失身一时,早已闹得京城上下沸沸扬扬,更有谁家的公子赶来娶她的女儿呢? “太太,沈公子道,来叩谢师母了。”外面丫鬟笑声甜润的通禀,笑声里透了几分刻意的讨好。 “沈公子,倒是块璞玉。若是日后果然高中,再有夫人一力扶持。配咱们四小姐这块金子,那才是金玉良缘。”金嬷嬷试探一句,正中封氏下怀。封氏转念一想,摇头道,“只是他,未必肯。如今他翅膀硬了。” “那脚上拴的线握在太太手里,他就是飞上天去,也离不开太太的掌心呀?”金嬷嬷幽幽一笑,“他若不依太太,那才是要粉身碎骨自取灭亡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逼婚 沈孤桐来到秋颐馆,脚步也略放迟缓,透出几分恭敬。只是他今日穿了一身浅褐色的月华三闪联珠团花蜀锦袍子,飘逸出众,那袍子可不是丈夫谢祖恒年轻时穿的? 封氏心里一动,不由多打量沈孤桐几眼。不用问,定然是沈孤桐会试扬名,令丈夫心悦,才将自己年轻时的这件袍子赏了他。 沈孤桐敛衣下拜,还不等开口,金嬷嬷就忙上前搀扶,笑逐颜开道:“沈先生快快请起吧。才太太还在讲,如今沈先生出息了,或是金殿再奋力一搏,拿个状元都是不在话下的。倒让咱们谢府都要沾沈先生的喜气呢。” 沈孤桐忙躬身谦逊道:“师母过奖,孤桐铭记师恩,若没有师父栽培,哪里有学生丝毫建树。” 封氏幽幽的一笑,端起一盏茶,轻轻呷一口,一声叹息:“都是晴儿那丫头命薄,好端端眼前一桩大好姻缘,竟然无福享用。若是再熬个一年半载的,换个状元娘子诰命夫人做做,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沈孤桐顿时面色惨白,血色顿失,仿佛被人突如其来的当众剥光衣衫示众,羞愧难当更无处藏身。他低垂了眸,深深抿了唇,尴尬赔笑。 “是呀,晴姑娘喝止命薄,更是命贱。自然配不上沈先生这当世才子。若说起此事,倒是咱们四姑娘如今待字闺中,师兄师妹的,若能成就姻缘,倒是喜上加喜呢。”金嬷嬷趁机提议道。 沈孤桐闻听一愕,颇有些意外。四小姐谢展颜曾失身于忠孝王府的小世子,迫不得已只能两家联姻,虽然谢府内缄口不提,但京城内对此事已经传为笑谈。如今忠孝王府小世子暴卒,四小姐这桩婚约婚聘不全,所以作罢不必去守节。但如此一残花败柳却要被师母封氏在此刻强塞给他,他岂能屈从? 沈孤桐也不知封氏是作何打算,这句戏言假金嬷嬷之口道出,真假更有几分?他含糊道:“嬷嬷说笑了。” “金嬷嬷,看你,又拿孤桐打趣,难道不知道孤桐这孩子面儿薄,最爱做真吗?”封氏用淡然一笑,“如今你出息了,你师父也欣慰。速速准备殿试,定不要辜负你师父的厚望。” 沈孤桐口中喏喏称是,心里却在盘算,封氏寻他来倒地所为何事? 封氏忽然长吁短叹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当年入府时,你师父就看是你可造之材。英雄不问出处,” 封氏摆摆手示意金嬷嬷退下,看着神色不安的沈孤桐责备道:“怎么事情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让他在眼皮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如今你可如何交代?” 沈孤桐略显愧疚,长长一揖道:“孤桐分毫不差的盯紧子俊师弟,可谁想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江维宇他……他借助他父亲是主考……” “放肆!”封氏嗔恼地一声喝,“朝廷官员也是尔等妄议的?更有,今儿封尚书弹劾江昊天,反被皇上申斥。听说……怕是有人透露了消息。” 沈孤桐微扬了下颌,透出几分文人的孤傲,“师母但可去查,孤桐不曾走漏半分消息。” “坐,坐,”封氏忽然扮作笑脸吩咐他坐下,更是透出几分无奈道,“我何尝不知你是知恩图报忠义之人,若说谢府对你,可是有再造之恩。” 她有意将“再造”二字重重顿顿,眸光锐利如尖刀剜向沈孤桐,也不说话。 沈孤桐忽然觉得无数芒韧在后背扎得自己坐立不宁,封氏那阴阴的眸光中,分明透满了威胁。 于是沈孤桐忙解释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孤桐自幼失了怙恃,还请师父师母做主才是。不过,前几日师父还对孤桐提起,说是功名不立,何以家为?要孤桐不要因色误了前程,更不许学子俊师弟那不智之举。” 他想拿师父谢祖恒来推去封氏的奢望,让她灭了将谢展颜这残花败柳嫁给他的心思。但看似封氏也绝非轻易善罢甘休之辈,她点点头似明白他的心迹,叹一句:“强扭的瓜不甜。金嬷嬷不过是一句戏言。倒是此事令我想起一事,似是礼部这些日子都在查会试中举的考生的家世,说是有那作假的。更有些人家,收了那贱籍人家的子弟为义子干儿,送去赴考,指望日后能光耀门楣呢。这些人也是,贱籍就是贱籍,便是多读几句书又能如何?” 沈孤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生怕封氏会脱口而出他的秘密。 封氏见他紧张,拳头紧攥眸光慌乱却极力兀自镇定着,就不由一笑叹气:“还是你自己争气,若非如此,古今多少才子,更有几个是那秦楼楚馆里走出的相姑呢?”说罢,她凝视沈孤桐的眸子,透出几分幽深讥讽的笑。 沈孤桐面色煞白,他苦心经营爬去云端,就要一步稳迈,随后沐浴在万丈金光中,可身后这一冷箭,就要将他打出原形。 “桐欢,非是师母为难你,你是不知,前几日飘香院的龟公在大慈悲禅寺里上香见到了你,就四处在说,这位谢府的得意门生,如何生的与那昔日的桐欢如孪生兄弟一般无二呀?世上可有如此的巧事?”封氏透出几分雍容的笑意,倒令沈孤桐惊骇不已。此事不论真假,却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是如此,他才被封氏拿捏在手心,不得不言听计从。 那卑贱的身世,卖入飘香院不堪回首的过去,十余年的凌辱,生不如死的日子。但凡有一线生机让他逃离苦海,他会不顾一切的去抱住那根稻草。 封氏唇角更是撇出一抹不屑,叹息道:“此事断断不能让人知晓,功名切不说,就是稍有些头脸的人家,也不忍心将个女儿嫁给个……” 沈孤桐撩衣跪地道:“师母大恩,孤桐永世难报,但凡师母有所差遣,孤桐鞍前马后愿为师母效力。” “罢了,莫如此生分了。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二。莫乐极生悲,一步踩空,满盘皆输。” 沈孤桐颤抖唇角,血淋漓的事实就在眼前,他一个男娼,最下贱的阴暗角落里的鼠虫,若想抬头做个常人都难比登天。若非封氏为他赎身,更名改姓安置他设法迷惑大小姐流熏得以留在谢府,他哪里还有什么科考夺魁,还妄谈什么金殿夺魁?贱民是不得科考的,更何况他是下九流中的最下最令人鄙视的。 可是,如今他历经千辛万苦总算学有所成,他不再是昔日的桐欢,他迟早不会再受封氏的要挟欺凌。纵然是天大的恩情,他为她所作的事儿,也算财账两清了吧? 第二百五十五章 搜尸 沈孤桐一脸愁容的出了秋颐馆,再难有迈进谢府时那春风得意飘逸洒落。 行过三省斋,听到一阵咯咯的笑声,他猛然抬眼循声望去,就见一团红霞飘展眼前,“捉不到了,捉不到了!咯咯咯~” 来人自九曲石板桥倒退着跑着笑着,丝毫不顾身后,竟然同他撞去一处,他顺手一把搂住,反慌得她身子一斜,险些跌落桥下。 “沈,沈师兄?”流熏定神看清眼前的人,沈孤桐面颊瘦削,浓眉紧锁,一双幽深的眼眸凝视打量流熏,只觉得一颗心突突乱跳。 “师妹,”沈孤桐话音里带了嗔怪怜惜,眼前的玉人,竟然他跨过千山万水,这些年苦苦为之求索,眼见就攀上的顶峰,这悬崖绝壁上高不可攀的冰川雪莲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却被封氏一句话,要强塞个零落的黄花去他手中,让他对着心中的仙葩失之交臂。 “沈师兄来的可好,给熏儿做主,旎姐姐她玩赖,自己捉迷藏输掉,反赖我使诈!沈师兄给评评理看!”流熏拉扯着沈孤桐的腰间飘垂的鸾带跺脚娇嗔道。 方春旎闻听扯下蒙在眼上的红绸,嗔恼不得的跺脚道:“啐,若是再使诈,就不同你耍了。沈师兄哪里有闲功夫听你饶舌?” “如何不能?母亲说,沈师兄如今榜上高中,过些时日殿试再鲤跃龙门,那定然日后是要做大官的。做官就要断案,如今可不正让沈师兄小试牛刀?” 咯咯咯清朗的笑声无忧无虑,仿佛丝毫不沾尘世的闲愁,沈孤桐愕然地打量她,眸光里满是失之交臂的怅然。他心里横个心思,不能,他不能娶谢展颜,别人穿过的破烂敝履,扔给他反当做是赏赐。若是如此,他日后即使做官,此事还不被人传闻笑柄? “沈师兄这是从哪里来?”流熏亲热地问,“可是看到熏儿的哥哥了?” 沈孤桐强打笑容摇摇头说,“子俊师弟,怕是担心师父怪罪吧,不敢回府。怕是不得功名誓不见师父了。” 流熏透出几分惆怅,巴巴地望着他,欲言又止。她从袖笼里摸出一只纸鹤,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低声道:“这纸鹤,是我悄悄拆了沈师兄给熏儿叠的那只纸鹤,效法了叠的。熏儿手笨,叠不好,废了许多纸,总算依葫芦画瓢的叠了一只为沈师兄祈福。沈师兄,莫笑话呀。” 她纤纤酥手红润捧了那雪狼笺叠就的纸鹤奉去沈孤桐眼前时,沈孤桐更是心头百感交集,那种昔日的屈辱,积蓄在胸口内多年的怒潮,就待一日冲破壁垒奔向江海扬眉吐气,如今,一切近在眼前。他一把握住流熏温热的手,情难自已,凝视流熏那明亮的眸子,动情道:“熏妹,等我。” “咳咳,”方春旎咳嗽几声,目光闲然四顾,似在提醒,流熏猛然抽出了手咯咯一笑天真道:“沈师兄,老祖宗为你和哥哥在前堂设了喜宴,款待来往贺喜的宾客呢。爹爹未从宫里归来,哥哥又不在府里,沈师兄快去前面应酬吧。” 沈孤桐点头,正待离去,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眼见一个小丫鬟一阵风似的卷来,直冲道流熏跟前停步,气喘吁吁道:“小姐,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小姐,小姐!”白芍凑来,也不顾了流熏一脸诧异,更不顾她身边有人,不等流熏开口问就脱口而出,“小姐,前番来咱们府里赐珠花的宫里的桂公公的尸骨被兵马司衙门在山崖寻到了。” 沈孤桐手一抖,手中的白纸鹤从手中坠落,惊得他躬身去捞,恰是风卷过,就那么巧被掠去了湖水里,飘在湖面上。仿佛好大一滴小心翼翼轻掬的水终于无可奈何留不住的从指缝溜走,慌得沈孤桐身上去够够,却摸不到,那纸鹤调皮的在水里打几个悬,就逐波而去。 “呀!”流熏跺脚遗憾道,嘀咕一句:“罢了,许是湖水仙子也喜欢,收了去。” “听谁浑说的,一惊一乍的,看把沈先生都吓到了。”方春旎嗔怪着,面色沉凝。 “才封府舅奶奶来道喜时对老夫人讲的,老夫人还叹息不止。听说缥缈峰山谷奇寒,桂公公的尸骨栩栩如生分毫无损的。” “分毫无损?”沈孤桐兀自叨念一句,难以自信地摇摇头,万丈悬崖坠下,粉身碎骨,便是侥幸存得尸首不被虎狼叼去,又不腐烂,那也难得全尸呢。他不免心惊肉跳,怎么会如此? 或是看出他的犹豫,白芍认真地说:“沈先生不信吗,可是真真的呢。封舅奶奶还说,那个桂公公坠崖后,身子被松枝托刮一路坠下,竟然腰上被根万年老藤子缠绕了,落下去毫发无损,怕是惊吓冻饿而亡,只是一双眼瞪得很大,死不瞑目。封舅奶奶还说,桂公公也算是福厚之人,多是平日替老太后诵经念佛积德修来的,留个全尸。” 沈孤桐的面色愈发的难看,他手握得极紧,不知不觉中将袍袖攒做一团,浑然不觉。怎么单单在他高中夺魁时,桂公公的案子忽然浮出世面?难道是有人刻意为之? “只这些?”方春旎问。 白芍想想又说:“还有,兵马司的人说,那桂公公不似是失足坠崖,他身上有伤,不知是坠崖时山石打伤,树枝刺透还是……还有呀,他右手里指甲缝里还死死抓握了一些线头,沾了血……” 顿然间沈孤桐面色惨白,如何会如此?分明那山崖绝地无人能去,更有那块地方静僻之极,如何刑部的人平白地寻了过去?如何那山谷冷若冰窖,反而将桂公公的尸骨保留,留下她们杀人的证据?看他灭口了还有书童,难道没有被发现?书童被野兽叼去尸骨,反令桂公公侥幸得个全尸?他心头一冷,牙关打抖,极力平复了心思深吸一口气问:“封舅奶奶同老夫人说此事时,老夫人如何说?” 棠儿眨眨眼诧异道:“老夫人还能说什么?只剩叹气,说太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会彻查此事,说桂公公那么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竟然遭此不测。太后自当他去求仙去了,原来是遭此不测。” 流熏惨笑,“那桂公公,我倒未必看他慈眉善目,看他那日看哥哥的那眼神,满是邪气。”她看一眼沈孤桐,沈孤桐如被针刺,周身一抖。 沈孤桐告辞而去,只说去前面应酬,他走了几步,就觉得头重脚轻,额头发烫。身子飘飘的脚步不为心之驱使。他扶着树干喘息,眼前一片眩晕。桂公公,怎么此事竟然被人察觉不成?封氏如何知道他杀了桂公公灭口?好狠毒的妇人,怕他翅膀硬了高飞去,想方设法要束缚他,不为所用,就宁可毁了他。他咬紧银牙,封氏,那就一斗到底。看看谁惧了谁? 第二百五十六章 卡住命门 沈孤桐再也沉奈不住性子,他绕道疾行一路去秋颐馆再寻封氏,鸟鸣清幽,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倒是沿路丫鬟们见了他都远远的向他屈膝道着:“沈先生万福!” 那艳羡的神色,讨好的笑容,仿佛已知道他沈孤桐今非昔比。 “沈先生这是向哪里去?”胆大些的丫鬟笑问着,更有掩口在一旁窃笑偷窥他这美玉般的小郎君的。 沈孤桐陪个笑说:“去师父书房,才去拜见师母,误将腰间的玉环坠落了,是师父所赐,定要寻回的。麻烦姐姐们给引个路。” 为首的丫鬟他认得,叫荇烟的,后面有个丫鬟看似像是四夫人房里的,一双灵慧的眸子打量他,笑盈盈地问:“沈先生可是见到我们大公子了?” 沈孤桐不知她的名字,见她荦荦大方,就随口应着:“入闱那日是曾见到,可是出了贡院就不见子俊师弟的踪影了。” “大公子,大公子,你怎么同绿婵一般花痴了不成?”荇烟推一把那小丫鬟取笑,小丫鬟却羞恼道,“再嚼舌根,仔细舌根儿生钉!许是你惦记大公子,指望给她做小呢。”丫鬟们哄笑了一路追逐而去,倒是撩动了沈孤桐的心思,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到凌云始道高。昔日他入府时,看遍多少丫鬟婆子们的冷眼,笑他是穷叫花,吃软饭的酸书生。若非流熏师妹照顾,他如何在府里立足?只是,怕是流熏都不得而知,这意外的邂逅,原来是一桩多么阴险的骗局深渊? 他步履迟缓,到了秋颐馆前,小丫鬟进去通禀,他只在廊下四下望着。 金嬷嬷随了小丫鬟随即出来,见了他陪了几分笑脸说:“咱们夫人在礼佛,吩咐奴婢们四下寻过,并不见公子丢失的玉环。夫人吩咐说,让公子四处去寻寻,日后可不得掉以轻心了。这玉环名贵,许是得到手太容易,公子反不知珍惜了。要知道,一茶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况且长者赐的,哪里能马虎了,就是老爷夫人身边的猫儿呀狗儿呀,赏给了公子,都该奉在堂上珍藏着,这才是个知恩图报知书达理的,不然日后不明理,如何做官呀?” 这话,分明是封氏的言语,许是为了谢展颜的婚事在敲打他。沈孤桐更是气愤,他扬起头说:“我有急事要面见师母!”说罢一把推开挡在眼前的金嬷嬷就向内闯。此举委实下了金嬷嬷一跳,急忙上前拉劝,却无奈沈孤桐毕竟是男子,手一绕袍袖一抖,险些将她带个踉跄。金嬷嬷眼睁睁见了沈孤桐阔步闯入,自己在后面叫嚷着直追,反把荇烟等丫鬟吓得面如纸色,愕然在原地。从未见有外男敢放肆如此! 封氏在伏案作画,仿的是在临摹唐朝李思训山水,一笔一画都煞费苦心。 听了脚步声和叫嚷声,她提起笔,无奈的一笑摇头,又潜心作画。 “缥缈峰的事儿,师母可是听说了?”沈孤桐毫不避讳的追问,仿佛被逼得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封氏一惊,笔端一颤,竟然一笔划飞,忙提起笔惋惜地打量笔下画卷抬眼不快地正要责备,沈孤桐质问,“师母的好意,学生心领。不过若是那不干净的地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被撩起来,缠了脚坠崖的不止是我沈孤桐,怕是牵三搭四的弄出些不好的事儿……” 沈孤桐一拂衣袖转身就走,封氏惊喝,“站住!你说什么缥缈峰的事儿?” 封氏寻思他的话立时神容大变,对金嬷嬷递个眼色示意她去门口把风,撂下笔低声喝问:“糊涂,若有事,都等不及婆子丫鬟们去传话吗?你仔细自毁前程!” 沈孤桐唇角一抹苦笑,凝视封氏那故作紧张的眼神问,“成也萧何败萧何,师母的心思,孤桐如何不知?强扭的瓜不甜,师母当要为颜师妹早作打算,可师母不要忘记,是师母许诺孤桐,事成之后,孤桐要娶的是熏师妹,不是颜师妹!” “糊涂!哪里是我不许你娶流熏,你是见到的,前有狼后有虎,赵王妃看上了流熏做世子妃,那个十二殿下还插科打诨的搅混水。哪里就容了你?你即便金榜高中,哪里就容你能娶到流熏?此前我许你的话,是要你依计而行不出纰漏,定然能娶流熏。谁想你一连出错,当然,也是阴差阳错,不都怪你,可是事已至此,你是知道景珏要娶流熏,两情相悦的。流熏对你,如今越发的冷淡!让你娶展颜,不过是我怜惜你的才华,若非如此,我们展颜,什么好人家嫁不得?” 沈孤桐唇角颤抖,心头那股怒气被她一番训斥反更是撩拨得难以压抑,他愤然道:“师母不要咄咄逼人。大不了鱼死网破!孤桐出身微贱,但那‘平步青云履’里的秘密如何被桂公公得知?又是谁打发桂公公来大慈悲禅寺来见孤桐?师母用心良苦。就是桂公公的尸体从崖底被寻到又如何?怎么坠崖的,孤桐也不得而知。” 沈孤桐冷冷道,心想我就一推三不知,若你咬我,我势必拉了你鱼死网破! 看他眸光红红如血染,透出悲愤,封氏心头一寒,她颤声问,“你,你……你是说,你,你杀了……” 沈孤桐一愣,他抖抖颤抖的唇,封氏,一定是封氏!分明是他拿桂公公来害他,逼他生不如死,逼他杀人灭口,如今反来寻他把柄。 封氏惊得捂住口,颤声问着频频摇头,丝毫眼前的沈孤桐面目狰狞可怕。她始料未及,只是好奇桂公公如何突然失踪,也曾想过缥缈峰一带盗贼出没频繁,或桂公公遭遇不测,但没有想到竟然是他。 封氏难以置信,她惊恐之余忽然眼前飘过一个笑容,那人,似在笑望她,她周身一个冷颤,颤声道:“不,是她,是她!”谢流熏,可是她?不该,不该是她! 封氏极力定定神,冷冷一笑道,“少年气盛,不忍一子,定输一局。” 沈孤桐猛然侧头望她,眸光里满是凌厉,如剑刺得她心头一怵,却生出几分冷意。 封氏搁笔叹气:“罢了,人各有志,你去前面好好应酬吧。日后朝里为官,少不得多留个小心,你好了,我也乐得日后在朝里多个人多个靠山。桂公公的事儿,我回头去问问我大哥,替你遮掩一二。眼见都要殿试了,还不速速孤注一掷金榜夺魁?若你能夺了状元,强过那谢子俊一头,我也好去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去替你从中周旋,看看还能不能釜底抽薪,把流熏许给你?若你自己再不争气,怕是谢府的女儿你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人心不足 沈孤桐这才心有不甘的忿忿离去,封氏气得胸膛起伏,好一阵子才定了定神,气恼的坐回那张南海黄花梨圈椅上,后背一波波的凉意。 金嬷嬷试探了问:“太太,沈公子如今可非同往常了,眼见就束缚不住了。太太可要从长计议。莫说这养大的鹰拍拍翅膀飞了也罢,若他扇扇翅膀再撩了太太的眼,可就追悔莫及了。” 封氏冷冷的笑,手中的笔狠狠戳在画了一半的画卷上,狠狠碾了碾道:“我看他能飞去哪里?是老鸹斑鸠还是雏鹰,不是看他自己的造化,那是他的命数!” 略缓缓神,封氏瞟一眼金嬷嬷问:“让你查的事儿,可有了眉目?” 金嬷嬷迟疑片刻道:“这几日明察暗访的,也不曾查出那症结所在,依理说,那平步青云履是老奴一手去经办的,明珠她虽然去送履给沈孤桐,可她并不知道那鞋中机关,不该呀!” “可还有旁人碰过那双鞋子,你仔细想想。”封氏心有不甘,却费了心思去寻思,“哥哥在骂我无能,怎么这么点小事都搞成一塌糊涂。依了这情形,谢氏若是日后是谢子俊掌门,继任了首领百官的中堂,怕是再没咱们的好日子过活!” 金嬷嬷愁眉紧锁,跺脚道:“老奴焉能不知这个理儿,可夫人您想想,身边这些丫鬟,哪个不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哪个又不是身家性命都握在夫人和封家手里的,怎么就会……”金嬷嬷忽然转个心思叨念,“莫不是她……” “谁?”封家急得问。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天边一抹火烧云映亮半个天宇,铺洒在平静的湖面上如抖开的一幅色彩灼目的锦缎。 流熏和方春旎一坐一立在湖心亭,流熏倚个美人靠在投食喂鱼,看着条条锦鲤簇成一堆相逐了接喋争食,清风拂过,心境怡然。 绿婵捧了金丝卐字篮过来,道一句:“姑娘们吃些新焙的点心吧,是四太太特地吩咐人送来的。” 流熏转身,丹姝忙过来捧了鎏金盆伺候她们姐妹净手,旋即问:“老夫人不是要来后花园观鱼吗?怎么还不见动静?” 绿婵说:“才听牡丹姐姐说,老夫人忽然来了兴致,要去后街外许四家的小园去看她家养的鱼,听说她家一树树的海棠开得花事正艳,蜂蝶成群的。才老夫人吩咐牡丹姐姐来问,大小姐和旎姑娘是不是也过去凑个热闹,可丹姝姐姐嫌弃许四家的一脸恶俗气,就说她家即便养了鲤鱼精,小姐也不稀罕去凑这个热闹的。” “噗嗤”一声,流熏忍不住笑,反是嗔怪的望一眼一旁的丹姝责怪,“只这小蹄子嘴叼。看日后寻个小女婿,如何的整治你?” 丹姝尖尖的下颌一扬,透出几分矫情道:“小姐定是嫌弃丹姝,要一早打发了!” “啐!定是你这妮子心思野了,反来咬我了。”流熏同她逗笑着,又问绿婵,“才打发你给四房的珠姨娘送去的安胎的药丸,可送去了?旎姑娘交代的话,可一一对她叮嘱了?” 绿婵一笑道:“小姐吩咐的事儿,绿婵哪里敢马虎了去,一一都叮嘱了。更提醒珠姨娘,小心养身子,不要随意走动。该吃的不该吃的都提防个小心。” “还有呢?”流熏望着她问。 绿婵一笑低声道,“怀了身子的事儿,不宜操之过急,还待这两日旎姑娘给四奶奶的药有了起色眉目,那定心丸给四夫人吃上了,珠姨娘府里的胎才能安稳。” 流熏满意地点头一笑,方春旎拉过绿婵打趣着,“看看,你们小姐就是个‘精怪’,调教出的姑娘们各个都是成精了。” “姐姐若是看了喜欢,不如就把绿婵送了姐姐去?横竖绿婵同姐姐一心呢。”流熏看看绿婵又看看春旎姐姐打趣。 “你!”方春旎一阵嗔恼,伸手就去撕拧流熏的面颊,姐妹二人继续逗笑。只流熏若有深意地看一眼绿婵,绿婵羞涩的低头,绿婵心里喜欢大公子,碧照阁人所共知的。不过她生得秀美却不甚出众,平日里多少有些羞怯自卑,更不敢直面大公子。如今听了流熏拿她取笑,也是一时惊羞得不知藏躲去何处,只捂个脸跺脚扭身就逃。 方春旎一把反握住流熏擒住她皓腕的手,略喘息片刻问:“你若看她好,何不收了去给珏表兄受用?” “啐,没脸的,这会子就做了河东狮,都不许哥哥纳个小儿了?还挖苦四婶婶心如针别儿的窄,蛾眉善妒不容明珠呢!”流熏勾个手指羞她,方春旎故作嗔恼道,“我便是小性了,心如针别儿又如何?原本一个人就巴掌大的心,能容下一个人的位置都是不能的,更何况要挤进别的女人?”说罢她慨叹一声,“四舅母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流熏道一句,“倒是明珠才可怜呢,原本怀了四叔父的子嗣,天大的喜事却不敢声张,生怕四婶婶不容人,翻掌间就让她腹中的胎儿落空。” 正在叙话,忽然白芍惊喜的叫嚷着跑来,跑得一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大小姐,大小姐,旎姑娘,老太太吩咐二位小姐去许四婆婆的花园去凑个热闹呢,四房的珠姨奶奶,有喜了!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四太太乐着出血,替老太太打赏呢,说是天大的喜事,四房里的丫鬟婆子听者同喜,一人一锭银子呢。” “呦,这可是大手笔了!”方春旎慨叹一声,不安地望一眼流熏,对她摇摇头。 流熏顿时懊恼,嘀咕一句:“真是个沉不住性子的。一时一刻的都等不及了。”她心里暗恼,原本千叮咛万嘱咐,让明珠依计而行,待过两日哥哥金榜夺魁,府里喜事盈门,方春旎为慕容思慧调的药如今日见起色,想是过不多时定然能怀胎害喜。待哥哥金榜高中,慕容思慧有喜的事儿在府里传开,明珠再将怀孕的事儿道出,那才是喜事不断,慕容思慧有了子嗣,定然不会理会明珠腹中一个庶出的胎儿。更何况,流熏已算计好了,要寻个道士做法,假称明珠怀里的胎儿是“瓦”命的女儿,慕容思慧怀里的胎儿是明珠那“瓦”抛砖引玉得来的“璋”,没有瓦,哪里来的璋?如此明珠腹中的骨血定然安稳。可如今明珠竟然迫不及待的道出此事,坏了她的一步步棋局。 第二百五十八章 无缝不钻 “难得四太太如此阔绰出手,老夫人都在夸赞,说这才是个做正房的样子。”白芍欣喜的将手里一锭马蹄银子在众人眼前晃晃,得意的一笑,“原本是四夫人打赏四房伺候珠姨奶奶的丫鬟婆子,见了我,一时高兴,也吩咐赏了白芍一锭银子呢。” “看你得意的,眼皮浅没见过雪花银不成?”丹姝奚落一句,臂肘将白芍撞去一旁,过来为流熏添茶。 “事已如此,怨她也无益,咱们去看看。”流熏同方春旎相约了起身。 流熏随意掠了发绾个髻就向许四家的小院去。 许四家的原本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许给了府里的管家老许,老夫人平日又离不开许四家的,就把府里后街一处院子赏给了许四家的当陪嫁,离她近些常来走动。如今许家的儿子许四还在府里做事,一家奴才倒也忠心兢兢业业的。只流熏不喜欢那许婆婆,平日里也避开她不愿意走动。 如今明珠耐不住将事情抖落出来,她却不得已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姐妹二人才行了几步,迎面就见湖心亭处一个身影迎了她们而来。 珏表兄?流熏一惊,见他一身牙白色团蟒箭袖,泛着淡淡的柔和丝光,质地精美,缘了宝蓝色海水江牙边,腰间板玉带,看他神采奕奕的模样,这身装束似要出门。 “熏妹,”景珏迎上来拱拱手,又对一旁的方春旎淡淡一笑微微躬身,“旎表妹行个方便。” 春旎笑了一福,对流熏说,“我先行一步,去那边等你。”又对流熏诡诡一笑,徐徐松开了握在手心的流熏的指尖。 二人相对,四下只剩鸟语花香,静得连心跳都能听得真切。 “熏妹,”他喃喃一声唤,话音哽咽。 流熏抬眼望去,忽然一惊,若不仔细看倒不真切,如今近在咫尺,她才发现,珏表兄的左颊肿起颇高,唇角有一块乌青,似用薄粉有意遮盖了些,额头处一块疤痕,压低的金冠遮掩了。难怪珏表兄今日戴上他平日最是不喜欢的啰唆累赘绶带丝络长垂的小王冠,原来是用来遮掩见人的狼狈。 “珏表兄,你这是?”流熏又惊又是心疼,忍不住伸手轻轻去抚弄他面颊上的青肿。 “嘶~”景珏倒吸一口凉气避开她的手,强打笑容说,“不~不妨事,不过是打猎被鹘子的翅膀尖个掠了脸,所幸没伤了眼。”他越是遮掩,流熏就越是心知肚明所为何事,鼻子一酸,眸光里波光粼粼,眼前的人也模糊了去。 “姑爹他……他下手太狠了。”流熏忍不住哽咽着。 景珏一把搂住她,紧紧拥在怀里,轻轻拍哄她宽慰,“不妨事的,我皮糙肉厚,被他虐得不知了疼痛了。不关你的事儿,不过是为了那红衣大炮的事儿,他嫌我做事怠慢了,未能如期交令,加上我顶撞两句,就被他掠了两巴掌。幸好母妃赶来救下我,不然腿就要打断了,无法来见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却听来令人着迷,被他搂紧在怀里,那么的温暖。 流熏小心翼翼道:“都怪我,一定是为了哥哥的事儿,姑爹迁怒你了。”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儿。”景珏笑了宽慰,“只是父王放我个外差,要出去个三两个月,你等我。” “去哪里?”流熏担忧道,“是去边关?” “八百里快马加急,我速去速回。不过是春季边关胡儿贩马,是采办马匹的良机,父王不放心旁人,着我火速去办。待我回来时,给你带稀罕物回来。你喜欢的犀牛角的梳子,孔雀石的手链,绿玛瑙飘白云的球……” “我只要你平安归来。我什么都不要!”流熏抽噎着,忽然觉得心头无限的委屈,泪水潸然而下。 “傻丫头,哭得什么?”景珏笑着,紧紧捏住她的削肩,看着她哭得肩头一耸一耸,粉颊如梨花带雨一般的娇柔,不觉动了几分怜惜,低了些身子逗笑说,“脂粉都花了,仔细让人见了笑话了去。都对你说了,三两个月就回来,不必挂记。我叮嘱了笑儿,他留下,若你有什么事儿,自管对笑儿讲,他会去替你内外周旋打理。” “笑儿不随了你去?”流熏问,平日里笑儿都是不离景珏表兄左右的。 “带上他,反是累赘。”景珏说,显然是敷衍之词,用心良苦,令她感念。 景珏按按她的肩头,幽亮的眸光深情缱绻的望着她,似要将她印去眼底。他从喉头中挤出几个字,“你去吧。勿以为念!” 流熏怎么舍得?她紧紧的握住景珏的袍袖,就抽抽噎噎的立在倚旎的春风里。 忽然,板桥前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几名丫鬟们叫笑了过来,大声嚷着:“来呀,来呀,这边,这边呢!” 径直向这边来。 流熏忙揉揉泪眼松开景珏,景珏低声道:“让人看了闲言碎语,我先行了。保重!” 说罢转身疾行而去。 流熏满眼怅然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在柳岸花丛中,正在挥手向望。冷不防身后被人猛然一撞,哎呦一声惨叫,流熏闻声被撞得一个趔趄扑跌去栏杆,只冲去湖水。 惊得她不及躲闪,就被一股力道猛然握住了大臂,顺势一揽推坐在地。就听噗通一声落水声,惊得她定睛去看,就见丫鬟们急得围在栏杆处跺脚叫喊,湖水里一只手臂在挥舞,一个大红袍子的人时而浮出水面,时而没入湖水里。 “救,救命,救命!” 大红的袍子,水里扬起的白净的面颊,是十二皇子景璨。就见他扑腾几下,一把抱住了水中漂浮的采莲舟的船舷,奋力的将身子向上跃了跃,不得逞。丫鬟们的惊呼叫嚷声中,噗通噗通有人下水向他游去。景璨却最后驽足气力向水上那船上纵身一跃,那船左右摇晃片刻,景璨已横陈在那叶小舟上。只是小舟在水里打转,小舟上横亘的身子在落日下分外灼目刺眼。 “哎呀!” “羞死人了!” 丫鬟们惊叫了四下逃散,竟然是景璨急于逃命狼狈上船时,被湖水夹带去了腰下的褌,赤条条的两条腿如一尾挣扎在岸上的鱼乱踢乱踹着,雪嫩嫩的皮肉暴露在天日下,羞得丫鬟们四下而逃。流熏又气又羞,更懒得去看着无缝不钻的无赖,急忙转身去寻春旎姐姐。 第二百五十九章 麒麟锁赝品 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馥熏阁外,笑语声一浪浪传来。 流熏正要穿过小径向前,却见前面一队丫鬟行得疾,嘟嘟哝哝的抱怨什么。 一个说:“不过是个姨娘坏了胎,张狂成这副模样!” “让你去取就去取,横竖是谢府的宝贝,又没摘了你家的心肝,你心疼得什么?”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老太太抬举她一句,问她稀罕什么,但凡说出来就赏了给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要讨麒麟锁。这枚镶祖母绿的麒麟长命金锁可是当日大公子出生时戴过的,偏偏她敢开口去讨!” “人家是姨娘,四房这些年都没动静,她才被四爷纳了,肚子里就有了种。没见四奶奶那脸色都气白了?这不是打四奶奶的脸吗?四爷的身子无恙,如今这四奶奶可是人人尽知的不会下蛋的母鸡了。” “啐!舌根生疮的贱蹄子,只你长牙了,仔细被太太听到了打掉你一口狗牙!” “大太太好歹和四夫人是表姐妹,嫡亲的,怕是也对那明珠姨奶奶恨得牙根痒痒呢。” 似没发现隔了竹林行来的她,丫鬟们一路抱怨奚落着,流熏的心头更是一凉。好端端的一局棋,被明珠这耐不住心性的大乱,弄得一团糟。流熏定定神,待她们行远了,才尾随而去。 小花园不大,聚拢了谢府女眷,府里近来为大公子离家出走的事儿闹得阴云密布,很久未有如此的热闹。 大房这边为首的是封氏,依次是低眉敛目的邵氏姨娘,平日病歪歪不常出面,她搂着流熏五岁的庶弟捡儿;谢二夫人付氏端坐老夫人下手,一旁是谢二爷的两位小妾,付氏和邱氏。小五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偷窥四夫人慕容思慧的脸色,倒是小六依旧顽皮的叫闹。 “镶祖母绿的麒麟长命金锁,可见老太太恩典呢。”封氏道一句,再看慕容思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封氏那得意的目光似在说,“让你不分敌我,养虎为患吧?” 明珠如今面颊上有些珠圆玉润,斜分了刘海,挽个流云髻,一身清雅的衫子不着脂粉,清水出芙蓉的俏丽,她微微一福谢过老夫人的恩典,双手捧过那麒麟锁盒子,就要打开看。 慕容思慧强扮了笑脸,上前按住那镶嵌玳瑁的麒麟锁乌木盒子说,“妹妹可是要仔细收妥了,这东西可是宝贝,足见老夫人对你的怜惜。待孩儿出生了,再给他戴上,莫流散了喜气,仔细收妥吧。” 明珠的明眸一转,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温润了声音道:“正应是宝贝,妹妹才想开口眼界。听说这麒麟锁,可是镶嵌了御赐的一大块祖母绿,辟邪保平安。大公子就是因戴了这麒麟锁,才才华横溢的。这麒麟锁老夫人可都没舍得给再赐给旁人戴呢。” 她一句旁人,刺得大夫人封氏都未免嫌怨地望她一眼。流熏更是气恼,怎么明珠这小蹄子如今也忘乎所以了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莫不是自己错看了她? 方春旎同流熏互换个眼色,都透出些无奈。 明珠抿个嘴儿,含了淡淡笑意,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乌木盒子,当众将那大红的绸布揭开,露出里面一枚金灿灿的麒麟锁。那是个麟趾呈祥的图案,身子上一大块祖母绿,幽绿透出深邃富贵极人的光芒。 明珠目不转睛地凝视那麒麟锁,忽然不安地望一眼封氏,羞羞答答动动唇道:“就不知,明珠腹中的孩儿,可受得住。这物事,太精贵了。” 慕容思慧冷哼了一声,透出几分不屑,眸光里满含了敌意。 明珠这又是何苦不忍一时要同慕容思慧对打擂台呢?流熏更是不解,含糊一句:“老祖宗说要看许四婆婆家养的一池子鱼,那鱼儿在何处呢?”借以打断这个话题。 封氏身边的丫鬟宝相忽然一声惊叫:“太太,这麒麟锁,不对呀!” 一句话本来众人没有听清,倒是封氏怒斥一句:“什么不对?休得胡言乱语!” 封氏匆忙一把夺过那麒麟锁一看,慌得一把握住了,但众人的眼光都被吸引过来,封氏一脸的尴尬,望向慕容思慧。 往日里,慕容思慧替她打量府里的大小内务,这藏宝阁的事儿,多半是给慕容思慧去打理。封氏岂能不知,慕容思慧极贪,敛财更是颇有建树,就是把老太太的陪嫁宝物拿去典当了再去放些印子钱,那钱生钱银子源源不断。只这些事封氏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乐得吃她些孝敬银子,却装作对此事一无所知。如今府里的内务除去各房的,都被老夫人指给谢妉儿去打理,但藏宝阁昔日倒腾出的东西,怕是还没能一一归还,有些东西石沉大海不知去向,有些,怕是慕容思慧也舍不得到手的好处,不肯归还吧? “太太,您看呀,这麒麟锁,不是前些日子夫人打理藏宝阁时还取了吩咐四夫人送出去炸一炸新吗?那祖母绿,分明不是这个成色的,这祖母绿,可不是……假的?”宝相凑上前又溜了两眼那麒麟锁确认地说,宝相打量那麒麟锁的项圈眸光里更透出几分诧异,“咦?这金项圈,也不对呀!” 众人眸光齐齐投来,宝相拿过那金项圈紧张地问:“这金子分量分明不足,那祖母绿的色泽也不对。” 老夫人一惊,忙接过来看,面色大变,哆嗦手问二夫人:“你可是怎么说?” 二夫人付氏动动唇,看一眼慕容思慧道:“半年前我娘家哥哥要讨这项圈借了去当个样子,还回来时,咱们一道过目的,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思慧难以置信,分明一切都按照她暗中谋划而行,如何偏偏此刻横生枝节? 慕容思慧猛然侧头去看表姐封氏,封氏无奈而尴尬地回避她的眸光。原本要做个赝品藏去库里,倒腾出老祖宗那点东西卖了,早作谋划,谁想出了这个枝节。那金锁本是许久无人用的,如何此刻明珠忽然提起来? 第二百六十章 一石二鸟 慕容思慧不想节外生枝,不过一瞬间,她面色发白,忙说:“那锁早送去了金铺子,该不是丫鬟们取错了物事?” “难怪,上个月隔街的桂枝巷许记当铺说得了件稀世的宝贝,说是件祖母绿麒麟锁,我家当家的还说,看来像咱们府里的那块宝贝。我还啐他说,芝麻酱糊了眼,浑看了胡说八道的。”许四婆子叨念着。 慕容思慧的脸儿一阵白一阵青,当众被人揭个底儿净,无处容身,她强打精神道:“此事要悉查,待儿媳去查明禀告老祖宗。”说罢,她恨恨的眸光瞟一眼封氏,然后沙哑了声音找补一句:“如今这宝贝都是小姑在保管,这麒麟锁在我手中时,可还是崭新的,这个大嫂嫂是眼见过的。” 她想,封氏你太过狠毒,想借机扳倒我吗?你我一根麻绳上的蚱蜢,别以为你能跑,就是我落水,定不让你好过。 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慕容思慧一双眼锁紧了封氏的眸子。封氏也不看她,淡然一笑道:“看这事儿闹的,哎!谁又说四妹妹做过手脚呢?只是府里的账务,是该查查了。” 慕容思慧心里有鬼,恨得牙根痒痒也是无可奈何。谢妉儿谨慎道,“母亲,女儿就去查,看看府里到底还有多少虚空?接管时,女儿是曾清点过。可是大嫂说,许多陪嫁都着了灰尘,数十年贴了封条未动的。女儿见那些珠宝箱子贴了封条,就未曾留意过里面的东西。哪里想到这老鼠还真偷那封箱的细软金银呀?” 老夫人沉吟半晌,转向慕容思慧,心知肚明,她暗叹一声,骂一句:“狗改不了吃臭。”慕容思慧面颊腾然一红,低了头,心知是被封氏算计了去。 众人散去时,无不议论纷纷。府里出了如此咄咄怪事,岂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慕容思慧只觉得周边无数奚落的目光瞟向她,气得她周身如要炸开一般。浑身燥热难耐,恨不得将自己的肌肤抓破,她几近发狂。 行了几步,才绕过曲水廊桥,身后随来了方春旎。 “四舅母留步。” 慕容思慧愤愤不平的驻足,也不回头,冷冷道:“你们是看到了?都是听了你们的话,如今可好,救蛇不成反被蛇咬。我心里窝不平这口气!” “四舅母,何必争一时的快意?这药如今已奏效,若春旎掐算的不错,不过一两个月,四舅母腹中定然有动静。”春旎宽解着。 慕容思慧只是苦涩的笑,徐徐摇头道:“一两个月,怕我早被这吃里扒外的小妮子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们但去做那两面好人去,恕不奉陪!” 慕容思慧拔脚就走,方春旎紧随几步道:“四舅母,如此怒气冲冲的回去,四舅父会如何?近来才多来舅母房里些时日,莫不是要生生将他推还给明珠去?” 慕容思慧这才一惊,胸膛起伏不定,一口怒气无处发泄。 方春旎温婉了声调劝:“熏儿说,四舅母不妨多等几日。自当受了冤枉,一切都未发生。今儿四舅父若责问,舅母只推他去明珠房里,就说清者自清,待老祖宗的发落。这也是以退为进呀。” 慕容思慧只是苦笑,也不置可否,径直向前去。 方春旎立在漫天花雪中片晌,听了后面轻微的脚步声,一回身,才见绿婵讪讪的过来轻声道:“大小姐吩咐,让姑娘回去呢。说是四夫人若是个糊涂的,就由她去吧。” 方春旎叹息一声,四下看看无人,轻声对绿婵道:“你去趟四房,别出响动,自请了珠姨娘来此见我。” “这里吗?”绿婵诧异地问。方春旎谨慎的点点头。 四面假山夹出的桃源仙洞,遍插了桃花海棠,曲水从山洞婉然流出,这还是昔日四爷想往桃花源,亲自描画了图吩咐工匠打造的,为此还被老爷子一顿臭骂。也正是四爷附庸风雅的此举,才留下这处美轮美奂的庭院花园。 不多时,珠姨娘聘婷而至,似是知道要被责怪,她低垂个眉眼,低声嘀咕:“姑娘是看到了,是她不容我半分的。” 她揉着小腹,一脸委屈。 “如何等不及这一时半刻的?”方春旎气恼道。 明珠泪光涔涔,“她处处刁难,不知如何的,察觉出我害喜,还逼我吃坠胎药。我不过是一时害怕,只得抢先趁了今儿人齐聚,把此事道出来,以求自保。”明珠抽抽噎噎涕不成声。 “她知道了?是你自己多心吧?她如何会察觉?” “明珠又如何得知,横竖她知道了,一早喊了我去,推搡踢打我的小腹,还罚我跪日头,逼我吃汤药。”明珠哭得啜泣连连。 “可是……”方春旎满眼同情,不忍责怪,闻声问,“那麒麟锁的事儿,你是如何得知,这可不是你咄咄逼人了?” “来人了!”一旁窥视外面动静观风的绿婵轻声催促,明珠轻服一礼道:“先告罪了。”转身一溜烟似的离去。 方春旎忙装作采花的模样,同绿婵指点了一枝海棠,听了脚步声临近,十二皇子景璨的叫嚷声,“晦气晦气,好端端一件袍子,落水刮个大口子,怕是织补好了也不是原本的样子,晦气晦气!” 方春旎咳嗽一声,迎了他出去,从容不迫的样子。 远远的闪去一旁一福见礼。景璨一看她问:“怎么就你一个,熏儿人躲去了哪里?” 方春旎知道流熏嫌恶他,就淡然一笑答:“许是去了老太太房里吧。” “本王不信,明明听说她躲在这里的。”景璨绕过方春旎,探身向洞穴里望望,又不甘心的进了曲径通幽的小径,去了假山团绕的洞天看看,才出来信了说,“我去寻她。”大摇大摆的离去。 四房的珠姨娘身怀有孕,喜事盈门,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证实自己的儿子身子无恙。多年无嗣果然是媳妇的不是。加之慕容思慧哭闹不停还贪污偷拿了府库的珠宝,老夫人这几日就对她没有个好脸色,便是四爷谢祖怀闻听此事,对慕容思慧也一脸厌恶,不理不睬,冷冷的,仿佛不曾有这么个人。只一味的宠溺珠姨娘。 这晚慕容思慧去谢祖怀的书房,守在门口的丫鬟金铛远远见到她,惊得一脸通红窘迫地对她挥手。 “太太,四爷和珠姨娘……羞死人了!”金铛怯怯道,偷眼向屋内瞟去。 第二百六十一章 猛药 慕容思慧欠着身子向书房里面一看,见落了半明半透的鲛绡帘,也不曾落遮光的帷帘,只听一身娇声啜啜,“嗯~爷,轻点,不要嘛。” 书案旁,四爷谢祖怀抱了明珠那贱人坐在他腿上,一双手肆意的抚弄。明珠一件清雅的珠光白春衫,胸口处半敞,露出一段雪白丰腴的肩头,半个酥胸被大红绫子的抹胸裹得跳出一半,呼之欲出般诱人,那抹胸映着雪脯如雪映红梅般娇艳。谢祖怀贪婪的将头猛埋去明珠怀里尽情的亲吻,明珠搂住四爷的脖颈如条鱼般忸怩身子羞怯怯的娇嗔,“嗯,四爷,莫让人看到,羞死了。” “怕羞?还有比这个更羞的呢。”谢祖怀坏笑着露出一副轻狂的样子,将个明珠抱起放去桌案上放倒,提起两条腿。 “哎呀,四爷仔细了!孩子。”明珠惊羞的捶打他的肩头,那半推半就的声音听来如此的下贱! “我自然仔细,只你莫想逃了去!”四爷轻狭地戏弄着明珠,明珠咯咯笑了躲闪,二人搂去一处。 慕容思慧越看越气,跺脚就要向里闯,被金铛一把拦住她低声求告,“四爷恼了又要羞辱太太,怕没人此刻给太太做主的!”金铛急得珠泪盈盈,又好言安抚道:“绿婵来了。有要事见太太呢。” 慕容思慧只得放弃了这对儿寻欢忘形的男女,气哼哼的向自己的房里去。 绿婵凑上来,小心谨慎的微微一福,尊一声:“四奶奶万福。” 慕容思慧扫她一眼问,“你们小姐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绿婵说,“是旎姑娘叮嘱奴婢给夫人送那如意汤,一剂不得停的。” 那碗腥苦的汤令慕容思慧掩鼻侧头,嫌恶道:“不喝也罢!要喝到什么时日?” 绿婵说:“病去如抽丝,况且这病症由来已久。旎姑娘说,再有个一两个月……” “罢了!”慕容思慧狠狠咬牙喝止。 绿婵凑上前,低声道:“若说药效快的,倒是有一剂狠药,就是不知四夫人敢不敢试。” 春深,老夫人惦记谢子俊就要殿试,执意要去缥缈峰别院去住一两日,顺便去烧香许愿为谢子俊祈福。 府里的女眷都乐得随了去伺候,明珠舍不得四爷谢祖怀,又忌惮慕容思慧。只慕容思慧这几日恹恹的,似被揭穿了她偷老夫人嫁妆私自典当牟利的事儿,没脸见人,推辞不去了。如此一来,明珠反是担心留在府里会被慕容思慧凌辱,就央告了四爷带她同往。 四爷也乐得出去散心,开了几日假,随了母亲去寺院旁的别院小住,顺便带明珠去庙会凑个热闹。 别院里豆蔻花开遍,春光照眼绚烂。老夫人兴致好,带了家中女眷们游湖,九曲石板桥曲曲折折在湖心的小岛柳浪亭莺语阵阵,隔岸花分一脉香透。 春莺跑来,四下看看,只见明珠带了丫鬟锦儿在一旁喂鱼逗鸟。 春莺对锦儿招手说:“你,过来,” 锦儿诧异地望望春莺,不情愿的过去问,“姐姐有何吩咐?” 春莺拉过锦儿的手塞了几枚钱给她说:“隔岸铺子去买些糟南瓜子儿来,老祖宗要磕来解闷儿。” 明珠有些不快,还不等她寻旁的丫鬟去跑腿,春莺就招呼剩余的人说:“你们都来,老祖宗要看拔河抢绳子,看看你们谁气力大,赢了有彩头儿。”丫鬟们一哄而上,只落下了明珠主仆二人。老太太的丫鬟在府里比皇上身边的太监都不好惹,锦儿虽然是珠姨奶奶身边的人,但毕竟低了老夫人房里丫鬟们一头。 锦儿嘀咕了抱怨,“横竖欺负人不是?”明珠见她委屈,才要安慰,见绿婵从门外欢快的进来,一见她们问:“姨奶奶也要出去逛逛庙会吗?大小姐和旎姑娘才去过回来。” 绿婵笑着,将一只绞丝虾须镯子在她们眼前晃晃说,“旎姑娘买来赏我的。” 锦儿露出艳羡的眸光,明珠向外看看,自己也闲来无事,看看眼前别院门半开着,街衢对面更没什么行人,只三两个小贩在沿街卖水粉胭脂,更有上好的花儿簪,和瓜果,明珠不觉心头痒痒的。 “大小姐和旎姑娘去庙会买银簪子和陶土娃娃去了。”绿婵神秘地说,锦儿看着这些日闷闷不乐的明珠说,“前面也没人,不然,咱们就出去看看?” “金嬷嬷守在前面院门呢,她老人家自己逛够了,买了一大包的东西,还吩咐咱们给拿着,如今不许我们出去呢。”绿婵抱怨着。 “那,姐姐给守个门,我们出去看看就回来。”锦儿神秘的笑了说,绿婵点点头说,“那瓜子也捎一包给我。” “那是自然!” 明珠胆怯,摇头说,“你去,替我买几盒水粉来。我在此守着。” 锦儿同绿婵乐着牵手在外面走了走,水岸无人,石桥上锦儿跑去买了一包儿糟瓜子,还抓了几枚在手里尝尝,左顾右盼没有横冲直闯的马车,才过了街衢向岸边走来。 明珠看了看道旁小贩的胭脂水粉,听他吆喝:“胭脂水粉,上好的江南胭脂,” 咫尺之遥。那样式是江南的,果然别致,一阵风卷着清雅诱人的脂粉香扑鼻,她想,若是四爷闻了她颈边的脂粉香,看了她唇上的色泽娇媚的胭脂,那定又是一番恩宠。她忍不住挪步出了门,看看左右无人发现,便壮起胆子俯身去道旁挑拣了一些,拿帕子兜上,才不过四枚钱,只是她一摸身上没钱,忙向锦儿的方向望去。 “锦儿,锦儿!”她喊着,或是路远风大,锦儿只顾了和绿婵说笑,没有留意她。 谁想才到桥头,忽然一人在身后喊她:“姑娘,留步,东西掉了。” 明珠一怔,扶扶鬓发四下看看自己身上并未少什么,就见一人飞奔来她眼前。不看则以,一看就惊得魂飞魄散。那张咧嘴大笑的银盆大脸,几茬络腮胡子,见到她惊愕之余也喜得叫道:“这不是珠儿姑娘吗?还记得我吗?你,你,没死?” “你,认错了人!”明珠惊得掉头就跑,却被那人一把拉住,嬉皮笑脸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入了身子的女人我如何会认错?” 明珠挣扎着劈手一记耳光抽在那油光的大脸上掉头就跑,直跑到院门,闪身进去,反手关门。她喘吁吁躲去树后,才见那泼皮没有追上来,已是吓得魂飞魄散。 第二百六十二章 旧相好 今年天热得早,老夫人体胖怕热,守了湖边的亭子吹风听曲儿看了丫鬟们嬉闹。丫鬟们玩儿双陆,春莺赢了,丫鬟们齐去赖她,春莺毫不示弱,揪起小丫鬟双慧的耳朵讨钱,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老夫人才一抬眼,见小厮旺儿探头探脑地从帘缝探进个头向公孙嬷嬷使眼色。老夫人笑骂:“猴儿,躲躲藏藏的做什么?莫不是来讨板子吃?” 见躲不了,旺儿噗通跪进来叩头说:“老祖宗万安,本不想惊动老祖宗的,门外来个人寻珠姨奶奶的。” 明珠一怔,旋即神色不定道:“我在京城没什么亲朋故旧的。” “那人自称,自称……”旺儿偷眼看明珠,又忽然垂头,结结巴巴地不敢多言,反惹得众人好奇,就是耍牌的丫鬟们都停来来看他,催了说:“什么事儿麻利的回话,蝎蝎螫螫的,鸟儿釺去舌头吗?” 旺儿憋得面赤脖子粗,终于脱口而出:“那人自称是珠姨奶奶昔日相好的,窑子里的旧恩客姘头。”一句话如百子落地爆竹炸响,惊得人人面色迥异,小丫鬟们面红耳赤地躲避低头,流熏惊得望明珠,明珠慌得跪地起誓说:“老太太做主,没有的事儿,明珠不认得的。” “看都没看到,你怎么就说不认得?”金嬷嬷奚落着唇角一瞥。谢展颜奚落道,“妈妈,明珠说不曾见过,就是不曾见过。” 流熏顿觉不妙,看了神色慌张的明珠,忙说:“市井泼皮无孔不入的,打发了去就是。” 封氏颇有几分不平说:“平白的污人清白,还不擒了去见官?” 谢妉儿闻听一笑说:“嫂嫂忒的认真了,既然要还明珠一个清白,那就传来看看是个什么角色,再送官不迟。” 老夫人闲来无趣,就说:“熏丫头聪颖好断案,还最喜欢听包公断案的故事,就落个帘子,让熏丫头当回大理寺卿审案子。” 噗嗤一声,众人都笑了。明珠显出几分惊惶,流熏安抚她说:“若你无辜,我自会还你个清白。” 流熏心里猜想,不知这回下手的是封氏还是慕容思慧,总之是明珠大意了。 谢展颜又问:“若那泼皮无赖一口咬定认识明珠,明珠也说不曾认识他,这不是没头儿案子了吗?” 流熏嫣然一笑说:“这还不容易,多寻几名丫鬟立了让他去从中挑选,没个错的。” 流熏心里有数,递给明珠个眸光鼓励,暗示她莫急。她寻思着,不知那些人寻了个什么货色来诬告明珠。这些小把戏她见多了,一口咬定同富家千金有染,到头来都未准见过那千金的面儿。 不多时,竹丝帘子落下,外面一个肥胖的影子出现,他躬身给老夫人和格外太太小姐问安后,流熏就问:“你说你认识府里的一位珠儿姑娘,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谢妉儿啐一口说:“丫头愈发不正经了。一个黄花闺女,真拿自己当爷们了?” 汉子忙说:“我祖上是蒙军镶白旗的,三年前夏日里手头赢了几个钱,去暖香巷的窑子里耍,逢了醉红楼的老鸨子调教一个新来的不听使唤的姑娘,那姑娘不肯接客连抓带咬的伤人和野猫子一样,还寻死觅活的要跳楼。我就劝那老鸨,不要打了,若是那姑娘性子烈死了,岂不是人财两空?我倒是能替她驯服那小烈马驹子。老鸨一听,就许我去睡这珠儿姑娘,还分文不取。我就带了五个兄弟同去,七手八脚的把那姑娘剥光堵嘴绑在庭院里,灯儿照着,众人看着,里里外外的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啧啧,细皮嫩肉的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香嫩呢。待破了身子,她就对我言听计从了。”汉子匝匝舌,余味未绝一般的回味。 “啐!谁让你说些混帐话!”流熏骂着。 明珠气得周身打颤,频频摇头,流熏挡住他问:“若是胡乱攀咬就带你去见官,你说认识什么珠儿姑娘,你可敢认出她来?” 汉子一扬脖认真道,“不会认错的,那姑娘伺候了爷几宿,刚看那身子似笨重了,我怎么认不出呢?” 惊讶叹息的声音,更有人幸灾乐祸地望着明珠,明珠如今才享尽富贵,怎么令人妒忌。 这时,帘子一挑,一队七八个模样俊俏身材出挑的姑娘遍身绮罗的走出去列做一列。 “你挑挑看,都是叫珠儿的,是哪个?”流熏问。 那汉子眯个眼儿,从丫鬟们面前走过,看过了,又瞧过去,摇摇头说,“都不是的!”又看了一遍,摇头说:“没有,没有那位我认识的珠儿姑娘。” “放肆!”流熏气恼地训道:“无事生非,坏我谢府声誉,来人!绑去衙门拷问定罪!” 那汉子一慌,却梗个脖子说,“不会错,不会错,贵府后花园是不是有一处‘桃花源’洞府对不对?那珠儿姑娘前个月私下密会我,带我去过几次。本来我听说珠儿死了,可上个月我在谢府门外卖水粉,眼见了她,珠儿,自当是撞鬼了。她没死,穿得体面呢。她见了我就跑,我喊了她说,若是再跑,就告发了她。她一怕,就依了我,引了我去谢府后那个什么桃花源四面假山的所在,在那桃花丛里喂饱了我。还不许我声张。她说她男人是个活太监,不能生养的,要借我的种落个子嗣,好在府里立足!如何就是家产都能分我一半。” “你,你浑说!”明珠声嘶力竭的哭嚷,再也忍不住,上前就要抓打那汉子无赖。 那汉子一见明珠脖子一梗,眼里冒光说,“珠儿,你在这里呀,不怪我,你来了这里也不明告我,害得我苦苦找你两日。你借了我的种怀了胎,就要一脚踹开我吗?如今我几日不见你,就心里痒痒。” 泼皮,无赖! 封氏惊得吩咐嬷嬷们速速将小姐们都带下去,还呵斥流熏道:“还不退下,传出去如何做人?” 明珠慌得噗通跪地哭告:“太太,老太太,冤枉呀,明珠不曾的,不曾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沉塘 “什么不曾的,老夫人您问她,当年她家里是不是犯了官司,欠了钱还不上,他老子卖了她去勾栏,后来她家一表舅替了她赎身,举家搬走了,还谎称她死了。她在勾栏院里,那就是个残花败柳,如今看这装束,是开了脸嫁了男人了?不知哪个男人当了这现成的乌龟王八。吃了这狗剩,还当个宝贝供奉呢。” 明珠瘫坐在地,目光呆滞,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六神无主。 金嬷嬷忽然恍悟道,“太太,您可是记起,当年银碟曾提过,说是她家对明珠家有救命之恩,明珠感念她的恩德的。” 明珠唇角抽搐,目光呆滞,硕大一颗泪落下。 老夫人惊得起身问:“明珠,你实话实说,你可是曾经被卖入过青楼?” “老太太,您何苦问他,去把那老鸨和龟公喊来,一认就知,她昔日的小姐妹还有认得她的。若非如此心虚,她怎么对我言听计从的伺候呢?”汉子得了理般得意道。 流熏这才恍然大悟,依着如今的架势,封氏分明在一旁含笑隔岸观火,这把火定然是四夫人慕容思慧烧的,还烧得明珠片甲不留。可惜明珠身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若说银碟曾经救过明珠家的事儿,她依约也听人提起过。 谢祖怀闻讯赶来,呆呆的远远立在一旁难以置信。 封氏嘀咕一声:“昨儿倒还听四妹妹哭骂,说明珠的行为放肆轻狭孟浪勾引四爷,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我只做慧儿妒忌不容她。” 一经提醒,谢祖怀更是羞愧愤恨,明珠远远的看到了谢祖怀,如汪洋里看到救命的稻草,喊一声“四爷!”娇滴滴的哭了扑过去,忽然立足未稳,跌倒在尘埃,就扑倒在四爷脚下,只是此刻,谢祖怀没有伸手抱住她。 “四爷,四爷,冤枉呀!”明珠哭着。 老夫人摇头叹气,封氏瞟一眼汉子说,“你都听到了?你认错了人,看把姨太太吓的。若是去了刑部,怕你有命进去没命回。还不速速退下?” 汉子一怔,旋即不服地就要争辩,金嬷嬷会意的上前,塞了一包银子给那汉子,那汉子立时眉开眼笑说,“该死该死,是小的狗眼认错了人,认错了人。”立时包了银子一溜烟的退下。 封氏打量四下道:“今儿什么都不曾看到,” “是,太太!” 丫鬟婆子们齐声附和。 流熏心头冻如冰柱,明珠不智,若非她招摇在先,如何就有今日的大难? 明珠哭哭啼啼,她频频摇头追悔。 老夫人说:“什么都不曾发生,不曾……” “婆婆,饶明珠一条活路吧!”封氏抢先求告,老夫人摆摆手起身,“后园的湖水清,桃源洞下那潭水浊,既然她喜欢。” “不!老太太,不要!太太,大小姐,救我呀!”明珠立时明白,老夫人要将她沉塘溺死。她声嘶力竭的哭求,爬了几步,被家丁拖走。她死死扒住了树干,哭喊,“四爷四爷,我腹中是你的骨肉,明珠不曾负四爷呀!” 流熏就要上前,被方春旎一把拉住,对她摇摇头。如今明珠是一步死棋,救了她又如何?难道让老夫人赏他给那汉子带走,那更是生不如死。 明珠被关在柴房,四面透风,廊下照角灯在雨中忽明忽烁,流熏顶着墨色斗篷悄悄赶来时,明珠已经精疲力尽的蜷缩在墙角发呆。 听到脚步声,明珠猛然回首,惊喜道:“四爷,四爷是你来救明珠了?” 当她看清揭去斗篷的大小姐流熏无奈地凝视她时,一颗心更是凉透了。 “大……大小姐……”明珠呻吟一声,忽然扑过去哭求,“孩子是四爷的,明珠死有余辜,可孩子是四爷的,我多年不曾见那畜生了,他都是胡言乱语,是四夫人,是她要我的命!”明珠的哭喊声变得歇斯底里,她拼命摇着柴房的木栅栏门,恨不得冲开栏杆飞遁而逃。 “轻声些!”丹姝叮嘱着,仔细四下看看。 “明珠!”流熏低声唤一声,”毕竟主仆一场,我寻思着总该来送送你。” 流熏递一碗汤给她说,“吃了吧,免得受那沉塘溺水之苦和无尽的羞辱,来世好好的过活。莫费无妄的心思,争来斗去,害人害己。” 似是知道在劫难逃,明珠拼命的摇头,她哭得声嘶力竭求告,“大小姐,求你让我再见四爷一面,我临死也要说个明白,让四爷知道我的一颗心。” “明珠,你好糊涂,大小姐这是在救你!”丹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快吃了这汤,不必管旁的。” “不,明珠不要死,四爷他……这孩子是无辜的呀,我要见四爷,我要让他明白!”明珠死死抓住栅栏门拼命摇晃,那栅栏上的门锁哗啦啦作响,如发场上擂动的催命夺魂鼓,催得人心颤。 “这边,抬来这边,仔细别碰坏了笼子!”声音传来,一阵脚步声嘈杂,流熏一怔。 “有谁打开了门?谁在里面?” 是金嬷嬷的声音,流熏一惊,这些人动手好快。 丹姝叹一声,“不好,被发现了!”拉住流熏就要闪避。 只在瞬间,明珠忽然领悟般喊一声,“大小姐!”旋即低声道,“小姐救命之恩,容当后报!” 她一把夺过丹姝手里的汤碗,仰头灌下,一头向栅栏上撞去。 “明珠!”流熏惊呼一声,丹姝眸光一转,机灵的大嚷,“来人呀,快来人,珠姨奶奶畏罪自尽了!” 金嬷嬷带了人匆匆赶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明珠,额头的血向苍白的面颊边流淌。 她冷冷一笑道:“装死!” 金嬷嬷一招手,如狼似虎的家丁涌去打开柴房门,将明珠拖出柴房来,探探鼻息,家丁慌着说,“嬷嬷,人死了,没气了!” 流熏怀里拥个天青色汝窑小暖炉,叱责道:“你们是如何当差的?才我从这边过,竟然没一个守门的,就由了明珠又哭又骂的自己了断了去?” “小姐,如此倒也干净。”丹姝提醒说,“再闹下去,谢府也没颜面呀。” “装死的障眼法,就不信能瞒过几时去?”金嬷嬷冷冷笑着,颇是得意,吩咐说,“既然是尸体,那倒也容易。后门外小河边总有几匹大狼狗游荡,扔了这尸身去让狼狗来撕扯吃了这下贱的骨头!”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内奸 流熏后背一阵冷汗濡湿衣衫,这婆子好恶毒,好在旎姐姐聪慧,怕明珠装死不成弄巧成拙,灌了这迷魂汤药给她,吃过后鼻息全无不省人事。不然此刻的明珠听了这丧尽天良的话一定被吓得跳起身来。 “嬷嬷好气魄,不知道老祖宗和母亲听到会如何评议。吃斋念佛之人慈悲为怀,纵狗吃人,若传将出去……” 金嬷嬷立时气焰消了几分。 流熏说,“我这就去禀明老祖宗,看老祖宗的意思,多半是早早打发了了事。难不成留了给四爷添堵吗?” “可明珠分明是吃了药装死!”金嬷嬷一口咬定,目光四下望去,不知找寻什么。那眼神话音都如此的笃定,莫不是她察觉出什么? 只此刻,流熏心头犯疑,一个不祥的念头划过脑海去。 “不好了,不好了,四夫人,不好了!”绿婵惊得闯来,气喘吁吁道,“大小姐,不好了,旎姑娘喊大小姐速速去四夫人的晚妆楼呢,四夫人吃了旎姑娘的药,上吐下泻的,不省人事了!” 这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熏撇下明珠,叮嘱丹姝说,“你去盯着他们,把明珠的尸身送去大慈悲禅寺去超度,莫让她含了怨气不肯去转世投胎,反来寻府里的晦气,怀恨了老夫人和大太太……”她又打量一下心有不甘的金嬷嬷道,“不如嬷嬷去操办此事?这明珠才咽气,四婶婶就好端端的忽然暴病,该不是明珠化作了厉鬼去掐她的脖子?” 说罢忽然一阵寒颤,吩咐绿婵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还不忘将小手炉放去廊子上双手合十对明珠的尸首祷告一番叨念,“珠姨娘,你安心的去吧,冤有头,债有主,流熏不曾冲撞过珠姨娘,姨娘莫来吓流熏。”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反慌得家丁们人人自寒,有人说,“这是恶鬼怨恨大,还是从外面雇几个乞丐来抬人吧。” 说罢一哄而散,反吓得金嬷嬷六神无主,拔腿就跑。 流熏匆匆赶到晚妆楼,房里四夫人痛哭失声,“你们,我知道你们恨我。我知道~” “四婶婶这是说得什么话?”流熏进来嗔恼一句,目光扫视四下的丫鬟婆子们,各个垂个头退去一旁。 “你们都下去吧。”流熏吩咐,又对绿婵说,“你去外面望风,守住门,就在门口不许离去,也不得放外人进来。可听仔细了?” 绿婵点头得令退下。 “四叔父没有过来吗?”流熏问一声,心知四叔父如今悲愤交加,定然猜出是慕容思慧这大房不容明珠,才当众揭穿明珠不可告人的秘密,反令他无颜做人。如今明珠被打发了,那慕容思慧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厌恶都来不及,更不会管她死活。 慕容思慧咳喘一阵子,又在呕吐,伺候她的小丫鬟金铛哭得满脸是泪跪地求着,“横竖求姑娘们饶过我们奶奶,珠姨娘最近在四房处处招摇过市,寻衅气咱们奶奶。奶奶都忍了她。就是珠姨娘借腹生子的事儿,咱们奶奶得了密报,本是遣人去说给大小姐和旎姑娘得知商议定夺的,谁想姑娘们没回音,那奸夫就寻上门来了,如何又怪罪到我们奶奶头上?如今四爷也是没个好脸,闹了一番还扬言要休了我们奶奶,姑娘,你们这是唱得什么戏呀?这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思慧气喘吁吁地摆手,示意金铛不必多言。 流熏更是诧异,看一眼在一旁尝药的方春旎,方春旎问金铛,“这药,我吩咐黄芪送来,中途可有人经手?” 金铛摇摇头,寻思片刻说,“药拿来时还是滚烫的,黄芪姐姐叮嘱说要快些吃。房里没旁人,是奴婢伺候奶奶用的药,用了药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奶奶腹中就绞痛不止。” 方春旎步出轩门,向外看看,吩咐金铛说,“你去我院里寻黄芪,让她把煎药剩下的药渣子包来给我看。” 金铛应一声下去,方春旎才说,“有人在这药中洒了附子粉,那附子有毒,怕是伤了四舅母的脏脾,需要调理一阵子了。” “谁,是谁要我死!”慕容思慧双眼通红如喷火,“是明珠那贱人吗?她在哪里?” “明珠,她已经自尽了,尸身都冷僵了。”流熏落寞道。慕容思慧这才张开着口愕然,旋即泪水孤零零的滚落。 “四婶婶说,发现明珠的奸情,就派人去给我们报信,可熏儿并不曾见人来。”流熏诧异,又望了方春旎,方春旎也在摇头。 “是绿婵呀,我见绿婵来送点心,就将此事告诉了她。还有,明珠那贱人曾经卖身葬祖父的事儿,还不说你们让绿婵透露给我的吗?我这才派人去查,这一查顺藤摸瓜,可是吓得我心惊肉跳。” “绿婵?”流熏的心头一沉,那片迷雾渐渐的散开,仿佛让她看清了云雾后遮掩的东西。 不多时,金铛捧了药渣子进来,裙襟上湿漉漉污了一大块,将药渣子捧给方春旎说,“姑娘看看可使得?才进门时同绿婵撞去了一处,这药渣洒了一地,我们连捧了起来,还是掉了一些渣子。” 方春旎一笑说,“无妨,”顺手从鬓角取下一枚乌木簪子,在药渣里随意拨弄,然后拾出一味药渣,在手心碾碾,淡然一笑。” “四舅母还是静心将养身子吧。”方春旎宽慰说,起身同流熏就要告辞。 “旎儿!”慕容思慧惊呼一声一把拉住方春旎的衣袖,目光张皇的问,“我腹中的孩子,我,可还能再……” 方春旎平静道,“那要看四舅母吃斋念佛是否心诚感念上苍了。再者,四舅舅何时才能再来四舅母房里,要看明珠的事,如何收场了。” 回到碧照阁,方春旎沉吟不语望着窗外。 “旎姐姐,可是看出什么不妥?”流熏问。 方春旎将手中一片药渣掰开,递给她看,“这渣心是干的,外面可是湿的,可见是才混杂进去的。金铛这被一撞,可撞多出一味药渣来。” 流熏一个寒战,虽然她早有预料,可毕竟不肯相信,她摇摇头,深深抿了唇,不由记起了前世里…… 第二百六十五章 暴露 前世里,她糊里糊涂的捧了参汤去缥缈峰悬空书院去探望沈孤桐,撞破奸情逃命奔逃时,竟然丫鬟们都不知去向,那门也被反锁,难道是……不该,不该,如何会是她? 一阵惊悚,她定定神,对门外吩咐,“绿婵,你进来!” 绿婵应了声进来,白净的瓜子脸,垂了一绺碎发,平添妩媚。 “小姐可有何吩咐。” “廊子下的画眉不停的叫,可不是你们淘气贪玩忘记了喂鸟儿?”她问,仔细审视绿婵的神色。绿婵垂个眼躲避她的目光,徐徐说,“一早白芍喂过的。” 她摆摆手示意绿婵下去,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处,只那瞬间,流熏忽然惊叫一声,“旎姐姐,我想起来了!陷害明珠之人抓到了!” “是谁?”方春旎惊得问。 “旎姐姐你想呀,那世外桃源里阴湿……”流熏说着,眸光望向门口处,一道长长的影子就投在乌砖地上,格外明显。 “你这丫头,一惊一乍的,那桃源谷地势阴湿又如何了?”方春旎嗔怪着。 “姐姐,你想,那湿漉漉的地,平日人迹罕至的。若果然有人去过,脚印一定会留下,一时半会儿的不散的。咱们可以派人去那里查查脚印,还有旁的蛛丝马迹,就知道都有谁去过了。那汉子一口咬定是明珠同他在桃源洞里媾和,天黑洞阴的,光凭了明珠遗落在世外桃源里的抹胸和汗巾子就能断定奸情了吗?若是洞里根本就没有男人的鞋印,反是有那栽赃陷害明珠的人留下脚印在洞里呢?明珠死前的哭诉,还是有道理的,可惜她活不到手刃仇敌那日了。” 方春旎眸光一转赞许着,“如此推断,那定然就是有人刻意在栽赃明珠了,这个人也是自寻死路。若是拓下那脚印拿去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比对,这被擒住的人,可是自己打脸。明珠既然不承认同那汉子媾和,那害人的若是个丫鬟婆子,可就难洗清白了。” 流熏如断明一桩大案子喜不自胜,“快快遣人去查,再去请十二皇子的人来当个鉴证,把此事闹大闹去送官,休想私了!这害人的人可是自作自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即便她受人指使,可谁又会承认?听说衙门里对那些不贞的女犯用刑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呢!这才是害人害己,自作自受!” 一边说得欢喜,流熏余光瞟一眼门外地砖上的影子,那道细长的身影渐渐的散去。她隐隐一笑,起身对方春旎说,“姐姐,咱们去捉那贼人去!” 流熏吩咐丫鬟丹姝带上几名可靠的丫鬟婆子,一路抄小路赶去桃源仙洞。 夜深,风紧,枝叶摇动。忽然扑啦啦一阵夜枭惊起,就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叫“啊!” 忽然间,灯笼火把亮彻四面假山环绕的洞天,刺眼的羊角灯相继高挑了去照地上跌倒的人,流熏惊得一声叫:“怎么是你,绿婵?” “小,小姐……” “该不是大晚上来这里贪玩的吧?”流熏冷哂,含笑的眸光从绿婵惨白慌乱的面颊上掠过。 方春旎沉下脸嗔恼道:“你这丫头,莫不是你同那汉子有私情,栽赃了明珠姨奶奶?明珠临死已经把你告了,要绑你去送官呢!” 她望一眼两旁守候的身材魁伟的粗使婆子,两名婆子上前就去拖绿婵见官。 “不,不要呀!”绿婵歇斯底的的痛哭,抱住婆子的大腿哀求,死也不肯走。 “平白无故的,你自己同人厮混,反来诬陷四房的珠姨奶奶,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方春旎一声喝问,绿婵悲悲戚戚目色慌张的四下望着,支吾不语。 流熏无奈道,“主仆一场,如此人命关天的大罪,我也救你不得。你去吧,我会好好的发送你。” 绿婵神色恍惚,仍是不甘心的四下求援般的望去。 流熏道:“莫要寻了,若不是有人透露消息,我如何得知你是那内鬼呢?想是鸟尽弓藏,一样的道理,借你的手除去了明珠,又来借我们除了你灭口而已。可惜你自己不知好歹,去做了那扑火的飞蝶,自取灭亡。” 绿婵神色惶然,忽然她扑跪过来哭求:“小姐,饶了绿婵吧,绿婵该死!” 丹姝恨得咬牙:“你个昧良心的小蹄子,你果然该死!” “小姐,都是大夫人拿我父母和兄弟要挟逼我就范,若是不肯,她,她就要……” 绿婵悲悲戚戚,流熏挥手示意左右退下,才问她,“从什么时候起,你就背了我?” 看着流熏一脸毫无喜怒白净得透出冷意的脸,绿婵垂下头:“自那日小姐替大公子在老夫人寿宴上洗清冤情后,绿婵随大小姐去舅老爷府里那日……” 丹姝恍然大悟了骂:“难怪,难怪有人光了腚贴去给人家大庭广众的去打,不知廉耻!” “丹姝姐姐,不是的,不是的!你怎么骂我都可以,可是,那日从江家舅爷府里归来,丹姝你得了小姐的庇护逃了一劫,你可知道那夜我是如何熬过来的?谁又管我的死活!”绿婵歇斯底里的哭喊,仿佛满腔的悲愤倾泻而出,她伏地周身颤抖,又从地上抬起泪水洗花的面颊,紧咬了薄唇望着流熏。 “那夜……”流熏寻思片刻道,依稀记起那夜得了信闻听绿婵在角房被护院家丁欺辱,她带了丹姝匆匆赶去相救。可是分明听到绿婵的惨叫,她却被打昏险些毙命,幸好被蒙面侠士所救,但时候丹姝肯定说,那门撞开,里面更没有半个人影,没有绿婵的踪迹。她们都担心是听走了耳。 “你说这话可是昧良心。小姐那夜惦记你,急着赶去角房去救你,险些中计送了性命。就是那日你也看到,家丁来羞辱咱们要褫衣责打时,我是咬抓伤了家丁才得以比你逃脱了一步免了那两鞭子的。”丹姝气恼道,万般源头只赖那日绿婵懦弱逆来顺受不知反抗,才被封氏和奴才们当众羞辱,或许也是如此,封氏才抓住了绿婵的弱点,借机利用了她。 第二百六十六章 绿婵 “横竖你是会说那便宜话,那被当众剥去亵裤受辱的不是你!”绿婵垂了泪哭诉,“横竖绿婵是没人肯娶了。那夜,绿婵含羞冒雨跑出去,才到夹道就被贝婆子擒了去。小姐可是逞了一时痛快快意恩仇了,她们的怨气都齐齐的撒子绿婵身上。雨蕉,金嬷嬷她们……” “雨蕉?”流熏一惊,“雨蕉那夜不是许配给了后院倒泔水的臭狗儿圆房当媳妇了吗?” 绿婵纵声痛哭,伏地道,“臭狗儿,臭狗儿他……金嬷嬷气不平,恨小姐害了雨蕉,就喊来了后院几个粗使的奴才来作践我,其中也有臭狗儿……绿婵哭天不应哭地不灵的,她们威胁说,若是绿婵敢不听话,就诬了绿婵同人有私情才破了身子,要绿婵有口难辩清白,依了家法将绿婵打发了,让牙花子卖去琀春院下下等的窑子,生不如死。若绿婵敢去寻短见或是告发了,我娘老子借了的高利贷就拿我大弟弟卖身去宫里做太监来抵债……绿婵怕,怕大夫人,也怕金嬷嬷,就……不敢不从的。”绿婵哀哀的哭诉,追悔莫及,“金嬷嬷说,只要绿婵肯听话,大夫人就抬举了绿婵给大公子做通房丫头。这事儿就了了。” 流熏只剩冷笑,听得她惊骇不已,谢府世代书香,门庭清白,如何出了这种腌臜的丑事?竟然几名奴才能乘人之危生生作践了一个黄花闺女。显然是背后有人。 流熏寻思那夜的情形,不觉更是生疑,深深吸一口凉气不禁追问:“那夜我赶去角门救你,听到的果然是你的哭喊求救声?可你人去了哪里?” 绿婵垂头不语,支吾片刻才悲切切道:“是他们逼绿婵喊那一声,诱大小姐近前,然后他们就不许绿婵出声,藏绿婵躲去了屏风后。” 丹姝气恼质问,“原来是你同他们串通来害大小姐,就因为大小姐没能从大太太的家法下救下你吗?你分明知道大小姐有难,还刻意去帮她们陷害大小姐,是何居心!”丹姝眸光要喷火,恨得就要冲上去打绿婵,却被流熏一把拦住。 流熏继续问,“如此说,什么被押去了飘渺峰的别院山庄养伤,搓麻绳,缝冬衣,被十二殿下讨了去调香,都是障眼法了?” 绿婵点点头羞于抬头再看流熏。她心中有愧,又含惊受怕,一阵颤抖。 “是你将明珠的身世透露给四夫人的?”方春旎也寻思事情的诸多疑点追问。 绿婵艰难的点点头。 “可是,那夜明珠焚纸钱犯了家法,救明珠的可也是你,你还提议收留明珠在碧照阁里。既然你要害她,何苦去救她?”流熏不解地问。 绿婵抬起泪眼频频摇头,“小姐,你还不明白吗?那明珠本是大夫人要用苦肉计放在小姐身边的眼线,谁想小姐你道高一丈,竟然暗用了明珠那点想攀附高枝儿不安分的心思,抬举了她当姨娘,攀上了四老爷的高枝儿。明珠就此竟然背叛了大夫人投靠了小姐你。大夫人恨得牙根儿发痒,才要对付明珠的。” “可是明珠同你无冤无仇,你如何要逼她到死路?明珠来我房里的事,我一直怀疑身边有内鬼通风报信给东边,如何也没想到是你绿婵!”流熏的话音里满是痛心和无奈,一丝怜悯的目光望着绿婵。 绿婵垂头费力的点头道:“小姐,明珠本是同奴婢同日入府的。那夜绿婵在角房被作践糟蹋,四处呼救,谁想恰巧明珠误打误撞的来角房寻金嬷嬷领对牌。明珠她,她眼睁睁的见了绿婵生不如死的挣扎求救,绿婵喊她快去给小姐报信,可她只羞红了脸扭头跑了。事后再见明珠,她看我的眼神都怪异,似在嘲弄。后来小姐竟然帮她当了四房的姨奶奶,可绿婵却下贱若泥土被人踩踏,凭什么如此不公呀!绿婵恨!”绿婵哭了捶地,痛心不已。 “可明珠腹中怀了四爷的孩子,你是知道的,你怎么可以如此害她?”方春旎惨然道。 绿婵抹把泪侧头道:“你福气本不该是她的。何况是大太太握住了绿婵的把柄,绿婵如吊线木偶一样身不由己的。若不依了大太太的话行事,绿婵就比明珠的下场还要惨!”绿婵哭求着,“大小姐,大小姐救救绿婵吧,大小姐!” 流熏望着绿婵,满心的悲凉。曾经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一身翠衫满脸纯真的笑随在她身后,那天真浪漫再也不在。想想前世里,绿婵毕竟是辜负了她,只她那时丝毫不曾觉察,误信了她去。 “熏儿,你可有什么良策?如何处置此事?”方春旎问。 流熏端详着绿婵,平静道:“我只给你最后一条生路,不知你从不从?” 绿婵猛然眸光一亮频频点头道:“小姐若肯指点绿婵一条活路,绿婵来世也要报答小姐大恩大德。” 流熏说:“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流熏回房,满心悲恸,方春旎在她身后喃喃道,“人心如此,世态炎凉,不必伤感。明珠咎由自取,绿婵更是自食其果。” “可那日,若我能护住她,或许她就不会沦落如此,给封氏当爪牙……”流熏满是惆怅。 方春旎苦笑,“为了一己之私就背叛了旧主。纵是你平日对她千般好,只一宗事儿不如她意,就反咬恩主的。怕也是小人。不值得为她费心。熏儿你省省你的慈悲心吧。你本是烂慈悲肠子的好人儿。”方春旎话音悠长的问,“你可如何处置她?” 流熏一笑正要答话,忽然外面丹姝疾步进来低声道:“小姐,那事儿办妥了。” 丹姝的眸光灵慧,望了流熏和方春旎说,“‘尸身’送去了大慈悲禅寺外的山坡,葬了,那通州下江南河的船备好,许是这会子都趁夜南下了。”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春旎对天祷告。 “隐姓埋名,亡命天涯,或也是她母子的造化。”流熏叹息。 “可是,小姐,如今查出明珠是冤枉的,如何不对老夫人言明此事,留她在府里呀?”丹姝不解地问。 流熏徐徐摇头,“这府里,怕容不下她母子,她本不是个安分之人。绿婵也好,明珠也好,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少些兴风作浪的,兴许府里还能太平几日。” 第二百六十七章 密谋 “熏儿,珏表兄走了也有几日,可有音讯?”方春旎关心地问流熏。 丹姝却忍不住抢过话头炫耀般道:“音讯?岂止是音讯!世子爷怕咱们小姐闷得慌,思念成疾,可是一日一匹快马传书,头一日传来一枚‘平安果’,第二日廊子下忽然多了只八哥陪小姐说话,满口都是‘直到相思了无益处,未免惆怅是轻狂。’” “丹姝!死蹄子,只你长嘴!”流熏羞恼得面颊腾然赤红,急了制止丹姝的话。 丹姝却笑了勾了手指刮脸羞她说,“小姐这脸儿红得比抹了胭脂水粉还好看,可惜世子爷若是见了,一准的喜欢得了得。” “你!”流熏追打着丹姝,丹姝却不肯住口,边跑边咯咯笑了说,“那第三日是同心结子绑了一枝热河营的折柳,系了个同心结的帕子,上面还写什么‘同来望月人何处?’” “哎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流熏惊羞着追逐得丹姝满屋乱跑,丹姝慌忙拉了方春旎抵挡当挡箭牌,还不时的探头挑逗流熏说着,“小姐省省气力等了世子爷今儿的传书吧。若明日去了岭南,还不得是‘一骑红尘妃子笑’呀?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轻快的笑声就这么一阵风似的逃出了闺房,剩下流熏微低了头含了几分羞涩窘迫在方春旎面前。 “珏表兄也算是个痴情种子。”方春旎面颊也不禁透出些微微的红晕,她爱抚的拉流熏坐在她身边,为流熏拢拢额头的碎发刘海,凝视她的眸子说,“听母亲说,这几日大姨爹赵王爷入宫频繁,太后似在同赵王爷商议你同珏表兄的婚事。前儿个,依稀听母亲提一句,外祖母吩咐母亲去备你的庚帖,要用烫金的大红贴去誊写。” 流熏的一颗心噗噗乱跳,前世里错过的一段姻缘,今世难道是补偿她?眼下她复仇大计步步为营,已经渐渐直逼封氏的脏腑,就要将前世那些害她母子筋骨寸断的恶人们一一正法!或是这段姻缘是她最终的归宿? “熏儿,你的心事姐姐知道,杀母之仇,不同戴天,大表兄和你的苦衷,我明白,姐姐又何尝不是……”方春旎轻轻抚弄流熏细长的手指,目光散漫在窗外茫茫夜色中。 “姐姐,那日入宫去,可探明什么方家……的消息?”流熏见方春旎似触景生情,便迟疑地问她。方家的冤情,若果然是另有幕后黑手,那灭门之灾岂不更惨胜她十倍? 方春旎摇摇头,“太医院里也见过几位祖父昔日的门生,都说推昔日的事儿已隔年头,记不清了。便是有只言片语蛛丝马迹的,也令人一时摸不到头绪。”方春旎秀眉紧颦,喃喃道,“更何况你我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定闯出去大刀阔斧的干一番。不信冤仇无法报!” 流熏反手握紧她的手,同命相怜。沉吟片刻,流熏问,“姐姐可有哥哥的音讯?这几日也不见哥哥捎信回来。” “明儿就该是金榜殿试的吉日,料他此刻不及分神。俊表兄是个书痴,哪里有珏表兄心思细腻,善解人意?”方春旎淡然一笑,自我释怀般说。 流熏闻听嗔恼地甩下她的手,“人家惦记你,你却牵三车扯四的!惹人嫌!” 方春旎伸手捏了她的粉颊笑道:“好一张利嘴,分明是你提起的话题。不是在我眼前显摆你那情郎哥哥,还是做什么?” 忽然门外咯咯咯一阵笑声,丹姝的笑声远去,羞得流熏惊起跺脚骂道:“这死妮子,偷懒来扒墙根,看我不罚她!” 屋内旋即一片沉寂。 方春旎暗自祷告子俊表兄明日平安,睁眼时想起什么说,“才我见沈师兄从大舅母的园子出来,怎么这几日沈师兄来内宅走动频繁?” 流熏心头一动,心想如今沈孤桐会试题名在哥哥和江表兄之上,此刻已经是声威大震,京城里无不在议论谢府这个貌胜潘安的才子郎。沈孤桐去封氏房里是为什么,她自然心知肚明。如今,她就要步步为营,让封氏腹背受敌,饱尝众叛亲离被自己信赖之人狠狠从后背刺上一刀去心头之苦。 “沈师兄,如今是志得意满。若殿试中了前三元,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听闻,大太太有意将展颜妹妹许配给沈师兄。”流熏徐徐道。 “颜妹妹?可她不说同忠孝王世子……”方春旎目光惊愕,动动唇,忽然明白了什么。这倒不失一条上乘妙计,虽然忠孝王世子暴毙,谢展颜免去了日后的嫁去忠孝王府的蹂躏煎熬,可她一个失贞的残花败柳,如何能再嫁入名门望族?但沈孤桐不同,他没有家世,却是日后前途无量。嫁给新科的进士,总是最好的归处。方春旎不由慨叹一声,“大舅母可谓用心良苦。” “可是沈师兄今非昔比,未必能如愿吧?”流熏颇有深意的一笑,眸光里透出几分慧黠。 还不带方春旎审视她的眸光从中明白什么,流熏欣喜道,“总算盼到明日金榜殿试龙门大开的日子,姐姐可想陪熏儿入宫去看看热闹?” “啐!又疯了不是?金榜殿试在金殿上,你便是入了内宫如何看到?”方春旎嗔恼道,知道流熏顽皮。 流熏更是明眸一闪一笑说,“我自然没法子,但是十二殿下和十公主是有法子的。别忘记了,前番谢府的灭顶之灾,可不就是她们帮忙解围。” 一句话说动了方春旎的心,她起身四下看看无人回身问,“还没来得及问你呢,那日十二殿下如何替俊表兄和江表兄解了灭顶之灾的?” 流熏悠悠的捧起一盏茶,那茶有些微凉,喝下去却格外畅快。 她捏着茶盏摆弄说:“姐姐有所不知,爹爹同江舅父原本是皇上儿时的伴读,这些年名为君臣,也算是情同手足。十二殿下不过是点明了这一给我:皇上重旧情,与其将此事闹去殿堂上无可收场,反不如私下了结此事。于是我便密告江舅父去宫里私下面君谢罪,恰那日爹爹在军机处当值……” 第二百六十八章 疯言疯语 “十公主先是去纠缠皇上评点几篇会试夺魁的文章,有意挑出江维宇表兄和家兄的文章,那文章都有意落了一段或几字之差不写完,美中不足,只为了给对方留余地,退避三舍。可是文章瑕不掩瑜,字字珠玑。皇上看罢赞不绝口,称赞比前几年的文章高过许多……十公主更是守了四下不许外人靠近。通风报信让江舅父此刻去御书房长跪面圣请罪。皇上闻听哥哥同维宇表兄思换了名姓,易了号房考卷,也是龙颜大怒,爹爹恰也闻讯赶到请罪。皇上惜才,喜欢那文章,却又无法坐视不理如此荒唐不经之事,正在大骂江舅父和爹爹教子不严,可巧祖父也被十二殿下矫诏骗去御书房……听十公主说,皇上当时闻听阁老大人这帝师到了,吓得一惊,忙藏了试卷递眼色吩咐江舅父和爹爹起身,不可声张此事。在祖父面前更是只字不提此事。此事就大事做小,小事化了。十公主还寻个法子搬来了太后做幌子,把要密告弹劾爹爹和江舅父的怡贵妃挡在了御书房外。第二日上朝前,封尚书赶去见驾密奏弹劾,还不等开口,皇上勃然大怒摔了茶碗骂,说一早有人无中生有的弹劾江尚书和谢中堂纵子舞弊,分明是因妒生恨在陷害,查无此事。或许是六爷党篡位之心不死,暗自动作。吓得封尚书不敢多言,眼睁睁的,看着礼部放了榜。” 流熏道罢,脸上透出岑然自得的笑意,那笑得弯弯的眸子,满是灵慧,方春旎噗嗤一笑捏她面颊道,“你呀,真真令人爱恨不得,都要成精了!” 闹过一阵,方春旎收敛了笑意说,“既然是精怪,不如先想想俊表兄的退路。母亲这几日去探过大舅父的口风,大舅父对俊表兄离家出走一时恨恨不平,说是逆子出了谢府容易,想回来难比登天!母亲说,怕是一顿板子都是轻的,你可有良策?” 看着方春旎担忧的神色,流熏也陷入沉思,哥哥离家出走无疑是当众给了父亲一记响亮的嘴巴,令父亲颜面扫地。如今哥哥若是高中,势必要回谢府。不然落个不忠不孝的名声如何立足?可若回谢府,爹爹岂肯善罢甘休?不知要如何当众折辱哥哥呢。想来就令人忧心忡忡。 “十公主,或许十公主有法子!”流熏忽然眼前一亮,计上心头。 正要对方春旎细说,忽然外面一阵惊呼叫喊声。 丹姝冲进来惊得面色惨白喊,“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绿婵她,她疯了,拿个剪刀乱舞乱砍,四处乱奔了喊着要杀人!” “走,去看看!”流熏匆匆起身,同方春旎疾步出了轩门来到廊下。 天井里,婆子丫鬟们远远围着披头散发的一人,那人手执一把剪刀,森森的刀刃敌视地对了众人环顾,战兢兢地嚷,“不是我,不是我,明珠你躲开,躲开呀!莫来寻我寻仇,不是我要害你的!” 绿婵疯狂般抓扯自己的头发,忽然跺脚痛哭,便哭边拿着剪刀逼了众人说,“你们都帮了明珠,你们都错怪了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明珠,不是我!” 她边说边跑,夺路而逃,想前院老夫人的荣寿堂跑去。 “快,快拦住她,莫惊了老夫人!”婆子们叫嚷了一路紧追,流熏和方春旎对视一眼疾步追赶而去。 荣寿堂前的庭院,公孙嬷嬷更是指挥了家院和婆子丫鬟们将绿婵团团围在中间,公孙嬷嬷循循善诱般步步向前好言好语道:“丫头,你把剪刀放下,仔细伤了自己的脸,听话!” 老夫人已经披了一件白羽氅踉跄地被丫鬟们扶到廊下看个究竟。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手中龙头拐杖戳地喝问。 “是大小姐房里的一个丫头惊疯了。”公孙嬷嬷答着。 流熏疾步赶上前说,“老祖宗,让熏儿来劝劝绿婵。才绿婵叫嚷着看到明珠的鬼魂来寻她索命,就吓成如此疯癫了。” “索命?”老夫人不解地看看庭院里抓扯自己头发疯狂叫嚷的绿婵,平日里文静清秀的小姑娘,若不是遇到鬼祟惊出失心疯,如何会如此这般骇人的模样? “不是我,不是我,明珠,明珠你不要,不要呀!真的不是绿婵……啊啊啊,咳咳咳咳~”忽然,绿婵如被厉鬼卡住脖颈一般,垫起脚尖扬长脖颈,吐长了舌头,极力的用手去抓自己的脖颈,仿佛窒息般的极力挣扎着,“不,不,明珠,不是!” “莫不是绿婵这丫头害了明珠?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惊问。 “明珠,明珠是你的魂魄回来了吗?明珠,冤有头,债有主,若你果然有冤枉,也让绿婵如实招供了还你个清白再杀她不迟;若是绿婵有冤情,你也莫错怪了她,听听她如何解释?” 流熏对了茫茫的夜色朗声道,声音飘散在夜空中,听得人人后背起了寒意。 果然,绿婵忽然扑倒在地,如被人掼倒在地上一般,她费力的咳喘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跪爬去流熏和老夫人立着的台阶下磕头哭求,“老夫人,大小姐救绿婵呀。明珠她冤枉,她是被栽赃的,她腹中的孩子是四老爷的骨肉,那皮肉冯四,是大太太吩咐绿婵去引他来栽赃诬陷明珠的。是明珠她一心攀高枝背叛了大太太,大太太才气恼不过要绿婵去寻人打发了她。”绿婵周身战栗,惊恐的蜷缩做一团抱住自己的头失魂落魄的惊叫,“明珠,明珠,冤有头,债有主,你死得惨,一尸两命。可不是我要害你的,你去寻大太太讨个公道,莫来寻绿婵报仇呀。明珠,求求你!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不过是主子跟前一条狗,吩咐什么,敢不从命吗?” 绿婵哭哭啼啼的哭告,惊得满处爬了躲藏,惊弓之鸟一般,她缩在角落里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嘴里叨念,“不是我,不是我,莫来掐我脖子,不是我呀!” 第二百六十九章 幽魂 众人惊得瞠目结舌,流熏望一眼老夫人,老夫人骂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传大夫人来见我!” 话音才落,大夫人封氏急匆匆的赶来,她惊愕地望着惊疯的绿婵,诧异地对老夫人见礼解释说,“老祖宗莫听一个丫头的疯言疯语,许是才媳妇为了警示下人,让丫鬟们去看那沉塘的猪笼,吓到她们了,胡言乱语的。” 封氏极力保持镇定,面颊上的肉都在抽动,她口中描画得云淡风轻,仿佛众人在庸人自扰一般,听信一个疯子的言语。但她余光不觉狠狠在流熏身上挖了一下,深知这妮子诡计多端,竟然在此算计了她去。 流熏眼睛里带了一丝冷冷的嘲讽,如梦初醒般惊道,“是呀,一个疯子的言语本不足信的。不过,旎姐姐,那日你看医案还在说,这人在惊疯后,往往吐露的才是真言呀。” 封氏惊恐之余,不由周身一颤,然后故作镇定的一笑道,“人证物证确凿,这绿婵是你房里的丫头,怎么和四房的珠姨娘有所瓜葛呢?再说,我想差遣她,也不得呀。” 金嬷嬷探个头过来看看提议说,“太太,听闻这失心疯也好治,只要给疯子嘴里灌马尿,然后剥光了吊去井上抽掉那附身个鬼祟就还魂了,昔日晚晴姑娘不就是用了这法子还魂的吗?” 一句话吓得绿婵倒缩了几步,惊骇的目光望向封氏,又忽然望向流熏。 方春旎说,“晴妹妹梦游,那是鬼魅附身。如今看绿婵的情形,这鬼魅没有附身,反是在庭院里徘徊寻仇呢。就是打死了绿婵,明珠的魂儿还在府里深夜游荡不散,不知下一个是谁?” 话音才落,忽然庭院四脚的照角灯忽然噗的一下齐齐的灭了,惊得众人尖声惊叫了四下奔跑撞去一处,乱作一团。 “有鬼,鬼呀!” “快来人!” “别掐我,别掐我,明珠我没对不住你呀!” 叫喊声撞碰声乱作一团。 “莫慌,莫慌!把烛火掌起来!”老夫人镇定道。 满地狼藉,众人无不神色惊惶。 绿婵悲悲戚戚的跪地哭着,“明珠,明珠,我说得句句是真。你如今有鬼眼,你自己去看清呀,看看绿婵所说是否句句属实。哪里有半句诳语?” 众人窃窃议论,绿婵的悲声未停,忽然扑啦啦的一声,一团黑雾扑棱棱的直扑去封氏的面颊,封氏惊呼一声一低头,身子一晃撞去金嬷嬷的身上。金嬷嬷却忽然惨叫一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飞过她眼前,扑棱翅膀掠了她的眼,疼得她痛哭失声倒地。 “是只夜枭吧?” “看不清,许是只老鸹。” “什么夜枭老鸹,那是阴魂,珠姨娘的冤魂不散来寻仇了!” 惊声四起,封氏坐在地上狼狈落魄的长喘了气。 老夫人大喝一声,“莫乱,镇定!” 众人这才略略平静。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既然明珠冤枉,明儿就请方丈来做法,听听她的冤情。至于绿婵,”老夫人看一眼颤颤发抖蜷缩一团在地的绿婵,打发道,“就关去后园柴房吧。” 流熏忙抢前一步道,“老祖宗,绿婵是熏儿房里的丫鬟,恳请老祖宗交由熏儿发落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绿婵惊疯也够可怜了。熏儿还是遣人唤来她的娘老子,打发她回家去吧。也是老祖宗的慈悲心肠呀。” “如此也好,”老夫人叹息一声,“给几个钱,打发了吧。” 流熏忙替绿婵谢恩。 众人惊魂未定的散去,流熏就见封氏脸色极为难看的立在廊子下,一双阴冷的眸光如利刃般地紧紧勾住她,若不是左右有人,封氏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从老夫人的庭院转回到碧照阁,流熏满心的快意。 丹姝依照她的吩咐,派上了世子景珏留下的四名暗中保护她的护卫去护送绿婵离开京城,避免封氏的追杀。 白芍探头进来说,“姑娘,有飞鸽传书。” 流熏惊喜的从坐榻上一跃而起,却又觉得失仪,自嘲的一笑,极力掩饰了自己的喜色轻轻拢拢发说,“谁来的书信?” 白芍偷眼瞟一眼一旁的方春旎道:“是给旎姑娘的。” 流熏这才倍加失落,珏表兄今日可是什么都不曾捎给她,也不知他马过了热河营,如今人到了何方了? “我的?”春旎惊道,从白芍手中接过一个小竹筒,里面掏出一封封好的书信。上面分明写着她的名字。她打开书信,不觉心头一阵惊跳,是俊表兄的书信。 她惊得紧紧握住书信不敢去看,流熏已猜出几分靠近前问,“是哥哥的?”有些忿忿不平道,“这才是重色轻手足,人家为他牵肠挂肚,他竟然只字不留,巴巴的盼到明儿要殿试步瀛洲了,他却只想了姐姐。” 流熏一把抢过,但那纸上更无一字,是一张雪白的雪浪笺,方春旎已是珠泪盈眶。这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笔端千字,不及那一份情。哥哥平日看似书痴气呆讷,却有如此的心细处。 方春旎执着那纸白纸泪水纵横,她侧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喟叹,“但愿俊表兄明日马道功成,一慰平生青云之志。” 流熏却反添了惆怅,爹爹是首领百官的中堂,若明日哥哥果然金榜题名高中,同爹爹在庙堂上相对,父子间有这段龃龉,怕是多有尴尬。 流熏细细思想片刻说:“我去爹爹那边看看,但愿明儿金殿上,爹爹不要为难哥哥。” 流熏别了方春旎,在方春旎不安而期待的眸光中向爹爹的书房而去。 这些日子爹爹在军机处当值守,不常回府,算来今儿爹爹定然该回府给祖母请安的。 流熏来到祖母房中,果然父亲和继母封氏已端坐在祖母的房内。 见流熏进来,老夫人招手说,“熏儿,你来得正好,你爹爹回府了。” 流熏笑盈盈的来给众人见礼,偷眼打量父亲的神色,见父亲气态温和,心绪颇佳。 封氏说:“就不打扰母亲歇息了,天色不早了。”说着就敦促谢祖恒起身。 流熏心头一动,心知继母封氏如今对父亲寸步不离,怕也寻思着怕她和祖母从中为哥哥说和。若是放了她们如此去,不定今夜封氏如何在父亲耳边挑拨,吹进枕边风。 第二百七十章 不眠之夜 流熏小脸一样,附和道:“母亲说得是,该让老祖宗歇息了。老祖宗一见爹爹归来,喜得什么似的,都忘记时辰了。怕是老祖宗心里有事牵肠挂肚的,就是此刻去睡,也睡不实。” 谢祖恒一怔问,“母亲,可是有心事?” 不等老夫人开口,流熏脱口而出,“哥哥明日殿试夺魁呀。爹爹难道就能安枕无忧这么看好哥哥吗?哥哥一身荣辱是小,此事可事关谢府声誉呢。堂堂谢府长孙,谢府的门面。”流熏认真道,依偎在老夫人身边娇溺的晃了老夫人的胳膊问,“老祖宗,熏儿说得可是这个理儿?” “是,是呀!”老夫人慨叹一声问谢祖恒,“可是有俊哥儿的消息?这孩子,明儿金殿上,不知会不会胆怯,他祖父前日还叨念起他。可真是……” 谢祖恒面色一沉,冷冷道,“如此孽障,母亲自当谢府没这畜生!” 流熏一见父亲依旧余怒未消,忙摇手说,“爹爹即便此刻同哥哥断了父子恩情,可天下人都知道明日赴考的谢子俊是谢府的长孙。听闻,后宫都传开了,还有人在打赌下注,赌是谢阁老府的公子夺状元,还是江尚书府的公子蟾宫折桂呢?” “熏儿,休得胡言!”封氏立起眉头制止,“朝廷之事,岂是你一个闺阁女子妄议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呀,朝廷开科取士可是大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呢,女儿岂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呢?”流熏嘀咕着,翘起小嘴。 老夫人拍哄着孙女对儿子说,“祖恒呀,俊哥儿离家出走是他的不是,可是谢府门庭声誉为重,切勿让外人看了笑话去!走到哪里,他都是你儿子。” 听了老夫人开口求情,谢祖恒强压下一口怒气。封氏愁眉深颦的劝着,“老爷,老祖宗所言极是。就算俊哥儿离家出走也罢,当面顶撞老爷也罢,目无家门父母也罢,但他好歹是谢氏的骨肉,怎么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听我哥哥说,这些日子朝廷里也对此事议论纷纷,都在窃笑老爷一家不安,如何去首领百官安天下呢?依妾身说,此事不宜张扬。” 封氏以退为进,一句句话狠狠戳在谢祖恒心头。儿子悖逆,当众宣战般离家出走,令他这首领百官的中堂在袍泽面前颜面尽失。如今这逆子更要在金殿上堂而皇之的招摇过市,可不是要在皇上面前出尽他的丑? 看着谢祖恒面色阴沉,老夫人宽解道:“俊哥儿年少,平日里性子孤傲,却是极为敏细的。待此事风波过后,寻回府来再好好管教开导不迟。”老夫人的话音迟疑,对孙儿满心的心疼,但却心知挡不住儿子对孙儿的一番箠楚了。 流熏仔细打量封氏的表情,悲天悯人通情达理的雍容后掩饰不住一丝隐隐的阴笑,似她更有毒计在后期待她兄妹。 流熏眸光微动,露出几分笑容说:“哥哥对爹爹一向敬畏的。这回离家出走也是破釜沉舟要光耀门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待哥哥回府来,爹爹一定不要轻饶他。” 谢祖恒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起身告退。 流熏才回房,黑暗中方春旎就迎来一把握住流熏的手急切地追问,“熏儿,如何了?大舅父如何讲?” 流熏叹气说:“好说歹说,老祖宗都开口替哥哥求情了,爹爹才勉强不言语了。倒是东边那位主子撺掇着爹爹动家法,好生整治哥哥。怕是哥哥即便是金殿上夺魁归来,这进家门可免不了一番折辱,怕是屁股就要打烂了。”说罢不觉噗嗤一笑。 流熏半真半假拿捏的言语,恼得方春旎甩开她的手嗔道:“亏你还笑得出,他平日多疼你这妹子的。” “怕是更疼的另有其人吧?”流熏羞臊着春旎,轻声说,“只能见机行事了。我早料到那位主儿会出些阴损的招数,今夜更少不得在爹爹枕边吹风挑唆。明儿咱们进宫去,我去搬救兵。爹爹的颜面自然要为他寻回几分,有个下台的法子。但哥哥,咱们也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呀。” 送走方春旎,流熏吩咐丹姝带路,在后园里望月徘徊。 “小姐,还没有世子爷的音讯吗?丹姝去打探过,听说,赵王爷今儿快马赶去了热河营,许是世子爷急着应酬赵王爷,无暇给小姐递信了吧?”丹姝试探道,流熏不觉回头,原来姑爹赵王去了热河营,莫不是遇到什么紧急军务要处理?这反令她心情顿然舒畅了许多,那点柔肠百结的牵肠挂肚便纾解了许多。 忽然,一阵箫声乘风腾起,那箫声飘散在夜色茫茫中,更显得飘渺喑噎。流熏心头一动,沈孤桐。 此刻,他吹箫是一舒心头郁闷还是一如往日的召唤她? 流熏吩咐丹姝:“你先回去,我独自走走散心,就回去。” 丹姝颇有些迟疑,见流熏笃定的目光,只得将手中的绣球琉璃宫灯交给流熏,自己屈膝告退。 流熏掌着那绣球琉璃宫灯,踩着碎石小径寻了箫声一路向前。 竹影扶疏,花树参差,夜风习习。 朦胧的月色中,水榭画舫旁果然是依约见一人影,斜靠美人靠在虔心吹箫,那箫声悲咽凄凉,似是满腹惆怅。 流熏缓步过去,那箫声戛然而止。 “熏妹,你还没有睡?”沈孤桐一袭青衫,长发披散,赤个足,颇有几分落魄的模样,但那双炯炯的眸光淬亮深寒,明眸皓齿果然一幅美男慵然落拓的姿态,颇是迷人。 他起身一揖,似躲闪不及窘迫道:“让熏妹见笑了。明儿金殿殿试,想来心里百感交集,七上八下的,睡不着,不知不觉就游荡这里。还寻思着后园无人,不会打扰长辈们休息……” 他挺住话音,深情地望一眼流熏,眸光里满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怅憾。只流熏深知封氏逼迫沈孤桐娶谢展颜的事儿,怕他正为此事烦恼。若是夺魁,势必要娶个残花败柳做那活王八;若是落弟,怕是逃过这桩孽缘,却也是封氏棋局中一枚无用的棋子,被无情抛弃,更无处落足存身了。沈孤桐愁怀难遣,看着眼前的美人却如隔云端一般,更是心里不舍。 流熏一笑,露出一口皓齿,明眸灿烂地说:“沈师兄快去歇息吧。明儿一早熏儿也入宫去凑个热闹。” “入宫去?”沈孤桐不解地望着她。 “是呀,听闻,皇上和端贵妃娘娘在为爱女十公主物色驸马爷呢。宫里都在传闻,要从新科三鼎甲里去选。可巧今科的少年才子多,十公主邀了我明日去乔装凑去金殿上偷窥呢。沈师兄,可一定要百尺竿头更进一层,夺魁回来呀!”流熏一副天真的模样心无芥蒂地道出内情,沈孤桐反是心头微微一动。难道果然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二百七十一章 芳心暗许 “沈师兄,这枝箫,可真是别致。”流熏留意到沈孤桐手中那枝箫,不觉记起前世里。 沈孤桐濯濯青衫,月下吹箫,动人心弦,手中那枝洞箫幽绿,是他最爱的一枝翠竹箫,日久天长,反如碧玉的颜色,凝着月色清辉。记得前世里,沈孤桐曾说过,他喜欢箫,但最心爱珍藏的这枝箫,是他生母生前留下的。沈孤桐来京城,一直在费劲心力去虔心苦读,金榜题名,随后就在疯狂的寻找生父的踪迹。沈孤桐从不爱透露他的身世,流熏只从只言片语间推断,沈孤桐的母亲似门第不高,父亲该是京城非富即贵的人家,或是露水姻缘生下了他兄妹,随后男人毫无担当的撇下他母子三人而去。沈孤桐的母亲和妹妹该是落魄饥寒交迫而终,而他成为了孤儿沦为乞丐。但前世里,沈孤桐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偶尔她问起,沈孤桐都是喑哑了声音说:“前尘往事,如扒开伤疤钻心疼痛,不提也罢。” 只是如今,看他落寞神伤的模样,当时触景生情,或是明日金殿一战也对他至关重要。只是可惜这么个才华洋溢的少年,竟然甘心做了封氏的鹰犬,四处去害人。 沈孤桐把弄手中的箫,却吝啬的不肯递给她看,手中箫一转,插去腰间纵身从山石上跃身而下,掸掸袍襟道:“天色不早,师妹回房歇息吧。莫让人看到,瓜田李下,人多嘴杂。” 他关切地为流熏轻轻掸掸肩头的落花瓣,淡淡一笑,那笑容前世里曾那么令流熏为之着迷。只是如今面对,爱恨交融,便是恨意都变得那么苍白。 沈孤桐的声音沙哑苍凉:“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么一场一场的,三场考毕,贡院出来,就不见了子俊的踪影,念七之期,金门挂榜后,报录的都报到府门,才知他也高中。如今府里热闹,贺喜之人如过江之鲫,谢府喜气盈门。我置身其中,总觉得虚幻一场,如梦一般。”沈孤桐感叹道,“吉人自有天相,子俊师弟一定平安无事的。” 流熏不知他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是何意?心里生出些隐隐的不祥。莫不是封氏一党更有阴谋?她总觉得不安心,难道封氏一族就眼睁睁的看了哥哥子俊去金榜夺魁?但对方会如何下子,她更是不得而知。可是沈孤桐如今是封氏的爪牙,即便对她的逢场作戏般的痴情中还有几分真情眷恋,也绝不会因为她去得罪封氏。但她相信,封氏一党下一步棋如何落子,沈孤桐一定心知肚明。她心里七上八下,可惜珏哥哥这几日偏偏不在京城,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见她迟疑不动,沈孤桐不由淡淡一笑问,“怎么,有话?” 流熏心头飞速寻思,忽然做出几分惆怅叹息一声,抬头时眸光里透出几许无奈道:“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莫说哥哥,便是流熏也不过是自幼失恃,在府里诸多的身不由己。”流熏秀眉深颦深情地望一眼沈孤桐说,“母亲近来一再告诫流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时本一再说什么‘寒门出孝子,白衣出公卿。’,祖父也对沈师兄你的才华颇为赏识,说是假以时日,定然是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流熏眸光里透出缱绻深情,“谁想自颜妹妹出了事儿后,母亲似格外赏识沈师兄,告诫流熏不许再同沈师兄走动。” 她垂下眸子,透出几分哀婉,更是赌气般说:“先时沈大哥你在古庙仗义勇为从无赖手中救下流熏,那阵子流熏带沈大哥来谢府时,她们一个个都嗤之以鼻的,笑话流熏拾得一块街边石头当璞玉。如今沈大哥立了功名,她们反趋之若鹜的来巴结,唯恐了落后。反不许流熏靠近沈师兄了。真真的欺人太甚呢!”流熏心有不服,沈孤桐却见她依旧是当年那任性骄纵的大小姐,不觉一笑,心头更是为之所动。封氏要他使劲浑身解数去勾引这位谢府大小姐做出离经叛道越雷池法理不容之事而身败名裂的嫁给他,但情势忽然急转而下,仿佛他的计策处处被掣肘,一败涂地。谢流熏同他更是若即若离。这些日子,他都对娶这位大小姐一事寒心,只盼望着能金榜夺魁,显亲扬名,再不被人低看了去,更能就此摆脱封氏的操纵。可眼前这令他心动的小女子又跳来他眼前,令他心头那团死灰微火蠢蠢欲动。 “熏妹!”他唤一声,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流熏拥去怀里,动情道:“你是知道我的一颗心的,这些年,只你,只为了你,我才……” 这话,前世里他曾如此对她深情的倾诉千万遍,而她百听不厌,沉溺于那朦胧月色下淡淡的欢喜淡淡的甜蜜中难以自拔。可如今,她一颗心却格外宁静,似有阵阵绞痛隐隐袭来。悬崖上那刻骨铭心的恩仇,她重生一世所为何来?恨不得顿时将眼前这负心郎手刃,千刀万剐才解心头只恨。但此刻,她只觉沈孤桐可怜,因为沈孤桐不过是那射向她索命的那只毒箭的锋镝,而真正暗中引弓拉箭射向她的,则是心怀鬼胎的封氏一族。 流熏含了几分小女子的惊羞,悄声说:“沈师兄,可是母亲一意要将师兄许配给四妹妹展颜,”她轻轻推开沈孤桐,透出几分怅憾道,“沈师兄明日一定金榜夺魁,若能蟾宫折桂而归,或许,还能在爹爹面前有个通融。” 这分明是芳心暗许,沈孤桐一阵狂喜,又有几分难以置信地问:“可是,师妹同赵王世子……” 流熏眸光里透出些无奈,“那就要看祖父和爹爹的取舍。前儿祖母还叹气,说珏表兄哪里都好,只是身为将帅,为国戍边,刀剑无情。怕是终非是个好的终身依托。” 沈孤桐眸光里透出几分星芒的璨亮,他点点头,沉声道:“熏妹,若没有熏妹你昔日的搭救之恩,师父的再生之德,怕是没有沈孤桐的今日。若是熏妹不弃,沈孤桐今生今世定当不离!” 不离,不弃?流熏心头惨笑,恨不能冷冷的笑出声来。不过,同是演戏,就看谁能将这出好戏唱出彩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墨卷遗痕 车轮辘辘地行在净水泼街的官道上,晨风卷了寒气飘入车帘。 流熏倚了车窗轻轻用手指勾起软帘一角向外看,灰蒙蒙的天还未彻亮,偶尔鸡鸣声三两传来。店铺依次在拉开门板,能看到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腾在蒙蒙夜空,眼前湿漉漉的石板路远远的直通向雾气笼罩的皇城。 方春旎微阖了双眸在养神,听了流熏忽然问她:“旎姐姐,可有什么药,能让女子服用后如害喜一般?” 方春旎猛然睁眼,含了几分诧异地问:“是谁要用?” 流熏微微一笑,也不应答,只望着帘外那晨曦微露的天色叹一句:“好凉的天!” “再忍忍,就快到皇城了。等会子到宫里,将馨儿妹妹殿中那八个宝象大铜炉燃起,洒上点栀子花末,那味道可是满殿清香。”车轿外传来十二皇子景璨的声音。 流熏噗嗤一笑说:“前番还说要拿那八个宝象大暖炉烤地瓜吃,今儿殿下难得的这般风雅?”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景璨摇头晃脑的在外酸酸地吟诵,反逗得方春旎捅捅流熏示意她不必再招惹他,更是忍俊不禁。 禁宫宫门才开启,见是十二皇子回宫,御林军倒也不做盘查,闪开路放了他们的车轿进去。 殿宇巍峨肃穆,玉泉山来的水车沿着宫门排开,流熏同春旎随了景璨皇子到了承泽门下了车辇,景璨带了二人七拐八绕就来到十公主兰馨的寝殿。 兰馨早已梳洗妥当,未施脂粉素面朝天,一见了流熏和哥哥景璨急忙迎来焦急地问,“如何这么晚呀?大哥哥他们都早已去上朝了。” 景璨一笑说:“你不是闹着要去见金殿选状元郎吗?若去早了,是看不到的,白白的累了两条腿听那些老货们聒噪。去晚了,状元都披红挂彩的去打马游街了,就也看不到热闹了。你十二哥我能掐会算的,走走,咱们从后面过去,你们几个换上太监的装束,低头跟了同心同德他们后面,见机行事。可是要仔细了,若有闪失,可是要咔嚓~”景璨横了手掌在自己脖颈上做了个砍头的动作一翻白眼,逗得流熏强忍了笑侧头,看他那模样颇是调皮。 她撺掇十公主去金殿上看今科殿试选状元、榜眼、探花郎,她心知兰馨公主好奇好动,也只有如此,她才能亲眼见到金殿上那暗藏杀机的一幕。 三人换上小太监的服饰,凉帽遮掩了半个脸,一身皂色的袍子如乌鸦一般,穿在身上更显有些宽大,大红绦子系着小蛮腰,几人相视不觉各自发笑。 景璨沉个脸训斥道:“不许笑!不想要脑袋了?等会子哥哥我上金殿去站班,你们就在金殿外候着,不许乱跑。若是有个闪失,父皇要打我屁股,我可饶不了你们几个!” 说罢,景璨哼哼几声,大摇大摆地向前去。 忽然,兰馨公主跳脚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嚷着,“十二哥,十二哥,等等我。不过求你带我去前面耍耍,就这么多不乐意。你要的会试的会元公的墨卷,我纠缠太子哥哥许久才为你拿到的。” 景璨眉头一挑,惊喜的问:“拿到了?在哪里?” 兰馨公主摸去怀里牢骚着,“都是江舅父别扭,横竖的不肯给,太子哥哥颇费了番口舌才替我讨来,我可是骗了太子哥哥说,是我要拿这会元公的试卷当模子练字,太子哥哥才将信将疑的答应了我。喏,会元的墨卷。” 兰馨公主将一卷纸从竹筒里打开,抖落开炫耀的递给景璨说,“该如何谢我?” 景璨才要伸手去抢,兰馨公主忽然一收手背去身后说,“条件谈不拢,我才不给你。” “死妮子,你讹诈我!”景璨哈哈手心,笑了去搔兰馨的腋窝,就去抢那份墨卷。兄妹二人缠闹去一处,兰馨公主的小太监帽子也掉了,争闹间手中的墨卷扔给流熏说,“姐姐接着!” 流熏伸手一抓,那墨卷展开,露出一笔隽雅飘逸的行楷,行云流水般颇得王右军的风骨。听闻今科的会元姓角,是位不知名的江南寒士,今科突然一鸣惊人,让京城学子为之一震。只是这位角会元颇为孤傲,高中后竟然也不去拜见大主考,更无同科考生见过他的模样,看这一笔字看来倒颇令人佩服。流熏只道哥哥的字无人能及,如今看这角会元的字果然不在哥哥其右。 这会试分朱卷和墨卷,考生的考卷底稿是墨字称为墨卷,而考卷弥封收上后,专门有礼部的官员负责用朱墨誊抄后隐去名姓交由考官阅卷,称为朱卷,也是为了防止考生和考官联手作弊。如今十二皇子偏偏要看那会元底稿的墨卷是为了什么?流熏正在好奇,十二皇子已推开兰馨公主,径直奔向她。流熏忙收起卷子,躲闪了向后退,目光恋恋不舍的在那墨卷上最后扫过一眼,不过这一眼,她不觉一惊,眸光立时被那飘逸拖上的一捺吸引,眼前顿然一阵白光刺眼般,看不清墨迹,她再定睛凝视看,果然,那一笔恰恰是同昔日绝崖救他一命的蒙面人在地上划的那几个字的那一笔独特飘逸的捺如出一辙,是他?不会错。待她再要凝神细看,冷不防十二皇子景璨已一把夺过那墨卷嘀咕着:“有什么好看的,等会子殿试,让你们看个够。听说今科的前十名都是少年才子,我朝自开国以来,头一遭有如此多少年才俊入围。父皇高兴得了得,还吩咐下去,要太子哥哥为状元郎亲自牵马,送出宫门,披红挂彩打马游街夸官!” 十二皇子挑起大拇指,小跑几步挥舞了袍袖说:“快随本王去吧,若晚了耽误了时辰,父皇一定要骂了。便是父皇不骂,谢阁老那嘴脸,我也怕!” 流熏满心还在寻思那墨卷上的一捺,怀疑的眸光望着眼前大摇大摆一步三跳向前的十二皇子景璨,疯疯傻傻的样子,难不成那蒙面人就是他?可这也真是云泥之别,如何会是他? 若他果然允文允武才华横溢,为什么偏偏要装痴做傻?百思不得其解,流熏放缓脚步,却被兰馨转身来拉住手腕向前拖着嚷着:“快些呀,姐姐快些!” 十二皇子大摇大摆着口中大声吟诵,“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英雄三百辈,随我步瀛洲。” 仿佛中了状元扬眉吐气的是他一般。 第二百七十三章 蟾宫折桂 四月初三是殿试的良辰吉日,天子登了金銮宝殿,午门大奏天钧朝乐,三百名贡生在午门排开,依次觐见朝圣君。 谢子俊同沈孤桐并列立在队伍前列,不时偷眼看看巍峨雄伟的金殿,晨曦初透时那殿庑琉璃瓦泛出的刺眼的光芒,仿佛登了仙境一般。 江维宇左右看看,悠然自得,丝毫没有半分拘束,边笑边说:“这就是皇城吗?也不尽如想象中的玉宇琼楼。” 沈孤桐谨慎地低声道:“江兄,慎言!” 话音才落,一名胖太监手里挥舞着麈尾脸上赘肉颤颤悠悠的一路匆匆跑来,看了排列整齐就要入金殿面圣应试的贡生们问:“哪一位是谢中堂的公子谢子俊?” 谢子俊一怔,四下看看,诧异地拱手直了身子恭敬道:“学生正是。” “快,公子速速随老奴来。”胖太监也不说明什么,豆眼一转,面色焦急,一把拉住谢子俊的手腕就向外拖,口中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也听不清,他有浓重的吴中口音,一旁的同科们只依稀听清只言片语“谢中堂”“军机处”“中风晕厥”…… 江维宇一怔,疾步随了去问:“子俊,我随你去!” 胖太监跺脚一把推开他道:“莫随来!” 然后嘀咕着就拉谢子俊走。 “哪个宫的,不知道这里是候着觐见的今科贡士吗?”管事太监上来阻拦,那胖太监却二话不说,从腰上摘下一枚金牌晃了晃,惊得管事太监立时拱手退下。 那枚金牌是皇上贴身侍卫的金牌,进出宫廷畅行无阻。胖太监耀武扬威地催促谢子俊,“快,快,晚了来不及了!” 谢子俊似听出父亲出了事儿,立时面色惨白,他对相继随来的江维宇和沈孤桐说:“二位兄长先行一步,不能耽搁了二位的殿试。待会儿小弟迟些去,向皇上禀明下情就是。” 谢子俊急匆匆的随了胖太监绕过大殿,从夹道一路向前,再绕过两重宫院,来到一处所在。殿宇清幽,鸟鸣枝头,花香扑鼻,偶尔宫娥盈盈笑语传来。 谢子俊迷惑地问:“敢问公公,家父人在何处?” 胖太监四下看看吩咐一声:“候着!”说罢大摇大摆地进了迎面一座殿堂,就再没有出来。 谢子俊在外面等候,心内焦急,原本是以为父亲忧劳成疾突发疾病,急了传他去一见。待行到此处,谢子俊忽然有些不安,心头噗噗直跳,担忧或许父亲还在恼他,有意阻止他金殿夺魁,去当众令他这中堂出丑,让他这逆子离家出走一事传为百官的笑谈。只是,金榜夺魁是他寒窗苦读多年的夙愿,父亲何必如此决绝? 眼见着日头升高,想是殿试已经开始。谢子俊徘徊在殿宇外,急出一头冷汗。 他咬咬薄唇,定定心神,喊了几声:“公公,公公~”更无人应答,那带他来此的公公不知人去了何处。 只此刻,他高悬的一颗心噗通的跌落脏腑深处,莫不是此事有诈? 谢子俊左右看看无人,壮起胆向那殿宇走去,不过行了几步,忽然心头一震。他看到了殿前花树旁的秋千架结着彩绸在风中飘荡,更看到殿前挂的鸟笼,那摆设,分明如女子闺房。若他没有猜错,此处当为后宫! 后宫随意行走的男子只能有皇上一人,若是私闯后宫的男子,那定然是杀无赦。谢子俊立时吓出一头冷汗,却听殿内传来一声女子的问话:“司鸾,去看看,是哪位公公在外面喊叫?” 谢子俊顿时吓得魂魄出窍,心里暗呼不妙,转身欲逃,身后却被人一把按住了肩头。 他惊得险些呼出口,却看到了十二皇子憨憨的笑脸,更听到一声低声惊呼,“俊表兄!” “旎妹,”谢子俊惊得循声望去,眼前的小太监可不是春旎和流熏?怎么会是她二人? 十二皇子景璨推一把一旁的小太监敦促说:“馨儿,快去!” “叶皇姨,是馨儿在外面,馨儿才见一只松鼠蹿来皇姨宫里,就喊太监们帮忙抓呢。”兰馨公主蹦蹦跳跳的进了殿去,十二皇子递谢子俊一个眼色,抓了他转身撒腿就跑,几个人气喘吁吁的从夹道向回跑,忽然一队御林军呼啦啦围上来大喊:“什么人?” 景璨将谢子俊挡去身后,挺了胸膛上前大声训斥:“何人大胆!敢挡本殿下的去路?本殿下奉旨带表兄去拜谒太后娘娘。滚开!” 景璨大摇大摆的拉扯着谢子俊的衣袖向前去,御林军面面相觑,嘀咕几声也不敢阻拦他们。 流熏拉低了凉帽的帽檐,后背冷汗濡湿内单,心惊肉跳,真是好悬。若非是兰馨公主执意的闹了要去午门看那些候着应试的新科考生们,她也不会看到胖太监引走哥哥的一幕。她焦虑的一把握住了十二皇子景璨的手,乞求的目光望向他,此刻,不知为何,她眼中的景璨就是那位几次救她的蒙面侠客,虽然眼前的景璨依旧浪荡不羁的模样,但他冷嘲热讽的眼神中,流熏知道景璨答应了她的所求。 一路冲回大殿。景璨携着谢子俊的手直奔金殿。流熏的心反是狂跳,此刻她反比哥哥更是紧张。哥哥赴试来迟,可还能赶及这眼前苦读十载盼来的一线天光? “等等,还少了一位考生!”十二殿下景璨一声高呼,引得门口的太监们惊讶地望着他。牛公公一溜小跑的跑来拦住景璨道:“哎呦,十二爷,快去一边玩去。这里是什么所在?殿试,百官都大气不敢出一声。” “才先皇后的灵位显灵了,从贡士们中将谢子俊表弟引了去奉贤殿的灵位前拜谒。适才午门外新科贡士们和御林军都看得真真的。那胖太监白发白眉的,刚忽然一道白光,不见了人影了。可不是仙人托梦?”景璨说得煞有介事,径直奔去金殿觐见皇上。 殿上考生们依次入座潜心提笔做策论,牛公公示意景璨轻声,引了景璨直奔御前。 听了景璨的眉飞色舞的讲述,谢阁老眉头微皱,道一句:“鬼神之说,无稽之谈。” 景璨侧头笑望了他问:“那阁老以为,是何人大胆敢在众目睽睽下引了谢子俊入后宫?亦或是子俊胆大包天,放着殿试不去,独自去私闯后宫?” 谢阁老脸色一沉,分明此中另有文章。 第二百七十四章 假太监 皇上却捧着茶盏悠然地品了茶,垂了眸笑了几声道:“有趣,有趣!先皇后是谢子俊的亲姨母,或许是地下得知子俊出息了要为娘家光耀门楣,忍不住来见见这个外甥。无妨,无妨!是良骏还是驽马,放出去兜两圈就知道。来人,送谢子俊去保和殿入座,答卷。” 皇上捋了胡须看着那名册,忽然问一句,“那位会元,角浑水,怎么不见来参试?” 礼部尚书江昊天拱手上前道:“派人去打探,客栈的小二说,这位会元角浑水自出了贡院就退了房不知去处,放榜那日,报喜的空跑一趟都没拿到赏钱。角会元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啊哈哈,该不是文曲星下凡来‘搅混水’逗咱们玩玩吧?”十二皇子景璨拍手跳脚叫好。一副愚鲁顽皮的模样。 流熏陪来赶来的兰馨公主偷偷的躲在殿角屏风向内观望,十二皇子插科打诨的话她听得真切,又气又笑。什么角会元,文曲星,分明是十二皇子景璨在搅混水!但若果然是景璨所为,那此人的才华定不在兄长谢子俊之下。流熏满心的好奇,不由多看了景璨几眼。他明眸皓齿,生得俊美无比,粉雕玉琢一般。流熏心里含混,不知这景璨是何打算? 策论二题颁下后,考生们尽显才情。谢阁老高居正位督考。 兰馨公主探头探脑的看了满殿的考生,低头用心的提笔挥洒,有的神气凝重,有的愁眉紧颦,看来看去,也觉得无趣。兰馨公主扯扯流熏的衣袖说:“好无趣,咱们走吧。” 只方春旎在殿外隔了门缝痴痴地望着低头奋笔疾书的谢子俊,目光里满是牵念。 这殿试是一日之期,日暮交卷,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随后将弥封后名字缝合隐去的试卷交由读卷官轮流传阅,谢阁老会率领八位读卷官在卷子上读阅后各加“○”、“△”、“\”、“1”、“x”五种记号,以得“○”最多者为佳,再将其中遴选出的试卷中,得○最多的十本进呈皇帝御览,钦定御批勾画出一甲第一、二、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又称“三鼎甲”。 策论颇考才学,如此看下去就要到日暮,流熏拉拉春旎,示意她可以撤去。料想哥哥如今身入金殿,如今又已是打草惊蛇,皇上也知道谢子俊忽然在殿试前失踪的秘密,这些人应该有所收敛。 流熏志得意满的随了大摇大摆的景璨向后宫去给端贵妃娘娘请安,只才行了几步,忽然间前面来了一队人,为首一人一身明黄色储君冠袍带履,颀长身材,玉宇风清,白净的面颊乏了些血色,眸光里满是幽怨,这不是太子景瓍吗?流熏心头一震,低声对方春旎道:“不好,是太子。” 不过眸光扫过时,更看到太子身旁一人,笑容可掬,玉润珠圆的面颊,透出几分儒雅之气,恰是昔日同她在宫内争锋斗法的那位六皇子景琛,怎么是他? 小太监们远远的跪地请安,流熏和方春旎也低头下跪,只兰馨一见来人,笑了张开双臂迎过去欢喜地嚷:“太子哥哥,六哥哥,你们也来看热闹呀?” “馨儿,怎么这身打扮?你,跑来看殿试?”六皇子温润如玉的面颊透出随和的笑容,他气态安闲,略弯了身对兰馨说,“与其来看殿试,不如看三日后的金殿传鲈大典,三元打马游街夸官,那才热闹有趣!” “打马游街有什么意思?再威风,能威风过珏二哥班师回朝那次,白马银甲进德胜门,百姓都要把街衢挤爆了,那声势,可无人能比的。”兰馨公主不屑道。 流熏屏息垂头也不敢出声,此刻忽听他们提起景珏,不觉心头一动,也不知这两日珏表兄如何了? 六皇子呵呵一笑哄逗兰馨道:“你呀,顽皮,莫不是真要偷窥小女婿,从三鼎甲中选一个出来?” 兰馨公主羞恼得跺脚捶打他抱怨:“六哥哥也坏,拿人寻笑!” 六皇子安抚着兰馨,不觉问一句太子,“大哥,听闻十八叔急匆匆赶去了热河营,对珏二弟痛加笞责。” “哦?不是听闻边境不宁,珏二弟去戍边安调去,如何才到热河营就出了这事儿?”太子也诧异地问,似对此事毫无听闻。 十二皇子景璨却一惊一诈的叫道:“说什么?珏二哥又被十八叔打屁股了?啧啧,这珏二哥该不是铁打的皮肉,钢筋铁骨也挡不住十八叔这么修理呀,难怪都说是‘百炼钢’,如此炼出来的,咯咯咯~” 景璨说罢煞有深意地望一眼流熏,流熏愕在原地,头脑仿佛一空。 六皇子叨念着,“不过听母妃叨念几句,说昨夜赵王妃入宫去太后那里哭诉,好像是为了个什么女人,珏二弟因她竟然调用了戍军,好像同春闱会试的事儿有什么牵连。似为了这个个女人,珏二弟还屡屡误事,还有个什么红衣大炮的图纸没有办妥……十八叔大发雷霆。拘着在京里皇上和太后对珏二弟疼惜呵护有加,十八叔苦于无法下手,这就一路追着珏二弟赶去了热河营,调虎落平原,好一顿清算!只苦了珏二弟了!” “此话当真?”太子认真地问,眸光里透出几分担忧,那凄楚之意更甚几分。 “怎么有假?军营里的军棍可不比父皇那紫荆条挠痒痒般,那是棍棍下去揭起一块皮肉,听说珏二弟当场气厥,十八叔丝毫不怜悯,竟然吩咐将他绑去辕门吊去高杆烈日下示众。众将官求情都不准。这么一折腾,珏二弟的旧伤迸发了,一夜里吐血高热不退的,这一早我就寻了个太医,带上上好的金创药,补品,打发了赶去热河营去探望珏二弟,也算当哥哥的尽一份心意了。哦,小弟可是打着太子哥哥的旗号去探望珏二弟,不及禀告,大哥恕罪!” “亏得你是个有心的。”太子感念一声道,六皇子果然是处处用心,便是卖好都把人情让给太子。 “珏二弟真是,偏偏十八叔对他如此苛责。不知谁家的女子令珏二弟神魂颠倒了?”太子感叹一声,负手感念着前行。 忽然六皇子在身后忽然惊问一句,“咦,这位小公公,看来面善。”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金殿传胪 流熏闻听一惊,立时一背冷汗涔涔。低压的凉帽下,她偷眼窥向眼前这位气态雍容的六皇子,先时夺嫡铩羽而归,丝毫没减他的锐气,环个臂笑眯眯打量她的眸光里都透出几分作弄,似是猫儿擒住了偷偷溜出到街衢上透风的鼠儿一般得意。 流熏此刻心如刀绞,想到那入夜清冷的热河行营,空旷的原野,寂静的营帐里珏表兄在痛苦中煎熬,一定是这些日子珏表兄替她保护哥哥子俊,斗封氏和沈孤桐,动用了兵马,露出了痕迹,让赵王姑爹勃然大怒,才忍无可忍将珏表兄堵在了京城外的热河大营痛加箠楚。 原本流熏正是泪光盈盈在眸子上打转,为珏表兄的伤势担忧心疼。如今突如其来的被六皇子当众识破了真身。 “这,流熏妹妹,怎么是你?”太子的目光也被她吸引,打量她一身小太监的服饰诧异地问。 抬头的瞬间,流熏敛住悲恸强忍回泪水,扮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索性大大方方地向前施礼道:“臣妹谢流熏拜见太子殿下,六皇子殿下。流熏才不过陪公主玩耍,同十二皇子打赌,假扮了小太监在宫里走动,看看有没有人认出来。殿下哥哥恕罪。” 十二皇子从她身后闪出跳前一步嚷着:“谁在同你打赌?” 一句话流熏惊愕地望着他,谁想这装疯作傻的皇子此刻突然调转矛头直指了她,这可如何是好? 景璨自管拉扯兰馨说:“快走吧,只你疯,母妃等你去呢!总是我不认输,认出来是你们舞弊,故意来讹诈我的珠宝,不作数,不作数的!” 流熏这才长出一口气,看景璨将这出戏唱得颇是认真,推搡着兰馨公主说,“走呀走呀,磨磨蹭蹭的。” 太子看看景璨又看看流熏姐妹,不觉一笑释怀:“这身装束果然有趣,妹妹们太过调皮了,兴许又是瑞儿弟弟出的鬼点子。”话音里满是宠溺,透出做兄长的宽容。 自流熏巧计救了废太子景瓍出囹圄为他解围破了怡贵妃母子的诡计,太子景瓍对她这位姨表妹就多了几份亲近和感激。见太子丝毫不怪罪,反只是嗔怪妹妹们顽皮,六皇子自然陪笑了说,“我说是谁,如此眼熟。惊到了妹妹,妹妹们莫怪。”说罢谦逊温和的一揖,又认真地说,“改日哥哥摆酒,向妹妹们赔罪。昨儿哥哥得了一盆上好的洛阳绿牡丹,过上一个月就要开花了,介时邀妹妹们到府上来往。” 流熏打量六皇子,不觉对此人更生了几分佩服。原本灰头土脸的被皇上训斥,在百官面前颜面尽失,党羽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堂堂亲王被贬做了郡王,竟然毫不觉失落怅然,不过一个多月的功夫,出入宫廷如平常一样谈吐洒落从容,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贤王模样。若论起几位皇子,这位六皇子果然算得是一表人才,人中美玉,难怪百官拥戴。就是此人有一颗好狡诈的心,分明他也该听说赵王妃替世子景珏向谢府求亲的事儿,京城如今无人不知,可他如今还故作糊涂让她得知珏二哥受苦落难的事儿,怕是有意让她听了心碎如刀割,难以安稳。眼下哥哥正是背水一战关键的时刻,她可不能乱了阵脚。流熏心头暗自思量。 景璨却挥舞着袍袖跳闹着:“快些快些呀,母妃那里备了新焙的栗子糕等我们呢,去晚了栗子糕冷了吃得腻心了。”说罢蹦蹦跳跳的就向前跑,还喊了流熏说,“熏表妹,你快些,六哥哥再好,手里也没栗子糕给你吃。” 流熏草草告辞,同方春旎簇拥了兰馨公主一路紧追而去。 绕过几座殿庑,流熏也不辨方向,待景璨停了步一撩衣襟坐去长廊下的栏杆上,兰馨公主才气喘吁吁的坐去他身旁贴了抱怨,“跑,跑死我了,一颗心,都跳出来了!” 只流熏微微喘息着,眸光散乱。 “别想了,此刻就要看看是亲哥哥要紧还是情哥哥紧要了!”景璨打趣着,故意凑近前打量流熏取笑着。流熏面颊一沉,侧过头去,景璨认真道:“怎么,该不是想,此刻就微服打马出城,去寻珏二哥去?” 一句话正中流熏的下怀,她一惊,这厮怎么能看透她的心事? 景璨更是笑了说:“嗯,你走得好,不知多少人巴望不得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阴晴无常,或是你一早,哗啦,卷子变了,你那哥哥呀……啧啧~” “你!”流熏气恼道,都到了这步田地,他竟然还有心拿她取笑。 “告诫你哈,莫去,去也没用。珏二哥的打也挨了,你也无法为他分痛。若说是疗伤,反是旎姑娘去了都比你哭哭啼啼的去了有用。兴许十八叔一见你,以为是珏表兄引你去的,气急败坏之下,再把珏二哥痛揍一顿,不好不好……如此一来,怕是珏二哥的两条腿只剩森森白骨了,啧啧!” 流熏又气又恼,但忽然觉得景璨的话句句在理,她此刻去非但于事无补,反是宫里这边哥哥夺魁一事就要功败垂成。不知封氏和怡贵妃一党在背后还能动什么手脚?她沉沉心,暗自对月祷告,“珏哥哥,若你在千里之外能听到熏儿的声音,一定好好养伤,勿以流熏为挂。待哥哥高中,熏儿立时赶去寻你。” 次日,皇上亲阅了文章,捧了文章连连称好,提起朱笔,当场勾定三鼎甲。 “小姐,小姐,”丹姝兴高采烈的带了小太监同心进来,同心喜上眉梢的样子,还不等开口,丹姝早已忍不住禀告:“咱们家大公子,高中状元了!” 流熏正在陪十公主兰馨玩双陆,这一听惊得立时起身问:“可是听真切了?” “一甲头名状元谢子俊!”同心得意道,“明儿一早金殿传胪大典,如今宫里都传开了。咱们十二爷一得了信儿,就打发奴才来给小姐报个喜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红豆相思 流熏惊喜得险些惊呼失声,她紧紧捂住嘴,忽然觉得另一手奇痛无比。原来是方春旎紧张的抠住她的手,那指尖都深陷去她肉里,自己却浑然不觉。听到那一甲一名状元谢子俊的话,方春旎两行热泪泉涌,紧紧的同流熏拉手去一处,满眼欣慰。 “圣上钦点谢子俊为状元,江维宇为榜眼,沈孤桐为探花。”同心如数家珍说,“也是谢大公子走运,听说新科会元是个大才子,可惜未能来赴殿试,不然,这新科状元花落谁家还未知呢!”同心故意扬扬下巴,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的样子,同景璨如出一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虽然厌烦十二皇子景璨的嚣张,但流熏还是大度的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枚大珍珠,塞去丹姝手里递个眼色说:“依了规矩,这报喜的‘门报’都该重赏的,我就替谢中堂打赏了。” 同心得了那枚珍珠,在日光下一晃,眉开眼笑,还不忘记问,“咱们十二爷可是为了谢状元的事儿忙前跑后,这两日脸都日渐消瘦了,郡主打算如何答谢咱们十二殿下呢?” 流熏一听,这奴才果然刁钻,许是十二有意派他来趁火打劫的。流熏只得陪了笑脸说,“十二爷的谢礼,容流熏备下改日亲自登门答谢。” 同心这才得意的一笑,将枚珠子高高抛起又一把海底捞月空中握住,喜滋滋的大摇大摆告辞离去。 在场众人立时欢呼雀跃,十公主兰馨眼睁睁看着姐妹二人同丫鬟们喜不自禁的模样,也不由拿捏的笑着摇头晃脑道:“怎么,只谢那‘门报子’?我可是救了你们那状元郎兄长呢,如何谢本公主呀?” 流熏笑盈盈地说:“谢,自然当是重谢公主,不如……”她眸光一动提议说,“公主不是一心想出宫去民间玩耍吗?今儿咱们乔装小太监都无人能认出,不如偷偷的出宫去,流熏请公主去醉华阁吃桂花乳鸽、油焖青笋,醋溜瓦壳鱼……再温上一壶陈年的女儿红,咱们无拘无束的好好聚一场,再喊上十二皇子同去,如何呀?” 兰馨一听要出宫去耍,立时拍手跳脚的称妙。 “今儿宫里宫外忙了张罗新科进士的琼林宴,母妃她们都在忙,也无暇顾及咱们,正好得闲出去逛逛。”兰馨一双明眸笑做了两弯新月般的可爱。 “正巧,今儿民间一定热闹非凡,等会子新科三鼎甲高头骏马披红挂彩游街夸官,百官见了都要下马,百姓一定争相来围看。介时在醉华阁楼上,恰能看个清楚。”流熏迫不及待的起身,兰馨公主更是叫嚷着催促宫娥为她更衣,不许声张此事。 方春旎眸光里满噙了兴奋的泪水,俊表兄终于如愿以偿,鲤跃龙门,一举成名。 “是呀,新科状元是咱们大公子,榜眼是江家少爷,探花郎是沈先生,三个都是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再着了红袍,头戴三枝九叶冠,威风凛凛的打马游街,京城里的小姐们还不迷倒一片一片的?”丹姝在一旁说笑着,方春旎面颊一赤,飘过红晕。 流熏却似自言自语的嘀咕一声,“若说少年飘逸风流儒雅,还当属探花郎沈师兄。” “小姐,又痴花了。”丹姝咯咯的笑着,一旁的兰馨公主追问,“沈师兄是谁呀?” 流熏忙说,“公主一见就知了,我那沈师兄,是爹爹的关门弟子,在谢府寄居,同哥哥如手足一般,更是流熏敬重的兄长。” “哦?那兰馨可是要见一见,什么探花郎,让姐姐如此称赞?莫不是强过了我那珏二哥哥?”兰馨笑眯眯的取笑。 流熏倒是说,“莫不如公主看看这探花郎,可是可公主的心意呢?” 几人笑闹去一处,但流熏的心头却是一阵悲咽,想到了景珏为了这一刻哥哥们的金榜题名,却被连累,备受苦楚,不觉一阵阵揪心般的痛。 才要出门,外面传来宫娥的通报声:“公主殿下,赵王世子的贴身随从笑儿求见孝敏郡主千岁。” 流熏一惊,怎么笑儿追来了这里?前几日笑儿替世子景珏表兄给她通风报信暗送青枝,这几日忽然没有了音讯。 正在迟疑间,笑儿已经垂头笑吟吟的进来给众人见礼。 兰馨公主急着问,“笑儿,你回来了?不是听说你赶去热河营去看望受伤的珏二哥哥了吗?” 笑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扬头问,“公主殿下是听了谁在胡说诓骗公主。咱们世子爷好端端的活蹦,哪里受伤了?”笑儿诧异片刻忽然恍然大悟,“哦,公主是说,世子爷临出京城前被王爷掴了两巴掌,脸色的伤?呵呵,有了方姑娘的还痕膏,一抹早就消肿了。” 流熏心在突突的跳,忍不住问,“笑儿,才我们听说,姑爹赵王爷去了热河营,对珏表兄……” “赵王爷,赵王爷去热河营犒劳戍军去了,不假。还对世子爷大加赞赏呢。赏了世子爷一匹唐古拉山的马驹,让世子爷快马加鞭赶去边关买马呢。”笑儿得意道,那神情,哪里像他主子遭遇不测? “世子爷临离开热河营前,打发奴才送些小玩意给姑娘们。”笑儿捧来几个盒子,小心的打开,里面是色彩各异的大芸豆沾粘成的小人,勾画了鼻眼,栩栩如生,颇是可爱。 “呀,真是有趣!”兰馨公主爱不释手。 “庙会上买的,世子爷寻思着公主和小姐们一定喜欢,就买了些。”说罢更拿出几个盒子让她们挑选。 只流熏不去挑选,反问笑儿,“你们世子爷,可好?” 笑儿一笑说,“好,好得很,这几日赵王爷心情好,听说动身去热河营前还对世子爷大骂,扬言要打要杀的,可一到热河营,见了那整肃的军容,操练得兵强马壮的军队,那怨气顿时消了,还和世子爷把酒言欢,还带了世子爷去逛庙会。世子爷想要什么,王爷就给买什么。对了,王爷还给世子爷买了串冰糖葫芦,说是当年老皇爷带他出宫的第一次,赵王爷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口。” 流熏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倒是兰馨边挑选豆人,边回身问一句,“什么冰糖葫芦?馨儿也要吃!不然咱们去热河营去寻十八叔去?” 第二百七十七章 红豆相思2 “诶哟,公主可莫出京城去!”笑儿惊得叫嚷,一脸骇然的神情神秘兮兮地说,“如今出了京城通往热河大营的那段官道上,匪患成群,大白日里就拦路抢劫杀人放火,专抢那些黄花大闺女绑去山寨上做压寨夫人,或是卖去江南青楼里倚门卖笑。啧啧,官府已经四处通缉捉拿剿匪,告示都贴出去了。才奴才赶回京城时,那路上就险些就遭遇不测。”笑儿紧张道,提到此事,脸色顿然惨白,擦把额头冷汗。 兰馨这才嘀咕了说:“如此凶险呀,那京畿卫的差事可该丢了,父皇就眼睁睁的看着通往京城的咽喉要道上让那些盗匪为所欲为吗?败兴,想出去耍耍都不能了。” “公主这是说对了!那京畿卫管不到热河那段界面呀,倒是咱们赵王爷的职责所在,所以这才等不及快马加鞭追了去热河营。” 笑儿煞有介事地解释着,众人这才释怀,兰馨公主反不屑的一哼说:“这些蛇鼠之辈,不自量力。我十八叔出马,定然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那可不是,赵王爷对付这些山贼,碾死臭虫一般容易。”笑儿掐了指甲盖比划着,眉目表情生动,反逗笑了流熏。 见众人只顾去端详挑选豆人,笑儿伺机凑去流熏跟前,轻轻扯扯她的衣袖。 流熏一回身,笑儿机敏的将袖笼里一个盒子塞给流熏手里,递个神秘的眼色,透出诡诡的笑。 流熏心头一动,趁众人不备偷偷从袖笼里打开那小锦缎盒子一看,原来那红锦盒子里面端端的躺着一对儿红灿灿的大相思豆贴成的豆人,一男一女,红袍的翁媪,笑眯眯的一对儿阿福,那神态逼真有趣。流熏早听闻,热河的相思豆同南国的大相径庭,粒粒饱满,如花生大小。这相思豆虽小,却是意味深长。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流熏心头一阵感触,本是面颊微红,慌忙藏了那东西在袖笼里,徐徐的,心头却在一跳一跳,渐渐的泪眼朦胧。景珏,他果然是个有心的。难怪这两日没了音讯,原来是笑儿跟去了热河营,不在京城。还害得她牵肠挂肚。 可是分明六皇子对太子说起,赵王姑爹在热河营对世子景珏痛加笞责……流熏暗自寻思,顿然大悟,该不是六皇子刻意骗她,要乱她阵脚,调虎离山,让她出京城去?好借匪患害她性命,这些人好阴险! 高悬的心总算渐渐落下,流熏心头透出怡然的喜意,那滋味甜甜的,竟然透在眼眸里。 “看你笑的,知道珏表兄安然无恙了?”方春旎取笑道,手里把玩一对儿豆人,那红袍小郎君头戴宫花身着红袍似是金榜题名,洞房小登科,女子却是喜帕半蒙头,颇是有趣。 “嗯,姐姐莫不是迫不及待了吧?快出宫去看哥哥打马游街吧。”流熏反唇相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豆人同她逗闹。 兰馨公主迫不及待地吩咐宫娥伺候她去寝殿更衣,笑儿凑去流熏跟前偷声问,“郡主得了咱们世子爷的好东西,总得有什么拿回去让奴才去交差呀。” 流熏面颊一赤,递他个眼色,无奈方春旎耳尖,吟吟笑了凑来问,“好你个熏儿,得了什么好处,快快拿给我看看!” 流熏一边遮掩,一边忽然道:“姐姐,才外面探头探脑的,可是太医院的小太监常贵儿,看着像他呢。” 方春旎这才放下流熏疾步出去。 流熏急匆匆间也不及细想,从袖笼里抽出一方罗帕,塞与笑儿说,“他自然明白,你难道要赶去追他?” 笑儿一愣,忙摇头连连说,“好在这信物轻,礼轻情意重,呵呵,不然鸽子要累断翅膀了!” 说罢嬉皮笑脸的一揖跑走。 过不多时,方春旎缓步进来,拢了一把被风吹散的额旁碎发对流熏说:“珏表兄托我给太子爷配的那味药似有些不对,太医院那边我亲自去看看才是,不能大意。不如,你同公主先行一步,若我赶得及,就去寻你们。” 流熏惊诧地问,“怎么,姐姐连哥哥打马夸官游街这难得一见的壮观场面都不去看了?错过今朝,可再没这光景了。”旎姐姐平日对哥哥最是用心,这些日子更是魂牵梦系的心神不宁,若说今儿哥哥高中状元打马游街夸官的盛事,旎姐姐当是最要去关注的。可是她竟然推脱了要去太医院。 方春旎略带羞怯地看她一眼羞答答道,“讨人嫌,偏要跟了我吗?” 流熏恍然大悟,原来旎姐姐迫不及待要独自去看哥哥。莫不是要混去人群中这一路去追随了哥哥的身影在京城走过这一路?哥哥骑马,可旎姐姐难道要不辞辛苦的步步尾随?想到此,她不由一阵感念,果然旎姐姐对哥哥是一往情深。 “哎呀,不穿这个,好丑,换一个可好?”寝宫内兰馨公主焦急的催促声。 流熏递方春旎一个眼色敦促,“姐姐趁此刻速速去吧。” 方春旎会意的一笑转身离去。 金殿,皇帝召见新科进士。进士们人人身着公服,头戴三枝九叶冠,肃立天济门前候召,然后同文武百官一起入朝列殿,恭听宣读名次。 巍峨的殿宇,震得人心跳的禁鞭声中,新科进士金殿拜见皇上,静听唱名传呼,金殿传胪仪式开始。 校尉携来三人拜圣君,金阶拜倒。 皇上高居殿堂,俯首看一眼一甲头名的谢子俊,果然不愧是谢阁老的嫡孙,玉面潇洒小书生,生得同当年他御书房的小玩伴谢祖恒年少时一般模样。小小年纪,有如此才情,当属不易,皇上心里生出几分爱惜,提起朱笔,只在那谢子俊的“俊”字上一改,将个“俊”字改作了“骏”字,道一句“当为国之良骏” 谢阁老父子一惊,忙跪倒谢圣上赐名之恩,又恳请说:“蒙圣恩钦赐点魁,争奈臣等俱当道,谢子俊高中头魁,天下文人心中定不平。” 皇上笑笑说:“料也无妨,三鼎甲的才情,无人能及,人所俱见。并无私弊,无须出题再复试。” 又看一眼撩衣跪倒的礼部尚书江昊天说:“江爱卿为避嫌,早已上书禀明此事。是朕说无碍,举贤不避亲。争奈如此,会试后,江爱卿还是将外甥之名从榜单上挪后。” 百官啧啧称赞。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打马夸官 皇上再打量江维宇,那气度神情洒落飘逸,那模样分明是昔日同学年少的江昊天,只是没有江昊天的严肃拘谨。越看这两个孩子,越令他记起昔日少年时南书房读书时同江昊天和谢祖恒情同手足的旧事,更感叹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光阴易逝。 皇上赐了状元谢子骏为翰林院修撰,榜眼江维宇和探花沈孤桐为翰林院编修。 依例,状元率领诸位进士出端礼门,红袍玉带游街夸官。这回更是仪式隆重,为了彰显皇上求贤若渴,对天下才子的器重,包揽天下英才于囊中。天子下旨,今科状元披红挂彩打马游街夸官,将由太子亲自为状元牵马执鞭,首领百官的谢中堂亲自为新科状元马前引路,步出数里地直送出宫门。随后更有盛大的琼林宴。 一切仿佛在梦中,如此轰轰烈烈的金殿传鲈大典就已是尾声,余韵未绝。谢子骏同江维宇、沈孤桐拜倒丹墀下叩谢皇上隆恩,待起身由牛公公引了出殿时,已有肩舆伺候在殿外。 太子上了肩舆行在前面,三鼎甲的肩舆随后,但百官都要步行相送。百官之首就是中堂谢祖恒,一身官袍整肃行在前面,面色不喜不忧。 谢子骏不由步履迟疑,偷窥一眼父亲,目不斜视丝毫不理会他。看不出为他金榜题名高中的欣喜,也看不出因他离家出走忤逆家门的气恼,冷冷的,反令谢子骏后背冷汗涔涔,周身不自在,步履也沉缓了些。 百官本是尾随其后议论纷纷,有赞叹三鼎甲年少得志的,有感慨谢府家出玉树麟儿的。更有官员故意酸酸地议论:“听闻新科状元好胆色,同中堂大人父子反目,离家出走,这些日子露宿在破庙,寒窗苦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亘古不变的道理。” 倒是江维宇聪明机警,一把扯了谢子骏的衣袖几步随上前,还不等谢子俊明白,江维宇脚下一绊横扫谢子骏的膝窝,顺手将谢子骏肩头一按,谢子骏已立足不稳噗通跪地。 “姑爹,骏表弟来给姑爹谢罪。”江维宇抢前说,也撩衣跪下,“学生等焉敢劳中堂大人牵马引路?诚惶诚恐!虽然有天子诏谕在前,可儿子乘辇,老子步行,毕竟晚辈们惶恐。” 沈孤桐也被江维宇突如其来的举动袭得措手不及。他本是知道江家同谢家不和,多半是因为故去的流熏的生母江氏之死的缘故,这江维宇行为举止多是落拓不羁,沈孤桐也悄然撩衣随后跪下。 新科三鼎甲当了文武百官之面跪拜谢中堂,倒是令众人肃穆无语,静观其变。 倒是谢祖恒被这几个孩子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愕,旋即他打量谢子骏冷冷一笑摇头道:“诚惶诚恐,呵呵,呵呵。”说罢拂袖转身继续向前。 百官看着这父子师徒也不知究竟,倒是分明能看出近日京城四处弥漫的谣言称谢子骏同父亲反目离家出走,父子成仇的说法倒未必属实。看谢子骏生得文静清秀,举止儒雅,性情温顺,如今在父亲面前倒有几分诚惶诚恐的模样,如何也看不出他会离经叛道的离家出走。 江维宇一见谢祖恒拂袖而去,忙追出几步急得喊一声,“姑爹,姑爹留步!” 反被父亲江昊天喝一声:“宇儿,放肆!” 江维宇跺脚不甘道:“爹爹,姑爹他太过……” “这是什么所在!”江昊天低声呵斥,狠狠瞪了江维宇一眼,“皇上有旨,还不速速登御赐步撵,莫耽搁了时分。” 又低声训斥,“你们从即日起,不再是孩子,在朝为官,只有臣僚,哪里有什么父子姑侄?” 谢子骏落寞的起身,眸光里满是怅憾。 沈孤桐满脸忧愁地上前劝解,“师弟莫急,师父一时气恼,不会真为了师弟你离家出……” 一个“走”字尚未出口,江维宇大声道,“子骏你怕得什么?落地了不许进家门,高中了就不怕了。” 众人正在含糊,听了江维宇的话,都在推测,许是谢中堂望子成龙心切,轰了儿子去庙里寒窗苦读萤窗映雪,不得功名不许回家。如今孩子金榜夺魁,还心有余悸。跟有人低声道,“谢中堂为人,便是如此古板。对属下苛责,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江维宇得意的一笑,扶了谢子骏起身上步撵。 待行至天齐门,早有三匹高头骏马周身雪白无杂的咴咴原地踏步跃跃欲试般仰头啸天。 太子景瓍下了步撵,亲自接过牛公公捧过的金鞭,奉去谢子骏眼前,朗声道:“圣上有旨,状元公请上马。” 谢子骏心头一动,一阵春风拂面,仿佛此刻周身的血液沸腾,十余载寒窗潜心苦读,忍了多少苦痛冤屈,委曲求全的在谢府存身,就是等待今朝为地下的生母扬眉吐气。 看谢子骏颤抖的双手接过那重似千钧的金鞭,太子一把握住他的手动情的喊一声,“俊表弟,若是姨母地下有知,当感欣慰。” 一句话,谢子骏立时热泪盈眶,薄唇颤抖,侧头极力忍泪。一双俊目里波光潋滟,那副小模样颇令人心疼。江维宇忍不住过来规劝,太子也低头哽咽,“若是先皇后在天有灵,定当含笑。” 说罢拍拍江维宇的肩头说,“维宇,路上小心。琼林宴,愚兄为你们庆功。” 姨表兄弟三人神色惨然。 “咳咳,”谢祖恒沉个脸在一旁咳嗽几声。 牛公公在一旁轻轻敦促,“太子爷,莫叙旧了,都什么时辰了?” 然后扯开喉咙嚷一句:“吉时良辰已到,三鼎甲奉旨打马夸官。” 车轿一路行过闹市,人群熙熙攘攘拥在街衢两侧,鼓乐喧天,官兵拦出一条道来。 楼上轩窗依次大开,无数人探头引首驻足争看。更有女子联袂向下扔掷桃花瓣,一阵阵淡粉色花雨飘下,纷纷扬扬,顿然生出一幅天宫般的美妙画卷。漫天花雨中,三名红衣少年面美如玉,披红挂彩,英俊飘逸如星君下凡一般,骑在高头骏马上威风凛凛。 为首一匹马上正是新科状元郎谢子骏,春风得意透出那张丰神俊逸的面颊更是引人注目。 第二百七十九章 难返家门 流熏也有半个月余没能仔细的看一眼哥哥,乍一见哥哥历经坎坷虎口余生,如今溢彩流光般华丽耀眼的出现在人群中,众星捧月般的受人仰慕,颇为他感到自豪。哥哥终于如愿以偿金榜夺魁,显身扬名,竟然令她也为之垂泪欣喜不已。 “哥哥!”流熏在醉华阁上探身下望,拢口对下面大呼着,那声音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 但谢子俊忽然勒马回头,四下寻找那熟悉的呼唤声。他微开了口,上唇微翘透出几分稚气任性,明润的眸子神色中略带惊诧,眸光漾着温煦的神采,三枝九叶冠上帽准上那枚碧玉宝物流光在眼前一掠,令兰馨公主心头一触,久久不能忘。 “哥哥,哥哥听到了!”流熏惊喜的一声呼唤。 “状元公可真俊!”兰馨公主不禁赞叹一句,半掀着珠帘,看呆了,喃喃道:“熏姐姐,他就是你哥哥呀?” 内宫救哥哥时,许是兰馨公主未曾留意,如今得意仔细的观看,谢子骏生得俊雅,却不似沈孤桐那种魅人的美艳,沈孤桐如烈酒,而谢子骏的美如清茶一般,令人久品回味甘醇。 兰馨公主好奇地拉住她问长问短,满嘴不离谢子骏。 流熏心头一动,不过瞬间她一笑释怀说,“岂止哥哥俊,在府里,姐妹和婶娘们私下总在评议,说沈师兄那才生得俊俏,比哥哥多了几份棱峻,江表兄洒脱俊逸,那眉眼颇得江家传承,都说他似江皇后,更有,江表兄年少就已是才子风流名冠京城,丹青妙笔无人能及的。”流熏赞叹着,如数家珍般评议三位兄长。兰馨听罢似也觉得有理,拖个腮侧个头倚着栏杆痴痴地望着那马队在民众的欢呼雀跃声中远去。 兰馨公主沿着扶栏向前追看了几步,眼睁睁看了众人的身影消失,她不甘地跺脚说,“走,随我去看看。” 不容分钟就要追了这三鼎甲而去。 依这情形看,小公主满心好奇,对哥哥颇有些好感的。流熏心里暗想,如今恰是要用公主对哥哥的好感,借她的手来救哥哥解围回谢府。 “公主莫去追看了,仔细下面人多拥挤,莫伤到公主。”流熏劝阻,无奈兰馨公主执意要去。 丹姝噗嗤一笑道:“公主,下面的百姓争抢了看新科状元郎,那是他们难得一见,只此一次契机。哪里像公主殿下,都是公主殿下的臣子,还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况且,今晚宫里还大摆琼林宴,三鼎甲俱要到场的呀。公主等会子回宫,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丹姝几句半真半戏的话,兰馨公主一听才默默道:“是了,我同他们不一样的,我回宫,随意就可以看到这状元郎。” 流熏心头沉吟,却故作不察,一边尝着醉华阁的点心,一边悠悠地讲了哥哥子骏的才华横溢,又说了江表兄的侠义才情,又说到沈孤桐师兄。说到沈孤桐,流熏有意将沈孤桐昔日如何落魄街头,她父女如何的慧眼识英才将他收留腹中。寒屋出公卿,如今沈师兄果然也是一举扬名天下闻。 虽然三鼎甲生的各个英俊潇洒,人中才俊,可听说沈孤桐出身清苦,草堆儿里飞上枝头的凤凰,平日里孤高任性的兰馨公主似对他并不感兴趣,话语里频频问着流熏关于谢子骏的事儿。 “小姐,大公子这夸官过后,就去赴琼林宴吗?”丹姝好奇地问。 “或是先回府吧?不过爹爹不知是否能饶过他呢。”流熏慨叹一声,眉头深颦。 兰馨公主好奇地问:“状元郎如何了?谢中堂如何饶不过他?” 流熏讪讪地望一眼兰馨公主,抿抿唇叹息一声,又看看左右低声道:“我只说给公主听,公主千万莫讲给旁人,哥哥是最好颜面的,文人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宁死不弯的。” 兰馨公主认真地点点头催促,“姐姐倒是讲呀!” 流熏说,“不怕公主笑话。公主是知道的,我们兄妹自幼丧母,” “这个馨儿知道呀,姐姐的娘亲不是太子哥哥的亲姨母吗?” 流熏点点头,又深抿一下唇为难道:“哥哥那时已经记事,不知是年幼,还是听人传闻,总是认定家母之死同继母封氏相关。伺候继母对哥哥也颇是忌惮,总在爹爹耳边挑拨搬弄是非,让爹爹对哥哥痛加笞责。正月里,继母将母亲的灵位请出祠堂,哥哥因此冲撞了继母,竟然被爹爹险些打断腿,一个多月难以下床走动。” “这,太可恶了!这个后娘心肠怎么这么坏!”兰馨凤眼圆瞪,义愤填膺,握紧粉拳。 流熏讲到这里,眸光里闪烁泪光,哽咽道:“到了二月里,祖母寿诞,继母又撺掇丫鬟去诬告哥哥同丫鬟私通,要爹爹将哥哥乱棒打死逐出家门。幸好她们露了马脚,当场被拆穿谎言,恼得江家舅父舅母当场要带走孤苦无依的哥哥……” 兰馨一滴硕大的泪珠从颊边滚下,抽噎道:“状元哥哥怎么这么的惨呀?” “这还不算,继母又三天两头的设计在爹爹面前诋毁哥哥,伺机对哥哥动手。哥哥怕继母阻挠他科考,只得离家出走去古庙里栖身苦读,可是又被继母四处传言,说是哥哥忤逆父亲离家出走。爹爹恼火,扬言不许哥哥重回家门,就是回家门,也要打断腿!” “这么狠毒!我去同她理论,这蛇蝎妇人,饶她不得!”兰馨公主气恨交加,挽了罗衫的袖笼就要冲出去,被流熏一把拦住。 “公主不可!若是公主心疼流熏兄妹,自当不知此事。爹爹如今偏信继母的言辞,继母诡计多端。便是公主替哥哥出头,难免被她们小题大做的闹去宫里,反是对哥哥不利。不若……” “可是,就这么纵了她们如此作践状元郎哥哥吗?”兰馨不依不饶地跺脚,愤愤不平。 “如今哥哥金榜夺魁扬眉吐气,家里还有祖母祖父给哥哥做主。只是这回离家出走,哥哥委实是犯了家规,怕是一场板子是免不得的。可怜的哥哥……”流熏目光里露出怜惜和无奈。 “那馨儿去寻中堂大人说理去,再不行,求情如何?”兰馨提议道。 流熏眸光里泛出些期冀的光彩问,“公主,果然能替哥哥求情吗?” 兰馨认真地点点头。 流熏喜不自胜的揉着手指,仿佛绝处逢生一般,她思忖片刻道:“莫不如,公主如此这般……” 第二百八十章 公主求情 回府的途中,今科进士的程文满街都在叫卖,天下举子争抢。 街头巷尾都在传一佳话。说是谢中堂为逼儿子蟾宫折桂,将儿子在科考前赶出府去庙里居住,不中状元不许归家。 谢子骏状元归第,荣归府地。 流熏早已迫不及待地扑了出去,抱住一身锦袍官府的哥哥,乐得又蹦又跳,才到了仪门,谢祖恒的小厮跑出来传话,揉揉鼻子说:“老爷传话,大公子不得入内。谢家大门岂是哥儿想进就进,想回就回的?” 父亲余怒未消,如今大哥金榜夺魁了,父亲还为大哥离家出走的事儿纠结。 她转眸问:“老太爷那边……” “老爷说了,若是老太爷许了哥儿进去,那日后哥儿就不必尊他父亲,老爷说,当不起!” 流熏听得哭笑不得,父亲可真是老来的执拗孩子性情了。 左思右想无可奈何,谢子骏倒是干脆,一撩袍襟长跪在影壁下请罪,默然不语。 流熏急得跺脚,如此可如何是好呀? 来来往往贺喜的官员见谢子骏长跪仪门,都大惑不解,议论纷纷。 流熏机敏地应答说:“都怪舅舅,好端端的来告状,说是哥哥会试的卷子落笔潦草轻浮,丝毫没有大家子弟的风范。如今虽然金榜高中,但此事惹得爹爹恼怒了,若不是看在叔伯们都来过府做客,怕是要动戒尺了。” 众人连连感叹说:“这可是新科状元公,焉能如此苛责呀?” 流熏唇角一撇,心里暗怪,昔日她也觉得中个状元何等了得,如今看来,状元就是个虚名。在府里是人家的儿孙,入朝不过是个翰林院闲官儿,位不高,品不显。来来往往的亲朋中,谁不比哥哥官高几品?若是待皓首穷经熬到爹爹的位置,怕是哥哥还真要苦熬几十年,可她总是等不得了。流熏想到这里,心里郁郁不乐。 沈孤桐疾步出来,见子骏长跪影壁,自己也撩了袍子贴了他而跪,陪他请罪,为他求情,一副侠义肝胆的样子。 “沈师兄……”流熏委屈的喊一声,满腹的心酸,那哀哀的眼神一望沈孤桐,反令沈孤桐为之心碎。 如今他如愿以偿鲤跃龙门,虽然没有得个状元,可以是三鼎甲,显贵群雄。 “太子殿下到!”一声通禀,谢府上下震惊。 不多时,谢廷尧率领儿孙家眷出来相迎,两队殿下雁翅分作两列而立,太子稳步而至,身后随着三殿下晋王景璞,和一位摇个扇子四下张望的小殿下,看那清秀的模样和举止,看来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忽然,流熏眼前一亮,透出惊喜。 那位小殿下一眼望见影壁前跪的谢子骏和沈孤桐,一惊一乍地一合折扇上前惊叹一声:“呀,谢子骏、沈孤桐,你们不是奉旨去打马游街夸官吗?怎么跪在这里偷懒呀?” 那尖细娇柔的声音,流熏垂头一笑,她如何这般模样就来了?是十公主兰馨。 太子举止端方,赐众人平身,亲自上前搀扶谢阁老起身,看到兰馨凑去拉住谢子骏向起拽,羞得谢子俊面颊通红如落水的虾,慌忙躲避。太子景瓍温和道:“状元公、探花郎也请平身吧。” 二人面面相觑,谢祖恒才扫了二人一眼,低声喝道:“还不起来?” 二人才勉强起身,因跪得久,几乎站不稳,谢子骏才起身,身子一歪险些跌倒。流熏惊得上前正要搀扶,却不及兰馨公主眼明手快,一把搀住了谢子骏,关切道:“小状元,你的腿如何了?” “皇上钦赐美酒,为谢老大人满门添喜。”太子说,摆摆手,身后太监鱼贯而入,捧了珠宝佳肴,太子一一介绍,皇上和太后赏赐若干,更有披红挂彩的猪羊若干,无非都讨个吉利说法。众人欢欣鼓舞。 “姐姐,馨儿来得可是雪中送炭如及时雨?”兰馨得意道,偷眼窥了谢子骏更是目光痴迷含笑。 流熏忙拉住兰馨公主去一旁轻声说:“我爹爹恼了,扬言待会子宾客散尽,要好好的拾掇大哥,打烂大哥的腿呢,公主好歹去帮忙求个情才是。” 兰馨一听,圆圆的娃娃脸上一双水润的眸子眨眨问:“谢大人这么大的声威呀?”她声音扬高,反吓得流熏急着要去堵她的嘴,无奈众人的眸光都被她吸引。 兰馨公主倒是直接,径直跳上去拦了谢祖恒问:“谢中堂。” “公主殿下!”谢祖恒知道这位公主历来的无法无天,不好惹。 “大人可是要责打状元公?”兰馨翘了嘴不服气地问,一副抱打不平的侠义模样。 谢祖恒面色一怔。 “状元公是天子门生,打不得!”兰馨说,“父皇金口玉言,说今科的三鼎甲都是国之栋梁。” 谢祖恒心里一笑,那笑意颇是有趣,道一句,“国之栋梁不假。可皇上也有旨意,宫里诸位殿下都一视同仁,树不修理枝杈,难以成材。公主以为然否?” 似在嘲弄笑她,你爹都是我谢家门生。 兰馨公主被谢中堂一语噎堵得无言以对,看一眼谢子骏,反不甘心般,又低了声带了几分撒娇般央告,“谢大人就饶了状元公一回吧,明儿个状元公上朝去,一瘸一拐的,多难看呀。” “馨儿!”三殿下景璞过来,挡住兰馨去身后,拱手赔罪说,“谢师傅见谅,都是舍妹没有规矩。” 分明兰馨眼眸里对谢子骏满是担忧,流熏看到眼里,心里盘算。这不过才一日的光景,莫不是弄巧成拙,这兰馨公主看中了哥哥?小女子情窦初开,怎么她对哥哥一见钟情?原本她只想借兰馨公主的任性骄纵来救哥哥免去今日一场重回家门家法加身的箠楚,可眼下如何又惹祸上身了? 流熏忙上前哀哀道:“公主殿下莫枉费唇舌了,爹爹家法森严,哥哥定是难逃严惩了。就是皇上亲自求情,怕爹爹都不允呢。” “那馨儿就入宫去求父皇来为谢状元说情。反正今晚琼林宴,少不了状元郎到场的。若是谢大人不饶过状元公,等会子馨儿就在琼林宴殿前长跪不起,恳求父皇做主。”兰馨坚定地扬起头,一副誓不低头的坚持,反令三皇子景璞都觉得有些意外,低声道,“馨儿,胡闹!” 第二百八十一章 诡计得逞 “公主这是威胁中堂大人吗?”封氏在一旁打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是皇上,也无法干涉臣子的家事。况且,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大公子犯错,就该罚,中堂大人是一家之主,也有难处。若是纵了长子,日后下面的幼子们如何管教呀?”封氏的话语重心长,深明大义地劝说着兰馨公主。 围观众人都屏息看热闹,只太子景瓍本要试图替谢子骏这表弟求情,无奈被封氏三言两语的大道理堵住了嘴,难以再开口。 兰馨公主小脸一沉,秀眉一扬指着封氏突然痛骂道:“谁不知道你这继母心如蛇蝎,几次三番的要算计陷害谢子骏?前番谢老夫人的寿宴上谢子骏的棉袍里飞出芦絮,满座宾客都看出了谢子骏如闵子骞一样的孝心,知道你坑害谢大人前妻之子,还唆使个丫鬟栽赃陷害谢子骏。这才害得谢子骏无家可归逃了出去!如今你又在谢中堂面前挑拨,说谢子骏大棒则走是犯了家规,本公主倒是不信天理昭彰还能容你这等毒妇!” “馨儿,放肆!”太子惊得还不及开口,身边的三皇子景璞早就吓得喝止兰馨,拉住她就向后拖。兰馨跺脚挣扎不依不饶,横眉立目地对惊得面色惨白的封氏大骂,“你莫急,自然有讲理的地方。若是谢大人不肯还骏哥哥一个公道,兰馨今晚就闹上琼林宴,问问谢夫人这是什么道理?请太后和皇上都来评评理!” 众人惊骇地听了这番振聋发聩的言辞,对兰馨公主突如其来的发难惊得瞠目结舌。 谢阁老咳嗽一声,但这公主不按常理出招,众人面色也是尴尬无法对招。 倒是一旁的流熏推一把身旁的小姑母谢妉儿低声道:“小姑母,快拿个主意,总不能让公主闹去琼林宴出谢家的丑呀!” 谢妉儿心领神会,温笑了上前道:“公主息怒。家兄不过是吓吓子骏,如此麟儿,谢家玉树,怎么舍得责打他呢?嫂子如何姑且不说,家里做主的可有谢阁老和老夫人呢。公主说说,可是这个理儿?若是明儿子骏少了一根毫毛,公主再闹上府来不迟。” 说罢含笑望一眼哥哥谢祖恒说,“哥哥,你也是,天天板个冷面孔,让孩子们心神不宁的。看公主都误会了。” 流熏这才伺机上前解围说:“哥哥速速起来吧,不然公主殿下还以为是母亲委屈了哥哥呢。” 谢祖恒颇是无奈,深知这小公主行事无法无天,若果然不依她,她真敢大闹琼林宴,让谢府家丑外扬。谢祖恒只有深深咽一口气,恰看到女儿流熏调皮慧黠的目光望着他,同他目光接触的片刻,流熏慌忙闪避眸光。谢祖恒心里又气又笑,自知是这个狡猾的丫头安排的一出好戏为哥哥解围。 直盼到傍晚,方春旎才回府。 流熏急得上前盘问,“姐姐去了哪里?哥哥都回了府,又去宫里赴琼林宴了。” 方春旎温然一笑:“我也才从宫里回来,远远的见了骏表兄一面。” “宫里?姐姐不是去了……”流熏猜疑道,莫不是旎姐姐不是独自去御街追随哥哥的身后观看哥哥游街夸官? “还不是珏表兄交代的方子,太子殿下那药,还颇难调。我去太医院查看了祖父昔日留下的方子,还是没有头绪。” 流熏恍然大悟。她看看左右无人轻声问,“姐姐果然去太医院查方老太医辞官遇难前两个月的医案去了?” 方春旎一脸凝重的点点头,颇有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烈的决心。 流熏不便多言,原本劝慰的话也咽回腹中,只将今日兰馨公主巧求哥哥的事儿讲给方春旎听。方春旎起先还一脸担忧,听到兰馨公主插科打诨的救了子骏,也不觉笑了摇头。只是她叹息一句,“表兄当知甘泉先竭的道理。” 丹姝端茶进来诧异地问:“什么甘泉先竭呀?” 流熏敲她的头说:“你乖乖的,我说给你听。是庄子的话,说是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被困在陈蔡,七天七夜没有饭吃。后来他脱难后,大公任问他‘您老怎么这一次差点遇难呀?不是早对你说过的,人要学会免遭其害。那东海里有一只鸟,平日懒散看似庸庸碌碌毫无本领,飞的时候总尾随在别的鸟的后面,栖息时,还要混杂在众鸟群中,吃东西不敢抢先。所以没人看它入眼,也没人去打落它。反是那些飞在前面的鸟先被打落。‘直木先伐,甘井先竭。’这不过是浅显的道理。如果处处显身在先,就好比是总拿自己的智慧光彩去照亮他人的污秽,岂不遭人嫉恨?” 丹姝听了似懂非懂的点头。 方春旎说:“聪明外露者,不是令人惧怕,就是被人嫉恨,古来如此。骏表兄,如今才是开始。” 流熏忽觉一阵惆怅。如今,哥哥就是那飞在前面的鸟儿,不仅封氏一族对他虎视眈眈要除去着眼中钉,更有不知多少人在暗中妒忌。可惜哥哥秉性孤傲,更不谙尘世,而父亲对哥哥却丝毫没有呵护之意。若要哥哥能寻把保护伞才好,就如今日这兰馨公主,看这更是饮鸩止渴,不是长久之计。 方春旎凝视她看了一阵,待丹姝退下才问:“公主殿下她,对俊表兄,可谓是一往情深。” 那话音酸酸的,小女子的本能和敏感尽显。流熏忙遮掩道,“馨儿还年幼,哪里懂这许多,众人说好的,她就要去凑个热闹。不过,她对维宇表兄和沈师兄颇有好感呢,一路上频频问起沈师兄。” 方春旎将信将疑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但流熏心里何尝不是愁肠百结。那兰馨公主,虽然为人刁蛮任性,但秉性不坏,就是那坏脾气……若是哥哥娶了她,简直后果不堪设想。亏得旎姐姐想得出!不过旎姐姐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她今天也隐隐看出些不祥。则可如何是好? 第二百八十二章 离间1 看着方春旎愁眉不展丝毫没有喜色,流熏觉得有些诧异。先是旎姐姐多少次对月祷告,期盼哥哥金榜夺魁,蟾宫折桂,如今总算如愿以偿,怎么哥哥打马夸官的盛事旎姐姐不去观看,如今回府来更是怏怏不乐的? 正不知该如何规劝旎姐姐,白芍笑嘻嘻跑进来禀告:“小姐,沈公子从宫里回府来了,说是咱们大公子被太后娘娘唤住问话,沈公子先随老太爷和老爷回府了。一身红袍,可是威风八面呢!” “走,咱们也去凑个热闹看看去。许是过会子哥哥也该回府了。”流熏提议道,挽住了方春旎的手腕就向外去,平日里总觉旎姐姐大度宽容,如今看,也有小女子的小心性,不过兰馨公主才对哥哥有几分青睐,旎姐姐就面上挂霜色了,怕是哥哥回府,还不知她要如何的排揎呢? 流熏边搀了春旎向外,眸光一转,故意取笑:“大夜里的,谁泼了醋?怎么这么酸,都酸到心里去了。” “醋?哪里有醋味呀?白芍怎么没闻到?”白芍诧异地四下嗅嗅。 流熏悠悠地行着,慢条斯理道:“你问问旎姑娘,可也是闻到了?” 若换做平日,方春旎一定气恼地去撕拧她的嘴,如今方春旎却目光茫然,若有所思,边走边歇,丝毫未留意她们玩笑的言语。 “师妹!”夜色里传来一个温情的声音,流熏一惊,游廊对面暗淡的月色下,沈孤桐一袭青衫濯濯迎风飘逸立在她面前。 “沈师兄?不是才听丫鬟们说,沈师兄一身探花袍回府,好不威风!流熏这才拉着旎姐姐赶来一见呢。怎么,就这么更做常服了?”流熏透出几分失落打量他,颇有些惋惜。 沈孤桐一笑,细长的妙目,两痕清浅的笑靥颇是迷人,“这府里只有谢府的弟子沈孤桐,哪里有什么探花郎?” 他倒是个识趣谨慎的,难怪父亲欣赏他。真是师徒如出一辙。若说起察言观色的乖巧机灵,沈孤桐确实胜过哥哥子骏百倍。 流熏换做昔日小女孩那骄纵调皮的模样凑去沈孤桐跟前喋喋不休地讲述今儿随了公主一路追随三鼎甲的队伍观望夸官游街的盛事,街头联袂抛飞的花雨何等壮观。还不忘说,“公主殿下可真是好兴致,流熏的腿都跑细了,她却执意拉着流熏一路去追随观看三鼎甲夸官游街。公主还一再问沈师兄如何入的谢府,夸赞沈师兄一表人才,堪比当世潘安宋玉呢。” 沈孤桐只是淡然一笑摇头,“有子骏弟珠玉在先,孤桐不过是一枚瓦砾而已。” 流熏拉紧方春旎的手取笑说,“这才是各花入各眼,若是旎姐姐看这三鼎甲,就不知眼中的宋玉潘郎更是何人呢?” “啐,你个贫嘴的!”方春旎羞恼的一把甩开她的衣袖臊得疾步离去,流熏掩口咯咯地笑着,仿佛做坏事得逞的快意。笑过一阵子,她敛住笑认真道,“流熏忘记一个事儿,才公主殿下央告流熏向沈师兄讨一幅画,要一幅牡丹争春图挂去寝宫。都怪流熏今儿多嘴,禁不住公主再三盘问,说出了沈师兄是音律高手,一笔丹青更是了得,丝毫不逊江表兄。公主就一再央告流熏,要流熏替她讨沈师兄的画来。若是流熏不肯转告,她明儿亲自过府来讨要。沈师兄,你该不会怪流熏吧?”流熏讪讪的模样仿佛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儿。 沈孤桐打量她,笑意里满是宽容。仿佛眼前还是那个前世里令她梦萦魂牵的男人,那笑容令人沉醉其中望却自己。只是如今,她却格外清醒。 她一笑,从怀里摸出个镂花小金球,上面结着碎玉的璎珞七彩绳,颇是精巧可爱。 流熏说:“公主托我转赠给沈师兄你,说是自当是润笔之资。” “这,孤桐岂敢要?劳烦师妹奉还公主吧。”沈孤桐的眉目间透出些欣喜,却有倏然掩藏了去,露出文人的清高说,“日后孤桐若得闲时,就看在师妹的面上,为公主画一幅献丑就是。不过这些日子要去翰林院点卯,怕不得暇的。” 流熏拎着那镂空小金球在月色下仔细观赏抱憾着,“这公主赏出的珠宝,从没有收回的道理,若是流熏呈回去,公主一定勃然大怒,疑心沈师兄竟然违逆她,怕还要迁怒流熏呢。” 十公主性子骄纵,人所共知。沈孤桐“哦?”了一声,微蹙了眉头,旋即淡然一笑道,“如此,那就劳师妹替孤桐保存吧。” 一副宠辱不惊的平静,流熏倒也佩服。只是他眼底深藏的一抹猜疑中透出了几分难掩的春风得意。 “可流熏如何向公主交差呀?”流熏跺脚为难,忽然,她灵机一动,“不如这样,今儿舅母送了流熏一只暹罗猫,毛茸茸的颇是可爱。公主见了一定喜欢。不如,我就说是沈师兄回赠孝敬公主的,那画儿,改日得暇一定奉上,如何?” 沈孤桐无奈的笑了摇头,在流熏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说,“就依师妹!” 流熏正同沈孤桐说笑,就见金嬷嬷急匆匆的过来,沉了脸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盯住她狠狠挖了几眼。流熏转身告辞离去,不想同她纠缠,行到游廊尽头回头望去,金嬷嬷同沈孤桐已经不见了踪影。 荣寿堂,老夫人喜不自胜,在女眷们众星捧月的恭维夸赞声中,老夫人酒意微醺,笑眯眯靠在一醉杨妃色湘绣大软靠上听了众人连口夸赞孙儿子骏的才华洋溢,街头巷尾如何的评议。 “老祖宗,熏儿来迟了!”流熏匆匆赶来,怀里还抱着一只长腿暹罗猫,黑亮的毛,琉璃球般的眼睛,老夫人惊得问,“哎呦,这是哪里弄来这么个畜生?” 流熏抚弄着猫儿说,“是沈师兄送给十公主的,听说是四处托人,从暹罗商人手里买来的名猫,十公主可喜欢暹罗长腿猫儿了,还戏称日后寻个驸马一定是腿长步履潇洒的。” 沈孤桐身材颀长,一双腿更是修长,显得人物飘逸玉树临风。平日一袭白袍腰束丝绦,更显出那宽平的肩和细窄收拢的腰身,颇是标致。 “熏儿!”封氏嗔怪道,她身为继母,对女儿的言行举止有督导之责。 第二百八十三章 离间2 流熏一笑道,“女儿看着喜欢,就央告沈师兄把公主殿下这‘驸马爷’先借给熏儿玩两日再替他送去宫里献给十公主殿下。”流熏说着只顾抚弄那只暹罗猫儿,那猫儿伏在流熏怀里,眸子却戒备地扫视四周。 封氏不由多打量几眼这只异域种的猫儿,那幽亮的眸子冷冷地射向她时,反刺得她心头一阵冷不防的钻痛,一个寒战无风而栗。或是看这猫儿格外碍眼,封氏眸光闪避对流熏吩咐,“既然是你师兄孝敬十公主的猫儿,你速速送还吧。若被人传出去,多有不敬。” 流熏应一声,依然抚弄那长腿猫儿依依不舍,那猫的尾巴高高翘起,扫弄流熏的下颌,似在说话。 倒是谢展颜惊喜的叫了凑近前抚弄那暹罗猫欢喜道,“娘,颜儿也喜欢这暹罗猫,颜儿也去央求沈师兄给颜儿弄一只来养。” 谢舞雩扯扯展颜的衣襟胆怯道:“颜妹妹你不要,这畜生凶巴巴的多吓人呀。” 流熏认真道,“颜儿你千万不要去。才听沈师兄在抱怨,如今他这探花郎可不宜出门,出门就快变成那掷果潘安了。沿街总有妇人的眸子盯住他狠命地看,更有无趣的来故意同他搭讪拉扯。羞得沈师兄躲避不及的。” 提起新科三鼎甲年少风流光彩照人震动京城的轶事,众人更是说笑议论。 谢展颜眸光里透出些期冀欢喜地说,“颜儿就说嘛,沈师兄定然是个一鸣惊人的人中龙凤,不然爹爹如何会收他个寒门布衣为弟子呢?” 流熏一笑,真是此一时,彼一时。想想昔日沈孤桐初被他带回谢府时,谢展颜远远的望见沈孤桐就掩鼻奚落,骂一句“穷酸,乞丐”,对沈孤桐更是冷眼相待,倍加奚落。 如今,流熏打量谢展颜那花痴般的笑容里掩饰不住恬然欣喜,或许是封氏早透露给她这个现成的好姻缘,展颜无法嫁入豪门,便嫁个白衣公卿,日后她的小女婿沈孤桐或许能借助谢府和封府的势力一飞冲天,让她当上一品诰命,也算曲折得其所终。封氏的如意算盘果然精明。想起沈孤桐为封氏一党鞍前马后不惜牺牲色相来害她母子粉身碎骨的仇恨,流熏眉头掠过一丝冷嘲,她定让沈孤桐称心如愿的用极他那魅人的美貌,以免暴殄天物。 流熏咯咯笑了说,“还有更恶俗可笑的事儿呢。听说还有些官宦人家,自不量力,涎了脸凑来给沈师兄提亲呢。” “哦?果然有眼疾手快的,这才张了皇榜,就有人来碰头彩了。”慕容思慧啧啧道,好奇的问,“是谁家来提亲?” “哥哥同沈师兄回府那会子在大声说笑,熏儿依稀听了沈师兄叨念一句,什么‘残花败柳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破烂货就想做探花娘子。自当娘家有几分势力就了得了?还当她家闺女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无人知晓呢。若逼得急了,就将她那些丑事寻了人四处去京城上下张扬,看看她们还有颜面苟活于世见人?’熏儿也不知是谁家的千金这么不识趣,只是少见沈师兄同哥哥如此言辞刻薄的奚落过谁人,熏儿就上去问个究竟,可这两个坏家伙就不肯说了,只说让熏儿去猜,还说那女子是熏儿认得的貌似千金的破烂货。熏儿同丹姝、白芍猜测了一晚也没猜出个究竟,母亲可猜出是谁?”流熏故作好奇地问,忽然她惶然大悟地问,“母亲,该不是封家的凤娇姐姐,前些日子在后花园见到沈师兄还夸他的箫吹得好……” “浑说!”封氏一声呵斥,脸色已经渐渐的惨白,仿佛面皮被当众揭下,露出一成血色的肉火辣辣的痛。展颜同沈孤桐的婚事,她还未及对老夫人和丈夫提起,只等个时机逼沈孤桐心甘情愿的就范,感恩戴德的娶她的展颜。谁想沈孤桐狡猾,竟然翅膀硬了,要算计了她母女去,还将此事四处宣扬,让颜儿的丑事四处流传。 “就是呀,熏儿也说封家姐姐怎么会如此没有眼色?听十公主说,皇上有意在新科三鼎甲中为十公主物色一位驸马爷呢,十公主似乎对沈师兄颇是心仪,不停向流熏打探沈师兄的轶事呢。”流熏信口道来,见封氏的脸色越发的沉凝如冻云一般阴冷。 封氏紧紧咬了牙关想,你沈孤桐想得倒是好,还想攀龙附凤的坐驸马爷,我便让你如愿以偿了去!看看你可知道我的厉害! 忽然,谢展颜低头捂嘴脸色大变,她一把推开丫鬟冲去门旁唾盂旁,干呕了起来。 慌得金嬷嬷忙上前为谢展颜摩挲后背,吩咐丫鬟们快打碗水来。 “四丫头这是怎么了?吃坏了肚子?”老夫人忧虑地问。 谢展颜才要开口,忽然又一阵干呕,弯身吐得五脏庙翻搅。 流熏眨眨眼好奇地问:“咦,前年姨娘生小弟弟时,就是如此的呕,又呕不出来。好在是颜儿未嫁,不然自当是……”流熏忽然看到封氏的面色顿然惨白,老夫人轻轻扯了她一把,她捂住了口,缩去了老夫人怀里。 谢展颜怀孕了!封氏如五雷轰顶,原本谢展颜被忠孝王世子作践了她恨天捶地,如今展颜竟然怀孕了不成?难道是忠孝王世子的孽种? 方春旎关切地上前问:“颜妹妹这是如何了?让姐姐把把脉。”凑近谢展颜的身边去搭她的腕子。 封氏面色顿时苍白。 “旎儿,不必了!”她疾声喝止,旋即说,“才太医来看过了。” 封氏极力定定神堆出一痕笑责怪展颜说,“不许你吃那杯冷羊奶,你偏不听话。金嬷嬷,快扶四小姐回房,寻太医来给她吃些止泻的药。”众人这才将信将疑的不再过问此事。 “老夫人,老夫人,大公子回府了。”丫鬟急匆匆进来报信。 老夫人喜不自胜,探直身子吩咐道:“这是赴琼林宴归来了?快,快引俊哥儿来这里,给他婶子和姐妹们问安。” 丫鬟宝相是封氏的丫鬟,为难的望一眼老夫人,欲言又止,又偷窥一眼封氏。 第二百八十四章 父子对峙 封氏一笑说:“看老祖宗高兴的,都忘记了。俊哥儿回府,那还不说先要去拜祭祖宗祠堂,上三炷高香叩谢祖宗庇佑,再将那宫花红彩奉去祖宗堂前,才能来拜见长辈。”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老夫人,众人恍然大悟般,老夫人却自嘲道:“看把我高兴的。” “莫说老祖宗欢喜,就是我这个做娘的,也喜得一夜没合眼呢。”封氏温然含笑,仿佛比自己亲生骨肉高中还欣慰,眸光里都闪出泪光。 付氏二夫人在一旁附和说,“这都是老祖宗之福泽,大嫂嫂抚养俊哥儿成人功不可没。” “老太太,太太,可是……”丫鬟宝相讪讪地望着老夫人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大老爷不许……不许大公子入祠堂拜祭祖宗。大公子在祠堂外夜风里跪着呢。” “啊?”流熏惊噫一声,方春旎原本坐在一旁梅花杌上,也惊得倏然起身。 流熏急忙起身问:“爹爹这是为什么呀?十公主求情,祖父都允了,难不成爹爹连祖父的话都不听了?”流熏心头一寒,爹爹太过执拗,还在为哥哥忤逆他愤然离家出走的事儿耿耿于怀作难哥哥。 老夫人笑容顿敛,颤颤巍巍地起身,吩咐公孙嬷嬷拿来龙头拐杖为她更衣引路去祠堂,却见帘子一挑,老太爷的丫鬟秋彤盈盈进来,肃静的容妆,同众人淡淡一笑,直奔老夫人而去。 “秋彤姐姐,”流熏唤一声,似料到情形不妙,秋彤向她点点头,更不说话,直凑去老夫耳边耳语几句,老夫人微微一怔,愣愣半晌,才喟叹一声愕然坐下道,“由他们父子闹去吧。” 无数好奇地目光望向秋彤,秋彤款款一福告辞离去也不多言。 “秋彤姐姐,”流熏同方春旎尾随而出,秋彤似猜出她们要问什么,只宽慰道,“姑娘们歇息去吧。老太爷在祠堂里,不肯见人,横竖祠堂那地方女眷不得擅入的。” “可是爹爹和祖父应了公主,不为难哥哥的。”流熏急得眼泪都在眶里打转。 “这不是许了大公子入了谢府大门了?只是家有家法,大老爷只许大公子宿在外院客房,这内宅和谢府祠堂是不得擅入的。”秋彤说着,异乎年龄的沉稳。流熏知道这位默默守候在祖父身旁的女子平日言语的分量,她的话,多半是祖父的意思,难道祖父也首肯了爹爹如此刁难哥哥? 流熏心头焦急,爹爹如此,分明是向众人表明哥哥子骏即使人入了谢府也不过是暂住的外客,这不过是看在十公主讲清的份上网开一面留客,可是谢府并不承认离家出走如今载誉而归的哥哥是谢府子孙。难怪在十公主面前祖父答应的如此爽快,原来是缓兵之计! 如今哥哥只能在祠堂前长跪不起,身为人子,他岂敢去客房安睡? “这分明是爹爹在有意刁难!”流熏脱口而出,一脸忿然。 秋彤惊得示意她轻声道,“熏姐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老爷持家也有他的为难。大公子是谢府长子,公然拂袖离府对大老爷不满,若是如此轻易的回府,可不是当众打大老爷的脸?老太爷还能怎么办?老太爷只说一切由大老爷自己做主。大公子倒也是个明理的,自己长跪祠堂外请罪,就看大老爷何时能点头许他起身了。”秋彤拉住流熏的手轻轻拍拍说,“熏姐儿,莫任性!” 流熏哪里肯听,甩手挣脱秋彤的手疾步奔向前边走边嗔恼道,“我去同爹爹讲理。” 流熏径直奔去祠堂,反将秋彤和春旎甩去身后。 绕过池馆楼阁水榭花台,一片竹林掩映松柏夹道阔路直通祠堂。苍白的月色,疏影飒飒。 巍峨的御赐牌匾下,孤零零的跪着一个瘦长的身影。一袭白衣胜雪,墨发垂肩,显出几分清寒透骨,月华余晖更衬托出他的面色苍白。 流熏一见,鼻头一酸,奔过去喊一声:“哥哥!”不顾一切跪坐在他眼前。 谢子骏徐徐侧头,唇角微搐,愁眉轻扬,柔柔的声音透出沙哑,只从牙关挤出两个字,“回去!” “傻哥哥,如今爹爹只听继母的枕边风,总然哥哥跪断腿,爹爹也不会理会的。”流熏有意扬高话音抽抽噎赌气道,反说得自己眼泪汪汪。她相信祠堂里听她抱怨的不止有爹爹,更有祖父。她同哥哥自幼丧母,继母对哥哥屡屡中伤,祖父心知肚明,定不会任由封氏算计了哥哥去。 只是,祠堂里肃静无声,更无一声咳嗽声,流熏的一颗心更是失望。哥哥如今为家门添光载誉而归,难道祖父舍得将哥哥逐出家门吗? 流熏伸手去扶哥哥起身,谢子俊却轻轻甩开她的手,深澈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倔强,仿佛跪穿石板也要等待祠堂向他打开那一刻。 秋彤同方春旎随后赶来,秋彤劝道,“大小姐去了也是枉然。大老爷在祠堂,你进不去的。如今只他祖孙三人在祠堂内外对峙,尚且还好。若是闹得满庭风雨人人皆来围观,怕是大老爷想轻饶大公子,也难了。” “横也不是,竖也不是,总之是爹爹没能出心头那口恶气,不如打一顿,反是痛快了。流熏去寻爹爹,要动家法出气,流熏替哥哥领责吧。”流熏泪水涔涔,急得推开秋彤就向前去。 秋彤一把拉住她急得摇头更递眼色,生怕她惊动了祠堂内的老太爷,惹出事端。 “妹妹!胡闹!退下!”谢子骏昂然道,目光只孤傲地望着谢氏宗祠那御赐金匾,更不看流熏姐妹一眼。那副破釜沉舟的决心令方春旎心疼。 “熏儿!”方春旎上前阻拦流熏,紧紧拉住她的手腕摇头递眼色,又回身对秋彤抱歉道,“让秋彤姐姐费心了,春旎劝熏儿回房去。” 方春旎奋力拉拽流熏离去,退去庭院外,才勉强松开流熏挣扎的手喝道,“熏儿,你莫一时意气用事,俊哥哥的事儿,我比你还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微服出游1 流熏终于平静了些,赌气的坐去栏杆旁,思忖对策。 方春旎泪光涔然叹气,“高中状元又如何?横竖俊表兄人在谢府,总是要受制于人,步步免不去那些人的算计。” 流熏扼腕气愤,只是继母深谙爹爹的性情,不知如何动了激将法挑拨,如今爹爹对哥哥更是势同水火,不肯相容。 “熏儿,依我说,俊表兄眼前的亏怕是必须要吃,他长跪祠堂是对的,认打认罚也是应该的。只有如此,才能平了舅父心头只恨,让封氏暂时得意了去。”方春旎思忖着说。 流熏柳眉倒竖,“这个恶气咱们就咽了?哥哥因何被逼离府,还不是因为她们步步紧逼,要拆散姐姐和哥哥的姻缘,还对哥哥暗放冷箭!”流熏忿然道,哥哥出走皆为了旎姐姐,如何旎姐姐此刻反要哥哥吃这眼前亏? 方春旎的眸光中透出几分镇定,“不忍一时胯下之辱,难成日后的自在。听说翰林院有当值宿在翰林院的官员,替军机处誊写奏折。可是让俊表兄寻个法子,恳请老太爷出面保荐,只说去历练一番,如此留在翰林院不必回府,兴许还能逃避一时。” “可这总非长久之计。”流熏寻思着这主意。 “虽非长久之计,可关键是这下一步棋,俊表兄也年近弱冠,该娶妻生子了,”方春旎透出几分迟疑,“放个外任几年,分房出去,如三舅父一般,也顺理成章。” “姐姐是让哥哥日后分门立户?”流熏心头一惊,这计策虽然大胆,但是一条救哥哥出水火的好主意,若是哥哥留在谢府一日,就难逃封氏的算计,可偏偏哥哥不工于心计,暗箭难防。但若是分府出去…… 祖父定然不许,祖父还指望四世同堂之家人丁兴旺,长辈尚在高堂就分府可是家门败落的前兆?哥哥是嫡长子,自然不比三叔父自在,流熏徐徐摇头。 方春旎坚定道:“只有如此,才能保全俊表兄免遭屠戮。” 姐妹二人长吁短叹,一时苦无良策。眼下哥哥就是在祠堂外跪断腿,爹爹那口郁气不除,也不会轻饶他。况且饶过此次,后面又如何呢? 流熏长睫微垂,暗咬皓齿,寻思着说,“明日入宫,看看公主可否能从中周旋,咱们顺水推舟。” “公主?她能如何?”方春旎透出几分不快。 流熏忙开解道:“听闻皇上明儿个要微服出宫踏青,年年此时,皇上身边都由爹爹和江舅父陪伴,不止是因他们是皇上的肱骨之臣,更因为昔日是皇上儿时伴读。” “皇上会为了十公主所请,来给俊表兄求情?”方春旎诧异地问。 流熏淡然一笑,心里自有几分主张,胸有成竹道:“爹爹自然会承认哥哥这谢府长子的!” 入宫那日,流熏去拜见端贵妃娘娘。 兰馨公主已迫不及待地凑来含笑问:“那日我在谢大人面前救下了那书呆子,他可如何谢我?” 流熏见她小脸一扬,红扑扑的脸上透出几分炫耀得意,话音甜甜的,就连忙哄她说:“哥哥定然是要答谢公主的。” 说着,先将一只蒙了青布的笼子吩咐丹姝奉上说,“这是沈师兄孝敬公主殿下的猫儿,这猫儿名唤‘妙儿’,哥哥木讷嘴笨,沈师兄先替哥哥谢过公主救命之恩。若不是公主见义勇为去说情,怕是沈师兄也遭定池鱼之殃,要陪哥哥跪穿影壁前的青砖地呢。”说罢咯咯笑了掀开那青布帘,露出那只稀有的暹罗猫。 兰馨一看欢喜道,“这猫儿生得真有趣,它叫‘妙儿’吗?暹罗的猫儿,可听得懂中土的话?” “她自然懂的,这些日子沈师兄也调教了她许久的。”流熏打开笼子报出暹罗猫,抚弄几下递给公主怀里,那猫儿倒也乖巧,毛茸茸的蹭腻去兰馨公主怀里,痒痒的,兰馨公主满心的欢喜。 “沈师兄还说,今儿是四月十五的踏青节,城里东市、西市可是繁华热闹了,就是庙会都比往年繁华不少。等会子沈师兄和哥哥带我去踏青,吃糖人糖瓜,看木鱼石的胭脂盒子。我去挑些回来替哥哥和沈师兄孝敬公主可好?” 流熏描述得那庙会热闹非凡,兰馨公主好奇地睁大眼问:“庙会吗?可是比那日状元公打马游街更热闹?馨儿还没去民间游玩呢,不如,咱们再换了小太监的服饰,混出宫去踏青逛庙会?”兰馨公主立时兴致勃勃倏然起身。 流熏为难道:“不是流熏不肯带公主前去,家父严厉,听闻今儿皇上也要出宫微服去踏青,带了家父和江舅父同往。若是中途被家父和皇上撞见了,哥哥和沈师兄可不要脑袋了吗?不妥不妥!” 兰馨一脸黯然,又心有不甘提议道:“可是馨儿想去看看嘛。不然,我们避开父皇……” 流熏看她那失望怅然的模样,似乎白爪挠心一般的痒痒,就不觉眸光一动提议,“若是公主果然想去民间走走,又何必藏藏掖掖的?反不如光明正大的去玩耍。只要皇上肯带了公主同行出宫。皇上一项对公主疼爱有加,公主可否逃得皇上的恩典?” 兰馨公主一听欢喜地起身说,“我这就去央告父皇带馨儿同去。” 才跑出几步,忽然停步回身迟疑道:“可是,馨儿不想陪父皇和江国舅谢中堂去逛庙会,只想和姐姐还有那呆头状元哥哥逛市集……” 流熏噗嗤一笑,正中下怀,提议说:“这还不容易?皇上微服私访,带上新科三鼎甲查访民风民情也是顺理成章呀。老少两代,反似一家人出游踏青,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再者,前朝就曾有过先例。” 兰馨茅塞顿开,迫不及待的说,“姐姐等我,馨儿这就去拦住父皇,央告她带咱们同往。” 不容分说就飞奔出殿去。 不过流熏掐指一算,若真是成行,这次一行人才是有趣。中堂一品当朝是爹爹谢祖恒,礼部尚书是舅父江昊天,三鼎甲是哥哥子俊,表兄江维宇,更有爹爹的门生沈孤桐,父子君臣好一队游伴。她心里暗笑,真是一家人出游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微服出游2 青绸小轿一路寂静地出了宫门,兜兜转转来到繁华的街市,在醉华楼最繁华的地界落了轿。 流熏同兰馨公主各是一身民间小女孩的装束,高高梳起两个垂環髻,系在头上的七彩丝绦飘散垂在颊边,透出几分俏丽。在装扮成丫鬟的小宫女的搀扶下下了轿。流熏抬眼望,前面的轿子里弯身出来的是皇上,一旁迎过去的是父亲谢祖恒,该是同时出的宫。 醉华楼的台阶上匆匆奔来舅父江昊天,一身紫色直裰,举止端方上前见礼。 皇上四下看看,颇有些感慨,侧眼扫一眼身后蹦蹦跳跳奔来的兰馨公主,对江昊天说:“都是这丫头纠缠了要一路随行,甩不开,只得带上。” 又递兰馨一个眼色高声道:“还不见过你舅父?” 兰馨欢喜地偷窥一眼江昊天,见江昊天略略拱手算尽君臣之礼,兰馨羞涩的喊一句:“江舅父。” 正说着话,身后一顶轿子里走出了太子景瓍,上前给江昊天见礼,江昊天本是景瓍的亲娘舅,如今一见太子,江昊天忙要拘礼,被皇上一把拦住递个眼色喊他的表字说,“济民,今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礼数。”他示意江昊天此地只有父子亲戚没有君臣,怕惹来百姓猜疑。 “舅舅,怎么不见表弟们呀?”大摇大摆从醉华阁内蹦蹦跳跳出来一身红袍如醉虾一般的十二皇子景璨,左颊还带了一块胭脂印。牛公公一见不觉大惊问,“殿下,你,你怎么来了?” 景璨一边疯疯傻傻的晃荡着在众人眼前飘,一边凑去流熏跟前如小狗般嗅嗅说,“若不是闻到熟悉的味道,瑞儿都不曾发现爹爹带表妹出来玩耍了。爹爹偏心!” 众人相视愕然无语,都对这意外闯来的小殿下无可奈何。只流熏打量景璨心头暗恼,本是她巧计安排了替哥哥解围堂而皇之回谢府的,这傻子殿下横闯进来,不知又要出什么事端? “父……父亲带了大哥和妹妹出来市集玩耍,好吃好喝,偏偏不带瑞儿,不公平!”一副赌气的模样,鼓起嘴,凑去了皇上跟前,扯住皇上腰间的丝绦撒娇邀宠的模样。本是个痴儿,也无人同他计较,皇上一见他,责怪的目光中反透出几分爱怜,揉揉他的头说,“这么大了,也不听话,读书不长进,贪玩就有你。”说罢还不忘替他掸掸身上沾的花瓣,更为他擦拭面颊上那块胭脂印记。透出几分慈父的和蔼。 “圣人有训,既来之,则安之。爹爹还是改日再来教训瑞儿吧。莫辜负了良辰美景。”忽然他一指流熏说,“看,熏表妹都迫不及待的东张西望了!” 流熏正在四处观望哥哥和沈孤桐的人影,寻思他们人到了哪里?谁想被景璨插科打诨的一诈,众人目光反齐集向她。流熏一阵气恼,随口说:“流熏不过是见殿下面颊上的胭脂色泽清新,正在寻望在哪里买的呢。” 景璨慌忙用衣袖去擦自己的面颊,自嘲的一笑说:“这可是天香楼当红的头牌姐姐小桃仙嘴上的胭脂,可是甜腻了。表妹若喜欢,哥哥带你去寻她讨要些?” 流熏一恼,面上却含笑说,“表兄果然好见识,若是家兄敢如此,怕早被爹爹打断了腿。”她说着偷窥一眼一旁的父亲,谢祖恒不由咳嗽几声,教不严师之惰,他也面色无光。 太子景瓍扯扯景璨的袍袖嗔怪,“十二弟,放肆!” 民间街市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景璨左右看看,捺不住心性嚷着向前蹿,就见迎面谢子骏和沈孤桐打马赶来,都是一身常服,一青衫一白袍,一对翩翩少年郎。二人远远的看到了醉华楼下立的君臣几人,立刻跃身下马快步上前倒身下拜。 “哥哥!”流熏兴高采烈地迎上去,皇上捋了胡须一笑说:“来得倒也快。随行吧。” 又问江昊天,“怎么不见了宇儿?” 江昊天向四处望望说,“派人去寻了,说是一早去了白马寺给他姑母焚香……”话到此,他忽然住了口,迟疑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悲哀。 皇上叹息一声:“菀儿的忌辰,朕倒忘记了。转眼十五载了。” 一旁的谢祖恒忽然面色透出几分不自在,便是流熏也暗暗湿润的眼眸。 不多时,江维宇打马而来,整个人玉带风清,绣袂飞扬,轻快的跃下马来见礼,一脸明灿的笑容毫不拘谨地说,“只说是醉华阁,原来在东门,害得宇儿好找。” 说着上前给皇上见礼,只见牛公公一个眼色示意他莫要张扬暴露身份,江维宇早已乖巧的改口尊了声“姨爹”,又同表兄弟们见礼,一看流熏随手拎起一只风铃抖抖,传出悦耳的声音说,“熏儿,给你的,路上见到的。” “呀,这串银铃真可爱。”兰馨公主一把夺过,爱不释手。 江维宇大方道:“表妹若喜欢,等会子带你去买。熏妹妹喜欢这银铃,是招魂之物,今儿是三姑母的忌辰。” 江维宇一句话,谢祖恒颜色大变,一张脸分外清冷。流熏拉住哥哥子骏的衣襟,一对儿小儿女神色黯然,显出几分可怜。 “宇儿!”江昊天责备一声,狠狠递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皇上也颇是长长感慨一声。旋即说,“走,前面去看看。” 看似一家老小逛庙会游街,流熏许久没能如此畅快的在外游玩,记得还是前世里嫁给沈孤桐的那段日子里,小夫妻时常偷偷溜去市集玩耍,共吃一碗面川,分一块肉粽青团,柔情蜜意。 如今她偷窥了沈孤桐一眼,沈孤桐却不见了踪影,过不多时,沈孤桐一头大汗的赶回来,手里拎了一串琉璃五色风铃,一个个如花苞的模样玲珑剔透精致,他奉去公主面前说,“公主可是稀罕这个东西?见着色泽像极了公主的裙衫颜色,”沈孤桐不再多说,见兰馨公主欢喜的一把夺过在皇上面前炫耀说,“看,这个风铃多精巧,可比熏姐姐的银铃强过百倍。” 也不道句谢,只对沈孤桐嫣然一笑说,“探花郎,果然是个有心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凡间一家亲 流熏不由偷偷的观察父亲和哥哥子骏,一个板着一张包公脸对哥哥不理不睬,仿佛如路人一般,偶尔同皇上应答说笑几句。谢子骏则如个做错事处处小心挨骂的小媳妇,不远不近的随在父亲身后,或是昨夜跪了一夜,步履有些蹒跚,面色纸白。 舅父江昊天都觉出些异样,问一句:“俊儿,怎么无精打采的?脸色也不好,可不是病了?”说罢伸手去谈谈他的额头。慌得子骏忙躲避了自嘲的一笑说,“母亲的忌辰,俊儿夜里……去守灵。”谢子俊言语支吾,偷窥了父亲身影一眼,父亲停住了脚步,似是一惊,旋即又款款前行,似不曾留意身后的他。 兰馨公主反是关切的凑来拉住谢子骏的袍袖一惊一乍问,“状元郎,你难不成果然跪了一夜?若是令堂地下有知,也要心疼的。馨儿生辰那日去给长辈们磕头,磨破了膝盖,母妃都心疼得落泪了。疼吗?”兰馨满眼流露出怜惜心疼,反比流熏更是焦虑哥哥的病痛。 谢子骏粉白的面颊顿时腾起红晕,反显得局促不安,措手不及这小公主如此对他亲近,此前他同十公主并无交往,更谈不上熟识。 沈孤桐向前笑容满面的圆场道:“已经无碍了,不然子骏师弟如何能打马前来呢?就是晨起的时候确实疲惫了些。” 他扯扯谢子骏的袍袖,怕他扫了众人的兴致。 皇上这才回身笑道:“一个个大惊小怪的,子骏不是乳儿,真若身子不适还不会自己开口不成?他亲爹都不不曾开口,看你们一个个的。” 兰馨公主一听柳眉一挑不服气道:“谢姨爹这亲爹反不及后爹呢,只会为难骏哥哥,那日若不是馨儿及时赶到,怕是骏哥哥早就……” “馨儿!”太子景瓍上前拦阻,忧郁的眸子深深望了兰馨一眼,对谢祖恒道歉道:“谢师傅莫怪,馨儿太过骄纵了。” 十二也凑来排揎:“自当是父亲对你这般的骄纵,天下的爹爹有几个能做到?” 兰馨不服的一叉腰歪头问:“天下有几个爹爹能容十二哥这样顽劣的?” 十二更是叉腰瞪眼道:“死妮子,还敢同哥哥顶嘴了?那哥哥顽劣被打烂了腿险些没命,你呢?是不是也尝尝呀。” 急得太子忙上前呵斥了十二又拉劝兰馨,一旁的皇上苦笑摇头道:“七个葫芦八个瓢,按下这个起来那个。都是朕治家无方,不及卿家。” 忽然望一眼显得拘束的谢子骏问:“怎么,今儿怎么如此拘谨?丝毫没了那日殿堂上的谈吐洒落?” 流熏露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道:“皇……姨爹有所不知,哥哥为了科考避世离家闭关苦读,犯了家归,爹爹气恼,不许哥哥进谢氏祠堂,更不许去内宅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只许宿在客房。哥哥一夜长跪祠堂外,如今偏偏被爹爹喊来这里,能不诚惶诚恐吗?” 流熏在父亲狠狠的瞪视中将这一番话故作懵懂的倾泻而出,心头顿觉畅快淋漓。这个包袱抖落出来,就看爹爹如何在皇上和舅父面前自处了? 江昊天阴沉了脸只剩冷笑摇头,道一句,“骏儿,若是无栖身之地,就去舅父府里,你母亲昔日的院落,还为你们兄妹留着。” 皇上却是寻思片刻,打量一脸沉肃的谢祖恒,又看看垂个头规规矩矩的谢子骏,不由噗嗤一笑道:“允父允子,昔日谢师傅面前,荩卿你何尝不是如此?”摇头笑笑行了几步又问,“如此佳儿,谢家玉树,荩卿真舍得逐出门外?那朕可是要收入门墙了。呵呵。” 流熏喜不自胜,等得就是皇上一句话。忙上前拉着哥哥叩拜说:“谢皇上开恩。” 皇上瞄了流熏一眼笑骂:“你倒是机灵,见缝插针。朕开恩不假,还要看令尊是否开恩,啊?荩卿……令嫒可是给咱们下了套儿,不钻都不行了。”说罢更是大笑。 流熏故作一脸天真懵懂,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央告,“爹爹,就饶了哥哥吧。皇……” “嘘……”牛公公长吁一声,眼见有行人路过,似对他们生疑。谢祖恒也不好太过执拗,躬身对皇上揖一了揖,似是遵旨从命。眸光更是狠狠扫过谢子骏和流熏兄妹的面颊,似在说,待回府去同你们算账! 流熏大获全胜般满心欢喜,她就是要寻个契机让皇上为哥哥替父亲求情,如今祖父撒手不管,那唯一能让父亲折服的只有当今皇上。可若在宫里,便是皇上总也不宜插手臣子的家事。只有如此,一家亲戚,半真半假玩笑间讲和,即不伤了爹爹的颜面,又救了哥哥。 流熏扶了哥哥起身,欢欢喜喜的拉着哥哥的手随了兰馨公主和十二皇子在街市上左右游荡,一会儿对身后喊:“宇哥哥,看那个毛猴儿。” 一会嚷赖着江昊天央告:“舅舅,舅舅,我要那个。”手指向货郎架上的一排小瓷瓶。 那是一个青花瓷的胭脂盒子,上面是青釉蓝彩的兰花,雅致小巧。 江昊天一怔,拿了那胭脂盒子托在手中仔细打量,感慨一句:“你娘出阁前也是极喜欢这些脂粉盒子,尤其是青花瓷的胭脂盒。舅父那时备考,每次从太学院回府,都要被你娘缠着搜身,不带回来这些小玩意不许回府。那时你外婆督管的紧,每次舅舅就帮你娘藏呀,藏呀。直到她出嫁,舅舅才算如释重负……” “哦,那定然是爹爹继承了舅舅的衣钵,日后替娘亲买各式精巧的胭脂盒子了?”流熏推测道,看一眼父亲谢祖恒。谢祖恒神色怅然转身逼开她的目光。 江昊天神色有些黯然,付了银子将几个流熏挑中的形态各异的小脂粉盒子买下。 他不无遗憾说:“你娘入殓时,舅父没有赶上,本想捎给她几个,让她带走……” 流熏已经是泪眼朦胧,一把拦腰抱住了舅父,落下泪来。 身旁的谢子骏也是侧头忍泪,眼眸红红的。 谢祖恒不远不近地望着,虽听不大清舅甥三人谈些什么,但依稀也能猜出。 第二百八十八章 凡间一家亲2 前妻亡故,江昊天对此对他一直耿耿于怀,他二人昔日是自幼一道长大的同门师兄弟,无话不谈,亲上加亲,可江菀儿的过世,令他和江昊天莫如路人。江昊天对业师江阁老依旧敬重有加,但对他这个姑爷却冷若冰霜。二人因此在朝堂上还屡屡意见相左,起了争执。一次气得谢阁老退朝才出了殿门,就当众狠狠地耍了二人一人一记耳光。好不颜面扫地。谢祖恒尽量避免同江昊天同时出现,生出龌龊尴尬,但今日却是没有办法。 “哥哥,不去伺候爹爹,围着我们做什么?快去,快去!”流熏推搡了哥哥向前。见父亲扭过头去。 流熏心无芥蒂的同舅父说笑着,抱着一堆儿脂粉盒上前来给父亲炫耀。 “爹爹,舅父给熏儿买的。”流熏拿起一枚荷花型的脂粉盒子给父亲看,“舅父说,娘生前最喜欢这个荷花型的盒子。熏儿记得曾在娘房间里看过的,后来被新母亲给扔掉了。”流熏悻悻地说,话音里满是惋惜。 谢祖恒打量一眼江昊天,江昊天也在冷冷地望他。 倒是子骏忍不住抢了打开看,不屑地说:“不过是个脂粉盒子。” 兰馨公主的眸光在子骏手中那脂粉盒上徘徊,看了片刻,一把从他手里抢来说:“给我看看!” 谢子骏却眼明手快,手掌一翻握了盒子,塞回流熏的手中,一笑转身。 分明她眼里没有公主,兰馨公主微怔,没想到如此当众被薄了颜面,她气恨的上前纠缠谢子骏:“哎,书呆子,你站住!” 谢子骏也不理他,悠然的回到舅父身边,同江表兄说着什么。 兰馨公主急得跺脚,沈孤桐心细如丝,回转去摊前买来一个送给公主说:“公主,这个盒子。” 兰馨正在气恼中,一把抓过那盒子狠狠摔去地上,啪啦一声,瓷盒子破为碎片,惊得众人回首,路旁更有人驻足观望。 流熏忙上前来哄公主,太子本随在皇上身后,忙凑来拉住兰馨低声劝:“喜欢什么,哥哥给买。” 兰馨甩个手,满心的不快。狠狠地瞪着谢子骏的背影,跺脚道:“新科状元就了不得了吗?”说罢抿抿唇不甘心地凑去谢祖恒身边道,“姨爹,骏表哥他气人!他,他恩将仇报!那日若不是馨儿替他说情解围,他屁股就被打烂了。早知如此,馨儿才不……” “骏儿!”谢祖恒板起脸唤谢子骏。慌得谢子骏忙垂手上前。 “哎,怎么学会告状了?还真能寻对衙门口。”皇上笑呵呵地臊她,拉了兰馨哄着,“好了好了,不就是个脂粉盒子吗?看你,嘴都能拴驴了。” 又对谢祖恒道:“孩子们打闹,就是六月的天,时阴时晴的,认真不得。” 君臣几人曲曲绕绕的市集摊位鳞次栉比,颇是热闹。 谢子骏一直随在流熏身边,流熏牵着哥哥的衣袖指着琳琅满目的民间小手艺品,要这个要那个,谢子骏随在其后一一满足。倒是景璨不时凑头上来要献殷勤,都被流熏漠视转身。 沈孤桐如今极力向兰馨公主献殷勤,只是兰馨公主此刻一心同谢子骏斗气,就有意喊了沈孤桐随着她,为她奔劳。 她提了纱裙,高高仰着高贵的头,傲慢的一路前行,对沈孤桐不停的吩咐“沈孤桐,那个花篮买来,”“沈孤桐,店里那只小橘皮鬼脸灯笼。” 沈孤桐尾随其后一一效命。 “公主,看这个,你喜欢吗?”流熏不时凑来兰馨公主身边问。就将自己手中得来的好东西分给她。 她悄悄地推搡哥哥子骏问:“哥哥,真是读书读呆了,你不会一样买两个吗?” “旎妹妹她不喜欢。”谢子骏脱口说出,流熏哭笑不得。 “是公主!”流熏指指一旁不时瞟她们的兰馨公主,谢子骏随口道,“好歹有太子殿下这亲哥哥在,何必我费神?孤桐一人伺候这金枝玉叶还不够?” 流熏简直无可奈何。她还指望等会子借兰馨公主之口替哥哥解围,谁想哥哥如此冥顽不灵。 但她深知,依着兰馨公主的性子,哥哥越是她爱搭不理,公主越是不甘心,一定要同他纠缠到底。 一路来到一处茶楼外,地上两名乞丐呜呜哭着沿街乞讨。 兰馨公主眨眨眼好奇地问:“她们穿得脏兮兮跪在那里做什么?” “讨口饭吃,怕是家里没了人挣钱养活,若是但凡有个生计,谁来这里乞讨呀?”流熏摸摸袖口,寻不到铜板,忙回身问沈孤桐可有铜板在身上,更是叹一句:“这些事儿,难民流离失所,本就该寻户部的职责所在。” 户部是怡贵妃娘家的势力,流熏一句话,偷窥一眼,皇上似是为她此言一动。流熏不觉心头暗自得意。 “可她们眼下没吃的东西,多可怜呀。”兰馨公主从身上抹出个银蝴蝶,扔去了乞丐的破碗里。 “公主!”惊得沈孤桐一声劝阻,兰馨公主大模大样的离去。谢子骏叹一声:“倒是个明理的。” “哥哥总算说句公道话。知恩图报,好歹人家十公主对你有救命之恩呢。”流熏一笑,推了他向前,“哥哥,前面有家木梳店,我要一把黄杨木的梳子。” 灯光微黄柔和,照出女儿家温润的容颜,流熏凑去镜子前试着挑着,看着兰馨公主好奇地从摊位上拿起一个看看,又拿起一枝乌木梳。 流熏问哥哥:“哥哥为我挑一个。” 谢子骏扫一眼,拿起一乌沉木梳,系着红色流苏。 流熏眼前一亮:“哥哥果然好眼光,我如何就没看到,这,送给公主可好?” 谢子骏一怔,透出几分羞涩道,“妹妹另挑一把,这把木梳,春旎她一定喜欢。” 流熏挑了一把紫檀木梳推了哥哥向前,隔了他递了梳子给兰馨公主说:“这梳子,哥哥送给公主的。” 谢子骏面色一赤,正要解释,兰馨公主含嫣望他一笑,一把抢过,蹦蹦跳跳地跑出店去拿了木梳在皇上面前炫耀:“父……爹爹,是俊哥哥送馨儿的。” 皇上含笑不语,但分明兰馨公主的眸光不离谢子俊左右,先时赌气的模样也不见了。 第二百八十九章 弄巧成拙 转眼已是玉兔东升,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行过一所光怪陆离的彩楼,灯影明灿晃得人眼晕。 大红填漆匾额上书着鎏金的“露华浓”三个字。 兰馨满眼新奇,扯着流熏的衣袖指着那高耸如云灯火辉煌的楼台问:“这是什么所在呀?姐姐,咱们上去看看。” 流熏面颊一红,她已不是昔日那十四岁的少女,自然知道这里就是花街柳巷中的青楼。 她急忙岔开话指了一旁的脂粉铺子说:“公主咱们去那边看看。” 兰馨仍是依依不舍地望着不远处那剔透光莹如水晶宫殿般的高楼,一步三回头地问:“那里的姐姐的衣衫真美呀,霓裳羽衣,仿佛九天仙女,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景璨见兰馨好奇地挪不动步,不禁寻了她手指方向探头探脑地看去,随口说:“我当是什么所在,这里是青楼,男人去寻欢作乐的所在,你一个闺阁女娃,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一句话羞恼得兰馨公主无地自容,甩个手才要走,忽然听着一阵喧哗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不要!不要呀!” 乱哄哄的一群人扯着一名女子向外来,那女子的手一把紧紧抱住廊柱撕心裂肺般哭嚷:“我是清官人,卖艺不卖身,放手!” “你说放手,爷就放你了?人在窑子里,还装什么贞节烈妇?” “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爷是谁,说出来吓死你!”狗仗人势的奴才歪个头双臂环胸还不忘挑个大拇指猖狂着。 “啊,你们爷是哪一位呀?”景璨好奇地凑过去嬉皮笑脸的问。 恶仆上下扫他几眼,“咱们爷是当朝兵部尚书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恶仆歪个脑袋耀武扬威地骂着,一脸横肉肆无忌惮。 “呦,难怪这么大口气,原来是兵部封三畏尚书要请姑娘出局子呀?”景璨揉揉鼻子阴阳怪气地大声嚷。话音更是吸引了不远处摇个扇子同谢祖恒和江昊天说笑的皇上。但这恶仆的嚣张,早已令一旁的皇上驻足打量,谢祖恒更是面颊一紧,有些尴尬,毕竟封家同他是姻亲。 恶仆一愣,旋即咬牙切齿地说:“我家老爷是兵部尚书封大人府里的官家,丞相家人九品官,压死你!”他向景璨迫近几步,似乎看出景璨生得单薄,又是个白净的读书人,也不拿他放在眼里,上前挥舞拳头逼近几步。 景璨向后一跳抱住脑袋惊慌叫嚷,“别打我,别打我,好怕呀!” “爷,爷,有话好好商量,先消消火气!”龟公老鸨一路紧随了劝着。 “咱们爷喊你去陪,那是看得上你。推三阻四的装什么?惹恼了咱们爷,要你全家尸骨无存!”恶仆上前狞笑着捏一把姑娘泪水洗尽的粉颊,更是狠狠的拧一把,挥手吩咐手下说:“抬起来塞去马车里拉走!” “不,不!不要,妈妈,救救女儿,女儿是卖艺不卖身的,妈妈呀!”女子死死抱住门口廊柱不肯从命。 “女儿,不是妈妈心狠,你,你是看到了,总不能让这位大人将咱们露华浓夷为平地吧?”老鸨子无奈地跺脚叹气,假惺惺的擦把泪。 那女子更是哭嚷不从。 见老鸨吐口,恶仆捻了山羊胡狞笑了上前吩咐一声:“还不麻利的把人带走!” 大汉们上前,七手八脚拉扯,就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嘎巴一声,女子的手指被掰断,疼痛钻心瘫软地上几乎昏厥,惊得围观众人失声惊叫,转眼那姑娘已被恶仆打横抱了就跑。 起先谢子骏早已看不过眼,才要将身上前,被沈孤桐拦阻在后低声道:“保护圣驾要紧,莫鲁莽了!” 待景璨晃上前,被恶仆挥拳威胁退后,流熏更觉得景璨那表情举止愈发的可笑,她自然知道这十二皇子深藏不露,这些恶仆分明讨不到半分便宜。 谢子骏和江维宇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上前,“光天化日的还有王法了?” “公子,公子救我!”女子惊哭着扑过来躲去二人身后。沈孤桐看到流熏望着他失望的目光,这才抢先上前一把拉住恶人喝道:“苍天在上,朗朗乾坤,岂容你们如此胡为!” 那恶仆也不说话,一拳狠狠打来,直扑谢子骏面门。 “子骏,快逃!”十二皇子一声喊,一把握住谢子骏的左腕,做个拉拽的动作,却忽然将谢子骏身子向前一推,“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那恶仆惨叫一声踉跄了倒退几步,倒仰扑去地上。 一旁的恶仆一见同党吃亏,更见几人是白面书生,齐涌而上。江维宇自幼练过拳脚,一抖袍襟掖了前襟在腰间丝绦上挽袖应战毫不示弱。 倒是景璨紧紧抱住谢子骏的腰哭喊着:“快逃呀,我怕,子骏,这边,快躲!” 边说边做出逃命的样子拉住谢子骏东躲西藏,但人却在同那些恶仆周旋。眼见谢子骏被景璨挡在身前如挡箭牌一般,挥手踢脚左一拳右一脚,脚下一个扫堂腿,那恶仆应声惨叫扑倒在地一个狗啃泥,爬起身落荒而逃。 兰馨公主看得兴奋,跳脚拍手喊好,赞不绝口的问流熏,“俊哥哥功夫拳脚如此厉害呀?应该考武状元了!” 流熏深知景璨不会吃亏,但哥哥自幼身子骨弱,祖父也曾令四大护卫教哥哥拳脚功夫健体强身,但若是出来斗地痞可未必能行,他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景璨才是深藏不露的大侠,侠之大隐者,必有不可告人的玄机。 谢祖恒和江昊天见势不妙吩咐人护送皇上退后,就要喊回几位少年。早有随行的大内侍卫冲上前去解围。 皇上却笑了说:“随朕去酒楼坐坐,由这些孩子们闹去,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流熏是女孩儿家,同公主紧张的手腕手一步一回头的被带去熙攘热闹的酒楼,恰是正对了那露华浓,尽观战事。 不多时,楼下尘埃落定,三鼎甲眉飞色舞的归来,颇有番凯旋而归的得意。 十二皇子景璨如数家珍地道着菜谱:“那八宝水鱼又滑又嫩还洒了松子,松鼠桂鱼外焦里嫩酸甜可口,那个马蹄炖的蟹粉狮子头……”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嘈杂声涌来,有人声相继叫嚷着:“这边,就是这边,分明是看到向楼上去了。” 景璨立时收住口,倏然跃身而起,流熏更是一惊,莫不是寻仇的来了? “新科状元郎在里面。” 第二百九十章 沈奇 不多时,楼梯蹬蹬的响声,匆匆赶来一官员,一头大汗,撩衣跪倒:“臣沈奇救驾来迟,死罪死罪!” 皇上一抖折扇也不理他,呵呵一笑。 那自称沈奇的官员抬眼,恰看到一旁为皇上斟茶的沈孤桐,眼眸一定,面色惨白,张张口,竟然没能出声。细微的神色没逃过流熏的眼,她猛然记起,这位沈大人是当朝中堂,她前世里曾见过几面。 “沈师兄,你同这位大人认识吗?”流熏故作糊涂的问。 “不曾,不过是看来面善。”沈孤桐定定地说。凝视沈奇的眸光透出几分异样的阴冷。 “呀,这么一说,两位大人都姓沈,仔细看这眉眼,还生得真有几分像呢,熏姐姐,你看看,是不是?”十公主扯着流熏的衣袖新奇地说,似发现了什么谜底。 流熏一看,若说像也像,若说不像倒似有几分像,尤其是眸光里的深邃,仔细看去,果然是颇像,尤其是眉眼唇角的轮廓,沈孤桐同那沈奇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莫说是堂叔侄,就是父子都有人信。前世里沈孤桐只要一提到这位堂叔就咬牙切齿,面色难看,直到沈奇满门遭难流放后,沈孤桐还曾去十里长亭看他,不无奚落。如今流熏将一切看在眼底,忽然觉得沈奇同沈孤桐的关系并非她前世里想得那么简单。或许,其中更有什么隐情? 前世里,她记得沈孤桐向她透露,沈奇是他的同族堂叔,但是为人阴险,抢占了他的家产,将他母子逐出府去。他无凭无据,任人宰割,只能认命。以至于母亲和妹妹饥寒交迫冻饿而亡,他也沦为乞丐。流熏还曾要为他出头讨个公道,但沈孤桐不许。不过不久,随了二废太子,那沈奇中堂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被皇上抄家。听说一家人在天牢候审的日子里受尽折磨酷刑煎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发配宁古塔的路上,一场天火,将沈奇一家活活烧死。那时,流熏更不敢透露沈孤桐是沈家的后人,以免被株连。谁想,冤家路窄,这里遇到了沈奇。她不由看看沈孤桐,沈孤桐倒是云淡风轻,似从不识得此人。 君臣数人围桌而坐,因是微服出行,皇上也显得悠哉乐哉,不拘了礼数,仿佛带了家中儿女出外游玩,不时在席上说些当年下江南防民风时的笑话。 流熏知道,当年舅父江昊天和父亲谢祖恒都是皇上儿时的伴读小子,自幼一道玩大,君臣手足情谊非常人能比,于是沈奇就显得坐在这些故旧亲朋间有些突兀了。 倒是沈孤桐,说笑对答从容,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身份不同的贵气,哪里还是昔日那个流落街头的小乞丐。 沈孤桐起身为众人斟茶,皇上忽然笑了问:“孤桐,可曾婚配?” 沈孤桐一愕,面容上露出一分羞怯,拱手躬身答:“微臣未曾定亲。臣自幼失了怙恃,更无族人,蒙恩师收养至今。” 皇上呷一口茶打量沈孤桐更是一笑对谢祖恒说:“荩卿,这就是卿的不是了,如此高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何不替他谋划终生大事呀?” 说罢眸光在席上一掠而过,划过流熏面颊时,流熏心头一动,莫不是皇上动了主意把她许配给沈孤桐?那可就满盘大乱了。 谢祖恒一笑说:“谢家的规矩,功名不就,无以家为。不过……皇上所言甚是,是该给孤桐张罗婚事了。” “依朕看,爱卿府里的……” 流熏见皇上的眸光停在她面颊上,心头一抖,皇上如何屡次三番要打她婚事的主意?惊急中,她恰见身旁的十公主眸光痴痴艾艾地望着一旁微垂了眸光的谢子骏,或是哥哥子骏怕这把火烧去他头上,竟然不敢言语,颇有些拘谨。但十公主手里捧一盏羊脂玉光杯,那缠绵的眸光就定定地望着谢子俊发呆。流熏趁皇上一语未尽,脚下一绊,臂肘一捧,措不及防的兰馨十公主手一抖,手中的玉盏滑落,啪的一声落下,茶水溅污了不止她的衣衫,更有流熏的衣裙。 “呀,公主殿下……都是流熏不小心……”流熏惊得起身,忙请罪不已,她越是请罪,越像是有意替公主遮掩。毕竟是公主失手落了杯,众人故作不查。 丫鬟们忙来伺候,十公主一阵羞涩,生怕被人看到她适才的失态,自然不敢言语,起身随了流熏下去。 流熏看看十公主,又看看沈孤桐,递个眼色给沈孤桐,似是暗示他,公主对他有意。 十二皇子景璨大大咧咧的夹起个香酥鸭的鸭腿大口啃着,哪里有半分皇子的矜持尊贵,一边吃一边用油手揩嘴呜呜嘟嘟地说:“谢师傅府里的表妹多,各个貌若天仙。都该是待嫁的年纪了。不如爹爹为儿子做主,娶了大表妹,让沈探花娶了三表妹,江榜眼娶四表妹……” 十公主一听气恼地起身凤眼一瞪:“难道天底下就谢府有女子了?难怪十二哥赖在谢府不走,分明是游戏花丛去了。” “馨儿!”皇上嗔怪一声,景瑞更是哈哈地笑了摇头,“嗯,有理有理,岂止好女子在谢府,怕是妹妹眼里的好男儿也在谢府呢,除非妹妹能说不是?” 兰馨公主腾然面赤,众人都以为十公主如此过激的反应是因为皇上要为沈孤桐同谢府的女子赐婚,惹恼了十公主。只有流熏心知肚明,十公主眼里已经深深地将哥哥子骏映了进去,难以拔出。 景璨趁了几分酒意仰头晃脑,笑望了谢子骏问谢祖恒:“谢师傅,敢问子俊师弟可是定亲?” 谢祖恒一笑,才要开口,流熏辩驳说:“家父都说了,谢家的规矩,功名不就,何以家为?沈师兄如此,家兄更是如此。” 十公主面上如桃花绽开一般娇媚地望着谢子骏,那小女子情窦初开时痴痴傻傻的神情倒令流熏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时她初见沈孤桐也是眸光中惊艳般的被他吸引,府中她偷偷地望着沈孤桐,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令她痴迷,令她彻底的忘记了自己,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和矜持,爱一个人之深,就如泥潭陷入有多深,不管这泥潭日后是苦海还是爱河。 流熏心头一动,心想如此可是弄巧成拙了,哥哥同旎姐姐是一对儿玉人,情深意长,虽然前些时候老祖宗棒打鸳鸯,可哥哥竟然为了旎姐姐离家出走。她岂能害了哥哥的姻缘? 正在思忖个法子替哥哥解围,如何让这小公主将目光暂时移去沈孤桐身上,更有一旁的表兄江维宇,允文允武,并不逊色于哥哥子骏,若是成全了十公主和维宇表兄结成良缘,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才更了衣转回,忽见楼道里一小太监飞奔而来,在牛公公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牛公公立时面色大变,闪身进了雅间。 第二百九十一章 风尘劫1 “什么?老爷子发飙了!”皇上闻听眉头紧蹙,探询的目光望一眼在座众人又问牛公公,“老爷子如何知道朕微服出宫的?” 沈奇眸光一动慌忙为自己辩解:“臣从宫里出来时,军机处和御书房都未见到谢阁老。臣也是因车轿途经市集,听四周百姓议论纷纷,说是新科三鼎甲聚在酒楼上吟诗作赋,散发墨宝,盛况空前……臣是怕几位小贤侄年少好动,未免此举太过招摇。臣就不由得下轿来替谢兄江兄去规劝一二。可臣这抬眼一望,竟然看到了楼窗探身向外看的牛公公,臣就知圣驾在此了……” 流熏不觉好奇,街头巷尾的百姓都知道哥哥们登上了醉华阁吗?她们是微服出行,不该有人知晓,况且还是伴驾前行。这倒颇是令人费劲思量…… 谢祖恒和江昊天的冷笑中写满对沈奇的不屑。这沈奇本是先皇乳娘之长孙,又因随了申侯爷在边关屡立奇功,被破格擢升,一路平步青云入了军机处。若说治国安邦的才能未必能有多高,但他性子好,逢人三分笑,平日里见风使舵,朝野上下同人一团和气,是个人所共知的好好先生。而朝廷上的唯唯诺诺,都少代表没有主见,最是令人不屑。可沈奇在皇上面前唯唯诺诺,却又有几分东方曼倩的诙谐,带了几分憨态可掬,倒是皇上念旧,更碍着太后的颜面,就留了沈奇在军机,空挂个中堂的头衔,也未必掌什么实权。只是他眼眸里透出的灵光,让流熏觉得他绝非善类,更非表面上的憨傻。 沈孤桐的神色却透出几分惶然,似是心神不定,偶尔偷窥沈奇几眼,唇角挂出一丝冷哂,他颇是有心的不时照拂兰馨公主,布菜添酒,对众人大献殷勤,恭谨的执子侄规矩,倒显得比落拓不羁的江维宇和有些拘束的谢子骏更是惹人疼惜。 谢祖恒询问的眸光落在流熏兄妹身上,流熏不等父亲开口就急得分辩,“女儿是随十公主从宫中出来的,并未见到祖父。就是哥哥也不该是个多嘴多舌的。什么三鼎甲登楼散发墨宝,分明是无稽之谈。”流熏透出几分嗔恼。 谢子骏躬身道:“孩儿出府那阵子,谨遵爹爹叮嘱,只说去翰林院。祖父并未在府中。” “这可是奇了!”皇上手中泥金折扇一合,身子向后微仰,面色沉凝,那扇骨敲打着手中合口沉吟道,“难道老爷子能掐会算?”那份忌惮的神情,显然心里对这位恩师无限敬畏。 先皇殡天时,在榻前亲自将皇上托付给两名顾命辅国大臣,文有阁老谢廷尧,并赐金鞭一根,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百官莫不为之胆栗;武有申国公,赐宝剑一柄,立斩奸臣。 如今听闻谢阁老知道他们君臣微服民间而大发雷霆,皇上手中折扇忽然啪的抖开,计上心头,扇子一指江昊天提议:“济民,你这阁老大人的得意门生大弟子,先去打前阵,好歹抵挡一时。待老爷子火气压压,朕再回宫去。” “如何又是我?”江昊天哭笑不得,手中端起的一盏茶凝滞在半空,颇不情愿。此刻他似也不分了君臣,仿佛还是昔日的旧友玩伴。 倒是谢祖恒呵呵几声冷笑,讥讽道,“你江济民可是诤臣呀,不群不党,刚正不阿,最得恩师风骨承传,自然非寻常人能比。说你江济民伴君游玩民间,呵呵呵呵……他死也不信。” “荩卿,”皇上递个责怪的眼色给谢祖恒,又用臂肘碰碰江昊天舒缓了语气,“让你去,你就去,横竖有个打前阵的。” 忽然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带了窃笑,皇上猛一回头看到流熏兄妹几个,正偷窥了这几个大人物如孩童般的商议对策,好奇中忍俊不禁。 皇上沉个脸训斥:“还不都退下!”嘴里气恼的嘟哝,“扫兴,这才是扫兴,若让朕知道是何人捣鬼,定然诛他……”似觉得不妥,忙收回了话语。 江昊天无奈起身问,“老爷子若问起来,如何答?微服私访?” 谢祖恒笑得摇头,唇角一歪,反笑得异乎平日的邪佞,哪里是流熏平日眼中的父亲,他透出几分诙谐地提醒,“还微服私访?初五微服出宫是去看耕牛破土,民间插秧;上月二十九圣驾微服出宫亲临通惠渠,那是听闻南方洪涝破堤,灾情不断,未雨绸缪。今儿可还能用什么名头?” 众人一片肃然,然后沈奇眼珠滴溜溜一转说,“不如这样可妥?就说,济民和荩卿在市集车轿狭路相逢,大打出手,皇上闻讯亲自来劝。”沈奇说得眉眼飞扬,颇是传神。 “你这主意不妥,这不是嘴巴饿了咬手指,朕蒙混过关了,可他们两个还不被老爷子金鞭打破头?”皇上摆摆手示意沈奇不必再赘言,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把年纪都没长进,莫怪老爷子骂你武将无脑!” 沈奇昔日也曾是皇上伴读,但不过只是一年的光景,面对皇上不留情面的训斥,如今他只剩谄媚的笑,透出几分窘意。 江昊天说,“师父面前,不如实言相告,轻描淡写。” “就说朕这几日倦了,难得见孩子们金榜高中一时兴起,带来民间走走,”皇上寻思着点头首肯,又看一眼一直躬身在一旁垂首侍立的太子景瓍,温和地吩咐一句,“瓍儿,随你舅父同去。” 太子景瓍遵命。 皇上又转向沈奇,“你也随济民一道入宫去,好歹壮个声色。” 沈奇迟疑片刻道:“臣,留下来陪王伴驾吧?谢师傅那边……”沈奇揩把额头的豆汗,似心有余悸。 皇上呵呵一笑道,“让你去,你自管去,横竖有济民在,” 沈奇这才支吾片刻告辞退下,退下的刹那,那眸光又在沈孤桐身上停留了片晌,却不动声色的离去。 待人散去,酒菜摆上,兰馨公主欢喜的凑去皇上身边,望着从未吃过的民间佳肴纠缠着问着菜名。沈孤桐殷勤的为她一一详陈,那掩饰不住眸光中的一抹慌乱不停偷窥窗外的方向。 满堂欢笑,皇上吩咐众人不必拘礼重新落座,却听到楼下一阵喧哗声,直冲来楼上。 “才我见是那少年俊美的状元郎上楼,还回眸望着我一笑呢。”妖邪的声音颇是刺耳,众人不由循声望去轩门。 第二百九十二章 风尘劫2 “许是看走眼了,哪里是状元郎,我分明见是那俊俏无比的小探花郎。那小腰身,真想抱在怀里不松手。”妖媚的笑声放肆而轻薄,咯咯咯咯的哄笑散做一片,听话音多是女子,那声音里满是矫揉造作。 沈孤桐只探头向楼下一看,就惊道:“哪里来了这许多妖冶女子围聚楼下?似是从对面露华浓青楼跑过来的。” 对面是京城闻名的青楼“露华浓”,蝶涌而来彩衣翩然的女子们引来一阵浓郁扑鼻的香气,黑压压的聚集在醉华阁下,人头攒动。 “让我们进去,去看一眼状元郎。” “难得一见三鼎甲,那墨宝听说是一字千金奇货可居呢。” “江榜眼的青绿山水可是百两银子买不到的。” “就是废纸篓里拾个只字片纸给我们也使得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喧哗在楼下,人却是越聚越多。 流熏一惊搁下牙箸,难道是哥哥们在街衢上抱打不平,露出了身份,如何引来一群狂蜂浪蝶?如今金榜题名,状元夸官的盛事才过,京城上下街头巷尾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最多的是议论圣朝开科选士至今,头一遭三鼎甲是三名少年郎。这才惹得万民瞩目?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该招惹来如此麻烦。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蜂拥而至涌来楼上,有人惊喜的呼喊:“新科三鼎甲美少年郎可就在楼上呢。” “站住,不许近前!”侍卫和太监们纷纷阻拦。 景璨拍手大笑着抢先冲出去,口中念着:“这是捅了黄蜂窝还是误入盘丝洞了?有趣,有趣!” 情势不妙,谢祖恒忙低声吩咐身后,“护驾!” 一摆手侍卫们拔刀就要齐齐涌出去阻拦,如临大敌。 谢子骏似猜到来者的身份,顿时面红耳赤,显得拘谨万分。情急中,他却一把推了流熏向后道:“妹妹快走,我自去应付!这些人若是来寻我的,我去将人引开就是。”说罢就迎了那声音上前几步要抢去关上房门。 恰此时,兰馨公主大喊一声:“不要去!”从身后一把拦腰搂住了谢子骏,惊得谢子骏措手不及愕然原地。 “俊哥哥,不要去,外面那些人来势汹汹的,如此杂乱若伤到你可如何是好?”兰馨担忧道。 如此蜂拥而至的人群,若是稍有不慎踩踏伤人,或是情势益发不可收拾,反要伤了圣驾。“骏儿,去,把人引开!”谢祖恒低声吩咐,对身后侍从道,“速速护驾躲去屏风后!” 谢祖恒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护驾要紧,舍不下儿子怕无法引开这群狼。眼见了众人护了皇上躲避去屏风后的隔间里,江维宇同谢子骏就要疾步迎出房门周旋,沈孤桐却一副英勇的模样张臂挡拦在兰馨公主前面,护花使者一般。 “公主,不要跟去!公主金枝玉叶之身。” “皇上,待状元公引开了那些刁民,皇上速速撤离。皇上从后楼门出去,有通向宫里的暗道。”牛公公低声道,督促众人撤离。 仓乱间,谢祖恒当机立断,“牛公公,你护送皇上和公主殿下速速从暗道撤离,我去引开那些人。” “谢中堂,使不得,中堂大人护送皇上速速撤离,老奴带人保护公主和殿下。殿下……十二殿下人去了哪里?”牛公公慌忙的寻找。 叽叽喳喳的叫嚷声如海水一般包围了门前,隔了隔扇窗,可见人影攒动。此刻,如是被困在房里,若是这些人齐涌而来,推搡挤踏,莫不闹出人命来? 忽然隔扇门嘭的一声被撞紧,外面传来十二皇子景璨瓮声瓮气的叫嚷声,带了几分懒散:“哎,都住了,住了!想见新科三鼎甲也不难。可惜得要先过小爷我这关。今晚这新科三鼎甲都被小爷我给包下了,不见外客。” 咣当一声,似一重物顶住了门口。流熏心头一触,屏住呼吸。依稀的光影中,透出十二殿下景璨的背影,他的身子高高的贴在轩门上,原来是他挪了张桌子堵住了房门,自己逍遥的盘腿坐到桌子上,还不忘自斟自饮的一手提壶一手倒酒,咂砸嘴说,“若要见三鼎甲也不难,去点上几桌醉华阁的招牌名菜,一一孝敬爷和这状元、榜眼、探花郎。若是吃得可口了,自然许你们一见。” “拖开他,这小无赖,定是在哄骗咱们!” “不信?那你们去寻寻看,是不是三鼎甲在爷这房里伺候酒席呢?还不速速去摆了那上好的酒席给三鼎甲压惊?若是他们三兄弟吃得可了心,让你们抱一抱,香一口,都是使得的。” 这景璨,简直是……流熏哭笑不得,可又不得不佩服他此举将那些庸脂俗粉拦去了门外,为皇上解围。 “谢状元、江榜眼、沈探花,出来见客啦!”景璨捏着嗓子长长的一声传唤,仿佛是翠花楼里老鸨忸怩地喊“春花、夏荷、秋菊、冬梅,见客啦!”流熏气得险些笑喷,但见父亲一脸沉肃,皇上无奈摇头。 江维宇本在门口处,同景璨一门之隔,他倏然回身一把推开身后随来的谢子骏低声道,“你和孤桐速速护驾离去,我会武功,不怕她们。快走呀!” 说罢江维宇推波助澜地对外大声嚷,“小爷江维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像那状元和探花郎早去了对面的露华浓吃花酒去了。趁了小爷如今有兴致,陪你们吃几杯酒,学那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还不速速去下面摆酒宴?若耽搁了,爷可不伺候了。” 兰馨公主好奇地问:“姐姐,那些妖精似的女人围堵了表哥们要做什么?十二哥为什么要她们请吃席,哥哥们不随咱们来吗?” 话没说完,就被皇上一把拉住向前面推去。 一片混乱,流熏本还想留下做些什么,却被牛公公拉拽推搡了趁乱从偏门绕去隔壁的房舍,一路向后花园的暗道奔去。 一行人熙熙攘攘的奔下楼去。谢祖恒捏把冷汗,正要吩咐护卫小心护驾,忽见眼前更是一队妇人成群依约二三十人的模样奔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 风尘劫3 一路奔得急,这些妇人钗斜鬓乱,揩着额头的汗,有人更是尖声催促:“快去呀,晚了就误了眼前发财的大好良机了。” 流熏忽然觉得此事诡异,忍不住挡了低头扯下凉帽的哥哥,上前拉住一位妇人问,“婶婶,大家都赶去楼上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好处?” 那大婶倒是热心,看似个厨娘的模样,手在腰间围着的罩裙上猛擦了几把,不容分说挽住流熏的腕子向前去,一边神秘地说,“算你走运遇到了婶子我,旁人定不会告诉你。一个字十两金子,琉璃厂聚雅轩的掌柜在收,去晚了状元的墨迹就被旁人抢去了。” 流熏哭笑不得,这些人莫是不长脑吗?便是哥哥和表兄们的书法堪同王右军媲美,可也不至于一字千金呀? 流熏抽出手劝阻她说:“婶婶莫听人胡乱讲,哪里有这等好事。便是咱们赶了去,那状元郎岂肯听咱们吩咐?” “便是白去一遭,一人二两银子,听说京城首富汪大户家的小姐相中了新科小状元,一掷千金为状元郎壮声威呢。天上掉银子,谁不去拣?” 这更是无稽之谈,莫不是有人故意擅动无知的百姓齐聚来醉华阁闹事寻哥哥的麻烦? 可是哥哥平日与谁结如此大的仇,竟然值得对方如此兴师动众? 不过一个心思划过脑海,她惊得一个战栗,急得忙去人群中搜寻走散的护驾的侍卫,却见远处廊子那几道熟悉的人影分作两队左右而去,她疾步去追赶,想提醒众人小心,怕是这些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眼见人群摩肩擦踵而来,反比上元节灯会更是热闹,君臣几人被夹杂在闻讯赶来的人流中,拥挤间被冲散了去。流熏看到兰馨公主被众人推搡护送着前行,不时回身去找寻她的踪影。公主果然是个重情义的。 哥哥谢子俊已经费力的推开众人向她这边挤来接应,沈孤桐却极力张开臂膀挡护公主。 “姐姐,姐姐!”兰馨公主急得垫脚招手呼唤她,焦虑中,兰馨公主一把推开沈孤桐向流熏奔来。 “馨儿,莫过来,就在那里,等我!”流熏费力的叫嚷,推搡着众人逆流而上,看她哪里能抵挡那越聚越多的洪流?情势混乱,流熏贴了墙根在人群中推搡了反向而行,想逃脱这险境。若她没有料错,此地的情势一触即发,稍有不慎局势益发不可收拾。 叫嚷声如潮水涌来,黑压压的人群如昏鸦黑云压城遮盖了视线,不过转眼间,庭院四面八方涌来人流,尽向那醉华阁高楼喧嚣而去。高楼栏杆上不知何时挤满了人,众人探身向下高呼闻讯,“可是见到新科状元郎?” 人挤去一边的栏杆,那楼阁似是不堪重负摇摇欲坠。流熏惊得瞠目结舌,她想高声叫嚷那楼阁就要坍塌,却怕引发慌乱。 还不及迈出几步,就听楼上一声惨叫,一团人影从高空抛下,惨叫声中向失声惊叫的人群砸来。庭院里摩肩接踵毫无空隙,流熏惊愕的目光中,惨叫声呼嚎声练成一片,惨不忍睹。众人四下奔逃挤去一处,你推我搡,无数人应声倒地,更有无数只脚失控的踩踏上去。 尖叫、惊呼、悲戚、嚎啕,顿时间繁华似锦的醉华阁变成了人间地狱。哭喊声撕心裂肺,听得人胆战心惊。 猛然,惊魂未定的流熏就觉一股劲力直撞她的腰间,恰此时,有人从后狠狠一脚猛踢她脚踝,她的身子失重,脚下踩空,整个身子瘫软下去。背后人群如排山倒海之势的劲力压来,流熏心头一冷,此刻如若跌倒在人群脚下,何异于倒身在万马奔腾的马蹄下,她心一寒,眼一闭,心知凶多吉少。 只此刻,她忽然想大喊一声,“珏哥哥,救我!”但景珏人在何方? 身子失控地向人群脚下倒去,她眼前一片漆黑,身子被及装饰撕裂般,那疼痛刺骨锥心。忽然,一双有力的臂将她海底捞月地从黑暗的地狱棺木中提起,身不由己的她被拎去一旁,狠狠推撞去墙壁上,心头被那一撞嘭然一动,旋即一个沙哑的声音贴子她耳边道一句:“莫轻举妄动!” 二人紧紧贴去一处,仿佛她身后的他的身子就要将她榨干,一丝呼吸的自由都没留给她。绝处逢生,她感激地要去看一眼身后救命恩人的容颜,但却无法回身,她闻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十指纤长,血脉突兀的手腕骨骼嶙峋,如擎天玉柱般为她撑起了一小片动乱中安全的天空,让她得以呼吸。 流熏的心怦然乱跳,定定神,她猛然记起同行的人,她急得大喊:“馨儿,馨儿,哥哥……” 那人的手沉稳地按在她肩头,磁力四射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不怕,有我!” 流熏心头猛然一颤,不过区区四个字,却让她如冰川雪地里僵冷的身子遇到一团温暖的火焰,她极力去贴近,无可抗拒。 她努力奋力挣扎着向回头看清那张脸,可是她被紧紧的挤贴在角落里,感受着那心跳,噗噗的夯实有力,那是多么博大的心胸,只靠一双臂膀就为她强自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忍呼啸声哭嚎声如潮水汹涌耳边,胆战心惊又入阴曹地府鬼哭啾啾,忽然间,流熏鼻头一酸,好不敢动,因是从第一刻被他在险境中拉住手腕起,那肌肤接触神秘的瞬间,她就毫不迟疑的断定,是他,就是她,那蒙面恩公,几次在她危难时刻悄然出来救她的天神般的护花使者,可总是神秘的不让她看到他的脸,至今她都不能断定他是谁?可想想那荒诞不经的十二皇子景璨,她如何也不想将这两个云泥之别的人混为一谈。分明一在天,一在地。 渐渐的,她的一颗心逐渐平静,在他小心翼翼的庇护下,她似听到他轻轻的呻吟声,暗藏了身后被推挤撞打的痛苦,但他独自承受。一点点的滚烫黏黏的东西一滴滴落在她头顶,渐渐的从她额头滚落,她看不到,只是惊奇中,她隐隐看到了殷红的鲜血,是血,哪里来的血?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救命恩公 “你,你怎么了?”流熏慌得问。 “嘘~”那嘘声痛苦总带了几分戏谑,粉饰太平,但身后的哭号声令流熏胆战心惊,那是阴曹地府里才有的声音。 终于,哭声稍缓时,流熏正要回头挣扎去看。猛然后脑被猛砸一记,她头一昏,身子一晃,没了知觉。 流熏醒来,却是躺在宫里,旁边是哭红双眼的兰馨公主。 一见流熏醒来,含泪的笑了几声欢喜着,“熏姐姐醒了,熏姐姐可是醒了。” “亏得大内侍卫英勇,闯回乱作一团的人群中抢出了熏儿,理应重赏。”端贵妃说,又搂住流熏哀哀地唤一声,“我的儿呀,可是吓死人了。” 流熏一眼懵懂的四下望,不见了蒙面人,也没有那顽劣不羁的十二皇子景璨。 她脱口问,“我,如何在这里?十二殿下人在哪里?” “十二?”端贵妃呜呜的抽噎泣不成声,宫娥嬷嬷们忙规劝着,“娘娘莫急,官兵清点尸首,并未发现十二殿下。十二殿下吉人天相,更是至福之人,一定能遇难成祥。” 十二他没回来?流熏心头更是生疑,他,他果然是那蒙面人吗?心里满是疑惑,而兰馨公主更是呜呜地哭了问:“让你们去打探骏哥哥的下落,可是有了消息?我分明记得是骏哥哥在乱民当中爬在馨儿身上护住了馨儿的,还抱了馨儿奔跑出来。如何馨儿醒来,就变作了沈孤桐?” “公主殿下!救公主的是沈探花,并非谢状元。”嬷嬷冷个脸面无表情地纠正。 “是他,是他,就是谢子骏!馨儿抱住他的脖颈,紧紧的不放手,那些乱民从他背上踩踏而过,她就拼命地抱起馨儿。还有……” “馨儿!”端贵妃厉声制止。 一片肃静,难道公主逃难途中也遇难,也同她一样的遭遇,被一男子搭救,却看不清容颜?这是多么的悲哀。 “不论是沈师兄还是家兄,搭救公主是人臣之本分,本不足挂齿的。”流熏冷静道,但那蒙面人又是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救她? 牛公公在一旁唉声叹气道:“郡主苏醒了,老臣就去启奏皇上,皇上还担心呢。谢阁老为皇上微服私访的事儿大发雷霆,太后也恼了,吩咐皇上去太庙自省呢。” “都是馨儿惹的祸,撺掇你父皇微服出宫,险些酿成大祸!”端贵妃责怪道,流熏心头一沉,是她鼓动的公主去缠磨皇上微服出宫,如何能让公主代她受过?她才要开口,就听牛公公更是慨叹:“娘娘莫去责怪公主殿下了,听皇上和几位大人推测,怕是有奸人别有用心,那醉华阁之乱,分明是有人暗中操纵,利用黎庶的无知贪图小利。” 端贵妃频频摇头,“如何就这般的巧,若是往年不见得能轰动京城。偏偏今科的三鼎甲是开国至今难得的少年才俊夺魁,民间百姓翘首期盼一赌三鼎甲的风姿也是当得的。不知是什么人如此险恶用心。” 若此事远非是一场天灾意外,那其后的动机就更是可怖。流熏的心头一阵阵泛寒,推想此前的蛛丝马迹,仿佛是有人撒下的一张大网,诱了她们君臣几个跳入。 流熏忙告辞回府,也不待太医来再为她诊断,她只说要回去看看兄长,免得爹爹余怒未消为难兄长。兰馨公主一听,自然不做挽留,却不放心的护送流熏离去,更不忘记将自己身边好吃的好玩儿的一古脑的包去让流熏带出宫去。 送流熏离去时,兰馨公主偷偷凑去流熏耳边羞涩地所:“姐姐,你替馨儿去查查,馨儿忽然记起,馨儿当时很怕,指甲深深的抠进恩公的脖颈里,姐姐只需去看看骏哥哥的脖颈上,可有伤痕?” 流熏一惊,如此,到底是哥哥还是沈孤桐救了公主一辩就知。兰馨公主抿嘴一笑,那唇弯弯的翘起,透出豆蔻梢头的春意。她悄声说出一个秘密,“馨儿搂住骏哥哥的脖颈,在他左颊上亲了一口,他的面皮真薄,腾的烫红如落水的虾蟹。馨儿死里逃生,又哭又笑,真想搂住他多亲几口。莫不是在梦里吗?”兰馨欢喜之余,晶莹的泪光中透出几分失望。 难道小公主果然心仪哥哥谢子骏? 不,这怎么可以?旎姐姐该如何是好? 如今可真正斩不断,理还乱。流熏灵机一动平静地问,“公主可是厌恶沈探花?” 兰馨公主一怔,旋即摇摇头说,“沈探花生的人物绝美,真真标致的美少年,可惜不是馨儿所爱。馨儿心里,只爱慕骏哥哥这状元郎。” 流熏满心无奈,这才是弄巧成拙,如今可如何收场? 流熏宽慰道:“公主但放宽心,流熏定然不辱使命,回府去一定位公主彻查是谁救了公主殿下。只是……”她窥视四周无人,悄声问,“若果然是沈探花义勇在险像丛生的乱民中只身救了公主殿下呢?公主那时遭遇大难,头昏眼花也是有的……若那是沈孤桐……” 兰馨公主杏眼一睁秀眉一挑道:“那馨儿就嫁给他,招他为东床驸马!” 赌气还是任性?但兰馨公主的神情言语间不似在玩笑,仿佛真要对救命恩公以身相许一般。而流熏此刻心头如打翻五味杂陈,又是谁在千万乱民踩踏中只身救了她呢?她又当如何为报? 归去时,望着漫天星斗晶莹,街衢上华灯万点相映成辉,适才那场狂风暴雨已杳然无痕,仿佛一切都恢复了先时的宁静。 她不由思忖沈孤桐,取舍之间,沈孤桐是个聪明的人。虽然是鱼和熊掌不可得兼,不到最后取舍那一步,他沈孤桐一个都不会放手。 回府,府门紧闭。 不到宵禁时分,谢府却早早的封门,必有大事。 一见流熏乘坐宫里的车轿回府,早已丫鬟婆子们一早迎上来伺候她下车轿。 丹姝急得满眼是泪扶住她慌得问,“小姐如何去了宫里?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爹爹在哪里?祖父可在书房?”流熏问,她忽然想去见见祖父,今天这场意外之灾诸多疑团不解,她如何寻思,都像是有人有意借机要对皇上不利。 第二百九十五章 救命恩公2 “小姐,老爷在书房候着小姐归来去请安呢,小姐随老奴来,莫耽搁了。”二管家谢安迎上前,挑个灯笼疾步要引流熏向老爷的书斋去。 流熏心想,父亲果然要问她些什么吗?都不容她去给老祖宗请安,就迫不及待地传她去书房。 谢安是家里的老仆人,憨厚忠实,平日少言寡语。流熏试探问,“安伯可知爹爹急急的传流熏去所为何事?熏儿想先去给老祖宗和母亲请安呢。”她整顿妆容,敛一把松乱的发髻,定定心神。 谢安却面露难色道,“大老爷吩咐,待小姐回府,刻不容缓的去书房见他。” 她心想,父亲应该担忧她的安危才是,如今她绝处死里逃生,从宫里才回府中,想必爹爹对她的遭遇也有所耳闻,老祖宗更是为她牵挂,爹爹就迫不及待的要见她吗?许是有什么事儿也为未可知。 “师妹!”一声呼唤,迎面疾步走来沈孤桐,一身素白色麻衣胜雪,反有几分山野散士的风流,他抖抖长袖露出手腕,手里提着一只绛纱灯,徐徐举去流熏面前为她照路关切地问:“情况大乱,孤桐急得四处寻师妹,想护送师妹逃离险境,可一转眼的功夫,师妹就没了踪影,不知师妹去了哪里?可是让师父师娘担忧得锥心的难过,就是孤桐也……”他眸光里透出忧愁,淡淡的牵挂,淡淡的悲伤,让人一看动情。他沙哑着声音道,“若是师妹有个好歹,孤桐自责殆死!” 流熏心想,沈孤桐果然是个做戏的高手,分明他如今护花神般围住兰馨公主片刻不离,眼里哪里还有她?更有,分明她跌倒时觉得背后一把大手猛推她一把,虽然她看不到身后就被人群推搡踩踏在地,幸好被那蒙面人所救。但依稀中,她分明觉出,那身后那双大手前世里好生熟悉,那双有力的手曾经抱起身躯娇小的她去鸳鸯暖帐度春宵,那双手曾经温柔爱抚的拢过她身体每个角落,那双手又曾经举起那冰寒的利刃绝情的刺向她,嘴里狠狠地喊‘去死!’,如今,她更不会忘记那双背后的黑手……心中那深藏的仇恨渐渐浮出心头,仿佛今世的安谧,险些让她淡忘了旧日刻骨铭心的疤痕。 不过瞬间,流熏忽然露出一份惊讶的神色道:“呀,难道沈师兄在一直忙着寻流熏吗?这可……莫不是公主果然看走了眼?白白让十公主殿下空欢喜一场了。” “十公主如何了?”沈孤桐眉头一紧,眸光里透出几分晶亮专注地问。 流熏故作天真道:“倒也没什么,就是公主提起沈师兄亲自抱她回宫,救了她性命,她万分感激,在皇上面前吵闹着要重赏沈师兄你。还说呀,若是果然是沈师兄救了她,她定要招沈师兄做东床快婿呢!” 沈孤桐那幽魅的眸光里露出一线惊喜,旋即慌忙掩饰了淡定一笑摇头,展露了两窝深深的美人靥道:“不过是戏言,莫认真了去。” “说得也是,就是十公主有个疑虑。公主提起,她晕倒前恍惚间抬眼见看见了救她性命的恩公。” 沈孤桐一愕,脸色笑意顿然消散,旋即极力镇定了深深的“哦?”了一声,以示惊心。“是呀,或是公主眼花,说那人模样不像沈师兄,公主心里有这个结儿,总怕错认了人,怠慢了恩公。所以宫里的恩赏迟迟没下来。”看一眼沈孤桐,她又道,“德贵妃娘娘就盘问可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公主记起,当时情势千钧一发,她跌倒时,刮倒了一旁的铁架子,是那恩公用自己后背血肉之躯为她挡住那一劫,想是后背被狠狠击打一下,定然是青紫,或是划破了皮肉,那恩公疼得颤抖,险些将公主压倒地上。可公主没看清那人,就晕了,醒来才看到沈师兄你抱着她。公主还央告熏儿看看沈师兄的后背可有划痕呢。”流熏认真道,又问,“沈师兄当时是在寻找流熏去了西跨院,还是陪伴公主从北廊子逃离醉华阁呀?这可真是……不该呀,宫里宫外都传开了,沈师兄英雄救美救公主的佳话。” 沈孤桐面色尴尬,心头更是一凛,庆幸自己聪明,拦住了从宫里才回家的谢流熏,探听出这个天大的秘密。 除去了他同谢子俊,无人再知道其中的真相。 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寻,是在寻找流熏,他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他不得不双手沾满污血,将那把匕首扎向自己曾经心爱的女人。可不过一个错愕,他看到了谢子骏,更看到了不远处若隐若现的谢流熏。那一刻,他看到了子骏怀里的公主,他的心一抖,不顾一切的奔上去,为谢子骏披荆斩棘的前面开路,奔离了险境。他故作关切地去接子骏怀里昏迷的公主,他焦虑着,“子骏,我来帮你抱一会儿,” 谢子骏绯红了面颊,只说一句,“师兄速速送公主回宫吧。” “可我,似才看到流熏在里面。”沈孤桐紧张道,谢子骏不顾一切回身奔去。 “子骏!”沈孤桐一把拉住谢子骏,“……若公主醒来,要是寻你……” “她,她不知道,莫告诉她什么,她醒来,看到的就说你,是你救了她。”谢子骏义无反顾的转身奔去……此后,就是大内护卫和牛公公寻到了他们,从密道护送回宫中,让他做了这现成的恩公。 “沈大哥~”流熏唤他一声,凝视他的眸光问。 沈孤桐一凛,旋即堆出一抹淡笑:“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赏赐,就不必了。” 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罢就闪去一旁洒脱的做个“请”的动作,“师妹快去,师父在等呢。” 流熏一笑而去。心头一股快意恩仇的称意,此刻,沈孤桐一定躲去房里筹谋做他的驸马梦。只是她如今手下留情,不过让沈孤桐狠狠去自伤皮肉,这后背的伤痕,可还真要难为沈孤桐自己去设法苦自己。她心头不由冷笑,若是下次,她就该让他自己一刀剜了自己的心脏出来给众人看,或者…… 流熏才进父亲书房,谢祖恒阴沉个脸儿呵斥道:“大胆!你可知罪?” 第二百九十六章 责难1 流熏一慌,撩了裙襟徐徐跪地,讪讪的眸光惶惑地打量父亲问:“爹爹,莫不是女儿今日随圣驾微服私访中哪里说错了话,或做错了事儿失了礼数?” “为父倒要向你讨教呢,你今日果然堪比女诸葛了。”谢祖恒的话音阴冷,透出几分嘲讽。 流熏猜想,一定是为她搬来皇上压父亲,给哥哥求情的事儿,父亲还在气恼,堂堂朝廷首领百官的中堂,竟然气量如此狭小。流熏翘起唇不屑道,“女儿哪里做错了……”忽然她眸光一亮,又做出一副小女子的胆怯哀哀道,“女儿不该缠了舅父给女儿买脂粉盒子,还有那些小玩意儿。” 她见父亲不语,她忙又低头道:“舅父垂爱,见熏儿喜欢那些脂粉盒子、木梳,就为熏儿买下,长者赐,不敢辞,也是爹爹教诲的。” 流熏一副诚惶诚恐的小模样,却是王顾左右而言他,谢祖恒又气又笑,终于沉个脸低声骂:“自作聪明的蠢材,你当为父看不出你在有意撮合你兄长和十公主的姻缘?” 流熏一惊,这可是弄巧成拙了,她哪里是要撮合哥哥和兰馨公主,她分明是要诱沈孤桐这奸猾的狐狸上套。 爹爹果然是个老奸巨猾成了精的,她的把戏一点都没逃过爹爹的眼,难道她哪里有疏漏? 为今之计,只能进不能退。 流熏故作委屈地问:“爹爹说得哪里的话,女儿不懂。爹爹如何动了心思要将哥哥许给十公主吗?” 流熏故作糊涂地惊道:“爹爹饶了哥哥吧,哥哥秉性文静谦和,十公主刁蛮任性,谢府就是要攀龙附凤,也不要娶十公主呀,” 她倒是倒打一耙,谢祖恒满腹的怒气都化作无可奈何的笑望着她,看她如何演戏。 流熏嘟哝说:“熏儿是有意在撮合公主的姻缘,可那是撮合沈师兄和十公主呀,连皇上都看出来了。爹爹何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呢?沈师兄比哥哥活络,又会讨女孩子欢喜,哪里像哥哥木讷呆板?再说,小姑母那边,还期盼着将春旎姐姐许配给哥哥,亲上加亲呢。春旎姐姐多好呀,论人物论品貌,哪里不比十公主好,除去家世逊了些,可娶妻娶德。” 谢祖恒眉头一紧,似有不快。眼前先是浮现了那日抄家在子俊房中发现《春宫》,竟然变作了《山海经》一事,他是明眼人,看着方春旎拿起《山海经》望着子俊那娇怯的笑容就觉得此事蹊跷,如今…… 他倒是听母亲前些日提过几次甥女儿方春旎同俊儿的婚事,母亲怜惜寡居的妹妹母女无依无靠,可妹妹谢妉儿的矫情任性有恃无恐,虽然那方春旎是个文静娴雅的好姑娘,但毕竟家世逊了些,更有这么个娘,岂不是日后家宅不宁?这门亲事,他一再推搪敷衍,就是要等子俊春闱后金殿夺魁,求皇上赐婚,娶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堪得配做谢府嫡长孙媳妇的。如今,竟然连流熏都知道了府里上下有意将方春旎撮合给子俊,此事就不能再耽搁了,夜长梦多。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小儿信口胡言?”谢祖恒佯怒着训斥。 流熏更是委屈,嘟个小嘴偷窥父亲一眼讪讪道:“是爹爹先质问女儿的,如何又派了女儿的过错?” 谢祖恒对这女儿颇是无奈。 “老爷,老爷,老太爷回府,众人已应了老爷的吩咐,齐聚前堂了。”二管家谢安进来禀告。眸光望了一眼流熏,有些紧张,又慌忙避开。 流熏正在寻思,就见爹爹起身吩咐,“走,去前堂去!” 流熏惴惴不安的随在爹爹身后,若非府里有大事,爹爹绝不会召集府里众人齐集厅堂。 她想问谢安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谢安低头碎步急趋行在前面引路,只见那昏黄的灯光在地上一晃一晃,摇碎了一地孤零零的人影。 前堂花厅,灯火辉煌,黑压压的人齐聚左右,就是堂外游廊上都满是垂首秉息静立的仆人们,流熏顿时觉得空气的凝滞,令她难以喘息。 “爹爹,这是……”流熏才问出口,家人已经高声通禀,“大老爷到!” 谢祖恒阔步上了厅堂,先给高居正坐的父母见礼,旋即转身落座。下首有二爷谢祖慎和一脸无奈的四爷谢祖怀。更有继母封氏满脸肃穆紧张,一旁的几位婶婶更是人人惶然不安。 流熏目光扫过,一眼看到了跪在厅堂正中镜面乌砖地上的哥哥谢子骏,不觉心头一凉。 不是皇上都开了金口替哥哥求情,爹爹许了哥哥重回谢府家门了吗? “谢子骏!你该当何罪?”谢祖恒冷冷地质问。虽然儿子忤逆背叛家门出走,如今重新回府已是载誉而归,但是谢府家规森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谢子骏单薄的身影跪在中庭,清冷冷的声音应道,“子骏违背家规,听凭父亲处罚。” 谢祖恒只剩冷笑。 “爹爹!”流熏急得就要冲上去,却被身后的春旎姐姐一把拉住手腕,哀哀的眸光望着她,似觉得她是飞蛾扑火,更是无力回天。 “熏儿,不得无礼。”老祖母抢先了封氏喝止。 谢祖恒已朗声道,“大房嫡长子谢子骏,无事家规,忤逆家门,离家出走,所幸迷途知返。念其金榜夺魁光耀门楣,将功折罪,今依家法小惩大诫,”无数目光望向谢祖恒,满是紧张,呼吸都停滞。谢祖恒牙关里挤出几个字,“重笞二十!” 众人都长舒一口气,这笞二十已是薄惩,虽然是皮肉之苦,可也微不足道。 封氏忽然起身乞求,“老爷,虽然依家法薄惩二十,” 流熏的目光瞪亮,心想这毒妇又要做什么名堂? 她忙说,“爹爹是一家之长,一言九鼎,岂容……” “可是,子骏有功于家门,如今状元声名远扬,宫里皇上都夸赞他是才俊。若是老爷一意不肯轻饶,依妾身看,就减十板,以观后效,记下吧。如此,明儿骏儿还能去翰林院供职,不至于才去,就卧病,让人传说他张扬。” 第二百九十七章 责难2 谢祖恒微微沉吟,封氏又劝说,“老爷虽然气恼子骏不孝,可是家规里也有如此先例,莫不如饶了骏儿这十鞭。” 封氏倒是乐得做个现成好人,或是她急于粉饰太平掩饰祸心,才开口为谢子骏求情减刑。流熏紧张之余总算微出一口气。 谢祖恒咬咬牙,稍有迟疑,目光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怨怒。 一旁的谢阁老终于开口道一句,“凡我谢氏子孙,无论爵位高低,家法面前一视同仁。”祖父平日为人古板,家法上不容含糊,流熏心知祖父一开口,便是无人再能从家法藤条下救出哥哥,心里焦急,却是无奈。 谢子骏平日对祖父颇是敬畏,如今他虽然跪在尘埃,却直了腰身凛然道:“子骏犯了家规,理应受罚。” 说罢,谢子骏倏然起身,径直阔步退去庭院,一个举动,倒令众人刮目相看。大公子平日文弱,更在老爷面前透出几分胆怯,在女眷面前透出几分羞怯。如今,他慨然赴难,仿佛倒看出了文人的一丝风骨。 庭院正中陈了一张乌漆春凳,谢子骏沉默无语上前,一撩衣襟俯身趴上凳去。他身子骨瘦削,透出几分清寒,趴在那冷冷的春凳上,更显出几分单薄。 流熏的樱唇随着春旎紧握她皓腕的冰冷手指在发抖,她不知还能如何去救兄长,自哥哥蟾宫折桂回府后多少波折,总算千方百计得到父亲点头许了哥哥回谢家,谁想还有这场劫难。 管家谢安上前捧过带水的藤条家法,望着小主人都未免有些痛心不忍,倒是一旁伺候的家丁上前撩起了谢子骏的后襟掖压去腰间丝绦下。只那藤条高举起就要落下的刹那,谢祖恒忽然喝一声,“慢!” 无数目光齐齐望向他,谢祖恒踱步上前,来到廊子下,他悠悠地扫一眼谢子骏,清咳两声,牙关里挤出两个字,“褫衣!” 流熏的惊呼声早已被四周的唏嘘声掩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褫衣,爹爹要剥去哥哥的底衣如教训顽童一般责打哥哥。可是哥哥如今是有功名之人,不再是小孩子。况且,读书人的颜面比什么都重要,爹爹竟然还要像打小五、小六这种顽童一样扒掉哥哥的裤子当庭笞责。 谢子骏惊得挣扎了要起身,无奈已被绑缚在春凳上,仿佛一只被俘获束缚了手足的小兽,他眸光里透出绝望,悲愤地望向廊子上的父亲,冷冽中透出几分惶恐。 谢祖恒的目光里就透出那么一点棋高一筹的快意,似在冷嘲热讽,你小子敢挑战父亲的权威,还拿来皇上来压老子,今儿就让你看看谁是你老子?自古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儿子挑战老子,势必是以卵击石! 封氏失声惊叫“老爷!”但后面的声音却无力回天的咽回。 “爹爹不可!”流熏不顾一切的挣脱方春旎的劝阻扑上哥哥的身上,用自己娇弱的身躯紧紧掩住哥哥在身下。 “把大小姐拉走!”谢祖恒厉声吩咐,“谢氏家规,逃家擒回的子弟,非是断腿逐出家门,就是褫衣受杖。逃家如叛国,是可忍,孰不可忍!” “爹爹不讲理!”流熏气恼道,这番话太过牵强,她挺身而出,一旁的小姑母忙拉住她低声道,“家法却是如此的,当年你三叔父……” 流熏不顾一切一把挣脱,母亲含冤莫名而死,就剩下她兄妹二人,她不能让哥哥受如此大的屈辱。 “不可,哥哥立有奇功,功过相抵,不信,爹爹可以入宫去问……”流熏情急中忽然记起了救公主之事。她深信必是哥哥救了公主,她伸手去谢子骏单薄的肩头就要去扯开哥哥肩头的衣衫,让那救公主立大功的伤呈现众人眼前。有了这个伤,不怕皇上不保谢子骏,就是功过相抵,爹爹也要饶过哥哥这最后一顿箠楚。 “妹妹!”谢子骏惊呼一声,“住口!”他目光难得的凌厉,逼视流熏,示意她住口,仿佛知道她要说出什么。 沈孤桐也一声呼喊“熏妹,莫造次!”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奔来流熏和谢子骏眼前,那惊恐的神色,生怕流熏道出什么惊天秘密。他低声提醒,“胡言乱语,当心欺君之罪!” 流熏打量沈孤桐,一阵冷笑,“沈师兄好胆魄,怕什么欺君之罪?”流熏反问,分明是他心头有鬼,但谢子俊的眼神,流熏忽然明白,或是哥哥叮嘱沈孤桐去欺瞒圣上和公主,谎称是公主的救命恩人,若此事昭然天下,哥哥和沈师兄都难逃欺君之罪。可是圣上未必会怪罪哥哥,但哥哥如今一心要袒护沈孤桐这兄弟。 “沈师兄,带熏儿退下。”谢子骏咬牙道。 “哥哥!”流熏急恼跺脚,深恨哥哥为什么不肯道出其中原委,眼前,还有什么比为他眼前之急更重要的? “是子骏忤逆家门,理应受罚!”谢子骏沙哑了声音道,他哀婉的目光望一眼流熏。流熏鼻头一酸,眼泪倏然滚落,心想“我的傻哥哥呀,都到了这种关头,你在顾虑什么?” “师妹,莫惹师父生气。”沈孤桐伸手去搀扶流熏起身,那双大手委实有力,将流熏拉劝去一旁。 流熏眼睁睁看着谢安来到哥哥身边,颤抖着满是老茧的手不安地探进谢子俊腰内,将那条单薄的暗花米色薄绫袷裤,一点点褪下到膝窝。众目睽睽之下,无不惊骇愕然,谁想新科状元竟然也逃不过家法严惩?谢府家规森严,若敢稍有违触,后果不堪设想。猜想此刻谢子骏若早知今日的当堂羞辱,一定后悔自己当日的少年鲁莽。 方春旎紧紧咬了手中的罗帕,泪水潸然而下,同流熏抱头落泪。 不过那须臾的功夫,谢子骏面颊滚烫,如烈焰焚烧,他夹紧腿,一颗头深深的埋低,恨不得低微去地缝里去。 空气仿佛凝滞,无数目光惊愕的窥望中,仿佛每一刻都是谢子骏难以挣脱的煎熬,二十藤打下,清声悦耳,一声声仿佛抽打去流熏的心头,她眼见那仆人手里的藤条高举轻落,想是手下留情,毕竟是府里的大公子,状元郎,日后的谢家主人。可是,那番羞辱远远胜过眼前短暂的疼痛。 第二百九十八章 毒火攻心 二十藤抽得很颇快,柔韧的藤条掠过皮肉噼里啪啦的一阵响动就作罢。谢子俊的皮肉微红,也算雷声大雨点小,仿佛一出大戏急急风的曲儿里刚开场,就戛然止住,余味未尽。 谢安忙上去为小主人扯下掖在腰间的后襟,遮掩羞处,再为他提上袷裤扶他起身。 谢妉儿用眼四下瞄过,忙强堆气笑打破僵局地凑上前宽慰,“老子打儿子不羞,哪个男儿不是在老子的棍棒下成才的?” 她向上才去搀扶谢子骏起身,猛然,谢子骏头一仰,眼睛瞪直,一口血直喷而出。 “骏儿!” “哥哥!” “大公子” 老夫人同众人失声惊叫,流熏不顾一切的同方春旎扑向前去扶住哥哥。 谢子骏的脖颈僵冷地扬起,他唇角一线殷红的血丝线点点滴滴向下滴淌,粘连在春凳上。陡然间,他的头突然噗通一声坠下,头猛然一垂,昏厥不醒。 惊呼哭喊声不断。 突如其来的惊变令众人措手不及,老夫人拐杖戳地嚷着吩咐,“快,快看看,这是怎么了?” 封氏含泪道:“老祖宗莫急,许是哥儿面皮儿薄,当众蒙羞心里堵着一口郁气,这急怒攻心又绑缚了打了几下,一口淤血就喷出来了。” 众人愕然的目光讪讪地打量着七手八脚搀扶谢子骏起身的人们,更有丫鬟急得去四下请郎中,人来人往乱作一团。哭喊声乱作一片。 “傻孩子,你这可是同你老子堵得什么气呀?”老夫人叹息一声落泪。 谢祖恒原本想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几下,若此刻不在他夺魁荣光归府的关头当头棒喝杀杀他的威风,怕是日后更难管束,况且如今种种迹象,难道十公主看中了谢子骏? 谢阁老的唇微微颤抖,眸光渐渐收拢做一线,却转身在一片杂乱中悄然离去。 谢祖恒也默默的目视众人抬走了谢子骏。 倒是妹妹谢妉儿含泪凑来他身边道:“哥哥如何这般狠心,子骏自幼面皮薄,哥哥又不是不知?” “不过二十藤条,能伤去哪里?分明这畜生存了心思给我难堪!”谢祖恒毫不掩饰心头的忿意,又看一眼妹妹说,“你也莫心疼了他,自幼疼惜他,你以为他还是昔日唯唯诺诺的孩子?”他想说,许是子骏就要攀高枝儿离开方春旎,当我不知你母女的心思。但终究觉得这话太过绝情,便不好开口。 “师父,”沈孤桐匆匆赶来,面色惨白,透出的憔悴。 “孤桐,你这是,脸色很差。”谢祖恒问。 谢妉儿撇撇嘴,哥哥反有心思关心外人,子骏都生死未卜呢。 “老爷,老爷,不好了!”仆人慌张的跌跌撞撞奔来道,“大公子,大公子断气了!” 彷如晴天霹雳,流熏守在哥哥病榻前都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祖母的哭喊声,众人的呼唤声,都喊不醒昏迷的谢子骏。 谢子骏昏迷不醒,脸色发白,毫无血色。哭声叹气声连做一片,令人心碎。 “太医呢,太医如何还不到?”老夫人急得用龙头拐杖戳地敦促讯问,封氏一脸忧虑道,“已经派人快马去请,想是有些路程,还要些时候。” “旎姐姐,旎姐姐你懂医理,你为哥哥把把脉,哥哥这是如何了?”流熏急得推了方春旎向前。 方春旎看外祖母点头,这才敢揉着泪眼上前,她轻敛罗裳坐去榻边,眼睁睁望着人世不醒的表兄,心碎的侧头落泪。她轻轻将二指搭去子骏的脉搏上,静静去感受,忽然她的倏然撤回,如被蜂蛰,惶然的目光没有逃过流熏的眼睛。 “旎姐姐,哥哥这是怎么了?”流熏急得问。 方春旎极力定定神,又去把把脉,脸色沉白,泪水潸然道,“春旎道行浅,实在……号不准这脉象。若是依着这脉象,虚而玄,飘忽不定,怕是……”春旎频频摇头。 “不过是二十鞭,这皮肉都未损伤,能痛得吐血吗?骏儿这性子,可也真是!”封氏感慨。 方春旎接话道,“俊表兄就是急怒攻心,也不该脉络大乱。” “什么?脉络大乱”流熏惊问,难以置信。 老夫人闻听身子一抖,几乎瘫软,喊一声“我苦命的儿呀,”捶胸大哭。屋内仆人进进出出一片混乱。 谢祖恒赶至,老夫人苏醒过来落着老泪,一眼看到儿子,气得她痛斥,“你,你还来做什么?他咽了气,你就出了心里这口怒气了?俊哥儿的娘去的早,你对他横竖的挑剔,如今你可是心满意足了!” 一片呜呜的呜咽声,谢妉儿扶住母亲规劝,“这也不全怪哥哥,哥哥心里是疼惜俊哥儿的。” 只是子骏昏厥不醒,双手紧握,眉头似有无限痛苦。 太医赶到,众人闪开一条路,待洪太医为子骏号过脉,目光里也透出疑惑,自言自语频频摇头道:“这脉象,好奇怪!”他吩咐左右,“可否请状元公翻个身,查看一下伤处?” 待伤处揭开,谢子骏臀腿上除去几道微红发赤的檩子,也不见青紫,更没有破皮,这可更是怪异了。 洪太医只开了几贴药,多用些牛黄散毒火的药,却言语见颇是含糊。 “洪师叔,表兄这脉象,可是心脉乱了?春旎才疏学浅,如何看表兄的眼,都觉得似是……”方春旎追了几步上前轻声问,又将一方带了血污的帕子递给洪太医道,“表兄喷吐的血污,色泽暗黑,似是……” 洪太医脱口道:“怎么,你怀疑是……”洪太医又嗅嗅帕子上的血渍摇摇头道,“不可但凭血污就断定,”但是那眸光里也透出几分不安。 “请太医院的莫太医来看看吧。”太医多少谨言慎行。 众人熬到后半夜,焦灼的期待中,谢子骏的呼吸渐渐虚弱,谢阁老这才忍不住过来查看谢子骏的伤势,他摸摸子骏的额头滚烫,又翻看子骏的伤处,分明皮肉完好不见异样,就是用刑的奴才们或许还是手下留情了。难道谢子骏果然气性大,二十藤条就气得吐血欲生欲死了?众人一筹莫展。 不多时,莫太医赶到,号过脉,也是一脸难色摇头叹气,仿佛遇到棘手的难题。 谢子骏趴在榻上,莫老太医用手掌去试探那臀上的伤,隆起微红的檩子透出亮泽莹透,方春旎毕竟是女子,有些害羞,不敢去看,不过见莫老太医好奇的“咦?”了一声,方春旎才循声望去,更是惊问,“这皮肉下,仿佛掬了一滩水亮。” 端药来的小丫鬟叫如意,是四房慕容思慧的丫鬟,她忽然惊呼一声,“呀,大公子这伤,奴婢见过。” 一句话惊得众人的眼光齐齐转头去看她。 第二百九十九章 解药 “如意,你快说,你曾在哪里见过如大公子这般的伤情?”流熏焦虑的敦促如意快讲,此刻,她心头已是一沉,先时她的猜测果然渐渐的被证实,哥哥这情形,分明是被人所害。早些时,祖父和爹爹对哥哥期许颇深,哥哥也没少挨过责打,比这家法重的比比皆是,如何这轻描淡写的几下藤条就令哥哥不省人事? 如意满眼认真地问,“若是不信,可以去探探,大公子伤处的皮肉可是滚烫的,周身却该是寒凉如冰柱,那伤处下面都应是溃烂的脓水,若过几日脓水聚去一处,就能看清楚,再若拿根绣花针挑破,里面溃烂的血肉就会如豆腐渣一般烂臭的涌出,可是骇人呢!” “浑说!危言耸听!”封氏斥骂道,狠狠瞪了如意一眼。 如意是新入府来伺候慕容思慧的,有些稚嫩,更有些呆愣,毫不察觉大夫人脸色认真地说,“如意没有扯谎,如意所言句句是实,奴婢的父亲曾被仇家陷害遭了官司,仇家买通了狱吏,行刑时做了手脚,家父被打过的皮肉粉红滚烫,看似毫发无损,可是肿胀溃烂。后来,多亏了有知情的人指点,我娘这卖了房舍换了钱去打点牢里,总算保住了爹爹一条命,可爹爹的伤耽搁的久了几日,双腿却是残了,这才把奴婢买身为奴的。” 一句话,仿佛振聋发聩,莫太医恍然大悟惊道,“是了是了,老夫就觉得这伤眼熟,原来是那个古代狱卒尝用的什么‘豆腐渣’酷刑。这毒气攻心,难怪大公子吐血不醒。” 众人唏嘘议论,面色惶恐惊骇。 “休得胡言乱语!不过是大老爷责打大公子几下,哪里就成了酷刑了?”方春旎叱责一声,但眉目间也是犯了迟疑寻思。 如意满眼委屈道,“旎姑娘,如意所言句句属实,若不信,旎姑娘可以去查,是不是我爹爹当年入了刑部大牢,关押了一旬有余,我家倾家荡产去上下打点救出爹爹,爹爹就……就残了身子。”如意说到伤心处,呜呜的掩面啼哭。 惊骇之余,老夫人忽然问,“刑部?你是说,这刁钻的害人的法子是刑部造的?”老夫人忽然发难问,眸光犀利的转向一旁的封氏,封氏微愣,动动唇哑口无言。众人渐渐恍悟,那刑部可不是同大夫人封氏的娘家逃不脱关系?刑部,封尚书,封家,封氏这继母,一切都同谢子骏被害一事息息相关。 封氏微开了口怔了神片刻,竟然无言以对。方春旎机敏的劝说,“外祖母,如今救俊表兄要紧。便是大舅母的娘家哥哥掌管刑部,可是下面狱卒黑心的那么多,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封家舅父未必就能知晓的。更何况大舅母。再者,谢府又不是大理寺,如何的就会有人对俊表兄下次毒手,还在众目睽睽的厅堂上。” 一句提醒,流熏眼眸一亮,转身催促二管家谢安:“安伯,速速去把刚才掌刑的两名家丁传来问话。” 到底是谁下的毒手,一查便知。 封氏一副哀婉的模样凄凄切切道,“婆婆,媳妇冤枉呀。便是要害俊儿,也不会糊涂到在大庭广众下下手呀? 老夫人这才微定了神色,叹一句,“还是旎丫头是个明事理的,我都被气昏头了。”口中如此说,那含了责难的目光还是直视了封氏似在揣测眼前人是人是鬼。只不过为了息事宁人,免得造成府内大乱,老夫人不得不给封氏个台阶。 “老夫人,老夫人,”派去传唤家丁的仆人转回,一脸惊骇,“才掌刑责打大公子的两名家丁怕是被大公子的魂魄追缠了。一个回到房里就周身发烫打抖,不省人事,口说胡话,似得了瘟病;另一个才迈进后院的门,就一头磕在台阶上,断气了,被抬去城外的义庄了。” 惊噫声四起,人人神色自危。若果然是大公子魂魄出窍寻仇闹鬼索命倒也罢了,或者,就是有人在伺机杀人灭口! “呵呵,呵呵,这人,死得倒也巧了”流熏悲怆的目光望向封氏,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果然是她,果然这蛇蝎妇人藏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蹿出来狠狠咬向了哥哥子骏的脖颈。 “熏儿!”方春旎谨小慎微,生怕流熏以卵击石忙拉劝流熏。流熏却忽然扮出几分哀婉的小模样,噗通跪去封氏脚下哀求,“母亲,还求母亲托舅父去刑部打探个解药来救哥哥一命。好歹是万物相生相克,既然那些黑心的狱卒有这法子,就必定有个解数的。若是母亲不好开口,那只有熏儿连夜入宫去求十公主去设法讨来解药救哥哥了。” 封氏目光里透出些许惊惶,若果然惊动了圣上,她这恶毒继母的名声定然不被所容,就是刑部这些恶贯满盈的勾当,怕也要昭然于世。 她强自镇定地转去问如意,“你说你爹爹保全了性命,不过是延误了医治才断腿。那么当时是用什么灵药疗伤治病的呢?” 如意眨眨眼,似在寻思,又神情不定地望望流熏,才深咽一口气为难道,“那时奴婢年幼,旁的药倒不记得,只清清楚楚的记得爹爹被众人按在竹篾席子上灌那童子尿解毒,足足灌了一罐子下去。” 众人的目光里无不困顿惊骇,流熏惊得问,“灌尿?” 还不等如意回话,就听嘻嘻哈哈一阵大笑从窗外传来,一个肆意的声音叫嚷着,“灌尿吗?有趣有趣!本王还奇怪怎么大晚上的府里空无一人,原来都齐集在这里还吃尿吗?好臊好臊!” 不用看人影,就知道是谁来了。轩门处大摇大摆的进来十二皇子景璨,一脸春风,笑得如三春桃花一般灿烂。他面颊上抹了浓重的胭脂,额头扑了雪花香粉,滑稽的模样仿佛戏里的小丑。流熏本还在纠结担忧他的安危,更在猜疑那救命的蒙面人或许是这位深藏不露的十二皇子。可眼下,那位引救她而受重伤的蒙面恩公岂能如此快的逍遥放浪的出现在她眼前?莫不是她看错了人? 景璨手里摇着一把泥金面的桃花扇,乱点胭脂色桃花瓣,那扇面的花都透出与众不同。他猎奇般凑个身子挤去人前四处看,唯恐落后,直到他看到趴卧在榻上不省人事的谢子骏,才惊叫一声,“哎呀呀,羞死了羞死了!你们这些妇人好不知羞,摆个美男光了腚来观瞻吗?莫不是‘秀色可餐’?” 第三百章 童子尿 原本那病榻垂了一道密织的冰蚕丝帘,半明半透隔开两重天地。太医本在帘幕内认真的查看谢子骏的伤处,被这突如其来奔至眼前胡搅蛮缠的皇子一唬,也慌得起身给十二殿下见礼。倒是一旁的小厮眼疾手快扯过被单遮掩住子骏的身体,流熏狠狠瞪了这纨绔一眼。 景璨揉揉鼻子问,“才你们说什么吃童子尿?本王游戏花丛,可是十足的童男子,莫不如本王直接去尿给谁个吃,连碗罐那些劳什子都省了。” 众人又惊又羞,更有谢舞雩等未出阁的小姐臊得慌忙退避。那些无事来凑热闹的婆子丫鬟们也难堪的退下,不知这荒诞不经的皇子还要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 堂上只剩些家眷,担忧的目光透出六神无主。 方春旎泪眼阑珊对老夫人禀道:“童子尿解毒在古方里有记载,如意的话或许有几分可信。可是表兄的性子,他若清醒,定然不肯。” 如意急得说,“哎呀,老夫人,太太,小姐,不管是不是那刑部的毒刑,都死马当作活马医,按照那法子救救大公子吧。耽误不得的。不止是童子尿解毒,还有那腐烂在皮下的肉,是要用刀子一点点的剔除,还要刮去骨头上的余毒才能活命的!”如意说着提起伤心往事,满眼泪水。 “刮骨疗毒?”流熏说出口就觉得心惊肉跳,这是什么解药?又是什么偏方?如此折辱哥哥,哥哥若是醒了,宁死也不会喝的。 一旁唏嘘声,哭声连做一片,前去同太医到书房商议的谢阁老同谢祖恒父子转回,一听这话,也是愕然。 老夫人不顾一切地吩咐,“去,去喊邵姨娘把捡儿抱来,好歹给他哥哥灌下去,保全性命吧。” “哎呦,这不是舍近求远吗?本王这上好的童男子尿不用,偏偏要去抱个什么孩子来。”景璨摇头晃脑地凑去谢子俊跟前,做个动作就要解腰间的汗巾子脱裤子,惊得女眷们尖叫失声慌忙躲避。恼得流熏恨不得上前一把扇去他那张俊俏如桃花的面颊上,哥哥命在旦夕,他还有心来哗众取宠幸灾乐祸。 谢阁老透出几分怒色沉声道,“殿下如何深夜来了谢府内宅?”又对外吩咐一声,“来人,送十二殿下回宫去!” 景璨探探舌头急忙摇手跳脚上前叫道,“且慢,且慢,是父皇和谢师傅要瑞儿在谢府练字读书的。今儿父皇同谢师傅在酒楼还说……” 他鲛绡的目光望向谢祖恒,谢祖恒脸色一青,忙抢话说,“父亲,是皇上要十二殿下在谢府磨砺里番,跟骏儿去练字读书的。” 他生怕景璨一时口无遮拦将微服私游民间的事儿道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眼下已是乱作一团,偏偏这纨绔皇子还来搅乱。 “十二殿下,皇上是吩咐你来习文练字的,还不速速去抄上一部《论语》,一早给皇上奉上预览?”谢祖恒不动声色的一句话,景璨惊得瞠目结舌,不想谢中堂在这里算计他呢。他明澈的眸子转转,惊愕之余赔出一脸笑道,“这不是瑞儿见俊表弟命在旦夕,哪里还能安稳读书,若是父皇得知,也一定会关心状元郎的安危的。不然,瑞儿回宫去向父皇讨一剂灵药来救子骏?” 方春旎一听这话,忽然眸光一亮喜出望外说,“殿下,臣女记得宫里有一种熊胆丹,是北地冰川雪原千年白熊的胆做成,能解毒救命,更是价值连城,数十年才能炼制一枚。烦劳殿下求皇上赐一枚救救表兄。” “白熊胆?”景璨认真地询问,“表妹写下来,景璨这就入宫去求药。” “慢!”谢阁老厉声喝止,他定定神惨然道:“家丑,不可外扬!不宜惊动皇上。” “可是,俊儿的性命攸关,”老夫人终于忍不住起身顶撞道,“若迟了,就来不及了!老身亲自入宫去求太后赐药!” “放肆!”谢阁老声色俱厉,如霹雷轰顶,震得人耳边嗡嗡的一片乱振。 无数诧异的目光望着横挡在众人面前的谢阁老。 谢阁老踱步来都子骏榻前,握住子骏的手,低声道,“俊儿,你是谢家的嫡长孙,你要挺过来。待你长大当家,就知道祖父的苦心。” “苦心,爷爷的苦心就是眼睁睁看哥哥去死吗?”流熏义愤地挺身向前质问,话出口,已是涕不成声,“不去追查害哥哥的凶手也罢,就是眼见就救命的丹药也不去求。爷爷还说是为了哥哥的一番苦心……” 方春旎扯扯流熏的衣袖向后拉她,生怕她当面顶撞族长惹出祸端,哀声道,“如今救表兄性命要紧,熏儿,莫鲁莽!” “呵呵呵,那不去讨那白熊胆,就只能给子骏灌尿,把屁股上的肉都削掉。哎,看你们一群妇人哭哭啼啼的难成事,都闪开,本王来勉为其难当一回屠夫吧。”景璨说罢摞起衣袖,一副上沙场拼杀的架势。 “谢安,去取童子尿,去把老夫书房那柄宝刀取来。”谢阁老吩咐一声,他咬牙侧头,透出几分隐忍。 方春旎一听频频摇头,“外祖父,不可,俊表兄心性高洁,若他醒来若是得知如此苟活,定然不肯!况且民间偏方,以讹传讹的也有。”方春旎哭求着。四下里哀声一片,谢妉儿搂住女儿哭劝,“你个傻妮子,都瞒了你表兄就是了,都不说,他哪里知道?” “还不快去!”谢阁老狂怒咆哮。 “求祖父,老祖宗开恩!”流熏忽然分开众人噗通上前跪在当庭,她强忍一口泪倔强地叩了一个头,“求祖父饶过哥哥这一遭吧,赏哥哥最后一点尊严。如此刁钻折辱人的法子,莫说未必能治愈哥哥的病,就算治愈了,哥哥定然也不想受如此毫无尊严苟且偷生。祖父曾教训流熏兄妹,不饮盗泉水,不栖曲木荫。文人的宁折不弯的风骨不能断。哥哥若是为了残命而……流熏毋宁哥哥就此去地下伺候母亲去,一死,解脱。” 第三百零一章 勒索 “熏儿你个傻妮子,你胡说什么?”谢妉儿忙来拉她起身,话才出口,也是泪眼涔涔。 流熏满腔悲愤,忽然记起春旎姐姐担心哥哥在谢府难以存身的说法,旎姐姐还一心为哥哥设想,想让哥哥分门立户离开谢家,求条活路。当初自己还曾执意反对旎姐姐的主张。如今,她错了,还是旎姐姐有远见,看清了谢府的人情冷暖。 流熏顿觉凄然,她扬起冰寒的小脸,话语决绝,“与其卑微的活,流熏毋宁哥哥死去,好歹全个读书人的尊严体面。” “熏儿,熏儿,你,不能如此。”方春旎哭劝,她频频摇头,泪水洗面。 堂上乱作一团,流熏错愕地望着哥哥,心如刀割,此刻,她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哥哥在谢府,就算是金榜高中也不过要在府里仰人鼻息,她如今只身去斗封氏一族,难上加难,若是哥哥再受她牵连,这可让她追悔莫及。可是眼下,谁能保住哥哥的平安,让哥哥免于屠戮,过上清静太平的日子?她心头浮现出一个邪恶的念头,但自己又强压下去,不妥,不妥。 谢祖恒沉默在一旁,直到此刻,他才不得不几步上前来到谢阁老面前深深一揖到地道:“父亲,还请父亲准了母亲入宫去给俊儿求药吧。子骏的性命要紧,谢家的血脉到这一代,只这一个还肯争气的。父亲,若是俊儿日后能继承谢府衣钵,儿子辞官退出这中堂之位,也就息事宁人了。” 流熏更是诧异,如何救哥哥性命去入宫讨丹药反牵扯了爹爹的前程?四下一片沉默,无数诧异地眼睛望向这对儿当家的顶梁柱。 十二皇子景璨匝匝舌,眸光一转恍然大悟道,“谢师傅,瑞儿今儿听太子哥哥提起那么一句,说有那无事生非的谏官暗中上折子弹劾谢师傅治家无能,更无法治天下。可若是谢师傅果然为了这个顾忌而不去讨丹药,若是子骏丢了性命,岂不是更让那些人中了下怀?难道谢师傅还能说,子骏是自己病死的?才在市集陪王伴驾还活蹦乱跳讨女孩子欢喜买脂粉盒子呢,一转眼就成了一滩烂泥了?啧啧~” 看着祖父犹豫的目光,父亲那深沉的面颊,流熏似从景璨的话中感觉一股彻骨的寒意。原来谢府的一切没有如此简单,她反是坐井观天了。原来早有人对谢府虎视眈眈,一心在寻爹爹的不是。竟然谢府宅斗,嫡庶不和,继母继子殊死之争可给了外人可乘之机。若是爹爹身居高位首领百官尚不能仅仅有条的治家,谢家的嫡子都被继室迫害殆死,那朝野上下当推做奇谈,爹爹无法在朝廷立足。这怕就是祖父的顾虑和坚决。 “熏儿,熏儿,可如何是好?”一旁的旎姐姐哭得眼如烂桃一般红肿,仿佛没了主张。 众人议论纷纷中,谢阁老厉声呵斥,“糊涂!若是这点心都持不住,就退下!” 又气恼地对四下怒斥,“都退下!哭得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众人唯唯诺诺的退下,流熏拍拍一旁方春旎握住她腕子的柔荑,却不知如何安抚她。姐妹二人随了众人退下,方春旎忽然抬了泪眼转身对行在身后的十二皇子景璨凄声道,“殿下,熏儿托臣女替殿下讨要的那十二枚四季花香熏球已经配妥了,请殿下移步去隔壁庭院一闻。那香气太浓,怕冲了表兄的药性。” “熏球?”景璨诧异地望向流熏,一眼的懵懂,倒是流熏惊诧之余见春旎眸光中有话,才顺了她的话说,“殿下莫不是忘记了?那日夸赞旎姐姐的香薰得好……” 流熏余光看了女眷们三三两两的摇头叹气从身边退去,才看一眼春旎,随了她一道转去游廊下的洞门,又来到一处清静的夹道。 方春旎忽然撩衣跪倒在景璨跟前凄声道,“殿下,臣女愚鲁,求殿下救救表兄!” “本王吗?”景璨一惊,向身后糊涂的看看,又转眼看看流熏,再困惑的看看方春旎,他指指自己的鼻子,诧异道,“本王还不如你懂医术呢。那么多太医救他不得,本王又能如何?” “皇上最疼惜殿下,宫里的事儿若殿下做不到,更无人能有法子。求殿下设法不惊动皇上而从太医院去得到那白熊丹,救救表兄。”方春旎这一哭,流熏仿佛被她点醒,是呀,景璨行为荒诞不经,宫里人人知道他是个傻子,既然是个傻子,那做出离经叛道的事儿也无人同他计较。 “大胆!你这是挑唆本王入宫去偷……”景璨惊得四下看看,摇头道,“想你是急糊涂了,自当我没听到,”转身就要离去。 “殿下!”方春旎跪行几步扑过扯住了景璨的后襟,哭着不肯放手,“殿下,求殿下发发慈悲,若殿下不出手,更无人能救表兄性命了!” 流熏几步上前拦在景璨面前,此刻,她深深抿抿唇,恳请的话却难说出口,她欠了景璨太多太多,如何还能开口求他? 景璨身子一闪伸臂阻挡流熏道,“莫说了,熏妹妹应了本王的酬劳好处从来未兑实过,若果然要我依你,须得兑实一两个酬劳,不然……”他促狭的目光上下扫了流熏几眼,有几分乘人之危的快意。 “熏儿,熏儿,俊哥哥只你一个亲妹妹,大舅母过世得早,含怨未雪,妹妹你,你如何忍心就让俊哥如此的去了?”方春旎哭得涕不成声,匍匐在地,低微去了尘埃。平日里如此心高气傲冷若冰霜的女子,如今如落花零落委尘沙,令人生怜。她抬起泪眼仰视景璨道,“殿下,殿下想要什么酬劳,春旎替熏儿偿还殿下。” “你吗?”景璨嘻嘻一笑,透出几分浪荡气戏谑道,“本王没兴趣!不对口味。” 流熏顿时羞红面颊,这厮无礼,乘人之危! 可如今她更无别的选择,她岂能眼睁睁看了哥哥被人蹂躏折磨,再心碎而终。 “怎么,表妹可想好了?本王可是倦眼难睁,要去睡了。”景璨伸臂打个长长的哈欠,无心搭理她。 流熏抬起含泪的眼道:“也好,只要殿下答应救哥哥,今夜,流熏就为殿下兑现一件承诺的酬劳。” 景璨眸光一亮,喜出望外,侧头揉了圆润的下颌笑眯眯地仰头望了漫天的星辰自言自语,“妹妹可是想妥了?莫后悔。本王可要好好想想,讨个什么样的酬劳才不蚀本呢……” 此刻,方春旎的眼眸里透出些惊惧,她轻声提醒,“熏儿!” 流熏坚定抿紧了唇,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流熏都依殿下!” 第三百零二章 美女出浴 “哈哈!”景璨展露出孩子般顽皮得逞的笑,蹿身向前几乎贴去了流熏惊羞得绯红的颊边,在她皓颈旁深深嗅了嗅,咂砸舌,一副垂涎欲滴贪婪的样子啧啧赞一句,“可是比露华浓的小红杏姐姐的体香还要甜淳,腰肢更是纤柔,模样更是妩媚,待本王细细品来。” 说罢不顾一切就要将流熏暖玉温香拥满怀,才在方春旎一声惊噫声中住手,有些败兴地瞟她一眼不怀好意地戏谑问,“怎么,方姑娘也想一睹美人香肌玉骨?” “殿下不可!”方春旎频频摇头,透出惊慌无助胆怯的模样。 “旎姐姐,你自去照料哥哥吧?”流熏艰难道,不想方春旎在场看她窘迫尴尬的模样。 “还不速速退下,若是旎表妹想看,该是去看美少年,那状元郎袒个身子,正好让旎表妹看个够。” 方春旎羞得转身就跑,仿佛逃离一般,倏然间清长的影子一晃就消失在门口夜色苍茫中。 景璨就围了流熏绕来绕去,冷不防猛然凑去她粉颊上猛亲了一口,惊得流熏周身一阵战栗躲避,惹得景璨一阵促狭的笑,他一双大眼眨眨,那两泓笑靥更是深,透出些邪魅,幽幽的声音道,“表妹,我的亲媳妇,你莫错会了意。本王虽非君子,可也不会暗地里做那鸡鸣狗盗之事。本王今晚在露华浓得了灵趣,正欲画一副美人出浴图,可惜露华浓里的姐姐妹妹们都太俗媚,少了媳妇你的冰姿玉骨。正好,你自己送上门来做这出浴美人,来来来,就让本王一饱眼福,画成这副心仪已久的画作可好?” 流熏闻听此言羞臊得面颊赤透,难道这纨绔让她当面脱去衣服同那青楼女子同提并论?真真欺人太甚!果然,景璨目光望去,眼前那张八尺画案上铺陈了一张雪白的宣纸,各色颜料齐全。 她悲愤无奈的目光深深闭住,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她在哥哥生死关头有求于他,奈何被他宰割玩弄?流熏心头一横,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前世里错将春心一片托付了沈孤桐这忘恩负义的狼子,今世里为了复仇,她又何必在惜这残躯? 四下里有鸣虫声声,似在七嘴八舌起哄般催促,“快脱,快脱!” 流熏缓缓的将手伸去腋下解开那盘花蝴蝶扣,一下下都费劲踟蹰。 景璨踱步在她面前,竟然一撑身子坐去画案上,两只腿悠然地轻轻叩击着桌腿,似在不耐烦的催促。 眼睁睁看着流熏将衣衫徐徐解下,露出薄如蝉翼的贴身霞影纱内单,里面若隐若现一段雪白的酥胸皓颈,衬托胭脂色抹胸更显莹洁无暇如玉。两块蝴蝶骨微微隆起,身材凹凸有致。“果然好身姿!”景璨脱口赞道,跳下画案忙绕去画案后,提笔挥毫描画了几笔,不忘开口指点,“出浴的美人,自然是要左手抚鬓,右手支颐,侧个身子扭个蛮腰,酥胸微挺,玉腿微开,欲迎还拒才使得。好媳妇,你摆个姿势来看看。” 流熏哪里肯,“你!”流熏环臂遮挡胸前,羞愤不已。 “不然你让本王如何落笔画呀?还说许了本王兑现酬劳呢,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本王是小人,谢家的大小姐可是君子家风吧?”景璨咄咄逼人,摆弄着笔管绕去画案前游说着,“本王这画若是得了美人的妙处就画得快,入宫去得也快。若是忸忸怩怩的扫了本王的兴致,这画作上个三天五天,三年五载的可都是有的。” 流熏只得深深抿了唇,徐徐抬臂,一手拢了秀发,一手略作个支颐的动作,这副画面,年画上标准的美人画便是如此,只是没有这厮淫邪。 “腿,分开下,挪,本王给表妹个梅花杌踩着。”景璨踢过去一只木杌,让流熏搔首弄姿,一脚踩上木杌,侧斜个身子。 流熏一咬牙,若是拖拖拉拉,反中了这厮的诡计,不如摆了那风骚的姿势让他去画,画过速速入宫去救哥哥。以往这半疯半傻的皇子说话倒还作数,没有诓骗她。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一见流熏就范,景璨跳脚拍手道,“好好,就是这副模样,真是聪颖绝伦,孺子可教。” 流熏气恼道,“殿下迅速些,流熏力乏,站不了多久,已经如约,若殿下耽搁了,可就不怪流熏了。” “那是自然!”景璨慨然道,“只是,表妹这衣裳尚未褪妥呀?出浴图,出浴图,表妹身上这些啰嗦的劳什子,如何像是美女出浴?倒似是美女起舞。” 流熏一听顿时恼得啐了一声附身就去拾衣衫要走。 “若是表妹不情愿,本王也不勉强。”景璨爽利道,,“不过令兄那伤,可惜可惜,少年才俊,就要文曲星陨落。也不知他是得罪了什么人?如今命悬一线……” 景璨嘟哝着抖抖袍袖,露出腕子揉揉掸掸,“熊胆丹。可惜可惜,入宫偷药太过艰险,本王若是失手,啧啧,怕是半个屁股就要被父皇打没了。你只顾了你哥哥,可本王的爹爹也是家法森严的。喏,妹妹是亲眼得见的。就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若不从媳妇的温柔乡里得些甜头,景璨才不作那蚀本买卖。”他口中振振有词,流熏痛苦的泪被咽回喉头。 耳听谯楼鼓打三更,景璨长长的又一个哈欠敦促,“若是心不甘,情不愿,本王也不屑的去强人所难,受累不说,还要白白落这个乘人之危的罪名。罢了罢,表妹请回,本王去露华浓去寻牡丹姐姐、蔷薇妹妹去风流快活去了。” 说罢转身要走。 “慢!”流熏忍泪一声唤,那纤纤柔荑如今重似千钧,她一把扯落腰间的罗带,徐徐褪下浅杏色罗裙。四下里顿时静寂无声,流熏紧闭双眸,眼前一片暗淡,却似乎看到了景璨那直勾勾装痴做傻的目光垂涎三尺的看着他。是她看错了他?原来他也是个好色的登徒子,乘人之危的小人?可如今,不管他是什么货色,只要能救哥哥一命,她义无反顾。 景璨坐回画案,有意用靴跟一下下的踢叩桌腿,发出烦躁的声响。嘟嘟嘟…… 第三百零三章 羞辱 “可是妥了?”流熏问。 “表妹以为如何?”挑衅的话语,“一丝不挂,依着那姿势摆妥了,本王还要看看灵感有没有才可以呢。” 混蛋!流熏心头暗骂,双手紧紧握住酥胸上那红绫抹胸,冰凉的十指贴了肌肤,她的手在颤抖,她横横心,猛然一把扯下,一双玉兔浑圆的跳出,一阵凉意迎面,双颊却是滚烫如油煎。只是听不到他奚落戏谑的声音,只听到那枯燥的嘟嘟嘟的叩响桌腿的催促声。这畜生!流熏心头骂,无奈的定定神,更羞于睁眼去见他,只将腰间仅剩的那遮羞的罗裙退下,那石榴裙散落脚踝,露出她两条修长的玉腿,冰雕玉琢一般,暴露在风尘里。 流熏见他尚不知足,嘤嘤地落泪哀声问,“你,可是逞心如意了?” 仍没有回答,只听到滴滴答答的声响,似是景璨坐在台案上,那靴跟一声声匀促的叩着案脚,催她就范。 那屈辱悲愤终于如浪潮般再也难被心口阻拦,冲泻而出,流熏捂住脸哭骂,“你,你还如意吗?你到底要我如何?” 还是没有声息,那叩敲桌腿的声音格外清晰,此在催促她继续。流熏躁红了脸,徐徐伸手去支颐扶鬓,扭腰抬腿,不过那一瞬间,无尽的羞耻让她忍无可忍,她终于纵声大哭了睁眼骂,“畜生,你要做什么!” 眼睛睁开的瞬间,她惊愕了,眼前哪里还有了十二殿下景璨。桌案上人去桌空,只在桌角不知何时绑了一块木头,风掠过,叩响桌腿发出轻微匀促的声响,仿佛景璨在踢叩桌子敦促。流熏面颊一凉,赤红化作血色皆无的惨白,又被这畜生耍弄了! 惊羞之余,她急得去拾地上的衣裳遮羞,忽听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婆子的声音,“殿下房里的灯如何还亮着?” 小太监同心懒洋洋地应一声:“许是殿下走得急回宫去,还没来得及熄火。” “大夜里的,殿下匆匆入宫去做什么?”问话的似是巡夜的婆子。 “我们做奴才的哪里管得殿下这些事儿,婆婆若不信,自己进去查看就是。” 流熏大惊失色,此时的狼狈不堪,若被下人们闯入见到,定然是无脸存活了。她已来不及穿上衣衫,情急中,她一把抓起景璨榻上一用过的汤衣子就向身上裹了遮羞,却忽然“喵”的一声惊叫,汤衣里竟然蹿出一只黑猫,想是卧在汤衣下睡得正酣,被她一撩汤衣惊醒。流熏的心噗通乱跳,对了那猫轻轻嘘了一声。 “怎么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叫声?” “不是吧,同心可是只听到猫儿叫。” 话音已经近在门口,流熏焦急间急中生智嗖的一声弯腰闪躲去了画案下的帷帘内,一颗心在砰砰的跳。 淡淡的光影,她从缝隙向外看到了一双妇人的绣鞋,边踱步近前来一边诧异地问,“咦,分明听到了女人尖叫,那声音,仿佛像是……” 流熏的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头,就听同心漫不经心的奚落道,“嬷嬷老眼昏花,耳朵也聋的成了摆设了,殿下就是要睡女人,何必在谢阁老府讨骂?秦楼楚馆一掷千金,什么女人不贴上来?” “这是什么?女人的衣裙……”婆子一声惊问,“这裙子,看来眼熟,像是见那位小姐穿过。” 流熏的后背立时濡湿,一阵冰寒彻骨,惊得她高挑一颗心,仿佛窒息。她的衣衫都落在地上,更有那女儿家私密的亵衣抹胸。 “这裙衫吗?是咱们殿下为了作画,特向大小姐借来用的,刚才还让奴才披在身上扮那戏文《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小姐,”同心咿咿呀呀的唱了两句摆个身段亮出兰花指道,“谁想殿下嫌弃奴才的身姿丝毫没有崔莺莺的小蛮腰不盈一握,这画儿也画不下了,索性拂袖去露华浓去寻乐子去了。同心这才脱了这劳什子,可巧就听嬷嬷在院里喊人呢,只能扔这里了。” 流熏心头忽然一紧,心都寒沉去腹底,那美人出浴图,不知景璨画得如何?若被那嬷嬷看到那画上的她,不知…… 流熏惊急之余,忽见黑暗中,一双幽绿的眸子直勾勾望着她,如坟头的鬼火,她一惊定神,才看清是那只吓她的黑猫。她看着那婆子的绣鞋凑来画案旁,口中叨念,“十二皇子殿下可真是多才多艺,还要雅兴作画呢……” 流熏急中生智,一把抱起那黑猫,向帘子外那双脚扔去。 “喵~”一声惨叫,伴随嬷嬷的惊呼声,“哎呦娘呀!” 灯笼滚翻,霎时腾然火起,化为灰烬。 “您老小心了,若是不留神烧了殿下的画儿,再燎着了房子,您老有几个头去顶?” 婆子滚爬起来,有些胆怯,嘟哝一声,“如何养这么只不吉利的畜生?”才絮絮叨叨的吆喝门外的小丫鬟们挑个灯笼过来,不安的退下。 流熏的魂儿都被吓去一半,靠在画案里不敢出来,定定心,才要起身,忽然就听“嘭”的一声,一团东西隔着画案的幕帘塞踢了进来,慌得流熏向后闪闪身子,借了微弱的光亮定睛一看,正是她脱去的衣衫。定是同心知道她躲在画案下,有意送来给她。流熏一阵面红耳赤,草草在案子下穿妥衣衫才偷窥了四下无人起身出来,惊魂未定,她揩一把泪,起身忙看去画案上那幅美女出浴图,也不知景璨画得如何?她高悬的一颗心定睛去看那画,不由哭笑不得,那画上哪里是画的美人?是画了一只高抬了脚的黑猫,一爪搔耳,一爪支颐,扭个腰身,滑稽可笑。不过寥寥几笔,画得还颇是传神有趣。流熏一把卷了这幅画,忽然桌案上一个字条:“莫信身边人!”那“莫”字高飞的一捺,流熏眼前一亮,是他?果然是他!那蒙面恩公! 一番劫数后,心情略定,苦辣后反有些淡淡的甜蜜,也说不出为何。 他让自己莫信了他,不过是拿她打趣捉弄,自己竟然信以为真,妄自落了这些无辜的泪,受了一场地狱般的煎熬。流熏扶扶凌乱的鬓发,将那字条叠起,不过转念间,她忽觉得不祥,隐隐的,一个念头浮现心头,又摇摇头。“莫信身边人!”这身边人是指谁? 第三百零四章 马脚 入夜风寒,疏月一弯朦胧在风晕中,如一缕丝絮萦绕不散,笼罩三省斋旁的跨院。 吱扭扭一声,谢子骏的卧房门轻轻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而入。 那道影子谨慎地向外望望,将轩门轻轻反掩,蹑手蹑脚来到谢子骏榻前。 清冷的月光透过疏窗洒在子骏清癯的面颊上,更显惨白。整个人仿如玉雕一般冰冷苍白。 一只手轻轻在他面颊上迟疑的抚弄,纤长的食指便搁在谢子骏干涸的薄唇上,迟疑了片刻。 那人轻轻抬起谢子骏的头,轻车熟路般将几粒药丸塞去谢子骏的唇,用一个水葫芦凑去他唇边。只那瞬间,突的一下,黑暗的屋内忽然跳亮一支明烛,惊得那人倏然起身却是躲闪不及。 “姐姐好节省,黑灯瞎火的,还指望省那几个蜡烛钱吗?”流熏高擎烛台悠然而至,目光凝视那烛焰跳动的火光,衬托出一张俊脸洒上淡淡的胭脂色。她唇角挂了一丝嘲讽望着惊惶失措的方春旎。 方春旎手捂胸口长出一口气,责怪道,“熏儿,是你,吓死我了!” “姐姐可也吓到熏儿了。窸窸窣窣抹黑前来不点灯,若不是熏儿胆大,自当是闹鬼了。”流熏近前,方春旎自然的将手中的葫芦向袖笼中藏去。 “呀,姐姐喂哥哥吃的是什么?莫不是,那白熊丹如此快就寻来了?”流熏透出惊喜的凑上前就要去抢她袖笼里的葫芦。 方春旎一把拦住她,见是纸里包不住火,才定定神轻声道,“真是个鬼东西,瞒不过你的眼。别胡闹,难不成我还会害俊表兄么?” “为什么?”流熏凝视她的眸光,渐渐沉下面颊认真地问。 “什么?”方春旎露出惶惑的神色,窘然一笑反问。但她打量流熏那双锐利逼人锋芒毕露的眸光,不觉垂下头沉吟,“你信我的医术,可府里人多嘴杂,未必能信的。也是怕外祖母不依,才出此下策。春旎想试试这药丸,自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聊胜于无。”方春旎哀婉道,轻轻扶起谢子骏昏沉沉的身子,就继续灌药,坦然说,“熏儿,来帮我一把。” 流熏惨然一笑,点头道,“哦?既然不是白熊丹,那定然是比民间那灌尿刮骨的古怪方子更灵的仙丹吧?既然如此,莫不如熏儿拿去给太医一验看就知,也免得让姐姐担惊受怕,深夜做贼一般的。”流熏做出一副要出去喊人的样子,被方春旎慌得一把拉住,“熏儿!” “哦?姐姐还有什么要叮嘱熏儿的?”流熏故作懵懂地问。 方春旎颤抖了唇,她绝顶聪明,但棋逢对手,也无须遮掩。 “我一时没有更好的法子救俊哥,又不忍他日后还遭此荼毒,才出此下策。昨儿还是听丫鬟们嚼舌时说起,大舅母在大舅舅耳边吹风,说是俊表兄如今在外有皇上撑腰,在内有老太爷老祖宗做主,眼里就更没大舅父这个父亲。怕是只为了皇上求情就轻描淡写的责骂几下就饶过了大表兄,日后府里更无人肯听命于大老爷了。于是大舅父就赌气说要让俊表兄好看,以儆效尤,以正谢府家规。”方春旎哀哀道,“你这火爆性子,若说与你听,不知又生出什么枝节来……我赶回来劝俊表兄不要入府来自取其辱,可他偏偏不肯听。奈何……” “所以姐姐不惜拿哥哥的性命来做赌注,让哥哥命在旦夕,让爹爹追悔莫及吗?为什么?”流熏厉声质问。 “为了让暗地里害俊哥哥的豺狼褪去披着的羊皮和伪善的假面,为了让外祖父能许了俊哥哥分房出府另立门户。”方春旎怅然道。 流熏恍然大悟,不由长叹一口气,“姐姐是想让众人得知哥哥受继母虐待殆死,祖父只得为哥哥在府外另谋生路?”前些时候听方春旎提起这计策,她还自当方春旎痴人说梦,如今是她小觑了旎姐姐。 “我是听人说,皇上身边正缺个候补的章京,替军机处起草誊写诏书奏章的,要个字写得好的,才华横溢的。更须尽心尽力昼夜值守在军机处……如此的才子,定要在翰林院挑选。许多人跃跃欲试,但皇上开口让外祖父保举一名。我是想……” 方春旎揉揉衣襟透出迟疑,她抬眼再看流熏满眼是泪,“其实我本想将大舅母暗吹枕边风陷害俊表兄的事儿伺机告诉外祖父和外祖母,可又怕他们反怪春旎多事,于事无补,救不了俊表兄。如何才能让祖父痛下决心许了俊表兄离开谢府……我就想起这法子。” “那两名行刑的家丁是姐姐收买的?可哥哥受此羞辱苦不堪言,姐姐竟然拿哥哥的性命玩笑?”流熏质问。 “熏儿,你是知道你哥哥的,他迂腐的性子颇像大舅父,定然不肯轻易离府的。”方春旎焦急分辩道,“那两名家丁是我收买的不假,可这羞辱却是拜大舅父和舅母所赐。至于俊表兄,我岂能忍心拿他性命玩笑?给他吃下的是迷魂草,就是昔日麻沸散配了几味西域的烈性药材,却不会伤身子。吃过后人会额头高热不退,四肢却冰凉,看似热毒之症一般。” “可哥哥身上的伤……” “那不过是抹了些蓖麻天夏研磨的水儿,看似伤处皮肉莹亮,其实是那不过是障眼法。倒是那两名行刑的家丁,是我买通他们行刑时藤条高举轻落不得伤了大公子皮肉……” 流熏倒吸一口冷气声音透出几分惊骇,“所以,姐姐竟然将他们事后灭口?太可怕了!” 方春旎打量她,恰一阵夜风吹开轩窗,输啦啦一声,吓得流熏猛然回头去看。 方春旎惨然呵呵一笑,摇头道,“你便如此想我是那种不择手段的小人?那两名家丁,已经拿了钱财,出了京城,隐姓埋名脱了奴籍去谋生了。” “不是,死了吗?”流熏惊骇,不解地问。 “服了药,暂时没了气息,这点小把戏不过是雕虫小技。”方春旎眉目间透出几分得意。 流熏恍悟。 思前想后,春旎胆大妄为,但毕竟还是为了哥哥。 “你是如何察觉的?”春旎问。 “姐姐演戏道行不深,求十二殿下来的做作,而且十二殿下刁难流熏……姐姐竟然舍弃流熏转身走了,可还是我的旎姐姐?”流熏苦笑摇头,“流熏转念一想,此事定有蹊跷。只是姐姐这步棋好高,真是妙不可言。阖府上下都被姐姐玩弄于鼓掌间,流熏都险些被骗。” 第三百零五章 心异 流熏沉吟片刻幽幽地打量方春旎,不觉哑然失笑,她眉梢微挑,透出几分含酸道,“姐姐果然用心良苦,一心一意都为了哥哥,如此犯险。” 二人目光对峙,方春旎却不由躲闪开流熏的眸光,侧头自嘲的一笑,“不得已而为之。我本是想,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戏总是要收场,只有打了十二皇子盗来灵药个幌子才能让外祖父和满府人深信不疑。” “一石二鸟,果然高明。继母和封家有口难辩,哥哥一定会心灰意冷答应离开谢府。否则,哥哥不会答应离开谢府分门立户,若是哥哥在谢府房檐下任长辈左右一日,旎姐姐同哥哥的婚事随着哥哥的仕途飞黄,就更是难上加难。除非……哥哥既然能忍这么大的羞辱也要回谢府来认祖归宗,心里就坚守着一份对家族的责任。除非,有什么事儿让他一回谢府想起就生不如死,让他颜面扫地无处存身……” 方春旎的面色时青时白,窘然一笑掩饰,“熏儿你说些什么,越来越糊涂了。” 流熏凑去哥哥病榻前坐下,轻轻为哥哥擦去唇边的药汁,“姐姐说,听小丫鬟嚼舌说起继母封氏挑唆父亲责打哥哥,可流熏怎么听说,四婶婶昨儿可也似牢骚了哥哥什么话,惹得爹爹勃然大怒,要痛打哥哥。又是谁放的话给四婶婶,如今四婶婶还能对谁言听计从?为了哥哥好,怕姐姐心里也另有打算吧?这苦肉计可真令人佩服。三国时周公瑾同黄盖试一出苦肉计,那是愿打愿挨,姐姐可是借了哥哥的皮肉和颜面,成全了自己的好事了。” “熏儿!”方春旎气恼地喝一声,她怔怔地凝视流熏,眸光里的愤怒渐渐模糊,化作泪水如断线珍珠滚落,凄然地啜泣,她抿咬了唇道,“是,我是有私心,可你何尝不是?为了赌一时之气,为了报仇雪恨,你不惜让你哥哥躺在刀尖上,任人宰割。便是今儿我不火上浇油,谁保你哥哥他就日后在府里安枕无忧?难道当年合欢通奸一事也是我设计诬的你哥哥?难道当年那本不堪入目的春宫图册也是我放去你哥哥书房?可你,你分明知道俊表兄性子谦和柔顺,你可想过他日后如何在谢府存活?封氏舅母奈何你得你,日后只能来拿俊表兄扎筏子寻仇。便是那官儿,我看他都不必去做的,爬得高,死得快,封家和怡贵妃岂能容了他?谁还能保他?反不如做个五湖散人,还留条性命清白。” 流熏满腔气恼,才要开口,却不想再去驳斥她。春旎不过是个小女子,那个年纪,毕竟有些小心思,而她却是重生一世。春旎姐姐是真心对哥哥好,这是无从质疑的。如今,她在府里的最大盟友就是春旎姐姐这医仙,若是她们在内讧,怕是日后复仇的大计更是渺茫。 二人沉默片刻,流熏问:“你待如何收场?” “十二殿下定会不辱使命,春旎会看相,十二殿下绝非凡人。那一枚药丸对他来说举手之劳。只不过,我也不想暴殄天物,伺机归还了就是。明儿一早,表兄服药醒来,府里上下定然喜出望外,更无人去追究此事。表兄有今日之辱,定然心灰意冷,熏儿,还要你设法去点给祖父,那军机亟需一行走的章京的事儿……” 流熏此刻心里百感交集,不知是她糊涂,还是旎姐姐太过决绝。 昔日那纤柔温驯的旎姐姐,难道是自己太不懂她? 流熏起身道,“那哥哥就拜托姐姐了,流熏去看看十二殿下是否回府了。” 流熏离去,却不想回房,就在三省斋外的竹林徘徊。沙沙的竹叶声,婆娑的疏影,她踩了一地清冷的月色,徘徊月下。不知为何,她却记起了远方的他。若是珏表兄此刻在府里,是否会为她指条明路?是否会替他救哥哥呢? 她不由从怀里摸出那精致的小盒,打开来看她这些日子不舍离身的那对儿红豆小人,也不知他人在边关何方,也不知是否同来望一弯弦月?更不知他能否早日归来。 嘚嘚嘚嘚一阵脚步声,透出些凌乱,大夜里有人来?流熏一惊,循声望去,见一个身影疾步向三省斋去。 “站住!”流熏断喝一声,那小厮疾步要跑。 “笑儿,哪里去?”流熏气恼的一声喝,那人立住脚,徐徐的回身,堆砌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挪步凑来,“是大小姐呀,怎么,还没安歇?”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流熏沉脸问,“见了我还跑?” 笑儿搔搔头,跺脚叹气,“怎么怪奴才呢,都怪世子爷!” “世子,他,他如何了?”流熏惊问。 笑儿眨眨眼,透出几分为难,“才大夜里世子爷托人来捎十万火急的信儿,说他犯了个事儿,忘记了一紧要的公函夹在三省斋书房的一本书册里,怕王爷责罚,吩咐奴才立刻去办,取了送去热河营。奴才怕惊动了谢府上下,这才偷偷入夜潜入,谁想,还是被大姑娘你撞见了。求姑娘手下开恩,郡主千岁,大慈大悲,就替奴才遮掩一二吧,奴才受责是小,世子爷若被王爷怪罪,那可是九死一生呢。”笑儿故弄玄虚一脸认真。流熏被他那副滑稽的模样惹得气笑不得,只得问一句,“可还有什么消息?” “消息?”笑儿挠挠头道,“没了,暂且没了。啊,奴才这记性!”笑儿抽打自己的脸颊跺脚道,“世子爷有个物事要转交给大小姐,可是大夜里的,奴才没随身带来,改明日吧。” “什么东西?”流熏心头一阵欢喜,又含了几分羞涩问,“可看到了?” 笑儿摇摇头,“封得严实,奴才不敢拆呀,明儿一早就送来。” “走,我陪你去寻了东西。”流熏自告奋勇要引笑儿去三省斋,笑儿慌得摇头道,“大小姐,请回吧,人多眼杂,不如笑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 说罢一笑溜走。 这鬼东西!流熏暗骂,心头的怒意顿然散得无影无踪,反透出几分舒坦。 她转身回房,急忙去取案头早已准备的一对儿双鱼结子,想交给笑儿转呈景珏,睹物思人,她心头一阵惬意。急急匆匆的取了东西转去三省斋寻笑儿,丫鬟丹姝却不放心执意要跟随她同去。 第三百零六章 魅影 因怕被人撞见,主仆二人小心轻步,只提一只绛纱灯趁了晦暗不明的灯影一路向前。 “阿嚏!”丹姝掩口打个喷嚏,揉揉鼻子跺跺脚感叹,“还真冷呢,小姐定然不觉得,那心里燃着一团火呢。”说罢咯咯的笑起来。 流熏羞恼的要伸手去搔她的痒,却又忽然长嘘一声,四下看看,主仆二人不由相视一笑。 “小姐,世子爷怕赵王爷怕得像避猫的鼠儿一般,不知日后娶了媳妇,是否也如此惧内呢?”丹姝取笑着。 “啐!赵王姑爹昔日也惧怕皇上这如父的兄长如避猫鼠一般,也不见他惧内,反是大姑母处处要依从赵王姑爹呢。赵王姑爹还逊了大姑母几岁。”流熏佯怒着冷个脸认真道。丹姝非但不惧,反更是笑了,勾个手指刮脸臊她,“羞羞,这就替小女婿处处说话了。”说罢转身就跑,那手里挑的绛纱灯一晃就没了影,留去流熏脚下一片黑暗。 “哎呀,你个烂舌根的小蹄子!”流熏气恼的去追她,才追出两步,忽然丹姝惊叫一声,“啊!”那绛纱灯噗的一声坠地撩起好大一团火,吓得流熏也愣在那里。 “是谁?”一个声音厉声质问,“深更半夜,不知府里的规矩吗?丹姝……怎么是你?” “旎姑娘,旎姑娘万福,丹姝是陪……” “熏儿,”方春旎满脸惊讶的提高了手中的绣球灯照照前面的来人,那刺眼的光反晃得流熏一阵目眩。 “旎姐姐,你如何来了?”流熏问。 春旎更是诧异,“莫不是疯傻了?不是你吩咐婆子邀我去碧照阁有要紧事儿相商吗?” “婆子?”流熏更是纳罕,摇摇头道,“我几时寻过姐姐?” “那你这是去哪里?”方春旎谨慎地问。 流熏面色微赤,迟疑片刻道,“去三省斋看望哥哥呀。” 陡然间,流熏心头一颤,调虎离山?她暗呼一声,“不妙!速去三省斋!” 流熏提个裙襟拔脚就跑,也不顾了身后的二人,更是顶了惨淡的月色一路疾奔。 流熏不顾一切的闯进哥哥的小院,惊起了守夜的婆子和小厮,一个个闻声急急的奔出。 阔步进了谢子骏的卧房,沈孤桐却一副憔悴的模样揉了困倦的眼走来,“师妹,大夜里的,这是怎么了?” “你,沈师兄,如何在这里?”流熏冷冷的问,心头一急,忙奔去了谢子骏身边去查看,方春旎早已迫不及待的奔去床边,为谢子骏搭脉。 “我来陪陪子骏师弟,前半夜在应付师父交代的文章,才忙妥就赶来,想陪子骏半夜。”沈孤桐打个哈欠,困顿的模样,仿佛是流熏姐妹扰了他清梦。 流熏一颗砰砰狂悸的心仍无法平静,她凝视沈孤桐,沈孤桐的强自镇静,但眸底里掩饰不住一抹张惶。 “怎么,你们是怎么当差的?沈公子到了,你们睡得如死狗浑然不知,连端茶递水都懒了去?”流熏训斥着,仆人们垂头喏喏称是。 流熏再看方春旎,方春旎长松一口气对她点点头,莫不是她错怪了沈孤桐?可是,此事蹊跷。 沈孤桐一笑,唇角一歪,透出几分邪魅,“师妹同子骏真是手足情深。那,师妹若照顾俊师弟,孤桐告退了。”沈孤桐翩然而去,襟带飘飘在夜色里离去。 方春旎打发左右退下,才摊开手心递给流熏一枚琥珀色的如绿豆大小的药粒。 “什么?”流熏问。 “五彩蛛涎毒。”方春旎的手在颤抖,“熏儿,亏得你机警,若是晚一步……” 流熏惊得樱唇微颤,她望着方春旎白皙的手掌心捧的那枚毒药,心有余悸,方春旎眸光里满是痛心,哽咽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谢府这潭水有多深,春旎无法预料,只是不忍俊表兄日日活在如此的刀口浪尖里。” 流熏伸手来拿这枚要,方春旎撤手道,“莫碰,有剧毒,服用此药之人,三日后毒性才会发作,周身溃烂而亡。这药,是滇南民间的邪药。我在俊表兄枕边拾得,怕是你急匆匆闯来,沈孤桐不及下手,慌乱间掉落的。熏儿,咱们不妨放回原处,他一定回来寻了灭迹。”方春旎提醒,小心的放了那丹药回枕边,又去院内吩咐婆子寻些女儿红酒来给她浸手除毒。 方春旎离去,流熏只觉得暗处无数冷飕飕的刀剑偷偷指向她,不知何时就向她射来。 坐在哥哥榻边心神不宁,她不禁后悔自己对旎姐姐太过苛责。春旎医术高明,若非她在哥哥身边处处保护,不知哥哥还要遭遇什么不测?她一心只有哥哥,所以不忍哥哥受尽煎熬颠簸,宁可守了哥哥过清淡平安的岁月。谢府,果然值得她兄妹付出如此之多吗?流熏惆怅不已,打量着哥哥沉睡时清俊的面颊兀自怔神,就听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师妹,不歇息去吗?”沈孤桐问,“我才来时,见方师妹回房去了。” 流熏惊得敛了神,抬头打量沈孤桐,一笑自嘲道,“怕哥哥醒来不见个亲人,害怕。就在这儿打个盹儿罢了。” “才过来时,门口落了一只小豆贴阿福,看来有趣,似乎见方师妹把弄过,可是她不小心落的?女孩子的随身之物,孤桐又不便去捡拾。”沈孤桐提醒说。 豆人?流熏一惊,可不是旎姐姐走得急,从怀里落下东西。她起身就要出门,忽然忌惮沈孤桐不能独自在哥哥房里,就对外面喊,“来人!” 沈孤桐道,“我的一本书忘记拿了,师妹不必麻烦,不如,我去让婆子们拾起来给方姑娘送去就是。” 说罢一揖告退。 流熏心想,莫不是被旎姐姐料对了?沈孤桐心头有鬼?见沈孤桐走远,她坐回哥哥榻边,忽然眼前一惊,仔细翻了枕头去看,那放在哥哥枕边的一枚琥珀色药丸不见了。不过转眼的功夫,那药丸……那寒意从后背渗入,丝丝透骨,直扎去心头。沈孤桐果然手段了得,不动声色就取走了那赃证。若是她晚来一步,怕是哥哥就要死于非命。 第三百零七章 引蛇出洞1 是她大意了,哥哥金榜夺魁高中榜首,抢了沈孤桐的风光。在谢府,有谢子骏这嫡子长孙,如何也没有他沈孤桐一外客的身份地位;如今,就是十公主也对谢子骏有意,若没了谢子骏,进,他可以攀龙附凤的做上驸马,飞黄腾达;退,他至少可以在谢府门庭冷落时入赘谢府当个长孙女婿,谢府娇客,日后前途无量。更何况,若是谢子骏一死,封氏一族难逃干系,谢阁老岂能忍心让他这谢府得意门徒去娶封氏的女儿那残花败柳的谢展颜? 流熏一阵阵冷笑,千百次的交锋,劫后余生,痛定思痛,她不能再姑息养奸的手软。 “旎姑娘可在房里?”外面传来婆子的声音。 流熏起身,见是公孙嬷嬷进来,忙笑盈盈的迎上去道,“嬷嬷如何来了?旎姐姐回房去了。” “老太太不放心大公子的病,一夜未合眼,打发老奴来看看,顺便向旎姑娘讨一贴药膏。老太太的脖颈大椎穴入了寒气,怕是要着凉。”公孙嬷嬷来到谢子骏榻边看看,轻声说,“老太太说,明儿一早,她就入宫去求太后赐药,天大的罪过老太太一人担了,只要能救俊哥儿一命。”公孙嬷嬷话音惨然。 流熏知道公孙嬷嬷自幼随了老祖宗,对老祖宗是忠心耿耿,最受信任。 流熏寻思片刻宽解道,“哥哥吉人自有天相,幼时算命的都说哥哥是大富大贵长命之相。”她忽然想起一装事儿问,“嬷嬷,听说老祖宗房里缺一名丫鬟伺候鸟儿的,可是物色到人选?” 公孙嬷嬷似觉有些诧异,笑了问,“大小姐如何提起此事了?老祖宗房里伺候鸟儿的丫鬟環儿上个月配人了,正有个缺儿,大太太还荐了两名丫鬟,可老祖宗不是嫌弃太过毛躁,就是嫌弃同那鸟儿无缘。至今不定呢。怎么,大小姐有人要荐?” 流熏淡然一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嬷嬷看四婶婶房里的如意可还稳妥?那丫头伶俐手脚也麻利,干干净净的,倒是可人。” 公孙嬷嬷想想,似记起来说,“就是那日,道出大公子伤势的那个,她父亲昔日在刑部大牢断了腿的丫头?” 流熏点点头说,“是她是她,嬷嬷看可还要得?” “人倒是机灵,模样也似是个多福的,就是……可是四太太要打发她的?”公孙嬷嬷犯了迟疑。若是好人,四夫人的性子,还不留在了自己房里? 流熏看看四下无人轻声道:“四婶婶尚且不知呢,是沈师兄托流熏代为周旋的。这如意昔日是沈师兄荐来府里的,说是一个同年的族亲。入谢府之初,只有四婶婶房里的缺儿还体面入眼,流熏就替她谋了。可是四婶婶的性子,嬷嬷是深知的,昨儿沈师兄又托我代为周旋,听闻老夫人房里的缺儿是大好的,不知嬷嬷是否能帮照拂?” 公孙嬷嬷恍悟道,“原来是沈公子的旧相识呀?难怪!” 次日清晨,府里一片欢腾,丫鬟们叽叽喳喳追逐着跑去老夫人房里报喜:“老祖宗,老祖宗,大喜事,大公子醒来了,烧也褪了,整个人精神呢。” 老夫人闻听惊喜不已,拄着拐杖就向前奔,一不留神一个踉跄,慌得丫鬟婆子们连忙去搀扶,七手八脚的直搀去谢子骏房里。 十二皇子景璨在众人眼前穿来绕去,一会儿凑去谢子骏面前仔细看看,啧啧叹道,“果然是灵药,果然灵验!” 流熏狠狠瞪他一眼,他才一笑朗声对众人道,“不过是本王看子骏这情形像是撞了邪,请来一方挂在长运门驱鬼辟邪的桃木古剑来震慑,一早,子骏就痊愈了。不然,没伤皮肉的,如何就不省人事了?什么刑部酷刑,都是鬼话连篇!” 他说罢笑了对流熏挤挤眼,众人只顾为谢子骏起死回生而惊喜不已,哪里还管什么其他? 倒是谢中堂沉吟片刻,打量景璨和流熏互换眼色的诡异,便是心知肚明。 谢中堂对流熏沉了脸吩咐一声:“随我来!” 流熏唯唯诺诺的随了父亲出了屏风绕去廊子下,还不等父亲开口,流熏忙低声道:“爹爹,熏儿斗胆,只是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爹爹何苦计较追究?十二殿下同哥哥情深意重,那药……一时半晌的也无人察觉,过几日风声过去,设个把戏就草草了事了。”她一副讪讪的模样,倒是不依不饶地提醒一句,“若是爹爹日后再对哥哥不依不饶,怕熏儿也回天无术了。” 谢祖恒打量这个狡黠的丫头,满脸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药偷来了,服了,若此刻再作追究,可是灭门之祸。 “爹爹莫急,祖父祖母那边,定不会追究,如此两全其美,就是母亲那边也好面对老祖宗了,省得府内议论纷纷。” 如今更无良策,只得如此息事宁人。 谢子骏大病初愈,面色惨白乏力,虚弱的目光扫视四周,却满是迷茫了苦痛。平日那总是人前显现的略显青涩的笑容已是不见,只透出些异乎年龄的沉稳冷肃,守礼的应对众人。流熏看得心头酸楚,凑过去问:“哥哥,可还觉得难过?若是难过,不要强忍了。” 谢子骏摇头一笑,见了父亲,挣扎了要起身拜见,被老夫人一把抱在怀里,“痴儿,都伤成这般田地,险些没了命,何必再拘虚礼?” 景璨蹿来跳去对流熏说,“师妹应了我去画的那美人图还没收笔,走,咱们继续去画!”羞得流熏腾然面赤,甩开他的手,轻轻啐了一声。 “子骏哪里用你陪?听闻子骏病卧孤馆寒窗,馨儿那丫头吵闹了要随我来探望。本王好不容易甩开这尾巴,想是她自己也要寻来照顾子骏师弟。”景璨得意道。 人群后,流熏不由看到了沈孤桐,他静静立在一旁,一双手紧握交叠,似是心存不甘。 恰是谢展颜同谢舞雩携手进来,谢展颜一进门就捂住鼻子叫嚷,“好苦的药气,熏昏头了!”说罢就向后退,冷不防撞去沈孤桐身上,眼前一亮,笑靥绽放的屈膝道一句,“沈师兄万福!如何不用上朝去吗?” 第三百零八章 引蛇出洞2 沈孤桐回避她的眸光,尴尬的不知如何应对,掩饰不住眸光里的鄙夷厌恶。 封氏凑过来关切地问,“听闻,寻来什么桃木剑,驱邪了?” 眸光深深地在沈孤桐面颊上挖了一下,沈孤桐垂首躬身,静肃一旁,直到封氏走过,他才无声无息的在众人身后退出。 四夫人慕容思慧赶来,送来新煲的养气汤,嘘寒问暖一番。 封氏道:“吩咐丫鬟送来也就罢了,你是长辈,何必折了他的寿?派个丫鬟送来就是。那如意去哪里了?” 慕容思慧嘴角一撇笑笑道,“飞去攀高枝儿了呗,我这庙小,哪里容下她的心大。如今的丫鬟,你如何待她好,她们心里都不感恩戴德的。” 一句话倒令封氏猜疑,出事后,她措手不及被人咬了一口,她自当是流熏这丫头鬼灵,故意苦肉计嫁祸与她。可是,谢子骏命在旦夕,流熏哭得欲生欲死,又不像。她能去彻查的可疑痕迹就是那突然冒出来咬出刑部的小丫鬟如意,更有那行刑的两名家仆。可惜家仆暴毙,夜里她将此事透信给哥哥去查,竟然发现这二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更有那如意,哪里有什么落在刑部断腿的爹爹?封氏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去捉了如意讯问,奈何投鼠忌器,不想如意又要攀附老夫人的高枝儿去。此事蹊跷了! 封氏正要多问,却见小丫鬟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向内望。 她不动声色的退去门口,小丫鬟说,“大舅奶奶向夫人讨件鞋样子,说是夫人应了几日还没送去呢。”封氏拍拍头懊恼道,“看我,昨儿大公子一伤,急得我反忘记这宗事儿了。” 她四下看看,恰见了门口立着同丫鬟们说笑的丫鬟如意,对她招招手说,“你过来,跑个腿去我房里,向宝相取了床头隔柜上放的鞋样子,去门外给封家来等候取鞋样的婆子。” 又笑了对四夫人慕容思慧说,“慧儿,就借用你的丫鬟跑腿了。” “姐姐自管用,若过两日,怕是想用就僭越了。”慕容思慧奚落的望一眼如意,毫不掩饰对她另择高枝的不满。 如意倒也乖巧,应了差事就一溜小跑的去封氏房里取鞋样。 出了门从流熏和方春旎身边过,她担忧地望一眼方春旎,方春旎对她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如意机敏的离去。 如意取过了鞋样子,毫不耽搁的向后园去,还有几分迟疑地问宝相,“舅爷府的嬷嬷如意不认识,姐姐可否陪如意一道去?” 宝相翻个白眼瞟她冷冷道,“没见我这忙得四蹄翻飞的,哪里有那福气跑腿喂鸟攀高枝儿呢。” 如意面颊一赤,佯作不懂,转身离去。 后园门大敞,门口停了一辆油壁车,如意立在门口四下看看,迎了那车夫上前问,“大哥可是谢府的?” 那车夫翻了眼瞄她一下,对车内努努嘴,继续枕臂打鼾。 如意试探的轻轻挑开车帘,才不过伸手过去,忽然一只大手用力钳住她手腕,不等她惊呼出声,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如拎起一条咬钩的鱼儿,将她拖进车内,那车在一声“驾!”的吆喝和马鞭声中扬尘而去。 昏暗的光线中,流熏看到金嬷嬷冷冷的目光,幽森如鬼。一旁一名大汉擒住她的腕子松开她的手,将她扔去一旁。 “金,嬷嬷,嬷嬷,这是……”如意惊慌失措。 金嬷嬷对大汉望一眼道,“不见棺材不掉泪,若不吃些甜头,她怕没有记性。” 大汉一脸油光,狞笑了上前,几把撕扯如意的春衫,惊得如意凄声惨叫,紧紧捂住胸前蜷缩去角落里。 “你哪里又多了个断腿在刑部的死鬼爹?”金嬷嬷幽幽地问,凑近如意,手中一根灼目的金针,狠狠扎向如意身上的柔弱,疼得如意哭喊躲避,“嬷嬷,嬷嬷饶了如意,如意,不是……” “说,谁指使你去说那番鬼话陷害大太太的?”金嬷嬷问。 如意频频摇头,落泪不已。 “不说?好呀。”金嬷嬷递大汉一个眼色,大汉冷个脸上前,扯过挣扎哭喊的如意,撕拉一把扯下她的洒花丁香罗裙,惊得如意嘶声哭喊挣扎着爬去抱住金嬷嬷的腿,“嬷嬷,嬷嬷如何惩罚如意都使得,只是如意的身子,是留给哥哥的……” “哥哥,你哥哥是谁?”金嬷嬷逼问。 如意满眼惶然,慌忙摇头,金嬷嬷狞笑了凑近她说,“那也好,你是知道刑部不是吃素食的,没有查不出的案子,不然就不会能寻到你。若是你们兄妹放去刑部大牢,那什么‘豆腐渣’‘滚钉板’都是小鲜菜。若是不留心,掉个什么蝎子、蜈蚣到你那情哥哥的……” 如意惊得脸色惨白,频频摇头,她绝望的哭求,“嬷嬷,嬷嬷,求嬷嬷开恩,是,是……” “是谁?”金嬷嬷扬高声音。 “是,是沈公子,沈公子拿了如意同表兄在后花园铜亭里相好的事儿要挟,逼如意这么说,还许了如意去伺候老夫人,日后待他娶了公主,就带如意去驸马府去,成全了如意和表兄的姻缘。如意是被逼无奈呀。”如意哭诉,瘫软做一团,惊恐的目光躲避那面相凶狠的大汉。 “是沈孤桐,呵呵,呵呵,果然是养不熟的狼。他的话你也信?”金嬷嬷狠狠踢了如意一脚。 如意哭哭啼啼道,“嬷嬷,即便如意不从,沈公子还能寻旁人去说这番谎话。如意也是身不由己。况且,沈公子他在民乱中救了公主性命,公主要以身相许招他做驸马,府里丫鬟们都传遍了。” 金嬷嬷气得脸色一阵铁青,口中狠狠道,“那也看他可否有那福分。” ----------- 流熏出了哥哥的卧房,同春旎一前一后穿行在姹紫嫣红的小园。落英成阵,风光旖旎,一派生机。 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悲鸣惨叫,那声音听得人胆战心寒,她循声望去,恰听到一阵孩童的惊叫。 “打它,打它,戳那里!” “吱吱,吱吱~” “哎呦,五爷,积德行善吧,这是四夫人养来祈福生小少爷的猴子。” “五爷看这畜生碍眼,”小五的声音蛮横霸道。 第三百零九章 毁容 严哥儿哭哭啼啼的声音哀哀的求告,“五哥哥,这猴子太可怜了。不要再折磨它了!” “五弟?”方春旎疾步上前,惊得脸色惨白,她厉声制止,“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这小猴子可是惹到你们了?” 眼前的情景令流熏目瞪口呆。秋千索旁横斜的栏杆上,用铁链吊了一只猕猴的腿,那猕猴呲牙咧嘴目光绝望的踢蹬着腿挥舞小爪在徒劳的挣扎。它几次要缘了锁链向上挣脱起身攀爬逃窜,无奈脖子上套着铁链,脚上也被铁链缠绕,稍要挣扎,就被小五手里那根长长的竹竿狠狠地戳打戏弄,旋即那猴子身子坠落半空中,高悬起的一条腿在空中打旋,那猴子徒劳的挣扎,嘶嘶的惨叫,笑得小五眉飞色舞的拍手喊好,还不忘让身边的小厮们也用长短不一的竹竿去戳打戏耍着悬在半空转个身子无助的猴子身上柔弱的地方。猴子羞愤交加,呲牙咧嘴发出嘶嘶的怒声,瞪大小圆眼滴溜溜的望着欺辱它的坏小子们。 小五正玩得兴高采烈,都不屑正眼去搭理训斥阻拦他们的方春旎,倒是瞟到流熏来了,不觉一怔,旋即揉揉鼻子低声嘟哝,“一只畜生罢了,爷看它不顺眼,大不了买十只来赔。” 方春旎一把扯过吓得哭着揉眼的弟弟严哥儿在身后,为难地望一眼流熏解释说,“这猴子,是四舅母寻来祈福求子的。四舅母听算命的道士说,她属马,名里就缺猴儿,特地寻来个‘子午猴’来祈福生子,若是伤了这猴子……” “鸡不下蛋还弄个猢狲来做戏吗?嘻嘻,小爷就不信了!”小五一挥手做个手势,一旁狗仗人势的小厮高高的应一声“爷看好吧!”一盆冷水泼向那只可怜的猴子,猴子挣扎着,嘶嘶的声音透出愤怒。 忽听一阵脚步声,喧嚣的声音,有人高叫着:“来了来了!” 他名小厮用竹竿挑了一挂长长的落地千丈红鞭炮兴高采烈的奔来欢喜道,“五爷,弄来了,爆竹,” “快,点上,炸来着猢狲的屁股!”小五欢快道,胖胖的脸上透出幸灾乐祸的笑。倒是小六吓得捂住耳朵,“五哥,不会血溅到咱们脸上吧?脏死了!” 眼前情形触目惊心,流熏大喊一声:“住手!”小五看她一眼,依旧去鼓弄那鞭炮。 流熏深咽一口气,这小五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膏粱,不学无术罢了,还心地没了那丝孩童应有的天真纯良。 方春旎就要上前,流熏拦住她故意高声,“姐姐不必管了,让他去胡闹去。那爆竹一响,必定惊动老太爷和爹爹,可就有趣了。今儿大老爷在府里,昨儿打大公子不过瘾,今儿正手心痒痒。搞不好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犯事儿的吊上杆子去换了这猴子呢。” 说罢拉住春旎说,“姐姐,咱们走!” 春旎不忍心地望着那只猕猴,却被流熏一把拉住,又抚弄严哥儿的脑袋说,“走,严哥儿乖,莫被殃及池鱼了,你大舅父今儿气不平呢。” 姐妹几人一走,小五顿时泄气,没了兴致,他手中竹竿一扔说,“走,去静璧湖去捞鱼去!”几个顽童一溜烟的跑远。 方春旎叮嘱仆人们快快放下那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猕猴。婆子们愁眉不展地摇头道,“真是作孽,作孽呀。”叹气连连,无人能奈何这无法无天的五公子。 这也是四婶婶求子心切,竟然连养猴子的法子都寻出来了。 方春旎皱皱眉道,“如今四舅母自顾不暇,更难得去修理五表弟了,如此下去,这顽劣的弟弟们更是无法无天了。” “四婶婶自顾不暇?”流熏诧异地问,忽然她恍然大悟,惊喜的眸光放亮,“四婶婶,她有了?” 方春旎看看左右,丫鬟们知趣的退下,她才嫣然一笑,低声神秘道,“怀上了,脉象上看,该是十拿九稳的。”眸光里透出几分稳操胜券的得意。 “啊,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流熏揉搓了手指欢喜不已,“姐姐果然是女华佗!”话音出口,却被方春旎一个眼神止住了话音。 “不要声张,还是谨慎为好,待那胎再稳稳吧。四舅母为人太过张扬,她得知此事已是喜出望外。可是一想到小五,你也看到小五那模样,如今人已过继了到四舅母名下,那就是四房的长子……四舅母若再生个儿子,也要屈居在小五之下,岂不是委屈?更有,我才见小五气哼哼的欺负猴子,就知道他心里也不自在。不要看他不喜欢四舅母,可毕竟他如今是四房的长子。这孩子还没生下来,他兄弟就如此。若是生了下来,还不天翻地覆?”方春旎无奈道。 流熏这才担忧,想是当年只为了让四房有继,堵住众人的嘴,才让四婶婶过继了小五过来四房,也算对封氏一记重击。可谁想方春旎果然妙手回春,这么快就让四婶婶慕容思慧珠胎暗结,可是喜忧参半了。 “如今这小五可是成了烫手山芋,扔不出去又留不得。若说把小五退回大房吧,没个由头;留在身边,又得防贼似的,怕他再对幼弟不利……”方春旎叹气不已,二人絮絮着一路向前去。 流熏心想,如今慕容思慧有了自己的骨肉,了却了一桩心思,更改变了谢家内宅的格局。 如此,封氏便再难一手遮天。 “大夫人该不会借此机会,把小五讨要回大房去吧?”流熏暗自嘟念。 才走出没几步,忽听身后远远的传来一阵凄厉刺耳的尖叫声,那声音听得人惊悚不已,划破安静的庭院,如深林里的野兽嘶号。 “啊啊啊啊~” 流熏同方春旎相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转身向回急趋几步,已听到丫鬟婆子们的呼喊哭嚷声,如丧考妣。 “来人呀,快来人呀,猴子吃人了!猴子撕咬五公子呢!” “来人呀,猢狲行凶了!” 第三百一十章 罪魁 “快,家丁,家丁拿笼子来!” 仆人丫鬟们穿梭往来一片慌乱,有小丫鬟吓得瘫软在走廊旁捂住脸哭得魂飞魄散,流熏同方春旎赶上前,却被丫鬟狂奔而来险些撞倒。 流熏一把抓住一丫鬟问,“急了去奔丧了,丢魂落魄的?” 小丫鬟惊惶得瞪大眼张口结舌,半天才指了身后说,“吃人,吃人,猴子吃人了!五公子……” 流熏一惊,急奔而去,眼前的情景惊得流熏一声惨叫。 那只小猕猴呲牙咧嘴发疯般的扑了小五在地上撕咬,小五抱头打滚嚎啕尖叫救命。一旁的人们欲进不能,都被那猴子呲牙咧嘴的吓回。大胆些的小厮拿了竹竿去捅猴子,猴子就反扑过来撕咬,待吓退小厮,继续扑去抓咬小五。小五已变作一团血人,模糊得看不出头脸,从未见过如此的触目惊心的场景。流熏大喊:“来人,来人,快,拿个竹笼来隔开五爷和猴子。” “锁链!快绑去柱子上,”流熏眼疾手快,一眼看到猴子脖颈上拖的长长锁链,不知何时被解开。想是仆人们见小五对猴子欺负得太甚,才放开猴子,不想这猴子复仇心切,追了小五狠咬不肯松开。 胆大些的小厮上前一把拉住那锁链的一头,拴套回柱子上,那猴子仍不肯罢手。 流熏大叫,“小五,跑呀,往远处跑。” 猴子再想挣扎了去扑咬,无奈那锁链被仆人们越绕越紧,拖了猴子去一旁,总算松开小五。 闻讯赶来的众人被眼前的惨景吓得目瞪口呆,满地的血,小五身子抽搐着缩去一团,没了声息。封氏一见,眼前一昏就倒了下去。慌得丫鬟婆子们大呼小叫的哭嚷,呼唤。 太医赶来,忙去为小五去处理伤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夫人质问,府里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不得太平,令她心虑憔悴。 慕容思慧又惊又气地盘问左右:“你们是如何看管公子的?这猴子怎么忽然凶性大发?” 胆大的丫鬟哭哭啼啼道:“这猕猴本是乖觉的,可五爷忽然撺掇小厮们拿竿子打它,捅他的后窍,还拿冰水泼,拿爆竹炸,那猴子被折磨了半日,才放开,就忽然扑去五爷凶性大发的,谁也拉不开。” 慕容思慧恨得跺脚骂:“养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吃白饭的吗?如何不拦住五爷胡闹。” “四太太,少爷的脾性……老奴才劝两句,就被掴了两个嘴巴怪老奴多事。”婆子唯唯诺诺的垂手在一旁应答,老泪长垂。 一片慌乱,老夫人转去慕容思慧呵斥,“好好的,养个什么猢狲来闹事伤人?” 慕容思慧委屈道,“都是媳妇误信了传言,说是马命的要配个猴儿才运程兴旺,那是马上封侯;媳妇的命里缺‘猴’才迟迟无子。” 方春旎劝道,“四舅母莫自责了,沈师兄提起的道士的那番鬼话,也不尽可信。再者,沈师兄是说姻缘上的属相相生相克,也没有说是生子?” 众人听得糊涂,老夫人问,“怎么讲?如何又牵扯出孤桐了?” “不,不曾的,怕是四舅母误会了。不过是那日沈师兄说起白云观的香火灵验,道士给了几个相生相克的属相。被府里误传了去。”方春旎忙去解释。 “沈师兄吗?沈师兄说什么?”谢展颜一听到沈孤桐的名字,立时眼前一亮凑去问,眸光里透出对沈孤桐的爱慕。 流熏却不再言语,静观其变。谢妉儿才嘀咕几句对老夫人说,“媳妇听说,是沈孤桐说,猪猴不到头,鼠猴到白首,若是属猪的嫁给了鼠猴的,就要无疾而终。可这马、猪、猴不相及呀。” 金嬷嬷出来为封氏来取落在园子里的披风,这么一听,脸色大变,也不去寻那披风,疾步转身而回寻悲恸欲绝的封氏。 太医赶来,也被小五那被猴子撕扯抓烂的脸和身上皮肉吓得魂飞魄散。谢府里这场风波闹得阴云密布,流熏好奇地想,沈孤桐这是弄巧成拙,还是对封氏发难了?她原本想令沈孤桐对封氏反戈,但却不曾想到事情进展如此之快。 正在纳罕,丹姝过来通禀:“大小姐,十公主来府上了,闹着要看望大公子呢。乘了端贵妃娘娘的半副銮驾来的,可是气派呢!” 这可真是天下大乱了。这兰馨公主如何听到音讯赶来搅这滩浑水? 流熏低声吩咐,“且不理她,随我回碧照阁补补妆容,发髻都有些松散了。” 惊心动魄的一幕才过去,鼻尖满是血腥气,令人心惊。 就听到了兰馨公主欢快的笑声一跃一跃靠近,“沈孤桐,你快快带路去见子骏表兄,让熏姐姐去俊哥哥的房里去见我。” 流熏一惊,她来了。 须臾间,花树小径处见到一脸温笑在前面引路的沈孤桐,他举止洒脱,白衫飘逸,略躬了身,温文尔雅却毫不低微,眉宇间透出几分神采飞扬说,“孤桐遵命。子骏师弟大病初愈,如今还不能下榻。公主先去书房歇歇,等会子沈孤桐去请流熏师妹来拜见公主。” 银铃声清越,兰馨公主欢悦的跟来,手里摇着一枝桃花,得意道:“不知他可还记得我?” 去哥哥的三省斋原本不该经过此地的,流熏心里暗想,一定是沈孤桐的诡计,借了她去阻拦公主去探望病中狼狈窘迫的哥哥,免得节外生枝惹人闲议。 流熏忙迎上前笑盈盈道:“公主如何大驾亲临了?才流熏还说去出门迎接呢。” 兰馨公主一脸欢喜喊着姐姐奔来,反不理会沈孤桐。沈孤桐倒也知趣,拱手退下说,“孤桐还要去翰林院,就不伺候公主了。” “去吧去吧。”兰馨公主爽利道,看了沈孤桐走远,才认真地问,“姐姐,俊哥哥伤病在床,如何不告诉馨儿?” 流熏笑道,“还不是怕公主担心挂记吗?横竖平安无事了。倒是公主托流熏打探查验的那事儿……”流熏凑去兰馨耳边道,“果然是沈师兄,小厮说他后背有抓痕,伤得颇深呢。” 兰馨一怔,透出一脸失望,嘀咕道,“果然是他呀……难道是馨儿看错了?馨儿自当是俊哥哥呢。这可难了?” “如何难了?” “若是沈孤桐舍命救我,我答应过嫁她,可我心里喜欢俊哥哥呀。”兰馨望着流熏问,“这可如何是好呀?” “其实,沈师兄一表人才的,人物才华也不逊于哥哥呀?”流熏试探问。 一旁不远不近听着的方春旎悄悄的转身离去。回身恰遇见金嬷嬷,方春旎做个轻声的手势,同她退下,一笑道:“沈师兄真是双喜临门呢。” 第三百一十一章 现形1 金嬷嬷一怔,精明的眸子在微凸的眼里转了两转,探询道:“旎姑娘这话怎么讲?” 方春旎微微转身,手中纨扇半掩秀面,巧笑盼盼,眸光只在身后远处的兰馨公主背影上望去,神秘的一笑轻声道,“沈师兄英雄救美,英名远播,夺得美人心,这是金枝玉叶要以身相许呢。” “以身相许?姑娘是说,公主是要招驸马……”金嬷嬷寻思着恍然大悟,瞪大了难以置信而惊愕的眼。 “嘘~”方春旎轻轻推她离去,低声道,“若府里出一位驸马,倒是一段佳话。” 金嬷嬷浑浑噩噩的随着方春旎绕出小园,云里雾里般不得经纬。分明是大夫人有意撮合沈孤桐同四小姐谢展颜,也似乎大夫人察觉沈孤桐有心高攀谢流熏这阁老大人的嫡长孙女。至于当朝的公主,这沈孤桐也太不自量力,论家世论人物,如何就轮到他? 金嬷嬷不服地撇撇嘴,叨念一句:“真是,屎壳郎也要翻身时。” 方春旎噗嗤一笑道,“嬷嬷说笑了。自古云阴晴不定,不知那片浮云后有雨,莫欺少年穷。想昔日沈师兄初来谢府时,落魄寒酸,府里的丫鬟都在取笑寄人篱下的这位食客。若是她们早些知道沈师兄有今儿扬眉吐气的日子,怕是一早的就抱定这棵大树了。可是个金饭钵钵。” “嬷嬷,嬷嬷。”方春旎转头唤了几声,金嬷嬷目光呆滞,似没有在听方春旎的话。 目光散落在墙头,风拂过,几株青草在墙头灰瓦间飘摆不定,一只乌鸦呱呱的四下觅食。 “金嬷嬷,金嬷嬷,您老这是怎么了?” 金嬷嬷这才恍神自嘲的一笑道,“府里何时又聚了这些乌鸦,又要去同喜鹊争巢了,真真的丧气!” 四月十四是吕真人诞辰。神仙庙前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颇是热闹。民间俗称,凡有奇疾难愈者,只许去吕真人神像前虔心祈祷,即可得到吕仙人的神仙水,包治百病。因是谢府的五公子被猢狲抓伤了脸毁了容颜,府里忙借了这契机包下神仙庙的请来九十九名得道仙人诵经做道场,舍粥散财,仙人洒放仙露,场面壮观。 清晨,流熏姐妹其聚去老夫人房里请安,整装待发,丫鬟们笑语喧盈热闹做一团,穿梭不止。 因一早谢祖恒要早朝,子俊和沈孤桐要去翰林院供差,谢祖恒率了子骏和沈孤桐来给老人请安时,老夫人打量了大病初愈的孙儿谢子骏关切地问,“俊儿,你身子才好,去供职可还使得?若是经不住车马劳顿,晌午就不必去神仙庙去伺候了。” 谢子骏只是规矩的躬身一揖道:“劳老祖宗挂记,子骏如今身子大好了。” 谢子骏大病初愈后变得沉默寡言,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刻意的谨慎,虽不是那种唯唯诺诺,平平淡淡间透出近在咫尺的冷漠。便是流熏看他都觉得有几分奇怪,更透出些心酸。想多问几句,谢子骏便有意回避。倒是谢子骏身旁的沈孤桐,显得格外的义气风发,眉宇鹰扬,玉树临风。 “听说,十公主今儿也要来神仙会凑谢府的热闹。”封氏微微侧头问金嬷嬷。 金嬷嬷在身后为封氏打着扇,含糊的应一句,“似是听赵王妃提起这么一句,不知是真是假呢。” 沈孤桐眉心一跳,一抹惊喜同眼眸划过,又渐渐的掩饰,那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流熏的眼。 “赵王妃不是说今儿要先入宫去替太后和端贵妃娘娘张罗十公主的亲事,要待到晌午才能出宫吗?”封氏悠悠地问。 “赵王妃遣人来递话,说是府里不必等她,莫错过了良辰吉时。待到赵王妃出了宫,就会赶去神仙会去讨神仙水,替小世子祈福,讨个无病无灾的吉利。” 封氏这才恍悟,点头道,“如此推算,那十公主若是出宫来神仙会凑这个热闹,也要待到晌午时分了。吩咐下人们好生准备,可不能怠慢了公主殿下。” 老夫人插话问:“怎么,馨丫头要定亲了?是谁家有这福分?” 无数好奇的目光望向封氏,封氏淡然一笑道,“媳妇不过是听赵王妃提了那么一句,似乎是十公主心有所属,皇上拗不过,太后也只得点头了,推算来,不似个门第高贵的,许是要这驸马入赘呢。这话说来长了,不过赵王妃说,若是此事定下来,怕也就是这一天半日的功夫,宫里就有旨要昭告天下了。” 沈孤桐一惊,全神贯注的凝视封氏,细心听着她的没一个字,但越是想去听清,那话音却似越发的朦胧含混,只他清楚的听到,十公主选驸马的事儿这一两日就要有眉目了,他欢心满怀,却又要极力掩饰那心头的狂喜。 “俊儿,孤桐,不必去当差了吗?”谢祖恒淡淡的言语责问,沈孤桐这才收回心神,一躬到地告辞,随在谢子骏身后退出殿堂。 翰林院,因下午要开假半日,人心浮动,更无心思办差。 三三两两的有同僚在玩笑,更有人凑去他身边戏称,“驸马爷,听说,十公主要感恩图报,以身相许。老兄日后是皇亲国戚,飞黄腾达了,可莫忘记兄弟们。” 沈孤桐忙羞恼的制止,却被众人不停地取笑,只见谢子骏在一旁仿佛闹市读书一般的恬静闲然,丝毫不理会他们的逗闹。但沈孤桐此刻已是心慌怒发,无风不起浪,事出有因,想是十公主选驸马的事儿十拿九稳了。前几日,他还为得罪了封氏而心里惴惴,如今他总算坦然。若有皇上一纸诏书,有公主对他的倾心,他是日后的驸马,那个破鞋谢展颜和她腹中的小孽种,还想强塞给他,如今他可是爱莫能助了。想到这里,心里便有了一丝淡淡的得意。 下午的半日开假,沈孤桐早已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想去打马春游。几日来所行之处,都有街衢上妇孺指点他这年轻俊美的探花郎,仿佛他如今得尽天下的钟灵毓秀,倍受瞩目。仿佛雨过天晴洗涤了漫天雾霾,心头无比的爽朗。捱到晌午,出了翰林院,沈孤桐同子骏迫不及待的打马赶去神仙庙,心里记起了几日前兰馨十公主隔了纱帘偷窥他的那一眼,心头不由暗动。流熏这胸无城府的丫头都看出了十公主对他有意,今儿又见翰林院的主事对他格外另眼相待,似也得知皇上要选婿,看中了他这探花郎。心里不由甜滋滋的,快马扬鞭,双腿一夹马腹,白龙驹马蹄飞驰,甩下了身后的谢子骏不停地喊,“沈师兄,等等!” 第三百一十二章 现形2 迤逦时光昼永,气序清和。细柳逐燕,青杏满枝,樱桃、牡丹万花灿烂,棠棣飘香。青帘静院,晓幕高楼,一路打马行来,更引得游人对他二人的瞩目。 沈孤桐如今是志得意满,微抬了下颌扬鞭直奔神仙庙。 马停在庙门,迎面见几位翰林院的同僚过来,同他相揖寒暄了几句。再一转身,见朝中的孙阁老拄杖在观景,他忙撩衣急趋前去拜望。 孙阁老认得他这今科年少的探花郎,笑眯眯的寒暄几句问:“尊师也来此处凑这佛会热闹?” 沈孤桐忙躬身道,“业师此刻还未退朝,等会子就来。师母师妹们已先至了。” 又说了几句,沈孤桐才告退,嘴里低声嘟哝:“烦人的老货!”心里却如飞箭急于跃去十公主身边。他如今春风得意,他手里甩弄马鞭向前,带了一队锦衣玉带的随从向神仙庙去。过了大殿,忽听身后一个高声:“欢奴!欢奴!” 那声音分外刺耳,他一怔,心一沉,却又不以为意加快脚步。 “欢奴,欢奴~”如晴天霹雳响炸耳畔,沈孤桐一个寒战猛然回头,这一看不要紧,就见不远处的汉白玉石栏杆旁,侧身一白发银须的髡顶皓首的老者,一身泥金鹤氅,气态雍容面色红润的喊着,“欢奴,欢奴!”似在召唤放飞天空的鸟儿。” 蓝天,朵云,几只白鸟飞翔盘旋。 沈孤桐一惊,急急向后一闪身子躲去轩门旁,心惊肉跳,老者身旁一俊美的后生抿了嘴,含了邪魅的笑,瞟向他藏身处一眼道,“干爹不必急,卖身契在咱们手里,大不了公诸于世,让世人看看他的真身,是什么货色!” 沈孤桐就觉五雷轰顶,周身的筋骨被捏碎一般。他颤巍巍的魂飞魄散,一旁的奴才们问,“公子,咱们快去吧。大小姐她们在后堂花园陪着十公主斗花草玩闹呢,十公主已到庙里多时了。” 沈孤桐目光呆滞,低声道,“你们,先退下,去外面庙会逛逛耍去吧。我头疼,去后面寮房歇息片刻。”他牙关颤抖,俊美的面容扭曲,透出几分青冷。 脚步此刻重似千钧,他该不该迈步迎去? 此刻他满心纠结,如何师父突然来了京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几乎用了十年的光景忘却,如何又将伤口撕扯开?眼见庙堂外人来人往都诧异地望着这喊着“欢奴”名讳的老人,沈孤桐更是心惊胆战。若这老头儿或师兄们认出他,当庭抓了他大喊“欢奴”,庙里有谢家的老小,更有庙外无数同僚,让他日后如何做人?师父的手段他是见过的,这些人做皮肉生意本不是人,是鬼,是厉鬼!孤注一掷的亡命徒。可是,若他们动强……此刻他的名声更重要。大不了多花些银子打发了他们,他笃定了心思迎出去。 “那,奴才留下伺候爷?”小厮善儿乖巧地上前试探。沈孤桐摇摇头,摆摆手。 待人散去,沈孤桐眼见那白发老者边走边回头看,三步一回头,似引了放飞的鸟回笼,稳步向夹道去。 沈孤桐只得紧随了而去。那是他昔日在江南飘香院的师父-龟公“皮肉冯四”。此人的狠毒他是领教过的,至今心有余悸。 道观花木幽深,更无人语。 沈孤桐见左右清幽无人,只冯四和他的徒儿们两名,就趁机疾步跟去,在身后道:“师父,徒儿拜见师父。” 沈孤桐陪了笑脸躬身一揖到地。 “呦,探花郎居然来了,啧啧,莫不是我看花了眼?”戏谑的笑声阴阴的,“果然咱们的祖师爷坟头长草,飘香院的男娼都高中头榜探花郎了!这可都是师父教导有方。”一旁尖酸的声音奚落着,沈孤桐气焰消了一半,低头躬身道,“媚师兄。” 说话的男人生得妩媚,一头发披散身后,只用条牙白色的缎带打个结,飘垂着,一身宽大的米色袍襟,行步时风吹袂举婀娜娉婷。那丹凤眼微挑,一笑露出一口皓齿。 “媚奴,你错了!”冯四说。 “呦,师父,媚奴哪里错了?”那叫媚奴的男人尖声尖气拈个兰花指娇娆造作地问。 “我这师父不比他那师父,同是师父。我这师父只能教给他如何色笑承欢,靠皮相和腰下的活儿去伺候朝里那些达官显贵。他如今的师父,那可是当朝一品,能教他如何的读书中举当官儿,当大官儿!” 沈孤桐一脸紧张,惊惶四望,欲阻止,却被冯四那阴冷的眸光刺得心头一颤,哑口无言,不寒而栗。 冯四阴阴的笑着打量沈孤桐,凑近他上下又看看,忽然惊道,“呀,果然是欢奴,我的欢奴吗?”更是艳羡的打量他啧啧赞叹,“看看,看看,这身袍子,就是官服吧?气派呀!这摇身一变,就是与众不同。这出戏唱得,可真是好,太妙了!” 冯四手中的羽扇轻轻抬起沈孤桐的下颌,凝视沈孤桐低垂的眸子惨白的脸颊说,“师父放飞的鸟儿,总算寻到了。得,你在京城玩也玩够了,差事办得七七八八的,师父也不同你计较了。还不速速脱了这身戏袍子,同师父乘舟回江南飘香院去吧。你师兄师弟们都盼你回去呢!” 沈孤桐一惊,他自当这皮肉冯四是闻听他中举特地赶来横敲他一笔,谁想,冯四竟然要带他走。 沈孤桐窘迫地赔笑道:“师父,如今徒儿做了官,这不是说走就能走的。不如,师父先回江南,待徒儿料理好这边的事儿,日后寻个机会回去好好去孝敬师父?人说朝里有人好办事,徒儿走到哪里,还不是师父您的徒弟?” 他口中如此说,眸光里极力掩藏杀机,他心思飞转,暗地里想到了好几个人,或许能借刀杀人,寻个杀手来干掉这些人渣,杀人灭口来个干净!但他如今当务之急是稳住这些畜生。 媚奴一笑说:“呦,师弟在这京城还待上瘾了,扮戏的不能入戏太深呀。这生了一身下贱皮肉做兔子的,就是披上虎皮也成不了兽王。该是什么货色还是什么货色。”话音露骨,仿佛当众剥尽了沈孤桐的衣衫,让他无地自容。沈孤桐面色一阵赤烫一阵冷僵。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现形3 沈孤桐如今忍无可忍,软的不行,这二人果然是来者不善,忽然他灵机一动,脸一沉厉声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外面可都是谢府的人马,我一句喊说是八仙跳来诈钱财的,送你们见官,一顿贼刑就让你们不老实!” 见沈孤桐发狠,冯四先是一怔,旋即噗嗤一笑,摇把扇子频频摇头哈哈大笑了,边笑边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鸟儿,难怪买你那主儿留了后手,不肯赎你的卖身契,只是租了你十年。就是怕你日后翅膀硬了,反扑瞎了恩主的眼!” 卖身契?沈孤桐一惊。 冯四从怀里抖出卖身契笑了凑去沈孤桐眼前逗他说,“欢奴,欢奴,沈欢奴,飘香院的卖身契,有你的手印。咱们可以见官去对峙,认识你的不止我一个。再者,买你那人,见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对你冷了心,吩咐我领你回去。就忌惮你会反咬一口,大理寺上下到刑部,怕我们都是不惧的。” 沈孤桐唯一的骨头如被抽掉,身子一晃瘫软贴去夹道高墙上。封氏,是她!分明他记得当年封氏为他赎身,他才对封氏言听计从效犬马之力,去勾引大小姐流熏,去害谢子俊。如今,不过是因为他不肯去娶封氏那残花败柳的女儿谢展颜,封氏恼羞成怒要翻出他的旧底,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如今,他惊骇之余只得自保,仿佛谢展颜都成了他唯一的靠山。他忙说,“师父,师父误会了,徒儿就去见师母,或许师母误会了。” 媚奴拦住他去路说,“欢奴你不必费事了!你旧主子不满你的行径,不见你了。让师父领你回去。若你执拗,我们就按逃奴擒你回去,剥光了五花大绑出这庙会可好?” 沈孤桐一慌,吓得噗通跪地求饶,“师父,师父徒儿错了,徒儿不过是……玩笑……”他眸光转动,心慌意乱。 “嗯,还是那么乖,师父也不过是同你玩笑呢。”冯四边说边向外去,走过庙堂后一处别院,藏经楼旁的一座小钟楼,四下挂了铃铛在风中乱响。 “师父!”守在楼下的小厮美童齐来拜见,沈孤桐心在打颤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更有生的。 冯四径直登楼,沈孤桐小心翼翼的尾随,直到了楼上,推开敞轩,栏杆处,俯视楼下,外面的神仙会场面热闹非凡,后园里更有戏水追逐的谢家女眷和丫鬟们。人群中,沈孤桐一眼看到了拍手笑乐的十公主,身旁是笑得明媚的谢流熏,依旧是春风明眸动人,旁边是端庄优雅的方春旎和衣服鲜丽的谢展颜。沈孤桐锥心的痛,仿佛一切眼前的幸福就要握不住,从指缝间流失。 “金榜高中?驸马爷?做什么黄粱梦呢!也不看看你可生出那做驸马的骨头,就要往上贴?如今师父也要查查你功课了。来,当了你师兄师弟的面,将那昔日师父教你的《春光舞》再跳一遍。”冯四端坐在坐榻上,翘起一只脚,侧卧了,徒儿们过来伺候他脱去鹤氅,松了小衣,换上一件金丝纱袍,更换脚上的薄底靴子。 沈孤桐忙过去,跪地伺候脱靴。冯四也不推辞,悠然打量他屈从的模样,脚撤出,忽然一转,那脚趾在沈孤桐面颊上轻轻抚弄了调戏:“这脸蛋生得,难怪皇帝老子看中你,不知是不是也好这一口呢!” 一阵附和的谄笑,媚奴笑得眉眼都要绽开春花了,沈孤桐心头无比侮辱,只得强忍了继续伺候师父更衣。 “去吧,跳来看看。”冯四一抖袍袖将沈孤桐拂去一旁。 笛子曲儿吹起,清亮的音流去云端,仿佛每一分空气里都透出那娇媚的音律,沈孤桐臊红了面颊,轻轻的起身。小师弟吹曲儿,媚奴师兄揪扯他推去了轩门外的栏杆旁,惊得沈孤桐要奔回房里,却被媚奴堵住在外面。手中细韧的藤条在他眼前示威的摇摇,慌得沈孤桐噙了泪,不得不就范。 他踏起那节拍,徐徐的,缓缓的,扯住腰间丝绦,仿佛那手重似千钧。只他延误的瞬间,猛然手背如被蝎子蛰痛,他一抖,冷不防媚奴手中的藤条抽去他手背。 沈孤桐无奈,咬牙脱了袍子,露出内单,那曲子越来越急,媚奴的鞭子在他身上抽打着催促他:“快,快,快!” 他身子盘旋起舞,含羞带愤却要强扮笑脸,将身上的衣衫渐渐脱去甩在一旁。 媚奴却步步紧逼道:“上柱子,继续呀!” 仿佛回到了飘香院那灯火明亮袖带飘舞纸醉金迷的楼台,他曳着红绸翻舞而下,衫子抛去空中,如花瓣一瓣瓣落下,展露出他婀娜娇娆的身姿,下面垂涎三尺的面颊,呼喝叫彩声不断。他,欢奴,江南飘香院的名娼,若说男色里,有几个能敌过他的媚眼,那时师父如何的宠他,就是媚奴师兄都要让他几分,忍气吞声。 如今,媚奴手中的鞭梢有意戏弄的撩拨他的身下,边抽边戏弄地骂:“还不快,快,这边,伸腿,跳呀!” 沈孤桐极力掩饰自己的面颊,更担惊受怕身后庭院里的眼。 “怎么,江南飘香院里的功夫都忘记了?”媚奴啧啧叹息。 “媚奴,你是师兄,若他忘记了,你就在此教他,跳到他记起来为止。” “不,不!”沈孤桐大乱,迟早会惊动楼下的女眷,寻了这乐曲声而来,一睹他的丑态。他慌乱中他向下看,似乎远处花园里的女眷在猎奇的仰头看楼台上的他。 慌得他噗通的跌扑落在楼板上,哭了爬过去师父的跟前磕头:“师父,师父,求师父饶了欢奴,欢奴跟师父走,欢奴不敢了!” “哎,荒了,这点功夫果然的荒了。”冯四啜有小酒一口喷去沈孤桐脸上说,“可惜了,可惜了。来,来,来,待师父慢慢的来调教你。” 那酒顺了沈孤桐俊俏的面颊和了屈辱的泪一道留下,他赤露着身子伏地哭泣不起。 媚奴敛衣半蹲半跪在他身旁妖邪地笑:“师弟呀,你错就错在忘记了自己不过是个戏子,错就错在了忘恩负义。” “飘香院里,对待忘恩负义之人,如何惩治呀?”冯四皮笑肉不笑,沈孤桐吓得砰砰磕头求告,“师父人,饶了欢奴吧,欢奴但凭师父差遣。” “嗯,那让为师如何信你的话呢?”冯四阴笑了问。 忽然,楼下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越,“熏姐姐,分明听到那笛声是从这楼里传来的呀?怎么不见人影。” “公主莫急,许是不远,咱们上楼去寻寻看。” 是兰馨公主和谢流熏! 第三百一十四章 生不如死 沈孤桐仅存的一口气仿佛被顿然抽空,惊愕得无处遁逃的他慌得转身爬去冯四脚下,卑微的他一把抱住冯四的腿低声哭求摇头,“师父,师父,不要……” 冯四哼哼的一阵狞笑,对楼下朗声道,“楼下来得可是公主殿下,草民冯四率清音小班的弟子叩拜!” 沈孤桐绝望的如被当头一棒打昏,赤身露体的他恨不得有条地缝遁身而逃。他惶恐地摇头,耳听了那脚步声步步临近。 “楼上果然有人,是请来为平安醮唱戏的戏班子吧?”谢流熏的声音。 耳边传来女子的莺声燕语,还伴随了丫鬟们的叮嘱,“公主,请仔细脚下。” 兰馨公主绣鞋上的小金铃叮当作响,沈孤桐错愕得如见一利箭扑面射来却无处藏身,他惊恐的目光四下求助,见师兄媚奴有意闪避开让他暴露于大庭广众下,环个臂打量他狼狈不堪的模样掩口窃笑不止。 只在瞬间,沈孤桐突然觑到师父身后一张香案,香案上低垂着帷帘,仿佛是茫茫沧海中寻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沈孤桐不顾一切的扑去,嗖的一声迅疾似老鼠,躲进了香案下。他周身颤抖,隔了那帘幕的缝隙只看到师父冯四的袍襟一摆一摆的上前。 “草民冯四率徒儿们叩见十公主殿下,给孝敏郡主殿下请安。”冯四率了左右跪拜做一片。 隔了帷帘缝隙,沈孤桐清楚的看到来人。 兰馨公主一身大红织金妆花纱的春衫,大红金枝玉叶百花拖泥裙,衬托一张如玉般玲珑剔透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一双如新月的笑眼如含了一汪清澈的泉水,幽亮地望着四下颇是好奇。一旁的流熏粉颊在日色下莹透,冰肌玉骨,一双眸子顾盼神飞,她一身白银条纱衫,蜜合色纱挑线镂金湘水裙,身后更随了衣服光鲜的小丫鬟和婆子们,都好奇的四下环顾了看。 丹姝开口问,“你们是请来唱平安戏的小班?” 平日里,神仙庙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都热闹非常。 “正是草民的等。”冯四赔笑道。 “你们戏班看来眼生呀?”流熏问,打量着脂粉香腻的众人。 冯四更是谦恭道:“郡主千岁有所不知,草民的戏班是从江南来的,这些孩子呀,嗓子好,扮相俊,才被封府举荐给谢阁老府来唱着三日的平安戏。” “原来如此呀。这些戏子果然生得细皮嫩肉的,可比女孩子还俊美呢。”兰馨公主感叹着,满眼新奇的打量众人。那明丽的眸光扫向供案时,慌得沈孤桐不寒而栗,身子在供案下瑟瑟发抖。就听兰馨公主“咦?”了一声,踱步晃了绣鞋上的小金铃步步莲花的向他而来。 沈孤桐惊得屏住呼吸,一颗心噗噗的几乎冲出胸臆,就在兰馨公主的绣鞋隔了那厚厚的帷帘近在眼前,那淡淡的体香飘来鼻间时,沈孤桐惊得整个人就要崩溃。 “呀,这供案……” 兰馨公主好奇的一声问,沈孤桐头脑嗡的一声,身子瘫软,就在那瞬间,忽听方春旎的声音,“公主顽皮了!那城隍爷的圣像是不得动的。” 红色的裙摆渐渐移去,沈孤桐这才长舒一口气,几近崩溃的边缘。 忽听方春旎一声惊呼,“呀,这丝绦,怎么如此眼熟?可不是熏儿你打的络子?” “这供案旁的衣物……怎么像是沈先生的袍子?”丹姝的惊噫声中,无数目光投去那供案,沈孤桐紧闭了双眸,蜷缩了身子,仿佛周身的皮被一点点残忍的揭去,惨不忍睹的暴露风中,那疼痛却无法提防,措手不及的就随时让他痛不欲生。此刻,他不再时那昔日打马过街万人瞩目风光八面的探花郎,而是卑微的老鼠躲在不可见人的角落里。 媚奴娇柔的声音说,“这袍子是管家寻来借给草民们扮戏用的。” 众人这才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 噔噔的一阵脚步声,二管家谢安奔来,急得一头汗说:“大小姐,果然你们在这里,老夫人已登了东阁,请大小姐伺候公主殿下速速过去,就等了开戏呢。” “神前拈了是什么戏?一定要唱一本《南柯梦》才好!”流熏提醒道。 “《南柯梦》是本什么戏?馨儿要看《闹天宫》!”兰馨叫嚷着,又问冯四,“你们可会唱这本戏呀?再不然,《八仙过海》也是好的。” 方春旎忙来劝阻说,“公主殿下,神仙庙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是给吕真人听的。公主稀罕热闹倒也罢了,只是神佛那边,依例是要唱些老戏的,像《满床笏》,《南柯梦》。” 流熏叹息道,“依我说,公主所言极是,什么《满床笏》,《南柯梦》,不吉利!” 几人争不出个究竟,叽叽喳喳的离去。桌案下的沈孤桐一身冷汗打抖,《满床笏》,《南柯梦》。可不是如他眼前这南柯一梦,醒来,还是一无所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他绝不能再沦落回当初,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他若不曾经历眼前的白玉为堂金作土的岁月,也不知尚有如此人上人的尊贵,若要将他打回原形,他毋宁去死! 冯四的脚踢踢香案奚落,“他倒是在里面睡得安稳了!” 陡然间,帷帘一掀,刺眼的阳光袭来,沈孤桐慌得滚爬出供案,五体投地的叩拜在师父冯四的脚下。冯四冷哼哼一笑道:“待会子扮戏,就看你的功夫了。” 沈孤桐一惊,慌得张张口,愕然望着师父。 “怎么,看家的本领都忘记了?谢老夫人和女眷们都盼着看你演戏呢。”媚奴阴阴笑着,兰花指拢了秀发缓缓道。 “师父,师父,求师父开恩。”沈孤桐惊得魂飞魄散叩首求告,若让他堂堂探花沦为去青楼接客,再若被人认出身份,他可是无颜于世。 “嗯,就是他敢登台献丑,我也要赶用呀。若是在公主和老夫人面前有个闪失,啧啧,你们吃饭的脑袋怕都要落地了。还是稳妥些,让欢奴去常春楼去接客吧。”冯四吩咐着,漫然地扫一眼吓得如被抽去筋骨的沈孤桐,哼哼冷笑,“去,给你半日的功夫,去把屁股擦干净,如何向翰林院辞去这身漂亮的官袍,如何向谢府你那师父师娘和漂亮的师妹们辞行,就在你自己了。” 冯四一笑抖抖扇子吩咐,“徒儿们,去,上戏了!”待行到楼梯,他头也不回的叮嘱媚奴,“好好伺候着你师弟,莫怠慢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进退维谷 “媚奴谨遵师命!”媚奴诡诡一笑,信手从香案上的香炉内抽出一枝檀香,将那飘了红红火星的香头凑去鼻间嗅了嗅,又用红艳艳的菱唇吹了吹,那眸光望着那枝香头对沈孤桐吩咐,“欢奴过来,自己拿着,师父赏的。” 冯四略勾勾唇角露出一抹轻屑的笑,缓步逍遥地摇着折扇下了一层楼,他并未继续向下,只在栏杆旁驻足四望,似是心旷神怡在神仙庙环水背山绿水蓝天白云相得益彰的风景里。南北中轴线上修建有山门、中庭、殿堂、寝殿,亭台廊庑、花园、池沼美轮美奂。三清殿、玉皇殿、重阳殿、药王殿、灵官殿笼罩在烟雾缭绕中。 眼前的繁华似渐渐被一层薄薄雾气笼罩,变得含混,不过须臾,楼上传来沈孤桐刺耳的哭嚎声,凄厉的悲号:“师父,师父,饶了欢奴吧。啊,啊~”尾声似被堵住了嘴,发出“呜呜”的冲透喉咙又被噎堵回去的哀鸣。听得身旁几名小徒惊骇得脸色惨白,神色不安地仰头向楼上望去。 冯四又候了一阵,手中得意的摇着扇子,猛然啪的一下收了折扇,训斥徒儿们,“想看就索性上楼去看个尽兴,也长长见识!” 吓得徒弟们噗通通跪地求饶,“徒儿们不敢,徒儿们定当孝敬师父,不敢有半点造次。” “嗯,乖徒儿,”冯四一脸狞笑歪个唇角,笑笑转回楼上。 沈孤桐蜷缩在尘埃里,如泥人一般,他脸色惨白,被汗水和了泥土花了容颜,他扑上前抱住冯四的腿,被冯四厌恶的一脚将他踢翻,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你也配!”飞脚踩去沈孤桐道在尘埃的面颊上,狠狠踩着他的脸骂:“当你自己是天潢贵胄吗?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想我饶你,也好!” 冯四顿了顿话音,悠悠道,“除非,你去杀了那谢府大小姐谢流熏和那状元郎谢子骏,否则,你就随师父我回江南去乖乖做你的男娼吧!” 沈孤桐频频摇头,目光里透出惊骇。杀人,他不是没有这个胆量,可谢流熏……眼前出现那娇艳活泼的笑容,清丽的身影,对他回眸一笑,就令他心在颤抖。不知为何,如今他对这个小女子反生出些恐惧,那种捉摸不定的惶然。 “去,还是不去?”冯四声色俱厉,慌得沈孤桐爬起身如条狗一般匍匐在冯四脚下哭道,“师父,欢奴,这就,去!” 沈孤桐几乎是落荒而逃,跌跌撞撞的冲下楼台,耳边已是师弟们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飘荡在层层殿庑间。只他,如游魂野鬼般在花园里游荡,耳边缕缕是师父厉声的叮嘱,“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你去辞行,或者杀了那两个人!” 杀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沈孤桐深深抿了唇,拖着周身的疼痛踉跄前行,他目光呆滞,耳边听到的都是入溺水般的汩汩声,身旁行过的人影飘忽扭曲。似有家丁和丫鬟向他讨好的问安招呼,他都听不清,也不屑理会,再没了平日的谦逊温和彬彬有礼,他只顾目光呆直的向前挪步,心里七上八下,口中喃喃道:“杀了她们,杀了她们。” “沈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晴天霹雳般炸响在耳畔,慌得沈孤桐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所幸靠贴在白墙上,强自撑了身子,定神一看,一头冷汗涔涔,谢流熏! 谢流熏满眼好奇的望着他笑,明眸皓齿,身后是一朵红莲初出水兰馨公主和淡雅清秀的方春旎,几双好奇的眸光都惊讶地投向他。 如何是她们?沈孤桐冷汗濡湿衣衫,头脑一空。他告诫自己,“不能乱,不能乱。” 灵机一动间,他含糊地抚了脖颈自嘲道,“脖颈后的伤,昨儿入夜一场骤雨,不留心淋到,今儿伤处有些溃脓疼痛,头昏沉沉的。师妹和公主恕罪,孤桐先告辞一步回府去了。” 说罢仓促的夺路而逃。 “沈师兄,出庙门的路在这边。”流熏在身后提醒着,沈孤桐一惊停步,旋即转身自嘲的一笑说,“孤桐先去向师父师娘告罪辞行。” “母亲在东楼看戏呢,师兄若是身子不自在,流熏代为去告假吧。”流熏故作一脸认真地随上几步道,慌得沈孤桐不停打躬婉拒,“不,不必,还是孤桐自己去,举手之劳。” 旋即他转身落荒而逃,再没了平日的洒脱飘逸。 耳后听了兰馨公主咯咯的笑声,“沈孤桐是如何了?怎么见了本公主也吓得如老鼠般逃窜?反有了骏哥哥的几分呆傻气了。” “或是他前世里就是一只鼠,见到了灵猫投胎的熏儿,自然吓得躲避了。”方春旎悠悠地说,同流熏对视一眼,得意的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二人的掌控之中。 沈孤桐,他如今一定被气的狂怒于心要狠狠报复他的封氏折磨得没有退路,此刻如一只无头苍蝇四处撞壁。飞鸟尽,良弓藏,而沈孤桐这张良弓尚不等替封氏射出致命的一箭,就心猿意马的要去攀高枝儿择木而息了,封氏岂能容他? 方春旎敛衽告辞道,“才母亲吩咐丫鬟唤我去呢,赵王府送宫里赐的银子了,待我去陪母亲清点,就过来。” 众人也不留她,见她走远,流熏才陪着兰馨公主四处的走游,催她说,“听说那出八仙过海演得热闹,咱们去看看?” 沈孤桐出了廊庑旁的洞门,转向玉皇殿,他心里暗自盘算,如今能救他的,只有封氏。毕竟是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腾云驾雾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封氏果然老谋深算,她握住了他的脉门,能狠狠的打去他的七寸,让他生不如死。如今,他只有卑微的跪在她面前哀求她,哀求那个恶毒的妇人网开一面,将她那破烂货的女儿嫁给他,许他入赘谢府,苟且偷生。沈孤桐仰头望天,深深咽了口气,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只得去忍这胯下之辱。 第三百一十六章 卑微求全 沈孤桐随着鼓乐声来到高高的戏台下,眺望,见大夫人封氏在东楼端坐听戏,正座旁一群花团锦簇的丫鬟婆子们殷勤照拂。 封氏微微扬着高傲的头,黛眉画得修长,眉梢微微下垂,反添几分戾气。她忽然叹息一声,似在为戏台上的人物担忧,纤长的手指本是拈起一枚紫玉香伊利葡萄,如今也僵滞在半空。又侧头同一旁的付氏二奶奶说些什么,妯娌二人相继一笑,封氏的眸光又聚精会神的看着戏台上翻腾跳跃的戏子们身上,欣赏那出大戏《八仙过海》。一旁的婆子们不时笑逐颜开的过来搭讪,封氏则似听非听的模样,一副骄矜傲慢的神态依然不减。沈孤桐心头擂动金鼓,仿佛又回到从前,卑微的他被师父带去这位矜贵非凡的贵妇面前,她那轻慢的目光从卑微在尘埃里战战兢兢的他身上划过,只道一句,“这孩子模样还不错,抬头笑一个看看……嗯,这副小模样,我见犹怜怕不过如此,还能迷倒些春梦未醒的女子。” 前尘旧梦,忽被惊翻,转身四顾,竟然只剩一地清寒。 沈孤桐徐徐踱步上前,楼阁外早有丫鬟上来拦路,冷冷问一句,“大胆,可知这里是什么所在?女眷们在阁上听戏,外男不得擅入!” 沈孤桐见那丫鬟面生,扎个双丫髻,眉眼分明,似是个新来的,忙陪了笑脸问,“烦姐姐代为进去向大太太禀告一声,就说弟子沈孤桐求见师母大人。” “姐姐?谁是你的姐姐呀!你这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好不知羞!”丫鬟圆圆的新月脸笼着冰寒,一双月牙眼戒备地打量沈孤桐,上下翻看。 “小舍,你在同谁在搭讪?让你去添茶,巴巴的一去不见了人影,原来在这里躲清闲呢!”屏风内一阵香风飘来,走出了丫鬟宝相。沈孤桐一见宝相如见了救星,时间紧迫,他忙隔了小丫鬟探身对宝相打个躬道,“宝相姐姐,是我,沈孤桐。” 丫鬟小舍回身道,“宝相姐姐快来看,来了个衣衫不整的汉子,口口声声喊我姐姐,还说他师母在这里。”一副得理不饶人矫情的样子。 宝相探头一见是沈孤桐,透出几分惊诧上下打量他,惊道,“沈公子,你如何……这衣衫如何破了,发松簪滑的来了这里?” 惊得沈孤桐忙去抚弄自己的的发,错愕间低头看,才发现果然自己的袍子污了一片,更撕裂一角,颇是狼狈。他尚未回过神,宝相已对小舍说,“你个没见识的,这可是新科的探花郎沈公子,咱们大老爷的得意高足,日后可是做大官的,可不是你能够得罪的。日后都不知自己如何死的!” 这可慌得舍儿吐吐舌头,忙上前屈膝给沈孤桐赔罪。 沈孤桐掸掸衣襟自嘲道,“才下楼时着急,跌了一跤。孤桐急于回翰林院有紧急公务,要亲自向师娘辞行,求姐姐通融一二。” 宝相温然一笑,“沈公子在府里也不是一两年了,大夫人的脾性该最清楚不过的。大夫人好听戏,看戏时全神贯注,就是天塌下来都不理的。老夫人怕大夫人这些日因五爷的伤势痛心难过,这才趁了五公子敷了宫里的灵药有些起色,忙安排府里女眷陪大夫人来神仙庙打醮听戏,也好让大夫人散散心分分神。沈公子若是有孝心,也不在这一时了。这份心意,宝相代为转呈了。沈公子且去衙门去操劳吧。” 沈孤桐的脸上笑容渐渐僵冷,心头急得白爪挠心,面上又不能让丫鬟察觉。他抬头见封氏在楼上兴致勃勃的观戏,近在咫尺,自己却无法同她当面妥协周旋,躲过眼前大难。他脚下踟蹰,不肯离去,就立在原地。 宝相见他执拗,显出几分不快排揎道:“沈公子是个知书明理的,怎么还不肯离去?若大夫人怪罪下来,咱们也跟着挨骂的。”宝相沉下小脸。 恰这时,谢展颜跑来,一见沈孤桐满眼欣喜,高声呼唤:“沈师兄,才来听戏呀?快快随颜儿上楼去,还有才炖好的银耳汤。” “四小姐,”金嬷嬷冷冷的声音在楼阁内传来,“四小姐是什么身份,还不速速落座去听戏?仔细夫人恼了。” “金嬷嬷,金……”沈孤桐扬手呼唤,金嬷嬷视而不见,带了谢展颜离去。 沈孤桐心头一寒,这封氏是笃定心思要看他去死! 眼见那铜壶滴水,点点滴滴催魂,沈孤桐在楼阁下待了许久,也不见封氏稍作松口。若他半个时辰内无法扭转乾坤,就必须随了老奸驴去青楼被打回原形接客。除非,他杀了谢流熏,可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下下手?远远的看着戏楼上端坐的精致美人,如装裱精致的天仙美人画,沈孤桐心头一阵惋惜。美人如花隔云端,当年这天仙般的女子将纤柔的玉手伸向他笑盈盈的喊他一句“大哥哥”时,他那一刻魂飞天外,被她的眼神摄去了魂魄。原以为骗她到手就可以得到一切,可不想谢流熏这被他捧到手心的小鱼却调皮挣扎着跳回江海。他费劲苦心才同封氏周旋到今日,暗度陈仓的去取悦公主,谁想,一切果然是泡影吗? 恰台上唱起了《南柯梦》。 “壮气曲冲牛斗,乡心倒挂扬州。四海无家,苍生没眼,拄破了好汉笑口……” 一声声唱得沈孤桐肝肠寸断,仿佛眼前是冰雕雪砌的繁华,在日光高照下就要渐渐的化作一滩水雾,无可挽回。他紧紧咬了银牙,深吸一口气,苦苦挣扎了十余年,只待重新做人,他不甘心再去做那只能在夜间出来游荡的孤魂野鬼,他不甘心! 但那时光飞逝刻不容缓,他只得急匆匆去寻冯四和媚奴好暂时委曲求全再做打算。 折子戏唱罢,迎面走来得了赏钱的戏子们,媚奴师兄就在其中,幽幽地望着他一笑,那双阴笑的眸子如勾魂的钩子,沈孤桐心头一颤,身不由己地远远的尾随,倦鸟归巢般,随了媚奴师兄离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顿悟 行出几步,书童善儿追来,“公子,可算寻到公子了,如何来了这里?” 善儿抹把额头的汗,催促说,“大老爷寻公子去呢,说是前面有外客,大公子身子不便,要公子你去陪客呢。” 自他高中,师父就格外抬举他,平日里府里来了外客,总吩咐他去前厅照应。他谈吐举止得体,师父赞许的眸光中他就颇为得意,反是谢子骏都无此殊荣。 但眼下…… 因走得急,他只草草吩咐善儿替他去告假,随意编了借口搪塞。 ---------- 流熏端坐在高阁上听戏,她手中漫不经心地鼓弄一只梨子,俏丽的眸光扫视四周,楼阁下沈孤桐的身影落寞的离去,她唇角隐隐勾出一痕笑意。 “熏儿!”身边的方春旎向流熏递个眼色,看一眼楼下沈孤桐的背影,她点点头,流熏回应的一笑,方春旎徐徐起身离席而去。 沈孤桐,想必此刻封氏的杀手锏招招使出,沈孤桐被逼到绝崖,无处遁逃。前世里,沈孤桐的隐忍狠毒,她今世才渐渐体味。越是那卑微求全的人,越是在飞黄腾达后依法的狠毒。只要她能在封氏松开利齿放开被撕得周身血肉模糊的沈孤桐之前,能从虎口救出奄奄一息的他,她就不信沈孤桐不会调转矛头,听命于她。 亏得她头一眼见到鹤发童颜的冯四时同他精透的目光交接的瞬间,猛然记起了前世里一段往事。 那是震惊京城的戊戌大火案,重生一世她还记忆犹新,那火焰窜天的火海,嚎啕哭喊震天的求救声,那一夜间即化为焦土的烟花柳巷风流地常春楼。眼前她清楚记得这位龟公冯四的模样,还是沈孤桐事后安慰自责内疚的她,这道貌岸然的龟公冯四罪大恶极,京城无人不知他的狠毒,专门去勾引拐卖良家少男,调教些音律歌舞,供达官贵人玩弄。 往事如云烟飘散,一切渐渐清晰在眼前。前世里,哥哥谢子俊屡遭惊变,因在祖母寿宴上被丫鬟指证强奸母婢,哥哥被父亲逐出家门家谱除名,随后,落魄古庙的哥哥子俊又被桂公公玩弄惊疯,不久就突然失踪。那段日子流熏心急如焚,无奈父亲谢祖恒铁了心肠同哥哥这“逆子”断绝父子关系老死不相往来,更不许流熏去过问谢子俊的下落。她只有去求沈孤桐务必代为寻找惊疯的哥哥。那时的沈孤桐尚未入赘谢府,堂堂新科状元,正是春风得意,少年得志,人人争羡,他却不顾了声名危险,一口允诺了流熏替她暗中寻访失散的哥哥谢子俊。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沈孤桐的奸计,或者更有封氏的阴谋操纵。 记得事发那日,她去沈孤桐的书房打探可有哥哥的下落,恰听了沈孤桐同小厮在对话。 一个说:“公子,奴才亲眼得见的,大公子穿了一身大红袍,披散头发,抹了脂粉在常春楼上卖笑,见了奴才,惊得扭过身去,故作不识。奴才喊了两声,那龟公就喊了护院把奴才乱棍打出了。”隔了纱窗,她看到小厮三人鼻青脸肿跪在地上哭诉。 沈孤桐摩拳擦掌低声叮嘱,“此事,待我禀明师父从长计议,不许透露半分出去,否则师父一定先一步痛下狠手清扫家门,绝不能容谢府出此败德之人。大公子如今痰迷心窍,也不怪他,你们不可让大小姐得知此事,免得节外生枝。” 流熏闻听如五雷轰顶,身子飘飘的,头重脚轻,她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里。那时的她深知沈孤桐的地位尴尬进退两难,也怕爹爹若得知此事定然会清理门户杀了哥哥。 骄纵任性的她又气又恨,等不及沈孤桐想出良策,就自己率领一群丫鬟婆子提了棍棒闹去常春楼那男娼汇集之地去寻哥哥。她深信是那龟公拐走了疯傻的哥哥,为了救哥哥,她不顾一切。 常春楼金碧辉煌,衣香鬓影,众星捧月般在一群模样标致的美男前呼后拥送来她眼前的便是这位冯四。 当时,她眼前一片金光灼目,眼前的老者鹤发童颜,穿了一袭极为昂贵的织金纱,金光闪闪,富贵傲人。冯四笑望她,一双桃花眼旁满是褶皱,那是传说中的“奸纹”,冯四笑眯眯的同她周旋,横竖不肯放出被困在常春楼的哥哥,更不承认曾经有个谢子俊在常春楼内。流熏气急败坏,吩咐婆子丫鬟们砸楼抢人,就在那争执打闹的瞬间,腾然间帘栊火起,风火交加,那火势益发不可收拾,熊熊的火苗冲天遮闭了眼前。一片哭喊声中人人抱头争相逃命,吓得魂飞魄散的她被丢在火海里。眼前一片火红,焦灼滚烫的面颊,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她绝望中听到了沈孤桐的喊声,“流熏,熏妹,你在哪里?” 她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但她毫不犹豫的迎了那声音大喊,“孤桐,我在这里!” …… 醒来时,仿若一场噩梦。她躺在谢府里,依偎在祖母身边。祖母嗔怪的眸光里满是心疼,责备道:“你这丫头,如何这般莽撞,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京城上下有哪个千金小姐能去那种腌臜地方,更何况你纵火杀人!” 纵火杀人?流熏的目光惊愕呆滞,她紧张的摇头频频,她不曾纵火,可她无从解释。 公孙嬷嬷在一旁的叹气声:“死了,烧死的踩踏死的,一百零八人。若非封家舅爷上下周旋,怕是大小姐如今在大理寺天牢中待秋后问斩了。老太爷气得大病不起,老爷一口血喷出,还昏迷不醒呢。” 她满目惶然,不知如何就双手沾满鲜血。那时的封氏伪善的面皮还不曾被她识破,继母封氏在一旁温婉的劝,“老祖宗就不必再责怪熏姐儿,她还是个孩子。为人父母的,可不是要呵护她们。只是可怜的孤桐,一口包揽所有罪责,被老太爷家法痛责,长跪书房不起呢。” 闻听此言,她痛彻心肺,哭喊挣扎着要去寻沈孤桐,自此,她对沈孤桐更是心心念念的不离不弃,对他千依百顺。她屡屡行为怪异,离经叛道,京城里满是对她这名门闺秀的传闻,有谁肯娶她这谢府大小姐?于是,沈孤桐就入赘了谢府。 那冯四就是死于那场大火,前世里她为此狼狈内疚。但她更内疚的是哥哥自此没了音信,更有人传说哥哥葬身火海……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连环计1 骗局,好大一场骗局!复仇的这一世重生,她总不忘沈孤桐在悬崖上那狰狞的面容,手握利刃扑向她时那扭曲的面颊。她揉揉小腹,她的孩子,她前世所有的恨,她要千百倍的奉还他。 这些时日,她在暗中打探封氏的动静。她同旎姐姐的反间计已经让封氏对沈孤桐怒不可遏,她要看看,这狗咬狗一嘴毛是出什么样的大戏?听说沈孤桐被人引去了楼阁上的戏班,流熏心头暗笑,这才同方春旎凑去看戏。不过在看到皮肉冯四的第一眼,她便周身一颤,她认出了此人。 躲藏在暗处的小厮将藏经楼旁小钟楼内听闻观望到的一切骇人听闻的真相对流熏一一道来时,流熏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真相如此!沈孤桐竟然是一男娼,是封氏买来算计她的江南飘香院的男娼。封氏为了对付她,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沈孤桐有把柄握在封氏一族手中,自然对封氏言听计从。如今,沈孤桐这走狗才要挣脱锁链,就被封氏狠狠卡住了脖颈。 “小姐,那笑儿可真不像话,说是有世子爷的什么紧要物要转交小姐,可迟迟的不见人影。”丹姝抱怨的嘟哝,一句话反提醒了流熏,心想笑儿那夜偷偷摸摸的去三省斋,还说带来了景珏的音讯信物,如今可不见了踪影。也是她这两日忙着同沈孤桐和封氏周旋,竟然大意了。 流熏吩咐白芍说,“白芍,你去前面看看,赵王妃可是在陪老夫人听戏?你看看笑儿可在,若是在传他来见我。”白芍应声下去,流熏犯了寻思。 ------ 沈孤桐落寞的随着媚奴一步步挪去钟楼,看来他向封氏求情无望,今夜就要被贬回原型。 媚奴在前面不停地有意咳嗽催促,还阴阴地奚落,“做了几日大户人家的公子,这皮肉就娇贵了,乘惯车轿,前呼后拥,高头大马的,自己行几步路都不能了。也不知今夜伺候那些客官一宿,可还受得起?” 小师弟们忍俊不禁,都偷偷窥望沈孤桐。沈孤桐面红耳赤,急于逃脱此地。生怕被谢府的人撞见。可越是紧张,越是麻烦,耳听一声呼唤:“沈先生,沈先生,等等我!” 是白芍,流熏房里的丫鬟。沈孤桐心头一触,忙停住步子,陪出笑脸应对。 白芍跑来问:“沈先生,可是和大公子一道才从老夫人那边过来?” 沈孤桐一怔,他平日同谢子骏形影不离,也难怪丫鬟如此问。他温笑摇摇头,“赵王妃和公主殿下都在东阁听戏,女眷众多,孤桐不便在跟前伺候。” “那沈先生还是从赵王妃那边过来的?”白芍眨着眼问。 沈孤桐不解其意,追问一句:“白芍姑娘想问什么?” “可看到笑儿哥哥了?就是世子爷的贴身小厮。”白芍放低声音神秘问。 白芍年少,透出几分小女孩的天真。沈孤桐问,“笑儿,他没有陪世子爷在…….”他忽然觉得此事蹊跷,忙含糊道,“似乎,看到了一眼,没看仔细。” 他怅然的回身望一眼身后笙乐飘飘的戏台,戏台上依稀看到谢流熏的身影,他心头一动,谢流熏,如今她对赵王世子景珏一往情深。这笑儿不在景珏身边,难不成是来做青鸟为二人暗传音书的?前些时听六皇子传言说景珏人在热河营,可此言真假不辨。如此看来…… 或许…… 瞬间,沈孤桐在自己半真半假的话里寻出个妙策。他心中笃定个心思,不是你冯四让我去上山刺虎?我就把个虎伏回你的宅子里,让你自己去刺杀! 他看看左右低声神秘道,“可是你们小姐打发你去寻笑儿的?” 白芍一笑道,“沈先生如何得知的?” 沈孤桐高深莫测的递个眼色给她,闪避去一旁轻声说,“笑儿不在王妃身边,而且王妃并不知笑儿如今人不知鬼不觉的去了哪里。你仔细了,莫去生事反害了世子。” 白芍看他一脸紧张,忙问,“沈先生,可是知道什么秘密?你知道笑儿在哪里?” 沈孤桐左右看看认真道:“我若告诉你,你千万不要供出我去。笑儿悄悄出府去伺候受伤的世子爷,世子回京了,可是……”沈孤桐一脸沉肃低声道,“赵王世子是自己悄悄回京了,身负重伤,更不敢回府让赵王妃得知他的行踪,就藏身在青楼了,或是不得已而为之。” 白芍惊得咬了手帕问,“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受了伤不回府呀?” 沈孤桐信口开河,负个手说,“不过是听闻,赵王爷让他远戍边关不得回京,世子也心有挂碍,不肯从命,被赵王痛责。他就在路上私逃回京。”看看白芍将信将疑的模样,沈孤桐更是神秘道,“这不,若不是难觅良医,没有金疮药,世子爷才不会让你们大公子得知呢。等会子我陪你们大公子过去照应一二,也是去探病。若是你要寻笑儿,有什么要捎带的话,尽管告诉我。不过,赵王世子回京的事儿千万不要告诉你们小姐,免得她心伤。” 白芍听得云里雾里,她惊愕的望着沈孤桐,沈孤桐俏皮的一笑,立个食指在唇间轻轻“嘘”一声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然子骏师弟若怪罪我,呵呵……” “也,也没什么话要转告笑儿,不过是,是大小姐她,她说,让笑儿来见她……” 沈孤桐见她言语支吾,一笑道,“好,我替你捎话给他,”说罢拂袖就向前去,白芍恍过神,紧随几步追随,“沈公子,等等!” 白芍急得问,“那,那世子爷人在何处呢?” “青楼呀。”沈孤桐认真道,旋即自嘲的一笑低声道,“说与你听,你也不知道。怎么?你个痴心的丫头,还要去常春楼去寻笑儿吗?那个地方岂是你能去的?” “可是,世子爷……他伤得重吗?”白芍含糊的问。 沈孤桐哀叹一声,深抿了唇说,“凶多吉少,你们大公子等会子去拿他那里仅存的一枚灵药去探望世子爷。世子爷也藏不了这一两日,赵王爷派来搜寻的人马就要到了,怕是今夜就要擒他回行营,怕是打断筋骨都是有的。” 沈孤桐叹息而去,走了几步,看白芍依旧转身飞奔而向戏楼去。 他深深抿抿唇,紧行两步追上媚奴师兄轻声道:“你先行一步,我寻到个妙策去诛杀那兄妹二人向师父将功折罪!一盏茶的功夫即回。” 媚奴阴阴一笑,阴阳怪气道:“若是迟了误了事儿,你可知道师父的规矩,可有你的罪好受。”说罢诡诡一笑那眸光向沈孤桐身上狠狠挖了几眼,沈孤桐面红耳赤,草草敷衍两句离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连环计2 流熏本是在东阁悠然看戏,偷眼觑着继母封氏,只见封氏沉着一张脸,或是面上脂粉抹得太厚,显得一张脸如墙灰般苍白没有血色。眸光窥道流熏在看她,她才强自堆出几分高傲的笑意,但那笑容里透出几分牵强。 忽然,谢展颜双手捂嘴,惊叫一声倒去一旁干呕不止,慌得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满头冷汗围着遮掩应对。 谢展颜慌得一张小脸惨白,眸光惶然地望着母亲哭哭啼啼,“娘,这可如何是好呀?” 封氏脸色一冷,看一眼惊讶的望向她的付氏姐妹和几位姨娘,恼得训斥一句:“是你自己贪嘴,害了肠胃,吃药不忌口,坏了郎中手,这病才拖拖拉拉的多日不好。打今儿起,不许再吃油腻,更不许再吃那些猪油焙的点心。” 谢展颜唇角微撇一抽一抽,满眼满心的委屈无法道出。 方春旎恰巧才从楼下转回,近前去安抚:“颜妹妹这是怎么了?来,让姐姐为你把把脉。” 谢展颜吓得手向后缩,贴去金嬷嬷身上频频摇头,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众人一看莫不好奇。 封氏如被针刺一般,眉头一提,“旎儿,你不必睬她,都是我平日骄纵的她无度,无病呻吟的。”封氏轻描淡写几句,静默片刻,她又吩咐金嬷嬷说,“才,我依稀看到了沈孤桐过来,人去了哪里?如今他出息了,也不似昔日那么恭敬守礼了。我叮嘱他画的一幅观音图,至今还没呈上。可见对我吩咐的话,越来越疏懒怠慢了。” 金嬷嬷一怔,看看左右,忙恍然大悟道,“沈公子如今在翰林院公务繁忙,再者说,新科探花,少不得应酬繁多。才沈公子是来给师母请安,不过见太太看戏入迷,不忍叨扰,才立了会子同宝相她们说了几句话,离去了。太太若是寻他,老奴就去喊他来。” 封氏不置可否的轻轻啜着手中汝窑茶盏中的清茶。看这情形,纸里包不住火,封氏当是急于给谢展颜寻个婆家来掩饰她的珠胎暗结的丑事。 流熏心知肚明,如此的情景,封氏卡住了沈孤桐的命脉,而沈孤桐何尝不是卡住了她的咽喉。眼下谢展颜吃了方春旎偷偷调制的药,一副假孕的模样,珠胎暗结,令封氏惊骇不已。谢展颜一个姑娘家,被忠孝王世子奸污而定亲,可巧小世子暴卒,死得蹊跷,谢展颜就被封氏伺机断了这桩孽缘。原本她可以另觅夫婿,但如今她若是怀了忠孝王府的骨血,若是忠孝王府承认,依例她就该回忠孝王府去嫁给死去的小世子的灵位,成就冥亲,守一辈子贞节活寡。这忠孝王府的王妃是长公主,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如此的婆婆中年丧子,平日里跋扈,可能善待这守寡的媳妇? 封氏定然不想女儿去跳火坑,那么,谢展颜腹中的孽种眼见就是纸里包不住火,又如何对世人解释?不是忠孝王府的骨血,那定然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谢展颜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尚未出嫁,如何就珠胎暗结了?谢府门风清肃,老太爷和父亲谢中堂定然不许如此败坏门风之事出来有辱家门。或是会一怒之下将谢展颜装进猪笼沉塘溺死。 封氏如此张皇的要去寻沈孤桐,也是她如今走投无路。除去沈孤桐,怕是一时半刻她都难以为谢展颜寻个妥当的人家嫁去。即便是寒门小户,也要找个逆来顺受,甘愿当这顶王八绿帽子当个现成爹的。还要确保那人家口风紧,不对外透露半分内情,以免有碍谢府颜面,或让谢老太爷得知,一怒之下将谢展颜处死! 如今儿子才被毁容卧病在床不起,令她心碎如刀割,女儿又偏偏害喜,丑事难以遮藏,这可如何是好? 封氏正在沉吟,心绪不宁,金嬷嬷行了几步同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们支语几句,匆匆转回低声提醒,“太太,听闻,沈公子遇到几位故旧,似是刚要告辞离京几日。” 她幽幽的眸光同封氏递个眼色,似在提醒什么。封氏这才恍然大悟,想想不觉冷哂,将个茶盏递给身旁的丫鬟,兀自叨念一句,“动作如此麻利。”她唇角透出几分讥讽幽幽道,“也不急一时,少年贪玩,就让他好好的耍上几日再说吧。”她心想,若不让沈孤桐尝尽地狱之苦,生不如死的煎熬,他定然不会甘之如饴的去娶她的宝贝女儿谢展颜,也不会日后如条赖狗般匍匐在地任她驱使。想来这冯四倒是个手脚麻利的狠主儿,想想沈孤桐趾高气扬顶撞她抗婚的情形,她不由心头一阵快意。 封氏的话音才落,楼下跑来小丫鬟宝相一脸惊惶的禀告,“太太,太太,老夫人有请,忠孝王妃驾到,在正楼同老夫人和赵王妃叙话,要见四小姐和夫人您呢。” 说曹操,曹操到,她不过才想到这位长公主忠孝王妃,如何她便来了?封氏神情紧张,起身问,“咱们府里今日打醮,可是请了忠孝王府?” 金嬷嬷在一旁提醒,“不过是谢府驱讨吉利的家事,哪里请了外人?” 封氏更是狐疑,起身在众人簇拥下离去,方春旎对了流熏一笑,略略点头,示意她一切依计而行。流熏心头一笑,一出狗咬狗的好戏近在眼前。 “忠孝王府吗?”流熏忽然想起一事欣喜道,“昨儿还听哥哥提起,沈师兄在翰林院里遇到一位江南同乡的前辈,曾是忠孝王府小世子生前的西席先生。对沈师兄颇是照拂提拔呢。昨儿说起今儿要来神仙庙打醮,亏得这位前辈替沈师兄当了差事。” “沈师兄人物精明干练,这才几日的功夫,在翰林院上下通达人脉活络,可是比俊表兄强过十倍,听秋彤姐姐说,老太爷都在褒奖沈师兄呢。”方春旎随口搭讪。 封氏心头忐忑,恨不得永世同那忠孝王府不相往来。难道是沈孤桐有意报复,引狼入室? 封氏心头更是恨得咬碎钢牙。 第三百二十章 连环计3 封氏带了流熏姐妹匆匆赶往老夫人听戏的正阁,本是老夫人要同赵王妃絮絮家常,才打发封氏妯娌几个不必在跟前伺候。如今封氏一进正阁,就见忠孝王妃-孝义长公主早已端坐在正位上。她堆着一脸得意的笑,手里捧了一盏哥窑小香薰炉,食指轻轻的拢着袅袅升腾的青烟,眼儿也不看封氏,任了封氏上前给她请安,她鼻子里才傲慢的微微哼一声,一旁的教引嬷嬷上前温和的说,“夫人快快请气,自家人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 自家人?封氏心头一动,这话听得好刺耳。 孝义长公主微微抿嘴一笑,眸光漫不经心地望去封氏身后战战兢兢的谢展颜。展颜身着一袭银红色小夹衫,水红石榴裙满绣了彩凤,一副未出阁的小女子豆蔻梢头的娇嫩。孝义公主的眼渐渐向下,直勾勾的盯住了谢展颜的小腹,清嗽两声开口道:“本宫本不想多事来府上叨扰,是忠孝王爷再三催促,说是这亲眷就要勤走动,免得生疏了。虽然琨儿命薄无福,可这忠孝王府血脉传承……” 孝义长公主双眼在谢展颜面上一掠,谢展颜慌得退后两步闪去母亲身后,却踩去了她身后谢舞雩的绣鞋上,疼得谢舞雩一声惨叫,丫鬟们一片慌乱。 封氏嗔怪地回身看一眼,孝义长公主反是笑了,双眼笑得眯做一条缝,转向老夫人商榷着,“阁老夫人莫见怪,是忠孝王爷近来听了些传闻,说是我这未过门的媳妇那日同琨儿这孩子……珠胎暗结,有了琨儿的骨肉。这才遣了本宫务必来过府看看。” 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惊讶,疑惑的目光齐齐投向封氏和展颜母女。 孝义长公主一双锐利的眸子随即逼向谢展颜时,谢展颜或是一时慌神,竟然忍不住掩口冲去一旁,更是一阵干呕,仿佛要将五脏庙齐呕出来。 封氏急忙吩咐,“快,快扶小姐下去歇息,她吃坏了肚子……”只这话怕是鬼也难信。 孝义长公主幽幽地望着封氏一阵冷哂,然后对身后吩咐,“去请莫老太医来为四小姐把脉。忠孝王爷惦记着儿媳妇的身子,特遣了太医来伺候。” 这可太过咄咄逼人!好歹谢府还是三朝元老,当朝一品,有头脸的人家。 封氏脸色一沉,透出不快,“长公主和王爷的盛情厚意,臣妇心领,不过,小女的病,也有怡贵妃娘娘遣来的太医亲自请脉,日日向怡贵妃娘娘禀告。”封氏心想,你不过是一个嫁出宫的公主,嫁给勋爵之家,竟然还敢骑来我头上不成? “夫人慌得什么?为人父母者,谁不是一心乞求子女康健,家宅平安,眼见女儿有病,如何讳疾忌医呢?舍近求远可是取不得的。”孝义长公主放低声音挑衅地问,“莫不是,媳妇腹中有了?” 封氏一惊,眸光惶然,还不及反驳,孝义长公主掩饰不住一阵惊喜,双手合十闭眼对天祷告,“阿弥陀佛,琨儿,你若在天有灵,知道香烟有继,当告慰九泉了。” 封氏气得脸色煞白,担忧地望一眼老夫人,老夫人更是一脸茫然,皱皱眉问,“这,可是真的?颜儿她,她腹中怀上了?” 封氏慌得顿时面无血色,支吾道,“老祖宗,这,不过是颜儿吃坏了肚子,不知是哪个黑心烂舌的浑说乱传了出去。” 孝义长公主却不依不饶道:“实话实说了吧。非是本宫有意来寻衅。空穴来风,未必无音。依理,谢府的姑娘同我的琨儿有婚聘,又已经同琨儿同床共枕……”孝义长公主说到这里讥讽的一笑,似在骂,还装得什么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 她继续道,“虽然是未过门的媳妇,总也是忠孝王府的人。若是颜儿她怀了琨儿的骨肉,王爷的意思,定然不会亏待了她母子;若是空欢喜一场,倒也无妨,依着王府的族规,这孀居的媳妇,若是夫婿没有血脉传承,是可以由公婆做主,在族里选一宗族男子嫁了去,为王府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听这话,封氏惊得目瞪口呆,谢府的女眷们更是惊骇不已,老夫人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这本是京城一些望门大族的规矩,孀居夫家的媳妇,那是当由夫家摆布发落的。 封氏惊恼道:“王妃此言差矣了。我家颜儿是同贵府小世子有婚约,只不过是两家长辈指婚,庚帖都为曾正式换过。小世子命薄归西,谢府也是叹息错过一桩好姻缘。但我家颜儿自此同忠孝王府再无干系。” “再无干系?谢四姑娘是我家琨儿的人,那日在经堂,众目睽睽下多少人亲眼见的,还能抵赖不成?”孝义长公主话音才落,谢展颜惊得凄然哭求,“娘,娘,颜儿不要,颜儿哪里也不去!颜儿就要留在府里!” 孝义长公主打量谢展颜,唇角微撇,声色俱厉地咬出几个字,“莫不是,市井的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谢四姑娘浪荡成性,前番勾引我家琨儿,如今耐不住春闺寂寞,同野汉子苟且勾搭成奸,怀了孽种,才不敢让忠孝王府知道,如今躲躲闪闪!” “你,血口喷人!”封氏忍无可忍,手指忠孝王妃,眼前这位骄横跋扈的长公主喝道,“欺人太甚!” 一场戏唱得正在精彩处,流熏不觉心头暗痒,她一脸惊讶的一声喝止,“颜儿,你不要糊涂!”她挡住了谢展颜在身后,面对孝义长公主说,“王妃殿下恕罪,舍妹年幼,求王妃殿下不要为难妹妹了。若是再争执下去,惊动了祖父,怕是要将妹妹沉塘溺死殉节的!” 一句话点拨,封氏顿时哑然无声,气焰立时被打压干净,身子一软跌坐交椅上,目光呆滞。 老夫人气恼得用龙头拐杖戳地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医,太医在哪里?” 谢妉儿也为老夫人摩挲了后背宽慰,“颜儿年幼,怎么会胡来?”又望一眼封氏道,“大嫂,纸里包不住火,这颜儿今日总在呕吐,似是害喜之兆,可是有了?” 方春旎忙上前规劝,语重心长道,“或是大舅母爱女心切,不舍妹妹远嫁,才暗藏了颜妹妹怀胎害喜的事儿不报。” “这么说,隐匿不报,是要怀了我王府的血脉另嫁他人,还是要设法害了我琨儿仅留的这一只血脉?”孝义长公主得理不饶人,怒道,“可是要王爷闹去金銮殿,请皇上做主?” 封氏如坠入冰窟,若是不许颜儿走,公公那性子闻听如此多的龌龊事儿,势必要逼颜儿一死殉节;若是让孝义长公主带走展颜,她的颜儿可是掉进了阎罗殿,生不如死。这都怪沈孤桐,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她救颜儿的一线生机都没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惊变 若非是立志守节一死殉葬就是委身忠孝王府,听凭他们摆布,亦或任由忠孝王府的人将她的颜儿任意改嫁给宗族中子弟传宗接代。封氏哪里能忍下这口气? “那本宫就不再叨扰了,就以三日为期限,本宫在府里静候谢府送媳妇上门来。忠孝王爷会风风光光的为这对儿孩子操办阴阳界的这桩婚事。”孝义长公主嚣张的起身,傲慢的从人前走过,老夫人气得周身颤抖。她何尝吃过如此的哑巴亏,但眼前谢府理屈,又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颜面扫地。 封氏眼见孝义长公主离去,急得噗通跪地在老夫人面前落泪求告,“老祖宗,求老祖宗去宫里向太后求情,饶过颜儿吧。这忠孝王府太过仗势欺人,哪里还把谢府看在眼里?” 这才是秀才遇到兵。忠孝王是武夫出身,千军万马中救过先皇性命,对先皇忠心耿耿。但他鲁莽霸道,在朝里肆意横行无人敢惹。他一鲁莽武夫,更无人同他计较认真。 “亏得你还有脸提太后,老身的老脸都被你母子丢尽了!”老夫人气得痛骂一番,长喘了粗气被丫鬟们搀扶离去。 “快停了,停了,都散了吧。”谢妉儿这才看到戏台上那平安戏还在唱着,她忙吩咐戏台上心不在焉偷眼向这边张望的小戏子们退下,锣鼓声渐歇,四下一片狼藉。 封氏同谢展颜母女哀哀的哭声传来,还颇有几分凄凉散在风中回荡。 奴婢们好言宽慰着扶了昏厥的封氏下去歇息慌张的传着太医,只剩谢展颜气急败坏的捶打自己的小腹痛哭,金嬷嬷急得左右为难的安慰她,忽听外面丫鬟宝相急着来喊,“金嬷嬷速速去看看,太太醒来喊头疼呢。” “小姐~”白芍手里折了一枝碧桃讪讪的凑来流熏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流熏心头一沉,珏表兄回京了?不过瞬间,她眸光一动,问了白芍一句:“今儿是初几了?” 白芍笑了:“小姐,莫不是糊涂了,今儿在神仙庙打平安醮,是吕真人的诞辰呀。” 流熏点点头,亏得她记得前世里的四月十八这日,谢府在神仙庙打醮,她误中了封氏和沈孤桐的诡计,率领了丫鬟婆子们拿了棍棒去大闹常春楼,铸成大祸。今世,难道沈孤桐还要如此来害她? 流熏故做出一番神秘的模样对白芍叱责,只是故意扬高了几分声调:“你可是听仔细了?沈公子果然是被人挟持了去?” 白芍不解其意,流熏更是递她个眼色追问,“可是去了那翠花巷的常春楼,你可是听得真真的?” 白芍眨眨眼继续道,“沈公子是说青楼常春楼,还说姑娘家不能去的!” 流熏喝了一句:“休得胡言,还不退下!” 但谢展颜已止住了哭声,奔向她来问,“你说什么?沈师兄他,他如何了?” 流熏为难的看一眼谢展颜,又看一眼她身后的谢舞雩道:“其实,姐姐本想入宫去求太后娘娘做主,将你许配给沈师兄这君子才子,让沈师兄入赘谢府,可不就成就了一桩好姻缘,也了却了母亲一番心思?” 一句话正中谢展颜下怀,她喃喃道,“姐姐,可是,沈师兄他,他如何了?” 流熏沉下脸道,“才听人禀告,沈师兄被人挟持去了青楼,那个翠花巷的常春楼。似是沈师兄昔日落魄街头时卖身葬父,卖身契被转卖去了那个腌臜所在,那些人挟持了沈师兄去,怕是要坏他的前程呢。若是祖父得知,一定将沈师兄逐出府门的,亦或是,”流熏叹气连连,“怕是沈师兄的官都要丢了,如此荒唐的事儿,出身贱籍的他,都不能科举,岂能做官?他还骗瞒了爹爹和祖父。”流熏摇头叹气。 谢展颜立时惊得面色惨白,倒是身后的谢舞雩一直转动眸光,虽然一脸惊愕胆怯的模样,却不忘扯扯谢展颜的衣襟道:“颜儿,如此腌臜的事儿,本不该是你我听的,莫去管他了。还是去看看大伯母的病吧。” 谢展颜却咬紧樱唇,一把甩开她说,“我去寻沈师兄回来,舞雩你若还是我的姐妹,就随我一道去寻那些混帐理论!” 流熏赞许道,“颜儿果然有几分侠义肝胆,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不要鲁莽,我去禀明祖父,听长辈定夺吧。” “不许!”谢展颜一把拦住流熏的去路,霸道惊急道,“不许去!爹爹和祖父古板,定然不容沈师兄的。我多带些银子去周旋,大姐姐你替我保密。” 流熏透出一脸的难色,还要开口劝,谢展颜已怒道,“谁若是敢去告密,我谢展颜就一世同她为敌!” 谢舞雩紧揉了衣带立在一旁,愁眉不展的望着谢展颜忿然离去。流熏担忧道,“三妹妹,你速速去禀告大太太和金嬷嬷得知此事,我禀明祖父,去吩咐家丁去阻拦展颜不要胡来。” 流熏不容分说的疾步追出,她绕过回廊,停住步,心下一阵冷哂,谢舞雩定然不会去禀告大夫人,更不会透露半分此事,她虽然平日尾随谢展颜身后唯唯诺诺,但她巴不得看谢展颜出丑。今儿忠孝王妃来闹谢府平安醮的戏,就是拜谢舞雩这东风。昨儿谢舞雩随了母亲付氏去北静王府赴宴,忠孝王妃必去,流熏不过是随口透露一句,若是忠孝王妃得知谢展颜如今害喜,怕是要喜不自胜的接了谢展颜回忠孝王府去。果然,这第二日,孝义长公就打上门来兴师问罪要人了。 待一切安置妥当,流熏借口头疼提前回府,就向老夫人告辞悄然离去。车轿才转过闹市,流熏停下去古琴店去配丝弦,丫鬟婆子们在外等候。 不久,头戴帷帽披了墨色披风的流熏主仆低头出了上轿,车轿徐徐离去。 又一顶小轿停在门前,流熏才吩咐丹姝和白芍更衣,女扮男装上了轿子,去看常春楼的一出好戏。 第三百二十二章 献媚 沈孤桐无奈的随了媚奴来到常春楼,迎面那脂粉香腻的气息,仙乐飘飘,歌喉婉转,仿佛入了太虚幻境。 迎面迎来两名粉衫小僮,捧了净面的热腾腾的香巾给沈孤桐和媚奴。媚奴娴熟的接过,轻轻沾沾额头的汗,信口吩咐,“还不去把你们欢奴师兄的牌子高高的挑起,这可是日后常春楼的头牌,你们可要仰仗他糊口呢。” 说罢一笑,将那热腾腾的手巾甩去小僮身上,拂袖阔步而入。 早有恩客从旁认出了媚奴,上前或摸嘴或掐肉的亲狎地喊着:“心肝宝贝。” 媚奴只是笑了应付。 更有人的眸子不时去窥向媚奴身后的沈孤桐,沈孤桐又惊又怕,生怕遇到熟人,头低恨不能埋进胸里。 “呦,这位小倌人这小模样俊呢,可不逊于你黄媚奴呢!”挑逗的声音,肥胖油腻的脸凑去伸手去抬沈孤桐的下颌,惊得沈孤桐侧头躲避。忽听媚奴咳嗽两声,狠狠瞪他一眼。 沈孤桐一惊,他身上还缚着那折磨人的劳什子,处处提醒他卑贱的身份。做他这行皮肉生意的,客官是得罪不得的,若是得罪了恩客,那惩罚会令他生不如死。他只得惨淡的陪了笑脸,徐徐抬头。 “呦,这眼儿水汪汪的,会说话呢。可是媚奴你委屈了他?”肥胖的商人抱打不平地说。 媚奴一笑凑上去扳起沈孤桐的下巴对胖商人说,“他呀,生得哪里都好,就是脑袋有毛病了。口口声声称自己生得似那新科的探花郎,还要将自己的名号改作什么沈-孤-桐。” 沈孤桐周身一个寒战,惊恐的目光冷冷瞪视媚奴。媚奴噗嗤一笑拍打揉拧沈孤桐的面颊说,“痴心做梦去当探花郎吧。还当自己是探花郎的孪生兄弟呢。” 胖商人一听,忽然恍悟道,“如此一说,还真像,像极!” 说罢拉过沈孤桐的手,上下端详,不忘在身上借机揩油揉弄几下。 媚奴佯怒的过去打下胖商人的手笑骂,“师父叮嘱了,我家欢奴呀,可也是我们常春楼的探花郎,就看你们谁个出得好价钱来折花了。”一边牵着沈孤桐的衣襟向前,一边拿腔作调的吟诵着,“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那话音直指人心,撩得在场人无不侧目心动,纷纷议论这位新来的俊俏的小倌是什么来历。 沈孤桐被引去拜见冯四,冯四侧卧在榻上抽水烟,冷冷瞟一眼沈孤桐道:“疯野在外多年的马儿,总是戴了嚼头不安分,媚奴你多指点指点他。看来他功夫也生疏了,就别荒疏了,今晚就去‘天’字号接客吧。” 沈孤桐一惊噗通跪地道,“师父,那谢流熏兄妹,徒儿不出三日一定俘获了她们送给师父。” 沈孤桐眸光游动,透出惊惶,额头渗出密汗。过去的皮肉生涯,他想来就欲呕。 冯四哼了一声道:“不出三日,好呀,眼下不是没见人头吗?你总不能闲着吃白饭不是。去,干活儿去!” 沈孤桐如被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地。 媚奴悠悠地劝道,“师父也太过心急了。欢奴如今的模样和身子骨,还不知能否接客呢,待徒儿吩咐人替他修整修整才是。” 沈孤桐本已痛不欲生,忽听一句“修整修整,”惊得魂飞魄散。 恰此时,门外进来一小僮,垂个手禀告说:“师父,那位翰林院的绪大人又来了。横竖挑剔,嫌弃咱们楼里的货色不新鲜。” 一听翰林院三个字,沈孤桐如冷不防心口被猛戳一刀,打个寒战,果然冯四冷冷一笑道,“新鲜货色,不是眼前就有吗?要看这绪恒久可掏得起这五百两银子尝鲜?” 沈孤桐一听绪恒久的名字,更是吓得一头冷汗涔涔,绪恒久是他入翰林院的主事,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谦谦君子模样,原来也好此道! 心里这个害怕担忧,但忽然转念一想,他翰林院当牛做马一载都挣不住这笔钱呢,怕扒光裤子都当不出这嫖资来,心里不由安稳几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声,小厮急匆匆跑进来禀告:“师父,不好了,谢府的小姐带了一群悍妇抄了棍棒来砸咱们的楼,还口口声声要师父你交出……”小童偷眼窥了沈孤桐结结巴巴道,“交出,欢奴师兄,不,不,沈孤桐,沈探花!” 晴天霹雳一般,沈孤桐如被从高空云朵中踢落山谷,又被飞来的马蹄狠狠踩踏,还不待他苟延残喘,一只野狗又来撕扯他的肠子,令他痛不欲生的挣扎。谢流熏,她到底要做什么? “谢府小姐?谢府哪位小姐呀?”冯四骂一声徐徐地问。 “是,是谢府的四小姐,气势汹汹的,毫不讲理,口口声声还说她是谢阁老的孙女,谢中堂的女儿,还骂师父是,是…….” “是什么?”媚奴气急败坏的问。 “是,是老乌龟!老王八!”小厮脱口而出,媚奴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在他脸上骂,“还不滚!” 沈孤桐如今心绪大乱,如何也没想到谢展颜竟然来趟这浑水,如今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了他的声名前程。如今京城上下怕四处要传他的笑话,即便他得意逃脱,可如何能重新做人,如何重回谢府呢? 他急得跺脚痛恨道,“媚奴师兄,还不设法将那谢四小姐拖走?若她再闹下去,谢流熏和谢子骏被打草惊蛇,一定不会再来此地自投罗网。” 沈孤桐急得柔拳擦掌,媚奴反是笑了。 “便是谢四小姐不来寻你,怕那谢家兄妹也不会来自投罗网吧。你这缓兵之计还是收收吧。倒是外面的美人,对你一往情深,你可真是捧着黄金做瓦墟,宁抱了粪团当饽饽吃。啧啧。”媚奴挑衅的笑着,小僮在一旁嘟哝,“可是师父,咱们的客人都被吓跑了。” 冯四一笑,手中折扇一指沈孤桐道,“问他。横竖是来寻他的,今儿损失了多少银子,都拿他来补上。” 沈孤桐一惊,忙叩首乞求,“师父,容欢奴去劝她回去。” 沈孤桐悄声附耳对小僮说了几句,小僮将信将疑的离去,沈孤桐又唤回他,塞去他手里一只扇坠儿。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迷魂 过不多时,果然传来脚步声,谢展颜含糊的声音问,“你们若是敢哄骗本小姐,仔细端了你们的老巢!” “颜师妹,这里。”沈孤桐隔窗唤一声,谢展颜立时停了步,惊喜的应一声,“桐哥哥。” 双手一推,闯进了流云轩。 沈孤桐端坐在流云轩内,一声墨色的青丝袍子,守着一把焦尾古琴,信手轻拢几下琴弦,垂个眼眸,长长的睫绒投两弯阴影,俊俏的面颊莹白如玉,他也不抬眼,幽幽地问,“你如何来了?”那声音极其魅惑,如磁石引得人心就要贴过去。 谢展颜眼眸一润,哀哀道,“你果然在这里?这些畜生太可恶,你随我回府去!” 沈孤桐唇角微微一勾,透出几分孤傲冷讽的笑,“孤桐本是那树上飘落无根的叶,林底无缘的风,不值得师妹如此记挂。” “孤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熏姐姐说,你欠了他们的银子?欠了多少钱,颜儿替你去还呀。”谢展颜满眼焦急,伸手握住了沈孤桐的手腕,那手腕坚实有力如一柄苍劲的竹节,他的呼吸如兰草般清新,容颜更是令谢展颜心碎,她摇着他的腕子问,“孤桐哥哥,你说话呀,你随颜儿回府去。我求娘,求娘不要再为难你,颜儿可以不嫁你,颜儿只要看着你,就知足了。” 一句话,沈孤桐一怔,他愕然地望着谢展颜,难以相信地问,“颜儿,你说什么?” 谢展颜露出一弯天真的笑,一无昔日的霸道刁蛮,她低声羞答答的说,“颜儿说,若是孤桐哥哥能回府,颜儿什么都不求,只要能看到桐哥哥你。” 这番话,好生熟悉,曾经,谢流熏对他如此的仰慕,敬奉他如天,如神灵,一心相许。只是流熏突遭惊变那夜被捉奸碰伤了头醒来,一切都大变。沈孤桐忽然觉得一股漠然神伤,仿佛一掬神水,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不留心,却从指缝中流逝,如今追思起来,追悔莫及,但眼前又出现一泓水,他可该去掬起? 久违的良知令他有些于心不忍,却又忽然冷下心思,他是沈孤桐,他是欢奴?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心在哪里,他又如何得知呢?冷哂,他心头只剩冷哂,对谢展颜冷漠道:“你去吧,我欠下的债,自会偿还他们。” “可他们胆大包天竟然敢拘留朝廷命官吗?”谢展颜脱口而出,反是点醒了沈孤桐,他小心谨慎,诚惶诚恐,就是不敢吐露身份。如今既然身份抖落出来,料想这些混帐也不敢留他久居此地。只是,他的声名可如何是好? 不过瞬间,他忽然推琴慨叹一声,摇头道:“师妹莫问了,若是师妹有心,就速速去筹集五千两白银来救我,日后孤桐一定归还。只有一个时辰的功夫,你速速去!” 沈孤桐回头,眸光里透出几分焦急,又似有苦难言。谢展颜不假思索道,“好,桐哥哥你莫急,我就去!” 谢展颜离去,沈孤桐继续抚琴,那琴声錚鏦,身后拊掌声响起,“果然欢奴师弟琴声不减当年。难为师父请了蜀中第一名师指点你的琴技。” 媚奴环个臂,半撩了杏红色洒金纱帘,妖媚十足的立在他身后,拖长声音问,“怎么,小卿卿走了?” 沈孤桐不动声色,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拂过,叹口气道,“媚奴师兄说得不错,若非师父教的这点子看家本领,孤桐如何能在谢府立足呢?” 他说着,魅力四射的目光含笑望了一眼沈孤桐神秘道,“那谢府的中堂大人,我那师父,看似道貌岸然的人中君子,谁知也是好这口的。名为师徒,实里呀……谁想被那大的得知了,那封氏是个雌老虎,大发雷霆,这才喊来师父带回我。可谁知到头来,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呢?” 媚奴一惊,脸上笑容顿散。 “你是说,谢中堂他,他有龙阳之好?”媚奴将信将疑的问,忽然噗嗤一笑,骂一句,“这老干柴,竟然也不老实。远远的在神仙庙觑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到头来还不是……” “倒是媚奴师兄,可惜了。如此的模样,如此的身段,人说少年如花不常在,鲜花凋零不过一季,尚不借机寻个恩主觅个日后的前程,如此寄身烟花柳巷,可终非他们的敌手。”说罢,努努嘴,望一眼琉璃莹透的窗外那些十二、三岁白嫩娇媚的小师弟们,嫣然一笑。 媚奴神色一怔,似被戳去痛处。沈孤桐垂了眸继续抚琴,悠然道,“谢师傅舍不得我,就像吃惯了这口,总要想,几日不食,寝食难安了。这不,才把宝贝女儿遣来给我递信,问问缺什么。我这就拿五千两白银来暖脚。不出十日的光景,定然谢师傅会觅个别院安置我。绕开封氏大房的眼。” 他对襟的衣口微开,露出一段颀长的脖颈,胸口还有一颗艳红的桃花痣,媚奴看着他,又妒又恨,却又不免艳羡。谁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沈孤桐轻笑一声,对他说,“媚奴师兄若是有意,孤桐身在官场,可以替沈师兄觅上一两个阔绰的恩主。” “果真?”媚奴眼前一亮欣喜地问,旋即沉了面孔道,“师父吩咐你去伺候翰林院那老货,速速去吧。” 沈孤桐心头暗恨,却柔了声音问,“他拿出银子了?” “师父吩咐了,今日给欢奴师弟你热场子,蚀本酬宾了。五两银子一位,如今等候师弟你的恩客都排成长龙队了。”媚奴噗嗤一笑道,“不知哪位谢夫子,可能等着你活着走出常春楼呢。” 沈孤桐心头一沉,不由暗骂,可面上还要留有那份矜持,他徐徐起身,去屏风后更了衣袍,不过是一袭薄透的宽大袍衫,冰丝色泛了微微青光,腰缠一根红丝带,清瘦挺拔的身子反显出几分弱不胜衣。他扣上兽皮面具,挡了半张脸,衣带飘飘的赤足向门外去,腰肢微摆,如一尾鱼一般,从媚奴眼前消失。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火 一个时辰,对沈孤桐仿佛度刻如年。绪恒久在翰林院平日板着一张僵尸脸,为人一板一眼,咬文嚼字,可自他步入香兰暗室的片刻,那绪恒久就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下贱模样,冲上前抱住他一副贪得无厌的模样。 沈孤桐不动声色的灭了蜡烛,焦糊的味道散了满室。绪恒久问,“怎么灭了光?” “我不喜亮。”沈孤桐安静地说,握住那双满是老茧炙热的手,按去自己的身上。果然那绪恒久一惊,旋即喜出望外的笑出声来。 随后便是一片昏天黑地,沈孤桐忍尽屈辱,他想哭,却哭不出声,已没了眼泪。绪恒久放肆的声音在他耳边咬着,“还别说,你这身姿可真像我们翰林院新来的探花郎,那小腰身,看得人心痒痒的。” 沈孤桐只觉身如针扎,直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呼唤声:“桐哥哥,你在哪里?桐哥哥,你出来呀!” 沈孤桐一惊,翻身欲起,无奈被那肥硕的身子压在身下。 不过须臾的功夫,楼上一片吵闹声,旋即传来一阵惊叫声:“起火了,起火了,救火呀!” 起先绪恒久还贪婪的压着他不肯放手,口中说着,“起火,自有人去救火!” 直到呛鼻的烟气扑面,四周呼吸困难,沈孤桐才惊呼一声,“起火了!”一把推开绪大人挣扎起身。 只那瞬间,徐恒久一把扯下沈孤桐的面具,狞笑着说,“让爷好好看看你的小模样。” 惊愕的四目相对的瞬间,绪恒久惊跌了下巴般张张口道,“你,沈孤桐?” 只那三字出口,沈孤桐的眸光里映出血色,他一笑道,“是我,大人好眼力,好雅兴!” 说罢一把拉住绪恒久喊,“快逃命!” 只在绪恒久张皇四顾的瞬间,沈孤桐提起一把木杌,狠狠抡起,扑的一声,血光四溅被火光吞噬,沈孤桐顺势一脚踢去,绪恒久倒去火海里。沈孤桐一揽床上的明丝袍,披裹了身子,四下望望,推开窗子纵身跳下。 楼下是一片青草绿地,夹道是竹林幽绿,更有罗汉松美人蕉几株点缀太湖石。救火人,逃命的人奔跑叫嚣,夹杂了烈火肆虐的声音,听得人惊心动魄。 沈孤桐不顾一切,他七拐八绕,寻了适才听到谢展颜叫闹的地放寻去,不知为何,他一心要救出火海里的谢展颜,他要带她离开! 人影晃动,一头乌发一身青衫的身影从眼前飘过,她如何更做了男儿装束?想是明白了女儿装束出入此地不便。 “颜儿!”他不顾一切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顾一切的拖了推开众人向前冲去,兜兜转转,绕去廊下一片假山,他熟练的搬动石头,密道机关呈现眼前。 “快,随我来!”他吩咐一声,一抬眼,不由惊呆,“怎么是你?” 谢流熏,眼前人可不是师妹流熏,不是展颜。 谢流熏惊愕地问,“正是流熏呀,师兄还在寻谁?” 沈孤桐四下环顾,急得问,“展颜呢?她在哪里?” “展颜?我也是来寻她,怕这丫头惹祸,她被家人塞进轿子绑回府去了。”流熏麻利地应道。沈孤桐这才略松口气,打量了眼前的流熏,流熏还好奇地打量他,诧异地问,“沈师兄,如何这般装束?” 沈孤桐腾然面赤,含糊道,“衣衫被火燎了,随手抓一件遮身。” “可你,血!”流熏惊叫。 沈孤桐一摸脸,那血,是绪恒久的血,肮脏的血让他作呕,他啐一口道,“才救人被挂伤,不妨事。”不容分说抓住流熏的手就向密道下躲去。口中低声遮掩,“是一位同僚透露给我的,此地可以通往闹市。” 流熏将信将疑,诧异地四下望着。此刻她心头突突乱跳,却有一股快感。眼前的仇人同她共处一室,各自暗中拔剑直指对方命门。就看谁的剑法精准! 她提了裙衫下去密道,低声道:“师兄莫怪颜儿,今儿忠孝王府去寻母亲闹事,说是颜儿身怀忠孝王世子的骨血,要接了颜儿回去给地下的鬼魂成亲,还要颜儿为世子守寡。颜儿才做出些诡异的事儿跑来这里纵火闹事。” “是展颜纵火?”沈孤桐难以置信地问。 “可不是展颜吗?她小姐性子娇蛮成性,寻不到师兄,就吩咐奴婢们砸楼馆,争闹间就点火生事了。或是她无意,或是丫鬟们误打了烛台点燃了帘幕,火势不可收拾。”流熏咳嗽着。 沈孤桐怔了怔,似在寻思流熏的话,心里有几分失落。谢展颜竟然是因被忠孝王府逼婚才急得来这里寻他,要他顶了这顶王八帽子。他冷哂,撇撇唇角,无奈前行。他不知前面的路在何方,自己要如何走出这片黑暗。但他是沈孤桐,他不甘就此没落。 流熏问:“沈师兄,听母亲说,沈师兄要告长假回江南,不知何时回来呀?” 流熏透出一片怅然的模样。 沈孤桐打量她,仿佛打量一匹猎获到手的小鹿,再想是该咬断她脖颈送给主人邀功,还是放了她,但一念只在眼前。 这里的地形他颇熟悉,昔日他是师父得意的弟子,初来京城的时候,他就将常春楼上下弄得清车熟路。他疾步从密道向前,这里有几间密室如地宫一般。往日朝廷有些权贵,因有此嗜好不敢示人,就偷偷在地宫寻乐,一掷千金。地道那端,通往闹市后的一处废旧庭院,要行出二里路的距离。沈孤桐将身才下到密道,绕过一道小石门,轻轻叩了机关,闪身进入,又将机关复原,流熏紧随其后。 “颜妹妹的祸可是闯大了,”流熏说,“听说,这常春楼的掌柜叫什么冯四爷的,被一段烧落的匾额坠落砸得脑浆迸裂,死了!” “冯四死了?”沈孤桐惊问。 “怎么,沈师兄认得此人?”流熏惊得问,忽然她恍然大悟,“是了,听金嬷嬷说,沈师兄昔日入谢府前似借了什么人的印子钱,卖身契被典押给了常春楼。”流熏神秘地问。 沈孤桐一阵狂喜,死了?死了好,死无对证!真是天不绝我! 第三百二十五章 密道 沈孤桐一把握紧流熏的手腕问,“你可是听清楚了?冯四,他,死了?” 流熏点点头,挣脱手腕揉揉埋怨道,“师兄抓痛熏儿了。岂止听到,是看得真真的,不就是才在神仙庙率班子唱戏来的那个冯四班主吗?那头破脑裂的样子,吓死人了!”流熏惊恐道。忽然她低声问,“师兄的那个什么契据,可也是付之一炬了吧?” 沈孤桐暗自狂喜,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道,“可惜了,戏唱得那么好。” 沈孤桐径直行在前面带路,黑暗中他领着流熏的手,一步步行去,推开一道道秘门。他不说话,流熏也不答话,心知沈孤桐心头在寻思,在摸索,如今没了封氏的拿捏,他要如何翻身去咬下着狠狠的一口? 二人行了几步,流熏忽然脚下一崴,哎呀一声惨叫。 “如何了?”沈孤桐问,流熏疼得一头冷汗,黑暗中她崴了脚。沈孤桐无奈道,“莫动,我背你出去。” 一句话,颇是平静,若非有前世恩怨,她该感动得热泪涔涔。 流熏趴在沈孤桐宽厚的肩头,贴在他身上,任他一步步的行去。仿佛前世恩怨,如今难以诉清,沈孤桐同她本是天上地下的人。本不该走去一处。他下贱的生在泥里,急于挣扎出头见天日喘息一口,而她生在云端,却不安分的总想下凡来顽皮嬉戏。 忽然,前面黑暗中有灯笼的光影,沈孤桐一惊,难道有人逃命在他之先?他停步,流熏也看到那光影,抱紧了他。 沈孤桐定定神,做个手势示意她莫出声,将她轻轻放在一旁角落,示意她不要走动。这是一处地宫密室,是常春楼秘密的富贵繁华地。沈孤桐蹑手蹑脚的靠近,透过那光亮的缝隙向内窥去,心想是谁有次雅兴,上面火光冲天了,这里还在寻欢作乐。 只不过透过那门缝一看,惊得沈孤桐魂飞魄散。 密室里端坐了四人,为首一人,可不是当今那位赵王爷?他不是在去了热河大营吗? 沈孤桐揉揉眼,定睛看去,赵王爷身旁坐着的是刑部尚书封三畏,端了一盏酒,面对一回鹘装束的异族人举杯道:“多谢狼主的盛意,若日后有用到之处,定当效力。” “十八叔,咱们要熬到什么时候?听说父皇要缴了十八叔的兵权呢。”说话的竟然是当今六皇子,这几个人如何混去一处? 沈孤桐贴身向后,仔细听。 赵王手握了酒盏道,“你呀,还是没有摸到你父皇的脉。你若不听话,你十八叔也是爱莫能助呀。如今呀,太子重新归位,那都是因你耐不住性子。你呀,你呀,你老六哪里都好,文情才干,处处不逊于太子,只是你呀,沉不住气!” 说罢,他给六皇子景琛斟了一碗酒举杯道,“这个,你要学学你娘舅,封大人,处变不惊,深谋远虑。” “哪里哪里,王爷过奖。”封三畏笑了谦逊道。 “可是,父皇那里,琛儿该如何去做才是?”六皇子显出几分六神无主。 “不过是一时失利,你便没了自信,挫了锐气。这断然使不得。胜败乃兵家常事,要智取,不战而屈人之兵。”赵王悠然指点道,“你父皇的性子,你越是争,他越是不肯给你。莫不如以静制动。若说朝廷那些大臣,你上次就坏在急于求成,更是少了谢阁老一党的支撑。若本王是你,如今就要设法在谢家下功夫。单凭了谢夫人,怕是远远不够。” 六皇子诧异地问,“十八皇叔,侄儿当如何做是好?侄儿对谢阁老敬重有加,可谢阁老对侄儿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冷不热的。” “糊涂,糊涂!”赵王呵呵一笑,端起酒盏自斟自饮。 沈孤桐隔了石门听得心头乱颤,竟然被他无意间撞破如此一出密谋,如今看来,六皇子贼心不死,赵王在伙同封尚书支持六皇子夺嫡。想想如今太子重立,却丝毫没有建树,终日里唯唯诺诺的,便是朝臣也诸多议论,只是这六皇子,虽然曾因夺嫡失利被皇上叱责,如只折翼的雏鹰,如今西数起来,还当属他是皇子中的佼佼者。 他正在定神细想,冷不防一只手搭去他肩头,慌得他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战战兢兢回头一看,竟然是谢流熏。 流熏灵慧的眸子深不见底,对他眨眨眼示意他轻声,又指指屋内。 就听赵王爷说,“联姻,当今之计,只有联姻。六皇子当设法去娶谢府的大小姐,谢阁老的掌上明珠才能巩固根基。” 六皇子景琛诧异地问,“可是十八叔,珏二弟不是同流熏表妹一往情深,有了婚定?” 赵王呵呵一笑,摇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小二玩闹?不过是婶婶一厢情愿,若你有这份心思,十八叔定当成全你。” “可是珏二弟那里……”六皇子透出迟疑,却是灵机一动,倒身下拜道,“侄儿谢过十八叔的指点,容当后报。” 流熏被沈孤桐紧我的手在颤抖,心在战栗,牙根紧咬,赵王,他还算是为人父的吗?竟然如此暗自操纵景珏的婚事,当做一段政局的赌注。皇上待这个幼弟手足情深,赵王竟然背主谋乱。如此惊人的秘密,如何被她撞见,可此事,景珏可是知晓?他人在何方? “起来起来,不必如此。”赵王举杯,忽然问,“怎么这些奴才这许久没了声息,让他们远远的伺候着,就没了人影了?” 封尚书起身道:“我去看看。” 倒身六皇子机敏道,“舅舅,还是琛儿去看看。” 不过那一刻,沈孤桐同流熏忽视一眼,沈孤桐一把抱起流熏,不容分说的闪身向后,闪去一条夹道,轻轻避进一道石门。二人屏住呼吸,静静的听了脚步声徐徐靠近,六皇子击掌三声,外面一阵脚步声杂沓而至。 “禀六殿下,外面起火了,谢府的四小姐来楼里闹事,一把火烧了常春楼。”护卫近前禀告,六皇子惊得又问了几句,这才转身向内。不多时,几个人匆匆的从不同的方向离去。 第三百二十六章 谋乱 六皇子垫后,他从容不迫的立在那间石室门外,那盏绛纱灯映红他温润如玉的面颊,一袭淡青色的袍子衬得整个人物丰神俊秀,意气飞扬。他有意掸掸袍襟,处变不惊地吩咐手下去堵死来时的密室门,又吩咐小太监们收拾石室内的残局,不要落下痕迹,倒是个心思缜密的。 流熏正在暗处屏息偷窥,满心紧张,忽然,眼前飘过一道身影,就在她藏身的石室夹道外倏然闪过,惊得她险些叫出声,沈孤桐的一只大手早已紧紧捂住她的口鼻。眼见那熟悉的身影飘飘的从眼前而过,含了几分老谋深算的笑声,“六殿下果然是长进了,连老十八这狡猾的狐狸都为六殿下所驱使了,果然不易!若有了兵权在外支持,朝廷上若能笼络住谢家这声望赫赫的老臣,殿下的大业可成。” 幽森的光投在六皇子白净的面颊上,微显丰腴的面颊上透出一丝玩味的笑,似笑非笑,更有几分阴冷,修长的身姿英挺,举手投足间显现不凡,“这老狗,若不是得知父皇要裁军削减他的兵权,岂肯能投奔我?前番群臣举荐我,他不过是虚张声势,随波逐流。还指望他能在惊涛骇浪中拉本王一把,谁想父皇一瞪眼,他便成了虫。”六皇子咬牙冷哂几声,“我老六把不准父皇的脉?越是想要,他就偏偏不予。呵呵,十八叔太过小觑本王了。不予,还可以去夺,就看谁的拳头硬、手腕灵!”六皇子一言即出,狠狠的捶了一下石室门,那门晃动咣啷乱响。 封三畏听得哈哈大笑,赞许地拍拍六皇子的肩头道,“六殿下果然是真龙天子,日后必能成就一世帝业。昔日唐太宗李世民若没有如此的霸气,岂能有随后的贞观之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霎时间地道里静如古墓,阴森森的寒气从脚下向上涌溢,流熏同沈孤桐躲在夹道里不敢做声,本以为这六皇子结党营私,不过是为了夺嫡当太子,如今听来,这分明是要造反谋乱篡权!流熏惊得牙关发颤,惊愕的眸光难以置信地望望沈孤桐。 沈孤桐凝神静听,仿佛事不关己般闲在的笑望她一眼,做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出声。 沈孤桐头脑里可是翻江倒海,一颗心起落不平。竟然被他窥到如此惊人的秘密。这谋逆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沈孤桐听来都胆战心惊。他本以为是赵王被六皇子诱惑说服,孤注一掷的替六皇子绸缪夺嫡,更不惜勾结外邦,要去取代那傀儡太子。虽然是同皇上作对,但毕竟是皇室家事。可如今,这分明是一桩惊天阴谋,六皇子心怀鬼胎,利用赵王来替他谋反,妄想效法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囚慈父而取而代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堂堂赵王都被六皇子玩弄于股掌。 赵王拥兵百万,同申侯爷的兵马相互制衡,也可谓是坐拥了半壁江山一般,若是他在暗中兴风作浪,那朝廷定然有一场浩大的风雨将至。这真可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呵呵,他倒是要看看这场逐鹿中谁能争霸胜出?更重要的是,他沈孤桐可能把握这机会得到什么? 六皇子阴冷的目光随着那远去的灯笼光影渐渐暗淡,那透出几分阴柔的笑容也消失在眼前。 脚步声渐渐远去,四下里沉寂无声。 候了好一阵子,二人确认四下无人,才相搀了闪身出了。 流熏一瘸一拐的尝试着行了两步,被沈孤桐一把握住臂,嗔怪道:“莫逞能,我背你就是。咱们速速离开此地。” 沈孤桐继续背了流熏向前行进,边走,他心头暗自寻思。他在火场中救了这位大小姐,可能拿她换来什么?前一次,他冒了谢子骏之功在民乱踩踏中救了公主,结果一无所得。如今,她背在身后的是谢流熏,他不能再徒手而归。眼下,他去哪里?回谢府?那面对封氏,他是否该装作风吹云散不留痕,抵口否认以往的一切。冯四死了,他再没了惧怕,但他心头陡然一动,还有那几位小师弟,这些奴才可是亲眼看了媚奴和冯四师徒如何作弄羞辱玩弄他,一个个幸灾乐祸的掩口窃笑,这些人,也该死! 陡然间,一个邪恶的心思涌来沈孤桐的心头,这些人必须都去死! 沈孤桐笃定了心思,悄声对背上的流熏说:“师妹,等会子我送你回府外,你自己进府去,我,就回谢府了。” 流熏好奇地问,“沈师兄,你如何不回府呀?你衣衫都脏污了,回去更衣盥洗也是应该的。” 一身的腌臜,何惧什么尘污?沈孤桐稳步行着,一阵苦笑。他哀哀道,“师妹不知,师父洁身自好,阁老更是不染纤尘。沈孤桐的卖身契虽然可能葬于火海,但毕竟这不光彩的事儿传出去有损师门清誉。孤桐想,自此辞官,回江南去隐居。这,或许就是命数。” 流熏心头一动,前世里,沈孤桐似也对她说过这番动情的话,令她为之神伤,满心同情。 她哀婉道,“师兄不要乱说,此事你知我知,更无旁人得知的。那大火烧得冲天,能有几人生还就不错,那卖身契早成了灰烬了。” 沈孤桐点点头,忽然停了步说:“不如,如此。师妹你等会子先从密道出到闹事,自己向东一路走绕过两道街衢就能看到谢府的宅院。愚兄先转回火场去看个究竟。” 流熏“哦”了一声,做出一副天真憨直的模样,但心里在暗自思忖,沈孤桐此刻要折返回火场去做什么呢? 眼前看到一道刺眼的光,直透入漆黑的夹道。 沈孤桐放下流熏,扶她立稳,指了前方对她说,“师妹向前去,推开那道门,就是口枯井,井里有道梯子,爬上去是一座废弃的宅院。你向南行,出了侧门,左转向东……” 流熏一脸好奇,张开手臂,一点点摸索着向前,心里还在狐疑,沈孤桐果然是个狡猾的,莫不是他不信自己的话,要亲眼去看看那冯四是否死了? 不过行了几步,神思恍惚间,猛然脑后被狠狠一击,身子一晃,倒地。 第三百二十七章 满盘大乱 沈孤桐从身后抱住晕倒的流熏,那不盈一握的小腰就倚在他有力的臂弯里。此刻他顾不得去迷恋美人香,只缓缓将她抱去放在一旁的石阶上,柔声低语说:“熏妹,你在这里等等。” 他食指轻轻去拢过流熏雪嫩的粉颊,仿佛在品尝自己摄来的猎物前那番沾沾自喜。他心想,上好的猎物,我沈孤桐拼了性命才诱获,尚未估价,如何能放回山林呢? 沈孤桐抖抖袍襟起身,阴阴的一笑,心想,我转回去看看。若是那冯四果然死了,皆大欢喜,那也要拿着谢流熏从谢府讨来些什么好处再放回他,不然岂不是被白白消遣了一番;若是冯四还活着,他手里有着谢流熏这赌筹,他也不会被冯四反目折磨得生不如死。 沈孤桐阔步向后去,行了几步,才发现自己身上那袭半明半透接客穿的袍子委实羞于见日光。他附身去脱谢流熏身上的袍衫,虽然短小些,却能遮身。 只他附身的片刻,忽听身后一阵响动,惊得他陡然回头去看,猛然眼前一黑,如一片乌云蔽日,整个头被没铺天盖地兜下的黑布盖住,他正在挣扎叫嚷,却是徒劳,那网似越来越紧。只在挣扎中,他感觉到自己已被四马攒蹄的绑缚了高高吊起,身子在打旋,无奈被包裹裹住,身子在空中打转。 “谁?是谁?放下我!是好汉就报上名姓真面见人!”沈孤桐声嘶力竭地大嚷了几声,渐渐的四下无声,死一般寂静。一股莫名的惊恐袭来心底,莫不是那皮肉冯四没有死,来擒他慢慢的折磨清算了?顿时间沈孤桐如那才从苍茫大海中逃生出来扒住岸边礁石喘息庆幸时冷不防被人一脚踹回那漫无边际深不见底的大海,整个人都要窒息。 流熏醒来时,后脑疼痛欲裂,她微微开了眸子,接着前方洞口透来的刺眼的一道光线看清了玄色绸衣的衣襟一角,她心头一动,猛然抬头,果然眼前是那屡次救她出险境的玄衣蒙面恩公。她心头一阵激动,似乎此人一直在暗中默默跟随她,保护她,但她回身要定睛去看,他却如眼前的空气无法触摸,看不到他的容颜。 她刚要开口,却被那人一个手指制止,指指吊在石梁上打转的沈孤桐。 流熏本在诧异,就见一个玄色包裹五花大绑,从包裹中露出两条颀长光溜溜的腿高高吊捆在绳子上,如市集上屠夫案头吊挂的半片猪肉。那是个人,叫嚷声谩骂声传来,她才知道是沈孤桐。揉揉发痛的头,她猛然记起是沈孤桐害她。可如何沈孤桐被吊起在梁上?她心里一阵狐疑,更是无奈,可怜之人必尤其可恨之处,过然世事如此的。 黑衣人不等她挣扎起身,就一把打横抱起她就反身向来时的路飞奔而去。他脚下如生风一般,流熏耳听了飒飒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不过多时,二人来到一道石门边,吱扭扭一声,石门推开,眼前光亮刺眼灼目。流熏侧过头,一头瀑布般流泻的乌发垂去他腕间肩头。 流熏这才辨清这可不是来时的路吗?被熏得发黑的石狮子,余烬未灭的断垣残梁,横七竖八在脚下。蒙面人依旧不开口,只抱住她疾步而行,在废墟和火海人群中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哭声嚷声如大海潮声咆哮,惊心动魄。绕过一处庭院,流熏耳听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阵阵,其中有她熟悉的哭声,那哭声如丧考妣一般:“孤桐哥哥,孤桐哥哥你在哪里?” 是谢展颜? 流熏一惊,惊愕地望向那蒙面人,蒙面人轻轻放下她,扶她立稳靠在墙壁上。一抹慧黠笑漾在蒙面人露在面具外那一寸深深的笑靥里,面具后那星眸微闪,他笑了指指远处的谢展颜,又指指身后来时的密道,似在说话。 流熏立时心领神会。蒙面人是要她引谢展颜去密道,去寻沈孤桐。她轻声问,“是让我,去带颜儿,去寻他?” 那蒙面人点点头。 “可是……”流熏不解,掩了口鼻躲避那弥漫四周令人窒息的焦糊气味,猛然,她恍悟般问,“那我让颜儿请封舅父的手下去护送她去密道寻沈师兄?” 蒙面人点点头,又摇摇头,指指流熏,摆摆手。更四下寻望,似在找寻什么。忽然,他指向远处洞门口进进出出的几名刑部服饰的衙役和捕快。 流熏满心诧异,低声问:“要颜儿去寻他,要封尚书的人去……”陡然间,她心领神会低声应,“明白了,寻个人去告诉颜儿?” 蒙面眸光里满是赞许,摊手向外做个“请”字,更不忘从怀里摸出一物塞去流熏的手心。扇坠儿,幽绿精巧的双鱼扇坠儿,那是沈孤桐的扇坠儿……流熏会心的一笑。蒙面人已将一块马蹄银塞去她手中。 流熏整整衣衫,四下看看,见到人群杂乱中一位十岁上下的小僮,惊惶四望眨了茫然大眼倒不十分恐惧。她用玄纱巾遮面上前,粗重了声音咳嗽几声道:“小兄弟帮在下一个忙可否?”不容分说将那枚马蹄银塞去小僮手中。小僮机敏的眸光含了几分戒备望她。流熏说,“你看,那边那位姐姐哭得可怜,她的男人在火场失散了,可她男人没有死,在哪里我是看到的。小弟弟你过去将这玉坠儿给那姐姐,告诉她说,他的情郎被一伙蛮人绑去前面假山旁回廊拐角石狮子下的地道了,让这位小姐速速去前面喊来刑部的捕快和差役们护了她去搭救。若晚了,人就没命了。她男人姓沈。” 小僮点点头,伶俐的拿了东西奔去,流熏心头一阵得意,更有丝促狭的快感。她忙闪身躲避去人群中,再寻那蒙面人,已没了踪影。 大事已成,后面的事儿不必多说,她也能猜出几分结局。 谢流熏匆匆离开火势汹汹的常春楼,更不忘去舅父江昊天府里小坐片刻,更换了衣衫回了谢府。 流熏回到谢府,已是日暮时分,谢府里一片大乱。 谢展颜火烧常春楼,已闹得满城风雨,大理寺奉旨来谢府拿人,谢府更是闭门不放人,一筹莫展,左右为难。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救难 谢展颜被罚长跪在庭院,她哭哭啼啼,无限委屈。封氏在一旁更是哭得泪人一般。 高堂上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神色紧张。 一见流熏,公孙嬷嬷忙引了她入内,一边焦急地问,“大小姐这是去了哪里?可是急坏了老夫人了。” 流熏诧异道,“熏儿去了舅母府里请安,舅母前些时候夸熏儿的鞋样好看,熏儿就描了给舅母送去。晌午要回府时,舅母说街衢上大乱,似是哪里起火了,就挽留熏儿多坐了一阵子。”她一脸惊讶地望着众人问,“这是怎么了?颜儿妹妹如何跪在庭院里?” 公孙嬷嬷在一旁的叹气声:“死了,烧死的踩踏死的,一百零八人。若非封家舅爷上下周旋,怕是四小姐如今在大理寺天牢中待秋后问斩了。老太爷气得大病不起,老爷一口血喷出,还昏迷呢。” 展颜抽抽噎噎的哭泣,“娘,沈师兄他冤枉的,此事同他无关,都是颜儿闯的祸,颜儿去偿命!” 流熏一时惊愕,果然前世的情景重现,只是眼前才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都报应在了封氏母女身上。展颜如今对沈孤桐痴情一片,她前世又何尝不是个情窦初开不谙世事人心险恶的小女孩儿? “你去抵命,杀你一条命,可能去抵那死在火海的一百零八条冤魂呀!”老夫人龙头拐杖频频戳地痛骂,气得更是一口痰涌,慌得婆子媳妇们都来捶胸抹背的劝慰。 方春旎过来愁眉深颦低声道,“颜儿一时糊涂,去火场去救沈师兄,也不知如何一时气上心头,吩咐丫鬟婆子们点火,烧了常春楼,死了一百零八条人命。” 流熏故作恍然大悟,惊得微开了口道,“原来如此呀!” 二管家谢安一溜小跑匆匆进来禀告,“大夫人,大夫人,忠孝王府来人催促,四小姐和世子爷的冥婚……” “轰了出去!”封氏歇斯底里的叫嚷,再没了雍容淡定的贵妇气度。 流熏忙上前递谢安一个眼色示意他莫急,转去问封氏:“母亲可慌得什么。俗话说,嫁出门的闺女泼出外的水。如今颜妹妹是忠孝王府的媳妇,便是滔天大祸抄家灭门,也该是忠孝王府坐卧不宁才是。母亲说,可是这个道理?况且颜妹妹腹中怀了小世子的骨肉。” 封氏一怔,流熏高声对谢安说,“去,告诉忠孝王府,请他们念在姻亲的份上,务必去大理寺大牢去保了四小姐出来,咱们府里即可就放大理寺来拿人。如今谢府的四小姐不再姓谢,是忠孝王府小世子的媳妇,抄家灭门都轮不到谢府了。你去同那王府来的长史官说清楚。”一番话倒是解了一团乱麻,封氏透出一丝惊喜,流熏说,“忠孝王府迎亲的车轿就不必走了,不然我们就把颜儿送上车轿,送去王府。请大理寺去王府拿人。” 忠孝王草莽武夫,却是大事上谨慎的人。如此招愆惹祸的事儿,他定然不肯认头。 谢安领命退下,封氏无奈的一把拉住流熏哭道,“熏儿,你是个精明的孩子,你救救你妹妹呀!” 流熏点点头,安抚地摸摸她手背,心想若不到这生死关头,你才不会病急乱投医。 正在一团乱局间,外面来人禀告,“封舅老爷到,沈公子回府!” 他们一道回来了?流熏犯了些诧异。 她暗自透信让谢展颜去引了封三畏进密道救沈孤桐,就是要封三畏惊疑沈孤桐暗中撞破了他们的惊天阴谋,为了杀人灭口,一定不会放过沈孤桐。眼前只谢展颜长跪庭院,不见沈孤桐回府,她还猜疑或许沈孤桐已被封三畏圈禁灭口。可眼下,他二人一道回府了。 沈孤桐行在前面,匆匆奔来,眸光四下一扫,就跪去谢展颜身边,叩首对老夫人和封氏说,“太夫人,师母,孤桐回府迟了一步,罪该万死!” 封氏一见沈孤桐眼里喷火般通红,冲上去指着他正要痛骂,封三畏已上前道,“师母莫惊,妹妹息怒,亏得沈孤桐道明原委,去大理寺作证,才弄清事态真相。颜儿被冤枉了,常春楼大火的真凶是翰林院的绪恒久一把火烧了油缸引起,颜儿那些仆妇打砸小闹翻不起大浪。” 封氏听得迷惑,众人都凑来问个经脉。 封三畏看一眼沈孤桐,沈孤桐才落寞叹息一声道:“孤桐在翰林院的师父绪恒久今儿忽遣人来向孤桐借一笔巨款,要五百两,更要孤桐速速去常春楼去救他,否则他就要声明扫地,明儿只有自尽谢罪。绪师父是孤桐在翰林院的长辈,平日里温厚,孤桐如何也不信,本要禀明师母辞行,无奈师母在听戏,孤桐离开神仙庙就赶去常春楼,眼见了绪恒久发疯似的将灯油泼满四壁放火,还口里大骂着,”他顿顿,赤红面颊隐去了些腌臜的话,继续道,“他大骂那些龟公狗眼看人低,似乎因无钱凑齐嫖资被龟公男娼们欺辱戏耍,恼羞成怒,一时癫狂。孤桐无法制止他,眼见那火势蔓延,就急得去喊人。却不想颜师妹不知唔听误信了什么,追来了常春楼寻孤桐,这才被误会了去。想是有那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栽赃陷害谢府。” 沈孤桐一番话仅仅有条,听得众人恍然大悟,频频点头。都骂了绪恒久不知廉耻,有辱斯文。 封三畏叹气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是斯文败类!大理寺的少卿大人闻听此事,即刻上书皇上,要严惩绪恒久之衣冠禽兽。” 谢妉儿在旁边冷落一笑,说,“封师兄你罢了吧。人都死了,严惩?” 封三畏也是谢阁老昔日的弟子,淡淡一笑道,“妉师妹多虑了,父债,子偿,亘古不变的道理。这一百零八条人命岂能因他绪恒久畏罪自尽火海就不了了之了?” 无数诧异的目光中,封三畏幽深的一笑轻轻掸掸袍袖道:“大理寺少卿上谏,要绪恒久一家满门抄家,女子罚没为官奴,官卖为妓,男子尽数宫刑净身发配去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以示严惩。”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断子绝孙 一听“尽数宫刑净身”数字,惊得众人神色大骇。 “啊,这不是断子绝孙了吗?”谢妉儿脱口而出,众人更是惊得周身不寒而栗。还自当满门抄斩即是酷刑,如今更有无所不用其极者。 流熏牙根发冷,不由望一眼一旁跪地的沈孤桐,沈孤桐的眸光里透出几分沾沾自喜的得意,和报复的快意。他被绪恒久当做男娼玩弄,如今他要让绪恒久全家都饱尝生不如死的煎熬,去偿付这一切。她忽然记起,前世里,沈孤桐在刑部高居要职,就是个周兴来俊臣般的酷吏。只是她被爱迷昏了头,坚信沈孤桐那番“乱世必用重典”的鬼话!流熏心头一抖,思前想后,仿佛前世里诸多谜团渐渐展开,沈孤桐投奔了封三畏,最终靠他的狠毒对封三畏取而代之。仿佛一场大戏才要开场,她倒是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众人惊愕之余,也无心去管旁人的闲事,泪水未擦尽就笑逐颜开争相奔传案情的“真相原委”。 封三畏看看地上的展颜说:“才我来时,听说忠孝王爷已迫不及待的上书皇上,急于撇清同谢府的婚事,生怕遭了牵累。还托人向皇上去解释,忠孝王府同谢府不过是长辈玩笑之词,不是婚约,并不作数。” “阿弥陀佛,”金嬷嬷捂住心口长出一口气,又合十念佛。 封三畏扶了封氏看一眼地上长跪的沈孤桐和谢展颜道:“孤桐是难得的好孩子,这一对儿小儿女真是一对儿鸳鸯。妹妹要惜福才是。”他意义幽深地望一眼封氏,欲言又止。封氏一怔,似明白了些什么,深深地望了一眼沈孤桐默然不语。沈孤桐低垂了头,展颜却是惊喜万分,面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就笑出声来起身扑去抱住了封三畏蹦蹦跳跳喊着:“舅舅,舅舅,还是舅舅本领通天,就知道舅舅会救颜儿的。” 沈孤桐偷窥一眼封三畏,心里不觉有几分得意。他被那蒙面人剥光掉去那包袱里时,就思量拖了对策。 不想去而复返的是封三畏,封三畏一定忌惮他如何出现在密室,是否听到了那惊天的阴谋。虽然他不知是谁救走了谢流熏,但他若牵扯众多,势必引火烧身。所以他忙战战兢兢地的解释说,是皮肉冯四的人要挟他骗他去了常春楼来寻谢子骏,不想被迷药迷晕,带去了暗室。他依约看着冯四的徒弟们蹑手蹑脚的逃走。 封三畏的面色渐渐阴沉,透出几分不安。若沈孤桐没有猜错,随后必然是一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杀戮,也不必他去出手,冯四的手下一定会被封三畏和赵王斩草除根。所有涉嫌知情的人一个也不能活。而他,恰巧是抓住这一契机,紧紧的贴附向封三畏。 若他没有料错,谢展颜纵火烧妓院,此事在朝廷里一定闹得沸沸扬扬无法收场,被这火势蔓延烧得焦头烂额的不止有谢府父子,更有他这做娘舅的封三畏。若是此事难平民愤,那谢家父子纵女行凶,势必要满门遭累,是否被株连且不说,至少是要罢官免职。这自然不是他所希望,更不是封三畏此刻所想。于是衣衫不整的沈孤桐被衙役们放下的瞬间,他不顾了尴尬羞愧,更不等那些人解开包裹,就大喝一声“闲人回避,我有朝廷机密要事要面陈封尚书大人!” 四下一片安寂后,他才从包裹中挣脱爬起,丝毫没有窘态,立在封三畏面前,只淡淡一笑道:“封大人可想挽回眼前败局吗?那就请听沈孤桐一言。”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推算起来,沈孤桐的话如果当真,他是被皮肉冯四一伙儿绑进来的,看着情形多半属实。但那皮肉冯四一党或逃窜或罹难,有几人听到了地下的秘密,他很难推算。眼下的沈孤桐是敌是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眼下能为他所用,他手上握着沈孤桐一心期盼的名利,沈孤桐恰能在此危难时刻一举两得的成为他封三畏的鹰犬,何乐而不为呢? 一场吵吵嚣嚣的乱局总算收场。流熏静观其变,暗自揣测沈孤桐如何能在封三畏的魔爪下脱身,如何能瞬间得道封三畏的信任。看这情形,封三畏是要成全谢展颜和沈孤桐的婚事。而沈孤桐历经一场劫难,被封氏羞辱得生不如死,也彻底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能娶谢展颜着破鞋已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一家人喜气盈盈,更有人将喜讯报给了谢阁老父子。老夫人亲自挽留封三畏在府里家宴小聚,谢府一时间张灯结彩,放爆竹驱邪,震耳欲聋。 家宴摆在含风榭,清风吹来,众人把酒言欢。 谢祖恒经过一场突变,也显得颓废许多。显得几分心不在焉。倒是老夫人喜欢热闹,媳妇孙女们聚在一堂围绕,不无愤恨的骂着那可恶的绪恒久险些牵累了谢家。 流熏始终沉吟不语,她静静的观察舅爷封三畏和沈孤桐,看着封氏喜出望外的仗了娘家哥哥的扶植得意的样子。流熏心里不由含糊,赵王被封三畏拉拢去扶植六皇子,背了皇上暗下结盟,更要撺掇六皇子处心积虑娶她来巩固朝廷上的资本。可珏表兄可是知道此事?她心想犹豫,见旎姐姐做在一旁轻轻的吹着薄玉胎茶盏里漂浮的几根漂浮的六安瓜片,恬静悠然,只目光却不时偷瞟一旁恭立在父亲身边伺候的哥哥子骏和沈孤桐。 “舅舅,舅舅,”外面传来小五的叫嚷声,忽然一阵失声惊叫,如见了鬼魅一般,丫鬟们惊得奔跑。金嬷嬷斥骂声:“讨打的小蹄子,喊什么?不认得五公子了吗?” 流熏一惊,怎么小五来了? 果然,几名婆子伺候着额头缠满绸布,面颊上纵横着狰狞的暗色伤疤的小五摇摇晃晃的过来,脸上的伤才结痂,显得恐怖骇人,众人惊得瞪大眼,更有人紧捂突突乱跳的胸口。 谢祖恒皱紧眉头避开目光道:“不好好养伤,如何带他来这里了?”话音里满是责怪。 第三百三十章 闻喜 封三畏惊愕的望着外甥小五,只见小五满脸虬结着如蚯蚓长虫般蜿蜒隆起的疤痕,一双眼翻肿目光蜷成一线,皮肤起了层层红斑,仿佛一触碰便会碎成一地簌簌齑粉。那副骇人的模样比地下的小鬼更是可怕。封三畏久经炼狱,刑部大牢里受刑后什么样的惨不忍睹的犯人没有见过,只是如今看到自己的外甥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也不觉心头酸楚,又是暗恨妹妹纵子无度,惹来这场大祸。 小五委屈的凑去他跟前扯扯他的衣袖撒娇般说,“舅舅要替佐儿做主,也把那猴子满门灭族,阉割了送去做太监去伺候孙大圣去!” “佐儿,莫要纠缠你舅父!”四夫人慕容思慧面颊丰腴透着莹润的光泽徐徐而至,她款款轻服礼道一声:“大表兄万福。”又对小五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小五虽不情愿,却还是服服帖帖的凑去慕容思慧身边垂手而立,眸光里讪讪的颇有几分忌惮。 “五儿的伤,看似好了许多。”老夫人关切道,慕容思慧一笑正要答话,忽然,她猛地起身,掩口侧身一阵干呕,身后的丫鬟们麻利地递来啐盂,她却吐不出东西来。满座肃静,目光都关切的投向了慕容思慧。 流熏故作好奇地问,“莫不是小婶婶也吃坏了肚子?” 慕容思慧用帕子轻轻拭擦唇角,娇怯的摇摇头。 那瞬间,老夫人眸光里透出一分疑惑渐渐的有几分惊喜问,“莫不是…….” 慕容思慧此刻的笑容颇是明媚,凝脂般的面颊透出红润羞点点答答道:“这几日府里不安宁,本该将这喜讯一早禀告老祖宗也欢喜欢喜的,因怕给老祖宗添烦,就没敢讲。如今道出,可谓是双喜临门呢。封表兄替我谢府洗清冤情,四老爷如今也后继有人……” 封氏的面颊骤然冷肃,原本还残留的一丝笑意荡然无存,慕容思慧竟然有喜了。封氏心头又气又恨,但那银牙只能咬去心头,不能在人前露出半分。她感觉那凉意从心头升起,一点点,一丝丝,深入骨髓,噬咬肌肤。那疼痛如火,倏然燃遍周身。痛恨的情绪刹那间将她包围,若不是苦苦支撑,她只怕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她煞费苦心用了药让慕容思慧难以生育,以此钳制慕容思慧为己所用。如今非但没能阻止慕容思慧生子为谢氏传续香烟,反害得她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陪上了儿子小五的一生前程。若是五儿没有离开她身边,如何会被猢狲抓花了脸毁容?她心里越想越恨。 见封氏神色大变,老夫人不由递了慕容思慧一个颜色,暗示她失言。 慕容思慧笑容顿敛,咽回了话,自嘲的一笑改口敷衍,“四爷也多了几个传承。五儿也多了个兄弟。” 众人毫不觉察这一细节,都是为这喜讯喜不自胜,奔走相告。 只有小五贴在封三畏的怀里,不依不饶的闹着要严惩那猕猴满族。 “敢情还将那全城的猴子斩尽杀绝才解咱们五爷的心头只恨吗?”谢妉儿打趣道,不知谁接了一句话,“这可难了,听闻这猴子本不是京城人士,祖籍是蜀中峨眉金顶。” 噗嗤,笑声哄起,仿佛都忘记了这几日的晦气不快,觥筹交错灯影辉煌中好不热闹。 沈孤桐伺候在谢中堂身边提壶斟酒,谢子骏立在一旁反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丝毫没有沈孤桐的潇洒风流。这些日哥哥自大病初愈后就变得孤独寡言,平日里冷冷的独来独往,带人都是冷淡如冰,毫无温意。流熏想来就心酸,也不知哥哥的心结何时能解开。 封三畏轻啜一口酒看一眼沈孤桐对谢祖恒道,“今儿皇上问起,军机处开缺一名正五品的章京司员,可由翰林院和各部文官中擢升。愚兄想,若论起才学,孤桐这些年随在师弟你跟前,倒是颇有些传承,翰林院的主事还对我夸赞他,平日为人谨慎谦逊又机敏,这在军机行走,在皇上面前撰稿、缮写奏章的活计,怕是孤桐最合适不过。恰我今儿当值,逢了圣上问起,就保举了孤桐。圣上也点头颇是赞许,怕是这一两日,圣谕就要颁下。还望老弟你忍痛割爱呦。” 封三畏捋了胡须温笑敦然,谢祖恒微怔,却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淡笑,轻轻摇摇头,不置可否。 倒是方春旎骤冷的面色没有逃过谢流熏的敏锐的眸光,原本是旎姐姐一意要她设法求祖父让哥哥子骏去夺了这个肥缺去军机行走,也借机离开谢府挣脱牢笼,得以自由,这行走章京俗称“小军机”莫看如今官职不高,可擢升颇快,日后的军机一品大臣多是从这些章京中擢选。平日出去收发文稿、掌管文案外,皇上身边的消息是最先得知的,更有多少大臣去巴结他们。这些章节偶尔亦可奉命去地方各省查办政务,所行之处地方官员无不对之敬畏。流熏本是不想哥哥一处谢府同父亲生分了,此事才拖延下来,不想封三畏这个眼疾手快的竟然抢了先。早知如此,她就该先设法为哥哥夺了这契机。想来心里懊恼不已。 堂上一派其乐融融,觥筹交错,喜气盈盈。方春旎却淡淡笑着扫视四周一圈徐徐起身悄悄离席,流熏无心同众人搭讪凑趣,也就寻个籍口避席出了水榭去喘口气。 水榭外天色澄澈,寰宇清明,丝毫没有席上笑语盈喧背后的压抑之感。有花香,有鸟鸣,微凉清爽的夜风拂过肌肤时,也使人的头脑骤然清醒几分。 出了水榭,也不见了方春旎的人影,许是她烦闷独自去了。流熏用帕子兀自扇扇风,尚未春尽,却有些暑热。一路行来,有落红无数,如愁绪点点,吹落如雨。月光皎洁如波,银辉点点更映衬的周身景色通透,如人间画境。风似停滞了,那温气腻腻的,肌肤上生出些微汗。丹姝服侍着流熏一路向前,低声抱怨:“笑儿可太不像话,说得好好的,要来替世子爷捎信,两日都不见人影,可见是个油嘴滑舌的!” 第三百三十一章 罅隙 见流熏不言语,丹姝偷眼打量她,寻思片刻又问,“说来也奇了。世子爷如今神出鬼没的,不知是否人到了边关?那日听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起,老夫人向赵王妃问起了世子爷的近况,咱们那位王妃大姑奶奶话里话外都是含含糊糊的。” 莫不是大姑母知道什么内情?流熏眯起眼,不由回身深深的打量一眼丹姝,丹姝更是口无遮拦的随口说着,“听闻,赵王妃近来也身子不适呢,仿佛同赵王爷怄气,被赵王爷排揎了一顿,前儿还执意要回谢府来小住几日,被老太太劝回去了。” 流熏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仿佛眼前起了层迷雾,原本再清晰不过的花树楼阁殿庑都看不真切。 忽然,一道身影从眼前不远处的廊子处掠过,那身影矫捷如猫儿,流熏定睛一看,还不等她开口,丹姝就一挽袖子恨恨的高声道,“还往哪里躲?还不出来!都看到你了,仔细揭了你的皮!笑儿!” 笑儿,果然她没看走眼。 那廊子下讪讪的探出一个头,眉眼挤去一处堆砌笑意挪步凑过来谄媚打躬道:“表小姐吉祥,丹姝姑娘吉祥!” “吉祥?吉祥吗?如何见了我掉头就跑?”流熏眉头一挑问。 “哪,哪里?笑儿,是,是没看到……”笑儿神色有些慌张,四下看看。 “没看到?”流熏打量他,微微笑笑问,“这是去哪里?” “去寻咱们王妃娘娘。”笑儿脱口而出,忽然眸光一转改口说,“是寻大小姐你,咱们世子爷不是有个……” 流熏忽然觉得异样,定睛仔细看去,此地分明是梨雪馆春旎姐姐宅院的外墙,笑儿来此做什么? 但她故作不查道,“好了,去吧。什么东西,想也不过是个玩意,不急。” 笑儿一揉头一笑而去,丹姝急得问,“小姐,看他鬼鬼祟祟的,如何不追问他?” 流熏摇摇头,若有所思。 流熏递丹姝一个眼色,二人有意说笑着离去,不过走了几步,流熏收住步,颇有几分芥蒂的向身后望望。轻轻的来到洞门旁,只望着远处梨雪馆的方向。 果然,过不多时,一道黑影左顾右盼闪入梨雪馆。 流熏淡然一笑,吩咐丹姝说:“来,你把住门。我倒是进去看看。” 流熏留下丹姝守在门外树影里,她独自摇着纨扇悠然进了方春旎的梨雪馆。 庭院里黄芪蹲在廊子下煎药,一见流熏就惊得嚷一声,“大小姐,如何这么晚来了?姑娘正在……沐浴更衣。” 流熏一笑,向屋内的灯光望望,光影下慌慌张张分明两个人影,一道人影正在闪避。 流熏不由笑了指着窗子问,“浑说,姑娘沐浴,如何里面还有男人的影子?” 说罢疾步向屋内去,闯进去时,只方春旎迎了出来。 她满眼嗔怪地望一眼流熏,疼惜而责怪道,“丝毫都逃不过你的眼,如何还盯我的行踪了?” 说罢挽了流熏的手腕向屋内去。才行不过几步,忽听外面丹姝的惊呼声:“抓贼呀,哪里去?” 外面一团大乱,方春旎的面色沉下,对了窗外问:“出了什么事儿?” 黄芪隔了窗禀告:“是大小姐身边的丹姝姑娘误拿赵王府的小厮笑儿当做了贼。” 一切不言自明,流熏玩味的笑容审视方春旎,方春旎透出微微的窘态,低垂了眸光淡淡一笑道:“放了他去吧。”又对流熏吩咐一声,“你随我来。” 流熏含着淡笑跟上。 姐妹二人一前一后趁了皎洁的月色前行,碎石小径上铺满淡金色的月晖。风随影动,香随风行。幽幽花香的夜风萦绕在周身,为这静谧的夜色平添一分难以言说的舒畅。月辉洒落满肩,仿佛轻柔的呢喃。竹影飒飒投在地上阴沉沉一片,幽幽的花香阵阵扑鼻扫去几分心头的阴霾。 半壁亭人影稀至,湖畔横斜一枝老树干半入水面,勾挑出几分如水墨的神韵。儿时二人总喜欢挽手撩裙并肩坐在树干上戏水玩笑,说些体己话。而如今,一切似曾相识,却又再回不到当初。 方春旎默默向前,回身递手去拉流熏,流熏一怔,旋即会心的一笑,接过她的手,仿佛又回到儿时那童趣,姐妹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向那树干的尽头,并肩坐在月色下大柳树横斜水面的枝干上,脱去绣鞋,挽起纨裤,将绣裙高高挽去腰间,趁着疏影婆娑遮掩,那皓白的双脚拍打得水面浪花溅去面颊上,冰凉中透出几分惬意。不知有多久不曾这样开心地笑过,很多往事随着风声浪花飘来眼前,想要伸手触碰时却又倏然散去。仿佛树梢的月影,水面的浮波,一层层叠加着,摇晃着,分明无比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但终究会有西风凋碧树,遍辞天涯路的一天。那些曾经的记忆,似乎也不再能属于如今的自己。 浪花越溅越高,沾湿了罗衫,方春旎难得的惬意,索性松了那纱裙,任那长长的裙幅沾水莹透的拖在清粼粼的水面上,映着月色粼光闪闪如碎银洒落点缀满池。水面无波,纱裙清透,如散落人间的满天星。 轻轻拉曳那半悬水面的纱裙,方春旎仰头望月,感叹一声低吟:“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清冷的月色下,流熏也忽然心生感慨,原本那番兴师问罪不快的怒意也散了几分。姐妹二人这十余年的耳鬓厮磨,共度了多少岁月。仿佛前世里,她同旎姐姐都无此尘缘,旎姐姐就如那坠入流水的花儿随波而去,嫁入忠孝王府凄惨一生。只是如今,她才感慨得一红粉知己,却忽然发现人心隔肚皮,果然不假的。 她低头沉思,看那一汪水中的月。此月既是天上月,又不是天上月。只可远观,却不能触碰。同天上月一般明亮皎洁,却是沉入寒潭之中。仿佛眼前的人,分明近在咫尺,却越来越难以看清,仿佛远隔着前世今生的尘埃。 第三百三十二章 海底针 那一刹,流熏忽然明白。两人远隔的距离,就彷如这水中月与天边月的距离。看似近在咫尺,却隔了天地。 “十岁那年,表兄从市集里得来这本《饮水词》咱们偷偷传看如获珍宝,吟诵罢满嘴余香,还要偷偷将松花小笺抄的这册词集东掖西藏。” “急得咱们偷偷去取哥哥这本纳兰词去翻看,恰是爹爹来书房。我一慌,就将书顺手夹去了哥哥案头的那摞书册中,可爹爹却偏偏是来取这些书抽查哥哥窗课的。” 方春旎不禁一笑,笑靥如莲花般清雅,仿佛陷入往事的沉思,眸光里满是幸福。 “是旎姐姐急中生智,故意碰倒了一旁的书架,书册砸去案上,乱作一团,才将那本纳兰词遮掩过去,否则,真不知哥哥又要被爹爹如何责罚呢?”流熏也记起往事,不无感慨,“可惜那书册从架子上砸下来,打伤了姐姐的额头,至今还留了一块疤。”流熏不禁看她一眼。 方春旎只顾用赤足拍打水面,自得其乐,将那长长的飘在湖水上的纱裙渐渐拉回,她微微抬起头看一眼流熏说,“其实你只知其一,那本书册掉落,我本是能躲的,可是……” 流熏眸光里立时透出惊讶,方春旎悠然自得地戏着水,慨叹一声,“若非伤了人,闹出些动静,舅父如此老谋深算之人如何那么容易被个孩童的障眼法蒙混过关?”口中却笃信道,“只要是能救他,粉身碎骨我都在所不惜的。” 一阵静默。 “姐姐的心计,不是是时过境迁人大心大看不懂了,还是流熏从始至终就不曾斟透?”流熏道。 “为了笑儿今夜来梨雪馆的事儿?”方春旎淡然,“不过是珏表兄不想让你得知,有意让我瞒了你。本是宫里为太子医治痼疾调方子的事儿,你若知道反不如不知……” 流熏凝视着她的眸光,透出几分失望,旎姐姐分明在扯谎,分明在拿她当做傻子般瞒哄,不知是旎姐姐自视颇高,还是低估了她的才智。但流熏唇边仍挂着慧黠的微笑,就那么盈盈地笑望她,不置可否,似在说,“是真是假,姐姐心知肚明。” 方春旎心头一凛,似有些窘态,忙避开她的眸光反问,“从什么时候起,你不再信姐姐的话了?” “从什么时候起,姐姐开始同流熏隔心隔肚了?”流熏的眸光凌厉直逼。 方春旎诧异地打量她,浑然不解,停了脚下拍打波面的惬意含嗔问,“你这妮子,这是疯痴了?说些什么昏话?” 流熏只笑了望她,悠悠道,“那流熏倒是要请教姐姐了。小五耍弄的那只猕猴,听闻是峨眉山而来,并且,那不是只普通的猕猴,是峨眉金顶的‘不老金丝猕猴王’” 方春旎身子一抖,险些坠落树干,她一把抓紧树枝,惊惶中定定神,敛住笑,眸光却倏然犀利,镇定地望着她问,“你,去查我?” 什么祈福求子的“子午猴”?什么“马上封侯”的命里缺“猴”,这番鬼话迷惑了所有人,封氏竟然深信是沈孤桐从中作怪在报复她,所以狗咬狗的自相残杀,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若是沈孤桐一朝得知方春旎在暗中算计他,不知会如何反扑报复。 她打量方春旎,眸光里满是痛心,旎姐姐弄来这只猴子借刀杀人伤了小五,嫁祸沈孤桐,又给了封氏重重当头一棒,这动作麻利令她叹为观止。一一都在她眼皮下干得手脚麻利不露痕迹,日日还同她谈笑相欢,却丝毫没有让她知晓。 “姐姐果然聪明绝顶,不废吹灰之力,便大破敌军。” “你,你既已知道,为何不点破?”方春旎的语气冷淡了几分,有些泄气。 流熏摇头,“流熏太过痴傻,根本没有怀疑到姐姐,只不过是觉得那猴子诡异。谁想遣人去一查那猴子的来历,竟然无人能说清。还是向市集一个耍猴多年的老者去打探,才知这猴子的来历高深。峨眉猕猴年年伤人,若有过客不去招惹这些猢狲,都要被这些猢狲顽劣抢去衣物,稍有反抗就被推下山崖丧命。更何况这猴王被如此的戏弄,定然不肯轻饶小五。小五还是个孩子。” 流熏悲哀地望着方春旎,透出几分失望。若儿时玩伴还能回到当初,若人心还能澄澈如此时月光,她又何必费心思去查弄一番。最难揣测是人心,只是当你发现如今幕后的黑手是儿时最亲昵的玩伴,心头总会一种难言的莫名酸涩。 方春旎冷嘲道,“孩子?你拿他当孩子?老鼠的儿会打洞,七岁看老,如今你便能看出小五日后可是个什么祸害。是你信誓旦旦要为舅母报仇,如今又做得什么烂好人!” 流熏一惊,不知何时,柔弱可人的方春旎竟然变得如此手段狠辣,想到小五那惨不忍睹的面颊,又想想方春旎处心积虑借沈孤桐之口让慕容思慧信服马猴相枉的鬼话。她忽然觉得眼前人竟然那么的可怕!她重生一世已是成人的心智,但此刻的方春旎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 方春旎垂了眼帘,继续去弄水,轻轻躬身掬起一捧水凑去鼻间嗅嗅那清凉的气息道:“小时候咱们在牡丹花丛嬉戏追逐,你却被一只蜜蜂蛰伤,哭得昏天黑地。娘哄着你,对你说,那蜂儿腹底针毒,却是敌我分明,人不犯我,我不欺人。若你不去招惹它,它定不犯你。” 这番话若有深意,二人眸光相对,冷冷的月色中如漾在湖水上的几点星光,莹亮粲然,却飘摇清冷。 方春旎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夜,他们去给俊表兄投毒,想借机毒死俊表兄,春旎就笃定心思,定不饶他们。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流熏凝神相望,平静了心思,徐徐起身,她放下裙襟,扶着树干徐徐上岸,她没有回头,径直向前。反是方春旎在身后呼她一声,“熏儿!” 流熏迟疑片刻,却未回头。 春旎避开她的目光道,“熏儿,莫去寻思复仇了,有些事儿,远不是你我想像的那样。不若……” 流熏徐徐回头,诧异地望着她,惊愕之余问:“姐姐莫不是知道什么?” 方春旎慌得摇头不语,垂下眼帘。那时,仿佛二人对立在岸边两旁,隔水互望,渐渐的,越来越模糊。 第三百三十三章 和解 流熏怅然起身要离去,却被方春旎疾呼一声:“熏儿!”一把抓住了她的裙摆,仿佛怕她会被一阵风吹走一般,哀哀地仰视她,紧颦秀眉,担忧地问一句,“咱们可还是好姐妹?” 流熏心头有气,但仔细想来,春旎姐姐前番悄悄的在哥哥伤口上下毒嫁祸封氏,如今借只猢狲抓花了小五的脸害得封氏肝肠寸裂,都是因哥哥而起,旎姐姐一心为哥哥,报复封氏不择手段的狠辣了些也是因为封氏和沈孤桐招招要置她兄妹于死地。黄蜂尾下针,那是不伤友人的,想到此处,流熏的心就渐渐的软了几分,但总是隐隐觉得事出蹊跷,旎姐姐那眸光中,总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在故意躲藏什么。 她对旎姐姐无话不说当做知己,可旎姐姐背着她缕出险招,令她急也不说恼也不是。可为什么旎姐姐不同她商议?她有前世的血海深仇,而旎姐姐只是为了方家的冤情吗?可那桩没头案子至今还是个谜,莫不是旎姐姐这些日子跑太医院查出了什么? 见她不动,若有所思,方春旎轻轻松开握在手中的她的裙摆,轻声道,“便是不看在你我多年姐妹情谊上,好歹也看在你哥哥的薄面上。前番她当众受责,颜面尽失,这些日子在翰林院处处被谢府的声名所累要避嫌,仕途坎坷。他心情不好,郁郁寡欢的,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方春旎起身,曳着湿漉漉的裙行了两步随在她身后道,“熏儿你同十公主交好,能否去求十公主开恩去恳请皇上,或是去求求礼部的江舅父,也保举一下俊表兄,谋个正经差事。翰林院不过是闲差,空闲少年头的地方,听说近来朝廷里各部都有开缺,眼见军机处开缺的一名章京被封尚书保荐了沈孤桐去,听说江维宇也要擢升去吏部,外祖父古板刚直,大舅父对表兄……” 流熏回身凝视她,见方春旎眸光里透出些绝处逢生的期冀,仿佛她比哥哥子骏更焦虑,更急切。旎姐姐对哥哥一往情深,为了哥哥粉身碎骨全不怕,这话她是深信不疑的。若非走投无路,旎姐姐才不会让她去求十公主。比起旎姐姐对哥哥的一番深情,她倒是有些自惭形秽了,只顾了这些日子狠狠的对封氏和沈孤桐反戈一击,反间计让她们反目成仇,却不想疏忽了哥哥子骏。 “熏儿,你可以怨怪我,可是你哥哥……除去了谢府长子长孙这个名还无尽的责任,这些年他可得到了什么?继母的刁难欺凌,父亲的苛责,听说他入翰林院惹得无人人艳羡嫉妒,背地里冷言冷语是有的,原本这个章节‘小军机’的差事是皇上钦点了俊表兄的名的,因他一笔字写得好,文章锦绣。可是外祖父说要避嫌,执意的替他辞了。如今且不说同科的‘榜眼’‘探花’都要高升而去,就是他那些今科的同年们,都在各谋前程。只他还要守个青灯同些白发夫子一起编撰古籍抄誊文章。” “我本约了十公主和毓宁妹妹明来府里游船采莲藕,会寻个机会提上一句。”她望一眼方春旎,仍有几分担忧道,“既然你我姐妹戮力同心,就要心无隔阂,处处商议。” 方春旎点头道,“不过是我多虑,只是毕竟怕你少不更事,一时冲动,或不会做戏逼真,若是让那些狐狸看出马脚,功败垂成就不好了,这才不忍事先告诉你。日后我处处同你商议就是。” 一阵沉默,方春旎拉住流熏的手,轻声逗她道:“这好戏才唱到叫彩处,偏偏你一甩袖子扯了头面转身下台了,端端的满楼的看官被冷在一旁,这翻场子可是使不得的。” 流熏不觉噗嗤一笑,甩开她的手,娇嗔地问:“吩咐你去换的那药汤子,可是还妥了?”她伸出四只手指摆了摆,被方春旎迎了月色一把握住,点点头宠溺的一笑道,“还用你费心,自然是妥了。若是算得日子不错,怕此刻那边都忙乱了爪儿了。” 方春旎含了几分狡黠的笑望着流熏,各自心领神会。 “明儿宁儿来府里,我便去大慈悲禅寺陪俊表兄去给舅母的牌位上香去了。宁儿那丫头同我不睦,免得生事端。”方春旎迟疑道,面露难色。毓宁郡主最是看不惯春旎,流熏明白旎姐姐的难处,便点点头说,“宁儿太过任性娇贵,或是再过几年懂事些就好了。” 方春旎沉吟片刻,释怀的一笑又问,“还怪我逢事不告诉你。姐姐还没派你的不是呢。常春楼纵火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也瞒着我,害得姐姐好一阵子提心吊胆,你这可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流熏不觉垂头一笑,想来是自己太过任性跋扈了,前世里的性子还是没有改。但常春楼的事儿,她自然不好对人明言。 “沈孤桐忽然向封氏投诚,怕是在常春楼被修理得不人不鬼的。偏偏一把大火,他倒是抱得美人归名利双收了。”方春旎感叹一声,仿佛对此事心存疑虑。 流熏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姐姐放心,该活的死不了,该死的活不了。” --------- 谢展颜自害喜后就没什么胃口,整日望着满桌佳肴发呆,便是半碗粥都是金嬷嬷连哄带骗的强喂了她的。封氏望着女儿日渐清癯的小脸不觉心疼,如今酒宴罢了送走了娘家兄长,她就记起了女儿展颜,便吩咐金嬷嬷备下一碗鸡茸松花粥,洒上些细碎的青菜沫,再将各色小菜拼了两碟,点上些麻油香醋提味,准备精致一一过目,才吩咐丫鬟们前面引路去看望展颜。 还不等起身,恰是帘子一挑,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了谢舞雩的丫鬟岫儿,大喊着,“大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四小姐她……” 封氏一怔,如何舞雩的丫鬟如此没有规矩慌慌张张的未等通禀就闯了进来,身后追来丫鬟宝相气得骂着,“奔丧的野马似的,一路喊都喊不住你,要死了,闯来太太房里撒野!” 第三百三十四章 葵水 岫儿慌得噗通跪地周身颤抖哭告,“是四小姐打发奴婢来禀告太太,四小姐腹中的孩子许是落了,出了好多的血……” “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岫儿脸上着了记响亮的耳光,金嬷嬷指了她怒斥,“羊油迷糊涂心了,浑说什么?四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来的什么孩子?” 本是府里如今议论纷纷的话题,不再是秘密,一时岫儿也被金嬷嬷的巴掌打懵了,哭哭啼啼的慌张道,“本是四小姐亲口说的,姐姐们在伺候四小姐慌了手脚,才打发岫儿来这里给太太报信的。岫儿学话一个字都不敢差的。” 封氏颤抖了唇逼问,“快说!出了什么事儿?” “四小姐同咱们三小姐在床上扔羊骨头丢包玩得尽兴,忽然四小姐惊得大叫,她身下红了一大片,都是血,裹着的被子都脏了。奴婢们自当是魁首来了污了被褥,可四小姐吓得大哭说,说是怕是她的孩子落了。” 封氏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许多,急得惨呼一声“我的儿呀!”踉跄着向谢展颜的厢房奔去。金嬷嬷急得在一旁碎步紧跟了搀扶,一面喝问岫儿,“可是四小姐不留心被撞到了腹部,或是跌了摔了?再或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岫儿只是抽抽噎噎的哭着在前面引路,频频摇头说,“好端端的,就落了红,是芳奴姐姐说起,先前二姨奶奶小产就是如此,污血把褥子都染了一片。” 封氏的脚步放缓,她定定神,端出些大太太的威严,吩咐众人道,“下去,守住院门,此事不许声张。” 她疾步赶去谢展颜的房里,谢展颜已经急得六神无主的大哭,谢舞雩更是吓得周身瑟缩了喊,“颜儿你别哭,别吓我呀。” 一见封氏到来,谢展颜纵声大哭扑去母亲怀里,周围的丫鬟们也哭诉着事情经过,看似一切都是好端端的,忽然间谢展颜见了红,不痛不痒。 倒是金嬷嬷,上前查看一番,又看了看炕褥上的血污,迟疑良久,神情透出几分怪异,“夫人,四小姐这,怕不是病,更不是滑……莫不是,葵水来了?”旋即看一眼四下的丫鬟,示意她们退下,又嘀咕一句,“老奴不过是一猜。” 封氏恍然如梦中惊醒。 谢展颜害喜,不过是呕吐,有日子没来红,才推算是可能害喜了。因是一时急乱,更怕家丑外扬,都没去寻个太医给她诊脉,求个确切的说法。封氏原本想顺水推舟将女儿速速的嫁了,也就相安无事。谁想节外生枝,忠孝王府又来闹事,她竟然疏忽了。或是女儿根本没有害喜,不过是一时着凉害了胃,经脉凝寒不通才断了葵水。可惜她却心虚,一早的信了。她用手按按谢展颜的小腹问,“可疼?”谢展颜含泪摇摇头。 她忙吩咐金嬷嬷,“快,快去请太医来!”又慌忙改口,“去请个郎中来!” 一面说一面和颜悦色的对谢舞雩说,“雩儿,你尚未婚聘,女儿家的言行最要紧,此事你就当没有看到,不得去私传,反害了你自己的名声。” 谢舞雩惊慌的喏喏称是退下。 为了掩人耳目,封氏这些日子觅到一位民间郎中,匆匆赶来时只为谢展颜一号脉,就噗嗤一笑道,“夫人莫惊,小姐这是葵水来了。前些时候想必受了寒,吃坏了胃,才有症状。如今大好了。” 送走郎中,封氏恨得咬牙。大好了?葵水来了? 原本她就觉得怪异,如何那忠孝王小世子一发中的,颜儿就怀上了?那死鬼下了地府都不肯放过她的颜儿。若早知一切是一场虚惊,她何苦要处心积虑的要把好端端的女儿许配给那下贱的男娼沈孤桐?还白白受一番奚落羞辱。想来如大梦一场,心头百味陈杂翻涌,也分不清酸甜苦辣,她目光呆滞,坐在炕沿没了声。 “太太,太太”金嬷嬷担忧的近前喊了两声,提醒道:“眼下,这沈公子同四小姐的婚事,可还要操办?” 封氏徐徐摇头,深抿了唇有些发狠,“怕他还没这个福分!” “可是舅爷的意思,对沈公子还颇是垂青。”金嬷嬷提醒。 谢展颜似知道自己无事,一场虚惊,如今一听母亲似要悔婚,急得从床上窜起扑去摇摆母亲的胳膊哀求,“娘,颜儿要嫁沈师兄,颜儿只嫁沈师兄!” 封氏的脸色苍白,痛心无奈的望着女儿,本想痛骂她“没有见过男人吗!”但看着谢展颜那可怜的神色,小女儿痴情的样子,满心悲恸,竟然骂不出口,反只剩用手去抚弄她的头顶,心中一口郁气憋得她胸口都要炸开。原本她煞费苦心重金寻来一男娼去迷惑大小姐谢流熏,引得谢流熏身败名裂。可到头来,竟然算计了自己的女儿,倒是子她的颜儿被那男娼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嫁了。冤孽,真是冤孽! 封氏定定神,问金嬷嬷一句:“送走舅爷,孤桐可是回房安歇了?” 金嬷嬷定了定,一阵沉寂,窗外忽然飞来悠扬的笛声,静夜里时断时续的。谢展颜眼前一亮,惊喜道:“是沈师兄,是沈师兄在吹笛子。” 金嬷嬷脸色阴沉,奚落的嘀咕一句,“谁知这大半夜的吹什么笛子。” 想了想有几分担忧的提醒,“听说,明儿一早,宫里的十公主和赵王府的小郡主要过府来游湖。” 封氏的心头立时生了几分恨意,沈孤桐果然贼心不死。十公主要过府,他今儿就开始练起了笛子。 次日,潇潇细雨如织,渐渐停歇。天空如洗,却是阴沉沉的天色不开。 转眼已是春尽,藕花深处,乌篷船缓缓撑行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湖水里。碧波清漾,芙蕖娉婷摇曳多姿,船上美女联袂向湖里投食喂着追随船侧的绿头鸭,嬉闹尽兴。 “姐姐,看!湖里有鱼!银色的!”兰馨公主惊喜的拍手叫嚷,身子半探出湖面。“小心!” 第三百三十五章 验伤 流熏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兰馨的臂,兰馨公主咯咯憨笑着跌入流熏怀里,指着湖面叫嚷,“看呀,那鱼是银色的,薄薄一片似纸,还会跳呢。同宫里的锦鲤竟不一样的。” 毓宁坐在船尾,悠然的向湖水里投食喂野鸭,骄矜的一笑说:“这鱼还是是父王去年里遣人从江南运来。” 毓宁在王府被束缚了几日,因嫂嫂的七七要做法事,一出了丧期就急得出来寻流熏玩耍。她绾了双丫髻,小女孩儿的装束,颇是可爱。倒是兰馨公主,乌鬓挽个堕马髻,斜簪两只红珊瑚珠簪,圆圆的脸修眉明目皓齿,微厚的樱桃小口点了一点朱丹,反没了昔日小女孩的娇嫩,添了几分娴静风韵。流熏也觉察出兰馨公主近来有些怪异,但也不点破,只一味哄着众人玩闹。 毓宁探个身子半出了船身,一片催促撑船的小丫鬟,“快些,那边,就是那片荷花下的莲藕。去年里,大舅母就是吩咐人采了那莲藕上嫩嫩的一段藕根,小指甲粗七孔通透,用些桂花蜜和梅子汁卤了,酸甜可口。咱们采些上来,吩咐厨娘洗剥干净腌来吃。” “宁儿,仔细了,湖底有水鬼抓了你下水去给龙王爷做王妃。”流熏逗笑着。 “龙王爷才不敢惹我!”毓宁骄纵地叫嚷着,不安分的就探身指指点点吩咐旁边的采莲船去下湖采藕蒂。 姐妹们笑语盈盈,忽然一阵笛声悠扬而起,趁了微雨的天空,清润的空气,令人心烦顿解,万虑齐除。 原本嬉闹在一处淘气的姐妹几人都不免放弃那湖中的莲藕抬头循声望去,眼前环了一片假山,绿柳成荫因洼近水几间水榭,水晶宫一般。微风轻掠,池面粼粼皱碧铺纹,景色怡人,恰是那清越的笛声从这水榭传来。 水榭旁泊了一叶扁舟,一白衣胜雪的少年立在船头,雪白的杭绸长衫,身子挺拔宛若玉树临风,面了青山绿水,背了她们吹笛。风举袂飘,翩然若仙,听得几人不由入神。沈孤桐徐徐转身,露出半侧的脸,那俊逸的面容,深镌的眉眼,不无动人。 “呀,这不是沈师兄吗?”流熏惊噫一声,心头不由轻笑,他果然来了。记得前世里,沈孤桐就是靠这一身风流倜傥俊美仪容和过人的音律功夫博得无数女子的青睐,更令她着迷。如今,兰馨公主已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满眼都是欣赏羡慕。感叹一句,“沈孤桐的笛吹得真好!” 真好,不仅笛子吹得好,便是此情此景安排的都是别具匠心。沈孤桐被逼到绝境,屈膝于封三畏门下,竟然还不忘对驸马一位的觊觎,还来刻意的勾引兰馨公主。真是贼心不死。 “珏表兄的箫似也吹得好,听说在塞外征战他总带了一枝箫。”流熏随口道。 毓宁更是一笑,“我哥哥的箫吹得再好,也不及骏表兄的琴弹得好,平日骏表兄不肯弹琴的,那日给我母妃拜寿的寿宴上,偏偏俊表兄同方春旎那丫头箫琴合奏一曲,父王听罢都赞不绝口呢。” 兰馨公主的眸光里露出艳羡,却酸酸的问一句,“就是那个会医术的方姑娘吗?” 忽然,噗通通一阵响,有人惊叫:“看,鱼!” 就见湖水中不远处,几条白鱼翻跃出水面,又落回水里,溅出水花阵阵。或是天阴欲雨,水面空气稀薄,惹得鱼儿飞跳出水面。一不留神,忽然一条鱼噗通一声跃入流熏姐妹的船舱,姐妹几人一阵惊喜的欢叫,头碰去一处抓那滑溜溜的白鱼,好不欢喜。 “白鱼跳船,大吉大利呢。”婆子们惊喜的叫嚷,众人乱作一团。 “哎呀,宁儿,别闹,小心!”流熏忙劝道,话音未落,那船身左右剧烈摇晃,惊得流熏扶住船舷一把拉住身子摇晃欲倒的毓宁喊一句,“仔细落水。” 只那话还未说完,才稍作平静的船身陡然摇动,流熏就见眼前身影一晃,噗通一声,有人跌入湖水里。 “快,求人呀,落水了!公主落水了,”众人也未看清,一阵惊呼,四下的船只齐划来靠拢,早有谙熟水性的婆子纵身跳入水中。 笛声骤然而止,沈孤桐不顾一切扑入水中,他奋不顾身的在水里四望,认定了方向一个猛子扎去,从水里拦腰抱住水中的挣扎的女子,定睛一看,竟然不是公主,是名宫娥,想是公主身边之人。 仆妇们也游来,七手八脚的将落水的宫娥扶去岸上的水榭,取衣衫打水,乱作一团。 沈孤桐打了几个喷嚏,衣衫贴在身上,显出那薄薄的衣衫下矫健的身姿。 兰馨公主惊魂初定,见一旁婆子为打手巾为沈孤桐擦头,不过他低头的瞬间,见到沈孤桐在齐腰高的围屏后背了她更衣,展露出颀长的脖颈和宽阔的肩头,颇有男儿身姿的矫健。只那瞬间,兰馨公主听了婆子在斥骂,“仔细些,公子的脖颈后有伤,初愈。” 兰馨公主眼前一亮,定睛看去,她“咦”了一声,快步上前,沈孤桐惊得忙紧了衣衫。 “让我看看!”兰馨公主毫不客气地上前一把扯开沈孤桐的衣衿,露出脖颈下肩胛上那戳伤的伤痕。 “这,这就是那日救我留下的伤?”兰馨惊道,毫不顾忌。沈孤桐一愕,忙躬身服礼道,“臣份内之属,不足挂齿,” “你,大胆!你敢贪功冒认,你,你骗人,你是假的!欺君罔上!这哪里是我指甲抓挠破的划痕,你这伤是几处洞,如何伤到的?”兰馨公主恼羞成怒,咄咄逼人的怒视沈孤桐。 “公主,可有什么不妥吗?”流熏忙上前问,满眼的诧异。她心头暗笑,她料定沈孤桐会来自投罗网,如今就让他自取其辱。 沈孤桐心头一凉,不想此事天衣无缝却被突然戳穿。这可是欺君之罪,原本想夺得公主的青睐,死灰复燃。不想横生枝节。若是兰馨公主发觉他是假冒领功的,势必不肯罢休去查谢子骏的脖颈,不难发现谢子骏初愈的伤痕。这可不是弄巧成拙? 第三百三十六章 真假恩公 四下里一片沉寂,这些日子沈孤桐在朝廷里风头正盛,宫里宫外都在风传新科探花如何忠勇当先奋不顾身在乱民踩踏中救下了微服出游的十公主的义举,都在传说这位少年探花郎一准是这位金枝玉叶的十公主的驸马爷。可如今丫鬟仆妇们乍一听原来沈孤桐竟然是个冒名顶替的就公主的义士,惊得瞠目结舌,这欺君之罪可是要灭族的。 沈孤桐眸底里划过一抹阴测测的光,旋即做出几分诧异的神色问:“公主何出此言?救公主本是为臣子的本分,孤桐救公主不图一己之私,此心可表!” 众人一想,这话倒也不错。沈孤桐救了公主,皇上和端贵妃娘娘的赏赐他都辞而不领,一副清高磊落的风范令人称赞。 文人最爱惜名声,沈孤桐沙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磁力,有条不紊地朗然分辩:“公主明察,孤桐背上的伤委实是因救公主逃离火场时所伤。” 兰馨公主将信将疑气恼未平,指着沈孤桐的手渐渐颤抖,又问,“那,我分明见那救我的人不是你,他是谁?” “其实,救公主出那乱民踩踏的确实另有一人,只是孤桐忠人之事,更碍于公主的名声,不敢道出真相。那人当初跪地再三肯求微臣务必为他严守秘密,莫道出他曾在匆乱中抱出公主殿下。免得惹来无妄之灾。”沈孤桐言辞镇定,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慨然谈吐,但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将这番谎话编得能瞒哄过眼前这任性的公主。 “他,他是谁?”兰馨公主急得追问,“可是谢子骏?”她樱唇微开,杏眸瞪亮,满眼都是期冀。 沈孤桐望着她的神色,透出几分失望,他微微动唇,心知公主满心装的都是谢子骏,原本的一丝希望渐渐成了泡影落空,他心头又是恨又是妒。于是他抿抿薄唇叹息一声满心惋惜道,“他是一位身量模样同孤桐差不多的少年,此前孤桐也曾有缘在谢府同他谋面……可惜此人出身寒微,又是贱籍。依了圣朝律例,这贱民若是……若是贱民同官宦小姐有肌肤之亲,那是要断手剜眼的。更何况他抱起公主背跑了一程。”沈孤桐谨慎地扫视一下四周的众人,流熏忙吩咐丫鬟们退下。 兰馨公主原本眼前一亮,谢子俊的身影浮现眼前,无奈被沈孤桐又道出后半句话,心头那点期冀渐渐落空,反生出几分晦气。若是她被一男娼所救,此事自然不便张扬,难怪沈孤桐缄口不谈此事。兰馨公主看一眼沈孤桐,满心的不甘。 水榭中寂静无声,众人默然。须臾间只剩了姊妹三人面对跪地的沈孤桐。 沈孤桐则平静的跪地整理湿漉漉的衣衫,透过那单薄的麻衣,矫健的身姿尽显,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长垂,滴滴答答的水落在木搁板上,湿做一汪水洼。 兰馨公主不依不饶的盘问,急得泪水盈盈,跺脚责怪,“一定是你吓跑了他,他,他叫什么名字?父皇哪里会不讲道理逼他做小太监?。” 沈孤桐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清浅的笑靥任是落寞都分外迷人。他摇摇头道,“此人家中清寒,只他一独苗,家中更有高堂老母,他是怕皇上得知他曾拉扯背抱公主会勃然大怒,衙门里会因他是贱民僭越犯上而将他净身做太监送进宫去伺候公主。此人才在微臣赶至道出公主身份时,吓得跪地求饶,苦苦哀求微臣保密,更将公主托付给在下代为照顾送回宫廷,撇下公主独自逃窜了。可惜微臣追不回他,更没了他的消息下落。” 听到此处,流熏心头忽然一动,不由饶有兴致的深望几眼沈孤桐,心头不觉暗自佩服。沈孤桐这番谎话编得感人至深,娓娓道来深情并茂,更是面色不改。处变不惊急中生智应变的功夫可令人赞叹。 “他,他小字……媚奴,是常春楼里的小倌戏子,更是……”沈孤桐微羞了面颊无奈的摇摇头。听到此处,流熏才恍然大悟,沈孤桐简直是太过狡猾,死到临头,竟然能够四两拨千斤的为自己释祸,更能将他处心积虑要寻出的火场逃生而去的男娼媚奴推去公主眼前,接公主之力去满城撒网寻出此人。 沈孤桐道,“……他出身下贱,嗓子极好,常在各达官显贵府里唱戏,所以下官认得此人。可惜前日一场大火烧了常春楼,哎,此人不知下落。若是公主有意寻找,臣可以请刑部代为追查。” 流熏早已提防,不觉惊噫一声道,“呀,是那个唤作媚奴的小倌呀。那日神仙庙的打醮戏,公主同流熏被那笛声引去钟楼时……可是见过那媚奴的,那紫红色衫子的,不就是扮《南柯梦》的那个俊俏的小倌儿?” 一句“笛声”惊得沈孤桐周身一抖,才恍悟自己失言。那日他赤身袒体的瑟缩在香案下,是见了公主和流熏上楼来同冯四和媚奴师兄对话的。他只顾了设法寻出这些日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知道他根底下落的媚奴,生怕封三畏再拿了他的把柄去。可是忘记了这桩事。 兰馨公主眸光里透出几分诧异,摸摸头含糊摇头道,“不对,那日我朦胧间,看到的模样,不似是那媚奴。” 沈孤桐一笑道,“公主那时惊吓昏迷,梦里眼前多是难分了。若不是今儿孤桐道出原委,公主不是见那人同臣也颇像吗?” 含糊的几句推诿之词,兰馨公主暗自寻思了将信将疑。心底里对那神秘的恩公就是谢子骏的想法也渐渐淡去,更不想再追究此事。 倒是流熏扫一眼沈孤桐那读书人弹墨而蓄的长长的指甲感叹一句,“看,沈师兄的食指和小指的指甲都齐根折断了,误听是公主落水,就跳入寒流中救人了。” 沈孤桐望着自己的断甲,心头不由一阵狐疑。那指甲并非今日折断,而是屈辱的常春楼陪客那日,绪恒久那老畜生不知廉耻的玩弄他的身子时,一时兴起咬下他的指甲收藏当做信物…… 他不由看一眼流熏,莫不是这妮子知道什么?如何字字句句似在刺他的柔弱处。但他仔细寻思,不可能…… 毓宁郡主叫嚷着:“馨儿姐姐,咱们去采莲藕吧,贱民也好,臣子也罢,救姐姐是子臣只份。既然真相大白,姐姐也不用再为此事挂心了。” 兰馨望着沈孤桐一笑,扬起高傲圆润的下巴挑了眉梢道,“嗯,算你老实,本宫就不同你计较贪功欺君一事了。”说罢一笑转身,那长长的霓虹色帔帛从沈孤桐伏地叩首的眼前一寸寸的移走,沈孤桐恨不得上前一把握住那将消逝的帔帛大喊,“公主留步!”但满心追悔,他的驸马梦就此完结。 流熏同兰馨公主离去时,有意嫣然含笑回首望一眼尘埃中的沈孤桐。前世里,虽然他只是帮凶,但她一定要让他饱尝那粉身碎骨被践踏到尘埃里的痛苦,那从高空跌落悬崖的绝望。爬得越高,他跌落得越惨。 第三百三十七章 擢升 沈孤桐擢升军机章京,谢府里更是喜气洋洋。谢府门生,准女婿入了军机,那可是天大的喜事。道喜的人络绎不绝,沈孤桐更是掩饰不住心里的狂喜。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离开谢府,躲开封氏日日的冷眼辖制。依例,沈孤桐是要搬去军机处当值,因他是新人,十日里倒有七日当班,只三日才能得暇回谢府小住。 入了军机,离他登天就更近一步。虽然他心知封三畏安得什么心思力荐他入军机,不过是为封氏多添一羽翼,而且更打了谢府的旗号当障眼,无人觉察。 沈孤桐一边笑脸应酬往来贺喜的亲朋同僚,一面越发谨慎的敛住满心得意和狂喜,毕恭毕敬的向谢阁老及女眷们辞行。 他诚惶诚恐的来到封氏面前,封氏在午睡,窗外蝉声躁透,她侧个身子稳稳的睡着,那竹帘半垂,小丫鬟困顿的打扇。帘外金嬷嬷沉一张马脸眼皮也不抬冷冷道,“哥儿若是等不及,就去吧。夫人醒来,要去给老太太请安,随后要去赵王府赏花,晚间还要去忠顺侯府听堂会,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有功夫见哥儿一面呢。今儿俊哥儿来请安,夫人都没暇见他呢。” 沈孤桐心头一凛,封氏在故意拿捏他,你沈孤桐不是飞上高枝儿了吗?那根线儿还握在我手中,我看你如何飞远?沈孤桐满心的恨,将那恨意深深的埋去心底。 跪了不知多少时候,沈孤桐双膝发软,挪挪姿势,仿佛一双腿麻木得再也不属于他。他额头渗出密汗,眼见日头厝西,晚霞通红的洒在他面颊上,烤得有些焦烫。 忽然院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娘,娘,看看颜儿采的荷花!” 谢展颜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奔来,白净的脸细长的眼满脸喜色,杏红纱衫,乳白色满绣蝴蝶的纱裙,脖颈上挂着金项圈垂个小金锁,哗楞楞作响,声音清越。 一眼看到沈孤桐,谢展颜眸光里透出惊喜,“沈师兄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沈孤桐痛苦的堆出一丝疲惫的笑,“孤桐来给师母辞行。” “辞行?师兄要去哪里?”谢展颜透出几分失落。 “明儿要去军机当值,日后不能日日在师父师娘面前尽孝伺候了。”沈孤桐沙哑的声音缓缓道,反有些依依不舍。 谢展颜这才松泛一口气道,“原来是要同爹爹一样住在宫里呀。舅舅真是,什么差事不能保举,偏偏让师兄如此辛苦。升官了又如何?再大还能大得过爹爹去?” 金嬷嬷立在帘子旁哼了一声,嘀咕道:“哥儿的心大,那可也未必呢。” 正说着话,屋内传来封氏一声长叹,“谁在外面喧哗呢?” “娘,是颜儿。”谢展颜说着一把拉起沈孤桐说,“娘醒了,你随我来呀。” 沈孤桐踉跄的被谢展颜拖去封氏面前,望着一对儿璧人肃立在床前,封氏起身慵懒的拢一把鬓发微微一笑道:“颜儿,不要淘气,出去玩,我同你师兄嘱咐几句。” 谢展颜这才对沈孤桐嫣然一笑离去,不忘将手中那枝含苞欲放的荷花塞去沈孤桐怀里说,“插去瓶里养两日,开花时清香满室的。” 望着谢展颜离去的身影,那竹帘悠悠的晃动,筛乱花影。 封氏接过金嬷嬷递来的一杯黄金桂,轻啜一口,瞟一眼地上端跪的沈孤桐道:“颜儿她舅父说,择个良辰吉日就把你们的婚事办了。我禀明了老爷,老爷倒是不置可否,便是我谢府招赘女婿,可是祖宗三代没这先例。” 仿佛谢展颜下嫁他低了身份一般,沈孤桐忍气吞声不语。 “我也不求旁的,只要颜儿日日笑颜满面,愉悦成欢,我就安心了。若是我的颜儿稍有不快,或是透出一丝的闷闷不乐。我可是要寻那伺候不周的不是。”封氏冷淡道,话音阴狠几分。 金嬷嬷借机上前进言说,“瞧太太这话说的,还用叮嘱吗?沈姑爷是什么出身?这伺候人的功夫一定了得的。听闻江南飘香院的家法规矩可是了得,若是那客官稍有不快,那些小倌们可是要被龟公们修理得生不如死的。”金嬷嬷有意咬了后面“生不如死”几个字,更是拿捏的一笑,颇是轻慢。 沈孤桐只觉冷汗涔然而下,后脖颈一阵阵寒意透骨,那汗濡湿了后背。只得唯唯诺诺称是。 从封氏的房里退出,他片刻不留的逃奔回三省斋,准备立刻收拾行囊搬去军机小住。至于谢展颜,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梨雪馆,方春旎在烹茶,纤纤玉手捧了一盏紫砂茶杯递给流熏问,“熏儿,可有什么不妥的?你哥哥终日郁郁不乐的,你如何也在发呆?” 流熏似在自言自语,“按理说,火烧了常春楼,龟公冯四已死,那纸卖身契怕也付之一炬。沈孤桐为何还对封氏如此惧怕?那些男娼死的死逃得逃,知道沈孤桐身份的几乎无人活命。便是有出来指证,也是查无实据。依着沈孤桐的伶牙俐齿,不难逃罪。他究竟还怕什么?” 方春旎漉着茶叶,寻思片刻推测,“或是封舅爷许了他什么好处?外祖父和大舅父为人刚直不群不党,就是俊表兄谋差事他们都横加阻拦。沈孤桐何等聪明之人,怕早已耐不住寂寞,要攀附封家这高枝向上爬吧?说起此事,也难怪俊表兄心头不悦。听闻军机处开缺这名小章京时,无数人暗中活动,皇上却看着了俊表兄,在军机就点了俊表兄的名。谁想祖父古板,瞻前顾后的怕人说闲话,又一心要避嫌,就替俊表兄力辞了。反被封舅父借机保举了沈孤桐。外祖父才否了一个,不能再驳一个,就只得点头了。” 流熏惋惜道:“祖父为人中正,可委屈了哥哥。” “如此避嫌,怕是俊表兄永无升迁的机会。”方春旎感慨道,“若我是沈孤桐,怕也要寻思着另寻高枝而栖,总不能坐以待毙。” 流熏摇摇头,暗自寻思,沉吟道,“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妥,怕没有如此简单。许是封氏更捏着沈孤桐的三寸。” 方春旎一怔,不由问,“你是说,没了卖身契,或还有什么把柄在封氏手里?所以沈孤桐难为咱们所用,还依附了封氏?”方春旎搁下茶壶问。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颇费了寻思。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请命 转眼便是五月,榴光照眼。 老夫人同女眷们齐聚在淬云楼赏景乘凉,流熏同姐妹们聚在栏杆旁投食喂鱼,耳听了姑母赵王妃同老夫人对话。 “边关吃紧,偏偏今年是个饥馑之年。皇上这几日也夙兴夜寐不得安寝,昨夜下旨急诏赵王回京呢。怕是珏儿也要归来了。” 流熏心头一动,珏表兄终于要回京了。 “原本寻思将珏儿和熏儿的婚事早早的办了,可如今朝廷的情势,我才开口,就被赵王好一番排揎,说我不明事理,若是让皇上得知,不是送上去讨骂吗?”赵王妃抑郁不快地抱怨。 方春旎谨慎地望一眼流熏,轻轻拉拉她的衣袖,似在宽慰,流熏释怀的一笑,似是漫不经心。 “旎儿,你姑爹那日还在夸你,说你为他调的那副白虎壮骨膏果然药到病除,膝盖的寒痛如今好了许多,宫里多少太医束手无策,换了多少方子都不得要领的。倒多亏你个小女子偏方治了他的大病。” 方春旎含了几分羞涩道:“姑母谬赞了,春旎哪里懂许多,不过是翻看了些祖父留下的方子,依葫芦画瓢,一知半解罢了。这还诚惶诚恐生怕失手呢。蒙姑爹不弃。” 方春旎款款上前,一袭素雅的天青色衫子,莹薄飘逸,显出几分脱俗的仙气。乌黑的鸦鬓轻挽个髻在脑后,用一枝沉香木簪压了,留一绺乌发漫然散在左肩头,缠了几根红色的流苏,清雅中点缀一点娇艳,颇是别致。 “听说,你昨儿陪你表兄去江夫人坟前去上香了?”赵王妃忽然问,春旎一惊,流熏也为之一凛,如今姑母忽然提起此事?还当了封氏继母的面。 方春旎倒是镇定,款款道:“昨儿俊表兄忽然想去进香,本是约了熏儿妹妹的,可谁想公主殿下来了府里,旎儿就带了仆妇小厮们陪了俊表兄去大慈悲禅寺给舅母灵位上香。”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去上香了?”老夫人不解的问。方春旎摇摇头,忽然说,“听表兄讲,如今河南大旱,山东饥馑,皇上在朝廷招募巡察御史下地方去赈灾筹粮。俊表兄寻思着耗在翰林院也是空白了少年头,便上书请命要去做这赈灾的官员。期冀着或有些建树,为朝廷效力。” 流熏一听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问,“去河南山东地界去赈灾吗?” 前世里的一幕幕骤现眼前,记得那年府里许多亲眷从灾地来千里投奔,就是外任的三叔父都借口养病回京,被祖父好一番申饬。但是那灾年凄惨,赤地千里,颗粒无收,百姓易子而食。竟然有外任的官员被饥荒红眼的百姓争食了肉,消息传来京城耸人听闻。哥哥一文弱书生,如何要顶这差事,可见是书生意气。 赵王妃神色大变黯然道,“俊哥儿不能去!听赵王说,那些地方千村万落杳无人烟,官府运粮去的马匹都被剥了皮生吃了,骨头都不剩!” 方春旎眸光里噙泪哽咽道:“春旎劝了一路,表兄心意已决。”她惨然望一眼流熏道,“表兄说,如今在翰林院尸位素餐,不如放个外任,倒能施展手脚有番建树。” “哥哥在哪里?我去看看。”流熏急恼的就要向三省斋而去,老夫人喊住她说,“你莫急,待他老子回来,自然会教训他!少不更事,空喊报国。他想去,怕是皇上还不敢把如此重任交去他一个毛孩子的手里呢!” 流熏心头暗恨,哥哥哪里是要报国,分明是受了这点子挫折就一蹶不振,日后可还能成大事?封氏一族在朝廷内外势力庞大,在谢府更是盘根错节,为母亲报仇,可都要靠哥哥日后。如今哥哥不争气,她可如何是好? 眼见前面就是三省斋,流熏转过竹林正要向前,忽然一片红云飘来眼前,挡住去路。 “媳妇你这是来寻本王吗?” 十二皇子!一看那嬉皮笑脸的模样,流熏心头就生厌,只是再打量此人,仿佛那嬉皮笑脸不过是一具面具,她含了笑打量这跳梁小丑的般的荒唐皇子,见他挥舞着的袍袖忽然收住,抱臂在胸前侧头笑望流熏。 “十二殿下如何在这里?”方春旎问。 “你们,你们都来了?都是来寻……我?”十二皇子景璨瞪大璨亮的明眸,忽然又搔搔后脑摇头说,“只是本王无暇同你们玩耍。子骏闯了大祸,被阁老传去罚跪中庭呢。我同孤桐去说情。” 他说罢摆着宽大的袍袖就向前跳去。 流熏惊得上前问,“哥哥犯了什么事儿?” 十二皇子一摆袍袖道:“妇人,说了你们也不懂。” “可是为请旨放外任的事儿?”方春旎紧张地问。 流熏心头暗恼哥哥太过心急,少了些深谋远虑,如此草率行事,太过荒唐。 “百官对这要命的差事都避之唯恐不及,子骏挺身请缨,父皇对这番好意便是拒绝都不能了。”十二皇子奚落道,忽然神秘的一笑道,“不过,若是阁老大人发怒,把子骏打断腿,自然子骏也就去不成了,断了腿,保全一条命,可也是使得的。” 听了这番话,众人更是慌了神。 方春旎急得问,“外祖父今儿没去上朝,哥哥的折子今儿一早才递上,外祖父又是如何得知的?” 十二皇子感慨一声,叹息连连,手里折扇敲打手心摇头道,“亏得沈孤桐机警,深明大义,若是他不告发,怕是此事一发不可收拾。” 沈孤桐!流熏恨得牙根发痒,看来这渔网的线要快些收紧了。 -------- 沈孤桐回到书斋坐卧不安,直到书童善儿跑来悄声回禀:“爷,门外有人给爷捎信,说是爷江南的一位故友求见爷。” 沈孤桐心头一动,他哪里有什么江南故友。不过打开那请柬,吓出一身冷汗。 那烫金大红请柬上,落了一方阳文小篆的印,上面分明是飘香的字样,请柬一脚,墨笔勾画了一朵娇艳的同欢花,惊得沈孤桐一把合上请柬,许久才倒吸一口冷气,再打开来定睛看,请柬上竟然什么字都没有。 “人在哪里?”沈孤桐急得问。 “丢下这请柬,就跑了,也不说话。” 第三百三十九章 把柄 沈孤桐心头渐渐的发寒,仿佛刹那间冷不防被一脚踢进了古墓,那种蚀骨的森寒令他五脏庙都在发抖。他果然没有死,那孤魂野鬼般的媚奴,他到底躲藏去了哪里?沈孤桐牙关紧咬,愣愣无语,眸光呆滞。 “爷,可是有什么心事?”善儿试探地凑上前问。心想少爷如今八面风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众人众星捧月一般的供奉着,还有什么能令他这小军机犯难的? “爷,不是封大人吩咐,爷但凡有些什么麻烦事儿,尽管向封大人开口,封大人就是爷的靠山。”如今善儿也随了鸡犬升天,口气轻狂了许多。 沈孤桐兀自摇摇头,眼下的事他绝不能透露给封三畏得知,更不能借助刑部来替他擒拿媚奴,饮鸩止渴。否则封三畏就会拿到他那比卖身契更可怕的无法销毁的证据,他那藏在根底里的秘密把柄,怕是除去了媚奴,再无旁人知晓。他近来在设法借刀杀人,让封三畏除去冯四的余党,自然有这知道他底细最多的师兄媚奴。火场清理死尸,及至他替封三畏这些时日去辨认擒获回来绞死的那些曾经“误闯密道偷听机密”的男娼们的尸体,他一一盘点算来,应该所有知道他沈孤桐身份的人都被灭口,只逃过了媚奴师兄一人。这媚奴果然是狐狸精转世,太过狡猾,他逃去了哪里?应该不会离开京城。 如今左思右想,只得静观其变。 碧照阁,丹姝打了帘子进来,轻声附耳在流熏跟前耳语。 “什么请柬?”流熏诧异的问。 “听来旺说,是个烫金的请柬,沈公子展开一看就神色大变的,人恍恍惚惚的丢了魂儿似的。宫里也不去了。”丹姝认真道。 “那请柬是何人送来的?上面写了些什么?”流熏追问。 “送请柬的人跑掉了,谁也没曾看到。请柬说来奇怪,只有一方印,画了一朵花儿。更无旁的字。来旺说,从来没见过这种请柬呢。” 流熏犯了寻思,思忖片刻道,“你去看看后院贺五家的可是得暇了?托她去打探的事儿,可有眉目了?” 吃过晌午饭,后院浆洗衣服的粗使的婆子贺五家的捧了洗尽晾透的衣衫来到碧照阁,丹姝接过衣衫,那衫子上还有日晒后那淡淡的特有的米浆气,颇是好闻。 “难为五妈妈你手脚麻利。大小姐吩咐说有一件衫子被石榴汁染了,也不只能否洗净,你过来看看吧。若是拿不准,就不必费事儿去试,一早送去宫里请人去帮忙。” 丹姝说着引了贺五家的来到流熏的房里,隔了帘禀告一句,“大小姐,五妈妈来了。” 流熏应了一声:“请她进来吧。” 大小姐如此的以礼相待,贺五家的反有些局促不安了,丹姝为她打个帘子进去,她进屋就给榻上端坐的流熏和方春旎躬身福了福道:“大小姐吩咐奴婢的哥哥去打探的事儿,有了回音了。” “怎么说?”流熏摇个扇子问。 “奴婢的哥哥说,那些被牙花子卖去江南烟花柳巷的小倌儿,都是要在卖身契按指印画押的,那卖身契就是孙大圣头上套的紧箍咒,逃不掉的。” “若是这主人家弄丢了卖身契,或是被毁,那岂不是人财两空?”流熏问。 “也不尽然,横竖有中人作保的。怕也赖不掉。倒是奴婢的哥哥说起,那些烟花柳巷为提防那些娼妇私逃,更有人在这些姐儿哥儿的身上烫下记号,慈悲些的便是纹些花样。一辈子的印记,如衙门们刺配充军的贼配军,逃不掉了。”贺五家的一一道来,她娘家哥哥是做皮肉营生的,为此她在府里低人一头,幸好她人高马大手脚麻利,才一直在后园浆洗衣服不出来见人。 流熏只是急于勘破沈孤桐和封氏结盟的秘密才忽然记起了这贺五家的。前世里,她曾对此人有恩,这婆子平日对她也极为恭顺。只是听了贺五家的一番话,流熏不由犯了寻思,印记?身上一生一世的印记? 忽然,她面颊一赤。 前世里,沈孤桐倒是曾在鸳鸯帐里戏言要同她永结白首,邀她一道在手臂上刺青一对儿鸳鸯。她怕痛,沈孤桐央告几次她都不肯。但沈孤桐为表忠心,竟然自己在手臂上刺了一只鸳鸯,栩栩如生。看得她颇是感动。仿佛沈孤桐对纹身刺青情有独钟,记得,巫山云雨夜,高烛长燃,她曾在沈孤桐的身上看到一处奇怪的纹身,那是一方印,旁边纹了一朵赤红的同欢花,那时她还醋海兴波的不依不饶的追问沈孤桐,是谁同他永结同心,竟然在那种羞人的地方纹了表记。沈孤桐当时神色不快,拂袖而去。事后才告诉她,那不过是他被生父抛弃,生母怕他兄妹丢失,才忍痛如此绣上的...... 霎时间,她恍然大悟。不由心里一阵冷笑,再看一眼方春旎笑道,“旎姐姐,如今可要依仗姐姐的妙手回春的医术来大展身手了。” 流熏来到画案前,拈起一枝七紫三羊,在砚台里蘸墨舔笔,提毫冥思苦想。她仔细追忆前世的印象,那印在她心爱的男人身上的印记,渐渐的,她在松花笺上描画出个图案,和那“飘香”二字,递给丹姝说,“你拿去问来旺,那请柬上看到的,可是这花样和印记?” -------- 沈孤桐熬到了日落时分,封三畏派人来传他过府一叙。沈孤桐提了几分小心。密道里听来的惊天秘密,他却要佯装不知。但是只要一想到那封印了飘香院印记的请柬,他心头就如横了一根细韧的绣花针,扎得心头一触一触的痛,渐渐的痛遍全身。 出门时,轿子备在了仪门,沈孤桐更换了齐整的官服,从容的在小厮们的簇拥下从游廊向前院去。行至垂花门,门口簇拥了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的扎做一堆儿好奇的观赏惊叫着什么,就连来人都不曾看到,也不闪道避让。 第三百四十章 纹身 沈孤桐眉头微蹙,猛听了一个细亮的声音嚷,“哎呀,这臂花纹得可真精致,活脱脱从肌肤里生出来的一般。” 一个说,“那是,可是江南庄星记的手艺,我哥哥花银子托人才插空纹上的,那位庄大娘可是远近闻名给大户人家小姐纹那额头的点梅妆的,栩栩如生的,不知多少人家争相请她去呢。” “这媚妆可真是妙绝,小女婿一看一准的心动。” “这有什么,更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将这花儿纹去后背,还有呀,竟然有人千金去求江府榜眼少爷江维宇的花鸟画,重金求这位庄大娘纹去背上胸上,那更是妩媚。” “啐,浑说了不是?怕是青楼女子才纹这东西在那种地方,羞死人了!” “好虽然好,若是夫家不喜欢可如何是好?” 善儿正要向前开道,沈孤桐扬手示意善儿莫动,又听一名小丫鬟说,“若是不喜欢,洗去了就是。庄大娘有祖传的方子,那洗纹身颜色的料都是从伊利冰川取的冰水,火焰山下取的料石,岭南的蜥蜴血调配的,一准的洗得一丝不染的。” 沈孤桐听得愣愣的,犯了寻思。小厮们见他立着不动,反有些进退不得,都窃窃打量他的神色。 忽然,一丫鬟惊叫一声,“呀,沈公子!”丫鬟们这才发现了行到眼前的沈孤桐。 哗啦一声,丫鬟们如雀儿散去两旁,垂了手低个头做错事儿一般微微屈膝齐声敬道:“沈先生万福。” 沈孤桐唇角一勾,透出几分温和的笑,踱步上前,悠然问,“才哪位姐姐新染了臂花?”声音柔柔的,丫鬟们低头窃笑,先是的敬畏也少了几分。 一名翠衫柳芽黄褙子的小丫鬟怯生生的上前应声,“奴婢四儿,沈公子恕罪!” 沈孤桐打量她微微一笑问:“提起江南,我倒是思乡了。你是哪个房里的?” “回沈公子的话,奴婢是伺候老夫人的。”四儿声音里有些颤颤的,诚惶诚恐。 “是老祖宗房里的奴婢。”沈孤桐寻思着嘟念一句,仔细打量她几眼,也不说话,拂袖阔步而去。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来喊:“沈公子留步,沈公子留步!” 沈孤桐驻足回身,见是流熏房里的丫鬟丹姝,丹姝提个裙襟,跑得额头满是密汗,气喘吁吁地求告,“咱们大小姐求沈公子移步去好歹劝劝大公子,大公子执意要去河南赈灾,老太爷一怒之下要打断他的腿,亏得大小姐费力劝阻才从老太爷的板子下救下他,如今被老太爷关押在书斋里不许外出不许吃饭,谁劝也劝不动呢。” 沈孤桐闻听急忙吩咐小厮们掉头向养浩轩去。一路走,心里不觉暗笑,谢子骏这书呆子,凭什么同我争?除去了会投胎,哪里就胜过我一筹?若非他是谢阁老的嫡孙,如何这新科状元就给了他? 沈孤桐加快步伐,才绕过封氏秋颐馆的夹道,恰见几名悍妇押送着一披头散发的小丫鬟哭哭啼啼打打骂骂的过来。夹道窄,沈孤桐一眼认出了为首的那位是封氏房里的蓉嬷嬷,便恭敬的向一旁闪避,主母房里的丫鬟婆子都该是敬重的。 被婆子们拖拽不走哭泣的丫鬟将个身子向下沉,挣扎着哭喊,“太太,太太饶了奴婢吧。” 蓉嬷嬷一边在那丫鬟身上掐拧一边骂:“以为你逃就能逃去哪里吗?贱籍的逃奴,抓去送官,看不修理得你们兄妹生不如死!” 仿佛一字字一句句扎在他心头,沈孤桐神色木然的目送了一队人离去,后背也被冷汗濡湿。 怕是等不得了。沈孤桐心头一动,转身对善儿说,“才那位四儿姑娘,你可是认识?替我打探一下,我在翰林院有位同僚的夫人手背上要纹一朵蝴蝶,那位庄大娘可如何去寻?” 善儿眨眨眼,唱个喏应了,却还好奇地问沈孤桐,“公子可还有闲心管这鸟儿事儿?人家夫人手背纹花,倒要公子代为打探了?” 沈孤桐一瞪眼,透出不快,善儿立时噤声不语。但沈孤桐立在那里,怅然的望着那逃奴丫鬟被众人押解了远去,后背如无数芒刺扎痛。 碧照阁,鸟语花香清幽。 丫鬟们在廊子下喂鸟浇花,白芍问:“听说咱们大公子要放外任去那寸草不生的山东境去。” “嘘,可别提此事了。没见大小姐和旎姑娘在房里唉声叹气的难过呢,大公子不知是那根筋错了,牛油蒙了心的执意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嬷嬷在廊下除草制止着。 “大公子细皮嫩肉的,可不要被那些灾民烹在大锅里吃了充饥?”不知谁噗嗤一笑搭讪,被丹姝咳嗽一声狠狠瞪了一眼,引了一名小丫鬟进了大小姐的房。 听罢小丫鬟一五一十的诉说四儿同沈孤桐的对话,流熏淡然一笑,打发她下去。一旁绣花的方春旎放下花绷子,轻轻将羊毛针斜插如鬓收妥,嗔怪地望她一眼道,“还说我狠辣,看看你自己。沈孤桐此刻一定如入油锅般煎熬呢。” 流熏含笑的明眸里透出深不可测的幽光,淡然道,“万事到头皆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心头却在咬碎银牙的发狠,那悬崖上扑向她的扭曲的面颊,踢她母子下悬崖粉身碎骨刻骨铭心的痛,他也要让这男人尝尽粉身碎骨肝肠寸断的滋味!然后,再让他如狗一样匍匐在地去乞求她的收留,为她卖命,去调转头狠狠咬去那昔日的主子封氏的脖颈。 “走,咱们去流云丽舍,老夫人在那边摆了荷花宴消暑呢。”流熏起身道,同方春旎一道出了房门。 日光刺眼,流熏手中纨扇半遮了额头挡光,方春旎说,“咱们从廊下走,免去这日头毒。” 才绕去廊下,拐过跨院,来到后花园的洞门,爬满宝蓝色蔷薇花的洞门里传来一阵争吵声和哭闹声,“分明是我家四小姐先看上的花,你们可抢得什么?” “花是我们先采的,你们怎么能抢?” 第三百四十一章 濯耻 “女为悦己者容,四小姐戴花给探花郎女婿看。你们三小姐横竖是嫁不出去的,可戴给谁看?”说话是的展颜跟前的大丫鬟玛瑙,颐指气使的强调透出的霸道,听来刺耳。 话音才落,就听到了一阵哭声,脚步声奔了出来,迎面闯来,险些同流熏撞个满怀。流熏一把扶住,定睛一看是谢舞雩,忙松开手。自从那日戴月轩慕容隽被偷窥一事,谢舞雩暗中中伤她,流熏就对她疏远不愿去理会。对平日看似懦弱的舞雩更是鄙视。 如今舞雩被展颜的丫头欺凌,哭哭啼啼的抬眼望见她,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委屈的喊一声:“大姐姐,颜妹妹她欺负人!求大姐姐为舞雩做主呀!” 若是平日,谢流熏都会挺身而出替舞雩做主,可如今,怕是谢舞雩平日投靠展颜同出同进,却是心怀贰心的,或是这丫头心头除去了自己,谁都不会珍惜。 “颜儿她口直心快,妹妹莫介意。”流熏草草道,看一眼方春旎就要向花园去。 谢舞雩却死死的拉住了流熏的衣袖哭哭啼啼道:“大姐姐,前番的事儿,姐姐若是怪舞雩也是应该的。可是舞雩是被颜儿威胁着不得不如此的,那条扯裂污浊的石榴裙,泥污的绣花鞋子,都是展颜逼了舞雩去做的。颜妹妹说,若是舞雩不肯依她,就让舞雩今生今世嫁不出谢府!”谢舞雩呜呜的啼哭,泪水染花了脸上的胭脂,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这倒令流熏想起了昔日总以可怜世人的谢晚晴。不由慨叹一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颜儿不过同你玩笑呢。” 说罢笑笑同方春旎一道入内。 方春旎回身看看谢舞雩叹一句,“舞雩妹妹也是可怜,二舅母是个与世无争的,听说前些时候给舞雩妹妹谈了一桩婚事,不知因何,这聘礼都要下了,夫家又反悔了,空欢喜一场。” 流熏这是淡淡一笑,谢舞雩日后的祸福都同她无关了。 沈孤桐从封府出来,就换了备好的便衣迫不及待的去了高升客栈对面的一座小楼。 隔了帘栊,里面一位生的富态的大娘正在送客,那戴了帷帽垂了面纱的小姐在丫鬟们簇拥下离去时,还忌惮的四下望了几眼。 这地方倒也隐蔽,楼下车马可看出非富即贵,但那青帷小轿都颇是神秘。可见京城如今也风靡纹身。 沈孤桐隔了帘,见那婆子回转,就问,“敢问可是庄大娘?” “正是民妇。”庄大娘应道,毕恭毕敬,沈孤桐一惊,莫不是这婆子知道他身份? “听公子的声音,看公子的举止,非富即贵。做我们这行的有规矩,不听不问,公子是要纹身何处,尽管吩咐,婆子收钱照办。” 这话倒是痛快。 沈孤桐仔细打量她,看似四十许的年岁,微微发福,面如秋水满月丰盈,一双笑眼,看上去憨厚和善,沈孤桐略略放下些心,又四下看看,室内布置得仅仅有条,一尘不染。 沈孤桐一笑道,“是我有位贴身的奴才,去年里奋不顾身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心报答他。可惜这奴才是我当初从江南一妓院里买来的,他卖身时,被刺下个纹身印记,不知可否洗尽?” 沈孤桐艰难的问出,那折磨他的印记,是当年师父皮肉冯四要放他来京城时不放心,亲手在他身上纹的,纹在私处,位置极其隐蔽,却是他的奇耻大辱。此后他曾经四处打探,向去洗尽,只因那地方尴尬,不好多去打探,便是问了几家,查看后都摇头。说是稍有不慎,就要伤了子孙根。不敢去试。如今,若是此心头大患不去,怕是一朝不慎就要跌入万劫不复的悬崖。若不是被封氏逼去绝地,他也不会急于解开这心头之患。 庄大娘关切地问:“那要看那纹身纹在了什么位置,不同的地方,功夫花的不同,价钱也不同。” 沈孤桐面颊微赤,舌头打结般,迟疑片刻道:“那地方,说起来有些尴尬,是私处。” “敢问公子,那私处,又是何处?婆子要验看才能定夺,可洗还是不可洗。” 沈孤桐紧闭了唇,沉吟半晌不肯开口,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那奴婢现在府里,只是面皮薄,羞于见人。不如,大娘随在下移步去一观?这出诊的银子自然少不了你的。” 庄婆子立时笑逐颜开说,“使得,使得,若是我庄婆子都洗不去的纹身,怕是更无人能洗了。只是,这出诊的银子可是要贵三成的。” “若是手到病除,银子不成问题。在下可以另备千两纹银做酬谢。”沈孤桐慷慨允诺,婆子立时眉开眼笑。 庄婆子见沈孤桐仍不相信,就应了他去密室,不透风的暗室,孤灯一盏,豆焰跳动,忽明忽烁。 床上束缚一成年男子,半裸了身子趴着,后背至臀满是青色的乌龙纹身,那龙张牙舞爪,喷云吐雾,神气活现。 “这位爷如今要洗心革面,不再斗勇好狠,决心把周身的纹身洗去。偏偏他纹得极深,要废些气力去清洗。”庄婆子说着,又看一眼沈孤桐道,“放心,不痛,喝了麻沸散,如今他不省人事。” 婆子从青花瓷小瓶里倒出些淡粉色的仙露,透出薄荷般清凉的气息,倒去那汉子背上,用毛刷轻轻涂抹开,覆盖了那背上的青龙纹身。只用那毛刷就在纹身上不停的刷来刷去,渐渐的,那毛刷下浮出靛青的颜色,婆子拿了一放雪白的绫子沾了药水擦尽。那背上的纹身果然轻淡了许多。 沈孤桐正看得称奇,就见一旁一名小僮递来一个药钵,黄褐色的药沫带了苦腥刺鼻的气息,庄婆子接过来用玉杵搅了搅,便用一竹板挑了涂抹去那人后背到臀峰间,更用那小刷子一再的涂抹往来。 “这是什么药?”沈孤桐问。 “这药一两便值千金,是消肿化瘀的。”庄婆子麻利的涂抹着药嘴里叨念,“洗纹身难也不难,就是费些工夫。” 沈孤桐这才略略放下些心,心里反有些意外的惊喜,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将信将疑道:“那,我就安排车马不日来请您去寒舍为家仆洗刺青。” 沈孤桐出了客栈,如释重负,四下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不由心中暗喜。如今就剩擒到那媚奴灭口,再证实卖身契可是毁了。那封氏就再没有什么可以拿捏他的把柄,便是封氏曾经得知当年皮肉冯四曾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记,如今也是死无对证。 第三百四十二章 人空瘦 任命新科状元谢子骏为八府巡按下河南山东境内赈灾的圣旨颁到谢府那日,恰是世子景珏回京之日。 闻听珏表兄就要回京,流熏欣喜得一夜未能合眼,熬到鸡鸣报晓,她已经倦意难支,丹姝劝她说,“小姐好歹睡一会儿吧。若是世子见到小姐双眼似乌眼鸡一般,眼眸红似兔子,且不说心疼,也要被吓呆傻了。” 流熏这才噗嗤一笑,嗔恼地推开她,纤长的手指掩口打个哈欠,靠在衾被上打个盹儿。 梦里,似看到牡丹芍药满园,分花扶柳花丛里走来一人,就那么远远的立在哪里对她浅浅的笑,也不开口。 “珏表兄!”流熏心头一动,提了裙襟不顾一切就要冲去,眼前忽然冲来一人一把抱住她,急得嚷着,“熏妹,你不能,你是我沈孤桐的妻子,你莫忘记了,你是我的,你我是夫妻,你还怀了我的骨肉,我们的孩子!” 陡然间,那花树霎时不见,漫天阴云密布,狂风呼啸,她又立在了绝崖上。那缥缈峰的绝崖,无数次噩梦惊心,沈孤桐狰狞的面颊狞笑着逼近她,阴森森地说,“你早该想到,天下竟然有你这种蠢女人!” 流熏骤然惊醒,长喘了粗气,四下寻望。霞影纱的罗帐在风中轻摆,明亮的日光透过轩窗洒在寝室地砖上,一切都是那么阳光,那么美好。可偏偏她一闭眼,就又回到那个可怕阴冷的噩梦中。她紧紧握拳,深抿了唇,那股刻骨铭心的恨意蚀骨,令她心生恐惧。珏哥哥,前世无缘,今世难道就能成连理?她重生一世并不是为了再续前生的姻缘,而是为了复仇,为自己,为孩子,更为了母亲,为谢府,更那些无端端屈死的冤魂。 泪水默默打湿衣襟,窗外传来丹姝的声音,“小姐,可是醒了?世子爷来府里给老夫人请安,已经有会子了,这阵子在笼月斋陪老夫人赏花叙话呢。因见小姐睡得正酣,老夫人叮嘱不必叫醒小姐。” 流熏用衣袖轻轻拭去泪痕浅浅一笑,心头反是有些隐隐担忧,他来了,近在咫尺,她却不敢去见他。 “丹姝,吩咐白芍她们伺候我梳洗。”流熏叮嘱,忽然问,“缥缈峰那所别院,可是打扫出来了?” 丹姝一边探身出窗外吩咐小丫鬟们备下汤水膏粉伺候小姐梳洗,一边回身好奇的问:“小姐,缥缈峰那所宅院年久失修,地处偏远,小姐为何巴巴的花费这些气力银子去修建它?亏得老夫人宠溺小姐,听说小姐想去缥缈峰避暑纳凉,也不阻拦,反说若是小姐喜欢那宅子,就送与小姐做陪嫁。” 流熏揉弄袖笼,仔细打量那袖笼上绣得精致的丁香花结儿,唇角展露一抹笑意。这才是她重生一世要见到的,才是她该来的,该去的所在。或是命该如此!但今生,沈孤桐的命就在她手里。他要让这贱娼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为了一己之私为虎作伥歹毒的男人,她要让他自取其咎。 流熏更衣梳洗打扮,穿一袭月白色点了碎银色丁香花的夹袄,下面一条杨妃色绢裙,斜挽流云髻。娇艳的胭脂,轻轻沾在双颧,正要匀开涂抹,忽然窗外传来丫鬟们惊喜的声音,“世子爷万福,世子爷吉祥。” “大小姐才起身,在梳妆呢。” 流熏一惊,他来了!心头一慌,手中的胭脂掉落,惊惶间,那双颧上的面颊尚不及匀开,慌得她急忙对外喊一声,“莫要进来,我在更……” 话音未落,眼前翩然一阵清风迎面,一袭银袍箭袖玉带挺拔的他竟然绕过屏风如被风儿送至眼前。 景珏。 流熏眼前被那亮白的日光刺得一阵眩晕,一颗心突然提去喉头,措手不及般慌忙侧头掩面,惊道,“人家在梳妆。” 有力的手握住她的皓腕,轻声道,“就是想见表妹清水出芙蓉的模样。”那声音沙哑中透出几分缠绵,“这些时日,夜夜如梦的都是表妹的模样,素颜、红妆、笑意涔涔、娇嗔怨怒,只是醒来,就不见了踪影。熏儿,这些日子,你可是想我?” 流熏心头一阵澎湃,慌得不知如何作答,满心还在纠结,却被他一把揽去怀里,不容她挣扎,紧紧抱住她,仿佛那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入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仿佛一别沧海桑田就是数载一般。边关劲风凄冷,白雪冰川,胡天野地,但只要想起熏儿你,就再不觉寒冷。”他情意缱绻,丝毫不掩饰心中那压抑已久的情愫。彼此咫尺相望,流熏满心的惊乱。春风无意乱拂春水,却撩皱一池春波。忽然间将她从阴森冰冷透骨的阴曹地府抛去春风煦暖阳光明媚的仙境,冰火两重天。而她就是在两世苦苦挣扎的人。 她敛住心绪,不去想那前世的恩仇,徐徐回头,透出几分娇怯,却发现丫鬟们不知骤然间都散去了哪里?偌大个屋子里,只二人相对。 他轻轻扶正她鬓上的簪子,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喉头里漾着极尽温柔的声音,“我已禀明母妃,待父王回府,就去宫里求太后做主,早日完婚。” 流熏的头深深低垂,只悄声问:“边关买军马,可还顺利?” “心里有你,急于功成返京,一路快马加鞭,披荆斩棘,事事倒也有惊无险。”二人挽着手坐去榻边叙话,流熏四下看看就要吩咐丫鬟上茶,却被他一把拦住。 “莫让雀儿惊了画中景,”他一笑,随意的端起她梳妆台旁那半盏温茶,不顾她阻拦仰头而尽,颇有些寻味挑逗道,“这茶,味道别致,可是叫-美人香。” “啐,贫嘴!”流熏嗔恼道,甩开他紧紧拉住她的手。 前世今生,仿佛一场春梦,不知何时是梦,何时惊醒。 “大小姐,世子爷,”窗外传来丹姝的声音,挑个珠帘进来回话,“老夫人催小姐速速去后花园,酒宴齐备在花园含风水榭,就在等大小姐和世子爷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六月雪 因避嫌,怕人取笑,流熏有意推了景珏先行去含风榭,自己梳妆齐整随后就到。 含风水榭,宴席齐备在水榭旁游廊外的花园里,远处是碧水潺潺青山隐隐,眼前是鸟语花香,莺啼蝶舞,姹紫嫣红乱点枝头,群芳婀娜争媚,向尽晴柔。 流熏来至花园,眸光四望,松松软软满绣祥云的红线毯铺满小园前宽阔的地上,正席上坐了老祖宗,身旁是大姑母赵王妃。两旁客席满坐府里家眷。 谢妉儿依例则伺候在老夫人身边。左手一列坐了客位上的舅爷封三畏和公子封肃,旁边是二爷谢祖慎和四爷谢祖怀,谢四爷是个吟风舞月赋闲的官儿,十日到有八日不必去衙门当值。更有几位公子在嬉闹说笑。除去了祖父和父亲不在府里,倒是齐聚一堂了。右下首依次是大夫人封氏、二夫人付氏、四夫人慕容思慧及展颜、舞雩姐妹们,更有封家的两位表姐封凤娇和玉娇。不知为何,这两位表姐也有些时候没来谢府玩耍了,像是谢府近来风波不断。 流熏的眸光自然的就落在左手四叔身边端坐的景珏身上,实在是他太过出类拔萃,一身白蟒箭袖锦衣华服,银线绣的盘龙光泽熠熠淬着日光耀眼夺目,衬托出一张英挺的面颊,头上小王冠一颗宝石更是夺目,仿佛将他整个人儿如红日被托出了海面一般的惹人瞩目。 景珏的目光并没有再看她,反是悠然自得的把酒临风同众人在说笑,被姐妹们纠缠着,听了世子景珏眉飞色舞的讲述塞北贩马的趣事。 景珏一眼看到他,只从容一笑微微欠身拱手,道一句:“原来是熏表妹来了?”后面的话反是没了,反故意做出几分拘谨。 “咯咯咯”的笑声,赵王妃身边依偎着的毓宁郡主侧了凑去羞他说,“来的时候心心念念的想熏姐姐,怎么一见面舌头短了?” 众人哄堂大笑,景珏反透出几分窘迫,看一眼流熏,眸光里满是缱绻温意。 “可惜了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上下吃紧,生生耽搁了这一对儿金童玉女的好事。”老夫人在一旁感叹。 正说着话,外面一声通禀:“沈公子到。” 春风入座般翩然走来沈孤桐。他一袭淡青色直裰,那襟摆上画了几笔墨荷,透出与众不同,风拂过,那荷叶都似在清波里荡漾一般。乌黑的发泛着光泽用碧玉簪挽起,颀长高挑的身材清寒入骨般,俊俏秀美之极,温然含笑而来,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流倜傥,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沈孤桐沉稳的上前同众人见礼,向老夫人禀告道,“才孤桐从军机出宫时,恩师叮嘱转告老祖宗,今儿公务繁忙,就不回府了。” 老夫人慨叹一声,“早知便是如此。”又看看沈孤桐身后问,“他老子不回府,俊哥儿人在哪里?这么多长辈在场,他却没个踪影。” 沈孤桐四下扫视一圈,诧异道,“子骏师弟不曾回府吗?许是高兴过头,去收拾行囊去了。” “收拾行囊?”老夫人不解地问,众人也齐齐透出诧异的神色。 沈孤桐故作糊涂道,“难道老祖宗不曾听说?今儿朝堂上,,皇上已经颁旨……” “咳咳,咳咳~”一旁的二爷谢祖慎和四爷谢祖怀齐齐的咳嗽,就是封三畏也似恍然大悟,忙岔开话题说,“人不风流枉少年,许是年轻人贪玩,哪里就能拘在府里?” 但老夫人已从众人敷衍的神色中看出不祥,眸光一动,倒吸一口凉气探了身子问,“孤桐,你说,是不是皇上他,他许了俊哥儿所请,那河南赈灾……”众人立时噤若寒蝉,目光都投向了沈孤桐。 沈孤桐立时恍悟了自己失言,乌亮的眸子带了几分无辜委屈般求助地望向谢祖怀,谢四爷狠狠瞪他一眼,骂一句,“平日里看你聪明伶俐,如今也读书读糊涂了脑子。偏偏说这事儿添堵煞风景!” 封三畏忙说,“师母莫急,皇上不过是一时气恼群臣推诿无人敢任事去去赈灾,才对子骏请缨大加赞许,点了他做八府巡按,赐了尚方宝剑。皇上金口一言,怕是定无改悔。不如待师父回府再从长计议。” 谢子俊被点了八府巡按,皇上竟然不顾谢阁老的反对,力排众议,将这无人敢担的众人交去了谢子骏单薄的肩头。流熏惊愕之余竟不知如何去劝哥哥。 如今木已成舟,回天无力。方春旎更是颤抖了唇,泪水盈盈在眼眶盘旋。 “哥哥,”流熏气恼的正要起身,被景珏深深望一眼,轻轻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满座顿时愁云惨雾。 老夫人落下老泪,“这孩子,这么多大人都不敢去顶的差事,如何他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自幼没了娘,长这么大莫说出京城,就是府里都没有怎么出去过,如今去那盗匪横生饿殍遍野之地,若有个三长两短,十年寒窗才熬出出人头地考取了状元,这,这可如何是好?” “圣旨一下,定无回旋的余地。老祖宗还是从长计议,莫急坏了身子。”沈孤桐劝慰着,“或是师弟此去马到功成,显身扬名。靠一己之力,就能得到擢升……” “都是他老子迂腐,处处辖制他,委屈他,这孩子才…….”老夫人仿佛就要失去孙子一般痛心疾首,堂上乱作一团。 景珏轻轻推了流熏出了小园,立在廊下轻声道:“熏妹,事到眼前,埋怨无益,更是于事无补。莫不如……” 流熏微止了悲咽泪眼望他,“可哥哥此去,就是送死!” “河南境内倒是有赵府昔日的门客,如今哀鸿遍野,不知还剩下几个。我托人去打探。更有沿线各府各境内的兵马,我尚可以调派。让他们奋力保护子骏的安危。” 几句话说得镇定,超乎年龄的沉稳,看他那双眸子深澈漾着清辉凝视她,流熏心头渐渐安稳,生出些暖意。转念一想,反是自己慌了手脚,不能去想个救急的法子。 “就依表兄,流熏也去央告祖父,将贴身护卫分上两名去护送哥哥赴任。” 二人正在商议着,就见几名封府衣着的小厮急匆匆跑来,急得一头汗水,从流熏和景珏身边而过,直奔去摆了宴席的含风水榭外的庭院。 不多时,封三畏急匆匆的告辞离去,因行得急,脚下不稳险些跌了一跤,幸好被小厮搀扶。 封氏和谢妉儿紧随了其后送出。 酒宴似不欢而散,三三两两散去丫鬟婆子们有人在窃窃议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父债子偿本是应该的。那绪家的子孙也太不识趣,不是自己打脸出丑吗?” “听说是有冤枉。带了赃证都击鼓闹去刑部大堂了,说是要奇冤不雪,六月飞雪呢!封大人岂能不急?” 流熏忙拦住送客归来的小姑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舅舅急匆匆的走了?” 谢妉儿看看封氏走远摇头道,“才刑部才结了常春楼绪恒久纵火烧死一百零八条人命的案子。如今绪家儿子们遭了宫刑不服,去刑部喊冤。说是那绪大人是被人打昏扔去火里活活烧死嫁祸的,还推算是封舅爷为了救外甥女有意诬陷了徐恒久这老实人顶罪。” “口说无凭,就是告御状也没有。”景珏皱了眉头说。 “那绪家的儿子不甘心,在火场里寻出了绪恒久的尸体,让仵作验尸。绪恒久手里,紧紧握住一个绿玉盒子,里面是两截指甲,许是那纵火的另有其人。”谢妉儿神秘道。流熏哦了一声,颇是吃惊的神色,景珏说,“那就要看绪恒久临死前,是翻的哪位小倌人的牌子?” “听说,一个叫什么欢奴的……” “沈公子当心!”一声惊呼,众人回首看去,见沈孤桐正掸了衣衫起身,口中支吾道,“这地如此之滑?” 流熏心头一笑,岂止是地,更有好戏在后面呢。 “沈师兄如何这么不留心,仔细跌伤了,就无法去军机处当差了。”流熏上前关切道,吩咐丹姝说,“还不快快扶沈公子回房歇息。许是吃多酒,再热些醒酒汤给沈公子醒酒。” 丹姝不服道,“小姐,沈公子才从朝里回来,都未落座,哪里饮酒?” 恰是院内慕容思慧身边的小丫鬟绣菊跑出来,手里提张纸奔跑了问,“封舅爷可是走远了?” “慌手慌脚的做什么?”谢妉儿叱责一句上前。 绣菊抖落着那张画儿焦急道:“才那些给封舅爷报信的奴才们走的急,公文里掉落了这个。” 谢妉儿接过来一看道,“这是什么?可不是个画儿?这,不是画的同欢花吗?” 沈孤桐身子一晃,紧紧的贴住了柱子,强自镇定道,“交给我,我去追上封舅爷。” 见沈孤桐离去,众人或是感慨,或是议论纷纷。都说这断子绝孙的大罪,若是绪家冤枉,那真凶更该拿去点天灯千刀万剐了。 方春旎远远地望着流熏,向她点点头,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神会。 第三百四十四章 计诱 方春旎转身向前行,流熏随后徐徐的跟,方春旎停在柳翠拂堤的岸边,流熏从身后跟至。 方春旎转身,指着满池的荷叶田田说,“才入夏,这碧荷就满池连天了。” 言语间,不动声色的将一个精致的青花缠枝莲花如意小瓶塞去她手中,拿扇子遮挡了轻声道,“仔细了,莫沾去手上,可就了不得了。” 流熏看四周无人,眸光四下巡视着,口中打趣,“莫不是砒霜?” “可比砒霜更毒。”方春旎沉声,也不看她,又叮嘱一声,“熏儿,你好自为之。” 望着方春旎远去的身影,流熏反有些自愧不如。旎姐姐平日行事谨慎周全,便是哥哥要孤注一掷的去河南那寸草不生盗匪横行之地去赈灾,抛家舍业弃了旎姐姐不顾,旎姐姐都能极力敛了悲痛,人前极力做出寻常的样子。她的事儿,旎姐姐绝不多问,似乎猜出她要去做什么。只是流熏心中思忖,如今是到了缥缈峰那绝崖边,何必再拉上旎姐姐来看她手刃仇敌血淋漓的惨景? 沈孤桐没能追上匆匆离去的封三畏的脚步。本是春风得意的他骤然间失魂落魄般飘飘荡荡的漫无目的的向回走。分明绪恒久那死鬼被他踢去了火场中,那老匹夫定然烧个面目皆非,如何手中还紧握了个盒子装了那当初戏侮他时咬断的他的那截指甲,竟然还发现了他纹身的秘密。不该,不该如此! 他魂不守舍般的行在游廊上,也不顾了身后善儿一再问,“爷,这是怎么了?咱们这是去哪里?” 迎面几名小丫鬟凑在廊下一树丁香花丛边翻花绳,那花团簇满枝头,沉甸甸的压弯腰般欲坠,也遮挡了丫鬟们的脸。只依约看到翠绿缨红的裙摆在花间摆动,间或叽叽喳喳的声音神秘道:“果然有鬼魂托梦之说吗?” “怎么没有?没听到吗?真真的有鬼魂呢,那绪家的儿子们一口咬定他么老子冤魂不散,夜里来托梦。如今谢家子孙齐齐跪满刑部衙门外,将自己周身泼满了油,要在刑部衙门口自焚,为他们屈死的父亲求个清白讨个说法。” 鬼魂托梦?沈孤桐惊得一身冷汗濡湿后背衣衫,他牙关发抖,难不成封舅爷匆匆离去,就是听到这个事儿?他心里暗惊,这绪恒久难道果然变成冤鬼来寻他复仇? “依我说,就把可疑的人个个拿来查看,不是那老鬼托梦说,那纵火杀人的元凶是个名唤欢奴的男娼,身上纹了同欢花刻有印记,这便容易查了。” “啐!难不成还要在四城设关卡,脱了裤子一一查验谁身上纹了那同欢花?” “啐啐啐,要死了!不知羞!” 小丫鬟们嬉笑打闹着,忽然一回头见沈孤桐立在一旁呆呆的望着她们,似被她们放肆的言语惊到。丫鬟们惊呼失声,羞得一轰如鸟雀般霎时散开,跑得无影无踪。 只沈孤桐立在原地,额头已是密汗。始料未及,本以为一桩死无对证的案子,如今如何翻案重来? “沈师兄,”一声清越的呼唤令沈孤桐收回惊魂,定睛一看是流熏迎面而来,她恬静的笑着,白皙的小脸淡施脂粉,乌亮的眸子透出聪慧,一脸阳光明媚的笑容透出几分天真。她上前问,“沈师兄可是追上了舅父?” 沈孤桐唇角微勾,摇摇头,将手中那张纸紧紧握成一团,不动声色的藏入宽阔的袖笼中,淡然道:“正巧我要去给舅父送份公文,孤桐亲自去一趟刑部面呈舅父就是了。” “沈师要去刑部衙门吗?”流熏透出几分失望,嘀咕道,“本想求沈师兄替流熏去办一桩事儿呢。” “师妹尽管吩咐,孤桐从命。”仿佛眼前仍是那个处处在自己面前撒娇的小女孩儿,日日追逐他身后喊着:“桐哥哥,桐哥哥。”他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 沈孤桐眼中的流熏似有些模糊,仿佛自己到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要从自己身边无可挽留的消逝,但他曾经小心翼翼的轻掬她在手心里,不知何时她调皮的从自己的手间滑脱。 “哥哥一时意气用事触怒了爹爹。流熏想陪哥哥去飘渺峰别院居住些时日,免得哥哥在父亲眼前惹怒。只是那缥缈峰别院在郊外,虽然前些时候曾修葺一新,但府里近来多事之秋,人手紧张,流熏催促了几次管家,都没能派出人手去打扫庭院。师兄能否去别院查看一番,替流熏雇几名手脚麻利的婆子丫鬟去打扫庭院,不日流熏可以陪哥哥去小住?” 沈孤桐草草的敷衍应着,他哪里有什么功夫去打扫庭院。望着流熏期盼的眸光,他又不忍拂了她的意。只不过瞬间他眼前一亮,他正在发愁没有一处稳妥隐蔽的宅院去让那庄大娘为他洗濯纹身,避开耳目。这可不是送来眼前的好事?于是他一口应下,连声说:“师妹尽管放心,孤桐一定照办。保管师妹称心如意。” 流熏似仍不放心,又喋喋不休的叮嘱了几句说,“求师兄勿让爹爹和母亲得知,否则哥哥连一处栖身所在都没有了。” 沈孤桐自然是允诺,无心同她纠缠,就借口告辞下去。 别了谢流熏,沈孤桐心下思量,如今千头万绪,唯一的罪证就是他身上那洗刷不去的印记,若是那印记除去,只要他矢口否认,更有谁知道他沈孤桐就是昔日那下贱的男娼欢奴?他握紧拳头,吩咐善儿:“走,去飘渺峰别院看看。” “爷,咱们不去刑部衙门了吗?”善儿不解地问。 沈孤桐也不多说,转身而去。 主仆二人打马出了朝日门,一路向北而行,两旁是齐腰高的高粱田,穗子在风中舞浪,一望无边。沈孤桐勒马擦汗,手搭了额头四下望去,远远见路边一个瓜棚,便纵身下马吩咐善儿,“来,咱们去前面开个瓜解乏。” 善儿眼前一亮,利索的应了声疾步奔去瓜摊。 第三百四十五章 周旋 瓜农的瓜是泡在一口深井里,听说要冰瓜,农家一口应了麻利的去井里提瓜,擦了条凳板桌请沈孤桐主仆坐下,将那瓜放在桌上用柴刀斩开,切做几牙,那瓜瓤诱人的粉红,沙瓤,吃一口汁水十足,凉润甘甜解暑。 善儿渴极,囫囵的吞了几块,如猪八戒吞果子一般,半个瓜下肚,酣畅淋漓的喘息时抹抹嘴才发现自己失态,眉眼凑去一处自嘲的一笑讪讪的望一眼一旁斯斯文文吃瓜的沈孤桐。沈孤桐却和蔼道,“快吃,趁凉。” 善儿仿佛觉得有几分亲热问,“爷,也好这一口?” 沈孤桐一笑摇头,“爷也是苦出身,你又不是不知。我小时候,哪里吃得起瓜,就是这瓜皮翠衣拾些回去吃,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顿了顿又说,“爷是乞丐出身,怕再没有贱过于此的。” 瓜执在手里,沈孤桐若有所思,看一眼善儿道:“你可是比爷我幸运许多。” “奴才哪里能同爷比,爷如今是万人仰慕的探花郎,又是小军机,少年得志,日后的中堂大人,府里的奴才都羡慕奴才命好,跟对了主子,日后少不得富贵荣华呢。”善儿耸耸肩,憨厚的一笑。 沈孤桐打量他,认真的问,“善儿,爷对你如何?” “爷对奴才那是恩重如山!”善儿挺了腰毫不犹豫地说。 沈孤桐点头赞许的一笑说,“爷是从苦海里游上岸的,自然不会再苦你,只要你忠心耿耿的跟了爷……” 他打量善儿,忽然问,“善儿,你可想脱奴籍?日后谋个官职?” 善儿闻听一惊,难以置信,嬉笑道,“爷就别拿奴才打趣了。” “那又有何难?没见谢府的二管家谢安,封府的管家,都是老爷们给抬了籍的。” 善儿一惊,手中的瓜皮一推,慌忙跪下说,“那奴才先谢过爷了。若能脱了奴籍,奴才感恩戴德,来世做牛做马都要报答爷的大恩。” “起来吧!”沈孤桐摆摆手,扫他一眼,把弄了瓜也不吃,寻味片刻问,“我倒是记起来了,你可是定下了媳妇?这些日子大夫人在打发府里年长的丫鬟们配人呢。” 善儿摇摇头,面色红赤,垂个手也没坐,有些腼腆道:“奴才的爹娘去的早……家里伯父伯母体弱多病,无暇顾及奴才的婚事呢。不过……” 沈孤桐一笑,心领神会地问,“可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善儿含羞的点点头。 “是府里的?” “哪个院里的?” “叫什么名字?” 一路问来,善儿只一味的点头,忽然他抬头羞怯的一笑说,“是大太太房里的听雪,奴才的姨表妹,爷是见过的。” “听雪?”沈孤桐面色一沉,渐渐透出几分玩味的笑,这善儿怕也是封氏安插在他身边的耳报神,那听雪怕就是牵着善儿的鱼线。沈孤桐眉头一皱问,“听雪吗?就是那个圆圆的脸儿,白白净净,眼角有颗美人痣的姑娘?” 善儿连连点头,沈孤桐诧异道,“不对呀,你可是对大夫人提及此事?昨儿还听大夫人说,老夫人有意将听雪许配给后院打更的更夫古十儿。待入了秋就给他们完婚。” “什么?”善儿大惊失色,沈孤桐认真道,“是呀,我还奇怪呢,那古十儿生得极丑又是一把年纪,如何前世修来福气,能娶了听雪这俏丽的丫头。” 善儿慌得扑跪在地叩头,“爷,求爷替奴才求求太太,太太曾许诺将听雪许配给奴才的呀。” 沈孤桐哦了一声,透出几分吃惊,为难道,“看你,这么大的事儿,如何事先不向我支会一声,如今怕是老夫人开了口,难了……” 善儿失魂落魄般一味的磕头哭求,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沈孤桐劝慰道,“起来吧,回府去,我好好去求太太,定帮你把听雪留住。我眼前只你一个可靠的,如何也要帮你。” 善儿这才千恩万谢的伺候了沈孤桐起身上马。 一路赶去缥缈峰宅院,善儿极为卖力,鞍前马后的照应沈孤桐。 沈孤桐且行且游,主仆二人不久就来到了修缮一新的缥缈峰别院,果然美轮美奂,如宫殿一般。主仆二人感叹着一路入内,只一个看院子的聋子老伯佝偻个腰身引他们入内向前去。 朱漆柱子还透了淡淡的猪血腥气。善儿说,“回头奴才吩咐人拿些炭灰来除异味。” 沈孤桐摆摆袖子说:“不急。” 进了山顶一处小院,飘渺在云雾缭绕的仙境中,黄松木匾额上镌着“悬空斋”三字,那字飘逸仿佛是他的字迹,可他不曾写过?沈孤桐好奇的感叹一声,眉头微蹙,犯尽寻思,眼前的地方似曾相识,又不曾来过,难道是梦境里曾出现? 他转身望着善儿忽然说,“善儿,有件事儿,要你去办。” “爷尽管吩咐。”善儿不假思索的应着。 沈孤桐揉着拳为难道,“我提到的那位同僚的亲眷要洗纹身的,其实不是什么同僚……他是我的孪生兄弟,自幼失散,才寻回来。”沈孤桐感叹一声,看着面色惊愕似摸不清头绪的善儿解释说,“他命苦,自幼被卖了,我如今可是千辛万苦寻到了他,他羞于见人。” “啊,那可是,恭喜爷贺喜爷了。”善儿欣喜道。 “有什么可喜的?我娘当年穷困潦倒,将他卖了换些奶水养活我,我这兄弟就被误卖去了烟花柳巷腌臜地……”沈孤桐咬牙道,“你要替爷严守这个秘密!否则,我那个兄弟定然无法做人了。” 善儿忙点头指天发誓,“若奴才敢透露半句,让奴才舌根生疮,烂心不得好死。” “这事儿若做成了,爷一准让那听雪嫁给你,成全你们两个的婚事。”沈孤桐爽利道,善儿千恩万谢。 “去请那位庄大娘来,蒙了眼,不必让她看清来时的路,事成后再悄悄送她回去。多给些银子都使得。就是要顾全我那兄弟的名声。” “是,奴才去照办,不会透露给旁人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复仇1 碧照阁,流熏坐在花架下的秋千架上轻轻荡着,悠然自得,手里竹根节的小杯里艳艳的漾着葡萄露,酸甜冰凉,花影筛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斑驳飘摇,她那醉人的笑靥添了一丝阴翳。 丹姝一一回禀:“沈公子已经从缥缈峰回来了。善儿一早就去高升客栈去寻庄大娘。沈公子才回府就被封舅爷请了过去。” 流熏只是笑。 “世子爷派人来请小姐和方姑娘过王府去赏洛阳牡丹名品。说江南早菱花开了,采了第一茬菱角送来府里给太太小姐们尝鲜。” 流熏点头道,“才午睡醒就听到外面乱糟糟的,出了什么事儿?” “是四小姐,打伤了丫鬟听雪的脸,险些毁了容颜。”丹姝抱怨道。 “哦?为了什么?”流熏问。 丹姝道,“四小姐午睡醒了梳头,听闻沈公子出府去了郊外就心情不快,恰听了听雪和丫鬟们在门外嬉笑,骂四小姐养的猫儿没脸,跑出去几日,竟然大了肚子回来,四小姐就恼了,硬说是听雪有意在夹枪带棒挖苦她,嘲笑她失身给忠孝王府小世子的事儿,故意寻她的难堪晦气,听雪不过分辩了两句,四小姐就抓起梳妆台上的首饰盒砸去她头上,血就流出来,四小姐还不依不饶的拿梳子去划伤听雪的面颊,还扬言要将听雪卖掉。” 流熏摇头,丹姝道,“四小姐这性子,谁敢去伺候她,太拿奴婢不当人了。金嬷嬷还骂听雪嘴贱,触怒了四小姐,反是派听雪的不是。太过骄横无理了!” “太太怎么讲?”流熏问。 “太太自然是叹气,说是四小姐如今人大了,心也不在府里了,不如早日让他同沈孤桐公子完婚,也收收心。可惜如今大小姐未嫁,更有大公子的婚事未定了,怎么也轮不到四小姐完婚呀。” 流熏玩味着这话,面颊上透出些悠悠的笑意说,“也不尽然,若是她要抢先,也是使得的。” 她望一眼丹姝问,“沈公子从飘渺峰回来,可是说了些什么?” 丹姝想想道,“才沈公子来过,奴婢依小姐吩咐的说,小姐身子乏睡了,说飘渺峰的事儿就由沈公子一手操办了。沈公子只说,那缥缈峰新漆的雕梁画栋,气味刺鼻,怕是没有个十日的光景很难住人,劝小姐莫急,他这些日子多派些人手去打理。” 流熏一笑掐下一朵儿花凑去鼻间嗅嗅说,“他喜欢住多久,尽管去住。本是属于他的,就还给他。” 丹姝不解地问,“小姐,属于谁的?是缥缈峰吗?” 缥缈峰。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压抑得人心欲哭无泪。 流熏独自座在缥缈峰悬空斋阁楼上,透过一块半空的板,静静的欣赏脚下快意恩仇的一幕。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方绸帕,用力的撕扯,深抿了唇,不时去揉弄空空的小腹。 前世,曾经她富贵满堂的谢府,曾经她腹中的孩子,曾经她心心念念厮守的夫君,都在此地被这狗男女撕得粉碎,践踏在脚下。前世里她和孩子的粉身碎骨,今世要让他烂心烂肺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来偿还。 沈孤桐乌纱蒙面平静的躺在竹案上,腰间横插一扇挖孔围屏,那屏风的洞恰是卡在他腰身上,将他身子一半隔去阳光明媚的书斋内,另一半隔去帘幕厚厚烛光高照的另一天地。 他赤了身,身下的竹案冰凉,面上蒙的乌沙厚,令他有些难以喘息。善儿只知躺在案上洗纹身的人是主人沈孤桐寻回的孪生兄弟,胆小怕羞,所以也不许沈孤桐在一旁观看,便是他善儿,也只得伺候庄大娘在屏风的外面,不能看清此人的容颜。 沈孤桐平躺了一阵子,门吱扭的打开,进来一位青花衫子的妇人,垂个头,捧了一个托盘,小心翼翼的进来说:“大爷,奴婢奉命来伺候大爷。” 那声音好熟悉。沈孤桐略略仰头,但身子被绑缚在竹案上不得动弹,他面颊骤然一赤,想呼喝一声“滚出去!”但又不敢出声露了马脚,可毕竟让个女子看他如此狼狈,他无地藏面。 “都妥了吗?”庄大娘笑盈盈的进来,吩咐那妇人说,“晴儿,去,将药粉瓶子打开,取一捅冰水来,用冰将这药粉研磨搅拌开。 “晴儿遵命。” 这声音,她也叫晴儿?沈孤桐周身一抖,眼见惊直,黑蒙蒙的天地中,看到一个娇柔的背影转身一晃,吓得他一身冷汗,谢晚晴!她,她不是死了吗?沈孤桐周身发抖。 “乖,让婆子好好看看。” 沈孤桐惊得要大叫,却呜呜了两声极力忍住。顿时面红耳赤,耳根都在发烫。 婆子分开沈孤桐的腿,仔细查看那印记,还吩咐丫头说,“晴儿,你来,将这药吐沫上。”沈孤桐只觉在众目睽睽下羞得要钻进地缝去。眼前出现了当年要离开江南飘香院时,师父皮肉冯四手里晃着银针在他面前狞笑了说,“是你新主子的主意,你莫恨师父,你若是忠心于她,这东西就是生在肌肤上的美人痣,不妨事,若是你背叛了她,那就是烂如骨头的疮。要你的命!” 沈孤桐一个瑟缩,惊叫道,“不,不要!”但那声音卡在喉头难以吼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就是如此。 锋利的刀子凉凉的搁在他小腹上,刮来刮去,庄大娘说,“爷这纹身纹得极深,怕是要多洗几次费些功夫,况且如何纹在这种险要的地方,不多见。” 说罢就涂抹了药汁用个花布覆满,凑来沈孤桐面前推开那丫鬟。沈孤桐心头毕竟有那股期冀,心跳突突,心里害怕,却不敢问出声。 庄大娘见他周身发抖,就笑了信心满满道:“若是婆子再无计可施,怕是这刺青就永远洗刷不去了。” 沈孤桐忍住屈辱,仿佛冯四皮笑肉不笑的阴损挖苦着揉弄他,媚奴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你如今去赴任的可是个肥缺,要去色诱人家阁老府大小姐做媳妇了,日后也是飘香院的一段佳话呢。今儿可要让师兄好好伺候你一次。” 那纹身极痛,他声嘶力竭的哭嚷着,如条在岸上离水的鱼,长大口挣扎着身子,但被束缚了不能挪动,只剩身子在难忍的疼痛中打挺。 婆子的手来回在他那耻辱上摆弄,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的光景,婆子一头冷汗叹气道,“怎么这劳什子如此顽固,怕是用的伊利的青瓷粉纹的,洗不去。” 沈孤桐惊得想开口,又不敢出声,婆子忽然噤声不动,头恨不得埋去沈孤桐身下,举个烛台在他那纹身处仔细翻看,指甲尖尖的划得肌肤生痛。 “爷,你这纹身的地方太过艰难,这是断子绝孙纹,若是要洗尽,不留痕迹,怕是……”忽然,那婆子惊叫一声,“你,你是江南飘香院的人?”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复仇2 沈孤桐闻听立时毛骨悚然,激灵灵一个寒战,仿佛措手不及被踢去了千年寒窟里,那刺骨的冰寒令他无出可藏。他周身皮肉紧绷,舌头打结般,屏息静气不敢出声。 庄婆子慌得声音战栗,兀自嘟念,“罪过罪过,天煞的,这不是害我吗?不可不可,婆子行规说得清楚,那些贩奴的,贱籍的,尤其是飘香院这种大营生的,这种绝户的活儿断断不能做的!”说罢就要收拾针囊包裹离去,还不停口的埋怨善儿,“你这小哥儿,我一再问你,这客官可是‘十不纳’之列,你还一口咬定说是清白人家。” 庄大娘如避瘟疫般急得要走。 善儿一时听得糊涂,追着她出了门口,就堵着她劝阻说,“哎,你把话说清楚?什么飘香院?你可是收了咱们爷的定银,怎么能说走就走?” 庄大娘连声抱怨着,“银子如数奉还,这是行规,你们这位爷是逃奴,你看看他身上纹的那江南第一男娼馆-飘香院的印记。若婆子没猜错,他是飘香院卖皮肉为生的小倌,换句俗话,就是人家妓院的男娼。还装什么正经人家的爷?你没见吗,这同欢花的图案旁,有个飘香院的印记,挫骨扬灰都错不了的。八成这位小倌的小字是唤作‘同欢’或‘欢奴’吧?” 随口说着,提及“同欢”这名字,庄大娘恍然大悟一拍腿惊道,“是了,是了,刑部昨天贴榜文四处寻找的那纵火的男娼,可不是叫什么欢奴的,你可是听说?” 善儿闻听大惊,猛然转身打量了屏风外案子上绑缚的沈孤桐的孪生兄弟,那两条修长白皙的腿,骨骼匀称,但肌肤细腻柔滑欺霜压雪,那肌肤如锦缎一般,比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柔嫩细腻,原来是做这皮肉营生的?善儿一时没了主张,四下看看沈孤桐不在眼前,又无法脱身,显得进退两难。 庄大娘却扯了善儿的袖子向外,轻声说,“小兄弟,听婆子我一言,眼下就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就不知你肯不肯干?” 沈孤桐就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立起耳朵仔细听,听那婆子压低声说,“我守在这里稳住这逃犯,你速速去报官,莫放过他,官府的赏银你我二一添作五可使得?” 沈孤桐一头冷汗,如何也没曾想到节外生枝,竟然被这婆子识破了真身。果然身上这该死的劳什子是祸根。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一声,“善儿,进来!” “爷,爷是~”善儿一听这声音如晴空霹雳,循声望去,也不见沈孤桐的人影,但这声音分明是他主子沈孤桐。善儿高声应着,“爷,来了,爷在哪里呢?”一溜小跑的再进房里,反把那庄婆子丢去门外。 善儿进屋四下看,听到屏风后又一声低唤,“善儿,你进来!” 善儿搔搔头,不知主人何时来在房里的? 善儿绕过屏风,心里打鼓,四下巡视,却不见人影。忽听那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善儿,快,快去,拦住那婆子,多少银子都使得。” 善儿惊得一个哆嗦,腿在发软,这声音,分明是从案子上那扭摆挣扎的蒙面人的面纱下传来,那面纱下的口在蠕动。 “善儿,快去!你还想不想救你那听雪表妹?若你办妥今日的事儿,你那表妹的婚事,你脱奴籍的事儿,我都为你办妥。快,追她回来!多少银子都使得!” 善儿大惊失色,始料未及那条案上绑缚的赤裸身子的逃奴竟然是他主子沈孤桐本人! “爷,这……是,善儿遵命!”善儿一头冷汗不及多想就冲了出去,如今他没有退路。 楼阁上,轻轻飘下几朵同欢花的花瓣,飘飘荡荡的,轻轻落在沈孤桐冰凉的身体上,沈孤桐身子一触,似被这细微的冰凉触及肌肤,他轻轻呻吟一声,如今怕也是如坐针毡的痛苦。 谢流熏噙了悠然的笑,望着楼下砧板上那汉子,曾经甜言蜜语,皮相诱人,包藏祸心害人,如今,他可是罪有应得。 不多时,随着善儿进来的是那叫晴儿的姑娘,垂个头透出几分小心的来到沈孤桐面前柔声说,“大娘吩咐奴婢为爷净毛。” 说罢,冰冷锋利的小刀沾了麻油就在他皮肉上来回刮着,那晴儿的声音极柔,听得人骨酥肉麻一般,“爷莫动,仔细伤到了要害,遗恨终身。”沈孤桐面颊尽赤,却不敢出声,心里含糊的寻思,这声音,那么的像…… 过不多时,庄大娘摇头叹气的进来,口里抱怨着,“你们这是强人所难,若是被飘香院得知此事,还不砸了婆子祖上招牌?那飘香院是什么所在?那是京城里有后台靠山的,得罪不得!你们这位小倌又是逃犯,官府张榜四处擒拿,可是烧死了一百零八条人命,啧啧。” 沈孤桐忍不住冷声在屏风后道,“妈妈此言差矣。实不相瞒,火烧常春楼,这可是逢了皇上的旨意去杀叛军奸细,此事官府不过是虚张声势神神鬼鬼的来堵百姓之口,不日就烟消云散。至于我这位孪生兄弟,他是赵王爷的人,身上有赵王爷的金牌。闲话莫问,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你只管去为我这兄弟洗去纹身便可,定有重谢。” 善儿在屏风外看得新奇,仿佛在天桥看那双簧戏一样有趣,沈孤桐一人扮做孪生兄弟二人,那婆子竟然没有生疑,叹气说,“原来爷来了呀?爷这话真假待辨,婆子也是担心,若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婆子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等了婆子去养活呢。” “你夸下的海口,若是戏耍朝廷命官,可是要入牢获罪!”沈孤桐威胁着。 那婆子慌得说,“先时爷只说那纹身地方尴尬,可没说是纹在这种险要的地方,如何能怪婆子呢?”唉声叹气一番又道,“也罢,让婆子好生想想,还有什么法子吧。” 楼下,一片沉寂,众人屏息静气。 婆子在沈孤桐探出屏风的的腿边绕来绕去,更是翻来覆去的翻弄。 第三百四十八章 渣男被废1 楼上,谢流熏在悠然看戏,前世里,所有的恩怨情仇,她一片春心付流水,这男人竟然无情无义恩将仇报,一副好皮囊游戏人间,她倒要看看他日后如何的活! “这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是哥要辛苦一些。不过总强过纹身的疼痛,更比起掉脑袋要好许多。”庄婆子说。 “快说,少聒噪!”善儿催促。 “用那种蜜蜡,化作油,滴去那纹身上,蜜蜡里有药,遇热能把那纹身的刺青一点点的吸附出来。”婆子说。 “蜜蜡?”沈孤桐一个寒颤,飘香院里,最惨无人道的刑罚就是那滴蜡,每到他们师兄弟不听话,不肯接客,师父就大嚷一声“蜜蜡伺候!” 兄弟们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那滚烫的蜡烛油泛着扑鼻的香气往那柔弱不见人的地方滴,疼得他们惨叫痛不欲生。 沈孤桐如今被逼入绝境,带善儿来寻问,他只得点点头应一声,“就依她。” 流熏在楼上吃茶,悠悠的欣赏沈孤桐在楼下砧板上翻动惨呼失声,那痛苦的哭声,仿佛骨头都要挣扎碎,身子打挺带得那台案扭动乱响,仿佛要散架一般。 “呜呜呜呜”沈孤桐伸长脖颈,喉头里发出恐怖的惨嚎,那婆子却有条不紊的吩咐晴儿将那化开的蜜蜡一点点洒去沈孤桐身上,口中还说,“忍忍就好。” 沈孤桐几乎疼得昏厥过去,待他被善儿唤醒,耳听了那庄婆子说,“妥了妥了,” 哪里是洗纹身,分明是在剜肉,是脱胎换骨。沈孤桐身子在抽搐。 “善儿,带她去隔壁小坐,喝茶,我去备银票。”沈孤桐颤抖了声音吩咐,眼底里泛出一片杀机,阴森可怖。 婆子兴高采烈的眉开眼笑的万福退下,忽然说,“不急一时,这药还要上三次,才能消肿,这些时日,哥儿不能磨蹭伤口,最好是晾着,十日光景就好了。这些日子要忌口,忌食荤腥发物。” 沈孤桐一一遵命谢过。他本是握紧的拳头渐渐放下,心想不过让这婆子多活几日。 人去屋空,他起身时,周身如散架,疼得倒吸冷气,沈孤桐爬起身,踉跄着挪步再去对镜看,那红肿得一片模糊了痕迹,分明是皮肉烫掉了一层,但那纹身果然是不见了痕迹。 善儿进来看着他满眼诧异,似在忍了笑。沈孤桐说,“你,随我来,银子藏匿在密室。” 善儿搀扶着沈孤桐蹒跚着向密室而去,门推开,是一处夹道,善儿秉烛四下望望,感叹道,“原来银子藏在这里,还真隐蔽。” 话音未落,沈孤桐已摸到一把榔头,趁其不备,狠狠抡下将他打昏。 沈孤桐长长喘息,如今他不是头次杀人,他再不害怕,麻利的拖了善儿的尸体去一旁,寻思了解决了庄大娘再扔了善儿去山崖下。 转出密室,回到适才的书斋,他正在四下寻衣衫遮体,忽然听到隐隐的窃笑声。 沈孤桐一惊,忽然发现屏风外墙角捧了盘子立着的丫鬟面善,垂个头,偷偷向这边窥,强忍了笑意。 沈孤桐一惊,心里暗跳,不知善儿的事儿,她听到了多少?看她那模样,娟秀的小脸,楚楚可怜的模样,可不是谢晚晴。她,她不是死了吗? 沈孤桐周身的血立时被抽空一般,后背冰凉。 “你,你叫什么名字?”沈孤桐惊问一声。 “奴婢晴儿,是新来缥缈峰别院伺候主子的。” “你,你叫晴儿?” “是,”那晴儿来到面前,沈孤桐惊得周身一抖,那不是谢晚晴吗?眼前那玲珑的身影弯弯的睫绒小鸟依人的模样,可不正是谢晚晴?难道她没有死?她如何还活着?可她为什么不回谢府? 他牙关发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莫不是谢晚晴没有死?他一阵心悸,颤抖了唇问,“你,你是晴儿?” 晴儿战战兢兢的抬头,眸光同沈孤桐接触的刹那,惊得手中的托盘嘭的一声坠地,她难以置信的摇头,旋即泪水盈眶,潸然落下,口中喃喃道,“奴婢是雇来伺候老爷的。” 忽然,她惊声哭喊,“你,你是沈郎?是孤桐哥哥吗?” 沈孤桐惊得目瞪口呆,始料未及眼前的人就是死去的晚晴,曾经对他以身相许,曾经同他同为鹰犬去替封氏效力害流熏的晚晴。 只是晚晴的左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猛然一看惊得人毛骨悚然。 “你,你是晚晴?”沈孤桐难以置信的摇头,花容月貌的谢晚晴,如何变成这副可怕的模样? “沈孤桐,是你吗?我是晴儿呀,我是谢晚晴!” “晴儿?”沈孤桐大骇,果然是她,他如何来了? 晚晴哭哭啼啼扑去他怀里,又捶又打,抱住他哭着,“天煞的,都是你,害得我好找,我被卖去了青楼,大太太吩咐人把我趁乱扔下悬崖,还刮花了我的脸,可惜我没死,被好心的蒙面人所救,就在荒无人烟的山谷里隐居了许久养伤。我没死,可是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才随了采药的庄大娘走出了山谷。” 沈孤桐好言相劝,眼前他的处境尴尬,竟然让晚晴看到他最颜面扫地不得见人的一幕。他口中安抚着晚晴,柔声问,“既然活着出来,如何不回谢府?毕竟是你谢府二小姐。” 谢晚晴只剩苦笑,泪眼望着沈孤桐反问,“晴儿哪里还有家?晴儿还能回去吗?大太太一心要杀我灭口,晴儿就是那无力再去捕捉兔子的猎犬,回谢府就是去送死。我一个庶出的女儿,本就轻贱低人一头,谢府谁在乎我的死活?” 她紧紧抱住沈孤桐哭道,“孤桐,咱们走吧,离开这里。大太太除去了晴儿,晴儿就是孤桐哥哥你的下场,待除去了大小姐,或不等除去大小姐,你也会被她斩尽杀绝的。” 晴儿的话戳去他的痛处,沈孤桐仰头暗忍一口酸楚的泪。 但眼下的晴儿,她看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轻贱他的人只有死!更何况眼前这死而复生的晚晴对封氏是一枚棋盘上拿下的废子,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 第三百四十九章 渣男被废2 沈孤桐定定神,“晴儿,这边有人,咱们去前面说话,”说罢引了晴儿向前去。 沈孤桐忍了疼痛,顶了山风向前徐行,同晚晴互诉离愁别绪。 缥缈峰山风瑟瑟,沈孤桐同晚晴一路行来,晚晴哀婉道:“孤桐,你答应过,今生今世要保护我,不会舍弃我。你,你说你要娶我的,你不喜欢姐姐,只喜欢我。你带我走,好吗?我不想看你受这活罪,战战兢兢如惊弓之鸟被人戏弄,那个什么庄大娘,她的法子可是可靠?你,你带我走,我们逃离京城,去隐居可好?” 晚晴睁大眼眸,乞求的望着沈孤桐,沈孤桐紧紧抿了唇说,“封氏,我定然不让她好过!” 又对晚晴说,“晴儿,你等等我,所有的苦都不会白受,你等我。显身扬名,堂堂正正的娶你做诰命夫人。” 晚晴将信将疑,悲悲戚戚道,“京城里满是榜文布告去擒拿飘香院逃奴欢奴,那印记都张榜了,你可能逃去哪里?” 沈孤桐摇头道,“不妨,待着印记洗净了,一切就无人知晓。” 他捧起晚晴的小脸,温存道:“只你见过,我一切都给了你,这些日子,你就好好伺候我,在这里。” 晚晴羞怯的点头,轻声道:“其实,那纹身的桐欢花,当初抚弄,还觉得鲜活欲滴的,妙不可言,如今反成了劳什子罪证。还要害你受这许多的苦……” 沈孤桐搂紧晚晴,晚晴更是迫不及待的抱着沈孤桐依偎亲吻。二人正是浴火焚身,难以自持,沈孤桐急促的亲吻着晚晴,在她耳边呢喃,“闭上眼,带你去妙处。” 谢晚晴只顾搂住他,渐渐的,渐渐的,她觉得身子发飘,猛然睁眼,惊得目瞪口呆。身后是绝崖峭壁,浮云飘在半山腰。谢晚晴惊叫一声“孤桐!” 沈孤桐已松开手,眼见谢晚晴的身子向悬崖下惊呼着坠落,那声音凄厉在山谷,“沈郎~” 沈孤桐气喘吁吁,瞪直了眼惊悸未定。仿佛眼前一幕曾在梦里出现,但他又何尝有错?他要活,他要出人头地的活,所有阻挡他去路的人只有死路一条!谢晚晴不过是枚废子,他不杀掉她,封氏也会除掉她而灭口。况且,谁让她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刻,竟然窥探嘲笑他那不可见人的秘密。 忽然,身后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更有丫鬟叽叽喳喳的闹笑声。 沈孤桐一惊,猛然回头。 谢流熏,她在丫鬟们簇拥下身姿婀娜的向悬空斋而来,一路同丫鬟们笑闹着。 “熏妹,你如何来了?”沈孤桐迎过问。 “不放心,过来看看,这宅院修葺得成了什么模样?”流熏问,好奇的四下望着,“沈师兄如何一个在这悬崖上来?吹山风吗?” 沈孤桐尴尬的随口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流熏心头暗笑。前世的一幕重现,害人者必害己,谢晚晴自取其咎,得到了报应,终于死在沈孤桐手里。其实,当年在大慈悲禅院那场人祸,谢晚晴被封氏派人去灭口,却是被蒙面恩公所救,前些时候扔了字条给她,告诉她谢晚晴的下落。流熏这才盘算着如何让这好戏收场,让这对狗男女得到报应! 她忽然打量沈孤桐问,“沈师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快去书斋里坐坐。”流熏引着他就要去悬空斋,沈孤桐心头一慌,心想那婆子和里面那些腌臜物更有善儿的尸体都在,如何也不能让流熏进去。忙阻拦说,“才让婆子们在书斋里喷药驱虫,烟熏火燎的呛人,师妹还是山下歇息吧。” 每一步行来都疼苦难忍,伤处火辣辣的痛,沈孤桐却要极力掩饰,扮出笑意。流熏谈笑了一阵子,丹姝在一旁插话说,“看小姐得意的,太太说,要为大公子说亲,一早操办婚事。再让大小姐同世子爷完婚,然后,就是沈公子和四小姐的洞房花烛了。可以放在一日,数喜盈门。” 沈孤桐尴尬笑着,如今脱了一层皮,疼得死去活来,总算洗心革面,摆脱了昔日那欢奴的阴影。他不再是男娼欢奴,他是堂堂正正的沈探花,日后的军机大臣。 流熏只心头暗笑,看着沈孤桐的挣扎,她快意不已,前世的恩怨,到此没有了结,更大的劫难,他要让沈孤桐领会那刻骨铭心的生不如死。 沈孤桐来到封府,封三畏尚未从衙门归来,仆人引他去书房等候。 那书案上,端端放了一纸案宗,上面写有甲子日常春楼一百零八条纵火命案。他心头一惊,想起绪恒久的后人告发的事儿,就想过去看看。但他猛然警觉,余光四下看看,还是忍住了好奇,心想,我何必如此乱了阵脚,若被人发现就节外生枝了。他故作坦然的四下看着墙壁上的山水画,很是玩味欣赏的模样,悠然踱步,故作不知。 封三畏早已在后台帘幕内观察,看着沈孤桐并未动声色,不觉心头一笑,这才过了些时候咳嗽一声,外面仆人通禀,“老爷回府了!” 沈孤桐起身相迎,封三畏踱步进了书房,看一眼堂上久候的沈孤桐,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落座。 “沈奇中堂来见我,说是皇上闻听绪恒久一事,下旨勒令追查真凶。我也要避嫌,此事要重审,怕是此案一番,展颜难辞其咎。”封三畏犯难道。 “这,颜师妹,这可如何是好?”沈孤桐为难道,心下打鼓,不知封三畏查到什么?可是,他如今销毁了身上那证据,心里坦然了许多。 封三畏摆手说,“你不必计较此事,展颜也是自取其咎,不能让她误了你的前程。” 沈孤桐心头一动,不知他竟然如此说。 “有赵王爷做主,那绪家想翻案也难上加难。不过,除非那最后伺候绪恒久的男娼要速速找到,才能给展颜脱罪。想是那绪恒久凌虐男娼,那男娼不堪屈辱才纵火杀他灭口。” 沈孤桐听得面红耳赤,心头乱跳。不知封三畏是否有意在试探他。 “我已经派人四处去按籍去查看那些男娼伶人,但愿早去搜寻出这身上刺有合欢花的男娼。”封三畏仔细看几眼沈孤桐问,“听你师娘说,那日,你被皮肉冯四领去了常春楼?” 沈孤桐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地,封三畏忙一把搀扶他起身道,“这本不怪你,是我那妹妹平日太过跋扈无礼。”沈孤桐心惊肉跳,难道封三畏都察觉了?他该知道是欢奴伺候的绪恒久,那欢奴就是他沈孤桐!晴儿,他眼前都是晴儿绝望的眼神,那声凄厉的“孤桐!”他就是第二个晴儿,封氏要他粉身碎骨! 封三畏点到为止,忽然皱眉说,“孤桐,我知道你娶颜儿心不甘,情不愿。” “舅父,我…….” 第三百五十章 渣男被废3 封三畏摆手,似无心听他分辩,继续道,“我可以帮你做主,劝你师母收回成命,成全你去同十公主的姻缘,玉成好事。” 沈孤桐眼前一亮,难以置信。封三畏竟然说要帮他做驸马?莫不是他听错了? “不过,”封三畏忽然沉下脸厉声道,“我要你去请旨,去随那谢子骏去河南赈灾,然后……”他阴森森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划过沈孤桐的面颊,旋即一字一顿道,“谢子骏有去无回,死于乱民之手!你再去朝廷举报谢祖恒纵子为奸,贪污朝廷赈灾钱款,搜刮民脂民膏,惹得民怨沸腾,揭竿而起……” 沈孤桐惊得愕然,一时间慌乱无措,竟然不知如何作答。他难以置信的望着封三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封三畏是谢阁老的门生,毕竟封谢两家是姻亲,毕竟…… 封三畏缓了些许神色微微一笑,手里把弄一根黄玉镇尺掂量着若有所思道,“你是他谢家的关门弟子,得意门生,如义子螟蛉一般亲近,你去举报,皇上自然会信。” 见沈孤桐目光里震惊又犹豫,封三畏屏着那烛光冷冷一笑,“我也不强人所难,你若同意,我便去同你师母谈,不许她再同你认真计较。” 他猛然抬眼,眸光如剑逼视沈孤桐,沈孤桐惊得心惊胆寒,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封三畏是要他去做那咬人的鹰犬,反口去啄瞎恩主的眼。这招也太过阴狠。原来他以为谢府封府连理同枝,如此看来,倒是貌合神离。这封三畏原来是要谢祖恒的命,更要谢府身败名裂。转念一想,倒是蹊跷,封三畏也是谢阁老的门生呀?据说这封家昔日不过是个步军统领,官职不高,都是因为封家千辛万苦哀求托人,将封三畏拜在了谢阁老门下,才有了日后封家的门庭光大。这封三畏政绩上倒也平平,所幸倒也谨慎听话,皇上就是看在谢阁老的薄面上,才对封三畏格外厚待。封家的风光,封三畏的仕途,都是因谢家的缘故才得以飞黄腾达的。如此恩将仇报,可见天下没有什么可靠的人。 “有六皇子在后面做主,更有赵王爷,你怕得什么?”封三畏迫不及待的紧逼一步。 沈孤桐暗想,封三畏的话他也不得不早作打算。 太子就是个泥菩萨,多少人虎视眈眈。若是赵王在幕后支持六皇子,封三畏日后就是新皇的舅舅,若果然这些人得了手,朝廷格局大变,谢府势必树倒猢狲散。六皇子若日后登基,少不得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得罪不起的。 沈孤桐转念一想,不禁寻了话来宽慰自己,始作俑者自有其人,他不去做这鹰犬,封三畏也会寻旁人去对付谢家。如今连封三畏同谢府如此至亲都要反口去咬死谢家,他一个外人也是螳臂当车。若因此再得罪了封三畏弄个自身难保就更是不值得,君子明哲保身要紧。他眼前的荣华富贵,做驸马娶公主当皇上的女婿就能平步青云,不必再受制于人,更比娶谢展颜那破鞋烂货和看封氏的嘲弄的眼色要强国百倍。权衡利弊,他心里笃定了主意,做出些唯唯诺诺的模样躬身俯首似有所顺从。 师父对他固然好,但是对他的爱是施舍,眸光里透出居高临下的鄙夷,他这些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在谢府屋檐下存活也不易。 于是他心里暗叹一声,“师父,不是徒儿不孝,实在是君子要识时务呀。” 他撩衣跪倒道:“蒙舅父不弃,孤桐定当效犬马之劳,这就去请旨陪子骏下河南赈灾,不辱使命!” 封三畏这才释怀的一笑,亲自搀扶他起身,脸上满是得逞的笑意,沈孤桐看来却是笑里藏刀。 沈孤桐是个聪颖过人的,他心想,狡兔死,走狗烹,看你们如今对待皮肉冯四和谢晚晴等鹰犬就知道你们都是过河拆桥的阴狠主儿。我总不能束手待毙等你们日后鸟尽弓藏的将我灭口。心想暗自寻思,要早作打算,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应对才是。 离开封府,沈孤桐一瘸一拐的上马车,几乎那矮矮的脚凳他都难以迈步跨上。 雇来的车把式看着他只剩傻笑,也不知伸手去扶他,恨得沈孤桐喊一声,“善儿,善儿你……”猛然,他一惊,记起了善儿已经成了鬼魂。 急忙迈步蹬车,却牵动了伤口撕心裂肺的疼,“哎呀!”他一声惨叫,几乎扑倒在车辕上,疼得大口喘息。车把式憨憨地望着他,嘿嘿一笑问,“爷,这是迈步太急,扯了命根子了?” 沈孤桐恼得狠狠瞪他一眼,一拂袖爬上车去,扯下轿帘,狼狈不堪,随着车在辘辘车轮声中颠簸在不平的路上,身上的伤处火辣辣的极痛。 沈孤桐便有了几分担忧,心里忐忑不安,他寻思片刻,便吩咐车把式改道去了高升客栈,想向那庄大娘问个究竟。 楼前依然是车水马龙,车辆拥塞竟然无法靠前。三三两两的有人凑去一堆儿候着闲聊,更有遍身绮罗的客人被迎来送往出出入入。 忽然,楼下一人环臂仰头向楼上望着,骂骂咧咧道:“拖拖拉拉的如乌龟似的!如何今儿这么晚不做买卖,白白害爷等了这大半日的功夫。” 众人循声望去,见那人膀大腰圆颇是蛮横。忽然,楼上哗的泼下一盆水兜头泼下,汉子立时成了落汤鸡,小丫头探头向下骂,“急得什么?这饭不是要一口口的吃呀?嫌慢,谁拦你了,去另谋高就去呀?庄大娘买卖多,这活儿都定到今年入冬了,你若愿意等就留下,若不愿意等,就将号牌让出来,有得是人等着呢。” 珠帘哗啦一声落下,尴尬得楼下众人仰头望着,更有被泼得如落汤鸡似的那叫嚷的人灰头土脸嘟哝着暗自吐着口水骂着,旁边的人劝着。 “店大欺客,就是如此!” “这庄大娘的活计好,手艺精,无人能及,脾气坏也是因她本领高。老兄你就多担待一二吧。” 沈孤桐也有没下马车,眼见这情景,庄大娘的手艺应是不假的,既然她说了这伤无大碍,需要些时日将养,他就略略放心,吩咐车把式改道回谢府。 第三百五十一章 孤女查冤 沈孤桐回到三省斋,谢子骏便迎上他,一把握住他的手焦急道,“沈兄去了哪里?害得子骏好找。皇上已经准了子骏所请,户部领了批文,不日就可以上路了。”谢子骏说着,眼眸微红,“府里的事儿,高堂二老和流熏妹妹,若子骏离去,可就拜托沈兄多多照应。” 沈孤桐颇是诧异的打量他,一笑锤锤他肩头说,“贤弟,我忘记告诉你,我已上书请旨,陪你一道去河南赈灾,你我兄弟也好有个照应。” 谢子骏一惊,讪讪地望着沈孤桐,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道,“沈兄,子骏一人去那寸土不生之地即可,再说,还有四妹妹那边……”谢子骏说到这里恍然大悟,“沈兄,你该不是被逼无奈,躲避颜儿这婚事?” 沈孤桐不觉心头一触,尴尬赔笑,“子骏你玩笑了,男儿志在四海,天下不平,何以家为?我是委实不放心你。熏妹和师父也为你挂心呀。” 沈孤桐脱了鹤氅,徐徐的挪步艰难的向前,谢子骏察觉,不由问,“沈兄,你的腿……可是伤了?” 沈孤桐停住步,心头更是一颤,堆出些自嘲的神色说,“不小心,跌了一跤。才去缥缈峰替熏儿妹妹去打理宅子,她说,想清理别院让你搬去暂住,免得惹师父生气。” 谢子骏有些内疚,上前搀扶他说,“让子骏看看,拿些红伤药给沈兄涂上。” 沈孤桐慌忙躲避说,“不必不必,没有破皮,不过是,是青伤。” “巧了,子骏还有些上次未用完的跌打药酒,还是上个月熏儿拿来的,我拿来给沈兄揉揉。”谢子骏还颇是认真,沈孤桐更是尴尬,心想这可是弄巧成拙,谢子骏同他同榻而眠,偏偏他的伤要静养透风,若被谢子骏察觉他该如何应对? 他忙推辞说,“不必了,已经上了药。等会子我还要去军机当值,今夜就宿在那里了。” 谢子骏打量他,深深咽口气说,“沈兄,子骏是向沈兄辞行的。不瞒沈兄,子骏决定,今夜,就走马赴任。” “今夜?”沈孤桐大惊失色。 “沈兄万勿透露给熏儿知晓,更不要透露给府里任何人。子骏修书一封,连夜出城,免得他们去阻挠。”谢子骏心意已决,握紧拳头。 ---------- 流熏从缥缈峰回到谢府,一路上心头五味杂陈翻涌。前世里绝崖上那狗男女害她母子粉身碎骨的惨景,一片真心赴东流唯剩羞愤的追悔煎熬,沈孤桐和谢晚晴恩将仇报,她那被一点点碾碎的扒在山崖上求生的手,那刺向她面门的利刃,一桩桩一件件,尽在眼前飘过。如今不过是小试牛刀,真凶封氏更在幕后,她要将这些人如蚂蚁一般一点点的放在铁板上去烤,让这些害人之人不得好死。 晚晴,不过是整个棋局上的一枚废子,寻了她出来,无非是要沈孤桐兔死狐悲,尽早的匍匐在她脚下臣顺。 进了府门,丫鬟们簇拥她向老夫人请安,还未到荣寿堂,眼前闪过小丫鬟黄芪的身影,躲躲闪闪道,“大小姐,大小姐,咱们旎姑娘急着在寻大小姐你呢。” 看黄芪神神秘秘的样子,流熏四下看看,也不见旁人,心想莫不是她去报复沈孤桐,旎姐姐在家里为她担心了? 也不等去向老夫人请安,流熏便随了黄芪转去梨雪馆,可是黄芪分明是引她向半壁亭的方向而去,流熏心头感叹,毕竟是旎姐姐真正的处处为她操心担忧,生怕她有闪失。旎姐姐反更似她的嫡亲姐妹,反比展颜、舞雩强过百倍,如今逢事也有个商量的人在。 黄芪在半壁亭外驻足,也拦住了流熏身后的丹姝,只对流熏说,“旎姑娘在里面呢。”显然是有掩人耳目的事要对她说。 流熏入内,听到幽幽的琴声飘渺,但那琴声透出凌乱,俨然主人心绪不宁,那满腹心思尽显琴弦间。 方春旎在抚琴,临时凭风,雪白的绢纱衣袂飘飘,一头乌亮如瀑布流泻的乌发半干,沉沉的随风微荡,她凝神琴间,没有察觉流熏的靠近。 那琴前香炉内没有焚香,周遭显得一片匆草,方春旎秀眉深颦,流熏原本因复仇初战告捷而满心酣畅淋漓的快意立时消散,忍不住打断她问,“旎姐姐,熏儿回来了,可是哥哥又在执拗惹出什么事端来?” 能令旎姐姐如此心绪不宁一改平日从容的只有哥哥谢子骏,如今旎姐姐满心满腹都是哥哥。 方春旎敛住琴弦抬眼望她,眸光里透出几分凄楚和不安,那红花的眼眸似是哭过,谨慎的看一眼四周道,“熏儿,我即刻要离开京城,回江南老家去……” “江南老家?”流熏寻思着不解的问,“可是方家不是……姐姐族里也没有什么亲眷可以投靠,所以老祖宗才接了姐姐来谢府。” 转念又一想,流熏愤愤地问,“姐姐,可是府里什么人又给姐姐使脸色?姐姐尽管说,熏儿去寻她理论,大不了去寻老祖宗和祖父替姐姐做主!” 旎姐姐母女三人寄居谢府屋檐下,自然也受过些闲气。纵有老夫人呵护偏袒,可是府里人多嘴杂,女人多的地放是非多,哪里也免不了。所幸旎姐姐大度,小姑母又是个凡事过夜就忘,直言快语心头不藏事儿的人,这些年倒也太平。如今可是怎么了?逼得旎姐姐忽然说出要回江南老家去? 方春旎花容惨噎,迟疑片刻才压低声音说:“是,珏表兄那边……” “珏表兄?”流熏惊得高声问,心想珏表兄如何同旎姐姐扯上什么干系? “珏表兄替我查到了刑部十年前的卷宗,所谓太湖匪盗,趁了烟雾锁江放火烧船打家劫舍害了方家满门的血案,都是无稽之谈!”方春旎从牙关里挤出艰难的话。 原来是为了方家灭门的事儿,流熏忙问,“珏哥哥怎么说?不是祖父都说是刑部定案,是太湖‘周黑三’盗匪流窜犯案,因方家举家返乡,所带的数十箱珠宝银两钱财太过惹眼,才招来了匪难吗?”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家门血案 “珠宝银两?”方春旎冷笑道,“方家不过是太医,家业加起来怕都不敌谢府一隅,祖父两袖清风,父亲更是书生意气,临死,方家欠下的老宅的债务还是外祖母代为偿还的。”方春旎目光发直兀自摇头,“匪患,供词本就含糊不清,刑部结案的理由更是荒唐,纰漏四出。更有那‘周黑三’,早于十二年前尽数被剿灭,哪里还来的什么残匪?我在宫里翻看当年祖父留下的医案方子,就觉得可疑之处甚多,才央告了珏表兄代为去刑部周旋查看当年方家灭门一案的卷宗,去继续打探太湖匪盗的事。果然另有蹊跷。”方春旎牙关里挤出的话都满是寒意。 流熏心头一怵,仿佛千年沉在海底的一个盒子被打开,飞出了怪物张牙舞爪的吓得她魂飞魄散。她惊问,“不是说,当年方老太爷举家返乡,是太湖匪盗……” 原来本没有什么太湖匪盗。 方春旎说,“我要亲自去松江湖查看究竟。去看看当年出事的那片水域,去祭扫祖父和父亲的亡魂。”她悠悠道,“还有,老家来人提起,曾经在松江湖附近见一哑巴郎中,面容身材都颇像家父。” “这么说,小姑爹尚在人世?”流熏惊道。如此的秘密石破天惊,十余年后,竟然有如此的变故。方春旎摇摇头,“说不清,需要一见才知真假。” “熏儿,你莫对我娘提及此事,不能让她知晓。那日靖安候老夫人的喘病发作是我用偏方医治,老夫人这些日子恰是去了江南故里祭扫先人,在途中发病,差人快马加鞭来京讨药。我禀明了外祖母,此病不可耽误,药也不是胡乱吃的,因了这由头,我好说歹说请老祖宗恩许我随了洪太医一道下江南为靖安候老夫人诊治救急。外祖母已是许了。因此我才急了见你一面,若是迟了,怕老祖宗生疑,就难等你了。” 旎姐姐要亲自去查案? 流熏拉住她的手急恼道,“姐姐此行,可是比哥哥去河南赈灾更是凶险,姐姐……” 方春旎一笑安抚道,“我心意已决,家门此仇不见天日,我死不瞑目,更无颜苟活面对先父灵位。”她信心满腹的笑笑,拉进流熏的手轻声问,“山上是事儿,可是妥了?给你的药,可是使上了?” 流熏一笑,点点头,不言自明。 方春旎不安的嘱咐,“熏儿,姐姐此去,怕是就无法帮到你,快则个把月,慢则……熏儿你好自珍重。姐姐过去有许多事儿瞒你,也是情非得已,若有得罪之处,你就多多担待,毕竟咱们姐妹一场。”她欲言又止,已是泪水盈眶。 话别的话听得流熏心酸,她频频点头,同方春旎执手相望。 方春旎同流熏泪眼相对,渐渐的,将那冰凉纤长的青葱玉指从流熏手心一点点抽出,不安的叮嘱,“熏儿,你的性子急,日后切记戒急用忍。姐姐知你心头只恨,只是自己没有强大,怕是对付他们也是以卵击石。姐姐劝你,不如退一步,先寻个靠山嫁了,日后再去计较。” 千言万语叮嘱不尽,姐妹二人依依惜别。 送走方春旎,流熏满心落寞孤寂,仿佛空落落的少了什么。昔日有旎姐姐在身边,逢事也有个商量的。如今旎姐姐走了,她反是有些心里无底,坐卧不宁。 “大小姐,快些吧,老夫人怕是等急了。”白芍催促着,流熏定定神,加快脚步。 “大小姐莫焦急了,才沈公子回府去给老爷请安,说他也请命去陪咱们大公子去河南赈灾呢。沈公子怕大公子有个闪失,说兄弟同去,有个帮衬照应。老夫人闻听,欣慰的眼泪都流出来,直在夸赞老爷这些年没有白白栽培沈公子。”白芍絮絮的说。 流熏心头一听,如何平白的沈孤桐忽然决定要陪哥哥去河南去赈灾?如今沈孤桐苦于摆脱封氏的要挟,更一心一意要攀附公主做驸马,可如何的突然改变了心意?更何况,他今儿刚受了一场苦,伤口未愈,不宜远行,若没有火烧眉毛的紧要事儿,料他也不该骤然决定随了哥哥去,若是想请旨前往,沈孤桐早该在哥哥请旨时就在文武百官面前挺身而出。 “呔!怎么在这里发呆?”噗通一声,石头打在她身后的花丛,扑棱棱的惊飞一群鸦雀,流熏吓得一惊,就听一阵促狭的咯咯咯的笑声,一团火红飘来,不必问,就是那纨绔十二皇子。 景璨凑来,打量了流熏问,“咦,这是哭过?眼睛红红的似兔子,谁招惹你了?我去寻他理论!”景璨摇摇晃晃的过来,挥挥拳头,流熏轻福一礼,敷衍着就要躲避。 景璨有意弯个头仔细打量流熏,认真地说,“宫里开蟠桃宴,一品以上的诰命都要去。你去央告一下大人们,带你一道去热闹热闹?散散心。” 流熏如今满心都是旎姐姐的离去和哥哥子骏去河南赈灾只身犯险,哪里有心思去赴什么蟠桃宴?她口中奚落着,“怎么,蟠桃宴,少不了美猴王大闹天宫了?” “大闹天宫?有的有的,皇祖母点了戏,那戏目里就有《大闹天宫》,皇祖母喜欢热闹,一准让你看到美猴王。”流熏心头哭笑不得,这十二皇子插科打诨,亦正亦邪,不知他的底细到底如何?可她无心同这富贵闲人去纠缠,就囫囵的应了说,“可巧,我正要去宫里给十公主请安呢。” 流熏心想,不如趁机去探探皇上的心意,换上派朝廷大员任八府巡按去赈灾,也是为朝廷解眼前之急,可皇上总希望此人能马到成功不辱使命,哥哥年少,未必能成此大事。她想,皇上也是见文武百官相互推诿,逢了朝廷用人,各个畏首畏尾不敢上前,遇到哥哥年少气盛不知死活深浅的请命,就立时准奏,也是当众抽了文武百官一记响亮的耳光。 但如今平心静气后,皇上总不希望赈灾一事有什么差池,谢府也不希望孙儿有意外。 更有这沈孤桐,如何从缥缈峰回来就忽然提出要去河南? 庄大娘稳住他,还说需要个十日才能为他清洗尽那身上的纹身呢。猛然,她记起一事,沈孤桐并未直接回府,派去监视的人曾说,沈孤桐从飘渺峰回城,径直去了刑部封尚书府。难道,是封三畏……流熏心头一凉。 第三百五十三章 溺水 “大小姐,大小姐,”丫鬟小厮们几人竞相跑来,满脸焦急,为首一人是大哥谢子骏的贴身小厮禄儿,急得一头汗结结巴巴的嚷着,“大-小姐,老爷-大-公子,快,去看看!” 倒是随后而来的丫鬟缃罗口舌伶俐的解释:“大老爷要向皇上保举沈公子去替了大公子河南赈灾的差事,说是沈公子少年老成堪当重任,不似大公子少不更事行事毛糙。大公子急了眼,同大老爷争执起来,姑太太眼见拦不住,喊人去请老夫人来劝说,也让大小姐速速去规劝几句呢。” 流熏一听,霎时间血涌上头,平日里哥哥对爹爹虽然心有不满,但颜面上倒都是唯唯诺诺的恭顺,忍辱负重不敢当面龃龉造次,如今哥哥这可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流熏不容分说就随了禄儿引路去寻哥哥,身后紧随着十二皇子景璨跑跑颠颠的跟在她身后不肯错离半步,浑然不觉流熏心头焦急,还嬉皮笑脸的执意地问,“妹妹可是要去看那出《闹天宫》的大戏?可巧,本王的车轿就停府在门外,不如等会子捎了表妹一道入宫去?” 流熏兀自上前也不理会他,景璨便快步紧追着寸步不离,不时抢步挡去流熏跟前,侧头打量眼前这小女子动人的容颜,眉目如画生动,气恼焦急时眸光里闪动光芒如火焰灼灼直直逼视他一眼。 “媳妇你真俊!”景璨咂砸舌头又犯起了花痴,张开了口,痴愣愣的样子傻笑着,让流熏想到了展颜养过的一条吐着舌头围着人团团转起腻的哈巴狗。顿时间,心头的嫌恶生起,还不等她开口,一旁的丹姝生怕流熏性子上来得罪了这位天潢贵胄,忙提醒一句,“殿下若要赶去看戏,就先行回宫吧,没见我们姑娘急着去劝架吗?” 人家的家事,他来凑什么热闹?偏偏这景璨浑然不懂人事,一脸认真道,“不妨事,不妨事,若是宫里的戏赶不及,留在谢府凑凑热闹也是好的。” 流熏的火气被他撩起,狠狠瞪他一眼,忽然心头一动,这十二皇子人前做戏,谁也不知他那深抹脂粉掩人耳目的假面后是人是鬼?于是她定定神停了步子应一声道,“也好呀,多谢殿下成全,不如殿下此刻带流熏入宫去御书房去面见皇上给哥哥求情。听闻御书房外有一株海棠树,入了夏忽然盛开了。” “海棠吗?那西府海棠开在父皇的御书房……不得去的呀。”景璨寻思着,一脸紧张的摇头,揉揉身后低声神秘道,“乱闯御书房,父皇要打屁股的。” “这点事儿都办不妥,真无趣了。殿下请回吧。”流熏故作气恼的继续向前。 景璨挠挠头寻思片刻,忽然追上她的脚步叫嚷,“妹妹你慢些,我依你,我全都依你!” 十二皇子景璨紧随她几步急趋上前,拉扯她的衣袖央告,“好妹妹,莫去惹那闲气,咱们入宫去看猴子可不比看你哥哥挨打要有趣?谢家的家法好羞辱人呢!子俊他还去讨打!” 一句话反窘得流熏面颊赤红,想是那日哥哥被打,这十二皇子也得知了。 这惹人嫌的十二皇子总如影随形的纠缠她,竟然放肆的伸手去拉她的手臂,气恼得流熏用臂肘用力一撞嚷一声,“闪开!” 她不过顺势一推,想甩开这纨绔的纠缠,竟不成想这一撞,猛然间就听那十二皇子惊惶失措的大嚷一声:“哎~哎~哎呀呀~救命~” 话音未落,景璨的身子就向九曲栏杆石板桥下的湖水里跌倒而去,只那瞬间,流熏回眸还不及看清究竟,忽觉手臂一沉,被人紧紧抓住向外一拉,一股劲力带得她身子失重般飞腾起来,径直扑去石板桥下的湖水里。 “噗通”一声巨响,耳边就剩汩汩空泛的水声,仿佛人蒸腾在飘渺的云雾里,一片冰冷茫然。 落水的瞬间,流熏本能的长憋一口气,随着那无赖皇子如悬了一块巨石被带沉入水底,耳听了汩汩的水声在脑旁轰鸣,身子下沉一阵子后就飘飘的开始向上浮。她虽然不谙熟水性,但前世里沈孤桐曾经带她去郊北练泉别院泡温汤,小夫妻戏水嬉闹恩爱时,沈孤桐曾耐心的教过她一些憋水的功夫。只是她那时娇贵矜持,学不多时就忍不了这份辛苦撒娇做嗔的不肯学,依偎在了沈孤桐怀里,二人做了一对儿真正的戏水鸳鸯。谁想应急时,这点三脚猫的本领反是救了命。 惊措上浮时,她身子被人紧紧抱住一道向上而去,她奋力挣扎要推开他,用脚丫去想也猜出这人是十二皇子景璨那无赖。 宽阔的胸膛,那水浸湿的了衣衫透贴肌肤,如此相拥如无隔物,他一手环了她的胸,一手拢了她他臀,那冰凉细润如玉的面颊就紧紧贴在她的粉颊般,惊乱中也不顾她的捶打挣扎,双腿夹水就浮出了水面,直待将头露出水面瞬间,流熏才在朦胧中看清暮色沉沉的湖面四周景物,板桥上惊叫指点的丫鬟婆子们,水面慌乱游来了几名小厮,流熏张大口长长吸一口空气,死里逃生的庆幸。 耳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熏妹!莫慌!” 噗通一声巨响,溅起四下水花,波光潋滟的湖水里,一人奋力游来,宽阔的臂一把揽过她到怀里,就在水面贴紧她惊魂未定的面颊安抚着:“熏妹,莫怕,有我在!” 不容分说就扶住她小心的向岸上划去。 “珏哥哥~”流熏无力的呢喃一声,极力平定下心神,她认出他的瞬间,忍不住哭出声来,无数委屈赌在喉头,任由他搂着她划去水岸。只她眸光掠过的瞬间,见那十二皇子在水里抹一把脸上的水,愕然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满眼落寞。 景珏奋力将流熏拖上石板桥,丫鬟婆子们惊做一团将流熏拉上岸,七手八脚的为她捶背用衣袖擦了头脸上的水。 第三百五十四章 文人风骨 晚风清冷,入夜还颇是飕骨的冰寒,加之周身湿透,流熏就觉得一口寒气被憋在心头,哥哥一意孤行不听人劝的执拗,爹爹听任继母算计她兄妹的古板糊涂,压在她一小女子肩头的复仇大计更有家门朝局后的惊天阴谋,本已凌乱的心头如今更是乱作一团,一发的想要宣泄出来,她抱了头蜷缩在风里瑟缩抽泣。 景珏随之爬上桥栏,也不顾抹一把脸上的水,就不顾一切的四下望着吩咐手下,“快,快把孤王那领披风给郡主披上挡风。” 话音未落连打两个阿嚏。 “世子爷,那领冰蚕云锦披风可是太后……”笑儿探头提醒一句有些迟疑。 “放肆,要你多嘴!”景珏扯过小厮递来的披风,迎风抖开,盖在流熏身上。 周身顿时温暖,冰冻的血就渐渐复苏涌动,流熏仰头望着他,熹微的残晖透过湖面潋滟波光映出那轮廓俊逸的面颊,入额英挺的剑眉深目,眸子里揽尽天地英华,熠熠动人,安抚的一笑笑靥清浅,宽慰她说,“熏妹,莫怕,不妨事。去喝一碗姜汤水发发寒睡一觉就好了。” “阿嚏,阿嚏!”一旁的栏杆旁十二皇子景璨在不停的打着喷嚏,更趴去栏杆上折了身子吐水,如误跳上岸干涸殆死的鱼儿一般,垂死的模样,口中喃喃哭喊,“救命,救命呀!” 流熏一见他又气又恨,忽然记起落水的缘由是她急着去救哥哥,她惊急的挣扎爬起身,急迫道,“我要去劝爹爹和哥哥,扶我去其正斋书房……” 景珏一把扶住踉跄的她劝阻,“熏妹,你如今这副模样去见舅父,可不是火上浇油?” 景璨顺势滑坐去石板桥上,咳喘几声说,“赶去也晚了,怕是子骏的屁股都打成八瓣了。” 流熏恨恼之余恨不得上前去踹这无赖,景珏却扶住她急忙吩咐笑儿,“笑儿,你速速去大老爷书房,就说……就说赵王妃有急事求见,人到了荣寿堂了,请大老爷移步去一见。” 笑儿惊得张张口,舌头打结一般,一脸诧异的笑,旋即提醒,“爷,这可不是瞪了眼胡说吗?舅老爷那脾气,若是在王爷面前告上一桩,世子爷这皮可还要得了?” “贫嘴,还不去!”景珏认真的喝斥,笑儿应一声缩头就跑,流熏满眼感激,忽然身后的侍从惊道,“世子爷,您这小王袍,可是太后才赐的,撕裂了……” 众人惊得上前围看,神色大变,如临大敌。 流熏不由定睛一看,许是为了救她匆忙急乱间,不知袍子刮去了哪里,袖笼处撕裂好大一道口子,怕是缝补都不易了。 “这可如何是好?可真真的……”众人慌张的声音中,景珏喝一句,“大惊小怪的,若太后问起,本王自己不慎弄破,不关你们的事儿。今日的事儿,谁都不许外传!” 侍从们连声称是,就是谢府的丫鬟婆子们都异口同声的喏喏不敢造次。 流熏起身,满眼感激和歉疚,轻声道:“表兄这袍子,若是不嫌弃,让流熏还补补看。” 景珏安抚的一笑,“不过是件袍子,太后宠溺,不会怪罪。” 他边说边吩咐丫鬟婆子们小心的送了流熏回房去。 其正斋书房,谢祖恒面色铁青,垂了眼怒视跪地的谢子骏和沈孤桐。 他浓墨似的眉高挑,冷峻了面颊不容置喙道,“孤桐已经请命去河南赈灾,如今朝廷使用人之际,一个差事不必去两人。” “所以儿子以为,沈师兄留在军机即可,儿子不需要人作陪同去河南。”谢子骏话音沉稳,丝毫不为父亲的声势震慑,也在表明沈孤桐不过是一厢情愿,并不是他此行办差心虚无底才求沈孤桐同行。 沈孤桐左右看看,忙替谢子骏解释说,“师父,子骏师弟并未求孤桐同往,是孤桐不放心师弟。师弟平日书生意气,此行河南面对饥馑数月的难民,凶多吉少。” “时危见臣节,若是人人瞻前顾后不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分忧,这些官员岂不是尸位素餐!”谢子骏义正词严的驳斥。 “黄口乳儿,你才经多少事,读多少书,竟然敢在老夫面前咆哮什么时危见臣节?你连为人子的道理都不懂,还谈什么‘臣子本分’?”谢祖恒严厉的话音在绕梁震耳,慌得屋外探头窥望的小厮们都不敢近前,一些清客先生更是在廊下眺望,摇头叹气,举足不定。 谢子骏沉了一口气,只剩唇角的冷笑,俨然对着父亲的话有几分不屑,忽然指着其正斋那匾额带了几分嘲讽反诘,“那儿子倒要请问父亲大人,父亲头顶悬的这‘其正斋’的匾额又是何意?”谢子俊眉梢一扬,原本清秀俊朗的面颊透出几分英气,文静柔弱中添了一抹坚强。 谢祖恒皱起了眉头,面色渐渐发青,那是皇上御赐的匾额,是夸赞谢氏父子刚正不阿的节操犹如当年的颜鲁公,“守其正,全其节”,坚持自己秉直的个性,不随波逐流持守那自身清高的名节,为臣中正,宁折不弯的傲骨正气。如今这时危见臣节时,谢家竟然瞻前顾后为一己之私不许嫡长孙去犯险,可不是愧对这御赐金匾? 沈孤桐不想小师弟如此大胆,忙低声制止,“师弟,师父言之有理。孤桐是苦出身,从那冰天雪地穷乡僻壤逃难出来的,去了那地方,多少比你更能入乡随俗。我去,你留在府里替我照顾师父。”沈孤桐的话音轻柔,反有几分哄慰小弟弟的味道。更显得谢子骏孩子性子矫情执拗。 “谢子骏心意已决,朝廷旨意已下,岂能朝令夕改?”谢子骏朗声道,不屈的微仰下巴。 “沽名钓誉,强词夺理!”谢祖恒咬牙切齿大骂一句。 “忠孝不能两全,父亲恕罪。”谢子骏轻描淡写一句。 “师父息怒,师弟不过一时失言。”沈孤桐拼命的扯扯谢子骏的衣袖频频递他眼色示意他住口,一边劝慰着师父。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多情 谢祖恒指着谢子骏疾言厉色道:“无知小儿,不知死活!老夫打断你的腿,看你去哪里嚣张?少了你出外出乖露丑,也是我谢府之幸事。” 谢子骏冷冷应道,“悉听尊便。” 霎时间谢祖恒面如霜色,手指颤抖,声音都在发颤嘶厉,“你,你,逆子!” “师弟,放肆!快向师父谢罪。”沈孤桐推搡着一旁的谢子骏,谢子骏反是直了直腰背,一副耿耿誓死不屈的模样。 “你若赶出了谢府大门,就永不再是我谢府子孙!”谢祖恒已是疾言厉色,谢子骏毫不迟疑的回答,“子骏一心为民请命,救百姓于水火,不顾一己安危,更不必计较名利。若是谢府如此瞻前顾后,这谢府的子孙做来也汗颜,不当又如何?” “你,你再说一遍?”谢祖恒惊愕地逼问。 “子骏誓死去河南不辱使命,这谢府,子骏是出定了!”谢子骏朗声道。 只听‘啪啪’两记狠狠的耳光,谢祖恒的手随后滞在空中,手掌发麻渐渐生烫,谢子骏耿直个身子也不躲避,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受了两记重重的耳光。 “师父,师父!”沈孤桐忙跪行过去抱住谢祖恒去劝,谢祖恒周身颤抖,紧闭双眸慨叹摇头,“好,好,是我谢祖恒愧对列祖列宗,生了你这逆子!” “师父息怒,师父息怒,师弟不过是一时口不择言冲动之举。”沈孤桐一边劝师父,一边回头喝着子骏,“快给师父谢罪,子骏,你疯了吗?” “滚,让他滚,即刻滚出谢府,我谢家无此逆子!”谢祖恒拂袖怒喝,屋外急匆匆奔进了小姑太太谢妉儿,忙拦住了兄长拉劝,“哥哥,俊哥儿还是孩子,你莫同他计较。” 谢妉儿一面频频给谢子骏递眼色骂着,“不知死活的东西,吃多了酒糊涂了?” 再看沈孤桐左右为难的忙搀起谢子骏向外推劝着,谢祖恒仍是不肯罢休,铁青了脸喝骂,“我谢家无此忤逆的子孙,去祠堂,将他家谱除名,我明日拼去这顶乌纱不要,也要力荐皇上收回成命。” 其正斋里乱作一团。 流熏被送回房更衣沐浴,水尚未备好,她裹着衾被打着喷嚏,就听丫鬟进来禀告,“大公子被沈先生劝回了三省斋。老爷气恼着骂了一阵被老太太震慑住了……世子爷刮破的袍子白芍奉命去取来了,世子爷说不必勉强……旎姑娘已经出府了,临行遣人将些平日不用的东西打发给小姐送来,说八成这些日子用得到。” 流熏捧着姜汤兀自喝着,也算定了定神,心想爹爹如今是孤注一掷,不肯让哥哥去河南赈灾,此事吉凶参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水下肚,额头微微发汗,这边丫鬟已经备下香汤请她去沐浴,流熏精疲力尽的起身,去了偏房内室,屏风后那大木桶里羊乳飘了些散碎的花瓣,丹姝口中抱怨着十二皇子的荒诞可恨,又赞着世子景珏对大小姐的情深意重,那水声潺潺中,流熏更衣入浴。 “亏得旎姑娘心细,临行时留下些秘方,什么驱寒的,发热的,治花粉癣的屑子,这房子和配药都备了足足一箱子,仿佛这一去就要三年五载不回来似的。”外面丫鬟们议论着。 果然浴桶羊乳里泛出些淡淡的药香,却被那馥郁的花香遮掩了苦涩。 “旎姑娘同咱们小姐情胜嫡亲的姐妹,自然处处为小姐想得妥当。旎姑娘原本就是个为人最和善周到的,这要出远门,便把丫鬟们一早的安顿打发了,平日不用的首饰也分给了黄芪、白术她们许多,清晨我去取那个莲花苞药罐子,恰旎姑娘在分首饰,还赏我一枝熟银嵌翠的扁簪呢。” 流熏的手轻轻撩拨着那浴露,看着乌发在那水面飘散又渐渐的起伏在氤氲的热气中。心头不由有些落寞,旎姐姐就这么去了,虽然是小别,不过三两个月的光景,可是她心头空落落的如远别一般的难过。也不知旎姐姐此行可是艰险,珏表兄到底为旎姐姐查出了多少方家命案的底细。 窗外晃过个人影,丹姝谨慎地问,“谁在外面?” “丹姝姐姐,是鸢青,”轻柔的声音,鸢青是新来的小丫鬟,声音嫩嫩的,“世子爷差人送来些熏香球,是暹罗国进贡的上品,驱寒去湿的。” 丹姝望一样流熏,神秘的一笑轻声,“世子爷果然是个有心的。” 流熏肩头略向水里沉沉,一笑说,“替我谢过世子表兄,将我房里那叠子新鲜的杏花糕给世子爷端去尝鲜吧。” 鸢青说,“世子爷已经回赵王府去了。” 流熏一阵落寞,悠悠道一句,“罢了!” 她神色中有几分黯然,仿佛心里空落落的忽然失去了什么,反比方春旎的离去更是难过。 哀哀的兀自发了一阵子呆,丹姝催促说,“小姐,这香汤怕要冷了,起身更衣吧。” 流熏这才从水里挽了把乌发用手一缠,那水顺着玉臂流淌,她悠悠的起身,丹姝为她披上汤衣,不过瞬间,忽然那窗外传来一声咳嗽,是个男子的声音,惊得丹姝立时吹灭蜡烛厉声喝问,“是谁在外面?” 流熏惊得倏然缩身回浴桶里,后背一股冷气从大椎直入骨髓,耳听着窗外传来怯怯的声音,“熏妹妹,都是景璨的错,珏哥哥骂我了,让我来给妹妹陪个不是。” 那身影在窗边一晃一晃的,仿佛如个做错事的孩子,原来是她,黑暗中流熏同丹姝无奈的互视一眼,丹姝道,“小姐沐浴睡下了,殿下改日再来吧。” “不不,珏二哥说了,若是妹妹不肯原谅瑞儿,珏二哥就要打得瑞儿鼻青脸肿屁股开花,给妹妹出气。”景璨煞有介事的说,满心的担忧,丝毫景珏的巴掌就在他头上要落下。 流熏心想,这荒唐皇子真是人前装痴作傻,便轻嗽一声懒懒道,“殿下不必自责,也是流熏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殿下,殿下还是请回宫去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绝辱 窗外就是喷嚏声连连,景璨的声音囔囔的鼻音浓重,似是落水受了寒。 丹姝诡笑了轻声对流熏说,“那些奴才竟然没想起给殿下吃碗姜汤驱寒吗?听殿下这声音怕是寒气入体了。” 流熏抬手示意她轻声,可是等了一阵子,也不见景璨离去,那身影就在窗纱上晃来晃去。 过不多时,他悻悻道,“若是妹妹不再嫉恨小王了,就请随小王一道去向珏二哥说个明白。不然,珏二哥扬言要让瑞儿遭尽报应……珏二哥说他,妹妹你是不知道他平日文文静静的,若是怒起来如何的凶!”景璨说着兀自嘟哝,“若是珏二哥效法谢师父折磨子骏的法子来整治瑞儿,也将瑞儿剥光了痛打一顿,再四马攒蹄的光光溜溜的绑了,拿根扁担挑了在园子里转来绕去的游街示众,让那些小媳妇小丫鬟们看个光净,啧啧,那瑞儿就去寻块豆腐撞死罢了!” 这番话说得越发的不堪,都不等流熏发怒,丹姝就已急得制止,“殿下可浑说得什么?我家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里听得如此的污言秽语?” 这是什么歹毒的法子,景珏谦谦君子,定然想不出如此恶毒的点子。 窗外的景璨止住了声,须臾又不服的争辩,“污言秽语?谁个骗哄你们了?这可不是你们谢府始作俑者的教训子弟的法子吗?那日你那亲哥哥状元郎谢子骏金榜题名回府被谢大人责打,若不是因被如此羞辱一场,怎么就气得吐血大病不起,险些丢了性命?” 流熏心头一触,有些惶惑,这十二皇子说得若有其事一般,可是哥哥吐血大病不起,那是因旎姐姐暗中下药,故意吓一吓父亲,让府里众人同情哥哥而故弄玄虚,让哥哥看来病逝沉沉。但如今景璨一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倒似是真的。 “便是道听途说,殿下也不能在此胡乱说,殿下速速请回吧。”丹姝不耐烦道,但分明话音迟疑中透出一样惶惑。 “我胡说?你去寻谢子骏的贴身小厮问问就知道真假了。” 听屋内没了声音,景璨反是得理不饶人的嘟哝一句,“小王拦阻妹妹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我是谢子骏,被亲生父亲如此羞辱,当着全府的丫鬟婆子光溜溜的招摇过世如猪仔一样被看个干净,就是留在这府里,也已是无颜抬头见人了,誓死也不回这伤心地!” 流熏心头一沉,骇然心冷,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她看一眼丹姝,丹姝忙对窗外说,“你若再不走,我们姑娘可真的恼了。再说世子爷如今都回王府去了,难不成让咱们小姐废了府里宵禁的规矩深夜出府去吗?” 景璨这才支支吾吾片晌,含糊道,“也罢,那明日景璨再来寻表妹。” 说罢那人影晃晃的不见了。 蜡烛燃上,笼起满室昏黄的光,那幽幽的光线不甚分明,浴桶里的水渐渐冰凉,流熏坐在桶里目光痴痴的发呆。丹姝似察觉了主人的心思劝着,“小姐莫听那荒唐皇子胡言乱语的。是与不是,待丹姝去传了大公子身边的禄儿过来一问就知。”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流熏正在梳妆台前擦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禄儿就被带进碧照阁,垂个头红个眼,双手低垂肩头一抽抽的在抽噎。 “怎么哭了?”流熏从菱花镜里望他一眼悠悠地问。 “大公子,大公子他,他不肯带禄儿同去河南境……他将禄儿赠给了沈公子做跟班小子。”禄儿悲声更甚,“禄儿不想离开大公子!” 流熏见他如此,反有了几分感触,“难道你不知,河南那地方灾情重,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饿殍遍野的艰险,大公子是不忍你去受苦。” “可是奴才不该在危难时离开大公子呀。”禄儿呜呜的哭出声来,圆圆的脸,显出几分憨态。 “哎!难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忠仆,就留在府里吧,也是你的福气。”流熏叹息一声问,“我唤你来,不过是问个事儿。大公子金榜题名回府那日,被大老爷家法重责昏厥,受刑后被抬回房时,你可是跟随着伺候?” 禄儿一听,顿时呆愣住,忽然他噗通跪地,呜呜的哭泣摇头,“大小姐,都是禄儿该死,禄儿那日被吓到,见大公子吐血就慌了手脚,不知所措。是大太太打发禄儿速速去取杯温水给大公子,奴才就急忙去了。待奴才赶回来,大公子已经被抬回房去了。” “这本不是你的错,慌什么?”流熏问,分明看那禄儿的眸光中满是追悔彷徨,又追问一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禄儿动动唇,偷眼看看流熏,面颊一阵红赤,似难开口。流熏心头一沉,想着十二皇子的话多半是属实,不由心头更是颤抖,她迫不及待的追问,“说呀!” “途中……听丫鬟们说,大公子被抬回房的途中……大老爷……” “大老爷如何大公子了?说呀!”丹姝逼问。 禄儿圆圆的眼珠转转,憋红了脖颈,支吾道,“大老爷疑心大公子吐血昏厥是假扮的,就吩咐小厮将大公子的中衣重新褪了,露出伤处,再四马攒蹄的用麻绳绑了手足,拿了竹轿杠一路抬了游街示众抬回房……” 流熏惊得倏然起身,质问,“可是真的?我如何不知此事?” 禄儿搔搔头垂个头偷眼窥一眼流熏还为这番话羞愧,面颊如烫红的虾米般支吾着,“听说,走到一半时廊子下迎面来了老太爷身边的秋彤姑娘,一见这情景就惊呆了,叱责小厮们立刻放下大公子,还将自己的披风给大公子盖了遮羞,吩咐送大公子回了三省斋。更替老太爷下了缄口令,不许丫鬟婆子们再提此事。听说自出院门到被秋彤姑娘撞见,沿途就是候在廊子下的老夫人和大太太房里的丫鬟婆子们,更有几个来往伺候的仆妇……” 流熏的面色不由沉重了起来,牙在咯咯发颤,仿佛要咬碎银牙,如此灭绝人性的主意也亏得父亲想得出来,他恨哥哥不孝,无视他的父道威严,也不该如此绝情羞辱哥哥。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刨根问底 “沿途的丫鬟们羞得捂脸惊叫躲避,大公子却是昏厥不醒,浑然不觉。奴才也是回到三省斋时觉得奇怪,大公子的裤子被褪下仰躺在榻上,竟然无人在跟前伺候,也不曾上药。奴才去追问是谁送大公子回房的,这才听丫鬟姐姐们说起此事。” 秋彤姐姐拦阻了爹爹的逆行,那此事多半是真的。流熏牙关打颤,乌亮的眸子立时被水雾蒙住。 “秋彤姑娘似是旎姑娘拖来救大公子的,听说出事时,旎姑娘就随在秋彤姑娘身后,伤心欲绝,事后旎姑娘还打发走一个嚼舌头的婆子。” “哥哥可是知晓此事?”流熏忙问,心想哥哥是读书人,颜面比命都要紧,此事万万不能让哥哥知晓。 禄儿抽抽噎噎的哭诉,“大公子本是也不知晓此事的。只是前些时日,不知大公子如何听说了,发疯似的逼问奴才,都要将奴才的脖子卡断,眼珠都要瞪出来,大公子发疯似的拿头撞墙,还抽打自己的嘴巴痛哭失声,奴才害怕,就请来沈公子安抚了大公子。” 这可真是,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 流熏寻思此事,只觉得万千蚂蚁噬心般的疼痛难忍。难怪哥哥近来变得冷漠,难怪哥哥执意领了那无人敢接的差事宁愿去河南赈灾赴死也不肯再留在谢府。父子情分冷漠如此,想来令人痛心。可是旎姐姐既然得知此事,如何不告诉她得知呢? “沈公子?”流熏暗自寻思,莫不是此事是沈孤桐在做鬼?于是她心头一寒,想起了封氏那日故作贤良替哥哥求情时的神态,难怪…… “我竟丝毫不知此事?你如何不早早告诉我?”流熏急恼道,狠狠将手里的牙梳甩去地上,立时裂做两段。 “禄儿哪里敢多嘴,如此羞人的事儿,再说后来大太太下了缄口令。” “大太太下了缄口令?她也……”流熏忽然心头一喊,秋彤姐姐阻止了此事,缄口令却是封氏下的,那么封氏知道此事,莫不是这背后有鬼? 流熏越想越气,握紧拳头,起身又坐下,她想,若是如此闹去老祖宗面前,木已成舟,老祖宗除去将爹爹寻去叱责哭骂一顿,又能如何?若此事果然是封氏暗中做鬼,爹爹在人前一定会庇护她,不想家丑外扬。此事若闹大,更是满城风雨,哥哥怕是颜面扫地,做人都难了。 “可知那日抬大公子回房的是哪个奴才?”流熏寻思片刻问。 “是给大公子行刑执家法的两个大老爷身边的跟班,也不十分的熟,事后听说一个醉酒摔死了,一个中邪发疯了。” 流熏心头一阵含糊。那两个跟班,不是旎姐姐买通了在行刑时做戏的吗?难道是横生枝节,才惹出了父亲羞辱哥哥的一折戏? 打发走禄儿,流熏越想越恨,懊恼自己没有保护哥哥,竟然在自己眼皮下让这些恶人轻辱了哥哥,又恨爹爹无情,母亲之死沉冤未雪,自己反不如旎姐姐复仇的决心和胆量。满心的自责,流熏起身吩咐:“丹姝,打灯,咱们去三省斋去看看大公子。” 她虽然不知如何去劝哥哥,但如今总算得知了症结所在。若他是哥哥,面对生父的无情,无端的屈辱,她也会毅然离去。 “大小姐,还是改日吧。”丹姝拉住流熏劝道,“大小姐如此冒冒失失的兴师问罪般前去,大公子颜面何存呀,若大公子得知大小姐也知道此事,更是恨不得一头撞墙而死呢。多丢人的事儿呀。”丹姝讪讪道,乌亮的眸子转动,提议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大公子执意去河南,多少还是因大老爷对他太过无情。这法子还得在大老爷身上去想。看看可否解开大公子心头这结儿,留下大公子。” 流熏一夜辗转反侧,泪湿薄纱枕,想找珏表兄去劝劝哥哥,可这话又尴尬难以开口。如今连十二殿下都得知此事了,珏表兄怕也知晓了吧?竟然只她这亲妹妹蒙在鼓里。 左思右想,爹爹绝情,但毕竟爹爹是大儒,未必能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去整治哥哥,倒是封氏,刑部大牢什么恶毒的法子没有听闻过,对待前妻之子无所不用其极也是有的。思前想后,此事多半是封氏在暗中捣鬼。 天蒙蒙亮时,天上飘起蒙蒙细雨,打在窗纱上沙沙作响,空气也显得有些冷冽。丹姝趿着鞋掌灯起来给流熏加了一床衾被,流熏朦胧中问,“什么时辰了?” “小姐自管睡,许是五更了。”丹姝打个哈欠灭了烛继续睡。流熏辗转个身子,想着该如何替哥哥出这口恶气,让那幕后作祟的黑手剁断在人前,再替爹爹洗去这冤枉,让父子解开这段心结。仿佛一出压轴大戏待她粉墨登场,紧张之余有些隐隐的兴奋,就这么总算挨到了天明。 “大小姐可是醒来了?”窗外传来小丫鬟慌张的声音,白芍排揎一句,“大早的,慌手慌脚的,遇到狼吓飞魂儿了吗?” 小丫鬟惊急的声音,“白芍姐姐,大公子连夜一声不吭的出城去河南赴任了。只留了一封家书,开了后园角门离去的,怕此刻人都出了通州境了。老夫人那边痛哭失声的,姑太太她们都过去了。” 流熏惊得推衾敛衣坐起,对了窗外问,“你进来回话,大公子如何了?” 听罢小丫鬟的禀告,白芍急得催促,“大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咱们速速去荣寿堂那边看看,或许老夫人有法子追大公子回来。” 一旁的婆子接话说,“大老爷不是信誓旦旦的要去请旨让沈公子替了咱们大公子去河南的差事吗?” “沈公子?沈公子闻听也忙准备随老爷入宫去请旨。可老夫人气不过,又哭又闹的在训斥大老爷和大太太呢。”小丫鬟悻悻地说。 流熏斜倚床旁,手里就揪扯着寝衣的袖笼,咬个牙犯着寻思。 白芍见她一身白绫内单松松泛泛的笼着娇小的身子,一段雪肩袒露着,露出一截桃红色绣花抹胸,慵懒娇柔的模样,似有意无意的听着,只是那眸底透出一抹不为人查的狠厉。 第三百五十八章 斯人已去 忽然,她拢一把散铺在枕间的长长秀发,草草的绾个髻,拿枝乌木簪子别住,悠悠地叹息一声说,“留住人,也留不住心,由他去吧。” 丹姝眸光里透出一分诧异,同白芍互望一眼都不解其意,本以为她会大惊失色的赤足奔出去寻老夫人大哭一场,却不想她异常的镇定。 待流熏赶去荣寿堂时,老夫人的情绪已定了几分。大堂上垂首立着谢祖恒,一脸灰色,眸光里透出几分怨怒。一旁的封氏唯唯诺诺的样子垂手侍立在夫君身旁,一副受气的小媳妇般的样子,沉个脸,垂个眉,唯唯诺诺的样子,任由老夫人斥骂着。 众人也不敢多嘴,倒是小姑太太谢妉儿上前为老夫人戴昭君兜,披御寒的斗篷,轻声劝慰,“娘,急什么?这大雨天路滑,就是俊哥儿拿了腰牌带了户部的人去河南,走也走不远。哥哥不是说了吗?等会子就带孤桐入宫去,请旨把俊哥儿的差事换回来,再快马加鞭的让孤桐去追了他回来,怕是俊哥儿人不到河南境就要奉旨返京了。”说罢递了哥哥一个眼色说,“哥哥,你还不速速去上朝,愣戳在这里做什么?不见母亲为俊哥儿的安危生急吗?” 老夫人这才长长叹息一声,略略舒缓一口气。一眼看到流熏眨着眼一脸懵懂的立在一旁,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仿佛并不心急的样子,就不由叹口气,“这兄妹都是不同的,难为妉儿你心里还有你哥哥。”不由扫一眼流熏,透出几分抱怨。 流熏讪讪的上前,凑去老夫人身边说,“老祖宗,莫气恼了。哥哥不听老祖宗和祖父的劝阻,不知天高地厚的执意去闯荡,就由了他去,撞了壁,他自然就回来了。老祖宗笑一笑,莫气恼了,看,小婶婶腹中的小弟弟怕都在笑老祖宗了。” 流熏撒娇做痴的哄着老夫人,眼眸望去了慕容思慧。 慕容思慧一身品葵绿色杭锦银丝牡丹百褶裙,外罩一件牙白色的软云罗小袄,香云暑纱罩衫,妆点得精致,八宝玲珑钗映出一张粉嫩嫩的娇艳欲滴的脸儿,描画精心的小山眉别有风韵。听闻这些日子都是四爷守着她为她画眉,佳话在府里频传。流熏不禁多看她几眼。 四夫人慕容思慧这些日子倒也安静养胎,因怀了身孕,小夫妻也破镜重圆,四爷同她倒是如胶似漆的粘不可分了。如今她贴在四爷谢祖怀身边,揉个小腹做出些羞意一笑说,“这些日子暑热天躁,一会儿晴一会雨,俊哥儿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那份辛苦,怕是行不到河南就一准转回了。” 老夫人气得噗嗤一笑,指了慕容思慧和流熏嗔骂,“不过都是自欺欺人只说,行不到河南就转回,那是抗旨不尊,可不是要掉脑袋的罪过?” 众人哄堂大笑,都说老祖宗比什么都精明。 一时间谢府议论纷纷,大公子去河南应的这差事凶多吉少,怕是有去无回。这且不说,若是办差有个闪失,还是要祸及府门受牵连的。 下堂时,流熏避在一边垂首让封氏继母先行,看着封氏微扬了高傲的头,一身朱紫色满绣卍字福的衫子掐金丝走祥云边,五彩缂丝起花牡丹绣裙,雍容华贵,鬓角各三枚赤金点翠的凤头钗,华丽富贵,更衬托得她面颊丰润光泽四溢。 流熏心想,封月容滋养得倒是妥当呢。于是她不由犯了一个心思,沈孤桐是封氏从江南飘香院寻来谢府专门害她这大小姐身败名裂的。寻常人家的千金大小姐足不出户,怕是连“妓院”两个字都难得听闻,更不要说去寻个绝色的男娼来演这出美男计。莫不是这封氏……想到这里,她不由心头暗笑。 流熏打发丹姝速速去赵王府给景珏递信,让他务必设法沿途保护哥哥安危,一面吩咐白芍将方春旎临行前嘱咐她给四夫人送去养胎的紫河车带上,更带了些上好滋养的补品,向慕容思慧住的晚妆楼去。 慕容思慧斜倚在竹榻上逗鸟赏花,庭院里鸟语花香。四爷谢祖怀去了衙门,她便闲来寂寞。恰见流熏来了,慕容思慧打起精神,招呼她过来坐。 “好端端的,旎丫头怎么说走就走了?大姑娘家出远门,多有不妥。老夫人竟然答应?”慕容思慧一见流熏就抱怨,手却抚弄着小腹,颇有些炫耀般的得意。 流熏见她如今养得珠圆玉润,才笑了说,“似是靖安侯府对咱们府里有恩,老祖宗就网开一面破这个例了。旎姐姐也说,她的医术哪里就强过了宫里那些太医了?不过是靖安侯老夫人的心病罢了,人老了,越发的老小孩儿了。” 慕容思慧一笑盈盈,“还别说,旎丫头的医术果然高明,我先时吃了多少药,这些年过去,肚子也不见动静,她不过几剂药下肚,这就怀上了。” 流熏噗嗤一笑说,“那哪里是旎姐姐的药奏效,还不是发现了小婶婶吃错了药……”说到此处,慕容思慧脸色一沉,透出几分对封氏的恨意,唇角一撇,咬牙说,“那也是旎丫头医术高,才查出这暗鬼!” 流熏一听,面色微凝,认真提醒,“倒让熏儿记起一事,那日老祖宗夸小婶婶面色丰润许多,气色堪羡,母亲私下说一句,说着女人面色丰润,可都是男人给养的。说四叔虽然风流,但还是守礼节制,搬去了书房住。就不知四婶婶这气色好,是何人给养的呢……” 流熏话音未落,慕容思慧腾然蹿身而起,叉个要仰头咆哮着,“放她娘的狗臭屁!”果然将门虎女的威风立显,如炸毛的猫儿一样瞪大眼,气得周身哆嗦。 流熏忙扶她说,“小婶婶莫动气,也是旎姐姐听了告诉我的,还叮嘱不要让小婶婶知晓,是熏儿一时口快,也是熏儿心里不服。旁的且不说,那日四叔得知明珠似同人苟且就一怒要杀了她,若是四叔听到什么蜚短流长的,可不是要疑心小婶婶千辛万苦怀上的骨肉,若有个闪失……”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反咬一口 “她敢!”慕容思慧愣愣的坐回榻上,手中的帕子扯拉着狠狠道,“莫让我道出她当年那些腌臜事儿,寻思是个人都不知呢!” 流熏故意吃惊道,“小婶婶,话可不是乱讲的。话顶话,牵三扯四的反倒不好了。前些时有个什么江南戏班去神仙庙唱打醮戏,金嬷嬷说,四婶婶对那当家的小花旦赞不绝口,看赏独厚呢。人言可畏,四婶婶还是不要抛头露面了,旎姐姐临走还千万的叮咛嘱咐呢。” “啐!我看赏的是银子,不像她,当年……” 慕容思慧只剩冷冷的笑,才要开口,那话却突然忍住,似有忌惮。 流熏说,“旎姐姐临时时千叮咛万嘱咐,说四婶婶怀上孩子不易,身子多年服用那麝香本已虚寒,若再掉了,怕是日后就再难怀胎了。”流熏愁眉紧颦颇是担心。 提起往事,慕容思慧更是忿然,忍无可忍,想想封氏为了牵制她为己所用,竟然用出这狠毒的招术,偏偏她被瞒哄了这些年,认敌为友。心里那点忌惮也顾不上了,信口就将封氏昔日做女儿时在封府不检点的事儿一一道来,口中骂着,“装什么三贞九烈的望族闺秀呢!” 流熏听了慕容思慧宣泄的一番牢骚,道出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原来封氏年轻时也不乏风流。 流熏眸光闪闪,恍然大悟,兀自呢喃几句,道一声,“难怪。” “难怪什么?”慕容思慧问。 流熏轻声道,“熏儿只告诉小婶婶,小婶婶切勿告诉旁人,小婶婶可是知道哥哥为什么放着府里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执意离家去河南那寸草不生九死一生的地界去?” “俊哥儿?”慕容思慧一听,双眸熠熠放出光芒,满脸描画着激动和好奇迫不及待地问,“莫不是同封氏有关系?” 流熏点点头声音喑哑了神秘道,“听说,哥哥赶考前突然离家出走,是为一件不可告人的龌龊事儿。那日大雨倾盆,哥哥冒雨回府淋得精湿有些受寒,也不及细看就抓了沈师兄一件袍子换上去昏昏沉沉的睡下。半梦半醒中,就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唤‘桐官儿,桐官儿’,冰凉的手就在他身上摸来弄去,还去……”流熏面颊一赤,偷偷一笑道,“哥哥吓得翻身惊起,一时惊羞也看不清人,就一脚踢去,将那人踢飞一丈远,提了衣衫起身才看清,竟然是……” “是封月容?”慕容思慧惊叫道,看着流熏含羞的点点头,慕容思慧透出惊奇的神色,旋即哑然失笑,想一想,唇角弯成月牙,不时笑得花枝乱颤,“这可也是老牛啃嫩草了,错把俊哥儿当他老子了?不知是摸错了门儿,还是摸错了地儿。” 又见流熏羞得双颊酡红垂个头,慕容思慧思来想去更觉有趣,不由“噗嗤”的笑起来,也不为何,她脑海浮现出谢子骏那清俊的面颊,尤其是谢子骏挨家法那日趴在春凳上时那抱拢的腰身,修长的双腿,浑圆的臀,挨打受屈时令人生怜的小模样,更有封氏那徐娘半老的模样蹑手蹑脚伸去谢子骏身上上下摸索,惊得谢子骏梦里跃起一脚踢鬼般将她这色鬼踹飞的情形,好不快意恩仇,想到这里,她更是哑然失笑,笑不成声。好一阵子,她揉了肠子喘息道:“太有趣了,怎么会如此?” 流熏见她信以为真,心里更是暗笑,女人多处是非多,封氏,莫怪我狠,这不过是以小人之招对付小人罢了。 “也怪哥哥,好端端的,什么衣衫不能穿,偏偏穿了沈师兄的衣衫,让母亲错认了人。”流熏懊恼的慨叹一声。倒是一句话提醒了慕容思慧,若是榻上卧的不说谢子骏,那封月容去上下摸索猥亵的男孩儿就是沈孤桐了?沈孤桐生得绝美,更有些阴柔气,她早就觉得这沈孤桐美艳有余,阳刚不足,总有什么地方不妥,一时半会儿又没想起来。如今才是恍然大悟。 笑过一阵,见流熏惆怅茫然的模样,慕容思慧才问,“那后来呢?她可是逼了俊哥儿……” “哥哥迂腐,比爹爹有过之而无不及,自然吓得跑掉了,这才在应试前离家出走。反招惹了爹爹的恨怒。”流熏讪讪道,替哥哥抱屈鸣不平,“可这事尴尬,总不能对爹爹明言。继母继子,传扬出去,哥哥的名声岂不是坏了?况且母亲也不会承认呀。” “原来俊哥儿出走是为了此事?”慕容思慧恍然大悟,寻思着,“封月容还四处去说,俊哥儿为了旎儿那丫头嫉恨他老子而离家出走,原来是云雾缭绕的掩人耳目呢。我说呢,难怪他总传唤沈孤桐去她房里问话,名为打探大公子的去处和举止,原来安得这份心思。” 流熏深深抿抿唇道,“哥哥高中回府后,本是想事情过去,都不提此事。谁想母亲还是嫉恨此事,寻了法子去逼走他。听闻……”流熏眼眶一红,透出几分迟疑,那眸光闪动不定,面颊酡红臊去耳根,反添出几分娇媚。 慕容思慧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流熏侧过头说,“羞于出口呢,总之,不是什么光彩事儿。” “蝎蝎螫螫的,倒是说清楚呀,急死我了!”慕容思慧催促着,流熏只得将从禄儿口中听来的事儿的始末一五一十告诉了慕容思慧一遍,然后讪讪地望着慕容思慧,一脸黯然。 慕容思慧的一张脸面容生动,一会子张大嘴惊愕,一会儿笑不出口,一会儿面红耳赤道着,“羞死人了!”一会子感叹,那神色,仿佛此刻百爪挠心,懊恼自己当初不在场,把个俊俏的小状元郎看个底翻上的精透,反是让封氏沾了便宜去。 慕容思慧寻思这事儿眼眸一深,露出得意的笑,掩了口,越想越有趣,如勘出天大的秘密,幽幽地说,“难怪她对俊哥儿动心,怕是自你生母过世,她同大老爷圆房的日子都屈指可数。就是那小五、小六,还是趁了大老爷醉酒糊里糊涂的怀上的。这年年饥馑的人,可不是要嫉妒我这丰衣足食的?不去偷嘴儿,可是吃不饱的。难怪养个沈孤桐在府里。” 第三百六十章 你来我往 流熏无辜道,“如今熏儿细细寻思,沈大哥当年救流熏可也是蹊跷呢,平白的,他一个乞丐,我一个大户千金,怎么阴差阳错的就被他所救,他还就昏倒在我跟前。也是我年少无知,心血来潮,就在母亲的撺掇下央告爹爹收留了沈大哥在谢府。现在细想,沈大哥同母亲倒似是早就认识的。还有,那日那个什么江南戏班去唱打醮戏,分明沈大哥同那戏班熟识的,去了那钟楼上。然后流熏亲眼见沈大哥去寻母亲,母亲还似同他赌气,他就在庭院里跪了一阵子。” “嗯,原来是她自己的相好,才要急着入赘了当女婿。那颜儿是个残花败柳,莫不是她母子要共享一人。啐!不知廉耻!”慕容思慧自从知道封氏下药害她多年不孕,就对封氏恨之入骨。 蔷薇架下起了微雨,扑棱棱的一对儿燕子惊飞,慕容思慧见天凉了托个腰起身,口中慧不甘心地骂着,“自己偷嘴,反赖人家嘴腥,可恼可恨!” 流熏满心不安地提醒,“小婶婶还是为了腹中的小弟弟深居简出才好,哥哥的事儿,可是羞死人,不要再告诉旁人得知,就是四叔叔也不要告诉。”她颇是担忧的望着慕容思慧。 流熏也不多说,起身告辞,临行时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慕容思慧不可传出此事去。 但她心知肚明,怕是府里无人更比慕容思慧的嘴巴快了。 不多时,四老爷谢祖怀去衙门应个卯回府,慕容思慧早已吩咐丫鬟备下了四碟小菜,温好一壶上好的梨花白酒。 二人盘腿守着榻桌坐在一边,慕容思慧为他添菜斟酒,谢祖怀望着妻子丰腴莹白的面颊,透出那微微的酡红醉意,忍不住抱住她亲吻着。慕容思慧半推半就,同他亲昵片刻轻声提醒,“大白日的,仔细腹中的孩子,你儿子若是能顺利的出来见你一眼,都是福大命大了。” 慕容思慧话音嘤嘤悲戚,忽然由衷一声感慨。 谢祖怀放下她轻声问,“又怎么了?谁给了你闲气受?” 慕容思慧面颊一赤,杏眼流光一转,娇笑了神秘地对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轻声道,“有个有趣的事儿,说来爷未准信。不过是听老太爷房里的秋彤姑娘露出的这话……” 谢四爷摇头喝酒本不去信她,慕容思慧已迫不及待地凑去他耳根,将封氏私蓄小戏子沈孤桐在府里养成探花郎,狎玩前妻之子,设计侮辱谢子骏的话一一告诉谢祖怀听。不仅是流熏所述,她更添油加醋的渲染了许多封氏调戏谢子骏不堪入耳的情形,及封氏刻毒的假借谢祖恒之命当众凌辱谢子骏这继子。 谢祖怀听得目瞪口呆,停了酒盏,愣了片刻,旋即甩开肩头纠缠的她骂一句,“无事生非!” 他俨然不信,还叱责一句,“莫再好了伤疤忘记痛,道听途说的生事。母亲得知定不轻饶的。” 慕容思慧认真地搡了他一把,杏眼一瞪,细细为他分析一番,有鼻子有眼的剥茧抽丝的谈了谢子骏执意离家去河南赴任的事儿,又说,“不信你自去问秋彤,她总不会胡说的。” 谢四爷这才不由面色渐渐沉下来。 谢祖怀不够三十来岁的年纪,也还年轻,敛了雨过天青色银丝鹤氅向一旁一座,目光竟然也呆滞了,先时那风流倜傥的模样也没了。 平日家中事儿有哥哥们挑大梁,自然他独享清闲。平日父亲对他也不十分约束,幼子多少受宠,养成他浪荡不羁的习气,家里事儿他也懒得过问。不过谢子骏去河南这事他也犯疑,还曾去劝过侄儿,不知这愣小子如何错了筋一意孤行。如今想来,谜底揭晓,换上谁是谢子骏,若受此折辱,也定然在这府里无颜见人了。 先大嫂过世的早,留下这一对儿儿女委实可怜。既然得知此事,他这个叔父又不能坐视不理。思前想后,他举起一盏酒仰头一饮而尽,寻思片刻说,“我要去见父亲大人。” 慕容思慧搂住他肩头担忧的娇腻腻道,“四爷不要去。你我夫妻千辛万苦才得了这点骨血,若惹了她,被算计了去,我怕嘛。” 谢祖怀一见妻子娇滴滴的样子,小夫妻结缡数年,都因慕容思慧口不饶人平日尖刻,也是打打闹闹的难以承欢。如今慕容思慧身怀有孕,二人反愈发的如胶似漆了,谢祖怀将妻子拉去怀里,一双手已迫不及待的摸进她的怀里,再沿着那亵衣渐渐的将那衣打开,俯身就要压她。 慕容思慧羞得一把将他的手打掉,“还闹呢,都要当爹了!” 谢四爷却是不肯松手,虽然平日里偷偷的去外面吃嘴打饥荒,但毕竟捱不住眼前软玉温香满怀的诱惑,妻子如今性子磨平了许多,反多了几分女人味道。 慕容思慧娇嗔地去摸摸他的脸说,“再等数月,孩子出生了就妥了。” “偏不,那还要等许久,熬得人难过。不如,你给我揉揉?”谢四爷搂住她亲吻着含糊的话音里带了几分孩子般的无赖。 一阵亲昵嬉笑,二人闹去一处。 “可是想了?”谢祖怀托起慕容思慧圆润的下巴问。 慕容思慧用肩头撞他一下羞恼道,“当我是东屋那主呢,如饥似渴饿狼似的,猛一下口竟然还咬错了肉。” 谢祖怀笑得翻去一旁,笑得抽搐,摇手说,“你是不知,大哥年事已高,怕是雄风不在了。哪里及你丈夫雄壮。”谢祖怀眼眸里漾着坏笑扑了她在身下,二人一阵欢愉。 “哎呀,仔细有人看到!”慕容思慧打下他的手羞怯制止,谢祖怀却狎昵着:“我宠老婆,干卿底事?”一把将她压下,膝盖去顶她的双腿。 “仔细孩子~”话音未落,唇就被他吻住,舌头直捣黄龙而入。 小丫鬟进来端茶,一见这情形吓得倏的缩身回去,面红耳赤的退出,不留心撞去了婆子身上,婆子问,“见了鬼了吗?” 第三百六十一章 密告 谢阁老在养浩轩踱着步,他很少如此坐卧不宁的不安烦躁。饱经沧桑,三朝元老,他此生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如今孙儿不听劝阻毅然离家去河南付险,他却是无可奈何。 眼前就是一个困局,可恨子骏这小畜生不知天高地厚! 铜壶滴水,时间流逝,他焦躁不安的等待着儿子谢祖恒入宫面圣请旨的结果。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猛然抬头回身,透出几分惊喜,才要开口,听了门外一个声音:“父亲大人,儿子祖怀来给父亲请安。” 谢阁老哪里还有心情同他多言,摆摆手说,“回房去陪你媳妇吧,她身子辛苦。” 门外静默一阵,谢祖怀的声音继续传来,“父亲大人,子骏的事儿,可有消息了?” 谢阁老心绪烦躁,摆摆手说,“下去吧,你大哥入宫尚未归来,一切未为可知。” 谢祖怀沉吟片刻道,“只是,儿子有一机密的事儿,要面告父亲大人。” 谢阁老见轰他不走,心想这老四平日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一心只在风月中,难得他能主动的关心府里的事儿,就叹气一声说,“进来吧。” 谢祖怀进到屋内,谨慎的反手带上房门,近前几步拱手轻声:“父亲,依儿子看,骏儿去河南的事儿,父亲只能疏导,不能堵。若此刻追了骏儿回府,怕是他……唯有一死!” 谢阁老矍铄的眸光里闪过一抹剑光般的淬寒,面色一沉追问,“老四,你听说了什么?” 谢祖怀就把从媳妇口中听来的事儿一一道于父亲听,自然隐去些腌臜的桥段,只是点到为止,却意味深长的不时望父亲一眼,似是具体到故事背后偷香窃玉的丑事儿,父亲自己猜就是了。谢祖怀极力忍住笑,他觉得此事委实的好笑,但更是幸灾乐祸的要看封氏的笑话。平日大哥一副君子姿态人前人后的摆出长兄当父的尊严教训他这个浪子幼弟,大嫂看似恭顺贤惠,原来也是个偷香窃玉的高手,反不比自己媳妇直言快语的干净简单。 眼见谢阁老的面色渐渐阴沉可怖,谢祖怀忙说,“儿子也不过是听下人们近来私下风传的,是与不是,父亲大人可传了秋彤来一问便知。” 谢阁老狠狠捶了桌案,大骂一声:“可恶!可杀!”他心头一阵绞痛,十年树人,这个谢家嫡长孙他费劲了心血栽培,就是要为朝廷扶持出下一个首领百官的中堂宰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是谢府的家风,才能报答朝廷对谢家的恩泽。如今孙儿才展露才华,就如那待放的花苞,被一阵严霜打蔫。小小年纪受了如此屈辱,没有父亲的呵护,自幼丧母,竟然不敢对家人谈及此事,只有离家出走,宁可去河南赴这死差,全个名节。想来他心头一阵锥痛,喉头一阵腥粘。 “父亲,父亲大人!”谢祖怀慌得来搀扶。 谢阁老摆摆手,老四平日是个袖手不管闲事的,若不是有十分的把握,危急时,也不会告知他如此腌臜之事,去得罪他大哥大嫂。谢阁老痛心道,“你且去后面避一避,” 又对门外大声呼唤,“秋彤,秋彤,你过来!” 不多时,门外晃过一个清丽颀长的身影,“老太爷,奴婢秋彤在外面伺候呢。” “进来!”谢阁老拖长声音一声吩咐。 秋彤进来,清丽如出水芙蕖,淡雅可人。 老太爷打量她问一句,“秋彤,老夫平日待你如何?” 秋彤一听,惊得撩衣跪地,仰头问,“老太爷,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谢阁老低眼打量她问,“你可是瞒了老夫什么事儿?” 秋彤大惑不解,谢阁老提醒,“那日,骏儿遭了家法,是你中途救下了他?” 秋彤这才恍然大悟,四下看看,起身去关了门回来继续贴膝跪去老太爷跟前说,“奴婢是寻思,这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斗胆替老太爷下了缄口令,不许府里奴婢们再提。本也没几个人看到,怎么,有奴才多口嚼舌根吗?” “糊涂!”谢阁老骂一句,侧头痛苦道,“子骏已经得知此事。” 秋彤惊得坐去地上,频频摇头道,“不该呀,那日,也是旎姑娘哭着来求我去救人,事出突然,更碍着大夫人的颜面,不敢惊动众人声张此事,秋彤就斗胆擅作主张去替老太爷拦下了……大公子也不过是才被抬出庭院不远,那日廊子下守着看到了,无非是大太太和老太太跟前的婆子和丫鬟,更有几名来往端茶递水的丫鬟婆子,横竖不过二十余人……” “二十余人!”谢阁老一只手颤抖着在空中,怆然的倒身仰坐去太师椅中,目光中透着无限的凄凉。他狠狠地捶打了桌案,摇头叹气,口中叨念,“大势已去!”一副回天无力的模样。 “老太爷,老太爷息怒!”秋彤忙劝阻道,“俊哥儿忿然离家不过是权宜之计,趁这时候把那日知情的奴才都打发了,再设法给大公子一个说辞,此事还能有弥补的余地。” 谢阁老摇头连连,“俊儿离家是小,河南赈灾的大局,就被这孩子搅乱了!怕他是有去无回了。” 秋彤惊得频频摇头哭道,“老太爷莫吓奴婢,奴婢不懂朝廷大事。” 谢阁老摆手说,“你做得很好,不关你的事儿,都是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畜生,畜生!” 才说着,外面传来匆匆的步履声,婆子丫鬟们通禀一声,“大爷和二爷回府给老太爷请安来了。” 谢阁老摆摆手示意秋彤退下,谢祖怀也吓得有些慌神出来,门一开启,谢祖恒和谢祖慎兄弟先后进来,来到谢阁老面前躬身施礼。还不等他们站稳脚,谢阁老一记耳光狠狠的贴去谢祖恒脸上骂,“孽障,你做的好事!” 谢祖恒措手不及,愕然退后两步撞去谢祖慎身上,被谢祖慎扶住,忙解释说,“父亲大人,俊哥儿任性,大哥也是尽力去扭转了。如今皇上已许了沈孤桐同去赈灾,待孤桐追上了俊哥儿,寻个借口说俊哥儿水土不服病倒,追他返京就是了。” 谢阁老坐回太师椅闭目摇头。 第三百六十二章 烫手山芋 谢祖怀一去老太爷的养浩斋,便有丫鬟回来向流熏报信。 流熏静静的坐在花园秋千架上轻轻荡着,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她从容起身,吩咐丫鬟打灯引路,要去为这出大戏添一把火。 养浩斋,庭院寂静,远远守着四名侍卫,黑沉个脸,大气都不敢出。 流熏靠近,因众人知她是谢阁老最疼爱的孙女,也不阻拦。 倒是流熏移步靠近那窗上晃动的人影时,猛然手臂被一把抓住。 流熏惊得险些惊叫出声,定睛看去,竟然是秋彤姐姐。她眸光如会说话,满是担忧,竖根手指在唇边,对她做个噤声的动作,颇是紧张的对她摇摇头。老太爷书房里定然是有机要事儿,不宜靠近。 流熏乖巧的一笑,就要转身,却不忍的望一望窗纱上投的人影,分明有四叔父,更有父亲,显出些慌乱。 忽然,父亲的影子一矮,不见了,旋即传来他懊恼请罪的声音,“儿子教子无方,惹来这场大祸,乱了父亲的棋局,更误了河南、山东的百姓。祖恒罪该万死!” 谢阁老坐在椅子上仰天长叹,“该死?你就是死了,如今也回天无力,救不了那百万生灵。” “爹,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不就是俊哥儿青嫩些,不知深浅的请命去放赈。不就是给百姓放些粮食吃,又不是去收捐税抢粮,怎么就要了命了?”他更嘀咕一句,“危言耸听了。” 旋即被谢二爷一声喝斥止住了话音。 “本来吗?偌大个朝廷,文武百官,说来都汗颜。朝廷临了大难,竟然无一人敢请命前去为朝廷效力,那些年派钦差去江南玉米之乡巡查,怎么各个打破头的争抢?”谢祖怀喋喋不休的骂着,“俊哥儿就有这份胆量挺身而出临危受命,这才是个汉子!百官私下谁不在夸,子骏不愧是谢家子孙呢。儿子还为这侄儿引以为豪呢。” 二爷谢祖慎低声呵斥,“你少说两句,你知道什么个中厉害?放赈?这赈灾的钱粮在哪里?无米之炊,如今是要谢府来做了。若无法筹措来这些赈灾的粮款,谢家就是沽名钓誉,愧对天下百姓呀!” 谢祖怀听得云里雾里,眨眨眼看看父亲又看哥哥不解的问,“筹措赈灾粮款,这不是户部份内之事吗?这钦差难道是去空手套白狼吗?” 屋内一片肃然,流熏惊得矗立原地难以挪步,难道哥哥糊里糊涂的顶了这么个险要的差事?哥哥可是知道?她骇然的目光望着秋彤姐姐,秋彤也微蹙了眉头,一张脂粉清淡的面颊更显苍白。二人不敢错步的在窗外屏息静听。 “户部,官府官仓的存粮早被那些地方官员上下勾结倒去牟私利了。皇上原本是派三皇子去年里暗查此事,才查出个眉目,怕惹得朝野大乱,就不让声张。谁想就赶上今年开春河南大旱。父亲就向皇上献计,要借机逼了户部去应这差事,吐出这些私吞的钱粮,以解燃眉之急。百官多少对官仓虚廪或有耳闻,都不敢去出头。也是怕空手入狼群,艰险万分,前有灾民,后有贪官,血肉之躯,怕是尸骨无存。所以父亲算妥了,若是过两日再无人肯应这差事,就请皇上点名让六皇子去接任这赈灾的钦差。六皇子若是不敢领命,便是他自认无能;若他领了这钦差的差事去赈灾,就断然不敢误了这差事,这钱粮就能从当地富户口中扒出来。可谁想,俊哥儿这傻小子,怎么就不知死活的闯了出来,将这差事给抢了去。”谢祖慎解释着,摇头无奈,就听屋内谢祖怀长长的唏嘘一声,捶了手跺脚叹一句,“原来如此呀!怎么不早早对子骏言明呢?这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但谢四爷看了父亲灼灼的目光鄙视他颇有怒意,就咽回了话,嘀咕一句,“还不是赖大哥大嫂逼得子骏狗急跳墙。” 流熏在窗外屏息静听,一双手手指交叠,生生的要将骨节掰碎一般。哥哥歪打误撞,竟然进了一步死棋。如今怡贵妃一党乐得看哥哥的笑话,巴不得拔掉六皇子做储君的挡路石-谢府。这可是弄巧成拙了。她心头暗恨,更担心哥哥的安危。 “五年前,安阳之乱,可不就是朝廷赈粮晚到了三日,饥民怨怒,将那朝廷放赈的钦差架锅给活活烹煮食肉了。虽然杀了数十灾民震慑,但自从朝廷赈灾的差事再无人敢向前。子骏呀子骏……”二爷谢祖慎慨叹连连,谢祖怀奚落的哼一声轻笑,“大哥这亲爹都不急,二哥你急得什么?太史公宫刑写《史记》名扬青史。子骏或许也能一举扬名,成就又一段忍辱负重青史留名的佳话呢。” 话音未落,谢阁老恼羞成怒飞脚就向他踹去,慌得谢祖怀掉头就跑,口中喊着,“子曰,大棒则走!孩儿告退。” 谢祖怀飞步蹿逃出书房,听了里面哗啦一声,一个青花瓷笔洗在他身后碎开,传来谢阁老的破口大骂声。 一出门,谢祖怀摸一把额头的汗恰看到了流熏,不觉一愕,动动唇轻声问,“你如何在这里?” 流熏立时一副凄然的模样,泪水盈盈问,“四叔父,我哥哥他,他可是……有去无回了?” “你,都听到了?”谢祖怀拉她去一边哄慰道,“熏儿,莫哭莫哭,也不是毫无法子。你祖父神机妙算,定然有法子扳回败局,将这烫手的山芋踢回户部手中,救你哥哥回来。” 踢回户部手中?户部就是怡贵妃和六皇子一党,更同封氏息息相关。流熏寻思着,讪讪的眸光含泪打量四叔父,四叔父对她一笑,对秋彤说,“送大小姐回房去。莫给老太爷添烦了。” 回房的一路,流熏心神不宁。如今哥哥是落进了户部的局,户部又是封氏一党的地盘。如今上下勾结,官官相护,莫说哥哥此去凶险,就是那些饥寒交迫的百姓,可如何去救他们?四叔父说,除非户部能接过这差事,除非那些被贪污的钱粮能被吐出来。可是谁又能让户部这些贪官吐出这些粮食? 第三百六十三章 捉奸拿双 1 流熏回到房中,满眼落寞。她独倚疏窗望着月色下斑驳的树影发呆,丫鬟鸢青凑来说,“夜凉了,小姐不要贪凉受风,还是早早的盥洗安歇吧。” 丹姝长嘘一声拦住她,低声道,“这边你不必操心了,早间让你撒的老鼠药,可是洒妥了?” 鸢青咯咯一笑,“丹姐姐但请放心。哪里还用什么老鼠药,鸢青去把后院厨房里养的那两只猫儿抱了来,这万物相生相克,总有个降服这些鼠虫的。不需两日,这些老鼠一准的跑了。” 丹姝刮她鼻子疼爱道,“你呀,真真鬼灵!” 流熏心头一触,万物相生相克,她也必须寻出个猫儿来,才能救出哥哥。 清晨,封氏起床梳洗打扮,金嬷嬷捧来一盘子新鲜沾了露水的栀子花,莹白如玉雕琢出来一般,花香扑鼻,沁人心脾,她凑去封氏跟前说,“太太,您闻闻,这是尽早花园里趁鲜采来的。” 封氏凑去深深嗅一口,闭目回味,唇角笑出一痕仰月弯弯。 她看一眼金嬷嬷拖长声音徐徐问,“大公子那边,可是有了消息?” 金嬷嬷小心地答,“大老爷昨儿回府来就怏怏不乐的,独自睡去了书房。看这情形,大公子那边多半是凶多吉少。” “怎么,大老爷回府了?怎么我不知道?”封氏吃惊的问。 “许是为大公子的事儿心烦,听说大老爷回府就被老太爷劈头盖脸好一顿骂,丧眉搭眼的躲去书房了。”金嬷嬷讪讪道,封氏噗嗤一笑,手中玩弄的栀子花丢去了乌漆镜面托盘里。 “罢了,拿去给小姐们分吧。让熏儿先挑选。她哥哥走了,天可怜见的。”封氏悲天悯人的慨叹一番,仿佛谢子骏再也无法归来。 忽然她又问,“听说,沈孤桐请旨要去替了大公子的差事,他可是动身了?” 金嬷嬷为封氏挽着发髻,轻声说,“沈公子昨儿也不曾回府,不知是请旨动身了,还是夜宿军机。昨儿四小姐还闹了许久要寻他。不过……”金嬷嬷忽然小声道,“老奴倒是听说个事儿,觉得蹊跷,近些时沈公子常往高升客栈去,听说那边来了个江南纹身的工匠,手艺高超。” “纹身?”封氏手握金钿在手心把玩,眸光里透出几分戒备。 “听闻那工匠的纹身栩栩如生,洗纹身的功夫也是上乘……伺候沈公子的小厮善儿告诉大公子跟前的小厮禄儿说,是沈公子近来寻到了他自幼失散被拐卖走的孪生兄弟,那孪生兄弟受尽坎坷,身上有些不干净的纹身,要洗……”看着封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透出几分苍白,金嬷嬷提醒一声,“太太,咱们不得不妨呀。” “孪生兄弟?”封氏警觉的一怔,眉头渐渐拧成结儿,目光里透出几分惊惧。渐渐的,那目光散开,透出了几分狠厉。 什么孪生兄弟,分明是沈孤桐他自己在唱双簧。好个狡猾的沈孤桐,如此推得一干二净,那昔日臣服在她石榴裙下唯唯诺诺效力的男娼摇身一变成了新科探花,又分身凭空的变出个被人自幼私拐走同他生得一般无二的孪生兄弟来。如此的说辞倒真是聪明,贱籍脱了,洗去纹身,飘香院的龟公烧死了,死无对证。昔日的沈欢奴同他孑然两人,若她没有料错,不出时日,那孪生兄弟“沈欢奴”再暴病而亡,他那羞为人知的过往就一并埋葬了。 封氏咬紧牙关,恨恨的将手中的金钿狠狠按去梳妆台,冷哂道,“这养不熟的鸟儿扑腾翅膀总想飞出笼去。也不怕折了翼。” 金嬷嬷见她动怒更是提醒:“太太,舅爷那边再三叮嘱,小不忍则乱大谋,沈公子那边,还有大用,近些时日让太太不必太认真了。” 封氏这才极力咽了口恶气,满心的不平,仿佛被人当做傻子般的耍弄了一场,自己还蒙在鼓里。区区数日,沈孤桐竟然做了这些手脚。 “善儿在哪里?可是随了沈孤桐去赴任了?”封氏问。 “老奴也想穿善儿来问个究竟的,可是听听雪那丫头说,善儿都两日没有露面了,那日随沈孤桐出府,就不曾回来。”金嬷嬷满眼疑虑。 封氏梳洗完毕,妆容整肃的起身去给婆婆请安。婆子丫鬟们花团锦簇的簇拥她前行,才出了东院门,就见一名小厮闪来打个千道,“奴才给大太太请安,门外有人给大太太送了封书信。” “书信?”封氏一惊,有些迷惑,她侧身看一眼金嬷嬷。金嬷嬷忙上前取过,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看,顿然惊得面容失色,她煞有提防的望一眼封氏,又冷个脸打发丫鬟们散去,“你们都走在前面,太太这边有几句话要问。” 丫鬟婆子们齐声称是,向一旁避去。 金嬷嬷这才将书信给封氏,追问捎信来的小厮,“送信的人现在哪里?” “送信的是个小哥儿,生的白净俊俏的,自称叫,叫……叫什么媚哥。他说也是受人之托给太太捎信,文文静静的,说话细声细气的,放下信就走了。” 封氏不待看那信,周身一抖,口中兀自念着,“是他?” 金嬷嬷打发走小厮,轻声提醒,“太太,他果然是寻来了。” 封氏展开那信看着,渐渐的唇角露出悠悠的笑意,那信上画了一朵同欢花,更有那飘香院的印记,旁边一列小字,“文书在手,请夫人五百两纹银神仙庙钟楼换。” 果然这飘香院冯四的大弟子媚奴没有死,哥哥封三畏费劲功夫满城寻找此人,竟然他自己送上门来。封氏又仔细看看那封书信,唇角浮现笑意,轻声说,“来得好,来得正好。” 金嬷嬷偷声问,“太太,不如老奴跑一趟去同他周旋?” 封氏摇头寻思,唇角露出一痕阴阴的笑,“既然他点名要我亲自去,我就赏他这脸亲自走一遭,你去派人给封舅爷报信,让刑部的捕快随后就到。咱们拿了沈孤桐的卖身契,哥哥就擒了这媚奴去刑部。” 金嬷嬷心领神会,眸光一亮,应声去办。 第三百六十四章 捉奸拿双2 “回来!”封氏唤回她,叮嘱一声,“仔细小心些。” “夫人放心,老奴去替太太向老夫人请辞,就推说是舅奶奶请夫人过府一叙,再另雇一辆车,神不知鬼不觉的去。”金嬷嬷轻声应着。见她想得周全,封氏点点头打发她下去。 待车雇妥了,封氏只带了金嬷嬷,披了墨色斗篷掩人耳目,绕过花园向后门去寻那顶小轿,赶去神仙庙。 才绕过夹道进到花园,冷不防迎面一人冲来险些将她撞倒。 “呀,不看路呀!”惊叫声中满是责怪。金嬷嬷一把扶住踉跄向后倒去的封氏,定神一看,地上爬起的是四小姐谢展颜。 “母,母亲~”谢展颜惊了,旋即讨巧的一笑,撒娇的喊一声,“娘。” “母亲恕罪,”展颜身后追来了谢流熏和谢舞雩姐妹二人,如做错事儿的孩子一般有几分紧张。流熏手里握住一只蝴蝶纸鸢,似是姐妹们在花园放风筝。 流熏打量一眼封氏问,“母亲这是要出远门吗?” 封氏不想同这丫头多废口舌,知道她狡猾,就敷衍的摸摸展颜跑得红扑扑的脸蛋说,“你舅舅的脚崴了,娘去看看。你在府里同姐姐们玩。” 她说罢担忧地望一眼流熏姐妹,叮嘱一句,“莫对老夫人讲,免得她老人家担忧。” 姐妹三日齐声应一句:“是!”目送了封氏在金嬷嬷的护送下匆匆离去。 流熏唇角掠过一抹幽深的笑,将手中纸鸢递给谢舞雩说,“你们先玩,我眼里进了沙子,回房去冲洗一下。”捂住一只眼吩咐丹姝搀扶她离去。 流熏没有回房,径直去了祖父的养浩斋。 她清楚,祖父每当心烦,就会在苗圃里种菜种花,皱眉深思。 一见流熏,挽了衣袖为花除草的谢阁老看她一眼道,“若为你哥哥的事儿,就回去吧,自取其货,无人能救。” 流熏却是明眸灿烂的一转,透出几分灵慧说,“祖父如何也觉得哥哥此去河南赈灾是祸事吗?流熏倒觉得哥哥一定不辱使命,凯旋而归呢。今儿一早,枝头喜鹊就叫个不停。熏儿寻思着哥哥走了,怕祖父寂寞,就过来陪祖父浇花施肥。” 看着流熏对答从容,话音里还留了几分小女孩的天真懵懂,谢阁老仿佛对这孙女也看不透彻。这丫头时而精明,时而糊涂,他阅人无数,都有些看不懂,但转念一想,毕竟还是个孩子。 “好,既然你喜欢,就来浇水吧。”谢阁老将手中的水瓢递给她,流熏欢欢喜喜的接过,挽起纱衫袖笼,提了裙襟,在苗圃里蹲身浇水。 过不时,外面仆人通禀:“大爷到。” 流熏连忙起身。 谢祖恒晨起去父亲房里请安,每走一步都格外踟蹰,这些日父亲一见他,就愁眉紧锁,仿佛抱怨他对子骏无情。更有四弟昨夜透露的府里的种种传言,他听得周身冷汗,更觉得颜面无存。 人到养浩斋,就听到咯咯咯的女子笑声,他一惊,女儿流熏已飞奔至他面前,笑容灿烂的呼唤,“爹爹!女儿给爹爹请安。” 旋即是丫鬟们齐声的请安声,惊得他一怔,眼前的女儿兰麝香馥,明眸皓齿动人,一袭纱衫薄如蝉翼,垂一头乌发,飘飘举在风里,若仙子下凡。见到女儿,谢祖恒反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有几分愧疚,前妻留下这一对儿女,偏偏父子到了如此地步。 流熏乌亮的眸子眨眨,向他身后望望,好奇地问,“咦?怎么,爹爹没有随母亲一道去舅舅府里吗?” 谢祖恒目光透出几分疑惑。 “才熏儿来时遇到母亲,从后花园角门去雇车赶去舅父府里,听说舅父把脚崴伤了,母亲急着去请安呢。”流熏认真地说。 府里车轿停在二门,若是女眷们出门也是走正门,不会走下人们进出的后花园角门。况且谢府的车轿无数,为什么要雇车外出? 若是平日众人未必介意,只是有了昨夜谢祖怀的告密,谢阁老深深望了一眼儿子。 谢祖恒愣了片刻道,“不曾听你母亲提起,许是怕为父担忧。” “今儿早朝,封三畏可是去了?”谢阁老忍不住问。 谢祖恒疑惑的眸光里,谢阁老看出了答案。 谢阁老笑笑吩咐流熏,“去,自己去寻姐妹们玩耍吧。爷爷同你爹爹有要紧的话说。” 流熏“哦”了一声,有几分遗憾的退下。 就听谢阁老吩咐,“去把后园门当班的婆子喊来问话。” 流熏心头暗笑,当班的婆子自然会说,听了门口候着的车把式提起,这车是要去神仙庙烧香去的。 神仙庙。 香火鼎盛,封氏在金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后面的钟楼,仍被那烟熏火燎的气味呛得咳喘不已。 主仆二人登上楼,四下看看,此地颇是熟悉,远远的看到戏台在柳烟薄雾中。 金嬷嬷说,“太太,咱们来早了,奴婢上下看看,尚无人至呢。该不是那奴才在诳咱们?” “他在拿捏咱们,说明他还在乎那点银子。不过,五百两银子也不为过。便是一掷千金,我也要让沈孤桐那贱奴好看!”封氏狠狠咬牙道,眸光里透出阴冷。 卖身契上有沈孤桐的手印和字迹,他逃不掉。封氏咬牙,偏偏忍不下这口气。 又等了一阵子,也不见媚奴到来,封氏反有几分不安。 金嬷嬷推算着,“这媚奴如今被四处追查,也如惊弓之鸟,皮肉营生操不成,总要糊口充饥……沈孤桐有把柄在他手上,连那常春楼都烧了,更不要说着媚奴。沈孤桐是个心狠手辣的,一定在四处寻他,他怕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铤而走险来寻她卖这秘密。” 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封氏忽然定住神,仰头向房顶望去,诧异地问:“你听,仿佛有声音,窸窸窣窣的。” “难不成是老鼠?”金嬷嬷也细心听了,颇有几分生疑,楼阁外原本天光明媚,不知何时阴云密布,晦暗一片,仿佛天阴欲雨。这骤然的阴沉,反令封氏不安起来。 神龛前的杏黄色帷幡飘飞起来,啪啦啦的作响。 金嬷嬷四下看看,小心说,“这声音似从楼阁上传来的。” 这钟楼四层,上面更有个顶阁,平日是紧锁的。 金嬷嬷向楼梯上探身望去,依稀看到上面似乎有些光亮,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发自肺腑,是个男子的声音。金嬷嬷一惊,忙向上问一声,“谁在上面?” 无人应声,金嬷嬷厉声大喝,“莫要装神弄鬼的,若再不说话,就喊人来了!” 楼阁上这才悠悠的传来一个娇娇滴滴的男子的声音,“是太太到了吗?奴家媚奴,在此恭候多时了。” 第三百六十五章 捉奸拿双3 主仆二人一惊,互视一眼,金嬷嬷继续探身向上含了几分提防问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下来拜见夫人,藏藏躲躲的在楼阁上做什么?” 楼上传来一声娇婉的叹息,那长长的一声“哎~”似令人酥软去了骨头缝里,从男人的口中发出就格外的刺耳,“太太有所不知,如今媚奴就好似那过街的老鼠,官府四处在缉拿江南飘香院的人,媚奴岂敢现身呀?还是烦劳太太屈尊纡贵,亲自上楼来一观。也不知媚奴身上所有,可否是太太心中记挂的?” 封氏心里有气,一个男娼竟然敢来拿捏她。可又听了那媚奴轻轻嗯了一声道,“不知太太的银票可是带来了?做奴奴这种营生的,断然不做蚀本的买卖。没钱是断断不能够的。”这话说得慢悠悠的,颇有几分拿捏,更不拿她这一品诰命放在眼里。 金嬷嬷忍不住一声喝斥,“少来聒噪,若是太太逞心如意,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一阵阵脚步声踩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吱呀呀作响,那楼梯极窄,且光线昏暗不明,金嬷嬷行在前,侧身搀扶了身后的封氏一再叮嘱,“太太小心脚下。” 上得阁楼,举首望去,眼前飘垂着半截深灰色粗麻帘子,一缕日光恰是从阁楼缝隙洒在帘幕上,格外刺眼,露出里面一个长发垂腰坐在榻上扭动腰身的身影,似在翩翩起舞,又似在慵懒的舒展腰肢,那腰身极柔,透出邪气。 金嬷嬷心里有气,待封氏才立稳脚步,金嬷嬷猛的一把扯下眼前故弄玄虚的帘子问:“弄得什么鬼?” 刺啦一声,帘幕扯下,金嬷嬷眼前一灼,失声惊叫:“啊!” 眼前低低的顶楼隔间里,靠墙的一张卧榻上,衾被狼藉,被衾中背了她们坐了一赤身露背的少年,肌肤细腻如缎,蜂腰削肩,细长的臂在凭空舞动,侧个白皙俊美的脸含了几分魅惑的笑幽幽问:“太太总算是来了!奴家好等。” “你,放肆!”封氏慌忙侧头,又气又急恨不得转头就跳下楼梯去,不过须臾间就听那美少年喊一声:“且慢!” 又放柔了声音道,“太太,难道是忘记了因何而来?” 封氏这才顿足立住,她记起自己为何而来。 她透出羞愤的喝问一句,“那劳什子在哪里?” “在奴家身上呀。”咯咯咯一阵肆意的笑,那少男舒展腰肢扭过身正眼打量她。 金嬷嬷一看,惊得失声喝道,“你,你不是媚奴!你是谁?” 封氏立时觉得情形不妙,可又见那自称媚奴的少年诡诡一笑道,“江南飘香院里名叫媚奴的又不止大师兄一个,大师兄将东西传给了奴家,要奴家来寻大夫人讨个说法。奴家叫什么名字不要紧,要紧的是奴家身上可是有太太想求而求之不得的宝物?”媚奴一笑阴气逼人,张臂慵懒的伸个拦腰,手里握住一张纸就在封氏面前抖抖,故意炫耀。金嬷嬷眼前一亮凑过去要接媚奴如个顽童般猛然一把将手背去身后嬉笑道,“先拿银票来换!” “拿来,我先看看过目!”金嬷嬷眼见他背去身后的手握着那发黄半旧的纸,不甘心地问,就听了封氏吩咐一声,“少同他赘言,给他就是。” 媚奴挽一把秀发侧身,手一扬,手中那张发黄的纸飘去金嬷嬷脚下。 金嬷嬷急忙俯身拾起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卖身契,不过是一张妓院里点窑姐儿出台的戏目。 “你,你放肆,你戏弄我们?”金嬷嬷勃然大怒,冲上去挥掌向那贱奴扇去。 身子才扑去榻边,嗖的一道黑影飘来眼前,蹭愣愣一声,宝剑出鞘,锋芒毕露,一把冷飕飕,寒森森的宝剑架去封氏和金嬷嬷脖颈声,低声喝,“莫动!”,高大的影子如汉铁塔隔去了她和媚奴间的视线。 不等金嬷嬷恍过神,媚奴撕心裂肺一声惊呼:“好汉!饶命!” 不过瞬间,一把钢刀也倏然架去封氏脖颈上,封氏吓得腿一软,险些没跌坐地上,更不敢回头去看。金嬷嬷更是魂飞魄散,余光里看到两名玄衣玄纱蒙面如黑铁塔般的魁伟大汉,手执利刃,擒了她二人。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奴家不过是操皮肉营生的,江南飘香院的小倌人。若要劫财,这位太太可是大富大贵。好汉饶命!”媚奴惊吓得乱哭乱叫,口不择言,惊惶失措的抱住了头吓得体弱筛糠一般狂抖。 “你们不要脑袋啦!劫财也不看看劫谁。这位是当朝一品诰命夫人!刑部尚书的嫡亲妹子!仔细擒你们下大牢挫骨扬灰!”金嬷嬷颐指气使的叫嚷,以为是几个小毛贼,打家劫舍的一吓就跑。 刑部负责牢狱词讼,作奸犯科的人最是害怕。 话音未落,嗖的一把剑剑锋冷森森冰寒的顶去她面门,似嫌她多口。 金嬷嬷吓得不敢做声,身体颤抖着,另一人放下封氏,一柄剑指了榻上瑟缩发抖哭哀嚎求饶的媚奴骂,“住口!不得喧哗!” 封氏正在慌乱中极力定神,设法分辨眼前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不等她开口同这些匪类搭话,楼下忽然响起噪杂的脚步声,“这里,就是这边!” 封氏周身的热度立时被抽斤一般,一个寒战愕然不动,这声音可不是谢府那个二管家谢安的声音,他如何来了?封氏大惊失色,暗呼不妙,她想夺路而逃,无奈被大汉冷森森的刀剑逼去了角落里。她定睛一看,这大汉似有些眼熟,一个念头忽然划过心头,眸光顿时惊愕,颤抖了唇道,“你是,你是……” “老太爷,仔细脚下!” 谢安沉稳的声音,旋即脚步声来到楼台上,封氏的心腾然一坠,不由闭目叫苦不迭。 金嬷嬷离得楼梯近,惊慌之余偷眼望去楼梯下,脸色顿然惊骇大变。楼下一片刺眼的光亮,冷峻了面孔眉目含怒一身青袍走来眼前的竟然是老太爷谢廷尧。 第三百六十六章 供认不讳 “公,公公~”封氏喃喃一声,惊得眼珠险些掉落。谁想随后跟来的一人更令她险些一头撞死,是哥哥刑部尚书封三畏。 谢阁老灰青着一张脸吩咐一声,“搜!”气得胡须乱颤,冷冷的眼神扫过她,仿佛要将她这淫贱的妇人吃了。 封氏慌忙上前解释,“媳妇冤枉,媳妇不知……”她才看清,擒她和金嬷嬷的两名大汉是老太爷身边的御赐的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封氏瞪直眼目瞪口呆。这分明是一场涉计巧妙的捉奸,如今她百口莫辩,夫人出行,只带了一名嬷嬷,顶楼上被衾狼藉,更有一名衣衫凌乱的男娼。 四名守护老太爷的大内护卫蹿上,将床上的媚奴如提小鸡一般拎去榻边,媚奴在榻上挣扎着惊呼尖叫声:“饶命,饶命,太太,太太救我!奴奴不要太太的银子也伺候太太,奴奴不要去刑部大牢,”那声音矫揉造作,哭哭啼啼,听得人骨酥肉麻。 “妖孽!”谢祖恒冷冷咬牙,眼见肌肤细腻如小羊般的小男娼被扔在眼前地上,他周身颤抖哭着,扭转腰身挣扎而起,扑爬向封氏,张了手臂求救,“太太,太太救救奴奴,奴奴做牛做马都伺候太太,不要将奴奴下去大牢。”又忽然转向谢阁老战栗了哭泣求告,“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奴不过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饶命呀!” 小倌周身发颤,一双长长的裸腿紧并周身白净如人鱼,露出半个秀臀挺翘,上面还蹭了些胭脂唇印。更令人看得面红耳赤的是,他腰间半垂着一条绛红色的汗巾子半遮半盖了羞处,那妖媚的姿态搔首弄姿令人看到面红耳赤。封氏都是头脑一轰,血都凝滞,眼下的情势,凭谁看了都怀疑是儿媳偷汉子,被老公公捉奸在床。 封三畏羞愤不已,谢阁老是他的业师,更是当今帝师,他开罪不起。若此事张扬出去,莫说封家颜面扫地,就是皇上面前他也难以抬头。 金嬷嬷灵机一动噗通跪地哭告:“老太爷,舅爷,你们总算赶来了,太太被这奴才骗来了此地。本是太太夜里梦到了大公子于心不安,让老奴陪太太来神仙庙给大公子祈福烧香,才到庙里,就忽然听到钟楼上有人哭喊求救,一时左右无人,太太就动了恻隐之心上楼来看个究竟,可谁想这奴才躲在楼上衣冠不整的要挟了要太太拿五百两银子给他做封口费,不然就大喊来人,坏我们的名声。舅爷,您断案如神,您一定还太太个公道,把这奴才绑去衙门审问。老太爷,您要为我们太太做主呀!” 金嬷嬷痛哭失声,捶胸顿足的大哭,仿佛是被这妖媚的贱奴挟持至此,受了极大冤枉。 “哥哥,哥哥你可是来了!”封氏不禁落泪。 “妖孽!”谢阁老怒气难平,嗖的一把抽出身后侍卫的腰间钢刀,就要向那狐媚子媚奴砍去。媚奴惊呼着,“大老爷不要滥杀无辜,冤枉呀!是谢夫人要奴婢来此为她跳‘春光舞’的,奴家才开始跳,闯来两名好汉就把刀架在奴家脖颈上了。奴家不要银子了,奴家这就走!” “放开,放开我!”媚奴挣扎中,说罢慌张的撅起光润雪白的两团肉,满榻爬着寻散落的衣衫,忽然谢阁老身后的一人惊了一句,“这汗巾子,可不是大夫人的吗?上面绣了四团牡丹。” 一句提醒,原本心神不定的封氏如今腿一软,噗通坐去地上,她惊愕的发现,那小娼腰上果然横系着的绛红色汗巾子是她贴身之物,垂下的一结汗巾流苏上方绣的四季牡丹,是她区分与府里旁的女眷的记号。如今在那小娼的腰下一晃一晃的,小娼更是慌得加紧双腿,将那截子不可见人的“信物”藏去腿间摆手哭告,“奴家什么都没做,只脱净衣衫给太太跳舞,奴家没有伺候太太行云雨之事。”这话说得直白。 封氏的汗巾上面绣着牡丹花,大户人家的女眷为区分,多有自己独特的图案绣去贴身之物上,如此私密的东西,如何落在媚奴身上,竟然是表赠。 “老爷,不,不~”封氏急于遮掩解释,但已是徒劳。 “大老爷饶命,奴奴句句真话,若不信,若不是大老爷可以去问问奴奴的师兄欢奴呀。是奴家在江南飘香院的师兄说,昔日封家的小姐们出阁前最是照顾飘香院的生意,喜欢看飘香院的‘春宫舞’还出手阔绰,打赏一掷千金的。奴奴的师兄欢奴就在封家小姐嫁作谢府夫人后被蓄养了,如今飞黄腾达的反除了贱籍。也是奴家一时鬼迷心窍,心想奴家那活儿生得不逊于欢奴师兄,又比师兄年轻,才一心来服侍谢夫人的。奴奴并未同太太媾和交欢呢,奴奴如今什么都不要了,就求老太爷饶过奴奴,奴奴一条贱命,踩死奴奴还要脏了大老爷们的靴子呢。” 媚奴口口声声咬的是封家的女儿们,不是封月容一人。那么宫中的怡贵妃,岂不是也难逃其咎?更有封家待嫁入宫的女儿们。封三畏怒不可遏大喊:“贱奴,住口!休得信口雌黄!” 如霹雳惊魂,媚奴一个瑟缩,缩去一团,向后躲躲,满脸是泪,慌得哭了对封氏叫嚷,“都怨你,怨你,平白的躲躲藏藏的,想吃腥还招一身骚来!” 谢阁老忿然转身瞪去封氏,封氏哭告着,“公公,媳妇冤枉呀!”心头暗恨,前思后想,难道是沈孤桐这厮设计害她? “冤枉?”谢阁老气得胡须乱颤,指着她破口大骂,“为骏儿祈福?如何府里那许多车轿不做,要另雇车轿从后门私出,还不带丫鬟婆子?又如何来了此地?” 封三畏厉声喝道,“还不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绑去衙门里审问!” 又对谢阁老说,“师父,这刁奴实属大胆,竟然蓄意污蔑谢封两家的声誉,待学生带去衙门审问,给师父个交代。” “不,不要呀,大老爷饶命,若是去了衙门,那刑部酷刑一上,还不是爷们想让奴家如何招供,奴家就招供什么。爷们就是逼奴家招认同皇太后娘娘上床,奴家也不敢不从呀~”说罢嘤嘤的哭得可怜。 “刁奴,真正的刁奴!”封三畏气得双眸怒瞪,却见师父一脸冷哂似拆穿他的规矩,他无可奈何。 “家丑不可外扬,”谢阁老咬牙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你将你妹子带回封府细细的审问,给谢府一个交代,也是给太后娘娘一个交代。若是子俊不能平安回府,可见她此来神仙庙心术不正,就不必再回谢府了!” 谢阁老说罢拂袖而去。 “恩师,恩师息怒!”封三畏惊得追出去几步,神色骇然。 封氏更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跪爬几步,趴在楼梯上无法拉住公公远去的脚步,她如今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就是将她休回娘家,她可如何去见人?封三畏面上一阵冷一阵热,好狠毒的法子,若是谢子骏不能平安交差回府,那妹妹的丑事就要公诸于众,妹妹月容要被休回娘家且不论,那丑事公诸于众,怡贵妃昔日做女儿时名声不检,声誉也不保,势必被皇上和太后怀疑她昔日的德操清白。可是若要救谢子骏,那势必要设法筹集赈灾粮款,去解河南、山东之急难。这可真是进退两难。 ------- 世子景珏顶了漫天滂沱的雨赶去谢府。 流熏已是立在廊下等候多时,一见景珏就疾步迎上,期盼的眼神望着他,念一句,“珏哥哥。” 景珏对她点点头,流熏这才略略放心,问一句,“赶上他了?”景珏一笑,算是默认。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中一身装束如赋闲的隐士,流熏这才打量了眼前景珏装束的异样。 脱去蓑衣递给笑儿,才露出一身雪青色暗纹丝光锦袍,襟摆潲雨,紧紧贴在身上,淅淅沥沥的向下滴水,露出一双乌青色薄底快靴也被雨水浸湿。 笑儿在身后满口抱怨,“原本可以去避避雨,可殿下不肯,一定要急着往回赶,淋得如落水的鸡一般精透的,若是被王妃娘娘看到,一定恼得不行!又要骂奴才了!” 廊外雨意潺潺,不知何时开始滂沱,那雨飞斜挂扑面,二人对视着仿佛呆呆的,一时无声。流熏满心的感激,知道他怕自己担心,才如此急迫的冒雨赶回来报信,让她放心。 “还好,勤武军的兵马恰好驻守在热河,我已经派了一支劲旅沿途暗自护送子骏去河南。前路虽然凶险,但多少可以保护安危。还备出些粮草应急,虽然急促间也筹措不了许多,聊胜于无罢了。”他淡淡的谈着,流熏满眼的感激,总算略略放心。 “听闻大舅母回了封府,东西都被舅父遣人送去,好几十箱子的陪嫁,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景珏紧张的问。 流熏心里暗笑,面上还故作糊涂道:“啊,是吗?” 但景珏凝视她的眸光分明在说话,同她对视着,仔细看着她的那俊丽的容颜,温婉中透出几分坚强,超出小女子的精明隐藏在眸光里。 他低沉的声音说,“我只盼你平安,别无所求,这点期盼,总不为过吧?”颇有些嗔怨的目光凝视她又说,“凡事你但可告诉我,我不想你去冒险。你明白我的心吗?”流熏心头一动。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天怒人怨 流熏仰头,目光凝视景珏,深深的望着他,鼓起勇气问,“珏哥哥,你在热河有兵马,可否带流熏也去河南去看看?流熏在家里度日如年,实在是放心不下哥哥。” 景珏眉头微微颦起,颇是嗔怪又怕惹她不快,轻了声哄劝般道:“你去河南?那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帮子骏去赈灾?朝廷这么多官员都只有观望,你更是束手无策;保护子骏的安危?你手无缚鸡之力,还不如好生待在府里,静候佳音。熏妹,恕我直言,子骏貌似文弱,但是个面美如玉心狠似铁的,你莫小觑了他,他一定不辱使命的。” 二人对视,沉吟片晌,流熏心头一阵感念,但仍是有些心有不甘,含了些任性的望着景珏。 但景珏的目光十分坚定,不后退半分。 平日里珏哥哥对她千依百顺,如今遇到大事却寸步不让。流熏不好再多执拗,今生有人对她如斯,夫复何求? 廊下雨依旧下,淅淅沥沥的打得檐下铜铃发出叮咚的响声,凌乱,却是清润悦耳。 流熏避开他的目光,探身廊外伸手去接雨,望着那连绵不断的雨线苦苦叹道,“看这情形,这雨还会下些时候,真不知近日这京城连绵不绝的大雨能否被一片云飘去河南,也能救救这大旱无雨之灾。” 景珏静默无语,只在一旁静静的陪伴她,良久才叹气说,“近日,皇祖母在宫中吃斋在佛前求雨,引罪自责,已是三日。皇祖母说,天将大旱,并非吉兆,必定是天子有失德之处,触怒上天,降罪惩罚。这才是天怒人怨!” 流熏不由噫叹一声寻味,“天怒人怨?” 景珏在她身后,负手仰头望着漫天缠绵霪雨频频摇头叹息,“三爹也亲去社稷坛求雨,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都说是太子才复立,就天灾不断。终非吉兆。” “太子复立?”流熏一惊,眸光里透出几分疑惑,天不下雨同皇上复立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她含糊问一句,“河南、山东大灾如何同太子复立扯去一起?”但她眼前忽然闪过那日在青楼逃生时在密道里偷窥到的情形,封三畏说服赵王在设法扳倒太子扶六皇子做太子,想到此,更联系到眼前珏表兄的话,不觉不寒而栗。哪里有如此的巧合?天不遂人愿,竟然突然间同太子复立一事牵扯去一处,朝野中的流言蜚语,难道…… “熏妹,熏妹~”景珏连喊了两声,流熏都愣愣的望着雨中,似没有听到。 “熏妹!”景珏又呼了一声,流熏才猝然一惊,忙自嘲的一笑道,“我在寻思,也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下来。十公主还约我去宫里同她听戏。”她回身望着景珏,心底掠过一丝狐疑,毕竟景珏表兄是赵王世子,父子血脉恩情,若果然赵王执意要扶六皇子做储君,那珏表兄又该如何取舍?前番,就是她同珏表兄联手将那猖狂不可一世的六皇子和怡贵妃母子从那千秋美梦的云端拉下来,狠狠摔去低谷。如今这二人重振旗鼓掉头重来,珏表兄可是知道此事? “若景珏能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一定让雨神止住这让熏妹烦心的霪雨绵绵。”景珏说笑着,似有意缓和气氛,见流熏定定地望着他,眸光里满是含混迟疑,似已忘记了被他拒绝的不快,他更不想在纠缠那个话题,才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流熏已是巧然一笑,“难道珏哥哥还不够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领吗?”见景珏一愣,她取笑道,“前儿祖父还在夸赞,说珏哥哥如今行事沉稳,远比当年赵王姑爹年少时更能堪当重任。” “那不过是外祖父过奖了。”景珏的唇角微微勾去一旁,笑意里透出几分牵强。想一想忽然提议,“熏妹要入宫去吗?恰我要入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不如熏妹搭我的车马同去?” 流熏摇摇头,望着阴翳的天空漫天飘雨,满园落花感叹,“雨这么大,想是这戏是断然唱不成了,见了面也没趣。” “难道一定要看戏才有趣?戏唱不成,横竖可以自得其乐,晴日有晴日的天光明媚,雨天自有雨天的意境姗然,何必强求些一己之力无法改变的东西?”景珏在她身边并肩而立,反是给了流熏一些感悟。与其在府里闷着发愁,不如走出去或许另有番天地。或是哥哥的当时的所思所想也是如此。 话音未断,忽然一阵喧嚣声传来。 “四小姐,四小姐,老爷没有回府呢。”丫鬟婆子们惊急的呼叫声中,杂沓的步伐衣履声中,绣鞋踩水发出啪啪的声响。一群人蜂拥而至,为首一人头发披散被雨水打湿,一身玫瑰红五彩金线衫子湿沓沓贴在身上,下面一条柳芽绿褶罗裙襟摆上沾了泥水,胸前璎珞满佩却显得凌乱,哭得一张小脸膻红,含嗔带怒的径直向前冲,也不顾她身后撑举着各色油绸伞慌慌张张疾步紧追的丫鬟婆子们劝阻连连。 “四小姐,快回房去吧。莫要去生事了,太太遣人回府捎过话,要四小姐近来安分些,静静等了大太太归来。” “啐!”谢展颜柳眉一扬回脸啐了一口在婆子脸上,“谁不知道娘被老太爷赶回了娘家,祖父霸道欺负娘,不许我娘回府!爹爹也是个窝囊无用的,竟然不替我娘争辩半分。” 原来是谢展颜得知了母亲被逐回娘家的事儿,又有沈孤桐去河南赈灾,一时失落来寻衅闹事。 “不!不!你们都滚回去。我要去寻爹爹,问问他为什么要赶走孤桐哥哥,为什么眼睁睁的看着祖父赶走娘亲!”谢展颜狠命揩一把脸上的雨水泪水愤愤不平道,脸上的胭脂水粉淡淡的桃红色染成一片随了雨水在面颊滑落。 她抬眼恰看到立在眼前的流熏和景珏,不由微停了步,眼眸瞪直,怒目而视的疾步上前指着流熏气恼骂,“都是你,都是你们。谢子骏他痴傻呆笨自己去寻死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拉我的孤桐哥哥去陪死?都是你们兄妹这丧门星,谢府就因为有你们,这几个月处处不得安宁!你还我孤桐哥哥来!”谢展颜歇斯底里的扑过来,一副拼命厮打的架势,一身雨水随了襟袖飞舞,溅了流熏一身一脸。仿佛一条落水狗,猛然腾身出了泥坑,反溅了她一身污垢。 第三百六十八章 抓脸 景珏眼明手快,一把拦了流熏拉去身后,伸臂阻拦了疯狂的扑来的谢展颜。 “颜表妹,这是怎么了?” 景珏话音未落,谢展颜挥掌就向他脸上一把抓去,急红了眼哭骂道,“要你多管闲事!你们还我孤桐哥哥来!” “珏哥哥,”流熏惊得上前去看景珏紧捂住的面颊,谢展颜则被笑儿疾步冲来一把拉开,也不顾了谢展颜的踢踹哭喊,笑儿嚷着,“大胆!敢对世子爷撒野。世子爷这就要入宫去见太后娘娘呢,谁人不知咱们世子爷是太后娘娘的心尖肉,看太后娘娘如何降罪于你。” “笑儿,放肆!”景珏递笑儿一个眼色示意他退下,又安抚谢展颜说,“沈孤桐如今人已过了通州,平安无事,颜表妹莫担忧。男儿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而不畏艰险,这也是男儿本色。” 言外之意,沈孤桐出身寒微,如今趁年少建功立业才能娶她。 流熏又气又急,想拉开景珏的手查看他的伤势,又碍着人多眼杂,不敢擅动。急切的问一声,“快让我看看,伤到哪里?” 景珏却捂住面颊侧脸不让她看,赔笑安抚说,“不碍事,颜表妹也是一时心急。” 流熏冷冷打量一眼谢展颜,忽然堆出一副怜惜的神情吩咐谢展颜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养你们是做什么的?连四小姐都伺候不好!伤了世子爷,仔细太后降罪下来,追根溯源,奈何不得谢府的千金,反将沈公子问罪。” 一听要牵累沈孤桐,谢展颜立时止住了哭声不依不饶大嚷着,“胡说,我伤了珏表兄,同孤桐哥哥什么相关?” “怎么不相干?若是因沈探花而伤了咱们家世子爷,那罪魁祸首就是沈公子了。太后动怒,或许一道懿旨,这惹是生非的沈公子永远不必回京城了,就留在山东放个外任好了。”笑儿拿捏道。 “我要去寻孤桐哥哥,就是远隔千山万水,我也要去寻孤桐哥哥!”谢展颜果然被吓到,跌坐在台阶上。笑儿不顾景珏责怪的目光,还煽风点火的吓着谢展颜。 流熏心头一动,就是远隔千山万水,展颜也要去寻沈孤桐。她眼中的展颜忽然显得如此可怜,眼前的谢展颜难道不是前世里的她?那个任性妄为的谢府大小姐。前世里,她对沈孤桐也是如此痴迷,不惜历尽千难万阻也要追随他。到头来却是做了沈孤桐沽名钓誉的垫脚石,用罢后一脚踢去山崖下,弃之如敝履,反害了腹中的孩儿。 “眼下下大雨呢,就是这鸟也被潲湿了翅膀飞不出谢府院墙呀,更别说千山万水了。”笑儿奚落着,眼见了谢展颜哭哭啼啼的被丫鬟婆子们搀扶而下,喧嚣声渐渐远去,流熏耳根才略略清静。 “珏哥哥,让我看看。”流熏见众人散去,才欠脚扯开景珏的手,就见他左边面颊上留下几道抓痕,红红的檩子微拢了有些红肿,流熏心疼的掏出怀里是丝帕为他去轻拭,景珏宽慰说,“不打紧,太后若问起,景珏就说是打猎时被鹘翎掠了脸。”说吧顺手去接她手中的帕子,却顺势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柔荑,紧紧握在手心里,笑望着她,轻声问,“担心了?” “噗嗤”一声,流熏被逗笑,推开他的手怨道,“珏哥哥倒不如说是被猫儿挠的,还可信些。” “总算见你笑了。早知如此,不如让颜妹妹再将我的右脸抓花,再搏美人一笑。” “啐!贫嘴饶舌!仔细我告诉大姑爹去。”流熏羞恼道,却更忍不住一笑。 “莫怪颜表妹。”景珏认真说,“听母妃说,颜表妹失身于忠孝王小世子的事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祖父一怒之下,要颜表妹剃度出家去妙青庵去做姑子。还是二舅母于心不忍,求老太爷再宽限个把月,看看能否在这一个月里为颜妹妹寻个婆家速速嫁了,否则……如今大舅母也回了娘家……” 流熏微怔,却不由心头一笑。可怜?可恨!树倒猢狲散,封氏一家早该有这天。还有那赴任途中的沈孤桐,包藏祸心追随了哥哥去,就怕他此时想去害人也是有心无力,那药性多少该发作了。 “珏表兄还没来得及去给老祖宗请安呢吧?熏儿陪你去。”流熏提议。 景珏一手揉揉面颊上的红痕痛苦的唏嘘一声,为难道,“原是要去的,谁想被颜妹妹挠了这一把,若是外祖母问起……” “就说是鹘翎撩了眼。”流熏顺口应着,景珏不由一笑,虽然二人都知这说辞有些自欺欺人,但眼下也别无良策。 荣寿堂,流熏同景珏来至,堂屋里静静的坐着二夫人付氏、四夫人慕容思慧和小姑太太谢妉儿,更有一般女眷侍立一旁。 景珏和流熏进来请安,付氏忙吩咐丫鬟们看座说,“老祖宗在礼佛,为俊哥求平安。”如今大太太被逐出府,谢府大房的事务就交由二夫人付氏代为掌管。 嘟嘟嘟的木鱼声入耳,流熏轻声问:“老祖宗进去多久了?” 她为难的望一眼景珏说,“若是表兄急着要入宫去给太后请安,就先去吧。怕是老祖宗还有些时候才能出来。” “呀,世子爷这脸,这是如何了?”慕容思慧火眼金睛,惊问道,露出一脸骇然。 众人的目光齐齐被吸引道景珏的面颊上,那四道红痕极为刺目,尤其是深深印在景珏那张俊朗出众的面颊上,仿佛那玉上的瑕疵令人惋惜。 谢妉儿起身心疼的过来柔声问,“快让姨母看看,啧啧,天可怜见的,可是你父王……” “是鸟儿翅膀撩的,”流熏急于敷衍的样子说,“表兄说,是打猎时,一只鹘子撩了眼。”她声音极亮,却听屋内咚的一声响,木鱼声收住,丫鬟们告声道,“老祖宗出来了。” 众人忙起身相迎。 老夫人如今面容憔悴许多,来到前堂,不待落座,就一眼看了景珏问,“让外祖母看看,这眼是怎么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步步紧逼 “看看,多悬,若是再偏些,撩了眼,可还了得?这些根班的奴才可真真该杀了!”谢妉儿忿忿道,狠狠瞪一眼立在一旁的笑儿。笑儿一脸委屈不敢争辩,流熏忙说,“小姑母,万万不可再同大姑爹和姑母提此事,奴才们也不易,本也怪不得她们的。” 老夫人被众人簇拥了在围榻上落座,手里紧紧拉住景珏坐在身边,心疼的抚弄他一张英俊的脸痛心的望着那伤问,“怎么像是猫儿挠?鹘子能掠成这样?” 女眷们争相看着,各个称奇,流熏的眸光为难的望一眼笑儿,尽管景珏一再躲避声称不碍事,但笑儿忍不住为自己脱罪高声道,“世子爷不许奴才说实话,是四小姐适才发疯似的一把给抓的。” “笑儿,多嘴!”景珏眉头一皱怒斥着,流熏忙哀哀道,“老祖宗,都是熏儿不好,是……是珏表兄要熏儿如此说的,怕老祖宗心疼担忧。是颜妹妹才急着要去寻爹爹哭闹追沈师兄和母亲回府来,熏儿同珏表兄去阻拦,颜儿妹妹就……” “可恨!”老夫人勃然大怒,心疼的抚弄着景珏道,“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你颜妹妹无知糊涂,哎!” 谢妉儿在一旁担忧道,“母亲,父亲提的那事儿,看来宜早不宜迟。颜儿在府里不安分,如此再闹下去,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慕容思慧毕竟同封氏是表姐妹,虽然翻脸,但人前不敢太过落井下石,乐得作壁上观看笑话。付氏为难道,“不妥吧,大嫂才回府,况且公公也许了一个月期限为颜儿物色婆家。大嫂还曾有意沈孤桐,虽没有三媒九聘,沈孤桐出身寒微些,但大哥爱其才华,也是默许这桩婚事的。” 慕容思慧唇角一勾,忍不住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听说更有凤凰鸟对沈孤桐有意呢。” 毕竟碍着景珏在场,老夫人叮嘱一句,“熏儿,你去带你表兄下去敷些消肿化瘀的药,这可让你大姑母看到如何心疼呢?” “外祖母不必挂心,珏儿军旅中摸爬滚打出来,挂伤是常事,母妃也见惯的。莫因此责怪颜妹妹。”景珏越是懂事,老夫人就越是过意不去,唉声叹气慨叹家门不幸出了祸害。 流熏趁机悻悻的嘀咕一句,“颜妹妹可不是近来疯了一般?自沈大哥追了哥哥出京,母亲回了封府,颜妹妹就一直抓了府里的奴婢去审问,偏说她失身忠孝王世子,分明是有人暗害她,她要闹个天翻地覆的查出个究竟,还请来封家舅父刑部的捕快来帮忙审问,听说暗地里已经盘问过府里四、五名奴婢了。熏儿房里的丫鬟也被喊去问话了。” “什么?”众人一惊,老夫人气得骂道,“还嫌不够现世丢人吗?” 流熏的眸光扫过众人时,慕容思慧脸上一阵惨白。她原以为此事已经风平浪静,不想又掀起波澜。当时那圈套虽然是封氏所下用来害方春旎,但出面去引方春旎去后园经堂送去忠孝王世子口中的毕竟是她慕容思慧。若是此事一经翻出,老太爷正在气头上,她怕在府里的地位也难保。想到此,慕容思慧也有些坐立不安,脸色极力持着僵持的笑容,但心却悸动不定,眼珠在不停转动。 眼下,若要此事石沉大海永远平息,除非封氏永不回谢府,谢展颜早早的被打发了,绝了封氏所有的念想希望。慕容思慧紧紧抿唇,手指抠着手中的汝窑小香炉。她忍不住开口,“老祖宗的担忧不无道理,谢府的名声要紧,展颜不懂事,可是她闹出的事儿都是令谢府丢尽颜面的丑事。不如,就依了老太爷的主张,一早送去个庵堂守节伺候菩萨。再不然,寻个人家嫁了,可是一时间仓促中哪里去寻?门第差的,门不当户不对,也传为笑柄。若是门户好的,颜儿如今这身子……” 众人噤声不语,因见景珏在场,老夫人也觉得汗颜,更是催促流熏说,“熏儿,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陪你表兄下去涂药?” 流熏看一眼景珏,同景珏一道告退而下。耳听了众人依旧议论纷纷如何处置展颜。 才出了门,见窗外趴着些丫鬟婆子似在向里面看热闹,一见流熏同世子景珏出来,惊得如鸟兽散去。只一婆子转身奔逃时,险些同迎面端糕点而来的丫鬟秋菊撞个满怀。恼得秋菊骂一句,“不长眼吗!” 流熏才看清那慌张逃去的婆子姓吕,是老夫人院里促使来递信跑腿的,她腿长舌头长,这些凑热闹的事儿自然少不得她的。 丫鬟秋菊笑盈盈的捧了一碟子点心凑来说,“小姐,老夫人吩咐给小姐待回房去用的,小姐最喜欢的荔枝酥,松松软软的才焙出灶的。” 果然香气扑鼻,流熏吩咐丹姝接过,她忍不住捏起一枚,用手轻轻掰开两半,一半递给景珏说,“尝尝鲜。” 见四周无人,只有丹姝捧盘点心侍立一旁,景珏说,“我手不净。” 那眸光就满是醉意般打量流熏,流熏羞恼道,“张嘴!”手中的荔枝酥便递去他唇边,送入他口中。” “果然香酥可口,”景珏若有深意的品味说,忽然轻声道,“难怪古人说,红酥手,黄藤酒……” “啐!怎么学得和十二那疯痴一样贫嘴滑舌了!”流熏嗔道,疾步向前,丹姝忍不住低头噗嗤笑出声,臊红了脸。 景珏看她一眼懊恼道,“还不退下!” 几步上前去追赶流熏。 流熏行着,只回身看一眼丹姝说,“你去,吩咐吕婆子将这碟子点心替四妹妹送去封府给母亲品尝。叮嘱她千万不可多嘴多舌!”但她心知肚明,若不提醒还好,一经提醒,吕婆子更是忍不住要将府里发生的事儿添油加醋的说给封氏听,此刻封氏在封府鞭长莫及,若知道她的宝贝女儿要出家去做尼姑,不知如何焦急,肝肠寸断。 谢妉儿同慕容思慧从老夫人房里退出,慕容思慧追上了谢妉儿喊一声,“妹妹留步。” 谢妉儿回身,平日她同慕容思慧不睦,也因慕容思慧是封氏的人。如今虽然慕容思慧和封氏决裂,但她也不稀罕去搭理她。 慕容思慧问,“妹妹,旎儿此去,何时归来呀?” 谢妉儿微怔,不知慕容思慧如何突如其来关心起她的女儿来。 慕容思慧左右看看无人道,“妹妹,有件事儿,嫂嫂不知当讲不当讲,可是不讲,又觉得对妹妹于心有愧。” 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谢妉儿淡淡一笑道,“小嫂嫂有话就请吩咐。” 她看看慕容思慧日渐挺大的腹,毕竟她如今双身子,在府里最是身份尊贵。 慕容思慧轻声道:“颜儿今儿吵闹的事儿,原本是她料对了。” “果然有人暗害她?”谢妉儿惊问。 慕容思慧深深抿唇,左右谨慎的看看说,“害她之人,本是要去害旎儿的,却歪打误撞的,搬起石头砸烂了自家的脚……” 慕容思慧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一说,自然淡化了自己推波助澜,将所有的事儿一古脑推去了封氏身上。然后悻悻道,“亏得旎儿命大,不然我不知如何后悔死,怎么就误信了她的话,吩咐旎儿去送那经文。” 谢妉儿原本对谢展颜失身李代桃僵一事也猜出几分,对封氏和慕容思慧原本就恨,如今这事儿经过慕容思慧一证实,更是铁证如山,她不觉咬碎银牙般的生恨。 慕容思慧说,“此事也不宜惊动老太爷和老祖宗,如今谢府的丑事盖都来不及,哪里还能再生事端。我对妹妹讲此事,不过是提醒妹妹多个提防,依颜儿这行径,怕是有些狗急跳墙乱咬人了,怎么发疯的连世子也给抓伤了?哎!”说罢摇个团扇悠悠的离去,她心里暗笑,如今谢妉儿知道事情真相,拼死也要报仇,不会让封氏再能回谢府,也不会让谢展颜有舒坦日子过。 谢妉儿在庭院站了一阵子,才喊来婆子们问一句,“沈公子去河南,已走了两日了吧?” 婆子们含糊的面面相觑,倒有个机灵的说,“依约有两日了,前日似有人看到沈公子那日回府来取衣物包裹。” --------------- 那日,沈孤桐领旨片刻不敢耽误,径直回府去收拾行囊准备出京去追赶河南赴任的谢子骏。 他如今寸步不想迈入谢府,那庭院深深的门第,只能让他记起所有的过去和屈辱,就如那身上纹上的深深的烙印。只有堂堂的踱步在军机,他才能挺身做回那少年得志的探花郎沈孤桐。 他有意绕开谢府正门,改从后园角门而入,远远的望见门口停了一辆墨色油布车,似是市井中雇来在后门等人。沈孤桐略做迟疑,不想被人撞见,便吩咐扈从退避回小巷,打开一道轿帘问小厮福根:“前面是谁的车马?” 福根摇摇头说,“不是咱们府里的,八成是送取府里那些缝补的活计的。” 第三百七十章 疑药1 沈孤桐不由犯了些狐疑,轻声吩咐福根,“你去府里看看,老爷、老太爷和……大夫人可在府里?” “老爷和老太爷此刻还应该上朝呢吧?”福根搔搔头答,这时辰,老爷和老太爷应该是在宫里早朝的时分,这不该有错。福根满眼肯定,丝毫没有觉察沈孤桐是要去探听封氏的动静。 福根本是伺候大公子谢子骏的,胖墩墩的,身量不高,一脸憨厚,他平日总算笑眯眯的,眼睛眯做一条缝,显出几分憨实的傻气。沈孤桐固然喜欢寿儿、善儿的精明,但更觉得福根这种奴才用来可靠,笨嘴拙舌的寡言少语,不会惹事生非。 因谢子骏科考前离家出走,府里盛传大少爷有去无回,跟随谢子骏的那些奴才就犹如丧家之犬般四处寻觅新主,偏偏这福根满脸傻气,两耳不闻窗外事般依旧我行我素,看得沈孤桐都觉得奇怪,随口问他一句,福根却说,“做奴才的就是那圈里的马,哪个主子相中了自然会领了去,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孤桐只觉得福根无欲无求,倒也好驾驭,不似善儿狡猾。恰自己身边少名跑腿口紧的小厮,便向封氏开口讨了福根来伺候他,及至谢子骏回府,二人又同吃同住在一处,福根就伺候二人,不分主次,倒也手脚勤快。 飘渺峰去洗纹身那桩事儿,原本沈孤桐是要用福根,但又担心福根呆愣不如善儿机灵,就舍了福根去用善儿,谁想福根倒是福大命大,拣了一条命,否则那死在悬空斋被他灭口的就会是福根。 这些日子没了善儿,福根就鞍前马后的伺候他的起居。 “去!”沈孤桐打量福根不耐烦道。 福根一溜烟的跑去打探消息,谁想人才出巷子口,忽然猛的刹住步子一缩头转身掉头跑回来,神秘地对轿子中的沈孤桐说,“爷,才见大夫人和金嬷嬷上了门口那辆雇来的马车,一路向西去了。” 沈孤桐顿时觉得好奇,寻思片刻,不觉一笑,如此也好,他尽可以去收拾衣物准备起身,不必去向封氏辞行,听她那些夹枪带棒刺耳挖苦的话。 主仆二人行到后廊,就听到一阵咯咯咯咯无忧无虑的笑声,欢快的声音嚷着,“高些,再高些!”叽叽喳喳一阵女孩子的喧笑声传来颇是悦耳动听。 沈孤桐隔了廊子墙壁上的移步换景镂空花窗向外看去,就见花园里高高的竖起秋千架,碧绿的长绸垂悬系了的秋千上,薄衫轻盈,缃裙飘展如盛开的芍药花儿般的妙龄女子恰是谢展颜,明眸皓齿,笑靥明媚,衣衫华丽,脖颈上挂着金项圈,缀满璎珞宝石,丫鬟婆子们众星捧月般簇拥她打着秋千上下飞舞着,如枝头无忧无虑的鹊儿。 沈孤桐心头暗叹,谢展颜虽好,可是比起谢流熏乏了些明慧贵气,比起十公主更少了难以攀比的荣华富贵,更何况是个被穿剩了人人耻笑的破鞋。他摇头向前去,丝毫谢府的一切都渐渐离他疏远,此行若是能大功告成,他就不愁日后的平步青云。 三省斋,沈孤桐简单清理些衣物,俯身去床下寻找他藏那药葫芦的柳木篋,不由一惊,竟然不见了踪影。那是庄大娘给他的药,他急于取了随身带去赴任。 “福根,福根!”沈孤桐呼喊着,福根应着声一溜小跑的进来问,“爷,有何吩咐?” “我床下的书篋去了哪里?”沈孤桐颇是不快的问。 福根搔搔头,转去问身后跟来的小厮冬儿,“你可看到了公子的书篋?” 冬儿是伺候谢子骏的小厮,如今谢子骏走了,沈孤桐也多不在府里,他在三省斋看守宅院。冬儿寻思片刻说,“不该呀~” 忽然,他一敲头记起来说,“是了,昨儿大夫人吩咐金嬷嬷来打理大公子的物事,把三省斋无用之物都清理出去许多,那书籍多少放去了藏书阁,闲置无用之物也吩咐人取了去,大公子穿得半旧的衣衫,或是赏了小厮,或是收起来束之高阁,说是换季了置办新衣了。” 冬儿打理沈孤桐,机敏地问,“是公子的书不见了?不然,待奴才去禀明大夫人讨要回来?” 沈孤桐脸色一冷,心想封氏委实可恶,趁他不在府里,竟然来搜检他的贴身之物。但他在谢府毕竟是寄人篱下,封氏是一家女主,清查继子的房间也无可厚非。沈孤桐淡然一笑道,“几步书,任她们拿去吧。” 说罢心头悻悻,因惦记那药葫芦,心里寻思,此去需要一两个月或更有些拖延,该多备些药以备不时之需。 他对福根吩咐说,“你替我去趟南市高升客栈……” 话出口,忽觉得不妥,就起身道,“走,咱们去户部领批文,顺道去一下南市。” 沈孤桐不能骑马只能坐轿,吩咐轿夫抬他去户部领了对牌文书,点了二十名护卫,套了马车一路出京去赴任。 临行前,主仆二人也不多带亲随,径直套了车向南市高升客栈而去,车马停稳,沈孤桐坐在车里打开帘子向外看,不由一惊。高升客栈对面那小楼门庭冷落,大门紧闭,就是那门上的匾额灯笼也都一应摘了去,门上贴了扎眼的官府封条。沈孤桐心头一沉,忙吩咐福根过来问:“你去打探一下,对面那纹身的馆子,如何关门了?” 福根好奇,问一句,“爷,您要纹身吗?” 沈孤桐啐他一口怒道,“衙门里的案子,要你多嘴?” 福根这才悻悻的跑去,不消一盏茶的功夫,福根跑回来凑去车旁回禀,“爷,听说这馆子的主人犯了官司,携款私逃了,官府正在擒拿,闹出人命官司了!” “人命官司?”沈孤桐狐疑的问。 “可不是,对面客栈的小二哥说,那馆子的主人是个骟马骟驴子的兽医,寻思纹身赚钱就来京城开了这么个铺子,用了些诡异的滇南妖术花彩,结果才个把月的功夫,有人纹身周身溃烂而亡的,有人烂到骨头的,官府四处在擒拿呢。” 第三百七十一章 疑药2 福根一番话,沈孤桐闻听大惊失色,不觉一把撩开轿帘,侧身下了车疾步上前去看。果然,那门上端端贴着刑部的封条上写了年月日,再没了往日的繁华。但那刑部的封条如今看来格外在刺目。沈孤桐眸光里流出深深的惊恐,面颊扭曲,紧握的手在颤抖,难道是封三畏和封氏兄妹发现了他暗中去寻人清洗身上的铁证,有意断了他的药在害他。 先是封氏搜检他的房间劫走了他疗伤的药,再是这位他治病的庄婆子忽然被刑部缉拿,哪里有如此的巧事? 沈孤桐越想越恨。 “哎,作孽呢!听说好端端一个汉子,五大三粗的,偏偏要在臂膀上纹两条青龙,才不过五日,就肌肉溃烂见白骨森森,怕人呢!” “见利忘义,兽医也要做人医,这些求那婆子纹身的人也不长脑子!” 来往的人纷纷议论着。 沈孤桐闻听脸色微白,如何也没想到这庄婆子会是个操那个营生的。他难以置信,毋宁相信是封氏兄妹在给他颜色看。 他不敢在门口多做逗留,怕惊动封三畏。再细想这庄大娘被官府捉拿定然不敢露面,他也算因祸得福。他宽慰自己想,那死了的人或是对那刺身的花彩水土不服,周身溃烂;而他不过是去洗去纹身,一去一存,原本不同的两件事儿,况且他的伤如今已安然无恙。 不久,他唇角勾出一抹冷冷的笑意。 只是他们棋输一着,不知他已了结了那身上的劳什子,凭任何人来指证他是那飘香院的欢奴,他也不会承认,更无据可查。 沈孤桐不敢多做耽搁,领了批文就率了亲随便出城一路直奔通州漕运码头,去追赶先行离去的谢子骏。 夜宿渡口。傍晚,空气潮寒,沈孤桐心里却忽然有些不安,越发的觉得右眼皮不停的跳,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用手轻轻揉弄那伤处,极力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浑浑噩噩的才依稀睡熟,忽然一阵刺痛中沈孤桐疼醒,他开口喊:“善儿,善儿!”却无人做声,才醒悟过来善儿已经不在,如今追随他的小厮是福根,而船舱外沉沉的打鼾声,福根正在香梦里。 他不敢声张,轻轻起身,点了烛,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侍从们。 他轻轻的掖起衫子,褪了绫裤,只拿了一面菱花镜,秉了烛对了那光亮仔细照看自己的伤处,光亮红肿,寸毛不生,却是没了丝毫刺青的痕迹,这倒令他欣慰。记得庄大娘曾说,那药一日三次一次不得少的,先时皮肉肿烫,过个三两日就消肿发痒,渐渐的痊愈。但他要忌口不许吃生发之物,更要那伤处干燥。他想,如今没了那消肿的药,许是船上湿气重潮凉,才令才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随身所带的药粉还够敷用两日,就慌忙的从葫芦里倒出些药面,仔细涂抹去伤处,再拿块帕子小心翼翼的将那伤处轻轻覆了,将两腿高高架起在榻栏上再睡,强自去想些得意的事儿,不去想那隐隐的疼痛。咬紧牙关,他心想这伤处愈合已见些起色,不如去旁的药铺配些消肿化瘀的药膏,随身换敷,不消几日也该大好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清晨,他左思右想不放心,忙打发福根趁了起航前去随他买了些消肿化瘀的药随身带了,向扁鹊堂坐堂的老郎中前询万问的才放心,才取了药离去。 如今,要紧的事儿是速速去追上谢子骏,封三畏已安排妥当,要借他的手,让谢子骏在河南办差的任上身败名裂,只有如此,他才能盖过谢子骏的才华脱颖而出,才能让那满眼只有谢子骏的十公主移情在他身上。 抬头看,雨雾濛濛,白茫茫一片横锁运河,沈孤桐立在船头,紧了猎猎作响的披风,一股冷意直袭心头。 -------------- 京城。 青帷马车行在路上,湿漉漉的街衢人迹杳然,偶有挑了担子卖茉莉花的小贩匆匆避去道旁,或有打了油纸伞行色匆匆的人们,也看不清面目,只看到被雨潲湿的沉沉的襟摆晃来晃去。 流熏同景珏并肩坐在车里,她只是打开帘子一角望着窗外,也不同他说话,只觉得狭小的空间里有他淡淡的鼻息,守在身边坐着,一侧的身子都格外温暖,也不觉得再瑟瑟发抖,那穿过轿帘袭来的湿凉的风都不再那么寒冷,只是眼前却是茫然。 雨势滂沱起来,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帘外侍从问,“世子爷,不如寻个酒肆停下来避避雨。” 景珏还不待开口,笑儿就骂道,“世子爷这已经误了进宫的时辰了,还不快些!待太后怪罪下来,砍你狗头!” 流熏满心的愧疚,都是她拖累了珏表兄入宫请安。 马车继续在大雨中颠沛前行,忽然,“咔嚓”一声巨响炸开在耳边,惊得流熏“啊”的一声惊叫,身子一缩,不觉撞去景珏身上。 雷声滚滚,散去,猛然又一声巨雷炸响,咔嚓一声,霹雳惊魂响彻头顶上空。 “世子爷坐稳,雷雨大,马惊了。”马车外侍从高声惊呼中,车轮一阵剧烈颠沛,车厢剧烈晃动,将流熏整个身子狠狠撩起扔向车外。 “小心!”景珏伸手一把将扑去车帘外的她一把揽入怀里,吓得流熏一颗心突突乱跳,许久才定下神。 “驭,驭~”一阵吆喝,车厢颠沛一阵子,那马才被勒住,只听到车外咴咴的马嘶声,马蹄踏了积水哗哗作响。 流熏定下神来,昏暗的光线里看清他审视自己深邃明亮的眸子,不由一阵心跳,避开他的目光。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惊,”景珏内疚道,挑开一道帘缝吩咐侍从寻个酒肆停靠避雨,也不顾笑儿担忧的阻拦,那马车停下。 二人在车内絮絮的说话,待天上那片黑云渐渐被风吹远,雷电停息,侍从们才重新套车,牵出吃饱饲料惊魂初定的马,车轮辘辘中,马车一路前行在湿漉漉的地上中向皇城而去。 车马停在宫门,又换了太监们备好的宫辇继续前行,在景华门停下,便有太监上来引路,一路引领了二人去向太后宫里请安。 远远的望见大雨洗净的宫门,宫墙绿柳都格外翠色欲滴。忽然隐隐听到一阵阵撕心裂肺凄惨的嚎声,那声音听来刺耳,令人胆战心惊,若非是白日里,流熏都险些以为坠身阴曹地府,听到鬼魅下油锅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声。那声音越发的高昂…… “饶~饶命呀~” “太后娘娘开恩,皇上开恩。” 众人驻足不前,流熏一阵心悸不由惊惧不安的望一眼身旁的世子景珏。 第三百七十二章 杖毙 “前面可是出了什么事儿?”景珏问,脸色渐渐沉下,眉头紧锁,似猜出几分不祥。 小太监忙跑去探信,不过须臾的功夫,门里急匆匆的跟出来几名太监,为首一人是皇上身边的牛公公,他眉头紧皱透出几分慌张的迎来,口中低声念着,“世子爷可是来得不巧,皇上在里面呢,赵王爷也在……” 看着牛公公紧张的神色,景珏拱手上前问,“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牛公公叹气摇头道,“难道世子爷今儿没去上朝?还不知道荣华殿发生的事儿?” “啊,啊,饶命,饶命呀!”一阵嚎哭声刺耳,不成人声,渐渐的越来越轻,最终停歇。 “……太子爷代皇上款待南彝使者,哎!”牛公公摇头说不下去,满是惋惜痛心,那不安的眸光里似是难以启齿。 景珏脸一沉,低声问,“召见使者时出了什么事儿?” 牛公公无奈的目光,似是默认。正要开口,就听一阵吆喝声,“回避,回避!” 太监宫娥垂首战战兢兢闪去两旁,执金吾的御林军锦衣卫凶神恶煞般涌出,拖着两个“血包袱”,从宫门内出来,滴滴哒哒的血拖成血线,被雨水渐渐的晕开,将碎石卐字小径染做一片红色。 流熏依稀看到湿漉漉拖地的长发凌乱,垂下的一只苍白的手,被血染红的百鸟朝凤玉色锦裙,裙外拖着一只赤足在地上滑过,一只脚上是玫瑰色蝴蝶绣鞋。紧随其后抬来的是一具面目可怖的死尸,流熏一见险些失声惊叫,那是个女子,惨白的脸发青,微开着渴望求生的口,瞪直了眼微凸,口鼻中一点点的顺着雪白的面颊滴淌着污血。触目惊心,流熏侧头闭目,被景珏一把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莫怕!” “是太后下旨杖杀的?”景珏试探问,“什么人?” 牛公公叹息道,“伺候太子爷的两位美人林氏、葛氏。” 流熏一惊,太子复立时,太子妃被圈禁中,皇太后曾钦赐了两位端庄秀丽的美人为太子充斥东宫。林美人和葛美人她在宫里见过,都是温淑端静,极为和善规矩的,前些时候宫宴,二人侍立在太后身旁举止谈吐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丝毫不逊色于宫中的嫔妃娘娘。如今可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然被太后下旨活活当庭打死?眼前惨景,流熏看得心惊肉跳,满眼疑惑,一颗心噗噗乱跳。 牛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小贵子公公同流熏相熟,又深知景珏和善,便壮起胆儿说,“今儿本是南彝使者来朝,皇上吩咐太子殿下代为款待。荣华殿摆酒,才落座,可巧外面一个炸雷,竟然吓得太子爷他……他,他溺湿了蟒袍在殿堂上。”小贵子脱口而出。 “啊?”犹如听到一声闷雷炸响,流熏惊得一抖。令人难以置信,一国储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太子竟然失态到被惊雷吓得当堂尿了裤子?这也太耸人听闻了。 “若非六皇子机智应变,假做执壶失手打翻酒壶泼在太子身上那四爪蟒袍上,盖了那溺痕,这才为太子解围。否则我圣朝颜面尽失!皇上为此事勃然大怒。”牛公公摇头懊恼不已。 流熏同景珏面面相觑,四下一片鸦雀无声,流熏就觉得一阵风带雨夹面袭来,周身冷飕飕的。 景珏剑眉一挑透出几分惊疑问:“太子近日可是玉体欠安?如何失态至此。”他是神色显然难以置信。 牛公公叹息中,小贵子插话说,“太医诊过脉,依脉象看,断言是太子爷肾气虚匮所致。” 肾气虚匮?后面的话不言自明。太子行房无度没有节制,被掏空了身子。才有这被惊雷就吓得在大庭广众下吓尿裤子的丑事。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奇耻大辱,莫说皇上气恼,景珏听来都觉得面红耳赤。 看着那两名美人尸体被拖走后,血线渐渐弥漫开在雨水中,想必这替罪的羔羊就是这两位太子身边的美人了。 牛公公说,“太后大怒,下懿旨杖杀勾引太子荒淫无度的林美人、葛美人,这也是以儆效尤,整肃内宫。太子爷惊吓过度,跪地发抖只剩落泪请罪,都没了言语。” 但明眼人谁不知这两位美人冤枉,太子是个性情温顺的,自太子妃死后就郁郁寡欢不思房事,反是太后平日催促太子多亲近两位美人,好为皇家延续子嗣。 “皇祖母此举也太过草率了!三爹和父王如何也不劝劝。这两名美人可是替太子受过了。”景珏直言感慨,有些愤愤不平。 眼前惨剧触目惊心,流熏此刻反是进退两难了。她后悔不该此刻入宫,遭遇如此尴尬之事。 一阵步履声,早有景珏身旁的侍从提醒一声,“赵王爷出来了!” “给赵王千岁请安!”侍从们跪地请安,景珏也连忙撩衣跪地,流熏更是屈膝在雨中,温婉道一声,“流熏给姑爹请安,姑爹万福。” 赵王正值盛年,年过不惑却英武俊逸,他头束紫金冠,广袖蟒袍,步履稳健。微沉一张脸,透出几分骄傲和威严。他是皇上的幼弟,太后的幼子,宫里无人不敬畏几分。 赵王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看到了流熏和景珏,只冷冷的扫视了景珏问,“什么时辰了?” 景珏忙恭谨回话道,“是儿子才奉了母妃之命去谢府给外祖母问安,被外祖母留了多问了几句话,入宫逢了雷电交加,就避了会子雨……” “呵呵,听听,听听……还有什么籍口,都道来让大家听听。孤王还未派你这畜生的不是,你倒是一堆儿的道理候着呢!”赵王声音阴沉冷厉,反比那两名美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更令流熏心惊胆寒。她担忧的望一眼景珏表兄,他倒是坦然,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不卑不亢。 流熏深知姑爹平日对珏表兄严厉,生怕珏表兄吃亏,急忙上前失礼敷衍说,“姑爹容禀,确是祖母挽留,不放心大姑母染的风寒,多问了珏表兄几句。若不是因珏表兄要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祖母本是执意要留珏表兄在府里用膳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群怨 赵王也不理会流熏的话,踱步向前迫近了景珏一步,手中拳头握紧,仿佛眼前情形一触即发,那手就要抡起,狠狠一记耳光就要掴去景珏那张俊逸的面颊上。 流熏眸光一转忙低声道:“小贵子,你才说太后娘娘遣你在此迎候世子爷的,可还不快去通禀?” 那声音分明让赵王略是迟疑,流熏又一副胆怯的模样哀哀地求告,“姑爹,珏表兄即便有千百个不是,在太后娘娘的宫前教训珏表兄,可不是让太后她老人家心头不悦。再者,若是姑爹因珏表兄在谢府耽搁而责罚珏表兄,可不是在打老祖母的脸了?让熏儿的祖母多么自责呀?” 赵王的笑容瞬间凝滞,唇角勾出些冷意,颇有些玩味的上下打量流熏,看得流熏有些心惊肉跳垂下眸,就觉得赵王姑爹的眸光如针一般锐利的刺在她身上,令她一颗心都提起。 “果然的口舌伶俐,像极了你母亲。”赵王不由一笑谐谑道,反令流熏不解其意。 母亲?流熏心头暗自猜疑,这话听来如此的刺耳,莫非大姑爹同母亲生前有什么过节?这话音里满是奚落之意。 赵王姑爹的眸光就颇是玩味的凝视她,流熏的头都要低去胸里,怯怯的不敢抬头,嗫嚅着,“熏儿若有言语失礼之处,姑爹恕罪。” 景珏急忙上前道,“父王,都是孩儿的不是,不该耽搁了入宫来给祖母请安。” 赵王猛然抬头,笑意顿敛声色俱厉道,“你耽搁的岂止是给你祖母请安!”眸光一掠景珏,就透出一脸怒不可遏的颜色。 一旁的牛公公忙劝解道,“赵王爷息怒,若是世子爷在场,也未准就能阻止太子爷当众的失态。” 原来是赵王心头在为太子失仪而怅恨惋惜。皇室出了如此难堪的丑事,赵王也心头气恼,不敢对太子发怒,就迁怒了珏表兄。但寻思间流熏忽然记起了常春楼着火那日,密室地宫中赵王同封三畏密谋推举六皇子取而代之太子一事,她心里就不觉生出几分含糊。 “熏儿!你如何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似替她解围,流熏一抬头眼前一亮,舅父江昊天踱步而来,面色冷肃,却显得有些疲倦。 流熏忙上前见礼,柔声道,“熏儿入宫来给太后请安,是十公主邀熏儿入宫来听戏的。”心想这可真是看了一出令人胆战心惊的大戏。但流熏转念一想,舅父是太子的嫡亲娘舅,此刻太子失仪受皇上痛斥,舅父自然首当其冲要来守护求情。 “听戏?”江昊天无可奈何一阵笑。 还不等江昊天移步靠近,身后一阵咳嗽声,宫内走出了祖父谢廷尧和父亲谢祖恒,流熏额头顿时生出一层冷汗涔涔,不知这太后宫中“看戏”的还有什么人? 众人立在湿漉漉的宫院前,空气仿佛令人窒息一般的紧张。 谢廷尧吩咐一声:“都戳在这里做什么?还不退下!” 尾随谢祖恒身后的是太子景瓍,他低垂个头,惨白的脸,周身在瑟瑟发抖,神色张皇的不敢抬头,仿佛都要钻去地缝里。 流熏眼前一动,忽然觉得这情形格外的凄惨。她屈膝给太子请安,太子也不说话,只摆摆手示意她平身。 赵王狠狠瞪一眼景珏,哑声道,“你皇祖母才歇息,改日再来吧。” 牛公公忙上前劝道,“皇上有旨,还是宣世子爷去哄慰老太后一番,兴许太后娘娘一见爱孙,满腹的怒气就消了。” 流熏听这话倒是奇怪,太后的爱孙是景珏,那置太子和宫中这些皇子于何地? “皇上有旨,送太子回东宫闭门读书。”谢阁老吩咐一声,这分明是皇上下了禁足令,软禁太子以示惩罚。流熏望着太子,却见太子回身留恋不舍的望她,那目光里仿佛在说话。 “熏姐姐,熏姐姐,害得馨儿好找呀!”无拘无束的笑声打破所有阴翳,提着裙襟踩着雨水跑来了兰馨公主,她明眸笑颜,一身淡粉色薄纱衫裙如花丛中的蝶儿一般掠来,也不顾在场众人只向流熏而来,一把拉住流熏的手欢喜的说,“天降大雨,馨儿还怕姐姐不肯入宫来呢。如何,可有俊哥哥的消息?”她一开口,丝毫不觉突兀,流熏反是面颊一冷,觉得无数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都投向了她。仿佛她入宫来就是为了替兰馨公主刺探哥哥的行踪的。 “哥哥为国效力去河南,想来该是在路上了,公主忧国忧民,痌瘝在抱,流熏佩服。”流熏也说起官话敷衍着。 忽然,一声长长的咳嗽,“阿嚏,啊~~嚏!”旋即是酸溜溜的责怪声,“本王请你同来宫中你千百个不依,偏偏坐了珏二哥的车马入宫来。厚此薄彼可使不得,使不得!”十二皇子景璨从兰馨身后闪出来笑望着她,提醒说,“畅观楼的戏都唱上了,六哥陪南彝使节在听戏,咱们可去旁边的静音阁凑热闹听戏去。”顽劣的模样,仿佛丝毫看不出在场众人的忧心忡忡。 兰馨公主上前挽住了流熏的臂对谢阁老说,“阁老大人,熏姐姐今儿就陪馨儿了。父皇可是金口玉言许了的。”不容分说拉起流熏就走。 仿佛兰馨公主和十二皇子活在两个天地里,丝毫不觉宫里发生的惨剧和荒唐事。但太子表哥如此不争气,可真让她也无可奈何的感慨。 忽然,兰馨公主一眼看到了太子,好奇的问,“太子哥哥,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红红的,可是谁欺负你了?” 十二皇子景璨毫不迟疑的竖起食指在唇边长长的“嘘~”了一声,神秘地对兰馨公主说,“馨儿你还不住口?太子大哥才在殿堂上听到打雷,当着文武百官被吓得当场溺了裤子,气得父皇吹胡子瞪眼呢!” 一句话更是令在场的朝廷重臣们汗颜痛惜,太子不动声色的疾步奔去,小太监们慌忙在身后追随而去。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伪谕 景璨望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和众人责怪的目光,悻悻道,“瑞儿又说错话了吗?是瑞儿听六哥哥说的,真真的呀。六哥哥才还叮嘱瑞儿,千万不要去父皇面前自讨无趣,父皇正无处出火弄不好要打瑞儿的屁股呢。”景璨扁扁嘴,半痴半癫的话听得众人哭笑不得,也不能同他一个痴儿计较,就此散去。 兰馨公主原本的兴致勃勃,如今仿佛被浇了一头冷水,懊恼的问牛公公:“太子哥哥又不是四岁的孩子,怎么会被打雷吓溺了裤子?多丢人呀!可是请太医来诊断过?” 牛公公面露难色说,“皇上传太医看过了,都说是太子爷最近太不爱惜身子,才导致今日的失仪。” 惊愕之余,流熏冷静下来细想,更觉此事诡异。太子不是那种荒淫之人,两名美人也是出自诗礼人家端坐自爱。可惜旎姐姐不在,不然可以一查太子的病因。 舅父江昊天离去时一脸的落寞,太子是他亲外甥,先皇后早故,不知舅父在太子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如今令人瞠目结舌的丑事,且不是在抽他这娘舅的脸? 流熏心有不甘,看一眼兰馨公主,又问牛公公,“公公,可是查过太子近日可是吃了什么不宜的食物?”流熏心里存疑,牛公公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更是一脸苦笑道,“皇上也想到的,吩咐人去查,是吃了些……春药。” 流熏一个冷颤,心知肚明,为什么太后急怒斩美人。 兰馨公主气恼的跺脚怨怪,“太子哥哥可真是不争气,父皇对他期盼颇殷,他还信誓旦旦要重作冯妇不令父皇失望。那日俊哥哥临行时,他还在东宫为俊哥哥设宴践行,口口声声说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来。这转眼工夫,俊哥哥才走,他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可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了?” 兰馨公主同流熏面面相觑。 “哎呀,咱们自管去看戏热闹欢喜去,太子哥哥溺裤子,同你我什么干系?”景璨叫嚷着就要拉兰馨去看戏,被兰馨公主一把甩开他的手懊恼道,“真是丧气,如今哪里还有心思看戏?” 还不等众人移步,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来,上前通禀,“谢大姑娘,端贵妃娘娘请谢大姑娘去问话。” 流熏一惊,平白的端贵妃如何要传她去问话?她入宫来,倒是还没来得及去给端贵妃娘娘请安。 兰馨公主看一眼小太监,果然是母妃跟前的太监。十二皇子景璨叫嚷说,“不如咱们一道去给母妃请安去?” 小太监讪讪地望一眼十二皇子为难道,“端贵妃娘娘吩咐说,只谢大姑娘一人去给端贵妃娘娘请安,不必殿下和公主同去。” “屁话!”景璨冲上去骂着,不依不饶。 “放肆!”一声呵斥,三皇子景璞阔步走来,他背个手,剑眉入额,扫视一圈众人,目光就落在景璨身上。景璨一看三哥,吓得立时气焰全无,垂个手讪讪的立在一旁,偷眼窥着景璞轻声唤一句,“三哥,” 兰馨公主平日也畏惧这个冷面无情的哥哥,瘪瘪嘴也不敢出声。 三皇子景璞的目光落在流熏身上吩咐一声,“表妹随本王去见母妃吧。” 他话音坚决不容置喙,转身拂袖而去,流熏仿佛有鬼神牵引般,无从抗拒的随在他身后而行,忽然回头看时,景璨和兰馨兄妹就立在那里远远的觑着她不敢跟随。 三皇子冷峻,但为人却还正直,为人的口碑在宫里倒也还好。 流熏随了三皇子一路兜兜转转,绕过长廊殿庑,亭台楼阁,就转去了一处宫殿。流熏抬头一看,心里一惊,不由犯疑。这不是西六宫端贵妃的延禧宫,而是太子的东宫。 她顿时驻足,抬眼望去那高高的院墙灼目的匾额。 三皇子回身打量她说,“如何?怕了?本王自当表妹天不怕,地不怕呢?” 流熏原本心头胆怯,如今被他一句挑衅的话立时驱散了满心的惧意,下巴一抬堆出温笑道,“流熏这是好奇,这并不是端贵妃娘娘的延禧宫,莫不是娘娘不顾皇上的圣旨,来探望禁足在东宫的太子殿下来了?” “伶牙俐齿,好个狡黠的丫头!”三皇子笑了,原本冷峻的面颊一笑反透出几分可爱的神色,仿佛阴翳的天空露出一抹灼目灿烂的天光,看得人炫目。他手一伸道,“表妹请~” 流熏随了景璞如了东宫,拐进了书房,里面静悄悄无人影,忽然,听到一声发自肺腑的慨叹声,传来自地下。惊得流熏向后一步,才看清在七尺楠木书案下,落魄失魂的瘫坐一人,头发散乱,目光凌乱,满地是飞散的纸张书卷。 满地狼藉。 “大哥这是做什么?如此狼狈不堪,难不成要他们坐实大哥的罪名吗?”景璞厉声道,又呵斥一声,“还不站起来?大哥如果有冤枉,就查清冤情还个真相大白!如此丢魂落魄的,即便真相查明,大哥没个坦然磊落的模样,父皇眼里也会低看大哥。如今不是宫里这些奴才,我们这些兄弟如何轻贱看不起大哥,是太子大哥你自己的行径让人轻贱!” 景璞指着太子声色俱厉的喝骂,仿佛满腹忍的怒气如破堤坝的怒潮汹涌而出。 也吓得流熏一阵寒颤,惊岔的目光打量他,颇是惶惑。 三皇子看她一眼,放缓了声音道,“让表妹见笑了,因念了表妹同太子哥哥的血脉相连,亲情不断,因念在此事牵扯子骏表弟的安危,才不得已引了表妹来此问话。” 流熏打量他坦然镇定的神色,再看地上那失魂落魄的太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流熏定定神应道,“三殿下有话但请问,流熏知无不言。” “好!表妹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景璨拱手,旋即问,“方春旎是谢府的女眷,表妹可知她去了哪里?” 流熏一惊,春旎姐姐如何同太子和三皇子有牵扯? 她眸光疑惑,却还是答着,“是老王妃患病,先时吃了旎姐姐的偏方治愈的,如今在江南路上发病,就遣人恳请祖母恩准,接了旎姐姐去为老王妃诊病。” 第三百七十五章 羊狼之争 三皇子立在长长的书案前,食指轻叩桌案,一声声,仿佛叩去流熏的心头。他寻味片刻又问,“小王不瞒表妹,太子大哥月前曾吃过方姑娘所开的一方偏方灵药,是治夜不成寐之症的,是谢子骏代为求来,还颇灵验。可是,近日来,太子大哥屡屡觉得,内急难忍,火烧火燎。” 流熏一怔,旋即问,“三殿下怀疑是旎姐姐的药不妥?可是让太医们查验?” 三皇子一笑道,“若让太医查验,查出这药果然是近日令太子在百官和异国使节面前失仪的罪魁祸首,怕是谢府就大难临头了!” 流熏一笑道,“那流熏谢过三殿下和太子爷的体谅开恩了。但旎姐姐同哥哥如何配要给太子爷,流熏一无所知。” 三皇子听她话音带刺,便诚心诚意道,“景璞不想瞒表妹,子骏此行去河南,也是替太子哥哥去当差去办一桩棘手的官司。至于那药,委实的可疑。表妹莫怪,据小王所知,这方春旎并未去什么江南,而是人随子骏去了河南。谢子骏他骗了太子殿下。” 流熏如闻霹雳惊魂,她目光敛做一线,疑惑的望着三皇子,难以置信。 “本王得了确切的线报,这才思前想后,怀疑方春旎和谢子骏。表妹,可否请表妹帮忙,去查看一下方春旎姑娘房里的药,本王要寻一味药……” 三皇子从袖笼里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一些金黄色的粉末在白色的宣纸上说,“表妹请看!” 流熏凑过去一看,就问道一股刺鼻的味道,问,“这是什么?” “表妹不必多问,只管去查看,此事要保密。” 见流熏颇有些疑虑,三皇子说,“本王实话告诉表妹,若是此事不查清,令兄谢子俊或是有去无回!” 流熏一个冷颤,她诧异的打量三皇子,仿佛一场噩梦,她没清醒过来。 “近来,总有对太子不利的言行。是有人处心积虑要扳倒太子,才现有什么天灾大旱是太子复立不应天意的说法,后有今日太子失仪的咄咄怪事。”三皇子侃侃而谈,丝毫不避讳,“这出戏,就是老六他们处心积虑要扳倒太子大哥的开锣大戏!”一声落音如重重的锣声震耳,语音不绝。 流熏心头忽然一阵紧张,不觉思忖此事,眸光流转间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先皇后是她和哥哥的亲姨母,太子是她的姨亲表兄,哥哥同太子年龄悬殊颇大,虽然平日血亲难断,自然的亲近,但毕竟哥哥入宫去的机会不多,不知不觉中,不知哥哥如何搀和进这汤浑水。 若这对太子不利的流言是有人刻意为之,那么这些人处心积虑的要扳倒太子,定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果然是封三畏和怡贵妃暗自捣鬼,那么户部在他们手中,这赈灾的钱粮如何也不会筹措发放,若是要把这把火烧大烧旺,烧死太子,那势必火场中要殉难一两名举足轻重的朝廷官员,才足以重到将太子砸下宝座。仿佛原本一出哥哥任性赌气只身犯险的难局变成了一场处心积虑的朝中政变,直指的矛头是东宫太子,从中渔人得利的将是六皇子景琛。如此推算,若是她料得不错,一旦哥哥殉难,朝野大惊,六皇子就会挺身而出去救急赈灾,政绩名声上名利双收。再借民怨沸腾,天怒人怨,水到渠成的取代太子。 六皇子此前没能夺位成功,就因为他没有压过三皇子景璞那种卓著的政绩,少了景珏这样的军功,更乏了谢阁老和申国公等首冠文武说话掷地有声的权贵的支持。光凭了他礼贤下士贤王的名声,要挤下嫡出的太子上位还实属不易。如今若是能借助赈灾赢得民意,再有赵王爷兵权的支持,争夺太子之位将更近一步。 “太子本对河南赈灾一事也颇是担忧,曾经主动请缨要前往河南赈灾,无奈他是储君,自然不能离开京师。”景璞絮絮地道来,摇摇头道,“子骏请命去河南前,曾经入宫同太子有一番长谈。” …… 流熏的心绪烦乱,听了三皇子当着失魂落魄大败而归的太子一番义正词严的言语,有惦记哥哥的安危,反是左右不是的不知去从,忐忑不安起来。 她正不知如何作答,忽然外面一阵杂乱脚步声,太监进来禀告,“太子爷,端贵妃娘娘传话,要谢大小姐去延禧宫问话。” 流熏一惊,这真的口谕总算来了,她为难的看一眼景璞,景璞做个伸手的姿势,流熏轻福一礼退下。 出了宫殿,小太监引她向前,才绕过长廊,一人闪身从洞门而出,一把拉她去一旁。 “珏哥哥!”流熏一惊,是表兄景珏。 “端贵妃娘娘…...”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景珏唇角勾出一抹笑意,“不然如何为表妹解围?也是他们心虚。” 流熏又气又笑,恍然大悟,这些宫里的殿下,花花肠子如此的多。 “原来你同他们也是一丘之貉。”她信口抱怨一声。景珏道,“熏妹,宫里的水深,凡事你听了过耳忘记就是了。” “可是太子殿下那边……”流熏满心的担忧不平,也不顾了景璞的叮嘱,便将才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诉说给景珏,更是愤愤不平道,“六皇子还是贼心不死。咱们打蛇不死反遭蛇咬。” 前番粉碎了六皇子篡位夺嫡的梦,是她同景珏表兄初次联手,景珏表兄的心里也是要力保太子的,如何此刻的话却有所动摇?难道是因为赵王姑爹?可是分明赵王的行事,景珏表兄是不敢认同的。 景珏却出乎意料的摇头叹气,茫然的目光望着远处道,“一头羊,落在了狼群里,不是被这只狼吃掉,就势必被下一只狼吃掉。你打掉一只狼,毫无用处!除非……” 流熏的心头一动,仿佛心头被狠狠一刺,喃喃道,“除非,这羊,变成狼。” 景珏不由呵呵一笑,打量她说,“熏妹果然冰雪聪明。可惜,太子哥哥这羊,永远变不成狼。” 第三百七十六章 岌岌可危 景珏的笑声中透出几分凄楚,几分嘲讽,消散在风里。他拳头狠狠捶去廊柱上,由衷一声慨叹,那叹气声中满是回天无力,扼腕彷徨,眼前那阴翳的天空因他这一声叹息变得更是压抑。 “熏妹你要知道。皇室对储君的要求,可以无能,当不能无德。储君若是资质平庸,可以有国之柱石大臣辅佐,也不会有大的闪失。若是无德……” 流熏听他的话音冷涩,哽咽难言,仿佛是他自己被人当众抽了一记耳光。如今的话音平静中却透出几分丧气。 “太后派人去彻查此事,发现太子近来服用一种安神药,对此药颇是依赖。这药并非是太医院的方子所配,该是宫外流入之物。太后和皇上再三逼问,太子大哥都不肯讲这药从何而来。” 流熏心头一沉,猛然记起了三皇子所说的话。 “太子哥哥一口招认,说是他自己微服出宫游民间贪恋花草,买的春药。惹得皇上勃然大怒,这一怒,不仅害死了两位恭良贤淑的美人,还害得伺候太子的八名小太监被拖出午门杖毙!可太子他眼睁睁的看着伺候他多年的奴才们无辜惨死,竟然吓得体弱筛糠满口求饶,却始终不肯说出实情。这才是,君王掩面救不得……黄埃散漫风萧索。”景珏痛苦的抿紧薄唇摇摇头,虽然不信太子的供词,却是深恨他的无能。 流熏顿时觉得锋芒刺背般不安,欲言又止。难道三皇子景璞适才的那番质问并没有冤枉哥哥,太子表兄的药果然是哥哥子骏所给,而哥哥的药却是从春旎姐姐手中得来。如今遭此大难,太子自身难保,竟然为了保全哥哥而拼死掩盖这个秘密。流熏心头懊恼无比,哥哥临行前,同太子到底有什么约定?如何哥哥主动请缨去领了这九死一生的差事?太子到底对哥哥说了些什么?果然如三皇子所言,春旎姐姐随了哥哥去了河南赴任赈灾?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霎时间流熏反看不透卷入这场乱局中的所有人。 但眼前最是令她左右为难心头煎熬的是,珏哥哥对她知无不言,她却对珏表兄有所保留。 她含糊敷衍,“太子或是有他自己的思量。想是太子认为,给他药的人本是无心害他,或是一时失手;而真正害他在今日骤雨惊雷中骤然失态的则另有其人,皇上和太后却避而不谈……” 景珏狐疑的眸光审视她,仿佛在她眼神里窥探出秘密。流熏急忙回避,“也是熏儿的一点拙见,胡思乱想罢了。” 流熏不想对他有所隐瞒,但她毕竟承诺过三皇子,她要保守这个秘密,要救哥哥出火海。 景珏沙哑的声音幽幽道,“害太子大哥的人,是他自己。他心知肚明是什么人给他服下了药,害得他人前失仪丢尽皇室尊严。可他被逼至此,岌岌可危的时候,当了父皇和太后给的最后机会,他还在做那老好人,竟然还不肯供出那害他之人。凭了父王一再追问,他只剩战栗落泪,一副窝囊的样子,令在场的大臣们都恨得咬牙!”景珏眼眸里透出红花的血丝,满是恨铁不成钢的锥心痛恨。出事时,景珏表兄同她在入宫的途中,那这份话,该是太后告知他的。 “熏儿是想,若说今儿这桩奇事,倒也太过蹊跷了。偏偏是惊雷一响,太子殿下突然失仪,出了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儿。”她忽然眼前一亮,一个心思划过心头,那么,这操纵这场好戏的人,一定是能算妥这雷什么时候炸响,那药性何时能发作?可是什么人能算出这惊雷何时炸响呢?分明有人早在算计这天机还对付柔弱的太子。 她清晰的记得三皇子那斩钉截铁的言语,怕是哥哥子骏此去河南的生死同太子殿下的安危息息相关,她一定要极早查明此事,真相大白才能保全孱弱的太子表兄,才能保全狂风骤雨中被卷到风口浪尖上的哥哥谢子骏和谢府满门。 流熏忽然眼眸一亮,灵光划过,她对景珏说,“珏哥哥,流熏有一事相求。” 景珏拱手说,“表妹请讲。” 流熏问,“珏表兄可否帮流熏去问问钦天监的人,这几日,可有人向他们探听过今日的天相?何时起风,何时大雨,何时……雷电……” 平白的人,还有人会关心这第一声炸雷会响在什么时分呢?分明是那些要借这雷电做鬼的人! 景珏一怔,旋即担忧道,“熏儿,你还不死心吗?莫在去趟这沟浑水了。你救不了他!” “熏儿不是为了救太子,熏儿是要救自己。”流熏坚持道。心里还在推测,是什么妖方,能令太子如何人前失仪? “世子爷,世子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疾步而来一队太监,为首的是皇上身边的牛公公。流熏同景珏都慌得迎上前去。 牛公公一头大汗的慨叹说,“世子爷原来在这里呢,怎么谢大姑娘也在吗?太后娘娘四处在寻姑娘你呢。” “公公可有话吩咐?”景珏谨慎的问。 “出事儿了,前面出了大事儿了!皇上传世子爷速去呢。前面出大事了,六皇子陪南彝使节听戏的功夫,才回偏殿去更衣,竟然遭遇了刺客,”牛公公紧张道。 “刺客?六哥现在如何?可是受伤?”景珏惊得问,眸光里透出惊讶,拔步就要冲去。 “一剑刺伤了腿,失血过多,昏厥过去了,被抬去了万安宫了。”牛公公唉声叹气。 景珏不容分说就拱手草草道,“多谢公公,景珏这就去探望六哥。” “哎,殿下……留步!”牛公公急得拦阻他道,“皇上口谕,南彝使节那边,请世子爷代为应付片刻,若是问起六殿下……就说,是失足从台阶跌滚了下去断了腿。”牛公公颇有顾虑,景珏心领神会的点头。 但这一瞬间,流熏的心情却如那浪尖上的一叶小舟无可依靠的被抛去高高的浪尖,又重重的跌落,再次被浪涛掀起。 第三百七十七章 对太后 流熏本是在怀疑六皇子策划的这场大戏,她正要寻蛛丝马迹为太子洗冤,证明六皇子的野心勃勃,暗中做鬼。可忽然间,这六皇子好端端的竟然遇刺,还险些丢了性命。换上是谁,都会推想是有人处心积虑的报复,要杀人灭口。推究起来,眼下深恨被皇上捧上云端代太子宴请异国使节的引人注目的六皇子的更会是谁人?那矛头更是要指向太子。 人前唯唯诺诺拘谨无为,人后却有暗箭手足相残,这岂能令百官臣服,令皇上信赖而托付百年基业? 事出紧急,景珏领了口谕,牛公公那慢悠悠的熏鸦嗓吩咐小太监们,“还不伺候世子爷更衣冠带?” 两旁鱼贯而至的小太监们手捧乌漆金丝托盘,上面齐整的摆有皇子的日月绣蟒朝服,青白二色玉带,赤金小王冠。景珏伸开手臂,任小太监们或跪或立上下匆忙着却是有条不紊的为他冠带,一边对流熏温声说,“熏妹你还不速速去给太后请安?” 他妆容整肃后,袍袖一抖,颇是潇洒的一卷衣袖,吩咐太监们说,“前面引路。” 四团蟒袍,腰间缡纹白玉牌扣带飘悬了如意带,赤金小王冠正中一颗明珠琢目刺眼,冠上的珍珠更是莹润夺目。举手投足间透出无人能比的贵气。 流熏眼前一亮,此刻的珏表兄立时透出一派眉宇轩昂英气逼人的模样,那张俊逸的面颊更显动人,深深的印去她的眼中。飞扬的剑眉,一双眸子深澈动人心魄。 ------------- 落日时分,皇太后正在卧榻打盹,宫娥为她掌扇,习习凉风拂面,安然惬意。 皇上到来时,听闻太后在午睡未醒,摆摆手示意宫娥莫要打扰,只在一旁等待。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太后才恹恹的醒来。 “皇上来了一阵子了,见太后睡得沉,不忍打搅。”崔嬷嬷回禀。 皇上忙上前来见礼问安,太后揉揉困倦的眼责怪崔嬷嬷说,“也不说叫醒哀家,让皇上巴巴等了这许久。” 又对皇上说:“哀家近来身子益发的乏了,终日里睡昏昏。” “许是该吃些补气的汤调理身子了。”皇上建议,忽然看看左右问,“听闻谢府里那个方太医的孙女颇通些医术,不如传来入宫在母后宫里伺候着就是。” 太后一笑摇头道:“她不过是雕虫小技炫耀一二罢了,宫里这许多德高望重的太医,哪里就用得到她了?”这一番话也不知是真是假,皇上一笑置之。 皇上贴了太后的榻坐去太后对面,关切地问:“母后若是身子乏,就着太医院速速配几味补药来。更有先皇曾说,百补不如一动,不如母后也饭后在园子里多走走,赏花散心,也不会存食。再不然练练五禽戏。” 太后笑了摇头说:“哀家这大把年纪,还五禽戏吗?” “母后长命百岁,哪里就老了。”皇上笑道,捧过一碗参汤吹吹递去太后跟前。 太后满意的一笑,尝口汤忽然问:“皇上如何得暇来了?” “哦,前些日子忙,未能给母后请安。今儿可算得了空,特来母后宫里请安。再者,有一桩小事,要请母后恩旨呢。” 太后一笑,似在说就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皇上说:“是京畿卫的褚宁今儿来奏请,说他家中的女儿在家守节四十载,如今仅有的幼子随了赵王在边关杀敌为国捐躯。他女儿日久在家烦闷,看能否请太后在宫里为她谋个差事,伺候在母后身边。褚宁说,他年岁日长,原配无儿,只此一女,原配过世的早,怕他百年之后,异母兄弟不能容这长姐守寡在家。” “倒是个细心的,哀家身边正没个伴儿,若是喜欢,就来吧。他女儿我见过,文文弱弱的,平日小声细语的,倒是爱说笑。想不到丈夫怜子亦如此呀!”太后听罢无限感慨。 皇上一笑道:“母后如何如此慨叹?前些时还抱怨赵王苛责珏儿呢。说丈夫粗心,不如女子怜儿。” 看了太后的神色,皇上慨叹道:“这倒令朕记起《国策》中一段故事,说秦国伐赵,赵太后请救兵于齐国。齐国要赵太后将柚子长安君拿去当人质,赵太后不许……不知母亲可否还记得那段典故?” 太后周身一抖,诧异的目光望向皇上,似猜出他要说些什么。 皇上似不觉察,继续说:“左师公触龙劝说赵太后,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年赵太后送女儿燕后远嫁时,抱着她的脚哭泣,虽然心有不舍,却日夜乞求她不要被休回娘家,能在夫家长远。国君的子孙,多因为享受父辈功勋没有建树,很少富贵长远。居高位者就该为子孙长远打算,决不能坐享其成。” 太后的脸色渐渐沉下,却又平静道:“哀家倒是听说这位赵太后的英名。似乎是齐襄王派使者去拜见赵太后,赵太后未打开书信就先问齐国的收成可好,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最后才问齐王身体可好?齐国使者不高兴了,说,‘我奉国君之命千里来拜见,你不问我们大王的身体,反先打听百姓和收成,这不是先卑后尊了吗?’,赵太后不愧是一国太后,道出一句名垂青史振聋发聩的话来。她说,‘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故有舍本而问末者耶’,就是说,没有年成,哪里有老百姓的生路?若没有百姓,哪里来的什么君主?” 皇上的面色一冷,看着母后笑眯眯的面容,强作一丝笑容。他本是要接赵太后的典故来点醒太后,不可太过纵容赵王,谁想太后竟然先发制人,强了先机,反将他自己陷于尴尬境地去。 老太后似看出皇上的心思,小心地问:“可是你兄弟又惹了你不快?”叹息一声说,“这才要你这做兄长的多提点教训他,担当一二,你们父皇过世的早,十八他那时才十六岁。哎!” 皇上一笑道:“儿子如今能向母后提,就因宠爱赵王这幼弟。否则,都成了郑伯克共叔段的演绎,巴巴地看着兄弟多行不义必自毙,同母亲不到黄泉不想见,这可不是为人子,为人兄该做的事儿!” 太后周身一阵,冷汗及背,仿佛从皇上温和的眸光里看出几分锐利。她觉出一些不祥,动动唇问:“你兄弟他,出了事儿了?” “有人弹劾赵王,居功自傲,班师回京的沿途要官员跪拜迎接,所用礼制僭越了。”皇上冷冷道。 僭越礼制是古往今来讳莫如深的大罪,赵王胆敢如此放肆!太后脸色大变,极力镇静着问,“皇上可是查明?若是你兄弟有不是的地放,皇上自可以呵斥点拨他。他自幼就敬畏你如父如兄,你是知道的。”太后先时的凌厉之气也弱了几分,仿佛被人拿住了咽喉要害,不得不屈从了。 皇上颌首为难道:“朕自然是深知十八弟的秉性为人,不过是肆无忌惮的撒缰野马的日子过惯了,由着性子,才惹出这场祸事来。朕知他是无心之过,所以不罪,宠他,才爱之深责之切。可是,母后不要忘记了,先皇曾经一怒杀了摄政王皇叔,说是摄政王跋扈欺他年幼,虽然此事众说纷纭,但是自古皇家血案比比皆是。母后岂想盼惨剧重演,赵王重蹈覆辙?” 太后惊得倏然起身,又重重坐下。 ---------- 流熏来到太后寝宫,太后在榻上侧卧闭目养神,周围掌扇的宫娥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满脸紧张的模样。 见了流熏到来,一位嬷嬷上前引了流熏去一旁轻声道,“大姑娘等等,太后心绪欠佳,这才囫囵的睡下,不忍惊醒她老人家。” 流熏点点头,正要向后退下,忽听太后梦里一声唤,“熏儿,你何时入宫来的?” 流熏一个激灵,措不及防太后竟然醒了,忙上前屈膝请安笑盈盈的说,“流熏才入宫来,听说适才皇上在太后娘娘宫里,流熏不敢擅入。” 太后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又悠悠地问,“如此说,你入宫有些时候了,才太子失仪的事儿,你也听说了?” 这话问得单刀直入,令她措手不及,流熏忙谨慎道,“才听十公主依约提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得了顽疾,周身虚弱无力,卧病在东宫。” 听她答得谨慎,但言语中,似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早已知悉。太后冷冷笑笑,叹息说,“倒是个知道深浅的孩子。” 旋即问,“听说,适才太子召你去了东宫?” 太子才犯了事儿,就召她去东宫,令外人听去,多有不妥。 流熏连忙诚惶诚恐道,“诚如太后所言,流熏是曾去过东宫。那是太子殿下痛定思痛,求流熏回府向祖父美言两句,求祖父在皇上面前替他求情。”流熏顺口道来,偷窥太后的神色,渐渐的透出几分不屑。看太后锐利的眸光射来时,流熏的心头不禁砰砰乱跳。 第三百七十八章 化险为夷 流熏不觉愣愕片刻,忙撩衣跪去地上请罪垂首,“若是流熏在宫里言行不端有违宫规,请太后娘娘恕罪。”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毕竟皇上口谕让犯错的太子闭目禁足思过,而她却在此刻去了太子东宫。她只有装作毫不知此事的懵懂,一时间慌得不知如何应对般,伏跪在地,声音微微颤抖,静候太后发落。 殿内,死一般的静默,那股寒意从膝盖下乌金丝水磨地砖直向上渗透,渐渐的袭去周身每一根经络。流熏紧张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一颗心擂鼓似的在胸口内“噗通、噗通”狂擂。东暖阁显得极为空阔,静垂的纱帘被一阵风拂得晃动,身后压帘脚的银蒜砰砰的磕打门槛,发出些沉闷的响声,一声声催得人更是心魂不定。流熏毋宁太后此刻开口,哪怕是怪罪,也比这样揪心的等候令她好过些。 尤其是宫廷突变太子失仪,六皇子遇刺后,心力憔悴的太后忽然传见她一个小女子,只为了一时动怒向她兴师问罪吗? 良久,她听到一声发自肺腑深处的叹息声,那叹息声颇是无力,极轻的脚步徐徐挪来,那明黄色裙襟在她眼前摆动,渐渐的,那道阴影越来越深,俯下身从腋下将她搀起。那翠玉宝石满缀的细长尖尖的指套刮在她薄衫上,一阵刺痛,流熏诚惶诚恐的不敢抬眼,只顺着那手缓缓起身,一颗心仍是惴惴不安。 许久,太后发自肺腑深处的一声慨叹,那长长的一声:“冤孽~”似带了些悲声。崔嬷嬷忙上前规劝,“太后娘娘,保重凤体要紧,皇上痛斥十八爷的那番话,怕也是因适才十八爷口不择言叱责太子失仪,皇上觉得颜面无光,又不好发作,才借题发挥了去。太后不必多虑。皇上一时气恼,心里还是疼惜十八爷的。” “好孩子,起来说话吧。”太后吩咐一声,更是长长一声叹息。 太后归位,流熏也徐徐起身谢坐,只将将的坐了半个镂空元宝黄花梨木杌,静观其变。 流熏略略抬头,见那暖阁贴了窗横陈一张透雕六螭捧寿纹的罗汉床,玳瑁翠玉缀的仙鹤灵芝祥瑞围屏旁一个小茶案上摆了四碟清口的小菜一碗粥,已没了热气,可见太后没有用膳,暖阁内除去了她三人,空荡荡的。榻上歪身子坐着太后娘娘,大袖衫,深青色霞帔满绣金翠云霞龙纹。 “你祖母说你像极了她儿时,先时哀家只觉得你这孩子任性懵懂,并不见什么过人之处,如今这一年,可是突然的长大成人,成了大姑娘,愈发的看来,性子是像极你祖母了。”太后慨叹,柔柔的声音里满是叹息,随着屋内的沉香渐渐飘散。 崔嬷嬷在一旁附和说,“可不是吗?这谢大姑娘的性子爽利,举止做派像极了昔日的四小姐。只是若说谢大小姐这容貌,还是像极了当年的菀儿姑娘。真真的,哎,红颜薄命呀!” 一句话,流熏心头陡然一颤,菀儿是她生母的乳名,据说昔日风华绝代,京城王孙贵族多少人家求之不得。她心知自己比起母亲,怕是一根小拇指都不及呢。但这番话提起,勾起伤心事,却令她同太后亲近了几分。眼前一片潮润朦胧,魏嬷嬷忍泪强笑了说,“太后娘娘不是吩咐不许再提这些伤心事儿了吗?横竖牵拉起来,这一提起来菀儿姑娘,怕又要提起先淳懿皇后的事儿了。定是太后为了太子的事儿伤心过度……” 太后噗嗤一笑,泪还挂在面颊上,却忍不住笑了嗔恼道,“还埋怨哀家,看看你,如何又提起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淳懿皇后是流熏的亲姨母,太子的生母,如今听了长辈们忽然提起,心头一阵阵的感伤。 “哎!你哥哥这一走,你祖母可是要牵肠挂肚了。”太后由衷的一声慨叹,旋即无语。 哥哥子骏是祖母的心头肉,谢府无人不知,如今太后竟然也为之牵肠挂肚。 忽然,太后问一句:“你可是想救你哥哥?” 流熏一惊,微微开口却不知如何应答,她心头一动,难道太后她另有良策? “皇上,一国之君,一言九鼎,哀家也是无可奈何。本想替子骏这孩子求情,可是,谁想,反连珏儿和他父王都被皇上迁怒。哎!” ------------------ 流熏落寞的来到兰馨公主宫里。 兰馨公主正在为了晚上为南彝使者设的酒宴而盛装打扮,一见流熏归来,喜得赤了一只足就奔来,连声喊着:“姐姐,姐姐,你如何去了这么久?再若不回来,兰馨就要去太后宫里去寻姐姐了。” 流熏打量兰馨公主,满心的不安,难道,要救哥哥,就只要眼前这公主了?可是,这对旎姐姐却多少有失厚道。但是只有如此,哥哥才能保全。她心头一阵盘旋,眸光里透出些犹豫,兰馨公主放下手里的金簪认真地问,“姐姐,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流熏抿抿唇,扮出些笑意说,“没,有些倦了。” “骗鬼!分明姐姐心里有事,瞒着馨儿呢。”兰馨公主悻悻道,不依不饶的纠缠她问。 流熏闻听,一脸恹恹的神情,只得哀声叹气道,“才在太后宫里,听到一个事儿……”她翻眼望一眼兰馨公主,欲言又止。 “是俊哥哥的事儿?”兰馨脱口而出,仿佛看出了流熏的心思,好个激灵的姑娘,果然对哥哥是有心的。流熏沉吟片刻,艰难的点头。 “俊哥哥他出了什么事儿?你说呀!”兰馨公主急得瞪圆杏眼,急恼道。 流熏说,“才听太后娘娘说,皇上有意为哥哥赐婚。” “赐婚?”兰馨公主好奇地问,难以置信,面浮红云。 “是,是……谁家的千金?”兰馨公主迟疑的问。 “是封家的玉娇小姐,我的表姐。听说是封尚书提亲,爹爹许了,说是哥哥这种逆子,能有舅父抬爱,都是高攀了。”流熏愤愤不平,“这也怨不得她们,谁不想为家里的女儿找个乘龙快婿呢?这些日子母亲触怒了祖父,或是想借此亲上加亲来缓和吧。玉娇表姐先时不见如何亲近,如今日日来府里给祖母请安,祖母也被纠缠的无可奈何,流熏还寻思着觉得奇怪,如今才是明白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梦痴 流熏透出几分厌恶,兰馨公主一惊,面色一沉,心里又惊又急问:“老夫人答应了?” 流熏摇摇头说:“似是家父今日进宫面圣,去请旨为哥哥赐婚呢。” 兰馨公主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牙关微抖,流熏神秘道,“听闻,这也是为了给哥哥保命。哥哥去河南赈灾,听说是个死差,无米之炊,难做呀!若是哥哥能娶封家玉娇表姐,那赈灾的粮银,封家舅父自然会代为周旋。” 兰馨公主闻听更是坐立不宁,急恼道:“若是封玉娇那种女人都能嫁给子俊表兄,真是没有天理了!我就去见父皇去!” “公主!不可冒失呀!皇上定然气恼。”流熏急得眉头紧蹙,“这话本是流熏在太后宫里无意窥听到的,若是太后怪罪,流熏担待不起,这是杀头的罪过!” “你放心,我自然不会把你供出来的!”兰馨公主气哼哼地下去。 流熏望着兰馨公主匆匆远去的身影,心里忐忑,不知这出戏往下如何去唱。但如此看来,哥哥同公主这孽缘不知如何解开了? 皇上在御花园设晚宴款待南彝国使臣,朝中一品诰命太后懿旨入宫来饮宴。 皇宫里姹紫嫣红百花争艳,鸟语花香,青杏垂枝压满桃枝,酒宴就摆在畅观楼戏台下的满园桃丛中。宫娥们彩衣帔帛如蝶儿穿梭花宴间。 天色渐晚,宫里阑珊着燃起盏盏宫灯,洒在夜色里如星辰漾在河里。 齐泰殿前鼓乐笙歌,笑语盈盈,名媛官眷络绎不绝。 酒宴上,流熏在女眷中落座,此刻她妆容齐整,白皙的面颊上噙着一抹微笑,鸦鬓秀发,肌肤如玉,她睫毛深垂,白皙的面颊上投下两弯薄影,唇角笑意微露,恬静而不张扬,更显出几分温顺。倒是十公主一身鹅黄的衫子,外罩香云纱,蜜色的裙上绣满玉色蝴蝶,呼之欲出。她眉眼灵动,含笑的四处游玩。 远远的,就听太监长长的声音通禀:“皇上驾到——皇太后驾到--” 众人忙起身拜迎。 人群中,流熏见到那飘摇而来的黄罗伞盖下,大姑母赵王妃谢姮儿服侍太后而至,宫娥簇拥下袅袅而来,她仪容端丽,高高挽了发髻,插了四对儿碧玉簪。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她带了一脸温和的笑容,那温和背后带了些高傲,令人敬而远之。但远远掩饰不住她面容上的憔悴。浓厚的胭脂也遮盖不去眉梢眼角上岁月的留痕。听说当年大姑母也是京师闻名的美人。 皇太后由身旁的嬷嬷们簇拥搀扶,更有宫娥随行打了团扇。待入了席,宫眷诰命们依次落座,不久,皇上驾到,众人相迎。 流熏就看到了皇上身旁陪伴南彝使节而来的珏表兄,果然是风采夺人,如明珠耀眼灼目。 管乐其鸣,盛宴开始,景珏替皇上执樽贺祝,宫眷、诰命、百官齐贺圣朝昌隆,风调雨顺。 原本庄重的仪式,偏偏十二皇子伏在酒案上,歪支个头傻傻笑望着她发呆,一会儿换了左手支颐,一回又是右手托腮,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惹得无数眸光沿着他呆愣的眼神看去流熏,令流熏面颊一阵白一阵红。直到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景珏才忽然喊了三声:“十二弟,十二弟~” 景璨的头猛然一抖,笑容一瞬间的凝滞,旋即拍了拍巴掌叫好喊着,“好戏好戏!” 猛一扭头,看到戏台上美人们踏着歌舞,彩袖纷飘,哪里是什么好戏?仿佛他在神游物外一般,他不觉探探舌头眯眼一笑道,“哎呀呀,这歌舞可是比戏更好看。” 流熏在一旁拥着一脸从容的笑故作不查,左右寻找十公主兰馨的身影。不久,身后有人问:“可是看到十公主了?” 流熏起身道,“我去寻寻。” 她起身去公主的寝殿寻找,才走到一半,远远的廊下桂花树旁,立着一个身影,依约看去似是公主,却又不大像。流熏定睛看看,可不是公主,如何顶了风露立在这里?以往宫里的宴会,十公主是最喜热闹的,一定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 “是公主殿下吗?”流熏问,试探着向前。 十公主立在那里仰头望月,眸光里漾着水光:“父皇要为状元公赐婚了。” “公主殿下!”流熏急得提醒,“慎言呀!”她急得四处看看。 “封玉娇,她凭什么?”兰馨公主悒悒道。 公主娇俏的身影,聘婷纤秀,眉锁愁烟,静静的落下泪来。 “兰馨去哭求母妃,母妃反怨我不懂事,说婚姻大事自是父皇和太后做主,状元公有什么好?可我就是喜欢俊哥哥,日思夜想都是他。”兰馨公主哭着,忽然露出了笑意,旋即又呜呜的痛哭,将头埋去流熏的臂弯里。 “熏姐姐,你告诉我,可该如何是好?我都恨不得自己是你,日日可以看到他,守着他,看他一笑一嗔。” 流熏看她眸光里朦胧迷离,泪水模糊,心里想,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痴狂了,怕是哥哥还不知公主因他如此疯疯傻傻的样子。 她叹气道:“公主莫胡言乱语了。流熏也想哥哥,恨不得去河南去见他,守着他,可是你我身为女儿身,京城都出不得的。哥哥的婚事不过是长辈们的议婚,也不知哥哥能否生还呢。” 如果哥哥不能活着回来,娶谁都没有意义。 “不,那馨儿就去河南去寻俊哥哥去,生在一处,死同穴!”兰馨执拗的一言,惊得流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摇头警告,“公主,不可如此。流熏知道你喜欢家兄,可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做不得主的。皇上若是动怒,要砍了哥哥的头的!” 兰馨公主不甘心地抬头,泪眼望她,不管不顾地问:“流熏姐姐,你告诉我,俊哥哥他喜欢我吗?他喜欢兰馨吗?我只想知道他喜欢不喜欢我,我想去……想去河南……亲口问问他。你可知道,馨儿这些日子如何挨过的?平日还能去翰林院去偷偷看他,看看他我就知足呢,如今,相见都难了,就是他回来,又要去娶那个封玉娇!” 流熏愕然,张张口竟然无语。 “喔——”她长长的拖着一个尾音含糊应着,这可真是,泥足深陷了。 “可我日思夜想的都是他,那日他从南书房出来,前脚走,我后脚随了去,将他用过的笔墨,就是坐过的锦褥都收了去,那锦褥上,还有他身子的温意。” 公主用情之深,流熏竟然无语叹息,她如何都没有想到,公主竟然深陷情网。 她心想前世里,她何尝不是如此被沈孤桐迷得神魂颠倒,沈孤桐对她越是若即若离的视而不见,她却越是拼命的追逐,满心满眼只有了他。看来天下多情女子都是一样,不管是贫贱富贵,不论是公主还是奴婢,人共此心。 “姐姐瞻前顾后的,难成大事!难道要等生米做成熟饭吗?”兰馨公主跺脚哭闹着,转身就跑。 宫宴,名媛闺秀齐集,觥筹交错。 外面一声通禀:“十公主到!” 端妃笑道:“这丫头,这几日魂不守舍的,今儿还推说头疼不来了,如何一阵子风一阵雨的,又来了?” 流熏疾步在后面低声劝阻,此刻十公主借酒浇愁,撒疯,若闹出些什么不妥来,惹人笑话不说,反是连累了哥哥子俊。若是宫里得知十公子暗恋状元郎,痴迷失态,可不是要误个哥哥的前程,哥哥何其无辜?她一路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劝阻,公主却丝毫听不进去。 十公主飘然而至,脚步如踩浮萍,摇摆不定,显得腰身婀娜。 众人起身相见,她也不理,直奔了皇上而去。 端妃面露些尴尬,倒是皇上好奇地问:“馨儿,如何哭过了?眼是红肿的。” 端妃似察觉什么,忙说,“馨儿,身子不舒服,就回宫去歇息吧。” 一旁的宫娥伶俐地说:“才公主在廊下被炭灰迷了眼。” 身后的宫娥嬷嬷们含糊附和,谁敢说出公主今日犯了情痴哭过。 “父皇,求父皇为儿臣做主,儿臣要嫁……”兰馨公主话才出口,流熏忙替她遮掩一句:“皇上恕罪,公主这是梦里惊醒,梦里离家,舍不得离开皇上和娘娘,”她递兰馨一个眼色,起身去搀扶她,低声说,“哥哥的命,就在公主手上了。” 她觉得兰馨的手骤然一抖,似被她所刺。 流熏说:“臣女扶殿下下去定定神,怕是殿下才听人议论,一时吓到了。” “也好,”端妃巴不得有人把兰馨劝下,更知道兰馨近日爱屋及乌,喜欢谢子俊而对流熏格外亲近。 谁想兰馨公主嘶厉的大喊一声,“父皇,馨儿不要父皇赐婚状元哥哥,馨儿要嫁给谢子骏!” 一番话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楚,满座顿时鸦雀无声,南彝使者还不知究竟,一旁的景珏为他翻译解释着,忙对流熏递眼色,示意她速速回避。 皇上一笑说,“公主怕是没睡醒,一派胡言,快快扶下去歇息!”又冷冷的扫视宫娥们一眼,端贵妃忙说,“你们如何伺候公主的,还不速速退下?” “不!女儿没有昏头,馨儿就要嫁俊哥哥!”兰馨公主哭闹着,宫里从未出现过如此尴尬的局面,一时大乱。 第三百八十章 指证 宴会上在座的南彝国使者坐在世子景珏身旁,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探探身绕有兴致的观望着,不禁手指着哭闹不停的兰馨公主问:“她为什么哭呀?” 世子景珏面不改色极力持着一脸温然的笑意看戏般对南彝国使者解释说,“这是圣朝的公主,为了一匹心爱的白龙马驹同皇上哭闹讨要。失仪之处,尊使见谅。” 南彝国使者恍然大悟的嘘了一声,继而一笑说,“久闻贵国富庶,敝国虽然贫瘠,但尚有骏马无数,若是贵国公主想要一两匹骏马,敝国定当双手奉送。” 皇上望了景珏一眼顺口问,“他说什么?” 景珏一脸尴尬,旋即拱手解释一番,又借机寻味:“皇上,还是先安抚了公主,缓兵之计吧?” 太后却已是怒不可遏,冷冷扫一眼一旁的端贵妃呵斥一声,“你养的好女儿!”又吩咐左右,“还不将公主拖了除去,任她人前露丑!” 这边说着,兰馨公主却仍然哭闹着,丝毫不因使节在场和太后的怒火而有所收敛。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反是令在场人难堪。那使节却反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公主的哭闹,不时略带笑意望向景珏,仿佛在说,贵国礼仪之邦的称呼,如今算是领教了。 兰馨公主平日在宫廷倍受娇惯,是太后和皇上的掌上明珠。如今因谢子骏不顾一切的一闹,连皇上太后都不管不顾,哪里会考虑到其他人,反令在场谢家的人更是满脸尴尬。流熏急忙拉劝兰馨公主,兰馨公主却拼命的甩开她的手哭闹着,“父皇若不允了馨儿所请,馨儿就长跪不起!” 宫娥嬷嬷们纷纷来拉劝,但又碍着公主金枝玉叶之身,不敢太过造次。倒是一旁的一名宫娥急中生智上前一把搀了公主的臂从腋下一托用力抬她起身边说,“公主若再闹下去,仔细皇上迁怒于谢状元。” “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去宫娥的粉颊上,兰馨公主衣袖一甩,指着她的鼻子痛骂,“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碰我!” 说着踉跄跪地,放声大哭,“馨儿命好苦,无缘同意中人双宿双飞不说,竟连宫女都来欺辱我……还是当着父皇的面,若有一日馨儿若是嫁出宫去,去了不如意的人家,还不知要如何受苦……” 宫女们惊得松手跪地请罪,端贵妃脸色十分难看,起身吩咐一旁的太监们,“速速将公主搀扶下去,公主……公主是痰迷心窍得了失心疯,快去传太医来!”端贵妃眸光里满是痛心,但也只有如此才能平定局面。 “馨儿没有疯,母妃,馨儿没有疯。若是馨儿疯了,也是父皇逼的,谁让父皇要赐婚给骏哥哥和封家三小姐的?父皇~”兰馨公主已是哭的花容狼藉,披头散发,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依旧大哭大闹着,“疯了,馨儿是疯了!眼看着骏哥哥要娶旁人,馨儿如何能不疯?馨儿一生所爱唯骏哥哥一人,馨儿非他不嫁!父皇,你如何能如此狠心,置馨儿的终生幸福于不顾啊父皇……” 皇上倒是镇定自若,摆摆手打发左右退下道,“一派胡言,朕何曾要赐婚给谢子骏?谢子骏人在河南任上,”他疑惑的目光旋即望一眼流熏,又看向旁边满脸青灰色的谢阁老和谢祖恒父子。仿佛一切出人意料,谢家父子始料未及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封三畏的妻子翁氏略有些惶然的望一眼太后,慌忙起身问公主:“不知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无稽之谈,封府同谢府尚未有婚约。一切尚待皇上做主。” 翁氏急于表明这封、谢两家的婚事不是她透露出去给公主得知的。她确实同小姑子封氏密议,要撮合谢子骏和封玉娇的婚事。那是因为小姑子封氏被遣回娘家,封家急于要稳住谢家,才去向太后请求赐婚。但此事机密,太后不置可否,不知如何竟然被兰馨公主得知。 一听封夫人翁氏的解释,兰馨公主立时敛住了哭闹,转泣为笑。慌忙上前几步抓住翁氏的手,含着泪眼将信将疑地问,“可是真的?” 翁氏见兰馨公主那副半痴半傻的模样心里暗笑,却极力敛住心头的不屑和嘲笑认真的点头。 兰馨公主喜不自胜,兀自喃喃着,“骏哥哥没有许婚,没有许婚。那他还是馨儿的,还是馨儿的!” 兰馨公主猛然回头望向流熏,欢喜的拉住她的手蹦跳道,“姐姐,姐姐你可是听到了,这话是以讹传讹,一定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宫娥们道听途说的多嘴,误传来被姐姐误信了去!骏哥哥没有被赐婚,他还是馨儿的!” 流熏顿时惊得花容失色,频频给兰馨公主递眼色,兰馨公主却欢喜的丝毫不曾留意流熏的惊慌失措。众人的目光投向流熏,真相大白,原来这话是谢流熏在太后宫里听得,密告了兰馨公主。公主年幼无知任性,就在国宴上失仪大闹。 一抹青黑色的阴云从皇上面颊掠过,旋即又渐渐淡去,他不屑的一笑望一眼流熏,吩咐一声,“还不伺候公主退下!” 一向喜怒无形于色的太后却忽然一怒拍案而起,手指流熏呵斥:“大胆!好你个放肆的谢流熏,我说公主如何会忽然唐突起来,原来是有小人作祟!宫里岂能容你这等长舌妇乱嚼口舌,祸乱后宫。来人!” 两旁侍卫应声冲向谢流熏,流熏惶然撩衣谢罪道,“太后恕罪,本是太后宫里一名宫娥姐姐自称先时追随十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她追上流熏,央告流熏务必将此事告知公主得知。流熏也是一时糊涂,还以为是……” “……你以为?你以为什么?你利用公主纯真无它,对你信任器重,就想为你那去河南赈灾的兄长解难,唆使公主来国宴上滋事出乖露丑。你大胆妄为,目无君臣,欺上瞒下,你,你简直其心可诛!”太后周身颤抖,怒不可遏,反惊得大臣官眷们纷纷跪地,谢家父子更是跪地请罪。流熏更是惊得惶然叩首,额头一片红肿。 眼前突如其来的闹剧,众人面面相觑间,皇上倒也神态自若,他悠然望一眼目光为难的景珏低声说,“告诉那南蛮子,就说太后誓死也不肯将那马驹赐给公主。骄纵公主这任性的习气。” 景珏哭笑不得的望一眼皇上,又担忧的看看吓得跪地请罪的谢流熏,一面对南彝使者轻描淡写解释几句,一面起身撩衣跪求太后,“太后娘娘息怒,想是此事另有隐情,流熏表妹平日是个言辞谨慎的,今日的事儿实属失常。”他又凑去太后跟前低声劝,“皇祖母,此事若追究下去,皇家颜面无存。还是息事宁人吧。” 眼见太后怒气难消,正僵持间,只听窗外“轰隆”一声惊雷,旋即听见慌乱的叫嚷声,纷乱的脚步声。“走水了,走水了,永康宫走水了!”众人大惊,就在此时,一阵狂风起来,卷起殿外尘土无数,一时间烛影摇动,烛台纷纷熄灭。 殿内殿外,一时大乱,等太监重新添烛回灯时,众人这才安静下来。却纷纷有个疑惑,向来偏僻的永康宫如何会忽然起火,难道真是因为年久失修,或是因为窗外的一声闷雷? “这,这天相异样,定有国之大变,速速传钦天监!”太后吩咐一声,揉揉发痛的额头。 跪在地上的众人偷眼窥着太后还不等明白究竟,钦天监监正疾步而至,跪拜后禀告,“启禀皇上、皇太后,臣等夜观星象,紫薇星暗淡,天狼星移位,直侵太微东南一隅,闪耀红光。这掐指算来,此当有帝星不明,人间一场浩劫天灾突变之兆。” 太后冷峻的脸上眸光锐利,忙问,“快说说,该如何破解?” 钦天监谨慎地启奏道,“须得一金命之女替皇上剃度出家去南山七星坛去祭天做法九九八十一日,才能过此难关,保圣朝风调雨顺。” 太后一听,目光就落在了兰馨公主身上。 “不,不,馨儿不要剃发为尼!”兰馨公主惊得叫嚷求告。 众人立时议论纷纷。 端贵妃娘娘叱责道,“国家有难,你身为公主,理应为父皇分忧。” 倒是太后身边的崔嬷嬷进言说,“太后娘娘,公主金枝玉叶,怕也经不住如此风尘颠簸,不如,在朝廷大臣之女中寻一女子,代兰馨公主出家礼佛。” 太后不置可否,冷笑一声,眸光冷冷落在流熏身上,“孝敏郡主!” 流熏一个寒战,恍然抬眼望向太后,太后说,“哀家就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速速去收拾一下,随钦天监去南山企星坛出家,为圣朝祈福!” 流熏身子一软,瘫软在地,惶恐的摇头,叩头哭求,“太后娘娘开恩呀!” “不过是剃度三两个月的光景,你哭什么?”旁边的长公主冷言冷语的嘲笑着,“这也是你的福分。若是天灾能除,也正好救你兄长。” 流熏哭跪在地,回天无力。 第三百八十一章 剃度 出了大殿,流熏浑浑噩噩,仿佛脚下无根的浮萍,随风任意西东。一阵风紧,她瑟瑟发抖,一阵寒颤未定,兰馨公主哭着跟出来追上她嚷着,“熏姐姐,熏姐姐,馨儿不是有意的,馨儿害到了熏姐姐。” 流熏停住步,转身打发宫娥们回避:“你们退下,我伺候公主就是。” 二人回到寝殿,殿门关起,兰馨公主湿润双眸哀求:“熏姐姐,被怪馨儿,馨儿这几去求母妃,去求父皇,收回成命,不要你去那鸟不下蛋的荒山野岭去当尼姑。好不好?” 流熏摇摇头说,“公主救不了流熏,更救不了哥哥。如今,封家忽然悔婚,或是听到了一个事儿。” “一个事儿?什么事儿?”兰馨公主紧张的问。 流熏打量她认真的说,“我明日就要起身去南山七星坛替圣朝祈福,辞地一别就是九九八十一日。也不妨对公主明言。听说,哥哥人未到河南境,就遇刺了。说是饥民落草为寇,四处烧杀官府官员。哥哥如今生死未卜,封家表姐,自然不会去嫁给哥哥守寡。所以此刻忽然借公主闹事来悔婚,倒是聪明之举。若是哥哥九死一生的逃回京城,不辱使命,那就另做打算也不迟。” 兰馨公主一听眼放异光,难以置信的惊呼:“你,姐姐你说得什么?俊哥哥他,他遇刺了?果然是真的吗?”她目光呆滞,旋即摇头频频否定道,“姐姐一定又是道听途说的,唔听误信了那些以讹传讹的话。如果俊哥哥有难,父皇早会告诉馨儿的。” 流熏懊恼的落泪,言辞激烈也少了先时的耐心,对兰馨公主近乎吼叫道,“公主殿下,谢流熏求公主殿下开恩,就饶过流熏兄妹吧!公主是金枝玉叶,衣食无忧,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应有尽有。如何单单痴情于流熏的哥哥?哥哥如今为了公主,遭了多少委屈和冤枉。听说,就是因为公主喜欢哥哥,流露于言表,被封大人和继母所忌惮,才被糊里糊涂的派去河南送死,身无寸铁的去深入敌营,怕是尸骨无存!如今,流熏不过是处处为公主考虑,好心好意透露了封家同谢家联姻的秘密,本是想公主能用计谋化解眼前的难题,不要牵扯出左右事端。公主信誓旦旦的答应流熏,不会供出流熏来。可是最后,公主食言而肥,竟然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害得流熏出家为尼。如今,公主若再去寻皇上为哥哥的事儿辨出个黑白究竟,怕是触怒了皇上,定要将哥哥碎尸万段。公主于心何忍?” 流熏边哭边诉说,泪如泉涌,仿佛满心的委屈,被公主无意出卖的无辜,大好青春就要被剃度出家的无奈,一时间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熏姐姐,熏姐姐,馨儿不是有意的,馨儿是想……”兰馨公主满心的亏欠,也落了泪伸手去拉她的襟袖,却被流熏懊恼的一把甩开,割袍绝义般的绝绝,红赤个眼怒容不散指着她道,“莫碰我!你,你,若公主你真爱哥哥,就不要去害他。且不说皇上眼里是否怪罪,就是家父得知哥哥同公主牵牵扯扯也定不饶他。继母本来就在家父面前对哥哥缕进谗言,害得哥哥挨打受苦,公主害得哥哥还不够吗?如今公主到底是在帮谁?” 兰馨公主愕然,转而哭着摇头:“我,我并不知道这些的。我怎么会去害他?” 流熏深揉一把泪眼,抿了唇想想说:“那好,你要依我的话去行事。” 兰馨公主不假思索拼命的点头,哭着应承着,“姐姐但管吩咐,馨儿一定照办。” -------- 雨霁天青,山色如洗,苍翠一片如一幅长长的水墨画卷。 官道平坦直伸向山路尽头。 天空浩渺,一队云鹄掠过,林间杜宇哀鸣,那嘶鸣声反透出几分凄厉,听得人揪心,一声声唱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听得人欲哭无泪。 车轮辘辘中,流熏颠簸在车中,她斜倚轿厢,满腹心思。她沉肃着一张俊脸,未施脂粉,透出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清丽,一身素白色襦衣,月白裙,系了青色丝绦在腰间,若是不知的,反以为是谁家守孝祭坟的小媳妇。 丹姝坐在她身边一旁落泪,心有不甘的抱怨,“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此言不假。平日里太后对小姐千般宠爱,亲戚长亲戚短的如此亲近,可如今说翻脸比六月的天变得都快!即便不念旧情,可一总要看在咱们老夫人的颜面上呀。这倒好,冷面无情的赶了大小姐豆蔻梢头的女儿家去出家剃度做尼姑去……” 流熏目光直视前方,落在那沉沉的深青色软绸团花轿帘上,似无心听她的抱怨。阴暗的光线中,只她一双水润的眸子格外明亮,如那夜空中璨亮的星星,幽深的暗夜中闪熠出神秘的光芒。 昨日太后宫中的情形依稀眼前,仍是历历在目。一番殷殷的令人动容的言语后,太后那苍老的面颊看不出喜怒,只是摇头不语,继而低叹一声,摆手吩咐她上前,又屏退了左右。太后在她耳边低语,她只看见风吹帘脚,微微摆动。一切,就如此开始。这秘密,只她二人知晓。 “老马,前面是什么地界了?”流熏探身向窗外问道。 赶车的车把式一抖马鞭,啪的一声响,那马飞奔起来,险些将流熏主仆扔出车厢外。 “大小姐好端端的坐着吧,到了大小姐该去的地方,自然让大小姐知道的。不该问的,大小姐就省省心,省省气力用来烧香念佛吧。”尖刻的言语,气的丹姝杏眼一瞪就要去骂,被流熏一把拉住摇头,丹姝委屈道,“小姐,你能忍丹姝可不能忍,都是些攀高踩低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平日里大小姐在府里对他们谁薄过,看赏是最大方的,凡事也不同他们过多计较。如今小姐落难了,他们就露出一副奴才嘴脸,对大小姐如此放肆!丹姝不服!” “不服?丹姝姑娘若不服,但可以去告给老夫人做主呀!可惜呀,哭破大天,老夫人都未准能听到呢。太后懿旨,这九九八十一日,任何人不得来探视大小姐,大小姐比那坐牢也好不到哪里去?牢房的女囚,还能保一头青丝,大小姐可是要剃个秃头美人了。”车夫老马肆无忌惮的侮辱着流熏,丹姝忍无可忍,流熏摇头递个眼色轻声道,“山野里驴子、夜枭叫声多了,你何必听那些畜生烦心?”如今墙倒众人推,也是常事。 第三百八十二章 情渡 咴咴的一声马嘶,马车猛然停住。丹姝和流熏的头狠狠磕碰去一处,惊魂未定时,丹姝已经惊叫失声,旋即对了车帘外大骂:“你们这些奴才,迟早有报应!” 只是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喊话的声音,声音很亮,穿透了沉闷的空气飘来,“前面挡路的是何人?没见到这奉旨护送圣姑南下的明黄色御赐旗幡吗?”这是谢府的奴才们在呵斥。 杂乱声中,刺破四周的躁乱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那些嘈杂声立时被压了下去,流熏正在想,这是遇到什么胆大包天的人敢来挡路?就听一声洪亮的声音,“河南道参将杨福勋奉懿旨迎接圣姑。” 一阵沉默,圣姑?这词藻听来刺耳,乍听来又有几分可笑。流熏还在静听,丹姝在一旁已经沉不住气,紧张的握住了流熏的手轻声问,“小姐,这是来了什么人?”一副惊惶的神色。 见车轿内无声,外面旋即又是一阵高声呼喝,“太后懿旨在此,谢府的奴才们速速调转马头回京,请圣姑移步登船渡河,星夜兼程赶赴南山七星台入坛。” “请圣姑移步登船!”附和而来的呼声震天动地,震得马车车厢都在抖动。 “小姐,这是什么状况?太后只吩咐谢府家丁送咱们去南山七星台登坛祭天,怎么半途杀出来个程咬金,反要将咱们带来的人齐齐轰赶走呀?”丹姝的手紧紧的搂住流熏的臂弯,被那惊天动地的呼喝声惊得双手发颤。 流熏定定神,轻轻撩起轿帘一角向外看,就见车马四周已包围了黑压压的一片士卒,戎装整肃,铠甲照眼,各个手按钢刀,威严无比,仿佛那说书人口中描述的天兵天将下凡一般。 为首一紫膛脸虬髯将军勒马近前,马蹄盘桓,咴咴的马嘶声中,那人还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指手画脚呼喝着。士卒不容分说的呼啦一声涌上前,吆喝轰赶的将原本颐指气使的谢府奴才们扯下车,赶去一旁,霎时谢府的人马仿佛遭劫一般,四散而去,流熏也被眼前情形惊愕住。 流熏的手紧紧按住腰间的衣带,那玉带里藏着比她生命更重要的秘密。她一颗心噗噗的乱跳,却强自镇定,挺直了腰身。 就听那响亮的声音贴近车窗:“圣姑受惊了,臣河南道参将杨福勋逢懿旨护送圣姑赴七星台登坛祭天做法为苍生祈福,请圣姑移步下车登船。” 流熏同丹姝互望一眼,丹姝惶然无措的目光里,流熏轻轻拍拍她握在自己臂上的手背,朗声对轿外说,“杨将军为国事不辞奔劳,辛苦了。既然是奉懿旨前来迎接,本郡主出宫之日,也不曾听太后和皇帝陛下提及此事。” 外面一阵沉默,不多时,外面那位将军继续道,“若是圣姑不信,有太后八百里加急懿旨在此。” 说罢,车帘被挑开,刺眼的落日余晖洒如车厢,一卷懿旨被杨参将恭恭敬敬的递进了车内。 流熏借了依稀的光亮,接过手中一看,那懿旨上的印信果然是太后的不假,她草草扫一遍懿旨,也不觉得有可疑之处。她心想,若是矫诏作假,除非这些人是山贼反寇,否则也不会有如此大的胆量作祟。但看上去这些人马军容整肃,紫膛脸的杨参将看上去倒也器宇不凡,流熏就略定定神说,“既然是太后懿旨,流熏定当遵命。只是我身边这些家丁奴才,是谢府特地选派来沿途伺候我的起居的。既然太后懿旨上也不曾提到逐他们回京,就请杨将军多少行个方便才是。” 杨将军叉手施礼为难道:“卑职奉上方将令行事,闲杂人等,不得登坛靠近南山,还是请圣姑体谅,莫为难了下官。” 流熏不由心头迟疑,目光扫了谢府那些奴才一眼,一个个的揉了鼻子的,惊慌失措的,一旁在风中瑟缩的,看上去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她点头默许,吩咐为首的家丁说,“若果然是太后懿旨,神坛不得外人擅入,你们或是在此地等我九九八十一日,或是回京去复命吧。” 奴才们一听,面面相觑,自然巴不得回京去,谁想在这鸟不下蛋的地方等死?忙唱个喏齐声应了,“就依大小姐吩咐,咱们回府去给老爷复命。” 眼前一顶青呢小轿,就停在近前,轿子上高挑个绛纱灯笼,上面写了“河南道”三个字。 流熏这才略略放心,扫视一眼谢府那些满脸惶惑的奴才们,定定神吩咐官员说,“有劳大人了,大人也是奉太后懿旨行事,那就请大人莫为难了谢府这些家奴,派人护送他们出冀州回京城,保护他们的安危。” 官员喏喏的应了,亲自上前去为流熏打轿帘, 流熏手扶帷帽,玄纱遮面,一手扶着丹姝跳下车伸来的手,徐徐起身下了马车。 只她低头下马车的那瞬间,眼前忽然一惊,那脚下踩的满地黄土竟然皲裂开来无数深深的裂纹,仿佛那瓷器上的开片,纵横交错的缝隙中凌乱着几根枯黄的草,道旁一些枯树任是入夏都毫无绿色,干枯的枝桠如老乞丐张开枯瘦的臂,无力绝望的缩在道旁,远处零落些茅草棚,夕阳西下,竟然毫无炊烟袅袅,更是杳无人烟,一片凄凉景象。只远处传来震耳欲聋如千军万马奔来的咆哮声,她放眼望去,那是波涛湍急的大河。 “圣姑莫要看了,这里是冀州境,过了大河,那边景象更是惨不忍睹。如今为了迎接圣姑,还是清过道了。”一身官服谨肃的官员在一旁躬身恭敬的禀告。 流熏背后一刺,诚如他所言,如果官府没有事先清道,或是此刻野有饿殍,那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吧? 流熏也不多言,低头在丹姝的搀扶登轿向前上船。 忽然,杨参将上前阻拦道:“圣姑明察,这位姑娘,也不得跟随。” 他挡住搀扶流熏的丹姝的去路,丹姝惊得一瞪眼道:“我自幼陪同我们家小姐,形影不离的。若是离了我,我们家小姐饮食起居谁来伺候,难不成还指望笨手笨脚的你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疑舟 “丹姝!”流熏嗔怪一声,温声道,“还请将军行个方便,丹姝不同于寻常的丫鬟,她同我情同手足,从未分离。若是将军执意不肯,怕是流熏水土不服,又没人个妥帖的人照顾,若有个闪失好歹,误了登台祈福的大事,将军也吃罪不起。” 她的话音不大,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反令杨将军周身一个寒颤,耽误了朝廷大事他自然吃罪不起,若是这圣姑在去南山七星坛的路上寻个借口推脱说是头疼脑热耽误了时候,怕是因小失大了。 于是他窘迫的笑笑,只得闪开道路。流熏盈盈一笑,高傲的微扬了圆润小巧的下巴唇角带了些戏谑之意从他身边扬长而过向大河边走去。 大河畔,波涛湍急汹涌澎湃,涛声震耳,放眼望去,暮色下残阳铺陈水面,半江都是血色。河边停靠几艘渔船,笼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单薄,周围沿岸再没渔船和人烟。流熏心里不觉起疑,寻常时这朝廷“圣姑”奉旨出行,官府沿途迎接,如何也该是坐官船画舫,如今却是几条寻常的渔船,竟然连官府的灯笼都没有挑。 见她迟疑在原地,杨将军似猜出她的犹豫,上前解释说:“圣姑莫惊,如今匪患四起,刁民伺机闹事,若是依制用官舫来迎接圣姑,怕沿途凶多吉少。” 他的话也有道理,流熏紧紧衣衫上前登船,风烈,吹得衣衫瑟瑟作响,白裙兜风鼓起,如风中一朵摇摆不定的百合花。 “若是到南山还要多少时辰呀?”丹姝急迫的问。 杨将军在身后紧随答话说,“大约还需个一夜的功夫,趁了天色未晚,先行舟去洛河渡口,明日一早再行船直奔南山。” 流熏也不多话,但她带来身边的其他丫鬟们已被遣回,身边只剩了丹姝一人。如今主仆二人相依为命,她望了丹姝一眼,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官员安排流熏主仆登上中间一条船,自己率人登了引路的头船。 流熏没有入船舱,只是心存顾虑的同丹姝坐在船头,任那水面掠起的风撩起面纱,掠起的点点冰凉的河水溅洒面颊上。风声水声就在耳畔,清凉中带了些寒意,流熏反是不忍离去,喜欢那别来已久的清寒。耳边波涛声震耳,她只裹紧披风坐在那里,望那风卷浪急,打碎满天星。船就徐徐向大河中央驶去,小舟入波心,搅乱一池月色。流熏头一遭如此出远门,而且是身负使命,一颗心总按捺不住的雀跃,如这河水波涛澎湃。 依约行了一个时辰,天色向晚,暮色沉沉,星河漫天。船泊渡口,丹姝掩口打了几个喷嚏,才小心翼翼的探身去船舱里探看一番。不多时,帘子内传来丹姝神秘而透出几分惊喜的叫声,“小姐,快来看呀,这里可是像极了咱们府里的碧照阁。” 丹姝欢喜的奔出来,“别看这船简陋,舱里还布置得如小姐的闺房似的。那霞影纱的幔子,小姐喜欢的香色杭锦茵褥,更有那香妃榻,都是同咱们碧照阁一般样的。” 听她如此说,流熏便有些好奇。不过那帘子撩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漫在大河水气蒸腾中,却经久不散。 那清凉甘甜的气息透过厚厚的锦帘散漫,甜丝丝暖酥酥,令人闻如肺腑,一阵飘然轻松解去周身劳乏。那香分明是她和旎姐姐调的宁神香,取名“惬意”。怎么这里会有? 她一阵惊疑,忍不住好奇的随了丹姝入内去看个究竟。 掀开帘,一片暖暖的红色跃然眼前,方丈大的舱内,空间不大,摆设紧凑,不奢华却处处别具匠心。 依着一边横了一张盘螭雕花香妃榻,榻前四周垂了胭脂红色的霞影纱,轻轻柔柔荡在微微晃动的烛影里。榻前一对儿仙鹤献瑞叼灵芝烛台,金丝红烛飘动,罩着绛纱刺绣桃花缤纷图案的灯罩。榻前一口鎏金博山炉,静静的散出云雾般的徐徐青烟。半挽的霞影纱后的榻上,铺陈着如她闺房内一般模样的香色百蝶争春图案的杭锦茵褥薄被,似是怕江上风凉,舱内四角还燃了小暖炉,船舱内一片暖意融融。流熏的手脚指尖都立时苏暖,再没了凉意。心想这官府道台果然还真是用心伺候太后遣来的人。 忽然船身晃动,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流熏侧耳细细听去,分明有人登船。天光已晚,又会有那个不速之客,于此时节外生枝呢?流熏刚要惊疑地回身去看时,就听帘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可都是安置妥当了?” 珏哥哥? 流熏的心顿时提起,他乡遇故人的那种惊愕、狂喜令她不顾一切地冲去一把撩开了那舱口的帘子。 恰那帘子一挑,一人探身进舱,却被她撞个满怀。 “哎呀”,她惊叫一声就要跌倒,却被有力的臂一把环住了那就要跌倒的娇柔的身子。一时间仿佛风雨骤停,暮色里只有夜星般幽深璨亮的眸子静静凝视她,许久不语。 屏去了天地,只有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一切发生在瞬息,又仿佛隔了经年。 流熏忽然一阵面赤,一时间竟然没了话,就那么静静的对视片刻。 “熏妹,一路还稳妥吧?”景珏终于开口。 丹姝偷偷一笑,闪身躲出了船舱,那红烛摇曳中,就剩二人相对。 景珏扶她站稳,继续感慨,“出了京城快马加鞭,也没能追上你们。有逢了一场大雨封路,我索性就抄近道来洛水渡口等你们了。” “珏哥哥,你,你如何来了?”流熏吃惊的问,难以置信的打量他,仿佛一不小心,眼前人就会如在一场梦里,就会在她不经意间转瞬即逝。 “不放心熏妹你,特来做护花使者。”他温笑了说,话音里透出几分顽皮。 “啐!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油嘴滑舌了?”流熏嗔恼道。 景珏一笑,这才勾了手指刮她鼻头安抚道:“是太后娘娘遣我来护送你的。如此天大的担子,怎么好让你一小女子来只身犯险?” 第三百八十四章 烛影 “可是太后说……”流熏满眼惊疑。难道世子景珏也知道了这一切? “太后娘娘都对我讲了。不然那日酒宴上,馨儿那丫头大闹国筵,你又冒犯了太后遭遣,如何我只轻描淡写的求情几句就唯唯诺诺不敢在为你出头说话?”景珏审视她的眸光动情的说,“莫不是真以为我畏惧了父王的威严不敢多口生事?旁人的事儿景珏都可以不管不问,只你的事儿,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景珏一把搂住她在怀里,沙哑的声音说,“我总算追到你了!” “我总算追到你了……你的事儿,比我的性命还重要……”,他如此说着,声音随着夜风飘荡在空中,一点一滴,弥漫上流熏的心头。纵然年华易流逝,纵然缱绻易成空,纵然有时隔多年物是人非的一日,她也会记得,曾有一个男子,抱着她在夜风中,如此说。 “哥哥只流熏这一个嫡亲的妹妹,流熏为救哥哥义不容辞。可是珏哥哥,你来河南,该不会牵累你被姑爹责怪吧?”流熏眸光里透出些担忧。 “太后懿旨,说是怕前路凶险,又碍于你毕竟是重臣之女,遣我点了一队兵马沿途护送,确保南山七星台法事有成,一解河南大灾。”景珏解释着,又无奈一声叹气,“若是天公作美,早日降雨,赈灾功成,你我可以早日返京。若是天不作美……可就苦了太子大哥,如今朝野议论纷纷,都是这天相异数,都因皇上错立了无能的储君太子!” “也不知哥哥现在如何了?”流熏心存忧虑,顾左右而言他。 “子骏是个有肝胆的,虽然不该一时血气方刚被太子所用铤而走险去河南。但无论谁做钦差,这天下苍生的温饱性命是重中之重。”景珏一副痌瘝在抱的语气,声音渐渐的沉重。仿佛人到河南,或是河上湿气重,从身子到一颗心都觉得惴惴的。若不是见到珏哥哥,这一路反毫无喜色了。 “太后赐的东西,你可收好了?那可是比命根子都要紧。”景珏叮嘱着。 流熏倏然一惊,太后赐的东西,怎么这个事儿珏哥哥也知道了? 她记起临行时太后那殷殷期盼的目光,垂了老泪拉住她的手说,“熏儿,哀家就知你是个非同寻常的女子。如今哀家只能指望你去河南,掩人耳目的去救下骏儿。骏儿倒,就是谢府倒,谢府倒,申府必倒,哀家在宫中也无法容身,这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河南境内,有那些贪官王侯的屯粮,若要他们吐出口,可比虎口拔牙还难。你设法将这要紧的东西递去申侯爷手中,万务仔细小心,莫让外人看到。申老侯爷他自有法子去救出俊哥儿。此事事关体大,任何人都不得告诉!你可是记得了?”太后千叮咛万嘱咐,说这番话时,眸子都要瞪出,透出平日难得一见的紧张。 流熏记得她当时频频点头,终于忍不住问一句,“如此机要之事,事关朝廷安危,如何太后不托付给珏表兄和赵王姑爹,反给了流熏?” 太后无奈摇头说,“朝野上下多少人虎视眈眈,遍地是狼,若是交在了他父子手中,反是害了他们。你则不同,你是外人,你出京,无人会猜疑。就看今晚这出《苦肉计》,你可能唱得入戏了?” 流熏沉吟,难道景珏表兄也被太后告知了她腰间深藏的这个秘密?她心头犹豫,面上还是含笑敷衍一句,“珏哥哥放心,就是流熏丢了自己,也不会丢了太后重托。”心里却无比愧欠,景珏一片真心对她,她却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她在太后面前发下毒誓,此事,不得告诉旁人,只她二人知道的秘密。到底珏表兄知道些什么?流熏满心狐疑,左右为难,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笑而过。 景珏伸手就要嗔恼的去捂住她的嘴,那嗔怪的眼神,明亮的眸子,俊朗的容颜在流熏眼前一晃而过,旋即忙撤了手歉意道,“景珏无心唐突,只是,这种丧气的话,熏妹日后不许胡说!你若有个闪失,我可不是要急死?”他凝视她的眸子,流熏却含羞的垂头一笑,就如此静静的对坐。 风吹帘动,烛影摇红,舱内洒满温馨。 二人静静的坐在榻边,眼前的一切,若没有那暗潮汹涌刀光剑影暗藏的朝局纷争,流熏多想就此时光停滞不前,望去所有的不快,就如此贪婪的享受二人眼前的静谧。她恍然大悟,眼下的一切,都是他精心为自己准备的。难为他如此用心,如此细心,如此体贴入微,竟然将碧照阁搬来了此地。 景珏沿着她的眸光四下打量,旋即噗嗤一笑,“如何看来这红艳艳的光,反像是洞房花烛了?” “啐!”流熏用臂肘碰开他,揉弄了腰间丝绦不语,她心里懊恼忧虑,盼不得及早将那劳什子送出,她就可以阿弥陀佛的返京,也不必在珏表兄面前左右为难。 舱外一轮皓月悬在浩渺的夜空,金黄色一盘托在空中,更有漫天洒落的星斗晶莹在黑宝石般的天幕中。二人来到舱外,坐在船舷,举头同望。船身轻轻的在波中摇动,微浪成吟,寂静的夜色,微微的暑气,流熏就靠在他的肩头,仿佛此刻的天地只属于他二人。 素色如练的湘裙飘去水中,掠水微沉,她索性如儿时一般坐在船舷,将双足探去水中轻轻拍打,他不安的执住她小臂,似怕一阵江风将她吹走,如掌中飘飞的一朵莹白的水莲花瓣。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竟然错过了这么多时光,若是早些年,那该多好……”景珏在她身边感叹。 那该多好,若是一切发生在前世,那该多好!没有沈孤桐那处心积虑的人渣,没有了所有的羞辱悔恨……流熏心头一阵纠葛。 “就不知此前珏哥哥的眼里,装得尽是谁家的闺秀,都没留意过流熏呢。”她一笑,话音里透出几分任性。 第三百八十五章 溯缘 她调皮的抬眼望着景珏,眸光里满是逼迫,待他回答。 景珏端坐一旁,行伍出身的他平日连坐都是腰身笔直,玉树临风。如今,他一袭银袍沐着一身月光,连带着衣角都泛了一层银光。风拂起的他的长发袍襟,在静谧的夜中猎猎作响,幽亮的目光就散落在漫江摇碎的星河中,那眸光却是深邃难测。他蓦然无语,似是若有所思的沉吟着。一枝柔嫩的柳条在他手中把玩着,漫无目的的在夜色波涛中轻轻拨打。 流熏抿唇一笑,随手抹过渔船上一把竹梭,掷出在他眼前的水面,噗通一声,水花溅起,荡开层层涟漪。景珏一怔,仿佛惊回他千里梦魂般,这才自嘲的一笑,凝视她的眸光问,“熏妹真想知道吗?” 流熏眉峰一挑,含笑不语。 “那年我从边关返回久别的京城来为外祖父贺寿。记得那日阳光明灿,我快马加鞭赶来谢府,却已经误了时辰。鼓乐笙歌,高朋满座,笙歌声忽然停住,一曲玉笛飘飘,仙乐入耳般清越。这是,厅堂上直铺堂下向庭院尽头延伸的金丝红线毯那端,翩然飘来一队羽衣霓裳的小仙女。只见一群绿纱衫小仙女众星捧月般簇拥这一位头戴百花冠,身着羽纱霓裳的小仙女手捧寿桃盈盈含笑走来,立时满座惊艳,满堂明珠无光,百花失色。我竟然忘记了去给外祖父贺寿,就痴痴地立在一旁呆望着她,心里暗自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将这小仙女迎娶回家……” 流熏心头一抖,一颗心怦怦悸动不停。她当然记得,祖父七十大寿,那献寿桃的霓裳小仙女,可不是她?难道,珏哥哥一直对她情有独钟,只是她毫无觉察,为了沈孤桐目不旁视。竟然是她懵懂无知误过一段好姻缘。难道前世里,是她自己,错过了这段姻缘,辜负了他一份痴情? “可惜,可叹,尽管我此后如何去靠近她,取悦她,同她搭讪,在她的眼里,只有一位乞丐穷书生,对我竟然不屑一顾。”他摇头叹息,那无奈、拈酸、受挫、吃醋,五味杂陈打翻般流溢眼前,无可掩饰。 “我心头不服,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何我堂堂赵王世子,竟然不如一个寄人篱下的乞丐?” “啐,沈师兄好歹也是新科状……探花。”她脱口而出,却仿佛暗暗自嘲。前世不曾留意的缘分,竟成为今世的苦苦追寻。若不是重活一遭,她怎能知道前世究竟错过了什么。今世,她在报复那个负心狼,沈孤桐,但何尝也不是在报复自己,报复那个不能慧眼识人的自己。 “阴差阳错,万人从中,擦肩而过,错过几度春秋,花开花谢,空叹无缘。那时,我醉酒,去问母妃,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小仙女对我不屑一顾,我哪里不如沈孤桐?”他轻笑摇头,望向流熏,“你猜猜,母妃如何讲?”他自嘲的一笑自问自答,“母妃说,七仙女嘛,就只能嫁董永那打柴郎。当年你小姨母也是如此的小仙女一般,到头来,还不是所托非人。” 流熏听他难得如此调笑,更不由一笑,掩饰自己的悲伤。她噙了两眼泪,鼻子四处嗅嗅道,“真是奇了,怎么闻到好大的醋味?” “此生无缘,不如相望江湖,枉我多情,奈何缘浅。我只能将那美丽的小仙女深深收去心底,从了父王母妃之命,娶了年氏做世子妃。我想忘记,我不再回京,不想再登谢府。可想忘,又谈何容易?若那青丝红线未断,历尽千山万水,还能携手眼前。如今看来,老天,没有亏待景珏。” 景珏仰首望天,似是惋惜,又似是慨叹。流熏默然,思忖着他方才的话。他惋惜这段缘分,难道她就不曾动容吗?不适当的时候,遇到不该遇到到的人,最光艳夺目的时候,却错过本该遇到的人。难道这就是缘分? 满河碎银波浪不平,二人就静静对视坐在船舷,仿佛无数心事要诉说,却无法道出口来,就这么静默的相守。可明明是静默,却偏偏心里有无数话语想要决堤而去。可两人之间却总似有一层隔膜,难以逾越。那样多的话语与试探,终是堵在了心口,伴随夜风,缱绻悠悠。 静谧的夜色间,忽然噗通一声巨响,倏然惊破一船静谧,像是有什么东西坠落船舱后。 “什么人?”景珏回身喝道。 流熏惊羞不已,猜是丹姝调皮偷听,或是艄公和随行侍卫登船无意听了去。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了什么,流熏想到这里,顿时面颊飞起酡红。 舱后静悄悄鸦雀无声,只余了景珏的话音飘散在风中。静谧一片的清凉月色流溢中,只有阑珊的灯笼光影在风中摇动。 蹊跷的预感浮上心头,流熏反有几分担心,景珏却打趣说,“听说这大河里有水鬼河伯,逢了十五月圆之夜,就出水面来抢了那标致的姑娘到河里去做媳妇。” “啐!”流熏嗔恼道,才要说话,忽然一阵夜风凉气飕得她一个瑟缩,那呼啦啦的风声更劲。更为奇怪的是,那灯笼竟因刚才的一阵阴风灭了一个,令周身氛围骤然变得诡异起来。心头开始怦怦直跳,奇怪,难道是因为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吗? “熏妹,风大,我送你回舱内歇息。”似是看出她的不安,景珏起身,体贴的扶起流熏。 舱内,红烛依旧,案上的红烛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景珏四下看看,叮嘱一声:“我去喊丹姝来伺候你早早安歇。” 话音才落,忽然船身猛然一阵摇动,一声刺耳的的声音破空直上爆响在萧寂的夜空。 “谢流熏,把太后给你的东西交出来!”一声怒吼如惊雷划破夜风,糟了!流熏心头一动,歹人竟是冲着她来的。目标如此明确,看来凶多吉少。 “不好!有刺客!”景珏暗叹一声,一把护了流熏在身后叮嘱,“熏妹莫动!” 第三百八十六章 余生 景珏伸手探去腰间,铿然一声,寒森森削铁如泥的宝剑从他手中掣出。 话音未落,一阵风起带来弓破弦惊的声响,一枝利箭射向船舱,更有一枝箭嗖的一声射飞烛台,咣当当一阵滚下桌案,扑的一下燎燃帷幔。 “里面的人听了,速速交出太后带出宫的东西,否则,就放箭烧死你们灭口!”舱外阴阴的声音,穿透四周刺耳而来,惊得流熏一阵寒战,惶然的眸光望向景珏。 景珏狐疑的目光望着她,抿紧了唇对她摇摇头,手中的剑却是立了起来,一副应战的准备。 “大爷没有耐心,只喊十下,若是数到十还不肯就范,就等了死去吧!”恶狠狠的声音,嚣张放肆。外面忽然传来丹姝惊哭的喊声,“小姐,小姐!” “丹姝……”流熏惊得就要冲出去,却被景珏一把拉住,深深责怪的看她一眼低声道,“你救不了她!” “十……九……八……七……” 一声声如法场上的追魂炮一般,惊得流熏心魂大乱。 景珏望望舱外,轻声附耳在流熏耳根说了一句,“缓兵之计!” 流熏深深望他一眼点头,心领神会,对舱外说,“我给你们,你们放了我的丫鬟!” 说罢挑了帘子向外去。 只在杀出去的瞬间,景珏高声断喝,“闪开!” 拼杀而出。 他长剑一挑,一道劲风直扑舱外,电光石火耀眼灼目,同刺客的利刃短兵交接。猛然,又一黑衣人直冲来钢刀明晃晃砍向流熏,流熏惊得一声惊呼,景珏一把将她推开,那瞬间,敌人钢刀直奔景珏砍下。景珏脚下挑起一个竹筒,飞砸去那刺客身上,刺客躲避的瞬间,景珏已一把拉回流熏在怀里,大声喊叫,“来人,有刺客!” 流熏还不及看清究竟,就被景珏一把拉住臂用手中宝剑飞舞剑花如银龙拨挡开如飞蝗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冲出了船舱。 眼前一片混乱,黑衣蒙面人手执明晃晃的钢刀扑来。那利刃寒光扑面而来时,流熏的惊呼声卡在喉咙竟然失声难以冲出喉头,惊愕的眸光中,就见景珏一手舞剑抵挡,但无论情势如何紧急,他都不曾放开另一只紧紧拉住她的手。 对方以多敌一,景珏勇猛,抵挡多时,情势也渐渐焦灼起来。噪杂声惊动了一旁泊靠的其他船只,官兵护卫们从岸边驻地、渔船上奔来应战。 景珏一把搂住流熏的腰低声道一句,“听我号令,抓紧我,深憋一口气!跳!” 还不等流熏反应,她身子已腾然飞起,向黑茫茫的河水里直跌下去。就在落水前的瞬间,景珏嘶厉的一声大吼,“白虎军听令!放箭!” 噗通一声,耳边是汩汩的水声入耳,身子向下沉去,恐惧与无助弥漫上心头,但她的腰被他紧紧束缚,向远处游去。 流熏惊得紧闭双眼,黑暗阴冷的河水如魔鬼包裹她周身。本能令她紧紧的抱住他,就像抓住那唯一的救命稻草在茫茫大海里。 漫天星辰雨落,冰冷的天地间只有他同她紧紧相拥,混沌中睁开双眼,窒息中只看到他的身影,抱紧她向上浮去。 再睁眼时,流熏躺在冰冷的草地里,四周湿潮,一片芦苇荡。黑黢黢的四周,她惊得挣扎起身四下看,景珏就躺在她身边,悄然无声。 “珏哥哥,珏哥哥……”流熏惊得轻声呼唤,四下里看看,高高过人的芦苇荡,杳无人烟的岸边,那静夜黑沉沉的压抑得人心欲哭,飕飕的风声凄冷恰似天地哀鸣。 她终于吓得大哭失声,“珏哥哥!你醒醒!” “咳咳,”两声咳嗽,从肺腑里发出,沙哑的声音精疲力尽地说,“别哭……容我……喘口气。” “珏哥哥~”流熏破涕为笑,上前去搀扶他起身,他的身子却重重的躺在地上,阻止她说,“莫急,等等~” 此刻,她不知是该哭还是笑,劫后余生,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缓了依约一盏茶的功夫,景珏才挣扎了起身。 景珏咳嗽几声,流熏忙去扶他坐稳,漆黑的天幕星辰点点,那皎洁的月光下,只能看清彼此的脸,沐浴在那金色的光影下。忽然二人同时开口问,“你,你没伤到吧?” 旋即彼此对视,都不觉噗嗤一笑释怀。 景珏坐起身四下望望,由衷的慨叹一声,“总算有惊无险。” “我们这是在哪里?”流熏有些害怕,她紧张的望去,月色下的大河波涛暗涌,漆黑的水面,依稀看到对面岸边零星的几点星火。 “咱们是顺流而下游过来的,你放心,不需几个时辰,白虎军会沿江来搜寻咱们的。”景珏推测道,“待我去寻些柴禾,燃一堆篝火,引他们过来。” 景珏咳喘着挣扎起身,同流熏相互搀扶了向前摸索而去。 干硬粗糙的田地,二人相互搀扶着踉跄的行了几步,瞬息间,天上的那轮金黄的月忽然被云层遮挡,顿时黑沉沉不见了四周。流熏一阵紧张,景珏搂住她的腰镇定道:“不怕!” 适才那一场杀戮,她还心有余悸,但景珏冷静的声音,宽阔的胸膛,有力的手臂,令她感到无比安慰。 二人摸黑沿着岸边行着,看到一座破旧的河伯庙,山门大敞,借着依稀的星光进去,能看到那供案上方冷冰冰的泥塑和烛台灯海。 “还好,这里有些残剩的灯油,案子下有几捆干柴,待我寻个火镰笼一堆火。”景珏缓过些气力,麻利的踢开供案下的一堆干柴,草草的架起,用那灯海里的油泼去柴禾上,再用那火镰笼起火,一堆篝火便燃起,顿时那方寸空间满是暖意,明亮起来。 似是怕她惧黑,景珏还燃亮了案上的蜡烛,只大敞了山门,等待援兵来寻他二人。自己坐在火堆旁,将那不离手的宝剑贴身放了,抬眼去看流熏。见她一身白色的衣裙尽被水打湿,或是风吹一路半干,却还是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腰身玲珑有致的曲线婀娜,一头乌发长垂湿漉漉的披在腰间,红焰下更显娇媚。流熏见他的眸光流连在自己身上,不觉面颊一赤,转过身去,掩口咳嗽一声。 “快把衣衫脱下在火上烤一烤,我去外面为你望风守护。”景珏说着挣扎着起身。 流熏才觉得身上的凉意,但她的手紧紧握在腰间,心里担忧那腰间的秘密。 “熏妹,太后所托之物,你可是收好?不会落在船舱里了吧?”景珏一惊,顿然紧张道。 流熏应道,“表兄放心,太后所……”她心头忽然一动,那份谨慎又让她将话咽回,手探去胸口里摸摸,似在摸个坠物般说,“这劳什子自然比流熏的性命更重要,不会丢的。” 她这才心头狐疑,如何那些刺客口口声声的要挟要她交出太后所托之物,这些刺客又如何得知这消息,又是什么人派来的呢? 见她沉吟不语,景珏起身,道一声,“这就好。”转身出了庙外,那门就被反掩。 她轻轻脱下湿漉漉依旧滴水的裙,拧了一把,挂去火堆旁景珏随手搭起的架子上晒烤。流熏仍不放心,轻手轻脚移步去门旁,偷眼向外望。那月儿不知何时从云端后露出脸来,照得庙前的空场格外明亮宽敞,景珏抱剑背对庙门面向大河而坐,一动不动,真如庙门里的那罗汉一般,令流熏心头一阵感动。 她不禁摸摸腰间,那个难以告人的秘密,令她想来有些惶然不安,更觉得身负重任。 她轻轻解开小衣,将那腰间的汗巾子解下,从里面抽出那油纸紧包之物,那上面依稀有些湿痕,她不禁用手小心翼翼的擦拭,取出里面包裹的那薄薄的密函夹,上面封着火漆。火光下,清晰可辨那赤金盘龙纹图样,那是圣朝天子钦用的密信盒子,应该是国之重中之重的密函,因为那盘龙祥云是五朵,早曾听祖父提起,前朝的传国密诏多是用这种蜀南箭竹,竹制细韧,可耐百年风霜藏物不腐。 流熏心头不觉心头一动,也不知太后托付给她的是什么紧要的东西,竟然如此神秘,要她一个小女子去代为奔赴河南,更有,这密函夹格外的惹眼,她仔细在火光下辨认,双眼忽然被那祥云图案一脚的“祺瑞”二字摄住双眸,“祺瑞”这是先皇驾崩那年的年号,那这密函夹子里到底装得是何物?她心头一阵惶惑,仿佛手中的东西重似千钧,但她不动声色的将油纸把那东西裹得严紧,贴了身紧紧束好,只守了火堆略略烘干贴身的小衣,才觉得手脚有了温意。先时落水被追杀的恐惧惊惶也渐渐消散。 她再隔了门向外望,景珏依旧是屹然不动的背对庙门坐在月色下,风掀起他的袍襟飞扬,反令流熏后悔自责。她一把推开庙门,对他喊着,“珏哥哥,我妥了,你进来烤火取暖吧。” 景珏这才回身看她,望着她一笑,那眼神专注的望着她。此刻她才得以认真的打量眼前人,一袭银衫,剑眉星目,气宇不凡。难道她是她前世的英雄,却被她不知好歹的错过,红尘中擦肩而过,今生再续缱绻前缘?前生的遗憾,今生不能再误。 第三百八十七章 相守 夜风掠过河面夹了寒意袭来,星星点点,洒落周身,冰冷几点寒胜冰雪。流熏不觉打个寒颤,眼睁睁的望着眼前人迤逦而来。奇异地发现那被水湿透的袍襟垂着,兜风鼓动都显得沉重。流熏这才恍悟,他竟然将庙里暖暖的篝火让给她烘烤衣物,独自在寒风里一身湿露露的守候,那要多么冷? 景珏进了庙先反手掩住庙门,他走近火堆,流熏四下看看,善解人意的为他搬过一块石砖,景珏一笑谢过,一撩衣襟坐下,双手凑去熊熊篝火去揉搓冰凉的手,自言自语般说,“夜黑,河面辽阔,怕是咱们的人马也不好搜寻。看来你我只有暂避此处,天明再赶路。” 说罢,他抬眼看看默然无语一旁凝视他出神的流熏一笑问,“吓到你了吧?”火光中,映衬得流熏的面颊剔透粉嫩,如三月绯红,更是娇俏可人。只是此时的她眉头轻蹙,愁云不展的模样惹人疼惜。 流熏摇摇头,一笑道:“流熏是想,若是被大姑母和太后见到,不知要如何心疼珏哥哥。” 是呀,世子景珏是太后的心尖肉,王妃的掌中珠,宫里有谁不知呢?就是皇上对这个侄儿都格外疼惜,反胜过了宫里的皇子。如今见他因为自己狼狈至此,流熏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与愧疚。 见他那一袭锦袍湿漉漉紧贴身上,透出几分清寒。换了旁人定要埋怨着料峭寒意,可他却依旧如此英武,仿佛永远屹立不倒的战神,从唇角到面部线条,无不勾勒出“坚毅”二字。 衣衫渐冷,流熏起身说,“珏哥哥,流熏想去门外看一会儿星星,你先在火堆旁把衣衫晾晾干,仔细受寒着凉。流熏去去就回。” 小女子是细心,话音的温婉,善解人意,景珏望着她唇角勾出痕弯弯的弧度,豁达的一笑,“呵呵,哪里就这么婆婆妈妈了?莫说是一身水,就是一身血男儿也毫不动容的。”眼见流熏略带惊诧地望着他,他似是自嘲的笑笑,“昔日戎马军中,顶严寒冒酷暑,风里来,雨里去,冰天雪地,烈日炎炎的摸爬滚打,湿点身子又算什么?”他无拘无束的几句话,见流熏眸光里闪烁着晶莹的光,安慰她说,“莫因小失大,荒野无人,你我还是在庙里安稳些。如今身负重任而来河南,旁枝末节的就别过心了。” 他说得平平淡淡,旋即动手去解腰系的十三环蹀躞金玉带,也不见他脱下袍子,只从腰里取下一个荷包,紧张的从里面翻出一枚古朴的太平通宝,在衣袖上仔细的擦擦,然后四下看看,也无处放置,就递给流熏说,“帮我暂存一下。这枚通宝,是先皇珍爱贴身之物,听说它保了先皇三次逢凶化吉,占卜天相更是百试百灵,这是皇祖母赐给我珍藏身边的。若是被水锈去,景珏就罪该万死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通宝放去流熏的手心,亲手握住她的拳头包裹住那枚通宝,情真意切道,“在你身边,保你平安,我之所愿。” 他说罢松开手,兀自揉着手腕,又搓搓手,对流熏说,“等会回到舟中,让下人们烧些姜汤水来给你喝,驱寒出汗,莫误了大事。咱们还要赶路。” 那枚通宝,握在她的手心,带着他的温度。她放在手中把玩着,痒痒的,摩挲着她的手心,仿佛也在摩挲心间。 她正发着呆,忽听他道,“熏妹可有随身之物怕湿的,一并拿来在火前烤干。” 流熏本在把弄那枚太平通宝,仔细审视着,忽听他如此一提,不觉心头一动。景珏为何会忽然提起随身之物,他提出要在火上烤,是因为看出她的惴惴不安吗?可是看他的神情,并不像心中藏了事,难道是她多虑了?可是,毕竟这是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只她同太后二人知道的秘密。但太后到底对景珏交代了些什么?如何又忽然改变了心思派珏哥哥前来追她一路护送? 她心头思量,既然太后舍弃了景珏父子,反将这自称比性命还紧要的宝贝交到她手中,要她毒誓承诺不会透露半分,那么,必定她怀里的东西同景珏有什么牵连。难道珏表兄如此殷殷的叮咛她莫辜负了太后所托,是另有缘故?或者,是太后改变了心思,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景珏表兄。可真若是如此,她可是左右为难了。 刹那间,流熏的头脑飞速转动起来,若珏表兄已是洞悉一切,得了太后的懿旨而来,那她此刻所有刻意的遮掩隐瞒反是伤了他一片真心;但若是她同珏表兄坦言一切,若是她猜错了,反是弄巧成拙的透露出这个惊人的秘密,更负了她在太后面前发下的誓言。 眼见了他的目光寸步不离在她眼眸,就在那转瞬间,一个心思浮过流熏的脑海,虽然有些邪恶,但是也只得如此了。 她伸手去揉揉发酸的脖颈,然后顺手去脖颈下掏摸出太后赏的赤金缠丝镶翠太平金球,只微微拉着红线拽出几分,还不待景珏看清,就又塞回脖颈间说,“亏得我留个小心,将太后所赐宝物系在脖颈上,若果然系去金钗上炫耀,这一落水,怕早就被冲入大河无影无踪了。” “哦?”景珏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更痴痴的望去她脖颈蝴蝶骨下的那段红线系着半露的太平金球,若有所思,更是喃喃的叮嘱一句,“熏妹还是仔细些,莫掉以轻心了。那些劫匪,怕是来者不善。”他好奇的目光凝视她脖颈间,欲言又止。想是想开口求看这宝贝,但又守着人臣本分,忍回了那份好奇。 不过须臾间,不言自明,流熏微微送泛一口气,原来果不出她所料,珏哥哥对她从太后宫里领了什么机要之物似并不知道,被她这几句话一蒙,他竟然深信不疑了去,还真以为太后托付她带出宫来河南的是这枚金球。 第三百八十八章 身世之谜1 流熏眸光一转,心里正在推测迟疑,景珏却笑了问她,“痴丫头,在想什么?太后赐你的什么,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担心你的安危,更担心你不要辜负了太后的重托。皇祖母这一生呀……一世好强,却事事不如意……”景珏叹息一声,眸光散漫在熊熊的篝火中,那干柴哔啵跳溅点点火星,在他手中木棍捅动中一片片的扬起火星雨一般散落。 流熏打量他,却仍有些余悸,竟然如此轻易,便被他看去了自己的心事。不过一个神色,便让自己在他面前漏了原形,仿佛这世上没有他所不能洞察的秘密。 景珏望着她一笑问,“熏妹可是知道,当今皇上我那三伯,并非皇祖母亲生。” “什么?”流熏惊得难以置信,但她分明听清了景珏表兄的话。朝野人人尽知十八爷赵王是皇上最宠爱的幼弟,难道不是亲生? 景珏解释说,“三伯的生母过世得早,又是身份低微,是皇祖母抚养了他在自己宫里。那是皇祖母才是先帝的一名贵人,自己也有一子,可是她贤德大度,不偏不倚,反对三伯这孤儿格外呵护。后来,宫中一场大火,皇祖母舍身去火海中救出了三伯,自己的儿子反是葬身火海。因为丧子,她伤心过度,几乎哭瞎了双眼,此后多年,她一无所出。直到八年后,皇祖母才怀上我父王,也因我父王被先皇钟爱,母凭子贵,坐上了正宫皇后之位。后宫争斗,比战场还惨烈,这些年,皇祖母是和了血泪熬过来的。她说我生得我那火场中死去的伯父,自幼就格外宠爱我,父王性子暴,每当我触怒了父王,都是皇祖母呵护偏袒……”景珏追思沉吟,忽然一笑说,“皇祖母刀子嘴豆腐心,同我母妃一样的脾气,难怪走进一家门来。你要知道,景珏此生亏欠皇祖母的太多太多,比起皇祖母对景珏的呵护关爱。景珏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皇祖母的这些年的呵护宠爱。” 景珏意味深长的话徐徐道出,他的目光绵长怅然,流熏不觉有些诧异的望着他,听他的后话。 景珏轻叹一声,面对那跳动的焰火,蒸腾得面色微烫,一片赤红,他满怀惆怅说,“说来此事也不必瞒表妹什么,”他抬眼,为难地看一眼流熏动动薄唇挤出几个字,令流熏大惊失色,“我,并不是母妃所生。” 流熏愕然,一番话如石破天惊,惊得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忍不住开口制止,“表兄说的什么糊涂话,大姑母视表兄如掌中珍宝,祖母祖父对表兄如此器重,怎么表兄有这种奇怪的念头?”珏哥哥怎么可能不是大姑母的儿子?大姑母只生了世子景珏和毓宁公主一对儿儿女,并以珏表兄为荣耀,一生足矣。 流熏仿佛在嘲笑一个冥顽不灵的孩子,景珏扣了一枝树枝在手,随手撩拨那火堆下的残烬瑟瑟苦笑,“正因如此,我才起疑,母妃曾经请人暗中看病,瞒着父王。那药,郎中吃过药渣告诉我,那不过是治疗妇人不孕不育的药,药剂下得颇狠。后来我才怀疑,母妃根本不能生育。”见流熏不信,他又说,“更有,一次母妃房里的大丫鬟春容走口,她嘲弄府里养的一只珍珠鸟不会下蛋,不过窗外几句玩笑话,竟然被屋内午睡的母妃听到后勃然大怒,倏然起身下令将春容姐姐立时杖毙,血染石阶……那时景珏年少不解,还苦苦替春容姐姐求情,不明白如何母妃发如此雷霆大怒,后来,才恍然大悟!” 流熏惊讶地望着他,似在听天方夜谭,原本哭笑不得的面容渐渐变得凝肃。前朝旧事,夜谈秘闻,在这沉沉的夜色下,平添了几分凄迷诡异。正说间,一阵寒风破门而入,呼啦啦的庙门兀自的扇合乱响,惊得流熏倏然回身去看,却荒无一人,外面只有沉沉夜色。 流熏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假如这是真的,这一切背后,埋伏着多大的阴谋? 景珏俯身,双手紧插,托了腮若有沉思,淡然一笑摇头:“不说了,我那时想,想必我是我那英俊多情的父王一夜风流同什么青楼女子所生的孽种,被母妃贤德抱养在身边,日久生情呵护备至。倒是父王因我而被皇上三伯父叱责,一见我就难以忘记他在皇上面前蒙羞受辱难以抬头,才屡屡苦苦刁难责备景珏。”他的话音喑哑,垂了眸不敢抬头,仿佛那心底的秘密透露。人人只道他是天之骄子,族中宠儿,却有谁透过那光耀万丈的锦衣去细细查看那不为人知的悲酸。人人都只艳羡在云端的人,可又有谁看到在云端背后,他们寂寥凄冷的身影。 流熏迟疑片刻宽慰他,“姑爹不过是望子成龙心切,家父何尝不是如此苛责哥哥?珏哥哥多虑了,珏哥哥怎么会不是大姑母所生呢?”流熏好言宽慰,如今的她看到景珏如此少年英雄也有落寞之时,不禁心生恻隐。只见他神色黯然,深邃的眼眸噙了泪光,却极力抿紧了唇。尽管他勉力遮掩,流熏却看出,他薄劲而坚毅的唇,分明在颤抖。那凄凉孤绝的神色,令她仿佛看到一头乳虎凄然涕下,慌得她束手无策了。 景珏垂头,沉默片晌,咽下一口气,才定了定心神一笑抬头说:“不是我多心。我十二岁那年,父王当了我的面叱责庶弟们,骂他们出身下贱,该有自知之明而奋起建功立业洗尽屈辱身份。忽然转向我呵斥说,‘你莫猖狂得意,你本同他们无异,莫以为出身高贵,那不过是我一言予之,更能一言取之。一切都在孤王翻手覆手间。’我那时心里不解,如今想来,真是一背冷汗!” 原来如此?流熏将信将疑,但景珏所说桩桩件件有理有据,倒让她动摇了,果然大姑母不能生育?那毓宁难道也是小妾所生,自幼被大姑母抚养? 第三百八十九章 身世之谜2 流熏的心思百转千移,放宽了想,珏表兄不过是猜疑,此事没有根据,可是细细思量,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又不觉隐隐担忧。 眼见她神色凄然,景珏自嘲的一笑摇头,叹息一声,侧头揉揉眼,唇角勾出一抹坚毅,“若是有人敢对皇祖母不恭,敢有半点损伤皇祖母声誉之事,景珏第一个不饶他!”他放下手,抬起头,眸光里透出几分寒芒凌厉。见流熏一脸惊愕的望着他,颇是春容微动,景珏说,“熏妹,你是不知这赈灾后面的奥秘。一派是拥立太子为储君的,如你祖父,如你舅父江尚书;另一派是封家、薛家的六皇子党,包括景珏的父王,如今六皇子卷土重来,势在必得,那杀手锏,就在这河南山东的赈灾上。当年皇祖母的兄长申侯爷曾向户部借了几百万石军粮,那时两国开战,不知为何朝廷阴差阳错,这几百万石军粮反成了亏空,多少年无人提及。如今户部六皇子的人,处心积虑将这亏空的军粮同朝廷官仓赈灾的粮食混为一谈,借机要挟太后和申侯爷支持六皇子。太后不喜欢太子大哥,也不未必喜欢六皇子。所以……你哥哥谢子骏就是从太子口中得知此事,才主动请缨来保住申、谢两家。” 流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申家是外祖母的娘家,也是太后的娘家,朝廷外戚,手握重兵。申、谢两家也可谓一荣即荣,一损即损。 难怪,难怪珏表兄不辞辛劳的奔来河南,难怪他对皇太后那么依赖,每次入宫,在太后面前他都要一副孩子的模样斑衣戏彩讨太后欢心,他对太后的一份拳拳之心,真令人感动。 话说到如此,流熏抬眼望了天,仿佛胸中郁闷难吐。她只对了无边的夜色,低低长叹了一声。 “好了,不说这些不快!熏妹快说说,如何如今肯回心转意,肯一顾我景珏,忘记了那穷书生?”景珏不忍心见她不快,调侃般扮出几分笑意问,话音里还对沈孤桐颇有几分酸酸的醋意。流熏这才暗暗发笑,莫不是前世里她对沈孤桐的用情之深,已到令人嫉妒的地步?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嘈杂的声音,似是来了许多车马。景珏做了个噤声的声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持剑在手,一把拉住流熏挡去身后,闪去门后。 外面波涛声风声后,传来人声纷纷,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那串脚印就是向这方向而来的。” “这庙里有火光。” “世子爷,世子爷!”一阵阵的呼唤声传来,景珏一阵惊喜,才要放下宝剑迎出庙门去,流熏担忧的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心存疑虑地道一声,“小心有诈。” 面对她的担忧,景珏反是安慰地对她一笑,轻声道,“你放心,是自己人,你听,是笑儿的声音。” 不等流熏忧愁的阻拦,景珏破门而出,迎面却见火把冲天,将夜空映得火亮。还不等他看清密匝匝的人影,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臣河南巡阅副使沈孤桐参见世子千岁。” 流熏在景珏身后,不由心头一惊。定睛看去,只见盈盈跃动的光影中,行来一人,一身官服,器宇轩昂,那眉目再熟识不过,可不是沈孤桐? 景珏忙抬手吩咐他起身,笑儿奔来迎上抱怨说,“爷,可是吓死奴才了。爷这水性如蛟龙一般自不在话下,可是这一猛子就不见了踪影,若有个闪失,奴才们都是个脑袋也禁不住砍呀。亏得沈大人赶到,分析了水流和四周的情势,断定世子爷该向下游对岸而来。果然被沈大人料中! 景珏对沈孤桐拱拱手,沈孤桐打量流熏,眸光里却透出几分悻悻的神色。 流熏不动声色,仇人重见,又是在劫后余生时,历经生死,那恨意却更是刻骨铭心。流熏暗暗打量沈孤桐,他面颊清癯,显得憔悴疲惫,心头不觉一笑,想是那药力发作了。 “此地不宜久留,走,咱们寻个地方说话。”景珏吩咐。 早有备好的车轿过来,景珏扶了流熏上了马车,自己翻身上马,一行人向驿站而去。 沈孤桐骑马行在流熏的车旁,流熏微掀开轿帘,见他慢悠悠的在马背上,眉头紧拧,面容透出些隐隐的痛苦。流熏心中冷笑,面上却扮出几分稚气的模样问他,“沈大哥,可是见到流熏的兄长?” 沈孤桐也不看她,兀自打马行路,对她说,“子骏在粥场赈灾忙碌,明日一早,你就能见到他。” 流熏心头一阵激动,明日就能见到哥哥,她也能亲自历经这场朝廷事关民生大计的赈灾之事。 人到驿站,下马分房安歇,沈孤桐送来了丫鬟丹姝,丹姝一见流熏,就抱住她痛哭失声,“小姐,丹姝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流熏摸摸她的头,想奚落一声:“傻丫头,”竟然喉咙堵塞难言,眼眶湿润。 “师妹,河南大旱,一路凶险,你如何来了?你可知道这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放?”沈孤桐急得责怪着,“我请缨来换回子骏,无奈他任性就是不肯。这边还一筹莫展,你竟然也来了,这可让我如何向师父交代?”沈孤桐责备着,一副兄长的关切。 流熏故作糊涂道,“师兄还不知道吗?流熏得罪了太后,被遣来河南去南山七星台,登坛祭天求雨。”她垂头委屈道。 沈孤桐打量她将信将疑,揉了拳思忖片刻,唉声叹气。 须臾,沈孤桐试探道,“师妹出京,师父和阁老大人,可有什么叮嘱,或是什么话捎给子骏师弟?”他的话问得犹豫,又有几分唐突,可见心怀鬼胎。流熏故作懵懂的摇摇头,更是一副哀叹的模样说,“说来可怜呢,流熏从宫中出京,都没来得及回府,就落得个如此下场。都是十公主任性牵累了我,” “十公主?”沈孤桐惊得问。 流熏打发丹姝退下,看看四下无人,忧心忡忡道,“难道师兄没听说吗?十公主借酒浇愁,吃多了酒发酒疯,大闹国宴。” “哦?为什么?”沈孤桐一听十公主,立时眸光一亮。 流熏更是悲叹说,“不过是流熏听说封府的三表姐要嫁哥哥,四妹妹又要嫁沈师兄,就被公主套了话去,谁想公主一听就惊得大闹,然后吃醉了酒,去求皇上做主。太后一查,反怪是流熏多嘴。” 沈孤桐心头一动,难道十公主是因为了他和谢子俊才如此失态?难道,十公主心里还是有他这个探花郎? 沈孤桐阴阴一笑,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十公主太多多虑了。孤桐的婚事自凭师父师娘做主。倒是子骏师弟,怕是如今木已成舟,定然不会迎娶公主了。” “木已成舟?什么意思?”流熏惊得问。 第三百九十章 江湖救急1 沈孤桐望他一眼,欲言又止,唇角勾出优雅的弧度,那笑意里含了些神秘。 流熏心头一动,记起太子东宫里三皇子景璞提到的事儿,不由得心头一颤。 不多时,景珏更衣出来,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衫,罩一件天青色琵琶襟的十三太保马甲,领口胸前那十三颗赤金狮子扣显出主人身份的不凡。他眉峰轻扬问一句,“在说什么?” “谢子骏,”沈孤桐随口答,话音悠闲,没了人前对景珏的恭敬。 他转向流熏说,“师妹,何时登坛?明儿我安排你同子骏师弟见一面,我亲自护送你去七星台。去南山一路不太平,你若看了,就知道了。”他话音变得踟蹰,眸光里透出几分不忍。 但同流熏谈吐间的无拘无束,仿佛丝毫不曾顾及身旁还有景珏这人在。 流熏说,“珏表兄奉了太后懿旨,率兵马护送流熏前去祭天祈雨。” 她凝视沈孤桐的眸子,沈孤桐却无比坚定地望着她说,“师父不在眼前,孤桐护送师妹义不容辞。师妹你来时该是看到了,此地尚未入河南境,哪里已是禾苗干枯,大河久旱许多地方都露出了河床。百姓饥不择食,有些村落百里无人烟,穷山恶水出刁民,盗匪成群。百姓在道旁易子而食。许多京城和扬州的皮肉牙贩子借机来河南趁火打劫,逼良为娼,三个馍馍就可以换走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说,我能放心你去吗?” 沈孤桐仿佛是个兄长,眸光里满是关切。 景珏上前垂了眸一笑说,“这就不必沈兄多虑了,景珏不才,赤手空拳对付几个山贼匪盗还自信得很,何况带了白虎军护送。倒是沈兄,皇上派的差事,这赈灾如何了?” 沈孤桐一笑,侧头打量他言语里反含了几分刺在问,“怎么,殿下这是奉旨来查问沈某的公务吗?” 言外之意,景珏在多管闲事,这赈灾的活计本同他景珏无关。 景珏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既然景珏人到了此处,如今民不聊生,天公不佑,匪患成群,与其坐以待毙的抱怨,不如想个什么法子来拯救苍生。” 沈孤桐戏谑般一笑说,“所以,太后睿智,派了流熏师妹来向天公做法乞雨。” 二人唇枪舌剑,话音里却透出隐隐的醋意。流熏看看这个,打量那个,心头又气又笑。平日珏表兄胸襟开阔,儿时她任性胡闹,珏表兄都不同她计较。而沈孤桐也在人前自诩谦谦君子,从不同人口舌,这是怎么了? 正在争锋不下,外面响起了叩窗的声音“咚咚咚咚”。 低沉的声音在外面试探问,“沈大人,下官惠林斗胆问一句,大人可否能回转了?有紧急公务,衙门里四处在寻沈大人你呢。” 流熏微微一愣,忙对沈孤桐说,“沈师兄莫以流熏为挂,还是先去忙正事吧。” 沈孤桐眉头微皱,开启房门,见进来一位身着九品官官服的通判,进屋四下一揖,目不旁视的躬身递给沈孤桐一卷公文。沈孤桐接过,打开匆匆扫了一眼,一把折上,狠狠捶了门框骂:“这些狡猾的狐狸!又推说没有存粮!” 流熏满是疑虑的望着沈孤桐,试探问,“沈师兄,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沈孤桐说,“子骏师弟差人加急送来的。他去了一趟安阳拜望那些王侯,又是无功而返,白白劳碌一场。这种事儿这些日子司空见惯,这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王侯们,家里囤粮如山,不肯借给官府暂做赈灾之用救人,推三阻四的刁难,宁可那粮食发霉,也要居为奇货高价抛售。借国难当头发一笔横财,实属可恶!” 流熏静静打量他,见他愁眉凝结,一双手握紧拳头捶在门框上,骨节凸显,那气愤不平的神色,不由令她不安。 “那哥哥他,就别无良策吗?”流熏担忧道,朝廷没有粮草,让哥哥这钦差到了河南自己设法筹集粮草赈灾,这可是为难哥哥了。安阳住着京师那些大户的家眷,豪宅连云多在此地。但哥哥如今人微言轻,虽然顶了钦差之名,但毕竟不是个实差,那些有世袭罔替的功名的王侯将相之后,才不会将他一个小小的新科状元放去眼里。 通判惠林一脸为难道,“听送信的人说,今儿去的安定王府中,那安定王欺人太甚,仗着是皇上的叔父,竟然提出让咱们钦差大人为他的小妾亲笔写三首歌词,要和韵李太白为杨贵妃写的《华清词》的韵脚,若是做了,就借三石粮食给咱们赈灾度饥荒,简直是打发叫花子呢!” 沈孤桐脸色大变,一张本是白净清瘦的脸更是苍白,他问,“谢大人如何应答?” 惠林深深抿抿唇,眸光里透出些泪光说,“若是平日,谢大人哪里肯受这鸟气!定然转身拂袖而去。可这回……” “子骏他,他写了?”沈孤桐惊愕的问。 惠林艰难的点点头落泪哽咽,“谢大人说,如今就是一碗粮,都能救几条人命,他那点文人的清高又算得什么?” 沈孤桐闻听也不答话,撩衣襟就向外冲去,也不回头就对流熏说,“师妹在此等我,勿动!明儿我让子骏师弟来此寻你。” 说罢那高挑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咴咴一阵马嘶,早已不见了人影。 流熏忙喊住惠林,“惠大人,请留步!” 惠林恭敬的转身一揖,“郡主有何赐教?” 流熏定定神问,“这些日子,大人可是一直陪伴在谢、沈二位钦差左右?” “属下一直跟随在沈大人和谢大人身边效力!”惠林谨慎的说,文文静静苍白的一张脸满是土色,但举止对答都是从容。 流熏问,“这些日子,你们就一直如此挨家挨户的去大户人家府里去借粮食吗?” 惠林说,“官府的存粮不过五日的功夫就消耗殆尽,如今赈灾粥棚里的粥,插下筷子都立不住,这不符合朝廷法例,是要死人的!”惠林忧心忡忡。 “那大人们如此去挨家挨户的借粮……可是借来了多少粮食?”流熏又问。惠林频频摇头,羞愧为难道,“不过几十石,杯水车薪,无济无事。如今日日看到街衢旁有饿殍,真是亏对朝廷俸禄呀!” 流熏秀眉紧颦,回身望了景珏哀哀道,“珏哥哥,流熏一行带来些粮食,就分给一半给惠林大人带回去救急,虽然也是杯水车薪,但好歹能抵过一日是一日。” 景珏神会的一笑说,“熏妹你放心,这份心,也别忘记我景珏一个。白虎军的军粮,即刻减半,陪河南百姓共度难关!” “可是,珏哥哥你带的是士兵,士兵无粮没有体力如何操练呀?” 第三百九十一章 江湖救急2 景珏安慰说:“熏妹你别急,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明儿就去问问子骏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或许,我出面去向那些王公大人们登门借粮,会比子骏来得容易些。” 景珏说得信心满腹,流熏打量他的眸光里却是将信将疑。 第二日,鸡鸣驿站,流熏才起身,就听到外面一阵谈话声,更传来了哥哥谢子骏的声音。 流熏一阵惊喜,翻身而起,随手将一头乌发挽个髻乌木发簪别住,披了衣衫出门,喊一声:“哥哥!” 晨曦微透的天井里,一身官服的谢子骏猛然回身,那面颊瘦削,只剩一双乌亮的眸子,深深的望着她。 流熏一阵喜一阵悲,扑过去扎去哥哥怀里,搂住他竟然嘤嘤的哭出声来。 “傻丫头,这不似好端端的吗?”谢子骏按住她肩头仔细打量,轻声问,“倒是你,是个什么状况?如何就被太后发落来河南南山七星台去求雨了?” 流熏一笑轻声对他耳语,“许是病急乱投医,”又揩一把泪欢喜的说,“或是老天眷顾垂怜,被流熏一片诚心感动,就落泪降雨了呢。” “又说疯话!”谢子骏同她说笑几句,又同景珏相互揖让了去堂屋里说话,沈孤桐也飘然跟随其后。 丹姝端上茶水,屋内气氛异常紧张,谢子骏满腔义愤的侃侃而谈河南灾情触目惊心,更申斥那些王公为富不仁。由了这个话题,又道出了官仓里的名堂,那仓里的粮多是虚报,如今那仓里都是空的,就连老鼠都不来。 景珏眉头紧拧,思忖片刻问:“子骏给可是探听清楚,这些富户都藏匿了粮食居为奇货代价而出,那谁家的粮最多?咱们只寻那大户中的大户去想法子。” 谢子骏随口道:“若说这屯粮大户,大多都居住在信阳。但若说这大户中的大户,可都是前朝的元勋,皇亲国戚之家。”谢子骏面露难色,透出几分受挫的颓意。 “虽说是皇亲国戚,可哥哥手里有皇上钦赐的尚方宝剑呀!”流熏提醒说,更是不解哥哥这书呆子为什么畏首畏尾不前的。 谢子骏唇角露出些嘲意,拖长声音道,“妹妹你有所不知,我初到河南办差时,也觉得这皇上的尚方宝剑是天下再权威不过的宝物,如那孙大圣手中的金箍棒,神通无限。谁想呀,这些人家手里都有丹书铁契,各个托辞不在府里,关门闭户的,便是大门都不得入,人也是见不到的。即便有几个能说上话的,也是铿吝得很,探道捐粮借粮,各个推搪,仿佛是事先勾结好了一样。” 流熏心头一沉,如此说,哥哥这差事果然做得难了,官仓无粮还不能说出去惑乱人心,去借粮又无处可借,难不成就眼睁睁的看了这些灾民倒下? 看着哥哥愁眉紧锁心急如焚的样子,流熏也觉得揪心的难过。景珏踱步沉吟,停停想想,不时摇头。 谢子骏更是紧张地低声谨慎道,“还有一事,今儿探马来报,说是山东境内的灾民无处谋生,有些成群结队的下了江南去讨生活,有的就结队北上,这些难民不知是从哪里听闻了朝廷给河南拨发了十万石赈灾粮,就蜂拥而至。如今为了防止河南生出不测,我已经下令封锁进河南的要道,防止民变。” 景珏颇有些戒备地问:“这事,岂是堵能堵住的?灾民涌来,还是要疏导为上。就仿佛那治理洪水,堵,是容易决堤的。”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沈孤桐突然一撩袍襟倏然起身,义正词严朗声道:“世子殿下有所不知,这些刁民背后似有人暗中指使,如何就蜂拥来河南闹事?唯恐天下不乱吗!若是容了这些刁民胡来,岂不是他们得逞后还要闹去京城讨粮吃?天灾难防,这本不是朝廷的过错!还有人借机指责说,这天灾是因皇上错立了太子,简直是无中生有!其心可诛!” 流熏打量沈孤桐,才觉得沈孤桐果然是不愧是风尘出身,这戏台上台下都能把一出戏唱得出神入化,这倒颇令她五体投地的佩服了。于是流熏接话说,“沈师兄所言极是,对付刁民,就不能用君子是方。” 她一句话出口,在场众人皆是诧异地望向她,就连沈孤桐都透出惊愕的神情,始料未及流熏竟然支持他的主张。 流熏说:“依流熏的拙见,不如如此,就在沿途设防,阻止山东的难民入境。珏表兄的兵马应该助哥哥和沈大哥一臂之力才是。先稳住河南,才能各个击破。”说到这里,她望着景珏说,“珏表兄,既然哥哥说,不肯借粮的大户都是王公贵族,怕是还真须得珏表兄亲自出面去借粮了。” 景珏慨然的应允,毫不推却,起身拱手说,“景珏义不容辞!” 时间紧急,众人忙在驿站前等车上马,加紧赶路向府衙去。 车行颠簸,流熏在车厢里仔细思忖对策,却哭无良策。 她紧紧的握住腰间那宝物,心想着太后的嘱托,顿时觉得肩上重任如山一般沉重。 车行到府衙已是过了晌午,众人饥肠辘辘,一路上沿街都是瘦骨嶙峋面如土色的灾民,那情景惨不忍睹。流熏心惊肉跳的隔了轿帘向外望着,丹姝却紧张的拉着她的臂摇晃,“小姐,莫看了,吓人!” 惨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流熏心如刀割。 因有了流熏和景珏带来的粮食,赈粥大棚前立时热闹起来,一双双绝处逢生期盼的目光,看着那粮食一车车的入仓,灾民们规规矩矩的在街巷上排成一字长龙,蜿蜒无尽头。流熏下车看着,心头一酸,对哥哥提议说,“不如把孩子老人们单分一队,紧着他们先分粥吃吧。” 流熏也顾不得许多,拿布包裹了头,挽起衣袖,如乡妇一般,同丹姝一道去帮忙施粥。粥场的小吏敲锣打鼓的嚷着,“朝廷的赈灾粮到了,大家排队,都有粥吃,排好,排好!” 只流熏望着孩子们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灵动着求生的欲望,写满了饥饿无助。流熏心想,这两日算能如此敷衍过去,可后天之后的粮食又在哪里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 姊妹花 府衙后的小院两庑两厢,是谢子骏的居所,流熏等人就暂住在此。 流熏立在庭院,望着房顶上干枯的荒草,透出几分颓废,院里两株桃树,也只剩了干枯的枝桠,孤零零的张开臂向天,似在求天公恩赐一两滴雨水。 流熏正要问谢子骏,忽然身后一阵薄薄的凉风,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眼。流熏一惊,只在此刻,忽然记起来沈孤桐那句“木已成舟”的话,不觉心头一沉,脱口而出,“旎姐姐!” 那手松开,轻轻推了她后肩一下,嗔怪道,“莫不是你背后生了眼,如何就看到我了?” 流熏心头百味翻涌,勉强笑了回头,果然是她。 方春旎一身蓝布花短衫,月白长裙,头裹了兰花布,衬托出一张比先时消瘦了许多的俊脸,清清雅雅的似一朵玉兰花,或是因为她双颊凹陷,反显出那双弯弯的眼乌亮明透,笑盈盈的望着流熏,轻轻拉起她的手问,“听你兄长说,你来了河南,姐姐都难以置信,也不知该是忧是喜了?不过,你我姐妹能在此相遇,也是今生缘分独厚。” 看着她们姐妹亲密的样子,谢子骏解释说,“你旎姐姐的船行到河南就遭了劫匪,险些遇难,靖安候府派来的那位家丁也落水不知去向了。亏得护送你旎姐姐的那位嬷嬷忠义舍身护主,历尽周折在此和我相遇,遍地饥荒,我便留她暂且在此,帮了救助一些灾民留下的孤儿。” 春旎含羞时面颊上飞了一片酡红,对她说,“就是在此给骏表兄添麻烦了。” 流熏心头顿生疑窦,望着旎姐姐,不知为何,春旎姐姐的每一句话如今都要令她费尽思量。 他乡遇故知,春旎欢喜的吩咐丫鬟们帮忙将流熏所带之物放去厢房,又张罗着为流熏安顿。 流熏进了房间,四下看看,倒也洁净简单,这房子颇有些居家的气息,每个角落都布置精致。 “这本是我住的,来不及收拾,熏儿你就在此委屈几日吧。听说,你要去南山七星台?”方春旎问。 流熏踱步四下望着屋内,见中堂上一幅画,画得是墨竹,上面题的却是郑燮的那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字这画,笔画间传神,力透纸背,分明是哥哥所书。她眼前忽然出现了哥哥那英挺的背影,仿佛出了谢府来到河南,哥哥的腰身都挺直了许多,透出几分坚忍的风骨。 “这是你哥哥那夜信手涂鸦,我却觉得字画传神,讨了过来挂上。”春旎得意道,仰头望着那画,眸光里都满是欣赏崇拜。 流熏取笑道,“都说河南赈灾辛苦,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怎么还有心思吟诗作画吗?哥哥果然好雅致。”流熏看一眼方春旎,心想这若是被爹爹知道,一定打断骨头! 方春旎面颊上立时透出几分窘意,遮掩说,“怕是他当做箴言自勉的。你哥哥这差事,可真是不容易。若不是被逼到绝地,他也不会铤而走险借了这九死一生的差事。” 听方春旎话音迟疑,流熏心头那点恨意渐渐萌生,她还没来得及质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设计去羞辱哥哥,难道就是为了嫁祸给继母封氏,难道就是为了逼哥哥走出这一步? 但眼下大事为先,她不能让自家后院着火,就强忍了怒火,打量着方春旎,忽然问,“旎姐姐,熏儿来河南前,太子殿下还有一事相托呢。” 流熏目不转瞬的凝视方春旎的眼眸,徐徐地问:“太子说,曾假哥哥之手讨得旎姐姐为他配的一味药,那金黄色的粉末,似是快用尽了,还急得向姐姐讨要呢。” 一听“太子”二字,方春旎周身一抖,旋即强自镇定,含混着避开流熏的目光说,“那药吗?我倒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珏表兄曾求我为太子配过一味药,是治那不可告人的病症的……”她迟疑的望一眼流熏,王顾左右而言他,还反问一句,“熏儿你是知道的吧?” 流熏淡然一笑,已深知三皇子所言不假,但为什么旎姐姐要给太子调那味令太子虚乏到人前出丑的药呢? 流熏慨叹一声道,“难为太医院这些老朽,果然是不中用的,反不及姐姐的医术高明。不过,听闻太子被逼无奈,要拿了那药粉去请太医院的洪太医代为调配呢。太子殿下说,洪太医本是同姐姐师出同门的,想必差不到哪里去。” 她试探道,“倒是太子托流熏去姐姐房里寻这味药,看看可还有剩余的,权且应对一阵子。流熏也不懂,就求小姑母代为翻寻了,还真巧,就找到了。” 听到这里,方春旎的腿一软,竟然跌坐去榻上。 “姐姐,你怎么了?”流熏故作糊涂的问,伸手还搀扶她。 方春旎忽然自己觉得失态,嗔怪地甩开她的手道,“你这妮子,就是爱自作聪明。那药和药不一样,同一颜色,同一嗅觉,未必是同一味药。你冒冒失失的把药给了太子,若是搞错了,可不是要乱大事?” 流熏被她一说也惊得担忧道,“哎呀,都是熏儿冒失了,可是,姐姐那个药,该不是什么毒药砒霜吧?” 方春旎打量她,须臾,淡然一笑道,“算了,木已成舟,想洪太医也不是唐突之人,一定是查验后才给太子用的。” 但此后的话,却是愈发的不安起来,就是神色都透出些心不在焉。流熏心头也知了大概,不觉疑虑更甚,难道是她多心了?只是旎姐姐却愈发让她看不懂了。 丫鬟捧来两碗薄粥,一碟盐水豆,一碟盐糟的柳芽,放在炕桌上。 方春旎为她摆了碗筷说,“权且委屈你这大小姐了。如今外面旱灾,饥民食不果腹的,能吃上一碗薄粥都是庆幸了。”见流熏的眸光里透出几分狐疑望着她,方春旎更解释说,“你哥哥每日三餐也是如此的。我都在想,可是苦了他,他堂堂世家公子,自幼衣食无忧,哪里吃过这种苦,竟然还甘之如饴的忍了。”说罢,泪光盈盈,声音哽咽。 “怎么,有粥吃吗?也算我一份。”景珏阔步进来,拱手说,“叨扰二位妹妹了。” 流熏一笑,将粥碗推给他说,“我这一路肠子肚子都要颠簸出来了,正没胃口呢,莫糟蹋了东西,你替我喝了吧。” 景珏毫不客气的上前捧起粥碗,只到了嘴边,忽然犹豫,望一眼方春旎问,“旎表妹,这粥里,可没有放什么女人将补身子的草药吧?” 一句话逗得方春旎噗嗤一笑,含嗔道,“自然放了药,还是放了安胎补气的药,表兄可敢喝?” 旋即同流熏笑做一团。 第三百九十三章 灵猫1 景珏调皮的一笑,对她们说,“若是妹妹们果然有心,不妨在这粥里下些壮胆色的药,以保景珏明日去信阳城求粮马到成功。” 景珏的眸光里透出几分踌躇满志,话音才落,沈孤桐的声音传在门口,“世子爷就省了这份心吧。就算世子爷比孤桐和子骏更有脸面,可这毕竟是一大宗粮食,真金白银的扔去大海里,那些王公岂能答应?再有,即便是他们心有所动,可先时已经拒绝了钦差大臣,如今再反口,岂不是自己打脸?” 沈孤桐一番奚落的话说得不无道理,这倒令景珏捧着那粥碗仔细端详废尽寻思,他凝视着那碗薄粥,颓丧之气都要洒进粥碗里。 流熏寻思片刻开口:“沈师兄此言有理,若是退而求其次,但不知还有哪些当地的王公富贵士绅乡贾是家有屯粮?却是哥哥们还没来及的登门拜望讨粮的。” 沈孤桐掰了手指掐算一番,叹气说,“若说这大户怕是都跑遍了,虎口拔牙般的难。剩下些都是当地的土豪绅,土豹子们,便是能挤出来些,也是杯水车薪。” 流熏眸光转转宽慰说,“那总也是聊胜于无呀。” 如今就是一碗米,怕都能救活几条活生生的性命。 她殷切的眸光望着景珏说:“珏表兄睿智英明,一定不辱使命的。” 话音未落,景珏眉头一扬一张手拦住她说,“别,少来架我去火堆上烤。如今莫说我还不在其位,出头去求粮,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是挂了钦差的帽子来,怕也未必能说动这些老貔貅了。” 噗嗤一声笑,一旁的方春旎都被逗得忍俊不禁了。人说貔貅是守财的神,没有肛门,只进不出的灵兽,这话被景珏忽然提起,倒是好笑。 更有方春旎一笑起来极为娇媚,清水出芙蓉般,就是流熏看了她都觉得可爱,更不要说哥哥子骏了。 流熏低头忍住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各尽其力吧。明儿一早,不如珏表兄同沈师兄分头带人去这些富贾家里走访求粮,总要度过一日是一日呀。” 眼下别无良策,只有如此。 流熏劝了沈孤桐和景珏离去,亲自送了他们到院里。 见二人走远,流熏在庭院里长长叹口气。忽然耳边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喵呜声,更有婆子的抱怨声连连,“你们这些猫儿也忒不知个好歹,这灾年饥馑,人都吃不饱,哪里就有余粮喂你们了?还偏偏此刻抱窝下崽,真是作孽呀!” 流熏忍不住循声看去,见廊子下或蹲或立几名婆子丫鬟,各个神色怅然。 “这是怎么了?”她轻声问丹姝,丹姝说,“才听说,是一只寄居在府里房檐上的野猫下崽儿了。” 流熏听那大大小小的悲鸣声此起彼伏,奶声奶气的更是听得人断肠,她忙踱步过去看,见廊子下一个茅草堆儿里,一只瘦骨嶙峋的猫儿腹部干瘪,身边拥挤了六只眼睛尚不能睁开的小乳猫,虎头虎脑的颇是可爱,各个探个头在妈妈怀里寻奶吃。那猫儿的叫声可怜,丝毫在竭尽气力的喊,“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它们,好心人,给口饭吃吧。” 那悲鸣声催人泪下,流熏忍不住鼻头一酸,身边的方春旎忙说,“我还不饿,把我那碗粥拿来给这猫儿们吃吧,好歹充充饥。” 嬷嬷的手插在袖笼里,唉声叹气的离去,还叨念着,“这些野猫也是没眼,都看了是官府衙门以为大鱼大肉的富贵,若有那个聪明的心思,去那些大户府里去讨口粮呀!或是那些大户府里的老鼠都肥硕得够她们吃不尽用不完呢。” 无意的一句话,流熏却是有心的去听,不由心里犯了沉吟。大户人家钟鸣鼎食穷奢极欲,这边却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哎,早知如此,不如明儿让沈先生和世子爷帮个忙,将这些猫儿放去那些大户人家的猫洞狗洞下水渠外,好歹让她们混进去讨个生计,也是行善积德了。” 流熏心头猛然一怔,她倏的扭头望向丹姝,丹姝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不解的问,“小姐,可是丹姝说错了话?” 流熏不觉展露笑意,推她说,“你快去,把世子爷请来,我要请她帮我去送这些猫儿。” “熏儿,疯了心了吗?如今正经事儿尚且做不完,你还有心思去鼓弄这些猫儿狗儿……”方春旎见状责怪着。 流熏却神秘的眨眼一笑,拉过她说,“姐姐,这鸡鸣狗盗之徒,先贤孟尝君可都是高高奉养的。来,姐姐给流熏配些灵药来……” 流熏不容分说的拉了方春旎进屋,神秘的向外看看无人靠近,一把反掩了门,推了方春旎坐去炕边,拉住她轻声耳语。 就见风吹帘动,那水洗得脱了色的帘在风中曼舞,无孤坟上的幡子透出几分凄清瘆人。屋内透出紧张诡异的气氛。 方春旎的面色一阵白一阵红,一把推开她犹豫的正要说什么,流熏又拉过她解释几句,方春旎将信将疑的望着她,喃喃道,“这,可是太过凶险了,若是弄巧成拙……” “哎呀姐姐,瞻前顾后的,成不了大事!”流熏焦急着争辩。 忽听窗外急促的声音传来,“熏妹,寻我来有事?” …… 第二日一早,景珏袍服冠带齐整,就要赶去拜见信阳城内那些铿吝的王公贵族,谢子骏颇有些担忧的劝阻道:“珏表兄,怕是徒劳无益,还是省省吧。我已经下令衙役们开渠饮水灌溉农田,看看能不能救活一部分秧苗,让百姓自食其力才好。”他紧紧拉住景珏的马缰,不忍让景珏登门去自取其辱。 景珏却淡淡一笑,马上挥鞭指了前方说,“景珏就不信,这些受先皇恩典食朝廷俸禄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权贵们,竟然能置朝廷安危于不顾,国难当头时,不肯共度难关。” 旁边的一些官员都纷纷摇头叹气,有人低声议论,“还说咱们钦差少年意气的冲动,这世子爷原来也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呀!” 流熏怀抱了一只猫咪赶出来,拦住了景珏的马头,仰头期冀的目光带了几分凄楚的望着景珏说,“珏哥哥,能帮帮猫咪去寻个新家吗?它们太可怜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灵猫2 景珏一笑,摇头叹气说,“你呀,真是千金小姐,不知世事艰难,还有心思去弄这些畜生。” 流熏却执意的将一个筐抱来强行塞放去景珏的车中,用蓝布盖了篮子,抚弄里面喵喵乱叫的猫儿说,“乖,乖些,到了信阳,或许就能抓到硕鼠吃,就不用饿肚子了。” 说着,不容分说的就爬上车说,“也罢,我随了世子哥哥一路去信阳看看新鲜,也替这些猫宝宝寻个去处。听说信阳富庶,旁的地方寸草不生,信阳大户还是有余粮吃的。” “熏儿,胡闹!”谢子骏忙上来制止,流熏执拗的抱紧篮子将身子向后缩说,“不嘛,熏儿就同珏哥哥去信阳看看新鲜。” 景珏无可奈何,无辜的看一眼谢子骏说,“这丫头,都是被舅父宠坏了。你这个哥哥都奈何不得他,我这表兄可也是束手无策了。算了,本也不指望能讨来多少粮,就带了熏儿去吧。” 方春旎嗔怪的过来劝阻,“她疯,珏表兄也糊涂了吗?大姑娘家家的,如此抛头露面的,多有不便!” “旎姐姐打灯笼照别人不照自己,大姑娘家家的,你自己不也是随了哥哥来河南了?”流熏小巧的下巴一扬,得意道。 无人能阻止任性的谢大小姐,只得眼睁睁看了景珏为她安置好,打马扬鞭而去,车轮辘辘压起尘嚣,渐渐的一片朦胧黄土中消失了踪影。 方春旎忧心忡忡的立在府门口不肯离去,对谢子骏抱怨说,“太后也是糊涂了,让熏儿来七星台祭天,哎!” 车行一路来到信阳已是晌午时分,才用过膳,世子景珏的车马就停在了安定王府邸外。 闻听世子景珏来拜望皇叔,安定王府府门打开,一位管家出来相迎。 流熏人未下车,就对跳下车的丹姝嚷:“哎呀,车就停这里吗?穷乡恶水出刁民的地方,这些灾民不会把我的猫儿吃掉吧?若是把这些九宫灵佑的猫儿吃掉了,太后七星台的祭天大典就告吹了。” 管家一惊,偷眼望去景珏身后的马车。景珏翻身下马,潇洒的近前去打车帘递进手去,叮嘱一声,“熏妹妹小心。” 一边对管家自嘲的说,“我这表妹顽皮,你们不必介意。额,这是太后懿旨钦命去南山七星台祭天乞雨的孝敏郡主殿下,谢阁老的嫡孙女,景珏的表妹。” 管家一听恍然大悟,这才提个前襟赶过来几步毕恭毕敬的叩拜施礼。 流熏扶着景珏的手腕下车,将个怀里的篮子递给丹姝接住,一边下车一边说,“平身吧,又不似在京城,不必拘这些虚礼。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先给我这猫儿用些。这可是钦天监精挑细选出来的灵猫。不得怠慢了。” 管家将信将疑的偷眼看看丹姝怀里的篮子,只得喏喏称是,却还是为难的说,“如今饥馑之年,若是往年,安定王府大鱼大肉的不会怠慢御猫,只是如今……” “随便讨口粥呀馍馍的糊口就是了,穷酸相,皇上怎么能忍心让皇叔老人家住在这种贫瘠之地受苦呢?”流熏神色黯然道,“回京流熏就替你们启奏太后,还是召了安定王爷回京去住吧。” 景珏用臂肘碰碰流熏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远在信阳,总比在京城束缚的好。” “可是吃不饱,穿不暖,还没有水,鸟不下蛋的地方,谁愿意留在这儿呀?”流熏毫不顾忌地说,一路走一路四下看,将一只猫儿抱在怀里轻轻抚弄了说,“乖,别急,我们转转就走。” 管家一脸赔笑的引了众人到了银安殿,过了一阵子,安定王才踱步出来,鬓发花白,却是一脸丰硕油润,一身燕居的细麻长袍,外罩半旧的鹤氅,摇把羽扇,一副世外谪仙的模样。 景珏忙上前去给安定王请安,口口声声呼着:“幺爷爷。” 安定王是兄弟中最年幼的,又是皇上的叔父,景珏倒是满脸赔笑毕恭毕敬的样子。 “是老二吧?哎呦,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你父王老十八他还好吧?听说这些年风霜血雨的在边关征战,皇上也是,就这么一个亲弟弟,自己人胳膊肘不往里面拐,怎么想的。”傲慢的言语,戒备的扫视一眼景珏,果然是个不好缠的主儿。 景珏谦恭的一笑说,“劳幺爷爷惦记着。家父身子来硬朗,倒是三爹近来苍老了许多,为国事烦忧的。”说着,引了流熏上前说,“这是孙儿的表妹,谢府谢阁老的孙女小字熏儿的,御赐孝敏郡主的就是。” 流熏怀抱了猫儿屈膝见礼,笑盈盈的说,“流熏给安定王爷请安,安定王爷福如东海,松鹤延年。” 安定王虚个眼打量流熏,不觉探出几分身子仔细的看,见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就眯眯的笑了连声道:“好好,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话出口,忽觉得有些唐突,忙解释说,“当年,你爹娘奉旨完婚,孤王是见过你娘一面的,果然生得一般模样。” 流熏心头一动,旋即掩饰了一点哀伤,露出一脸天真烂漫的笑靥问,“真的吗?爹爹总喊我丑丫头呢。” 安定王捋了胡须哈哈大笑,见流熏不过是个稚气的小姑娘,也不多心,随口说,“你哥哥前些天来过,那生得才酷似你爹爹。那笔字果然颇有功力,诗也写得好。我拿美……”管家在一旁咳嗽几声,安定王才打住了话题。他转眼吩咐管家看座,又问景珏:“今儿怎么得暇来幺爷爷这里了?” 景珏微微探身说:“孙儿是逢了太后懿旨,特护送孝敏郡主表妹去南山七星台做法祈雨的。” “做法祈雨?”安定王一怔,旋即呵呵的大笑,捋了胡须摇头,仿佛在听痴人说梦一般。 景珏说,“太后得了一高人指点,又让钦天监夜观星象,要借一片西方飘来的乌云做法,斗转星移大法,请司云神将那片乌云改道来河南,降一场大雨救灾。” “珏哥哥!”流熏忽然打住他的话,带了几分嗔恼道,“太后如何叮嘱你的?你的嘴又把不住关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灵猫3 流熏直言快语,抚弄着猫儿嗔怪的瞪了景珏一眼,责怪道,“你怎么同哥哥一样心里放不下事儿?若是哥哥再能等两日待申侯爷从军中筹谋来的赈灾的粮船靠岸,还至于来叨扰皇爷爷讨米?” 景珏这才噤声,只顾捧起茶盏低头喝茶。 安定王似觉出什么异样,想问又不敢贸然开口,就打量了这兄妹二人,笑了笑,看了流熏怀里的猫儿,那猫周身通黑,没有一根杂毛,一双眼幽绿,透出几分冷森森的寒意瞪着他。安定王周身一抖,不由问,“熏丫头呀,你这怀里抱的猫儿,是什么名种呀?” 流熏一听他提起猫儿,立时来了兴致,唇角一弯勾出笑意,眼眸都弯成新月般说,“这猫儿是钦天监在宫里挑选的,是九宫满格,按照北斗七星阵的方位命格去挑选的。这猫儿的品性是至阴至柔的,它本是生长在冷宫里,是一位前朝废妃养的猫儿所生的。”流熏得意的如数家珍一般的说着,说得颇是神秘,倒令安定王不得不细心去听。 “哦?这九宫命格是什么所指?”安定王寻思了问,“只听说孩儿习字的九宫格,从未听说什么命数的九宫命格。” “哎呀,这九宫命格就是……”流熏才要开口,忽然谨慎的止住话说,“天机不可泄露,太后娘娘叮嘱再三的。”显出一股无能为力的神情,含糊的遮掩什么,讪讪的眼神望向了景珏有些不知所措。 安定王老谋深算的眸光看看流熏,又看看景珏,哑然一笑对流熏说:“熏丫头呀,你头一遭来我这信阳安定王府吧?想不想去四下转转呀?” 一语即出,流熏还有几分犹豫,景珏却起身欣喜道:“好呀!熏妹,你从未出过远门,来信阳的一路上满眼都是新鲜。你可要知道,京城那么多殿宇林鳞次栉比,都不及安定王府的美轮美奂呢,这可是先皇请来修建殿宇的工匠来为幺爷爷建的信阳颐养天年的宅院。” 流熏这才点点头说,“好呀,那我去看看。” 景珏做出一副要引流熏去四下转转的架势,安定王却吩咐管家说:“来福,你带孝敏郡主去后花园随意走走,也给太后的这只九宫命格御猫喂些食儿。”又对景珏说,“珏儿呀,你父王那边……”似有机密的话要同景珏说,景珏机敏的拱手坐下。 流熏起身,见景珏不去有些担心,景珏却安稳她说,“幺爷爷的府里,你怕得什么?去吧。抱好你的猫儿,别让这畜生再挠了人。” 流熏却深深看了景珏一眼,指指嘴巴示意他要慎言,一副担心的样子。 安定王老奸巨猾,玩味的眸光望着景珏。 见流熏走远,安定王问:“珏儿呀,老夫听说你们父子在戍守边关,怎么忽然你当了河南这差事了?这可不是个容易的差事。”一副悲天悯人的愁眉苦脸。 景珏恭谨地说:“幺爷爷有所不知,眼下朝廷里为了河南和山东的旱灾已经是朝野震惊上下大乱。怕是眼下再没比赈灾再紧要的事儿了。更有人借机指责皇上三爹,说这天灾本是天怒降罪朝廷,说是皇上不该错立了太子。” 安定王原本以为景珏是来寻他借粮的,不想他忽然提到了时局,于是安定王若有所思的长长的“哦~”了一声,对此事不做褒贬。 景珏认真地说,“皇太后也是被逼无奈,才请来了仙道和高僧做法,安排了去南山七星台做法降雨。只是,这斗转星移阵是双刃剑,这大雨不出七日必下,一定能解河南山东旱灾,让这大雨倾盆。只是……” 安定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静听后话。 “只是,这法事会引起一场山崩地裂,引得大河改道,虽然能灌溉了农田,百姓乐业耕种,可是街衢怕是要遭淹了……倒是幺爷爷,若是府里有什么怕湿潮之物,还宜高高的垫起,免得受潮霉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皇祖母派遣孙儿下河南,护送孝敏郡主登台祭天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押送随后而至的赈灾的军粮。” “军粮?”安定王震惊,旋即迟疑的问,“什么军粮?” 景珏眨眨眼诧异的问,“怎么,幺爷爷不知吗?太后命申侯爷从边关募集了十五万石军粮,送来河南赈灾应急。因怕灾民哄抢,又怕大雨连天后粮食受潮,才命景珏带了白虎军沿途护送。” “那军粮,现在何处?”安定王瞪直了眼问。 “大河上呢,若无风无浪,三日后就该到了。”景珏轻描淡写答道。说到此处,景珏的话音忽然犹豫,眸光里透出几分紧张和担忧,起身拱手道,“天机不可泄露,幺爷爷一定替珏儿保密呀。幸好听子骏表弟说,幺爷爷府里已没了什么存粮,否则,珏儿还想帮幺爷爷将那粮食搬去南山七星台上暂避几天呢。” 安定王噗通一声坐回了交椅,脸色惨白犯了寻思,再没了先时的怡然自得。须臾间,他脸上堆出些尴尬的笑,口中还是坚持着,“不必,不必,老夫,是没了余粮。” 想到他府里还囤了十万石粮,居为奇货待价而沽,如今若果然天降大雨,都不必地动山摇,怕是这米粮就会发霉不保,更不要说高价抛售了。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呀! 沉寂片刻,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声,叫嚷声不断。 景珏立时打住了话音,安定王不等多问,殿门被推开,流熏紧张的进来哭道:“皇爷爷,珏哥哥,熏儿的猫儿,不见了。” “不见了?”景珏一惊,怪罪道,“你怎么这么糊涂,怎么一个猫儿都看不住呀。” 流熏揉了泪眼说,“原本好好的,就是忽然在后厨见到一只硕大的老鼠,猫儿喵的一声叫,就蹿了去,追了那老鼠上了房梁,奴婢们帮了四处追拿,都没拿到。这可如何是好呀?” 正说着,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乱作一团。 “抓住它,快抓住呀!”家丁们的叫嚷声混作一团。 景珏忙同流熏来到殿外,就见扑棱棱的几只鸡向树枝上飞,摇落一树叶子,更有兔子满地乱窜,鸭子嘎嘎嘎的摇摆身子,一只猫儿口中叼了一尾摇摆挣扎的鱼呜呜的四处乱窜,庭院里一片混乱。鸡飞狗跳,羽毛乱飞,众人慌做一团。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安定王气急败坏的来到殿门跺脚喝问。 “快抓住呀,我的猫儿呀!这边,那边!”流熏急得叫嚷着,家丁们乱作一团。 “啊,皇爷爷家的鸡能上树呀?”流熏诧异的问。 景珏反手敲她的头说,“一定是这些鸡也饿坏了,急得飞上树了。” 树枝上肥硕的鸡压得枝桠低弯欲折,安定王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景珏还在责怪流熏,“都怪你,早就说了,这些猫儿要分几路去南山,哪里能一车走?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最危险!偏你任性不听!” 景珏连忙告辞,一边说,“幺爷爷恕罪,若是能寻到丢失的猫儿,就请速速送去衙门给我们。免得耽搁了祭天大典。” 景珏和流熏打打闹闹的上车离去,不忘互相责备着。车拐过几条巷子,丹姝就欢快的赶来跳上车笑了挑起大拇指。 “都妥了?”流熏问,丹姝神秘的点点头,一脸得意。 第三百九十六章 鬼劫 夜色茫茫,浓云蔽月,只剩疏星半点冷落在山顶后,更显得天地昏暗,浑噩不明。月光惨淡,更兼阴风阵阵,透人骨髓,沁入发肤。 树影山峰黑沉沉一片在苍茫月色下看不清楚,只是觉得今夜气氛颇为诡异。月黑风高,乌鹊南飞,更有夜枭戾鸣,声音惊魂。扑棱棱惊起山鸟飞过,翅膀飞扑声惊起一片林间风声。更从荒村古道处传来几声人的惊叫声,“啊,娘呀!” “喊什么!”斥骂声,一声马鞭声破空,撕扯开静谧的夜色。 趁着昏暗的月光看去,一队车马延绵数里在匆匆赶路。 “驾驾!” “快,快些呀!” “仔细了,别翻了车,这边,脚下麻利些。” 车轮辘辘,人声稀疏,脚步声夹杂在马蹄杂沓声中。依约看到一队家丁押送了沉甸甸的百余车货物绕了山路前行,为首的管事的摇着马鞭一路催促。 众人垂头丧气的赶路,原本夜晚赶路便是无精打采,却不得不留意管事的身后的鞭子。忽然,前面一片孤坟,点点星星荧绿的鬼火,似孤魂野鬼的眼眨眨在暗夜里。天上星月稀疏,更显得那点幽暗的光分明诡异,仿佛狼的双眸,暗夜中幽森可怖。 凄冷的空气中,有人悄声问:“什么时候多了一片坟地,不曾记得这里有坟堆呀?”一句话四下皆静,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却只平添了几分惶恐。 随即是一阵“咳咳咳咳”的咳嗽声,不久咳嗽声练成一片,有人低声说,“听说鬼怕咳嗽,一听到咳嗽声,就跑了。”众人纷纷咳嗽着,却丝毫不曾消除那份惶恐。 正低声窃窃私语着,管事的抡起鞭子大喊,“不许出声!闭口!闭口!”皮鞭声刺耳,噼里啪啦的一阵抽打,人喧马嘶。 好不容易四下里寂静下来,有人唏嘘着前行,有人战战兢兢的四下偷眼望,就见那磷火渐渐的越来越大,噗的一下灭去,忽然又起了一团。有胆大的偷眼望去,只见那光影里,依约有什么火红色的东西伴随了白色的灯笼在坟堆里飘来飘去。无人提挑,就这么随风荡来荡去,众人越看越惊。冷汗涔涔而下,却无人敢上前去看个究竟。 “该……该不会真是闹鬼了吧……”一个人话还没说完,便“哎呦”一声,原来是鞭子抽到了身上。 “快,快赶路!”管事的舞动鞭子赶着众人,张牙舞爪、颐指气使的模样。忽然他脸上滴下一滴黏黏冷冷的东西,用手一抹还腥气扑鼻。气得他大骂,“谁不长眼,挥汗乱洒!” 就听头顶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来不及哆哆嗦嗦地朝头顶上看,就听不知谁大喊一声“鬼,鬼呀!” 管事的猛然一扬头,就见树梢上不远处哗啦啦的一阵树摇风起。众人正要抱头鼠窜惊魂未定时,只见白色长绸飞飘,吊下几个麻袋状的物体,仿佛还被一团杂草包拢。有胆大的去拨开那团“杂草”,却被吓得立时瘫坐在地上!原来,那被“杂草”包拢的“麻袋”竟是白色长衫长发倒垂的吊死鬼!那红滟滟的舌头垂下来三尺长,点点滴滴的滴着腥臭的血。 “娘呀,救命!”“快,快逃啊,厉鬼要上身了!” “我不想死,快跑啊!” 嗷嗷的哭喊声,你推我喊,原本静谧的荒村小道霎时间人声鼎沸,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夜空。人踩马踏,场景乱作一团。慌得管事的也手足无措,左右撞了几下,夺路而逃。 过不多时,那马队已经乱作一团,众人在山谷里乱跑乱窜,多是沿着来路向回跑。 待人跑远,一声口哨声长长的撕裂夜空。一阵窸窣声响起,忽然从树上坟地里,林子里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灾民装束的人,和厉鬼打扮的人,七手八脚的将马车赶了有序的向前路奔去。 这边情势尚未平定,那边却又乱作一团。人影奔忙间,却原来是安定王府粮仓着火了。火光冲天,叫嚷声嘈杂成一片。官府闻讯赶到,众人挑水灭火,总算有惊无险的将火灭掉。看着湿漉漉的满仓稻米,廪实的粮仓,谢子骏诧异地问:“怎么,王爷这府里,如何囤积了这些粮食?天旱干燥,注意防火呀!” 安定王气得卧病在床,心里咬牙,却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心知是上了几个毛孩子的当,中了诡计。 管家来福跪地呜呜的哭诉:“也不知哪里来的一群群的野猫往院墙里跳,就都聚集去粮仓。许是那里老鼠肥硕,可是那猫儿就跟闻了腥味赶来似的,成群结队黑乎乎的一堆,奴才就吩咐家丁去打猫。谁想,这猫儿打翻了那风灯,呼啦一下子就火光冲天了。” 安定王气得胡须乱飞,“猫,几只猫就翻天了?孤王定不轻饶他们,孤王要进京,要去寻赵王和皇上去讨个公道!” 这边火势才停歇,外面连滚带爬的扑跪进来管事的和几名押运粮草的小厮。 一见他们安定王眼睛都要瞪出来,惊得问,“你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管事的周身打抖,哭声沙哑,颤抖了说,“鬼,鬼,山里有鬼,劫粮!” “你……你们!”安定王气的浑身颤抖,却也知无力回天。 …… 清晨,粥棚里一片热闹,笑语欢声。挂着朝廷赈粮标志的米袋堆摞成山,就在粥场外,有灾民组织起来的巡视队把守。灾民虽然面黄肌瘦,浑浊的眼中如今却见了希望。 一袋袋粳米也不洗就倒进锅里,煮出浓稠的一锅喷香的米粥,还飘着未打尽的麦麸。尽管食物粗糙,在灾民眼中却不失为琼浆玉露。 景珏探身来看看,深深嗅一口说,“好香,我也要讨一碗。” 流熏用大马勺为孩子们舀粥,深深望他一眼道,“你也好意思同孩子们抢食?” “为什么不能?我可是有功之……” 话音未落,流熏长长的“嘘”一声,对他嗔怪的一个眼色,随手将一碗粥塞给他说,“也不羞!” 第三百九十七章 打井 景珏随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笑望她一眼说,“不羞,也在所不惜!” “咳咳”身后传来两声咳嗽声,流熏羞得回身一看,是旎姐姐和哥哥子骏。 春旎说,“珏表兄理应犒赏的。” 流熏说,“是呀,千里迢迢的去把朝廷的赈灾粮押送来,一定辛苦。” 百姓们更是交口称颂朝廷的大恩大德,一个个跪地叩首不肯起身,慌得流熏与春旎忙去搀扶,却被百姓们称是活菩萨。 谢子骏疾步而来,手里握着一卷账簿,一脸欣喜道:“大好事儿,看到了这些从信阳……”他一笑掩饰自己的失言,在流熏提醒的目光中认真对景珏说,“信阳那些富户一见朝廷的赈灾粮到了,又不知如何听说了仙姑登台做法要呼风唤雨,河南要从大旱变成大涝,急得匆匆将粮食送来官府权当做借给官府,也不要利息了。才惠林通判粗粗一估,这送来的粮食造册的就要有三十万石,还不算陆陆续续要来的。如今,可真是仓满廪实了!”一番话更是令众人欢欣鼓舞,仿佛眼前救了一场大难。 “山东怎么办?子骏你可曾想过?”景珏忧虑的问,敛住笑容。 “已经分送了一半粮食送往山东。”谢子骏说,“总不能让山东的灾民真的涌来河南生出民变。” 景珏仰头看天,晴空烈日,照得人口干舌燥有些疲惫,他揩一把汗叹气,“不知天公何时做美?赐一场及时雨呀。” 谢子骏也担忧的轻声问,“妹妹就要去登台做法,若是这雨……” 流熏一把拉过他莞尔一笑道,“哥哥这才是杞人忧天呢,如今这太后亲自遴选的九宫命御猫在信阳安定王府走丢了三只,缺一只也无法做法祈雨呀。” 谢子骏一阵哑然,这…… 众人犯了寻思,若是天不赐雨,如此下去,虽然有粮食,难道就大家日日吃饱肚子眼睁睁的看着满田枯死的禾苗束手无策吗? 谢子骏仰头望天,薄唇紧抿,若有所思。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外面日头烈,快进棚里来!”流熏催促着。 谢子骏却噤声不语,转身回了府衙。 到了下午时分,流熏见哥哥一直闭门不出,在低头伏案愁眉不展的冥思苦想。 方春旎端来一碗粥,看一眼流熏说,“他不许人靠近,不然你去试试?” 那碗粥塞去流熏手中,流熏也不推辞,端了粥轻轻的挑帘而入。 谢子骏竟然毫无觉察,只顾兀自冥思苦想,望着桌案上的画卷发呆。 流熏凑过去定睛一看,见那是一幅地图,是河南山东的地图,哥哥正提了一枝朱笔,在上面圈点。 似因闻到了粥香,谢子骏深深的嗅嗅,侧头一见是妹妹流熏,不觉露出一脸温然的笑,一把接过她端来的粥,也顾不得烫,就要喝。 流熏一把拉住他说,“哥哥,急什么?吹一吹。” “如今能有粥糊口就是珍馐美味了,哪里还顾得这许多。”谢子骏一笑,捧了粥碗悠悠的吹了吹,用调羹吃着粥。粥里洒了些薄盐,更有些细碎的腌菜叶,这个时节青黄不接,能弄到一口腌菜都是人间美味了。 看着平日斯斯文文的哥哥如今吃粥狼吞虎咽的样子,流熏的眼眸不觉湿润,他本是生长在大富大贵之家,怕是出了娘胎头一遭吃这种苦。 “旎姐姐烧的粥,她一直担心哥哥,又不敢进来。”流熏说。 谢子骏喝罢粥,将粥碗放下,揩了把唇角说,“走!这日后咱们有的是要忙的了!” 谢子骏径直奔去粥场大棚,望着已过了午后却依然有序的蜿蜒如长龙的求粥的难民,就四下看看,一撩前襟,跳上一块高高的废弃的灶台,朗声对众人喊话说:“大家听了,大家听了!” “谢钦差来了!钦差大人有话说,肃静,肃静!”粥场的衙役们齐声呼喝,须臾间,四下里静悄悄,连呼吸声的可听清。 谢子骏朗声道,“如今朝廷赈粮相继运来河南,应有尽有,不久会发放到户。成丁的男子,明日开始同谢某去挖井开渠引水灌田。老人和孩子看守门户。争取把田里的庄稼抢救些,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端着粥碗的男人们或立或坐,都振臂高声响应,“吃饱喝足了,就听朝廷安排了!” “跟着谢大人有饭吃!去呀!” 一时间群情激奋,百姓也窃窃私语,都在说,这与其看天等死坐以待毙,靠了这坐吃山空的法子,不如想想法子寻水来救灾,或许种些高粱和苞米棒子,也能一家人糊口,度过眼下的灾年。 景珏上前说,“大家不用愁。朝廷已经请了高僧仙道登坛求雨,不日,这大雨将至,各家各户还要记得修缮加固房屋。” 一听说不日将有大雨,众人原本有些绝望的眼睛里透出惊喜的明亮,仿佛黑夜中看到了明灯。 待景珏说罢,端了粥碗继续过来,流熏低声问,“珏哥哥太过冒失了,若是这数日后雨水不下,珏哥哥如何自圆其说?” 景珏一笑,笑容里满是骄傲,“三国里的曹孟德还能在干渴行军杳无希望时指了前方说看到了梅林,军心大振,这望梅止渴的主意,我景珏不是始作俑者。” 但无论如何说,各家各户欢呼雀跃,仿佛看到了粮草就吃下了定心丸。一张张欢喜的笑脸,奔走相告,仿佛阴翳的天空都变得霍然清朗。 一连几日,谢子骏忙着率众挖渠,流熏就寻着那御猫走失为借口,苦苦守在房里。 方春旎在缝补衣裳,不时同她搭讪着:“俊哥哥果然是个书呆子,一说挖渠打井,孤注一掷的,千百头牛都拉不回头的样子。也不知这深打井的法子是否可取?若是打不出水来,可不是徒劳了?” 流熏揉了帕子倚了炕桌看她在一处烫漏的衣襟上绣花,绣得是朵水仙花,清雅别致。 流熏说,“总不能让灾民天天坐着领救济,哥哥的顾虑也是有的。日久天长,人心思变,若是闹出些民乱来……还不如让他们忙起来。” “噗嗤!”方春旎笑了,俏皮的眼眸扫她一眼道,“真不愧是兄妹,你们呀!” 第三百九十八章 坠井 正说着话,外面就见小厮福根在窗外庭院里一晃,急匆匆的提个铁锨向外跑。 “怎么福根也跟着去挖渠吗?”流熏探身向窗外看着。 方春旎兀自绣着手中的针线活儿,取笑她说,“如今府衙上下可还有一个吃闲饭的?不去挖井,他留在这里做什么?” 话音未落,福根却转身挠了头奔回来,只隔了窗对了里面傻傻的一笑说,“方姑娘,咱们家爷向姑娘来求点跌打药。” “沈师兄受伤了?”方春旎放下手中的针线认真的问,“都说了,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拿不了这些铁锨铁铲的。却偏偏逞能!” 流熏打量来福,不由心里生了些寻思,她问,“沈师兄伤在哪里了?这虽然都是治青红伤的药,药和药还是不同的。莫用错了。” 方春旎也似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什么,同流熏互换个眼色附和着:“说得是呢,还要看是内伤外伤,如何伤的,伤在肌肤还是腠理……还是请沈师兄过来,春旎亲自为他诊断吧。” 福根一听更是挠头,含糊的说,“咱们家爷说,才挖井时一时不慎跌倒,被根铁锨戳伤了大腿,怕是那铁锨有锈不净,伤口有些红肿起来了,想讨点药,自己涂抹上。那伤处,多有不便呀。” 流熏心头暗笑,什么铁锨伤了腿,分明是沈孤桐那埋下的苦果就要发作了。她对方春旎说,“旎姐姐,还是给沈师兄配些药吧,出门在外缺衣少食的,可不要让沈师兄病卧孤村。” 姐妹二人说笑着,方春旎就去寻药,流熏就诱了福根问他此来河南和,沈孤桐的行迹。 福根说,“若说咱们沈爷,对大公子真是死心塌地的忠心,大公子行到哪里,他就跟去哪里,寸步不离的。才两个人在打井,大公子下去井里,沈公子也偏偏要下去,那井里窄小,他偏不听,若不是腿上有伤,一定闹着同大公子一道下井去呢。弄得一身如泥猴似的,哪里还像是朝廷的大人呀?” 流熏听着,本是在寻思,忽然觉得一丝不祥。沈孤桐如今同哥哥寸步不离,按理说,沈孤桐应该换了哥哥回京城,若是哥哥不依,沈孤桐同哥哥却是一山不容二虎的身份,但两个人去处之泰然。 如何寻思,都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对,可又寻不出任何破绽所在。 福根说,“这井深三丈多深了,还不见水,可两位公子就不肯放弃。” 三丈多深的井,人进到下面应该颇是狭窄,哥哥难道下井了?可沈孤桐在井上? 流熏忽然一惊,扔下东西连忙向外奔去,喊了福根前面带路。 城边一处枯树下,沈孤桐坐在井上向下望,口中喊着,“子骏师弟你小心呀!” 他一边同灾民用绳索将篮子里放好的挖出的井下泥土向上拉,一边吩咐灾民说,“你去帮前面的井,这里有我就够了。” 那灾民憨厚的一笑离去,沈孤桐将那手中的篮子拉得越来越缓,心头开始盘念计策,封三畏的威胁和叮嘱在他耳边萦回,他要杀掉谢子骏,否则无法回京。他要杀掉谢子骏。 他看看四周无人,手中的绳子正要松开,让那泥土兜头而下砸昏井下的谢子骏,再将周围的泥土和了泥浆灌下,他谢子骏就要死在井里。只要他事后推说是井壁忽然塌陷所致,这也是天灾人祸无从查证。这个邪恶的心思渐渐爬去心头时,他的手渐渐颤抖,但心思却愈发的蠢蠢欲动。 就在他的手就要松开绳索时,忽听了一声惊呼:“沈师兄,你在做什么?” 沈孤桐手一抖,那篮子倏然坠下,但本能令他景警觉的一把拉住绳子,那坠了一半的泥土就卧在他手中,他一阵心惊肉跳。回头一看,是师妹谢流熏气喘吁吁的跑来。 沈孤桐愕然的打量她,惊魂未定,终于透出几分责怪道:“师妹怎么来了?这暴土扬尘的地方,岂是师妹能久留之地,速速回去吧。”但他的脸色却是一阵惨白,神色不定。 那慌张的神色没有逃过流熏的慧眼,她假意看一眼福根,讪讪道,“来福说沈大哥伤了,流熏不放心,特来看看。” 沈孤桐面颊一赤,旋即摇头说,“不碍事的,福根多事!” 这时井下传来谢子骏遥远缥缈的声音,“快递个土筐给我!” 听那声音,哥哥竟然浑然不觉身边的惊险,还正干得热火朝天。 流熏心头暗自庆幸,亏得她赶到及时,这沈孤桐果然歹毒,定然受人指使来加害哥哥的性命。如今,她也不必太多虑,不如一狠到底,一不做二不休,让沈孤桐自顾不暇,看他还敢来害人! 正在寻思着,耳听一声欢呼声传来,那声音由远而近,渐渐的跑来一队人,为首的那位通判惠林,欢天喜地的喊:“谢大人,谢大人,天公庇佑,保我圣朝。那条淤泥河不过清理疏通了才半日的功夫,人多力大,已经有水引进来了!” 天大的喜讯,惠林凑去井边,同衙役们七手八脚的将谢子骏从井里拉起,谢子骏一身一脸的泥,却笑得格外畅快,“苍天不负有心人!” 谢子骏躬身掸掸衣衫,又一把扯过挂在枯树上的官袍,穿戴好了吩咐众人说,“走,一道去看看!” 汩汩的水从新开的渠里涌来,百姓的眼眸流溢着清波溶入这混沌的河水里,透出无尽的希望。 众人欢快的在水渠里嬉闹,也不顾那大河水浑浊带了泥沙,更有人用木桶打水,高高举起兜头淋去措不及防的谢子骏身上,官民同乐笑闹去一处,立时一片欢腾的景象。 流熏心头为哥哥骄傲,哥哥平日少言寡语,却是意志坚定,他的毅力和坚韧才是令人佩服的。 如今民众拥戴,将哥哥围了举起,扔去了河里,那副情景流熏看得忍不住心头一酸就想落泪。平日在谢府,那个在爹爹面前唯唯诺诺的哥哥,被继母处处算计迫害的哥哥,被侮辱得没有丝毫尊严的哥哥,这不过数月的光景,他竟然在河南这无人敢来的官任上,做得风生水起,如此被万民拥戴。 人群中,景珏不知不觉的立在她身边,此刻,在这场赈粮风波中的景珏宛若一名幕后的无名英雄,默默的付出。她感激的目光望着景珏,景珏逗她说,“走,一道去河里疯一回!” 第三百九十九章 倾情 流熏一抿嘴,笑容灿烂,才要奔去,忽然余光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人群中。沈孤桐,他的眸光里分明透出懊恼、颓唐、不甘、很怒,就如那不敢见人躲在阴暗角落里咬牙切齿的老鼠。流熏还为哥哥险些丧命井下的事儿心有余悸,一件沈孤桐更是心头一动,若是沈孤桐一心来害哥哥,那她们兄妹将是防不胜防。身边有这么只豺狼虎视眈眈,一定要设法除去他才是。只是她不想让他如此轻易的了断,一定要让他备受煎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流熏眸光一转,计上心头。她一把挽住景珏的手,调皮的轻声道,“珏哥哥随我来!”她不容分说的拨开混乱的人群向沈孤桐的方向奔去。 二人来到沈孤桐面前,流熏笑容可掬的上前气喘吁吁道,“沈师兄,你这大功臣,挖渠的功劳自然少不了你的!你怎么躲在这里呀?” 不等沈孤桐醒悟,流熏已拢了口对着群情沸腾的灾民们大声喊着,“喂,你们不要忘记了沈大人赈灾的功劳呀,沈大人在此呢!你们不能厚此薄彼呀!” 流熏话音未落,一群笑闹正欢的灾民立时涌来,不容分说的笑着叫着将沈孤桐也高高举起,哄闹着在沈孤桐的惊叫声中将沈孤桐的身子也扔去了水渠里谢子骏的身旁。 “噗通”一声巨响,随后是沈孤桐从及腰深的水渠里翻身爬起,狼狈不堪,周身湿漉漉的如落汤鸡一般。但沈孤桐毕竟聪明,不动声色的陪了笑脸不急不恼,反随了热情的民众一起撩水泼闹起来。 流熏在岸边诡计得逞满脸得意的笑,她一副天真的样子拍手呵呵的笑着跳着,心想,沈孤桐,如今害人不成反害己,我看看你日后自身难保,还能去耍鬼心眼去害人不? 正在凝视着水里的沈孤桐心头暗笑着想着,冷不防身后被一人紧紧抱住,吓得她猛然回身去看,还不等看清身后人的面孔,就闻到那熟悉的兰草清香气,“珏哥哥,别闹!”她挣扎着,话音未落,身子失重,被那人抱紧直勾勾的跌去眼前的水渠里。 “噗通”一声,那落水时的惊怕可不亚于被蒙面人在江面追杀。她措手不及呛了一口水,头冒出水面挣扎扑打间,她的身子被人用力一扶一提,就站起身在水渠间。及腰高的河水,眼前的他容颜格外清晰。世子景珏,他一脸调皮的笑,周身也是湿漉漉的,水滴沿着发线向下滴淌,他用手擦一把脸上的水,喊着醉人的笑望着流熏。 流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傻住一般,本是她促狭的设计捉弄沈孤桐,不想被景珏反来作弄,只是他一身湿漉漉的袍衫贴紧宽阔的胸膛,那俊朗的面颊上,一双星眸熠熠生辉,仿佛有幽幽的星芒明烁。 金色的夕阳洒在浑黄的河床上,如铺了一层金色的的丝绸,渐渐舒展,烈日后的水里都透出舒心的凉爽。而她此刻的面颊却是滚烫,被他深情的注视着,情难自禁的被他一把搂去怀里。他深深的一把抱紧她,吻向她的唇,那湿柔的感觉,带着灼热和心跳排山倒海般压来,慌得她手足无措,心如撞鹿噗噗跳动,仿佛那心底的小鹿就要挣脱胸臆扑撞出来一般。人声鼎沸,淹没了彼此沉重的呼吸,就这么静静的痴痴的伫立在水中对视。她惊愕之余,手足无措却化作心头那点淡淡的惊喜,杂乱中,更无人留意她们这对儿戏水鸳鸯。 趁着人影杂乱,欢呼声沸腾,无人顾及她们,景珏大胆的抱起流熏,也不顾她的粉拳捶打,径直向岸上冲去,他飞身上马,打马狂奔,带了流熏一路疾驰,纵马一口气跑出几里地去,眼见那城门楼都被甩在远处,一片芦苇荡旁,二人紧抱了滚落马下。身下一片一望无垠的干枯的高粱田,半腰高的庄稼遮掩了二人的身影。景珏将流熏压在身上,半撑了身子凝视她,深情的双眼望着她,目光里满是无可抑制的冲动和灼热,痴痴的,划过一抹飘忽不定幽深的光。 他终于肆意的吻向她的面颊,吻向她的唇,她的脖颈。 她面颊滚烫,呼吸急促,仿佛心底燃起一把熊熊烈火,无可自抑。她的心砰砰的跳着,又害怕又惊羞,却无法阻止他的炙热的唇袭来,索取。 二人交缠过一阵,景珏的一双大手如烙铁一般捧住她的脸,神情的吸吮着,那燥热湿润的唇渐渐向下…… “珏哥哥,不要!”那炙热的唇吻去她脖颈间那突兀的美人骨时,流熏一把拦住他要掀开她内衣的手,轻轻摇头,她面颊绯红,心惊肉跳的摇头。 “熏妹,你是我的,今生今世,你都是我景珏的女人!这不过是早晚而已。回京城,我再也不等了,我要即刻告请父王母妃,为我们完婚。”景珏急切地说着,眸光里满是意乱情迷,情难自已,亲吻她的面颊搂紧她,紧得令她几乎窒息,“我一时一刻也等不得了,只你和我,咱们二人的天地,” 流熏挣扎了翻身,反压在他身上,敛住笑,俏皮的支颐打量他望着笑了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哥哥就权且等等罢了。” 她心底激动之余,却不禁挥洒不去那前世里的阴影,沈孤桐,她也曾如此委身与他,错托终身。虽然她相信珏哥哥不会负她,但她如何能渡自己呢? “熏妹,你,你是不是……”景珏透出几分迟疑,声音发涩,“你心里,可是有我?” 流熏一时语塞,她该如何回答他呢?前世的所有,种种,她如何对他讲?可该对他实言?还是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前世错过一场姻缘,今世再续。 他莞尔一笑,不再强求,只瑟瑟的说一声,“我等你,等你!今生今世。” 二人相互依偎着,守着大河畔,任那风吹吹干湿透的衣衫,忍那残阳余热灼烫在面颊上,二人坐看夕阳西下,大河里那残阳如血的壮观景色,孤帆远影碧空尽,令人对未来的日子无限怅惘。那夕阳余晖将二人的身影熔化,化作天边一对儿比翼盘旋的鸟儿,向着那灼热的夕阳飞去。 第四百章 恶报 抗旱渠。 群情鼎沸,民声欢悦,一直闹到夕阳西下,看着粥棚的炊烟冉冉在落日余晖间升起,灾民们才陆续散去。 谢子骏本是被欢腾的民众扔去水里,他并不谙熟水性,落水的瞬间,就觉得一股水猛灌入鼻腔,呛得他几乎窒息,他立起身都咳喘不止,却被民众们再次举起。他平日是不苟言笑的,不过此刻的情景也令他不知不觉的置身溶入这股洪潮中,随着灾民们一道撩泼那汩汩涌来的大河水,欣赏这些日夙兴夜寐抗旱争得的战果。 “哎,小状元郎哥哥!”一声呼唤,清脆如银铃,谢子骏疑心自己听错,才一回身,忽然兜头一桶水淋下,慌得他无从躲避时,那桶竟然罩在他头上,打得他头一阵懵晕,亏得他深深憋住一口气,才没有被呛到。身子将倒未倒时,腰忽然被紧紧抱住,才勉强在水里立住身子。耳边依约听到那咯咯咯咯咯清脆的笑声。 谢子骏惊了,那抱住她的分明是个女子,他能感觉道一股淡淡茉莉清香,就贴去他身上。 他慌得去摘头上扣的木桶,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头发被挂绕在了木桶上。 “不要动,我来!”一声制止声,他的手背被轻轻一击,旋即一双冰凉润滑的小手在他脑后脖颈处摆弄着头发,不多时,他头上的木桶取下,眼前一亮,出现一位梳着一条长长辫子身穿紫花小布衫葱绿裤子的小姑娘,十三、四岁上下的年纪,圆圆的脸儿,一双眼黑白分明,调皮的望着他。心疼的问一句,“疼吗?” 谢子骏揉揉头,还不等说话,一旁的一位老汉上前拉开那小姑娘嗔怪道:“茉茉,调皮!” 又转向谢子骏告罪说,“谢大人恕罪,老汉的孙女顽皮。” 原来这小姑娘叫茉茉。 谢子骏不由又看了她两眼,她怀抱那木桶,宝贝的说:“我扣到状元郎了,她们都说,若是谁能网住状元郎,日后就能寻个好婆家。” 茉茉说着一脸飞红,如天边流霞一般的好看,转脸就保住木桶跑掉。 谢子骏心想,乡野村民乏个礼数,也不好太过计较,就对老汉拱拱手含糊的应酬几句。 “子骏,天色不早了,咱们速速回府吧。”身后传来沈孤桐的声音,谢子骏回头一看,见沈师兄同他一样的一身一头是水,那模样颇是狼狈,就知道他也没能幸免于难,不觉噗嗤的笑了。 二人相搀了上岸回府。 沈孤桐落水的刹那,本是颇被惊吓了一番。从水中爬起,又被民众们举起,他才开口喊“住手!住手!”惊恐之余,却发现声音早被淹没在欢笑的人潮中。但百姓拥戴是对他为官的肯定,是无比殊荣,他只得强扮欢颜去应对。这些灾民粗手粗脚,只顾了欢闹,抓起他时拉拽哪里的都有。忽然,他觉得身下针刺一般钻心的疼痛,心里顿时暗想,不妙! 待闹到日落时分,他灰溜溜的逃回房里,急忙吩咐福根速速打水来洗浴。 福根一愣,不解的问,“爷不是才在河里洗过身子了吗?如今一滴水贵似金子,哪里还有水来洗身子呀?” 沈孤桐这才一怔,但他身上的伤处才见愈合好转,不能不小心谨慎,于是他吩咐福根去倒碗茶水给他。福根自当沈孤桐放弃了这个洗浴的心思,含糊的应了下去。不多时,打来一壶茶。 沈孤桐打发他退下,反闩了房门,放下帘帐,寻来一面菱花镜,对了那伤处仔细的看。就见红肿的,皮肉发亮,触摸去却是软软的,肌肤发烫。他的心一冷,按说都过了这些时日,就是什么伤也该愈合了吧?伤口或是泡水沾了赃物,刺痛难忍。他小心谨慎的处理伤口,但那肌肤沾了药粉刺扎般的沙痛一波波的袭来,他呲牙咧嘴,总算洒上了方春旎给他的药粉,再用一条麻布小心的包裹起来,这才略略安心。长长松了一口气。 “爷,谢大爷回来了,世子爷和谢姑娘也回府了,请爷过去一道吃粥用膳呢。”福根在窗根通禀。 沈孤桐草草应一句,“知道了。”就起身整理衣衫,谁想一动弹,那伤处就扎刺般的难过。 他捱着步子挪去了前堂,众人已经欢聚一桌,谈笑风声。 方春旎在讲述她如何将孤儿们收留安置,流熏为她出谋划策将如何安置老人和孩子们,谢子骏捧着粥碗沉思不语,方春旎在一旁为他布菜。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一只鸡蛋,和了些野菜摊成一张鸡蛋饼,金黄色夹杂了翠绿色,喷香扑鼻。 沈孤桐一笑说,“好香的味道,看来我有口福了。” 流熏顽皮的一笑瞪他一眼说,“不劳者不得食,这是我爬上几丈高的大槐树,掏鸟窝得的鸟蛋。” 沈孤桐悲天悯人的叹一声,“可怜了那些鸟儿。” “这饥荒连年的,人都吃不饱,还可怜什么鸟儿。”方春旎随口说笑,起身用竹箸分开蛋饼,又用臂肘搡了流熏一把,对沈孤桐说,“沈师兄莫听这妮子胡说,不过是今儿灾民们送来的些腌的嫩槐花叶,还有这鸟蛋,是一位老汉和她孙女送来给骏表兄……”她谨慎的又看一眼沈孤桐,忙说,“……和沈师兄你,补身子的。” “老汉和孙女?”谢子骏揉揉发痛的额头,猛然问,“那姑娘可是叫茉茉的?” 方春旎手中竹箸凝滞空中,不由问,“怎么,俊哥哥认得她们?” 谢子骏无奈摇头苦笑,“鲁莽的一个丫头,疯疯癫癫的,在水里拿木桶砸伤了我的头。”谢子骏揉揉额头,方春旎这才顿悟,“原来是她呀,我说呢,平白无故的送鸟蛋来。”说着,她又大度的一笑说,“人家或是一时失手,也没什么恶意,看你,不依不饶的!” 沈孤桐噙着一脸迷人的笑,潇洒的撩衣坐下。不过就在坐下的瞬间,忽然身下一阵灼痛,仿佛皮肉被人生生的揭起一般钻心的疼痛,疼得他倏然蹿身跃起,一声惊呼“啊!”。众人惊诧的眸光中,沈孤桐定定神,神色尴尬道:“才,落水时扭了腰,这些灾民,果然粗鲁无度。” 第四百零一章 诱敌深入1 流熏同方春旎互视一眼,方春旎关切的问,“沈师兄莫急,待春旎为师兄把把脉。” 沈孤桐心头一跳,忙摆手推辞,但转念一想,方春旎医术高超,或者能帮他。于是就愧疚的红了脸道一句,“那就有劳师妹了。” 沈孤桐递去手,方春旎只吩咐人将桌案腾开一角,为沈孤桐把脉。她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去他脉搏上,沈孤桐凝视她那张清秀的面颊上的一丝一毫的变化。渐渐的,他就见方春旎陡然神色一惊,旋即她的二指又挪了位置轻扣脉门,徐徐的摇头,渐渐的难以置信的望他一眼,旋即面颊飞过一抹酡红。 “沈师兄的病不在腰,而是在…….”忽然,她迟疑的问,眸光有些羞怯却还是仔细的打量沈孤桐的面颊,试探问,“敢问沈师兄,近来可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或者……” 沈孤桐心头一跳,又有些迟疑,摇摇头,“孤桐近日忙着挖渠,抗旱,赈灾……” 方春旎又把了脉搏寻思片刻,百思不解般眉头微蹙,沉吟片刻说,“不该呀,难道是渠水不净,有虫脏。” “什么虫脏?”流熏同沈孤桐异口同声的紧张的问。 方春旎放下手说,“这症,有些杂难了,沈师兄还是速速去请个专攻此病的郎中去看看吧,不然速速回京城去寻太医院设法,恕春旎才疏学浅无能无力了。” 方春旎的话说得决绝,沈孤桐的一颗心立时提起,惊急的问,“方师妹,这话从何谈起?” 方春旎面露难色,透出几分小女儿的羞惭,欲言又止。 沈孤桐心领神会,心里也是一阵乱悸,难道方春旎看出了他的秘密,那症结所在一把脉就心知肚明,只是她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子,不便开口道出他那难言之隐。 方春旎说,“这民间也有不少良医,术攻偏方,手到病除。沈师兄可以去寻个郎中看看。”她话意极为隐晦,只她和他二人心知肚明。 “哪里用什么民间的郎中,不如明儿小王遣人回京去请个太医来。”沈孤桐提议说。 “不妥,不妥,这一来二去路上要耽搁多少功夫,病都要误了!”流熏驳斥说。方春旎也附和了赞同,但绝口不提给沈孤桐诊病的事儿,只是眼眸哀哀的望一眼沈孤桐,又小心的躲避。 沈孤桐觉出一丝不祥,毕竟是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方,他也不为难方春旎,只在一旁草草的吃了几口粥,看着那蛋饼反觉得油腻反胃,也吃不下。 屋内兄妹几人的笑语声一阵高过一阵。 流熏得意的炫耀说,“平日哥哥不显山不露水的,谁想如小诸葛一样,屡出奇招,这井挖了,渠开了,粮食也筹集到了。哥哥可是奇功一件呀。” 谢子骏手捧粥碗不动声色,景珏却喜不自胜道,“这个奇功是自然,那么多朝廷官员不敢认得事儿,去年太子和三皇子筹粮都不成,如何就被子骏出手就马到功成了?此番若果然功德圆满回京,子骏定能连升三级呢!” 旱情为退,这就开始弹冠相庆了!沈孤桐唇角微微撇撇,挤出一抹极不自然的笑,心头忽然升起一阵酸意,连升三级,谢子骏他凭什么! 流熏捧个腮支颐歪头望着哥哥说,“皇上如何赏哥哥都可以,只是不要把那个兰馨公主赏给哥哥就好,看那公主追在哥哥身后俊哥哥长,俊哥哥短的,咱们旎姐姐的眼睛都要瞪得掉进醋缸了呢!” 羞恼的方春旎伸手去掐她,姐妹二人打做一团。沈孤桐撑了桌案起身告辞,只说是这些日挖井太倦了,在众人的说笑声中离去。 望着沈孤桐远去的背影,流熏心头横了那根刺,若是她晚去一步,怕是沈孤桐就把哥哥埋葬在井底,神不知,鬼不觉,暗中下了毒手。这冻僵的毒蛇果然是心疼不得的。 沈孤桐心有不甘的向自己房间走去,就觉得每一步都疼痛难忍。 福根看出些究竟,试探问,“爷,可真是伤了腰?不然奴才打些水拿手巾给爷热敷?这小病耽误不得,听奴才的奶奶讲,当年奴才的爷爷就是挖树砍到了脚趾头,不过一个小伤,耽搁了没治,日久天长的,就溃烂了,结果一条腿就没了。”福根神秘的说,心有余悸。 沈孤桐一怔,面颊扭曲,月色下一张脸反显出几分狰狞,他想了想,咬牙说,“等太医来吧!” 回到房间,他扯上帐帘,仔细去查看自己的伤处,不看尚且还好,这一看,不觉胆战心惊。就见一片片细碎的红点,遍布肌肤,伤处开始有些溃烂。轻轻一撸刺痛难耐,反透出些恶臭的气味,他不觉心惊胆寒,这是如何了? 才定了定神,他暗自寻思可该如何是好,忽然外面传来叩窗棂的声音,“爷,怎么闭了门?外面有京城来的信使,求见大爷呢。” 沈孤桐气恼的不假思索叱责,“不见不见,说我睡下了!” 福根犹豫的说,“那人说是户部的,有紧急的事儿求见爷。” 沈孤桐一个激灵,户部?那是封三畏,为了掩人耳目,封三畏每次派来密使,都谎称是户部来人,所幸他同户部的尚书是姻亲熟识,那弄来个户部的腰牌,便于来往。 这可真是催魂夺命呀!沈孤桐气恼的一把扯下布幔,三把两把提了衣衫,忙去开门。他心里却在含糊,是不是该让封三畏帮他去请太医院的人来诊治?可是他这暗疮,不能对外人道,更不宜让封三畏得知呀。 不多时,福根引来一位乌衣小帽师爷装束的人,躬个腰身,谦卑的模样,进门来给沈孤桐打个揖,旋即笑嘻嘻的说,“沈爷别来无恙呀。咱们家老爷可是一心惦记着呢,怕沈爷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缺吃少粮的,还特地遣奴才给爷送来些将补身子的好东西。” 说着,奉上一个盒子,都是些补精益气的名贵药材,看得沈孤桐气恨交加,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冷冷笑了说,“你们老爷客气了。” 乌衣师爷一脸诡异的笑,凑前几步眸光里透出几分精明说,“咱们爷遣奴才来叮嘱沈爷,这来了河南也有些时日了,下了钩的鱼饵也该收杆了,莫让那鱼跑了去。咱们家爷还在京城敬候佳音呢。” 第四百零二章 诱敌深入2 沈孤桐心里气恨交加,不想这奴才还在此刻对他步步紧逼,追命夺魂一般不顾他死活的要让他去杀掉谢子骏。可是,此刻要杀谢子骏谈何容易?况且如今还多了个赵王世子景珏在谢子骏身边不离左右,更有那精明狡黠的谢流熏,这小女子可不似先时的痴傻容易哄骗了。 沈孤桐沉一口气说,“我是想速速的出手,可是你们爷如何也不把京城那边的事儿打理妥当些?搞得我如今可是腹背受敌,无法出手。你们可是得知,如今赵王世子奉了太后懿旨赶来河南了,他可是谢子骏的表兄,如此一来谢子骏更是如虎添翼他,平日更有白虎军保护左右,旁人都难以近身了。更有,怎么太后又派来个求雨的孝敏郡主,她是个什么厉害货色,你们家夫人和太小姐那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这处处设防的,让我如何下手?”沈孤桐喋喋不休的抱怨一阵,更是牢骚满腹,“本我前些时日就要得手了,那石头泥土满灌的桶眼见了就要砸下井去送谢子骏去见阎王爷,可谁想那世子爷和孝敏郡主恰巧赶来了,似是有备而来,反让谢子骏那小子逃脱了!”沈孤桐抱怨一阵子忽然停口,打量那一脸窘态的师爷反咬一口问,“莫不是你们老爷说漏了口,透露了风声,打草惊蛇了?” 那师爷才开口问了一句话,不想沈孤桐竹筒倒豆子般排揎了一箩筐的话,好不颓丧。师爷满脸尴尬,哭笑不得,终于哼哼了几声说,“沈爷有难处,奴才是心知肚明的,就不知我们家老爷可否体谅,不然,沈爷亲自去京城,对咱们老爷去讲?”师爷话音里透出的不快,脸上还是亲近温和的样子。 沈孤桐本就是为了自家身上的伤心如油煎,偏偏他来火上浇油,就气得拍案而起骂着,“去就去,又如何?爷正不想伺候这差事了!” 师爷不想平日唯唯诺诺在封三畏面前的沈孤桐忽然怒容作色,想他少年气盛不知死活,就笑眯眯的说,“那,奴才告辞了!” 师爷尴尬的笑笑,也不多说,起身一揖而去。 师爷走了,沈孤桐的一颗心悸动许久才渐渐平复,细细想想,也怪自己太莽撞,可是他委实的委屈气恼,如何就闹到这个田地?若不是这些人步步紧逼不给他留喘息的余地,他如何就误信了那骗子庄大娘去烧去身上那块纹身?若不是去烧纹身,如何的那伤溃烂如斯让他受尽煎熬折磨? 他静心细想,如今河南可也是没他容身之地了,下手杀掉谢子骏怕还真不容易。依眼下的情形,想不到谢子骏平日少言寡语不显露头角,在河南赈灾几件事还真是做得风生水起,颇得民心。若是谢子骏不死,功德圆满回到京城,眼见这河南政绩卓著,或许他能抓住这契机揽些功劳在自己身上,借机得到皇上的嘉奖擢升,混出些头角。只要他身上那证据不见了,就是封三畏如何诋毁他,怕也未必能得逞,他便靠定了谢府,暂且在朝廷立足。况且,还有那兰馨公主,公主一日不嫁,他就还有抱得美人归的希望。若是果然能坐上堂堂额驸的位置,看封家还敢放肆半分?他心里咬牙暗暗发誓,“封月容、封三畏,你们暂且等着。若爷当了驸马,就要设法诬你们个谋逆欺君之罪,让你们满门死无葬身之地!” 心里如此想着,先时的气恼也就消散几分,忽然生了些后悔的念头。若是如此放走了那师爷,师爷回到京城后势必在封三畏耳边添油加醋的一说,若是封三畏先对他下手,他如今羽翼未丰,岂不是引火烧身?这师爷不能走! 沈孤桐挪着步子艰难的向回走,左思右想,封三畏不过是让他除掉谢子骏兄妹,这谢子骏一定要除!若不是谢子骏,这状元本该是他的;若不是谢子骏,或许公主早对他一见倾心,死心塌地的召了他做额驸;若不是谢子骏,他这个谢中堂的得意门生在谢府还应更有地位。封三畏想借他的手让谢子骏去死,他何尝不想除去这个挡路石?既然目的都是一样的,就还有谈买卖的契机在…… 他忙追出几步喊了福根说,“你快去,去追上那位师爷,就说沈某还有要事相商。” 福根不明究竟,含糊的应一声拔腿向外跑了去追那师爷,沈孤桐立在苍茫清冷的月色下,在庭院踱了几步,心想暗自告诫自己,“沈孤桐呀沈孤桐,小不忍则乱大谋。十余年生不如死的日子你都忍过来了,如何就不能再低一下头呢?” 师爷踱了方步一脸傲然的回来,再没了先时陪笑谦恭的模样,显然是给沈孤桐脸色看。 沈孤桐倒是不恼,反是陪笑了迎上去作揖告罪,一边吩咐了福根几句,就高声呵斥,“还不速速去安排给客人上香茶?” 沈孤桐转向师爷连声告罪,“都是沈某鲁莽了。师爷是不知,也是孤桐这些日子疾病缠身,心绪烦躁。孤桐细想了想,不然这样。请师爷去禀告你家老爷,如今河南这地盘,可是来了几只老虎,为了不忙中出错,沈某要伺机而动,需要待时机,但一定不负使命。可惜,那日沈某设计借掘井下手时……被那谢流熏和赵王世子设计闪扭了腰,如今还步履艰难,坐立不宁的。闻听京城太医院的洪太医精通医术,又曾为沈某疗治过腰伤,可否老贵府老爷代为周旋,请洪太医亲自来诊治一番呢?” 沈孤桐说得情真意切,一脸懊恼的样子,师爷这才缓和了些面色,打量他挪动身子时步履维艰的样子,也将信将疑的喏喏称是,也不多留就告辞离去。沈孤桐假意奉承,不敢怠慢,拖着沉重的步子将师爷向外送,才行至后院角门,迎面却见一人在门口处踱步等待。 沈孤桐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师爷的去路,低声道,“不好,他如何在此?谢子骏!” 师爷一惊,也禁不住定睛去看,而此刻谢子骏也看到他们,已是躲闪不及。 第四百零三章 诱敌深入3 谢子骏迎过来焦虑的问,“沈兄,才说那密报有人暗中掘堤破坏的人在哪里?” “嘘~”沈孤桐竖起一支手指左右看看紧张道,一把拉了师爷向前说,“就是这位商贾,仁义当先,看到有人暗中破坏咱们挖的渠,就要掘堤破坏,就在前面,我正要去看个究竟。” 谢子骏忙说,“那,沈兄等等,我去带兵。” “子骏!”沈孤桐拦阻他说,“你若带兵,打草惊蛇,岂不是让他们跑了。这一定是幕后有人指使的大阴谋,好端端的灾民才不会做这种蚀本的买卖。若是能擒出幕后的黑手,你我奇功一件。不然,你在府里静候佳音,沈孤桐只身入虎穴去探看。若我有个闪失,你记得,日后,替孤桐孝敬师父……”沈孤桐话音哽咽,“孤桐一孤儿,蒙师父不弃收留。还有熏儿师妹……” “沈兄,你留下,我去!你看看你这步履维艰的样子,你如何去?若是遇到变故,跑都跑不脱。”谢子骏依然道,“这是钦差之命,我有皇上的尚方宝剑,你要听我的!” “不行!事出紧急,子骏你留下,我去!” 师爷本是看得糊涂,不知沈孤桐是何用意,仔细观察默然不语,听了沈孤桐话音,心领神会,就一拍大腿跺脚道,“哎事出紧急,不然两位大人一起去,一个随小人下堤,一位在车里等候?” 事出紧急,千钧一发,谢子骏一心挂记那抗旱渠的安全,就上了门口候着的马车,随了沈孤桐一路向前。 车上,师爷亲自赶车,目光狡猾的不时回头来偷眼打量谢子骏,谢子骏同沈孤桐询问着究竟。车子一路向前,谢子骏掀开窗帘向外看看茫茫夜色问,“这是向哪里去?” “怕打草惊蛇,绕道而行。”沈孤桐谨慎道。他心想,如今只能孤注一掷,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谢子骏,然后自己借机以副职接手钦差一职,这现成的功劳就都是他一人的了,更少了谢子骏这挡住他仕途的强有力的敌手,也能敷衍封三畏。 车轮辘辘行过一段乱苇子坑,本是青绿色的苇子因干旱枯叶摇摆。 沈孤桐紧紧抓紧袖口,更给师爷递个眼色,沉了声对谢子骏说,“就是这里了,咱们下车去看。” 师爷勒住马车。 沈孤桐却没有动身,而是从腰里解下一个酒葫芦,仰头喝了两口,擦擦嘴,又递给谢子骏说,“子骏,喝两口,夜凉天寒,撞撞胆色。” 谢子骏接过酒葫芦,这几日挖渠掘井四处筹粮,都少不了这几口烧白老酒,一入肠胃,周身火烫,热血沸腾。他仰头喝了两口,辣辣的入喉甘冽,旋即周身如火烧。 沈孤桐又从他手中接过那酒葫芦递给帘外的师爷说,“你也喝两口,热热身子。” 师爷接过酒壶,目光有些犹豫,沈孤桐说,“给你喝就喝,如今这饥馑之年,这种不入品的烈酒如今都是难得的上品了。”他声音很低,自己先仰头汩汩的又喝了几口,畅快的将酒葫芦塞给师爷说,“也就剩你一口了,”师爷见他二人都喝了,又不知沈孤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迟疑的喝了一口。 沈孤桐吩咐说,“我先下去看看,你们在车上。”不容分说就跳下车去,谢子骏才要掀开车帘紧随追出,忽然一阵头晕眼花,身子一晃,栽倒去一旁。 师爷一见又惊又喜,心想自己拉下面孔一逼沈孤桐,果然就大功告成了。他低声去喊,“沈爷,成了,他倒了!” 沈孤桐却低声说,“我寻个坑,你等着来帮忙!” 说罢向前走去,师爷才要说什么,忽然也觉得一阵头沉,才要探出车外的身子就噗通一下沉沉的扑倒在谢子骏身上。 沈孤桐得意的一笑,如今才是功德圆满呢。 他面容扭曲,笑意里泛出些青绿色的幽光,在月色下显得狰狞可怕。他一瘸一拐的挪步过去,袖笼中露出那明晃晃的匕首,他掰开师爷的手,将匕首握去师爷手中,再提着师爷那绵软无力的手,狠狠向他身下谢子骏的胸口扎去。 就在他的匕首猛然挥下邪恶的瞬间,猛然耳边炸响一声刺耳的响声,“当啷”的一声,似是破锣的声音,他惊得一个寒颤猛然回头,却见身后一张狰狞可怕的鬼脸,绿森森,拖着长长的舌头滴着血,眼泛着红光,披头散发,一袭白色的衣衫的女鬼,张舞着爪子向他而来。 “嘻嘻嘻嘻,呵呵呵~”那声音此起彼伏,都在夜色下的芦苇坑里飘散。 “啊!”沈孤桐惊叫一声向后缩去,那鬼忽然跳闪开,闷声诡笑,更有几个厉鬼随即扑来,冰冷的手将他扯出车,扔去芦苇坑里。无头鬼、吊死鬼,白色的鬼影飘来荡去,挥洒汗水般,冰凉黏糊糊的几滴汗打在他身上脸上,用手一摸,腥糊糊的是血……吓得沈孤桐惊呼惨叫,向前爬了几下,竟然眼前是一团团软软的东西,他只顾逃命向前爬,不禁意按住,定睛一看,是血淋淋的肠子…… “啊~~”惨叫声中,沈孤桐惊惶的连滚带爬的逃窜,噗通一声滚进芦苇泥塘里,那塘里水已殆干,都是泥泞,更惊飞了蚊虫小咬无数。那些鬼就远远的在坑外飞飘来去,跳个不停。吓得沈孤桐躲在泥塘里周身哆嗦,被蚊虫叮咬得周身疼痛酸痒难耐也不敢出声,咬紧牙,直盼到了远远的听到一两声鸡鸣破晓,那些鬼才渐渐散去。 沈孤桐狼狈不堪,连滚带爬的爬出芦苇塘,昏倒在岸边。 再醒来时,耳边听到叹息声阵阵,更有窃窃的人语声,身下一阵刺痛,仿佛有硬物在触碰他的伤处,他惊得就要制止,正要睁眼,就听景珏的声音问,“郎中,我这位兄弟可是患得什么病,这身下如何就溃脓如此呀?”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实不瞒大人们,贵府这位爷患得是,是…….花柳病,黄梅大疮!” 第四百零四章 断根 沈孤桐闻听一惊,身子一震。他不敢睁眼,一颗心却在发抖,心想哪里的庸医,胡说八道,他虽然出身青楼花柳地,可对那谈虎变色的脏病最是谨慎。 “快,快拿烧酒来擦擦手,这房里都要用烧酒擦洗,四角洒白齑粉。这病可是要传染的。”苍老的声音如临大敌般吩咐着众人。 脚步声随着一阵惶惑的询问声吓得向后躲去,有人试探问,“大夫,您果然确定这是花柳病?”那声音是景珏。 一股浓郁的烧酒气扑鼻,弥漫四周,盖住些许腐肉般的腥臭气。郎中频频用烧酒擦手,摇头道,“这病溃烂已入肌肤,子孙根肿烂得惨不忍睹,昨夜又遭了虫蚊叮咬一夜,怕是这位爷的命根子,已是废了。” 沈孤桐身子一沉,若不是被榻托着,险些就坠陷入地缝里。他惊得睁眼去看,就见床边一老者,银发童颜在同景珏对胡,他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一把抓住了郎中的袖子,老郎中一惊,向后退一步,沈孤桐无力的身子被牵得不堪一击的滚下床,他也不顾了衣不遮体,慌得只顾嘶声大喊,“不,不,郎中,你救救我,救救我!”渐渐的,恐惧变成泪水,他哽咽着惊恐的摇头,涕不成声。 景珏上前来一再劝着,“孤桐,你先别急,先回床去歇息。”又拱手对大夫道,“大夫,只要救得好我这兄弟的病,多少银子都使得的。还是请大夫妙手回春,设法挽救吧。” 郎中捋了胡须摇头说,“这个,恕在下才疏学浅,这病,若能保住性命如今都难。前朝那个荒淫无道的明德皇上,不就是暗自去民间游青楼,染了一身的花柳病不治身亡的吗?” 沈孤桐瞪大眸子,身子晃晃,惊得险些瘫软在地,废了?他沈孤桐要成了废人,成为一名太监一样的公公,不男不女……不,不该,不是那庄大娘说……他只是去洗了个纹身呀,怎么就要夺命了呢? 他难以置信的摇头,哭喊着嚷,“不,不!你胡说,你危言耸听!” 郎中无奈的浅笑,兀自去收拾药箱。景珏忙去道歉挽留,郎中更是推辞的说,“若是保命,老夫还能略是小计试试,若是抱根,老夫才疏学浅,告辞了!” 送走郎中。景珏无奈的望着失魂落魄周身打抖瑟缩在寝帐内的沈孤桐,怕他着急,忙劝阻他说,“孤桐,孤桐莫急,太医,太医就要到了!或许还有法子。” 沈孤桐一听更是周身发抖,太医,若是让太医知道这个秘密,怕是朝廷同僚们就要传为笑谈,封氏兄妹更是要得意的笑掉大牙。他日后何以见人? 他惊得噗通跪地哀求,“世子爷,求你开恩,此事万万要保密!” 景珏这才一惊,恍悟了匆匆点头说,“你放心,我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只是昨儿你们太过凶险,若不是巡渠的百姓发现你们,怕早就没命了。你们两个去做什么了?子骏醒来说有个什么商贾引了你们去的芦苇荡,如何不见了他的人影?莫不是这个商贾是个江湖骗子,你们上他的当?” 怎么,那个师爷不见了,谢子骏也没死?沈孤桐眸光惊愕,难以置信的寻思着昨晚的种种。 他周身瘫软,这才是得不偿失,若不是自己昨夜遇鬼掉进肮脏的芦苇塘,何以就到了如今生不如死的田地? “孤桐,你好好养病,我再去给你寻几个郎中来。”景珏说。 一日之间,沈孤桐的病情急转直下,身子不能挪动,小腹憋得凸起,周身疼痛难忍,火热滚烫。 他迷迷糊糊间,听了郎中们如走马灯般来回,说法多是如出一辙。如今是保命,还是保根? “世子爷,这位公子的情形,怕是熬不过三两日。若是不早作定夺,怕是要准备后事了。可惜,可惜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惜了,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模样。” 沈孤桐如今心灰意冷,一滴清冷的泪滚落面颊,他沈孤桐苦熬出头,这十几年过得不人不鬼的日子,好不容易就要攀上云端,却在一切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刻,忽然全部都没了,如一场梦一般。仿佛又看到师父冯四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一双鸡爪般干枯的手在他身上掐弄着,疼得他撕心裂肺的嚎啕。泪眼里他看到了师兄弟们掩口幸灾乐祸的窃笑,他如一尾在砧板上的鱼,无助的挣扎扭动着身子,绝望的望着天。 谢流熏坐在隔壁的房间里,悠然的品茶。那是白芹枣花茶,民间的佳品。淡淡一层浮洒在水面上,闻去清香润肺。那水是哥哥亲手挖掘的井水泡的,甘甜润口,她耳听了胳膊沈孤桐的惨叫哭号声,郎中的劝阻声,“忍忍,再忍忍,这怎么能不疼呢?” “啊,啊啊啊,嗷嗷嗷嗷嗷~疼呀,疼死了~” “不,不要呀,不要呀,呜呜呜呜呜呜~” 一声声,一下下,包括沈孤桐奋力挣扎拖动榻板乱摇乱颤的剧烈响动,都透出他的生不如死的绝唱。那哪里是人声,分明是野兽濒死的哀嚎。 流熏悠然笑着,笑容里透出锋芒,眼前出现了前世里那绝崖边,沈孤桐那狰狞的嘴脸,挥舞了利器扑向她,咬牙切齿的喊“你去死!” 那紧紧扒住山崖边命悬一线的手,她苦苦哀求他怜悯她母子,可他的绝情,奸夫淫妇的笑脸,如今,一幕幕都出现在眼前,随着这撕心裂肺的惨叫呼号声渐渐远去。沈孤桐,本是一个下贱之极的戏子,却用美色迷了她天真的心,如今这一切,才是他该有的报应。 从今后,沈孤桐就不再是人,是一条狗,或者从始至终他都是一条狗,如今被煽,看他还如何去咬人? 渐渐的,那哭声随了药力微弱起来。方春旎推门进来,同她相视换个眼神,眸光里透出几分无奈和责怪。流熏的唇角弯起一痕笑,轻声说,“还是姐姐的法力无边。” 方春旎甩开她的手,又怜又怨的目光低声说,“下次不可,多凶险呀?” 流熏一笑,如果没有旎姐姐那些灵药,如何能诱敌深入,如何能让沈孤桐一步步的落入她的圈套,那洗纹身,涂药,落水,腐烂桩桩件件都做得天衣无缝。只是,惩罚这个作恶多端的贱男人还不是她最终的目的,更重要的,是指使沈孤桐这狗去四处咬人的幕后主人。 “怎么,都了断了?”流熏含了几分幸灾乐祸的问。昨夜,若不是沈孤桐派人来唤哥哥说去后园有要事相商时被她和旎姐姐识破诡计,哥哥险遭不测。 方春旎叹一声,“待药力过了,怕才是他最难熬的。这才是害人不成反害己。” 沈孤桐醒来,那麻沸散的药力散尽。伤口隐隐作痛,他惊魂未定的望着四周,忽然想起发生的一切,朦胧中,他头重脚轻,他一眼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绫子上,点点的污血,心头一惊。他颤抖了手,去揭那绫子,他宁愿脑海里残留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他颤抖的手,才要去揭那布,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对话,声音窃窃的,格外小心。 “世子爷,那个京城来的商贾的身份已查清了,那个人不是京城的商贾,他曾是封府的家奴,不知如何来寻咱们沈爷。或许是因为这个人的婆娘的娘家在河南,额,他婆娘姓庄,先时做过皮肉买卖,又去帮人捣鼓过牲口,后来不知如何又改去弄纹身的买卖,还惹下了人命官司……” “封府家奴?有没有搞错?”景珏问,声音渐渐的低沉,似有意不让他听到。 “没有,可惜那个人伤得太重,死了,就查出来这些。看来昨夜杀他灭口的人,也是早有埋伏的。”答话的人的声音时断时续。 沈孤桐周身发抖,什么?难道庄婆子和这个自称是师爷的封府家奴是一伙的?封三畏在骗他,原来一切都是封三畏兄妹精心设的局!封氏,不过是要报复他的不为己用,就使出这恶毒的法子,竟然让他疼得生不如死! 话音渐渐远去,沈孤桐呆呆的望着覆盖在自己身下的白绫,鼓足勇气,胆战心惊的去揭开自己的伤处看,不由“啊”的一声惨叫,他难以置信,旋即“啊啊啊!”的哭号惊叫,“不,不呀!不会的,不会的呀!”他惊得用手疯狂的抓挠自己的头发,恨不得将头发扯落,他捶打自己的头,用头向墙上撞去。他后悔不及,为什么他要傻到去洗什么纹身,为什么他要中计,为什么他要一步步的将自己送去深渊? 沈孤桐哭号着,痛苦得狠狠惩罚自己的无知蠢笨,他如何能信了封氏的鬼话?若是当年还在江南飘香院做他的小相公,或许锦衣玉食,或许他还是昔日的他。如今,他可算是什么,是人还是鬼? 他的身子躬做一团,周身发抖,目光呆滞,他没了泪水,没了哭声,直勾勾的眼化作利刃,就想去杀人! 他抽噎着,通红的泪眼忽然望到桌子上叠放的那些礼物,那是封府师爷送来的壮阳的补药,不知如何还偏偏放在桌案上不曾收起,沈孤桐扑了过去,奋力将那些东西打去地上,用赤露的脚狠狠的踩,狠狠的跳,直到跳到自己双脚鲜血淋淋,再也站不住,扑跪在地上如一条狗一样匍匐哭泣。 第四百零五章 借天雨1 沈孤桐抱头痛哭,哭得昏天黑地,不知浑浑噩噩的过了多少日夜,他茶不思,饭不想,行如枯槁,就缩在床脚抱了膝盖坐着发呆。伺候他的只有福根,偶尔景珏也会来探望他。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知道他这不可告人的秘密,景珏颇为谨慎,特地安置他去了后院一处跨院养伤。 对外人,只推说是他得了时疫,闲人不得靠近,便是谢子骏,景珏也以他如今要务缠身为故,不许他靠近后院来探望。 这日,沈孤桐疲倦中昏昏沉沉的将睡非睡,耳听屋门吱扭扭的一响,旋即一片刺眼夺目的日光恰投在他面上,恍得他眼眸一阵刺痛。沈孤桐本能的抬手遮去光线,眯成一缝的眼中恰瞟见门口照眼的日光下立着一位佳人。她娉婷娇柔的身姿,一袭胭脂红的春衫单薄,娇俏的向他盈盈而来,口里还娇怯地呼一身,“沈大哥,你可是好些了?” 沈孤桐陡然一惊,一个寒战,定睛一看,看清了来人恰是师妹谢流熏。那少女娇俏的双丫髻上插了珍珠花,洁白的花衬着明眸皓齿,水红衫子石榴裙曳地,恰似一朵红莲初出水,占尽天下芳华。眼前这情景,可不是他那年在古庙外初见谢大小姐流熏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豆蔻梢头,娇艳欲滴,却极尽富贵。可如今,她如何又装扮成初识时的装束?沈孤桐慌得身子向衾被里缩缩,紧张的忙去看一眼自己的身下,确认身子和那秘密已那夹被遮掩得严丝合缝,才略略放心沙哑了声音问一句,“师妹,如何来了?”逝者如斯,师妹韶华依旧,他却是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沈孤桐避开她的眸光,心魂不定。 流熏未开口,却已是泪水盈盈,几步凑去他床边抽噎着打量他,更是满眼哀怜,“这些人如此狠毒,竟然要害沈师兄和哥哥的性命!继母她,她……她也太过心狠了!” 流熏呜呜的掩泣抽噎着,“都是流熏连累了师兄,一定是继母看师兄处处关怀流熏,对颜妹妹不屑一顾才恼羞成怒,派了那些混帐来算计师兄你。起先流熏只知继母容不得流熏兄妹,谁想竟然株连到师兄你。”说罢,更是涕不成声。 沈孤桐的心一阵惊悸,面颊赤红,一是恨封氏兄妹太过恶毒,此仇不报枉为人!二是惊心难道谢流熏知道了他的秘密?面颊更是滚热,恨不得寻个缝隙遁逃藏身。 流熏揉揉泪眼悲悲戚戚道,“听珏哥哥说,沈大哥的腰伤,怕是要落下病根,一时半日难以痊愈了。日后骑马颠簸怕是不能了。” 见她哭得娇艳,一双杏眼发红如桃子般怜惜的望着自己。原来流熏是以为他跌断了腰才如此悲戚,并不知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沈孤桐这才略略放心,不由心头萌生些感动。原本他昔日追逐大小姐谢流熏不过是依着封氏安排的计策而行,是要去坏谢流熏的名声。虽然他也曾萌动心思要吃这口天鹅肉,可毕竟又比入赘谢府更令他期冀的事儿,比如,立身扬名,比如,一洗前耻。比起这些,女色就算不得什么。可谁想,谢流熏对他毕竟是动了真情,有情有义,时到如今,流熏已许配了世子景珏,又深知他心系公主,竟然还对他痴情不改,偷偷的来此探望他…… 沈孤桐一阵心酸,不由垂下头,有些心虚,敷衍说:“师妹还是请回吧,这里药气太厚,莫冲到师妹。”他心里却在暗自咬牙,封三畏,封月容,我沈孤桐不能死,死了化作厉鬼不知能否报仇,不如我活着生拆了你们,才解我新头之恨! 流熏凑到床前,轻轻拉起沈孤桐枯瘦如柴的手,沈孤桐一惊,手一抖,那双酥润的手冰凉如玉嫩滑,重新执起他的手,不忍松开。泪眼长对,一时间沈孤桐就觉得酸甜苦辣齐涌心头。 流熏强忍了泪安慰:“沈大哥,你别急,珏哥哥说,这里穷乡僻壤荒瘠之地怕缺医少药,可是回到京城就能有太医院的名医无数,定能手到病除医治沈师兄的腰伤的。”她眼眸里透出一股明亮聪慧的光芒,满是憧憬,好言宽慰他。沈孤桐心头有苦难言,只得含糊了几声。 话音未落,忽然窗外传来丹姝的催促声,“小姐,大公子回府了,正在四处寻小姐呢,说有要紧的事儿。” 流熏忙抽出手徐徐起身说,“沈师兄好好养伤,得暇流熏自会来看望师兄。”说罢告辞而去。 沈孤桐怅然若失的眸光目送她出了房门。 流熏出了院,心头一阵快意,沈孤桐,我定让你受尽人家折磨生不如死,为我和我那惨死的孩儿报仇雪恨!封氏,你且等着,你苦心设计了这场大局还害我,我定要拱手奉还! 丹姝随后紧跟,见她步履急快,也不说话,只顾兀自向前疾行,忍不住喊她说:“小姐,慢些,等等丹姝!” 流熏放缓了步回头,不由自嘲的一笑,强咽泪水,抬头望天。不过这一望,不觉一惊。那本是烈日当头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翳,暗沉沉的,似她此刻压抑的心境,天边横着几片黑云,天阴得如翻了墨一般。 原本她兀自叹口气,看来天公都在为她惋惜慨叹。 不过瞬间,流熏周身一颤,天阴……顿时她惊得问,“这天,何时开始阴云密布如此的?” 丹姝抬头看看,摇头说,“丹姝也没留意,丹姝在屋里忙着擦洗打扫,还是庭院里那个烦人的小丫头叫什么茉茉的,三天两头的来寻咱们大公子搭讪,送鸟蛋、麻雀肉的,今儿在庭院里闹着捉蜻蜓,网子打破了窗纱,丹姝才惊得出院来看。恰是大公子和世子爷急匆匆的回府来,也是仰头望天都在欢喜的推测,说是依着这情形,该不是会降雨了吧?” 降雨?流熏心头一阵惊喜,若果然是天公垂怜,那一场大雨将解了河南旱灾。这片乌云,她可是期盼许久了。 第四百零六章 借天雨2 流熏急得就想前奔,忽然她停住步,低头去墙角树根草稞里查询。一阵阵阴风鼓起她的石榴裙,那凉气里透出些潮润。 “哎呀,小姐,怎么了,莫不是掉什么东西?”丹姝诧异的寻了她的眼光也望去地上,就见流熏提了裙襟,双丫髻垂下的亮红色束带璎珞在风里飞舞,轻轻叩打她娇嫩的粉腮。她敛了裙躬身蹲下,就见一群黑压压的蚂蚁聚集着移动,不由倏然起身叹道,“这就对了!” 她忙问丹姝,“丹姝,时不我待,快,咱们丢了的灵猫一共几只?可是寻回了?” 丹姝摇头说,“还查两只没有寻回,只剩七只了,好好奉养着呢。” 流熏吩咐说,“快,快吩咐人四处去抓野猫,抓来个五、六只,快!” “野猫?要野猫做什么?”丹姝不解的问。 流熏也不多说,只叮嘱说,“你速速去抓猫,我去书房等你。” 流熏急匆匆的赶去书房,果然世子景珏和哥哥谢子骏已经在等她。 景珏揉拳擦掌的在屋内徘徊,一见流熏忙迎过来道,“熏妹,你去了哪里?害得我好找。” 流熏不容分说就催促道,“珏哥哥,快,快备车,咱们赶去南山七星台,赶在下雨前登坛作法祈雨!” 谢子骏不由一笑,笑容极为温煦,透出分少有的调皮问:“若是老天为我等的真诚打动,这雨不求自来,还做什么法?去费那周折!再说,登坛,你们那九宫命的灵猫不是都跑丢了?如何作法?” 流熏不服道,“自古来,这老天爷只去帮那些自救的人,这雨呢,也算下得及时,成全了咱们。如今万事俱备,就欠东风了。” 话音未落,丹姝和茉茉的笑闹声传来,伴随着一阵阵喵呜的叫声。 丹姝怀里抱着一只虎皮纹的黄猫,茉茉一手提着一只灰黑得脏得看不出底色的野猫的后脖颈,得意的笑着进来问:“状元郎哥哥,熏姐姐,你们要野猫做什么呀?” 谢子骏顿然心领神会,脸色一沉呵斥道,“妹妹,胡闹!此猫……非彼猫……” “可都是猫呀,我说她们是什么命的猫,就是什么命的猫。如今呀,关键是老天爷开恩下雨就是了!” 说罢吩咐丹姝去套车,又看一眼景珏嗔怪道,“怎么,世子爷您是随了护送灵猫和我去做法呢,还是流熏自己去呢?” 景珏忍俊不禁,强自忍笑对外面朗声吩咐,“笑儿,去传本王将令,白虎军整装待发,即刻赶赴南山七星台!” 时间紧迫,流熏带上丹姝和那些临时捉来滥竽充数的野猫上了车,在景珏率领的白虎军的护送下急忙忙的打马加鞭向南山而去。 颠簸的车厢里,丹姝抚弄着怀里的猫儿问,“小姐,这雨都要下了,咱们还去求什么雨呀?” 流熏只淡笑了望她一眼,也不说话,陡然间,丹姝心领神会惊喜道,“是了是了,只要咱们赶去下雨前登台做法,那雨就是咱们求来的了!” 流熏这才满意的一笑,不置可否的逗弄着那只乌云踏雪黑猫。 阴风肆虐,仿佛许久不曾降雨,就如那许久不曾登台的名角,终于重返戏台,那开锣戏唱得格外卖力。 流熏赶到时,景珏已经布置好一切。高高的七星台上分作东西南北四台。东西台供了琼浆玉露,奉的是南海观世音菩萨,九九八十一位沙弥闭目全神贯注的诵经做法;西台四下飘舞着各色八卦阴阳旗幡,这坛也是依着太极两仪四象八卦而建,有位道士手舞桃木剑在念着符咒。 流熏只在府里一位老姨太过世时才见过这种僧尼道士俱全的法事,此刻为了求雨而如此声势浩大的做法,倒实属罕见。 流熏登上高台,顿觉飒飒凉风阵阵,那风如龙吟凤唳,她换上的那袭白衫鼓动飞舞,如风中百合一般。方士引了她参拜四象八方,那九只猫儿就放入九只瓦罐中,分别摆在道坛的方位上。流熏在人引领下起兴下拜,将圣水泼洒四方,口中念念有词。 道士烧了几道符,才挥起桃木剑念个咒,那剑还未及完全指向天空,忽然就听一声闷雷“咔嚓!”一声巨响,惊得流熏一个寒颤,手捧的圣水玉碗险些跌打在台上。 景珏阔步就要近前,流熏忙定定神对他摇头。 紧接着又是一声霹雳炸响耳边“咔嚓!” 震得脚下的高台都似在乱晃不止。流熏瑟缩在风里,惊愕的眸光四望,忽然觉得面颊一凉,是谁洒水?或是挥泪?她忙用手去擦。须臾间,点点滴滴的水打在面颊上冰凉中透出隐隐的疼痛,有人惊呼一声,“降雨了,降雨了!” “菩萨保佑!” “仙人显灵!” “下雨了!” 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是汹涌的海潮扑打而来,瞬间,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坠落,打在人面上,打湿了高台上的汉白玉方砖。 成了,成了!大功告成! 流熏惊喜的擦一把面颊上的雨水,呆呆的立在高台上,惊喜的四望。 景珏不过一切的冲上来,不顾一切的一把抱住她,欢喜的叫嚷着,“下雨了,下雨了!老天终于开眼了!” 高台下百姓闻讯赶来,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欢声沸腾如海洋。倾盆大雨如注,竟然欢悦的人们在水里尽情的欢舞叫嚷,一片雀跃。 景珏轻轻拉拉流熏的手,二人不动声色的悄悄从台后的密道离去。 一匹马直奔东南,马上相依偎着一队眷侣,男子锦袍银服,玉宇风清。女子一袭白纱衫清丽动人。 马在大河边停住,景珏翻身下马,紧紧抱了流熏向前,眼前的一切似那么熟悉。那河滩,那破庙,可不是那夜她和他在大河遇贼坠水逃生烤火的地方?流熏心头一动,由了他抱住她箭步向那破庙而去。 庙里,那火堆的残灰犹在,他默然不语,娴熟的架起柴禾,用火镰点燃,庙内立刻温暖入春。 第四百零七章 错情 景珏一边拾拣柴禾笼火,一边侧头打量火光映红双颊擦着披散的乌发的她,明眸中透出一段温存,吟吟诵着:“……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需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流熏心头一动,那《九张机》中这阙词,也曾如此打动她的心,如今此时此刻听来,更是令她心头一阵热潮涌动,心绪难平。春光易逝,那个妙龄女子愿意错过芳菲,终老枝头呢?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先白头,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她不禁低声继续吟咏。 景珏靠近她,轻轻拢过她发边乌云青丝,亲向她的粉颊,温存极尽的声音絮絮:“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说罢,将她轻轻的覆去身下,深情亲吻。 外面是绵绵大雨扯出的水幕珠帘,权作二人的鸳鸯帐。那红红的篝火就是洞房红烛,他眸光里闪熠着那抹红焰,情难自已的抱紧她娇娆的身躯,那薄纱衫被雨水打湿贴去身上,透出她粉红色的肚兜,勾勒出腰身上每一道玲珑曲线。 景珏灼热的唇吻向她冰凉的樱唇,一点点的吸吮,地为席,天为盖,他轻轻的将她放倒在枯草铺的一片地上,尽情的索取。 流熏的心狂跳,那少女的惊羞本已不该再属于隔世重生的她,可是不知为何,满心还是出嫁时的羞怯。她凝视他的面庞在眼前渐渐的放大,那么的清晰,鼻息那么的清润,那呼吸却越发急促。她的手抚弄他冰凉的背,宽实的肩,忍不住泪水盈眶。前世,她本该是属于他的吗?可她为何偏偏错过了他?她满心彷徨沉吟不语,仿佛被他的柔情蜜意包围。他的唇渐渐向下,她忙去阻拦,却被他一把拿了腕子,按去头侧,那亲吻更是急迫。 她一惊,满心的羞涩,低声制止,“珏哥哥,不可……” 他却毫不理会。那炙热如火的唇吻在她脖颈间,停在她脖颈间那太后所赐的赤金缠丝镶翠太平金球,被一根红线系着顽皮的摆动。似嫌那劳什子碍事,景珏毫不犹豫的一把将那赤金太平球扯落,搁去一旁。流熏不由一惊,侧头去望,却见他的手已探去她腰间。 “不!”流熏一惊,一把按住了他那燥热的手,那军旅出身的粗糙宽大的手掌就按在她腰上,恰按住了她腰间那个秘密。流熏惊得周身一震,猛然从那痴迷的春梦中惊醒一般,急得叫嚷,“珏哥哥,不可!你我尚未……” 她气恼的一把打落他的手,侧身气恼,竟然落泪。 景珏愕然坐在原地,怅然的问,“怎么,你,不喜欢我?” 流熏心头乱跳,却哀哀的低头说,“女子名节为重,祖母再三教导,若非是新婚洞房,这身子都要守身如玉的!” “守身如玉是为谁?熏妹,你是我的景珏未过门的妻子。”景珏动情道。 “表兄何必急在一时?”流熏抢白,推开他的手扭身,有些执拗。 景珏固执的扳过她的肩头,凝视她的眸子动情地问,“熏妹,你莫不是不信我?还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流熏顺势拉上湿漉漉的衣衫,侧身去拢一头垂腰的如瀑乌发,借以挡住腰间那太后所托的宝物,一颗心却是惊悸未定。她含混道,“表兄若真是为了日后好,就不要为难流熏。且不说谢府家法森严,听闻皇家更是规矩繁缛,那入选的世子妃新婚前是有教引嬷嬷来验贞的……表兄只图一时之快,竟不顾人家死活……” 流熏一副懊恼赌气的样子,可心头却一阵难熬。原本一颗心和这身子已被他撩拨得烈火焚心,要随了他化去,不过那腰间藏的不可告人的使命,却如冰块扔进烈火,骤然让她的心冷却。 景珏苦笑片刻,无奈摇头,仿佛味同嚼蜡,轻轻的试着为她将垂落的薄衫提去肩头,宽大的手掌为她擦去面颊上的珠泪,哄慰道,“是我不好,不该勉强你!” 二人就静默了许久。 景珏的手摸去那金球,拾起来,对了火光仔细的辨看,前后把弄在手心有意无意的看着,兀自对她说,“回京城,我就求母妃速速为你我完婚。进了洞房,看你还推三阻四不?” 他一笑,唇角勾出一分调皮得意,将那金球紧紧握住在手里,向空中一掷,又反手握在手中。 “哎,小心,这可是太后御赐的宝物,是祭天祈雨的灵物。”流熏急恼着,担忧的目光望着那空中上下的金球。 景珏耍弄一阵子取笑道,“不过是个金球,你若喜欢,我去向皇祖母讨要几个就是。凡我开口,皇祖母有求必应,觉不含糊,这个三爹都说嫉妒呢。” 景珏看着流熏那不舍的眸光,上前弯了食指勾挂她鼻头取笑,“小器,看你心疼的。” 说罢搂过她,亲手为她戴上那红线系的玲珑金球。二人对视片刻,流熏低头一笑,一笑里却满是千愁百绪。景珏,他究竟爱她吗?难道他是有目的而来靠近她?不过这一个念头划过心头,她的心猛然一沉,牙关发寒。因她腰间悬的那千钧似的重物,仿佛眼前的爱都变得那么的酸涩。 一片沉寂,仿佛此刻都变得无言以对。 忽然外面一阵声音的打破沉寂,传来笑儿的声音:“看哪,这是世子殿下的白马。” “世子爷,世子爷!” “郡主千岁~” 呼唤声传来,流熏猛然惊起,整理衣衫,仓皇凌乱。 景珏忙正正发冠,掸掸衣衫递流熏个眼色,对庙门对外嚷一声,“笑儿吗?你这奴才滚哪里去了?还不快过来,本王的脚扭了!” 笑儿探头进来窥视,见景珏坐在火堆旁,伸长一条腿,流熏跪坐他身边为他捏揉照顾。 笑儿急得过来问,“爷,这是怎么了?” “乐极生悲,本想打马回衙去给子骏报个喜讯,谁想,从马鞭翻下来了。”景珏痛苦的尝试抬腿,又“哎呀!”一声惨叫坐回原地,骂笑儿道,“傻愣着什么?还不过来扶爷起身?” 笑儿一探脖,忽然记起什么敲了脑袋说,“世子爷,咱们王爷,来河南了!” 第四百零八章 赵王 流熏心头一动,怎么?姑爹赵王爷亲自来河南了?想到那日密道里窥到的赵王和封三畏等人私下结党谋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流熏不禁按住腰间那秘密,心里忽然生出些不祥的感觉。 景珏一惊,神色透出些紧张,笑容顿时敛去,急得问:“王爷现在何处?” 笑儿挠挠头正要答话,忽听外面一阵叫嚷声,“哎呀,本王来了!” 惊得猛然抬头循声看去的反是流熏,这声音,可不是那个疯疯傻傻的十二皇子景璨吗?他如何来了河南? 不等二人恍悟过来,一阵靴子踩水的噼啪响声,一阵咯咯咯的欢笑声传来,“十二哥,谁说河南寸草不生遍地大旱的,我看着一路好玩得紧,馨儿不回宫了,就在这里玩。” 兰馨公主?这是怎么一回事?流熏惊得倏然起身准备见礼,但一颗心却是跳得杂乱,仿佛一场梦一般,求之不得的甘霖终于倾盆而下,如愿以偿。原本期冀的平静因这兄妹二人突如其来的闯入,不知又要掀起什么轩然大波。 “熏姐姐,珏二哥,果然你们在这里呀!”兰馨公主蹦跳着进来,流熏忙去见礼,被兰馨一把扶了臂搂住又蹦又跳。 “熏姐姐,馨儿总算寻到你,馨儿没有害到你吧?阿弥陀佛,听说你们祈雨如愿以偿,如今天降甘露,大功告成,姐姐可有回京了!俊哥哥也化险为夷了!”兰馨公主不停口欢喜的说着,竟然不给流熏插话的机会。她一身紧身的小衫,外罩襽衫缺襟马甲,墨绫宽腿裤,一副男儿装束,透出几分天真顽皮。 “那还不是我这祥瑞皇子亲临河南,才带了这场甘霖?早知如此,父皇该一早的派景璨来这不毛之地,省去多少周折?”景璨大摇大摆的进来,更是一袭箭袖,歪带个雨笠,斜披蓑衣,周身湿漉漉的进了庙门就跺脚抖雨,身旁的小太监们围来伺候。 兰馨公主隔过流熏,四下寻望,忽然失落的问,“俊哥哥人在哪里?没有同你们在一处吗?” “哥哥不在府里吗?”流熏又问,“公主如何来了?” “姐姐走后,十二哥见兰馨日日哭啼,心有不忍,就带我出京来寻姐姐和俊哥哥。”兰馨公主得意的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怎么,公主是私自出宫的?”流熏更是惊讶地追问。 “先是私自出宫,可是出了京城还不到冀州,就遇到了十八叔的人马去河南,我们就被十八叔擒到了。十八叔不禁馨儿的纠缠,就答应带馨儿兄妹来河南了。” “你还说!若不是你,哭哭闹闹,一路喊苦要吃要喝的,如何就露了行踪被十八叔擒到了?”景璨气恼的上前去揪扯兰馨公主的耳朵。兰馨公主一把打落他的手争辩,“还怪我?若不是馨儿软磨硬泡的央告十八叔带咱们来河南,这一路上,没吃没喝的,怕你走就饿死路边喂乌鸦了!” 兄妹二人争闹不停,本不大的庙宇里立时吵得人头疼目眩。 “别闹了!王爷现在何处?”景珏一声喝问,立时四下清静。景璨凑过去可怜巴巴地说,“珏二哥你别急,十八叔到了府衙下榻,十八叔一见了甘霖,心情大好,才落脚,就忍不住在雨里舞剑,那剑舞得,如卷银龙万千,出神入化……”景璨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景珏忙吩咐笑儿搀扶他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说,“走,速速回府去拜见父王。” 回府的一路,兰馨公主同流熏挤去一辆马车,依在流熏怀里,知心的话说个不尽。 车停在府门,流熏忙同公主下车,景珏已迫不及待的整装抢前几步径直去拜见父王。 赵王姑爹对景珏表兄平日期冀颇高,管束更严,这是宫里朝中人所尽知的。 十二皇子景璨还一溜小跑的在雨里追着景珏嚷,“珏二哥你别急,若是十八叔要骂要打,待会子十二闯进去救你就是。” 流熏不由心生出些感叹,不禁望着景珏的背影摇头。 流熏随着公主和景璨来到前堂拜见姑爹赵王,就见赵王一脸温和的笑容坐在堂上听景珏陈述着一路来河南的所见所闻,奉懿旨祈雨的法事等等。赵王听得饶有兴致,难得一见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对景珏的嘉许。流熏偷窥一眼,都不忍心进去打扰父子二人,不禁伸臂拦住了景璨兄妹,想悄悄退下。 倒是景璨一推她的胳膊急得嚷,“哎呀,躲躲闪闪的做什么?十八叔又不会咬人!” 说罢一把拉扯了流熏就向堂上去,口中大大咧咧的嚷着,“十八叔,瑞儿回来了!”昂首阔步的进了大堂。 赵王面容清瘦,一张脸瘦削,却是棱角冷峻分明,透出一双大眼分外有神。他手捋了下颌处的胡须打量流熏含笑道,“馨儿,果然太后没有看错人,不辱使命呀!” 流熏微微一福笑吟吟道,“托太后和皇上的洪福齐天,天降甘霖。流熏何德何能,哪里能贪天之功?” 赵王摆摆手说,“都坐下说话吧。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虚礼。才本王出京时,你大姑母对你多有牵挂,不放心呢!”赵王关切的眸光望着流熏说,话音里透出宠溺。 流熏淡淡一笑,“有劳姑爹姑母挂念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殿门处一个声音清亮,“下官谢子骏,给赵王千岁请安!” 疾步进来的是哥哥谢子骏,许是听了消息紧急赶回,身上斗笠蓑衣未脱,一身的雨水,倒身下拜。 赵王忽然起身,伸手说,“俊儿,平身吧,来,让姑爹好好看看你!” 谢子骏急忙抖落了蓑衣斗笠给身后的小厮,疾行几步近前。 还不等赵王行来,兰馨公主已不顾一切的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谢子骏欢喜的跳着又哭又笑的捶打他的胸口,“坏人,你平安无恙,你还好好的,你吓死我了!坏人!呜呜呜~” 在场众人不无惊愕,都对公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瞠目结舌。便是谢子骏也惊在原地,呆若木鸡一般。 第四百零九章 疑心 倒是赵王一笑道,“公主宅心仁厚,也是一片兄妹情深,惦念着你们每个人呢。” 谢子骏慌忙闪避推开公主跪地请安道,“臣谢子骏拜见公主千岁。” 兰馨公主一怔,抽噎的含笑,面颊还留着泪痕说,“起来吧,你好好的,人家就放心了!” 那眸光凄迷缱绻,就停留在谢子骏面颊上不肯错目,痴痴的眸光,反是看得谢子骏如坐针毡般的不知如何躲闪。 倒是赵王开口问,“子骏,听说你们在河南募集赈灾粮草,颇有成效,救了山东河南两地的燃眉大吉呀?这可是奇功一件!本王要上书朝廷,为你们请功!” 谢子骏忙躬身一礼道,“此托皇上和朝廷之福,子骏何功之有?” 赵王手叩书案点头赞许,“居功不傲,孺子可教!” 谢子骏看一眼一旁的景珏,忙说,“若论筹粮之功,还当归功于珏世子表兄……” “子骏!”景珏制止,对他递个眼色,又徐徐摇头,似不想让他戳破其中的秘密。 众人正在说笑着欢聚一堂,方春旎上前给赵王请安,盈盈一福道,“旎儿给赵王姨爹请安,姨爹万福金安。” 赵王敛住笑,不由一惊,始料未及在此地见到了方春旎。 还不等他开口,兰馨公主似看出些什么不祥,上前质问道,“你如何也在这里?”那话音颇是不肯相容,倒是赵王开口问道,“是呀,旎儿,你,你如何也在此?” 谢子骏忙上前立在方春旎身边拱手解释,“河南山东大旱,匪患成群,旎表妹本是应了侯府之邀去江南诊病,可是一行人在河南境内遇匪遭劫被冲散了,这才被送来寻侄儿的。” 兰馨公主寸步不让,也来到谢子骏身边,拉住他的手说,“俊哥哥,如今大功告成,俊哥哥可以随兰馨回宫去交旨复命了吧?”她的话音甜甜的,大庭广众下毫不掩饰对谢子骏的眷恋。流熏心头一沉,担忧的目光望向表姐方春旎。方春旎倒是笑意盈盈,毫不介意的宽容,一如往日的和气大度。 谢子骏拱手告辞说,“姑爹恕罪,子骏尚有公务在身,挖下的引水渠的要加固,大雨不断要防止决堤。恕子骏无法伺候姑爹了。” 赵王摆手说,“你去忙,公务要紧。” “俊哥哥,带馨儿去看看吧!”兰馨公主寸步不离的紧随其后。 流熏忙笑了上去拦住她说,“公主莫急,哥哥不过去去就回。那种地方泥泞满地,一脚踩下,泥水及膝深的,一不留神就掉入河水里冲走了。哥哥本就自顾不暇,带上公主多有不便。” 景珏也劝道,“是呀,公主在府里等等,子骏办妥了公务就回来了。” 方春旎忙也告辞说,“春旎去后堂去吩咐下人备下酒菜为姨爹和诸位殿下接风。” 外面霪雨绵绵。 流熏拉住立在门外目送哥哥子骏身影离去的兰馨公主说,“公主殿下,走,流熏带公主去这府里走走。别看这河南府的府衙,同京城的宅院比起来倒颇有些有趣不同之处。 说着二人顺着廊下向后院绕去,一路流熏就同兰馨公主说着哥哥挖井开渠的险要事,更有赈灾中感人肺腑的故事,她心知肚明,这一切,兰馨公主都会添油加醋的的去宫中讲给皇上听的。平日里父亲对哥哥颇是苛责,对哥哥的才华功劳都有意贬压,或是怕他年少心高气傲终非好事,亦或,是受了封氏的挑拨吧? 来到一处庭院,方寸天井,倒也清静,沙沙的雨声敲打屋檐铁马,叮咚的声响。兰馨公主抬眼看着问,“姐姐,这是什么所在呀?” 沈孤桐本在闭目养伤,这些日子他度日如年,如一具行尸走肉般横躺在床上。因怕他发疯般抓挠伤到自己,景珏下令将他的手脚分别束缚在床的四脚,就静静的养伤。 半梦半醒时,沈孤桐耳听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清越入耳,透出几分骄纵,“熏姐姐,这房门为何紧闭呀?莫不是里面有人?” 这是,是公主!沈孤桐周身一抖,周身每根汗毛都要立起,瑟瑟的发抖,仿佛身下的床榻都在吱呀作响,他越是胆战心惊的不想发出响声,而身下的床却颤得越盛。若是此刻她二人闯入,眼见的就说他此刻不堪的模样。沈孤桐胆战心惊,一双眼都要惊得瞪出。 “许是下人的房间,一定凌乱,公主就不要进去看了。”流熏劝着,似有意为他遮掩。 “可是,每间房子都看遍了,为什么独独不许看这间呢?”兰馨公主不甘心道,就听那门吱呀呀的推开,沈孤桐就要突破喉咙大声哭喊一句,“别进来!” 那话音才要冲出口,忽听外面一很急促的呼唤声,“大小姐,大小姐,赵王爷要去安定王府请安,请大小姐同往呢。” 沈孤桐提紧一口气,听了流熏诧异的问,“怎么姑爹想起去安定王府呀?” 兰馨公主一听问,“啊,兰馨记得了,安定王就是父皇常提的那位幺爷爷呀,前些年去宫里给太后请安时,还送给了馨儿一对儿玲珑碧玉鸟儿,会学舌背诗的。馨儿也要去!” 耳听了脚步声和说笑声渐渐的远去,沈孤桐太瘫软在床上。好险!只是,他痛不欲生的追悔莫及,兰馨公主,他曾梦寐以求借以登上驸马宝座的女子,他自信满满可以俘获她的芳心,却不想如今自己身残,空有此心,却眼睁睁的见了机会失之交臂。他该如何是好?他可如何做人! 沈孤桐忍不住嘶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哭号声被大雨声淹没。 流熏随了众人来到前堂,景珏已经备好车马,伺候了赵王起身。 流熏狐疑的望一眼景珏,有些做贼心虚。 景珏轻声说,“是安定王爷得了父王来河南的消息,请父王过府一叙呢。” 流熏的眸光里满是担忧,她同景珏表兄二人用计赚得了安定王的十余万石粮食,多少有些做贼心虚。 第四百一十章 子债父偿1 赵王已换了一身墨色的便服,边缘处银线绣蟒,素雅中透出几分富贵,腰间八宝板玉带,张开双臂任仆从们为他整理衣衫。 世子景珏捧了湛龙宝剑近前,亲手伺候父王扣在腰间,赵王斜眼睨他一眼问,“珏儿,你可是有什么事儿瞒着父王?” 景珏惊得一个寒战,旋即极力定住神赔笑道,“孩儿哪里敢对父王有半点隐瞒?若说起幺爷爷请父王过府,孩儿初来河南那几日,还曾路过幺爷爷府中去拜望过,幺爷爷对珏儿极其和善的,还给熏表妹的猫儿喂食呢。” 赵王含糊的目光迟疑的从景珏身上移开,又看一眼流熏,不解地嘀咕一声,“奇怪,为什么安定王爷偏偏要传孤王同熏儿去他府上?” 流熏心头一抖,暗想不妙。难道安定王爷要当着他的面来发作,这十万石粮食被一抢而空,安定王一定气得吐血,现在见她可是吃骨喝血的心都有了,偏偏还是同赵王姑爹同去。 流熏担忧的望一眼表兄景珏,景珏半蹲半跪的给父王整理那腰间的宝剑丝绦,随口扬头问,“父王,莫不如孩儿随行,也好伺候父王左右,那地方孩儿去过,也还熟悉。” 流熏一惊,忙阻拦说,“那地方流熏也熟悉,表兄就不必麻烦了。如今赈灾还有多少事儿作不完呢,沈师兄又卧病不起,不然珏表兄去帮帮哥哥吧。” 她担忧的望着景珏,更怕他若随了去,万一那老王爷不依不饶的告状,姑爹得知此事一怒之下对珏表兄有所不利。 只是景珏和流熏忽视着,都为对方担忧,虽然心里寸步不想离开对方,却都不忍对方为自己赴险。 车行在漫天大雨里,流熏坐在姑爹赵王身边不由有些心悸不定。原本可以分轿而行,无奈雨天路滑,那车马都被调拨去抢救堤坝,她只有同赵王姑爹同乘一车。 平日里,赵王姑爹那股富贵极人的模样总令人觉得高高在上难以亲近,流熏自幼对他有几分抵触,在车上低个眼儿,也不敢说话。平日那口舌伶俐的劲儿也荡然无存,反是规规矩矩的在一旁,只盼着速速到那安定王府。可是越靠近安定王府,她越是胆怯。 待行过一阵路,赵王忽然开口问:“熏儿,孤王出京时,太后曾喊孤王去吩咐,说是打发你去南山七星台祭天,毕竟怕你年轻贪玩,她不放心。让孤王代为叮嘱,说有一要紧物事托付给你,你可是收好了?” 赵王的面色忽然沉肃,话语认真起来。 流熏心头一触,手下意识的就要伸去腰间,却猛然恍悟过来,忙摸去脖颈胸前,一笑道:“收妥了,不会丢的。” 赵王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然后打量她的眸光凝视了问,“可否拿来一看?” 见流熏面露迟疑之色,他又解释说,“孤王也好飞鸽送信回宫,让太后但放宽心。” 赵王是太后的爱子,还有什么事儿太后是要瞒赵王的呢?可是,分明这宝贝秘密是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不得给外人得知的,更包括赵王。 流熏心头犯疑,面上却极力做出懵懂的神色说,“那东西,那日在破庙,险些落水浸泡,是珏表兄带流熏收好了。并未戴在流熏身边。” 赵王神色一动,“哦?”了声,就没再深究,只是嘟哝着,“不得马虎,还是要仔细了。” 流熏胡乱的点头,此刻她反是心绪杂乱,怎么赵王爷过问起那太后所托之物?这倒是有趣了。 车了路来到了安定王府,府门在雨中紧闭。 见是赵王的车马到,那府门才开了一条缝,出来位管家引了赵王和流熏向里面去。 “咱们王爷千岁病了,病得不轻。请赵王爷和郡主在花厅小歇,奴才去禀告去。”管家一走,赵王就负手在堂上踱步徘徊。 流熏四下看看,厅内虽然撤去了很多名贵家具,但还是处处透出曾经的奢华。只是此次来,不比前一次,竟然连杯香茶都没给上,可见如何的冷落怠慢了。流熏心里更是心知肚明,这安定王爷果然老奸巨猾,多半猜出了夺粮闹鬼一事,是她和珏表兄的诡计。如今安定王爷是吃了哑巴亏。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仍不见人来。 赵王的眸光就停在堂上一盆盆娇艳的牡丹上,更是走近一盆淡黄色的牡丹,饶有兴致的品赏。流熏哪里还有心情,就听赵王问一句,“这牡丹品色上佳,可是姚黄?” 流熏看一眼,却是牡丹花中名品姚黄。这姚黄在京城也有,虽然花稀少,花姿婀娜优美,那淡黄的花又靠近明黄,人称帝王牡丹。但对赵王来说也不该如此好奇。流熏淡淡答道,“姑爹好眼力,应是姚黄无错了。” 那花如王冠抱蕊,圆尖的花蕾,淡黄的花瓣,亭亭玉立,光彩照人。难怪古人称这姚黄牡丹“春尽方开,香居第一,花时竞赏,艳更无双” 赵王轻轻的嗅嗅那牡丹,心旷神怡的感慨,“真是,难怪人称,‘珍极魏紫,贵极姚黄。’呀!” 他只顾对流熏品论牡丹,丝毫不介意被冷置在堂上。 流熏心想,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赵王十八爷是当今皇上的爱弟,对赵王的钟爱恩宠,令赵王为人霸道最是有恃无恐,平日里除去皇上也不曾惧怕过谁的。如今这赋闲在家的老皇爷竟然敢给赵王脸色看,莫不是疯了不成? 她心里正在彷徨,却不想赵王都是兴致颇高,踱步望着中堂上一副牡丹图美人,画中美人娇媚如花,含嫣带羞,风情万种,更有牡丹极尽富贵的环绕其中。赵王侧头看过又正了头看,忽然对外大喊一声:“来人呀!” 外面管家小步急趋跑来打个千问,“赵王千岁有何吩咐?” 赵王指着这中堂上的牡丹美人图旁的题画问:“这幅画旁的诗看来眼熟,是何人所题?” 管家陪个笑脸炫耀说,“这可是咱们家王爷拿了三石粮食做润笔,卖得当今新科谢状元亲笔和韵为新宠的美人题的牡丹诗。” 赵王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打量堂上的牡丹美人图旁的诗词,久久不语。 第四百一十一章 子债父偿2 流熏定睛一看,心头不由腾然火起,义愤填膺。这不就是安定王那日乘人之危,逼迫哥哥当堂卖艺般为他的宠妾和了李太白《清平调》的韵脚所题的和韵诗吗?这对文人来说真是奇耻大辱!若不是心系百姓,为了那区区三石粮食,哥哥才不会受这份委屈。 赵王目光凝视这幅画上的题诗,渐渐的眉头虬结拧去一团,忽然,他颜色大变,厉声喝道:“大胆!胡言乱语!如此大逆不道之作,岂是你们王爷所为?定是你这奴才从中做鬼,难道脑袋在脖子上架得不耐烦了?”他对外一声喝令,“来人,将这大逆不道的奴才拖出去,砍了!” 管家一脸张惶,吓得噗通跪地陪个笑脸哭笑不得的难看,“王驾千岁,莫吓死奴才了,奴才来福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呀!这画上的诗,委实是咱们王爷吩咐今科状元郎所题呀。” 赵王的面色沉肃,眸光敛做一线,紧张道:“你可知这诗的来由?这可是和了当年唐玄宗逼李太白为杨贵妃写的《清平调》的韵脚,你们王爷自诩唐明皇,又弄来些宫廷极品的明黄色姚黄牡丹摆设中堂,这莫不是心存逆心!要造反不成!” 一句话,吓得管家来福腿一软噗通跪地,慌得摇手手,“赵王爷,莫吓奴才,奴才不知呀!” 流熏一听,心头暗笑,不觉暗自佩服姑爹的厉害,三言两语,不动声色,立即就把局面扳倒。 果不出流熏所料,管家求饶声音未落,就听堂外传来“哈哈哈哈”一阵爽利的笑声,未见人影就先听那洪亮的嗓音,“老十八呀,你就莫吓唬这些奴才了。” 门口人影一晃,左右高声通禀:“安定王爷驾到!” 踱步走来了安定王爷,口中哎呦哎呦的呻吟着,拄着根拐杖大腹便便的摇摆而来。他额头缠系了白绸似在养病,面色也憔悴许多。流熏心里暗笑,怕是那些粮食被鬼劫,对这铿吝的王爷来说,比摘心挖肺还令他难过。 安定王目光迅速的向堂内扫视一圈,忽然沉个脸骂那管家来福道,“还不快滚下去!” 管家来福缩个脖应一声,落荒而逃。 赵王回头,露出惊喜,阔步上前搀扶见礼,拱手道,“侄儿翊炫给幺皇叔请安了!” 叔侄二人这才寒暄了向前落座。流熏也忙过来拜见。 安定王看一眼流熏,眸光里藏不住的愤恨,却极力笑着掩饰了怒气说,“老夫身子不适,卧病有几日了,反是冷落十八你久等了。” “哪里?幺皇叔这府里,果然生机盎然的。”赵王随口说,四下望望。 “生机盎然吗?老夫如何没有见到?倒是前些时日,你那宝贝儿子来我这府里装神弄鬼的一通胡闹,嘿嘿,闹得老夫府里鸡犬不宁的,就连老鼠洞都要翻出来了,还惹来一场大火,烧毁房屋无数……” 安定王头缠白绸,一副病容,揉了额头摇头叹气连连,立时做出一副病怏怏受尽委屈的神态。 赵王面色一沉,微躬了身紧张地问,“怎么,是珏儿这畜生胆敢来冒犯幺皇叔吗?看本王回去不打断他的狗腿!” 流熏心头一颤,暗骂这老畜生好狠,为富不仁,寸毛不拔,竟然还来告黑状。更当了她的面混淆黑白颠倒是非,或许这老匹夫是疑心她那计策是景珏所出,就特地让她这从犯亲眼得见了他安定王的厉害,杀鸡给猴看,让她给景珏带话回去,让景珏知道他的厉害。 安定王狠狠瞪一眼流熏,又对赵王说,“那日,你那宝贝儿子登门来,口口声声是说来拜望老夫,还同这位郡主抱来一群猫。谁想,那些猫儿身上满是松明粉,抖落得老夫府里四处都是,又靠近了本王的粮仓……” 流熏心里暗暗窃笑,那些松明粉洒了一路,随后的猫儿和在安定王府下手纵火声东击西劫粮草的人,就多亏了这些猫儿引路才得了手。 赵王眉头不展,旋即打断安定王的话紧张道:“幺皇叔是说闹鬼一事吗?提起此事,幺皇叔可曾听说信阳郊外古墓里查出无数私藏的兵器的诡异事儿?”赵王透出一脸的神秘放低了声音,仿佛透露一条惊天的秘密。 安定王一惊,满眼惶惑摇头问,“古墓?兵器?在哪里?” 赵王煞有戒备的看一眼流熏喝道,“熏儿,你先退下!” 流熏一福退下,耳听了身后赵王的声音时高时低,“……皇上得此密报勃然大怒,想是有人借河南旱灾意欲谋反,才特遣了翊炫星夜兼程赶来河南带兵围剿缉拿反贼。” “可是查到?”安定王紧张的问。 “尚未有线索,”赵王叹气道,“也不知是何人暗中修筑的地下古墓私藏的兵器,皇上的意思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逆贼势必会先私囤个十万石以上的粮草为军粮,有暗中打造了兵器,才能趁了灾民遍地招兵买马谋逆出兵。所以,翊炫此来河南,就是依着这线索在秘密查访此事。” 说到此,赵王更是放低了声音问,“王叔身在信阳,可知只信阳城内,有哪些王公大户屯粮惊人,似有异动的?” 安定王一个寒战,眸光呆滞,动动唇,慌忙摇头推说不知。 赵王道,“听熏儿和珏儿说,如今幺皇叔府上清苦,日日吃薄粥度日呀,虽然清贫些,倒也图个太平。那些家有廪食充足的人家,怕是还不知如何去向皇上解释脱身呢?不需几日,申侯爷就要带兵莅临河南镇守,严防逆乱。怕是介时更是宁可错杀,不得放过。必有冤死鬼了!” 赵王神神秘秘的一番描述,慌得安定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暗自庆幸,反是因祸得福了。他本是欲向赵王狠狠告上景珏一状,不依不饶的闹上一番,如今反是难以启齿了。 赵王叹息片刻,忽然恍悟过来问,“啊,是了,皇叔刚才说,珏儿他,如何冒犯皇叔了?” 第四百一十二章 诈赢 “不,不……”安定王连忙摆手摇头一笑说,“我一个做长辈的,如何同他一个毛孩子计较。倒是十八你,这孩子太过顽劣,你该好好管教了。” 赵王拱手赔罪,又嘘寒问暖几句,也待不多时,就同流熏告辞而去。 出了府门,流熏的一双腿都觉得绵软无力,好悬呀!但见赵王面颊上平静,不急不乱,上了车还从容的整整衣衫边缘的褶皱,一丝不苟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流熏忽然心头一动,赵王才到河南,什么地下兵器?什么粮仓囤粮,不过三言两语就堵住了安定王的嘴,让安定王这老狐狸心甘情愿的吃了这哑巴亏。如今怕是打死他安定王,那十万多石粮食,他安定王也断然不敢再来向赵王讨要了。流熏心里暗笑,这赵王姑爹果然是老奸巨猾,景珏表兄比起他,还差得远了。 流熏忍住心头的笑,一路随赵王回府。 车上,她见赵王闭目养神,才怯怯的喊一声,“姑爹~” 赵王睁眼,“嗯?”的一声询问。 流熏才壮起胆,抿抿唇,将河南旱情的险要,珏表兄如何同她设法筹粮受挫,她又是如何自作主张的设计同珏表兄来赚安定王府的粮食,一一的向赵王招供。 赵王听罢不禁噗嗤一笑连连摇头,笑骂一声:“孽障!” 流熏略带惊惧的跪下请罪道,“姑爹若是责罚,就责罚熏儿吧,不要牵累珏表兄。” 赵王就闭目不语似在沉吟又似在养神,渐渐的,一路都没有声音。这反令流熏进退两难了,只得长跪在车里一路,也不敢起身。 待车停稳,赵王才在车外仆人们的回话声中猛然睁眼,似才从大梦中惊醒,他看一眼流熏惊问,“熏儿,你如何跪在一旁呀?” 流熏又恼又嗔,又不敢发作,只得起身,那膝盖都酸痛。但心知肚明,姑爹这是在惩罚她的大胆。 兰馨公主和十二皇子景璨早就蹦跳的奔来问,“十八叔,幺爷爷府里可是好玩呀?” 世子景珏上前恭敬的见礼。 赵王揉揉景璨的头,又对兰馨公主说,“馨儿和瑞儿,你们几个下去玩吧。” 又吩咐景珏说,“珏儿,去书房候着!” 不过冷冷一句话,流熏心头一沉,忙上前喊一声:“姑爹!”眼里泪水汪汪。 景珏似从流熏的目光中看出些不祥,他对流熏摆摆手递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管他,叉手称是向书房而去。 景珏走后,流熏如坐针毡,她也不顾兰馨纠缠她不停的问子骏哥哥如何还不回府,更不理会景璨在一旁手舞足蹈的描述来时一路的奇闻异事。她就那么神情恍惚的坐立不宁,许久,丹姝惊惶的跑来说,“大小姐,不好了,赵王爷大怒,将珏世子好一顿家法狠打,若不是左右苦苦求情,怕是珏世子都要背过气去。小姐快快去看看吧。” 流熏大惊失色,转身就冲去雨幕里。 大雨中,迎面就见几名仆人打着伞,驾着脚步难行的景珏向这边来。景珏的头发披散粘结在面颊上,一脸惨白,那白绫裤和团花箭袖衣襟被血染红,更被雨水晕染开,粉红一片。流熏心如刀割,冲过去喊一声:“珏哥哥!” 笑儿慌忙迎上前拦阻了她说,“郡主请莫近前,王爷钧旨,着世子爷亲自登门去安定王府请罪,请安定王爷验伤。” 流熏惊得摇头,泪水扑簌簌而下。倒是景珏惨然一笑安稳她,艰难痛苦的话音说,“不妨事,值得了!” “珏哥哥!”流熏凄声呼唤,冲向前去,却被十二皇子景璨一把横臂拦住,装傻充愣的叫嚷着:“熏妹妹你不能去,你珏哥哥这是受了十八皇叔的家法,你越是阻拦,十八皇叔越是动怒,或许一怒之下,气急败坏的又把珏哥哥再打上一顿呢?” 景珏无奈的笑,那笑意里牵扯出一脸的痛苦,不停的咳嗽。他沙哑虚弱的声音吩咐手下,“咱们走吧。”他就在属下的架抬中一步步艰难的向门外而去。 兰馨公主也吓得目光呆滞,静静的望着景珏远去的背影落泪说,“十八叔怎么这么厉害呀,珏二哥可是十八叔的亲生骨肉呀!” 流熏心头一动,忽然记起景珏那夜透露给她的那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珏表兄果然不是大姑母赵王妃亲生的儿子,或许,珏表兄不过是赵王一夜欢情留下的“贱种”。流熏咬紧牙关,徐徐摇头,忍不住追出几步,却忽然见脚下坑洼不平的地砖上泛着淡淡的殷红色,那是珏哥哥的血迹。心头一阵凄凉,泪水汹涌。 “熏姐姐,咱们回房去吧?”兰馨公主哭着近前劝着,“十八叔的脾气大,如今谁也救不了珏哥哥的。” 只是,她同珏表兄去用计赚来那安定王爷的十万石屯粮本是为了救济灾民,也是被逼无奈的义举。朝廷没有赈灾粮草,街边饿殍遍地,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灾民去送死?一路上,她已对赵王姑爹禀明内情,赵王姑爹已经三言两语震慑了那颐指气使嚣张的安定王爷,如何还要在此时责打珏哥哥,送去安定王府请罪验伤?这对珏表兄来说该是如何的奇耻大辱呀?珏表兄少年英雄,心气高傲,哪里能受这份委屈?流熏越想越委屈,就立在大雨里不肯离去。 忽然,远处奔跑来一群人,神色慌张脚步凌乱,丢魂落魄般径直向赵王的书房方向奔去。 流熏觉出有些异样,揉揉泪眼,还不等问出声来,就见稀稀拉拉随后又急匆匆跑来几个人,面色惊骇,口中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惊得流熏周身发软,难道是珏哥哥? 景璨眼见尖,指着前面一人大喊,“哎,看那个,那不是子骏身边的小厮吗?” 景璨话音才落,就见一个头戴雨笠的小子奔来,失声痛哭,一把扯下雨笠,竟然是那个小姑娘茉茉。 “茉茉,怎么是你?”流熏惊得问。 茉茉揉着眼睛哭着奔向流熏哭喊,“熏姐姐,熏姐姐,状元小哥哥他,他,他被大水泥石流冲走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不如归去1 流熏惊得如听惊雷轰顶,还不等恍过神,一旁的兰馨公主一把抓住了茉茉的胳膊拼命摇了问,“你,你说什么?你说谁?谁被大水冲走了?” 茉茉气恼交急的一把甩开她的手,哭哭啼啼道,“是状元小哥哥呀,他在河边指挥筑堤坝的,忽然一个浪卷来,他就被卷走了。那个旎姐姐哭着跳进河水里去救他,也被一个大浪打来,卷走了!” “哥哥,旎姐姐!”流熏惊叫一声,向门外飞奔而去,茉茉一路紧追。 大河边,波涛滚滚,浊浪滔天,原本干涸的河床如今在暴雨中忽然波涛肆虐。上游刮下的沙石树枝在波浪激流里翻卷,一浪接一浪向下游送去。 “哥哥!”流熏痛哭失声,瘫坐河岸边。她如何也不曾想到,竟然一场噩梦般,哥哥离去时还是好端端的,竟然忽然就被大浪卷走。 茉茉抽抽咽咽的揉着眼睛哭着:“熏姐姐,熏姐姐,都怪茉茉不好。茉茉给状元哥哥送手巾擦雨,他不肯,躲得远远的,谁想那段堤坝的土松软,和了泥,一脚踩滑,就跌下水去。茉茉去水里救,可是离得太远,浪急,过不去。”茉茉哭得伤心,“百姓们沿途向下游去寻,寻出几里了也不见人影,都是怕是,怕是状元小哥哥再也回不来,被龙王爷收去了!”茉茉纵声大哭。 兰馨公主更是哭得昏天黑地,几次要挣脱众人跳入激流中去寻谢子骏,仿佛不顾一切。 众人无不悲戚,眼见堤坝上的人越聚越多,渐渐的灾民们都汇集在大堤旁肃立不肯离去。有人去下游寻找,有人立在原地悲戚。 “赵王爷来了,闪开闪开,赵王爷来了!”不安的躁动声中,“咴咴”一阵马嘶,旋即黑压压的人群分开一条小道,就见一匹骏马奔来,赵王打马直上堤坝,他勒马在原地,望着大河,满目惆怅,高声喊着:“俊儿!俊儿!旎儿!” 那凄惨凝重的声音久久不能散去。 流熏哭得神情恍惚,同兰馨公主抱头痛哭,被众人搀扶了回车上。 她揉揉泪眼,难以置信道,“不,我不信哥哥死了,哥哥被冲走,他会回来的!” 兰馨公主也渐渐安静下来,翕翕鼻子含泪望着流熏问,“熏姐姐,馨儿也不信俊哥哥死了,俊哥哥一定能回来的!皇祖母说过,好人不会死了,俊哥哥一定长命。馨儿这就去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俊哥哥一早归来!” 流熏抱紧她,含泪的点点头。 回府时,景珏已是去安定王府请罪归来,被仆人们抬回了房内养伤。 因一路上濯了雨水,伤口溃烂红肿,景珏的头滚烫如火炉,整个人也昏迷不醒人事。 流熏已是为了哥哥和旎姐姐的失踪魂不守舍,如今再看景珏气若游丝的样子,更是哭得昏天黑地。 哥哥丧身激流中,旎姐姐也随之而去。两条活生生年轻的人命,她生命中至亲的人,就如此逝去,而眼前她挚爱的男人,就行如枯槁的静静躺在床上,怕是一阵风就能卷去他的生命,如那风中残烛一般。 “哎,世子爷近日操劳,怕是体力不支,这一顿板子打得急,急火攻心,再被大雨一浇,加之心高气傲,怕是就不行了。”叹息声传来,随行的太医为景珏把过脉,为难的对赵王轻声说,“王爷,世子爷这情形,不妙。这周身高热散不去,怕是旧疾复发了,这若明日咳喘起来,怕难度鬼门关呀。王爷,这里缺医少药,还是速速设法送世子爷回京吧。” 赵王寻思了摇头道,“山高路远,一路颠簸,怕是来不及。若他果然劫数难逃,怕命该如此!” 流熏眼前一晕,忽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跌坐在一旁。 赵王道:“这孩子有这顽疾也非一日两日,前番,还是旎儿那丫头用什么偏方医治好这孽障,如今旎儿也神遭不测。哎,岂不是命该如此?” 太医长叹一声,拱拱手,似在说,“恕老臣无能为力!” 流熏心头一冰,所有的一切,如何就这般巧合,难道是老天有些在戏耍她? 她泪水兀自长流,珏哥哥,难道珏哥哥也要离她而去?流熏冷眼望着赵王,眼神犀利又埋怨。赵王竟然冷血如此,他竟然亲手要夺去了珏哥哥的性命,珏哥哥可是他的亲骨肉。 “熏儿,你先回房去休息吧。”赵王吩咐说,话音里满是疲惫。 流熏咬字沉重,一字一顿,“珏哥哥怕冷,身边没有了娘亲,夜深了,他会怕。他说他每次犯病难以喘息时,他就能看到一个无底的大黑洞,一双鬼手死死的卡紧他的脖颈,他喊不出声,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望着他,却没人来帮他……”她目光呆滞喃喃的说,冷冷的眼望着赵王。赵王却避开他的眸光,咳嗽两声,“熏儿,你就是在此苦等,也是束手无策。若是旎儿还在,或许还有法子,可如今……” 流熏痴愣愣的起身,旎姐姐,可如何这么的鬼使神差般,旎姐姐就同哥哥都在此刻落水失踪了? 猛然间,流熏忽然记起,旎姐姐身边有许多自己调配的灵药,前些时还为打井划伤的哥哥涂抹过那消肿去淤的药膏。如今旎姐姐不在,她若能让珏表兄的伤口先消肿化瘀,或许高热可退。此事不能耽搁,她不顾一切的转身奔向房外。 “小姐,去哪里?丹姝来帮你。” “走,去旎姐姐房里看看。” 夜已深,庭院内灯火阑珊。黑黢黢的天空潇潇夜雨,绵绵不绝扑打廊下,照角灯下晃出一片苍白万缕雨线,夜色凉透,吹得她满背凉寒,她也不顾了许多,打着喷嚏奔向旎姐姐的房间,丹姝在她身后疾步紧随。 流熏进了春旎的房间,就附身去她床下拉出那些小药箱,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奇怪,分明前日她还曾亲眼看到那盒子里装了五、六瓶旎姐姐配调的药,上面还贴了红色的墨字标签,怎么不见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不如归去2 “小姐,可是找什么?丹姝来帮小姐找。”丹姝蹲身过来看。 流熏不甘心,忙对丹姝说,“前日旎姑娘给哥哥上药的药瓶你可是见过,咱们分头寻寻,看是放去了哪里?” 流熏急得翻箱倒柜般在春旎房里四下的翻找。房间本不大,就一张桌案,炕头一方矮柜,一个柳木箱,再无其他放置物品的所在。 流熏一一寻来,莫说不见那药瓶的踪影,就是平日旎姐姐把弄的草药也不见。这可是奇怪了……忽然,她觉得有些异样,放眼四顾,见春旎姐姐的房里,一切错落有致,平平整整的炕上,除去了几床单薄的衾被,只留下几本书籍。流熏奔来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一个个仔细翻看,不见了那平日积攒的散碎银子和银票,空空的。那妆奁内只有些胭脂粉黛,旎姐姐的钗环首饰略是值钱之物也不见了踪影。 宽大的紫檀木盒子里,本是放置旎姐姐那传家小金锁的玳瑁盒子,可是里面也是空空如也。难道…… 流熏转身向外奔去,吩咐丹姝,“你随我来!” 转过小院厢房,流熏奔去前院,灯光熹微飘忽不定,那书房分明亮着光,是哥哥的书房。 “哥哥!”流熏惊呼一声,深夜点灯,莫不是哥哥回来了? 流熏不顾一切推门闯入,眼前空寂寂一片,杳无人息,哪里有哥哥的影子?她的一颗心才是提起,又重重的坠落,满心怅然。 眼前那三尺书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公文,右上角端端的放着官印,更有那方黄绫缠裹的威严至尊无比的尚方宝剑,一切都是哥哥昔日在时的样子。那砚台墨海旁的笔山上搁着那枝狼毫笔,砚台已紧紧的盖上。不过那瞬间,本是有些惊惶的她忽然心生疑窦,如何这眼下的一景一物,都如此有序,仿佛是知道主人要出远门,而刻意收拾停当。 流熏不由更是生疑,她来到哥哥的床边,那床边的箱篋里齐整的摆放了几身官袍,而哥哥随身的衣物却所剩寥寥。母亲在世时,曾为哥哥亲手打过一条丝绦,那墨绿色的丝绦结了如意结儿穗子,哥哥爱若至宝,这些年都随身携带,不到大场面是不忍一用的。如今,更不见了踪影。 陡然间,她生出一个预感,这二人是被大水冲走,却是有备而去! 难道,他二人来河南就是早有预谋有备而来,功德圆满离去,也是做得如此的漂亮? 因公殉职,光耀门楣,从此没有了昔日在谢府受尽屈辱的谢子俊,只有那个朝野传颂的抗旱救民于水火的英雄谢子骏,永远的葬身在河南他任职的大河里。而从此,民间就多了一对儿自由来去的鸳鸯,竹杖芒鞋,吟啸山野。哥哥!流熏心如刀绞,爱恨不得,他如何就这么狠心的去了? 流熏不觉鼻头一酸,默默的来到桌案前,安安静静的坐了片刻,她轻轻提起那枝哥哥平日批阅公文的笔,看看一旁齐齐整整摆放的河南赈灾的账簿。处处都有哥哥的气息和痕迹。 想她兄妹自幼丧母,被继母无端端的算计欺凌,是十余年多亏了祖父祖母的呵护才得以平安度日。哥哥是长子,在府里受尽多少委屈,历经磨砺,总算出人头地高中状元,竟然也没能摆脱在府里屈辱的命运。流熏的手紧紧的握住笔杆,不知为何,忽然一用力,咔嚓一声,笔杆断裂,反令她一惊。再看手心袖笼都溅满乌墨,丹姝忙说,“小姐,丹姝就去打水给小姐清洗。” 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哈欠声,懒懒的声音在窗边传来:“谁在屋里呢?” 流熏一惊,定睛一看,一身大红袍胸前绣满团花牡丹图样的十二皇子景璨摇摇摆摆懒洋洋的过来,从窗台探进个头,托个腮歪头笑望她。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大雨,他就一副故作懵懂天真的样子,孩儿童般的嘴唇微翘,笑望她问,“我就猜,谢子骏定然能平安无恙的归来,偏偏你们的金豆子那么不值钱,为他白白的掉了那许多。” 流熏一脸嗔恼道,“殿下就不必在此说风凉话,若你能帮我找回哥哥,流熏定当重谢。若你无能帮流熏,就请回去歇息吧。” 景璨却赖唧唧的样子,静静地望着她良久,才笑着说道,“枉本王为你一场相思苦,你却一心只为了不相干的人操心。你那个哥哥,自有他的旎妹妹为他落泪,为他操心,你枉流的什么泪?” 流熏望着他那张故作痴狂的面颊,懒得搭理他,起身淡淡道一句,“我去看望珏表兄。”就要夺路而去。 “深更半夜,好不害羞!”景璨手指刮脸羞她说,“你珏哥哥如今可是被他老子打烂了屁股,赤条条的趴在床上养伤,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能去看?” 流熏一阵羞恼,自当他胡言乱语,如今她已是心乱如这雨脚,谁还有些同他聒噪? 景璨却一撑窗台翻身进来,那动作麻利潇洒,他洋洋得意的凑来,一把拦住她含了些许委屈极其无奈的说,“好没良心的,答应了本王,若本王救了你,你就以身相许,至少不会同珏二哥在一处。可你同他藕断丝连的……谁不知你们两个卿卿我我的在那破庙里相对浴红衣?” 流熏面颊腾然一赤,听他那尖酸刻薄的话音里,分明满是酸涩的醋意,就是那咬牙切齿的字里,都透出一分少有的狠厉。 流熏见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幽怨,仿佛急于同自己辩清对错是非。 流熏无心同他纠缠,急于抽身,她眼神闪烁,咬了唇,冷冷道,“流熏告退了。”转身就走。 庭院里积水颇深,“哗啦哗啦”的踩水声中,她艰难的迟缓向前行去。丹姝打个伞紧随其后,不停的说,“小姐,慢些!” 景璨几步追上,马蹄踏水般四处水花飞溅,他一把拉住流熏问,“熏妹妹你说,若我能为你寻到子骏和他那妹子,你可如何来谢我?这可是两条人命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 不如归去3 流熏一惊,雨中驻足诧异地望着他,他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丝毫不似玩笑,眸光里满是认真。 难道,他果然知道旎姐姐和哥哥去了哪里?不过瞬间,流熏心头一动,她只是被景璨那貌似痴傻的模样迷惑,其实,他心头明镜一般的豁亮。若他果然是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黑衣人,那他定然知道哥哥和春旎姐姐的去向。 流熏诧异的目光打量他,不曾转瞬,而他就痴痴的笑望她,眸光里满是玩味,仿佛那坐待鱼儿自己咬钩的钓鱼台上的渔翁,满脸自矜的笑意。 “怎么,想通了?我知道你如今一心只有珏二哥,这本也无妨,怪我十二福薄缘浅,女人如你这般的,想是京城应有尽有。”他玩世不恭的说,同她一起沐浴在雨幕中,抱了臂寻思了片刻说,“不过,若我替你寻到了谢子骏,你就给我看一个东西,开开眼。” “东西,什么东西?”流熏不解的问。 “十二不过是好奇,看的东西自然不像珏二哥那样俗气,一个金球就打发了。十二要看的,是妹妹你身上的东西,腰带中,从宫中带出之物!” 景璨的尾音很淡,却是字字如在牙缝里咬出,惊得流熏如耳边打响炸雷,惊得周身一抖,她频频摇头,竟然不曾想这荒唐痴傻的皇子竟然也是为了她身上的太后所托之物而来。流熏眸光一转,心神不定,极力镇静了说,“殿下说什么,流熏不懂。” “哦?那谢子骏去了哪里,十二也不知了。也好也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日后山高路远,天各一方,只要彼此安好,何必在乎君在天涯何方?” 景璨也不纠缠,挥舞着水淋淋的宽大袍袖而去,笑声就散落在冰冷的雨地里,还叨念着,“此生但做护花郎,何必无情棒鸳鸯?” 流熏却是心神不定,左右为难。到底太后托付给她的是何物?如何这么多人都为它而来,江上的杀手、景珏表兄、赵王姑爹,如今更有这装疯卖傻的十二皇子!幸好她生怕那东西贴身存放凶险,就寻个妥善的地放藏了起来,没有再带在身上。如今,她只盼那申侯爷速速前来,好让她完成使命,了却这提心吊胆的一桩心事。但是,哥哥人在哪里?如果哥哥和旎姐姐平安无恙,她倒是可以姑且放心,只是,她该如何找回哥哥呢? 雨脚如麻没个断绝,流熏信步来到珏表兄的卧房外,屋内是低低的一片抽泣声,笑儿呜呜的哭求声,“王爷,求王爷想个法子吧。世子爷周身滚烫不退烧,如此下去,人就要烧坏了。” 赵王沉闷的声音传来,“但凡我有法子,难道还不救他?这孽障,哎!” 笑儿哭得涕不成声,“王爷,太医说,世子爷这伤口怕是沾了雨水不洁净,身子近来只吃粥又孱弱,这药涂了也不见好,怕是过两日脓肉就要溃烂入骨了,就是保了命,也要残废了!” “哭什么!”赵王厉声呵斥,“男儿流血不流泪。若是这畜生命该如此,与其残废着苟且偷生,反不如……去死!”那最后两个字从牙关里咬出,却是如刀割一般字字锋利,流熏身子一晃,跌坐去廊下湿漉漉的美人靠上。她动动唇,泪水滑落,滴去口中,都是那么的咸涩。 如今,只有寻到旎姐姐,或许才能救景珏一命。可若是旎姐姐存心要同哥哥逃去浪迹天涯,又如何会被她轻易找到? 流熏始终没有鼓起勇气进十二皇子景璨的卧房,她飘飘荡荡的在廊子下向远处走去,如孤魂野鬼一般,就在雨夜里徘徊。不知不觉,她来到景珏住的房外,那卧房本是漆黑一片,传来隐隐的鼾声。忽然,烛光腾然亮起,屋内传来一个声音,打了长长的哈欠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流熏进屋,景璨只穿了一袭白色的松松垮垮的内单盘腿坐在桌案上,歪个头笑望她。 “东西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摊开手无赖道。 流熏苦涩的一笑说,“东西我是有,只是须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我此刻给了你,你不替我寻到哥哥和旎姐姐,可该如何是好?” 景璨搔搔头,眨眨眼反问,“若我替你寻回了谢子骏和他的相好,你介时反悔,可不是本王就亏本了?” 二人各不相让。 流熏问,“你待要如何?” 景璨对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轻声说,“不如,那东西先给本王看一眼,本王只看看摸摸,不拆开看如何?待寻到了谢子骏,本王再拆看一睹为快。” 流熏摇头说,“我谢流熏说话算数,若是寻到哥哥,一定当了殿下的面,让殿下一睹那太后托付的宝物。如果殿下信不过流熏,流熏也无可奈何。” 景璨坚决的摇头摊手说,“不妥不妥,若表妹毫无诚意,景璨不看也罢,不过是一时兴起。”说罢,他伸个长长的懒腰打个哈欠道,“我去睡觉了,妹妹也去歇息吧。” 流熏一见着无赖十二就要溜走,如此寻不到哥哥和旎姐姐,景珏表兄的病怕就要延误医治。她急得跺脚喊一声,“殿下留步!” 旋即追上去几步低声道,“实不相瞒殿下。那东西,如今不在流熏身上,而是在……” “在哪里?”景璨问。 流熏急得泪水盈眶的说,“那东西,是流熏为了保密,偷偷放在了旎姐姐的衣篋中的汗巾子里。谁想,旎姐姐这一走,竟然将随身衣物都带了去。所以流熏才急于去寻到她。只为弄丢了太后所托之物呀!” 流熏急切的目光望着景璨,景璨将信将疑地问,“此话可是属实?” 流熏认真的点点头。 景璨哼哼一笑说,“好呀,总之我还抓着你哥哥谢子骏的罪证小辫子,你若敢糊弄本王,本王事后就让你那哥哥生不如死,看看你还敢戏耍我!” 流熏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但眼下急于寻到哥哥,就含糊的应对了称是。 景璨这才说,“随我来吧!”随手扯过一件袍子兜风抖开披在肩头,就要同流熏向外去。 第四百一十六章 千里追兄 山野寂静,偶尔鸟语,不闻花香,天空阴翳飘着濛濛细雨,漫成一片粗粝的白色,枯树缠绕交织如戈,又如无数双枯干的手无助的伸向天空,形成一幅枯笔淡墨的画。 大河旁,白麻招魂幡四处飘飞如云,延绵数十里看不到尽头,百姓亲手扎的麻布花沿着河岸堆积如海洋,凝肃的空气,飘飞的冷雨,呜咽的哭喊声,催人泪下。 “钦差大人,回来呀!” “老天开恩,放回谢大人吧~” 哭喊声被风声吹散去空中,萦绕不绝。 流熏满心戚然,不曾想哥哥来河南不足两个月的光景,竟然政绩卓著,如此深得民心。若是父亲和祖父此刻在场,是不是也该为谢府的长孙欣慰自豪?而哥哥,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流熏依着景璨指点的所在向山上攀索,也不顾了枯枝横斜刮破了她的裙衫,地上的荆棘戏弄般的牵扯她的脚步,她焦急的向山上攀爬。此事,尚不能让外人得知,哥哥佯死挂冠私逃,这可是欺君的死罪。 她行到半山,回头望是那黄水泥沙汹涌的河流,漫天霏霏烟雨,也不见茅舍农家。她越走,越觉得荒凉,越走心头就越是忐忑不安,莫不是景璨这纨绔又在戏耍她?故意引她大雨天来这无人的荒郊野外? 流熏定定神,不敢再向前,再回身看看来时的路,依约可见一段崎岖的山路都是她一路踩开的,远处仿佛看不到退路。正是上下为难左右不定,不远处的山腰忽然呼啦啦的惊飞一群山鸟。那细雨中,鸟儿本是栖息避雨,除非被野兽所驱,亦或有人迹。 流熏屏住呼吸,心下有些惊悸,定睛去看,才见呼啸的风声中,半山处似隐隐起了些炊烟。 流熏心头一阵惊喜,手中的木棍披开荒草灌木的阻碍,紧走几步上前。 果然,一座茅草棚依山而建,就显现眼前,那茅屋外围着篱笆,还似有一畦菜田。一副朴实的农舍。 流熏向前去,见那院内篱笆墙内一蓝花布衫的女子在院里水缸内汲水,背对她,弯个腰身,流熏凑去问,“敢问大嫂……” 话音才落,那躬身汲水的妇人猛然回头,流熏惊得目瞪口呆。旎姐姐! “熏儿!”春旎的口舌颤抖,那声音将出未出,惊骇的目光望向流熏身后,惊得冲上去紧张的去捂她的口,推搡了流熏就闪去一边,低声说,“你哥哥他,他卧病在床!” 方春旎一脸的紧张。流熏甩开她的手满是戒备就要向茅屋里闯,方春旎低声喝着,“他只是受凉受惊,无妨的。你莫去吓到了他!” 流熏停住了步,戒备而忿然的目光冷冷瞪视方春旎,果然十二皇子所言不假,这对鸳鸯撇下了百姓,撇下了家族亲人,撇下了一切双宿双飞了。 流熏四下看着,满脸的奚落,冷冷一笑,对方春旎奚落道,“难为姐姐一片苦心,寻到如此一处世外桃源的好所在。” 方春旎垂头,不敢直视她,嗫嚅着,“你,如何寻到这里的?”眸光偷窥流熏一眼,惊惶中透出几分难以置信。 “流熏没有姐姐妙手回事瞒天过海的本领,却还能会掐算。如今百姓沿了大河日夜寻找打捞他们的父母官大人,哭喊声感天地动鬼神,大河旁的白花白幡都要成了海洋……百姓落泪千呼万唤欲吸尽河水去寻回钦差,你们却在此置身事外!” 方春旎的面色一阵白一阵赤,涩涩的言语敷衍,“不是,大功告成了?渠挖了,粮筹了,雨降了……”吱呜的话语到此,方春旎泪水潸然而下,哽咽的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莫不是让你哥哥回京继续去送死,继续面对舅父舅母虐他的那无尽屈辱吗?” 方春旎的唇在抽搐,泪眼忿然地凝视流熏,头微微扬起,据理力争。 她猛揩一把泪忍泣说,“百姓,百姓吃饱喝足对他感恩戴德又如何?回到京城,还是封家舅母的天下,还是舅父对他的百般指责,你哥哥从大河里爬出来第一句话就说,若他死了,怕是谢中堂大人都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流熏愕然的望着方春旎,仿佛自己倒有几分理屈词穷,是自己不体谅哥哥,冒失的寻来。 方春旎放缓了语气道,“熏儿,也哥哥只你这一个亲妹妹,本不该瞒了你。可是也是事出无奈,本是想,待风声过去我们安置下来,日后再去寻你。世子表兄待你一往情深,不日你也该嫁去赵王府。你哥哥日后在谢府里,更是举步维艰了……” 继母的杀机暗藏,爹爹的不闻不问,想来却是令流熏心酸。流熏点点头说,“姐姐如今可以放心了,自哥哥离去后,继母犯了事儿,已被祖父下令逐去了娘家。怕是日后能否回谢府都为未可知呢。” 她试探的目光望着方春旎,方春旎一怔,诧异的问一句,“这是真的吗?”勉强堆出些笑容,口中却含混道,“只是,这还要同你哥哥去商议,谢府,是他的伤心地。”方春旎强忍了泪笑了对流熏说,“你看,我们当初寻到半山这农舍时,本是破烂不堪的,这篱笆,是你哥哥亲手一根根的竖的,还要这下山的道,也是你哥哥一点点的去开的,手都磨出了水泡,他却说不痛……” 流熏心头一阵感伤,但却笃定了心思冷静道,“旎姐姐自幼生长在谢府,当知谢府苦心培养的嫡孙,是十年树木一般精心栽培的朝廷栋梁,是属于天下黎庶的状元郎。而不是只知卿卿我我留恋布衣钗裙间的小郎君!所以,谢府的男儿都没有心肝,乏了柔情,因为,他们的心肝早就许给了朝廷,许给了天下黎庶,就是为了朝廷和百姓需要时挺身而出。姐姐你看看河边那些翘首以待的百姓……你可忍心为了一己之私把他们的父母官带走?”流熏的话越来越高,越来越亮,义愤填膺。 “熏儿!”冷冷的声音一声喝,流熏同方春旎都止住争执,回身望去,见谢子骏一身宽松的青麻布直裰立在门口,他望着流熏吃惊地问,“你,如何寻来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始作俑者 “流熏只一个嫡亲的哥哥,自然要寻来。”流熏凝神望着哥哥子骏一步步走向他。见他面容清癯,毫无血色,带了些病容,不时的侧头咳嗽两声,“熏儿,既然你已经来了,若你舍得放下同珏世子的那段姻缘,不妨同哥哥一道去隐居,离开谢府。”谢子骏话音里透出沉着坚定,那眸光依旧谦和内敛,笑容依旧那么干干净净,不染风尘。 “齐大非偶,身在望族豪门,就少不得那些龌龊的争斗,”谢子骏淡然道,“妹妹,随哥哥一道离去吧?”他捏捏流熏的肩头,薄薄的笑容里透出些鼓励,温声道,“有哥哥在,不会委屈你。自咱们娘过世,那个府里,本也不该是咱们兄妹久居之处。” “是呀,随我们一道走吧?”方春旎上前拉住流熏亲热道,“你们毕竟是亲兄妹。你哥哥若不是被封氏舅母和大舅父逼到绝路,也不会出此下策……自前番他金榜题名回府反受辱后,本就痛不欲生……若不是我设法让他借河南赈灾这差事离开那片伤心地,你哥哥他,怕他早就……”方春旎的话音哽咽,仿佛艰难的吐露出了一桩沉在心底无比痛苦煎熬的秘密。 谢子骏的面颊立时沉下,阴冷间透出几分痛苦的扭曲,眸光闪避,望向阴翳的细雨中,胸膛起伏。 不提“金榜题名回府受辱”这话倒也罢了,提起此事,流熏一阵义愤填膺。看着方春旎哀婉的模样轻轻拉扯谢子骏的衣袖似在善解人意的宽慰,流熏心头却满是对方春旎的佩服。旎姐姐果然高明,想不到她一小女子,竟然突发奇招令人难以意料。 谢子骏对方春旎宽慰的笑笑,似让她不必担心,他的手掌反扣上春旎拉住他小臂的手,轻轻拍拍,好一对儿相濡以沫的天涯苦侣。 流熏漠视二人片刻,眉峰一挑对哥哥子骏道,“哥哥回府受辱的事儿吗?啊!熏儿离京前倒是听说些内情,还真是匪夷所思呢,为这事儿呀,府里闹得地覆天翻的,竟然是……” 流熏忽然拿捏的转向方春旎一笑问,“说起这内情,旎姐姐怕最明白不过……哥哥为何不问问旎姐姐呢?” 流熏玩味的目光逼视方春旎,那眸光里含着笑,似在问,“旎姐姐,你该如何解释呢?”方春旎本是温婉的贴在子骏身边,乍听流熏提到什么“内情”,惊得花容失色,周身血液都凝固,又见流熏忽然令她措手不及的将话头抛给了她,仿佛一只烫手的火中栗子骤然塞去她怀里,惊得她疾呼一声,“熏儿!”制止住她的话题。 方春旎的一颗心噗噗乱跳,眸光惊惶如遇鬼魅,一股凉气直从心头透去脚底。这狡猾的丫头,莫不是她察觉了什么?如此天衣无缝的事,她如何会知道?莫非…… 子骏若是得知那日他在谢府家法受辱的真相,怕是一生一世不会原谅她。方春旎惊得深咽一口气,极力强打笑容,转向谢子骏,哀哀的眸光道:“骏哥,既然熏儿执意相留,她的话也不无道理,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当以大局为重,莫不如,咱们暂且随她回去?” “不!”谢子骏斩钉截铁道,目光里透出坚定,“出京那日,子骏就没有打算再回那片令人作呕的腌臜地,去见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狠狠打在他面颊上,流熏不知从哪里冒充一股无名鬼火,那一掌抽得极很,手掌都麻木,渐渐的发痛,她怔怔的望着哥哥谢子骏那俊美的面颊上渐渐隆起一片红肿。 “熏儿!”方春旎惊呼失声,急忙抱住了谢子骏的腰。谢子骏惊诧的望着流熏,他的拳头紧紧握碎一般,猛然推开方春旎扭头进了屋,嘭的一声撞上柴门。 细雨惊风,方春旎无奈的望着流熏立在原地,轻声道,“你是何苦?如今他哪里还有退路,是是非非谁对谁错且不论,一切都既成事实,难道你要他回去面对那伤疤耻辱?” 流熏倏然回身笑望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那就请姐姐将哥哥的人和心如何的四马攒蹄的绑上谢府家法的杠子扁担的,再如何的放下来。”她的话音骤然变冷,牙关里咬出几个字,“卑鄙下流!” 方春旎惊得面色惨白,她惊恐的望一眼紧闭的柴门,风大,所幸流熏的话未必能吹去谢子骏耳中。 凉风夹着细雨掀起方春旎裹头的兰花布啪,她一把扯下,在手中揉弄,白皙的面颊上堆出一抹凄凉无助的笑。她抬眼望着流熏,那声音虽低,却含了几分戏谑般的神情,从牙关里挤出一句惊得流熏目瞪口呆的话,“我卑鄙下流?这卑鄙下流的主意可是你那小女婿,世子哥哥,还有你那未来的公公,赵王殿下亲口指点的。至于姐姐我,不过是两者相衡取其轻,一心要救骏哥哥出火坑!” 方春旎扔下这句话,一扭身向柴屋而去,还不忘拢一把凌乱的发回身对风雨中愕然的流熏道一句,“那解铃的法子,还要烦劳妹妹去请教一下珏表兄了。” 流熏惊愕在原地,许久都觉得头皮生痛,耳畔嗡嗡一阵作响,整个人都死掉进无尽的深渊里。旎姐姐说得如此的肯定,那反败为胜般戏谑的笑容里分明十拿九稳这始作俑者是珏表兄和姑爹赵王。为什么?为什么珏表兄要出这种下作的法子去对火上浇油折辱哥哥子骏?为什么赵王竟然也被牵扯进来?到底是为什么?仿佛脚下一个巨深的黑洞,黑不见底,她被人一脚踢落下去。流熏闭目,面颊上是点点星星的冷雨,冰凉得一滴滴点去心底。 “汪汪,汪汪汪~”犬吠声此起彼伏,连作一片。难道有猎户来了?流熏的神思被这一片犬吠声唤回。犬吠声呼声连作一片,忽然,天上几声嘶鸣,绵绵细雨中,忽见两只鹞子翻翅低空掠过她头顶,扶摇直上又一个旋子又兜回天边。 第四百一十八章 民心所向 流熏一惊,这不是珏表兄养的鹞子吗?她见过的,因她怕那鹞子犀利的眼神,珏表兄都有意将这两只爱禽远离她。 “这边,就是这边,快!”人声旋即传来。 “郡主千岁~” “熏妹~” “小姐,小姐~” 柴门推开,方春旎疾步奔了出来,惊得问,“熏儿,你带官兵来了?” 流熏摇摇头,也是诧异的向前几步隔了丝雨向山下望去。 谢子骏也闻讯赶出,流熏看了哥哥一眼,道一句,“怕是珏表兄养的唐古拉山猎犬一路嗅了气味随来的。” 如今木已成舟,再没了退路,方春旎焦虑的眸光望一眼谢子骏,紧紧贴去他身边,娇柔的劝道,“事已至此,从长计议吧。” 旋即,方春旎拢了口对山下大喊,“快来人呀,钦差大人在这里,钦差大人寻到了!” 叫嚷的声音越来越大,披荆斩棘奔来了无数官兵和百姓,为首的人中流熏看到了表兄景珏,景珏未披雨笠,周身被雨水打湿,苍白的面颊一双深陷的眸四周暗青色,透出憔悴,他虚弱的咳喘着,疾步奔去流熏嚷着,“熏妹,可是找到你了,吓死……”话音未落,他脚下一个趔趄,忽然身子飞跌出去,扑倒在泥泞里。 “世子爷,世子爷!” “世子殿下!” 无数惊惶的声音,流熏愕然原地。 倒是随即跟来的官员们围上了谢子骏嘘寒问暖,百姓们更是为寻到了钦差而欢呼雀跃。 方春旎搀扶着虚弱的谢子骏解释说,“我同表兄落水,是被一位猎户背上山来,还寻来了药,山高路险雨湿泥划,我们就被困在这里无法下山。” 百姓们连称老天有眼,一时都围了谢子骏欢笑,竟然无人留意被流熏和笑儿搀扶入房里的世子景珏。 流熏望着气息奄奄的景珏,他的一只手握住流熏的手,那手冰冷,却没了气力。 笑儿哭道,“世子爷是背着王爷来偷偷寻郡主你的。世子爷卧病不起,周身高热不退的,才吃了王爷随身带的那枚保命丹药清醒一阵子,听说郡主你出来寻谢大人未归,就急得带了兵马牵了狗儿四处的追。这一路上,世子爷是强撑着呢!” 一见景珏为她不顾一切的样子,流熏满心的纠葛,泪水潸然,她伸手探探景珏的额头,果然滚烫。这怕是第三日了吧?如此高热,人都要烧虚脱了。 流熏急得出去寻方春旎,而春旎恰也进屋来。同流熏在门口相遇,四目相视,各有心思。 方春旎无奈的一笑,隔着流熏望一眼躺在榻上双眸紧闭的景珏,她戏弄般说,“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有我。我一定会救他安然无恙,不然,妹妹你一心要知道的那个秘密,谁来告诉你真相呢?” 谢子骏和世子景珏被众人背下了山,山路湿滑,众人却为从龙王爷口中夺回了他们敬重爱戴的钦差大人而欢欣鼓舞,一路上喊着号子,接力般向下绵延一路搭成人墙护送,依约一个多时辰,才将谢子骏和景珏顺利的送去山下候着的马车上。 马车疾驰而去,一路奔去府衙。 赵王早已迫不及待的在门口守望。平日里喜怒无形于色沉稳冷漠著称的赵王,如今竟然也按捺不住了心性。 待马车停稳,虚弱的谢子骏前来拜见时,赵王上前双手相搀,只道一句,“骏儿,受苦了!” 一把紧紧抱住谢子骏在怀里,拍打他的后背。 “难为你小小年纪,当此重任,成此大事。孤王回京定向皇上请旨褒奖!”赵王眸光里透出欣慰。 忽然,赵王的眸光愣愕住,眸光收紧一线,手也停滞在谢子骏的肩头,他轻轻推开谢子骏,惊愕的目光看向仆人们从车上抬下的世子景珏。 “珏儿?”赵王愕然四顾,似才发现儿子不见了踪影。 笑儿哭着奔来跪地叩头道,“启禀王爷,是世子爷执意要去冒雨寻找谢钦差,奴才该死,劝不住。” 一旁的官员上前启奏,“多亏了世子爷的鹰和猎犬鼻子灵眼儿尖,从山上把流落避难的钦差给寻到了。” 赵王走向趴在侍卫背上昏死的景珏,目光里又怜又恨,长长的叹一声气,摆摆手说,“快去请太医医治。” 流熏才欲向前给姑爹赵王见礼,忽听一声惊喜的哭喊,“俊哥哥,你回来了?你可是回来了!” 门内跑出了喜不自胜的兰馨公主,一身玫瑰紫色绣蝶儿的衫子,身上满挂璎珞叮咚作响,她不顾一切的扑向谢子骏,一把抱住他,欢喜的又跳又笑,粉拳捶打谢子骏的肩头,一会儿哭,一会儿喜,不停的说,“俊哥哥你可是回来了,馨儿就知馨儿的俊哥哥不会有事,一定会回来的!” 眼前突如其来的情景令众人大惊,侍卫和官员避开视线不敢去看,更有人羞红了面颊。 一旁的方春旎面色惨白,立在一旁,目光里满是失落痛心,仿佛自己苦心养的一株花才盛放,就被人当着面无情的采摘。 流熏也觉得尴尬,谢子骏竟然是愕然原地,恍悟过来急忙推开兰馨公主深深一揖道,“臣谢子骏给公主殿下请安。” 兰馨公主一把搀住他的臂肘,嗔恼道,“谁叫你拘这些虚礼呀。我千里迢迢来寻你,可是为了图你这些书呆子的礼数呀?” 赵王咳嗽两声,对众人吩咐说,“快进堂上去说话,怎么都在雨地里站着?” 谢子骏同赵王去了堂上说话,流熏就轻轻扯扯春旎姐姐的袖笼,示意她去看望景珏表兄。 姐妹二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方春旎仿佛魂不守舍,哀怨的眸光无助的望着雨中,苦笑两声说,“你总算如愿了?驸马爷固然能令谢府风光无限,可焉知那就是他的所求?状元也好,钦差也罢,如今又是驸马,他们为了谢府的门楣荣耀去一步步的逼他,熏儿你也如此逼他吗?” 兰馨公主对哥哥有意,芳心暗许,已是人所尽知的秘密。如今哥哥回府,势必难逃兰馨公主逼婚这一劫。想到此处,流熏才隐隐觉得亏欠了旎姐姐,不论旎姐姐用出什么手段去逼哥哥离开谢府,那都是因为旎姐姐不想失去哥哥,她真心的爱着哥哥。旎姐姐自幼在谢府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心思深沉,怕是这些年唯一的奢望就是嫁给哥哥谢子骏。 第四百一十九章 歹毒 直守到夜色沉沉,世子景珏才从昏睡中醒来。 他喘息几声,朦胧中看到了流熏,一把握住她的手沙哑的声音道,“熏儿,这是哪里?” 那手冰凉,却是竭尽了气力生怕她遁逃一般。流熏望着他,沉吟不语,想起旎姐姐赌气说的那番话,她将信将疑,含了些赌气的口气反问,“珏哥哥以为这是什么所在?” 景珏极力起身,不想身子一动,反牵动伤口钻心的痛,他不由“啊”的一声惨叫失声。 流熏慌忙伸手去扶他,不觉双眼微红,嗔怪道,“旎姐姐说你的伤不宜动弹,还是老老实实的趴着吧。冒冒失失的去淋雨,不知死活!若非旎姐姐的药妙手回春,怕你早就……” 景珏倒回凉枕竹簟间,费力的喘息片刻,思忖一阵,才恍然大悟的问,“怎么,这是回到府衙了?” 流熏也不理他,想他明知故问,没话找话,就随手将他身下的锦衾向上拉拉,又怕触痛他的伤口,格外小心。 景珏追悔莫及的捶了竹簟问,“子骏他们,这是都回来了?”倒吸一口冷气,仿佛颇有些忌惮。他话音里反有些惆怅不甘。 流熏起疑,想起方春旎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心想莫不是珏哥哥同哥哥子骏及旎姐姐的私奔果然有干系牵扯? 流熏赌气道,“哥哥他们不回府,还能去哪里?” 景珏侧头望她,眸光里满是埋怨,低声道,“你呀,自诩聪明,误了大事!” 他狠狠捶了榻叹息道,“怪我没有对你明言,可是你也,哎……”一阵沉默,流熏打量他,心想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见景珏急得额头青筋暴露,仿佛追悔莫及的样子,不由心里更是生疑。 景珏兀自摇头道,“我本是想,子骏和旎儿他二人先逃去江南安身立命,然后景珏再带熏妹你去寻她们,一道做那比翼人间的蝴蝶,桃花源里无忧无虑的鸳鸯,岂不是好?谁想你,也不问我一声,自作主张去寻他们回来……真是害人害己呀!我昏沉沉的醒来,就听笑儿说你去大河边冒雨去寻子骏,生怕你有个闪失,就挣扎起来去寻你。我若早知你是去山里寻他们,我就不该去追你……”景珏锥榻痛心疾手道,满是怅憾。 流熏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惊住。难道这一切果然是珏表兄谋划的?珏表兄竟然动了心思要带她远走高飞? 流熏愕然的眸光望着景珏,景珏下巴支在枕边,眸光茫然满是惆怅,徐徐的摇头,左右为难,良久,他喑哑的声音道,“听说你不顾一切的冒雨出了府去,我就觉得蹊跷,生怕你有个闪失,这才追了出去。谁想追到河堤竟然遇到十二那插科打诨的痴儿,鼓动了一群官兵百姓穷追不舍的跟了猎犬闻了踪迹追上了山……熏儿呀,你可知,我比子骏更不想回那个冷冰冰的家,更想远走高飞。什么功名利禄,少年得志,光宗耀祖,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到头来,剩下的只有残破的身躯,无尽的屈辱。”景珏话音哽咽渐不成声,头埋去了枕头间,再没了言语。 流熏顿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景珏表兄在她面前一直是无比刚强,不折不弯的一段百炼钢,令人觉得泰山般高大的依靠。谁想他如今吐露心思,听来令人心碎。想起景珏道出的那个秘密,他不过是赵王一夜欢愉所生的孽障,养在赵王府不过是为了让他长大光耀门楣。若如说来,景珏表兄的身世遭遇岂不比她和哥哥更加凄凉? 流熏心头一阵黯然,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原本对他的一丝猜疑和怨怒,也渐渐的化去。 她的话音变软,轻轻的抚弄景珏的背,又为他整理凌乱在枕间颈后的乌发,轻声提醒道,“莫让姑爹听了去,又惹来一场不痛快。”可这话一出口,心头更是一阵酸楚,回到府里,就难免这种小心翼翼,哪里及田园山野里的无拘无束?难怪旎姐姐如此执着的要撺掇哥哥离去,难怪哥哥义无反顾的坚持不肯回京。 流熏满心的凄楚,恰是方春旎端了药汤进来,只在门口咳嗽一声,轻声道,“熏儿,我可以进来吗?药正热,伺候珏表兄吃下吧。” 方春旎盈盈而入,一双杏眼红肿,似才哭过,面颊更是没有血色,透出几分疲倦。 “哥哥如何了?”流熏起身问,上前接过方春旎捧来的药碗。 方春旎看一眼景珏,又对流熏说,“是非经过,珏表兄想是都对你言明了。本指望能远走高飞,谁想……留下,怕是这屈辱只有更甚,没有最甚,不知明日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 景珏狠狠捶了榻愧疚道,“旎表妹,是景珏愧对你和子俊弟,白白搭上一场折辱,却功败垂成。” 方春旎黯然惨笑,“怕这就是命。” 流熏听着二人的对话,原来一直被蒙在故里看他们演戏的竟然是自己。她心头又气又急,忍不住问,“就是为了能双宿双飞的日后自由身,也不该如此折辱哥哥,那主意是谁想出的?”流熏气恼追问。 “谁想出的都不重要,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奴才们蠢笨,错上加错了。”景珏说。 方春旎解释说,“原本是大姨母那日在赵王府宴请女眷们过府去听戏,可巧我从偏堂走过,听了封舅爷府里的大奶奶同几位女眷说笑。那声音放肆,说的是张侍郎府的公子对继母不敬,人前恭顺,人后忤逆。偏偏张侍郎偏疼嫡子,张夫人为此愤恨。后来,封大奶奶就给那张侍郎夫人出了个法子,设计让那张侍郎误信了张公子下毒要毒死继母和幼弟,然后张侍郎夫人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求张侍郎休了她母子出张府,也好成全张公子……果然张侍郎恼羞成怒,为了给这位夫人解气,当众狠狠责打了这位张大公子不算,还令人绑了这位公子在仪门影壁前顶了日头示众。这位大公子是读书人,颜面无存,不待伤愈就离家出走,留下书信发誓辈子不会回府……当时,封大奶奶还调笑了说,张夫人太过妇人之仁,若依着她的绝妙法子,一定修整得这大公子生不如死!那读书人的颜面最要紧,怕是那张公子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这就绝了后患。那些法子一个个的……也是我听得心惊肉跳,料定舅母怕不会放过俊表兄,暗箭难防的,俊表兄怕是躲得过初一也未必躲得过十五……” 第四百二十章 无奈 “所以旎姐姐你就如法炮制去折磨哥哥,再嫁祸给爹爹?”流熏忿然动怒。 景珏嗔怪的拦住流熏解释:“熏妹,你听我说完再急不迟。此事也怪我。恰是那时我路过偏厅,见旎表妹在门外偷听,就对她颇有怨恚,引了她去一边本想训斥几句。或许是旎表妹一时惊慌,就忍不住哭诉了适才所听所闻和对子骏的担忧。是我想,熏妹你即将嫁来赵王府,日后谢府的事儿势必鞭长莫及。可是你若一嫁,子骏表弟在谢府更是形孤影单,他又不似你伶牙俐齿的机警,难免将来在谢府里处处受制于人,更难免被封夫人这些人算计了去,受辱蒙屈有口难辩。”说到此处,景珏不由怜惜的望了望方春旎。 方春旎带了几分窘迫垂头不敢看流熏,只是兀自垂泪,“熏儿,你是知道,你哥哥也是个心性孤傲的,可是在府里却是极其能忍,恁是他如此被继母陷害摧残,他都顾着谢府的声誉,父子纲常,不敢去声张计较。可他并非无心,他日夜的折磨自己,他长跪在生母牌位前一夜夜的哭泣,他恨自己无能不能保护自己,更无法保护你这妹妹。所以他头悬梁锥刺股的发奋读书去考状元。本指望金榜题名,能一改在府里卑微的地位,可大舅父对他不屑一顾,甚至发狠不许他回府,不将他这儿子踩去脚底,誓不罢休。那日你哥哥拉着我的手愀然落泪,说是日后他若是在谢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岂不是辜负了我?也不知他如何说出这些丧气的话来……我是怕……” “我也是怕,可我更有私心,都是为了熏妹你。”世子景珏深深咽口气为难道,“景珏是怕,子骏日后若在谢府落难,熏儿你这性子定然不能安心在赵王府。与其你嫁过赵王府后提心吊胆为谢府这哥哥的事儿牵肠挂肚的发愁,家无宁日,反不如此刻一了百了。恰是旎表妹有意同子骏远走高飞避开这是非之地,我就想,这倒未必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方春旎神色黯然,说到了伤心处,“俊哥几次死里逃生,大舅父不闻不问。都说俊哥是谢府长孙,当顾全大局为是。俊哥受冤屈,外祖父多是叱责几句大舅父随后就是息事宁人。也是我犯了些糊涂心思,想去试探,若果然俊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了,是否舅父和外祖父对他另眼相待?可是,毕竟我盘算错了,大舅父执意不许俊哥进谢府大门,外祖父也是无可奈何。若非熏儿你巧计让皇上开了金口求情,怕是俊哥哥今生难返家门了。”方春旎絮絮的哭诉,极力解释自己嫁祸大舅父而令子骏受那场天大的羞辱实属无奈之举。 景珏叹气道,“景珏只道自己命苦,不想俊表弟在府里的处境窘迫更甚于我。听了旎妹妹的一番哭诉,景珏还劝她,毕竟子骏不同于熏儿你,若你们姐妹,怕是遇人欺凌,早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绝不会容这等憋屈的事儿出现在自己身上。可你们毕竟不是子骏,他这些年养成的性子,能忍人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除非,就如人们所说的,令他手捧个炙手可热的铜炉,再将那炉里的炭火渐渐的加热。待那铜炉奇烫无比,到达他不能忍的极致,他才会下决心松手扔掉那个铜炉。否则,此前,他还会忍下去。”景珏打量流熏,满是歉疚道,“或许我们都错了,急于去试探了子骏所能承受的极致到底在哪里?” 方春旎一把抓住流熏的手臂哭求道,“熏儿,都是姐姐糊涂,不该如此对你哥哥。可是,若非如此,俊哥哥他若留在府里迟早被封氏舅母折磨得生不如死!或许那屈辱胜过如今的百倍。封家可是刑部闻名的酷吏,审问犯人时什么刁钻的法子用不出?无所不用其极!她们若要俊表兄生不如死,易如反掌。与其让俊表兄坐以待毙,反不如逼他离府逃命……” 原来如此,原来这些人都是一片善意要救哥哥,所以才掂量出这刁钻辱人的法子。流熏心头不觉同情哥哥,哥哥自府里形孤影单,待方春旎如红颜知己,无话不说,怕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就是打死他,他都未必肯信竟然是他心爱的旎妹妹出手暗自作弄他。 “事后,景珏…….就应了旎表妹,设法让子骏去应了河南赈灾的差事,为她们安排好退路,再设法带你来一路逃脱。所以我寻个借口去热河练兵,偷偷出了京城……可是谁想,才到河南寻到你,父王竟然闻讯追了来!”景珏狠狠以拳击了另一手掌的掌心,追悔莫及。 “啊?”流熏一惊,难道珏表兄不是奉了太后懿旨来保护她?难道他不放心她独自远行到河南灾地赴险,亦或珏哥哥是为了偕她一道远走高飞的? 景珏只剩苦笑,“想飞,难呀,这不,景珏就被父王几鞭子抽得掉在榻上,羽毛打落得漫天遍地,成了秃鹰!”他调侃般一笑,满是苦涩,这一笑却是牵动伤口疼痛,呲牙咧嘴的呻吟一声,趴回榻上。流熏爱恨不得,忙去扶他,满眼都是嗔怨。他瞒得她好苦! 一阵静默,众人无语。不知孰是孰非,仿佛一切都有那么多的情非得已。只是眼前,难道是她错了?若重回京城,哥哥如何面对谢府的一切,景珏表兄,是不是也又要硬着头皮去面对赵王姑爹的种种吹毛求疵的无端责难? 景珏惨白的面颊,唇角微微的抽搐,却透出些倔强。他堆出一抹笑说,“熏妹,莫用你女子的小心思去揣测男儿心。你们担心的那些什么颜面,对男人来讲算不得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小辱不论,大节不辱,风骨犹存。至于家宅里那些不足挂齿的事儿,哎!怨就怨自己命该如此吧。若计较这些,怕我早死过千百回,离家出走去天边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鸡飞狗跳 流熏望着他那凄然的眸光,那双俊眼深邃的眸光里透出豁达,反令流熏对他无比的怜惜。 少年时的桩桩件件往事涌来眼前,赵王姑爹对珏表兄的苛责无情,似乎历历在目。 景珏说,“在军中,我也曾因押运粮草一时疏忽被打了军棍,然后被挂在辕门外桅杆上晾伤示众。那时,当了三军将士,真是死的心都有。”他慨叹一声道,“这心结,既然走也走不得,待我日后去开释子骏吧。” 方春旎默默起身,将那热气散去的药汤端给景珏轻声道,“珏表兄,先服药吧。你那伤,要仔细了。” 景珏这才略略挣扎起身去吃药,流熏急忙来扶他,将袖笼中的一方帕子抽出,垫去他下巴下,一汤匙一汤匙的喂他吃药。 方春旎起身端了空空的药碗说,“我去看看俊表兄,熏儿你陪珏表兄说话吧。” 方春旎起身离去,烛影轻摇,光影迷离,纱帐春暖一般,笼着二人冰冷的面颊。 景珏侧卧着半支个身子打量流熏,无奈轻笑,“命数,或许就是命数。有你这蠢妹妹,断了自家的退路……不过无妨,若你不喜欢去民间田园受那份清苦,我就随你留在京城。再大的辛苦我也要为你坚守,只要我们在一起。只是,戎马军中,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生死……” 他拉过流熏的手,二人就在烛影下对视,渐渐的,彼此的容颜那么的清晰,又那么的模糊。景珏探过身去,搂住流熏,动情的亲吻她的额头,那唇干涩,冰凉,旋即向下去吸吮流熏面颊上挂的一滴清泪,沙哑的声音问,“傻丫头,哭得什么?有我在,船到桥头自然直的。” 流熏心头一阵激流涌动,忍不住顺势抱紧他,仿佛瑟缩在风里的两头小兽,相互依偎着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杂乱声打破了温情蜜意的天地。 流熏同景珏猛然挣扎开,竖耳静听窗外的动静。仿佛人语杂乱,间或有隐隐的哭闹声。 景珏大声喝问,“笑儿,笑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笑儿麻利的跑进来,看一眼流熏,又窃笑了神秘道,“是公主殿下,同旎姑娘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流熏倏然起身,这又出了什么变故? “才旎姑娘去给俊少爷送药,恰是兰馨公主闯进去,一见她二人亲昵的样子,冲上去狠狠的抽了旎姑娘一记耳光,骂她不要脸,深夜里的勾引男人。公主还大吵大骂的。”笑儿惟妙惟肖的学着,做出兰馨公主矫情任性的模样,扮着那身段表情,兰花指一翘,操着那话音尖利道,“你个狐狸精,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还敢在本公主眼前扮这狐媚子?” “混帐!”景珏赤红了脸喝止笑儿,笑儿一缩脖颈笑道,“这俊少爷和旎姑娘一回府,府里顿时就热闹了许多。” 流熏心头一沉,算来她只顾了执意寻哥哥和旎姐姐回府,却忘记了还有这虎视眈眈的公主。难怪旎姐姐千般不愿回府,这一回府,哥哥就难以避免同兰馨公主纠缠。如今这困局可如何开解? “快,快去请旎姑娘过来。”流熏起身吩咐,笑儿一脸坏笑的应声而去,口中还叨念说,“若是公主不肯放,奴才可也束手无策。” 待笑儿跑远,景珏责怪的目光望着流熏道,“你看看,你这是成全子骏,还是为难了子骏?馨儿的性子我最是知道,不达目的不肯罢手。她自幼被三爹宠坏了。她若要一心嫁子骏,一定不肯放手。春旎表妹可如何是好?” 流熏愁眉不展,如今她满心纠葛,进退不是。 外面传来丹姝的声音,“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十公主同旎姑娘打闹,大公子气恼去拉劝,把公主推了个跟头,如今随行的嬷嬷和宫娥们都惊了,各个都是对大公子不依不饶的,还要去上报朝廷。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流熏一听不妙,哥哥性子耿直,乏了些婉转求全,势必要针尖对麦芒的同公主闹得不可收拾。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不能怠慢唐突了。流熏心里暗自后悔,自己真是多此一举寻了哥哥和旎姐姐回来,如今反是平地波澜了。 流熏奔去前院,就见人来人往乱作一团,公主的哭声惊天动地。杂乱声中,流熏推开众人向前,忽然听到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戏谑道,“馨儿妹妹,莫饶了谢子骏,不如待哥哥回京去在父皇跟前告上一状,让父皇斩杀了这以下犯上的谢子骏,给妹妹出气!”是十二皇子景璨。 “不许!要杀就杀那个方春旎,不许伤我的俊哥哥!”兰馨公主扯开喉咙骄纵的哭嚷着,挥了粉拳不顾一切去捶打十二皇子景璨。 流熏这才看清,地上坐着发松钗斜的兰馨公主,不依不饶的哭花了一张小脸,周围的嬷嬷宫娥们如何规劝,她也不肯起身。她踢踹着脚,系着一对儿小金铃的金翼蝴蝶绣鞋都踢飞一只,却不顾一切指了远处骂,“不许走!贱人!你不许走!回来!” 十二皇子景璨就半躬个身抱了臂在一旁嬉笑般打趣说,“走都走了,人家双宿双飞的,妹妹你就省省吧。不是你的东西,争也争不来的。”忽然,他冷下脸咬牙切齿的狠狠道,“若是我,得不到就杀了他!谢子骏他胆敢动手打我的公主妹妹,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父皇秉公执法,一定不会容他。” 流熏心头一惊,平日只觉得这个疯癫皇子半傻半痴,谁想一句不禁意的话,竟然还是个狠主儿! “不许你去告!说不许就是不许!”兰馨公主哭嚷着不依不饶。 “就是哥哥不去告状,难保今儿的事儿被哪位嬷嬷太监嘴快传去宫里,添油加醋的一说,谢子骏就等着被挫骨扬灰吧!”十二皇子景璨插科打诨的一番话,反令兰馨公主立时止住了哭声,大声对四下嚷着,“都滚下去!看什么热闹?今儿的事儿谁敢出去嚼舌根子,本公主就拔下她的舌头!” 好厉害的公主,吓得左右各个俯首恭谨的称是遵命。 流熏也不想招惹她,人群中看到了哥哥子骏身边的一名小厮,忙扯住他为,“大公子人在何处?” “谢子骏吗?去陪他的旎妹妹去了。”景璨添油加醋的嚷着,一步跳来流熏身边,迎面拦住她的去路说,“来,你随我来!” 流熏颇有些迟疑,四下看看,也只得随了景璨拐拐绕绕向后园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乱点鸳鸯1 见甩开了人群,景璨忽然回身将流熏挤去游廊拐角墙壁处的角落里,一摊手贴近流熏面前说,“说话算数,东西快拿来!” “东西?”流熏心头一惊,忽然记起自己答应过景璨的诺言,若是景璨帮她寻到哥哥,她就将太后所托之物拿给景璨过目。当时她不过是假意应承的缓兵之计,谁想这疯傻皇子如此认真。她忙支吾道,“东西,没有在我身上。明日,一定让殿下见到的。”她口中含糊道,心里却在打鼓,这可该如何是好?眼前只能得过且过,同他周旋纠缠下去了。一个字--拖! 景璨凑去她跟前深深嗅嗅猜疑着,“你,说话可算数?你若敢蒙哄我,我可不要后悔!”他话音狠狠的要挟着,仿佛更有什么把柄握在手上。 流熏打量他淡然一笑,冷冷道,“流熏应了殿下的事儿,自然做到。明儿晌午,一定取来给殿下过目。” “哦?果然吗?怕是如今惦记你身上那从太后宫中带出来的宝物的不止我十二一个人吧?不如,妹妹去看看你那珏哥哥,怕是比我十二还百爪挠心呢!”景璨哼哼的一笑说,“咱们有君子之约,你自己掂量着办!” 景璨落拓不羁的几句话甩下,踱个正步摇摇摆摆的晃走。 流熏揣摩他的话,将信将疑。只是转念一想,怕是十二有意在搅浑水,也懒得去理他,于是急忙去书房寻哥哥谢子骏,生怕哥哥一时冲动,伤到兰馨公主,再惹出祸端。 书房内青灯一盏,不见了旎姐姐,哥哥谢子骏独自守着烛台发呆,那呆滞的目光里满是不平和愤恨。 流熏上前,谢子骏挑眼扫她一眼,继续低头用银剔子拨弄灯花,不肯说话,仿佛在沉思什么。 “哥哥,”流熏唤一声。 “回去安歇吧,让我静静。”谢子骏说,一脸疲惫的下了逐客令。 流熏沉吟片刻,心想如今多说无益,当务之急,是设法让兰馨公主不要再打哥哥的主意。可是如若让兰馨公主不去惦记哥哥,除非眼下有个更出色的男儿,令兰馨公主改弦易辙放弃哥哥而去。这谈何容易? “馨儿她年幼任性,纠缠哥哥不过时一时兴起,怕是男女之情她还未必懂些什么。哥哥反应也不可过激,免得牵累了旎姐姐。”流熏劝着。 谢子骏却慨叹一声,拈着手指间那如血般殷红的一片渐渐干涸的烛油,怅然道,“下去吧!”话音中仿佛对她颇多怨愤。如若不是她多此一举寻了哥哥回来,哪里就有公主来兴风作浪横生事端了?如今哥哥同旎姐姐间横插进这个“程咬金”,可是左右为难了。 流熏知道多说无益,宽慰哥哥几句,心思满腹的退下。 她对了廊下的细雨,长长吸口凉薄的空气,看着黑洞洞的夜空,信步闲游几步,忽然又记起景璨那不阴不阳的几句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景珏表兄的卧房前。 小院清幽,依约传来人语声和低低的啜泣声。那啜泣声分明是春旎姐姐。 流熏一惊,旎姐姐如何在珏表兄的房里哭泣? 心里生疑,但她转念一想,或是到了换药的时分,旎姐姐自然就来了。 她忙靠近,却听到个更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叹一声,“冤孽!” 流熏一惊止住步,这是姑爹赵王爷的声音,姑爹也在房里? 屋里传来旎姐姐哀婉的声音,“姨爹莫急,表兄的痼疾被新伤勾起,又被雨水污浊烂了伤口才一发不可收拾。这药内服外敷,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妥,只是珏表兄不宜在骑马颠簸了。” 流熏这才不觉释怀的一笑,果然旎姐姐是来给珏表兄换药。 只是这三人凑去一处倒也奇怪。平日里旎姐姐对赵王这姨爹躲避尚且不及,大姑母赵王妃最是鄙薄旎姐姐母女,旎姐姐心气极高,更不想攀附富贵。自上次世子妃之死旎姐姐蒙冤受屈后,旎姐姐更是不肯登赵王府的门。如今,怕是为了帮她给珏表兄治病,在此巧遇了赵王爷。流熏急于进屋去替旎姐姐解围抽身,紧行几步,人到窗边。就听赵王骂一句:“冤孽!冤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才是弄巧成拙!熏儿如何知道子骏藏身所在?旎儿,可是你告诉了她?”赵王狐疑的问着。 什么“弄巧成拙”?流熏心头一惊,她停住步屏息静听。 方春旎的声音紧随,“姨爹明察,旎儿没有向外人透露半分,事出紧急,旎儿何尝不想带了俊表兄逃离此地?谁想,熏儿她竟然追了来。”紧接着,传来景珏表兄透出些痛苦的咳嗽声,随后话音很低,咬字吐辞却格外清晰,“孩儿不曾透露给熏表妹。这不是成了贼喊捉贼?” 流熏听得一颗心噗噗狂悸,难道赵王姑爹和珏表兄早知道哥哥的下落,这其中似有什么秘密。流熏轻轻凑去纱窗缝隙向内观望。屋内瑞鹤灵芝烛台上高高低低点着七只百合香白玉蜡烛,照得屋内透彻。屋内卧榻上侧卧着世子景珏,一旁坐着旎姐姐低头调药,赵王姑爹在一旁踱步,仰个头,一张脸沉肃若有所思的问。 “千错万错,都是孩儿无能,凭父王处罚。孩儿也是一时为熏表妹担忧,才追了出去,不知如何就惊动了十二弟,他不离左右的随了来,甩也甩不脱。”景珏怨怒道。 珏表兄竟然还哄骗她说,是什么让旎姐姐打前阵先去寻个世外桃源,他再带自己去紧随,做个浪迹五湖的鸳鸯。流熏心头一阵气恼,心口一起一伏,那恨意一丝丝的吞噬她的心,眸光里犹如利刃要射向卧在榻上的景珏。 赵王沉吟片刻,无奈的摇摇头,“既然事已如此,怨天尤人都没有用。只是,眼下,须得从长计议……”他转向方春旎打量着忽然问,“旎儿,为今之计,退而求其次。若是姨爹做主,让你嫁给你珏表兄,你可愿意?” 第四百二十三章 乱点鸳鸯2 仿佛惊雷咔嚓一声炸响耳边,流熏头脑都在嗡嗡回响。什么?让旎姐姐嫁给珏哥哥?赵王姑爹何出此言? 方春旎一笑,温婉道,“旎儿出身寒微,寄人篱下,不敢高攀世子表兄。姨爹莫拿旎儿取笑了。” 赵王却认真道,“姨爹何时同你玩笑过?如今也是情非得已。” 春旎手一抖,药碗险些打翻,她难以掩饰满心失望惊措,急道,“姨爹,姨爹答应过旎儿,要设法成全旎儿和俊表兄的姻缘。姨爹,再说,珏哥哥同熏儿是一对儿鸳鸯,旎儿不敢横刀夺爱。” “父王,”景珏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挣扎起身道,“父王,此言属实还是儿戏?莫拿儿子和旎表妹开心了。儿子今生非熏妹不娶。” “混帐!”一声喝骂,赵王转身拂袖,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景珏面颊上,将景珏打翻在竹榻上。赵王指着他痛骂,“还不是你办事不利?看管不住熏儿那冒失的丫头!你可知,回了京城,皇上就要赐婚让谢流熏做当今太子妃。太子懦弱无能,皇上急于安置一女子在太子身边辅佐,而谢府的势力,也正是皇上所需。你想娶她,做梦去吧!” 春旎难以置信,她颤抖了唇惶然问,“可是,太子爷,太子爷的身子,他,他不是……废人……”方春旎惊骇的脱口而出,尾音变得呢喃,话一出口,面颊腾红,羞怯中反添出几分娇俏。赵王打量她一眼不动声色问,“你是如何知道的?”说罢倏然移了眸光冷冷望向景珏。 方春旎急忙解释,“是世子妃青玉嫂嫂过世前,错将旎儿认作了流熏,亲口告知旎儿关于太子的秘密。世子妃嫂嫂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嫁给太子为妃。” 赵王怔了片刻,冷冷一笑,透出几分无奈,不置是否道,“皇家需要一位精明的女子去辅佐太子,更在意这女子的母族一定强大。我们身为臣子,只得遵旨。” “不!父王!”景珏惊得挣扎起身,被赵王狠狠一把按去床榻上骂,“混帐!你就认命吧!熏儿,她同你无缘。” “可是,皇祖母知道,皇上也知道珏儿的心迹,珏儿今生聘定了流熏表妹!”景珏争辩着,唇角殷出血迹,他用手背一抹,面颊一片血红。 赵王上前一步,举手要再打,春旎忙上前拦住,珠泪盈盈,噗通跪地,哀哀道,“姨爹,求姨爹成全,旎儿,也一心给了俊表兄。” 方春旎摇头连连,泪水盈盈,跪地求告,“姨爹呀,你应过旎儿的,旎儿非子骏哥哥不嫁!” 赵王更是冷笑,摇头道,“本王深知你心里有俊儿,可是俊儿他……俊儿此番回京,年少扬名,如此奇功伟绩,怕是皇上舍不得放他,定要招他为皇家女婿,当朝驸马!今夜的情形你是看到了,公主,她如今对谢子骏情有独钟。旎儿,识时务者为俊杰,怨就怨你同子骏缘浅福薄。” 景珏还要争辩,赵王气恼道,“皇上,这些日子一心要在皇族中挑选个合适的皇室子弟做南彝驸马去同南彝和亲,稳定南彝边境,永修两国之好,免得腹背受敌。如今皇上已选定了你……让你去南彝和亲,远离京城……你皇祖母不忍,父王也不忍!所以你皇祖母为此同同皇上争执,不惜触怒龙颜……这都是你这孽障惹出的事端!” 皇上有诸多的皇子,如何要逼珏哥哥去和亲南彝?流熏惊得神情惶然。流熏仿佛如听符咒一般,头脑昏沉沉,身子如漂浮在云里雾里。 “你皇祖母如今这一闹,怕是你去南彝的命数,就在劫难逃。父王何尝不想成全你和熏儿的姻缘。可事到如今,谁让你偏偏是父王的儿子?谁让你偏偏生在皇家!你执意纠缠和熏儿的姻缘,熏儿一日不嫁,你贼心不死,所以皇上金口玉言,急于为熏儿同太子完婚。” 一时间四下里鸦雀无声,鼻息声或可闻。 流熏愕然在门口,肃立发怵,如何一夕间竟然有如此的变幻?令她始料未及。 “你这孽障,自作主张追来河南,岂不是授人口实?可巧旎儿也在此,孤王是想,不如将错就错,你娶旎儿做世子妃,米煮成熟饭,好歹也能留在京城,不至于远嫁南彝蛮夷之地,骨肉分离!”赵王声色俱厉,惊得目瞪口呆的不只是世子景珏,更有一旁的方春旎。方春旎花容失色,难以置信的频频摇头,泪水潸然。 流熏的心头却是哭笑不得,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可是一切怎么如同一场梦,她都不知此刻自己是梦是醒。 “旎儿,你先退下吧,姨爹有几句话对你表兄讲。你去看看熏儿可是睡下了?”赵王吩咐一声,方春旎徐徐起身深深一福告辞离去。 流熏忙闪避去一旁,她目送了春旎姐姐出了房门,见她单薄的背影沿着廊子向外院去,渐渐消失在雨中。 流熏满心惶然,苦不堪言。她本是要去追回糊里糊涂被旎姐姐算计诳走私奔的傻哥哥谢子骏,却谁想哥哥虽然追了回来,竟然落得哥哥必须要娶骄矜的公主,去做当朝驸马。而更可怜的是她,阴差阳错,忽然得知要嫁给废人一个的太子去做太子妃,空守了那万人仰慕的桂冠守活寡。更有甚者,珏哥哥就要远去南彝入赘为婿,不得再回京城。流熏心头流血,泪水涔涔。一桩桩一件件的消息,无一不是另人听得惊心动魄。 她呆立在门外角落里,如一尊石雕,一动不动。 “父王,适才所言南彝驸马一事,可是玩笑?离京前父王亲口允诺孩儿,若是孩儿能让熏表妹交出皇祖母托她夹带出宫的密件,就保熏妹平安无事,成全孩儿同熏妹的姻缘!”景珏迫不及待的追问,赵王一声厉喝,“住口!” 旋即他疾步冲去窗旁,一把推开窗,探身向外望。惊得流熏向后贴紧在墙根阴影里,屏息静气,待那疏窗徐徐关上,才听赵王怒斥一声,“孽障!大势晚矣!是你自己无能,一筹莫展,至今拿不到那东西。既然拿不到,就不必去寻。只要那东西永远不会出现!” “父王,父王,还有今晚,孩儿今晚一定让熏妹交出那东西。父王再宽限儿子些时辰。”景珏急忙分辩,咳喘不已,气息微弱,但那声音里透出惊惧。 第四百二十四章 急于灭口1 “不必了!”赵王斩钉截铁的声音,立时打断了景珏的乞求声。 顷刻间,赵王滞了滞话音,旋即语气放缓沉重道,“晚了,晚了,如今阴差阳错,等不及了!明日,申国公就要到河南了。”说罢,他从宽大的袍袖里摸出一个精巧的青花瓷小药瓶,上面红绸包盖,递给景珏说,“拿去!你知道该如何做。” 景璞惊得惨呼一声“父王!”惊得面容扭曲,不顾一切的从榻上翻滚下地,一把抱住赵王的双膝跪地恳请,“父王,父王求您,不要伤害熏妹。不晚,还有今夜,求父王再宽限儿子些时辰,儿子一定劝熏妹交出那东西来!” 流熏惊得魂飞魄散,她惊惧的眸光望着景珏表兄手中的那青花瓷小瓶,不必猜,怕是鹤顶红之类的剧毒。难道赵王姑爹要逼珏表兄毒死她?就为了她怀中的东西永不见天日?赵王姑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要杀她灭口! 赵王冷冷的面颊,不动声色,药瓶递在景珏眼前吩咐,“接过!” 景珏双眸赤红,频频摇头,口中不停哀求,“父王,儿子今夜一定寻出那东西,求父王宽限儿子些时辰……” 赵王眉头紧皱面色铁青,他怒不可遏,猛然飞起一脚踢翻景珏在地,破口大骂,“滚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堂堂赵王府世子竟然为了一女子下跪求饶,就凭她能魅惑你如此,她谢流熏就死有余辜!” 流熏周身发抖,后背冰凉,仿佛有厉鬼卡住她喉头,她难以喘息。她双腿发抖,不听支使,想跑却无法挪步。流熏惊得不敢呼吸,身子向墙根贴贴,景珏的话却是格外清晰。 “父王!”景珏声嘶力竭的一声高呼,随后的话从牙关里艰难挤出,“父王要杀,就杀孩儿吧!饶过熏妹,熏妹无辜,不过是忠人之事,受了皇祖母重托。” “混帐!”一记重重的耳光又抽在景珏面颊上,那声音清脆,震颤得流熏心头不停的抖颤。赵王一字一顿,“明日一早,若是那东西交去申侯爷手中,莫说你我父子死无葬身之地,怕是太后也命在旦夕。你说,父王该如何做?你说呀!”赵王几近咆哮。 片刻的沉寂,赵王咬牙冷冷,“珏儿,你是武将,自幼戎马军中锤炼,是父王心爱的海东青。你的心应该在苍穹广宇的天上,而不该沉迷在水洼里去羡慕那卿卿我我的戏水野鸳鸯。那不是我皇室子孙所为!你,太令父王失望了,父王毋宁你死,也不想你为了一个女人魂不守舍如今的样子!”赵王声色俱厉,步步紧逼。 景珏赤红的双眸如在滴血,他摇头连连,哽咽在喉头的话却涕不成声,只喃喃唤着“父王!父王!” 赵王狠狠踢他一脚吩咐,“起来!站起来说话!” 景珏挣扎着爬起身。 赵王一把揪住他肩头提他起身,凝视他的眼眸呵斥,“看着父王的眼!” 景珏赤红的眼含泪凝视赵王,带了些委屈和倔强。父子二人对视片刻。 “逆子,孽障!”赵王慨叹一声,旋即是片刻沉吟。 赵王疲惫的声音发自肺腑的叹息一声,“珏儿呀,你可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养过一条贺兰山埋的犬狼杂种崽子,起名叫苍狼的……” 景珏面容扭曲,透出些惊骇,惨白的颜色更甚,深深抿唇点头。 “你,你那时还是个孩子,或许是离开娘的身边,对那没娘的犬狼杂赔的狗崽子格外的心疼,睡觉行军都要带了那狼崽子在身边不离寸步。那时,父王几次提醒你,那兽性难改的畜生,莫留在身边伤到了你,可你就是不听。谁想那畜生果然可驯化,竟然跟你了两载之久,”赵王怅然回忆。 “是,儿子记得,那苍狼还曾在万马军中救过儿子性命,他冒着箭雨冲上去咬断了敌军首领战马的喉咙。”景珏惨然回忆。 “你可知,为什么父王后来突然杀了那杂种?”赵王问,话音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景珏眸光一转,试探般猜测,“父王不想孩儿耽于物事,用情过深,贻误战机。” “此为其一,但更有甚者,你告诉父王,那畜生发情了,恋上伙房一条柴狗,还把那柴狗弄大了肚子,从此总向伙房跑,你还觉得可笑。”赵王摇头叹气,“但凡这兽一发情,就心有旁骛,再没了先时的凶猛,兽性尽失,留下它无益,反会是你的牵累。如此废物,不如不留!”赵王咬牙道。 “可是,父王……”景珏沙哑的声音才要争辩什么,赵王厉声喝止,“住口!如今那谢流熏就是那只令你神志不清迷情忘己的柴狗,定不可留!” 赵王的话音狠厉,景珏却极力争辩,“可儿子如今成人,娶妻生子延续祖宗香火也是份内之事,父王如此教训过儿子的。”景珏眸光里极力忍了泪,“父王,父王,孩儿从未求过父王什么。熏妹是外祖父的心爱,念在外祖父和母妃面上,父王……” 流熏的手紧紧抓在自己腰上,虽然那东西没有贴身而带,但她心惊肉跳之余不觉好奇,到底那密诏里写了些什么?赵王为什么竟然为了那东西动了杀机?自前世里突然被沈孤桐措手不及的逼到绝崖上,她从未有如今的恐惧绝望。 “你莫恨父王,父王如同你一样,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父王都不知该去恨谁个?”赵王怅然道,搀了景珏一把,放他在榻上说,“看来这顿鞭子还没把你抽醒,执迷不悟,趴好!让父王看看你的伤。” 窸窸窣窣一阵衣裳摩擦声,流熏偷眼窥去,见赵王已轻轻拉开景珏表兄的中衣,拿了桌案上旎姐姐调制的药膏精心细致的一点点为他涂药,一边安抚般放缓了语气道:“珏儿,你即已成人,就该懂事明理,为父王分忧。你我父子,拥兵百万,为朝廷浴血边疆戍边多年。谁想,最是无情帝王家,伴君如伴虎,如今若不是因为皇上忽发奇想提议要将你送去南彝入赘为蛮夷驸马,远离京城,你皇祖母也不会为你同皇上争辩,触怒龙颜,气血冲了头,才出此下策。你皇祖母是妇人短见,将先皇调兵的圣旨让流熏夹带出宫给娘家申国公。可你我父子毕竟是皇室宗脉传承,总不能不明是非,不顾大局,同室操戈!真若是先皇调兵的圣旨到了申侯爷手中,势必是申家造反回京,朝廷一场大乱!看看你这畜生,惹出多少祸端来!” 第四百二十五章 急于灭口2 一番话,又是一阵沉默。景珏声音寒凉透出几分悲愤,“宫中皇子诸多,如何就要将珏儿送去南彝入赘?” 赵王只剩冷笑,拍拍景珏的肩头,似有千万凄楚说,“你皇祖母也是这话,这才气恼不平,同皇上争执。若是你皇祖母不是为了你如此操之过急草率从事,父王早就设计让那六皇子李代桃僵了去替你。可惜,可惜,一招错,步步错……” “父王,真有传说中的先皇调兵圣旨,比前朝的调兵虎符还厉害吗?”景珏将信将疑的问。 “何止如此,那圣旨上有个秘密,是地宫藏宝的秘密,金银无数全做不时之需的军饷,五千石军粮屯粮造册,都是兑票,以应不时之需。先皇过世后,申国公同谢阁老曾经多次向太后和皇上过问此事,各个推说不知,似被先皇带下了九泉。谁想,这东西果然在你皇祖母手中。如今她被皇上逼到绝境,又被皇上威胁要彻查当年申国公贪污军粮一事,筹粮为河南和山东赈灾。所以,你皇祖母才出此下策,将这掉脑袋的劳什子交给了熏儿这伶俐的丫头夹带出宫来去交给申国公。” 流熏一个寒战,不想此事变成如此地步。原来太后给她的机密,却是调兵的虎符,蕴含天大的玄机,这东西一见天日,怕是天下大乱,风云变色。天灾才过,势必是一场人祸! 更可怜的是她自己,不知不觉间被掷去了惊涛骇浪中。 “父王,三爹仁孝著称,如何会如此逼迫皇祖母?皇祖母平日诵经礼佛,定不想生灵涂炭的。父王,该不是有什么误会,儿子回京去劝劝皇祖母,”景珏极力辩解着,设法解开眼前困局。 “珏儿!”赵王低喝一声,拍了他伤处一下,疼得景珏一阵唏嘘惨然抽搐。 “你要知道,当今皇上,他并非你皇祖母亲生骨肉,太后对皇上只有养育之恩……说起来这恩怨由来已久。当年,先皇过世,按理,你皇祖母本该被封为太后。可皇上迟迟不肯册封。为此,你皇祖母惹来多少后宫嫔妃的耻笑奚落。为父那时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就如你如今一般,去寻你三爹理论。可谁想,先皇尸骨未寒,他往日待我母子的亲近却变作冷若冰霜,拿出诸多的借口搪塞。那日,你皇三爹去你祖母宫里请安,你祖母正在闭目养神,听脚步误以为是父王我来了,就劝说,‘你呀,知道他生性多疑,何苦去惹他?横竖是个虚名而已。’你三爹转身就走…….先皇下葬后,他就以忤逆大不敬的罪名责罚圈禁我半载,派我去一生一世守皇陵为先皇尽孝。” 赵王的眼光茫然,陷入沉思一般。前尘往事,呈现眼前。 “那次,也是闹得地覆天翻,你皇祖母怕他对我不利,就隐晦的道出了先皇这道调兵兵符,这是先皇为防我们孤儿寡母日后倘有不测之举。或是彼此相安无事,或是圣旨一动,地动山摇……皇上这才放了我,发配我去了边关在申侯爷帐下领兵。先皇圣旨的事儿,你皇祖母只字不曾对我提起,直到了最近……” 仿佛血腥味道四处蔓延。流熏眼前出现了血光和火光。 “战事一开,生灵涂炭,是天下无辜受累的百姓的万千性命要紧,还是谢流熏一人之命要紧?珏儿呀,如何取舍,你好生掂量。”赵王说罢一把撩下景珏的后襟为他提上中衣,拍拍他的肩头,又将那青花瓷药瓶塞去他枕边,低声道,“仔细了!”说罢旋即起身。 “父王!”景珏惨然惊呼。 流熏一惊,向后一闪,身子紧贴去墙壁,惊魂未定间,一颗心怦怦狂悸。 赵王的脚步声渐渐移来,就要出屋。那杀她灭口的毒药就此留给了景珏。 流熏急于躲避,忙低身蹑足向廊下闪避,不过瞬间,眼前不远处忽然倏的一声飞掠过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黑衣蒙面的一人穿过洞门逃窜。流熏一惊,看那身量,难道是他? 那身影分明是那多次救她的蒙面人,或许就是十二皇子?是与不是,她也说不清,只是此刻此人一定也觊觎她手中的宝贝。 流熏才闪出院门,迎面恰同一人撞个满怀。 “哎呀!”不约而同的脱口惊呼,流熏惊得定睛看,竟然是丹姝。怎么她此刻奔来?还就是在这命悬一线的危难时刻,这可不是让赵王杀人灭口多一条冤魂吗? 可是声响一定惊动了屋内之人,流熏急中生智,对丹姝做个轻声的手势,高声说,“你先回房去吧,我自己进去给珏表兄换药。” 丹姝惊魂未定,见流熏转身麻利的一把接过她手中的那碟子点心,深深递她个眼神,凑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叮嘱一句,“可是记下了?千万千万!” 丹姝最是聪颖,耳听步履声嘈杂,有侍卫跑来的声音喝问:“什么人?”丹姝连忙点点头,推开她转身。 呼啦啦从院外闻讯涌进些执着明晃晃钢刀的锦衣侍卫,诧异的打量流熏主仆叉手道,“郡主殿下,王爷钧旨,世子爷需要静养,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打扰。” 流熏四下望望,笑盈盈道,“是旎姑娘吩咐我来伺候世子爷上药的。” 丹姝忙说,“旎姑娘亲手焙的糕点,嘱咐咱们给世子爷送来呢,世子爷一晚水米不打牙的可不行,醒了一定要饿的。” “是熏妹吗?进来吧!”屋内传来景珏的声音。 流熏这才对侍卫们摆摆手傲慢道,“都去外面伺候吧。”又叮嘱丹姝说,“你回去歇息吧,关好门窗。”她这才提了裙襟徐徐进了景珏的卧房。 卧房内苦涩的药味弥漫,间或血腥气不散,沉香焚得浓,或是炭火不济,没有宫中的甘润,香气浓厚。流熏四下望望,不见了赵王姑爹的人影,倒是屏风后的纱帘轻轻飘荡,流熏不觉黯然一笑,捧了那碟子点心走近景珏。 “熏妹,你如何来了?”景珏问,声音迟疑有些心不在焉。 第四百二十六章 精心嫁祸1 流熏一眼看到了适才放置青花瓷瓶的榻桌上搁置的一碟子蜜饯、和一盏吃药后润喉清口的荷花香露。但榻旁桌上都不见了那只夺命的青花瓷毒药瓶。流熏心头多少明白几分,就凑去景珏榻边坐下,将点心放在榻桌上,问一句,“珏哥哥可还疼吗?” 她伸手探探景珏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如释重负道,“头不烫了,阿弥陀佛,果然是旎姐姐是再世女华佗,妙手回春的。” “天色已晚,怎么还未去安歇,反来我这里了?”景珏温声问,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挣扎了起身坐起。 流熏叹息一声道,“还不是哥哥和兰馨公主,闹得沸反盈天的,各不相让。这还没回京城就闹得鸡犬不宁,若回了京城,不知会如何。都怪我,早知如此……” 流熏说着,信手端起桌案上那碟子点心道,“来,吃一块旎姐姐做的点心吧?”伸手就去端食。 忽然看到桌上的那碟子蜜饯,忍不住去拿。 “熏儿!”景珏一惊慌乱阻拦,流熏手一抖,那碟子点心坠地,啪啦一声,汝窑碟子碎裂,惊得流熏的脚向后一缩,紧张又嗔怪的推了景珏一把道,“毛手毛脚的,怎么了?白白辜负了旎姐姐一番心意。” 流熏杏眼一瞪,透出几分嗔恼,侧过身去,有些矫情。 “不,不是,是放置在那里时,落了苍蝇。”景珏支吾着,眸光里透出些不安。流熏却心头一寒,这些食物里八成是洒了毒药。 流熏黯然噙泪说,“早知你如此受苦,还不如当初同你一道去做五湖散人,私奔了去,倒也干净。” 景珏长喟一声,轻轻拉起她的手,才要说话,忽听窗外几声远远的鸡鸣。 “喔喔喔~” 雄鸡一唱,催得人心纷乱,更有附和的鸡鸣声此起彼伏。景珏不由望去纱窗。 “呀,天亮了!”流熏侧头望去窗前。 景珏一把握住她的臂,那手一阵颤抖,忽然哽咽道,“熏妹,你可是愿意同哥哥一道去?此生都不分离?” “去哪里?”流熏疑惑的问,望着他含泪的眸光里满是血丝充盈,她透出几分惊喜的猜测,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珏哥哥你想通了?带流熏一道走吗?”她透出些羞怯说,“咱们先去,待安稳了根基,就接哥哥和旎姐姐同住,可好?” 景珏对她笑笑,吩咐她说,“帮我把榻桌上那盏香露拿了来。” 流熏探身去取过那盏香露,凑去鼻间嗅嗅,淡淡的绛色,闻着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 “熏妹!”景珏紧张的喝住她,旋即放缓声音道,“给我!” “这是什么露?颜色这么怪异。”流熏问。 “是新调的梅子露,旎表妹送来给我润口的。”景珏敷衍着,忽然问,“你可想尝尝?” 流熏一惊,牙关发寒,心头一冷,景珏他,他果然要亲手毒死她?这才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流熏惨噎的一笑说,“好呀!” 说罢就捧了那毒药向唇边送。 “熏妹!”景珏惊得一把执住她的手臂,眸光里似有千言万语般凝望她,轻声道,“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句话。” 说罢,紧紧抱住流熏,那瞬间,他咬着流熏的耳根轻声,“我先喝,咱们一人一半。今生,再不相离!”那话音很轻,却是字字清晰,字字落地有声,滚入流熏的耳道。流熏心头一颤,难道景珏下定了心思,不忍逼她,就选择了如此不得已的法子,同她一道去赴死? 景珏说罢一笑松开她,薄唇深抿就凑去她手中的杯子旁,轻声道,“你喂我吃!” 流熏惊得手一抖,惊惶的目光扫一眼那纹丝不动的屏风后,手却往高一抬,调皮般道,“等等!” 她推开景珏,将鼻子凑去那杯间深深嗅嗅道,“只是我还不渴。表兄日后也不要多吃这梅子露,这梅子是发物,旎姐姐想是急糊涂了,待流熏去换些润口的甘露给表兄吃。”她旋即起身,景珏却紧紧拉住她的手惊惶道,“熏妹,莫走!” 或许,她才出房门,就会遭遇不测。或许门外早有赵王布下的天罗地网,景珏该是心知肚明赵王的手段。 流熏忽然想起什么回身说,“是了,我正有个事儿,急着要寻珏哥哥你帮我拿个主意呢。”流熏为难道,又坐回他身边,将那剧毒的梅子露随手放去榻桌上,满脸顿是堆起愁容,“都是十二皇子可恶。他乘人之危,一定逼流熏把太后所托的宝物给他过目,才肯告诉流熏哥哥和旎姐姐藏身的下落。” “怎么,是十二弟透露的子骏私奔藏身的所在?他又如何得知的?”景珏惊得问,不等流熏作答,他更是追问一句,“什么太后所托宝物?你可是给他了?” 流熏追悔不已道,“我哪里知道他如何得知哥哥的去处的,总之亏得他指点迷津,流熏才得以寻回兄长和旎姐姐。可是,流熏一回府,他就苦苦纠缠,一定要流熏兑现诺言,交出宝物来。” “宝物,不是那金球?”景珏故作糊涂地问。 流熏急忙摇头,冲去窗边推开窗四下看看,猛然反扣了窗故作神秘道,“是我藏在衣带里的一封书信或者密旨,太后不许私拆,说是若看了就会招惹杀身之祸的。太后命流熏将那劳什子带来河南交给申外公。若是熏儿不依,哥哥怕在河南就要尸骨无存无法回京了。熏儿别无选择,只能答应太后来河南。珏哥哥,你不会怪熏儿瞒你吧?”流熏讪讪道,愧疚的望一眼景珏。景珏的脸色大变,却极力镇静地问,“那东西现在你身上?” “自然没有!流熏哪里有那么傻?”流熏道,“自从大河舟船里被人追杀,流熏就将那东西藏在了房里床榻下,贴粘在了床板下。这样打扫的婆子也看不到,又日日不离身边的,神不知,鬼不觉。明日若是申外公一到,流熏交出此物,就可以不辱使命了。可是,偏偏十二皇子纠缠不休,说是若熏儿食言而肥,他可是拿着哥哥的把柄,要哥哥不得好死!”流熏委屈道,神色惶然,急得摇着景珏的手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第四百二十七章 精心嫁祸2 一听那东西果然是在流熏房里藏着,景珏透出些惊喜,旋即又沉了脸责怪,“你呀!自做聪明,这多艰险,若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走,咱们去看看。”景珏挣扎了欲起身,吩咐流熏说,“等下子我看过那东西,你就去喊十二过来,我亲口教训他,不得胡闹!他定然不敢纠缠你。” 流熏欢喜的点点头,旋即想起什么,又心存疑虑的深深抿抿唇为难道,“可是,那东西,太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得给外人看的。熏儿若给了珏哥哥你看,岂不是抗旨不尊了?还有呀,十二皇子荒诞不经的,你就如此肯定,他能听你的话?” 景珏一笑道,“熏妹放心,他手中握住把柄,我手里更有他的把柄,看看谁怕谁?至于那密旨,你不说,我不说,只老天才知道我们看过。” 流熏一听噗嗤一笑,这才略略释怀,扶了他起身轻声道,“走,我扶你去。那东西呀,包裹着层层油纸,可是精细了。” 正在说着,忽听外面一阵叫嚷声,杂乱声,丹姝的声音大喊着,“小姐,小姐,我们小姐可是在世子爷房里呀?” “丹姝?”流熏惊道,不觉放下景珏赶去推开门对外嚷,“丹姝,我在这里呢!” “小姐,不好了,快回去看看吧,小姐,闹贼了,才咱们房里闯来一个蒙面的黑衣贼,那贼黑衣蒙面,推倒了丹姝,蹿身上房顶,遁逃了。”丹姝闯进来,急得跺脚,一脸焦急,挽住流熏的手就向外去。 “可是丢了东西?”流熏急得追问。 丹姝焦急道,“还不及细细查点呢,丫鬟婆子们在清点打理,丹姝忙来寻小姐报信呢。” 丹姝挽住流熏的手急急向外去,嘴里还惊魂未定的叨念,“可是吓死丹姝了。” 主仆二人急着向前去,景珏喊了她们几声,竟然二人也不理会。景珏急忙挣扎起身,披了一件袍子向外踉跄而去。 众人赶到流熏的房里,婆子丫鬟们齐齐凑来说,“小姐,那贼跑得急,也没偷走什么?” 丹姝指着屋内窗边道,“小姐,你看,还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果然一串凌乱的脚印直奔窗边,是一双男人的足迹。 景珏追来,流熏忙急于奔去那床下摸寻,惊得大声嚷,“丹姝,秉烛!” 丹姝拿了烛台递来,流熏在床下愕然,再爬出来急得喊,“来人,将床翻过来!” 嬷嬷们面面相觑,有胆大的问,“郡主殿下,可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流熏急得跺脚道,“自然是要命的东西,是太后所托付之物,不见了踪影!才我晌午看,还是好好在那里呢。” 流熏急得抓住景珏颤抖了牙关道,“珏哥哥,这可如何是好?快抓贼呀,抓到那蒙面贼!” 丹姝急得过来说,“丹姝才去给小姐送点心回来,就去小姐房里关窗。那窗才关到一半,忽然听到房里有动静,就吼了一声‘是谁?’,就见一道黑影,黑衣蒙面的,嗖的蹿去那边窗台,翻身而出。吓得丹姝就惊叫。” 丹姝慌得描述如何遇到的那贼。忽听床下的丫鬟们叫着,“小姐,寻到一枚金纽扣。” 众人凑过去看,就见是一枚狮子金扣,是男人马甲上那种。景珏一件不由惊道,“这扣子,如何在床下?” 流熏忙抢过来看,“怎么看来眼熟?一定是那贼丢在床下的。”否则,她房里如何有男人之物? 但她心知肚明,这扣子是适才她钻去床下的功夫刻意扔在床下的,那是十二皇子景璨掉落在雨地的扣子,被她拾起,还没来得及归还。 深夜她在景珏表兄门外偷听到那惊人的秘密,得知姑爹赵王要杀她灭口,情急中恰见到那蒙面人的身影。她便急中生智,不妨将这内内外外的事儿都嫁祸给这十二皇子。若蒙面人果然是十二皇子,他神通广大自然能设计逃过一劫,强过她孤女被诛杀屠戮束手无策的好。若蒙面人不是十二皇子,那十二皇子若偷了太后的密诏宝贝,都是皇家之人,想是太后不敢轻易下手,赵王爷也不敢造次,就让那装疯卖傻一心纠缠她来寻那太后密旨的十二皇子吃了这哑巴亏去。 “这,这不是十二爷之物?”流熏恍惚记起,把玩那枚纽扣惊叫,她忙转身吩咐左右,“快,快去请十二爷来说话!” 流熏哀求的目光望向景珏道,“珏哥哥,你可要帮我。十二皇子太过无礼,不给他,他竟然来巧取豪夺的,太后那边如何交代呀?” 不多时,闻讯赶来了子骏和春旎,赵王也疾步赶来。就连后院养伤的沈孤桐都被惊动而来。 十二皇子景璨揉了睡眼赶来时,一脸好奇的问:“这,这是怎么了?” 流熏急红了眼上前推他一把质问,“殿下还不速速将那东西还给流熏?你看也看过了,我只答应了殿下,若帮流熏寻到哥哥的下落,可以借给殿下一观,可没有答应将太后所托的宝物送给殿下。明儿申侯爷就要到了,殿下快快还来给流熏!” 流熏急得话音颤抖。 “十二弟,不要胡闹,东西在哪里?速速拿来!”景珏迫不及待的责难道。 景璨一脸无辜道,“什么东西?景璨不知呀?你们在说些什么?” “殿下,求殿下饶过流熏吧。殿下苦苦纠缠,委实是太后懿旨,不得将那要命的东西给外人看。才流熏去珏表兄房里时,依约看到殿下的身影在窗根一闪而过,殿下敢说自己刚才没有去过珏表兄房外?怕是那边廊子下还有殿下的脚印呢,雨滴湿滑,一查便知!”流熏气恼道。 赵王惊得面容失色,一抹杀机从面颊掠过,旋即又沉肃了面颊呵斥,“瑞儿,不得胡闹!若果然你拿了太后御赐之物,速速拿来。” 景璨急得跺脚道,“十八叔,瑞儿冤枉,瑞儿刚才,瑞儿在睡觉,瑞儿哪里去过珏表兄房外。” 丹姝急恼道,“殿下就别瞒了,才丹姝陪小姐去给世子爷送点心上药,眼见一道黑影从窗边飞跑而去的。分明就是十二殿下你。” “你,你胡说!血口喷人!”景璨急恼道,额头青筋暴露,目光里透出无限的委屈。 景珏凑近他,手掌一摊,托了那枚亮金的狮子纽扣问,“这东西如何会在熏妹床下?不要告诉哥哥,你大夜里躲去熏妹床下同她逗玩。” 第四百二十八章 诡计脱身 “你,你们都在冤枉好人!”景璨跺脚不依不饶道,转身离去冲出房门,却被锦衣护卫拦住。 “拿下!押送回京,交由皇上和太后发落!”赵王厉声道。 “十八叔,十八叔,瑞儿冤枉呀!”景璨惊呼惨叫着,声音渐渐离去。 赵王吩咐众人退下,转向流熏问,“熏儿,太后所托之物是什么样子?姑爹也好替你去找寻。” 流熏思忖片刻道,“太后交给流熏时,是一条汗巾子,里面能捏出有异物,太后不许看,熏儿也不敢抗旨。可是,那日大河里孤舟遭劫落水,同珏表兄躲在破庙里时,熏儿烘烤那汗巾子,依约看到是层层油纸包裹之物,可是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熏儿也不敢擅动,就没敢去拆看。”流熏回忆道,一副惴惴小心的样子,旋儿又急得问,“天亮申外公就到了,熏儿可如何向申外公交代呀?姑爹,一定要十二皇子道出那东西藏去了哪里?否则熏儿回京没脸去见太后娘娘了。” 景珏安抚她说,“莫急,父王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太后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的怪罪于你。如今人人尽知十二弟顽皮抢了那东西,他定然也不敢妄动胡为的。” 流熏这才略略定下些心神。如今这烫手的火栗子扔去了十二皇子怀里,她可以高枕无忧了。赵王爷不必为了急于将那密诏之事阻拦在申国公出现前而杀她灭口。若是杀十二皇子景璨,怕是赵王也没那个胆量。毕竟如今人人尽知十二皇子因为什么惹了事儿,被赵王拘禁。若是十二皇子神遭不测,最难脱干系的就是赵王。 赵王慨叹一声一道,“如今夜场梦多,还是及早回京去吧。至于申国公那边,既然太后所托的书信丢失,他来此耽搁也无益。本王立即休书一封去向舅父申国公请罪,待瑞儿这孽障交出书信再送呈吧。” 赵王目光扫视众人,众人都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他看一眼流熏问,“熏儿,你如何说?可是要去见见你太外公?” 流熏急忙摇头道,“熏儿惶恐,全凭姑爹做主,如今辱了太后使命,熏儿无颜去见申侯爷。” 申老侯爷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白发苍苍,但是身子硬朗,流熏也多年不曾见过,但眼前急于摆脱赵王的猜疑,只得极力表示不想去见申侯爷。 倒是谢子骏上前道,“姑爹,既然已经到了河南,不如子骏代为去向申侯爷请安。” “哥哥!”流熏急忙制止,心想哥哥果然是书呆子,好糊涂,如今躲还躲不及,他偏偏要向前去凑这个乱局。她忙说,“哥哥还嫌妹妹不够丢人吗?如今太后所托之物丢了,有何面目去见太外公。妹妹劝哥哥一早回京去复命交旨吧,哥哥公务在身,孰轻孰重应该掂量。” 谢子骏见她递来眼色,虽然不知流熏心里如何盘算,但也只得含混应了。 众人散尽,各自回房去收拾打点准备离开河南。 潇潇夜雨下,天色渐渐有些放亮。 廊下,景珏从身后紧紧抱住流熏,下颌就放在她肩头,紧紧贴住她冰凉的脸儿,默然无语。 她能感觉到他身子的抽泣,胸膛的悸动,无声的悲咽。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仿佛二人逃过一场生死大劫,终于又依偎拥抱去一处。 流熏也不说话,静默片刻,流熏担忧的问,“珏哥哥,这是怎么了?伤口难过的厉害吗?” 景珏惨噎含笑摇头,也不说话,轻轻在她粉颊边深深一吻,微微的胡茬有些扎得她面颊痒痒的,他低声哽咽,“就想抱抱你,只我二人在一处。” 她一笑,且由了他,身子轻轻向后送,同他依偎,心中更是旗开得胜的快意。亏得她急中生智逃过一劫,不然,岂不是珏哥哥真要同她同饮一杯穿肠毒药,共赴九泉去了? 只是赵王姑爹这人着实的可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冷血,难怪珏表兄有苦难言,堂堂世子,活得如此痛苦。看来,寻个契机逃脱了去做五湖散人才真正是她该及早去盘算的。 二人就在风雨里立着,渐渐等着天色放明,天空出现一丝鱼肚色,那雨也渐渐的停歇,仿佛为她们送行。 院外响起了沙沙的扫地声,景珏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她,在她耳边呢喃道,“不管日后去哪里,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寸步不离!” 流熏一笑,心头淡淡的一股暖意,透出些甘甜的滋味,那股浓情蜜意渐渐的从心头渗进周身每处角落,笑靥里都透出甜美。她靠紧他,轻声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回京,景珏就去求皇祖母做主赐婚,景珏一定要娶熏儿你过府,谁也拦不住!”景珏坚决道。流熏心头一动,不由记起南彝和亲的事儿,况且还有个病怏怏的太子虎视眈眈于她,仿佛人未回京,忧愁就漫天盖地席卷而来。 所幸车到山前必有路,逢山开道,遇水搭桥,否则如何见她谢流熏的本领?她淡淡一笑,景珏再她耳边咬咬说,“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流熏心头一动,曾经,前世里,沈孤桐无数次在她耳边信誓旦旦提起这四个字,想来心寒。她极力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前世的不快,只想尽快的结束眼前的一切,回京去将封氏一党彻底的铲除让她们罪有应得的遭到沈孤桐一样的报应,然后她携了珏表兄隐居江湖去。 流熏在房里收拾东西准备行囊,春旎捧了一碟点心过来说,“熏儿,你尝尝,若是还可口,就让丹姝给你哥哥带上些,留下给你路上吃。” 流熏抬头望她,见她似有话说,就问,“旎姐姐不是同熏儿一道回京吗?” 春旎说,“赵王姨爹说,既然我已答应了靖安候老夫人去江南为她治疗喘病,总不能言而无信。” “旎姐姐要去江南?”流熏惊得问。 春旎点头道,“前番是推说河南匪患成群,道路不通。如今总没有借口,况且姨爹命珏表兄护送我去江南。” “这……”流熏一惊,怎么眼见要回京,珏哥哥却被派了这份差事? 第四百二十九章 归程 春旎望一眼流熏神色黯然道,“怎么?舍不得珏表兄离去?姐姐自然知道你心有不甘,姐姐的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姨爹主意已定,咱们做晚辈的不好违逆。” 春旎满眼担忧的叮嘱,“姐姐这一走,你哥哥那边,你可是要多留几个小心保全他。我只担心封家不会轻易放过他,定会伺机兴风作浪。”春旎担忧道,千万个不放心,“更有公主那边,年少任性,总在纠缠他。你哥哥过于耿直少了些圆滑处世,你劝他万万不可同公主口舌龃龉起了冲突,毕竟他日后要在朝为官,毕竟要看皇家的脸色。”方春旎慨叹一声,仿佛千言万语叮嘱不尽。 流熏心头也是惆怅万分,不论她心头对春旎设计撺掇哥哥同她离家私奔一事多么气恼,但她心知最疼惜哥哥的莫过旎姐姐。 “珏表兄那边,姐姐自会代你照顾他的伤。姨爹如今执意逼珏表兄去护送我下江南,姐姐想想如此也好,姐姐就同珏表兄一路慢慢的行来,也好就此让珏表兄一路调养身子。” 流熏点点头,也是无奈。满心无奈却不知说给何人听去?但一想,也好,趁着珏表兄人在外地,皇上无法完成赐婚珏表兄听南彝和亲的事儿,她就可以伺机去扭转败局,打消了皇上的心思。流熏陷入沉思,眸光也定在手中的包裹上,轻轻抚弄不语。 “熏儿,你可是在听姐姐说话?”春旎将手在她直愣愣的眼前晃晃。 流熏一怔神,旋即自嘲的一笑说,“我才记起一个事儿,正要求姐姐设法帮忙呢。” 流熏就把景珏猜疑自己并非是王妃所生,而是赵王外室所养的事儿一一道于方春旎,认真地问,“旎姐姐,可能设法查验,珏表兄可是大姑母的亲生骨肉?” “啐!他疯,你也随了他疯?”方春旎听了她的讲述,又气又笑,“古来少年得志者,如他如俊表兄,多少都有些自负的痴傻劲儿,钻进牛角尖就出不来。珏表兄自然是大姨母的亲生,否则外祖母如何这般疼爱他,你想想呀。” 流熏不甘心道:“可珏表兄如此肯定,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许……小姑母一定知道什么,她看似同大姑母不睦,越是不睦,越知道对方的底细。” 看了流熏聪慧的眸子满是猎奇的光焰,方春旎戳她的头嗔怪,“闲事勿论!” “可是,珏表兄真真好可怜,大姑母疼惜他,他却觉得不是大姑母亲生。姑爹对他屡屡苛责,姐姐是见到他的苦的,他太苦了!”流熏心有不甘,不停央告着。 “都到什么田地了,你们还节外生枝?此事真假又如何?若是真的,徒增烦恼;若是假的,透露了风声被大姨母得知,岂不是珏表兄母子反生嫌隙?你呀!”方春旎嗔怪着。 “姐姐,就帮珏表兄想个法子可好?姐姐一定能设法用药查验的。”流熏苦苦纠缠。方春旎被她纠缠得无奈,想想说,“若要查,倒也有个法子,滴血验亲!” “滴血验亲并不是百试百灵的,若是弄巧成拙可如何是好?”流熏担忧的问。 “这你就不懂了,”方春旎说:“太医院有我祖父亲手调的三清露,滴上去一试就灵验。前朝都是用这古方来验亲,不过那三清露得来不易。更不易的是,那可是要大姨母和珏表兄的一滴血来验看。” 取一滴珏表兄的血自然容易,大姑母的血可如何办?流熏犯了难。只是眼下春旎姐姐有灵药去设法子去验看血亲真假,流熏多少放下心,她拉住方春旎的手说,“旎姐姐,就如此说妥了,待姐姐回京,就帮珏表兄滴血验亲。大姑母的血,流熏去设法弄来。” “疯丫头,疯了心思了!你呀,就是查出珏表兄不是大姨母亲生又如何?徒增烦恼。”方春旎抱怨道。 流熏心头一笑,若果然如此,她就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听闻南彝国最是在意血统的纯正,这些年岁岁朝供进献纯种的雪玉毫无瑕疵,珍禽宝马定然是毫无杂质。庶出的子女都形同奴仆,更不必说是招赘的驸马?南彝定然不肯让公主招赘一个圣朝亲王外室所生的血脉为女婿。 看着流熏得意的笑容,方春旎忍不住捏了她面颊道,“你呀,又在憋什么歪心思整人了?” 流熏只顾笑了同方春旎闹做一团,方春旎闹过一阵扶住她肩头,为她整理秀发叮嘱,“姐姐叮嘱的话你要记住了。还有赵王姨爹那里,你可千万不要放肆顶撞他。姨爹不比大舅父和外祖父,半分不肯饶人的。” 外面传来了婆子们的催促声,“旎姑娘,世子爷催姑娘速速上路呢,车马都备妥了。” 方春旎连忙起身,紧紧拉住流熏的手叮嘱,“妹妹一路小心!好自珍重!” 姐妹二人话别。 流熏赶到府门时,门外已是涌满了许多送行的人。百姓闻听景珏世子等人要陆续回京离去,都拦路洒泪相送,那场面极为壮观。 景珏只在马背上对众人拱手致谢。人群中,他看到流熏,不由浅浅一笑,带马来到流熏面前,“熏妹,在京城等我。”说罢,他又转向沈孤桐和谢子骏道,“孤桐,子骏,一路保重!熏儿就托付你们了。” 流熏责怪道,“旎姐姐才说过,你的伤不宜骑马,又忘记了?” “轿子都是婆娘坐的,让世子爷我坐轿比穿上大姑娘的花袄过市还折辱人。”景珏奚落,也不多说,马行几步就勒马回头望向流熏,如此几次,莫说流熏心头犯疑,就是四周送行的人都在窃窃议论:“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流熏心头有股不祥的预感,仿佛景珏此去,她们永远不会再见一般,仿佛是生离死别。 流熏忍不住向前急追几步迎去,景珏忽然打马奔回头,陡然翻身下马,迎住流熏,若非众目睽睽下,险些就要将她拥在怀里。 四目相对,景珏涩涩的喉音说,“熏儿,等我!”说罢,他忽然从袍袖中抖落一卷东西,麻利的塞去流熏袖笼里,紧紧握住了她的袖笼低声叮嘱,“记住,此物防身,不是万不得已,不得擅用。”他神秘的眸光不安的望她几眼,转身分鞍上马,打马疾奔离去。 流熏紧握袖笼,也不敢看那景珏留给她紧要的东西,就立在那快马飞去踏起的尘雾里,目光一片茫然。 第四百三十章 遭劫遇险1 待转过头来,流熏寻个机会避开众人,偷偷的去看景珏塞给她的“宝贝”,硬硬的一个赤色绣了祥云飞蟒图案的锦囊,挤出里面的硬物一看,流熏的手不由一抖。那是快金牌,是景珏随身那枚御赐的腰牌,是皇上钦赐可以叫开京城八道城门,出入宫廷禁地畅通无阻。就是各地州府官员见此金牌如面君一般都是下拜听从差遣。如今,珏表兄下江南前路艰险,竟然将这保命的护身符留给了她。流熏心里一阵感激,紧紧握了这金牌,觉得这小小的金牌却似是重似千钧。 “状元哥哥,状元哥哥,你要回京城了吗?”一阵叫嚷声,人群中挤出小姑娘茉茉。 茉茉一身红花袄,脑后一条乌亮的大辫子拖在腰后,跑起了那辫梢一晃一晃,颇是可爱。她眨眨明亮的大眼立在谢子骏跟前,怀里一个篮子推给他说,“状元哥哥,这只兔子送给哥哥你带回京城去。爷爷说,待秋天收成了,就带茉茉进京城去寻你,给你送新打下的谷物。” 茉茉的笑容天真浪漫,不染凡尘,颇是干净。谢子骏倒是显出几分尴尬,也不去接茉茉手中的篮子。 “给你呀!”茉茉一把拉过谢子骏的手,将篮子强塞给他。 “哎呀,脏兮兮的兔子,快扔掉!”一声惊呼,兰馨公主不知从何处忽然闪身过来,挡在谢子骏跟前,她一把夺过谢子骏正要伸手去接的筐子,狠狠扔去地上。那兔子一跳一跳的跑掉。 “公主!”谢子骏惊得制止。 “你,你,你好霸道!惹人嫌!”茉茉跺脚急恼着,不顾一切的去追那兔子。 兰馨公主却一翘头,一脸得意傲慢。 沈孤桐忙上前劝着,“公主息怒。那兔子是有些异味,若是公主嫌弃,不如孤桐代子骏去收养这兔子。”沈孤桐陪了笑脸上前,那桃花眼含了无限的风流妩媚。 兰馨公主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冷冷的道,“也有你说话的份?我同骏哥哥说话呢。” “是,是!”沈孤桐喏喏道,面颊赤红,他不由看一眼从茉茉手中抱过兔子放去筐内的谢子骏,谢子骏对公主更是不屑一顾。沈孤桐紧紧咬牙,无比痛恨。如今公主眼里只有谢子骏,他如今一无所有,卑微到尘埃里。 他算什么? 眼见了夹路洒泪相送的百姓汇集如潮水般涌来,那送行的场面蔚为壮观。 谢子骏的马前更是拦路送行的百姓,道不尽的感激,有人沿途设香火叩拜谢钦差在危难时筹粮放赈救命之恩。 流熏看得双眸微红,朦胧的目光中看到哥哥马上的背影都显得愈发的高大魁伟。 人马行出了十余里,夹道欢送的百姓才渐渐散去。流熏怅然的回头望一眼那一个月前还是寸草不生赤地千里如坟茔般的河南旱灾地,如今心头满是欣慰和期冀。道旁的禾苗久旱逢甘霖复生,想是秋季定然能硕果累累。她和哥哥河南这趟辛劳也是不虚此行。 返京的路途显得比来时短了许多,或许是一路热闹,众人说说笑笑,流熏也不觉得寂寥。 车轿到了大河边就换了舟船。一路上流熏满心都是对景珏的牵挂,不时就坐在船头,对了汩汩奔流的大河水流目光呆滞陷入沉思。 “熏姐姐,熏姐姐,你看俊哥哥呀!”兰馨公主吵吵闹闹的寻来,打破流熏守着的一片宁静,她顿足跺脚,甩着胳膊任性道,“人家好心给他送参汤去吃,他看都不肯看,就推说公务繁忙,赶了人家出去,真是不识好歹!” 流熏一笑,打量她说,“哥哥是个书呆子,岂止不识好歹,是无趣。公主若是想有趣些,去寻十二殿下说话呀?或许,沈师兄也健谈,天南地北的见识渊博。” 兰馨公主有些失望,哼哼的嘟哝几句道,“我就不信了,他是个闷嘴儿的葫芦吗?” 好不容易哄走兰馨公主,流熏总算松口气坐回船头,才坐稳,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你为什么害我?” 流熏一惊,回头看,竟然是十二皇子景璨。惊愕之余,流熏陪出一分笑意起身,轻轻一福,“流熏给十二殿下请安,殿下说些什么,臣女不知。” “你还故作糊涂!那东西分明在你手里,你如何栽赃陷害我?”景璨不依不饶道,赌气的翘起薄唇,透出些婴儿般的可爱。他生的极其白净,那面颊含嗔带怒都似在笑着。 流熏不觉一笑道,“殿下玩笑了。流熏为丢了那东西自责不已。若殿下觉得是被冤枉了,去同赵王爷去解释呀。” “十八叔听信了你的鬼话,哼!你们都冤枉我!”景璨赌气着,凑近流熏握紧拳头。 流熏没了退路,忽然对他身后叫一声,“姑爹!流熏给赵王千岁请安。”说着躬身就拜。景璨一惊回头,流熏借机一推,夺路而逃。 边跑边对外大喊,“是谁把十二殿下放了出来?” 官兵闻讯涌来,截住了景璨,叉手施礼道,“十二殿下,请去舱里,赵王爷吩咐,殿下不得随意走动。” 看着景璨不甘心的跳脚闹着,被侍卫拉拽了塞回船舱,流熏掩口窃笑。 “师妹调皮了。”一个声音,惊得流熏回头,竟然是沈孤桐。 他手里握着一枝洞箫,那淡紫色的流苏穗子就握在手里,透出几分潇洒。 流熏一笑说,“沈师兄好雅兴。怎么来船头吹箫吗?” “师妹想听什么曲子,孤桐吹给师妹听。”沈孤桐谦和道。 “平沙落雁!”流熏毫不犹豫道,欣喜的随在沈孤桐身后坐回船头,心里在盘算,该如何收了沈孤桐为己所用。 沈孤桐打量流熏,心里也满是盘算。男欢女爱,他自幼生活在花天酒地里,见得红男绿女满眼,不足为奇。只是,眼下没有出人头地去复仇更令他焦急。谢流熏、谢子骏,若是不能算计二人的性命,他回京无法去投靠封三畏。若是离开封三畏的庇护,就不知封月容是否会对他善罢甘休?还有谢中堂,他那师父,平日一丝不苟,刚正不阿,从不知呵护弟子。怕是朝堂若有升迁的机会,也不会轮到师父保举他。 只是谢子骏,他恨得入骨的对手,他如何算计他的性命?若谢子骏回京,有了河南赈灾的政绩,他可谓如虎添翼。沈孤桐一边吹箫,一边打量谢流熏,心里不由犯了盘算。 七日,车近京城。 因众人微服出京,不想惊动百姓和官府。赵王提议谢子骏带了公主乘官轿走陆路先进京,他自己微服带兵乘马连夜从冀州抄近路赶回京城,先行一步入宫。而流熏则由沈孤桐护送从水路晚两日回京。 众人从命,只是流熏对沈孤桐心怀忌惮,深知沈孤桐此行不善。但又不知他暗藏的毒箭何时射出。只是,她毋宁沈孤桐留在她身边,也不想他去随了哥哥一路算计了哥哥去。 众人分道扬镳,流熏乘车,向大运河边的驿站行进,要登船沿水路去通州。 她忽然记起什么,对沈孤桐说,“沈师兄,流熏将心爱的簪子落在了昨夜的那个鸡鸣驿。沈师兄速速替流熏寻回来呀。那可是太后赏赐的镂空飞凤绣球簪,马虎不得。”流熏一脸焦急,这一来一去就是两天的路途,待沈孤桐追回来,怕是她的船早已经快到了京城了。 沈孤桐打量她,眸光里透出几分迟疑,但还是应了她。 摆脱了沈孤桐,流熏如释重负,车行一路颠簸,流熏同丹姝主仆相互依偎着,渐渐的在那枯燥的车轮声中昏昏欲睡。依约间,外面传来仆人们的议论声:“怕是再有个四十里的路,明儿一早就能到京师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遭劫遇险2 仿佛她悬着已久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渐渐放下来,到了京师,总算可以歇口气。流熏渐渐闭目,猛然间车身剧烈一摇,流熏的头被狠狠的撞去车厢壁上,她猛然惊醒,就听到外面仆人们的呼喝声:“何人大胆拦路?没看到这是官府的轿子吗?” “官府,这官府家的小姐一定生得细皮嫩肉的!”满是猥亵的声音听得流熏后背一凉,骤然警醒,便听一声粗鲁的喝骂声,“还不给爷滚去一边。” “哎呦”的声声惨叫惊呼,外面一阵厮打声,丹姝惊醒一把掀开轿帘一角向外看,就见明晃晃的牛耳钢刀倏然刺开轿帘,惊得丹姝“哎呀”一声惨叫扎去流熏怀里,二人紧紧抱去一处看时,帘子外探进一张黑肥满是横肉的脸,匝匝舌看看她们,垂涎三尺的说,“哎呀,果然是两个美娇娘。” 话音未落,一把探进车内就把丹姝提起抓小鸡一般扔去车下,流熏惊得去抓丹姝的手喊着,“丹姝!” 却觉得一股劲力狠狠握住了大臂,一把将她抱去怀里,那满是络腮胡子的脸带着一口令人作呕的腥臭直扑她面颊强吻。 流熏急中生智一把抓过头上金簪,狠狠向那贼的肩头戳去,就听“啊”的一声惨叫,那贼松开了她。流熏慌忙便要逃走,可还不等流熏夺路而逃,那贼卷土重来,一把揪她狠狠拖出车厢,掼去地上。 流熏顿时觉得头脑一空,周身筋骨断裂一般疼痛,耳畔打斗声渐歇,流熏定睛看去,却吓得双腿就要瘫软。只见眼前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谢府奴才的尸体,耳边传来山贼挑衅的恐吓:“不服的尽管过来,有一个杀一个,来一对儿,屠一双,包你满意!” 眼前的状况宛如修罗场,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流淌脚下,还有受了重伤尚未死的人挣扎地爬着,却被发现的山贼一刀补上。山贼四处追赶着谢府四处逃窜的奴才们,更有恐惧的身子向后缩连连摆手求饶痛哭的,再没人敢上前来护她。 方才被山贼掳走的丹姝扑过来挡住她大喊,“小姐……” “活不耐烦了!”络腮胡子举刀冲来,那明晃晃的钢刀指着她们二人,身后一堆山匪模样的人们齐齐围来,举着钢刀木棍“嗷嗷嗷嗷”的助威呐喊。 “二爷,干掉她,二爷干掉她!”笑闹声连做一片,仿佛围来看斗鸡凑热闹般,人人瞪大了眼露出猎奇般的欣喜。 那络腮胡子手中钢刀向地上一掷,那刀锋入地三寸,刀就在左右摇摆,透出森寒之气。流熏同丹姝的身子向后缩,一颗心就要扑出来。眼中的人仿佛已不是人形,而是修罗地狱中的恶鬼。山道遇险,家丁大多遭难,如今羊入狼群,更是荒郊野岭无人能救,早听人说这些山匪是亡命之徒,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眼下可如何是好? “你过来吧!”络腮胡子手捂出血的肩头,一只满是鲜血的大手向流熏抓来,一把将流熏提起,搂去怀里,也不顾她挣扎踢打,就夹住他向喽啰们牵来的乌骓马而去。 “小姐,放开她!”丹姝哭嚷着拼命冲来,被络腮胡子贼王一脚踢开。丹姝满嘴是血,仍锲而不舍的爬来,一把抱住了流熏的脚腕,死死抓住不放叫嚷着:“小姐,放手呀,放开我家小姐!”她忍着剧痛不顾那大汉飞脚踢踹,就是抓住流熏不肯松手。 那贼头忽然恼了,停步看着倔强的丹姝,吩咐手下,“娘的,作死!拿刀来,把她的手给剁掉!” “丹姝!”流熏惊急的大喊,“丹姝,放手呀,你快逃命,快跑!” 眼见丹姝不肯放手,她狠命咬牙,另一只脚狠狠踢上丹姝的手。丹姝吃痛,一惊之下终于松开了手。可眼下羊入狼群,四处是泛了绿光饥渴的眼,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主仆? 与其受敌辱,还不如一道死了干净,流熏惊吓之余厉声喊,“放下我!我有话说!” 她一声厉喝,山贼们却反是停止了污言秽语,目光纷纷向她投来,似是要看看她这入了虎口的羊还有什么方法能回天。那贼头更是玩味地笑着般看她,打量她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小心肝,咱们找个地放慢慢去说。”络腮胡子贼头狞笑着,在流熏面颊上深啃了一口,一把将她籀上马背,飞身上马,快马扬鞭,在一片“大王威武,大王威武!”的喝彩声震天动地声中绝尘而去。 流熏心惊肉跳,却是被他束缚着挣扎不能,一路上马蹄杂沓,既是挣扎不得,她反是强令自己冷静下来。惊魂稍定,她忙机警的审视四周,一片芦苇荡,在风里舒展,她极力定着心神,让自己不要惊慌失措乱了阵脚。 于是,她不闹不挣扎了,反是乖乖的如被吓呆的样子,默默的开始嘤嘤哭泣。 屁股上被重重拍了两记,络腮胡山贼王狎昵道,“总算服帖啦?你乖一些,等下子爷对你也温柔一些……” 流熏面颊一阵躁赤,银牙暗咬。她心头已是思量前后不觉生疑。这些山匪跑来官道上劫持她主仆二人,分明是有备而来。而且时机巧妙地令她不得不令她生疑,如何就在前后接应断了这一个时辰的时候薄弱的时分恰巧来打劫?如何正好是景珏因变故离去护送旎姐姐,赵王姑爹及大哥同她分道而行,只剩了四十里的路就到了京城。时间挑的如此准确,不早不晚,若是这些人果然是有所图,那她的仇家,怕是就是眼下被她们挫败的封氏和怡贵妃一族了,或是赵王姑爹?流熏心头一阵狐疑,又一想,赵王如果要杀她,怕都不必用如此的波折。 官府勾结匪类,唯一的共同言语就是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怕是这些山贼也是图钱而动。她想,若这些贼果然是图钱,应该不知她的底细,更不知雇主的根底,多半是有人代为出面勾结。 第四百三十二章 遭劫遇险3 但是幕后指使贼人来拦截害她之人定然对她知根知底,而且心思缜密。会是谁呢?所有有牵连的人影一一在眼前晃动,流熏忽然想起了临行前,沈孤桐那异样不安的神色。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难道是沈孤桐为虎作伥?或是沈孤桐为人所用?多半是他沈孤桐!流熏心头暗恨,果然是个不知死活的贱种! 马背颠簸间,流熏用力将自己脖颈上太后所赐的金球一把扯落,用手紧握了大喊,“呀,大王停停,我的宝贝掉了,价值连城的御赐宝物!” 马咴咴一声骤然停住原地踟蹰,流熏挣扎了要下马,被那人顺手一把放下马。她也顾不得旁的,趴去地上一点点的向回寻眼珠般的找着摸索,急得嚷着,“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价值连城呢!能买下整座河南城呢,若被农户寻去,几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络腮胡贼王将信将疑,翻身下马随在她身后,看她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一把提起她搂去怀里问,“你又耍什么花招?” 流熏急忙摇头说,“爷,容我片刻寻了那宝贝,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御赐宝物。” “御赐,你还能有御赐之物?” 流熏眸光一动,有些气恼娇嗔道,“爷这可是太小觑人了。若爷不信,带小女子封玉娇去京城刑部封尚书府,你若到玉娇的家里去一看便知。谁不知我爹爹是当今刑部尚书,我的亲姨娘是当今的怡贵妃娘娘。家里可是金山银山享用不尽的。”她故意声称是封家小姐,如果日后出事,那坏的也不是她谢流熏的名声。 那贼先是一惊,接着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流熏暗暗欣喜,看来这山贼果然是个匹夫草包,信了她的话。既然如此,她自有方法引他上套。 “呀,宝贝在这里呢!”流熏惊喜的大叫了拾起那金球,对了日光下仔细的查看,那金色耀眼,宝珠光芒幽亮夺人。再是不识货的人也能看出其价值连城,看得那那络腮胡山贼王满眼惊讶,惊愕的眸光后更透出几分欣喜若狂。流熏揉揉发痛的腕子说,“若是爷真需要银子,不如押我去京城当人质,让我爹爹拿重金来赎,都不必多了,随手一箱子珠宝,就能让爷三生三世享用不尽。再说了,有了银子多少美女享用不尽,何必同小女子一人纠缠?” “你让我如何信你?”那贼的目光里将信将疑。流熏说,“爷去京城打探,可否是封府的三小姐如今就要入宫选妃了。若是我入宫去,就是皇上的妃子,富贵一生。若是爷一时兴起,作践了奴家,那也是奴家命苦,无福入宫。便是奴家被迫留下给爷做个压寨夫人,爷日后也要继续过这刀口舔血被人追杀不得安宁的日子。再者,奴家不知是哪个选秀入宫的对手家有意刁难设计花银子买了爷来作践奴家,坏了奴家的名声。爷也不想想。若是日后果然他家的女儿得势,这种事儿势必要灭口,寻个借口调来重兵绞杀,怕是爷日后才是命运堪忧,九死一生呢。” 流熏信心满腹的分析着个中利弊,听得那绑匪瞠目结舌,寻思了片刻,才颇是信服的点头,口中骂骂咧咧,“那不安好心的小白脸,看上去老实,原来拿爷当靶子算计呢!” “小白脸?”流熏心里一阵狐疑,忽然惊得问,“哎呀,爷说得可是一个白面书生,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十八九岁上下的年纪,身量细长,眉眼俊得如个姑娘似的年轻人?” “怎么?你认得此人?”山贼的话音里似是肯定了她的推测。流熏却心里一亮,猜八成就是沈孤桐。亏她多了心眼儿,绕得这山贼对她投诚。流熏心头的恨意如火,咬碎银牙,心头暗自盘算,该如何让沈孤桐和封氏引火自焚? “若是大爷如此说,小女子心里就有些数了。这个眉眼俊得似姑娘似的人姓沈,曾是我爹爹豢养的门客,手脚不干净被逐出了府去,或是因恨报复,被我家的对头仇家利用收买了来干这缺德绝户的营生。”流熏推测说,话音里颇是肯定,那山贼反有些迟疑了。若那来收买他绑架这富家小姐的人不过是落魄的走狗,那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山贼打量流熏诡诡一笑说,“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我哪里知道你的话真假?干爷这行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不牢靠,你也未准可信。好歹我收了他的定银,你呢?” 流熏心想,这贼倒是狡猾,不易上套。于是她认真地说,“不若如此吧。爷若是不信小女,就拿了我这金球去京城里的鼎泰和、瑞丰祥、于福记等识货的大字号去估个价典当,看看小女子所言是否属实。然后爷再看看是否封府会拿高于十倍的赎金来赎我?” 那贼头儿的小眼滴溜溜乱转打量流熏,满心狐疑,举棋不定。 流熏欲擒故纵,神色泰然的叹息一声道,“哎,若是爷不稀罕,那也罢,权当玉娇没有提醒爷。这是非缓急我都对大爷你说明了。若大爷拿了银子,青楼里美若天仙的女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就是些获罪发作官奴的官府千金也数不胜数,供爷享用。何苦惹这麻烦,去触怒我爹爹这刑部尚书呢?” 一番话果然让贼头儿心里含糊万分,刑部尚书可是森罗殿的阎王爷,不能去惹的。这个姓沈的狗胆包天了?可眼下这姑娘一看就是名门千金,举止从容,荦荦大方,不似乔装出来的。他不由信了几分。 流熏似看出他的担忧说,“爷,依眼下的情形,爷不信小女子的话也是枉然。不如如此吧,爷去将那位给你定金的沈爷请来,就说小女子已被爷收服失身,吓得昏死了过去。让他来亲自一辨真假。介时爷一看就知,小女子说得话可是属实?怕是那位姓沈的早就同官府勾结,只等大爷将小女子灭口,他们就密报给官兵来擒拿你们这些山大王了。”流熏话音奚落,透出肯定。 那贼想了想,他一把将流熏扔去马背上骂一句,“若敢戏弄大爷我,让你生不如死!” 说罢他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第四百三十三章 失火 贼头儿听流熏自称是刑部尚书之女,心中不得不有几分忌惮。他生怕一招不慎白忙一场反惹祸上身,就将流熏同丹姝绑去在一座废弃的宅院的柴房里,派人看守了,自己带人拿了那价值连城的宝贝金球去城里估价,也探听一下封府三小姐的底细。 临行前,那贼头对流熏恫吓一番:“小娘皮放老实些,若敢欺哄老子,看老子回来不揭了你的皮!让这山寨里几十口兄弟拿你二人开荤饱饱口福!” 一番阴邪的话语,流熏装作一副怯生生的模样求告,“大王若不信小女子,尽可去京城去盘查,就知小女子是否欺瞒大王了。” 山贼见她一副凄然的模样,字字真切不似扯谎,就叮嘱看守流熏的喽啰说,“你们放仔细了,若不见我回来,谁也不许擅自碰她们。你们那熊爪子都放得干净老实些!不许胡来。” 喽啰们喏喏称是,山贼王才带人打马离去。 流熏长舒一口气,总算暂时摆脱了危机。她心里自然有一番盘算,此刻她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暴露身份。女子的贞节为先,她不能让贼人得手,其后是如何能逃脱此难。她提的三家当铺都是京城里响当当的字号,更有甚者,这三家不是申侯爷家的买卖,就是慕容家的当铺。典当行有个行规,宫里御赐之物非但不会接,就是收到了,也会悄悄的通知官府。典当行的大柜都是火眼精睛,这贼只要把东西送去,就无疑暴露了她的行踪。 丹姝轻声问,“小姐,我们难道坐以待毙吗?” 流熏胸有成竹道,“我自有对策。” 流熏看看四周,门口的喽啰似也放松了对她们的看管,不见了人影。 流熏就偷偷的在石柱上去磨捆绑她的麻绳,一点点一寸寸,格外的小心。依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那麻绳十分坚韧,如何也无法磨开,反是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声叫嚷,那声音骂骂咧咧的似是怒气冲冲。流熏一惊,难道是那贼头儿回来了? “着火了,失火了!快救火呀!”叫嚷声四起,乱作一片。流熏费力挣扎几下想探头去望,可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束缚。 烟熏火燎的气味传来,呛得主仆二人咳喘流泪。丹姝急得哭起来,“小姐,这火不会烧到我们吧?” 流熏心里暗惊,难道就要丧命于此?怎么这么巧,此地着火?难道有人急于杀她灭口? 正在二人苦于无法逃生时,忽听“嘭、嘭”的两声响,身后的廊柱猛然颤了两颤,仿佛什么东西嗖的戳进绑缚她们的柱子里,只不过须臾功夫,就又没了声音。急于挣扎的主仆二人也纹丝不动的静听,好一阵子也听不到动静,那烟气弥漫得反是更盛,令人几乎窒息。 “咳咳,咳咳咳!”流熏同丹姝咳喘着声嘶力竭的喊,“救命呀,救命!” 耳边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粗粗的嗓音:“还不快逃名去?快往后山跑!” 逃命?往后山跑?难道是同她说话吗?流熏不解的四下看,但也看不到身后的人。 “快跑,绳子松开了!”那声音又嚷,流熏这才恍然大悟,忙得挣扎几下,果然那绳索断开。就连丹姝也挣脱了绑绳,奔来搀扶她。流熏定睛一看,原来廊柱上戳了两把匕首,从窗外飞来剁断了束缚她们在柱子上的绳索,那匕首力道极大,却是极准,分毫不差的飞来恰恰戳断绑绳。好俊的功夫身手!流熏不由感叹。 流熏也顾不得许多,拉住丹姝撞开门逃出,四周都是烟气弥漫呛鼻,前院是呼喊救火的声音,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按着来时的记忆向山下跑去,趁虚而逃。一路奔去,不敢回头看,仿佛身后有野兽追逐,一路就奔到了山下,看到了河水和芦苇荡。 山下临水,岸边芦苇荡泊着几条船,只有一条船上坐了一名渔夫扣着斗笠在垂钓。流熏气喘吁吁的跑去问,“船家,可能载我们一路去京城?” 船家斗笠遮住半张脸,懒洋洋的起身,招招手粗声粗气道,“上来吧!” 流熏急得同丹姝忙躲避去船里。 那船才撑了篙离岸,船舱内的流熏就听到岸上有人扯开喉咙大声喊,“哎,船老大,可看到两个女子跑过去?” “女子?鸟儿都没有见一只。”瓮声瓮气的应答声,汩汩的河水声中,那船继续驶向江心。 流熏渐渐平复了心跳,丹姝拉住她的手轻声说,“小姐,好险呀,这些贼,可如何会偏偏寻咱们的麻烦?” 流熏示意她轻声,偷偷向外看去,河水汤汤,艄公撑着船,一声不响,直将那船撑去了下游,依约过了两个多时辰,太阳落山,大河里满是赤红的残阳痕迹。 那船就停靠去芦苇荡里,艄公跳上岸,拴了船在一码头,也不说话。 丹姝上前问,“哎,你这个人,不是讲好了,送我们去京城,难道怕我们少了你的银子不成?” 艄公更不说话,斗笠扣得极低,看不到面孔,指着远处几处炊烟燃起的地方粗声粗气说,“前面,是你们要找的人吧?”那话似乎从肺腑里涌出,不经喉咙。 流熏有些生疑,远远的眺望,那岸边不远处有些帐篷,上面飘展几张大旗,上面斗大的“赵”字。 “啊,小姐,是赵王爷的兵马!”丹姝惊喜道,“小姐你快看呀,不会错的,丹姝认得赵王爷的大纛旗的,是赵王爷!” 流熏一阵意外惊喜,这船家如何知道她要寻赵王?如何就这么巧送了她来此?莫不是他有意在山下等她主仆上船? 想到此处,流熏心头一动,猛然回头去看,就见那船家的船已经撑离了岸边,向那片如血残阳铺满的河里驶去。 “船家,船家,多谢相助之恩。”流熏在岸边追了两步喊,那人却佝偻个身子只顾摇船,浑然不顾她的呼唤。 流熏心里不觉生疑,这人,好奇怪,那气息,那奇怪特质的声音闷沉后的尾音余韵,更有那双骨骼脉络清晰的大手,分明……流熏心头为之一动。十二皇子景璨,那屡屡救她于不测险境的蒙面义士,果然是他吗?他不是被赵王拘禁起来,押送了一路回京?可眼前的人,如何看来分明是他在乔装改扮。流熏满心狐疑,但天边暮色四合,她急忙同同丹姝相互搀扶着向赵王的营地奔去。 第四百三十四章 他是谁? 一见流熏同丹姝一脸风霜的奔来,赵王也颇是吃惊。 “熏儿,你如何在这里?”他向流熏身后看看,只见一旁伺候的丹姝不见旁人。 “沈孤桐呢?仆妇们呢?”赵王惊诧地问。 流熏忙委屈道,“流熏的一件太后所赐的……镂空点翠飞凤金球钗环落在了鸡鸣驿,沈师兄回去替流熏寻找。流熏一行人等就在原地等沈师兄归来。可半夜里来了强盗劫财,嬷嬷们就护送流熏上了一条小船逃命,其余的家丁仆妇都没能跟来。流熏一路来追姑爹和公主,幸好追上了。” 赵王皱眉惊愕片刻责怪,“这个沈孤桐,不分轻重缓急,平日里见他办事沉稳,如今险些耽搁大事!幸好你平安无恙。” 流熏镇静地说,“是护院的老奴农二和他婆娘忠心耿耿,一路护送流熏乘舟而来。才流熏见到了姑爹安营扎寨飘的大旗,就放心的寻来。农二就和她婆姨撑船返回去寻沈师兄了。”她心头在打鼓盘算。只有如此说,才能诠释她独自寻来的一切,才能保全她的声名。 赵王也不多追究,打发几个亲兵按流熏所描述的路线折返回去寻找沈孤桐和谢府家丁仆妇们,一面将流熏安置。 流熏四下看看,不由问赵王,“如何不见十二殿下?”流熏故作糊涂道,“流熏如何也要去向十二殿下请安呀。”她想,如若十二殿下不在帐子里,那毫无疑问,那撑舟冒险从山贼手中救她虎口脱险的必定是十二殿下景璨。 可是,她话音未落,帐外就传来一阵欢喜的声音,“听说流熏妹妹追来了?一定是不甘寂寞,惦念本王了。好妹妹,你在哪里呢?” 帐帘一掀,探进来景璨笑眯眯红扑扑的脸,仿佛大梦初醒的孩子,带着几分倦意,一双俊目似张微闭,却掩饰不住孩子般欢喜热闹的兴奋。 流熏不觉狐疑,不该呀?若是景璨,他怎么可能如此飞转回来呢? 流熏在侍卫的引领下去帐内安置,景璨却尾随而来,见左右无人,认真地问,“狡猾的妮子,你敢骗本王!那东西你到底藏去了哪里?”景璨咬牙切齿的挥挥拳头,那副模样委实可笑。流熏故作糊涂道,“殿下指得是什么东西?流熏可不曾拿殿下什么东西,若是殿下不信,可以吩咐人搜身呀。”她心里暗笑,她就猜到回京这一路定会有贼人为了太后那道秘密追杀拦截她,她岂能糊涂到带了那劳什子贴身放着? 京城,谢府。 几日的颠簸,一路风尘,流熏总算在赵王亲兵的护送下回到谢府。 晌午将过,重见谢府门前那威严的石狮子,朱漆府门,流熏满心欢喜。劫后余生,救回了哥哥,完成一桩了不起的赈灾义举,想来所有的惊心动魄都是值得。 车轿停稳,流熏才在丫鬟们搀扶下提了裙襟徐徐下马车,抬头看时,忽见一旁停了两辆青帷华盖流苏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前空挑了个绛纱灯笼,上面明显的一个“封”字,就在风里招摇。 流熏不由仔细望一眼那两辆马车,疑惑的问搀扶她的婆子,“封舅爷家过府来了?” 婆子看一眼那车豁然一笑道,“大小姐是说那车子吗?是封舅爷派来送大奶奶和金嬷嬷她们回府的车子。” “回府?”流熏一惊,难以置信,她才离开谢府不过一个多月的光景,怎么被祖父逐回娘家去的封氏竟然又被接回谢府了? “是老太爷许了大太太回府的?”流熏忍不住问。 婆子应了说,“可不是老太爷发话去接大太太回府的吗?听说,是大老爷冤枉了大太太,那虐待大公子的事儿,大太太是冤枉的,那都是太太手下的婆子们因恨大少爷待她们太过吝啬才有意刁难大公子的。如今封家舅爷派人去彻查,总算刨根问底的抓出了几名胆大包天的婆子,或打或见官的都发落了。老太爷说,大太太虽然有督管不严失察之责,可毕竟是心性太慈悲才被手下奴才们欺骗。可巧近来老太太病倒了,府里急着要四小姐完婚给老太太冲喜。老太爷就点头把咱们大太太接回来了。” 流熏闻听更是云里雾里,一听祖母病倒,更是急得问:“老祖宗病了吗?是得了什么病?” 婆子说,“就是前几日,老夫人听说咱们大公子在河南赈灾任上遇难,掉进了大河里被卷走了,急得呀,立时昏死过去,一口痰厥了,亏得太医赶来及时,扎针推拿的,才好了些,如今还说不出话来呢。” 流熏心头暗恨,不知谁如此嘴快,怎么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哥哥落水的事儿就传给祖母得知了? “大公子平安无恙,一场虚惊,老祖宗可是知道了?”流熏问。 婆子含糊的一笑说,“知道了,也不过是昨儿才听到的信。阿弥陀佛,可是吓死了。大公子文文静静多好的一位爷,才当了状元,怎么年纪轻轻的……啐啐!龙王爷也不肯收他的呀。”婆子嘻嘻笑着说,迎了流熏向荣寿堂送。 果然风云变幻无常,去去个把月,竟然让封氏狡猾的翻身回府了。 “四妹妹要成婚给老夫人冲喜?这女婿是谁呀?”流熏又问。 “是沈先生呀。哎呀呀,金童玉女呢,沈先生如今在河南办差得利,听说封舅爷一保举,又升迁了一级。咱们老爷对这门亲事乐得合不拢嘴呢。” 沈孤桐?流熏心里不由冷笑,封氏呀,你的如意算盘也算得未必如愿,怕是你若是知道沈孤桐如今不过是个太监阉人,死也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他吧? 流熏淡淡一笑说,“很好,这门亲事果然是门当户对。沈师兄是爹爹的得意门生,又是年少有为,同四妹妹最般配不过的。” 流熏来到厅堂拜见病中的祖母,房里齐集了家中长辈。老夫人才吃了药睡下,女眷们各个屏息静气的伺候在外间守着。 见她回府,父亲谢祖恒倒是不喜不怒,低声道:“回来就好,你祖母日日惦记你们兄妹二人,都忧劳成疾了。”又回头看一眼封氏对流熏吩咐,“去见过你母亲。” 流熏才过去拜见,还不等开口,封氏就一把上前搀扶她,珠泪涟涟道,“我苦命的儿,看你,瘦了许多,为娘看得都心疼。都是娘不好,平日里一心念佛估纵了那些下人,让她们这些奴才见人下菜碟,委屈了你们兄妹。也是为娘手软心慈,日后定然不会姑息他们。” 仿佛一场大战的帷幕在此拉起,流熏一笑道:“让母亲操心惦念了,”她含笑望着她,心想等着看,既然你要巴巴的回来,我自然让你在府里过得安逸。 第四百三十五章 起死回生1 只是流熏心里一片茫然不解。当初封氏被祖父一怒而逐回娘家哪里是因为什么虐待前妻子女,这不过是其次,关键她犯了七出之例的是因为“蓄养男娼”,伤风败俗,坏了谢家家风。流熏煞费苦心的计策,如今如何付诸东流?分明她临行前封氏已经被她设计置于死地,又如何能死灰复燃的若无其事的回到谢府?其中定有蹊跷。这封氏岂不是成了那打不死的蟑螂了? 流熏心里觉得此事蹊跷,面上还是要装作一副欢喜懵懂的模样,同封氏嘘寒问暖的周旋应对几句。不过封月容面色上透出的憔悴,流熏一个多月未见她,封氏面色黯淡无光,两腮凹陷,脸上浓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眼角的皱纹,眼底里掩饰不住那几分惊弓之鸟的惶然不安。她分明是心怀惧意的,不似反败而胜得意归来。流熏心里犯疑,却强自定了神,向在场的其他长辈一一请安,心里费尽思量不得其解。 就来她到四婶婶慕容思慧面前时,慕容思慧挺着骄傲隆起的小腹含了一脸酸涩的神情搀扶流熏起身,道一句:“熏儿你可是平安归来了,阿弥陀佛。” 那眸光里似有无尽难言之隐。流熏深深望她一眼,二人换个目光,流熏起身望着她隆起的腹部感叹,“四婶婶腹中的小弟弟又长大了。” 慕容思慧甜甜的一笑,仿佛话也少了许多。 流熏故意扫视一眼四周问,“如何不见了三妹妹和四妹妹?” 流熏记得,原本她离京前,慕容思慧急于要掩饰她当年替封氏做鹰犬去害方春旎不成反祸害了谢展颜失身于忠孝王世子之事,在老夫人面前极力撺掇着要送那失去贞节的四小姐谢展颜出家去庵堂做尼姑终身礼佛。 慕容思慧避开她的眸光,神色有些不安,倒是二夫人付氏笑吟吟的上前说,“你才回府,还不知道,你四妹妹如今为了给老夫人冲喜,就要嫁人了。你三妹妹在帮她绣嫁妆呢。” 小姑太太谢妉儿说:“是呀,熏儿你是不知,自你哥哥去了河南,老祖宗千万个不放心。朝思暮想的,日夜诵经礼佛,恁是如此,前些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些消息,都说是你哥哥赈灾挖渠时不慎落水被卷入大河激流中,丧命九泉了!老祖宗一听就……”谢妉儿哽咽着,双眸微红。 谢祖恒也叹气道,“亏得你舅父寻来一味还魂灵丹,这才给老祖宗服用了,转危为安。不然这来势汹汹的病情,就是宫里的太医们齐聚会诊都束手无策。可惜老祖宗的命虽然保住了,半边身子却动弹不得,话都不会说了。”众人更是唉声叹气的附和着谢祖恒的话,开始描述当时令人心急如焚的情形。 流熏惊得难以置信,如何会如此?老祖宗难不成是惊急大悲之下中风了? “老祖宗!”流熏惨呼一声就要奔去看望老祖宗,被付氏拦住道,”熏儿,不得冒失,老祖宗如今吃了灵药,病情有所好转,如今安歇呢。宫里请来的萨满大师做法驱邪,说是府里阴邪气缭绕了荣寿堂,老祖宗八字命里今年由此一劫,若是要破解,要立即冲喜才能转危为安。依理,应是在你同俊哥儿这长子长女娶嫁的事儿上寻个亲事,可偏偏你外出未归,子骏又是噩耗传来,哎……你母亲是个菩萨心肠,不忍仓促的耽搁了你舞雩妹妹的婚事,就提议为展颜招个入赘女婿,速速大婚冲喜。” 原来事情如此,老祖宗一病反倒是给了封氏咸鱼翻身的机会了,流熏心头惨然一笑。 封氏说,“原本是你舅父是相中了翰林院里一位年过不惑未曾娶妻的老学士,人也本分,家事也清白。更急着为了给老祖宗冲喜,谁还顾这许多。后来,亏得是你四婶婶提起,莫不如就还是沈先生,虽然沈孤桐人在河南任上,但可以先下定换庚帖八字,急召沈孤桐回京来先成婚再说。这主意拿出来一说,正中你父亲下怀,还奏请了太后和皇上的恩旨赐婚。成全你四妹妹的一番孝心。” 慕容思慧忙应了话说,“谁说不是呢?府里上下忙做一团操办这亲事,谁想这恩旨才下,赐婚的圣旨才供去祠堂祖宗跟前,就忽然见那香炉里的烟呀,那是飘出了一柱青烟插天直上。到了晚间,就传来了俊哥儿化险为夷平安归来的喜讯,果然这萨满大师的主意是极灵的。”慕容思慧描述得神乎其神,女眷们莫不附和称奇。 流熏看一眼慕容思慧,也好奇的一笑说,“若果然如此灵验,那四妹妹同沈师兄一完婚,老祖宗一定会安然无恙的起身了。否则,这大师也不算灵验呀。” 流熏一句话,封氏颜色上露出一番尴尬,慕容思慧忙制止说,“熏儿,不得胡说,冒犯神灵。这大师,自然是最灵验的。” 流熏更是拿捏的一笑,“流熏想来也是呢,不然这大师岂不是甘冒欺君之罪?” 众人哑然。 流熏留意众人的神色,一个个都深信这冲喜的鬼话无疑,只慕容思慧神色不定,似有心思。封氏目光凌乱不语。 “是呀,沈孤桐今日也该返京了,这人一到,立刻就拜堂冲喜。”谢妉儿说。 流熏不由问,“赐婚的事儿,沈师兄可是知晓了?”流熏暗想,这媳妇都定了,眼见回京就要拉来拜堂,难不成新郎官还蒙在鼓里? 谢妉儿撇嘴一笑,“难不成还要他点头乐意?能攀上谢府这桩婚事,他沈家祖坟冒青烟呢。” 封氏说,“熏儿你不必多虑,沈孤桐是你和颜儿的师兄,当年救过你性命,又是你父亲一手抚养,看着他长大成人,如今出息了。你离京前,为娘就曾动过这个心思,沈孤桐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那时,你父亲没有点头罢了。” 哪里是因为父亲没有点头?那是沈孤桐不肯就范,还心心念念的动着做驸马的心思。流熏心头暗笑。只是这些人怕还没有听说沈孤桐断根的消息,若果然得知内情还执意将谢展颜嫁给这么个废人,可也是够心黑手狠! 第四百三十六章 起死回生2 谢妉儿忽然提道,“说起此事,竟然忘记了。眼见颜儿要成亲,这还需要请位妥善周全的人,给她讲讲洞房新婚之夜圆房的规矩……” 因顾忌流熏这未出阁的姑娘在场,谢妉儿吞下后面的话,微微一笑。 在场的女眷们自然心知肚明,都笑而不答。 流熏却一笑插话道,“四婶婶如今最是喜吉之相,大吉大利的双身子,又是过来人,什么事儿也难不住她的,不如让四婶婶去给颜儿讲讲。” 一句话众人微显惊愕,流熏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种话出口都遭人耻笑。 付氏噗嗤一笑,拉住流熏奚落道,“哎呀,别看咱们熏儿年纪小,如今举荐的这个人,果然是再妥帖不过呢。”其实流熏心头自有一番盘算,虽然言语唐突冒失了些,她心头有数,她作出一副不明究竟的笑容,透了微微的憨笑,好奇道,“难道流熏说错话了吗?四婶婶平日最是考究,这洞房花烛要对颜妹妹交待的事儿,总不过是什么坐帐的礼数,穿戴什么,如何闹洞房,如何举手投足的,这都难不倒四婶婶的。”流熏如此一解释,众人才面面相觑,旋即恍悟了是自己误会了流熏的话,不由嗤的更是笑做了一团,也不点明,各自神会。流熏好奇地问,“难道流熏由说错话了吗?婶婶笑什么?” 付氏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大夫人封氏被贬回府的这些日子,府里的内务都由她执掌,也显得她如今干练了许多,也爱言语了。她摸摸流熏的头安抚着,“没有错,亏得咱们熏儿是个有心的,你婶婶何姑母们是笑自己糊涂了,反不如熏儿你精细。” 流熏心知四婶婶是个最风流的,还自视颇高。这种差事,一定尽心的教给谢展颜如何在洞房之夜驭夫的三十六计,包管她将沈孤桐伺候得服服帖帖,那时,沈孤桐一定尴尬不已,羞愤交加,不知如何应对呢。 付氏想想同封氏商量说,“既然如此,那不如那饱学的老夫子也不必请了,就让他四叔顺道给沈孤桐讲讲就是。沈孤桐是个明白的孩子,响鼓不用重锤敲,”付氏说罢噗嗤更是一笑。 慕容思慧羞恼的推一把付氏道,“只你们饶舌,越发不正经了。男人这点事儿,还不是心知肚明的如吃饭一般,这也还用人教?” “你们四爷自诩风流,自然不用人教,可沈孤桐木讷,未必就能心知肚明。” 慕容思慧揉着小腹,羞恼不已。众人更是取笑,笑做一团。封氏在一旁也只是赔笑,神色极不自然。 流熏留意道一旁的封氏,那双眼睛在静静的观察周围的一切,仿佛洞悉所有人的心思。 出了荣寿堂,流熏心头满是狐疑,老祖宗的病来势汹汹莫名其妙的吃了什么丹药如今瘫卧在床,可惜旎姐姐不在府里,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她怕也难有良策。看其中一定有鬼! 流熏抬头,恰身边走过四婶婶慕容思慧,流熏笑吟吟的横过去搭讪,“四婶婶怀里果然怀的是个小弟弟,走起步都麻利。” 慕容思慧行得急,被流熏喊住,停了步不由窘然一笑,看看四下无人留意她们,于是她动动唇才要说话又忽然止住,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流熏顺着她眸光望去,见封氏悠然的行过,那背影飘飘的,步履轻轻无根一般。 流熏再回头望一眼满脸紧张的慕容思慧,她那眸光里分明是想对她说些什么。 流熏看看四下还有丫鬟伺候,若慕容思慧被封氏拿捏住什么,怕她二人此刻言语,也逃不过周围的多少眼线在。 流熏也不去纠缠她,眼见了她离去,就对丹姝吩咐,“才差你再遣个人入宫去问问,太后可肯召见了,如何还不见消息?” 丹姝一脸为难道,“小姐可是冤枉死丹姝了,自小姐回京,咱们前后派了五、六起人去奏请太后赐见,可都去过几次了,宫里回出的话都是说太后玉体欠安违和,无法召见小姐。只让咱们在府里候旨,若是太后能召见时,立刻给咱们送信。” 流熏左思右想透出些不安,难道是太后得知她未能将那东西不辱使命的送去申侯爷手中而迁怒于她不肯相见?可是,赵王爷对这东西虎视眈眈不肯错离片刻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可如何能将那东西给到申侯爷?况且,若果然那劳什子牵扯百姓的安宁生死,国家动荡,她就更不能如此将那劳什子轻率的交给申侯爷手中引发一场动荡战事。只是太后,偏偏也在此刻病了。 流熏略滞了步,放慕容思慧走远,她急于打探府里出了什么变故,如何封氏死灰复燃的回府,如何祖母一病不起还不许人去探望? 流熏去到小姑母谢妉儿的房里,一来是替旎姐姐捎个平安家信,讲讲一路上的遭遇见闻,自然不肯提旎姐姐同哥哥私奔的事儿。 倒是谢妉儿千百个不放心,嘘寒问暖一番,才略略放心。 听流熏问起了封氏,谢妉儿咬牙道:“这贱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倒便宜她了。老太爷恨她不顾妇道,逐回娘家。对府里不宜声张这丑事,只说是她虐待了前妻之子,撺掇老爷冤枉大公子受屈。可封三畏是个狡猾的,不知怎么的,寻来了个替罪顶死的,说是死去的明珠姨娘的娘家弟弟,因恨大奶奶落井下石置明珠于不顾,就出钱雇了个男娼来陷害了大夫人,旋即又有大夫人封氏身边的一名小丫鬟自称同明珠的兄弟有私情的出来供认不讳,说是同明珠的弟弟里应外合嫁祸封月容。如此一来二去的,反成了老太爷冤枉了封月容这贱人!”谢妉儿恨得咬牙,“这还不算,也不知如何的,老太太忽然在初一那日祭奠祖宗时得知了俊儿落水溺死的消息,晕倒不起,口吐白沫。太医束手无策。可偏偏封家得知了消息,送来救命的药丸,老太太就活过来了,只是不能言语,半边身子不得动了。如今旎儿也不在,太医院的医政都束手无策。” 流熏细细听来,一切都似一场苦心安排的计谋,一步步的引了众人中计。 “萨满大师来做法,又说要冲喜,你二婶急着要给你定亲事,就同你大姑母商议,让你早早的嫁去赵王府。可又怕等不及,这就出了封氏遣人回府血书恳请让颜儿及早嫁人为老夫人冲喜的事儿。人家封府一片诚心,封月容受屈还不忘为老夫人着想,老太爷如何能拒绝呀?” 谢妉儿叹气,虽然猜疑此中有诈,却不知破绽在哪里。 倒是流熏寻思片刻,这些人倒是聪明,借着祖母一病不起,从庙里接回了展颜,还又借机为展颜成婚接回了封氏,如此这桩案子囫囵的就过了。流熏心里暗恼,也是毫无法子。 谢妉儿说,“不过你也别急,老太太一病,老太爷迟迟不发话让付氏将内务交回给封氏打理。如今封月容空有个名衔,是个虚架子。”谢妉儿冷冷一笑。 “可是,如今四婶婶似乎有些怪异。”流熏试探道。 “也不知如何的,一次她摔下台阶险些坠胎,从此神神鬼鬼的格外小心,若不是你今日回来,她都不出门呢。”谢妉儿说。不过一个多月,府里发生了这许多变故。流熏暗自盘算。 “大公子回府了!沈公子回府了!”一阵欣喜的通禀声,丫鬟婆子小厮们欢喜的奔来,“大公子回府了!” 流熏同谢妉儿异口同声的问:“大公子人在何处?” 众人气喘吁吁道,“大公子才从宫里交旨回府,人到仪门了。” “大公子得了皇上褒奖,擢升了!” “喜事喜事!” 无数欢喜的言语,人们奔走相告。丹姝催促流熏,“小姐,大公子回府了,咱们去看看呀。” 谢妉儿更是忍不住欢喜,疾步奔了去。 流熏抬眼望去,府里四处张灯结彩,透出的喜庆,听说大公子回府,那喜乐笙歌都奏响,满府飘着,这哪里是为大哥谢子骏庆功准备的?分明是另外一场大戏,不知唱给何人听。 谢子骏回京就径直入宫去面圣复旨交回尚方宝剑。河南山东赈灾之行不辱使命,君心大悦,下旨赐谢子骏擢升为四品军机章京,行走御书房。如此功勋卓著,群臣只有心悦诚服,不敢有丝毫抱怨不服。皇上赐赏金银被谢子骏婉拒,推说如今河南山东大灾后百废待兴,处处亟需用钱。皇上听罢更是对谢子骏赞赏不已。 流熏忙向仪门而去,行到一半就见众人前呼后拥的簇着一身官袍的谢子骏而来。 “哥哥!”流熏迎上前问,“哥哥一路可还太平,兰馨公主可是送回宫去了?” 谢子骏打量她两眼脚步停步冷冷笑了几声,低声道,“你安得什么心思,莫道我不知道。你省省吧,我人回府了,心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又故意大声说给众人听一般道,“你如何毛毛糙糙的,有一包女人衣物竟然夹在我的行囊中?” “也不是什么值钱物,哥哥若是嫌沉,随手撇了就是。”流熏玩笑道,兄妹二人向荣寿堂去。但流熏心头一动,哥哥发现了那个包裹,如此说,那包裹总算平安归来,阿弥陀佛。无人能想到,她在离开河南同哥哥分手前,千思万虑,决定将那太后托付的要命的宝贝汗巾子藏匿在衣物中,塞去了哥哥的衣物里。哥哥的随身衣物无人会留意看,她的东西怕被人暗中无数次搜检了。哥哥同行的是公主,皇家那些教引嬷嬷一定不会去翻看哥哥的东西的。如此一路,哥哥随身之物最是安全。 流熏只顾同哥哥说话,却听身后一人喊一句:“师妹!” 第四百三十七章 洞房红烛1 流熏猛一回头,见是沈孤桐,不由心头一动。沈孤桐如何这么快的就回京了?分明她一早打发他去鸡鸣驿站去寻东西,估算下来,就是沈孤桐回京也要晚过她两三日。分明沈孤桐是别有安排。或许,这暗中下毒手雇贼人来害她的果然是沈孤桐,不管是他受命于人,还是别有用心,总之这恶人都如蟑螂般的踩碾不死,令人急恼不得。 流熏做出见到故人惊喜的模样,一手挽住哥哥的臂,贴在哥哥谢子骏身旁俏皮的望了沈孤桐一笑,微微屈膝一福,“沈师兄大喜,流熏给沈师兄道喜。流熏还没来得及恭喜沈师兄这新郎官呢。”流熏指着满园的绛纱灯、飘垂的红绸向他道贺。沈孤桐苦苦一笑,打量她,万千隐情难说出口。那苦涩的果实自食,只有他心里知道。他勉强堆出几分笑对流熏拱拱手。 流熏又问了沈孤桐入京来的一路上可是太平,眸光就留意沈孤桐的眼色。沈孤桐果然目光不定的躲避,又似听非听的含糊应对几句。流熏心想,沈孤桐此刻也一定也在奇怪,如何贼人没能抓住她,任她逃脱了。 旁人都在随声附和着恭喜沈孤桐这新郎官,谢府的佳婿,沈孤桐只含混应对,答几个字“是”“好”“遵命”。 “流熏丢的那根绣球簪子,师兄可是替流熏寻回来了?”流熏眉梢一挑追问,言外之意,若没寻回簪子,你怎么回来了? 沈孤桐忙告罪说,“师妹恕罪,孤桐快马加鞭去寻了,可惜寻遍了驿站上下,都不曾见到师妹所说的什么绣球金簪子。师妹想想,可是放错了什么地方?”沈孤桐肯定的答道,望着流熏的眸光里也颇有几分寻味。 流熏暗想,沈孤桐果然是个难缠的主儿,如今他怕是已得知冲喜的事儿,一早赶回京,怕诸多的事情定然有人暗中替他早早的安排算计妥当,而这幕后巧计设计安排之人多半同封氏兄妹相关。想想封月容曾被沈孤桐戏弄相弃,她恼羞成怒,非但不对沈孤桐赶尽杀绝,反而答应将女儿谢展颜这么个名门千金嫁给沈孤桐这么个男娼出身的初涉仕途的年轻人,说明封氏极力在拉拢沈孤桐,不肯轻易让他离去。如此推算,沈孤桐必定有他可为封氏所用之处,封氏更不肯让了沈孤桐反目成仇或为敌人所用。 流熏盘算寻思着,面上带了几分任性撇撇嘴说,“沈师兄反是倒打一耙了,分明是要娶颜妹妹了,对流熏的事儿不管不问了。” 流熏就贴在哥哥子骏身边,谢子骏那紫色的官服质地格外柔软光滑,泛着丝丝的凉意,暑热气都因贴近他而消散。谢子骏嗔怪的推推了她,似有些埋怨她的矫情任性。 沈孤桐淡然一笑道,“师妹说笑了,孤桐当年蒙师妹美意成全,才能为师父收留谢府做弟子,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孤桐岂敢怠慢师妹你呀?” 谢子骏道,“沈兄莫理她,这疯妮子又在无事挑衅了。看日后嫁个厉害的女婿,有个厉害的婆婆,如何拾掇她。” 众人一路说笑着向大堂而去,谢子骏经过一番磨砺,反显得沉稳许多,谈吐自若,举止从容。他到了厅堂上拜见祖父、父亲及家中长辈们,他应答从容。 谢阁老欣喜万分,平日极少夸赞子弟的他不禁亲自搀扶起谢子骏关切道:“俊儿呀,临危受命不辱使命,为谢府门庭增光……让你受了辛苦委屈了。” 谢子骏却静如止水般的淡定道,“孙儿份内之属,为国为家分忧,是应该的。” 谢阁老本是为了子骏前番在府里被继母算计蒙屈受辱的事难过心疼,虽然事后他屡下缄口令,不许奴才们私下议论此事,更花了银子重新安置了当事见过谢子骏受辱露丑的婆子丫鬟们,但他毕竟对这个孙儿心中有愧。 谢子骏的谈吐应答中守礼,近在咫尺,却含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凉意,让谢祖恒都颇感意外和狐疑。子骏没了平日的唯唯诺诺,豁达洒脱的令他不解,心头也生出些难言的酸楚。 一切都如一场梦一般。 沈孤桐坐在大红帐子里,耳听了四爷谢祖怀如数家珍眉飞色舞的给他讲述了男女之道,圆房的考究。沈孤桐面颊一阵滚热,心头更有无数钢针戳刺,那难捱的痛楚袭遍周身,面颊却是通赤滚烫后继续惨白冰冷。那滋味无法言状。 “孤桐呀,你切记切记,若你能早生贵子,谢府上下也添些喜气。日后若有用到四叔之处,尽管开口。”谢祖怀含了几分坏笑用肩头轻轻碰碰沈孤桐,自当他是因为年少腼腆害羞才显得周身不自在,哪里知道他的神飞天外想些什么?谢四爷风流成性,如今有了用武之地,更是打开话闸荤的素的说个没完。 那边,秋颐馆内,四夫人慕容思慧正在当着封氏的面卖力的为谢展颜指点迷津。 展颜曾失身于忠孝王世子,一提圆房的事儿,顿时惊得脸色煞白频频摇头不肯。 封氏宽慰说,“你沈师兄人物文静守礼,定然不会委屈你半分的。” 谢展颜捂住耳朵慌得摇头不听,哭嚷着,“不要听,不要听,恶心欲呕,不要!” 看她赌气的模样,封氏为难的望一眼慕容思慧,更是心疼的搂过谢展颜在怀里安慰,“过去的事儿,都是一场噩梦,不必去想。如今娘和舅父为你谋划的这门婚事,一定是最稳妥不过的。日后呀,沈孤桐一定对你千依百顺,不敢对你有丝毫的违逆。你舅父已经设法活动让他去刑部供职,”谢展颜再傻,也明白母亲和舅舅用心良苦,沈孤桐在舅舅手下供职,自然舅舅不会亏待他。他可不是要听命与她? 慕容思慧掩口噗嗤一笑,拉过展颜轻声道,“颜儿呀,你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妙处,欲仙欲死的。就似你不曾吃过的山珍海味,自当是同白菘菜一个味道,不足一提。一旦吃过一次,日后就朝思暮想了。沈孤桐是个温润体贴的,定然会心疼你,温柔至极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洞房红烛2 封氏堆出笑脸劝她:“你四婶母的话你要记得,过去的不快,就忘记罢了。沈孤桐一定会对你温存的,不然娘和你舅舅都不会饶他!” 谢展颜一心喜欢沈孤桐,如今如愿以偿,就羞答答的点点头说,“只要孤桐哥哥欢喜,让颜儿做什么,颜儿都乐意的。” 封氏不由叹气道:“真是女生外向!” 慕容思慧悄声对谢展颜耳语几句,谢展颜羞得用手蒙脸跺脚道,“四婶婶羞死人了!” 忽然,她从指缝里偷偷窥了慕容思慧,透出些调皮的模样问:“若是孤桐哥哥不肯理我,可如何?” 慕容思慧又咬了耳根同她轻语几句,谢展颜来了兴致,凑去慕容思慧耳边更是悄声的问,就见她眉峰一挑,眸光一闪一闪的,透出几分娇羞和猎奇。 洞房一夜停红烛,锣鼓喧天中,新人礼成被送进洞房。 沈孤桐同谢展颜一身大红喜服并坐床上,听了众人的恭贺。喜婆在床上大红鸳鸯锦被四周洒满了花生、红枣、栗子,高高低低的龙凤花烛映得一对儿玉人格外惹人羡慕。 流熏同众人一道欢喜的闹着洞房,陪了喜娘一道在帐子里洒着红枣,那妩媚的笑容在烛光里,格外动人。沈孤桐偷眼看着,更是心里一阵凄凉。 “宫里的公主大婚,怕也不过富贵喜庆如此吧?”流熏故意问着。 喜娘曾是宫里供过值出宫来的嬷嬷,笑得合不拢嘴说,“公主大婚,那可是比这个还考究,那喜床呀,是百子捧福的,镂空满雕。就是那驸马爷身上的喜袍都是……” 众人听得称奇,沈孤桐更是脸色惨白,追悔不已。 大红鸳鸯帐,沈孤桐醉醺醺的起身,踉跄着步伐望着羞答答盖了鸳鸯大红盖头坐在绣帐旁的谢展颜,红色的裙摆一动动,分明是那慌张无处措放的蝶恋花绣鞋在微微的挪动不安。 沈孤桐心头一阵酸楚,原本洞房花烛小登科,可他此刻心头的滋味却如同嚼蜡。 轻轻踱步过去,他挑起那大红盖头,谢展颜娇羞的侧脸含了几分怯意,羞答答的垂个眼眸,轻声叫一声,“沈郎~”那两个字满是柔情蜜意,甜得腻人。恍惚间,一股怅然,本该是谢流熏,那动人的容颜,如何变成了展颜。亦或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而此刻,他什么都没能留下。悔恨,屈辱,撕心裂肺。若不是封月容,他哪里有今日人不人,鬼不鬼的一日。 金嬷嬷过来递和合酒,为二人结缡,催促二人入洞房。 那红烛跳跃,床上端端铺了白绫,沈孤桐眸光被那白光一刺,更是心疼不已。 谢展颜羞答答的望着他。 众人闹罢洞房离去,只剩二人对坐。更殘夜深,沈孤桐只是呆坐在窗旁翻书,谢展颜终于忍不住寂寞,带了几分委屈轻声劝,“桐哥哥,天色不早了,更衣入睡吧?” “你先睡,我再读会书。”沈孤桐淡淡道,也不看她。 谢展颜透出几分委屈,又沉默不语的坐了一阵子,偷眼打量沈孤桐,见他独守红烛窗前,依然是巍然不动,心里就生出几分不快。她记起四婶母和那喜娘说的话,沈师兄年纪轻轻的,正是年少性急的时候,除非是根本对她不屑一顾心有所属,今夜绝对不会冷淡她,会同他柔情蜜意一晚。但是四婶母也曾提起过,也不乏有男人木讷不解风情的,那么,就需要她主动的去投桃去换得他报李了。 于是谢展颜轻轻起身,默默的去宽衣解带,她故意做出些声响,偷眼窥着沈孤桐。 喜袍脱下,露出一节雪白如玉的臂和香肩,胸口蝴蝶骨凸凹有质,微拢的双峰被大红肚兜包裹得紧紧的,格外诱人。 只是沈孤桐依旧看书,也不理会她的动静和咳嗽。谢展颜想,四婶母所言果然属实,沈孤桐就是个不解风情的。 于是谢展颜徐徐挪步过去,她只穿了个肚兜,光净个玉臂冰寒,腰下水红色石榴裙,婀娜了身姿轻盈盈的凑去烛台下沈孤桐的身旁,轻轻的用玉臂搂住她的脖颈,从身后贴紧他,轻轻的蹭腻,口中呢喃着:“沈郎,沈郎。” 沈孤桐大惊,倏然起身,却险些把谢展颜一把推翻在地。谢展颜踉跄几步扶住桌子总是立稳,慌得她委屈的唤一句,“桐哥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沈孤桐回过神,忙重新拾起落在地上的书卷坐回原处抱歉道,“我,我还不倦,你先去睡吧。”分明是敷衍打发她,谢展颜见一计不成,就记起了慕容思慧交的杀手锏,就在沈孤桐面前,轻轻的解开石榴裙,不容分说的坐去沈孤桐腿上,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去亲吻。沈孤桐惊得更是一把将谢展颜推倒在地,呵斥一声:“放肆!” 谢展颜惊得脸色顿时僵冷,嘴角一撇就要大哭,沈孤桐忙上前拉起她嗔怪道,“吓到我了!” 他脸上堆出几分温和的笑,这一笑,扫尽谢展颜此刻所有的不快和恐惧,不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捶打他嗔恼道,“桐哥哥你坏!真坏!” 沈孤桐的一颗心噗通乱跳,谢展颜坐在他腿上的瞬间令他心头五脏如被火煎熬,他心里含了恐惧和恶心,惊魂未定,尴尬不已。沈孤桐的脸渐渐冷下。 谢展颜满脸委屈的问:“桐哥哥,你,你这是怎么了?” 沈孤桐合上书卷,深深闭目片刻,寻思片刻,忽然问:“说!是谁教给你的?” 谢展颜赤红了面颊羞怯怯忸怩着:“是四婶婶,母亲说……” 沈孤桐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旋即问,“还教你了些什么?” 谢展颜如个做错事的孩子,垂个头委屈的一一讲来,说到那男欢女爱之处,反令沈孤桐听得一阵心跳耳赤。难不成这是封氏兄妹有意在戏耍他? 封三畏突然派人送信,强加给他这段婚事,并许了他擢升去刑部做个三品候补侍郎,这是天大的荣光,他如今一无所有,只剩仕途,他岂能放弃? 第四百三十九章 洞房红烛3 他先时还为暗杀封三畏派来的管家灭口一事而心怀惴惴,那管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活命逃回封三畏跟前,封三畏一定会对他起了杀心。为此他一直不安。可不久,封三畏竟然托人来说亲,还不等他拿定主意应允,皇上的圣旨就下了。随之封三畏又派人来寻他,只捎给他话说,那真正的江南飘香院的媚奴已经寻到,陷害他师母封氏的假媚奴也已经供认不讳的伏法,为封氏洗脱了罪名。而那真媚奴手里有份卖身契,相信他一定颇是感兴趣。那卖身契上有个东西,可不似纹身一般可以洗净。 沈孤桐听得一阵寒战发抖,那是卖身契上他的十指指纹。那指纹是终身不变,除非他断去手指。一到此处,沈孤桐彻底崩溃,他如一条被打倒在地踩在脚下的狗,俯首帖耳再不敢抬头。他转念一想,这也算因祸得福吧?以他如今的身子,能娶个望族闺秀倒也不易了,公主更是不要去想了。沈孤桐只有乖乖的从命,低下身段听命于封三畏。只是他骨子里对封三畏兄妹的恨意更是无以伦比,恨不得将这二人吃肉噬骨才解恨。若不是这二人苦苦相逼,何至于他如今残了身子,不人不鬼的? “桐哥哥,你看看颜儿,你不喜欢颜儿吗?”谢展颜委屈的问。 沈孤桐借了几分醉意摇摇晃晃地扶住她肩头问:“你可认得我?” 见他一身酒气,展颜怯怯喊一声:“桐哥哥。” “不!我,我是忠孝王世子,是不是?”沈孤桐低声问,话音虽然温柔,但眼神里如虎豹般要吞噬她。 谢展颜一惊,泪眼濛濛的摇头,冷不防触及伤心事,如个被猎人追到绝崖上的小兽一般慌张。 “那,是我魁伟,还是忠孝王世子他更丈夫些?”沈孤桐贴近她逼问。 谢展颜哭了摇头堵住耳朵不想听。 沈孤桐一把抓住她提起她,打量衣衫不整的她问,“那日,你可是如此投怀送抱的伺候他上床,一时贪欢?” 谢展颜惊得摇头,哭着摇头,“不,不是的,不是的!”她抱头蜷缩做一团。 沈孤桐哈哈的笑,凑过去问,“我难过,我想到他,就恨。你,你是否心甘情愿的跟了他?你一点点的讲给我听……那日,你,你如何上了他的床,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谢展颜被他逼到了无处躲避的喜帐的角落里,悲声啜泣。 沈孤桐一把抓起床上那条白绫,在谢展颜面前晃动,“你,你分明是个破烂货,你没有了贞节,还拿这个劳什子来侮辱我?让我做这个火王八不成?”沈孤桐不依不饶。 “不,不是的,是娘说,这是规矩,明一早让我倒了桌角地下那小瓶里的几滴鸡血在上面就是了。”谢展颜哭诉着,“娘说,桐哥哥你会对颜儿好的,你若对颜儿好,舅舅就对你好。” 沈孤桐一个激灵,原来他们都如此在拿捏他。 谢展颜纵声大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一般。 忽然床下也传来孩子的大哭声,反慌得沈孤桐一惊,疾步上前一把扯下红色的床围大喝一声,“什么人?滚出来!” 床下连滚带爬出了两个肉球似的孩子,竟然是小五和小六。 小六慌得哭得一脸花,呜呜的哭着说,“闹洞房不好玩!都怪五哥!” 小五那张被猴子抓烂落疤扭曲的脸格外恐怖,一双眼滴溜溜的望着沈孤桐嬉皮笑脸说,“我,我们只是,闹洞房的!” 沈孤桐哭笑不得,谢展颜又惊又恨,忙抓起件喜袍遮挡衣不遮体的身子,还不忘一手上前捶打小五歇斯底的骂着,“滚!滚出去!” 小五反是用手指刮脸羞臊她说,“没羞没羞,破烂货,鸡血染白绫,不知羞耻!” 说罢吐吐舌头就去拉门。 因是跑的急,两人冲绊去一处,小六跌倒在地,更是哇哇大哭失声。 窗外响起了金嬷嬷不安的询问声,“小姐,姑爷,这是怎么了?” 沈孤桐一个冷战,谢展颜如今他可是得罪不起,封家的势力他还暂时无法摆脱。他急忙搀扶起谢展颜装出醉酒的样子呵呵笑了带出几分醉意口舌不清的说,“是,是五弟、六弟闹洞房,吓到我们了。”他顺手一把搂过谢展颜,低声道,“我,我醉了,我醉了!” “还不快滚!”谢展颜骂着,又见沈孤桐不过是醉里无心之过,也就放心的同他搀扶了了起身,对窗外说,“嬷嬷,没事,您去安歇吧。” 第二日一早,新人去拜见舅姑奉茶,满堂喜气洋洋。 流熏极力在问老祖宗的病情,更提议说,“这亲已成了,想必老祖宗的病就要被冲喜给冲散了。若是明儿一早还没个起色,流熏倒是听说通州有位民间神医,叫‘定三针’,三针能起死回生,还能祛除百毒。” 封氏极力道,“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民间的郎中就可信了?” 流熏据理力争,“俗话说,死马当作活马医,既然连冲喜的法子都想到了,不妨试试民间神医的法子。若是老祖宗还不见起色,怕是萨满大师的话也未准对。” 封氏的面色一阵惨白,不再言语。 流熏这也是给了她们最后的期限,封氏深知流熏的厉害,若是这妮子一味查下去,怕是就查出什么不该查出的东西来。 流熏转向谢展颜,见谢展颜双眸红肿,面色惨白憔悴,脂粉都难以掩饰她的不快,她忙凑上去问,“颜妹妹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莫不是同沈师兄……不,沈妹夫抢交杯酒吃,急用了眼?”说罢她噗嗤一笑,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慕容思慧也不由打量谢展颜,低声问,“颜儿,可是那日叮嘱你的事儿,都记下了?”言外之意,谢展颜定是用出了她教授的驭夫三十六计去对付沈孤桐,才闹了一夜没合眼。慕容思慧的笑容里透出几分神秘。谢展颜垂个头透出几分羞涩的点点头,掩饰神色黯然。 沈孤桐忙凑去展颜的身边,同她并肩而立,亲近的扶了一把她的小蛮腰,堆出些笑意对众人敷衍说,“许是昨夜睡得晚了些。”她嗔怪的望了流熏一眼,似乎是流熏多事有意在过问些他们洞房私密之事。倒是慕容思慧恍悟的一阵笑,对众人说,“你们这些不正经的,人家小夫妻年轻多闹了些,看你们刨根问底的!” 流熏见沈孤桐狡猾,便更是故作糊涂的道:“沈师兄同颜妹妹还真是恩爱呢,颜妹妹今生有托,日后颜妹妹再一早的生个大胖小子,府里就热闹了。” 沈孤桐的面颊一阵赤一阵冷,今生今世他都无法生育了。 “四姐姐没羞,没羞,脱得光溜溜去勾引沈师兄,还拿鸡血染白绫……”小五取笑着。 小六也嬉皮笑脸的凑去小五身边随之附和,两个顽童那丑陋的模样,谢展颜羞惊得无地自容,哇的一声失声痛哭。封氏惊得一阵面白耳赤,慕容思慧不明究竟,忙呵斥小五,“你,还不住嘴!” 厅堂里乱作一团,人人皆知谢展颜失身于忠孝王世子于先,强嫁沈孤桐于后。沈孤桐木然的立在原地,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谢祖恒气得周身发抖,指着小五、小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险些被过气去。堂上一阵大乱,谢流熏却在一旁冷笑,这桩婚事如愿以偿的热闹。 封氏悄悄唤了谢展颜去后堂一问,不由气恼上心头。这沈孤桐,果然放肆之极! 封氏对一旁的金嬷嬷吩咐:“去,把沈孤桐喊来。” 金嬷嬷为难道,“太太,不宜强扭瓜,这姑爷怕是年少气盛,日久天长,假以时日,就同四小姐日久生情了。” 封氏难咽这可郁气,冷冷瞪了她一眼说,“总不能让他如此欺辱了颜儿去。” 金嬷嬷说,“不是舅老爷叮嘱过吗?这恶人,不必咱们做,舅老爷自然会拿捏他的。” 封氏淡淡一笑,计上心头,谢展颜慌得摇着母亲的胳膊道,“娘,您要拿桐哥哥如何?不怪桐哥哥的,就怪小五、小六可恨,惹恼了桐哥哥,他臊了!” 封氏扫她一眼,强咽口怒气,哼了一声道,“他是我女婿,木已成舟,我还能如何?” 流熏见到沈孤桐时,已是过了晌午,沈孤桐同谢展颜去封府谢礼,拜见舅父舅母归来。 沈孤桐一袭紫袍玉带,面若傅粉,显得俊秀超凡。而谢展颜在他身边小鸟依人的模样,反透出几分憔悴,再没了平日的骄横。 流熏同三妹妹谢舞雩在花园荡秋千,见了二人归来忙过来见礼。 沈孤桐一见流熏,透出些错愕,神色极其不自然。 “妹妹和妹夫这是从舅舅府里归来吗?”流熏明知故问,“舅舅,舅母身体可好?” 谢展颜将身子向沈孤桐身边凑凑也不答话,沈孤桐牙关里咬出几个字,“还好!劳师妹惦记了。” “你该改口叫姐姐的!”流熏透出几分小女子的矫情,那神色分明如初识时一般妩媚可爱,哪里像身边一无是处的谢展颜。沈孤桐咬了唇,那“姐姐”二字艰难出口,流熏咯咯咯咯一阵笑,推了谢舞雩到她跟前说,“还有三姐姐呢!” 谢舞雩羞涩的同流熏推搡着,沈孤桐又极不情愿的向谢舞雩施礼喊一声:“三姐有礼。”那面颊腾然羞红的模样透出几分妖媚。流熏这才放她们同行,眼见了二人远去的背影,丫鬟婆子们窃窃议论,“沈先生果然玉树临风的,可惜娶了四小姐这么个……” “仔细让大太太和金嬷嬷听了去,撕烂你的嘴!” “怕什么,大太太如今也是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呢。府里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了?” “啧啧,可惜可惜,沈先生竟然甘心做着火王八。” “谁说不是呢,五公子、六公子昨儿这么一闹呀,满府上下都议论纷纷呢。都说这三小姐不守妇道,新婚之夜使出些下作的法子色诱夫婿,丢人呢。” 第四百四十章 祖母苏醒 “大小姐,三小姐,大太太和二太太请二位小姐速速去荣寿堂呢。老夫人醒了,果然那冲喜的法子百试百灵,老夫人醒了!”丫鬟们惊喜的赶来报信,各个面容上流溢笑容。流熏闻听,忙同谢舞雩向荣寿堂赶去。 老夫人醒来,气色憔悴,身子也极为虚弱,她靠在雕花围榻旁,夏日里身下还铺了厚厚的鹦哥绿茵褥,背靠了玫红色牡丹满绣的锦缎靠垫,正在孙儿谢子骏的伺候下吃药。谢子骏小心翼翼的用汤匙喂着祖母吃药,手中的青绫帕子不时为祖母擦拭唇角。老夫人望着孙儿,仿佛望不尽的欢喜,不时颤巍巍的抬手去摸摸孙儿的面颊,确认他果然就在眼前。她口中喃喃的念着,“俊儿,俊儿呀。” “孽障,看把你祖母吓成了什么样?”谢祖恒骂一句。 封氏忙为谢子骏开脱道,“老爷莫责骂骏儿了,他也是为国尽忠,鞠躬尽瘁,不顾生死。” 沈孤桐同谢展颜来给老祖父奉茶请安,老夫人仿佛一梦初醒,听说孙女为了给她冲喜祛病,草草的成婚,满心的不忍。 “老祖宗!”流熏唇角抽搐,动情的一声呼唤,话音出口,泪水汹涌,忍不住扑去老祖宗怀里。 “熏儿,熏儿,是你吗?你回来了?”老夫人一见流熏更是喜不自胜,热泪直流,喊了流熏一把搂在怀里,一手搂住流熏,一手拉住子骏,口中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紧紧的不肯松手放开她们兄妹。 流熏深知,老祖母是真心疼爱她的,母亲过世,流熏一直在祖父祖母呵护下长大。想想居心叵测的继母封氏,这些年她和哥哥能存活下来还真属不易。但想想前世的恩仇,封氏一手策划的美男计,收买了沈孤桐来引她一步步陷入深渊,万劫不复,更害得谢府败落,一切的一切,封氏到底是为了什么?流熏在祖母怀里依偎着,心里却左思右想,偷眼看了封氏。封氏黯然落泪,似被眼前祖孙劫后余生重逢的情景打动,潸然泪下。 流熏心知肚明,若不是她将封氏逼去绝境,怕是封氏还要拿老祖母做威胁,也不知这些人给老祖母下了什么药?在祖父眼皮下,这些人也太过猖狂。简直是防不胜防! 但她能肯定,这绝不是简单的宅门内斗争权夺势,一定幕后另有玄机。可惜如今春旎姐姐又不在府中,不然一定要彻查祖母服用的食物和药里到底被下了什么毒?害得老祖母忽然昏厥不省人事。此事想来必有蹊跷,但如果不查出这幕后黑手,她就总要受制于人。如今细细想来,这些人害老祖母卧病不起,无非是为了设计让封氏重回谢府,谢展颜重回家门,沈孤桐能能为他们所用。如今这些人目的达到,该不会去威胁祖母。但此后一步棋……流熏不觉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依此推算下去,封氏和怡贵妃一党频频不肯放过谢府,不过是为了扶六皇子登基,而谢府则是阻拦六皇子爬上皇位的绊脚石,他们恨不得除之后快。那下一个要对付的,岂不是祖父这刚直不阿的柱石老臣,还有父亲那首领百官的中堂?流熏心惊不已,再想到太后不智的一时意气用事竟然要拿出先皇的密诏让申侯爷调兵来为她撑腰出气,这朝廷岂不是要乱作一团? 流熏满腹心思的回到碧照阁,心绪不佳,只独坐床前发呆,竟然连蜡烛都不让丫鬟们点,渐渐的,那暮色沉沉。直到前面丫鬟们奉命来请她去用晚膳,流熏才懒洋洋的起身,在丹姝和白芍的伺候下向前堂去。 不过才行了几步,前面看到了一行灯笼徐徐移来,笑语声不断。 “如今四小姐嫁,三姑娘的婚事就要近在眼前了。”说话的是位小丫鬟,透出些烟嗓般的沙哑。 “那可不一定,大姐姐迟迟不嫁,哪里就轮到我?难不成也要我学那展颜匆匆的招赘个小女婿来为府里冲喜?”话音酸酸的,透出几分鄙夷奚落,听话音是舞雩。流熏一惊,见也躲避不及,就大声的问,“前面可是三妹妹?” 一阵沉寂,旋即是婆子的声音,“前面是大小姐吗?” 灯笼移来,微黄的光影里,照出三妹妹谢舞雩那张娇小的瓜子脸儿,如今不过一两个月光景,舞雩显得妩媚了许多,精巧的小巴尖尖的微扬,眉眼描画得格外精致,眉心还贴了三瓣精致的玛瑙梅花瓣。舞雩平日唯唯诺诺在人前不敢抬头,举止也是缩手缩脚,此刻她却显得格外骄傲的扬起小脸望了流熏一眼,堆出几分笑意。二夫人付氏掌管家务,舞雩也得势了一般。流熏淡淡一笑问,“雩妹妹这是去用膳?怎么今儿也来晚了?” 谢舞雩骄矜的一笑答,“才去了舅父府上请安,这才回府。大姐姐又是为何晚了?” 身旁的丫鬟巧儿喜不自胜的接话说,“舅太太给咱们三小姐说了一门亲事,可是平南王世子呢。那小世子生的一表人才,生的英俊潇洒。还是初婚呢!”巧儿将“初婚”二字的话音有意高扬,生怕流熏听不到一般。 “要你多嘴!”谢舞雩低声申斥,“你这不是故意说短吗?明摆着景珏表兄是娶续弦,这不似给大姐姐添堵!”虽然是训斥丫鬟,谢舞雩的话音里掩饰不住的得意炫耀,仿佛家里姐妹只她嫁得好,世子景珏不是初婚,而四妹妹更是招赘了个女婿。她的笑意里满是嘲弄。 流熏眉头一皱,平日谢舞雩不曾如此刁钻刻薄,这是怎么了?难道也是小人得志。可见世态炎凉。 流熏不觉诧异地对丫鬟巧儿说,“你这丫头,可是该打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说我同你们家小姐是望族闺秀,是大户人家有教养的小姐,闺阁女子不得妄议这话题惹人耻笑;即便是你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奴婢,更不能私议主子的婚事,免得外人笑话是你们小姐思春,耻笑了去。如今二婶母掌管内务本就不易,百事缠身,偏偏你这奴婢还生事。” 第四百四十一章 太湖银鱼 巧儿一听,惊得一脸惶然,吓得噗通跪地磕头求饶,“大小姐饶了巧儿吧,大小姐,巧儿再也不敢了。” 流熏唉声叹气道,“饶不饶你,要看你们小姐和二夫人发落。瞧瞧你这话说的,这不是挑唆事端,让母亲误以为二婶婶对她多有不满呢。” 一番话谢舞雩顿时没有了先时的得意,仿佛也有些措手不及,不想流熏三言两语就拿住了她的要害,她忙呵斥巧儿,“还不速速退下,回房等候发落!” 巧儿吓得哭了离去。 流熏笑了对谢舞雩说,“三妹妹也不必动怒,这些奴婢呀,就是小人难养,一旦你给她们些好脸色,她们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姓氏了。” 谢舞雩脸色一阵尴尬,深深抿抿唇,似笑非笑的含糊了几声。 “大小姐,大小姐,三姑娘,呀,太好了,你们都在这里呢,阿弥陀佛。” 听话音是孙嬷嬷,流熏循声望去,高高低低的灯笼,一群人正向这边来,可不是孙嬷嬷和丫鬟们? 孙嬷嬷欢喜地说,“老夫人遣人来寻二位姑娘呢。快去前面看看吧,果然是喜事盈门。大公子升官了,老夫人病愈了,大小姐回府了,如今赵王爷遣人送来一车活蹦乱跳的太湖银鱼,条条鲜活呢,大夫人传大小姐和姑娘们快去看个新鲜。” “什么太湖银鱼?”流熏低头把弄手中一枝茉莉花随口问。 “赵王爷果然是个有心的。因知咱们老太爷稀罕这太湖银鱼,特遣门人趁着去太湖收账时,顺便带回来一些银鱼苗儿,这就要投在咱们府里的半壁亭前的湖水里养呢。听说日光下,碧波粼粼的,那银鱼一片片可是浮光摇碎一湖银,景色可是怡人了。” “难得的是赵王爷这份心。” 孙嬷嬷絮絮的说着,丫鬟们随声附和着,簇拥了流熏向前,众人喜不自胜。 流熏被众人簇拥了来到厅堂,妯娌几人笑眯眯的同众人观赏捞去瓦缶中的几尾银鱼,一指长,菱形通体薄如盘碟,在水里游摆,果然与众不同。 众人围观着指指点点,各自称奇。 赵王府送鱼来的小厮更是一脸得意的解释说:“这鱼是太湖的白鱼,又叫银箭,只听说去年里,阁老大人奉旨去江南巡查时,路经太湖,对这太湖银箭鱼赞口不绝的。也是咱们王爷的一片孝心,恰是有门人去太湖收租子,王爷就吩咐捎来一车鱼苗孝敬老丈人,也不是什么值钱物,还望老大人笑纳。” “快看呀,这里的鱼好奇怪,不似府里养的那些锦鲤,一个个一群群通体银白,似散碎的银两,还跳呢。”谢舞雩惊喜声中,众人都凑来观看新鲜。 “如此声势气派引太湖银鱼入京城,怕只有赵王爷又如此气派。”姑太太谢妉儿兀自感慨一声。 流熏心头一触,眉头渐渐皱起,前世里一桩事儿浮上心头。她分明记得前世里,赵王姑爹是曾受了封三畏的挑唆,八百里加急快骑不远千里运送了车太湖银鱼来京城孝敬祖父,却是费力不讨好,被祖父毫不留情面的一番叱责。直骂赵王爷纨绔奢靡习气不减,不顾民声。但那鱼既然已经运来了,就撒去了花园湖水里。 谁想此事竟然在京城不胫而走,反成了谢阁老下江南向当地官员索要银鱼,地方官员不惜效法唐明皇一骑红尘妃子笑,用八百里快马传驿向京城谢府送来十车鲜活的银鱼,驿站好马累死九匹,银鱼却是鲜活如初。这劳民伤财之事,惹得民怨沸腾,祖父气恼的一查,发现果然不是一车银鱼,果然是从太湖运来了十车鱼,便勒令赵王将这些鱼放生在金水河和京郊南海子,但祖父和赵王因此遭皇上痛斥,赵王被逐出京城回边关,祖父引咎辞官,一载后才被皇上伺机召回,但朝里朝局大变。 如今细想此事,流熏又忽然记起那日密道里的种种,眼前仿佛出现了封三畏捋着胡须怡然自得的笑,流熏心头不觉一凛。此事凶多吉少,赵王姑爹果然被封三畏一党算计在股掌中。赵王姑爹太过糊涂! “祖父他老人家怕已安歇了吧?不便打扰。不如谢过赵王爷美意,将这些鱼速速放生后花园那片湖里可好?”沈孤桐提议道,“明日一早请祖父他老人观赏,或能吟诗作画一番。日光下,满湖散落如银,富贵之兆。” “这可是好了,明儿老祖宗还可以乘了那乌篷船,备上些小酒瓜果,游湖观赏这满湖的银鱼。”慕容思慧浑然不觉,欣喜的附和着。又是个无脑的蠢材,流熏心头暗骂,可一时间焦虑,想不出什么阻拦的法子。若是依了沈孤桐的话,怕是明日一早,谣言飞满京城,民怨沸腾。如今开春就有河南大旱,山东灾情不断,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赈灾且来不及呢,还有心思千里送银鱼? 流熏眸光一转,欢喜的上前对坐在一旁虚弱的老夫人说:“老祖宗,熏儿还要请老祖宗一个恩典。” “这丫头,有什么话就明言,怎么学得拐拐绕绕的了?”老夫人嗔怪着,拉过流熏在怀里。 流熏说,“赵王姑爹送来的银鱼可真是祥瑞之兆呢,古人云,与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鱼若只养去咱们府里,怕是池子小,难比太湖水面辽阔,反是委屈了这些鱼儿。熏儿是见门外绕碧水,那太平湖里荷塘芦苇正盛,若将鱼养去那太平湖里,老祖宗也可以乘了船暖风微醺如在苏杭般去游玩赏鱼采荷花莲藕,平日里也可以让百姓尽得其乐。可不是好?” 沈孤桐摇头一笑道:“难得大小姐一片忧国忧民博爱之心,可惜市井那些刁民你是不知,这一盆鱼洒进去,不需须臾功夫,即被刁民争抢了捞去做了盘中餐。明儿再去,只剩岸边的鱼骨头了。” 沈孤桐神色风趣,众人轰然一笑。封氏上前亲热的摸摸流熏的头爱怜的说,“熏儿这孩子,最是菩萨心肠。她是一片仁孝之心的。哪里想过世风日下人心险恶,这些鱼在咱们府里还能混个周全,若是放生了反是害了它们。” 第四百四十二章 风云又起1 众人齐声附和,一时反显得流熏的话太过天真幼稚。她势单力薄,如今这谢府上下几乎都是封家早就布置好的眼线爪牙,一时半会还需要些时候周旋。她更不想此刻戳穿此事,一招不慎便败了全局。果然此事另有蹊跷。流熏再看左右,不见了父亲。倒是四叔父在场吃得有几分醉意。 老夫人略带了几分倦意起身道:“都散去吧。天色已晚,”又对封氏道,“这鱼,本是赵王爷一片孝心,你去处置吧。”又看赏打发了赵王府派来送鱼的下人,就在女眷们伺候着下去歇息了。 如今老祖宗去歇息,祖父早已安歇,这可如何是好? 流熏满心焦虑,“老祖宗大病初愈,四叔父和四婶婶前些时才得了子嗣,这都是老祖宗平日虔心礼佛行善积德感动了佛祖赐福。老祖宗自当是放生,让这些鱼儿求生去吧。” 提到放生祈福,倒是正中老夫人下怀,老夫人不由点点头,沈孤桐也一时无语。 “就依了熏儿,放养在府外那太平湖里吧。你们姐妹若是喜欢,就留几尾在府里湖里养了观赏。”老夫人无心在此事纠缠,就吩咐谢妉儿说,“你去办吧。” 流熏这才长松一口气,这鱼入京的不只是这一车,更有九车鱼就在谢府门外,只待谢府大门一开,第二日谣言四起呢。 流熏欣喜的拍手道,“这下可好了。明儿就遣小厮们去京城里打鼓敲锣四下传颂,老祖宗放生积福,太平湖放生无数江南银鱼,百姓可以去观赏。那放生的鱼不得打捞的。” 她又对赵王府来的人说,“若是赵王姑爹日后再有鱼儿送来,一并送去太平湖放生。也替老祖宗谢过赵王姑爹了。” 流熏心想,这才是机关算尽太聪明,你们苦心积虑要算计谢家,想扶那什么六皇子谋权篡位,如今让你们血本无归。想这一路快马送鱼入京,所花的银子功夫反比那鱼儿贵上千百倍。 封氏脸上虽然拘着那团笑容,但那笑容渐渐的僵冷,窘态尴尬中不难掩饰眼底里对谢流熏的深深恨意。 老夫人在谢妉儿的搀扶下就要去安歇,封氏忽然开口正声道,“老祖宗请留步,”封氏疾行几步来到老夫人跟前,仪容端重的福了一礼道,“媳妇心头搁着件事儿,委实放不下,更觉得不安,还要请老祖宗个示项。” 老夫人留步,众人也好奇的望向封氏。才女眷们说笑看鱼时也不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话,怎么老夫人要去安歇了,她反在此刻拦住。 老夫人面带倦意,仿佛不想同封氏多纠缠一般草草的问,“有话就说吧。” 封氏眸光里透出为难,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望着老夫人欲言又止道,“能请母亲借一步讲话吗?” “都是自家人。”老夫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倦眼本开半闭,似是困倦欲眠。 谢妉儿有些不快道,“大嫂可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搁不到明晨回禀了吗?” 封氏这才怜惜的望一眼流熏,透出几分犹豫,才哀哀的神色道:“媳妇不孝,没能管束下人惹得公婆动怒,” “都过去的事儿了,不必再提。”老夫人似无心听。 “母亲,只是熏儿毕竟是儿媳的女儿,敬媳妇一声‘娘亲’。熏儿婚事有变,如此大事,如何母亲都不让媳妇知晓呢?若非今儿听我娘家嫂子说起此事,媳妇还蒙在鼓里,如今颇感汗颜。” 老夫人一脸迷惑地问,“说得哪里的话,熏儿的婚事有什么变故?” 封氏急切道,“可是,媳妇分明听我娘家嫂嫂说,如今朝里在盛传,说皇上有意召咱们家熏儿去做太子妃。老祖宗可曾听说此事?” 封氏一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老夫人原本大病初愈苍白的面色更是灰青,她动动唇,才要申斥,忽然又咽住了话。若是封氏的话不对,她定然要驳斥,难道祖母已经得知此事?难道在河南窥听到赵王姑爹同珏表兄的一番话果然是真?流熏不由一惊,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了。 “娘,可真有此事?”谢妉儿也惊了,脱口问道,无数求证的目光齐齐望向老夫人。老夫人长长一声叹息道,似是沉吟,倒是流熏凑去祖母怀里问,“老祖宗,老祖宗这是真的吗?” 封氏见众人似都不知晓,这才吞吞吐吐道,“母亲恕罪,媳妇还以为,府里姐妹们上下都得知此事,只媳妇还浑然不查。”仿佛突然明白自己的唐突,封氏连忙告罪。流熏心知肚明,封氏此举无疑是要当众道出这个秘密,或是令她难堪,或是在府里掀起轩然大波。可封氏平日谨慎,如此当众让老夫人作难,又是何用意呢? 无数目光狐疑的望向了老夫人和封氏,封氏见老夫人不语,面色难堪,忙含糊道,“都怪媳妇多事了,媳妇好歹是熏儿的娘,熏儿的终身大事,媳妇也挂心呀。” 慕容思慧最好生事,一听这话原本惊讶的脸忽然露出了谄媚的笑赞叹,“此事果然属实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熏儿若做了太子妃,那可是日后的正宫皇后。咱们谢府出了位王妃,日后就要出一位皇后了。岂不是喜事临门?” 谢妉儿却沉下脸驳斥,“熏儿同珏儿的婚事早就议定,就连宫中的老太后的心知肚明。怎么能说变就变?一如宫门深似海,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去分宠那点雨露,未必是什么好事!”果然小姑母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流熏心头一阵激流涌动,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怕是此事果然有七、八成属实。难怪自她回府,祖父对她多少避而不见,爹爹都在躲避她的目光,定然是心知此事,觉得愧对了她。流熏立时心急如焚,忐忑不安,如何会如此呢?本指望回到京城,就同珏表兄玉成姻缘,举案齐眉,日日厮守。谁想皇上却要棒打鸳鸯,狠心的将她许给那个身残的太子为妃。空顶个皇后的桂冠又如何?流熏心头不由有些气愤不平。 一旁的沈孤桐随声附和说,“孤桐却也听说此事。今儿孤桐陪子骏去翰林院清点整理过的书籍,就听到众人议论纷纷。说得颇是不堪,都说是谢府一女两嫁,为攀附高枝悔了赵王府的婚事。子骏师弟闻听,怒火中烧,险些同那些嚼舌根的酸腐同僚们挥拳,被孤桐拦住拉了出去。”沈孤桐不无担忧的看一眼流熏,忧心忡忡道。 第四百四十三章 风云又起2 “谁想我陪子骏到了军机处去述命挂名时,路过御书房外又恰遇到了太子殿下。太子一见子骏,就问他流熏师妹回府后可好?河南这一路,是瘦了还是胖了。原本几句关心的话,子骏却沉下脸颇是不快,对太子都是冷言冷语的,毫无敬意。太子说,日后都是一家人了,他日后定会提携子骏。子骏却说‘谢府男人死绝,也还不会拿个女子去谋前程。’孤桐听那话音不对,吓得一头冷汗,左右搪塞遮掩,忙将子骏拉劝走。子骏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不想耽搁妹妹的终身,守活寡……如今想来,莫不是为了此事?”沈孤桐叹气连连。 流熏一惊,难道哥哥是知道了太子残了身子的秘密?这个旎姐姐,可真是多嘴!流熏心头焦躁,面颊却一阵赤一阵白。 老夫人也是神色大变,口中不停的责怪,“这个俊儿,可是又要惹他老子好好教训他了!” 谢妉儿劝道,“俊哥儿对熏姐儿兄妹情深,太子性格柔弱,俊哥儿自然怕熏姐儿嫁入宫门受委屈,太子又偏偏保护不得她。俊哥儿的风骨可赞,只是话有些不敬了。” 老夫人鼻息里长出一口郁气,疲惫不堪道,“太后娘娘卧病,待太后病愈,我自然亲自入宫去请太后做主。”这话说得颇是得体。似是这桩婚事虽然有圣命,但太后并未点头,还有更改的余地。府里不知内情的人自然为流熏能做太子妃而欣喜,但知道流熏同景珏世子姻缘的,莫不期盼有情人终成眷属。 流熏在一旁满心狐疑,但此事是封氏当了众人挑起,怕是封氏另要大做文章。流熏打起些精神,乖巧的上前规劝,“母亲不必为熏儿的婚事忧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有太后和皇上做主,熏儿听命就是。” 老夫人听罢不由感动,眼眶蓄了泪光搂过流熏安抚道,“天可怜见的孩子,祖母没有白疼你。” 只是流熏心头暗自冷笑,想算计我去,还没有这么容易! 次日一早,老夫人就耐不住性子,遣人去宫里恳请求见太后,可到了晚膳时分才传来消息说,太后身子不适,潜心静养闭门谢客。太后身边的公公还递了话说,待太后明日若身子舒坦些,一早替谢老夫人奏请召见。 流熏心里颇是不安,听了小姑母同祖母在议论,说如今大姑母赵王妃似为赵王纳妾的事儿也闹得天翻地覆,府里不得安宁,更无心顾及旁的。 “好歹珏儿是她唯一的儿子,大姐姐竟然为了争宠都不管珏儿的婚事了吗?”谢妉儿气恼的抱怨。流熏心头一凉,珏哥哥还在怀疑,大姑母不是他的生母,莫不是真的? 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谢安跑进来惊急的回禀,“老太太,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宫里出了大事儿了!大公子他,他在宫里被刺伤了!” 老夫人身子一晃,噗通坐回榻上,惊得颤抖了唇说不出话来。 流熏急中生智忙来给老祖母恰人中,又吩咐人给老夫人捶背,一面高声问谢安,“人云亦云的,消息可是靠准儿?” 谢安急出一头汗跺脚道,“老太爷和老爷都赶去宫里了,老奴这才来报信。千真万确的。听说这刺伤大公子的人,是当今太子殿下!” “太子?”流熏大惊,太子文文弱弱,平日见人三分笑,小心谨慎,轻声漫语,怎么他会刺伤了哥哥? “别急,你慢慢讲。”流熏追问道。 谢安焦急道,“到底是怎么个情形老奴也不知,就听宫里来报信的人说,今儿大公子头一日去军机处去当差,同沈姑爷一道在军机处。太子爷似偷偷的摸进了军机处,也不顾了前面戳着‘误入军机者死’的牌子,就进去寻个什么折子。偏偏大公子固执,据理力争不肯给他,太子爷急了眼,就拿把刀捅向了大公子。可巧沈姑爷进来,惊得大喊来人,御林军才赶来将太子爷拦下。大公子就倒在血泊中了。” 女眷们乱作一团,原本府里喜气盈门,怎么一夜间竟然突遭如此变故? 谢展颜急得大哭了问:“沈郎他如何了?他可是受伤?不!我要进宫去看他,我要进宫去!”谢展颜发疯般的哭闹,不顾人阻挡就要向外闯。被封氏急忙吩咐了婆子丫鬟们拦住了她。 流熏闻听哥哥被刺,更是焦急,但更令她不安的是太子,什么事儿能让他直闯军机冒天下之大不韪? 只是如今夜色已深,不得入宫,流熏心急如焚。景珏不在京城,她该如何能入宫去看望哥哥? 她的手摸到景珏留给她的那宝贝,入宫畅行无阻的金牌。只是如此一来,反是不妥,倒陷了珏表兄于不义。 谢安说,“老太爷离府前叮嘱府里不得乱,只需等他们接大公子回来。” 祖父同父亲一夜未归,流熏守着祖母也是一夜未合眼。到了清晨宫门才开启,沈孤桐就快马回府来,他一脸憔悴,疾步来到大堂,早已被众人围在当中,七嘴八舌的询问究竟。 沈孤桐面色苍白,神色里透出掩饰不住的惊恐,仿佛才从一场大难里脱身出来。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问,“孤桐,快说呀,俊儿他,他如何了?” 沈孤桐镇定了神色躬身回禀道,“子骏师弟如今已是化险为夷,老祖宗但放宽心。太医为子骏止住了血,因是伤口不宜移动,皇上开恩特赐他住在宫中皇子所。” “这是怎么话说的?这太子平日同子骏相交甚厚,若不是为了为太子排忧解难,子骏还不会请命去了河南赴险赈灾呀。”谢妉儿更是不解的追问。 沈孤桐摇摇头说,“太子被皇上下旨捆绑在昆和殿,还眼里直愣愣的喊打喊杀,太医猜,怕是失心疯又发作了。” “失心疯?”众人大惊,前番太子被废,也曾是因中了妖蛊之术得了失心疯,这回又是怎么了? 沈孤桐为难道:“可孤桐见到太子时,他谈吐颇是清楚,不似神志不清,也不知如何同子骏起了冲突。听闻,是同河南赈灾的粮食有关,军机得了密报,查出那官仓的粮食是太子授意他的奶兄私吞了去变卖银两。恰是子骏当差就接了这棘手的差事,这么巧,太子见无人就闯进军机,逼子骏交出来。这么就起了争执。我本是交了差事要回府的,偏巧我那玉佩落在了军机处的炕上,这回去一取,恰见太子持刀发疯似的挥舞着刀奔出来,子骏师弟躺在血泊里。”沈孤桐提起那骇人听闻的事声音发颤。 “这太子被复立才没多少时候,怎么这就……哎!”众人叹息着。 流熏心头更是心乱如麻,怎么好端端的就横生枝节。她要去入宫见太后复命,太后却在卧病。哥哥九死一生的不辱使命赈灾归来,天谴太子的鬼话不攻自破,这会子又横生出这桩官司来!流熏眉头紧锁,只盼望哥哥平安无恙。 老夫人起身说,“走,入宫去,老身要入宫去,去拜见太后,去看看我那孙儿!” 流熏眼前一亮,一边搀扶了祖母规劝,一边说,“老祖宗莫急,熏儿伺候祖母入宫。”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再废太子 禁宫。 自流熏回京尚未得到太后和皇上的召见。只是她回京那日皇上褒奖子骏,打赏时也不乏她丰厚的赏赐。流熏对此已是毫不介意,那些赏赐都没过目,就交由丹姝去收藏打理,或分赏给了府里姐妹们沾沾喜气。 天灰蒙蒙的,地上有夜里未干的寒雨,湿漉漉的青砖路一路蜿蜒去到太后的坤泰宫请安,再去探望宫里卧病养伤的谢子骏。 “熏姐姐,你可是来了!”流熏才到皇子所,就见迎面来了兰馨公主,哭得双眼通红,如桃子一般,她拉住流熏的手就向偏殿里去,口中哭诉,“俊哥哥他流了好多的血,他一直没有醒,他在说胡话。” 流熏搀扶了祖母疾步向偏殿去,兰馨公主却哭了说,“馨儿彻夜不眠的陪他,可他没良心,他口中总在喊‘旎妹,旎妹,’他心里只有那个方春旎,贱人!” 流熏一惊,哥哥梦里都在呼唤旎姐姐,可见是痴情之深。谢老夫人一心为孙儿焦急,乍一听这话,也是一阵尴尬,似看出些什么玄机,就极力安慰说,“公主殿下莫错怪了骏儿,他是个笃心的傻孩子,平日里逢了病痛,就会不停的喊旎丫头来,旎丫头药到病除,有灵药能让他止痛。当年熏儿小时候,每每听到他哥哥喊表妹不喊她,还醋意十足的哭闹呢。” 一听这话,兰馨公主止住了泪,忙问,“是真的?” 流熏看着公主那透出惊喜娇羞的神情,仿佛掩饰不住的笑意都在泪光里,流熏只得点点头。 “哎,”老夫人长叹一声,“俊儿他命苦,怎么横遭此劫?” “太子哥哥也是无心的,不知怎么的,就又中了邪一般。都被捆绑起来,口中还念念不忘什么折子?”兰馨公主有些慌张无措。 偏殿,谢子骏平躺榻上,面色如纸,毫无血色,只是眉眼清秀分外清晰,神色平静。 老夫人握住子骏冰凉的手,泪如雨下。太医在一旁轻声道,“已无大碍,就是失血过多,要静养几日。额头也不似昨夜的滚烫了。” 老夫人对流熏吩咐说,“熏儿,你去随十公主去给端贵妃娘娘请安吧。祖母在这里坐坐陪你哥哥。” 祖母是有意支开她,似有话问太医。流熏乖巧的起身一福退下。 兰馨公主泪眼涟涟的哭诉子骏被抬来皇子所时的惨状,惊魂未定。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自己心爱的人,她左右为难。 “公主殿下,皇上才宣了端贵妃娘娘去乾清宫御书房,似有大事。”宫娥通禀。 御书房?兰馨公主好奇地问,“是只宣了母妃去,还是其他嫔妃都去了?” “各宫的娘娘都奉旨去御书房外听诏去了。” “走,咱们去看看。”兰馨公主脸色一变,似是预测出什么不祥,拉住流熏就向御书房奔去。 “馨儿,馨儿,你在这里呀。快,快去御书房,,父皇要斩杀太子哥哥呢!”不知哪里蹿来了十二皇子景璨,他一脸慌张,跑得金冠歪斜,一头是汗,额头碎发粘湿成绺,气喘吁吁。 兰馨公主闻听大惊,急得问,“父皇在哪里?” “御书房,谢阁老和朝中大臣们都聚齐了,才江国舅据理力争顶撞几句,被皇上下旨乱杖轰出宫去了。”景璨急得柔拳擦掌,“妹妹你是女孩子,父皇奈何不了你。才三哥哥为太子哥哥求情,也被父皇下旨掌嘴!”景璨的话音发寒。 皇上要下旨惩办太子了,流熏心头一惊,皇子犯法,庶民同罪,皇太子擅闯军机处,已是掉头的大罪,更何况行凶杀人,刺伤军机大臣。 兰馨公主惨叫一声,“父皇不要!”就急得向御书房奔跑而去。 御书房外黑压压的齐集了无数人影,人头攒动。不止有朝廷重臣,更有后宫嫔妃,仿佛此事事关朝廷大局,更关乎后宫皇室安宁。皇上面含怒色,而周围的嫔妃不是诚惶诚恐,就是一脸冷漠。四下里静得令人心寒,仿佛阴森森的一股冷气从脚心向上钻。 那气势威严下,当中跪着被绑缚的太子,太子面色惨白,叩头求饶道,“儿臣罪该万死,有违圣恩,有负父皇教诲,愧对祖宗。儿臣无颜觍颜居在东宫,甘愿让出太子之位,听凭父皇治罪。” “父皇!”兰馨公主惊呼一声上前,被端贵妃身边的嬷嬷一把拦住,嗔怪一声,“公主殿下!” 端贵妃低声道,“你父皇已是法外开恩,你莫冒失害了你大哥。” 兰馨公主这才愕住。 皇上面容凝肃,他冷冷的扫视一眼在场恭立的众人,沉吟片刻,那空气格外紧张,令人窒息。良久,皇上才开口道:“众位卿家,” 众人垂首低头,一片肃静。 “太子忤逆不孝,行为乖张,铸成大祸,朕意已决,废太子!”皇上朗声道,字字咬牙,痛恨不已。 “都是朕违逆了天意,心存侥幸,估纵了这畜生。不想他前番被废后,不思悔改,竟然勾结朝廷大臣,私吞赈灾银两,徇私舞弊。如此逆子,容他不得,焉能继承大统!”皇上骂过,气得捶胸顿足,说到气恨之处,声色俱厉,近乎咆哮,老泪纵横,再没了昔日的风云不动色。 皇上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无不神色骇然,不知谁附和了跪地叩首称“吾皇圣明!”随后附和声连做一片,大臣们无不臣服。最后拜倒在地的是谢阁老父子,仿佛无力回天,只剩叹气惋惜。流熏暗想,如今太子癫狂为掩饰罪行销赃不惜刺杀了朝廷命官,还供认不讳,如今谁也救他不得。 “来人,将废太子圈禁去上驷院……旁边的猪圈!”皇上一声旨意,两旁涌来御林军。那上驷院是皇家养马的地方,在京郊,曾经圈禁过太子。那里肮脏,入夜寒冷,上次太子被圈禁在马棚,这回被圈禁在猪窝,皇上此举无疑是骂太子是畜生。 “父皇,不可!”忽然,人群中挤出六皇子,他不顾众人拉劝上前跪地启奏,“父皇,大哥冤枉,大哥刺伤谢子骏,实在是另有隐情!”一句话众人大惊失色。 第四百四十五章 再废太子2 六皇子上前一步撩衣跪地禀道:“父皇,如今废立太子实属仓促,父皇就不疑心平日循规蹈矩仁慈笃孝的大哥如何突然狂性大发?如何突然对平日同他亲近的谢子骏突然拔刀相向吗?” “琛儿!”一旁的怡贵妃慌得上前阻止道,“那分明是太子急于销赃毁症,谢子骏不从,他才起了杀心!”怡贵妃急忙将六皇子景琛向一旁拖了拖,示意他千万不要在此危难关头横生枝节,有似乎知道什么隐情。 谁想六皇子一把甩开怡贵妃的手正声凛然道,“母妃,太子也是孩儿的大哥!若是父皇如此不辨是非就贸然废了大哥,还将大哥圈禁去猪圈。孩儿这皇子也做得也窝囊,不做也罢,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六皇子口不择言急恼的脱口而出,反有几分年少冲动,昔日文静的面容透出几分义愤之色。 “混帐!妖言惑众!”皇上恼得飞起一脚狠狠踢翻六皇子指着他痛骂,吩咐左右,“将这忤逆不孝的畜生给我乱棍打出!” “父皇,求父皇不要迁怒六弟!”太子伏地叩首恳请,话音哽咽。 众人更是愕然诧异,昔日六皇子可是虎视眈眈要夺位,私下动了不少手脚去陷害太子,如今风波才平息,他如何忽然抹了脸儿倒成了死保太子的忠臣了? 两旁御林军上来就拖拉六皇子下去,虽然皇上有旨将这皇子乱棍打出,可毕竟有谁敢真正对这龙胎凤髓的皇子动手,况且皇上不过是在盛怒之下一时气愤。 六皇子挣扎着,口中不依不饶的高声嚷,“父皇,废立太子乃朝廷大事,事关社稷安危。必须查明真相,才能令天下黎庶心服口服!” 仿佛六皇子知道什么内情,急于道出。 谢阁老眉头一拧,面容更是沉青,上前进言道,“皇上,六皇子所言,也不无道理。” 皇上摆摆手,御林军这才放下六皇子。 六皇子禀告:“父皇容禀。孩儿昨日路过御书房,本想去给父王请安,恰遇到牛公公说,父王去了御花园。孩儿转去御花园途中,又撞见谢子骏和太子大哥在御书房廊下发生口舌,唇枪舌剑的争执。儿臣也是好奇,听了几句,似是太子大哥提起要纳谢家大表妹为世子妃,还许诺日后定会提携谢子骏,谢子骏却勃然大怒,称太子大哥不过是废人,不该强娶谢家表妹,耽搁了她妹子守活寡……言语颇是不逊。” “六弟,休得胡言乱语!景瓍罪有应得,不必牵扯旁人!”太子声嘶力竭的制止。皇上昔日动怒,一脚误踢中太子的要害,将太子踢成了废人终身不育的事儿,在宫里是讳莫如深的秘密。如今却因太子隐疾的秘密却被当众如此道出,岂不是令皇家颜面尽失,皇上立时面如沉铅的阴冷。一股冷冷的杀机从面颊掠过,又深深隐藏。 “大哥,你好糊涂!若非大哥被谢子骏言语侮辱,大哥如何就去解酒浇愁,如何就一醉去误闯军机,如何就为了谢流熏的婚事同谢子骏再次争执,不堪他谢子骏的威胁,才同他争执中一刀误伤了他?”六皇子脱口道出,仿佛这话堵在心头不吐不快。 众人惊慌变色,皇上的脸色更是阴沉如暴雨将至的天空阴翳无比。 “父皇,大哥刀伤谢子骏事出有因。大哥白日里在御书房外被谢子骏羞辱后,儿臣见太子大哥失态,就扶他回东宫歇息,大哥拉住儿臣陪他吃酒说话,不许儿臣离去,大哥就一直在喝闷酒,时而哭,时而说。后来是儿臣的母妃差人来寻儿臣去问话,儿臣应了大哥去去就回。可待儿臣重回东宫寻大哥,大哥却不见了踪影。儿臣一打探,才听太监们说,大哥独自一人向前殿而去,或是去御书房寻父皇哭诉了。儿臣怕大哥酒醉君前失仪,一路打探着就追了去,路上还巧遇到了三哥。儿臣还让三哥同儿臣分道去寻找酒醉的大哥。儿臣这一追就追到了金殿外,恰见大哥误闯进军机处。儿臣惊惶,又怕此事声张是掉头的大罪,忙去寻妥帖的人将太子大哥哄出来,就看到了沈孤桐。儿臣叮嘱他不要声张,只将太子大哥从军机里扶出来,谁想沈孤桐一进去,就惊叫失声……” 众人一片肃然。 “不,父皇,并非如此,儿臣罪该万死,儿臣一时糊涂,儿臣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子伏地叩首哭告着。但众人愕然的目光都在齐齐凝视着六皇子,仿佛这惊人的秘密令人一时没能接受。 “大哥!你还为谢子骏遮掩什么?他身为臣子出言不逊,竟然拿大哥你这储君的隐疾来威胁取笑,还敢出言不逊抱怨父皇泯灭人性,生生毁了她妹子的一生来替皇家遮羞。若非如此,大哥何以动怒如此去寻他呀!”六皇子义正词严的一番倾诉,众人钦佩的目光投向他。如今太子危难之时,人人惶然自保尚且不及,六皇子却能挺身而出敢于犯颜进谏,立显贤王本色。 仿佛刹那间风云突变。皇上的面容已经难堪到极致,谢阁老更是惊得眼眸突兀,额头青筋暴露,银须发抖。此事事关皇上的英名,皇族声誉,储君的废立,更事关百官之首的谢府。 原本为了遮掩罪行私闯军机销赃毁证据的太子忽然变成了是被臣子威胁揭短羞辱气愤而酒醉伤人的受害者。更有那深藏在皇上煎熬多年不可告人的秘密如今忽然被隐晦的揭穿,他这个皇上竟然为了欲盖弥彰,而拿一个根本无法为皇族传宗接代的儿子立为储君去蒙骗百官和先下人,这可是他失德之处。 六皇子磕头柔了声音乞求,“父皇,太子大哥醉酒误事,可是事出有因。太子大哥他误入军机去寻谢子骏解释,想尽释前嫌,这也是大哥秉性纯良所致。” “父皇,并非如此,是儿臣糊涂,误伤了子骏,孩儿醉酒,不知如何就如此发狂。都是儿臣平日不修身养性,才铸成大祸。凭父皇如何发落儿臣,儿臣认罪伏法!”太子急忙叩首求告,可那声音却早已被一片唏嘘声淹没,皇上丝毫没有理会他,竟然都不看他一眼。 第四百四十六章 再废太子3 皇上沉吟片刻,咳嗽两声,立时四下里鸦雀无声,在场的官员重臣和嫔妃们屏息静气静候皇上圣旨发落。人人胆战心惊,惴惴不安。 沉寂,令人不寒而栗。 流熏立在一旁,面无表情,仿佛此事同她无关。 终于,皇上艰难的蠕动唇,开口正要发话,就听一声喝问声传来,“六皇兄,兰馨有一事不明,倒要请问六皇兄。” 那声音清亮尖细,划破了沉寂,就见人群中走出了兰馨公主,一袭水红色的衫子,鬓角斜插金钗,柳眉一挑,眉眼生动,透出几分俏丽。她信步来到皇上面前轻福一礼,又转向六皇子问,“六皇兄口口声声说,谢子骏侮辱太子哥哥,出言不逊。这些话,可是六皇子亲耳所听谢子骏口中吐出,还是听太子哥哥所言?” 六皇子一惊,诧异的望一眼兰馨公主。知道兰馨一心爱慕谢子骏情痴不已,宫里人人尽知。却不曾想她此刻竟敢当了众目睽睽下贸然杀出来为谢子骏说话,向他发难。六皇子平静答道,“是太子大哥酒醉时亲口对景琛所言。难道有什么不妥?” “哦,原来如此!”兰馨公主长长一声喟叹,看一眼他,笑眯眯的随意问,“既然六皇兄早已知道太子哥哥是醉酒所言,酒后的话,想必颠三倒四,何足为信呢?” 一时四下更是哄然,议论纷纷,仿佛兰馨公主的话也有道理。太子醉酒,醉鬼的话哪句真哪句假,谁能知道? 流熏在一旁暗笑,鼓励的目光望着兰馨公主,心想,真是孺子可教。 兰馨公主继续幽幽地问,“六哥哥还自称是追了太子哥哥到了军机处,莫说太子哥哥醉闯军机处,就是太子哥哥醉醺醺的赶去前殿方向,六皇兄难道就不会喊了太监们跑去拦下太子哥哥吗?” “景琛并不曾料到太子大哥会误闯军机处要地!” “呀?难道六哥哥事先就得知太子哥哥会误闯军机处吗?兰馨只问六哥哥为何不阻拦太子哥哥去前殿惊扰父皇呀?”兰馨公主诧异地问,语气抑扬顿挫,还带了几分胸有成竹的俏皮。 六皇子不由周身冷汗涔涔,不想这个妹妹女生外相,为了替谢子骏脱罪,竟然对他这兄长剑拔弩张,步步紧逼。 怡贵妃忙上前劝,“公主殿下,后宫不问朝堂之事,这是祖宗家法。” “贵妃娘娘差矣,父皇既然齐集了百官和宫眷至此,就是要给社稷天下百姓一个交代,给众人一个天理昭彰。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父皇寝食难安呀。”兰馨公主一番话,反令怡贵妃哑口无言。 六皇子忙说,“事出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也是景琛糊涂,只想亲自拦住太子大哥。” 兰馨公主一笑道,“太子大哥醉酒,神志不清,所以他的话都不足为信了。倒是在场的明白人只有军机处外的六哥哥你,还有如今昏迷不醒的谢子骏,再有……” 流熏忽然向前对沈孤桐惊急道:“沈师兄,你速速对皇上明言呀。你昨日说,你是回军机处去取掉落的玉佩,当时撞见了太子手持利刃从军机处奔出,哥哥倒在血泊里。你可是亲眼见到了太子殿下手刃家兄?” 沈孤桐措手不及,但所幸他机敏,忙上前奏启,“皇上,昨夜微臣确实撞见太子手持血刃从军机处奔出,谢子骏倒在血泊中。” “哦?沈师兄就是说,并不曾看到家兄因何同太子争执,是否曾有争执,是否是太子持刀伤了家兄。只看到了太子殿下手持血刃奔出……那,那些什么毁赃灭证的罪名,什么议论臣女婚嫁的话,又是从何而来呢?” 一时间更是杂声四起,众人议论纷纭。皇上原本窘迫的面容也变得为之一震,打量了镇定自若的流熏和一脸骄纵不依不饶的兰馨公主,眉头紧蹙,深知此事另有隐情,便扫视四周,咬牙道一句,“将太子关押,悉查定罪!” 流熏忙上前奏请道:“皇上容禀,太子在内宫醉酒,竟然宫人太监无人去阻拦,太子醉酒,竟然独自一人去了军机处,这分明是太子宫中的疏漏。如今太后卧病,不如皇上下旨请端贵妃娘娘来彻查此事。”她为难的望一眼怡贵妃,又望一眼六皇子。似是示意说,事关六皇子,怡贵妃要避嫌。 皇上点头道,“如此甚合朕意,端贵妃,朕就命你彻查东宫失职令太子醉酒乱闯前殿一事。” 太子身边的奴才们吓得纷纷跪地请罪,周身发抖。 封三畏上前请旨道,“皇上,臣恳请彻查太子误闯军机刺伤军机大臣一事!”封三畏是刑部尚书,他请旨去查访此事,也是妥当。 只是封三畏要是来查此事,怕是此事必有蹊跷。流熏忙递个眼色给兰馨公主,兰馨公主机敏的上前启奏,“这不妥吧?六哥哥同此事大有牵扯,大哥醉酒,误闯军机,他都是当事的证人。封国舅是六哥哥的亲舅父,此事更是不妥。不然,就请十八叔代为查个水落石出吧?” 兰馨公主笑眯眯的望向皇上身旁沉默不语眉头紧蹙的赵王千岁。赵王被她一句话说得措手不及,愕然之余望向皇上。 “十八叔一定会秉公查案,不会偏袒偏护的。” 皇上看他一眼吩咐,“馨儿此话有理。十八,此事你去彻查。你是皇子们的亲叔父,军机处你又可以随意出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王忙领旨躬身道,“臣弟,遵旨!” 众人纷纷散去,流熏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下。 兰馨公主如释重负般拉住流熏的手,才要开口,就被流熏一个眼神止住,徐旭道,“流熏给公主殿下请罪,让公主殿下受惊了。家兄牵累太子殿下了。” 适才忽见六皇子闯来发难,矛头直指哥哥谢子骏,流熏惊愕之余头脑中飞速寻思,她突然记起了前世里这桩离奇的往事。太子被废,六皇子夺嫡不成空欢喜一场,随后就是太子第二次被废,从此朝中几位皇子夺嫡,结党营私步步为营,朝里闹得沸沸扬扬。谢府也因二废太子而被牵连,此后门庭败落。 只是前世里二废太子俨然不是因为太子误伤了哥哥子骏,那时哥哥子骏早已被沈孤桐和封氏算计下因被那桂公公蹂躏逼疯。只是前世里,太子被废,似乎也因为是误伤了朝中大臣…… 猛然,流熏记起,前世里,太子伤的人是父亲谢祖恒。那日父亲在军机值夜,太子鬼使神差般潜入军机,被父亲劝阻不成,误撞倒烛台烧了机要奏折和河南赈灾不利贪官账册证据。事后,有人质疑是谢府同太子私下勾结,蝇营狗苟,因河南赈灾一事不利,要保护太子余党,才故意纵火焚烧了罪证。太子无法解释如何误闯了军机,谢祖恒百口莫辩,这才在太子被废后引咎辞职隐居。再此后,谢府门庭败落,在朝中没有了一言九鼎的分量。倒是沈孤桐在刑部平步青云直上,还为她修缮了缥缈峰别院去养胎……但太子误闯军机处被废的受益者,就该是此事幕后的操纵者! 记得当年祖父和父亲归隐后,朝廷皇子夺嫡委实动荡了一阵子。六皇子和三皇子各不相让,两派争斗如火如荼,皇上一怒之下,申斥了两位皇子,还曾将世子景珏表兄过继去名下,同六皇子和三皇子平起平坐,制衡各方势力。倒是亘古未有的奇闻,颇是让朝野震惊过一阵子。但此后,她便被沈孤桐和谢晚晴算计谋害坠入悬崖,没能看到这场夺嫡之争到底鹿死谁手。 如今,珏表兄远在江南,三皇子首当其冲闯来为太子求情不成被皇上斥退,六皇子又前赴后继的摆出诸多证据来将矛头直指哥哥谢子骏。那前世今生,太子刺杀的都是谢家之人,都是同谢府有牵扯不断的瓜葛,莫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人是要一石二鸟扳倒谢府?谢府对朝廷忠心耿耿,却是保定了太子。除去谢家,太子就无人辅佐,更何况六皇子口口声声将这罪魁祸首定在了她这未来的太子妃和哥哥这新入军机的小中堂身上。可谓用心良苦。 但如果留下谢家,二者相衡,谢府宁可报刚正秉直冷面无情的三皇子,也不会抱九曲回肠心机深沉的贤王六皇子。这是肯定。流熏如此一想,心里就有了些定数。原来如此!六皇子要登上太子宝位,就一定要先除去朝中那些反对他的大臣。 她目光四下搜寻,要赶在皇上定论下诏前将败局扭转,就必须有人上前喝止此事。于是她看到了惊急之余被嬷嬷拦住的兰馨公主,挪步凑了过去,对她耳语几句。所幸兰馨公主兰心蕙质,草草几句话她就心领神会,从容不迫的在人前道来,同她一唱一和,总算化险为夷。 恰是一阵凉风飒飒匝地吹来,吹散天边一片火烧般落日熔金下的彤云,大地笼罩在一片血一般惨烈的红色下。 第四百四十七章 快刀乱麻1 皇子所,谢子骏醒来,身上拉扯般的一阵疼痛。他倒吸口冷气,忽听到一阵惊喜的声音,“啊,骏哥哥醒了?骏哥哥醒了!” 那声音是兰馨公主。 旋即是妹妹流熏的声音:“哥哥,你可是醒来了。” 谢子骏循声望去,就见青色帐幔一挑,探进来兰馨公主的笑脸,那圆圆的脸透出几分婴儿肥,颧骨横了一抹少女的潮红,乌亮的大眼眨眨的,颇是灵秀可爱。只是谢子骏忽然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慌得忙去拉扯身上遮盖的缎被,因是夏日,本就穿着甚少,那被单都显得薄透,透出些微凉。不过霎时的惊措,惹得兰馨公主噗嗤一笑嗔怪道,“呆子,慌得什么?才太医给你换药,该看的岂不是都看到了?” “公主!”流熏嗔怪的一把拉开她,敷衍着,“莫胡乱促狭去吓我哥哥了,他是个实心眼儿的。” “哥哥这一昏厥不醒,可是吓到公主殿下了,这昼夜不合眼的守在哥哥床前,眼睛都要熬成兔子了。”流熏说。 “岂止守着呀,馨儿还给骏哥哥端药递水,换药,盖衾被……总之呀,没有比这个再令馨儿开心的事儿了。”兰馨公主凝视着谢子骏那苍白之余却依旧英俊不减的容颜凑上去说着,情不自禁的拉起谢子骏的手,她看护谢子骏时,就是如此一直握住他那双骨骼嶙峋冰冷的手,却是满心温意。只是此刻,谢子骏惊得倏然从她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那惊惶的神态反令兰馨公主一惊,旋即是失望。 “哥哥,可是伤口又痛了?”流熏急忙为他遮掩,眼下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却也是心生迟疑。兰馨公主对哥哥一往情深,明眼人一看便知。可是如此发展下去,哥哥却一心只在春旎姐姐身上,绝不会接受公主这片深情,这可如何是好? 流熏忙说,“哥哥,是不是宫里住不惯,哥哥醒了,祖父说,待哥哥苏醒能挪动身子,就接哥哥回府去修养。” 兰馨公主闻听失望之余惊得问,“为什么呀?宫里好好的,还有太医照顾,莫不是谢府比皇宫更好?” 流熏一笑安抚说,“公主可曾听说,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哥哥呀,就是那住谢府的命,住在金碧辉煌的皇宫,可无福享受呢!” “谁说的?馨儿说骏哥哥能住宫里,就能住宫里。不仅是如今养伤,就是日后伤愈,馨儿也能让骏哥哥在宫廷名正言顺的来去自如。”兰馨公主说着,得意的高高扬起精巧的下巴,透出几分得意,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流熏不觉犯了疑,又想兰馨公主平日里骄纵,随口一说也不必认真。 兰馨公主认真道,“十八叔答应馨儿的,就一定能为馨儿办到。十八叔最疼馨儿了!” 赵王?流熏才微微放下的心立时又沉到了腹底,赵王如何又卷入这场混乱来? 子骏揉揉发裂般的额头,定定神问,“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何了?” 兰馨公主忙扶住他说,“俊哥哥你别动。太子大哥被父皇下旨圈禁起来了。他伤了俊哥哥,父皇也不会轻饶他的。可是太子哥哥一定是无心之过,他醉酒了,也不知如何就酩酊大醉的。” 话说了一半,就听外面内侍高声通禀,“赵王千岁驾到!” “赵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参拜声一波波如浪传来,赵王爷来了,消息倒也真快。 流熏忙起身见礼,谢子骏也挣扎起身,被兰馨公主一把拦住责怪道,“哎呀,你同十八叔还见外吗?你身上有伤呢,十八叔最通情达理了。” 话音才落,健步走来了赵王千岁。 众人跪地参拜,赵王摆手示意平身,径直走向病榻上的谢子骏。 “俊儿,可是好些?”赵王关切的问,一撩衣襟坐在床边。 “姑爹,哥哥才醒来。”流熏解释说。 赵王又过问几句病情,才安慰谢子骏说,“你只管好好养伤,军机处的差事不急。” 又问谢子骏道:“俊儿,姑爹如今奉旨彻查你在军机处遇刺一事,当时情况如何,你要从实的讲述。” 赵王身边一位长史官恭敬的过来,来到一旁的桌案,展开几张纸,在青瓷辟雍砚里拿枝狼毫笔舔舔墨,就静候谢子骏的供词。 赵王看一眼流熏和兰馨,示意她二人退下。 兰馨还执意的不肯离去,却被流熏一把拉了出寝殿。 出了殿,流熏也心头不安,同兰馨公主互视一眼,就在殿外静听里面的对话。 “那日你在军机处当差,如何看到了太子?又是如何被刺伤?”赵王问。 谢子骏寻思片刻说:“侄儿那日初到军机,一切事务还不熟悉。沈师兄就安排侄儿从如何誊抄公文奏折开始做。军机那日的奏折多,侄儿埋头誊抄,也不知何时,军机处内就剩下侄儿一人。” “且慢!”赵王打断他问,“此前,军机处内都有谁在?” “有一位沈奇中堂大人,还有,就是沈师兄了。后来,沈奇大人离去时,还同侄儿寒暄了几句,攀了几句旧。” “沈孤桐是随后离去的?” “侄儿也不曾留意沈师兄何时离去的,侄儿只顾潜心誊抄奏折,不敢有半处疏漏。后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门被撞开,似乎门外还有人说话,然后就闯进一人,侄儿一看,竟然是太子殿下。他醉醺醺的就向侄儿眼前的桌案扑来,侄儿怕脏了公文奏折,忙去拦他,可就在那瞬间,侄儿就觉得腰间一痛,然后头一昏,就跌倒了,什么也记不清了。” “如此说,你看清是太子扑向了放奏折的书案?”赵王皱眉问。 “是,是太子,明黄的太子储君服饰,摇摇摆摆的,一身酒气……” “太子可曾同你争吵说话?” “不,不曾,”谢子骏迟疑的回想,忽然,他略是吃惊道,“当时殿内光线黯淡,太子人在暗处,侄儿在烛光下,也未看清太子的容颜,他没有说话,但是衣着身量应该是太子无疑……”谢子骏忽然起疑般望向赵王问,“姑爹,是不是有人假冒太子呀?侄儿如今细想,此事蹊跷呀!” “没有争吵,可宫里不知如何盛传你同太子因为流熏那丫头的婚事争吵。如果有人假冒太子,可军机处内被生擒了手握利刃周身是血的就是真太子无疑!”赵王痛心道,句句落地有声,分明心知太子冤枉,却无法为他洗清罪名。 兰馨公主闻听义愤填膺,不顾一切就要冲进去,被流熏一把拉住,对她轻轻摇头,哄了她退下。 “熏姐姐,你为何要拦阻馨儿呀。分明是有恶人要害俊哥哥性命,还要嫁祸太子哥哥,馨儿绝不饶这些恶人!”兰馨公主执拗道,被流熏紧紧拉住,“公主殿下,三思呀!” 流熏对兰馨公主摇摇头,低声道,“公主想想,赵王爷如何精明之人,如今明察此事尚且没有对策去找出幕后黑手,去惩办真凶为太子做主。凭了公主去喊打喊杀,无凭无证的,岂不是将太子和哥哥推进更尴尬的境地?”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瞻前顾后的,难不成就让恶人逍遥法外?父皇已经下旨让十八叔和母妃去查清此事,只给了三日的限期。若是三日内再没个消息,那就只能将太子哥哥定罪以安天下了。”兰馨公主急得甩手跺脚,愤愤不平。 流熏赞许道,“公主所言极是,是不能瞻前顾后。公主如此一提,流熏倒是记起一个事儿来,是哥哥同流熏儿时的事儿。” 一听是谢子骏儿时的故事,兰馨公主这才安静了几分打量着流熏。流熏说,“那时流熏和哥哥都年幼,继母人前慈祥,人后却刁难哥哥,一日拿来一团绣花彩线,让哥哥一根根的分开,那绣花鞋极细,又缠绕去一处,难分头绪。继母说,若是不能将丝线摘开,就不必吃饭,这是做人子的孝道。哥哥就这样摘了一日,也不曾摘开那堆丝线,祖父和爹爹随皇上出京,祖母又带了小姑母去大明山礼佛,府里无人为我们兄妹做主。眼见日头厝西,哥哥眼泪汪汪,流熏一时心气,就拿起一把剪刀,三下两下将那团线剪断,剪得粉碎,这一根根的,自然就摘出来了。”流熏奚落的一笑,想起往事,心头还不免留有恨意,不过前世里她糊涂,还自当这游戏有趣,自己聪明。继母随后夸赞她聪颖,说是就等了哥哥此举,不想哥哥一日想不出这妙法子,流熏还曾沾沾自喜的得意。今世里,细细寻味,她才明白继母从头来的险恶用心。 一听谢子骏儿时被继母欺凌,兰馨公主更是怒上心头恼道,“这婆子委实的可恶,看我定不饶他!” 流熏镇定道,“公主也不必去查,如今这幕后黑手,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总不会逃出六皇子、封氏一族。如此精心布局,倒也难为他们了。咱们也需要快刀斩乱麻,不必去费了气力寻什么证据,去解这团乱麻。” 流熏望一眼兰馨公主,兰馨公主眸光一转,恍然大悟般露出惊喜,“姐姐的意思是……” “嘘~”流熏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她轻声,推窗左右看看无人,才凑去兰馨耳边轻语几句。兰馨频频点头,就见那雨过天青细砂帷帘在风中轻轻飘荡,外面的景物飘忽时明时迷。 第四百四十八章 快刀乱麻2 皇太子误闯军机处,刀伤军机大员的事儿在宫里宫外不胫而走,一时间朝野上下众说纷纭。若是此事再不查清,难以安抚民心,给上下一个交代。况且,皇子犯法,庶民同罪,就是皇太子误闯军机一条罪过,就是万劫不复的死罪。太子醉酒,“误闯”、“私闯”都是闯了军机,何况刀伤军机大臣。 亏得兰馨公主挺身而出质疑此案,才让在军机处案发当日的诸多疑点摆在众人眼前,凭了是谁都不敢草草结案了事。 “不好了,不好了,公主殿下,出大事了!”宫娥匆匆奔来,惊慌失措的进来禀告。 兰馨公主正和流熏在照顾谢子骏吃药,不由一惊问,“又出什么咄咄怪事,看你一惊一乍的。” 宫娥雪儿屈膝禀道:“才赵王爷奉旨同德贵妃娘娘去搜太子东宫,谁想忽然冲出来一名小宫娥,挥舞了菜刀乱砍乱杀,还砍伤了一名小太监,跳进御水河里。待众人将她捞起来,她仿佛从梦里醒来,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可不是中邪闹鬼了?”流熏惊奇道。 “可不是吗?德贵妃娘娘正在吩咐人彻查此事,谁想又一名御膳房的司膳太监发狂了,拿着根擀面杖喊打喊杀的,眼睛通红,如要吃人,七八个太监都拦不住他,还踢伤了不少人。后来司膳大总管过来狠狠拿鞋底抽他嘴巴,他才醒了,醒来听说刚才的发生的事儿都难以置信,还吓得溺了裤子。德贵妃娘娘吩咐,公主殿下请速速回宫,不得随意出来走动,以防不测。”宫娥们七嘴八舌的说得如见了鬼魅,就是流熏和兰馨郡主也面面相觑。 谢子骏咳嗽两声叱责道,“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如何会有此事?未必是鬼祟,或许是人祸。” “不管是鬼祟还是人祸,咱们去看看热闹去!”兰馨公主一把拉着流熏向外去,也不过谢子骏的拦阻呼唤,只对流熏说,“馨儿不怕鬼,鬼怪该怕馨儿才是!” 姐妹二人一路来到德贵妃和赵王在查抄的太子东宫,东宫已经乱作一团,进进出出的太监们抬着箱篋翻看,更有猎犬四处在嗅闻痕迹。赵王同德贵妃坐在廊下,静候消息。 见兰馨同流熏赶来,德贵妃眉头一皱责怪道,“本宫叮嘱你们回宫去闭门,如何跑来这里了?” 兰馨公主小脸一扬说,“听说太子哥哥的东宫闹鬼了,馨儿就不信有鬼怪之说,俊哥哥他也不信。所以馨儿要来捉鬼,看看这鬼生得什么模样?” 流熏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扯扯兰馨公主的袖笼劝道,“公主殿下,还是回宫去吧。娘娘既然吩咐了,也是为了公主着想。这鬼怪之说不得不信,不然太子殿下如何也声称中邪一般,吃了酒,就一无所知,竟然闯去了军机处挥刀乱砍,事后一无所知呢?” 兰馨公主却执拗地凑去赵王跟前说,“十八叔,十八叔英明无比,一定也同意馨儿的说法,这世上没有鬼怪,对吗?” 赵王爷打量着俏皮的兰馨不由一笑,哄她说,“是,咱们的馨儿最聪明伶俐,这世上呀,无人见过鬼长什么样子。” “十八爷!”德贵妃嗔怪一声,又对兰馨叱责道,“这丫头,这么大年纪都要出阁了,还总粘着你十八叔。” 兰馨公主更是骄纵的贴在赵王身边道,“馨儿才不要出阁呢,出阁嫁人有什么好?天下的男子没有一个比得上十八岁英伟非凡的。”说罢摇着赵王的臂央求道,“十八叔,不如让馨儿来替十八叔审案吧。将那些太子哥哥宫里的奴才一个个的绑来,跪在地上烈日下暴晒着,一日不招就一日不许起来吃饭,一定能查出太子哥哥如何发疯的。” “公主殿下!”流熏责怪的唤一声,上前道,“这岂不是要牵累无辜?赵王爷睿智英武,一定能查出事情真相的。” “你们两个丫头,莫抬本王坐轿子,速速下去吧。”赵王不由一笑,也是无可奈何。 兰馨公主忙央告说,“十八叔,馨儿不是胡闹,馨儿在想,两日内发生了三件同样的案子,有人撞邪或吃了迷药似的,魂不守舍的跳河呀,杀人呀,若没有鬼祟,定是人祸了,若是人祸,不是巫蛊之术,就是……” “下药!”流熏脱口而出,恍然大悟一般。四下里一片沉寂。 德贵妃思忖片刻无可奈何道,“你们两个孩子呀,这话你十八叔早就想到。可是这三桩事儿,发生在这不相干的人身上,若是投毒下药,岂不是引火烧身吗?意欲为何呢?” 众人推算着,兰馨公主忽然心生一计道,“不如,去查查这些人近来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可有什么可疑之物?” “查过了,一无线索。”德贵妃说,“你们就消停一阵,回宫去吧。” 兰馨公主透出几分懊恼,顺手去端德贵妃身边桌案上的一碗荠荷蜂蜜水去解渴,可那蜂蜜水一捧起来才要喝,流熏忽然喊一声,“公主,且慢!” 兰馨公主一愕,诧异的望着她问,“怎么了?” “这蜂蜜水……”流熏忽然道,“流熏记得,太子殿下宫里是不是有一株西域进贡的天魁花?” 兰馨公主点头道,“是呀,那花只有两盆,父皇赏赐给了太子哥哥,一盆孝敬给了皇太后,偏偏不给馨儿。” 流熏惊得上前向赵王禀告,“姑爹,流熏清楚的记得,流熏的表姐方春旎她精通医术,她曾说过,蜂蜜同韭菜相克,会起心病发毒,但蜂蜜若和天魁花粉相融,就会化作一种如银汞般的丹毒,人服用有就会疯狂丧失神智。这些日子,莫不是宫里经常服用蜂蜜水?” 一旁伺候太子的小太监闻听吓得噗通跪地禀告,“回赵王爷,回德贵妃娘娘,太子近日心绪不佳,夜不成寐,便秘难捱,日日服用蜂蜜水润肠。至于那盆天魁花,今儿因太子宫里出了事儿,四下大乱,那盆花,怡贵妃娘娘看了碍眼,说是那白色的花丧气,吩咐人搬去御花园了。那搬花的小太监,回来就发狂砍人了。” 原来如此,众人神色大惊。 德贵妃忙吩咐,“去,快去查看,那名发狂的御膳房厨子,是否也曾碰过那盆天魁花? ” 第四百四十九章 快刀乱麻3 赵王面色沉肃,如沉铅一般。他一手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再也坐不住,他起身在廊下徘徊,揉拳叹气。过不多时,打发去问话的太监回来急匆匆禀告,“回禀德贵妃娘娘,那御花园放置天魁花的后墙同御膳房只一墙之隔。今儿那发疯的厨子曾在那墙边磨刀。” “一墙之隔?同御膳房一墙之隔的地方在御花园已属偏僻,人迹罕至,既然这天魁是名花,如何放置在那种所在?” “这,是怡贵妃娘娘吩咐的。”太监们唯唯诺诺道。 “如此说来,太子果然是中毒误闯军机?”赵王推测道。又吩咐御林军,“来人,去将那盆天魁花搬来此处,本王要一查究竟。” “对!十八叔果然英明。咱们将那天魁花粉洒去蜂蜜水里,灌一名太监喝下,看看是否发疯,就知道真假虚实了!”兰馨公主得意的柔拳擦掌,跃跃欲试,眸光里透出兴奋的光芒。 流熏低个眼儿也不说话,她心知肚明,这派去的御林军会空手而归,莫说御花园那盆花不见了,就是太后宫里的那盆花也不见了。御花园那盆天魁花是因为被平日信极风水之说的怡贵妃搬了去宫中为六皇子的前程祈福了。“天魁”,“中天之魁”,皇宫之魁,除去了皇上,就是东宫太子。这花,只配得上她儿子拥有,而他儿子,如今内外拥戴,就要坐上太子之位。 万安宫,怡贵妃正在精心的摆弄那盆天魁花。对着那淡黄泛白的花瓣痴痴的笑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总算步步为营的将太子逼到这万劫不复的一步。眼见她就要大功告成。 忽然,一只黑猫“喵”的一声蹿来,不顾一切的扑向那盆天魁,就听“喵呜”一声,随即“嘭”的一声巨响,那盆天魁花坠地,青花瓷花盆碎裂开,一股恶臭腥酸的气味扑鼻。适才花搬进宫里时,她似闻到怪异的臭味,但没有经心,早被这极尽富贵的花迷惑。如今这花盆碎裂,里面露出许多腐烂的鱼骨,更有白花花的蛆,令人作呕。 “啊!”怡贵妃惊叫失声,“来人,快来人呀!快,快把这恶心的东西给我扔掉!” 宫娥嬷嬷们七手八脚的赶到,将那破碎的花盆并了那朵被猫儿践踏过的花拾掇走。 “娘娘,不妥吧,这花,不是要养在宫里为六皇子讨个吉兆吗?听说这花若摆够了七日,皇上废储立储的诏书一定会下的。”宫娥悄声提醒道。 “不是太后宫里还有一盆吗?去,借来一用。”怡贵妃吩咐道,又冷冷一笑,“太后卧病,这花香扑鼻,怕她老人家闻了对身子不妥。” 可惜过不多时,去取花的小太监惊惶的回来禀告:“不好了,不好了,娘娘,才咱们去借花出来,太后宫里的公公说,那花儿早给咱们送来了,说是咱们宫里的一名太监传了皇上的口谕替娘娘您去取的。可奴才回来一打探,根本就没那么个太监,也没人知道去太后宫里取天魁花的事儿呀。” 怡贵妃不由犯了寻思,忽然她一惊,霎时间觉得此事蹊跷,她忙吩咐说,“快,快速速去将那盆天魁花追回来,换个花盆给太子东宫送回去。” 话音未落,忽然她听到外面一阵匆乱的脚步声,呼啦啦涌来一队御林军,将寝殿包围。 怡贵妃顿时气恼了嚷道:“何人大胆,敢擅闯万安宫?” 为首一名御林军进来禀告,“启禀娘娘千岁,属下奉了赵王爷和端贵妃娘娘的口谕在挨着宫殿搜查蛊毒,请娘娘移步去东宫问话。” 御林军不容分说鱼贯而入,分头开始四处搜查,床下柜子,帐脚屋檐,恨不得掘地三尺。 怡贵妃气恼道:“这是什么道理,放肆!” “妹妹急得什么?这不过是皇上的旨意,要彻查此事。”悠悠的进来了端贵妃,容颜沉凝,富贵雍容,她眉头紧颦毫无笑意。 怡贵妃一惊,忙说,“妹妹,许是误会了,怎么查到姐姐这里了?” “娘娘,这里!”御林军惊叫着,从殿内一脚松动的地砖里搬出一个铜鼎,青色的铜鼎里打开看,有一个小木盒,盒子里包裹了黄绫。 那木盒递去了赵王眼前,赵王打开一看,惊得神色大变,不过须臾间,他定了神色冷笑几声,将那木盒扔给怡贵妃道,“敢问皇嫂,这是何物?” 怡贵妃狐疑的展开那盒子,打开包裹,里面竟然是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木人,约摸三寸高,周身扎满钢针。更可怕的是,那木人身上竟然是明黄色的龙袍。 “啊!这是什么?”众人惊叫。 “这,这不是巫蛊吗?这小木人身上可是明黄色的皇袍呀!” “不,不!这不是,这不是我宫里之物,定是有人陷害本宫,不是!”怡贵妃双腿一软跪坐地上,她目瞪口呆,频频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她宫里发现如此可怕的东西? 原本她已经志得意满般害了太子和谢子骏,同封三畏联手为六皇子荡平了通往太子宝座的通途。如今忽然风云乍变,如何在她宫里搜出了巫蛊?历朝历代,这巫蛊之术最是吓人,是罪该千刀万剐的大罪。是她一时疏忽,如何不辨此局,竟然急于求成,反落入了圈套。 怡贵妃的眼惊惶的扫视四周,就落在了谢流熏身上,谢流熏,一定是这个丫头,这个狡猾的女子,一定是她!怡贵妃恨不得将谢流熏蚀骨撕肉,她目光喷火,对谢流熏大嚷,“是你,是你害我!”她上前就要撕咬谢流熏。 流熏慌得向后一闪,怡贵妃扑空,流熏忙闪避去赵王身边讪讪道,“怡贵妃娘娘莫不是也被那天魁花粉迷疯了吗?” “我,我没有疯,我没疯!”怡贵妃歇斯底里的发狂般惊呼,赵王见她疯狂,忙吩咐太监拉住她,发话说,“皇嫂若是癫狂如此,就先禁足在宫里,待皇上亲自来发落。” “不,不,不是的!”怡贵妃疯狂的叫嚷,“这小木人巫蛊绝不是万安宫所有,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来人,速速仔细搜查万安宫和六皇子寝宫!”赵王吩咐道。 “慢!”一声厉喝,六皇子赶来,他从容不迫的上前给赵王和端贵妃见礼,怡贵妃已是披头散发惊慌失措,一见他就急忙扑来如遇救星般抱住他大声哭道:“琛儿,你可算来了,琛儿,她们,她们太过歹毒了。” 第四百五十章 雪獒闻凶1 景琛冷冷扫视四周一眼,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很好,很好!” 旋即他拱手对赵王说,“十八叔,侄儿肯定皇叔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还景琛母子一个清白,也还太子大哥一个公道!” 说罢,他猛然回身对外面吩咐:“带上来!” “汪汪汪,”几声犬吠,一条凶猛丑陋的猎犬被带了上来,那猎犬长毛如狮子一般,两只眼圆圆如豆,滴溜溜转动透出凶狠,额头两团黑毛,一看就是雪山的名犬雪獒,这种獒不同于寻常猎犬,生性嗜血凶猛,能咬断牦牛的脖颈。更重要的是,这雪獒鼻子极为灵敏,若是纯种的雪獒,能根据蛛丝马迹的一点味道追踪千里之外缉凶,十拿九稳不会有疏漏。 众人惊得纷纷向后退,赵王眉头一皱训斥,“琛儿,放肆!这獒是猛兽,禁止带入宫廷的!你难道不知?” 景璨凛然拱手上前道:“侄儿自然知晓,但如今再没有比破案令真相大白,为皇家洗清耻辱更重要的了。十八叔权且容忍一刻,这雪獒一嗅,就能闻出这小木人巫蛊是何人所放?” 他阴冷的眸光望向了流熏,带了几分戏谑和嘲弄,似在说,你们没有料到吧? 怡贵妃一听破涕为笑,喜上眉梢般催促,“快,快呀!皇儿,快让这狗去闻,咬死那害咱们母子的恶人!” 流熏被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紧张逼得有些不自然,拳头紧握,手脚发冷。兰馨公主在一旁更是紧张的揉着帕子,一方紫罗兰色罗帕在指尖缠来绕去的,欲言又止,不是偷眼望一眼流熏。 雪獒被侍卫牵拉着绳子先来到藏匿小木人的地砖下嗅了嗅,又去嗅了嗅那明黄绫子包裹的木人和上面的钢针,那雪獒低个脑袋,在众人脚下嗅着,从赵王嗅到端贵妃,又嗅到怡贵妃,然后逐渐移向了兰馨公主。 “熏姐姐!”兰馨公主惊叫一声。 “公主莫怕,这狗牵着锁链呢。”丹姝从外面进来急忙喊一声,怡贵妃咯咯一笑道,“看,本宫就是,一定是有人嫁祸,果然不是本宫!” 那雪獒在兰馨公主绣罗裙下深深嗅了嗅,又迟疑的挪向了流熏。 丹姝轻手轻脚来到流熏身边,轻轻拉了拉流熏的衣襟,透出一抹窃笑。 流熏一惊,这鬼丫头,在玩什么把戏? 那雪獒绕着流熏一圈嗅了一遍,就离开流熏向一旁挪去。流熏的心才略略放心,那针是她所为,小木人身上明黄色的绫子也是她缝的。她为此还同兰馨在佛前祷告,求神灵莫要降罪,更不要作法在皇上身上,不过就用这一日,除去奸人。可这雪獒鼻子极为灵敏,如何能闻不出? 六皇子不耐烦道:“带它到那地砖洞穴里再闻一闻。” 侍从们牵了雪獒回到起点,那雪獒再次闻了闻,再转身去嗅时,忽然冲扑向六皇子景琛,汪汪汪汪一阵狂吠不止。 “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牵下去,快牵下去!”六皇子惊得躲避后退,那雪獒发狂般的将他扑倒在地,仰头四下狂吠着,“汪汪汪汪汪~”似在炫耀说,“罪犯在这里!” 众人惊愕不已。 流熏上前说,“啊,难道是六皇子不成?人说雪獒鼻子最灵,绝不会有疏漏,这岂不是贼喊抓贼了?” 丹姝也随声附和道,“是呀,六皇子怕是自当这狗还能护主子,随便咬个什么人就拿去顶罪了,谁想这狗果然是名犬,大义灭亲,秉公执法呀!” 这一句戏谑的话,听得流熏暗笑,若是赵王不能秉公执法,岂不是还不如这狗了?赵王一阵哭笑不得,吩咐一句:“将这畜生牵下去!”他心知此事有鬼,景琛或许被玩弄其中。但他还是冷冷对景琛问:“六皇子,你可还有话说?” “十八叔,不,赵王爷,景琛冤枉呀!”景琛慌得噗通跪地道,“赵王爷替景琛做主呀!” 六皇子景琛面色铁青转而惨白,他深知如今他遭人算计,看着一旁流熏那淡定浅笑的面容,他就恨意满胸,若非他一时心急想起用这景珏借给他狩猎用的雪獒去查赃,如何惹得这一身臊?都是他一时大意,可这雪獒如何会忽然扑向了他? 他不过是偶然的机会得知了太子残了身子,大势已去。皇上若让大统延续,一定会另立储君,不过时机为成熟。他夺嫡不成遭贬,如今风波才平息,不能再明目张胆的去争夺太子之位,所以他暗中安排,等待时机。如今,正好是除掉谢家为自己夺嫡铲平道路的最佳时机,谁想万事俱备,这东风临时改了风向。中途出了这些变故。 “怡贵妃宫中发现巫蛊,此事要禀告皇上圣裁。都收押在宫里,严加看管!”赵王吩咐一声。 “十八叔,十八叔,侄儿冤枉!”景琛失声求告,赵王也是地下同他结盟的,他曾许诺若一朝登基,赵王就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父皇对赵王这兄弟平日苛刻甚严,动辄训斥打骂,毫不留情面。赵王面上恭顺,心中早有怨言,不过不吐而已。 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王不会置他生死于不顾。景琛惊惧的目光乞求的望着赵王,赵王对他递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景琛面色苍白,乌青的唇颤抖不已,仿佛瞬息间自己被突然逼到悬崖绝壁,就要被人一脚踢下去。 这害他的人是谁?多半是谢流熏这歹毒丫头。但他如今处境岌岌可危,若是证实这巫蛊之术是他母子下的,那他们必死无疑。 流熏淡淡一笑,其实从买通小宫娥去向怡贵妃耳边吹嘘什么西域天魁花能主储君魁主之位的鬼话开始,就是她的计谋。及至那接连发狂砍伤人的太监厨子,到此后种种迹象,她都安排得有条不紊,更有兰馨公主鼎力相助,如鱼得水般将所有的事办得一气呵成。只不过这雪獒她是事先未料到。 第四百五十一章 雪獒闻凶2 倒是丹姝在一旁偷偷对她一笑,又看看那边牵着雪獒垂头的小太监,流熏不由一惊,笑儿,那不是景珏身边的小厮笑儿吗?景珏去了江南护送旎姐姐,笑儿难道没有去?笑儿看一眼丹姝,对她点点头,袖笼抬起,里面分明放着一团白纱般的东西,不知是何物。 丹姝轻声释疑道,“小姐,那贴身小衣沾了汗,丹姝亲手替小姐洗了,浣衣所那些奴婢,丹姝嫌弃她们手脚不干净。” 流熏诧异的望一眼丹姝,不由恍然大悟。原来笑儿袖笼里的,八成是六皇子的底衣,那贴身衣服上沾汗,味道最足,一定是笑儿趁了让雪獒再去闻那地砖时,有意让那雪獒去闻了他袖笼中六皇子的内单,所以…… 流熏又惊又笑,极力忍住笑意,这丹姝果然狡猾。 “公主殿下送小姐的那瓶子暹罗香露可真是呛人,丹姝才洒了一点点在小姐寝帐,满屋生香的。”丹姝隐晦低声。 如今,流熏彻底明悟,原来如此。这狗牵来前,丹姝将兰馨送她的那瓶子香气呛鼻的暹罗香露扑喷在狗鼻子上,那狗鼻子就失灵。所以第一圈什么都闻不出。待第二圈去闻,笑儿就在袖笼里做了手脚,让那雪獒闻了六皇子的底衣,直扑向六皇子。果然有趣! “皇上驾到!”一阵通禀声如波浪般一波压一波的荡来,众人撩衣跪地候驾。 皇上龙行虎步怒意冲冲的赶到,目光四下一掠,看到跪地周身颤抖的怡贵妃和诚惶诚恐的六皇子景琛。 不等皇上开口,怡贵妃就惊哭磕头求告,“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呀,臣妾被人诬陷栽赃,求皇上做主!” 六皇子倒是镇定了许多,坦然禀告道,“启禀父皇。儿臣问心无愧,绝无谋逆诅咒君父之心。儿臣可以对天盟誓,若有贰心,天大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流熏心头暗笑,你早该天打五雷轰顶了。 皇上问,“栽赃?俗话说,‘身正,妖邪不侵!’怎么偏偏要在你万安宫栽赃?”皇上愤怒道。 “端贵妃端庄贤淑,就不会招惹如此鬼祟之事。都是你平日不修身,缕生事端!若是这万安宫呆的腻了,冷宫倒是清静!” “不,不!皇上,臣妾冤枉,臣妾谨遵皇上教诲,臣妾不敢了!”怡贵妃磕头碰地,砰砰作响,额头满是血。 “母妃!”六皇子扑去抱住了怡贵妃乞求,“母妃,让孩儿替母妃去受难,母妃莫要折磨孩儿了。”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查处太子误闯军机一事,如何查出了万安宫的巫蛊?”皇上大怒道,“朕一定查出这后宫的妖邪鬼祟。否则家宅一日不宁,天下一日不定!” 众人肃穆,各个屏声静息听皇上一番怒斥。一个个冷汗夹背,心惊不已。 见众人垂头惶恐不语,皇帝转向六皇子问:“可有什么话说?”似就要金口一开,发落六皇子。 六皇子镇定从容,叩个首道:“儿臣若说儿臣冤枉,父皇也不信。儿臣是曾有意争夺储君之位,那是父皇昔日鼓励儿臣等。不想做将帅的卒子就不是好卒子,更训导儿臣等,祖孙基业来之不易,子孙要勤勉奋进,守护祖宗基业。这些年,儿子日日勤修苦读,不敢有半点偷闲,本是想日后辅佐太子,成就千古帝王业。可谁想,太子哥哥非但不能以身作则,还事事懦弱推诿,如今河南赈灾一事,若非太子平日对手下宽纵疏于督导,如何就粮仓空虚,百官闻风色变不敢近前?儿臣曾屡次进谏太子大哥重振声威,清除昏官,不要任人唯亲,可他反对儿臣敷衍,从不付诸行动。那日,儿臣又从谢子骏同太子的争吵中得知了太子哥哥根本就无法继承大统,因为他根本就是个废人!父皇,此事儿臣能得知,怕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旁的皇子皇孙们未必就没有听到风声。但若是论起另立储君,纵观手足兄弟,儿臣委实为圣朝江山担忧,试问手足中更有几个文韬武略强于儿臣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儿臣不必做什么,太子东宫之位不稳,儿臣必定首当其冲是那出头的椽子遭人恨。太子哥哥已是强弩之末,还用儿臣摧枯拉朽去设计陷害他吗?父皇明鉴!”六皇子伏地叩首,一番话声情并茂,感人至深。皇上原本高抬起的手也无力的坠落。 赵王在一旁叹气道:“皇上,六皇子之言也不无道理。臣弟同太子相处时,也屡屡发现太子诸多怨言,怨天尤人,从不设法去解决问题,总算坐待时机。丝毫没有皇上杀伐决断的果敢,臣弟几次劝谏,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所以前番重立太子,臣弟颇多不满,也是为此顾虑。说是仁孝,若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懦弱。” 皇上仰头向天,长吁短叹,似在感慨,又似在寻思。流熏不过是一心保兄长安稳,更不想嫁给那太子,如今此事一出,看来格局大变。 皇上无奈道:“太子无德,可怜圣朝江山。酒醉误闯军机,也是闯!”言外之意,分明是要将太子治罪。 “皇上,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还是从长计议。”赵王提醒道,低声说,“还不如让太子自己托病辞去储君之位去静养。” 他一句提醒,皇上点点头,无奈慨叹,似眼下权宜之计也只得如此。可这势必又面临新立储君之争。但他的几个儿子,又有谁有人君之资呢? “将六皇子和怡贵妃看押在万安宫!”皇上一声旨下,拂袖而去。 众人散去,兰馨公主捂住胸口长出一口气,虽然心悸未定,还是拉拉流熏的袖笼示意她快离去。 六皇子景琛上前一步,幽幽的眸光打量流熏那秀丽的面颊,不觉泛出些冷笑,也不说话,眸光如毒箭直射谢流熏。 流熏故作不查轻轻福了福告辞离去。 景琛更是冷笑了一声,牙关里挤出几个字,“等着瞧!”回想一切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到底他小觑了这丫头,诡诈狡猾,竟然四两拨千斤扭转了战局,好深的心机…… 他不能输,他怎么能够输给一个小女子? “你错了!”景琛说,冷眼望着流熏,“你以为你赢了?你错了,不是我,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要害你那兄长的另有其人。” 流熏故作糊涂一的一笑应道:“哦?是非公道自有定论,流熏拭目以待!” 怡贵妃歇斯底里的哭喊道:“滚,你还不快滚!你们设计冤枉嫁祸本宫,你们想图得什么?”怡贵妃憋闷许久的郁气终于发泄而出,瘫坐地上痛哭流涕,似是知道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太子之死 流熏同兰馨公主步出万安宫,宫娥太监们都退避一旁,仿佛万安宫主子惹出如此大祸,人人自危。 流熏回头望一眼那巍峨的宫殿,曾经不可一世的怡贵妃,如今也只剩了哭声阵阵传来。 “郡主殿下。”一个调皮的声音,流熏一看,是笑儿闪身过来嬉皮笑脸的给她施礼。因知道她是未来的世子妃,笑儿对她格外的讨好。 “笑儿,你这小猴子,回京了也不让我知道。才见你,吓我一跳。”流熏嗔怪。 笑儿噗嗤一笑颠着脚调皮的凑近流熏道:“笑儿还没跟郡主千岁讨赏钱呢,怎么郡主反责怪奴才了?”他微微抬起袖笼在流熏眼前一晃,露出六皇子底衣的一角,又神秘的放下,透出诡笑。 丹姝羞得面颊一赤,伸手揪住笑儿的耳朵捶打大骂,“好你个笑儿,你吓我,那雪獒闻过来时,可是吓坏我了,我自当你将事情办得妥妥的了。” 笑儿更是自鸣得意,一边叫嚷躲避,一边笑闹应着:“一遍就扑上去,太假了!如今看来栩栩如生的,人人信服,是吧?” 流熏忍住笑,笑儿考虑的倒也周全,还颇有些鬼灵精怪,可真是有其主比有其仆了。但流熏生怕隔墙有耳,忙高声岔开话题递个眼色给笑儿问,“你们世子爷呢?怎么你独回京了?” 笑儿忙说:“郡主还不知吧?咱们世子护送方姑娘去江南,可那生病的老王妃早已等不及离去了,听说是举家回京城了,更有人说是去岭南气候湿润的地方修养去了。亏得路上遇到了那郡王府的奴仆,咱们世子爷才知晓此事。所以世子爷便护送方姑娘掉头回京城,可那车马总没有马快,就这得在后面慢行。世子爷等不及,就打发奴才回京给王爷报信。谁想奴才才一回府,还没来得及去给郡主千岁请安,就被王爷抓了差进宫来。”笑儿一脸委屈的翘起嘴,反惹得流熏忍俊不禁。 珏表兄回京了?流熏闻听这消息倒是心头一阵惊喜。原本还以为要等个一两月光景才能见到珏表兄,如今甚好,她的一颗心也安稳几分。太子地位不保,皇上打的聘她做太子妃的心思怕也只得作罢。只是哥哥子骏,毕竟如今太子发狂一事是由哥哥出言不逊而起,皇上对哥哥必定心存怨恨,怕是哥哥日后在朝中度日如年了。 流熏心头迟疑,一面敷衍过笑儿,便同兰馨公主一道去皇子所看望哥哥,因她心中忐忑没个着落,还特地替哥哥遮掩试探兰馨公主:“公主有所不知,这些年若非哥哥挺身相护,怕是流熏难有今日。若是有人敢对流熏半点不利,哥哥都要挺身而出,决不让流熏受半分委屈。如今,哥哥对太子出言不逊,挑起这块皇上心头的伤疤,都是因流熏的婚事而起。流熏只是担心哥哥的安危,怕是哥哥还是一早出宫去为妙。”流熏愁眉不展。 兰馨公主怅然的望着她,又忙宽慰说,“姐姐莫怕,有馨儿在。父皇最疼馨儿了,馨儿定会挺身保护俊哥哥,父皇一定不会迁怒怪罪俊哥哥的。再说,太子哥哥也有他的不是,为什么偏偏动姐姐的心思呀?姐姐都是许配给了珏二哥做媳妇了,人人尽知的。俊哥哥同太子哥哥动怒也是因兄妹情深,情有可原。俊哥哥能对姐姐如此的好,日后,他待媳妇也一定百般体贴呵护的。”兰馨握起双手在胸前,眸光里满是憧憬,那少女怀春的娇羞令流熏心头一触。兰馨公主,她对哥哥痴情如此,这可如何是好?该如何让公主断了这份痴心妄想?可是,眼前,万万不能擅动。哥哥的安危,怕也是如踩危卵,岌岌可危呢。 姐妹二人一路向皇子所徐徐行,忽然见一群太监急匆匆的奔来,就在眼前的廊下倏然一队跑远,口中还在喊:“快去,快去东宫!” “东宫,东宫出事了!” 更有无数宫娥向东奔去。 看着众人行色匆匆,流熏心头起疑,兰馨公主吩咐身后的宫娥,“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宫娥跑去不久,一脸惨白的跑来道:“太子自缢了!” 啊!流熏一惊,双腿一软,身子几乎瘫软在地。太子自缢了? 姐妹二人不顾一切相互搀扶了向东宫疾奔。兰馨公主更是提了裙襟甩开流熏,大步流星般向前跑去,口中哭喊着:“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兰馨公主自幼生长在宫廷,心性纯良,至情至性,闻听哥哥有难,首当其冲的奔去。 太子东宫,一片唏嘘声此起彼伏,悲哀如涛声汩汩而来。 流熏愕然,看着垂首哭泣的太监宫娥,她步履沉重。到了太子寝殿,才看到榻上平稳躺在太子景瓍。他面容栩栩如生,双眸紧闭,透出些痛楚,平静的躺在那里,身穿一袭麻衣,腰束鸾縧,显得清雅脱俗。脱去太子朝服,蟒袍玉带,反显出几分文弱书生清秀之气。 皇上肃立一旁,沉默无语。 端贵妃在一旁掩泣,赵王更是面容沉肃,追悔莫及的痛心。 宫娥哭诉道:“太子说他困倦,让奴婢们退下不得打扰。奴婢们好一阵子也没听到声响,过了许久,该上膳食了,奴婢就隔了窗一看,太子殿下他,他……他吊在梁上。” 一片嘤嘤的哭泣声。 宫娥奉上一纸书信,那是太子绝笔。自称自己无德无能,觍颜储君之位,贻误国民,愧对君父。如今负罪而去,望皇上不必再追究他误闯军机一事,此事与人无尤。他更是临终诚心的推荐六皇子当日后的储君,希望他的才华能有一番作为。 皇上咬着牙,渐渐的将那信纸团做一团,狠狠的在拳头里握紧。 十二皇子在一旁嚎啕大哭,不停的喊:“太子大哥,大哥你醒醒呀。当不当太子都没关系,你都是父皇的好儿子,都是瑞儿的好大哥呀!” 怡贵妃本是禁足,但因宫里出了如此大事,也破例被放出来,她在一旁哭泣着,哀婉道:“太子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他那秘密,本是无人得知就够他煎熬,如今闹得宫里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他可还有何颜面见人呀?” 流熏面颊一冷,皇上的面色铁青,冷冷的目光扫过怡贵妃面颊时如利刃刺向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怡贵妃一见皇上神色不对,忙自觉失言,慌得向后退避,诚惶诚恐的模样落着泪。 流熏心头一沉,暗想此事不妙。果然如她担忧,哥哥就是将太子这不可见人的伤疤秘密揭出来的罪魁祸首。皇上痛失儿子皆因此事而起,岂能坐视不理? “珏世子爷到!”殿外传来内监的通禀声。 流熏一惊,此时此刻,珏表兄回宫了? 景珏阔步而来,一身风尘仆仆,行得急,身后淡青色披风如一片云鼓起在风中。他匆忙间竟然忘记给皇上请安,不顾一切的直扑去太子榻前,愕然在原地。他的手在颤抖,那抖动的手去摸太子的脸。 太医忙劝,“世子爷不可,人死有戾气,莫嘘到了世子爷。” 景珏难以置信的摇头,忽然回身喝问,“大哥好好的,怎么突然如此?” “珏儿,休得放肆!”赵王一声厉喝,怒斥景珏,他拳头握起,若不是皇上忿然的瞪他一眼,那拳头就要打在景珏脸上。 气氛异常紧张,似乎眼前空气都凝固,众人屏息垂头。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皇上痛失太子,国家失去储君,朝廷风云变幻,百官诚惶诚恐。 皇上缓缓的移动步伐,近前端详太子片刻,才要开口,就听外面一声通禀:“皇上,国舅江尚书求见。” 皇上面容一愕,透出难色,此刻就是流熏也惊愕了。舅父江昊天是太子的亲娘舅,如今太子突然自缢,舅父为人刚正耿直,岂能善罢甘休? 皇上长吸一口气,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传!” 江昊天疾步而入,草草同皇上见礼,就奔去太子榻前,立时惊愕得身子晃晃,若非景珏一把扶住,他显得栽倒在地。他扶着额头,泪水直涌而下,对了天上长长一声悲恸哀鸣,“茵儿,哥哥愧对你于九泉之下呀!” 一声悲呼众人皆惊。茵儿是先淳懿皇后-太子生母的乳名,流熏的母亲江菀儿的姐姐。流熏闻听,不知为何鼻子一酸,泪水潸然,上前扶着舅父道:“舅舅,舅舅节哀,舅舅。” 皇上痛心疾手的摇头道,“济民,你回去吧,如今事已至此,回天无力,就让景瓍静静的去吧。” “皇上,当年,在淳懿皇后临终前许下的诺言,难道都忘记了?”江昊天冷冷的问。 “济民,你太过悲恸,改日再说吧。朕,心如刀割,不想重提旧事。”皇上转身摆手道。 仿佛一切不能回到从头,仿佛悲从中来,这曾经的君臣兄弟,也变得冷漠相对。 江昊天愣愣的望着皇上,忽然唇角挂出一分难言的笑意,他静静的转身,飘飘忽忽如无根浮萍般向外去,身影就消失在殿门外。但流熏心头忽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仿佛舅父此去,就绝不会再回来。 第四百五十三章 君臣师徒1 太子谥号“忠愍太子”,择日六月初十葬于皇陵。举国尽哀三日,皇室儿孙辈为太子缞絰挂孝,一片哀肃。礼乐停,户户寒食,仿佛一场疾风骤雨过后,满地花叶凋零,一片肃杀景色。 谢子骏也被送回谢府养伤,流熏就出了宫廷。倒是兰馨公主在宫里因太太子发丧而困了三日,三日后她才赶来谢府探望谢子骏。兰馨公主守着谢子骏嘘寒问暖,而一旁方春旎在给谢子骏潞药,屋内静悄悄的,谢子骏也不说话,只听流熏问个不停,方春旎就在外间不时同谢子骏互望一眼,透出的几分尴尬。 “大小姐,江府的舅爷舅奶奶来探望大公子的伤势了。”丹姝进来禀告。 流熏忙趁机对兰馨公主说,“天色不早了,公主请回宫去吧。舅父舅母来探望哥哥了。”言外之意,让她回避。 兰馨公主颇不情愿,依依不舍的望着谢子骏,忽然说:“我先去后花园采些花草来给你点缀房子,俊哥哥你先同江舅舅说话。”说罢她起身,欢欢喜喜的跳了出去。 望着兰馨公主的背影,方春旎也起身告退,眸光里透出几分不安。 江昊天同夫人带着儿子江维宇来到谢子骏的房间。流熏忙来见礼。 见舅父一袭青衫小帽,飘逸闲然,透出一副野鹤闲云的文人寒士的模样,丝毫颇有祖父那仙风道骨的传承,难怪人说江舅父不愧是谢阁老的大弟子,最是得谢阁老真传。 舅父江昊天愁眉不展,看着谢子骏虚弱苍白的面颊,心疼道:“前世的冤孽,造孽的人不受,反报应在下一辈子身上。” 他频频摇头叹息,一旁的江夫人急得狠狠拉他一把责怪:“浑说什么呢?当着孩子。”又看一眼流熏,示意江昊天慎言。 仿佛江昊天的话欲言又止,分明那痛苦的眸光里有未尽的言语,那言语后包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俊儿,舅父已经挂官请辞,告老还乡,明日,舅父一家就启程去江夏老家。今儿一早已经去过淳懿皇后和你娘的坟前祭奠。日后舅父舅母这一走,你们兄妹就要相互依靠,互为照应。”江昊天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担忧,先对谢子骏说,“仕途险恶,朝中党派林立勾心斗角之事屡见不鲜。俊儿你太过耿直,反胜过舅父的刚耿,疾风之下,劲草先折,你这性子呀,真是不宜为官。”他打量谢子骏艰难道,“若是日后京城实在呆不下去,就去寻江夏寻舅父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方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几句话说罢,谢子骏紧紧握住江昊天的手焦急道:“舅父,你不能走!舅父是朝廷重臣,朝廷就缺几位勇于犯颜直谏的清官,舅父这一走,朝中敢说真话的人岂不是更少了?” 江昊天呵呵一笑,徐徐摇头道:“得忠臣于明君之庭。你只做魏征是面镜子吗?那不过是唐太宗要拿他正衣冠罢了。” 流熏一惊,舅父这话不论是一时气愤之辞还是一吐心中郁气,只是这话都太过大胆,句句都是掉脑袋大不敬的言语。只是这句话细细品味,还颇有些味道。 “舅舅!”流熏同谢子骏同时惊道,谢子骏诧异的目光透出几分愕然,但又似乎从那话里品味出什么隐意。 江维宇忙上前遮掩道:“家父身体违和,近日春夏交替后就旧疾复发,一直反复,想是北方的风沙水土不服所致。家父托病辞官,维宇也要跟随家父身边尽孝,就向朝廷请辞了。明日舟船离京,顺大运河南下。此地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今日特地来看望表弟、表妹。” 江昊天看看窗外的天色,对众人吩咐说:“俊儿你好好养伤吧,熏儿你……”他看一眼流熏,眸光里满是心疼,那眸光痴痴的望着流熏,流露出无限的追念,“你生得太像你娘了,真像~” 流熏不由摸摸自己的脸,嫣然一笑,透出几分羞怯问:“舅舅,我娘年轻时,生得同熏儿一般模样吗?” 江昊天点点头,摸摸流熏的头说,“你娘年少时同你一样的顽皮,尽是精致的调皮。爬树摸鸟窝掉下来,头磕破个窟窿流血,额头就留个疤。她比你瘦,你比你娘丰润些。你的眉目如画,不似你棱角分明些。”江昊天陷入沉思,揉着流熏的头,深深抿抿唇叹气,“舅父此去,或赶不及你成亲大喜了。只是,舅父始终不放心。太子你表兄固然非偶,可赵王世子……” “济民!”江夫人惊得一声喝止,低声责怪,“仔细老爷子得知了,大嘴巴伺候!” 谢老太爷的威名人人尽知,江昊天这大弟子更是对业师敬畏几分。江夫人口直心快,一句话出口,江昊天不由自嘲的一笑,不提此事,只从怀里摸出一个玫瑰紫色绣着百子图的荷包,递给流熏手中说:“这是你娘生前之物,留着做个念想吧。” 流熏打开看,是一枚青玉珮,上面是一对儿龙凤,可惜摔掉了一角,并非完璧。流熏抚摸那处残破的缺漏,才想问一句这残壁的来例,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问询,“江家舅爷可还在大公子房里?”是秋彤姐姐的声音。 流熏忙应道,“秋彤姐姐吗?舅父在这里呢。” 流熏话音才落,江夫人低声道:“老太爷不是今儿在朝里吗?” 江昊天的面色已经立时变色,透出几分阴沉。 帘栊一挑,秋彤盈盈的进来,荦荦大方的给江昊天夫妇见礼,然后对江昊天说:“老太爷回府了,听说江舅爷来探望大公子,请江舅爷去养浩轩书房一叙。” 江昊天同夫人对视一眼,透出几分为难,但还是在夫人担忧的目光中吩咐一句:“夫人带宇儿先回府去,我去向师父老人家辞行。” 江维宇忙说,“爹爹,宇儿陪爹爹同去拜见师公,母亲先回府吧。” 一家人迟疑不安的神色,流熏恍然明白。舅父专挑了祖父和父亲上朝不在府中的日子来看望她们兄妹,更向祖母去请辞,就是要避开冲突。可谁想如今祖父回府,或许祖父也是听闻了舅父挂冠还乡的事儿,不知如何动怒呢。 江昊天不敢耽搁,起身对夫人吩咐:“夫人先回府去,宇儿就在俊儿房里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罢阔步离去,秋彤随后跟随。 第四百五十四章 君臣师徒2 流熏望着那晃动的帘栊,看着舅母追出几步不安的神色,流熏忙上前道:“舅母,舅母不必担心,还是请回吧。舅父是祖父的大弟子,如今要远行,辞行也是该的。” 舅母局促不安的揉了衣袖,坐立不宁,忽然拉住流熏的手说,“熏儿,你陪舅母去见你祖母。师母她最是明白这师徒二人的,或许能够劝劝。你舅父年轻时就是个犟骨头,他自己都说,从小到大,就数他吃你祖父的板子吃得多。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他又同皇上抗上了,当年淳懿皇后大婚入宫和你娘出嫁时,这师徒二人就这么闹得天翻地覆的。快,快随我去!” 流熏一听,暗觉不妙。虽然不知长辈们发生过什么事儿,但话音里多少听出几分不祥。就连床上养伤的哥哥谢子骏也挣扎起身要下地道,“我去见祖父!” “哎呀,俊儿,你就省省,只要你祖母出面,就能劝下的。” 流熏心想,若是先去见祖母,再折去养浩轩,或是祖父此刻动怒,舅父就吃大亏了。于是她对舅母说,“舅母,让丹姝带您去请祖母来,流熏先赶去养浩轩周旋拖延一番。” 情势一触即发,流熏急忙向养浩轩奔去。 兜兜转转来到养浩轩,就被门口的小厮和凶悍的护卫们拦下。 “大小姐,老太爷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小厮透出几分惊惶拦阻着,耳听了屋内祖父的咆哮声:“逆徒,放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亘古不变。你这书都读去狗肚子里去了吗?” 那声音如轰雷过顶,震得人耳根嗡嗡作响,众人无不心惊胆寒。 流熏定定神,漫不经心的说:“真吓人,流熏也不想来呀,无奈是祖父差秋彤姐姐喊我来问话的。里面是江大人对吧?哎!一步没跟紧,秋彤姐姐就先回来了。”流熏胆怯地向里面探探头,忽听又是一阵咆哮,“给老夫滚回礼部去,乖乖的收回你那折子。老夫自当什么都没发生!去!” “师父,”江昊天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凄凉,痛楚的喊了一声。 流熏啧啧叹气轻声道:“就知道好事也不叫我来。”然后转身对那四大护卫说,“你们几个,等会子老爷子怒了要打我,你们可记得冲进来救我。我平日待你们不薄的。” 然后流熏又敲了看门的小厮的头一记暴栗说,“还有你,呆头呆脑的,等会子祖父恼了,你就记得冲去给老夫人报信,别让我吃苦。” 她说着理直气壮的向书房走去,似是破不情愿。 流熏来到书房外,鼓足勇气正寻思着该如何进去。就听“啪”的一声记响亮的耳光,流熏吓得双腿一软,驻足不敢上前,就听舅父江昊天应了一句:“师父教训的是!”随后跟了一句,“弟子去意已决,除非师父打死弟子,弟子定不会再去见他。” “逆徒,逆徒!我谢廷尧如何教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逆徒来?去,戒方请来!”一声雷霆咆哮,惊雷震耳,流熏慌得就向房里冲去。就听着噼里啪啦阵清脆的响声,舅父耿然的声音道:“师父,徒儿今日死而无怨。只是师父如何就如此是非不分。若不是他刚愎自用,何以茵儿年轻送命?残留一支血脉他都无法信守承诺替茵儿保全;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心存思念,如何菀儿就嫁给了荩臣,撇下了俊儿和熏儿撒手人寰。如此冷血暴戾没有心肝之人,我江昊天焉能助纣为虐,袖手旁观?” “混帐!混帐!混帐!”谢阁老愤怒之极,手中戒尺挥落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砸下。江昊天恭顺的如小学生一般秉直身板长跪地上,高举了双掌,痛苦得面颊扭曲,额头青筋跳露,忍受着恩师的笞楚。 “舅舅!”流熏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了祖父的腰乞求,“爷爷,爷爷不要打舅舅了。”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谢阁老一把推开流熏倒去尘埃,继续挥舞戒尺,他怒不可遏,气血冲头,歇斯底里的动足真气狠狠的打。 “熏儿,你退下!”江昊天痛苦的挤出几个字,眼前的情形惨烈,舅父那高举的手掌已经惨不忍睹。 “爷爷,是谁害死了我亲娘?”流熏脱口而出,一声惊问,谢阁老手中挥舞的戒尺忽然停在半空,他愕然片刻,徐徐转身望向流熏。流熏满眼是泪哀哀地问,“爷爷,舅舅说的话可是真的?我娘,我娘她怎么死的?”流熏忽然扑向舅父,抱住舅父满是肿烂的双手落泪问,“舅舅,舅舅你知道什么?你告诉熏儿呀。你说的‘他’是谁?谁害死了我娘?” 见江昊天扭曲的面颊满是豆汗,红红的眸子望着她慌然躲避道,“熏儿,大人们说话,你出去!” “爺爺,”流熏惊呼一声,望着转身痛苦不语的祖父,她艰难的问,“那个‘他’,是当今皇上吗?” 谢阁老身子猛然一抖,江昊天惊呼一声:“熏儿!” 那惊诧的眸光中,分明流露出几分惶然不安,仿佛有天大的秘密被流熏窥到。 “老夫人,老夫人,老太爷吩咐过,不得……” “闪开!”窗外传来祖母厉声呵斥,门环声动,老夫人在江夫人和谢祖恒的搀扶下蹒跚了进来。 一进屋,屋内的一切让她惊到。江夫人又惊又急的扑向江昊天,跪在他身边去看他的双手,江昊天却用臂膀将她撞开喝一句:“你如何来了?” 老夫人心疼的去搀扶江昊天起身,江昊天却固执的跪在原地,不肯动身。老夫人垂泪道:“老爷,这是为什么?你们师徒,这么打打闹闹的一辈子呀。昊天是你的得意门生,你们师徒什么话不能好好讲?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 老夫人转向江昊天说,“你看,孩子们都大了,死去的不能复生,你们总要为孩子们谋个将来前程才是。”谢祖恒在一旁搀扶着老夫人,望一眼江昊天不敢在父亲面前插话。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争执声,门咣当一声被撞开,踉跄着步子闯进来的是谢子骏,更有身后尾随搀扶他的江维宇。 第四百五十五章 前世姻缘1 江维宇跪行上前挡在父亲和谢阁老之间仰首对谢阁老哀求:“师公,要责罚就罚宇儿吧,宇儿甘愿替爹爹领责。” 谢子骏也旋即跪下求情:“祖父,祖父平日教训儿孙,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舅父不计名利富贵毅然辞官,令子骏佩服。” “啪!”一记耳光响亮的抽在谢子骏面颊上,打得谢子骏歪倒在地。 谢阁老手指孙儿谢子骏气得手在发颤,口中骂着,“反了,反了,都反了!” 他袍袖一挥振臂直指外面的影壁喝道:“都给我滚到庭院影壁前去面壁思过!去!想不通,就不必起来!” 这一句,在场皆惊。流熏更是惊得神色骇然,眼见着包括父亲在内,江舅父、哥哥子骏、表兄江维宇,这老老小小几人无不俯首帖耳的恭听庭训,无一敢再违拗,直退去影壁前撩衣下跪。 祖父的威严真是无人能及。 流熏心头那疑团更是越来越大,忍不住开口再问,“祖父,还请祖父请明示熏儿,熏儿的娘亲,到底是如何亡故的?” “熏儿!你还嫌你祖父不够动怒吗?还想你舅舅吃苦头吗?”老夫人厉声呵斥,责怪的拉住了流熏,对她摇摇头。 流熏正要固执开口,就听院外又是一阵高声通禀:“皇上驾到!” 这下子可是在场众人乱作一团,原本已是混乱的局面更是慌乱。谢阁老忙摆手示意众人随了他紧行几步出去接驾。 山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夹杂着小金铃悦耳的响声。 “父皇,快呀!这边!”兰馨公主搀着皇上的臂龙行健步而至,满院臣子、女眷跪拜,皇上目光一扫,摆手道:“众卿家平身。” 流熏偷眼一眼,皇上一身银灰色常服,腰系鸾縧,洒脱的样子摇一把折扇,目光四下一扫,呵呵一笑道:“朕道这人都去了哪里?原来齐集在此处了。” “俊哥哥,你没事吧?”兰馨公主不顾一切的众目睽睽下奔向谢子骏,毫不遮掩自己对谢子骏的关心,眸光里都流露着依恋。 谢子骏尴尬的就要挣脱她的手,兰馨却执拗的一把搀扶他起身说:“你伤口未愈,快起来呀,地上凉。” 皇上吩咐一声:“闲杂人等退下。朕要同谢师傅和两位师弟有话说。” 众人跪拜退下。 “熏儿!”一旁无语默然的小姑母谢妉儿扯扯不肯起身的谢流熏,示意她不可造次,总算将流熏推去一旁,随了老夫人退去了荣寿堂。 暖阁里,老夫人面色不安,目光呆滞,许久才捶了炕桌问江夫人:“这是从何说起,济民这性子,越来越烈了。这连皇上都惊动了!” 江夫人惨然道:“这几天他就彻夜不眠的。自太子出了事儿,他就夜夜在两位妹妹牌位前说个不停,哭了淳懿皇后又哭菀儿妹妹,怎么都是薄命的呢?谁想太子这一自尽,他更是痛不欲生的折磨自己。” 一阵黯然,老夫人也不觉垂泪,口中叹息着:“冤孽,冤孽呀!” 人人面色沉凝,谢妉儿劝了江夫人说:“江嫂嫂还是先回府去吧。江师兄是爹爹的爱徒高足,爹爹一时气恼,也不会为难他的。这不过是怕江师兄一时义愤惹来杀身之祸,才严加叱责。如今在皇上面前,爹爹一定会极力维护江师兄的。” 江夫人这才迟疑的起身告辞。 流熏护送舅母出门,心存不甘,先扶了舅母去她房里更衣安神,趁机打发了众人退下,忽然跪在江夫人跟前,哀哀道一声:“舅母,求舅母明告熏儿。” “熏儿!”江夫人大惊失色,“你快起来,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舅母,求舅母明告熏儿,我娘亲,到底同皇上有什么仇怨呀?我娘到底是因何身亡的?” “皇上?”江夫人目光透出几分迟疑,尴尬的一笑道,“这孩子,你娘同皇上能有什么恩怨?你娘,自是病故的……” 流熏就那么含了一丝挖苦的笑望着她,似不去开口揭穿她的谎言,江夫人一阵局促不安,揉揉手指的帕子,唇动一动,又不安的看看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去反手带上房门,回身嗔怪道:“罢了罢了,你这丫头,同你娘一般性子,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底是不甘心。哎,也瞒不过你!” 江夫人嗔怪的看她一眼道,“起来说话吧,舅母知道的,都告诉你。这点陈芝麻烂谷子,说了也无妨。只是你听了,徒增烦恼,更无益处。哎!” 江夫人顿顿道,“你舅父同你爹昔日都是皇上的伴读,都师从你祖父谢阁老这位先皇托孤的重臣。那时,先皇尚健在人世,太后那时还是皇贵妃,抚养吴王-就是当今皇上,和赵王-你大姑爹。皇太后奏请先皇赐婚,为吴王聘定了你大姑母谢姮儿。” “什么?大姑母?大姑母不是嫁给了赵王姑爹?”流熏惊讶不已,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夫人苦笑摇头:“你大姑母是谢府长女,端庄淑良,女工文辞自然是望族闺秀中难得的人物。可偏偏那时,名冠京城的名媛,人称京城第一佳丽的,却你的大姨母江茵儿,她就是后来的淳懿皇后,太子生母。你大姨母青春少艾,天仙般的人物,五陵年少人人争羡。那时江家,你外公看中你爹爹谢大爷的才华学识,人物敦厚,就有意将你大姨母嫁给你爹爹,两家永修秦晋之好。” 流熏一头雾水,痴痴的听着。 “可是,吴王年轻气盛,偏偏也对你大姨母心生爱慕,一意追逐,无论你舅父如何设法阻拦,吴王还是一意孤行。可就在那时,皇上突然暴病驾崩,吴王登基,你大姑母谢姮儿同吴王的婚事就因为新皇在热孝中而被迫搁浅。国丧中,不得嫁娶,这几家的子女都是婚事一拖就是三载。后来,皇上热孝一除,忽然以八字违和为名,悔了同你大姑母谢姮儿的婚事,执意娶了你大姨母江茵儿当皇后,为此惹得太后大怒,但也是回天无力。” 第四百五十六章 前世姻缘2 皇上竟然抢了臣子的妻子?这简直太过荒谬!流熏暗想,原来大姨母是如此嫁入皇宫的,难怪耿直的江舅父不快。一团乱麻,岂是快刀能斩断理清头绪的? “你大姨母嫁入宫闱成为皇后,你外祖父却因此一气重病一场,撒手人寰。为此,你大姨母日日哭泣自责,若非她的婚事,如何断送了你外祖父的性命。为此,你大姨母虽然艳冠六宫,风光无人能及,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却终是抑郁成疾,后来因难产,殡天去了。临终,她为了补偿对你父亲的亏欠,就肯求你舅父做主,将你母亲江菀儿嫁给了你父亲。你母亲菀儿,那时一直在宫廷陪伴在你大姨母淳懿皇后左右,出落得世外仙姝美般的精妙人物,求亲的人踏破江家门槛,其中更有同她青梅竹马的赵王。” “啊?”流熏的心彻底一团混乱。这是如何一团难解的乱麻。 “赵王执意求皇太后做主赐婚,要娶你母亲菀儿。可皇上却下旨,赐婚赵王同你大姑母谢姮儿完婚,要知道,你大姑母年长赵王五岁。”江夫人叹息连连,仿佛前尘旧事,愁绪万千涌来眼前。 “你爹爹娶了你母亲菀儿,可并不太平。你大姑母谢姮儿同赵王同床异梦,总是吵闹,你大姑母三天两日的回谢府来老夫人面前哭闹,口口声声疑心你娘同赵王有苟且之事,一来二去,闹得你爹娘也因此生出嫌隙。还有一次,竟然在你哥哥出生后滴血验亲,来证明俊哥儿确实是你爹爹的骨肉。荒谬之极!”江夫人摇头苦笑,满脸讥诮道,“你舅父气恼不已,事后你爹爹对你母亲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后来封月容就趁虚而入,同你爹眉目传情暗送秋波的。就如此,你娘后来抑郁成疾,直到她撒手西去。你舅父岂能不对你爹恨之入骨?” 流熏眸光一转,寻思似是,不禁脱口问:“难道是大姑母无事生非,搬弄是非?” 江夫人不置可否道:“人死,秘密如灯灭,带下九泉。我曾问过你娘,她一心只有你爹爹,不曾再有旁人。倒是,那次谢老夫人寿宴,谢姮儿派人去捉奸,大庭广众下偏说是赵王同你娘在半壁亭苟且,众人赶去一看……”江夫人呵呵的笑了,笑意里透出几分快意恩仇。 “看到了什么?”流熏屏住呼吸,透出些紧张。 “看到,赵王和你小姑母谢妉儿……那时妉儿才十四岁,是个豆蔻花开般的小女子,被赵王拥在怀里。” 流熏一阵面红耳赤,怎么会如此?堂堂谢府,诗礼传家,门风谨肃,如何出得如此男盗女娼的丑事? “不,不会!”她惊得说。 “嗯,不会,本就不该如此的。可是偏偏如此。所以呀,赵王推说是酒后乱性,你大姑母气得狠狠抽打你小姑母。就这么,没有几日,你小姑母就被嫁给了方太医之子。”江夫人冷冷一笑,透出些不屑,“你想知道的,舅母都告诉了你,不知道的,舅母也不能胡乱推测。你总是安心了?” 江夫人说罢起身告辞离去,只剩下流熏陷入愁思中。知道,反不如不知。原来爹爹同娘亲的孽缘如此。有情人未必能终成眷属,错配鸳鸯,相互猜疑。一切都是人祸。她心头如压铅块般难过,静静坐了片刻,直听到表姐春旎的声音:“大小姐可在房里?” “在呢,才送走江家舅奶奶,大小姐就坐在那里发呆呢。”丹姝的声音。 “熏儿,”一声轻唤,春旎姐姐盈盈而至,江南之行,她反更显得清瘦,端了一篮子果子过来说:“赵王姑爹送来的新得的妃子笑荔枝,快尝尝鲜。” 赵王?流熏心头一动,忽然记起景珏表兄叮嘱托付之事,心里那份好奇心再次萌动。若是依着舅母讲述的往事,赵王姑爹对大姑母不理不睬,嫌恶之极,那放浪形骸去养个外室生下珏表兄,那也是极可能的。难怪…… 她忙拉住春旎坐下。 “想什么呢?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才我也听母亲说了养浩轩的事儿,你是被吓掉魂儿了?江舅爷的风骨可真令人佩服,外祖父的很少如此动怒了。”方春旎叹息。 “旎姐姐,你应了流熏帮那个忙的,就是那个滴血验亲……” “什么滴血验亲?”方春旎一脸懵懂。 流程凑去她耳根说了几句,方春旎脸色一白甩开她的手道,“你呀,疯了心了!” “可是姐姐答应过熏儿的。不得言而无信!”流熏执拗道,这些日子,流熏心里都没有忘记景珏表兄所求之事,更为他的遭遇她曾心碎。若果然如他所料,那景珏表兄委实可怜,可大姑母岂不是更可怜?嫁给一个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男人。 流熏心里泛起一个念头,又忽觉得太过邪恶,她深深抿抿唇,还是忍不住,终于去寻方春旎,附耳几句。 方春旎脸色大变。 “你这妮子,可不是疯了?平白的编出这谎话,焉知府里尽是太医院的名医,这话糊弄鬼去还可以。” “旎姐姐,世子哥哥多可怜呀,你就当可怜他,让他如愿以偿吧。” “那你不如就骗他,说大姨母是他的生母,让他安心断了那个念头。亲生的抱养又如何?生死有命,一切是缘法。能给大姨母当儿子,也是他的幸运。” “可大姑爹太过冷酷了,哪里像是父子?” 方春旎经不过她一再纠缠,无奈道:“我只去试试,如她们起疑心,咱们只有作罢。” 来到老夫人房外,窗外方春旎在同四夫人在说话。 “许是前些日子吃了那黄豆牛尾,太过油腻,又贪嘴吃了一碗冰凉的玫瑰卤子,这一下就腻了心,怏怏的不肯起身了。” “上了一把年纪的人,怎么禁得住这番折腾?如今大病初愈,可是要在饮食上仔细小心了。”慕容思慧话音里不尽担忧。 “可是如今为了江舅爷这么一闹,又急又气的,老祖宗的胸口更是堵得难受了。”方春旎担忧道,“倒是有个法子,叫骨肉汤,可以化堵,只是这药引子,不好寻得。”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三清露 慕容思慧见她言语支吾,透出为难就问,“什么东西,你说出来,四舅母替你去寻。” 方春旎迟疑道,“需要三滴亲生骨肉的血,二男二女,所以变得难寻了。” “寻常人家,若独子独女的,莫不是这病还不能治了?”慕容思慧奚落的一笑,难以置信她所谓的偏方。 “四婶婶这就不知了。所以说,这味药不是什么人都能服用,能服药之人,都是多子多福,福寿天齐的人。所以,就为了这宗,四舅母也要多生几个弟弟妹妹给旎儿。”春旎一笑,露出一口皓齿,格外可爱。 慕容思慧想想道:“你四舅父的血,要多少舅母都可以帮你取,至于你大舅父和二舅父,还是我私下去求你二舅母就是了。只是……” “家母的血,旎儿自去设法弄,倒是大姨母那边,对旎儿素有嫌弃,旎儿不敢开口去求。况且,此事万万不能让外祖母得知,不然,她岂肯喝子女的血煎成的药?”方春旎透出为难的神色望着慕容思慧。 慕容思慧道:“这倒也不难,你大姨母口直心快,可是一份孝心是无人能及的。今儿一定过府来探望老祖宗的。我替你取了就是。” 春旎感激的一笑,从袖笼中摸出一个拇指粗细的碧绿小竹筒,打开看,里面是银白色的乳液。 “这是什么?”慕容思慧不解的问。 “是炼丹药的三清露,血落其内,如珠不凝不化。四舅母仔细莫打翻了,替旎儿取来就是。有了大姨母的血,旎儿再给舅母另外的竹筒去取舅父的。”春旎细细叮嘱安排着。 第二日,流熏神神秘秘的拉了景珏来到半壁亭。 “熏妹,这是去哪里?”景珏不解的问,尾随她的脚步。 “珏哥哥如今可是但放宽心了,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流熏信心满腹道,她大摇大摆在前面走,背个手牵着珏哥哥的衣袖,阳光暖照,脸上透出几分难以言谕的幸福。 二人来到亭子下,见临湖的半壁亭内石桌旁端坐方春旎,亭外暖意融融,鸟语争喧。春旎却无心观景,正聚精会神的在几个小青竹筒内调制什么,全神贯注时,她长睫微翘,鸭蛋脸肌肤白皙匀称,在日光下白净微透的肌肤如羊脂玉一样,虽然清瘦,但她比流熏生得骨骼微丰,延颈秀项端丽可人。 流熏一把握住景珏的手递给方春旎问,“旎姐姐,这血扎在哪里?” 方春旎侧眼打量景珏一笑,悠悠的从发髻里摸出一根绣花针,只捏住景珏的食指,在上面一戳,一滴血渗出。她拿过一个小白瓷盅,将那血滴落其中。那乳白的液体托着这一粒红玉般石榴色红透的血滴,在盅里一晃一晃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景珏夸张的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抽回手,不解地问道。 方春旎拿出一枝翠竹筒,将里面的液体沿着杯壁倒入,流出另一滴殷红的血。 流熏解释说:“这是大姑母的血。” 景珏一惊,神色微诧,就见两滴血滚去一处,渐渐的滚做一团,难分彼此,融合去一处。 流熏惊喜道:“看,融了,融了!珏哥哥果然是大姑母的亲生,是珏哥哥自己胡乱猜疑了!” 方春旎肯定的说,“不错,这定然没有假的。” 见景珏神色惊讶不定,方春旎拿出另外一只竹筒说:“这是家母的血。” 她将那竹筒内的液体倒入另外一个白瓷盅里,看着里面那滴殷红的血,方春旎镇定自若的拉过流熏的手指捏住,在指尖轻轻一刺,一滴血低落白瓷盅内,两滴血晃了片刻,果然不融,互斥,撞去一处又散开。 方春旎看着景珏惊诧不已的目光,又稳稳的用银针子在自己青葱般的手指上一扎,挤出一滴血滴入其中,那血却迅速同盅内其中一滴血凝去一处。 “看,这便没有错了。我娘的血同我的血本是相融的,证明我们是亲母女。熏儿则同我们的母女的血互不相容。” “大姑母果然是珏哥哥的娘亲,母子连心,才如此疼惜珏哥哥。珏哥哥莫再多疑了。”方春旎劝道,责怪的望一样景珏,似怪他多事。 景珏如释重负,抱抱拳喜不自胜,他忽然一把抱起流熏放在汉白玉栏杆上,感激不尽的作揖说:“多谢表妹成全,大恩不言谢。” 流熏看得满心欢喜,说:“莫谢我还是谢过旎姐姐吧,多亏了她医术高明,查明此事。” 景珏向春旎深施一礼,好奇地问:“有劳表妹了,只是,这是什么神仙水,如此神奇?” “这是三清露。”春旎浅笑作答。 “什么三清露,景珏可是要讨些去。可真是宝贝。如学会穿墙术,景珏一定要学此仙术。” “啐!”流熏嗔恼道,“你猜疑大姑母也就罢了,若是拿去再试姑爹,怕是姑爹察觉,定要打烂你的屁股了。你可小心了。” 景珏坏坏的一笑道:“你们若不提,我倒忘记了,如此一说,我还真要去试试他。” 他嘴一抿,笑意更甚几分,似在报复,一哈手,就去搔她的腋窝,毫不顾忌方春旎在场。流熏惊得坐在石栏杆上同他嬉闹,手一举,不觉掠掉了鬓边钗环坠地。 “讨人嫌!”流熏嗔恼的跳下栏杆俯身去拾。 景珏却得意的一伸手就去取石桌上的三清露翠竹筒,似在声东击西。 “不能拿!”方春旎惊得一把去抢,却被景珏一把握住她紧竹筒的手在掌心,春旎那手指冰凉纤长,握在手心麻酥酥的。方春旎一惊,慌得抽手,那竹筒就被景珏趁虚握在掌中。春旎又气又恼,知道上当,含羞低头责怪:“珏表兄莫得意忘形了,”那动作自然娇俏。 景珏却得意的晃晃手里那只竹筒,拱手一揖谢过,颇是诡计得逞的得意。 流熏拾起钗环抬头,却见春旎转身离去,不由问,“旎姐姐怎么走了?” 景珏顺手将那装着三清露的翠竹筒放进袖笼里,淡笑道:“许是留出此地给你我说话呀。” 他打量流熏,轻语道:“太子大哥自缢,宫里如今人人自危。我听到这消息委实吓了一跳。你,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流熏浅笑摇头。 “如今都在盛传,太子发狂误闯军机,是因子骏因为你的婚事同太子争执,出言不逊。熏妹……”景珏欲言又止,迟疑道,“我求母妃速速为我二人完婚,可是母妃说,太后卧病不起,太子新亡,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怕是又要耽搁了。” 流熏只含混的笑笑,不置可否,这才是咫尺天涯,好事多磨了。 二人对视片刻,忽听了院里传来方春旎同人的说话声。 “方姑娘送去的鞋袜,咱们大公子收了,吩咐奴婢替他来谢过姑娘,嘱咐奴婢拿一碟子果子给姑娘,大公子说是打发人一早在郊外绝崖上采的晨露野梅子。” “替我谢过大表兄,他身子不好在养伤,莫分神替我去郊外采梅子了。”方春旎的声音。 “咱们公子说,家里这些梅子的药效不好,只郊外野梅含露才能疗治姑娘的热疾,一年一度不过这十来天打子的日子,大公子说不好错过的。” 好个心细的谢子骏,好个鸳鸯伉俪情深。景珏反觉得几分落寞,他轻轻感慨一句,“旎表妹待子骏倒是一往情深。”目光里流出几分艳羡。 流熏噗嗤一笑嗔恼道:“怎么,羡慕了?但凡得不到手的都是好的,珏哥哥身边珠翠环绕的,莺莺燕燕的自然不少,就连流熏也对表兄你另眼相待,莫不是府里的姐妹们都要对你一人情有独钟才使得,容不得一个对你毫不入眼的?”流熏的话音酸酸,景珏窘然的一愣,旋即勾了手指去刮她鼻子又怜又恼道:“你呀,这是打翻醋罐子了?难怪母妃说你日后是个难缠的,果然了得!” “姑母说我什么了?”流熏不依不饶的逼问。 “没,没什么。”景珏躲避着话音含糊,一转身,发现桌案上挂了一个玉佩,打着亮粉色的同心结,精巧可爱。他忽然记起是才春旎在调药时怕污浊了,解开放在一旁的。 他顺手去取,流熏却看见一把抢过道:“这是旎姐姐的,怎么落在了这里?” 忽见小丫鬟黄芪疾步跑进来告罪说:“世子爷恕罪,大小姐恕罪,咱们旎姑娘的玉佩落在案头了。” 黄芪说罢从景珏眼前一把掠走流熏手中的玉佩告辞而去。 只剩二人木讷的立在原地。流熏低头一笑,再仰头时说:“哥哥是谢府长子,一定要先娶才好。哪里能先操办流熏的婚事。皇上来过府里,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舅父也不走了,在府里闭门不出。爹爹这些日子也关了自己在书房,拒不见客,就是晚膳都让送去书房,不肯出来。” 景珏望着她,沉吟许久才艰难地说:“许是宫里的变故,如今三爹也是白了许多头发,憔悴了许多。太子大哥毕竟是他的骨肉,如今这一撒手西去,皇储之位虚空,怕又要引出一场纷争来。”他凝神打量流熏,用手去掠过她凌乱在鬓角的几根碎发,担忧道,“有一事,我藏在心里不吐不快。景珏今日入宫见到六皇兄,六皇兄满心委屈。称是太子大哥的死同他无关,他实在是冤枉。也不知为何,六皇兄口口声声咬定是熏妹你在暗中害他。我如何替你解释,他都不肯信。他说,有人密告他,是因为熏妹你无心去嫁给太子大哥那废人,才设计让太子哥哥无颜于世,自尽身亡。” 景珏担忧的目光含了几分探寻望着流熏,流熏颇有几分气恼反问,“那珏哥哥以为呢?” “景珏自然不信!”景珏毅然道,“但景珏不信,不代表皇上三爹不信,百官不信!熏妹,你何苦?怎么就不能消停些时候,如何我才离开这些日子,你又搅进这滩浑水里?” 流熏颇有几分委屈,甩开他的手道,“信与不信,全凭你了。”说罢转身离去。原本来时还兴致勃勃卿卿我我的二人,如今劳燕分飞般离去。 第四百五十八章 真水无香1 一连两日,流熏郁郁不乐,心思满腹。景珏也没有了消息,自那日争吵过,再也不登门来逗她欢心。 方春旎见她神色不定,更不提景珏,就试探问她,“怎么,同珏表兄斗嘴了?” 流熏摇摇头,不知为何,心里一股难言的痛楚。 “许是珏表兄近日公务繁忙,赵王姨爹督促的紧难以抽身吧?”方春旎推测道。姐妹二人正说着,见沈孤桐神色不安的匆匆走来,对她二人草草一揖,问一句:“师公可在府里?” “外祖父不在书房。似是一早出去了。”方春旎答,随口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孤桐揩一把额头的汗惊魂未定的道来,“朝里出了大事,有人告发,六皇子的门人龚五居心叵测蓄意造反,暗藏了兵器,果然在龚五府里抄出兵器,他是六皇子的门人,六皇子又解释不清,皇上大怒,要将六皇子下天牢议罪呢!”他望一眼流熏不安道,那眼神里分明在暗示流熏,其实六皇子同封三畏在密室密谋的事,他同谢流熏都曾撞到这秘密,不过不为人知就是了。如今可是浮出了水面。 “珏世子上前替六皇子争辩几句,反惹得龙颜大怒。亏得珏世子巧言善变敷衍过去,不然,哎……” 六皇子被皇上痛斥贼心不死,狼子野心,这番申斥太过严厉,六皇子景琛匍匐在地,周身颤抖不已。直至皇上圣驾走远,他仍跪在原地不动。 随行人等跪了一地莫不屏息静气不敢出声,偷窥着地上跪着的六皇子。 景珏随了皇上行了几步,徐徐的停步不安地望一眼地上长跪的六皇子,被皇上行在前面怒喝一声,“珏儿,若是心有不服,你也随他跪着去!” 景珏一慌,亏得他机警,旋即舔个脸笑了说,“三爹龙颜大怒,一把真火怕是要殃及珏儿这池里的小泥鳅了。” 不过一句戏言,周围谨肃的空气顿时松泛了许多,皇上骂一句:“贫嘴!”无奈摇头前行,神色中不无怅然。 待送走皇上,沈孤桐才长出一口气奔回报信。 一早,再无消息,流熏同方春旎在挑香丸,凤仙花、红葵草,各种花瓣放在玉钵里搅碎,添了明矾,做染指甲的涂料,又将些花草杂了做香丸。正在摆弄,小厮笑儿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在半壁亭等了流熏去赏花。流熏一惊,珏表兄从宫里回来了?她心里赌气,于是懒懒的说:“他来府上也就罢了,如何来告诉我?” 方春旎羞臊她说,“还装得什么矜持,一颗心都飞跑了,快去吧。” 丹姝和白芍在一旁掩口窃笑,都随了流熏离去。 黄芪在外面勾兑汤水,漉花汁。方春旎聚精会神的添那指甲草的色泽,才伸手道,“剪刀给我。” 一把扎了红绸绳的剪刀递来眼前,她一抬眼,眼前一亮,不觉一惊,是世子景珏表兄在眼前。 她忙起身见礼,景珏一摆手制止,“旎表妹莫多礼。是我有意支开熏儿的。” 方春旎一脸诧异地审视景珏,景珏眉梢微皱,透出几分疲惫,四下看看开门见山道,“便不瞒表妹了。昨日宫里的一场大变怕是沈孤桐也对旎表妹透露几分了。六皇子触怒龙颜,皇上勃然大怒。一定要将他下天牢问罪。景珏同兄弟们规劝了一夜,才让皇上息了几分怒气。可是如今六皇兄却是一心寻死明志,绝食和皇上扛上了。” 方春旎微侧了头,更是一脸诧异,她同六皇子非亲非故,何况流熏深深痛恶此人。 景珏似看出她的心思,又说,“熏儿同六皇兄有过节,如今朝中对她们之间的恩怨众说纷纭。若是六皇子此刻出任何不测,熏儿和子骏都难脱干系。再者,就是不为熏儿和子骏着想,只说皇权之争,本无对错,只有成败。六皇兄夺嫡败北,可毕竟是我的兄弟手足。景珏更不忍看三爹鬓发苍苍,如今遭骨肉叛离。” “春旎可有能帮助到表兄之处,请表兄明言。”方春旎猜出几分,就见景珏会意的一笑赞许着,“表妹果然冰雪聪明。” 方春旎莞尔一笑,心想你自管明说,不必拐拐绕绕的。 景珏这才支吾片刻间艰难的开口,“景珏自知如此为难表妹了,只是……”他鼓足勇气问,“听闻,方家有一种药叫做‘真水无香’的,吃了后可以令活人如死尸,三天三夜无恙。” 春旎一惊,迟疑地望着他,揣测景珏的用意。 “景珏想,求表妹赐药,景珏让六哥服下装死。让皇上痛失骨肉,饶恕他所有的罪责,赦免了六哥。太子才自尽,皇上定然不忍再有骨肉分离。这还都是源于昔日,景珏受伤卧病命在旦夕,那日,父王同皇上见我生命垂危,一改平日的严厉,对景珏关怀备至,竟然搂了景珏在怀里。那时,景珏朦胧中醒来,却不忍睁眼,想在他们怀里多贴靠一阵子,暖和,久违的温情。”他眸光里蒙了一层薄雾,言语动情。 方春旎潸然的泪眼仿佛被感动,景珏泪眼朦胧,也令她心头一酸。景珏自嘲的一笑揉揉眼说,“让妹妹笑话了,不过是触景生情。更同情六哥。皇宫争夺不是一朝一昔,我最见不得墙倒众人推踩。” 方春旎低声道,“那药,需要七十九味药材去调,一时半刻不能的。” 景珏去袍袖里摸索片刻,摸出一个精致的汝窑小瓶说,“这是太医院里珍存的,我讨了来,说是方老太医亲手所调。表妹帮忙辨认一二。” 春旎一惊,提到祖父她更是双眼模糊,她颤抖了手接过,打开瓶盖,凑去鼻间轻轻嗅嗅,又倒出一滴仔细查验。 “表妹小心!”景珏制止,方春旎不过小心谨慎的用舌尖舔舔,点头说,“不错,正是此药。” 景珏惊喜的深深一揖谢过,还叮嘱说,“此事,求旎表妹务必保密,欺君之罪且不说,若是熏儿这火爆性子得知了,不如要如何去闹天宫呢。” 流熏的性子急爆,她是知道的,方春旎点点头说,“表兄放心。” 景珏怅然若思道,“但愿三爹气消了,见六皇兄一死明志,就赦免了他的罪责,放六皇兄做个赋闲的王爷也好呀。” 第四百五十九章 真水无香2 景珏慨叹几声又说:“家父自回京后就基本上是被皇上缴了兵权,去静养修身养性,还要他择日出宫去皇陵为先皇守灵,为圣朝祈福。” 方春旎一怔,原来大姨爹赵王爷受到六皇子一案的波及,兵权被架空?这岂不是成了折翼的鹰?可听这话,似是在六皇子案发之前,赵王就被皇上褫夺了兵权。如今雪上加霜,要罚他远离京城去守皇陵。 “家父这一赋闲呀,每日除去了寻景珏的不是,就是哄逗了那两条藏獒玩耍,不然就是去放鹰。他性子孤僻,同百官群臣也没有往来,偶尔有三两个旧部带些羊羔美酒来探望,叙谈几日。谁想如今也被卷进了这滩浑水难以撤足。”景珏摇头叹息。 送景珏出府时,方春旎才勉强拉了流熏过来见景珏,知道二人在闹性子,她也只得做个和事老,催着流熏去送景珏。三人说着走着,见到迎面走来的沈孤桐,同四妹妹谢展颜并肩而行,谢展颜面带几分牵强的微笑,有些心不在焉,同流熏、景珏走个对面都似未曾注意。倒是沈孤桐牵牵她的衣角,笑容可掬的上前见礼。 谢展颜这才一愣,对方春旎勉强笑笑微微躬身福了福,又扫一眼流熏没了言语。 “听闻世子爷要率兵出京平叛?”沈孤桐问。 流熏一惊,见景珏面露几分窘态,看她一眼,仿佛刻意要掩藏的秘密被人揭穿。 景珏淡然一笑对沈孤桐应道:“皇上密旨,沈兄在军机看到了?” 言外之意,沈孤桐不该将军机处的秘密透露,这是杀头的罪过。沈孤桐淡然一笑道,“孤桐今日陪贱内去庙里烧香求子,还不及去军机,不过是适才听阁老大人提到一句。世子爷为国奔波操劳,辛苦了!”他的目光打量景珏,似不曾认识他,仿佛要从他面容里看出些什么。 流熏觉得有些异样,但又无法去多问。 景珏说,“也不算是平叛,不过是去热河营稳定军心。那边多是我父王昔日的旧部,或是有人受了蛊惑,闹事拥戴六皇子。”景珏轻描淡写道。 龚五被羁押,六皇子被软禁,一时朝野大动。这不过几日的功夫,谁想消息才传出,热河营潜藏的一股龚五手下的亲兵就倒戈造反,浩浩荡荡的杀向京城。忽然又传来了查抄出六皇子暗中勾结异族番邦兴兵作乱的证据,更是朝野震惊。更有边关回鹘狼主的暗中起兵蠢蠢欲动,局势变得一触即发。(注1) 常春楼秘道中她曾窥测到的秘密,流熏心头更是不安。流熏记得当时她同沈孤桐在密道里窥得刑部尚书封三畏,回鹘狼主和拥兵百万的赵王爷在同六皇子密谋夺权。如今赵王置身事外安然无恙,而封三畏岌岌可危,风声鹤唳,六皇子更是一败涂地。那日在场的几个人,只赵王如今闲然无事,难道赵王在首鼠两端的戏耍六皇子?还是作壁上观都不得罪? 景珏同沈孤桐目光交接,景珏忽然淡笑了问,“听闻皇上对沈兄格外器重,称沈兄忠心耿耿堪当大任,恰是封尚书要被从刑部调离,皇上要擢升沈兄做刑部侍郎了?可喜可贺呀!” 沈孤桐的面色一阵惨白,旋即牵强的堆出一抹笑意在唇角,拱手道:“皇恩浩荡!” 这话听来奇怪。封尚书和六皇子遭难,偏偏沈孤桐在此刻受皇上褒奖而擢升。忠心耿耿?流熏心头一震,不由诧异的望着沈孤桐,脚心向上渗出寒意。莫不是那常春楼密道的秘密,是沈孤桐向皇上透露了什么?那就难怪赵王被撤兵权,封三畏同六皇子身陷囹圄。沈孤桐果然是狠厉的角色,六亲不认,如此一来,他除去了封三畏,除去了心头大患,那他难以告人的秘密就无人得知。流熏不由深深打量沈孤桐几眼,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提防。沈孤桐就是一匹狼,随时会穷凶极恶的咬人。如今他疯狂的去咬死所有对他有威胁的人,难免会设法除去她灭口。流熏陷入沉思。 寒暄几句,景珏告辞离去。见他要率兵出征,流熏心头才有些不忍。自己平日任性,这么一闹,不知二人再见又待何日何时了? 前方叛军挑衅,战事愈演愈烈,仿佛有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那些本就为六皇子鸣不平的叛军渐渐的汇聚去一处,纠集了塞北草原部落,兵马南下直指京城,前方告急吃紧,不过几日间,大军压境,势如破竹。 如今皇上进退两难,才架空了赵王的兵权,总不想自食其言,朝令夕改,就只得去求助于申老国公出兵。可惜申老国公年迈力衰,虽有廉颇老矣的决心,却心有余力。申家的儿子们却各个瞻前顾后,不想步赵王的后尘被削弱兵权,于是拖拖踏踏的按兵不动,任了叛军长驱直入后,才追在其后大呼大事去矣,晚了一步。皇上如今才真的急了。 这日,景珏得了圣旨领了虎符帅印即刻率兵出征,临行时心存忧虑的特地来向流熏和方春旎叮嘱照应六皇子,他面露难色道:“好歹,六哥也是我的兄弟。天大的错,我也不想见他同皇上父子反目。”他更是深深看了流熏一眼,不想她再生事。 景珏又抱拳马上对方春旎恳请道:“景珏一走,熏妹就拜托旎表妹多多照顾了。宫里的太后娘娘,也有劳旎表妹费心去探望。旎表妹医术精湛,堪比华佗在世。” 方春旎会意的一笑。 马鸣声声催行,不得耽搁,方春旎眼底包含那只有二人知道的秘密,深深望一眼世子景珏温婉的一笑道:“能帮上手的,春旎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春旎毕竟是姑娘家,也不见得帮上珏表兄什么忙。” 景珏率军去迎敌平叛,旌旗招展出了京城,好不气派。 不过两日后,太后头疼病发作,卧病不起,流熏同方春旎依旧留在宫里照顾。 太后周身忽冷忽热,不时说胡话,口中不停呼唤老十八的名字,怕是思念幼子心切。皇上无奈,只得吩咐人去传赵王进宫来请安伺候。 流熏待太后服了药沉稳的睡去,才揉揉疲惫的脖颈起身,方春旎递她个眼色说:“我去那边看看。” 注1:见第325章密道 第四百六十章 真水无香3 那边,是兴庆宫皇子所,未成年的皇子居在此地,这些日子六皇子被拘禁关押在此地,有御林军把守。方春旎得了景珏的嘱托要她照顾六皇子,更有怡贵妃托她为六皇子看病。她拿了怡贵妃给她的腰牌去给六皇子送药。今儿,该是六皇子服用那“真水无香”第二日的时候。 方春旎来到六皇子的寝殿,怡贵妃在一旁暗暗垂泪,她偷眼望了方春旎,点点头,似要她依计而行。 怡贵妃一手握住六皇子的手,在询问旁边的小太监:“六殿下这是睡了多少时辰?怎么还不见醒?” 小太监躬身禀告:“六殿下今儿五更时是曾醒过一阵子,对了蜡烛一阵哭一阵笑的,还读书写字的不许奴才们靠近,后来笔一扔,就去睡了,睡到这会子。” 小宫娥捧了药来到六皇子床前,乌漆嵌了玳瑁花的托盘内,精巧莹透的白玉碗盛了一盏褐色的药汁,那味道刺鼻的苦涩。 “毛手毛脚的,愣着什么?快服侍六殿下吃药!”怡贵妃怒斥道,越是遭难,她越要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对这些见人下菜碟的奴才假以辞色。 小宫娥吓得手脚发抖,诚惶诚恐的样子。 方春旎接过她手中的药盏温声道:“我来,你去拿个靠垫将六殿下的头垫起些,好用药。” “娘娘,这是什么?”去扶六皇子起身的宫娥问。 枕头下掉出一封信,打开看,一张信笺,折叠齐整,展开一看,怡贵妃惊得失声惊叫,“琛儿……” 那是一封遗书,写给皇上的遗书,信上和泪而写,自责愧疚,追悔自己因一己之私惹得天下大乱,唯有一死以谢天下黎庶。 “六皇子服毒了?”众人一片惊乱,太医应召急忙上前诊脉,更有人四下查看,就发现了床下一只小药瓶,凑去嗅嗅,大嚷着,“快,快,天灵解毒散。” 方春旎也凑去嗅了嗅,对洪太医提醒,“这不是孔雀毒吗?快先灌一盏凉茶或绿豆汤散毒,莫烧烂了肠胃。” 兴庆宫立时乱作一团。 太后在宫中诵经祈祷,她前些时头疼目眩,几乎难以下榻,病怏怏的才见有些缓和。皇上来佛堂给她请安,太后诵罢一部《楞严咒》,停了木鱼起身,看了皇上一脸愁容才叹气道:“看哀家说的话是否应验?哎!皇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皇上面带愧色,附身垂首道:“母后教训的是。” “当年,皇上儿时就是这个性子。越说那香炉烫手千万不要去摸,皇上就偏要去一试。宫娥嬷嬷们为此日日担惊受怕,生怕烫到皇上。后来,哀家一恼,就吩咐人说,‘不必拦他,让他烫一次吃了苦头,日后定然就不去试了。’”太后自嘲的一笑摇头,轻轻拉起皇上的手,看着他手上难以遮掩的伤痕叹气,落下老泪,“可是哀家后悔呀,那日没有拦你,你竟然打翻了那香炉,被那炭火烧了手,掌心那道龙纹都被伤痕拦断了。钦天监说,这一断,就预示知天命之年后有场大劫。莫不是被应证了?” 皇上撩衣跪倒在地道:“儿子不孝,那时顽皮不懂事,听了宫人挑拨,还错怪母后。” 太后含了泪摇头道:“该给你的,哀家都给你了,哀家问心无愧。哀家已是愧对先皇,对十八有亏欠,哀家这一片心就差掏出来分给你们兄弟二人了,可你们还要争个谁多谁少些。” 太后双腿一软瘫坐在榻边垂泪,“还有什么比骨肉亲情更重的?琛儿他还年少,生得好些,难免被人嫉妒羡慕,百官推举他做太子,也不过是看他是皇子中佼佼者,可造之材。十八喜欢他,不喜欢老三,那是他同十八机灵的性子相投,老三木讷古板了些。也不见得有什么不是,风口浪尖就被莫名其妙的推上去,皇上对他太过苛责了些。这些人拿着琛儿当了由头借口的兴兵作乱,若是皇上赦免了琛儿,派他去劳军,不即可让那些叛军不战自退了?” 皇上正是一头官司,苦无头绪,猛听太后点醒,也是一怔,旋即问:“这,又是珏儿的主张?”他频频摇头道,“若是琛儿果然心存异心,岂不是纵虎归山?让天下人看尽皇家的笑话!” “笑话?天下人如今还没看尽皇家的笑话吗?父子兄弟尚且如此猜忌,同室操戈,先皇若是地下有知,怕都难以瞑目。”太后猛然睁眼,冷冷地望一眼皇上叹气道:“皇上不必过虑,如今谁不指望家宅和睦,天下太平?”她的话若有深意,皇上沉思片刻。王顾左右而言他的道一句,“珏儿的兵马当出了承德了吧?” 话音才落,太监匆匆进来禀告,“皇上,太医来禀告皇上,六皇子这些时日痛哭流涕,追悔不已,食不甘味,才六皇子服毒自尽,被太医发现得早,灌了药才救活,如今儿开始昏迷不省人事了。” 皇上才要拔腿去看,忽然收住了步,骂一句,“孽障!” 不多时,怡贵妃哭哭啼啼的进来,跪地哀求,“皇上,求您救救琛儿,琛儿他,他快不行了。” “他自己寻死,还要折腾多少人?太医院是做什么的?”皇上冷冷道,心却一沉,摆了龙袍道,“走,去看看那畜生!” 怡贵妃掩面哭泣道:“琛儿他回来就自责自己不孝,才惹得皇上猜疑他,他说他若是造反,就天打五雷轰。不如一死明志。这孩子,” 兴庆宫外一片哭声,哀声遏云,悲悲戚戚。 流熏赶来时,方春旎已疲惫的迎出来,对她无奈的摇头,姐妹二人对视无语,不明究竟的闪立一旁,眼见皇上的龙辇向这边来。 有小太监行过,唉声叹气道:“太医说,六皇子伤了心脉,如今命悬一线,怕是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了。”忧心忡忡的样子。 流熏叹息一声,“还当他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要一死明志呢,还动了真的了?” 方春旎却揉揉突突乱跳的右眼,言语间颇是含糊,“珏表兄,他不知何时返京?” 第四百六十一章 回天无力 这真水无香的药须得解药才能还魂,还必须在三十六个时辰后准时服用,才能起死回生。原本一切都在景珏的规划中,她只需介时将那解药设法为六皇子服下即可。况且,景珏许诺她,一旦此事办妥,就可以替她去刑部查当年方家遭匪劫灭门一案的公文线索。 方春旎心情忐忑,见流熏那深不可见底的眸子却幽幽地望着她,似在探寻,刺得她心头一颤,垂下头去。 皇上凝视平坦在床上面容憔悴惨白的六皇子景琛,毕竟是骨肉连心,如今他也不由心生些悔意,自从知道六皇子贼心不死,还在惦记皇位,更同外族勾结,他就恨之入骨。或许这孩子有所冤枉,但是苍蝇不抱无缝的蛋,景琛自然是有了那份私心才被人利用。 六皇子长睫低垂,他本生得俊美优雅,便是闭目时,仍掩饰不住那本有的孤傲高贵。 皇上更是叹口气道,“待这孽障醒来,就让他整装去阵前当我圣朝使节,同叛军议和。” 怡贵妃哭仆在地谢主隆恩,皇上终于动心,赦免了六皇子。 傍晚,日落纱窗,一片昏黄。方春旎依计将那怀里的解药倒去药盅里,扶了六皇子服下。只是,六皇子那手冰凉如石块,伸手探去,更无鼻息,惊得方春旎心下一乱,这解药尚未服,六皇子忽然断气了?人果然没了脉搏,方春旎顿时觉得五雷轰顶,牙关发寒。方春旎兀自打个寒颤,身后的汗毛一根根的竖立起来,每个毛孔都渗透寒气。 她难以置信的频频摇头,只是那死人的牙关,如何能撬开灌药呢? 她不顾一切,拼命将那药往六皇子口中灌,但六皇子睁大眼无助的望着她,眸光里满是惊骇。 “琛儿,琛儿这是如何了?方姑娘,你那药呢,快给他吃下呀,皇上不怪罪琛儿了。若是他出使敌营退了敌军,还能立功受赏呢。”怡贵妃得意的说。 “他,他,六皇子他,他死了!”方春旎牙齿发颤挤出几个字,四下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更无人息,因奴婢们早早被打发出去,更无旁人。 怡贵妃眸光里满是惊骇,身子开始颤抖不已,她哆嗦着,忽然一个箭步冲来床前,伸手去探面色青白眼角发黑的六皇子的鼻息,那鼻孔里渐渐流出黑血。就听她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发狂般抓挠自己的头发惨呼失声,她抱起六皇子拼命的摇着,“琛儿,琛儿!” 宫里四处是惊急的叫嚷声,“六皇子芟了,大事不好了!” 六皇子暴毙,遗书弄假成真。一夜间皇上痛失爱子,怡贵妃也惊疯。方春旎惊得转身飞奔,如脱缰野马一路无头绪的四处飞跑,跌倒再爬起,终于被御林军擒获在一个角落里。 御林军在六皇子的床下搜出一只小药瓶,同方春旎怀里搜出的一模一样,而方春旎怀里的药瓶则是那瓶解药,尚未用上的真水无香的解药。这天大的秘密,只方春旎同景珏二人得知,但她无法道出真相。她不能牵扯进景珏表兄,可是她致死都不知道这问题出在了何处?用药前,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曾拿小狗去试手,几次都安然无恙。表兄景珏更是胆大,竟然拿笑儿去服了这药,也是能起死复生。她原本是治病救人,如今成了杀人。 方春旎骇然,不知所措,仿佛周身被千万蚂蚁噬咬,令她不得安宁。怎么会如此?这药不会有错,万无一失的巧计,竟然弄巧成拙害了六皇子性命。她杀人了!她杀人了!方春旎惊得眼眸都要跳出,一颗心冰凉如冰坨一般沉重寒意透骨。 流熏闻听此事赶去,方春旎已被御林军带走,她的头嗡嗡做响,看着发狂的抓挠自己头发的怡贵妃,口中不停的喊着,“琛儿,琛儿,真水无香,解药,等等。” 不时有大声叫骂,“方春旎,你不得好死!谢廷尧,你好狠!谢家不得好死!” 流熏惊得周身战栗,如何六皇子暴毙,此事忽然同旎姐姐牵扯,又如何引火烧到谢家? 流熏急得四处奔波,她苦苦哀求祖父和父亲,府里长辈不是摇头叹气,就是呵斥她不得再过问此事,禁足在府里不许外出。 哥哥谢子骏更是发疯般四处去设法搭救方春旎。一连几日,谢子骏魂不守舍的跑遍刑部上下去托人打探,就想见春旎一面问个究竟,可是无法如愿。 谁想不日反传来谣言,都说是谢子骏因太子之死对六皇子恨之入骨,买通了方春旎私下用毒,杀死了六皇子为太子尽忠报仇。一时间谣言四起,众说纷纭,谢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谢子骏被罢了军机处章京的职务,关押在府里不得外出。 倒是沈孤桐在刑部供职,偶尔还能带回来些方春旎一案的消息。 封氏因哥哥封三畏被革职查办,这些日子在谢府也变得沉默许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秋颐馆内不肯外出,行事都变得格外谨慎小心。她叮嘱谢展颜不得造次,千万不要生出事端来。如今封家落难,唯一的指望就是她的女儿女婿了。沈孤桐虽然出身下贱,但好歹他还是官运亨通,没有被这场风波波及,反而当上了刑部侍郎。 这日封氏在房里教展颜绣花,看着女儿略显憔悴的容颜不由问:“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你同孤桐可还恩爱?” 不想一句话,谢展颜哇的一声痛哭失声,无尽的委屈悲从中来,扑去母亲怀里哭得涕不成声。封氏这些日子惶然不安都为了封家的荣辱兴衰担忧发愁,无暇顾及谢展颜。忽然见她一哭,一时也慌了神,不由问:“沈孤桐可是欺负你了?” 谢展颜哭着摇头抽噎着:“都是颜儿不好,不怪沈郎。” “你们,你们可是出了什么事儿?啊,瞒着娘呢?”封氏忙问。 谢展颜摇摇头。 封氏摸摸她的小脸宽慰说:“你呀,平日里刁蛮任性的小姐,是我拿你估纵坏了。日后你同沈孤桐有了一男半女,为人父母,就不会如此任性了。” 没想一句话,谢展颜才停止的悲声忽然大作,哭得更是涕不成声,委屈道:“一男半女?女儿如今……女儿如今还未同他圆房呢!”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天牢查案1 封氏一听此话惊得面容失色,她难以置信的张张口问:“颜儿,你说什么?沈孤桐他,他同你还……还没有……” 封氏咬断牙根般发狠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谢展颜哭得脸上胭脂花了脸,她拼命摇头哭泣:“桐哥哥他,他,他嫌弃我失身于忠孝王世子,他……” “难道他就是什么干净货色!”封氏怒不可遏的倏然起身大骂,她颤抖了唇对外面喊,“安嬷嬷,安嬷嬷,去,去传沈孤桐来见我!” 安嬷嬷碎步急趋进来,看一眼哭做一团谢展颜,轻声提醒:“太太,如今府里人人自危的,沈姑爷那边,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封氏如被抽了筋骨,腿一软坐回椅子上,她摇摇头,抿紧了唇,她如何能忍?可不得不忍!如今哥哥封三畏地位岌岌可危,沈孤桐却是官运亨通,日后她们母女或许只能依靠这男娼了。想来她就恨得心里咬牙。 “太太,这没有了娘家舅爷的依靠,太太可还有大老爷呀?太太毕竟是正房,咱们四小姐也算嫡出的望族闺秀,料是沈姑爷不敢造次。小夫妻斗嘴赌气,一时半会的,也就过去了。有些话,丈母娘不好说,老丈人还是能开口的呀?”安嬷嬷提示道,封氏眼前一亮,是呀,她不能得罪沈孤桐,可是丈夫谢祖恒毕竟是首领百官的中堂,沈孤桐如此聪明的人,定然不敢得罪的。 晚膳时分,封氏捧了一叠精致的点心来到丈夫的书房。谢祖恒正在更衣准备入宫去军机处当值,见封氏迟疑的进来,进退犹豫。 “哦,夫人请回吧。下官要入宫当值。”谢祖恒说。 “老爷,旎儿的事儿,如何了?”封氏关切的问,“妉儿妹妹那边哭得死去活来的,说旎儿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旎儿这一出事,牵连得俊哥儿也魂不守舍的。老祖宗那边愁得唉声叹气的。” “冤孽!冤孽!”谢祖恒痛恨般叹息,“自作聪明,引火上身!宫里那么多御医,她却凭了那点雕虫小技去炫耀,如今可好……” 封氏迟疑的叹气说:“真是家宅不宁呀。才颜儿向我哭诉,说是沈孤桐这些日子公务操劳,夙兴夜寐的,仿佛落下了病根子,还是难言之隐,夜夜避着不敢同颜儿同房。这小夫妻新婚燕尔的,如今还未圆房呢。”封氏眉头紧蹙不无担忧道,“有些话,我妇道人家不好开口问,倒是老爷,还是要关心一下孤桐才是。” 谢祖恒闻听一怔,眉头虬结,寻思片刻问:“颜儿告诉夫人的?” 封氏痛苦的点点头,含了泪道:“若非实在是束手无策,这种事儿,她羞于开口的。” 谢祖恒更是一声长叹。 -------- 方春旎被关押进死牢已是三日,案子丝毫没有线索,一筹莫展。 流熏苦无对策,看着哥哥日日惶然如热锅上的蚂蚁,她更是焦急。若是有天神能相助,她宁愿磕破头日日烧高香求祷。 或是逼到绝境,流熏忽然记起一人,那个蒙面人,或者就是十二皇子景璨。 这些日子,自她在河南救灾时栽赃十二皇子景璨抢了她手中的太后交付的遗诏,十二皇子对他她就多是避而不见。 如今束手无策,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忽然想起了他。 流熏进宫去见太后,叮嘱兰馨公主私下去替她约十二皇子景璨去御花园那铜亭一见。她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里景璨为她解围,那插科打诨的癫傻痴狂的模样,不知是真是假。 流熏在铜亭焦急的等候,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听到脚步声,她屏住呼吸,那门吱扭扭的开了,似听到景璨的声音,“都退下吧,没你们的事儿!” 流熏才迎上去,那门一开,进来的并不是景璨,而是三皇子景璞。 “表妹好兴致,方春旎被羁押大牢,表妹还有心思进宫来给太后请安?”景璞负个手踱步向前,眸光锐利的审视她,似要猜出她的心思。 流程垂个眸轻服一礼,心想莫不是景璨顽劣报复她,故意避而不见,反引了这位冷面王来见她? 见流熏满面狐疑,景璞开诚布公道:“表妹不要猜疑了,是景璞要见表妹。” 流熏的目光惊措的四下望望,似要伺机夺路而逃。景璞却一笑说:“表妹聪颖无人能及。景璞也喜欢同明白人讲话。如今你我的目的都是相同的,要查出真相。你要为你的表姐方春旎洗脱罪名,我要查出我兄弟的真实死因。还天下人一个公道。” 景璞顿顿自嘲的一笑,“你一定不相信我,凭什么信我?或是还在想,我景璞同六弟本就水火不容。可是此事事关体大,怕是不止方春旎,就是你那亲兄长谢子骏也难逃干系。所以,你只有同我合作,共同彻查此案。”景璞逼近几步,凝神望着流熏。 流熏心头噗噗的跳,如今珏哥哥不在京城,旎姐姐的案子谢府讳莫如深。可是她一定要救旎姐姐,她根本不信旎姐姐会去杀六皇子,没有目的呀! 如今可是骑虎难下,流熏点点头说:“不知殿下可否设法让流熏进天牢去见一见春旎表姐,或许能问出些究竟。” 景璞点点头默许。 流熏费劲功夫总算进了天牢,她穿了一身狱卒的服饰,戴个凉帽,深深低了头,随在一位事先打点好的老狱吏身后提着食盒来到方春旎的牢房。 方春旎蜷缩在角落里,倒也安静,她呆滞的眸光望着高高的牢墙上那一片小窗外的天空,似听到流熏的脚步声,她摇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流熏来到她身边蹲身,茅草中有黑壳小虫爬动,吓得流熏一个颤抖。 “回去吧,这里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方春旎似在沉思。 “旎姐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旎姐姐不过是应了怡贵妃娘娘所托去为六皇子调药,可这药,怎么是毒药?药瓶,如何在你怀里,如何这么的巧合?”流熏追问,“你若不说,我如何救你,哥哥也为你着急得寝食难安呢。” 方春旎茫然的抬头,眼里透出一丝焦灼,她摇头说,“此事同他无关。” 第四百六十三章 天牢查案2 “你说得轻巧,如何同哥哥无关,怕是别有用心的人一定将哥哥同此案牵扯的。哥哥是太子的表弟,太子一党,同六皇子势不两立。这些日子朝野上下众说纷纭,都说是哥哥买通了你,下药毒死六皇子,为死去的太子殿下尽忠报仇!如今皇上为了避嫌,都免了哥哥在军机处的差事,让哥哥在家安静养伤。旎姐姐,若你因此获罪,哥哥更是要被株连!”流熏急得泪眼濛濛,深深的望着方春旎。 方春旎只剩苦笑,她如何去道出其中的隐情,又如何能让流熏为她遭受折磨,至今,她都不知药在哪里出了差错,这药是景珏表兄交到她手里,更是她亲手配好安排人喂了六皇子服用。如今,六皇子忽然因服药而暴毙而亡。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医术,方春旎呀方春旎,你自诩医术高明,不逊于方家任何一个男儿,如今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忽然,流熏问:“姐姐,我不逼你。你若不讲,流熏让哥哥来同你说。不然他要疯了!” “不!”方春旎惊得拉住她摇头道,沙哑了声音哭诉道:“我说,可你让我如何说,我都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如何会这样?” “姐姐道出来,咱们姐妹哪里有什么秘密?只要姐姐说出来,流熏和珏哥哥可以设法为姐姐保全性命,或许,哥哥还能和姐姐你远走高飞。”流熏鼓励的目光望着方春旎,满心追悔,若不是她当初在河南追回了旎姐姐,或许就不会有她如此一场牢狱之灾的生死劫。一切都如梦一般。 方春旎唇角微动,终于鼓起勇气说:“熏儿,这药,本是珏表兄所托,是珏表兄为了帮六皇子免去皇上的责难,费劲千辛万苦从太医院搜罗来的。我们原本是想……” 流熏如闻五雷轰顶,惊得头脑一阵眩晕,她难以置信的问:“旎姐姐,你说什么?是珏哥哥他,他给你的?” 方春旎痛苦的点点头含泪道:“是!”于是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然后她抓挠自己的头发痛苦哭泣,“不该如此,那药,我是试过的,不该如此的!” 流熏一惊,如何也没有想出是世子景珏,珏表兄同六皇子的关系微妙,她是知晓,若是赵王姑爹得知此事,怕是要把景珏表兄挫骨扬灰了! 流熏惊愕之余镇静的思忖片刻道:“姐姐说那药没用错,六皇子服用的真水无香假死的药,姐姐可是查验过?” 方春旎肯定的点头说,“查过,用药钱,我格外谨慎,查妥了才让六皇子服用,而且六皇子服用后脉搏都是对的。” “那,那解药呢?那解药可是对的?” “解药都不等服用,六皇子就毙命了!”方春旎凄声道。 流熏满心狐疑的正要再问,忽然外面一阵人声脚步声传来。 “世子爷好走,在这边。” 流熏惊得倏然回身去看,牢房昏黄的壁灯下,走来了世子景珏。 他疾步奔来,直奔去方春旎的牢房。 “旎表妹,”他呼唤一声,一脸肃然的过去,一把握住方春旎的手腕质问,“你,你可是出了什么闪失,如何害死了他?” 方春旎惊诧的望着他,更是深恨不已,她一把甩开他的手哭道,“你还害得我不够吗?我倒要问你呢,这药是你给我的,如何他吃了就死了?”二人对视,景珏的气焰灭了几分,眉头紧皱,寻思片刻摇头,“不该,不该,我试过的,你不是也曾试过?” 方春旎点头,景珏的目光透出迟疑,才要开口,忽然看到一旁的小狱卒,不觉惊道:“熏妹!你,你怎么在这里?” 流熏打量他,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一身戎装未脱,怕是才回京就闻讯赶来。 景珏说:“你们不必急,我这就进宫请罪,向皇上禀明内情。彻查此案!旎表妹有冤枉,若是抓,景珏来坐牢抵命就是。”他说得慷慨从容,反令流熏心头的怒气消了几分,景珏如何要去帮那丧尽天良野心勃勃的六皇子,还竟然背着他同春旎姐姐暗自做了如此大的手脚。但他如此慷慨的去顶罪,倒是令流熏不好再怨怪他。 流熏沉吟片刻,“若不是药的问题,那定然是人!” “人?”景珏眸光一转,茅塞顿开,她吩咐流熏说,“走,咱们去查,那日都有谁靠近过六皇子的寝宫?” “好!”流熏点头说,“如今三皇子在奉旨督促刑部彻查此案,我就对三皇子去建议,明日去宫里彻查蛛丝马迹!”她忽然看了景珏说,“珏表兄的雪獒,正好借给流熏一用!” 景珏眸光一动,也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对流熏提醒说:“一定设法替旎表妹开罪,这里岂是她能待的地方?” 流熏的提议同三皇子景璞一拍即合。 第二日,流熏入宫去帮三皇子和世子景珏查案。她去寻兰馨公主,才行至万春园,迎面跑来一个小太监,因跑得步履急,脚下一绊,手中抱着的一个竹篮子飞扔出去,恰滚到流熏的脚下。 流熏附身去帮他拾,小太监慌忙过来,从地上急忙的捧起一堆纸钱。流熏愕然的望他一眼,小太监正要去抢篮子,一见流熏,喜出望外的喊一声:“是谢大姑娘呀,啊,不,郡主殿下!” 流熏噗嗤一笑:“我当是谁,小顺子,是你这个小猴子。”流熏一看认得,不觉一笑。 小顺子挠挠头尴尬一笑,小心的四下看看悄声说:“我们几个去给太子殿下烧点纸钱超度,宫里不许烧纸钱,可是太子殿下平日待奴才们不薄。” 流熏点点头叮嘱说:“仔细了!” 流熏起身,向宫里去,兰馨公主才梳洗完毕,听说流熏要帮三皇子去查案,透出几分不快道:“方春旎她死有余辜,看她那模样就不是善类!” 流熏心头一动,兰馨公主一直同春旎姐姐不睦,都是因为哥哥的缘故争风吃醋。 流熏便笑了宽慰说:“这可都是为了哥哥。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说是六皇子的死,是因哥哥收买了春旎姐姐下毒杀了六皇子为太子殿下报仇。” 兰馨一惊,倏然起身道:“胡说!谁说的?” 流熏叹息道:“就连三皇子殿下都听说了,所以流熏才义不容辞。还望公主鼎力相助。” 兰馨公主一听是牵累了谢子骏,自然不依不饶,毫不迟疑说:“走,我随你去!” 第四百六十四章 圆房 流熏同兰馨公主匆匆的去寻三皇子,行到恒春殿附近,忽然急匆匆的奔来几名小太监,吓得狂奔而来,口中叫嚷着:“死人了!死人了!” 兰馨公主身边的简嬷嬷疾步上前拦住他们去路喝斥着:“小猴崽子们!撞见鬼了不成?脱缰野马似的!” 为首的小太监小贵子上前打个千惊得一头冷汗脸色惨白说:“死人了,金水河里,太子宫里的小顺子,畏罪自尽了。是尸体飘在金水河里,可是吓人了。” 小顺子?流熏一惊,脱口而说,“不可能呀。你没看错人吗?我去公主宫中前,才在御花园外见过小顺子。他不是去……” 小贵子四下看看机警的说,“郡主殿下有所不知。小贵子是太子的忠仆,才一身披麻戴孝的去金水河自尽,留下血书,招认了是他偷偷调换了毒药给六皇子吃,就是为了给枉死的太子殿下报仇。” 流熏听得惊诧不已,小顺子,掉包换毒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流熏不容分说吩咐小贵子带路奔去金水河方向。早有宫人惊惶来往,拉住她们去路。金水河地处外宫墙,不得擅自出宫。况且皇家颜面比什么都重要,皇上已经得知此事,将小顺子发殓了。仿佛一桩惊天奇案囫囵的收场,结局出人意外,却毫无惊奇。 所幸如此一来,方春旎无罪开释,放回了谢府。 流熏寻思此事总觉打有蹊跷,但眼前查出来谁是凶手都已不重要,人死如灯灭,反不如设法寻个托辞,为春旎姐姐开罪。眼前的结果岂不是皆大欢喜? 方春旎被释回府,遭了老夫人禁足不许出府。 流熏赶去梨雪轩去看望春旎姐姐时,哥哥谢子骏已在屋内同春旎姐姐争吵。 春旎坐在窗下许久不语,谢子骏终于狠狠跺脚骂:“糊涂!” 方春旎泪水潺潺道:“我哪里想到会是如此?不过是为了你,不想你被宫里议论猜疑,才如此答应了珏表兄,替六皇子设法脱罪求情。可谁想……” 谢子骏深深咬了唇叹气,“一石击起千层浪,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骏表弟,熏儿,旎表妹,你们都在这里呢?”景珏紧步而至,众人忙起身相迎。 “景珏是特来告辞的。六皇兄暴毙,叛军如今更是虎视眈眈,要为六皇子披麻戴孝杀来京城扬言要‘清君侧’。皇上无奈之余,下旨让家父重回军中去靖难平叛,景珏要随父离京了。” 流熏想:赵王才被除去兵权不久,却偏偏遭逢叛军之乱,想是皇上将兵权交回给他,都是极不情愿。 “景阳宫,景珏远远的见到皇上,只觉一阵心酸,仿佛一夜间,皇上苍白了鬓发,只一袭单衫在殿前徘徊,仿佛对了天上在说些什么,似在对天上的两位皇兄说话。”景珏摇头慨叹道。 他深情的望一眼流熏说:“景珏此去,熏妹好自珍重。” 他又同谢子骏寒暄两声道:“听闻,皇上已经口谕,待骏表弟伤口复原,就回军机行走。” 流熏如释重负,如此一来可是皆大欢喜了。 “沈孤桐这一走,可是要苦了子骏你。”景珏说,四下看看又对子骏说,“可曾听说沈孤桐揭发封三畏立了大功?如今擢升刑部侍郎,就是为了此事。” 流熏一惊,沈孤桐揭发封三畏?果然狗咬狗了? 看着流熏诧异的目光,景珏说:“我不过听了几句,似是沈孤桐曾在常春楼的密道里偷窥到六皇子和封三畏同回鹘蛮子密谋造反,那兵器就是回鹘蛮子支持六皇子起兵的。真假难辨,人已死,死无对证。但沈孤桐这一揭发,刑部果然在封府搜出赃证。怕是封三畏如今只有一死了!” 流熏听得一阵寒意飕骨。那秘密,本是她同沈孤桐一道误撞误听的,在场的岂止只有封三畏、六皇子和回鹘使者,更有赵王爷。如今沈孤桐六亲不认的揭发封三畏,可谓落井下石,却偏偏没有揭发赵王爷。若让赵王知道当时他在场,岂不是忌惮他?这沈孤桐,安得什么心思? 谢府,秋颐馆。 封氏手捧一盏香茶在凝思苦想。如今封家溃不成军,姐姐怡贵妃也失子惊疯。如今封家大不如前,她需要设法忍气吞声保全自己谢府大夫人的地位,还要保全她的女儿展颜和两个儿子的前程。 只是,想到展颜,她满心恨意,这个不识抬举的沈孤桐,果然是养不熟的狗。一个贱娼,登堂入室,竟然敢来嫌弃她的宝贝女儿?若不是封家如今境况大不如前,展颜失身于先,她才不会将女儿下嫁给个下贱卑微的男娼。封氏唉声叹气,窗外传来金嬷嬷幽幽的通禀声:“太太,沈姑爷来了。” “嗯,宣他进来吧。”封氏放下茶盏幽幽道,心想你终于来了!八成是老爷同沈孤桐过问小夫妻圆房之事,沈孤桐毕竟是个识趣的,不敢拿自己的前程玩笑,只有俯首帖耳的来谢罪了。 沈孤桐进来拜见岳母,封氏赐座。沈孤桐潇洒的一撩后襟坐下,拱手道:“母亲大人近来身子可还安泰?” 封氏骄傲的一笑,又唉声叹气道:“我已是风烛残年,还有几日光景。只要你们小夫妻和睦,开枝散叶才是要紧的。今儿老祖宗还问起,说怎么还不见颜儿肚子有动静呀?说颜儿那身子,一看就是多子多福的。”封氏上下打量沈孤桐,眸光里有些挑衅,似在猜疑沈孤桐另有隐情。随意的试探,沈孤桐一惊。旋即一笑,望一眼一旁的金嬷嬷,金嬷嬷尴尬的一笑知趣的退下。 沈孤桐说:“小婿今儿来,是为大舅父的事儿。” 封氏一惊,忙问:“你大舅父如何了?” “皇上今儿在军机处密议。本是要赦免了大舅父,重新在刑部任职的。” 封氏惊喜的问:“可是真的?” 沈孤桐叹息一声摇头道,“谁想,忽然皇上得了人告发,说是曾有人亲眼得见封家舅父在什么常春楼密道里同回鹘人和六皇子私密谋反。龚五造反一事,舅父难逃干系。怕是皇上就要下旨抄家,查抄封府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内奸 封氏惊得失魂落魄般瘫软在榻上,她动动唇许久才问一声:“可是真的?” “否则孤桐如何急得来向母亲禀告?请母亲速速拿个主张,若不及时同封家断绝往来,划清彼此,怕是难免遭受牵连。更有阁老大人,似乎要避嫌,要送母亲回封府呢。”沈孤桐淡淡的几句言语,封氏已是惊心动魄般愕然不动。谢阁老为人耿直,对封三畏这学生早就恨铁不成钢,颇是鄙薄。前番才将她贬回封府,险些一纸休书将她彻底打发出谢府。如今她借着展颜成亲的事儿才回到谢府,惊弓之鸟一般日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度日,竟然还是难逃厄运。不,她不能被贬回封家。她忙说:“孤桐,如今都是一条线上的蚱蜢,你可有良策?” 沈孤桐低声神秘道:“母亲大人,若是舅父谋逆罪名一定,封府抄家,怕是你我展颜都难逃株连。反不如,母亲大人去举报舅父,或得个将功折罪,保全了展颜和两位弟弟。” 封氏腾然而起,怒目而视骂道:“你说什么?” 沈孤桐冷冷一笑道:“自当小婿没有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若逼到不得已,阁老大人也不肯保全孙女,孤桐也只有休妻再娶。谅阁老大人和恩师都不会怪罪。” 封氏神色不定,但眸光如剑狠狠刺向沈孤桐大骂:“滚!滚!忘恩负义的畜生!” ----- 晚妆楼,慕容思慧一脸喜气的抚弄隆起的腹部,再没有几个月,到了冬月里,她即将临盆。此刻她被初为人母的欣喜沉浸。 流熏在她身边绣着小虎头鞋,一边听了乳娘絮絮的说起封家奴婢惶然不得终日,托人求告要来封府做下人的事儿。 慕容思慧同封家是表亲,也透出几分担忧叹息:“慕容家贴了封家,好事没沾到,臊反是惹了一身。晦气!才我嫂子托人来捎信,极力请表同封家撇清干净,生怕遭了牵连。” “大奶奶那边,听说封舅奶奶有几箱子珠宝银子要藏来咱们府里,大奶奶都没敢收。”乳娘小心翼翼的说。 “其实,这倒不难。母亲为谢家生有子嗣,展颜若是为沈孤桐生个一男半女,就更是稳妥了不必受株连。”流熏说着,忽然犯疑,“颜妹妹嫁给沈师兄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见动静?” 慕容思慧犯了寻思,她想想说:“我要去问问表姐,这颜儿也是个不省心的。” 正在说着话,外面忽然丫鬟通禀:“四夫人,后院门外来了个小厮,说是慕容府的家人,有要事求见四夫人。” “慕容府的?怎么不走正门?”慕容思慧最是好颜面,透出些不快。 “那人还说了,他多有不便,请四夫人移步去后花园去说话。说是舅爷打发他来报信的。”小丫鬟玲珑谨慎的回禀着。 流熏说:“四婶婶去看看吧。或真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不便来内宅讲呢。” 慕容思慧起身,心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她带了丫鬟一路来到后花园,铜亭外一人黑衣短褐,摩拳擦掌的踱步左顾右盼。 慕容思慧上前,看那人眼生,透出几分不快厉声问:“你是何人?怎么冒充慕容府家人?” 那小厮噗通跪地磕头道:“表姑母,是肃儿呀!” 慕容思慧一惊,封肃,可不是表侄儿封肃吗?如今封家面临谋逆大罪,封肃却在此时偷偷来到谢府,还偏偏来寻她,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慕容思慧紧张的四下看看,低声道:“你如何来了?还怕牵连的不够吗?” 封肃嬉皮笑脸道:“侄儿怕大姑姑那边多有不便,知道表姑母在谢府呼风唤雨的势不可挡。家父有要事要禀告大姑母,事关两位姑母的安危。”封肃说得神秘,慕容思慧不敢耽搁。怕引了封肃入内太过张扬,人多眼杂,就吩咐玲珑安置封肃在铜亭里,自己亲自去请了封氏来铜亭。 封肃一件了封氏,痛哭失声,慌得封氏也紧张的四下看了惶然不安道:“肃儿,什么时候了,你有话快说!” “长话短说吧!”慕容思慧叮嘱催促。 封肃才开口说:“大姑母或是听说了吧?去告发家父谋反作证的,是沈孤桐,大姑母的好女婿!” “沈孤桐?”封氏惊得难以置信的望着他问,“你说什么?” “是沈孤桐,千真万确,家父追悔莫及,大骂玩鹰不成反被鹰啄了眼呀。大姑母,您要提防沈孤桐。” 引狼入室呀!封氏身子晃了几晃,扶住了石桌,牙关发抖。 封肃忙说:“家父军机处有人,透露了此事。家父吩咐侄儿速速给大姑母报信,加个提防。更有,家父打探到沈孤桐这毒蛇的致命三寸所在……” 封肃凑去封氏耳根嘀咕几句,封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更是惊诧的问:“这,这可是真的?” 封肃跺脚道:“若是姑母不信,自可以去查验呀。难不成颜儿表妹就不知晓吗?” 封氏恨得咬牙,终于明白,难怪,难怪沈孤桐不肯同颜儿圆房,原来如此!她唇角勾出冷笑,那笑意更甚,沈孤桐这毒蛇的脉门就被她捏在手中。 封肃的身影消失在后园门,假山上端坐花丛的流熏淡淡一笑。一场好戏正在开锣。 沈孤桐得了丫鬟的传话,拖拖拉拉的赶去封氏的秋颐馆,极不情愿。如今,对于丧家之犬的封氏,他有的只是鄙夷。 封氏打量一身官服年少得志的沈孤桐,唇角噙了一分拿捏的笑。 “母亲大人呼孤桐来此,可有要事?”沈孤桐问,竟然没有问安,已是极不礼貌。 封氏呵呵一笑道:“要事,倒也谈不上。但或许在某些人听来,倒是要事。” 沈孤桐眉头一皱,躬身一揖道:“若是母亲无事,孤桐还要随师父入宫去当差。” “哦?当差?听闻汉朝的汉武帝开明,那断了子孙根的司马迁还能留在朝廷写《史记》,不顾朝臣耻笑。不知我朝可有此先例?这太监身子身残志坚的可能在朝为官?” 第四百六十六章 纠缠 她笑盈盈的打量沈孤桐,沈孤桐一惊,面色一阵青白,他惊愕的目光滴溜溜一转,支吾道:“孤桐不知母亲所言何事?” “哦?也没什么。就是有位河南任上的郎中进京来告御状,恰被你舅父的学生拦下。说是他在河南为一位京官治过花柳病,啧啧,那子孙根都烂断了。那京官恩将仇报,事后杀他灭口,亏他逃脱了。”封氏咯咯一笑,笑眼打量惊得面容扭曲无地自容的沈孤桐更是得意的一笑说:“俗话说,井水不犯河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可是如今,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还是少作为妙。所以呀,我就是来同你叙叙家常。你平日里忙,这若是还没个子嗣,难免惹人议论。颜儿呢,春闺寂寞。你就不必为她操心了。后面是事儿,我自然会为你办妥。你做你的官儿,当你的现成父亲,儿孙满堂,封妻荫子的日子是会有的。只要你乖乖的,那个秘密大家都烂去肚子里。可好?” 沈孤桐如今震惊得哪里还有反驳的余地,他惊骇的望着封氏,仿佛他扒在绝崖上,就要坠落,封氏抬起的一只脚就要向他唯一一线生机求生的手踩下。若是踩下,他必定跌落山崖粉身碎骨。沈孤桐一头冷汗。但是若答应了封氏,他岂不是做那现成的王八?封氏寻个汉子替他同谢展颜圆房,生个儿子让他当现成老子。太过狠毒了! 封氏打量着沈孤桐,幸灾乐祸道:“也好,本是个贱种,也配沾我女儿千金小姐之身?你只挂个女婿的头衔就算便宜你了。颜儿,我会寻个男人给她,让她借种,为你沈家生子续后,孩子会喊你爹的。”封氏幽幽道,满眼的得意和轻屑,似在说,这个王八你要做一生一世了。 谢府涌碧泉,如翼亭坐在一汪碧水上,兄妹几人围了棋桌观战。 流水清幽,映出谢子骏清秀儒雅的面容,修长的身姿,对局则是方春旎,如二月春花含嫣,玉手拈了白子在沉吟,风浮动一丝刘海,衬出粉润的面颊,一双明眸格外生动。一对儿金童玉女对垒,旁边十二皇子景璨托腮观战,流熏立在一旁。 景璨边看,不是飕地起身,拈起一子就要替谢子骏落下棋盘反被流熏一把拦住他的手嗔恼着:“观棋不语真君子!” “人家不是什么君子。”景璨嘟哝着,连连摇头。 “殿下可是站错了壁垒。”流熏奚落道。景璨看看她,眨眨大眼,挪了木杌凑近流熏身边说:“好,那本殿就随你一伙儿。” 听起来好像占山为王的土匪,流熏羞恼地一笑侧头:“谁同你一伙儿呀?” 眼见谢子骏招招稳扎稳打,方春旎似有招架不住,流熏为之捏一把汗,急得嘟哝:“旎姐姐,莫急呀。稳扎稳打,不要乱了阵脚。” “不输房子不输地,你急得什么?”景璨托腮不屑道,打个长长的哈欠。 “蒲武房的素肉一罐子呢,输了就没了。”流熏抱憾着,露出些回天无力的焦急。 景璨咧嘴一笑说:“那就搏一搏,” 他二话不说,拈起一子替方春旎下去棋枰上,惊得方春旎嗔怪地望他一眼,又看看流熏。只有流熏能管束这个混世魔王。 “观棋不语真君子!”流熏急得又推他一把。谢子骏却一把按住流熏伸来提子的手不许她轻动,眸光却饶有兴致地打量这步棋,难解地看了片刻,落下一子。 景璨推开流熏说:“反正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一子又隔了流熏的阻拦落下棋枰。 谢子骏笑了落了一子,景璨不加思索地一连落了三子,嘴里还劝慰流熏:“快刀斩乱麻,杀出条血路去!” 流熏再一看,棋盘上局势大变,不过三四子间,似如神来之笔,搬回战局。哥哥谢子骏都不由正襟肃坐,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凝视棋局拈子不语。 “哎,小谢,你快些呀。啰嗦,好歹给个痛快一刀,好死!”景璨不厌烦地起身又坐下。 谢子骏落下一子,抬眼打量景璨问:“殿下,竟然是博弈高手。失敬!”谢子骏拱拱手,露出几分刮目相看的神情。 倒是景璨信手落子说:“不就是圈地吗?我两岁时撒尿圈地盘就玩得最好,怎么占得多,就去占哪里。谁也拦不住!” 一句话粗俗却令众人忍俊不禁,亦庄亦谐,不过围棋的道理怕也不过如此了。 流熏竟然也摸不清他的路数。看似名师指点的博弈高手,又似歪打误撞的浪子胡为。 一盘棋眼见谢子骏败事已显,忽听身后一声惊叫:“贱人,你敢勾引我的俊哥哥!” 众人回眸一看,十公主兰馨气势汹汹的带了一队宫娥冲来,还不等众人见礼,兰馨冲上来一把掀翻棋枰,挥手就扇去方春旎的粉颊。不过是瞬间,景璨一推,方春旎踉跄退后跌去流熏怀里,兰馨公主一掌挥空,身子却难以收势向前扑倒,被景璨拦腰抱住问:“妹妹,这是怎么了?又非逢年过节,行如此大礼?” 兰馨公主跺脚挣扎哭闹:“我要抓花这狐狸精的脸,谁让她勾引俊哥哥。” “公主,息怒,这是怎么了?”流熏惊得劝阻,方春旎也是一脸错愕,却还是保持大家闺秀的镇定从容问:“公主,可是有什么误会?” 兰馨公主不依不饶,又踢又踹,被景璨环腰抱住连连告饶:“小祖宗,求你回宫去闹吧。宫里闹不够,如何闹来谢府了?” “兰馨,放肆!”一声厉喝,三皇子景璞赶来,一身蟒袍头束金冠,透出几分英武。 流熏冷哂,撇嘴一笑嘀咕:“殿下来得可真是时候。” 兰馨还在哭闹,谢子骏已上前去护住了方春旎,含了几分心疼关切地问:“旎表妹你受惊了吧?我送你回园子去。” “谢子骏,你不许走!”兰馨公主叫闹着不肯罢休。 流熏打量景璞无奈地一笑,那笑意里满是玩味和讥讽。 “谢子骏,你留下,本王有话对你讲。”景璞一声吩咐。 流熏心里暗笑,哥哥颇有乃父传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风骨是有的。景璞兄妹这份盛气凌人,怕是哥哥心里已有几分不快。谈又能谈出些什么? 谢子骏一揖告罪:“殿下稍候,微臣送表妹回房,就速速转来拜见殿下聆听教训。”话音满是嘲讽。流熏忍俊不禁。 兰馨公主哭闹跺脚被景璨劝开,还是哭闹的追了谢子骏去。 三皇子景璞一把抓住流熏的手,紧紧捏住她的下颌。 “住手!”流熏挣扎着,无奈被他如蟹钳一般的手紧紧捏住,恶狠狠地凝视他带了几分轻屑地说:“你不要打兰馨的主意!我只这一个嫡亲的妹子!你谢家若打了攀龙附凤的主意,你去寻旁人去!” 流熏奋力一把推开他挣脱束缚,咳喘几声仰头毫不屈服地望着他冷哂:“我也只这一个哥哥,我定不容他受半点委屈去迁就谁去。我哥哥早同旎姐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是殿下若有这份闲在的心思,不妨去劝劝令妹,莫再去纠缠我哥哥。我哥哥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不易,不想做公主的禁脔!” “你,放肆!”景璞握紧拳就要挥下,却被流熏那漠视冷冷的目光逼回,他长吸一口气,转身拂袖而去。 -------- 谢子骏这些日子一脸踟蹰,愁眉不展,自然也不想去军机处。 但凡他一踏入宫廷,就有那刁蛮任性的小公主不管不顾来纠缠他,闹得他在人前好不尴尬。 人人似皆知皇上的女儿看中了他这个状元,更有人嘲笑他在靠裙带谋仕途。 “我若是声名狼藉的浪子,或许她就不会纠缠我!”谢子骏捶案愤懑道。 沈孤桐看他一脸的痛楚,无奈摇头提议:“既然如此,何不去万花景里去逛一逛?落个名副其实的声名狼藉?” 谢子骏一怔,不由苦笑,索性他今日做个不折不扣的浪子,坏了名声也不去娶什么公主。 谢子骏听沈孤桐更衣打马要从后院出行,却被一人拦住马前。 谢子骏一看,竟然是妹妹流熏,一身青袍缓带男儿服饰,透出几分风流儒雅,还摇了一把扇子,大摇大摆在他马前问:“哥哥哪里去?出门也不要忘记带上妹妹。” “胡闹!”谢子骏嗔怪,“回房去!” “就是胡闹才出府去,哥哥若是不带妹妹去胡闹,那自己也休想独自去胡闹。”流熏执拗道,“我去告诉旎姐姐去!” “你敢!”谢子骏面颊腾然一红。 沈孤桐眸光一转,笑了劝:“就带上她吧,师妹不过是一时新鲜。” 一行人打马来到万花景里,远远就望见那明澈如白昼般西洋大玻璃落地的红楼,灯影照得整个楼如落日天边彤云中的海市蜃楼,迷幻得不真实。 “温柔乡”三个鎏金大字嵌的匾额格外映目,京城最豪华名士富绅云集之所,果然繁华若金谷园,名不虚传。 第四百六十七章 游花楼1 “沈师兄,这是什么地方呀?”流熏有意高声问。 夜色撩人,沐浴花楼,气派壮观直耸入云,雕梁画栋别具匠心,灯光飘渺下,宛如人间仙境。 京城富贵浪子都流连此地,富贾豪绅更是夜夜笙歌寻欢于此。 “此地叫做‘温柔乡’,里面尽有北地番邦异域女子,更有江南温婉的小女儿。师妹,你还是去别处打马游玩,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哦?流熏不能来的地方,可哥哥和沈师兄能来,那是什么地方?”流熏诧异的问。谢子骏呵呵一笑扬鞭指了楼上道,“这里可以一掷千金的买笑,更是英雄的温柔乡,令人流连忘返。” 流熏做出一脸新奇天真的神态望着高高的彩楼,看看不时心有余悸打量她的沈孤桐,再看一眼满脸悲愤的哥哥,心里暗笑。沈孤桐,你自作聪明。 “俊表弟,你们在这里呀?害得我好找。”江维宇打马而来,身后还带了几名少年,一时间沈孤桐神色不定,诧异的望着江维宇问:“江兄如何也来此处?” 江维宇一笑说,“听熏表妹的人送信说,沈师兄带了子骏和熏表妹去一处绝妙的所在,维宇忍不住就来凑个热闹。”说罢将身后几名世家望族的少年向二人引荐。 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几匹马才停稳,早有莺莺燕燕浓妆艳抹的女子涌来,一口一句:“好俊俏的小官人,快快里面请。” “小哥儿可有相好的?” 那缠绵温柔的言语听得人骨酥肉麻,流熏忽然觉得自己前世里都白做了一回女人,眼前这些眉眼里一个飞眸都能令人醉倒在眼波里的女子,那才真是女人。 忽然楼上一声唤:“哎,这不是谢家的表弟表……” 惊得流熏猛然抬头看,不觉愕然,斜倚楼台上美人靠,衣衫华丽眉宇飞扬的一人把酒临风探身出了对她们招呼,可不正是十二皇子景璨? 景璨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向下望望朗声问,“状元公也来寻这乐子呀?可见大雅即是大俗。” 江维宇仰头看他一笑说:“不过是出来走走,碰巧路过。” “那就请上来吃杯花酒,这里有新从江南来的女子,各个豆蔻芳龄,还是官府罚没的女眷,可真是神仙妹妹。”景璨调笑着低头看看一身男装的流熏,流熏觉得面颊上的皮被人撕开一般的尴尬。这恶少皇子,简直无处不在,如鬼魂附身了! 鲜衣怒马的少年们甩鞍下马,立时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莺莺燕燕们齐围上来,拉拉扯扯,羞得谢子骏红透了一张面颊,冷不防被一女子在颊上香了一口道:“这小哥生的真俊!” 景璨奔下来相迎,见谢子骏四处躲藏,不由笑他。景璨倒是轻车熟路,见一歌姬上前拉扯,他一探身,就在那女子面颊上香了一口,惹得那女子娇嗔地推开他笑。 “好姐姐,你的头油不是桂花油,一定是去年雪水漉的栀子花油,又香又凉润得人心都舒坦呢。”景璨赞道。 那女子一喜,娇羞了迎奉:“公子果然是个赏花识花的,不知是否护花?” 景璨才要说话,一看流熏那冷哂的眼神,立时矮了半截一般不敢再言语。 一名绿裳女子伸手来抱流熏下马,流熏也不推辞,被她一搂下马时,浓郁的香气扑面,粉嫩腻如蛋卵的肌肤从她面颊掠过,那一点肌肤之亲,竟然让流熏心头一动。流熏立住足,反有些羞怯,再回眼看马上的哥哥推诿着不肯将马鞭交给那些风尘女子们,羞得面颊胀红。沈孤桐倒是聪明,寻个契机翻身下马,让那些女子扑了个空。但他并不做作,温和的含笑领情地望一眼那位她执鞭的女子,那女子会意的一笑。 或是老鸨爱钱姐儿爱俏,一见四人都是一身锦袍遍体绫罗,高头大马金鞍银辔,容貌英俊器宇不凡,温柔乡从老鸨到姑娘们都格外殷勤,拥着众人向内。 流熏满眼新奇,莫说今生,就是前世她也从不曾动过念头来青楼楚馆看个新鲜,她那时一心一念都是沈孤桐。 “各位客官,可有什么想熟的姑娘,奴家给客官们去安排。”老鸨花枝招展扭来眼前殷勤地问。 倒是景璨大模大样地说:“只要你们楼里最好的花魁,就是那个,商三娘,赵金秀。” 老鸨一听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手中绸帕一舞娇滴滴地解释:“可是不巧,三娘和金姐儿今儿都被包了局,怕是无暇伺候几位爷,要不,奴家给几位爷举荐几位新来的上乘的姑娘?保管各个令爷满意!”老鸨说罢坏笑着凑去景璨耳边轻语几句,被景璨一把推开骂着,“当爷没尝过鲜雏儿吗?不要!爷可是非礼泉之水不饮了!” 他说罢一招手,身后的小厮将一个包裹重重的置在桌案上,三把两下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一盒子黄橙橙的马蹄金。 老鸨一见金锭双眼发亮,惊呼一声,“老天爷呀!”她旋即眉开眼笑连口应着,“那,奴家去看看。” 一旁的龟公拉拉老鸨的衣袖低声提醒:“隔壁的那几位富商,也是出手阔绰,不好惹的。听说是沈奇中堂的人。” 沈奇?流熏一听这名字心头一动,再看沈孤桐神色大变,却极力保持镇定。 “哦?原来是沈奇大人有此雅兴,在这温柔乡里遍洒相思豆呀。”流熏打趣,故意多看一眼沈孤桐。 “你怎么断章取义,人家说的是沈大人的门人。”景璨更正说。 “哎,那就更不是了,原来沈大人的门人,都比十二殿……表哥你的颜面大。”流熏伸出一只小拇指,用大拇指掐了一小截,颇是不屑地取笑着看景璨。景璨自然不服,腾然起身道:“什么了不起的乌龟,我就要花魁姐姐来陪了,不信他们就霸道得过我!”景璨大吵大闹。 龟公忙去劝解几句,转身进了对面一间花房,不多时,垂头丧气的出来说:“各位爷,那边说,分明是人家先来,你们后到,总是要讲个道理才是。” 第四百六十八章 游花楼2 “你是说我们不讲理吗?”流熏忿然作色,怒视那龟公近前一步不依不饶道。不知为何,她乍来到这个地方,满眼繁华,反撩动她平日大小姐骄纵跋扈的性子,有些不管不顾了。 再说,若不闹出些动静来,何以为哥哥“避婚”呢?哥哥对春旎姐姐痴心一片,是她错中错将私奔河南的哥哥和春旎姐姐拦截回府。若是果然哥哥被公主选做了小女婿,她岂不是害了春旎姐姐和哥哥?这么一闹,怕是公主对哥哥子骏有意,皇上也未准敢收哥哥做皇家小女婿了。 老鸨一边哄着流熏,一边按了蹿身而起的景璨坐下,为他们倒了一杯花酒说:“客官莫急,我过去说和说和。” 老鸨去了,不多时那边摔杯子打碗的声音,仿佛争吵起来。门一响,老鸨如死狗一般被扔出来,门咣当关上。老鸨一个轱辘翻身而起,一连告罪跌跌撞撞的逃出来,珠钗滑落挂在发髻旁,颇是狼狈。 “那客官,不许,不许放人!”老鸨赔笑尴尬着说。 景璨气撞心头,腾然起身,“爷就不信了!” “十二……爷,不宜生事!”子骏忙起身阻拦,生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的地步。 景璨不管不顾,大步流星的奔向旁边弹唱曲浓的房间,只是他一脚踏入,门又被关紧,里面没了一丝响动,再没出来。 过一阵子,也不见十二殿下的动静,众人生疑,面面相觑。流熏暗想不妙,可又没听到打斗争执的响动,倒令人生疑。 江维宇噗嗤笑了:“莫不是十二爷就此赴了温柔乡?抛下咱们,也忒不仗义了。” 隔壁琵琶声錚鏦响起,传来婉转的歌喉唱着:“从别后,忆相逢,几曾魂梦于君同……”那声音缠绵悱恻,绕梁不绝,清风鼓起纱幔漂浮,撩得人沉醉其中骨酥肉麻。 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是十二殿下去了哪里?众人不无惊诧。 谢子骏寻思片刻道一声:“不好!”他倏然起身,叮嘱流熏“在这里不要动!”一撩袍襟阔步奔去对面的房间,一推门不顾一切的闯进去。 流熏哪里肯独自守着,也随了谢子骏闯入那扇轩门。 忽然,眼前谢子骏的背影紧急停住,尾随其后的流熏立足不稳险些扑倒在他背上。她躲在大哥身后偷眼一眼,不由惊得瞠目结舌。 红烛高燃,满室飘香,地上绒绒的红线毯,琵琶声被他兄妹的意外闯入打断。 只是,端坐在堂上的那人何止熟悉,简直是熟识,是当今的皇上!轻袍缓带,微服潇洒,怡然自得的坐在正坐观赏歌舞。 流熏惊呆,整个人愣若一桩木头。更恐怖的是,他看到皇上身边陪伴的竟然是父亲谢祖恒和舅父江昊天,更有那位老好人中堂沈奇。天下竟然有如此离奇的事,父女逛窑子,竟然在青楼偶遇,更有当今天子在场。流熏哭笑不得,那脸上的神情颇难拿捏。 十二殿下景璨垂手在一旁耷拉头低眉顺眼的偷眼望她们,似乎心有不安。 流熏心头暗自叫苦,一颗心怦怦狂跳。她本是无法劝阻哥哥的缪行,又恨沈孤桐算计哥哥撺掇哥哥自暴自弃出此下策来摆脱公主的纠缠。所以她不过是来搅局,日后若有人提起哥哥游青楼的缪行,有她这妹妹在场,量也做不成什么出格的事儿。可谁想竟然再次遇到了皇上和父亲。 舞女踏歌徐徐舞动霓裳彩袖,婀娜动人,声音曼妙,丝毫不为所动。皇上更是潜心本阖双眸沉醉般看着歌舞,陶醉其中。江昊天本靠在椅背上,也不看流熏兄妹,倒是谢祖恒脸色带出些恨意,冷冷扫一眼谢子骏,都令流熏觉得不寒而栗。 只剩流熏兄妹呆立在那里,更有一旁悻悻的景璨,仿佛梦中,各自偷偷相觑,心怀鬼胎。人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总算盼到一首舞罢,皇上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屋内只剩君臣几人,这才哼了一声,无奈的端起茶盏,对谢祖恒说:“谢爱卿,难为你教出了好徒弟。” 几人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垂头丧气,各自无语,屋内空气令人窒息。 这回可是弄巧成拙了。 “状元公,来此是寻朕有要事启奏吗?”皇上咂口茶悠然地问谢子骏,这不是故意寻衅吗? “皇上的朝堂若设在此地,为臣者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来列朝的。”谢子骏随口答。流熏都不觉惊得哑然,诧异的望着哥哥,不知道哥哥谢子骏何来如此的胆量?这话答得,反将了皇上一军。都是来逛妓院,彼此彼此。若你觉得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何必问我们小辈呢? 流熏忽然心里对哥哥生出一股莫名的敬佩,别看哥哥平日里文弱安静一书生,如今处变不惊出口振振有词,人说文人笔端如刀,果然如此的。 “放肆!”谢祖恒骂一声:“孽障!” 谢子骏反理直气壮地说:“孩儿不过是秉承父志。‘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话格外的大胆,就是说,父亲你既然都来了,儿子自然效法您呀。 流熏忍俊不禁,从不想哥哥有如此诙谐胆大的时候。俨然此刻被逼绝境,置生死于度外了,答出的话都说锦心妙口如做文章。 皇上一笑,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叹息一句:“果然是名门子弟,出口成章的。” 皇上眸光扫视一圈,眸光望向景璨时,景璨挑眼偷窥一眼父皇,舌头忽然如打了结儿,结结巴巴地说:“儿子,不过是,好奇。” 他忽又看一眼流熏说:“是十二一时兴起,哄了大表妹出来看灯,诳她进来的。许是呆头鹅状元郎不放心他妹子,就尾随了来。” 流熏心头一暖,一阵感动,原来景璨事到临头,还不忘记替她撇清干系。不然回府去,不知爹爹要如何责罚她和哥哥了。 这谎话编得倒也突兀,一时不放心妹子,竟然随来这许多人。 皇上玩味般揉了胡须笑望众人,眸光落在谢子骏身上。 “都退下,朕有几句话同状元公讲。”皇上吩咐说。 四下里一片安静,君臣对面。 第四百六十九章 游花楼3 “谢状元公,你可想做皇家的坦腹东床婿?”皇上单刀直入的问,一句话惊得谢子骏愕然。 不过须臾间,谢子骏猛然撩衣跪地启奏:“臣鄙俗,实不敢高攀公主殿下。古人云,功名未就,何以家为?臣祖上就教训儿孙,先立业,后成家。” 皇上冷哂,笑了笑,手指叩了桌案凝视他轻笑:“齐家治国平天下,孰先孰后?”又低声透露道,“令尊如你这般年纪,可已是早有婚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谢府嫡长孙。这个道理,不必朕细说吧?” 谢子骏一惊,蓦然抬头,眸光里透出几分迟疑。 “莫不是朕的掌上明珠,还配不上你谢状元?” 如被步步追堵的小兽,绝境中仍然持有几分傲意负隅顽抗,谢子骏道:“公主金枝玉叶之身,臣鄙陋疏狂一书生,不敢高攀。” “是不敢还是不想?”皇上更是逼问。 “臣,不想!”谢子骏毫不掩饰。 谢子骏的坦率倒颇令皇上为之一震, 皇上笑了,笑容里透出几分狠意,似在骂,不想?如何你偏偏要去招惹兰馨那丫头! “婚约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冷冷道。 “那陛下何必来问臣这些话?”谢子骏冷冷回敬,似在嘲弄皇上简直是多此一举。 一句话皇上哑然,他打量谢子骏,锐利的眸光里透出几分不解和玩味,审视了谢子骏片刻,不禁感叹一声:“果然是谢家的子孙!” 谢府。 庭院影壁前跪了谢子骏和沈孤桐,流熏跪在一旁,讪讪无语。 直到谢祖恒忙过公事出来立在廊下月色里,打量他三人哼了一声吩咐:“谁是主犯?” 流熏眸光一转说:“本是十二殿下邀我们上楼去的,盛情难却……”既然景璨替她遮掩,她便却之不恭了。 “好一句盛情难却!”谢祖恒冷冷一笑,猛然转去打量儿子和徒弟问,“谁领的先?” “我!”沈孤桐同谢子骏争抢着,沈孤桐求告道,“恩师,都是孤桐的不是,要责罚就责罚孤桐,饶过师弟和师妹。” “不关沈师兄的事儿,是孩儿执意要去见识见识的。爹爹都去得,如何孩儿去不得?”谢子骏反添了几分任性。 “子俊!”沈孤桐惊得阻拦。 “好!念在你们沆瀣一气还颇义气,熏儿,去,唤人来,搭凳子过来!” 流熏面颊一赤,爹爹是要打哥哥吗?可是哥哥去了妓馆,更被皇上捉个正着,怕是责罚难逃的。 “爹爹~”流熏哀哀地告求一声。 “去!”谢祖恒一声令下,谢子骏反是起身去廊下搬凳子,毫无惧色。 “状元公果然长了些胆色!”谢祖恒骂一句,“老夫就成全你!”转向沈孤桐吩咐,“去,请家法来!” 流熏惊得不知所措,只按了哥哥让他速速赎口认罪,可是谢子骏却推开她说,“妹妹回避!” “逛窑子都不避你妹子,挨打反怕羞了?熏儿就立在这里,熏儿那份家法板子,就你哥哥替你领了!” 沈孤桐取来一柄粗宽的湘竹戒尺,打量谢子骏。 “裤子褪了!”谢祖恒吩咐一声。 谢子骏闻听一惊,忙耿耿道:“刑不上大夫,孩儿是有功名之人,士可杀,不可辱!” “有功名之人也是我谢家的儿子,不可辱,是你自取其辱!来人呀!伺候大公子把裤子扒了,狠狠打!”谢祖恒一声吩咐,慌得流熏忙上前抱住爹爹苦苦哀劝。 她也不敢看哥哥那狼狈的模样,只听了耳边噼里啪啦的板子打肉的声音,急得泪水都落下。 --------- 闺房里,谢老夫人大发雷霆训斥流熏:“孽障,不禀明父母私自出府游玩,竟然还去那种地方,招惹祸事,险些害了你哥哥,毁了谢家清誉!打你也不冤枉。” 流熏泪流满面,自己聪明一世竟然中了圈套,一定是圈套?如何皇上偏偏在青楼,如何她就糊里糊涂的闯了进去?细想这前因后果,她心头一冷,景璨,难道是十二皇子景璨?是他暗自做鬼,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沈孤桐撺掇哥哥去游青楼,莫不是有人点拨沈孤桐,引了沈孤桐去那“温柔乡”? 小姑母谢妉儿子在一旁婉言劝着老夫人,为流熏开脱。二夫人付氏也不禁长吁短叹,说些大道理摆出当家女主的身份教训流熏几句。倒是封氏子在一旁沉默不语,许久才说,“你爹爹还说,这女子读书就能明理,循规守矩温淑大方。如今可好,书没有少读,也不知学来些什么?”话音里满是鄙夷。 金嬷嬷进得门,向身后顾了一眼,婆子们知趣的退下带上房门。 她盈盈地走向封氏说:“奶奶还在为舅爷府里的事儿担忧呢?” 封氏淡然一笑,摇头道,“哎,我担忧又能有什么用?鞭长莫及,可惜哥哥精明一世,竟然也落得如此结局。还是被个小人暗中狠狠咬住了脖颈。我恨呀!” 封氏咬紧牙关,那牙嘎吱作响,银牙如被咬碎一般。 金嬷嬷忙陪个笑脸轻声道:“奶奶这话就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了。谁想沈姑爷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呀!谁想那小妮子如此狡诈诡计多端?自己逃脱了不算,还算计了颜儿进去。还有方家旎姑娘,您可说说,她一个外姓孤女,吃谢家的用谢家的,还算计着谢家的大夫人,不知知恩图报,依我看,倒是奶奶你平日心慈手软,才估纵了这些人放肆无度呢。如今颜姐儿的事儿,只能将错就错,勇往直前了。奶奶可不能一错再错。如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封氏端起一盏茶,漫不经心地品着,她轻轻吹吹茶上的雾气,不做声色。 “奶奶还是多个提防为妙……”金嬷嬷凑去窗根,猛然一把推开轩窗向外四处看看,庭院里小丫鬟们陪着玉姐儿踢毽子,一头大汗的。 “奶奶嫌吵,你们去院子外去玩儿。”金嬷嬷一声吩咐。 丫鬟们擦把额头的汗笑盈盈的应了声退下,金嬷嬷才关了窗说:“奶奶怕是不知呢,如今谢流熏那丫头,用尽心思撮合大公子俊哥儿同宫里那位皇上的掌上明珠十公主的婚事,皇上最是心疼十公主,听说这婚事十拿九稳了。” 封氏心头一沉,一股冷意拂过面颊,诧异的眸光望着嫂子,但一想起这几日兰馨公主流连谢府,同流熏姐妹混去一处,原来是有意而来。若是谢子骏果然做了驸马,那可才是尾大不掉了。 “本也没什么,只是这兰馨公主是端贵妃的女儿,又颇受圣宠,日后有着这层扶植,谢子骏必定平步青云直上,不久就是谢府一家之主了。太太,您这继母日子可如何过?” 见封氏一脸错愕发呆若有所思,她手中的茶盏也缓缓放落,金嬷嬷试探:“如今事已至此,不如釜底抽薪……” 金嬷嬷凑去封氏耳根咬说一阵子,封氏诧异地直起身,眸光里透出几分迟疑。 “太太,不要迟疑了,若是误了时机,怕是谢子骏就是当朝驸马了!” 第四百七十章 牛不喝水 皇上回宫时,已是身心疲惫。 他原本是寻个闹中取静的所在,更是掩人耳目,特意安排了同谢祖恒和江昊天来此推心置腹一番畅谈,重叙旧好。毕竟是多年的君臣手足情谊,毕竟谢阁老耿直刚正痛斥了江昊天和谢祖恒,也算为他挽回颜面,更平息了一场宫中夺嫡之争的大乱。如今外患未除,他如何能让自己的后院着火?况且几日内痛失二子,膝下子嗣立显单薄。这大统帝业该传给何人呢?这才令他犯愁。可谁想偏偏此时阴差阳错的闯来瑞儿这傻小子,更跟来了谢子骏和江维宇这些小辈,弄巧成拙。他摇头叹气,才进寝宫就倍感疲倦,似有些无法掌控天下的遗憾。贵为天子,他也有无奈的时候。想想谢子骏桀骜不驯的当面抗婚,虽然情有可原,但他总觉得皇权从所未有的被挑战。他望着自己的手掌,展开,又握住,紧紧的。 “皇上,皇上不好了,十公主她,她,自缢悬梁了!”太监惊得来报,皇上阔步向端妃宫里冲去。 进到紫凝宫,屋里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才听了“圣上驾到!”四个字,披头散发的十公主兰馨已扑冲了过来,她一把搂住父皇的腰哀哀的哭泣:“父皇,馨儿今生今世不要嫁人了!馨儿就在宫里陪伴父皇到老。” 端贵妃一脸无奈,愁锁眉梢对皇上服礼谢罪:“都是臣妾管教无方,平日太过宠溺馨儿,令她越发的放肆无度了。” “馨儿再也不要母妃了,母妃不爱馨儿,母妃说,要把馨儿远嫁了去,眼不见,心不烦。馨儿只要父皇!”兰馨公主肆意哭着,贴在皇上身上。 看着骄矜任性的女儿,皇上长吸一口气,搂住兰馨摆摆手示意众人下去,也奈何不得。 待兰馨哭过一阵子,皇上才安详地问:“你倒说说,你看上了那谢子骏哪里?如何这般的鬼迷心窍。若是说得出个子丑寅卯,父皇或许准了你所请;若是你说不出个所以来……哼哼,父皇倒是觉得,那谢子骏许就是个祸害,留他不得!”皇上佯怒道。 “不,不,父皇!都是女儿的错,同谢子骏无关。女儿也不知如何就喜欢他一人,只是从第一眼见他打马游街,披红挂彩骑在白马上回眸一笑,好是威风,普天下的女子何止馨儿一人,夹道向俊哥哥舞手的女子,联袂接踵,想是前朝的掷果潘安也不过如此吧?” 兰馨提到谢子骏,眸光里冒出异样的神采,她凑去父皇身边轻声呢喃:“馨儿的眼里,天下的奇男子只父皇一个,不过,眼下嘛,多了个谢子骏,虽然他逊色父皇一点点……”兰馨伸出一个小指头,含了几分小女儿的羞涩悄声说,“不过也总算是了得了,他比我那几位兄长要强过百倍,总之,馨儿就是看着他横竖都入目顺眼……父皇,昔日你看到母妃,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呀?”兰馨公主神秘的问,透出小女儿的羞怯神秘。 皇上一惊,一丝异样的神采划过眼前,似乎回到年少轻狂时的他,游江南,烟雨长堤,独步行来,一叶扁舟掠了湖面而过,船上一青衫飘摇的女子半卧漫湖碧荷中,只探出个头来对了他憨笑了问:“呆头书生哥哥,怎么下雨天也不知去亭子躲雨,可不是要淋湿了?” 那女子说着折了一朵硕大的荷叶甩给堤上的他,咯咯笑个不停说:“拿去挡挡雨,快跑吧!” 她惊鸿掠影而过,待那孤舟远去,他才恍过神来,追了几步,拢了口大声问:“敢问姑娘芳名,家在何处?改日定去谢过!” 那女子莞尔一笑转身不理她,只留下一串银铃声的笑声。 为了这雨中的邂逅,他吩咐大内侍卫四处找寻,终于在狮山茶园寻到这名唤宦娘的女子。本是书香门第的女子,家道中落随乳娘寄居在此地。 “父皇,父皇……”兰馨声声呼唤,惊回千里长梦,皇上一愕,旋即敛住心神说,“朕倦了,你先歇息,不可胡闹。改日再议!” “父皇!”兰馨一把扯住他的龙袍不依不饶的扭个身子说,“君无戏言,父皇说过,女儿若是说得在理,就依了女儿的婚事。” 皇上无奈苦笑,女儿豆蔻梢头的年纪,春心萌动,一直养在深宫,如今初见了男子,未免痴情。何况那谢子骏果然是人中才俊。皇上故意拉长脸做了声色恼道:“他谢子骏算得什么东西,竟然敢同朕相比!” “父皇!是女儿要比的,不赖谢……郎。” 那一个痴痴的“郎”字,更是戳痛皇上的隐痛,昔日宦娘也是依在他怀里,轻声喊着“檀郎”。那不过是民间女子对心仪男子的昵称,听来令年少的心怦然心动。 “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唐小江曲,一自檀郎逐便风,门前春水年年绿。”想来多少感叹。 皇上不觉一笑,只那一笑,兰馨眸光里透出欣喜,抱住皇上跳脚雀跃:“父皇笑了,父皇笑了,父皇应了女儿了!父皇,馨儿就知父皇是最疼馨儿的!”兰馨公主破涕为笑,边说边将头扎去皇上龙袍里。 若说收谢子骏为婿,倒也无不可。这本是他的心思。谢家世代中堂,历来是辅国栋梁材,首领百官,忠心耿耿。若论谢子骏的才华,年少登科,日后定然不可限量。日后皇家一定要拉拢安抚他的。若是做了皇家女婿,倒也是妥帖的法子,难为兰馨歪打正着物色了佳婿。 宫里的公主若不是和亲做了政局上的赌注,就是下嫁给大臣。既然他心疼兰馨不忍他去远嫁番邦受那风霜涂毒,那朝里大臣家的子弟,谢子骏当属年少一代中的佼佼者了。 皇上长舒一口气,无奈道:“你莫得意的早了,谢子骏可是看你不入眼,便是父皇有意成全,无奈谢子骏誓死不从,这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头呀!” 第四百七十一章 闹婚1 “父皇有旨,他还能抗旨不尊吗?就是牛,父皇一道圣旨也能下头的!”兰馨认真地说,惹得皇上再也绷不住一脸严肃,噗嗤笑出声来,揉着女儿的头颇是无奈叹息道:“无奈你看中的这头牛呀,真是一头犟牛,强按了头都不肯喝水的。如今,谢中堂怕是拿竹板子打了他低头,也不知他肯不肯呢。 “父皇,你,你说什么?”兰馨公主惊道。似猜出什么不祥,兰馨公主倏然起身,迫不及待向外冲去。 “馨儿,你去哪里?”皇上急得喊,无奈兰馨公主已跑远。 兰馨公主一路气恼的奔出宫殿,穿廊绕院的,停了步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追来一群宫娥太监,疾声呼着:“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留步。” 兰馨公主猛然转身,挥泪痛斥:“都滚远些!不许跟了我!” 宫娥娟儿是新入宫的,聪明伶俐,她眼见众人不敢向前,又怕公主有个闪失牵累她们获罪,忙说:“公主殿下,才奴婢们从惠芳阁过来,听说皇上要在那里大宴南彝国的蛮子公主和王子呢。还听说南彝求皇上赐婚,要在天国优秀奇伟的男儿中选出一名佼佼者做为南彝公主的驸马,入赘南彝呢。今儿的国宴,不仅请了皇室宗亲未曾婚配的子弟,还选了些望族公子,各个风流英俊呢。”娟儿绘声绘色的描述。 兰馨公主哭闹着:“谁个稀罕,都滚开!” 一旁的小太监忙扯扯娟儿的纱衣袖笼,示意她不可造次。娟儿眸光一动说:“旁的人去赴宴倒也不稀罕,可是听说今儿在大殿上,新科状元郎、榜眼、探花都当场作赋咏颂圣朝,令南彝公主和王子刮目相看。南彝那蛮子公主还对谢状元郎赞不绝口,当场求谢状元为她亲笔题诗一把折扇相赠呢,公主殿下……”果然一语中地,兰馨公主倏然侧眼望着娟儿问,“你说什么?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呢。”娟儿认真道,“听说,这话南彝公主可是久慕了状元公在河南赈灾的智勇双全的盛名特地来一会的。” 兰馨公主心一沉,旋即是一阵酸酸的,难以言状的难过。子骏赴河南赈灾这两个月,她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在挂心,几次梦中梦见子骏在河南被困,慌的她无数次从梦中哭醒。端贵妃正是探知她的心思,才接她到永宁宫住下,还调来子骏的丫头金凤来服侍她、安慰她。她千里迢迢追了子骏去河南,不顾艰辛险阻,总算见到朝思暮想的俊哥哥。才回京,俊哥哥又被太子大哥刺伤,卧病在宫里疗伤养病,平日里朝臣御医问病探视出入频繁,太后和母妃几次禁止她随意出入皇子所,她都固执不肯听,才能见到俊哥哥。如今听说南彝公主也惦记俊哥哥,立时火上心头,心中又是委屈、又是妒忌,愤然道:“不过是个蛮夷女子,山野中出来的,能好看到哪儿去,纵使她有意招状元郎做驸马,怕是状元郎也不会应承的。” “这可不一定呢。”娟儿神秘道:“听来根儿讲,如今状元公伤势未愈,就总夜宿军机,凭了谁也劝不走,就盼了离开谢府呢。若真是南彝公主伸个救命树枝来,可不是就顺着上去了?” 兰馨公主处听了半信半疑,可又一想,无风不起浪,越思越想心中委屈,便要去惠芳阁去看个究竟。娟儿忙劝道:“公主殿下,这天还没黑,咱们先回去梳洗打扮再去赴宴如何?也让那些南彝蛮子见见圣朝公主如何光彩照人呀。” 兰馨寻思片刻,还不等言语,娟儿就试探问:“公主殿下,用不用请谢家的孝敏郡主也进宫来陪陪公主赴宴呀?也好有个伴儿,不至于势单力薄呢。” 兰馨公主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应下。 一路说着,娟儿忽然惊得停步道:“公主您看,是谢状元!” 兰馨公主一惊,猛然抬头望去,远远的见谢子骏同三哥景璞朝这边走来,似是才下朝向御书房去。三哥景璞一袭白底走金的日月山河袍在日光下格外争眼,而谢子骏一身绛色官服衬着一张大病初愈未免苍白的脸,更显得整个人干净透彻。 见了立在墙根,揉着绢子低头不语的兰馨,景璞微怔,旋即一笑逗趣道:“是十妹妹呀,这是去赴宴?” 兰馨只是低头不语,翘着小嘴,一脸的不快。偷眼看了一眼一旁的谢子骏,谢子骏躬身施礼,那施礼都显得敷衍牵强。 “看来是有意在这儿守人?怎的还在赌气?小丫头,越大心思越重了不是?”景璞强打起笑脸,知道这个妹妹自幼受宠,未免娇纵些,任是宫中上下,多少都让她三分。他多少明白些究竟,又看一眼谢子骏,谢子骏心不在焉四下望着。 景璞见她分明是有话要说,似带了一肚子怨气,猜是有为了谢子骏,小丫头平日争头惯了,越得不到的东西就偏偏去抢,抢到手就未必珍惜,若是旁的也便由她去了,只是谢子骏不卑不亢,不为所动。就连皇上都无可奈何。 景璞生怕兰馨失礼流露出什么尴尬,忙哄劝道:“又为什么事耍小性?哥哥也不知你哪来的这些委屈,叫绢儿她们见了多笑话。” 见兰馨垂个头仍不言语,偷眼瞟着谢子骏,一眼一眼的,景璞自然明白几分。一面对谢子骏说:“子骏,惠芳阁那边耽误不得,你先去,本王对小妹有几句话讲。” 子骏巴不得寻个借口逃脱,忙拱手失礼告退,疾步就要去。 “站住!”兰馨公主喝住他,上前张开双臂阻拦道:“你可是要去陪那南彝的蛮子公主?” 谢子骏一怔,旋即恭敬道:“正是,微臣奉旨,要在宴前款待南彝使者,王子和公主殿下。” “不许去!”兰馨公主厉喝道,眼泪汹涌而出,一把抢过谢子骏手中的折扇,扯开一看,一面墨竹,一面潇洒的行楷行云流水气韵如王右军书了一首诗。兰馨公主咬牙痛恨的三把两把撕扯做几片哭闹:“不许去!不许去!可是送给她的定情物?” 第四百七十二章 闹婚2 一句话惊得景璞也面容失色阻拦,“馨儿,可是疯了?” “馨儿疯了,是被你们逼疯了,你们人人都知道我喜欢俊哥哥,为什么还要把他许给蛮子公主去入赘番邦当小女婿?”兰馨哭闹着大喊,歇斯底里一般,景璞惊得去堵她的嘴,一面吩咐谢子骏:“你走!快走!” 直到流熏赶来宫里,才算安抚住情绪激动的兰馨公主。 原本流熏也是有备而来,是她听闻南彝公主入京求婚,才动了心思要来会会南彝公主,让她打消同世子景珏联姻的念头。可是此事只能智取,不能蛮攻,不能惊动赵王,更不能惊动皇上。如今景珏出京去平叛,她又被老夫人禁足在府里不得外出,她总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她才巧计买通了娟儿,有了公主口谕召她入宫,一切就名正言顺了。而只有论及哥哥谢子骏的婚事,公主才能不顾一切为所欲为。 有时,流熏觉得自己如此做有些小人卑鄙,毕竟她在用哥哥的婚事拿捏公主,但哥哥对此一无所知,此事更对不住对哥哥一片痴情的春旎姐姐。只是她转念一想,她并无意去害谁,如今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自然会替哥哥摆脱公主。只是春旎姐姐,自六皇子之死后,桩桩件件的事儿,老夫人对她似有顾忌,未必能让她和哥哥的婚事如愿以偿。门户之见,如今看来越演越烈。 流熏进宫,见兰馨公主哭闹不止,听了个大概,便开导她,“陪南彝公主兄妹也是皇上的圣旨,公主也知她们远来是客,皇上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可为什么要俊哥哥去作陪?”兰馨公主哭闹着。 “不过是应酬,来的又是公主和王子,如今太子不在了,换上那位皇子替皇上去作陪,都会引起群臣的猜疑。若寻个年迈如家父和江尚书的,怕是年纪相差着,也未必能让南彝公主、王子在京城宫里玩得尽兴。年少的朝臣里,怕只有哥哥和江表兄、沈师兄。选哥哥这状元郎替圣上照拂外客,也是使得。再者,平日宫里哪个不是围着公主转,怎的今儿就没个轻重了呢?”流熏婉言劝告着,又托起兰馨的头,温声道,“公主别气了,笑一笑,看在昨儿哥哥淘气带了流熏去外面街市上玩,被皇上抓个正着,回府都被爹爹打了一顿,又罚跪一夜。公主也全当出气了。” 兰馨公主一惊,诧异的望着流熏急得问:“谢中堂又欺负俊哥哥了?”流熏凑在她耳边耳语几句,安抚着,“爹爹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打给皇上看的,不妨事。” 兰馨公主忍不住扑的笑出声来,随即又板起脸问:“嘴里还要假惺惺的捡好话哄我开心。你们心里不定如何烦怨我呢?” “没良心了不是?”流熏碰碰她的臂弯认真道,“流熏平日待公主如何公主心知肚明,好端端的一个女孩闹成这样,传出去大小不成体统,还说出那些胡话,弄的大家多尴尬?” “谁让那妖精打俊哥哥的主意?”兰馨嘟囔着:“都作了还怕人讲。” “公主,”流熏沉声正色道:“你也不小了,这深宫里什么话讲得讲不得,你比我这外来人明晰,别说婚姻事父母做主私议不得,女孩家讲这些话不怕露丑让人听去笑话。” 兰馨只是仰头望天,倔强道:“凡事全因熏姐姐的哥哥一人而起,如今姐姐反扮了正人君子来教训我,你算什么?凭什么还教训我?” 兰馨公主猛然翻脸不认人,流熏也是一惊,被她一番抢白怔住了,平日里兰馨任是任性跋扈,对她却是言听纪从,从没有今天这么讲话。可转念想想这半年来的境遇,如今来之不易的情分,流熏不由得些许辛酸,她只是淡然一笑,近于无奈叹道:“起风了,流熏要去太后宫里请安,公主保重。”说罢起身告辞。 兰馨看着看着,忽地纵声大哭起来,慌的绢儿、绫儿不知所措。任是怎的哄骗敷衍也不行。 兰馨公主怒气冲冲向惠芳阁奔去,迎面恰见了南彝服饰的一位满头满身银饰黑色刺绣衣裙的女子在众人簇拥下而来,她说笑着,一旁有太后宫里的嬷嬷在温笑躬身作答,更有人在一旁翻译彼此的话,一旁还有谢流熏。 兰馨公主一看,冲上前喊着:“站住,你是南彝公主?” 流熏一惊,忙屏退左右迎上去劝道:“公主不可造次!南彝公主是贵客。公主此举,只会牵累哥哥。” 兰馨公主不平,泪如雨下嚷着,“你放过我的俊哥哥,凭什么?” “哥哥……”南彝公主栖云生得白净,鸭蛋脸,一口皓齿,口齿生涩的学着那两个字“哥哥,哥哥~” 流熏忙趁机解释说,“这是我们圣朝的公主殿下,她的心上人要被皇上指婚给公主殿下。她伤心欲绝。求公主不要误了她的姻缘。”流熏递了那位译官一个眼色,译官忙用南彝语向南彝公主栖云解释。 栖云公主好奇的望着兰馨,见是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生的圆圆的脸,一双月牙眼哭得泪水盈盈。栖云公主嘀嘀咕咕的同译官说了几句,译官问,“敢问圣朝公主,所说的男子是何人?” 流熏忙抢话道,“不管是何人,栖云公主殿下绝对不会如此拆散人家的姻缘。皇上赐婚,是为了以示两国修好的诚意,可若是公主的姻缘拿来做筹码,难免这姻缘就错味了。” 一句话点了栖云公主的心,她目光认真的望了流熏,又打量兰馨公主,从袖笼里掏出一块蜡染的蓝色帕子,为兰馨公主拭泪,哄着她说着些什么,似在说,“不哭,不哭!” 她点头叹气道:“我明白的,你们放心,我定然不会如此。” 见南彝公主开通豁达,兰馨公主才收住泪。流熏也放了些心,她心里暗念阿弥陀佛,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让皇上打消了将景珏远送和亲南彝的想法。 第四百七十三章 闹婚3 入夜,谢子骏在御书房当差,他圈点完一雒折子,抬头想叫小太监柱儿添点墨,却见兰馨不知何时已站在紫罗兰色的纱帘边,揉弄垂着的流苏,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夜已沉了,兰馨却是梳扮的齐齐整整,反比傍晚见面时修饰得精致许多。 子骏近来被这刁蛮公主折磨得无可奈何,若不是谢府令他更难以立足,不可忍受,他才不会留在宫里日日受这公主纠缠。子骏知她平日里爱闹小脾气,谁都让她几分,也从未同她计较过。只是她小性上来无理取闹,也委实令人难堪,又不能拂袖而去,毕竟她是公主,金枝玉叶,这里更是皇宫,人家的天下,也只能任她去闹。 子骏心知她是为南彝公主的事来,忙敷衍道:“公主如何半夜来了御书房?皇上已去安寝了。公主请回,李嫫嫫见了又要告小状了。” 见兰馨默默无语立在一旁玩弄系纱帘的丝绦,子骏搁笔叹气道:“公主殿下,夜深人静,瓜田李下,人言可畏,子骏告辞,去军机处了。” 军机处无人敢闯,也只有那里能摆脱这小祖宗。 “兰馨就问哥哥你一句话,问了就不再烦你。”兰馨终于开口了。 子骏无奈的起身,搬个木杌递去她身边道:“公主把御书房的人全打发走了,看来只有子骏亲自来服侍公主千岁了。” “不用,”兰馨未语泪先盈眶:“骏哥哥,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兰馨,一时一刻不想见到我?” 子骏愣了一下,反打趣道:“公主何出此言?”惶然就要回避。 “不许走!你回答我!是,不是?” 谢子骏望着她,勉强一笑说,“自然不是。” “那就是俊哥哥也喜欢兰馨了?兰馨可是无时无刻不记挂俊哥哥你的。”兰馨上前拉住谢子骏,就要贴去他的胸膛抱住他,慌得谢子骏急忙躲避,草草敷衍一句:“公主保重,臣,告辞!” 兰馨上前一步逼问道:“所以你聪明,请缨去陪南彝公主,想嫁得远远的,不必见我,也不必回谢府受折磨,是不是?于是你就去讨好那个蛮夷公主,好顺理成章的躲的远远的。” “公主,慎言!莫再说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谢子骏惊急制止。 “可你走这两个多月,人家在宫里守的多辛苦你知道吗?天天惦着你,梦里还被吓醒,你好--”兰馨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而下。 子骏一阵心动,深抿了唇,不知如何应对才是。他的心里只能装下旎表妹,也只有春旎表妹,不会再有旁人。 兰馨拭把泪,定定神猛然问:“父皇如果允了南彝王的求婚,要俊哥哥你去和亲南彝,你怎么办?” “如果?如果真是这样,那只有谨遵圣意了。难不成还抗旨作死?”谢子骏苦笑道,皇家父女真难伺候。 “这便称了你的心了。”兰馨冷冷道。 子骏见她脸色愈发阴沉,便逗趣道:“皇上他老人家就是让微臣娶只大马猴,微臣也只得遵旨不是?” 兰馨气恼道:“那如果父皇让你在我和蛮夷公主间挑一个呢?” “公主!”谢子骏谨慎的四下望望,“又混说了不是,小心给人听了去又生出事儿来。” 兰馨啜泣道:“这本也是父皇说过的。”忽然,她一把拉住谢子骏道,“俊哥哥,馨儿不要离开你,你带我一起走好不?是真的,不管去哪儿,就是住破庙,饿肚子,馨儿也跟你走。你不喜欢宫里,不喜欢谢府,那咱们便一起跑吧,跑的远远的。不一定要去做那个什么蛮夷驸马呀。”兰馨眼中溢着希冀。 “公主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钻了知了洞,皇上也有本事掘地三尺刨出来。” “那你是看好那个南彝栖云公主了?”兰馨惨笑一声,“我是认定了你,就是生死也要同你在一起。”兰馨公主猛然间从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子骏。寒光过处子骏本能的一闪,不及出声,臂肘一阵刺痛,血已从胳膊飞洒在衣襟上。二人都惊呆了,兰馨木然的看着血从子骏紧捂手臂的指缝滴答的落在地上,静的能听见声。兰馨忽的纵声大哭起来。 “还不快跑!”谢子骏提起仅有的一口气喝道,他本就虚弱,接二连三的重创已令他瘦弱的身躯千疮百孔不堪一击,惨白的脸色顿时没了血色,一手撑了桌案一把推开她,“走!” 兰馨便跌跌撞撞冲出御书房去。 次日。谢子骏没有去军机,也没有列朝,只是告病出宫。 退了朝,皇上在南书房改了会儿折子,烦闷的推笔歪在睡椅上盍目养神。乔贵儿在旁打着扇,“没去问问子骏怎的了?” “回万岁,庄御医当班已去了。” “没去问问什么病,真病假病还是心里有病?”皇上漠然道,心知兰馨近日对谢子骏穷追猛打,谢子骏无处可躲。这个骄纵的公主,他也无可奈何。 乔贵儿陪笑道:“这奴才不得而知了。” “去传庄太医看完后来回个话。”皇上道。 正说着,端贵妃匆匆而来,看一眼四周,乔贵儿忙带了太监们退下。 “怎这些时忙的这样,也不寻些臣子分担一二,累坏龙体是大。”端贵妃道。 皇上叹道:“都忙,才和定了南疆又起兵变,北旱南涝,天灾人祸不断。” “万岁也别太过虑了,凡事不可太操劳了。且不说宫里几位皇子理应替皇上分忧,就是谢状元和沈探花他们,也该及早历练一番了。” 皇上苦笑,“都在忙,救火,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的。今儿子骏又卧病了。” “臣妾也是为这事来的,子骏虽非皇室血脉,可在宫中走动这些日子倒也机警乖巧,太后喜欢呢。乍是这么一走,反真的舍不得呢。” “走?去哪儿?”皇上一脸疑惑。端贵妃敛住笑容迟疑道:“不是说南彝王提亲,要子骏去做驸马……” 皇上无奈的干笑道:“这反奇了,朕几时应了要联这门姻,怎么谁都撺掇着要子骏去做南彝驸马。连昨儿给太后请安时,太后竟然问朕,这南彝缺些什么,说听说那边没饭碗餐具,吃生肉用手抓,硬是要朕莫忘了在陪行礼单中多赐几口锅。就仿佛子骏就要离京似的。” 端贵妃听罢讷口无言以对,久久才应道:“这么说万岁并未打算应下这门亲,臣妾还以为……” “以为朕要拿子骏去和亲笼络南彝?即便要寻,也要寻个皇室子弟,哪里就轮到他谢子骏?” 端贵妃一脸含糊,又问,“可是昨儿皇上安排谢子骏去代为款待南彝王子和公主呀?” “那又如何?不过是沈奇提议,说是谢子骏才华洋溢,南彝国对他的才名早已表示仰慕,若安排皇子去代朕招待南彝使者,让谁去都难免惹起朝野对立储一事的猜疑。所以,朕就打发子骏去了。怎么?谣言四起了?” 端贵妃含糊的寻思嘟念:“沈中堂的主意?”她如何也想不到,是封氏同金嬷嬷用了银子,悄悄的设计让沈奇献计将谢子骏推出。众人都蒙在鼓里,只封氏心知肚明,谢子骏生得如唐僧一样白净,人见人爱,这南彝公主青春年少,又一心要在圣朝寻一佳婿。若是看中了谢子骏,那谢子骏做兰馨公主驸马的美梦就告吹,而且又被打发去了南彝番邦,今生今世都不得回京,谢府岂不是清静了?那长房的子嗣就只有她的小五和小六。 端贵妃哪里知道中间有这些故事,还同皇上猜测着,外面报庄太医来会话了。 皇上见庄太医面色迟疑,便问:“怎么慌慌张张的?” “这个……,”庄太医思度着该如何讲。 皇上吩咐:“只管讲。” 端贵妃宽慰道:“庄卿家在宫中行医数十年,哪个皇子皇孙您没费过心?有话尽管直言当面,皇上自然不会怪罪。” 庄太医叹息道:“原是状元公谢子骏求老臣不要回报,可兹事体大,臣不敢隐瞒不报。” 皇上听出些不祥,冷笑一声喝道:“讲!” “谢子骏昨夜失血过多晕倒在御书房。” “怎么?伤口复发不成?”皇上诧异道。 庄太医摇头道:“谢子骏臂上新添一条一扎长的伤口,深约寸许,为利器所伤。而且验伤时血仍在外渗。” 端贵妃同皇上对视一眼皆是震惊,乔贵儿慌的手中捧的漱口盂中的水歪洒了一身。端贵妃惶然道:“这可还了得?如此大的事应何不报,子骏这孩子也糊涂了。难不成宫中进了刺客?” “这老臣不得而知,老臣也曾盘问过谢状元,只是他讲的很牵强,说是夜间累了去削果子,一不小心自己误伤的,还求老臣不要说。臣也作难,不过能肯定这伤多半是昨夜所至,好在谢状元伤势控制住,才未危及性命。” “伤成这样还不敢讲,看来定有内情。”皇上肯定道。 第四百七十四章 痴心一片 皇上同端贵妃才行到西颐殿,守门的小太监金串子远远望见他们便撒腿往宫门里跑。 “清了!”皇上冷冷一句旨意,心知这是要去报信。 乔贵儿心领神会的箭步冲上去指着金串子喝道:“住了!”还没等金串子跪稳,皇上已同端贵妃从吓得周身发颤的金串子身边过去。 乔贵儿一脚踢翻他骂道:“想死呢!”,几个机灵的小太监早已冲上前头,麻利的清掉了殿外候着的一干人等。 宫中最怕的就是皇上突来袭击,不许通报,一无防备,杀个措手不及。金串子一头冷汗不敢吱声。 乔贵儿神鬼不知的清了当班的人,随了皇上进了宫院才轻声道:“听当班的小黄牙讲,三殿下才进去不多时,进去便把伺候的人全轰出来了,这会子在和谢状元叙话呢。” 皇上摆摆手,悄然同端贵妃进得殿中,拐进暖阁,便听到三皇子景璞的声音:“看来若不是你宽宏大度,兰馨早该进了宗人府了。” 端贵妃脸色骤变,担忧的望一眼皇上。 只听谢子骏气虚微弱缓缓道:“皮肉之伤,本不碍事,就怕庄胡子多事,嚼舌头说去给皇上听了,怕皇上就没这么轻易信了。也怪我不争气,这么点小伤都守不住,气短无力的,不然掩饰过今天,找个借口不上朝便无人深究了。” “伤成这样就不该去站朝。可是吓到我了。”景璞责怪道,话音里颇是心疼,这些日子太子过世,他同谢子骏走得紧密。景璞是太子党,自太子过世,太子的旧部多是唯他马首是瞻了。 “要不是怕皇上疑我是为前晚的事赌气,我便不留在宫里了。谁想这一留,反节外生枝。”谢子骏懊恼道。 “你也太谨慎过了,只是这点好馨儿半点未学到,反如此放肆糊涂。只怪她平日太任性乖张。如今她也有了教训,懊恼自责不已,说是再没脸来看你。让我代她给你赔罪。” “小孩子一时失手,何苦闹的满城风雨。”谢子骏嘴里不以为意,他不想令景璞难堪,但他更不想同兰馨公主有什么牵扯。 “小孩子?她的花花肠子可不少,说是昨晚本打算与你同归于尽的。”景璞只剩苦笑。 又听子骏无奈道:“也怪我昨天太大意,其实想想她一来时脸色就不对。哎!见了血吓得魂儿都不见了,还想同归于尽。” “难为你了。怪我疏忽了,这兄长做得失职。我没料到她尽然为了同一个番邦女子争宠而拼死拼活,竟然敢刺伤你,太失身份了,糊涂!” “殿下,就此为止吧。生一事不如息一事,子骏不想一波不平一波起的。想想近来出了这些事还不够皇上烦心,光是微臣天天泡在军机处就不舍昼夜了。何苦自己再生出段故事来忙。再者公主本是无心之过。”谢子骏倒是深明大义。 沉寂片刻,便听景璞长舒一口气叹道:“这丫头还在我那儿哭天抹泪的,说怕你以后再不睬他了。”他深深看一眼子骏欲言又止,还是又忍不住脱口问,“你同我就不用打太极,到底兰馨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谢子骏一怔,一脸懵懂。 “那你是没打算给那个南彝公主做小女婿去番邦了?”又听景璞调笑般叹道:“可怜了那个栖云公主,还来你病榻前送汤送药的。虽是生在番邦小国,可也是金枝玉叶呀。” 子骏忙解释道:“殿下多虑了,栖云公主是南彝人,没什么规矩礼仪,单纯热情,不过是探病而已。”如今朝野上下都在传说皇上要谢子骏入赘南彝,都不知这消息从何而来? 便听景瓍笑道:“栖云公主品貌具佳,淑女好求也是正理,只是不要为避凡尘繁事,便为寻桃源先娶桃源女才是。” 谢子骏忽然正声道:“和亲一事子骏也是听些传言,栖云公主并未提及半字。近日也听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子骏也在疑惑。指婚大事,历来父母之命,子骏未敢苟同传言,更不敢妄议,这话怕也不乏十公主的猜疑,殿下明察。” “看,本王不过提醒你,姑妄听之,姑妄言之。你怎这般作真了?兰馨之虑也不是无据可考,不然你腰间的轧染荷包怕不是宫中之物吧,还有日间便服的藏蓝绣花带,一看便知是南疆的物件。我早便觉察,兰馨未点破我也会问的。” “装星辰佩的荷包被栖云公主不小心撞翻烛台给火燎坏了,栖云公主一事歉意,还了一个,却之不恭。” “你紧张什么”景璞笑转了话题:“暂且不提荷包,若是父皇真个征询你的意思,是娶栖云还是兰馨,你该作何答复?” “殿下慎言!”子骏顿顿言辞俱厉,“兰馨公主的婚事怎又同这些扯到一起?” 皇上在门外望一眼端贵妃淡淡一笑,摇头离去,端贵妃紧随两步追出,听了皇上轻叹道:“竟是朕没看错谢子骏,昔日在金殿,朕头眼见他谈吐不凡,便知是个沉稳睿智,可成大事的孩子,果是不负朕的期望。” 端贵妃见他赞许子骏,心中不由宽慰几分,心知皇上不为太子之死嫉恨谢子骏,或是这话一松口,就有意撮合兰馨同谢子骏的婚事,也了却一桩令她头疼的事儿。 “是块美玉,可雕可琢,日后定是朝廷擎天柱,看来谢荩卿他后继有人了。辅国之才呀,只是有时太过纤柔。” “佛祖有灵,总算没放去南彝做驸马。”端贵妃道句阿弥陀佛取笑道,“不知南彝王提亲要两国亲上加亲修好一事该如何处理?除去谢子骏,世家子弟里可圈可点的,就剩江维宇了,但他性子太浮,不妥吧?” “好办,朕见那南彝王子也还健硕挺拔,不如在世家女子中选个温淑端庄姿色出众的,抬为郡主,赐给南彝王子为侧妃吧!” “这…”端贵妃生出犹豫,提醒道,“说是南彝王子的侧妃,可听说南彝的规矩,那侧妃就是奴婢,伺候王子侍寝时那是侧妃,平日里端茶递水,打扫马圈,砍柴做饭的,什么都要做。这南彝王子的正妃是结盟部落首领的女儿,刁钻善妒,记得去年曾赐了他四名侍妾,今年折磨得死了三个。” “总得有个进退交代不是。”皇上淡淡道,“馨儿如此下去,若由了总不是长久之计。” 第四百七十五章 误撞 沈孤桐回府,周身疲乏,缓步才来到秋颐馆外的夹道,就见小丫鬟撒腿向回跑。 他觉出些不祥,也没喊住她,紧走几步疾步跟上。一进院门,就见金嬷嬷和安嬷嬷在一旁廊子下说话。一见了沈孤桐,安嬷嬷有些神色慌张就要向谢展颜的卧房跑,反是金嬷嬷一把拦住她一脸挖苦的笑说,“不打紧,姑爷不会介意。” 安嬷嬷神色慌张尴尬的向那低垂帘笼的卧房望了一眼。 沈孤桐脸色一阵青白,阔步进了谢展颜卧房,才进去,就听到一阵欢愉声,粗粗的喘息声,谢展颜极尽气力的叫声,“啊啊,啊啊,嗯嗯。” 沈孤桐一脚踢开隔扇门,咣当一声,就听那低垂帘帐的床上一阵滚爬声,然后从帐子里翻滚而出一名眉清目秀肌肤柔嫩的少年,神色慌张,衣衫不整落荒而逃。沈孤桐一把扯落帐子,从床上扯出吓得周身颤抖的谢展颜,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大骂:“贱人!” 谢展颜纵声大哭,捶打沈孤桐闹着,“你也逼我,娘也逼我,这还不是为了给你遮羞吗?谁让你,谁让你不能……” 沈孤桐气得周身颤抖,身后传来封氏悠悠的话音,“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莫要揭短,不然彼此都没脸。” 沈孤桐顿时愕住。他气急败坏的冲出秋颐馆,野马似的没头绪的乱撞,不知不觉来到后花园。他想高声叫喊,忽然听到湖心亭那边一阵人语声。 “怎么就伤了呢?这宫里的公主可真是刁蛮。俊哥哥他可是要他仔细了。这药是外敷的,伤口痒了就抹上。那白棉布是最柔软的,贴了肌肤扎了伤口……” “好了,旎姐姐,何必呢?宫里有御医,怎么就连纱布都要旎姐姐准备了?再说,说这么多,熏儿也记不住呀。”流熏的取笑声。 “不然,我扮作小太监,你带我进宫去探望骏哥如何?”方春旎紧张道,如今她被老夫人禁足,不得外出。 “姐姐,疯了吗?”流熏低声喝止,满是嗔怪。 “可我总是不放心他,若是他的伤口处理不当,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方春旎急出哭声。 沈孤桐一怔,又是为了谢子骏。他恨得咬牙,谢子骏果然是桃花运美人缘,怎么这钟灵毓秀的女子都被他所得呢? 或是脚步声惊动了方春旎,她探头出来,一见沈孤桐,反有几分尴尬,嫣然一笑垂头。 流熏忙问:“沈师兄呀,哥哥在宫里可还好?” 沈孤桐敷衍两句,推说要去当值,就要落荒而逃。 “沈师兄是去刑部吗?可巧了,才公孙嬷嬷的娘家侄儿犯了事儿,正要托人……”流熏忙接话说。 沈孤桐脸色一变,忙又极力掩饰说,“不是去刑部,是去军机处,还有些没来得及打理拾妥的书籍、笔墨,”他向,就此进宫去逃避谢家母女的奚落侮辱。 流熏忽然惊喜道,“可是巧了,沈师兄要入宫,那这些纱布,药罐子都托付沈师兄捎给哥哥吧。” 方春旎神色间还颇有些不舍,流熏已一把从她手中夺过包裹,塞给了沈孤桐说,“有劳沈师兄了。” 沈孤桐尴尬的笑笑,接过那些东西离去。 他来到宫里,军机里竟然只剩了沈奇中堂一人,在伏案查阅奏折。沈孤桐一见他心头一冷,掉头就走,心想还能去哪里呢?恰是迎面见了小太监乔贵子,笑眯眯的问:“呦,沈大人这是来看望谢状元了吧?昨儿又旧伤复发,皇上吩咐扶了沈大人去御书房外的西颐殿修养片刻呢。” 沈孤桐勉强笑笑拱手道谢,疾步去西颐殿寻找谢子骏。 西颐殿是偏殿,在一处寂寥的宫院里。才踏入院门未过影壁,忽见一女子在廊下抽抽噎噎的哭泣,远远眺望那殿前低垂的珠帘。沈孤桐定睛一看,可不是兰馨公主? 沈孤桐正要上前见礼,又迟疑了脚步,若上前,就是自取其辱。这个刁蛮公主他是领教过的。 虽然兰馨公主心仪谢子骏是人所共知的秘密,只是乍见兰馨公主如此痴情的样子,他心头仍忍不住妒忌愤恨,凭什么如此,谢子骏如此走运,呼风唤雨,抢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为什么如此?为什么! 他极力克制自己失落的情绪。 “子骏师弟,听闻师弟的旧伤复发了?”沈孤桐似没有看到兰馨公主,大声高呼着径直向屋内走去。 谢子骏坐在桌案旁翻阅一卷卷宗,颇是聚精会神,丝毫没有养病的样子。只是那分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还是能看出些异样。抬头见是沈孤桐,他淡淡一笑说,“怎么沈师兄得暇来了?请坐。” 沈孤桐将手中的包裹放在子骏跟前桌案上说,“美人之托,不敢不从,方姑娘给你的。说是白棉纱布和一些去肿凝血的药。” 谢子骏一笑,无奈摇头,笑容里透出无尽的甜蜜,还奢侈的炫耀般说:“多事!女子难缠。”话音里满是宠溺。 沈孤桐看着屋里堆满的各色点心补品,被褥都是格外精致,可见颇下了番功夫。 一旁小宫娥娟儿奚落道:“哪里就用上宫外的东西了?咱们公主殿下备下的东西哪件不是上品中的上品?” 说罢就去拿那包裹,被谢子骏一把按住,抱歉道:“姐姐恕罪,家中之物,便是鄙陋也是用惯的,还求姐姐行个方便。”这时候他倒是口舌乖觉了。沈孤桐心生妒忌。 方春旎,他忽然想到了方春旎。凭什么谢子骏就要如此走运的娶了兰馨公主,凭什么他还有个对他生死不渝的方表妹。沈孤桐深深抿抿唇,忽然想,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倍受折磨的不太平! 看着娟儿出去,沈孤桐忽然说:“师弟,怎么这些日子不肯回府去养伤呢?师父那日责你,不过是轻描淡写几下,师弟不可有怨毒之心。” 谢子骏苦笑不语。 “师弟,愚兄知道你的心结。看着师父日夜伤情,盼儿归,有些话,孤桐不得不说了。”沈孤桐犹豫道,“那次你金榜高中回府,因离家出逃被师父责打……” “沈师兄!”谢子骏讳莫如深的喝止,眼眸瞪大冷冷望着他,似不想再提此事。 沈孤桐说:“你冤枉师父了,侮辱你的并不是师父,也不是师娘,是你那心心念念的方表妹。是她,为了逼你同谢府决裂离家出走,才出此下策!” 第四百七十六章 赐婚1 沈孤桐义愤填膺般一气呵成道出内情真相。谢子骏愕然如被霜打,蔫蔫的望着他,满眼茫然。 他笑了摇头难以置信。春旎是他最亲的人,他最信任的挚爱。如何会是她? 沈孤桐说:“孤桐也不过是在河南任上偶然偷听到流熏师妹质问方师妹,才知道这女子如此深的心机。只是那时孤桐想,无论她手段如何恶劣,但是动机都是因为爱你。所以,就不忍告诉你……” 沈孤桐把他所知的方春旎如何买通小厮暗中在刑杖上作手脚,如何假传圣旨的令谢子骏颜面尽失的游街示众,如何欺瞒谢子骏的种种一一道来。听得谢子骏齿发皆寒,难以置信的摇头。 沈孤桐拍拍他的肩说:“信不信,由你。只是你莫要冤枉了师父。此事师父尚不知真相,只听了师娘喊冤,没查出真凶。” 谢子骏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转眼几日过去。 谢子骏病愈回府。 方春旎装扮一番,躲在人后远远的望着谢子骏满心羞怯。 待众人散去,方春旎才从人后走出,二人一前一后的向半壁亭而去,芙蕖满湖,亭亭玉立,拂柳轻抚人面,方春旎低个头徐徐的行。 “药,俊哥你可用上了?” “药?”谢子骏冷冷一笑道,“为用药,所以要刺伤人,不然,那药的好处如何见得?” 听他话里有话,话音冷冷的,方春旎觉出些不祥,忙问,“俊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子骏猛然回身望着她,仿佛陌生人一般打量她,痛苦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什么?为什么?”方春旎一脸窘然的笑笑。 “分明是你设计,为什么嫁祸爹爹,害我无地自容,然后让我同你私奔?”谢子骏痛苦不已。方春旎如闻晴天霹雳,似被一道闪电劈中,霎时不动不动,她颤抖声音问,“熏儿她,她都告诉你了?” 谢子骏冷冷怒视她,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俊哥哥!”方春旎惨呼失声,追了两步,可如何追得上去意已决的他? 流熏在花园遇到方春旎时,诧异的问:“哥哥呢?” 方春旎望着她,侧个头傻笑,边笑边问,“大姑娘你说呢?” “姐姐同哥哥拌嘴了?”流熏更是不解。 “你,你,你言而无信!”方春旎掩面哭啼奔走。流熏诧异的望着她的背影问,“这是怎么了?” 丹姝轻声道:“嘘,小姐莫问了,怕是同大公子拌嘴了。还不是为了听了公主纠缠的事儿,听黄芪说,旎姑娘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的,刚才怕是同大公子打翻醋坛子了。”丹姝咯咯一笑,一旁的小丫鬟们附和了笑,似是府里人人皆知方春旎爱慕大公子。流熏不以为意,哥哥书呆十足,不会哄女孩子,旎姐姐总是退让他的,不几日就和好如初了。如今去劝和都是多此一举。 这日,风和日丽。御花园,鸟语争喧。 流熏陪着魂不守舍唉声叹气的十公主兰馨一路向静波湖去散心。一行人才行到石板桥,就见前面叽叽喳喳的一群宫娥在围了一圈踢毽子,边踢边笑,兴致勃勃。 兰馨心里满是惦记谢子骏的伤势,懒得去惊扰她们还要再应酬那些俗礼,她一拉流熏的袖子,示意她闪去一旁。 宫娥们笑语盈盈,踢过一阵子,就停了擦汗,流熏定睛一看迟疑道,“怎么是丹姝呀?这疯丫头,一下午看不到人,原来这里贪玩来了。”丹姝活络,入宫就同一帮小宫娥打得火热,亲如姐妹。平日里入宫也给她们偷偷捎带东西入宫,更为她们私下夹带平安家信出宫。 就听一名宫娥问:“丹姝姐姐,听说是封家是谢府的姻亲,封家可有位生得貌美如天仙的三小姐?听人说如花似玉的,要嫁给新科谢状元公呢,姐姐可听说了?” “怕是道听途说吧,封府不是要被查抄了吗?”丹姝不屑道,眉头都没抬,脚下兀自玩着毽子。 “丹姝姐姐你还不知吧,皇上念在昔日君臣旧情,最终赦免了封大人的大罪,说是他勾结六皇子谋反之事查无实证。如今就是革职不用,让他提前告老还乡了。封家没有了权,但可还是富甲一方呀。那么多银号、当铺,拔根毛比咱们腰还粗呢。” “真的吗?”丹姝惊得问,寻思片刻奚落道,“我们家大公子怎么能看上封三小姐呢?封三小姐生得美艳,可是性子可是刁蛮呢。” “再刁蛮还能赶上咱们十公主?可怜的状元公,原来命中注定要娶个母大虫呢!”小宫娥更是快言快语道。 兰馨一恼,面颊发白,就要冲出去问个究竟,被流熏一拉也没能拉住,她径直冲出去,一把扯过取笑她的宫娥挥手一把抓去她面上大骂:“不知死活的奴才!信口胡说什么?” 慌得宫娥们噗通跪地,更有远远的就躲逃四散了去。 小宫娥慌得抬头,是公主身边的宫娥莺儿,莺儿哭泣着:“不过是才听皇上身边的小公公们说的,今儿一早,封夫人入宫谢恩,去看望怡贵妃娘娘,还去给太后请安,就求太后赐婚,将封家三小姐许给谢状元公。似是说谢府的老爷夫人都点头了,就差皇上一道圣旨了。” 原本就惴惴不安的兰馨公主忽然神色恍惚,她频频摇头,泪如雨下,口中痴呆呆地念叨:“不该,不会的!父皇不会骗我!” 她飞奔而去,直闯进南书房。 流熏尾随而至,才到廊下,就见公主已闯了进去。慌得牛公公一路小跑跟随了劝阻:“公主殿下留步,殿下留步,皇上在商议国事!” 兰馨公主不顾一切,推门闯入,气势汹汹闯入的一刻,她不由惊呆了。 南书房坐了一屋的人,殿堂上端坐的着父皇,正略显惊愕地望着她。两侧两排黄花梨椅上,依次坐着谢中堂,礼部尚书江昊天,谢子骏的舅父;封三畏,果然他死而复生般坐在这里,该死的封凤娇的父亲;更有三哥景璞眉头紧蹙的立在父皇身边,正诧异的望着他。更有龙书案一旁小木杌上正襟端坐的谢子骏。乍一见谢子骏,兰馨公主本是被这肃穆的气氛逼得减了几分的火气顿时又冒起,她扑去父皇身边哭闹着:“父皇,君无戏言,父皇说话不算数!” 第四百七十七章 赐婚2 倒是三皇子景璞急忙上前拦阻道:“馨儿,不见父皇在议事?不要淘气,速速退下。” 皇上揉揉酸疼的脖颈,索性身子向龙椅一靠,看看左右笑了说:“为人君不易,为人父母更不易,难怪圣人云,一家不治,无以治天下。” 他问兰馨公主:“你倒说说,父皇如何说话不作数了?” 兰馨公主被噎堵到绝境,她又急又恼,当了众人急得面红耳赤,哇的一声大哭了抽抽噎噎地挪去龙书案前说:“父皇欺侮人,分明允诺了女儿,如何又要将……”她泪眼朦胧的望一眼谢子骏,仿佛一件中意的布娃娃被人横空抢了去,不依不饶地甩手哭闹着,“如何又许给了旁人?” 皇上立时一沉脸,转向谢子骏道:“谢子骏!” “臣在!”谢子骏起身搁笔逼席上前躬身拜见。 “朕欲将十公主许配给你,招你做东床驸马,你意下如何?”皇上直言而出,倒是令十公主都错愕得不知所措,喃喃一句:“父皇?”面颊更是羞红。 谢祖恒才要起身,被皇上伸手一挡,指了谢子骏一字一顿道:“朕只问他。” 谢子骏反没了诚惶诚恐,或许是前几日婉拒了这婚事,今儿又被皇上旧话重提惹得他不快,少年气盛,昂昂道:“皇上若是下旨,臣不敢不从圣命;只是,若皇上问臣下的心意,臣,不愿!” 一句话惊得四座哗然,谢子骏一区区军机处行走章京,才入仕途,攀龙附凤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他竟然一句话拒了。这岂不是逆鳞犯龙颜? 皇上倒是不愠不恼,冷冷一笑道:“怎么,朕的爱女,反不入卿的眼吗?” “俊儿,放肆!”江昊天忍不住低声喝斥,生怕谢子骏触怒龙颜。 谢子骏反如个孩子般翘起嘴,委屈的望一眼舅父,深抿了唇说:“公主是天人,远非臣等凡夫俗子所能娶。若天恩浩荡娶回府里,还有烧香高高供奉。臣愚鲁之人,只想娶妻生子,奉孝父母膝下,不敢有所图。” “谢子骏,要知道,天下巴望做驸马的,若朕一句话招募驸马,怕是人如过江之鲫,未必逊色于你。” “那是臣没那个福分,世人皆知鱼翅燕窝山珍海味是人间美味,夫子赞誉颜回不过一箪食,一瓢饮足矣。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可见人尽不同,不能强求。” 文人对话,就是唇刀舌剑不见痕迹的锋利。 皇上反被一言干得立时无语,忽然他呵呵一阵冷笑说:“也罢,”于是转向十公主兰馨问,“馨儿,你看到了,你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谢状元不敢高攀。若是我儿情愿荆钗布裙以寻常之礼孝敬公婆,相夫教子,才可觅得良缘。女儿你倒是选其一,是做金枝玉叶的公主嫁去番邦和亲为国尽力,还是洗去铅华,下天庭,做个凡间女子?朕都依你。” 兰馨公主哭着抢先应允:“馨儿都依的,父皇只要不把馨儿的俊哥哥嫁去番邦,馨儿愿意留在……京城,馨儿不要什么公主之尊,情愿同驸马举案齐眉做凡间比翼鸟。” 一句话,谢子骏一惊,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推搪之词,不想公主如此轻易的应了。他惶然的目光扫视四周,父亲沉默不语,舅父微蹙了眉头,封大人略显尴尬旋即笑笑。倒是三皇子景璞忍不住提醒一句:“妹妹,不可任性造次!” “谁任性造次了,馨儿一诺千金!”兰馨公主固执道。 “公主玉体矜贵,若选驸马,天下伟岸的男子不计其数,臣不才愚鲁,求皇上和公主莫拿臣的终身大事取笑了。”谢子骏忙拱手温然推辞,他半低个头,眸光却机智的闪烁不定,言语中肯不慌不乱,但额头已渗出汗珠。分明发现自己被算计了。 皇上悠然的将身子向龙椅后靠靠,手指轻轻叩着盘龙扶手打量谢子骏呵呵一笑问:“怎么,谢状元推三阻四,莫不是嫌弃公主,配不上你这旷世才子?” 谢子骏一愕,冷汗满头,正不知如何应答,兰馨公主已经望着他急恼的跺脚哭道:“呆子,你更要如何?你倒是说呀!莫不是你心里真有你的那个什么旎妹妹……” “公主!”谢子骏惊得抬头,如剑的目光凌厉的直刺她,兰馨公主闭口的刹那,谢子骏深深抿抿唇,已无退路,他不能牵累方春旎,若是兰馨公主有个好歹,皇上杀了他倒也罢了,怕是要拿旎表妹碎尸万段。 谢子骏艰难垂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臣自作主张的道理。”那声音越来越轻,渐不为人听闻。 皇上索性摘下冠冕,轻松舒口气对谢祖恒和江昊天道:“如此甚好,此地没了君臣,你我多年故交,又沾亲带故,就此议议儿女亲事吧。不必拘礼,有话但讲无妨。” 剩下的都是昔日的师兄弟几人,当年的同窗好友,儿时玩伴,如今的君臣。 江昊天嘿嘿一阵冷笑说:“俊儿高攀这桩亲事不妥。俊儿性子文弱,公主娇养深宫,日后难免受欺,前有后母,后有骄妻,怕是,齐大非偶。” 皇上打量江昊天不由笑了,数十年,江昊天依旧未改当年的傲岸风骨,直言快语。皇上笑一声:“难怪人说娘舅亲,果然如此,荩卿这做爹的都没开口,济民你这做母舅的可先忍不住了。” 谢祖恒倒是苦笑摇头,许久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金口一言,臣等敢不鞠躬尽瘁。” “呵呵,朕的爱女,嫁去你家,反委屈你的儿子了?朕如今也心怀惴惴,不放心兰馨下嫁呢。当年菀儿若不是嫁去……” “咳咳……”封三畏剧咳几声,打断了皇上的话,君臣几人对视,忽然噗嗤一笑摇头,岁月风霜这些年过去,剩下偶尔如儿时的拌嘴都显得有趣了。 “这聘礼是少不得的,这礼单,就由礼部拟定吧。”皇上吩咐说。 兰馨公主一阵惊喜,搂住皇上的脖子破涕为笑,跳脚喊着:“父皇,父皇!” 皇上拍拍她按住她的肩头低声说:“仔细被你公公笑话了去。谢府规矩多,不比宫里任你胡闹,既然是你所选,入乡随俗,日后少不得有给你立规矩的时候!” 兰馨翘个小嘴,偷眼看了谢子骏得意的一笑。谢子骏却毫无笑意,满脸阴沉,若有所思。 “既然是百姓家的俗例嫁去谢府,哪里还用得到礼部拟定聘礼。倒是皇上嫁女,嫁妆少不得的。”江昊天打趣道,或是觉得大势已去,惋惜的看一眼外甥说,“你娘临终前一再托付,日后待你成人成家,一定携儿媳去他坟头上一炷香。” 谢子骏垂个头,泪眼潸然。 “走,朕吩咐御膳房弄几个家常小菜,咱们君臣不醉不归!”皇上快意道。 他拈了胡须心中暗笑,一切都是他暗自安排设计,若非将兰馨逼入绝境,绝对不会有刚才三堂会审一般的一场好戏,还是如此的逼真。谢子骏,你毕竟还是青嫩了些!什么南彝公主赐婚,什么封家三小姐纠缠……他不过要让谢子骏看看,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不须圣旨,他也能让这毛头小子就范。这个女婿,他是要定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劳燕分飞1 喜讯不径而走,霎时间传得满城风雨。京城大街小巷已是人人争传皇上的爱女十公主兰馨要下嫁给新科少年状元谢子骏这段佳话。 消息传到谢府时,方春旎母女正陪在老夫人身边,谢妉儿同老夫人闲话说笑,方春旎在一旁安静的为老夫人新作的抹额绣着富贵牡丹花。 老夫人打量了春旎透出些惋惜,幽幽地说:“昔日我做女儿时,最不喜欢做女红,逢了母亲逼得紧,就偷偷央告嬷嬷代劳。一次呀……” 忽然外面一阵热闹的说笑声喧闹而来,杂沓的步履声纷踏而至,门帘一打,公孙嬷嬷同秋彤一道进来,屈膝服礼笑盈盈地贺喜:“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府里大喜了。” 老夫人一惊,笑骂一句:“看你们急匆匆的,什么喜事乐成这样,我可没有甜糕分赏你们。” “老祖宗还真坐得住呢,天大的喜事!” 方春旎闻听不由放下手中的活计。 “皇上已下旨,招了咱们大公子做东床驸马爷了。兰馨公主就要下嫁谢府做媳妇,不日迎娶。如今老爷和公子正在宫里领旨谢恩呢,先差人回来送话,请老夫人和老太爷即刻起身入宫去谢恩呢。” 话音才落,老夫人惊喜得手中的拐杖一歪都掉在地上,她笑得合不拢嘴儿,旋即转身对众人感慨:“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才一早喜鹊就落在窗棂上,叫个不停,我就说,俊儿是谢府的芝兰玉树!错不了!” 方春旎忽然“啊”的一声惊呼,眼泪扑簌簌的落下。 众人说笑也没顾她,只姑太太谢妉儿责怪一句:“怎么了?” “女儿不小心,一时听了这喜讯得意忘形,绣花针戳进肉里,钻心的痛。”方春旎垂个头抽抽噎噎道。 “旎儿!”谢妉儿似明白女儿的苦楚和心思,她何尝不是吃惊失落。自幼她带大了侄儿谢子骏,眼见这一对儿小儿女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长大,多好的一对儿鸳鸯。实指望能成就一段姻缘,玉成好事,女儿一生也不必再飘零孤苦。谁想,竟然天不遂人愿,偏偏生出个兰馨公主来釜底抽薪,劫走了俊儿。 “来,让娘看看。”谢妉儿去拿女儿的手,方春旎忙向后一抽手。 她低头仔细吸吮手指间那一大粒珊瑚珠般的血,仿佛要一点点将那苦涩腥冷的滋味咽下去。谢妉儿扶着她说:“让她们先去乐,来,娘去后面给你清洗包裹一番。” 退去后堂,方春旎再忍不住热泪如断线珠子齐涌,扑哒哒落下。这可是唬到了谢妉儿,她惊得掀开帘子一角向外偷窥,一边轻声安抚扑在她肩头啜泣的春旎说:“乖女儿,莫哭,莫哭,天要滚雷,阴晴难测的,谁让她命好是公主命好,呼风唤雨的。哎,你俊表兄也是没有办法抗旨呀。皇上一言九鼎的,你哥哥也是没法子呀!”口里如此说,心里却更是难过,春旎同俊儿多好的一对儿鸳鸯,就这么被棒打而散。还不定俊儿那呆犟的牛脾气上来,又要生出什么乱子呢。 方春旎极力忍住悲声,但那悲咽却更是令人听得揪心。 “娘,他,他恨我,他不肯原谅我,可也不用如此来噎堵我!他是有意给我难堪。”方春旎抽抽噎噎,涕不成声。 “谁?谁在噎堵你?是公主吗?”谢妉儿不解道。 帘子外一动,谢妉儿紧张问:“谁在外面?” 小丫鬟杜鹃的声音:“小姑太太,老夫人吩咐姑太太更衣,一道入宫去叩谢皇恩呢。” 谢妉儿满心悲愤,唇角动动,这是莫大的嘲弄,可她毕竟寄人篱下,不敢违逆母亲,于是“哦”的应一声,又说,“你去回老祖宗,说我这就来。” 她忙安抚春旎几句说:“旎儿,如今无力回天。既然你同俊哥儿有缘无分,权且如此观望一阵子。一时半会,公主也嫁不到这府里来。咱们等俊哥儿回府问明内情,再从长计议。” 嘴里如此说,她心里懊恼,日后共在一个屋檐下,兰馨公主对旎儿一直虎视眈眈防贼似的提防,日后可还有她母女的安生日子?旎儿同俊哥儿藕断丝连的,怕是日后公主过府,更要横生事端。 既然无法劝旎儿,她只能去问问俊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她情知如今是回天无力。 谢府里出了驸马,更是皇亲国戚,老夫人喜上眉梢,乐得合不拢嘴。 登门贺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只是不见大公子状元郎谢子骏的身影。 流熏回府就直方春旎的梨雪馆,谁知黄芪把个门口谢客说:“姑娘身子不舒服,怕是染了风寒,怕传上府里女眷,所以吩咐下,谁都不见。大小姐请回吧。” 流熏本想规劝春旎,心知她如今心如刀割,就在门外徘徊片刻,还是离去。她百思不解,那日旎姐姐对她莫名其妙的指责,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同哥哥斗嘴争执气恼,拿她发泄?可事情偏偏如此奇峰突起,二人不等冰释前嫌,这又是被一浪打飞。 “大小姐,大公子和沈姑爷回府了,沈姑爷请大小姐速速去书馆看看,大公子吃酒吃得凶,无人劝得住呢。”丹姝担忧的跑来通禀。 流熏闻讯直寻去哥哥的房里。 满屋充盈着酒气,沈孤桐一见流熏,如释重负般说:“你来得正好,快劝劝他,烂醉如泥的,如此推诿避世,也非长久之计。” 谢子骏歪斜在榻上,半个身子落在地上,他怀抱酒缸,呵呵的痴笑,目光呆滞,他忽然又哭道:“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留其名!” “哥哥,看你这样子,哪里还是当年打马游街夸官的状元郎!”流熏满眼失望,伸手去抢他怀里的酒缸。 谢子骏执拗的避开,抱紧酒缸不肯松手,咆哮道,“状元,为什么我这么傻?为什么去考那鸟儿状元,若不考状元,做个凡夫俗子,就没什么公主,或许,就娶了……” “哥哥!”流熏胆战心惊,如今沈孤桐在侧,如若沈孤桐拿哥哥和春旎姐姐的旧情做文章,可是要给哥哥惹来万劫不复的杀身之祸的。毕竟,私定终身,也会误了春旎姐姐的名声。 第四百七十九章 劳燕分飞2 流熏对沈孤桐说:“沈大哥,哥哥喝醉了,醉言醉语,沈大哥不必同他计较。或是喜极而泣呢。沈大哥快去当差吧。” 流熏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沈孤桐向外去,还不忘轻轻为他拈起沾落肩头衫子上的一根青丝。 那份情真意切的样子,沈孤桐打量她动动唇欲言又止,道一句:“熏妹……”仿佛颇是感触。此刻,流熏每个动作都似猫儿在玩弄按在爪下的一只老鼠,放开,抓住,让他绝望中逃生,又掉入另一层绝望。 “沈大哥,昨儿舅父还夸沈大哥少年老成持重,堪当大任呢,沈大哥快去,莫学哥哥误了前程。他做他的赋闲驸马爷也好,日后混个闲差只喝酒,不做事,春宵苦短日高起,就此去了,也没人同他计较。” 她随口一句话,沈孤桐一怔,怕正中了沈孤桐的下怀。谢子骏虽然高中状元,却因娶了公主同梦中恋人分手,自此一蹶不振,怕是他仕途上的挡路石更少了一个劲敌对手。 “沈师兄,听说今儿母亲带了颜妹妹去娘娘庙求子去了。或是沈师兄就要能当爹爹了。”流熏笑盈盈的,丝毫毫不知晓他的隐疾。沈孤桐的面颊一阵赤红随即惨白,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他只得强咽回喉头。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仕途,他要飞黄腾踏,他要报复所有轻贱过他的人! 沈孤桐离去,流熏带上房门,嘱咐丫鬟远远守着不得靠近。 流熏看着哥哥痛苦的样子,借酒浇愁,气得喝斥着:“哥哥糊涂!哥哥身为谢府长子,注定姻缘无法随性任意的。旎姐姐哪里都好,性情温顺知书达理,又是个极为豁达的,可是她父族无权无势,祖父和爹爹自然不会应允。哥哥如今不娶公主,或也是要被迫去娶名门望族家的闺秀千金,二者相比取其轻,哥哥如何这么固执?若是如此闹下去,府里传得沸沸扬扬,哥哥被父亲责备是小,若是毁了旎姐姐的名声,怕是害了旎姐姐一生一世!哥哥不要糊涂了!” 谢子骏徐徐撑了头望着她,呵呵的苦笑摇头,“可怜,可恨!做状元?我不要做状元,我连同什么女人共度今生都难以做主,我……”哭声哽咽,他抱住酒坛。 “如今哥哥太过自私,只想了自己如何的无辜可怜,只顾了自己的心,可顾了旎姐姐的心?可顾了家门?哥哥既然要为母亲报仇,难道就放不下儿女私情!” “不,我不要,我不要!”谢子骏声嘶力竭的叫嚷,一把抡起酒坛,狠狠砸摔在地,哗啦啦一片碎响,酒气满溢。 “啪!”的一声,流熏一掌狠狠挂在谢子骏清俊的面颊上,咬牙道,“哥哥可还是男儿?没有一点的担当,没有了主张,若是惹恼了祖父祖母,一早将旎姐姐匆匆的嫁了人,可不是害了旎姐姐一生一世?前番吴侯府的世子来求婚,祖母首肯,祖父恨其浪荡正没定夺,哥哥难道要亲手将旎姐姐推进火坑吗?” 她痛快淋漓的一番大骂,谢子骏才惊醒,泪眼望她,肝肠寸断说:“妹妹,哥哥明白,哥哥不该害她。只是,劳烦妹妹去约她出来,我只有几句话对她讲,就几句,讲过后,再不相见!” 谢子骏满心纠葛,他恨她,恨她自私的将自己推进无底深渊,在谢府度日如年的难以抬头。可是当赐婚的圣旨一下,注定二人今世要生离,他忽然觉得无尽的悲伤,再没有此刻一般对方春旎的爱恋牵挂。酒醉,浑浑噩噩,满眼都是这些年两小无猜一道长大的点点滴滴,往事历历在目,他曾经海誓山盟,要一生一世给她安宁的家,呵护她。 流熏望着哥哥子骏那失魂落魄憔悴不堪的模样,她握紧的拳头就要挥掌打下,却不由放下,哥哥那眼神里含泪。流熏点点头说:“我替你约她,只此一次。” 谢子骏点头,匆匆从腰里摸出一个鹌鹑卵大的橙黄刺眼的金锁,沉甸甸的,上面雕琢精致有仙寿恒昌的字样,金锁下缀着玫红色的流苏结了络子。流熏一见一惊,她认得此物,这分明是旎姐姐心爱之物,儿时旎姐姐随身携带,珍如至宝。听说这金锁是旎姐姐的祖母亲手为她系在脖颈祈福的,是传家之宝。 女子痴情,便一如她前世,如今旎姐姐浑浑噩噩失魂落魄的样子,哥哥更是魂不守舍,借酒浇愁,若是二人闹出什么笑话,惹得节外生枝,那可不是乱了全局,更让那些暗中祸害她兄妹的人得意了去?不可,万万不可,更何况这幕后更有大戏。 流熏心里一阵绞痛,却狠了狠心,心里暗自责备,谢流熏,你太过心狠手辣。春旎喜欢哥哥,两情相悦,可是为了复仇,为了拉拢兰馨公主这有力的同盟,更为了断了皇上那非份之念摆脱南彝公主和世子景珏的联姻,你竟然不惜牺牲了哥哥的婚姻。春旎姐姐待你不薄,你如何如此负她? 心里无尽内责,她抿了唇点头说:“妹妹试试为你安排,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可她深知此刻相见反不如不见。 “熏姐姐,熏姐姐可在房里?”外面传来毓宁郡主的声音,流熏忙安抚了哥哥对外应一声:“这里呢,”又低声安抚哥哥,“我去引开她。” 流熏出了门迎出去,更不想让毓宁看到哥哥如今落魄的模样。 谢子骏一步跟上紧紧拉住她的衣袖央告:“妹妹,万勿忘却了。” 流熏捂住他骨骼突兀的手,接过哥哥手中那块金锁,示意他放心。 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熏姐姐,果然你在这里呢。” 宁儿?流熏一惊,迎面来了毓宁郡主。她听说毓宁随了嬷嬷去了东陵祭扫,许久都不曾见到她了。 “熏姐姐,宁儿想死姐姐了,姐姐可是也想宁儿?我的好嫂嫂!”毓宁咯咯的一笑,侧个头调皮的打量流熏,眉眼都笑去一处。流熏不觉生出几分窘意,推她一把道:“贫嘴!” “宁儿听哥哥说了,哥哥如今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名为传捷报,其实呀,心里惦记熏姐姐你呢。”毓宁一板一眼的说着。 流熏惊得问:“怎么,你哥哥回京了?” 毓宁一笑说:“瞧你急的。哥哥回京就入宫去觐见皇上了,哥哥和爹爹的兵马大败叛军,所向披靡,凯旋而归。这会子哥哥还在宫里呢。怕是要被皇上留下饮宴。” 珏表兄回京了?流熏一阵惊喜,仿佛近来没有听到叛军的消息,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一场战乱平息了。 流熏满心的欢喜,总算盼得他平安归来。 近来诸多的不如意,总是有了如意的一桩。 一不留心,脚下一绊,流熏身子就要跌出去。幸好一旁的毓宁猛的搀扶她一把,流熏一个趔趄总算站稳,只是袖笼里一个东西滑落,“嘭”的一声。 流熏一看,是旎姐姐那块金锁从袖笼里掉出,忙俯身去拾拣,毓宁却抢先一步俯身拾起问:“呀,这是什么稀罕物?” 流熏伸手就要夺,毓宁却敏捷的一扬手高高举起说,“什么宝贝?让宁儿看看。看姐姐紧张的。莫不是哥哥送的定情之物?” 流熏忙伸手去夺,却被毓宁更是一把举高,顽皮地说:“姐姐什么时候这般小气了?妹妹又不夺人所好?” 流熏说:“若是我的,就送你罢了。可惜这物件是旎表姐的,我看那珠花络子打得别致,借来学个样子的。我不诳你,你看着珠花络子就是她的活计。” 那攒心梅的络子是玫红色,果然别致。若是换了平日,毓宁同方春旎不和,颇是冷淡,或许就不屑一顾的把这金锁丢还给她了。只是如今,毓宁却仔细端详金锁上的穗子说:“果然好看,不如借宁儿玩两日,宁儿自己还给旎表姐去。” 流熏嗔笑着捏捏她小脸说:“都说了,好借好还,若假你的手还她去,她反怪我不恭了。这块金锁成色本也寻常,待姐姐日后寻个更好的给你。” 毓宁说:“我只拿给苏嬷嬷去看看,一准照了这个打几个络子出来。” 她说罢不容分说的跑了。流熏也没能喊住她,想追,又怕举止过激,惹她起疑心。就想,由她去,傍晚时再讨要回来,也想想如何应付哥哥。 依约到了傍晚时分,流熏寻思时辰或是差不多。毓宁孩子性子,逢事都是三分新鲜,若她想要的东西,你不给,她更是抢;若是遂了她的意,或是过些时候她腻烦了,也就扔去了一旁。 流熏绕过游廊旁的假山,听了湖边假山旁几个嬷嬷说:“毓宁郡主时才匆匆回府了,听说是世子爷回京了,获胜还朝。先行一步回京报喜。” “世子爷真是年少英勇,听说他用奇兵,出其不意的包抄,不动兵戈就将叛军一网打尽,皇上大喜过望呢。”嬷嬷们议论着,对世子景珏满心赞赏。 流熏听得心头甜甜的,她终究在今世没有看错人,珏表兄果然是英才,更是他一生的依靠。 第四百八十章 惊变 “呀,大小姐,可是寻到你了!”一声焦虑的呼唤,流熏一回身,见是小姑母房里的丫鬟黄芪,一脸紧张,额头满是密汗,气喘吁吁的奔来。 “大小姐,我们家姑娘呢?”黄芪向流熏身后看看问。 流熏不解道:“你家姑娘,旎姐姐并没有和我在一处呀。” 黄芪更是诧异,她摇头说:“咱们姑娘浑浑噩噩的,一会卧一会起,神色失常。小姑太太就叮嘱奴婢们看紧了姑娘。谁想晌午间来个丫鬟,说是大小姐你来请咱们姑娘去散散心开解开解,旎姑娘就去了,还不许奴婢们随着。过了许久也不见回来,姑太太便担心犯疑,怕旎姑娘因大公子的事儿想不开……所以打发奴婢去大小姐的碧照阁看看。谁想姐姐们说,大姑娘去了大公子那边,黄芪就急了,忙追去大公子房里,可又听人说,不曾见我们旎姑娘,倒是见毓宁郡主同大小姐一道去了。黄芪就急死了,忙派人去四处找寻,可巧就看到大小姐您了。” 黄芪的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可是什么人打着她的名号把春旎姐姐诳了出来?流熏心头一沉,莫不是哥哥,耐不住了性子去寻春旎姐姐? 流熏忙叮嘱黄芪说:“你叮嘱下人们,不可声张,否则生出事端来对旎姐姐名声不利。” 她忙让黄芪去给小姑母报信,自己急得去寻哥哥。 才急匆匆的行过丁香园的山丘,前面是一片湖,就见湖心亭通连的九曲石板桥上聘婷立着一人,微微的细雨如丝,她却不为所动,单薄的身影,一袭白衫若仙,一边低头投食喂鱼,一边抬头四下望望,仿佛满脸怅然心不在焉,又似在期待什么人到来。 旎姐姐!原来她独自在此。看看四周无人,那石板桥上孑然一人,流熏不敢惊动她,生怕旎姐姐一时想不开,寻个短见。毕竟旎姐姐在谢府这些年,最大的心愿就是同哥哥子骏结成连理。 流熏轻轻的走下山丘,偏偏那树枝繁密,推开枝杈,低头行得疾,却不免头上金钗被树枝刮落,流熏狼狈的拾起,草草挽了发,继续向前,总算下了山丘,再从疏影横斜的岸边花树从中向石板桥上望,哪里还有旎姐姐的影子? 流熏惊了,莫不是旎姐姐她…… 她正要惊叫,忽然转念一想,下山这点功夫,所行的路不远,若是旎姐姐坠水跳湖,那声响一定能听到的。湖面平静,只有丝丝细雨打起水面的层层涟漪一圈圈泛去。 流熏抬眼就看到了轩门紧闭的湖心亭,恰见衣袂一角掠了进去,她才长舒一口气,原来旎姐姐进去避雨了。 流熏轻手轻脚的过去,心想此地无人,正好同旎姐姐好好劝导一番。 行到亭子外,就听到亭子内传来旎姐姐一声尖利的话语:“你好狠心!你还有脸见我!” 流熏一惊,难道是哥哥在里面?于是她停住了步,心里暗叹,哥哥太沉不住气,如此关头,同旎姐姐见面,岂不是火上浇油? “你怪我?我还问你呢,怎么好端端的生出事端,反害了我六哥的性命?我知道你和熏儿都恨他,嫌恶他,可他毕竟是我兄长!”低沉严厉的声音,透出那尾音入耳极为动听。这不似珏哥哥吗?流熏周身的血都立时沸腾兴奋起来,是珏哥哥回京了。不是听毓宁说他入宫去觐见圣上了吗?难道他迫不及待的来看望她,恰在此地遇到了旎姐姐? “虚伪!诡辩!”方春旎歇斯底里的哭喊:“东西是你给我的,我切过他的脉搏,分明是药中做了手脚。你很聪明,在药碗边缘抹了覆盆子,坏了那药性,六皇子必死无疑!” “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倒打一耙,好狡猾。”景珏愤愤道,如遭冤枉,忽然他阴恻恻的冷笑两声道,“难怪,难怪俊表弟对你心有余悸,难怪他宁可娶了任性刁蛮的公主也不肯再对你一顾!” “你混帐!”方春旎挥掌啪的一声抽在景珏那俊逸的面颊上,那一掌掌音清脆,打得流熏心头都在颤抖。也顿然打醒了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六皇子的死,难道还另有隐情? “好,好,算你诡计多端,我方春旎技不如人。那敢问珏表兄,你花言巧语向春旎讨的那‘赤金粉’的药,你为何骗春旎说是为了拖延太子卧病的时间,让太子得以舒缓修养一阵子时日,免得皇上为赈灾不利的事儿责罚。可事实上,太子殿下却因吃了这药,在大庭广众下失禁溺了裤子,颜面尽失,还丢了圣朝颜面。如此用心歹毒,珏表兄不会也推说不知吗?” “呵呵,巧舌如簧,旎儿,你为了查证方家灭门的惨案,拿出这些条件同我父王去交换,还处心积虑的害我俊表弟在府里出丑,颜面尽失,你的居心又好在哪里?”景珏步步紧逼道,“莫让我道出你那些事儿来。” 方春旎痛恨的指着他骂道:“我的居心,那还不是你们的居心?当年世子妃青玉嫂嫂之死,我看到那盛药用的通体石榴红的玛瑙罐子,就觉得事情蹊跷,那罐子里有丹毒。你们瞒不过我的眼,所以你们害我。我起初自当是大姑母心狠手辣,谁想竟然也有你道貌岸然的珏表兄的所作所为!可惜熏儿她瞎了眼,怎么看上你这么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不许你提熏儿!你若是敢……你仔细了!”景珏一把揪起方春旎的脖颈,方春旎竭力挣扎咳喘,流熏惊得木讷在原地,为什么会如此,难道都是一场梦? 她就要推门闯进去,但是转念一想,她已不再是前世那个冲动的小女孩儿,她要镇定。 于是她急中生智,疾行几步趁乱跑过石板桥去了岸边,拢了口大声嚷道:“湖心亭旁那个丫头,哎,喊你呢,你站住!可是看到旎姑娘了?” “你跑什么?” 流熏大喊几声,疾步重新折返板桥,大声嚷着:“黄芪,你就去那边山坡看看,我去湖心亭去看看。” 流熏心想,如此打草惊蛇,料是珏表兄不敢对旎姐姐动手。她才行过一半,春旎就推开窗极力掩饰不定的神色说,“熏儿,是你寻我吗?” 第四百八十一章 金锁错1 流熏欢喜道:“哎呀,果然姐姐在这里呢。小姑母四处派人寻姐姐呢。姐姐,你还好吧?” 方春旎冷冷望她一眼,淡淡一笑说:“我很好,不劳你费心。” 说罢转身绕出了湖心亭。 流熏还要向前,方春旎沉个脸儿说,“你进去看看呀,然后告诉你哥哥,我在此私会奸夫呢!” 话音里满是敌意。流熏心想,里面藏了世子景珏不肯出来见她,必定心里有鬼。而方春旎被逼到绝境还要替景珏遮掩,莫不是有什么鬼怪?她心头一沉,满是狐疑。 忽然她记起赵王姑爹在河南试探旎姐姐的话,想要珏表兄退而求其次,娶旎姐姐来断了皇上远嫁他去南彝为驸马的入赘的念头。可是如今,南彝的念头已被她打灭,而太子妃一事随了太子升天,也成了枉然。难道荡平一切障碍后,她一心期盼的佳期也成了美梦,其实,原本是一场噩梦? 此刻,她不宜声张,只得故作不查道:“走,熏儿陪旎姐姐去见小姑母。” 方春旎窘然一笑,预置可否向前走去,一绺发散落在肩头浑然不知,眼神里透出无比的悲愤和绝望。 流熏四下看看无人,忽然对方春旎道:“哥哥约旎姐姐一见,有些话想同姐姐讲在当面。” 方春旎苦笑:“是呀,春旎还未及当面恭喜驸马爷呢。”旋即嘲讽的望一眼流熏唇角勾出一痕冷哂,“妹妹总算称心如意了。如今妹妹可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旎姐姐!”流熏惊道。 方春旎怅然的望着水面道:“他知道不知道也罢,是我对不起他,他恨我,可是我是为了他。他答应带我远走高飞的。” 忽然,方春旎高傲的扬起下颌,打起十二分笑容对她炫耀般说:“妹妹或是不知呢。赵王姑爹临出京前,早已提亲,要春旎嫁给珏表兄做世子妃。春旎还想,齐大非偶,无心攀龙附凤,如今想来,攀龙附凤有什么不好?就连俊表兄都如醍醐灌顶大彻大悟去迎娶公主了。” 流熏知道她是气话,想好言安抚几句,方春旎径直向前走也不理睬她。她又紧随了行了几步,脑子里飞快的寻思,如何能同方春旎姐妹和好如初,如何能让她放下心结。更有,珏表兄到底同旎姐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流熏满腹寻思。 忽然,方春旎停步回身,取笑道:“怎么,心思不定了?如此几句话,妹妹就守不住了?珏表兄心思深沉的可怕,绝非妹妹所能想到的简单。”丢下几句话冷冷的,方春旎疾步跑远。 流熏愕然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仿佛一切突如其来的袭来,令她措手不及。 她想,她一定要弄出个究竟。 她赶去祖母的荣寿堂,祖母午睡醒得晚,腹内存食,心里不舒坦。太医正在请脉,流熏在门口立了立,随口问小姑母:“听闻赵王姑爹告捷回京了?” 谢妉儿说:“你大姑母今儿派人捎喜讯过府了,你祖母才多吃了两杯。” “哦?大姑爹何时回京?” 谢妉儿摇摇头,“不曾得知,只是听说不日返京。倒是珏儿回京了,可径直的去了宫里请安交旨,还不见人呢。” 往日景珏表兄回京,都会来谢府拜望外祖母,礼数上的事儿绝对错不了。今儿珏表兄人已来了谢府私会旎表姐,却不让谢府里上下的人得知,这事可是蹊跷了。 ------ 夜色朦胧,花树参差。月光透过梅林枝的罅隙投在半壁亭,一如往日的清幽。 方春旎曳着百蝶裙徐徐行进,一颗心却不知为何突突乱跳。昔日,她也曾同俊表哥在此私会,不过都是下棋抚琴,吟风舞月。只不过因俊表兄赴试前心情愁烦,她才偶尔同子骏在半壁亭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相会叙谈。但那不过是白日,不曾能夜间赏月,共浴月华如水。 冷静下来,她只能自叹命苦。兰馨公主心仪状元郎大闹谢府的事儿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她早该料到会是如此,她本设计好同子骏私奔避开此劫,无奈却被流熏节外生枝的追回了她们。可才回府,俊哥哥果然就不是她的了。此刻她心如刀绞,也深深体味俊表兄的难处。他该恨她,不是吗?俊表兄是读书人,颜面最是看中,是她害了他。可是,他爱她的,她深知他心里只有她。可为什么老天如此残忍? 如今若是进,那就得罪了皇上;若是退,岂不眼睁睁见情缘似水而逝?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头来人竟然是争不过命数。 这些日她前思后想许久,终于想得明澈。与其苦苦煎熬,相濡以沫,不如忘情江湖。撒手也罢! 晚间,丝雨新停,晴空浩渺。后园厨娘偷偷来递还给她那金锁信物,她看得一惊,眸光惊诧凝泪时,却听厨娘说:“半壁亭,二更天。” 说罢就走了。 方春旎心悸不定,紧紧握住那金锁,那是她送给俊表兄的定情物,还是俊表兄去赴试前离家出走,她亲手将这金锁护身符挂去俊表兄脖颈,轻声叮嘱。一生一世,这金锁就是她方春旎,紧紧贴在他胸口,永不分离。如今,手握这冰凉的金锁,她愁苦难言。 既然俊表兄约她前来,有些话怕也不得不说了。 行过板桥,方春旎四下看看,夜色如银,板桥玄霜,乱花飞雪,心情乍然清凉。 记得儿时同俊表兄嬉戏追逐在板桥上,她一跤跌倒,破了膝盖嘤嘤哭泣。俊表兄将她紧紧搂住抚慰,用温热的唇去舔舐她膝头的伤,紧张地问:“疼吗?” 她不觉眼前一阵湿润,轻轻用衣袖揩了泪水,再抬头望月,一轮皓月如盘高悬夜空,星空浩渺。 独立半壁亭,眼前波光粼粼,将人影揉碎在银光满眼的湖水里,成了碎片。 忽然,凌乱的影子里多了一人,才依稀看清一袭银色的袍襟,她正要回身,猛然一只手臂从身后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躁热的鼻息带了浓郁的酒气扑鼻,滚烫的面颊就贴了她冰凉的粉颊,惬意的深深在她颈窝里嗅嗅。 第四百八十二章 金锁错2 春旎惊得挣扎,又不敢大叫。听流熏讲,这些日子骏表兄天天买醉,竟然托病不去翰林院多日,惹得舅舅大怒。她原想今儿好好规劝他一番,却不想被他醉醺醺的袭来。 “表兄,松手!”春旎嗔恼地轻声,只是那臂颇是有力,箍住她的脖颈要腰身,只顾在她身上亲昵,湿热的唇滚烫在她颈间亲吻逡巡,迫不及待的呼吸急促有力。任凭她挣扎,一只不安分的手却紧紧的在她身上捏揉。慌得春旎推搡挣扎几乎惊哭出声:“表兄,不可!” 一阵撕扯挣扎,春旎就觉得他借了酒力乱性丝毫不肯停手,她紧紧护住胸前,不让他躁动的手胡为。春旎面色赤红,又急又羞,奋力挣扎着低声:“表兄,不要!” 她惊急中一口狠狠咬去他那手背,那手惊痛松开。春旎趁机一把推开他落荒奔逃,才奔出几步,就觉得身子忽然被腰间的丝绦猛然牵回,那手抓住了她的衣衫,刺啦一声裂帛声响,一把撕扯开,一阵冰凉满背,慌得她不知所措。横来一臂紧紧束缚了她的脖颈,她才惊愕的看清,不是子骏表兄,竟然是表兄景珏,珏表兄? “你……”春旎惊愕,张口就要大呼:“来人,救命!”却比那大手一把捂住嘴,武将的手坚实有力,浓浓的酒气,迷离的醉眼戏看她谐谑的一笑,轻声问:“表妹,是想喊多些人来围观表妹此刻的雪肤芳姿?” 说罢一双眼溜溜地望向春旎的胸前。方春旎心跳剧烈的垂眼一看,又急又羞。珏表兄人前英武是人中才俊,如此此刻成了无耻的禽兽? 她衣衫不整,月色下分外惹目。慌得春旎挣扎着去掩,只是一动,轻罗凉滑而下半悬臂肘,更露出一截子欺霜压雪的臂膀来。羞得她惊哭挣扎,可是芳唇却被景珏紧紧捂住。 他仔细端详她,满是寻味宠溺,沙哑的声音轻柔徐徐吟诵:“‘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旎表妹,果然倾国倾城色。” “呜呜呜~”方春旎徒劳的挣扎,泪水汹涌,空踢踹着双腿。 “呵呵,呵呵,表妹可知,女人落泪,男人心醉,越是如此,就越不忍冷落怠慢了她们,”说着,他贴在她耳根说:“表妹今儿在此等的不是我这个表兄,可惜你那个表兄不会来了,将妹妹你让给了我。俊哥儿他,就一心去当他的东床驸马去也!” 方春旎望着他的眸光惊愕,难以置信他的言语。景珏如何来此?绝非偶然! 难道是俊哥哥,不,俊哥哥绝非如此的小人! 春旎挣扎哭泣,哀哀的眼眸乞求地望着景珏,见她不在挣扎,景珏凝视她的眸光,那眼眸里透出征服者的快意和霸道说:“我松手,表妹可以喊叫。只会招来更多的人来一睹表妹芳姿。怕是外公外婆也奈何不得,结果不过是将表妹一早的送给表兄我为妾。倒是称了你的意。如何?” 他轻吻春旎,将脸深深埋在她身前片刻,紧紧将春旎顶在柱上,肆意在她耳边道:“表兄我一介武夫,不懂惜香怜玉,可心里也是极其心仪表妹的。可惜天不作美,表妹家世不济,还偏偏对我不屑一顾。我景珏想要天下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疯子,疯子!方春旎拼命挣扎。 “好,我替表妹喊人,我喊了……来人呀!”景珏张口一呼,声音压了几分,却慌得方春旎频频摇头,她眸光里透出惊恐,一颗心突突的跳。若是真若来人,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女儿,无依无靠,日后可如何有脸见人? “乖,这才懂事乖巧。”景珏借着几分酒气在她耳边轻轻吹风,痒得她周身一阵痉挛。 “你若是闹出笑话来,小姨母和表弟怕也难在谢府栖身。表妹的一生一世毁了不说,可惜了姨母和小表弟,难不成回江南,受族人冷眼去?” 他轻轻叙说着,似醉非醉,威逼利诱。不顾方旖旎的啜泣哀求,轻轻的用燥热的唇舔舐她粉颊上的泪,渐渐的手一松,滚烫的唇吻向她的樱唇。方春旎侧过身,却被他扳过面颊,任她泪水纵横,他拼命的索取。 忽然一只手不安分的摸索,惊得方旖旎一阵抽搐才要挣扎,却被他紧紧束缚。方旖旎惊急了,她的贞节,她最宝贵的一切,她拼命的撕扯抗争。 “不要!”她手去护拦,却被他握住她脖颈衣衿的手不慌不忙的一把扯下。 “啊!”方春旎惊声惨叫,无奈口被他一把堵住…… 他如欣赏那一幅神仙画卷,白皙莹润如冷玉,如丝绸细软触手细腻,他啧啧称赞,叹息道:“怎好辜负了人间仙品?” 方旖旎绝望地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拼命摇头,他却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兽,轻轻地拢着她,在她绝望而惶恐的眸光中,忽然惨然一笑…… “呜呜~”方旖旎的底线被冲破,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 仿佛大海风雨交加中一艘沉船,她被绑缚在一片帆板上,在冰冷的海浪里漂泊不定,刺骨的冰寒不时将痛苦的她撕扯成两半,喉头的苦楚无法嚷出,她极力挣扎,无奈被紧紧束缚,肆意的浪潮来势凶猛,一波波的驰骋,一泻千里的快意……仿佛惊涛骇浪间颠簸,她被高高的抛去浪尖,又狠狠的摔下,又被高高的扬起。她惊恐得呐喊,声音被浪涛吞噬。 “旎表妹,可真真的是个尤物,妙人!”耳边传来飘忽的声音,吹得她耳道一阵阵的痒,轻轻的热气吹进耳道,惊的春旎周身一阵痉挛,旋即颤抖的落泪不止。 “你,求你放了我……”她呜呜的啜泣。 他轻轻舔舐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呢喃:“我是那贪嘴的猫儿,表妹就是一块香喷喷诱人的肥肉,怎舍松口呢?若要我松口,也容易,表妹须得答应一件事……” 说罢凑近春旎的耳边戏弄轻虐的低语几句,春旎惊得面容失色,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如见鬼魅。 第四百八十三章 金锁错3 “怎么?不肯?迟早表妹会肯的。吃了一回腥,回去咂砸滋味就想下一次。日后这谢府,少不得我这猫儿来寻表妹的温柔乡呢。” “无耻之尤,衣冠禽兽!”方春旎不知如何用词去骂他。 呼啦啦一只昏鸦惊飞,树枝乱颤。 “什么人!出来!”景珏紧张的撇下惊惶失措的方春旎,一个纵步拔剑在手几步飞冲了去,挥剑在灌木丛中一阵乱砍,竟然没有半分人影。 他长松一口气,回身看,方春旎已翻滚下栏杆,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挣扎解着束缚。 景珏打量着角落里吓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的方春旎,不觉指着她哑然失笑。 “呵呵,呵呵,表妹这,可真是……一场虚惊,做贼心虚!”他上前附身抱起她冰凉的身子,凝视哭泣不止的她说:“表妹,这样子,颇是可爱。云一娲,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不顾方春旎哭泣,他将她轻轻抱起,放回石桌上坐定,又将掉落在地的金锁拾起,在她眼前轻晃着问:“表妹,可是想妥了?这事儿,可是答应?” 春旎颤抖的手一把抢过俊表兄赐还的金锁,泪水如雨。 “是他将你让给我了。他听说家父有意给你个好前程,让你嫁给赵王府为世子妃,就求我好好温柔的待你。今夜来会你。”景珏冷冷奚落道,“别恨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才要娶你。你若是能把住嘴巴,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讲,放聪明些,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方春旎只剩泪水如雨。 晨起,流熏去祖母房里请安,却不见了春旎。随口问小姑母:“怎不见旎姐姐?” 平日里春旎是早起的鸟儿,最是守礼数,一早来老夫人房里伺候起居的。 谢妉儿透出几分疲惫道:“这丫头,也不知是怎的了,这些日子神不守舍的。今儿说额头痛,一夜未眠,这会子还在睡呢。” 老夫人叹一声说:“做女儿时赖床晚起的日子不多了,过两年嫁了人,伺候公婆,怕都没如此的福分。让她睡吧。” 出了老夫人的房,丹姝已经回来,垂头丧气的凑去流熏耳边说:“姑娘,才我去赵王府替姑娘讲那些各色荷包和精巧的江宁织造府的贡品络子送给了宁郡主,去求她归还方姑娘的金锁,也告诉了她,是旎姑娘责怪小姐你呢。可宁郡主说,她昨日回府前,就在后花园将个金锁弄丢了,派了婆子们四处去寻,也没寻到。丹姝就派人去打探。下人们打扫园子并未发现宁郡主掉落的什么坠子。倒是听世子爷身边的笑儿说,世子一早在王府后花园去打拳,从草窠儿里拾到一枚小金锁,玲珑可爱,不知道是不是咱们府里丢的那个,可怎么丢在赵王府了呢?” “那定是宁儿这糊涂虫丢的。”流熏惊喜道。 “可是,世子爷说,若是哪位姑娘掉落的,须得给他彩头答谢,他才肯还的。”丹姝翘了唇道,有些无奈,待流熏做主。 流熏面颊一赤,景珏表兄倒不似孟浪的,只是闺阁女儿之物落在外男手中,若被春旎姐姐得知,不知如何尴尬埋怨了哥哥去。 她忙问:“可知珏哥哥人在哪里?” “听说一早都聚在咱们公子的书房贺喜呢。”丹姝说。 “咱们去看看。”流熏片刻不停地向哥哥书房去。 七月暑热,一树树油绿的叶子间点满红透的小花,紫藤花架子下挂着一串串淡蓝色的花,搭起凉棚一般。一阵微风送过,花香怡人,除了许多暑气。 藤萝架下,一阵笑语,哥哥同沈孤桐围了石桌对弈,表兄景珏捧了一盏茶立在一旁饶有兴致的观战,做在石凳上捧个腮有意无意凑热闹的是十二皇子景璨。 更有环臂同景珏并肩观战的表兄江维宇,一身绛色的袍子,透出几分闲雅。 流熏凑过去,恰逢了哥哥谢子骏心不在焉的推枰拱手认输。 众人取笑道:“子骏分明是心不在焉,心飞宫里惦记神仙美眷吧?” 谢子骏有些嗔恼,脸色尴尬。流熏知道哥哥心里不快,忙上前去解围说:“哥哥,妹妹寻了你许久。昨儿哥哥给熏儿那物事,被毓宁妹妹拿去玩,丢在了哪里,在让丫鬟四处去寻也没寻到呢。” 谢子骏一惊,倏然起身恼道:“还能做什么事儿?这点子事就毛手毛脚的!”他眸光惊急的就要亲自去寻一般。 流熏委屈道:“熏儿也告诫过宁妹妹,可宁妹妹执意要拿去玩。” 她偷眼看了景珏,忽然笑道,“珏哥哥来谢府前可是见到毓宁妹妹了?” 景珏拿扇子敲敲额头说:“可巧了,难怪,我今儿在后花园打拳,拾得一枚金锁,精巧可爱的,自当是王府里哪个姐妹一时大意掉落的。原来是宁儿这小糊涂虫丢三落四的马虎大意了。” 忽然他问子骏:“表弟如何有闺阁女儿之物?” 谢子骏面色大窘,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流熏忙上来争抢,气恼道:“既然珏哥哥知道是闺阁女儿之物,就还给流熏。”她打量景珏,记起昨天湖心亭他同春旎的对话,多了几份狐疑和提防。 景珏似有意戏耍她,摇头说:“不许我些好处,就想轻易讨了去?” 说罢眼睛溜溜地扫去前面廊子下,就见洞门处行来方春旎,方春旎面色惨白,不敢近前。 “旎表妹来的正好,快快,快来给为兄凭这个理。”景珏迎了她过去。 方春旎一见景珏,再看他手指坠着那晃悠悠的金锁,流苏穗子血一般刺目的颜色,她顿时愕得周身血液凝固一般,扭头就要走。 流熏不明究竟,提了裙裾赶上她说:“旎姐姐慢走!” 后面的话她反也不知如何开口了。 难道说,要如实告诉旎姐姐,是哥哥托她约旎姐姐私会,拿了这金锁做信物还给旎姐姐,又被她不小心掉落,被珏表兄拾得去? 她嘴里一迟疑,方春旎反是大方从容的堆出一脸平静的笑意徐徐而至对流熏说:“熏儿,严哥儿人在何处?”她冷冷瞟一眼谢子骏,眸光里满是恨意。 谢子骏叫一声:“旎表妹,你等等,”疾步过来。 流熏诧异道:“严哥儿,没曾见他呀?” 方春旎脸儿一沉,顿时脸色煞白,有些懊恼地问:“不是你打发春嬷嬷来喊我,说严哥儿在学里顽皮,打破了先生的头?” “我,不曾呀……”流熏更是一头雾水。 景珏哈哈的一笑,又看看一旁的谢子骏道:“这可是益发的有趣了。许是我等在此碍了事儿。” 方春旎见他满眼的取笑戏弄,昨夜的羞辱令她恨不得冲上去将这畜生撕得粉碎,可是她不能。她一孤女柔弱无依无靠寄身谢府,若是离开谢府的呵护,她又能去哪里?心里惨痛流泪,面上还要将屈辱深深咽去喉咙,任了苦涩倒淌心口沙痛难忍,噙了一抹浅笑说:“莫不是我来得不巧了。” 她说罢轻轻一福就要退下。 景珏似无意搭理他,漫不经心的摆弄那枚金锁对谢子骏问:“这金锁莫不是哪位千金小姐赠给俊表弟的定情之物?‘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景珏尽情戏谑着,幽幽的将那亮眼的金锁在谢子骏眼前轻晃。 谢子骏恼得一把去夺,被景珏一把握住道:“既然给到我手里,如何辜负了她?我帮了俊表弟如此大的忙,救了眼前急,俊表弟如何谢我?” 方春旎一怔,神色尴尬,难道果然是谢子骏出卖了她?昨夜将她送去景珏这禽兽的口中?不,如何会如此?难道是她不带眼识人,谢子骏一心要去做驸马,怕她碍事,竟然用此下作龌龊的手段,毁她清白,让她自此死心! 她转身欲走。却被景珏唤住:“旎表妹,你来得正好,也做个鉴证。俊哥儿玩赖,应了我的酬劳要悔了去。咱们可如何罚他?” 他眸光带了丝戏谑地上下打量方春旎,仿佛一只猫儿在耍弄擒在手中的老鼠,他那眸光就在方春旎的雪颈上一溜,方春旎不知所措的去捂胸口,景珏看她那又惊又羞无处遁逃的踟蹰反是得意的笑了,他上前几步,摊手将那枚金锁在谢子骏面前晃晃,见谢子骏要来伸手抢,一把握了高高的举起调笑说:“我知道了,定是俊表弟那日逛青楼被皇上伯父捉个正着那次,遇到那个相好的赠的。堂堂状元公,竟然也学了些偷香窃玉的功夫,啧啧。改日一定细细说来给哥哥听听。”嘴里打趣,眸子却溜溜地瞟着方春旎,笑靥里透出几分浪荡不羁,令流熏都觉得眼前的珏表兄似乎变得陌生许多。怎么珏表兄离京才这几日的功夫,回来时就如变了一个人? 一番混帐话,流熏都听得面红耳赤,捂住耳朵不由掩面跺脚转身道:“我去告给大姑父和姑母听去,珏哥哥莫不是吃多了酒?” 景珏忙打躬道歉连称得罪,眸光却溜溜的瞟去落荒而逃的方春旎。 “旎表妹!”景珏唤一声,春旎并未停步,他又喊,“你的帕子掉了!” 春旎这才狼狈停步回身,流熏忙赶去从草窠里拾起方春旎丢落的一方湖色锦帕,被方春旎一把扯去掉头就走。 流熏懊恼道:“旎姐姐可听不得表哥这些荤话的,看看,气走了不是?看大姑母知道了,不撕珏哥哥的嘴!” 景珏只是笑,臂肘搭去了身边江维宇的肩头,哈哈哈笑个不停,又取笑谢子骏白净的脸儿红如落水的虾米一般。男人凑在一处,总没有好事儿,流熏见沈孤桐频频递她眼色示意她回避,她才一把上前抢了那金锁离去。 第四百八十四章 姊妹决裂 “熏妹!” 流熏跑出几步去追赶春旎姐姐,已绕去夹道,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景珏疾步追来,阔步拦去流熏面前,一把握住她的臂,那骨骼突兀的大手握来,反令她觉得生痛。她奋力甩开他的手,打量他的眸光里满是陌生。 景珏笑笑,惭愧的自己轻轻抽打了自己的嘴说:“是我孟浪了。军营里同那些武夫混了这些时日,也是口无遮拦了。”他忽然噗嗤一笑道,“你们女孩子娇嗔的时候最有趣。” 他一把握住流熏的肩头端端的打量着说:“你可知道我多想你,这些日子,无时无刻。”那声音渐渐的淡去,他那眸光里泛着淡淡幽光,满是柔情。 沙哑低沉的声音温柔道:“莫怪我,行伍之人,一颗头时刻挂在腰带上,不定什么时候就去见了阎王爷。有时候,景珏在想,军武中人朝不保夕,如何承诺对熏妹你的一份情呀?” 他静静的凝视她,不知如何突发奇来的说出这些令人不解的话。 但一想到湖心亭里听到他同春旎的一番对话,流熏满心的疑惑,眼前人似更是如隔云雾看不清他的心,该不是人鬼难辩?心里提防,可又毋宁是自己误会他。她深深打量他,寻思揣度,忽然心生个念头打算试探他。于是流熏甩脱他的手,沉个脸掩饰不住怒意的转身就走。 “熏妹!”景珏喊一声拦住她,再次握住她。他话音里有几分责备和央求,那双魅力四射的眸子里泛着灼人的光,深幽而迷人,反透出几分无辜。 流熏甩开他的手气恼着:“谁有心思同你贫嘴?”又沉个脸低个眼儿诈他说:“你自己做的好事儿,还用我来一一历数吗?我便一件件一桩桩的告给姑爹得知。旎姐姐如我的亲姐姐一般,你欺负人家,就是欺负我,她哭得泪人似的,什么都对我说了。” 景珏果然一怔,脸色顿变,旋即又抿嘴一笑摇头,“果然女子与小人唯难养也。” 他点点头说,不得不说般开口,“昨日我曾来过府上,本是要来找你,”景珏说,“谁想,路遇了要跳水寻死的春旎表妹,本想救她,怕她一时起痴念,谁想一时争执起来……哎!”景珏摇头叹气,满脸无奈怅然。 流熏始料未及他竟然自己提起了此事,不觉迟疑的目光打量他,心里满是狐疑。 “凭你有什么借口,欺负旎姐姐就是该死!”流熏不依不饶,景珏打量她的眸光,看那眸光里透出些小女子的嗔恼,不似憎恨,于是略略放心,昨夜的丑事儿,方春旎应该是没有告诉流熏。 “是,春旎她,她误会我,误会是我在子骏面前饶舌,将她当初害子骏受辱并嫁祸给大舅父的事儿告发给了子骏。似是子骏因此对她深恶痛绝,她才迁怒于你我。子骏不要她,她寻死觅活,恨我入骨。”景珏摇头叹气,“若是寻常小事也便罢了,后来我去查此事,盘问过子骏,才知道这事儿竟然是沈孤桐多嘴透露给子骏得知的。我又怕你们姐妹为此生出口舌,今儿就抽空特地赶来逗春旎表妹一笑,再给子骏和春旎说和……可是江维宇他劝我,说是既然情缘已逝,银汉迢迢相隔,爱一个人不能相守,反不如恨一个人容易得到解脱。我就罢了。” 流熏此刻将信将疑,同珏表兄对立互视,没有旁的话。景珏握住她冰冷的指尖,打量她柔声说:“熏儿,我一切都是为了你。春旎那边,误会纷纭,我自然会抽丝剥茧的查清,一一向她解释。你莫烦心了。” 他话语真挚,流熏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浅一笑,心头可是费尽彷徨。 流熏来到梨花雪院,青苔漫漫,帘栊轻叩。 立在院前,见谢去花朵的枝头绿意油油,繁绿中夹杂几朵深紫色的夕颜花含苞待发,间或几个鸟儿在墙头鸣叫。两名婆子出来泼水,只顾兀自嘀咕,更没看人,哗啦的泼将出来,那香汤满溢的水溅湿了流熏的石榴裙,惊得惊叹退后,丹姝已上前骂道:“眼长了只为出气望风的吗?没看到人吗?” 婆子一看是大小姐,惊得相继过来一连迭的告罪。 “大姑娘恕罪,奴婢们眼拙,只顾泼水,一时疏忽了。” “大白日的,泼得什么水?”流熏打量着两人抬的红漆木盆,分明是浴桶中淘出的水,可有谁大白日的沐浴呢? “说来不怕大姑娘笑话。咱们姑娘这两日不知犯了什么魔症,一日里要洗个七八遍的澡,且不说这更换下的一身身衣服要浆洗,就是这水就平白的烧了多少去?折腾人也便罢了,吩咐了的事儿自己说过也记不得,反来责备奴婢们糊涂。就说适才,才沐浴过不过一个时辰,偏偏又要烧汤水沐浴,硬说今日忘记了给她备汤水沐浴,这水还是温意未退呢!哎!” 经婆子一提,流熏也觉得有几分诧异。旎姐姐这两日是魂不守舍的,哥哥被点为驸马的消息或是伤她太深,她对哥哥用情之深,如今却一无所获。 “旎姐姐怕是近来身子欠安,你们多担待一二。”流熏吩咐说,又看一眼丹姝说,“拿些银子给妈妈们去吃酒。” “呦,这怎么敢当,大小姐,这……”婆子们立时眉开眼笑,连连屈膝道谢。 丹姝冷冷道:“嗯,等下去寻我领赏吧。” 婆子深知大小姐出手阔绰,喜上眉梢,连连谢恩。 “旎姑娘可在房里?”流熏问,小丫鬟鹦哥端个水盂过来,笑了答:“姑娘才吃过药,在房里榻上歪着呢。” 流熏进屋,方春旎靠在一秋香色团花靠垫上看书,见她来,掩了书册淡然一笑说:“坐吧,如何得暇来了?” 流熏听她话音不对,暗含几分酸涩,心里便有几分奇怪,还是悠然地问:“园子里的荷花开的好,想约姐姐一道去走走。” “横竖日后有人陪你走,我一孤女,家世逊了许多,哪里能高攀你大小姐来陪我?”方春旎悠悠地说,含了讥诮。 流熏心头一惊,听这话,分明是有人在方春旎耳边闲言碎语了什么。只是,她终究对春旎姐姐有愧,但哥哥根本不可能娶春旎姐姐,而从祖父到父亲,更有当今皇上,日后的中堂重臣之妻,岂能是没有母族的寻常女子?如果哥哥一意孤行,怕是害人害己。但这一切,她如何对春旎姐姐点明? 流熏默默的将那金锁放在方春旎的桌案上,方春旎也不去看。 昔日的姐妹情,她为她作出的一切,如今竟然因这一桩姻缘而反目成仇了吗? 流熏不甘心的猛然转身道:“姐姐,你可是为了哥哥受辱那事误会流熏了?熏儿只字未对人透露,不过是景珏表兄替我查明的此事,是沈孤桐透露给哥哥的,或是嫉妒,或是无心,总之熏儿没有对不起姐姐,搬弄口舌是非。”流熏急得泪眼濛濛。 方春旎一惊,打量她的眸光颇有些吃惊,旋即又是苦笑,如今是与不是,都是于事无补,是谁害她,又有什么重要? “妹妹,请回吧。我这肺痨,怕传给了你。我这身子在府里多有不便,也不想给舅父舅母添麻烦。明日,娘就要同我回江南苏州老家旧宅去。” “旎姐姐!”流熏惊愕,她上前一把拉住春旎的冰凉的手说,“姐姐这是何苦呢?江南那边……” 春旎冷冷的将手从她手中抽出说:“我终究是姓方,也该是出阁的年纪,实也未指望攀龙附凤,借舅舅家的声名鸡犬升天。命是前世注定的,春旎有自己的命。” 春旎侧个头不再去看她,吩咐丫鬟说:“替我送大小姐回房,药煎好了吗?端来吧。” 药汤的苦涩从鼻尖直流溢去流熏的心底,那份苦楚难言,化作心酸的泪水垂下。 原本是姐妹情深,如今竟然漠如路人。 流熏告辞才出了门,忽然听到屋里一阵哭泣声,回身望,见方春旎一把抓过那金锁,拿起剪刀在那流苏穗子上拼命的剪着,恨不得将那金锁都剪碎。 “旎姐姐,你怎么了?”流熏惊得奔回,方春旎却一把抓起那金锁拼命的向窗上砸去:“送客!” 流熏惊了,旎姐姐从未如对她疾言厉色。 小姑母谢妉儿闻讯赶来,一边哄劝流熏说,“好熏儿,你回房,你姐姐这些日子身子不好,脾气急。” 一边忙凑去方春旎身边抱紧她:“旎儿,旎儿,你静一静,静一静,不要折磨作践自己了。娘的心都碎了!”谢妉儿痛哭失声。 “娘,带旎儿回江南去,回江南。”春旎哭泣道。 流熏出了梨雪馆,心头如压铅云般沉重不快。 落日镕金,将谢府的白墙灰瓦沐上一层淡金色。 流熏在房里陪毓宁打丝绦络子,一边嘻哈说笑着。大姑母赵王妃叮嘱毓宁多同她学学女红,转眼就到了出嫁的年龄。 就听廊子下传来丹姝的声音:“也不必去给姑娘谢赏了,大姑娘同小郡主说话,在忙呢。你们好好用心伺候表小姐,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婆子讨好的声音道:“这个自然是,哪儿敢有半点怠慢。更有,若是大小姐方便,看寻个御医给咱们姑娘也请个脉?” “怎么,旎姑娘身子有什么不妥吗?” “也论不上,前次月例才净了十日,怎么就又来了月例。偏偏还是行在花园里,措手不及的,染得底衣和裙子都脏污了。回来被姑太太好一顿埋怨,可就来了一日,又停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续好 “可不要落下病根来,旎姑娘的身子本就柔弱。”丹姝叮嘱着说,“等会子我禀明大小姐,看送几枝老参给旎姑娘去熬汤将养身子。可不要耽搁了。” 流熏闻听,忙隔了窗说:“是旎姐姐身子不妥吗?速速去取些上好的补品给她送去,宽慰她莫担心,等我禀明老祖宗,就去请太医来为她诊治。” 毓宁低声问:“姐姐,可是旎姐姐暗中恋上了俊哥哥?” 流熏被她一言问得惊讶,仿佛冷不防吸了一口冰刺般的寒气,竟然无言以对了,她问:“你听哪个嚼舌根的胡说?” “是我二哥哥说的,说旎姐姐那眼神里,分明对俊哥哥痴情呢。”毓宁神秘兮兮道。 流熏忙放下手中的丝绦低声道:“这话可不许乱讲,仔细祖母恼了你。旎姐姐哪里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哥哥待她同待你一样,都当是自己的亲妹子一样的宠呢。” 毓宁悻悻道:“嗯,依宁儿看呀,你们都宠旎姐姐,才不宠宁儿呢。我二哥哥这几日也总旎姐姐长,旎姐姐短的说个没完,还夸赞旎姐姐是天仙般的妙人!” 流熏取笑道:“那何不让二表兄娶了旎姐姐,亲上加亲?” 毓宁瘪瘪嘴,一脸无奈道:“她也配?哥哥是赵王世子,娶的世子妃须得家世门当户对的。旎姐姐纵使是万般好的妙人,可是方家没了族亲,还是宫里的太医出身。” 流熏心下慨叹,莫不是旎姐姐心比天高,命中不济? 夏日阴晴难定,一场暴雨才打碎落花满地,须臾便是潇潇雨歇,消散暑气溽热,更给小院平添一丝凉爽。 哥哥婚期将至,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但流熏心里反没有一丝喜色,只是那股惆怅渐渐的深入骨髓,透出些阴寒神秘。仔细玩味,也道不出个中滋味。 耳边更有檐下滴水的清越声入耳,流熏漫坐在藤架下调胭脂膏子,清风徐徐拂面,送来院墙旁那荷花缸里荠荷清香,就那么一抹从鼻尖掠过,似孩童般顽皮的逃去。 鸣蝉躁耳,满树红绒飘落脚下。 “小姐,十公主人未嫁来府里,就已经打着驸马爷的声号吩咐荣嬷嬷赐赏呢,府里的丫鬟们这几日人人称颂驸马爷大公子的慷慨呢。这公主人还未嫁来谢府,打赏可不计其数了,这还真是为了大公子不惜一掷千金呢。这公主可还真是会给咱们大公子面上贴金,别看平日里骄纵跋扈的,行事还颇是活络呢。”丹姝絮絮地说着,流熏只有意无意的听,哪里是公主精明,分明是她身边的嬷嬷们都是事事通达干练的,不然端贵妃娘娘如何舍得将个宝贝女儿下嫁来谢府? 想起什么,流熏不禁问:“旎姑娘抱病这些日子,还未起身吗?” 春旎这些日子对她避而不见,她心知春旎因哥哥被选作驸马而万念俱灰,但她心中有愧,更不敢去规劝她。如今,春旎姐姐对她多有误会,多说无益。日久疗伤,那痛要消弭也须得一些功夫的。 她问:“大公子这些日如何了?” 丹姝担忧道:“大公子被老爷关在书房里,自然还是怏怏不乐的,起先还闹,如今怕也深知回天无力了,认命了!” “这便好!”流熏心想,若是他二人如此执迷不悟了下去,可不是害人害己? 她轻轻把弄手里一个青花瓷胭脂盒子,凑在鼻边嗅嗅,盖上盖子递给丹姝道:“去给旎姑娘送去,就说是我新调的,给她尝个鲜,品评一番。” 丹姝略显犹豫,忽听耳后一个清润的声音问:“什么稀罕物,巴巴的送给我去尝鲜?也不必你们请,我这个不速之客是不请自到了。快给我看看。” 惊得流熏循声望去,却见方春旎不知何时立在门口游廊下,笑盈盈的聘婷而来,或是病了几日,面颊更显清瘦,一张脸淡施了胭脂才透出些绯红,鬓发抿得整齐,日光下透出莹莹的亮泽,只是一双明眸里掩藏不住那淡淡的犹豫,还强打笑容的摇个扇子过来。但那弱不胜衣的模样,不盈一握的腰肢,仿佛一阵风就要将她吹了随落花飘去。 “旎姐姐!”流熏惊得起身,诧异后更是意外欣喜地奔去,挽住她的手喜极而涕,旎姐姐肯原谅她和解了? “姐姐,姐姐的身子可是好些了?怎么就如此过来了?有什么事儿,吩咐流熏一声,自然过去看望姐姐就是。”流熏欣喜道。 方春旎扬起温婉灿烂的笑脸,说:“劳妹妹记挂了。今日好些,自然下来走动走动,我这病,都是心气郁结,几季药调理散开了,就好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流熏欢喜的点点头,方春旎就携着流熏的手共同在石桌旁坐下说:“这几日卧床,心里腻腻的,什么都不想吃。” “姐姐可想吃些什么?流熏吩咐厨娘们立时去做。”流熏应声说。仿佛极力弥补所有对春旎的欠亏。 “也想不起什么,不过才看到池塘荷花开得好,忽然记起了缥缈峰下满池子的荷花,去年里咱们划一叶菱洲去采莲蓬,只用那荠荷去烹了稻香粥,配点腌菜,那味道想来才是令人垂涎三尺了。” “好呀,好呀!”流熏一时忘乎所以的起身合掌说,“咱们后园的沉碧湖里也有许多荠荷,不如采来烹粥如何?” “傻妮子!”方春旎责怪的望她一眼,还如昔日姐妹般的亲昵神色,她明慧怜惜的眸光里温婉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物,若不是那钟灵毓秀的缥缈峰产的稻米和河水,哪里能烹出那种可口之物?” 流熏难得盼得旎姐姐回心转意同她握手言和,自然百依百顺,应着:“也好,那流熏就禀明老祖宗,咱们一道去飘渺峰别院住上几日。去采那里的荠荷,也好拿些回来给老祖宗吃。” 流熏话音才落,转念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是旎姐姐寻个借口避开哥哥和谢府眼下内外宾客盈门张灯结彩的婚事,这倒不失为一两全的法子。虽然心里对春旎满是心疼,可也无奈她同哥哥的情缘不过是那晨曦中的露水珠子,看似色泽绮丽莹透诱人,无奈日出就要化作一阵薄雾散去。 第四百八十六章 同归于尽1 姐妹二人在一处品评了各色各式新调的胭脂膏子,春旎一一凑去鼻间去细细的闻,再剜些在手背揉开比比肤色,不忘为她出谋划策说:“凤仙花的色泽虽好,毕竟不如蔓茜的色鲜润,诗云:‘东门之墠,茹藘在阪;’便是这一味。” 流熏唇角微翘,俏丽的一笑打趣道:“茜草再如何艳美,也不及木槿花鲜丽多姿,”流熏顽皮的打量她,方春旎一愣,旋即疼惜嗔怜的用食指勾一下她的鼻子,一如昔日对她的疼爱。 木槿花又名舜华,舜华是方春旎的小字,昔日父亲为她起这名字,其意是取《诗经.郑风》中那句“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希望女儿贞静秀美。只是祖父却始终觉得那木槿花虽然亮丽迷人,但是朝开暮萎,终有不祥之兆,于是改了个欣欣向荣的闺名为春旎。 这段典故流熏记得,所以如此打趣她。见方春旎果然一如昔日对她的顽皮满眼的宠溺,欲怪不得,才略略放下些担忧,这些日子长悬的一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些去。心里暗自祷念,但愿旎姐姐解开心结,放下这段孽缘,日后觅个好郎君。惜她,怜她。也解她心头对旎姐姐一份难以割舍的亏欠。 提起要去缥缈峰小住几日避暑,流熏也来了兴致,哥哥的婚事尘埃落定,无论如何,兰馨公主也算哥哥的一方守护神,量是无人赶在算计哥哥。封氏一族如今倍受重挫,被她设计大压得难以抬头,她也算是志得意满。 如今想来,倒是旎姐姐心伤初愈,终需要多陪陪她的。 老夫人这几日胸闷有些积食,尊了医嘱,晚上只吃几口薄粥和清淡的小菜,府里各房便索性各自分了去用膳,倒也省了去老夫人跟前伺候。 流熏陪春旎用过晚膳,这才放心的去老夫人房里请安。 老祖母吃过粥,正在犯困,斜歪在榻上打盹。听到脚步声,立时惊醒,反令流熏有些心里过意不去。 老祖母拉她坐在跟前,听了流熏提起要去缥缈峰避暑玩几日,也点头说:“旎姐儿的病才见些起色,若说去将养些时日也是妥的。你可不许淘气,不要你表姐累到。” 小姑母谢妉儿在一旁说:“让她姐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这便是首肯了。 话音才落,忽然外面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是谁要去飘渺峰呀?宁儿正要去呢。” 一阵叮当的环佩声响,提着茜色的绫裙快进来小郡主毓宁,她扬个白嫩的小脸问着,脸色抹了一抹晚霞般的绯色,身后还跟着谢展颜。她如何来了?流熏一怔,便看到毓宁身后寸步不离的展颜,一身浅碧色的裙衫,罩个秘色的褙子,显得如个越窑花瓶。 也不知何时,谢展颜如当年的晚晴笼络上了毓宁这傻丫头。 流熏听了毓宁也要去缥缈峰,心里暗叹,像是安静的缥缈峰不得安宁了。 因怕第二日同毓宁、展颜、舞雩遇到,一路被她们聒噪得无聊,流熏有意安排车马一早的载了她同方春旎出了城,一路向缥缈峰去。丫鬟们许久没有出府去玩,出了谢府大门就欢跃如脱笼的雀儿一般。车行一路,嘎吱的车轮声中,流熏掀个轿帘满心欢喜,倒是方春旎斜倚着车厢怏怏的睡去,想是起得早些,她毕竟气虚体弱。 到了缥缈峰,丫鬟婆子们搭了朱漆小脚凳扶了流熏同春旎下了车,一路向内送去。 才入内,流熏忽见一个身影从眼前的影壁旁一掠而过,那身影分明是哥哥身边的小厮禄儿,或是没看到她,禄儿一溜烟的向里跑,追逐着什么口中嚷着:“我踢死你们几个懒骨头,大公子的粥如何是冷的?这如何咽得下口?” 流熏一惊,不觉情不自禁看一眼身旁的方春旎,方春旎更是神色愕然,原本一脸略带疲倦温然的笑意忽然凝固,一张脸顿时挂了霜一般清冷,她微开了口,眸光里透出惊诧,隐隐泛出些泪珠,转身急得就要向回走。显然并不知哥哥在此。 流熏不由追她两步,心想总不能让人看出破绽,她一把拉住了春旎的臂说:“旎姐姐,这是怎么了?” 方春旎也不看她,赌气般向前,低声哽咽,“怎么了?你来问我吗?你……好狠!” 仿佛在说,你分明知道我同那冤家剪不断理还乱,我如今避他唯恐不及,你如何偏偏生事,引了他来这里? 旎姐姐误会她了,可如今流熏有口难辩。她好生懊恼。原本是想让方春旎远离哥哥,如今竟然弄巧成拙,怎么哥哥偏偏也来了? “禄儿!”流熏喝一声,禄儿这才惊得回头,一看是她,忙吐吐舌头垂手弯腰小跑过来,赔笑打个千说:“大小姐安,表小姐安。” 方春旎的目光忽烁,避看一旁,流熏问禄儿:“大公子在别院里?” “是呀,今儿一早就赶来了。是十二殿下约他同沈公子来狩猎的。大公子本不想来的,可是十二殿下的盛情难却。” 原来如此!这个景璨,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定是听她提到了去缥缈峰,便闹来这许多的人。看来这缥缈峰也安静不得,须得换个地方了。 流熏一脸委屈地转向方春旎说:“若是如此回去了,老祖宗一定会生疑。旎姐姐,不如咱们搬去山下去住,求个清静?” 方春旎惨然一笑说:“也好!” 禄儿频频摇头说:“山下的庄子,早已被二管家他们圈做堆积府里家私器具的所在了,府里要给大公子张罗同公主的喜事,那些平日里多年不用的箱篋家具,都依了老夫人的吩咐,搬运来了山下庄子,怕是比这里更杂乱呢。” 流熏气得无奈跺脚,倒是方春旎冷冷一笑道:“熏儿,山顶有处昔日外祖父读书的院子,咱们去那里吧。” “可是,那书斋无人打扫,怕难住人吧?”禄儿为难道,但一看流熏那凌厉的眼色,忙低头应个喏。 第四百八十七章 同归于尽2 清幽的琴声传来,那是谢子骏的琴声,昔日方春旎曾同大表兄抚琴对弈,那少年朦胧的时光一去不返。她听若未闻,掖了披风同流熏径直向后院去,直取山路。倒是流熏从旎姐姐倔强决绝的行动中看出她斩断情丝的决心,心里反是暗含愧疚。才听说哥哥来了缥缈峰的刹那,她还曾疑心是旎姐姐得知哥哥在此有意为之。如今看来,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毕竟欠个哥哥一个对旎姐姐表白的机会,或许这是天意,更或许,是哥哥听闻了旎姐姐同她今日要来此地,有意为之…… 无论如何,她只能祈祷今日相安无事,明日寻个契机打发哥哥走,不然就只有她带旎姐姐回府去。原本略平静的一颗心才稍事沉稳,如今要高高提起。 她心怀忐忑的随了春旎上到孤松峰,向下眺望云海茫茫,飘在山腰,都不觉有些心惊。 “旎姐姐,咱们去房里看看。”流熏扮出些笑脸,极力不提哥哥。 二人进到书馆,虽然四壁清落,竹馆无尘,颇是清雅。 方春旎这才略露出分喜色说:“倒是因祸得福了,这里雅致得很,颇有灵气。” 见方春旎喜欢,流熏也放了心,一面打发丫鬟们张罗布置,一面叮嘱禄儿不必把她们来山上的事儿告诉大公子得知。 禄儿挠挠头一笑说:“奴才明白的。十公子这会子同十二皇子去山林里打猎去了,” “公主来了?”流熏更是惊问,怎么兰馨公主也来了? “这个宁儿,真真的……”流熏的脸色微沉,毓宁是个无心的孩子性子,那有心的更是何人?眼下公主同兄长大婚在即,可不能节外生枝。 禄儿乖巧地说,“奴才自然不能让她们得知,扰了大公子的大小姐的雅兴。” 话虽如此说,眼却溜溜地瞄着方春旎。仿佛方春旎同大公子的情缘府里如今无人不知了。 方春旎脸色一阵惨白,自作不查,转去看丫鬟们拾掇包裹,流熏这才打发寿儿下去。 姐妹二人安顿妥当,春旎似已忘却了先时的不快,或是急于避开同谢子骏见面,起身提议说:“趁着天色尚早,暑气未生,咱们去采荷去。” 流熏一连迭的应着声,吩咐丫鬟们下去备车马去山下那片芦苇荡旁的荷花塘。 姐妹二人说笑着向外一路去,行了几步正要出门,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呼唤:“旎表妹!” 流熏的心咯噔一沉,不必回头,就知是惊动了大哥谢子骏,她紧抿了唇,心里暗自咬牙,恨哥哥冥顽不灵,竟然事到如今都割舍不下旎姐姐。 倒是春旎停住步,冷冷一笑,对流熏说:“咱们走,莫误了时辰。待日头烈了,荷叶打了蔫,露水尽散,那烹出的粥就没滋没味了。” 流熏回身看一眼哥哥子骏,他立在廊子下,深情的眸光含了期许和自责望着方春旎的背影,喃喃道一句:“表妹,是子骏负了你,若是恨我能让表妹心里舒坦些,你……恨我咒我都使得。只是表妹莫再自己作践自己的身子。” 方春旎四下看看,毕竟有丫鬟在,她颇显的有几分尴尬道:“表兄这话说得奇怪呢。春旎不懂,恨由何来?怕是如今喜从天降,都乐糊涂了。” 说罢不容分说拉着流熏就要抢路向外,前面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好你个淫妇!竟然光天化日下勾引男人!” 流熏一惊,这才见廊子那头不知何时占了十公主兰馨,她一脸怒气,一身红色的戎装,脚踏麂皮小软靴,手里握着一根赤金麻线双股马鞭,双眸含怒似要喷火,杏眼圆睁。 流熏忙将面色顿时纸白的方春旎向身后一挡,急忙辩解说:“公主,怕是误会了。流熏同旎姐姐是来……” 兰馨公主已不顾一切气急败坏的挥舞金鞭抽来,激愤交加的大骂着:“枉我如此真心真意待你,你竟然背了我给她们牵线搭桥!我……” 她冲上前一把打落流熏阻拦她的手,疼得流熏“啊!”的一声惨叫,还未等怔过神,就被方春旎推去一旁惊得喊一声:“熏儿,留心!” 兰馨公主更是气急败坏,挥鞭发疯似的猛抽向方春旎,方春旎也不躲,倔强的高扬起下颌,一鞭抽在她臂上她眉头一皱,待兰馨公主挥舞第二鞭抽来她面颊时,谢子骏狂呼一声“住手!”冲上去一把扯过方春旎推去一旁,兰馨公主的皮鞭恰从他脖颈掠过,谢子骏一声惊呼,兰馨也愕然在那里。就见谢子骏修长的脖颈上一道血痕,旋即深深的渗出血珠来。 “俊哥哥,你,你怎么……出血了!”兰馨慌得手足无措,满心的恨意一见谢子骏脖颈上的血立时软了去,扑过来就来验看他的伤,从袖笼里扯出手帕就要给他擦拭,但是心惊焦急手下发颤,手脚慌乱中,那帕子竟然落在地上,气恼得她跺脚喝这身后惊呆的宫娥太监们:“养你们都是废物一群吗?驸马爷伤了,还不速速来伺候着?” 眼下流熏已经顾不上哥哥,忙一把拉住春旎就要夺路而逃,躲过眼前这是非之地。 一抬眼,竟然看到廊子尽头展颜同毓宁郡主手挽手正惊讶地望着她们。 展颜忙安稳毓宁郡主说:“咱们来的不巧了,郡主莫怕,还是先回房去吧。” 流熏的心立时心知肚明,谢展颜,果然是她贼心不死,唯恐天下不乱,暗自算计方春旎和她,意在报一箭之仇。 展颜望着她,眸光里惊诧中却含了些许猎奇的笑意,毓宁郡主一身藕色薄绫闪字小袷衫,鄙夷地打量她们高声说:“不知廉耻,败坏门风。若是我遇到如此荡妇,拿把刀子划花她的脸才罢休!岂容那狐狸精兴风作浪?” 方春旎气得脸色煞白,再没了昔日的矜持,她一把甩开流熏的手,似是流熏在有意算计她一般,颇是怨怒。流熏始料未及如此的变故,满心的委屈。 第四百八十八章 同归于尽3 谢子骏反是书生气十足的一把推开兰馨公主为他擦伤的手,险些推得兰馨公主一个踉跄。他怒喝一声:“无事生非,无可理喻!”扔下霎时间委屈得泪如泉涌的十公主兰馨奔向方春旎,方春旎却夺路而逃。 “旎表妹,你跑得什么?如何来得这般早,害得我一路好找。”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仿佛一股风刮过,众人的眸光都被吸引了去。轻快的步伐,箭步如飞就跃然眼前,头戴紫金冠,颊边飘悬着五彩丝线结的绶带,一袭墨色绣金蟒的箭袖,身姿英挺更显丰神俊秀,竟然是小世子景珏。那一瞬间,方春旎仿佛看到了鬼魅,她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景珏却颇是自然的上前说:“是我约了两位表妹来见识我百步穿杨的箭法的。” 然后温煦的目光抱歉地打量方春旎说:“旎妹,让你受惊含屈了,都是哥哥不好。一早本想到谢府接你们,无奈府里诸多的事儿缠身,待我赶去谢府,听说熏表妹早带了你启程了。” 他眸光望向流熏,流熏却是惊愕的望着他。 如今的珏表兄愈发令他看不出根底,仿佛一口极深的古井,望不见底。 “哥哥!”毓宁愤愤不平地上前道,“分明是她有意来私会俊表兄,哥哥如何为她遮掩罪过?” 景珏不屑的瞟一眼妹妹毓宁奚落:“也不用你那瓜脑子好好想想,若是你旎表姐私会子骏,何不寻个僻静无人的所在,何必还带了流熏和这些丫鬟婆子在身边?你几层见过如此私会的?”他伸手用指节敲打了毓宁的额头,满是责怪。然后他转向给方春旎抱歉的拱拱手说:“舍妹胡闹,多多得罪了。” 流熏原本对毓宁一直迁就避让,想她不过是被展颜花言巧语迷惑才看不清敌友,如今见她如此的欺辱春旎姐姐,终于忍不住冷冷对景珏说,“表兄这倒不必,若是道歉还是请宁表妹给公主殿下去告罪吧。如今京城人人皆知公主同驸马大婚在即,偏偏宁表妹捕风捉影给皇上颜面添污,坏了驸马爷的名声。不知宫里的端贵妃和皇太后娘娘若知道了,亦或皇上得知此事,作何感想?” 景珏面上一窘,旋即嗔怪地看一眼咄咄逼人的流熏道:“你呀,一张利嘴果然犀利得可爱。宁丫头哪里及你半分聪颖,若非她糊涂如此,哪里会做出如此蠢笨的事儿。” 毓宁更是不依不饶,但兰馨公主被流熏一番提点,正苦于在驸马面前无法收场,气得挥鞭直奔了毓宁而来怒道:“我就知道是你在兴风作浪,见不得我半点好!难怪你吵闹着邀我来这里看热闹,原来就是为了这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毓宁一见兰馨公主惊怒了,也吓得不知所措向兄长身后退去。 景珏上前说:“馨表妹莫恼了,改日让宁儿给你和子骏弟弟设酒赔罪就是了。都是自家人,眼见亲上加亲了,是桩大喜事呢。何必此刻闹出不痛快来?” 回到房中,方春旎整个人如瘫软一般,呆愣地瘫坐榻旁,眼眸噙泪也不说话。 流熏反被她这模样唬住,一连迭地央告:“旎姐姐,旎姐姐,这是如何了?都是熏儿不好,早知她们都凑了来,一早就不该应了旎姐姐来这里,真真是…….” “自取其辱……”方春旎魂不守舍般接过后几个字,惨然苦笑。 她抚一把凌乱的鬓发,一抬手,臂上那衣衫已被兰馨公主金鞭抽破,渗出血渍,她痛苦的蹙了眉头,咬牙说:“咱们回府去吧,这荷花也不必采了,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是造化弄人。” 如今留也留不得,反是离去的好。流熏点点头,方春旎说:“我略作梳洗,咱们就起身回去。” 流熏含泪点头,满心酸楚委屈,应了说:“就依姐姐,我趁这会子打发丹姝去采些荠荷菱角带回府去,寻个后园清幽的所在,咱们慢慢品尝。再不然,咱们去慈度庵去住上几日?躲个清静。” “庵堂?”春旎更是惨噎,强打笑容说,“古佛青灯,终老一生,也不失为人间一归宿。” “旎姐姐,你不可如此想的。”流熏忙制止她,心里更是撕裂般的痛楚难捱。事到如今,更能如何呢? 车马套好,流熏伴着方春旎匆然离去。 姐妹二人才出了大门,恰见门口车马萧萧,喧杂声一片,人人弯弓挎箭一身戎装,原来是要出去狩猎。 如今众人相见,更是尴尬。 兰馨公主只哼了一声侧过头去,口中赌气的嘀咕着:“本就不该来!” 毓宁郡主更是冷眼打量她们,被哥哥训斥一番,心头不快。 倒是谢子骏飘然立在马车旁,目含倦意,看到流熏问:“妹妹也是要回府吗?咱们同行。” 兰馨公主忙说:“真是扫兴,还不搀驸马爷等车?既然驸马爷没了兴致,我就随他同乘一车回去。” 谢子骏淡然道:“我骑马。” “那我也骑马!”兰馨公主赌气地凑上前扯住他手里的马鞭,不依不饶。流熏早见识过兰馨公主的刁蛮任性,如今哥哥同公主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 春旎说:“我们去庵堂,莫不是俊表兄也要随了去?” 春旎说罢转身登车,也不等谢流熏上车,自己就高喊一声“驾!”抢过车夫手中的鞭子向马背挥去。 “哎呦,姑娘,这可使不得。” 马夫一见春旎一个姑娘家独自打马驾车飞奔,急得一路小跑追来,那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去。 “旎姐姐,等等熏儿,”流熏追了两步。方春旎打马就走,对身后赌气般扔下一句:“你去伺候驸马爷吧。” “春旎,站住!”谢子骏担忧的翻身上马紧追,急得兰馨公主一见谢子骏不顾一切追去,忙跺脚叫嚷:“谢子骏,你若是赶去,我就让她永也回不来!” 春旎的马车摇摇摆摆越跑越快,发疯一般向山崖奔逃,流熏远远的看着忽觉不妙,忙在大喊:“快,去把表小姐追回来,危险!” 一旁的毓宁忿忿不平地纠缠着景珏哭闹着:“哥哥满口谎言。我分明见了方春旎的丫鬟如墨去告诉俊表兄的小厮禄儿,说是方春旎要来缥缈峰采荷叶的。一早出门时,如墨还来打探子骏表兄可是去了缥缈峰?哥哥那番鬼话,留去骗公主吧!” 第四百八十九章 同归于尽4 流熏如梦初醒!这一切难道是春旎算计好的?是她派了丫鬟透露了要来缥缈峰的消息给哥哥得知,所以哥哥才赶来缥缈峰急于在她回江南之前见她。可春旎为何要自取其辱? 只那瞬间,流熏恍然大悟,她急忙跑前几步,拉住兰馨叫嚷:“快,公主快派人去追呀!” 方春旎挥鞭纵马狂奔,那马车飞也似的疾驰在山巅小路,耳边是谢子骏打马追来的叫嚷声:“旎妹,你回来,你听我讲!” 方春旎只剩一抹惨噎的笑,那笑容溶入在灼目的山头初升的日光里,益发的明丽,仿佛那晨曦前的露珠,迎了旭日的光芒万丈,在那最绚丽的时候化作烟岚逝去。 谢子骏,她要让他后悔一世,日后世上再没有什么方春旎,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幻,曾经甜蜜,觉醒时却是残酷。她咬牙,竭尽周身的气力,在那身后痛彻心肺的呼唤声中,将手中的匕首狠狠戳向马背,那马咴咴的一声狂嘶鸣,四蹄若腾云驾雾一般向绝崖冲去。 “旎儿!”惨呼声从喉头劈裂一般撕心裂肺,但唤不回那伊人决绝的笑容。 方春旎闭目咬牙,身子陡然若腾云驾雾一般,仿佛眼前看到了传说中的漫天云霓,仙乐飘飘,迎她而去。 只在那瞬间,臂肘一阵断裂般的痛,一股劲力将她从车中拖出,人腾空而起,眼前惊见那身下的马车冲下万仞绝崖。而她却被重重一措,倒在软绵绵的云絮里。愕然的她眼前一片迷茫,浑浑噩噩中,她忽然看到一张熟悉而令她憎恶的脸庞。一双深深的眸子如星墨一般责备而惊急地望着她,喊了一声:“傻妮子!你这时为什么?” 方春旎只剩断断续续的喘息,惊惶地望着他,半晌缓不过神,如何她没有死?如何她竟然倒在景珏的怀中? 景珏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要为她拢散落的鬓发,却看到自己那一手血,慌得缩去躲藏遮掩。一双眸子却怜惜的看着她说,“没有什么事儿值得你去死!” 他咳喘片刻定定的眼神望着她,喝了她不容置喙厉声道:“看着我!” 他不顾一切地用另一手托起她的下颌,霸道地说:“我景珏会娶你,你已是我的女人,今生今世你的命是我的,你已无法去主宰生死!你……旎妹,我已对母妃明告,我要娶你。”他的声音沙哑,那声音尾音变得柔和,仿佛在端详一个自己珍藏在身边的宝物,生怕稍有不慎就会破损一般。 方春旎一把推开他,疾言厉色道:“你以为你高贵为天潢贵胄就为所欲为吗?便是我方春旎去死,去做尼姑,今生今世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禽兽!” 说罢,她狠狠挥掌打在他面颊上,所有的屈辱无助,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如今都豁然放下,她转身望向那绝崖下,只能看到飘渺的层云,飞鸟掠过,她的双足发软。 景珏揩了唇边的血冷冷一笑:“你竟是放不下他,可惜他是个懦夫,心仪的女人竟然不敢去争去抢,什么无奈,什么皇上赐婚都是借口。女人在他心里,永远高不过功名前程,谢阁老府日后的左相之才,他岂能为表妹你放下一切?” 他一把抓住方春旎喝问:“我哪里不如他!你说!” 方春旎冷冷的不去看他,也不挣扎,不过那犀利的话语如针刺穿她的耳,她静静垂泪,又倔强的扬起秀面,任那强劲的山风将泪吹干。 直到追兵赶来,景珏才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句:“你这是要报复谢子骏,想他同你去地下做鸳鸯?呵呵,人间都做不成比翼鸟,地下就指望成连理枝了?” 他奚落的笑了起身,对了侍卫们大声喊:“这边呢,速速过来,套一辆车来,方姑娘被甩下马车,怕是腿骨跌断了。” 景珏怀抱了被他一拳击昏的方春旎阔步迎着侍卫而去,谢子骏扑来,被景珏用臂肘撞开,骂一声:“你离她远些!” 他小心翼翼的将方春旎放上马车,解下自己的锦袍为她轻轻覆上,那无微不至的关怀,令流熏看得迟疑不解其意。 “送方姑娘回府,好好看护。”景珏叮嘱着,又看一眼谢子骏说,“俊表弟,驸马爷,你省省气力,还是护送公主回宫吧。” 流熏正在寻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景珏的神色举止令他益发的不懂,仿佛如隔云雾,看不清他的脸,更测不到他的心。 待人渐渐散去,景珏一把拉住她的手说:“熏妹,有句话,我要对你讲。” 流熏见他神色忽然严肃,阴沉的面颊如那天边积蓄暴雨的阴云,他徐徐踱步顶了山风烈日向前,流熏在他身后随了几步。 山崖边,景珏猛然回头,一把握住她的肩头,仔细打量她也不说话,仿佛几次欲言又止。 流熏对他这几日行为诡异就颇是迷惑,自他出征归来,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一人。 她静静的凝视他,这本是上天今世赐给她作为补偿半生的好男人。如今,他那紧蹙的眉头和迟疑的目光都写满踟蹰。 “熏妹,是景珏辜负了你。你恨我可以,不要学春旎作践自己。因为,任何辜负你们的男人都不值得让你们折磨自己。我毋宁你恨我,我不祈求你宽恕。”他望着她,喃喃道,就这么凝视她许久,忽然渐渐的松开她的手。 流熏心头一股强烈的预感,一股凉意袭来。 “景珏,不敢有违父王的安排,父王逼景珏迎娶春旎表妹。一是为了稳住她的心,不要她日后再去纠缠俊表兄;二来……”他痛苦的望一眼流熏,“父王不敢违逆皇上,更怕引起猜忌,大皇兄和六皇兄的死多与你牵扯不清……”景珏摇摇头,扭身疾步跑远。流熏被扔在原地,木愣愣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仿佛一切措手不及,又仿佛一切在意料之中。 他走了,突如其来的就走了,仿佛前一刻二人还卿卿我我同船共度,另一刻则被他一脚踢下水去。 第四百九十章 盗御诗1 方春旎被嬷嬷们七嘴八舌的包围着,强灌了一碗安神汤,这才静静的睡下。 不知睡了多少,迷蒙中听到外面似有人在窃窃议论:“这方姑娘果然糊涂同驸马爷藕断丝连吗?” “莫要胡说,仔细被割了舌头。那个公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含泪闭目,如今生不得死又不能。 清晨她再醒来,满屋堆满木槿花。她不觉一惊,那花色艳丽如血一般刺目,透出盎然生机,韵趣天然。红花绿叶分外惹目。 “这花,是哪里来的?”她问,气息微弱。 “是珏世子一早吩咐人摆来,博姑娘一笑。”嬷嬷应声说。 “撤了去!”方春旎吩咐,透出几分厌恶。 忽然,一阵琴声,伴随那沙哑又颇有磁音的歌声:“ 夹路疏篱锦作堆,朝开暮落复朝开。 抽心粔籹轻拖糁,近蔕燕支酽抹腮。 占破半年犹道少,何曾一日不芳来。 花中却是渠长命,换旧添新底用催。” 木槿花朝开又暮落,花落明日复荣,日日芬芳飘来。 方春旎脸色大变,一头倒去床上捂住了耳朵,她呜呜的哭泣,闹得嬷嬷们反是手足无措,不知哪里出了不妥。 “哎呀,既然姑娘不喜欢,就把这些花请走!”嬷嬷们似有些不厌其烦,打帘子出去时,不知谁在抱怨一句:“还真拿自己当作这谢府里的正主子了呢!” 宛若一把利刃狠狠戳去她胸口,方春旎立时止住悲声,想起母亲在谢府日日对老夫人色怒承笑,自己这些日子悲悲戚戚,老夫人看她那眼神叹息中多有些嫌怨,她深深咽口泪,原来这泪本也不该属于她的。 “呜呜~`”外面传来严哥儿的哭声,时高时低似受了无限委屈,伴随着母亲的责骂声,声音刺耳。 “你个不知上进的下流胚子!日日叮嘱你不得去同那小五、小六爬墙打鸟,你偏就不听。如今惹出祸事来,人家偷驴子你拔橛,可是周身有口难辩了不是?这倒好,被学里先生打烂了手心是你活该自找,你还有脸哭!”母亲谢妉儿的呵斥声。 “呜呜~先生不讲理,严儿受了冤枉,娘也不疼孩儿了。”严哥儿哭得更欢。 “屋里一个日日嚎丧的,偏偏又添了一个讨债鬼!我前世里造了什么孽,生了你们两个冤孽!”母亲的气骂声渐渐微弱,取而代之是无奈的抽噎,方春旎摸一把泪对窗外问:“严哥儿,你又闹得什么?” “姐姐!”严哥儿哭了跑进来,满脸如花猫儿一般,一双小手探出,青肿如熊掌,触目惊心。 “这,这是谁干的?”方春旎惊呼一声,心头一股怒火熊熊燃起,扯过严哥儿的手腕为他吹着掌心心疼地问。 “呜呜,五哥偷了姐姐那日教严儿做的那首诗,还骗先生说是他写的;六哥往先生的座椅下放了蒺藜,扎了先生捂着屁股跳起来,他们反污了是严儿做的。姐姐,先生偏心,打严儿。五哥还说,严儿是在外公家吃白饭的,不过是不用去流落街头的乞丐,是谢府的乞儿,若敢不听他们的话,就赶了严儿滚回江南去!”严儿委屈的哭诉着,揉着泪眼。听得方春旎心头震惊,童言无忌,只若是没人教给小五、小六这些话,他们如何懂得这番世态炎凉?可怜的严儿,爹爹过世,竟然累得他小小年纪饱尝冷眼,受尽人间辛酸。 方春旎深抿了唇,感叹严哥儿,更叹息自己。空负花容月貌,不过是门第清寒寄人篱下,竟然横遭劫数。难道这果然是命?她静静的搂过严哥儿抱在怀里,无声抽噎。 “姐姐,姐姐!”严哥儿扎去她怀里惊得摇晃她的手臂叫,“姐姐咱们回江南家里好不好?咱们不要在这里受五哥、六哥欺负了。” 窗外响起一阵呜咽声,帘子一打,母亲谢妉儿进来,听了严哥儿的哭诉,真相大白,她哪里是能受这份窝囊气的?她双眸通红,恨恨地咬牙说:“你莫管此事,我这就去同你们外婆去讲。严儿,去,同娘去,把这些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你外婆听,请你外婆为咱们做主!” “娘!”方春旎厉声制止,眸光呆滞地望向前方,唇角勾起一抹凌厉的笑意说,“外婆知道又如何?童言无忌,不过申斥小五、小六几句,或还埋怨娘不安分同些孩子计较呢。” 谢妉儿眉梢一挑,她在府里几曾忍过这种闲气?但女儿一句话倒是不无道理,看了方春旎灵慧的眸光透出几分清寒波光,她问:“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横竖娘忍不下这口气!” 方春旎心想,这小五小六何止是促狭的心思?这些纨绔未免欺人太甚!昔日飞弹打碎琉璃窗都要诬是严哥儿所为,可见为人龌龊毫无担当,比起俊表兄真是天上地下。 可悲了外公一代文豪,大舅父高居中堂,谢府才名远播是天下文人之首,子弟中还有如此不成器的。 方春旎对跟在严哥儿身后的几名小厮问:“谁是今日伺候严哥儿的跟班小子?” 两名小厮凑上前偷眼了看方春旎应一声:“正是小的。” 众人心知这位表小姐平日为人随和,但若板起面孔也是个不好应对的。 “怎么就由了哥儿在学里被欺负,哥儿小嘴拙,你们也是吃干饭的吗?”方春旎训斥着,眸光从小厮们脸上扫过,如蒲苇叶一般坚韧刮脸生痛。吓得小厮们垂手低头不敢做声。 小厮同庆哼哼地揉揉鼻子分辩着,“五爷、六爷欺负咱们小少爷不是一日两日了。上个月望日比试诗文,就剽窃了咱们哥儿的诗去说是自己写的,生生逼了哥儿又作了一首。老太爷面前都能作假,奴才们哪里管得?” 方春旎淡然一笑,拉过严哥儿的手掌又轻轻吹吹问:“逢了每月的望日,可是你外公和几位舅父都要召你们去当堂比试文章诗作?” 严哥儿认真的点点头,圆圆的小脸上泪痕未褪,一双点漆似的明眸乌亮望着姐姐:“还有彩头,还有府里的清客先生们同来评判。” 府里养了许多文人名士清流,日日研习文章,她是记得的。 第四百九十一章 盗御诗2 “同庆!你来!”春旎边吩咐丫鬟雀青为他包些点心果子去吃,一边问:“可知本月老爷留的比诗文的题目是什么?” 同庆搔搔头,想想说:“是一首七律,下平七阳韵,《颂圣》。” “这题目倒是宽泛,韵脚也不生涩,”她寻思了一阵说,“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 过不多时,方春旎拿了两本册子从内室出来,喊了同庆附耳叮嘱几句。同庆眼珠转转,齐整的小白牙一呲,露出诡笑,频频点头说:“姑娘你就看好吧!”说罢拉了同庆一遛烟儿的跑走。 方春旎拉住弟弟的手叮嘱,“姐姐给你两本诗,都是圣上少年时如你们这般大的年龄所题的诗,这册子还是从大表兄书房借来的,你可不要污浊了。若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学里的先生。” 严哥儿点点头问:“可是姐姐才给严儿的那本《杜工部诗册》还诵读吗?” “你个懒骨头,多读几本书就累死你了?你若是个有气性的,好好读书,学你大表兄立身扬名,考取个状元,也让娘和你姐姐沾你福泽风光一场,免得受这些闲气!” 倒是方春旎淡淡的似笑非笑,从容地说:“你这几日只看圣上的诗篇,认真地诵读。昔日圣上也是你外公的弟子,灵慧异常,那诗作都被奉为神童诗。” 谢妉儿虽然不知女儿用意何在,但心知女儿灵慧异常,定然是有了妙计。 傍晚,谢府家眷齐集浮香水榭赏花吃酒,笙歌管弦,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老夫人好热闹,年迈更喜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景象。谢府大爷和四爷虽有斑衣戏彩之心,但在小辈前毕竟还是拘着。任由媳妇们陪了老夫人吃酒说笑,偶尔的搭讪几句。 流熏被老夫人拉到长辈们的桌上来坐,就坐在了老夫人的下手,左手是方春旎和小姑母谢妉儿,然后依次是大爷谢祖恒,四爷谢祖怀和四夫人慕容思慧。可见老夫人对四郎的偏疼。右手边是封氏,及各房的几位小妾。至于府里的子弟和女眷各是独具一桌,老老少少的一家人好不热闹。 春旎更是乖巧地在外祖母身边伺候着,老夫人眼神所到之处,春旎便起身不动声色地为老夫人用银勺子冰瓷小碟盛了,递来眼前。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道:“旎丫头,你也不必顾我,自己也多吃些。你身子本就单薄,要好好调理。”她看一眼春旎,见她如今哭过闹过已经是风吹云散,似乎也死了那份对子骏的痴心思,老夫人便放下了心。 谢展颜忽然笑盈盈地问:“旎姐姐,怕是你离开江南家里日久,都记不得方家菜的口味了吧?” 流熏一惊,厌恶地狠狠看一眼这浅薄的女人,谢展颜同封氏如出一辙,鄙俗无礼。如今她忽然开口发难奚落旎姐姐,莫不是别有用心还是无意为之?这分明是挤兑方春旎寄人篱下,外姓女子沾了谢府福泽这些时日。 众人的眸光齐齐望向春旎,谢展颜对她做个鬼脸,得意岑岑的样子,心知不知多少人看他的笑话。 方春旎垂了头暗自一笑,忽然仰头一脸从容淡定的笑侧头问谢展颜:“孔圣人云,‘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春旎幼蒙父母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当是食不甘味。哪里记得什么菜味?” 流熏一惊,本以为春旎姐姐随口应付几句就是了,不想她都抬出孔圣人来,大圣人颜回吃糠咽菜都自得其乐,她一个小辈还挑肥拣瘦吗?若是谢展颜是个知趣的,也就不说了。 众人听罢都是一笑,二夫人付氏解围说:“看这旎丫头一张巧嘴,文绉绉,是个知书达理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女子无才便是德。”封氏淡淡平平地道一句,谢展颜立时有了勇气,步步逼近,“谁说不说呢?旎姐姐果然在阁老府没有白留,掉进禅院米缸的老鼠都会诵经呢。”又回身逗弄乳娘怀里抱着的小公子仁哥儿说,“咱们仁哥儿都笑了。” “若是小弟弟会开口,一定要说出哪道菜肴可口了。”流熏随口道,回身对了乳娘怀里的仁哥儿逗弄一番。乳娘笑眯眯地接话说,“若是仁哥儿开口,一定说亲娘的母乳最可口。” 于是流熏心里一笑,立时做出一副哀哀的模样,神色黯然地垂头,似想到了伤心往事。她出生后未能吃过生母一口母乳,生母就过世,还有什么比这个凄惨的? 老夫人放下了牙箸略作声色地瞟了乳娘一眼,乳娘忙捂嘴不多言语。流熏想,投鼠忌器,毕竟封氏是府里的大夫人,父亲的妻子,谢府的颜面,老夫人也会护着几分。但她深知,只有在触及自身利益时,才能逼得老夫人抛开封氏,她只等等待时机。 见堂上气氛立时压抑凝滞,谢祖恒咳嗽一声,吩咐说:“酒席但可撤去了,换些瓜果来。该是本月品评子弟们诗词文章的日子了。把彩头拿来!” 管家捧来一个朱红色锦盒,谢祖恒接过在手,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方精致的七星宋坑端砚,那雕工细致,七颗米黄色的星恰是镶嵌在梅花蕊心一般,拥了卵圆形的墨海如梅花清浅探枝湖水。 四爷谢祖怀一看眸光一亮,这分明是府里珍藏的端砚,名贵无比。平日里束之高阁,今儿如何出了这么重的彩头来考府中子弟的学问? 老夫人一看,笑眯眯地叹息道:“大郎这性子认真,果然七岁看老,都是如此的。昔日做文章练武功都是一丝不苟。六岁那年,大暑天的窗课背不熟,他拿个水瓢望自己头上泼井水,也定要背个滚瓜烂熟才肯睡觉。” 众人一阵呵呵的笑。 大夫人封氏忙圆场说:“说得是呢,前些时日老太爷还夸赞咱们俊哥儿,可是越发的像大老爷当年了。”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怕是大舅父今日选这方端砚为彩头,用意于此吧?”春旎随口说,她早有掂量,为外祖母剥了一粒栗子递去口中。 老夫人摸摸春旎的头温然一笑。 第四百九十二章 盗御诗3 “公子们的文章可是收齐了?”谢祖恒问。 “这……”学堂的管事儿略露出点难色说:“只严哥儿,尚未交卷。” 不仅谢祖恒的目光望向一旁战战兢兢张开欲言又止的外甥严哥儿,四爷谢祖怀不屑地摇头冷笑道:“严哥儿,前番偷你哥哥们的诗作滥竽充数,这回可好,写都不必写了。” 慕容思慧忙上前推了四爷肩头说:“四郎,莫扫了兴致。严哥儿性子慢,也不必强逼!” 眸光就溜溜地扫一眼谢妉儿,谢妉儿脸色大变,亏得方春旎在一旁扯扯她的衣袖。 谢祖恒透出不快道:“老太爷时常教诲家中子弟,不怕拙,只怕惰。” “大郎……”老夫人忍不住开口劝一声,谢祖恒才强咽下怒气,吩咐学堂管事儿的说,“明日转告老夫子,严加管教!” 全场肃然,沉默中,忽然一个清亮细润的声音响起:“舅父若怪罪,要怪就怪甥女吧。” 轻盈盈上前跪地请罪的是春旎,鬓簪一朵白色蔷薇,颀长的脖颈身姿聘婷,如清润的梨花一枝怡人。她怀了几分惴惴不安请罪:“舅父容禀,都是甥女午膳时强留了严哥儿,耽误了诗篇。是春旎之过。不过今儿比诗盛事,人人期盼。不然舅父将弟弟这顿打记下,先让弟弟即席赋诗一首,将功折罪如何?” 一时间在坐众人都直了身子仔细观战,有人为羸弱不堪一击的六公子严哥儿担忧,有人更是幸灾乐祸期待看笑话。 四爷谢祖怀这才不由打量严哥儿几眼,忽然发现这梗了脖颈目光里含了委屈和愤恨的小模样倔强的样子颇和自己年少时有几分像。心里忽然发出些冲动,想拿扇子敲着小子的头,又咳嗽几声,一把抖开扇子说:“赋诗就不必了,罚你以《梅花》为题,一炷香的功夫为限,做赋一篇。” 这……莫说众人皆惊,就连春旎都惊住。她自幼生活在舅父身边,大表兄才华横溢,少年名士,都不敢即席作赋,舅父这分明是欺负人! 而跪在地上的严哥儿毫无惧色,咬牙应一声“好!”竟然卯上了! 春旎哭笑不得,她本是欲替严哥儿鸣不平解围,谁想他竟然呆到自己往套子里去钻。 春旎正在无奈,却听大伯吩咐几位弟兄说:“一个个将做的诗作念给众人听来。” “孩儿/侄儿遵命!”众人异口同声。 以五公子谢子佐领先朗朗诵读了一首诗篇,春旎听罢一惊,她分明将那首诗交给了同禄拿去掉包,替换严哥儿做的诗篇,怎么他们并没有用?莫不是他有所觉察,或是同禄终究是不牢靠的?心里正在嘀咕,耳边也没有去细听老五、老六的诗作,再看了严哥儿在一旁跪地趴在一张乌漆雕花方凳上作赋,心里就更是黯然,如今只有期盼严哥儿争气,做出这篇赋。但这毕竟是有些难度。 她神飞物外,竟未留意流熏递她一个果子,扯扯她的罗袖,她才恍然一愣神,双手接过。 恰此时,就见谢子佑大摇大摆踱着个方步迈出,举起诗篇朗朗诵读: 危楼千尺压洪荒,聘目云霞入渺茫。 吞吐百川归领袖,往来万国奉梯航。 波涛滚滚乾坤大,星宿煌煌日月光。 阆苑蓬壶何处是?岂贪汉武觅神方。 六公子谢子佑读罢声音一敛,仿佛更有点“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余味,他捧了诗篇岑然自得地摇头晃脑,笑吟吟地望着父亲候赏。却看见父亲和叔父们神色皆是大变。父亲倏然起身,愕然地望着他。一旁的慕容思慧手中帕子一拂跻身向前道:“哎呀呀,真是谢家千里驹,这诗一听就有气魄,‘汉武’‘乾坤’的,快让小婶婶拜读一下大作,日后定然是个中状元的坯子。” 忽见谢祖恒箭步上前,挥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谢子佑飞跌在地,愕然片晌,咳嗽几声,才哇的大哭失声。 老夫人也惊得起身,低声喝道:“反了,反了!佑儿年幼无知,你们做父母的平日如何教训的,什么人的诗作不能剽窃,偏偏是……” 后面的话强咽下去,慌得春旎连忙起身搀扶道:“祖母莫急,六表弟的诗若有不妥,让他补做一首就是了。” 在场的女眷更是不明究竟,各个神色愕然面面相觑,听来这诗篇声势浩大,韵脚也未压错,如何就惹得老爷们如此雷霆大怒呢? 老夫人徐徐坐回太师椅上,龙头拐杖戳地叹息摇头,春旎心里含笑,脸上却故意做出一片懵懂之色。 四爷谢祖怀一把抢过慕容思慧手中的诗篇几把扯个粉碎,口中连骂“孽障!”“畜生!”,更不成话。 府里子弟一视同仁,谢祖怀膝下无儿,待侄儿们如自己的孩子一样,很少如此动怒。 封氏不愧是名门闺秀,平静道:“他一个孩子,未必知道深浅。想是听人诵读此诗,求胜心切就抄了来夺那点彩头,哪里知道此诗是先皇之作。” 此刻,流熏才心领神会,原来旎姐姐出的如此路数。她的书没有旎姐姐读得多,更没有旎姐姐的才华,相是诗词上面,旎姐姐信手拈来,远非府里子弟能及。难怪哥哥心仪旎姐姐。 一句话众人皆惊,面色惨然。抄袭先皇的诗作据为己有,这是欺君灭门之罪,要砍头的呀。 流熏惊得“呀!”的一声惊叫,旋即哆嗦了声音道,“这,这,祖母快快下个缄口令,此事不得外露呀。” 看流熏吓得周身发抖,一张粉颊惨白失了血色,老夫人搂住她哄哄说,“不怕,不怕!” 小六早就吓得语无伦次的大哭,结结巴巴道:“是,是……是五哥哥给我的,还要我将年节里得的压岁通宝送他来换,呜呜呜……” 谢祖恒本是气得心里一口气没噎堵得吐血,冷笑着打量着气得面色铁青的四弟,府里书馆的事儿都是四弟在负责,子弟们读书也靠他张罗。四弟谢祖怀在翰林院供得就是个闲差,竟然如今连子弟读书上都疏忽了,闹出如此的笑话来! 慌得小五噗通跪地争辩道:“是,是六弟夺魁心切,求孩儿设法的,是他逼孩儿去偷偷换了严哥儿做窗课调换。这诗,这诗本是……严哥儿弟弟做的,孩儿一时糊涂,就夺为己有了。是严哥儿剽窃的皇上的诗篇。”小五的脸被猴子抓花后,如今颇是狰狞丑陋,再这么诡辩,更是惹人厌恶。 一旁作赋的严哥儿抬头,目色中露出忿意,他再也不沉默,朗声辩解:“严儿一早交了窗课给学里的管事儿,可管事刚才对舅父口口声声的说严哥儿不曾交的。” 管事儿的眸光忽烁,陪了尴尬的笑,口中支吾:“这个,奴才,也没仔细看清,这个……” 严哥儿摇摇头,一脸懵懂地说:“严儿不曾写过这首诗,” 说罢把自己即席赋的诗恭恭敬敬的奉上。 真相大白,谢祖怀当众将个梅花古砚赏给了严哥儿,严哥儿喜滋滋的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接过了古砚。谢祖怀也挺直了身板,正声教训了几句,让他日后好好上进读书。 彰表过好的,谢祖恒的目光就扫向跪地的逆子老五和老六。谢祖恒一向忠厚持家,不想家里出了如此孽障,他气得面颊铁青,大喝道:“传家法,将这孽障拖出去重责二十,不!四十!以儆效尤,记得拖得远些,别惊扰了老夫人的兴致。” 老夫人对谢子佐和谢子佑这对孙儿原本就不大喜欢,更厌恶封氏,索性装作不闻不问,由了谢祖恒去处置。急得封氏上前求饶,搂住小五又去拉小六,两个孩子吓得纵声大哭。 春旎忙上前劝道:“舅父就饶了两位表弟吧。表弟们年少无知,求胜心切,才用了这歪心思偷来的圣上诗作。好在没有铸成大错,就是让府里人人缄口,莫传此事将出去,还有谁知道表弟们今日的疏忽不慎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才是老夫人担忧的,若是消息不胫而走,被皇上得知,谢府的孙儿剽窃了先皇的诗作竟然没有受惩罚,这便是大罪了。老夫人沉吟说:“此事不得纵容,我谢府满门忠烈。” “那不如罚小五、小六抄经文赎罪,”封氏一听老夫人的话音有缓,忙为两个孩子开脱。 老夫人沉默不语。 谢展颜也摇了老夫人的胳膊乞求,“祖母,再不就罚弟弟们跪祖宗牌位一炷香的时辰。” 远处传来了小五挨板子的哭号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慌得小六吓得噗通跪地,抱住母亲的腿哭着:“娘,不,我不!您求求祖母呀,爹爹……” 众目睽睽下,老夫人瞟一眼儿子谢祖恒叹息一声,旋即说:“大郎,你的儿子,自己处置吧。我倦了,下去了!”封氏扶了老夫人下去歇息,脸色惨白,对儿子不无担忧,可又不得不孝敬婆婆,伺候婆婆回房。这分明是婆婆要调离她,让丈夫好生惩治两个孩子,她如何能舍得? 小六也被拖下去,两个孩子交替哭嚎的声音鬼哭狼嚎的难听。 方春旎紧紧搂住严哥儿,要紧薄唇,她不会让弟弟再受辱,她要为母亲和弟弟撑起一片天空。 “旎姐姐!”流熏靠近她,才开口,方春旎戒备的回身望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推了弟弟严哥儿离去。 第四百九十三章 谁是蒙面人1 “着火了!着火了!碧照阁着火了!”呐喊声传来时,流熏难以置信。 丹姝!流熏猛然记起丹姝,她出门时,丹姝贪凉染了风寒,周身无力。她给丹姝吃了太医院做的安神丹,喝了些发汗的姜汤,就安置了丹姝在自己的床上安歇,还亲手为她放下了帐幔。平日她同丹姝亲如姐妹,晚上寂寥时也多是丹姝陪她同枕而眠,说些体己话。如今大火一起,可不是丹姝还在房里,更可怕的是丫鬟婆子们未必知道房里有人。 “丹姝,丹姝!”她惊呼着向回奔,牙关发抖,脚下生风一般,不顾丫鬟婆子们的阻拦如脱缰的小马向碧照阁冲去。 她一路横冲直闯般奔去碧照阁,家丁们正急急忙忙进进出出的打水灭火,那火势汹汹,哔啵的干柴裂燃般的声音刺耳。丫鬟婆子们无数聚在一旁不敢上前,都在感叹:“这可是天火?怎么突然就着起来了?” 流熏奋不顾身的向火场中闯去,口中疾呼着:“丹姝在火里!丹姝!救救丹姝!” 丫鬟婆子们一见她,欢喜的嚷:“大小姐在这里呢,阿弥陀佛,放心了!”仿佛她平安无恙,任是房里死了皇上老子都无人管。 流熏恨得一把挣脱这些人,抄起一只水桶,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将那桶水举起兜头淋去自己身上,然后冲进火里。 嘭的一声响,一根椽子倒塌,正砸在不远处,吓得她向一旁闪去,她摸索着奔去卧房,立时被火苗吞噬在一片火海里。 “丹姝,丹姝!”流熏咳喘着,那焦糊的气味令她窒息。 不过须臾间,一只大手从身后忽然捂住了她的嘴,紧紧的令她难以喘息,黑衣短褐,伸手敏捷。从身后提起她的瞬间,一拳重重击在她头上,流熏失去知觉。 醒来时,流熏觉得头痛欲裂,她蠕动樱唇,那唇干涸皲裂。手指微微蜷动,耳边听了似有若无的对话声,那声音似从地府传来,听不大清晰。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惊得流熏心头一颤,这声音却格外清晰。 “孽障!你不去,孤王自己动手结果了她!”这声音低沉而严厉,是赵王姑爹的声音,赵王回京了? 流熏极力要睁眼,却无法睁开,眼皮都那么无力。 “父王,父王不可!” “啪!”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气得发抖的声音骂着,“滚开!为了个女人,看你还有骨头吗?” “父王,儿子应父王之命,无所不从,唯有流熏表妹一事,还请父王开恩信守承诺!” “放肆!天底下只有老子吩咐儿子办事,哪里有儿子同老子讨价还价的道理!” “父王,父王让儿子去杀人放火,儿子也去;父王让儿子去强娶方春旎,儿子就去娶;景珏如今,同男娼更有什么区别?父王还要如何!”那声音撕裂,悲恸欲绝,流熏听得心惊,强娶春旎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父王答应儿子,只要珏儿听话,就饶过流熏。儿子如今对春旎表妹作孽,更不能在罪及流熏这无辜。遗诏的秘密,流熏她真的不知,她蒙在鼓里呀。” 几声冷笑,赵王冷冷道:“她该死,她死了,知与不知都不重要。” 景珏惊恐哀求,“父王,父王,儿子欠她的太多,儿子一定将她远远的送走,今生今世不见她,让她平平安安的远嫁,永不回京城。那个秘密,也会随她远遁无形,无人会知晓,绝对不会误父王的千秋大业。父王,求父王饶过流熏。儿子不知该如何做,父王才能满意。” 景珏痛哭失声,那哭声闻所未闻,格外的令人心头发颤,透出荒野哀狼孤鸣般的苍凉。 “仓琅琅”一声响,赵王冷冷的声音,“滚起来!” 旋即是“当啷啷”宝剑掷地的声音,“今日不是她死,就是你亡,你自己选。” 一阵沉默。 景珏凄然的声音决断:“儿子叩谢父王养育之恩。今生无以为报,来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一定孝敬父王。” 景珏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流熏此刻惊得要疾声惊呼,却听清脆的啪啪几声抽打:“畜生!为了那个女人,你竟然连爹娘都不要了?就凭这个,她就该死!”赵王厉声的吼叫,旋即叹息一声道,“好,你不下手,父王下手!” “父王,不要!父王杀了流熏,孩儿定不独活,方春旎手中的灵药,父王就不要指望了。孩儿来见父王之前,就安置妥了一切。”景珏倔强道,声声咬字清晰,似在要挟。 “好个奴才!”赵王怒不可遏,仿佛被人掐住了要害。 流熏心惊胆战,每一句话都足以令她的心从喉头跳出。怎么会如此?难怪景珏表兄从平叛归来就变得奇怪。 如今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她心头紧密的盘算,该如何逃命,还不连累到珏表兄。如今的情形,难道火场中救她的是珏表兄?那么珏表兄救她来此,赵王如何来了?赵王同珏表兄似有什么交易。拿她的性命来逼珏表兄娶春旎表姐,为了什么药?更为了封她的嘴来保什么秘密。秘密?流熏心头一颤,太后那托付的秘密,她还深藏了。亏得她留了心计,没有将东西藏在谢府。难道今天碧照阁的一场大火,是有人蓄意要将她和那密诏同时焚毁? 流熏心头不由好奇,从未有此刻的对珏表兄的感动,也从未有此刻对那密诏的好奇。 珏表兄,为了保全她,忍受了多少屈辱,被迫要去娶旎姐姐。他情孝难两全,忠孝更是相抵,左右为难。赵王,果然包藏祸心? 流熏极力挪动身子,可是身子重似千钧,无法动弹。她微微睁眼,见是一坐禅堂,空阔的房间,隔扇门那边烛光明烁,照亮两个身影。 “来人,将世子爷绑了,带走!”赵王威吓声,立刻有侍卫鱼贯而入,脚步声杂沓。 “父王,父王!”景珏惊得挣扎,房里一片混乱。 忽然,流熏就见一道黑影闪过,伏到她身边,在她身上几处大穴一拍,一把扶她起身做个轻声的手势,拦腰抱起她飞身蹿出了后窗,又顺手将窗轻轻掩上,健步如飞,水上漂的轻功十分了得。 第四百九十四章 谁是蒙面人2 流熏从绝望中仿佛看到即将熄灭的灰烬生出火星,惊喜过望却是心存些许惧意。 “来人呀!人犯跑了!抓贼呀!” 还不等二人跑出多远,就听四面八方呐喊声四起。 流熏一惊,那人眸光里也透出几分惊慌,粗粗的用腹音叹一声:“中计了!” “放下我,你快跑!”流熏急忙敦促他,极力挣扎欲下。她不想牵累这几次救她的蒙面恩公。 只是那蒙面人紧紧握住她不肯松手,低声道:“不要动!” 正欲转身夺路而逃,忽然四面八方连院墙上都满是弓弩手,灯笼火把通明,将她二人围个水泄不通。 “啊哈哈哈,孤王猜你就会来,可是等来了你!”赵王踱个正步负手悠然而出,四下看看,仿佛囊中取物一般志得意满。他得意的笑了望着黑衣人和他怀里抱着的流熏说:“把你的蒙面揭下来,也让大家开开眼吧?三皇侄。”赵王笑容忽然一敛,冷冷道:“孤王没有耐心,数三下,否则,放箭!” 流熏哭求,“放下我,你快逃呀!” 流熏话音未落,就见蒙面人抱住他的手轻轻附身要将她放去地上,似要腾出手来揭开自己的蒙面乌纱,无数惊愕的目光望着他,屏息静观。 就在流熏要着地的瞬间,那人忽然袖子一抖,噗的一声,一物抖出滚落地上,陡然间一股青烟腾起,仿佛云雾山中,伸手不见五指,透出一股扑鼻呛人的气息。 咳喘声杂乱,就听赵王声嘶力竭的一声喊:“放箭!” 流熏就觉得一股劲力将她抱起,腾然飞起,耳边听了景珏的惊呼声:“住手,不要放……” “世子爷!” “珏儿!” “快!快停下!” “世子爷中箭啦!” 一阵杂乱声,珏表兄如何了?珏表兄中箭了?陡然间,她的头轰然一晕,惊得挣扎却看不清左右兀自徒劳,被那抱住她腰间有力的手横托着她一路狂奔,不多时就蹿出了禅院,闪入密道,从个狗洞逃出了禅院。 “别怕,随我来!”耳边的声音沉着有力,却听来很是熟识。她身不由己的被拦腰一横一托,就被扔上马背,蒙面人按住她,飞身上马打马而去。 蒙面人的臂膀颇是有力,抖了缰绳带她逃命,惊魂未定的流熏颇是觉出绝处逢生的宽慰。 “抓住她们,站住!”追兵呼喝追来。 嗖的一声,一箭贴着头顶飞过,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噗嗤一声,他挥剑挑拨箭头打回,那箭难以控制的奔回敌人,飞射回去,正中一人额头印堂,惨叫倒地。好俊的剑法!若不是亡命逃生,她几乎要赞叹的喊出声来。 他抖动缰绳一声呐喊,马蹄踏裂追兵的头跳出包围狂奔,扔下身后一片呐喊:“抓住他!抓住他!” “闭眼!”蒙面人打马挥剑上拼下杀,冲出一条血路,打马狂奔。渐渐的,呐喊声被风声卷得淡了声息,渐渐的就只剩呼啸的风声入耳。 “别要动!不怕!”蒙面人低声叮嘱,话音才落,忽听嗖嗖的声音传来,旋即是宝剑舞出万丈金光罩体围护住二人,蒙面人反身骑马,抵挡一阵,那马却不停蹄的狂奔。 流熏在马背上颠沛,吓得魂飞魄散,亡命天涯般,她前世今生不曾有的经历。 “没有受伤吧?”他问。 “没有。”她紧张的应着。 “啊~”一声呻吟,流熏急得问,“你受伤了?” 沉默无语,马继续飞驰,她闭上眼,耳边是飒飒风声,不知多时,流熏却是觉得一片粘稠滚热的液体点点滴滴的浸湿她的背后,她不由惊了。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你,你受伤了吗?快停下!”流熏急得嚷着,周身寒竦,颤抖着声音。 “停下你我都死!”那人虚弱的答着。 “你的伤可是要紧?”流熏问,她心中担忧他的伤,是为了救她,才拖累他受伤。 她话音才落,忽听身后一声响,就觉得身后一空,那马忽然腾空而起,咴咴一声长嘶,狂奔而去。吓得流熏心惊胆战,紧紧的抓住拦抱她腰间的那只有力坚实的臂。 “不慌,有我在!”那一声虚弱的声音听得流熏眼泪都要涌出,这话,她曾听景珏表兄信誓旦旦在她耳边提过,她为之感动,但眼下,却是情缘如水。 只是眼前,仿佛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如何又得回了这句誓言般的承诺。 “只要我在,绝不会让你受伤。”她的心头咯噔一沉。 思绪繁芜,从惊心动魄中逃出,心悸不定。她不由问,“你的伤,如何了?” 马蹄戛然停住,流熏周身如被颠得散架,五脏六腑翻覆。身后搂紧她的手却没有松开,下颌贴去她面颊一动不动。流熏惊了,她试探去捅捅他的头问:“你,你怎么了?” 无人应声。 后背上压的那他渐渐的身子沉沉的,身躯压在她后背,令她几乎窒息。 她惊恐之余,未免面颊微赤,想去推他,却听背上呢喃声虚弱乏力:“别,别怕,就,就妥了……” 流熏心头一颤,屏住呼吸。他怎么了?她四下看看,荒野无人。 她试着挪动身子想从他沉重的束缚下挣脱,却不防身后那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般一头向马下栽去。惊得流熏一把搂住他,用肩头强自撑住他僵硬的身子,不敢轻动。 “别,别动!等等!”他虚弱的声音竭尽全力。 “你,你的伤如何了?”流熏心头一空,想起适才箭弩奇发,他只身一剑奋力突围,以一当十,还要保护她这个累赘,何其不易? 咴咴,马嘶声,马蹄骤然停住,她身子陡然一沉踏空般滚落在地,一路从草坡滚下,不知滚去了何地?周身疼痛欲死,头晕目眩爬起身,抬眼挣扎四下望去,星月漫天,荒郊野外杂草丛生,杳无人烟,她吓得心惊胆战,耳边更听了有狼嚎的声音,更有夜枭哀嚎。 她分明记得蒙面人驮了她疾奔,他在哪里?流熏四下去看,顺着滚下的山坡向下看,这才看到山坳出躺着一团黑色。 第四百九十五章 谁是蒙面人3 手上黏糊糊的,流熏借了月色低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血!艳红的鲜血,染满她的手,不知何时? 草丛里静静的躺着一人,身上扎了几处箭。 流熏不顾一切的扑过去,趁了星月黯淡微弱的光线,查看他身上的伤。 血,那粘热的血在他后背濡湿,一片血腥气,她急得撕扯开他的衣衫,撕扯自己的裙子,为他止血扎伤。 她不敢动那箭,手在颤抖。 身下的他虚弱的出声:“不怕,拔下它,用力!” 流熏哪里敢,还在踟蹰,他喘息说:“你转过头去,我喊你,你再回头,拿布带堵住伤口。我怀里有药粉,扶我起身。” 流熏扶他起身,只那瞬间,忽然,他面上的蒙面被掠掉。那一刹那,流熏惊得瞠目结舌。景璨!这可不是十二皇子景璨?虽然许久前能猜出,但一直若即若离的不能肯定,如今,总算看出了庐山真面目,果然是他! 星月微光,沐浴他面色如清辉皎洁,高高的鼻梁入额,俊美的面颊,如今因为痛苦反勾勒出些嶙峋的轮廓,显出些男儿的英伟。他眉头紧锁,气息奄奄,无力开口。 苍茫夜色下,眉眼动人,长睫微翘,面颊轮廓柔和优雅。 “是你!”流熏惊愕的才喊出声。 “呵呵,可不正是我?”他自嘲道,话音未落,冷不防,他背过手,用力一拔,一声低低的呻吟,喊一声:“堵住伤口!” 黑血涌出,那箭镝握住在他手中,污血顺了指缝滴答落下。 流熏惊得目瞪口呆一般愕然望着他,眼前人面柔似玉,却心狠似铁,竟然眉头一皱的刮骨疗毒般的一把拔下了射入血肉之躯内的箭镝。 “愣着做什么!”他断断续续的呵斥声十分虚弱,流熏才忙将手中扯下的布为他堵住那涌血的伤口,草草系了,再去他怀里摸出个药瓶,为他洒去伤口上。 眼里默默低落,落在他冰冷的面颊上,似是烫到了他,他微微睁眼看她,唇角勾出一分无奈的取笑,似在问:“哭什么?” 流熏只剩哭泣,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怎么是他?果然是他!是他救了自己。 可她如何也无法想象眼前的黑衣英雄就是那纨绔不羁的痴傻皇子景璨。 “别,别哭呀……”他忽然咯咯咯的笑了,笑声悲凉,透出些顽皮,反令流熏更是伤心。 她心急如焚,为他心碎,他竟然还有心玩笑。 忽然,她忍不住问:“那日山庙遇难,我遭山贼追杀,珏表兄救兵赶来前,那救我的黑衣人就是你?” 她忽然感悟,那淡淡的气息,无可掩饰的气息,是他! 景璨惨然一笑,不置可否。 他的笑意渐渐痛苦,凝滞,旋即无声的头歪去一旁。 “十二,十二!”流熏惊呼道,“你醒醒呀!” 无人回应,只他的一臂无力的垂下。流熏颤抖了手才他鼻下去探他的鼻息,虚弱,如丝。那手冰凉毫无血的暖意。 “你醒醒,你不能睡,这里冷,你醒醒呀!”流熏想去摇晃他,却怕牵动他的伤口破裂,横竖不是,进退两难。她慌得哭出声来。此刻,她才发现自己重生一世再诡计多端自诩聪明,都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小女子,此刻竟然如此单薄无力。 狂野,无人相应,任了身边的他身子渐渐僵硬。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在此等死吗?流熏心头发颤。 她想想,不顾一切的背起他,挣扎了向前去,这里是狂野,若是狼来了,她该如何是好?前面是个山洞,她可以学他点起一堆篝火堵住洞口驱逐野兽,让他暖暖身子。 流熏咬牙起身,背了景璨来到山洞,竭尽了全力。她揩把额头的汗,又听了水声在山岩边用树叶折个锥形小杯子取水来给景璨润润唇喝下。 篝火隆起,柴有些湿,哔哔啵啵的爆裂声中反给了她无限的安慰和勇气。她抱紧他在身边,轻轻哄慰他说:“不急,天就亮了,你熬过今夜,明一早咱们就去寻大夫,回宫去。” 忽然,景璨身子抽搐,呼吸渐弱,仿佛垂死前的挣扎。再一摸额头,不知何时额头滚烫,周身也如火炉一般烫热。 流熏惊得头脑轰然一空,慌得抱紧他哭道,“你……你不要吓我,我再不气你了,你不要吓我,你醒醒呀……” 她不顾一切抱起景璨,四下看看,解下腰间碎花裙,只穿一条春绸小绫暗花裤,拿裙子去山泉边一点点用冰凉的蜷缩浸透,拧了几把给景珏冷敷额头,擦着脖颈。她不停的喊,“景璨……你看看,是我,流熏……景璨,不要睡,你醒醒……”她泪水潸然:“我总算找到了你,你不要走!” 泪珠如线,噼里啪啦低落在他面颊上,,啪嗒嗒珠泪滴滴打落,就滴躺在怀中的他滚烫冷的面颊上。他的唇微微动动,似要说话,却无力开口。 凄风冷月,渐渐的乌云遮月,暗淡无光,反给山谷更披上一抹神秘恐怖。但她反更是坚强,紧紧的搂住他宽慰,“不怕,别睡,熬过今夜,就好了!” 天边一抹鱼肚白渐渐清时,流熏透出些兴奋,怀里的沉沉的头贴在她胸口甜甜的睡着,眉头紧蹙。似在做一场噩梦。 眼前桩桩件件的往事,原来他装疯卖傻,一直冷眼看了她,他洞察一切。为什么他要装成是个傻子?流熏打量那张俊俏的脸,俊得叹为观止,又是天潢贵胄,如何要装傻充愣? 如今,若不是他奋不顾身的来救她,如何会命在旦夕? 流熏满脸泪痕贴紧他那张冰凉惨白的脸。泪水如冷雨滴落,“怎么是你?你为什么要瞒我?” 含泪问苍天,一切莫不是命数? 长夜漫漫,无数无暇细想的事儿就得了空暇一一的思忖。 珏表兄,想来就撕心裂肺。打马逃离时,分明身后是珏表兄舍身相救而中箭的呼声。为什么他要救她,更要奉了赵王之命处处去害她?景珏仿佛左右为难,自相矛盾,在煎熬。一个个谜团,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她又是个好奇心重的。 她轻轻抚弄他冰凉如玉柔和的面颊,眼前人,却是命系游丝一般,不知能否熬过这长夜漫漫。 流熏正在发呆寻思事情究竟,忽听到呢喃阵阵,“水……冷……渴,好渴……” 流熏心头一阵惊喜,他醒来了!她忍不住搂紧他,温声安抚:“抱紧些,就不冷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装傻之谜1 景璨醒了。 他贴在流熏身上,一脸痛苦的蠕动了唇,又似疲倦万分的将头埋在她怀里安静的睡去,仿佛婴儿扎在母亲怀抱里一般的安详。 流熏为他再次换药,摸摸他额头,果然高热退下,只剩余热,便又为他洒了些止血药粉在伤口处。那血已凝结,伤口触目惊心的肿起。 他眉头一动,惨然一笑断断续续道:“下雨吗?雨点落在我脸上……为什么雨是热的?” 那分明是流熏的点点热泪。 流熏又哭又笑,噗嗤一声忍不住出声,责怪道:“贫嘴!” 她忽然抱住他呜呜大哭,“吓死人了!” 昨夜的种种惊吓,亡命天涯,死里逃生,仿佛此刻才有了真正的恐惧,万千恐惧齐来心头。 景璨嘿嘿的笑,虚弱的取笑,“谋杀,谋杀亲夫……哎呦……” 那荒诞不羁的话语,又回到了那半痴半癫的浪子。 流熏一把推开他,又见他无力的向一旁倒去,忙慌得一把抱回他。 “咳咳……”景璨坏笑咳嗽几声,“我死了,定要你,为我守寡……”他不忘口舌轻薄的取笑。 “装死!不许再胡说!”流熏嗔恼着,想挥拳,无奈他有伤才死里逃生。 他凝视她,眸光里透出几分坚定:“今生今世,我景璨是非你谢流熏不娶的,我景璨说到做到,任你火烧了聘礼,我还会纠缠了送去谢府。”他轻声呢喃,断断续续。 流熏羞恼的侧身,无心同他玩笑。 冷不防,他凑去亲吻了她的额头一口,心满意足的笑了。 流熏惊得慌忙挣脱推开他,却见他深情的凝视她。眼眸黑白分明,熠熠有神,他不似在玩笑。 “殿下平日亦庄亦谐的,莫拿流熏取笑寻开心了。”流熏不许他胡言乱语。 二人又歇了一阵,景璨说:“十八叔一定四处寻你我,千万不可声张。我还能挺一阵子,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沉住气,事情不过几日就有转机。” “可是我们迟早要回去面对他的。”流熏说,陷入了迷茫。赵王要杀她灭口,怕她牵制了珏表兄一颗心,不肯再为他这个父亲卖命。而更是要将那衣带诏的秘密深深埋葬。 她忽然一怔,转望了景璨问:“殿下是如何寻到我的?怎么就知道流熏要遇难?” 她喂他喝了口水,景璨挪挪身子继续卧下道:“火场,我在,想去救你。被他抢了先。” “你是说珏表兄?珏表兄闯进火场时,你就在里面?”流熏惊得问。 “他放火时,我就在。”景璨苦笑。 流熏周身一阵冷,寒气沁骨袭来,顿了顿,她又问,“你亲眼得见的吗?火是珏表兄纵的?可他为什么救我?” “纵火是为了衣带诏,救你是为了私情。”景璨惨然一笑。 “衣带诏,”流熏喃喃嘀咕,寻思着,又是衣带诏,为了这纸衣带诏,多少人处心积虑,起了杀伐。只是眼前的蒙面人景璨,他为什么也来抢这衣带诏,他又能有几分干净? 景璨似猜出她的心思,贴在她有些疏远的身边极力挣扎撑起身说:“你为什么不问我,那衣带诏里写了些什么?” “流熏若想知道,自然亲自去看,只是流熏对太后指天盟誓,不会偷看一眼,也是君子之约。”流熏坦荡荡道。 景璨道:“太后绝非君子,你不必信什么同她的君子之约。她用过你,更会杀你灭口,不见赵王四处追杀你灭口吗?你那珏哥哥也不说什么善类。”景璨滞了滞望着流熏,有些怜惜,“带兵打仗的人,哪个手里不是沾满鲜血的麻木?哪个的战袍不是血染红?” 看着流熏将信将疑的眼神,他苦笑说:“信与不信都随你。若我猜得不错,那遗诏当是当年先皇病危时被太后下了药神智不清所留,传位给十八叔赵王。可惜那遗诏不待出世,就被令祖谢阁老和朝中大臣们设计拦阻,力挺了我三爹当了皇上。其中有什么交易,拿捏,总之这些年太后只得吃了哑巴亏,那遗诏深藏不敢拿出。如今,赵王羽翼丰满,对三爹颇有些怨言,于是,也开始动了遗诏的心思。” 流熏惊得魂飞魄散,皇上是篡位?这可是惊天的秘密。 “不信,你自己去看。”景璨轻屑道,仿佛看淡宫廷杀伐。 流熏眸光一转,淡然一笑道:“谁做皇上,同我无关。” “同你无关?呵呵,若是果然同你无关,你何苦处心积虑的对付封氏一族,从你那聪明过人的庶妹谢晚晴,到心怀叵测的才子沈孤桐,你那精明的继母封月容,直到如今位高权重的封三畏尚书,还有宫里的六贤王和颐指气使的怡贵妃……你这一路斗来,可真是所向披靡,令人忍不住刮目相看,鼓掌叫绝。熏妹,你也是个放不下的,难道还说同你无关?”景璨挑衅的目光望着她,似洞穿了她所有的心思。 流熏心头一触,仿佛被人洞悉了所有秘密,她望着他,莫不是他的目光一直没有轻离过她? “你,一直在留意我?为什么你要装疯作傻?”流熏问,万千的狐疑不解泛上心头。 “我本是决心做个傻子,一生一世远离尘世烦恼。若非是做个痴傻儿,我就要卷入万劫不复的争斗,如太子和六皇兄的下场。” 凉风拂面,景璨惨然一笑:“你想知道我四岁那年看到了什么么?” 一股冷风直飕脖颈,流熏从他眼底看出恐惧的寒意,带了隐隐的煞气,仿佛游离在荒坟野冢间的鬼火点点在他眼底浮现。 “四岁寿日才过,我同孪生哥哥祥儿在御花园湖水旁太湖石假山堆捉迷藏,太监和乳母带了我们嬉闹……” 他痛苦回忆。 “……来一名宫娥姐姐过来传懿旨,说太后娘娘那边设宴,要几个人去伺候。人就呼啦啦的一下子都散去了。宫娥红儿姐姐带我和哥哥继续玩耍……轮到祥儿哥哥蒙了眼来捉我们。我躲去假山后偷偷看他,哥哥祥儿绸布蒙了双眼,张开小手四处找寻我,红儿怕我出声,捂住我的嘴一道蹲在假山里,从洞里向外看……”景璨的眸光里透出万分恐惧,“突然,一位身着妃子常服的背影晃去哥哥祥儿眼前……” 第四百九十七章 装傻之谜2 流熏眸光一惊似记起了宫中的传闻,那对儿被皇上视为祥瑞的皇子,一个因溺水夭折,为此皇上龙颜大怒,怒斩了无数太监宫娥,宫里曾经人心惶惶。所以苟活的这位皇子惊疯,变得痴傻。 “是荣贵妃娘娘,那时她的身份比我母妃贵重,深得圣宠,更有娘家的势力支撑,跋扈异常。” “难道是,是荣贵妃她害死了祥儿皇子?”流熏惊问。 景璨苦笑摇头,他喃喃说,“荣贵妃犯了这个心思,那时她膝下无儿,偏偏皇后过世,后位虚空,要从后宫嫔妃中选出一位皇后。我娘地位低,可偏偏母凭子贵……荣贵妃张开双手,尖利的护甲如鸡爪般的手伸向了哥哥,或是她没有看到我,她就从背后上前,一把捂住了我哥哥的口鼻时,我哥哥踢腿乱踹挣扎,红儿姐姐从身后抱住我紧紧捂住我的口,不要我出声。我亲眼看到哥哥被荣贵妃推进了池塘,噗通一声响,荣贵妃匆匆的逃离。” 流熏听得毛骨悚然,难道他就眼睁睁的看着亲哥哥如此被人溺死的? 但转念一想,他那时毕竟是四岁的孩子。 “……红儿姐姐低声在我耳边说,‘瑞哥儿你想活还是死?’我吓得只有哭,她叮嘱我说,什么都没看到,若说出了是荣贵妃,我就活不成了,她们也活不成了。红儿姐姐扔下我急着冲去跳进水里去救挣扎扑腾在水里的哥哥。” 流熏心头一阵寒凉,惊得忍不住问,“祥儿殿下没能被救起?” 景璨深深抿抿唇摇头,痛苦刻满面颊,他艰难道,“红儿姐姐谙熟水性,她托了周身湿漉漉的哥哥上岸,就在这时,”景璨眸光里满是惊恐,他深深咬牙道,“又来了一名妃子,那身大妆竟然同荣贵妃一般无二。” “荣贵妃察觉了去而复返了?”流熏惊道。 景璨冷冷一笑,“我懦弱无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端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去红儿的头顶,红儿应声落水,水里一片殷红。她俯身,抱起了红儿才托上岸昏厥的哥哥祥儿,那手,就紧紧的捂住了哥哥的口鼻,我看到哥哥的腿在蹬踹,地上泥水托出一道深深的沟垅,足足挣扎了半盏茶的功夫,祥儿哥哥才瞪直了腿。那人,忽然撕心裂肺的纵声大哭,哭喊着‘来人呀,来人呀,哥儿坠水了,我的儿呀!” 流熏周身的血液霎时凝固,骤然的突冷令她不寒而栗,她惊诧的眸光望着景璨,颤抖了唇问,“那人,是,是……”她周身发冷,比夜间撞到厉鬼还要可怕,是端贵妃娘娘?亲手杀了自家的儿子! 景璨深抿了唇,点点头,眸光里的迷茫痛苦,令流熏撕心裂肺般痛苦,她难以置信,“可是,祥儿殿下是她亲生的儿子……” “谁能相信柔弱温淑的她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她哭得撕心裂肺,她抱紧了祥儿哥哥的尸体,痛不欲生。她跪爬去皇上脚下乞求皇上为她查出元凶,人人都在指证荣贵妃曾经来过此地,更有地上的脚印痕迹和荣贵妃丢落的钗环。荣贵妃无法抵赖,只得伏法认罪,被太后下懿旨打入冷宫后畏罪自缢。年幼的我目睹这一切,目睹她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在哥哥灵前忏悔,她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她娘家无势,无力保全我们兄弟,与其卑微的活,不如舍一枝荣一枝,就只能舍了哥哥,让父皇愧疚,让后宫无主,让我日后去继承大统。算命的真人说,我是真龙天子命。”一阵无奈的苦笑。 “所以这些年,殿下就只有装傻去躲避着一切?”流熏问。 景璨点点头说:“众人都以为我疯癫痴傻,我对夺权争位无害,无人会害我。我看似在南书房胡闹不肯读书,可我过目不忘,师傅们讲授的学问我记住,不过人前藏巧露拙,就是为了自保。” 流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小的年纪,让他经历的生死离别,看到人家的丑恶,让他机智的掩藏在刀光剑影中,得以存活逃生。 “可是,皇后之位空置,这些年祖父也曾催促皇上后宫不能无主,百官也曾推举端贵妃娘娘为后宫之主,可她辞而不就,是为什么?既然她舍了亲生儿子去博弈扳到了所有的对手。” 景璨更是摇头,“淳懿皇后江氏,温淑恭良,却未必是皇上所爱。皇上风流成性,下江南同有夫之妇传出绯闻,被皇后厉言进谏告知了谢太傅和江国舅,皇上好不尴尬,心中生恨。听说,一次帝后反目,皇上令皇后立刻回京,不许滞留。此事,都是我后来查出。皇后性子刚烈,被废是迟早之间,偏偏又有淑妃、荣贵妃妖惑内宫,皇后不久又奇病而亡。即便不是我母妃去觊觎那后位,荣贵妃等人也乐此不疲。与其拱手受戮,不如断臂求生杀出条血路。皇家,就是如此残酷。事后,她不肯做皇后,就越让人钦佩,皇上对她越是内疚。这些年,父皇修身养性也没了少年的浮躁,更有后来的宫廷之变,如当头棒喝,追思往事莫不后悔,才越发觉得江皇后的可贵。痛定思痛,斯人已难再回。” “那祥瑞之说?救驾之功,可是巧合?”她问。 “你也信?”景璨笑了,从怀里拿出一枚护心宝镜。 “八岁那年,海东青扑来,我急中生智,用赵王叔父赐我的护心宝镜去晃瞎了鹰眼,才让侍卫打落那海东青救驾!”日光下,那镜子精钢打造,果然灼目刺眼难以睁眼。 “至于登楼与百姓同庆,我那日在南书房听了谢师傅的抱怨,人多必乱,分明是百官都觉得不妥。我不过是觉得奇怪,才故意挽留了父皇,像是多些人上去后看个究竟再说。谁想……那楼果然因人多被挤塌了。纯属巧合,也是必然。” 一切谜团被揭开时,流熏一阵心寒,久居深宫无父子,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然如此。虎毒不食子,为了自己的安危,竟然母亲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当做捅进敌人心脏的利刃,一招制胜。何其惨烈! 第四百九十八章 装傻到底1 风掠过洞穴,掠起流熏飘逸的一头乌发,她忽然笑了,笑得无奈而惨然。 “如此,殿下打算装傻到什么时候?”流熏侧头打量他问。 “装到不能再装的时候。”他答。 “为了躲避,你就甘心如此。” “天下最幸福的莫过癫傻痴儿,不信,你自己去试试?不必担忧自己被人算计,更不必处心积虑的去算计谁。没有人为你错说的话错做的事儿去责怪你,没有有逼你做你不爱做的事儿,不必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忍泪受罪,就如此随心所欲,御风而行,岂不快哉?” 说起那御风而行的向往,景璨的眼眸里都满是憧憬,若非此刻重伤无法挪动,他怕要如大鸟一样展开翅膀翱翔天际,尽情享受属于他的那片蓝天,远离争斗杀伐后的宁静安谧。看他如醉如痴的样子,流熏不觉噗嗤一笑。 想来世间多少人机关算尽,一世精明,到头来还不如个傻子幸福。 想到此,流熏不觉无奈摇头。 但那瞬间,一个心思忽然泛过心头。傻子? 眼下躲避在山中洞穴,缺医少药,还要躲避赵王的追杀。还不如回宫去安全。但是回宫,难免更有一场血雨腥风。如果能让赵王停止追杀,那必定是那个秘密和她对赵王没有危害。若要她活命不死还保守那个秘密,眼前的法子只有一个-装傻! 流熏眸光泛出璨亮惊喜,她一把握住景璨的手欢喜道:“多谢殿下指点。” “你,怎么还叫我殿下?”他失落道,“听着你一声声珏哥哥长短的叫着,好令人揪心。你要知道,我一时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你。”他怅然道。 流熏心头一抖,一时一刻都不曾或离?但她从来没有留意过他。难道人生就是如此戏弄她,造化弄人。想求的千辛万苦求不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问,想想前世今生,她同他本无牵扯,向来缘浅,奈何他一片深情?竟然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他凝神打量她片刻,懵懂的摇头:“我只说我今生今世不会喜欢上什么女人。女人的心计之深令人可怕,像我娘,我深知她被逼无奈断臂求生一般,可我难以原谅她的爱,无以承受,太过血腥。痴疯之眼看惯后宫争斗风云,此消彼长,想来女人到头来都是一样的货色。只是,你不同。不知为什么,那日在雪后谢府花园见到诡计多端的你,就那么令人心动的喜欢,搁舍不下。景璨几次问自己,这是为什么?三番两次的去看你,招惹你,自取其辱,却就喜欢看着你那嬉笑怒骂,促狭的俏模样。” 她的心咯噔一沉,彷如十余年都在等候一滴仙露灌溉的娇葩,一生一世,只苦苦期待如此一人,精心呵护,默默灌溉,狂风骤雨不曾或离的厮守,为她遮风挡雨。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一阵欣喜,莫名的感动。 他笑着轻轻的举起手去拢她的面颊,那手在颤抖,虚弱无力。 流熏噗嗤一笑,一把打掉他的手爽利道:“妥了,如今咱们换换,你做回你的聪明皇子,我来当一回傻子!” 他困惑不解的目光望着她,她唇角的笑容更甚,菱唇勾出月牙尖儿,笑出两痕得意的笑靥,“有趣,一定有趣!” ------- 流熏回府了,谢府大小姐火场死里逃生,竟然是被观世音菩萨搭救,在大慈悲禅寺的佛龛前从天而降。她一身熏黑,头被火场里掉落的房梁砸破,人变得懵懂,醒来时她竟然不认识了人,痴痴的望着所有的人傻笑不已。 “熏儿,熏儿,你看看祖母呀,熏儿,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老祖宗心疼得老泪纵横。 流熏侧个头诧异的打量她,嘿嘿一笑,缩了脖羞涩道:“祖母?” “是老祖宗,老祖宗呀,老祖宗平日最疼熏姐儿的,熏姐儿你忘记了?”公孙嬷嬷在一旁提醒。 流熏翘起唇,仔细打量了眼前白发苍苍的老祖母,忽然眼前一片泪眼模糊,喃喃叫一声,“老祖宗!” “啊,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奶奶的心肝宝贝呀!”老夫人一把搂住流熏老泪纵横。 流熏依偎在她怀里,过了一阵子,任了老祖宗揩把泪推了她指着小姑母谢妉儿道:“她是谁,你可记得?” 流熏诧异的望着小姑母,忽然噗嗤笑了,指着小姑母说:“我认得她,我认得她的!” “呀,太好了,菩萨开眼,菩萨开眼。”谢妉儿双手合十直道阿弥陀佛。 流熏的余光望见众人身后的哥哥子骏那狐疑惊诧的目光,于是笑眯眯说,“她是菩萨,我见过的菩萨呀。” 众人一片沉默,倒是谢妉儿泪水盈盈握住她的手说,“我是你小姑母呀,熏儿,你怎么了?” 流熏难以置信般侧头打量她狐疑的重复,“小姑母?” “是,是小姑母呀!” “熏儿,快,让娘看看,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封氏凑过来,眼底里分明透出几分毒意,她贼心不死,表面担忧,掩饰不住眼底里的猜疑和幸灾乐祸。 她才凑近,流熏忽然跳了起来,指着她惊呼:“鬼呀!邪魔厉鬼!你,你快滚开!你的脸怎么是青色的,还有犄角呀?” 众人大惊失色,倒是公孙嬷嬷在老夫人身边轻声提醒,“老祖宗,听闻那重病疯癫之人,是能开天眼看到鬼祟的。” “啊!”众人惊呼了唰的一声闪开,只把封氏放在当中。 封氏狡猾的一把推了惊得花容失色的慕容思慧向前对流熏说:“熏儿你莫怕,这是你四婶婶,不是鬼。” 慕容思慧始料未及封氏如此,流熏侧个头望着慕容思慧说:“她肚子里的男娃娃是谁?” “是个儿子?果然是个儿子?”众人喜出望外争相议论。 “妹妹!”谢子骏推开众人上前去拉流熏,流熏侧身躲避,忽然望着谢子骏,扑上去一把抱住他不肯放手哭着:“郎君,菀儿可是寻到了你了,你怎么把菀儿独自扔在火场,起火了,好怕,都是火,四面都是火呀。是她关了我在房子里,锁了房门,她要活活烧死我,烧死我们的孩子!”流熏一把指着一旁的谢展颜,慌得谢展颜惊呼失声。流熏仔细定睛看看摇头说,“呀,不是她,看错人,不是她,那个女人,比她清瘦,不是她。” 一声“菀儿”,众人惊得眼珠都要掉下来,老夫人更是骇然神伤,不敢说话。莫不是报应?莫不是前世的报应? 流熏贴在谢子骏怀里。 “大小姐,你闺名熏儿,不是菀儿,菀儿是你生母的闺名,为人儿女是要避讳的。”公孙嬷嬷慌忙阻止道。 一声“菀儿”,一直在众人身后冷眼旁观的谢祖恒终于走上前。他不知女儿如何突如其来的惊疯,就像不知如何碧照阁起火,火海中女儿丧生的消息令她难以置信一般,如今,他眼见流熏活生生的在眼前,却竟然疯傻了。可若是不信,如何验证真假? 他步步上前道:“熏儿,你可记得我?” 流熏眸光散乱的望天看地,漫不经心的扫过他,诧异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是坏人!你不要过来!”流熏紧紧的贴去哥哥子骏怀里说,“郎君,你带菀儿走,快带菀儿走!” 她忽然大哭失声,惊恐的啼哭不停的摇着哥哥子骏的手:“你带菀儿走,快带菀儿走,这里有火,有人要烧宅院。” 方春旎冷眼静观一切,她上前道:“熏妹,来,姐姐为你把把脉。”她锐利的眸光仔细打量流熏的眼底。流熏侧头笑嘻嘻的望着她,喃喃道:“神仙姐姐,好美!神仙姐姐,菀儿喜欢神仙姐姐。神仙姐姐可愿意同菀儿做姐妹呀?” 方春旎两只轻搭流熏的脉搏,仔细打量她,流熏只顾笑了望着她,吹了她额旁碎发说:“神仙姐姐,你真美。你是洛神,菀儿认出了,水里的洛神娘娘。” 方春旎的手一抖,诧异的打量流熏,流熏问:“神仙姐姐你不喜欢菀儿吗?” 方春旎狐疑的望着流熏,淡淡的一笑放下她的手,叹息道:“或是痰迷心窍了,大惊大急所致。” 屋内一片沉寂,只剩唏嘘声一片。 “赵王妃来了,赵王妃来了。”外面一片杂乱声,环佩衣履声中,匆匆赶来了赵王妃谢姮儿。 流熏一见谢姮儿,忽然止住了哭声,紧紧抱住了哥哥谢子骏问:“郎君,她是谁呀?” “姮儿,你来得正好,熏儿她,她……”老夫人满脸是泪,憔悴不堪。 “女儿都听说了。”谢姮儿并没有像众人一般逼迫流熏来认她是谁,只打量流熏几眼对老夫人说:“娘,这人若是突然惊疯,或是受了惊吓,或是,中了邪……” “中邪?”老夫人诧异道,带了几分惊恐。 “是呀,宫里就常有撞鬼中邪的宫眷,忽然变得疯疯傻傻的。若说这中邪,倒是有法子治。”谢姮儿打量流熏,悲天悯人般的上前拉她的手。 流熏惊得手一缩指着谢姮儿道:“鬼,她身上有个吊眼白垩鬼。” “熏儿,不怕,不怕!”谢妉儿忙去搂住她安抚,谢姮儿却冷冷一笑道,“既然能大白天的看到鬼祟,那就是中邪了。赵王爷说,他识得一真人,终南山的道姑,就会驱鬼,包治这中邪的毛病。” “那,快快请了来!多少金子都使得的。”老夫人惊喜道,绝处逢生一般。 流熏心头一动,这赵王果然狡猾。 第四百九十九章 装傻到底2 “老祖宗,菀儿怕,菀儿好怕!”流熏贴紧老祖宗,战战兢兢的模样。她越是慌张,赵王妃那眸底里的笑意反是更深,料事如神般的自矜。看来赵王爷的这招神机妙算,自然也少不得她这位贤内助的出谋划策。 “熏儿乖,莫怕,不过是请个仙姑来府里做法事,不会伤到你的。有祖母在,谁也不会伤到我的宝贝心肝儿。”老祖宗安抚着她,毕竟天下最疼爱她的还是祖母。流熏才安静片刻,赵王妃谢姮儿上前说:“母亲,这位道姑本领大,可脾气毕竟有些各色。她只肯去王府吟秋馆那道坛里做法,更不许人靠近,她是绝技不肯出王府半步,也不会去其他的道场去驱鬼做法事的。还是要熏儿移步去赵王府驱邪。” 赵王妃为难道,见老夫人眸光里生出些难色,她忙解释说:“母亲莫急,有女儿在一旁,保管熏儿平安无恙的。那道姑颇是有些仙数,一早祛除附身熏儿身上的鬼祟,也可以保谢府上下安宁平安。” 老夫人只好应允说:“那熏儿,可就托付给你照管了。她可是我的眼珠子。” 赵王妃一笑道:“母亲这话,女儿听了都要嫉妒了。母亲但放宽心,哪里在女儿的府里就伤了熏儿了?再者,熏儿迟早是赵王府的媳妇。” 旧话重提,流熏透出一分诧异,赵王妃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果然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委?此刻,流熏对大姑母赵王妃唯一的一线期冀也散得无影无踪,大姑母是洞察一切的,大姑母在为虎作伥,替赵王卖命。夫唱妇随也好,被逼无奈也罢,总之大姑母如今是在盘算她。她心想,若是如此,我就让你赵王府闹个天翻地覆,让你们请神容易,送神难! “妹妹,我随你去!”谢子骏挺身而出,紧紧拉住流熏的手。 “俊儿,糊涂!那种地方岂是你能去的?再者,男人去,多有不便。”赵王妃嗔怪道,“放心,有姑母再,哪里就亏待你妹子了?” “哎,也在这两个孩子兄妹情深。”老夫人感叹一声吩咐流熏,“安心的随你大姑母去吧!” “老祖宗,”方春旎忽然上前拉住了流熏,温婉的一笑对老祖宗说,“看妹妹这一身衣衫脏乱,秀发凌乱不整的样子,哪里就能出府了?去了王府,岂不惹人笑话咱们谢府?待春旎亲手为妹妹梳洗打扮,绾起青丝再出行才好。” 谢妉儿一听也随声附和,老祖宗频频点头。 “菀儿不要梳头,菀儿不要梳头。”流熏故意撒娇忸怩的闹着。 “既然熏儿不肯,又是自家人,就不拘那礼数了。”赵王妃显然急于带流熏离去。 方春旎安抚流熏说,“看看,本来俊俏的一张脸儿,如今成了灶王爷了。”她从裙裾上系的锦囊里取出小菱花镜给流熏一照,流熏羞得捂住了脸嘻嘻的笑,然后说:“那就去洗把脸,打些胭脂,要夕颜花色的。” 方春旎一愕,打量流熏,淡淡一笑说:“就依你。” 来到梨雪馆,方春旎打发丫鬟婆子们去打水拿脂粉,屋内只剩姐妹二人。 方春旎忙将个荷包塞给流熏说:“你拿好。”她又凑去流熏耳边耳语几句。然后问询的眸光望着流熏,流熏点点头没有说话。一切都瞒不住春旎姐姐,她果然医术高明的。 方春旎又低声说:“既然要唱戏,就要唱得出彩。” 流熏打量春旎姐姐,她肯原谅她了?大敌当前,如今二人再次结盟同仇敌忾了。 屋内无风,篆香袅袅盘旋青烟飘绕,方春旎那低不可闻的话语就夹杂在那香烟中盘旋而去。 流熏上了轿车,并没有带贴身的小丫鬟,一路随着大姑母来到赵王府。 一路上,赵王妃都在打量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马脚破绽。流熏只是好奇的一味打开轿帘笑着问着,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颇是好奇。 “熏儿,你真记不得自己是谁了?”赵王妃问,显出些不耐烦。 流熏眨眨眼认真的应着:“我自然记得呀,我姓江,叫江菀儿。” “你叫谢流熏,是谢家的嫡长女!”赵王妃气恼的纠正。 “不,人家就是菀儿吗。”流熏鼓起嘴赌气道,哼了一声身子一侧,看向窗外不去看赵王妃。赵王妃也懒得同她再纠缠,一路彼此无语。 车停在赵王府后门,流熏随了赵王妃从后花园向里行。 赵王妃随口问迎接她的嬷嬷:“王爷可在府里?” “王爷去了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尚未回府。”嬷嬷恭敬的答着话。 “太医可是来过,世子的伤势如何了?”赵王妃似是毫不经心的问,眸光就打量一眼流熏,看她的反应。 嬷嬷应着:“太医来过,世子的箭伤如骨,还没有苏醒呢。” 景珏,他那日在乱箭烟雾一场混乱中挺身去救她,似是中箭受伤。流熏心头一紧,面上极力掩饰着四下望着问:“这是哪里呀?可比江府的后花园大得许多呢。哥哥说,待菀儿出嫁了,夫婿家会有个大花园,难道是这里吗?” 赵王妃静静的打量流熏,眸光里透出些失望,面颊旋即泛出些冷笑,草草道:“好生照顾世子爷。待王爷回府,就禀告王爷,我在吟秋馆请道姑登台做法为表小姐驱邪,请王爷过来说话。” 流熏随了赵王妃一路兜兜转转,道路越来越狭长偏僻,仿佛一处颓败的残垣断壁中的花园,里面朝西三间厢房,显得同美轮美奂的赵王府格格不入。流熏极力回忆这是什么地方?赵王府她曾常来,但似从未来过此处。 进了院,地砖里冒出齐了脚踝高的荒草,沿着墙边几株老槐树侧个脖光秃稀稀疏疏点缀几片绿叶,透出一片荒凉恐怖。 流熏惊得一把抓住赵王妃问:“你,你带我去哪里?” 话音才落,忽然听到一声野兽般的嘶鸣,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饶命呀!不要,饶了苦命人儿吧!” “啊!啊啊!”惨叫声格外惊悚,仿佛进了丰都鬼城,流熏面色惨白四下环顾。 “回禀王妃娘娘,那个中了邪疯疯癫癫的丫鬟袅儿正在由仙姑驱邪。”嬷嬷就要赶去替王妃传禀。 赵王妃摆摆手道:“不必打扰仙姑做法,我们就在一旁等等。”她闲然的向前去,手里捧个冰炉,步履悠然如在观戏,行在廊下,丫鬟们搬来一把交椅,铺了锦茵请她落座,流熏就立在一旁。 庭院中间一个三尺高的台子上,倒吊着一个丫鬟,鸭子凫水般的姿势,衣衫褴褛。 一位披头撒发身穿道袍的道姑头戴香叶观,半闭了目口中诵读符咒,手中一枝柳条带叶,在滚烫的油锅里掠过,那柳条就一下下抽打在丫鬟袅儿的身上。袅儿被滚油灼痛,嘶声哭嚎,道姑兀自念咒。 “这鬼还没驱逐下身吗?”赵王妃问。 袅儿已经痛不欲生,抽搐挣扎着,那嘶号声比野坟的厉鬼悲呼声更是恐怖。 赵王妃看一眼流熏,流熏吓得捂住耳朵闭眼跺脚:“啊啊啊啊,菀儿怕,菀儿好怕!” “熏儿不怕,是驱鬼,只要鬼从你身上驱逐了,你就不会疯癫了。若是鬼驱不散,你就只有同这丫头一样受罪。”赵王妃话音未落,道姑猛然睁眼,桃木剑从祭坛上拔出一指袅儿“嘟”的喝了一声,手中桃木剑狠狠向袅儿身上的柔弱处劈砍去,一下下一声声,在袅儿撕心裂肺没有人声的痛苦失声中,她大声诵了符咒,吓得丫鬟婆子们不寒而栗,都闭目侧头不敢去看。 流熏吓得双腿一软,跪坐原地,捂住耳朵闭眼发疯般惨叫摇头:“放我回府,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赵王妃淡淡一笑,转去打量流熏,吩咐台上的道姑:“住了!” 台上的道姑才收了手,那袅儿被放下来时早已昏厥没有人息。 赵王府对道姑说:“仙长,这是娘家的侄女儿,犯了鬼祟,惹鬼中邪疯癫了。请道姑代为驱邪,可是有什么妙方呀?” 道姑眼眸一睁,透出几分狠毒。流熏仔细打量,发现那道姑不知哪里有些异样,仔细一看,可不是赵王府里的一名老太监吗?她曾见过,就是记不清名字,如今扮作道姑来吓她。 道姑手中麈尾一甩,单手问礼答道:“法子倒是有一个,也简单。只请王妃将着鬼怪附体的肉身剥光倒挂在台子上,贫道用钢针一针针的扎,就不信扎不出这小鬼逃遁而去。” 赵王妃听罢得意的一笑望着流熏说:“可是这鬼附体在我娘家侄女儿身上,这肉身是不宜留下疤痕的。” 若是留下疤痕,难免不被老夫人责备。赵王妃好阴险! 道姑更是皮笑肉不笑道:“王妃娘娘但放宽心,贫道只拣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扎,狠狠的扎,人见不到伤,却是疼得那鬼钻心欲死,立马的从小姐身体里钻出来,乖乖的滚走。” “如此甚好,”赵王妃嘉许道,对流熏无奈叹息惋惜道,“熏儿,不是姑母手狠,实在是你身上的鬼祟太厉害,若是不除,不定去祸害什么人?你还记得晚晴吗?昔日晚晴中邪,可也不是被倒吊去古井辘轳上抽打驱邪吗?”说罢,赵王妃阴阴一笑,似是诡计得逞。 第五百章 大闹赵王府1 “来人呀,伺候大小姐宽衣解带,挂去台子上。”赵王妃一声吩咐,四名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悍妇扑来,抓小鸡一般的提起流熏,就去扯流熏身上的衣衫。 流熏惊得挣扎着,她凄声大叫着:“非礼呀!非礼呀!你们这些汉子敢害我清白,我一定一死相拼!” 她猛的用头一头狠狠撞飞了迎面的婆子,又用尖利的指甲抓伤揪扯她衣衫的婆子的脸,听着凄声惨呼,流熏一把抓过手中的金钗猛然就要刺向自己的喉咙,慌得众人松手。 流熏大喊着:“郎君,太后娘娘给菀儿的那卷遗诏你可要收好了,菀儿这身清白留给你,菀儿去了!”她口中喊着要自尽,但手中金钗去四下挥舞乱划,划伤一名婆子,又刺入一名婆子肥硕的手,口中还在喊,“快拿遗诏去告诉太公公,她们是坏人!” 赵王妃首先怕流熏真若有个闪失好歹,若是死在赵王府,怕是她们难辩清白,势必招惹皇上嫌疑,谢府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不比谢府纵火烧死谢流熏来的干净容易,人死在谢府是意外,若死在赵王府那就是灭口。 更有,这丫头忽然口口声声喊出“遗诏”,在场的丫鬟婆子都吓得不知所措,莫说婆子丫鬟们惊奇,就是她都不知什么“遗诏”。 “且慢!”一声呼喝声沉稳,赵王从角落中健步踱来。 流熏口中喊着‘郎君’和‘太公公’,郎君若是谢子骏,那太公公岂不是谢阁老?赵王后背一阵寒凉。这惊天的秘密,若是她不说鬼神来附身,她如何知道? “参见王爷千岁千千岁。”奴婢们拜见。 “王爷,您,回府啦?”赵王妃尴尬的问,仿佛请缨无法得胜,有些颓丧。 只流熏侧头打量赵王,面色上痴傻的笑意渐渐凝固,如见了厉鬼般向后退缩,紧紧抱住了廊柱,指了赵王颤声道:“你,你,你是……” “怎么,你认得本王?”赵王拿捏的一笑,毕竟是个小丫头,若是装疯卖傻还未必能到火候。 流熏猛然点头如小鸡啄米,你模样像极了装疯卖傻的十二皇子,她惊骇的叫嚷:“你是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流熏噗通跪地叩首,哭求着:“皇上,菀儿求皇上开恩,菀儿不要嫁去谢府,菀儿情愿在宫里伺候长姐一生一世不嫁人。菀儿的心里,只有炫哥哥,菀儿不和姮姐姐争什么,可菀儿不要嫁去姮姐姐家。姮姐姐会杀死菀儿的。” 赵王惊愕了,一声声“菀儿”,赵王惊得六魂出窍一般愕然在原地,眼前的小女子生的像极了江菀儿,他自幼青梅竹马的玩伴。他曾一心一意的宠爱他,他要娶她,可是到头来,他娶的竟然是谢姮儿这年长他几岁的老女人。赵王才唇角在抽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起先他在猜疑流熏这丫头诡计多端在装疯,可若是装疯,她如何得知这一切? “父王,父王~” “世子爷,世子爷留步,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 “滚开!”世子景珏虚弱的声音喝骂,却是威严不减,奔闯了进来。 流熏闻声看去,见景珏只穿了一袭白绫内单,宽宽大大弱不胜衣,显得他更是清癯。几日不见,景珏一脸病容,毫无血色,气息微弱的踉跄赶来。 “孽障,还不滚回去,要你父王动怒吗?”赵王妃气急败坏的上前阻拦。 流熏望着景珏,揪心的痛。棒打鸳鸯也就罢了,景珏这些日子纠缠她,对她所有的好,海誓山盟,殷殷照拂,难道是别有用心的动机,却最后情难自抑?这份情,何以持续,负担了太多的阴谋诡计,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流熏蠕动唇,极力掩饰自己情绪的大起大落,她迟疑的向前喃喃道,“炫哥哥,你是炫哥哥吗?我是菀儿呀!” 流熏说罢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一把抱住了景珏的脖颈,痛哭失声,“炫哥哥你带菀儿走呀,菀儿不要嫁给郎君那书呆子,你说过要娶菀儿的。” 她胸有成竹。旎姐姐匆匆在她耳边的叮嘱,就是旎姐姐面授机宜要她装疯到底,抖落出一些过去的秘密,而那日舅母感慨哀声时娓娓道出的往事秘密,虽然是吉光片羽,但也足以令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赵王惊呆了,难道果然是江菀儿附体来会他?难道菀儿误拿珏儿当做年少时的他了? 流熏抱住惊愕不知所措的景珏的脖颈呜呜的哭着:“炫哥哥你救菀儿呀,姮姐姐是魔鬼,她不是人,她要把菀儿剥光了用针扎……扎……扎那丢人的地方,还说不让哥哥你看出伤痕。她要活活扎死菀儿。” 赵王的眸光如冷箭倏然射向赵王妃时,赵王妃此刻惊得目瞪口呆。她只顾了降服这丫头向赵王和太后去请功献媚,没想到这丫头诡计多端,难怪她口口声声自称“菀儿”,她都没有提防,原来她安得是这份险恶的心思! 好不容易送了江菀儿去见阎王,这江菀儿阴魂不散又回来寻仇了? 赵王的臂渐渐举起,指着赵王妃问:“她所说,可是真的?” “王爷,王爷,不要理会这丫头装神弄鬼,她是在骗王爷的,她,她根本不是江菀儿。”赵王妃惊呆了,猛然一记耳光狠狠掴在她面颊上,“啪”的一记重响,她立时觉得半边脸掉下,头晕目眩,耳聋嗡嗡作响。身子都在左右摇晃,亏得丫鬟婆子们扶住她。 “母妃!”景珏就要放下流熏扑去救母亲,流熏却紧紧抱住他的腰哭喊,“炫哥哥,菀儿总算寻到了你,就再不会放手。” “熏妹,你看看我,看着我呀!是我,景珏呀,你的珏哥哥!”景珏摇晃着流熏,拼命要将她从梦魇中唤醒,流熏却对了她傻笑:“炫哥哥,菀儿总算寻到你了。” 赵王面色灰青,始料未及这场变故,他冷冷的对了四下望一眼,吩咐护卫,“来人呀,将这些婆子丫鬟们带去旁边的偏殿,看赏!” 又看一眼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的假道姑真太监说:“还有你!” 众人欢喜的谢恩告退,随了护卫去,只那假道姑忽然跪地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呀!” 不等他话音落,赵王摆手,左右上来堵住他的嘴,他就再没出声。 不多时,偏殿传来凄声惨叫,屠戮声吓得流熏胆战心惊,她面色强自镇定笑了问景珏:“炫哥哥,你藏去了哪里,害得菀儿好找。”她轻轻的拈弄他脖颈上的马甲上碧玉纽扣温声问着。 第五百零一章 大闹赵王府2 “姮姐姐她好心狠,菀儿死不瞑目,菀儿要见炫哥哥,菀儿再不离开炫哥哥。”流熏忽然转头,愤恨的怒视赵王妃,赵王妃惊得周身一个寒颤,慌忙避开她的目光。 流熏心头的一个疑窦渐渐的解开,果然是她,果然同她逃不脱干系,旎姐姐的指点果然不错。她不过是诈了赵王妃一句,竟然赵王妃神色慌张不敢面对她,难道母亲的死果然同大姑母赵王妃也有关? 赵王翊炫的眼直勾勾的望着景珏胸前依偎的流熏,这小妮子满脸写满幸福,一副柔情蜜意,只是她口口声声称自己是菀儿,而呼景珏做“炫哥哥”,那是当年菀儿妹妹呼他的称谓。仿佛眼前的人不再是那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流熏,而是昔日机灵古怪的江菀儿,世外仙姝般的人物,他的挚爱。是她回来了?赵王的眸光一片湿润,难以置信。 赵王妃见赵王神色恍惚,眸光呆滞的望着流熏,心里暗自叫苦。她不过是要帮赵王除去谢流熏灭口绝了心头之患,谁想反是勾起了赵王昔日那段情缘和沉去地下的往事。 “王爷,莫听这丫头装疯卖傻一派胡言!”赵王府才凑过去解释,赵王反手一记耳光狠狠的将她抽得倒退几步,踉跄倒地。 “母妃!”景珏惊呼一声冲来护住母亲,赵王飞起的一脚才在空中停住。 “畜生,滚回房去!这里没有你的事!”赵王怒斥。 景珏痛苦的摇头,他伸手挡住母妃在身后,更是痛心的目光乞求的望着流熏,“熏妹,你怎么了?你要让我一颗心都揉碎吗?你这是怎么了,不要吓我?” “嘻嘻嘻~”流熏笑了几声侧头望他,“姮姐姐一直这么老这么丑,她给我下毒,要菀儿死,你还护着她吗?” 赵王的眸光如要喷火,赵王妃吓得周身颤抖,眼看赵王一步步的踱来,没一步都如踩在她心口上,她忽然嘶声痛哭,“王爷,不是的,王爷,莫信她的鬼话!” “父王,不要!”景珏护着母亲,眼见父王拿紧握的拳头就要伸来掐死赵王妃一般,眸光里喷火。赵王妃这才凄声脱口喊道,“这都是母后的懿旨,不信你去问母后呀!”赵王妃瘫软在地呜呜的掩面痛哭,“是母后,是母后厌恶淳懿皇后,更厌恶她的妹子江菀儿,偏偏菀儿同王爷纠缠不清,太后就利用了封月容,封月容一直心仪我哥哥谢祖恒,是她得了太后的暗示不择手段去毒死了江菀儿。妾身不过是替太后传懿旨,太后要妾身拿珏儿的性命发誓,不许说出,怕王爷年少情难自抑,惹出祸事来!” 赵王一把推开虚弱的景珏,提起赵王妃的衣领,如提小鸡般将她双脚离地的举起,环佩金钿珠钗挣扎时坠落一地。赵王妃惊骇得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直愣愣的望着赵王乞怜,咳喘不已。 忽然,赵王妃双眼瞪直厉声质问,“是你害死的菀儿?蛇蝎妇人,是你!” “父王!”景珏卷土重来,不顾一切的去从父亲的手中抢下母亲,被赵王一脚踢翻,扔了赵王妃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爬起身抱着景珏哭喊,“儿呀,你我母子好命苦呀。” 说罢涕不成声,她转向赵王哭诉,“江菀儿她该死!她偷窥了太后藏的先皇遗诏,要偷去送给皇上揭发。太后才起了杀心!太后是为了保护王爷你呀!”赵王妃瘫软在地,目光呆滞,她搂住景珏的脖颈泣不成声,“儿呀,你父王眼里从来没有咱们母子。娘当年是被太后强许了给你父王做王妃,本以为生下你,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可谁知,你父王心里对江菀儿,谢流熏的生母念念不忘。” 流熏也惊愕在原地,丝毫没料到结局如此。 她本是想,如何能保全自己免于杀身之祸?那必然是她口中藏有赵王和王妃想要知道却无法得到的秘密,例如那衣带诏。或者他是赵王不忍杀的人,于是她忽然记起了母亲之死的种种传言疑点,更有舅母提及的赵王曾经心仪母亲江菀儿,有一段未了的尘缘。于是她就突发奇想装疯卖傻醒来装了是江菀儿还魂。江菀儿之死,就是个府里讳莫如深的疑团,如今脱胎回来,那谜团自然会迎刃而解。 更有方春旎看穿她的把戏,在她耳边支招,于是她就唱了这绝妙好戏。谁想节外生枝,因出了赵王妃不打自招,说出了这惊人的秘密。 流熏凑近前,看着愕然对视的众人,她歪个头看看这个笑,又咯咯笑了调皮的去捅捅那个,一副无忧无虑天真的模样。 谜底揭晓,却并不尽如人意。赵王的拳头滞在空中,忽然回手狠狠捶打自己的头跺脚痛恨,他转身就向外奔去。迎面恰同一人撞个满怀。 “姑爹恕罪!”迎面来的竟然是谢子骏,流熏一惊,不等赵王恍过神,她先惊喜的呼喊一声:“郎君,你可来了!郎君你接菀儿进宫去见太后娘娘吧?” 她扑去搂住了谢子骏。 如今谢子骏是皇上的袒腹空床快婿,赵王爷也要忌惮几分,不敢下手。 谢子骏恭敬的一揖道:“姑爹恕罪。祖父回府,听闻妹妹劫后余生,喜不自禁,吩咐接了妹妹回府医治,不必驱鬼。祖父说,鬼神之说,未必全信。若是心正,鬼神不侵。”谢子骏顿顿又道,“皇上和端贵妃娘娘得知熏妹平安回府,传旨要熏妹入宫去见驾。” “你妹子如此疯疯癫癫,莫惊了圣驾。”赵王妃慌忙制止。 谢子骏说:“子骏也如此回禀皇上。如今公主大婚将至,子骏奉命接妹妹回府。” “俊儿,糊涂。你大婚的好日子,公主下嫁,多少皇亲国戚朝中权贵要到谢府贺喜吃喜酒。偏偏熏儿疯疯癫癫的,惹人笑话。不如就留在赵王府,姑母照拂她。”谢子骏有些迟疑,流熏却咯咯笑了轻轻扯弄哥哥的衣袖低头说,“菀儿要回江府去,江府才是菀儿的娘家。” 第五百零二章 假痴不癫 谢子骏迟疑片刻道:“姑爹姑母的美意,侄儿替小妹谢过。子骏定当禀明祖父去做定夺。若是祖父果然有此顾虑,再将流熏妹妹送回姑母身边就是。” 谢子骏打量姑母那鼻青脸肿钗滑衣裂狼狈的模样好奇的问:“姑母这是……” “啊,不仔细路滑跌了一跤,”景珏忙替母妃敷衍着,不敢抬头。 赵王正是心神不宁,也无心同他们纠缠,摆摆手由了谢子骏将流熏带走。 一场巧计,到头来白忙一场,倒是赵王妃不甘心道:“王爷,你如此就放了她走?” 流熏用樱唇皓齿叼了一根食指侧头打量她寻思问:“为什么不放菀儿走?炫哥哥被你抢走,还不许郎君带菀儿回府去吗?” 这死妮子,多呆在赵王府片刻都不知要如何的兴风作浪,赵王妃恨得咬牙切齿,只得作罢。 流熏随了谢子骏回到谢府,一路上她依偎在马车里哥哥的身旁,觉得格外的亲近。疯有疯的妙处,傻有傻的用途。流熏肆无忌惮的伸手去抚摸哥哥俊雅的面颊,仿佛儿时守在他身边轻轻用小手抚弄他。哥哥看着她不由露出一口皓齿一笑,丝毫不嫌弃她的疯傻,反是宽慰道:“咱们就快到家了。” 到家了?谢府早就被那些利欲熏心心怀叵测的人弄得家不成家,流熏心头咬牙,但如今她忽然有了装疯作傻的利刃,如得了孙大圣的金箍棒,要大闹一番。 她回府,抱住老夫人就哇哇大哭失声:“老祖宗,老祖宗,亏得郎君来得及时,姮姐姐她要杀菀儿,她拿针扎菀儿。” 老夫人听得诧异,面色一沉,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岂能让旁人看了笑话去?于是她吩咐说:“大小姐如今得了失心疯,好好看守着,不得让她私自外出。” 流熏一听,忽然乖乖的点头说:“菀儿哪里也不去,菀儿就守在老祖宗身边好了。” 她忽然乖乖的坐在老夫人身边,静静的托腮打量封氏和周围的女眷,安静得如淑女一般。老夫人一看,噗嗤一笑说:“这便好了,就这样很好。” 话音才落,外面急匆匆跑进管家谢安通禀:“老夫人,老夫人,太后懿旨赐婚,请老夫人速速去接旨谢恩呢。” 老夫人诧异道:“这皇上赐婚的圣旨才下,太后如何又来懿旨赐婚?”她撑了龙头拐杖喜不自禁的起身,封氏和谢妉儿左右搀扶她出去前堂。 流熏心头生出些疑窦,公孙嬷嬷怕她出乖露丑,忙拦住她温声道:“熏姐儿这边来,老夫人见碧照阁烧了,那是你的伤心地,就吩咐人把厢房收拾出来,让熏姐儿你暂且住了。” 方春旎停了步,没有向前,反是担忧的望了一眼流熏。 流熏对她傻傻一笑,然后翻了眼自得其乐的去舞者袖子对烛光下墙壁上的人影玩耍。 厢房倒也宽敞,因是暂住,所以没有太多的家具,显得简洁古朴。 流熏坐不住,四下新奇的望着,耳边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窗子外面传来了丹姝的哭喊声:“小姐,小姐!” 丹姝急匆匆跑进来,一见流熏,又惊又喜,上前一把抱住了流熏抱头大哭。 她哭了一阵才注意流熏望着她侧头傻笑,丹姝的头发被烧得齐肩的短,火场里她是被景璨救起,事后在后园泔水桶旁被发现,头发已是断了一截。这些日子丹姝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在后园养病,醒来就听说流熏惊疯的消息,急忙赶来。 流熏见了丹姝,心里一阵惊喜之余,连忙装作陌生的样子问:“你是谁呀?生得真俊。” “小姐,你不记得丹姝了?”丹姝心酸的珠泪滚滚。 流熏打量她仔细回想,更是摇摇头说,“菀儿不认得你。” 话音才落,窗外一阵议论纷纷,白芍高声叫嚷:“你胡说!” “谁胡说了?红药听得真真的,太后娘娘赐婚咱们大小姐嫁给蛮夷之帮的那个大王,去蒙古部落和亲呢。” “啐!咱们大小姐病成这样,如何和亲呀?” “太后许是不知道,再说,听说蒙古王爷只爱美色,才不管疯傻呢。太后才选了咱们大小姐。”红药解释说。 白芍恨得跺脚不甘心:“大小姐都病成这个田地了,她们还不肯放过她。先时要嫁给什么太子,太子死了,又要嫁给世子爷,如今不知怎么糊里糊涂的,太后又赐婚咱们大小姐远嫁蒙古和亲了?” 流熏心头一沉,不过须臾间,她幡然醒悟。定然是赵王气急败坏的进宫去寻太后理论,太后知道是她疯傻间道出了她的生母江菀儿之死的秘密和赵王妃为太后当鹰犬的事,恼羞成怒,就要将她远嫁。若让她远嫁天边,什么衣带诏的秘密就都不是了秘密,不管她是江菀儿托胎复活还是谢流熏装神弄鬼,都没有人会害怕,赵王姑爹也不会再为十几年前的往事失魂落魄。 只是又一道刀山横在了眼前。 流熏咯咯笑着,故作懵懂的玩着丹姝双环髻上插的一朵茶花,浑然不懂的样子。 丹姝忙吩咐丫鬟们说:“快去老夫人那边探听一下,老夫人如何发话的?” 老夫人是太后的亲妹妹,又那么心疼大小姐流熏,自然能去为流熏求情,丹姝盘算。 流熏却迫不及待的起身问:“是去老祖宗那边看花吗?嘻嘻,菀儿也要去,不要撇下菀儿。” 流熏不容分说就向外跑,她有意向反方向跑,白芍追了她喊:“小姐,老夫人的房在那边。” 流熏又掉转头向反方向跑去,一路随了白芍来到了祖母的荣寿堂。 堂上灯烛通明。 谢妉儿哀哀道:“娘,还是明儿一早,娘亲自进宫去叩见太后求太后收回懿旨吧?熏儿这模样,如何能嫁?” 一旁端坐的竟然有赵王妃谢姮儿,流熏一见谢姮儿一个战栗,她如何来了?流熏就知此事多半是她在做鬼。 “老祖宗,老祖宗,菀儿采朵花儿送老祖宗。”流熏将手中的山茶花递给老夫人,亲昵的贴去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抚弄流熏一声叹气。 “母亲,三思呀。如今皇上也是苦无名门望族闺秀能去和亲。太后赐婚,赐的是谢家女儿,想让熏儿光耀门楣吧?熏儿这般模样,就是女儿有心收留她去赵王府,那宗人府也不会允这桩婚事。怕是太后前思后想,也只有此良策了。” 老夫人摇头道:“明日老身入宫去见太后。” 毕竟是祖母疼惜她,流熏贴去老夫人怀里。 慕容思慧抱住大肚子明哲保身一言不发。封氏如今寡言少语只求自保,身旁叮嘱女儿谢展颜,“身子懒懒的就回去睡吧。” “颜儿这样子,可是有了身子了?”赵王妃脱口问。 谢展颜低头羞涩的一笑点头,封氏才喜不自胜道:“恭喜老祖宗,贺喜老祖宗,今儿太医才诊脉道喜的,只是因熏儿的事儿忙,媳妇不敢惊动老祖宗。” 老夫人淡淡一笑似无心去听草草道:“嗯,沈孤桐是个有福气的。” 小夫妻新婚燕尔不久,谢展颜怀孕了。流熏心里暗笑,这孩子肯定不是沈孤桐的,她和展颜都心知肚明。不知沈孤桐当这现成王八爹,作何感想? 二夫人付氏温淑的上前劝:“王妃娘娘,熏儿的婚姻大事,老祖宗自有主张。让老祖宗明日面见太后再议吧。” 赵王妃打量她,眸光里透出一抹邪笑道:“太后指婚只是冲了谢家,若是不嫁熏儿,颜儿又招赘,怕府里更没有几个女儿能嫁的了。” 一句话,仿佛当头棒喝,付氏的笑容顿时僵冷。谢姮儿的话说得明白,若是不嫁谢流熏,那就只有她的女儿谢舞雩出嫁和亲去了。反正皇上看中的是谢府中的女儿,自己掂量轻重吧! 赵王妃的眸光落去一旁谢舞雩的脸上,谢舞雩小脸惨白,一副唯唯诺诺的小模样缩在母亲付氏身边。只流熏心头暗想,这些日子忙了斗封氏和沈孤桐,府里不太平,竟然无暇顾及谢舞雩。谢舞雩是个有心计的,如今看她依旧装作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她不由心头叹气。如今为了自保,付氏定然也要偃旗息鼓不敢多嘴了。 “旎丫头去了哪里?”赵王妃问,四下寻视。 谢妉儿忙说:“近来她身子不好,病歪歪的,许是暑热地潮,勾起了旧疾。” 赵王妃只是一笑说:“若非是嫁得远了些,这倒不失是一桩体面的好姻缘。” 谢妉儿脸色大变。姐姐赵王妃分明是挤兑她女儿出身寒微,配不上名门子弟,所以能嫁给番王和亲,就是攀了高枝儿了。 谢妉儿仗了母亲偏宠,歪嘴一笑说,“可不是这话,若是桩好姻缘,毓宁郡主也适龄了吧?” 赵王妃气得脸一沉,脸上那层遮丑挡肿厚厚的脂粉都似要脱落,流熏心头暗笑。 赵王妃唇角一勾温婉的一笑说:“儿女们大了,婚事就要操心了。” 她有看一了眼谢舞雩,有些惋惜,似在说,若你姐姐不肯嫁,只好委屈你了。 谢舞雩脸色大变。不过须臾的功夫,她那眸底透出一抹不为人查的阴冷。 第五百零三章 将错就错 清晨,流熏醒来,丹姝为她打起帐帘伺候她梳洗打扮。 窗外鸟语花香,日光刺眼。 丹姝为她更上一件满绣百蝶恋花的茜红色缃罗裙,一袭浅浅的鹅黄纱衫,显得娇俏无比。流熏对着镜中的人傻笑了一阵子问:“姐姐你是谁呀?你真俏。给菀儿做姐姐可好?” “旎姑娘万福!”丫鬟们起身向方春旎施礼。 方春旎徐徐进来,对众人吩咐一声,“我为你们大姑娘诊病,需要清静,你们去外面候着。” 方春旎扶了流熏起身,坐回榻上,看了丫鬟们出门反带上房门,才执住流熏的手轻声问:“姐姐说的可是没错?” 流熏不动声色,默认。方春旎淡然一笑,冷冷道:“这就是了。”她眸光里透出几分坚韧,仿佛若不是为了这段为了的心思,她绝不会留在谢府。 “十二殿下过府,同俊哥去了外祖父的养浩轩。”方春旎提醒。 流熏一惊,养浩轩,祖父的书斋平日不许人擅入,哥哥倒是自入了军机后获许可以去祖父书斋走动,但是十二殿下景璨他……”流熏心头一动,才要起身,窗外传来小丫鬟的通禀声:“旎姑娘,三姑娘在后花园腹痛,又不敢惊扰了二夫人,请旎姑娘移步后花园为她把脉呢。” 舞雩腹痛?流熏不由好奇,但她又急得去寻哥哥和景璨看个究竟,就装疯卖傻的说:“丹姝,你去伺候旎姑娘去后花园玩,我要去寻老祖宗。” 养浩轩,祖父的书斋。 流熏赶去时,就见大哥谢子骏同沈孤桐正一脸慌张面色惨白的在低声商议什么,手里拿着一个份公文。 “谁?”子骏猛然回身,一看是流熏,才长吐一口气说:“你来做什么?” “郎君,菀儿想念郎君,夜不成寐。”流熏讪讪道,挪步小心翼翼的向前。 眼前就看到那被墨污的公文,流熏好奇的伸手去抢了问:“这是什么?黑黑的,好玩!” 沈孤桐眉头紧蹙,对谢子骏道:“我们进来时,这公文怕是才被泼了墨,就放在这里。” “这书斋里可有何人来过?怎么被翻拣过的样子。”谢子骏狐疑的问。 小厮们答:“不曾见人进来过。” 景璨同流熏如今仿佛似哼哈二将,他指了流熏“哈!”的一声恍然大悟般笑了道,“一定是她!熏儿表妹如今疯疯癫癫的,一定是听说父皇要将她远嫁番邦和亲心里不快,来师祖房里打闹弄翻了墨海。” “你,你浑说!”流熏翘起嘴不依不饶道,但那装疯作傻的神情比起景璨的惟妙惟肖还是逊色几分,她想笑,却又强忍了。但她心里在寻思,景璨伤口初愈,不该走动,跑来谢府做什么?是他在翻祖父的房间吗?他在找寻什么? “熏妹妹,你随我来,我带你去妙处!”景璨装疯做傻的拉起流熏的手腕就向外跑,跑出去几步他轻声说:“我跑不动了,你快,沈孤桐带了蒙古王微服来谢府拜望谢阁老,想要强娶你求亲。那墨海是我打翻的,沈孤桐你要提防他。” “那是沈孤桐在祖父房里翻什么?”流熏惊得问,装傻装得她下颌酸痛,脖颈都扭不过来,如今总算微微松口气,做个正常人。 景璨四下看看答:“我哪里知道他在翻些什么?不过他把那蒙古王暂且安置在后花园铜亭里,你莫去靠近,藏去房里不要出门。” 景璨说罢就要离去,流熏一惊,“后花园?”她失声叫出。 景璨一怔问,“怎么,有何不妥吗?” 流熏急得跺脚,自然是不妥了!舞雩肚子痛,旎姐姐赶去帮她。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舞雩定然不在院内,春旎姐姐扑个空,旋即,就会遇到…… 流熏想到这里脸色大变。谢舞雩,明哲保身,想要李代桃僵,你也忒是损人利己了。 流熏忙央告景璨说:“不好!你速速帮我一个忙……” ------------- 铜亭,蒙古番王正柔拳擦掌的等着一睹圣朝皇太后赐他的美人的芳容。他迫不及待,又尊照沈孤桐的安排不敢出那铜亭。 过不多时,那铜亭外一阵脚步声,就见一披了大红色轻纱斗篷的女人窈窕身姿聘婷而来。她立在藤花架下轻轻举手揩一把额头香汗,那露出清辉玉臂上一只红色玛瑙镯子分外惹眼,那玉臂粉嫩令人垂涎欲滴。那婀娜的姿态看得人心头痒痒的。番王就要推门迎出,却见那女子在窗外轻轻呼唤几声什么,他也听不懂,然后她揩一把汗,怅然的离去。走了?番王长大口,愕然片晌,不容分说推门冲出-追! 行了几步,曲曲绕绕来到一处花园假山,那女子忽然没了踪影。 番王急出一头汗来,四下转着绕着,那假山如走迷宫,他竟然绕不出去。 好不容易绕回铜亭,正在怅然若失,忽见那红色的纱裙一角飘过铜亭门前,骤然飘入亭子内。番王喜出望外,疾步奔如铜亭。 忽然一团红云迎面扑来,他顺势一搂,竟然是个香嫩嫩的美娇娃,星眸半闭,也不说话,一双眼惊恐的望着她,大红纱披风,娇小的身子,他情难自抑,周身如燃烧一团火,烈火焚心,他一把搂住了这小女子暖玉温香拥满怀,仗着沈孤桐请他吃的中原酒的一分烈性酒力,不顾了那小女子目光里的乞怜,将他搂去怀里…… 一番云雨后,番王尽兴撤兵抽身,忽听四面吆喝声大作。 “来人呀,来人呀!捉贼呀!”吆喝声四起,府里乱作一团。 呼啦啦一群人涌入,将个铜亭围个水泄不通,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蒙古番王顿时面颊赤红,他尴尬的一笑,痛快的喊一声:“沈孤桐!”然后竖起大拇指。一切尽在不言中。而谢舞雩哭得蜷缩做一团,恨不得一头撞死。 众人越聚越多,不知谁说一句:“这可如何得了,好端端的黄花闺女。” 流熏诧异的望着眼前的一切,摇着一旁来观看的方春旎的衣袖大声问:“是这位妹妹要嫁给这位蒙古国勇士了吗?” 四下无语,嬷嬷们忙上前抢下羞于见人的谢舞雩。 付氏闻讯赶来,望着谢舞雩惊得喝问:“你,你如何在这里?” 封氏和谢祖恒纷纷赶来,满脸惊诧,蒙古王对了谢祖恒用生涩的汉语说,“这位姑娘,很美,本王,娶她,做小妾。” 谢舞雩“哇”的一声痛哭失声,“是旎姐姐,是旎姐姐……” 方春旎大惑不解,流熏忙故作糊涂惊声道:“咦?不是这位小姐你遣丫鬟去菀儿房里将神仙姐姐请走为你治疗腹痛之症吗?你怎么在这里?” 方春旎也附和道,“是呀,我赶来后花园,也不曾见到妹妹你的踪影,我这才吩咐丫鬟们四处去寻雩妹妹你。怎么你就……”方春旎此刻也恍然大悟。若不是十二皇子忽然赶来抓住她的臂掉头就跑,她险些中了谢舞雩的圈套。 这圈套原本是沈孤桐受人指使来暗害流熏的,反被谢舞雩从中节外生枝。 谢舞雩吃哑巴亏,张口结舌无法作答,如今她是作茧自缚,是她差人去喊来方春旎去铜亭的。她分明知道这铜亭里有机关,是她偷看到沈孤桐引了番王来后花园。如今老祖宗力保傻子流熏,若是流熏不肯远嫁番邦,那谢府所剩的女儿在眼跟前的,除去她,就只有表姐方春旎……于是她答应了沈孤桐,出此下策。 “太后懿旨,是要谢府的女儿远嫁番邦,如今舞雩既然已经……”封氏无奈道。 “娘,娘我不要,不要呀!”谢舞雩哭天喊地,抱住母亲付氏的踢求饶。只是谢祖恒摆摆手,仿佛大势已去,谢舞雩只有将错就错的远嫁番邦。 流熏心头本为她惋惜。记得儿时谢舞雩性子最是柔弱,处处与人为善。不知从何时,谢舞雩变得如黑暗中一只小老鼠般,不知何时就能在你睡熟时偷偷出来,猛然狠狠咬去你的耳朵,那么钻心的痛。前番,戴月轩慕容隽公子设计害她,谢舞雩就做了帮凶,虽然她事后哭哭啼啼辩白说是事出无奈,但流熏对她无比的失望。随后,她曾试探过舞雩几次,舞雩的心计可是胜过争强好胜却头脑糊涂的谢展颜。表面上她平日尾随谢展颜身后唯唯诺诺如个小尾巴,但她暗地里无时无刻不巴望谢展颜出丑。忠孝王妃来闹谢府平安醮的戏,要强逼谢展颜回忠孝王府,也是谢舞雩偷偷去将谢展颜害喜的假喜讯透露给忠孝王府。如此心计之深的女子,想来都令她觉得可怕。 既然要除草,索性就让他除个干净! 谢舞雩大放悲声,原以为她若将方春旎这半个谢家女儿推去番王面前,就能为自己解围,不必有远嫁番邦的危险。谁想,糊里糊涂的被人骗去了番王面前,还不等她大呼出声,一场灾难就吞噬了她。 “娘,舞雩不嫁人,舞雩不要呀!”谢舞雩发疯般抓着自己的头发发狂一般,流熏握住方春旎的手,一脸懵懂的问:“神仙姐姐,这位妹妹她疯了吗?” “看什么看,还不快快让姑娘们速速回避!”付氏气急败坏道,婆子们忙催了流熏和春旎姐妹等人闪避开。 第五百零四章 渣男更渣 躲过一场劫难,流熏同景璨相遇在假山旁的春水亭。 二人对视,不觉一笑。 “做傻子的滋味如何?”景璨迎了水风徐徐而行,伸展臂膀长长松一口气。 “做傻子自然好,疯疯傻傻的,任何错误都能被原谅,被容忍,可以肆意妄为,随心所欲。”流熏笑道。 景璨回身打量她说:“如今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妙处,只是,欲得清闲怕都不容易。”他叹气道,“我也不知自己还能装几日,能自在逍遥几时?” “难不成露出了破绽?”流熏不由问,心想景璨装傻已是装得炉火纯青,他如何能有疏漏破绽? 他只是笑了摇头,忽然换个话题说:“且不说我,就说你吧。沈孤桐如今投奔了赵王,你要提防他才是。” “赵王?”流熏惊了,短短的功夫,沈孤桐如何改弦易辙,扔开封三畏反去抱住了赵王的大腿? “赵王需要鹰犬,沈孤桐是条好狗,听话,顺从,咬人时爪牙锋利,手狠心辣。” “好狗吗?”流熏奚落,“名犬贵乎忠心不二,此人有奶就是娘,未必可用。赵王也有眼拙的时候。” 流熏心头暗恨沈孤桐,忽然想起一桩有趣的事儿,既来之,则安之,何必继续唱戏自得其乐? 她向景璨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对他耳语几句。 景璨一怔,旋即促狭的笑了,那笑意仿佛顽童诡计得逞般的得意,应声说:“就依妹子你,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晌午时分,谢家父子兄弟三人下朝归来,四爷谢祖怀也从琴舍赶回,齐聚在堂上。 午膳未开,老夫人入宫给太后请安未归。 忽然堂外管家谢安一溜小跑慌张的进来回禀:“启禀老太爷,各位爷,外面来了一位婆子,口口声声说是来讨债,说是咱们家沈姑爷欠了她三百两银子,拿了一枚玉佩来抵兑银子。” 沈孤桐?谢阁老颇有些不快,他不由瞟一眼身旁的儿子谢祖恒和大媳妇封氏。谢府门风清肃,绝对不许子侄去欠外债。 封氏有些糊涂,起身告罪说:“都是媳妇治家不严,媳妇去看看。” 封氏才起身,就听堂下一阵争吵声。 “哎,不许进去,谢阁老府也是你能貌似私闯的?”家丁们的呵斥声。 “是那位管家大爷带奴家进来的,什么就叫私闯内宅了?你把话说说清楚。还有呀,谢府是有头面的人家,怎么欠了债不还呢?旁的债还好,偏偏是这治病疗伤的费用。”一个婆子的声音尖利霸道。 流熏探头望着嘻嘻笑了说:“是来了外客吗?太好了,菀儿最喜欢热闹了。快快请来一道用膳。让她不要闹了,少不了她一口饭的。” “小姐!”丹姝嗔怪道,扶了流熏几乎是用力把她按坐回椅子上。 外面进来一名婆子,摇摆扭个身子,花枝招展的模样,满脸涂了厚厚的脂粉,上得堂上四下扫一眼,冲着高居正坐的谢阁老而去,屈膝浅浅一福笑眯眯道:“奴家给阁老大人请安,给各位大爷和奶奶们请安,请姑娘们安,婶子们安……” 谢阁老一看她这模样就不似良善之辈,冷冷道:“闲话少说,你说孤桐欠你什么看病的银子?” 谢展颜气恼的上前奚落,“谢府何等人家,还会欠你银子?你看看这府里一砖一瓦,拿出去都值些钱的。至于就医,谢府可是有御医来诊病,哪里就劳动到您了?” 显然是怀疑婆子是借机敲诈。 婆子笑意更甚,尴尬道:“听听姑娘这伶牙俐齿的。谢府是有太医,可那太医就能包治花柳病啦?宫里可有这种脏病呀?” “你,你胡说!”谢展颜的面颊腾然红透,指着那婆子气得周身发颤,喊了左右说,“还不把她乱棍打出去!” 众人也惊愕不语。 只谢流熏凑上前去好奇的问:“花柳病是什么病呀?可是草木生了病,传给了人?哎呀呀,每天菀儿都鼓弄花呀草呀调制胭脂水粉,可不要惹上这花柳病。” “噗嗤”一声,一旁的慕容思慧掩口笑了,搡了流熏一把嗔怪,“你这丫头,饶舌贫嘴的可爱,不许开口了。” 婆子上前,手举起,拎了一枚玉坠,在指尖那吊着的红绳上转来绕去,可不是沈孤桐的玉坠? “这,这不是中秋诗会,老太爷赏赐给沈姑爷的?”有人认出。 谢展颜立时无语,她惊疑的望着那婆子说:“难道是你偷的?” 婆子一笑说:“姑娘也忒小瞧奴家了,奴家府上虽比不得谢府阔绰,可也是殷实人家,奴家祖上姓庄,家里只姐妹二人。奴家开了几家妓馆青楼在江南,收入颇丰。奴家的姐姐年后来了京城,是专给窑子里的姑娘和客官们治那些见不得人的暗疮的。贵府的沈姑爷,就是害了花柳病来延医。他欠了奴家姐姐的诊疗银子,奴家姐姐一死他就想赖账不成?奴家特寻来讨这份辛苦钱。若不是念在是谢府的姑爷,奴家就去公堂上大闹,击鼓鸣冤了。” 婆子大模大样的拿出一纸借据,上面按着沈孤桐的手印。 众人大惊,谢府从来没有出过如此恶心丢颜面的事,气得谢阁老周身发颤。 封氏的面色一冷,她知道沈孤桐曾经去设法洗那身上耻辱的烙印,无奈弄巧成拙反伤了子孙根。却不曾听闻他是害过什么花柳病。如此推算,莫不是此前沈孤桐风流成性,所以在洗那烙印因花柳病不成才残了身子?她将信将疑。 “怎么就知道你这借据就是真的?”谢展颜不依不饶的逼问,“或是你自己伪造,待沈郎归来一问就知。” 那婆子忽然看了谢展颜好奇的问:“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们四小姐,沈姑爷就是四小姐的夫婿,你不得胡言乱语!”金嬷嬷呵斥道。 流熏更是凑热闹般附和:“就是呀,休得胡说,这位妹妹好好的,府里怀了宝宝呢,可不要吓到妹妹和她腹中的宝宝。” 第五百零五章 大难各自飞1 婆子闻听谢展颜身怀有孕不由大惊失色,她瞪大眼打量谢展颜的肚子愣愣半晌,才闭上大开惊愕的口,低头掐指盘算,口中兀自叨念什么。 谢展颜一笑,她以为婆子失算败落把柄,才开口不依不饶质问,“你想起来了?” 婆子却转念一寻思打量她的肚子问:“不对呀!小姐这模样,是怀了身子了?可是,这时辰不对呀。” “疯言疯语,打了出去!”封月容气恼道,颇想息事宁人。 婆子大叫道:“奴家说的句句属实,不信大老爷们去查验。贵府这位沈姑爷早因花柳病不治烂穿了子孙根,如今是个废人,如何能娶妻生子呀?再者,依着姑娘身子的模样,还不显露身子,料是胎儿不过三两个月大,怎么可能?大老爷若是不信,待请来贵府那位沈姑爷脱了裤子当堂查验就是。” 婆子摇头叹气:“聋子头上的耳朵-摆设,还费了气力做得真的似的。” 她奚落的笑望一眼谢展颜问,“姑娘腹中这是……借的种儿?” 谢展颜吓得立时腿一软倒地,被丫鬟婆子们生生架起。她始料未及一把火忽然烧去她脚下。没了沈孤桐的爱,嫁个太监,她痛不欲生。亏得母亲体谅为她排解遮羞,日日寻些精壮的戏子来陪她说笑玩闹,醉生梦死间有了骨肉,权当个遮羞布,掩人耳目。只是如今这层遮羞布都被当众扯去,谢展颜惊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双手捂脸转头痛哭而逃。 待沈孤桐回府,那婆子早已骂骂咧咧的不知去了哪里。 “畜生,说,这是怎么回事!”谢祖恒怒不可遏,自己的徒弟,女婿,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不知廉耻的事儿。他气得周身发抖。 沈孤桐一惊,依约从岳父的斥骂声和众人的责备声中听出些端倪,暗自叫苦。他心头只恨封月容,难道是封月容恨他入骨,故意设计刁难,不让他好过了去?还是封月容知道是他揭发了封三畏罢官免职,才有意报复他? 沈孤桐噗通跪地磕头哭告:“父亲大人,恩师,都是孤桐糊涂,同媳妇赌气,一时气恼,就,是媳妇她,她嘲笑孤桐的……”他讪讪看一眼谢祖恒,赤红了面颊。 “畜生,巧言令色,还敢狡辩!来人!” “师父!”沈孤桐惊得扑跪上前抱住了谢祖恒求道,“师父先听孤桐一句话,再处置徒儿不迟。” 谢子骏也代为求情,“父亲,沈师兄平日谨慎,此事定有蹊跷。” 谢祖恒嫌怨的甩开沈孤桐,骂一句:“快讲!” 沈孤桐忍泪戚戚道,“是颜儿师妹她,她洞房夜嘲笑孤桐,不如忠孝王世子床上的功夫令她尽兴,还不知羞耻的详述同忠孝王世子一夜欢愉给孤桐听,也是孤桐羞愤,甩门而去,就去了青楼买醉,谁想,就这一次……竟然染上了那脏病……追悔莫及。”沈孤桐急中生智,巧舌如簧的将矛头指向了谢展颜,所有的罪过都推给了谢展颜,只求自保。 封氏惊得瞠目结舌,她颤抖了声音道:“你,你,一派胡言!” 沈孤桐哭了泪眼望她,“岳母此话说得可是亏心?夜夜展颜房里那些貌美如花的戏子和身子强悍的小倌,难道是孤桐寻来给她的?” 封氏立时哑口无言。沈孤桐,他好毒辣!她不敢再争,若要谢阁老得知颜儿房里那些男人是她给寻来为颜儿排解苦闷的,她也会被驱逐出府去。 谢祖恒气得周身瑟瑟发抖,展颜,如此寡廉鲜耻,一个姑娘家,还是名门闺秀,如此的话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谢府颜面尽失? “颜儿,不知廉耻,哪里是大家闺秀的言语。去,去!封氏,教女无方!”老太爷勃然大怒,“将展颜送去庙门,剃度出家赎罪佛前,今生今世不许回谢府!” “沈孤桐重责二十,拖去仪门打!”谢阁老又吩咐。 沈孤桐惊得磕头求饶,“不,师公,不要,饶了孤桐吧,饶了孤桐。”若是他褫衣受杖,更有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若被府里众人指指点点,更是死的心都有。 夜色下,沈孤桐抓挠着头皮,发出孤狼般的嘶号,嗷呜嗷呜般的痛哭失声,他惊慌失措,他该如何是好,他如今非男非女,更不知自己是谁? 深夜,流熏推开窗,赤了足在窗前向夜空高墙上望,那一声声的哭声传来。 “丹姝,我听到有人在哭。”流熏喃喃道,目光望着那高墙。 “哪里有?丹姝怎么听不到?”丹姝推大了窗探头去静听。她想想说,“若是有,许是沈姑爷吧。老太爷动怒,恨他去游青楼铸成大错,打了他一顿板子。听说可丢人了,这还是轻的,险些给逐出家门呢。打完了还不许起身,在仪门足足跪了一炷香的时分,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的笑话,还有呀,都是沈孤桐他…….”丹姝一笑,凑去流熏耳根诡秘的说。 流熏故作糊涂道:“呀,那日后我该呼他沈师兄,还是沈姐姐呢?” 丹姝噗嗤笑出声来。旋即丹姝又寻思了说,“或许小姐听到的是四姑娘的哭声,四姑娘明日一早就要去庙里了,哭闹不止的。哎,丢人呀,还借腹生子,听丫鬟们说,这一腹可是日夜不停的借来的。老太爷气得周身发抖,险些背过气去。” 流熏淡然一笑,如今一石二鸟,可让沈孤桐也见了厉害。如今沈孤桐定然在朝里朝外无处容身了。就是他投靠赵王做鹰犬,如此的背景身世,怕是赵王爷难以提拔他。 天明,流熏同府里姐妹去角门送谢展颜出家去庵堂。这庵堂选得远,就是为了保全谢府清誉,才让展颜去了江南祖宅的普度庵。谢展颜蓝布衣裙,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十分素雅,同先前珠翠环绕的大家小姐的富贵模样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抱住母亲痛哭失声,封氏更是舍不得女儿,本想随了她去,可两个孩儿小五小六抱住她更是啼哭不止一脸惊恐。小五受伤面目可憎,小六糊涂憨傻,这两个孩子若没有了娘,日后如何过活?封氏只得舍弃了女儿展颜,好言安慰她说:“你先去,待你祖父消消火气,娘就接你回来。” 第五百零六章 大难各自飞2 谢展颜将信将疑,抱住封氏哭哭啼啼道:“娘,您要快点来接颜儿。” 沈孤桐远远的立着目送谢展颜离去,谢展颜也看到了他。谢展颜不顾一切的扑奔过去,哭喊着:“桐哥哥,桐哥哥!” 她哭喊捶打沈孤桐的肩头,满脸的泪染满沈孤桐的袍子胸前,沈孤桐一动不动,任她捶打哭泣。 “我对不住你,可我心里只有你,桐哥哥,颜儿爱你,颜儿都是为了你才如此的,颜儿怕府里的人知道你的痼疾笑话你,颜儿一心都为你。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呀?” 谢展颜哭得周身瘫软,头昏眼花的被人架起。 四名满脸横肉的婆子挤上了谢展颜的车,封氏惊道:“你们,你是是哪里的?” 管家谢安上前说:“老太爷吩咐了,四小姐不守妇道,败坏府里声誉,都是身边的丫鬟婆子不规矩所致。所以老太爷亲自选了四名严厉的嬷嬷看管四小姐,虔心礼佛,免得四小姐胡思乱想,任意妄为,铸成大错。” 流熏望着展颜对方春旎说,“呀,神仙姐姐,是不是败坏府里声誉的女子是要被装进猪笼沉塘溺死的呀?菀儿怕怕……”她惊骇的捂住了双耳,仿佛谢展颜就要被家法溺死一般。 谢展颜原本还在哭哭啼啼,如今忽然止住哭声,老老实实的挤上了车。 封氏搂住小五小六痛哭失声,也是回天无力。 待众人看了轿车远行,才转身回府。就见老夫人身旁的一位丫鬟碎玉急匆匆跑来。 “四小姐可是去了?”碎玉问。 “车马都走远了,老夫人可是有叮嘱?”封氏惊喜的问,似乎期待有转机。 碎玉叹气道:“老夫人想起把个平日不用的抹额给四小姐带上。说是四小姐这坠胎,在庙里,山风寒凉,要注意身子。” “坠胎?”封氏吓得瞠目结舌,怎么回要颜儿坠胎? “不,不要,不要呀!”封氏惊得双腿一软坐在地上,背过气去。 待她再醒来,已是在秋颐馆内,她哼哼的呻吟几声,哭了喊:“颜儿,颜儿,不要呀。” 慕容思慧在一旁劝她说,“表姐,算了吧。颜儿怀里的种不是沈孤桐的,是个孽种,难不成让公公认了他?表姐你可也真是的,想出这法子来。颜儿无出是七出之例,若是奸淫,可更不是罪无可恕呀?” 封氏如今有苦难言,呜呜的哽咽垂泪,喃喃道:“不知那些悍妇要如何作践她,这小产更是伤身子,都怀胎两个月了。” “哎,这可不是命数?”慕容思慧叹息道,揉弄自己的肚子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 深夜,封氏从梦中惊醒。 她梦见自己来到一个山谷,听了展颜的哭声凄厉,她循声四处找寻,终于看到一座破庙。她急得推门而入,那房里竟然是大慈悲禅院后那钟楼上的茵褥摆设,倒是齐整干净。只是展颜被捆绑在条凳上灌药,展颜哭喊着,四名大汉在按住她摆弄,狠狠揉她的小腹。展颜痛哭失声,大声哭喊,“娘,我要娘!” “颜儿,娘来了!”封氏奔如,拼命的推开那大汉,却被一个大汉拎小鸡般提起,她双脚悬空,窒息得难以喘气,瞪大眼眼睁睁看着他们折磨展颜。一旁一太监阴笑了说,“这是老太爷的吩咐,这孽种不能留,要清除干净再上路。” 沈孤桐!封氏看沈孤桐那泛了绿色狰狞的嘴脸,气急败坏的要扑上去,无奈她徒劳的蹬踹了腿,看着殷红的血从女儿的腿间流出。 “颜儿!”封氏惊呼挣扎醒来,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震耳欲聋。 丫鬟宝相跑进来问:“奶奶这是醒了?” 封氏惊魂未定,诧异的问:“什么声音?颜儿,颜儿在哪里?” 这是封氏一直问的话。 宝相柔声道:“四小姐被老太爷送去江南庵堂去礼佛,外面是大公子迎娶公主大婚的喜庆爆竹声。” 封氏气急败坏的狠狠抽了宝相一记耳光,“你浑说!我女儿呢?啊,颜儿在哪里?” 宝相哭道,“太太,四小姐被老太爷贬去庙里,是她不守妇道,太太莫不是忘记了?打死宝相,四小姐也回不来呀。” 封氏这才咳喘片刻,惊骇的回忆。 “都出去吧。”金嬷嬷赶来赶走了宝相。 宝相在门外掩面哭泣,丫鬟荇烟来说:“姐姐当值,是又吃了窝心脚还是面贴子?” 说罢噗嗤一笑说,“快洗脸去前面吧,公主的婚车为止,可是赏赐丰厚呢。前面当值的都有重赏呢。” 宝相立时破涕为笑说,“谁让咱们命苦,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主子。” 二人离去,屋内金嬷嬷气得要起身去呼喝,被封氏一把拉着摇头,“事到如今,算了吧。” 流熏在府里穿梭笑闹着,手里拿一枝珠花挥舞着,仿佛她比任何人更为哥哥的婚事高兴。 她来到梨雪馆,院门紧闭。她在门外望了高墙好久,听了里面凌乱的琴声,知道春旎姐姐在府里。她听得心碎,可造化弄人,又能如何呢? “熏妹,你也在?”一个声音,流熏惊得回身,却是世子景珏。 景珏一身淡粉色锦袍,透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他缓步行来,望着流熏满眼的歉疚。 她打量她说:“熏儿,你还好吗?只要你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流熏心头一沉,如今见到景珏怕都是一场噩梦。一段孽缘?她说不清。 她望着他,懵懂的一笑说:“炫哥哥,你也在这里?我怕,我不要见姮姐姐,不要去什么王府。菀儿……” “熏妹!”景珏一把握住她的臂,痴痴的望着她,双眼朦胧说,“你不必如此辛苦,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任何人伤害你。只是,今生难以厮守,我来世一定补偿你。” 他望一眼紧闭的院门和高墙说,“熏儿,原谅我,我无法兑现承诺,哥哥我,我要,娶旎儿为妻。” 流熏心头一颤,旎姐姐?哥哥娶了公主,世子表兄就要娶旎姐姐,这是赵王姑爹的决定,还是为什么? 流熏心头苦笑,面上却极力掩饰,摇晃了珠花唱歌目光散落在墙头花间,不去理会他动情的言语。此刻,彼此多说无益。 踩着一地落花,耳边是幽怨的琴声,面上是强扮的笑脸,彼此那么近,却似从不相识,擦肩而过。 第五百零七章 公主大婚1 八月十六日,碧空如洗,暑热无风。谢府门前黄土铺道清水泼地,礼部一早安置妥当,更因驸马是礼部尚书江昊天的外甥,手下能不尽心?从宫门一路到谢阁老府,夹道用大红的帷幔为幛,红线毯一路接天无边无际。道旁旌旗飘展,宫娥太监捧着宝器香炉,踩着鼓乐长鸣,漫天花雨飘落,一派人间富丽极景。 待白马红缨的新科状元谢子骏迎了八宝朱华轿中的公主一路向谢府而去时,楼上偷窥的人们更是啧啧惊叹这排场富贵极人。 兰馨公主稳坐轿中,锦衣华服,头戴九翟盘龙金冠,身着大红色喜服,因是以民间俗礼下嫁,周身珠光宝气,却免去了那金翚翟袆衣等富贵逼人的吉服累赘。恁是如此,一袭百子石榴裙艳红灼目,同面颊上那胭脂相映成辉。她面颊红扑扑的,不知是胭脂色还是带来的羞涩,垂个眸,掩饰不住的惊喜,不时偷偷掀开轿帘一角,去偷窥马背上郎君的背影。 兰馨公主的幸福溢满脚下每一步,她徐徐行来,震耳的爆竹声,心随之悸动不定。她总算如愿以偿的嫁给了她心中的俊哥哥,隔着那轿帘,白马红缨的玉郎令她心醉,恨不得驱散所有的人,天地间此刻只剩他二人,她要依偎在他怀里,静静的听他的心跳,抚弄他的睫毛。 入夜,酒席喜宴上笑闹声不绝于耳,谢子骏踉跄着独自向后园去,酒意微泛,颊边滚烫,周身软绵绵无力。他靠个太湖石,歪了一会儿,举头看,竟然是半壁亭那梅雪团香的匾额赫然眼前。 怎么来到了这里?他一惊,恰一阵风来,酒醒了大半。 天上一轮月,流光满阶,月色撩人,曾几何时,他同旎妹妹一道望月吟诗,抚琴吹箫。静静在亭子上品茶敲棋子,那清美的面颊,似这月色一样的柔和皎洁,只是如今玉壶当空,不见伊人。 心里一阵怅憾,一股酒气上涌,头仿佛昏沉沉的。 池中鹭鸶掠了风荷突然惊奇,惊得他一怔,旋即是一片清凌凌的水声,清凉孤寂。 他一阵黯然,暗自感叹,谢子骏,旺你金榜夺魁为天下文人魁首,可竟然奈何不得自己的命运,便是枕边人都不能留一知己。空负了旎妹妹一片真情。 耳边又是昔日妹妹流熏的声声告诫:“哥哥若果然爱旎姐姐,就该盼她好,盼她勿以哥哥为念,寻个惜花怜花的夫君嫁了,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他心里一阵惨然,孤寂了两滴清泪落去池塘,划个觳皱散开去。 不知不觉中,他信步闲游,真心不想再回那喧闹的厅堂去强颜欢笑,哭咽泪水。 一抬头,他不由一惊。一所幽静的庭院,梨树枝桠掩映,疏影筛了一轮清月,那月光如雪一般洒在院墙上,可不正是旎表妹的梨雪馆?不知不觉,他竟然来到这里。 “旎妹,旎妹!”谢子骏借了三分酒意,打起勇气去叩门。 那门纹丝不动,似乎没有人息。 谢子骏四下看看,仍不甘心,他擂门叫嚷:“旎妹,旎妹你开门,哥哥有话对你说。” 沉寂片刻,吱呀呀的开门声,谢子骏心头一沉,旋即是一阵惊喜。 此刻,那怕就让他去见她一眼,只是远远望他一眼,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那门吱扭扭打开一条缝,探出一名老婆婆困倦的脸,瞟一眼谢子骏说:“都去吃喜酒了,姑娘睡下了,有话明日再说。” “老婆婆代为通禀,就说……”谢子骏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大门闭上,将他推在门外。谢子骏好不懊恼,心想春旎果然还在同他怄气,是他不好,竟是无力去挽回这场姻缘。他深深抿抿唇,但是逃,又能逃去哪里?若是稍有不慎,被捉了回来,如上次私奔,未必能如愿,反是害了春旎的名声。谢子骏望着高高的院墙不肯离去。 “公子,公子,怎么在这里?哎呀,奴才的驸马爷呀,前面都要掘地三尺去寻你了,快,快走!”小厮兰哥儿赶来,不容分说架起他就走,“哎呀,就要圆房了,上上下下四处在寻新郎官呢。若非是沈先生叮嘱来这边看看,还真找不到公子你了。” 谢子骏一听,面颊涨紫。他最怕的一夜,如此就要圆房。可是他没有看到旎表妹,春旎她去了哪里?此刻一定心如刀绞吧? 他几次想见春旎一吐心头无奈,可又迟疑犹豫,相见不如不见,他只能将痛苦和痴情深深埋去心底。 谢子骏回到洞房,宫里的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张罗小夫妻合床之喜。谢子骏喜袍的一角被压盖去公主喜袍的一角上,红枣栗子齐洒满床,吉利的话不断。 流熏笑眯眯的望着哥哥,虽然她表面上装疯作傻的随了众人哄笑,心里却有股淡淡的心酸和欣喜。哥哥娶了嫂嫂了,母亲地下有知定当欣慰。况且皇帝的女婿,身份贵重,量那些鬼魅不敢轻易欺辱他。 她推开众人凑去新娘子跟前,低个头就要向那低垂金黄色流苏的红盖头里面窥望。那调皮的神色反是逗笑了喜娘,上前拉劝说:“大小姐,哪里有小姑子偷掀新嫂嫂红盖头的?这盖头要新郎官来掀的。” 俗话说,新婚洞房小登科,天下快事。 谢子俊手执玉尺,凑去兰馨公主跟前,但他的手迟疑。 真心盼望,或是那盖头一掀起,里面能露出方春旎那俊雅娴宁的面颊。可他深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无情棒打飞鸳鸯,他同旎妹近在咫尺不能相守。那锥心的痛苦,苦不堪言。 红盖头挑开,里面露出兰馨公主娇媚的面容,众人惊为天人,齐声称赞。 喜娘倒来交杯酒,分递给二人,让二人挽了臂,喝了那杯中酒,还凑趣的问:“甜不甜?” 谢子骏羞于开口,好不尴尬,兰馨公主羞答答的垂头道:“甜!” “小夫妻甜甜美美,白头偕老!”喜娘撒帐,花生、桂圆、红枣无数,取个吉利的意思“早生贵子”。喜娘絮絮的唱念,闹洞房的家眷们欢声笑语不断,谢子骏如坐针毡,如个傀儡任人摆布。好不容易盼了公主身边的教引嬷嬷终于开口道:“时辰不早,新人安歇吧。” 众人才意犹未尽的散去,空荡荡的房里只剩小夫妻二人独对红烛。 不知坐了多久,兰馨公主见一旁的谢子骏目光呆滞,若有所思,静静无语,才忍不住破了临行前母妃的叮嘱,那洞房花烛夜新娘子要矜持,讷言,免得惹人笑话。但她如今忍不住提醒谢子骏:“俊哥哥,时辰不早了” 时辰不早了,该是宽衣解带入寝的时分了,可谢子骏却毫无睡意。 谢子骏咳嗽一声,打量了兰馨公主敷衍的一笑说:“公主请先行歇息,臣尚有公务未尽,就去书房通宵忙碌了。” 说罢他起身,兰馨公主愕然,透出无比失落一把拉着他劝阻,“父皇说,免了俊哥哥七日军机当值,哪里还有什么要紧公务?” 谢子骏见她机敏,不由苦笑道:“臣睡不下,怕惊扰了公主安歇,去书房秉烛夜读了。” 谢子骏转身去拉门,谁想那门被反锁,竟然一拉,露出一条一扎宽的缝隙,铁链缠绕的一把铁将军把门。谢子骏顿时一股鬼火冒起,难道是父亲料到他要胡闹,有意关了他同公主在洞房? 兰馨公主忽然噗嗤一笑掩口,颇有几分旗开得胜的得意。 “俊哥哥,若是你不想睡,兰馨就陪在你身边看你读书。”兰馨温顺乖巧的话音,反令谢子骏有些不自在,他打量了兰馨公主,不觉唇角勾出些苦笑。 他也不说话,起身四处看在找寻书籍,无奈这洞房内苦无书籍可以遮掩。匆乱中,他见案头放了一个书匣,他忙去打开,里面一本册子。他也无暇顾及写了些什么,随手拿起装模作样的就去看。谁想翻看一页,他惊得一头冷汗,再翻了几页,面颊赤红羞愧不已。竟然是一本给小夫妻讲洞房初夜房术的画册。 兰馨公主不知何事,就看他脸色大变,忙起身过去问:“是什么书?让馨儿也看看,帮俊哥哥读两段。”谢子骏惊得一把抱住匣子藏去身后支吾道:“没什么,不劳公主费心。” 兰馨公主更是诧异,她骄纵成性,更是好奇心强,凑过去就要去抢他手中的册子问:“什么大不了的书册,给我看看。” 她翘个小嘴,矫情的模样。 谢子骏欲逃无路,只沉个脸嗔怪:“公主自重,不得无礼。” 兰馨公主愣了片刻,静静打量他试探道:“这书册里,可是夹带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谢子骏懒得理她纠缠,起身去推窗望月。 兰馨公主又几步追上问:“可是我猜对了?是方春旎那小贱人表赠你什么东西,洞房夜还在勾引你不成?” 谢子骏陡然一惊,猛然回身的瞬间,锐利的眸光瞪视她,暗示自己的愤怒。 兰馨公主气焰顿时灭了几分,嘀咕道:“那你慌什么?” 第五百零八章 公主大婚2 忽然,窗外传来一个声音,“我要见大公子,是大公子吩咐我去梨雪馆寻他丢落的玉佩的。还叮嘱说,若有了消息速速来通禀。” “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所在?公主的洞房花烛,你敢进去打扰吗?”嬷嬷训斥的声音。 听是小厮兰哥儿,谢子骏对窗外问,“是兰哥儿吗?” 兰哥儿跟了他时日不多,年幼,平日糊涂,口无遮拦的挑了这么个时候来回话,谢子骏心里一喜,暗想借机寻个借口离开洞房。 “可是军机处派人来索折子了?我放在书房桌案暗格里。”谢子骏说罢就要伺机溜走。 兰哥儿甩开侍卫的束缚冲过来窗根儿应了谢子骏的话道:“大公子适才丢的那物事,兰哥儿奉命去问过方姑娘的丫鬟,方姑娘的丫鬟说,才大公子走了后,就不见来过旁人,也不见院门内外掉了什么东西。” 谢子骏一愕,兰哥儿口无遮拦,怎么道出他曾去梨雪馆私会春旎表妹的事儿。 一句话似捅了马蜂窝,兰馨公主倏然起身问:“你说什么?大公子适才去过了哪里?莫不是他去私会了方春旎那贱人?” “公主莫要子虚乌有的猜测,”谢子骏透出不快,忙去敷衍。 兰馨公主却如火燎燃的爆竹,气恼得一把揭去半盖在脑后的红盖头,狠狠掷向谢子骏指着他痛骂:“原来是你们,你们背着我去干那见不得人的事,难怪你推三阻四不肯入洞房,还寻了军机处的折子公务来搪塞我!” “公主!”谢子骏面红耳赤,厉声制止,生怕被人偷听了去。 “好,谢子骏你好……都是那贱人,方春旎那贱货,我去同她理论,问问她可还有脸,在我的洞房花烛夜来勾引驸马,令驸马爷为她魂不守舍!”兰馨公主哭嚷着不顾一切的就要向外闯,谢子骏一把拦住了门。 兰馨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挥舞粉拳极力捶打他哭闹着:“你还护着那贱货,你闪开!你当你拦阻一时,就能替她遮羞了?这贱货,我要让母妃父皇将她沉猪笼,让她不得好死!” 兰馨公主眼见了谢子骏的眼睛眯成一线,心知驸马爷恼了。她骄纵的还不等开口说话,忽然眼前一阵疾风掠来,谢子骏挥手一巴掌狠狠抽在她面颊上。 “啊”兰馨公主一声惊叫,扑跌去洞房红鸾帐掩映的床上,她骇然之余又疼又怒,又羞一急,失声惊哭:“你,你敢打我?从小到大,父皇母妃都不曾碰馨儿一个手指头……你,你为了个贱女人,竟然敢打我!” 兰馨公主奋力推开谢子骏。谢子骏望着自己发麻的手掌也惊了,不知为何一时冲动去打个女孩子。 “你闪开,我去寻那贱人拼命!”兰馨公主恼羞成怒,一把拔下头上一枝梅花点翠金簪,握在手中做利刃就要冲出去。 “公主请自重!”谢子骏气急败坏一把拦住她,兰馨公主拼命的挣扎打闹。 外面的嬷嬷宫娥听到动静,齐声在外面惊惶的问:“公主,公主,可有何不妥?” “我要回宫!”兰馨公主从牙缝里挤出生冷的几个字,扯掉喜袍扔向谢子骏,更是一把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放声痛哭:“驸马爷,他……他无礼放肆!咱们,回宫去见父皇母妃!” 开锁的哗啦啦声响,外面的人就要涌入。若是兰馨公主一旦将矛头指向方春旎,洞房夜因方春旎闹出难堪的事儿来,怕是方春旎在府里无法立足不说,一身清誉尽毁,难以苟活。谢子骏气得额头青筋暴露,这女人简直刁蛮成性不可理喻。 身后推门的声音,那婆子们的力道拼命的顶门,还在嚷着:“开门呀,开门呀!” 忽听床下“哇”的一声哭,旋即从床下滚出两个肉球,又是小五、小六,仿佛闹洞房总少不了这对儿货。 一见小五、小六,公主的哭声顿时止住,原本骄纵哭闹的面颊凝住颜色,旋即恨得挥舞金簪上前拼命般大骂:“什么东西,阿猫阿狗的敢藏在我洞房里!” 吓得小五、小六不知所措,大哭着:“哥哥,哥哥救命!” 谢子骏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公主的臂,奋力一搡,大喝一声:“疯妇,你闹够了没有!”狠狠的将兰馨公主推扔去喜床上。 “啊!”一声惨叫,公主趴在床上没有了声息。 小五愣愕愕的望了片刻,伸手去推推公主,忽然那金簪落地,嘭的一声响,金簪上满是淋漓的血。 “啊!杀人啦!哥哥杀人啦!”小五嘶声尖叫,同小六相互搀扶了连滚带爬的向外跑,拉开门闩的片刻,伺候公主的嬷嬷宫娥们破门涌入,一见洞房的情形也吓得目瞪口呆。 流熏本在屋外,将走不走,眼皮一直跳,也不知是福是灾,心里本就不安生。她同众人起哄的闹过洞房,因她痴傻,可以尽情作弄哥哥和新娘子,闹得尽兴了,却总结有些不心安。 见闹洞房的人们在花厅里说笑吃酒逗闹一阵子总算放过谢子骏这新郎官驸马爷回洞房,她才心满意足的离去。恰是吃了小酒出了一头虚汗,心口燥热。孙嬷嬷多事,怕她被风激了汗,遣了丫鬟们回房去取斗篷,这才在前堂耽搁了些时候,恰听了后面洞房一阵惊呼嘈杂声起,丫鬟婆子们失魂落魄的奔来。 “后面出了什么事儿?”丹姝惊得出了门拦住一个丫鬟问。 “丹姝姐姐,出大事了,咱们大公子把公主给杀了!”丫鬟结结巴巴的答,吓得面容失色。 驸马爷把公主给杀了?流熏难以置信,仿佛戏文里才见的新奇事儿。哥哥平日儒雅温润的性子,骑在他脖颈上怕他都不吭一声,还在低头读书的呆子性子,怎么会动手伤人? 流熏不顾一切的向出事的洞房跑去,边跑边掩饰了自己的紧张惶恐故作懵懂的问,“闹洞房?还是闹洞房吗?别丢下菀儿,菀儿要去闹洞房!” 第五百零九章 打金枝1 洞房小院奔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流熏就见父亲谢祖恒阔步赶来,前面管家弯身慌得打个羊角灯照路。后面相互搀扶着是封氏和二婶子及一些闻讯从四面八方奔来的女眷。一时间乱了方寸。 “公主在哪里,公主在哪里?快去请太医!” “谢大人,公主只是皮肉伤,可这伤口很深,失血过多,公主执意要回宫。”教引嬷嬷冷个脸上去回话说。 “深更半夜,惊动了皇上,大婚出了这种闪失,谢府吃罪不起是小,怕是也连累了嬷嬷和宫娥们,不妥吧?”谢妉儿忙来好言相劝。叹气说,“这两个孩子,怎么凑一处就打起来了?平日里还是好端端的。” 一旁的宫娥容妞冷了脸答:“还不是因为贵府一位姓方……” “容妞!”教引嬷嬷厉声制止,仿佛还给彼此留有情面。谢妉儿立时哑口无言,仿佛猜出几分,谢祖恒更是面色惨白。这畜生! “还不速速去把孽障给我擒来!”谢祖恒顿足捶胸大骂着。回头就见一名常驻府里的老郎中疾步奔来为公主疗伤。 谢祖恒在原地搓手徘徊,不多时见一身红袍未褪新郎官装束的长子谢子骏垂个头沉了脸儿愤愤的而来,还不等他跪下,谢祖恒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去三丈远。 “俊儿,你也真是。你可知你闯下了灭门大祸,公主也是你能碰的?”封氏急恼道,仿佛大祸临头人人自危。 慕容思慧哭丧个脸扯扯四老爷的袍子央告:“老爷,还是劝劝大伯速速绑子入宫上殿请罪吧。若迟了,公主先去了,怕是皇上就命人来抄家问斩了。” 听了这话,众人更是慌了神。 倒是谢子骏忽然扬起个头耿耿道:“我谢子骏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必连累旁人。我自己入宫请罪,是杀是剐凭他们了!” 一记耳光狠狠抡在谢子骏面颊上,谢祖恒指指他颤抖了手竟然骂不出话来。 流熏这下子可是慌了神,原本觉得是一件扬眉吐气的好事,忽然间的成了灭顶之灾了。 如今谁去请罪都难平皇上和端贵妃娘娘心头大怒呀。女儿无端端被打伤,还险些伤了性命,这不是打皇家的脸面吗?可是如今如何是好呀?解铃还须系铃人。 流熏看了一眼地上揉了青肿的面颊勉强爬起身的大哥,还不等问话,父亲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他屁股上,大骂一声:“畜生!逆子!” “大哥,如今骂什么也于事无补了?就是杀了俊儿也难平皇上心头之怒呢。”谢妉儿劝阻,谢祖恒才抬起的脚无奈悬在半空中。 慕容思慧哭得瘫坐地上捶腿絮絮叨叨:“莫不是要拉上满门去陪绑送死呀?” “慧儿,慧儿你快起来!”封氏虽然知道事情不妙,但见表妹如此丢人失态,她不得不去拉劝,更是煽风点火,“先不要自己先乱了方寸。俊儿糊涂,咱们不能糊涂,这才是只有享不了的福。”封氏奚落的一句话幸灾乐祸。 流熏忽然装疯卖傻的上前嬉笑道,“公主,公主在哪里?菀儿也要随公主进宫去耍。这里不好玩。” 小丫鬟们哭哭啼啼说:“公主收拾东西要回宫去告御状呢。” 才说着,忽见后面跑来一个小宫女,面色紧张的模样,流熏一看就认出,是兰馨公主身边那个叫容妞的宫女。容妞也看到了众人,迎来福了福对了谢祖恒说:“谢大人,咱们公主要回宫去。想是大人也得悉知原委了,请大人代为备车轿。” 容妞本是端贵妃娘娘身边派来伺候兰馨公主的宫女,看来就是个气度见识不凡的。 流熏一听,忽然灵机一动,不等父亲开口就吩咐下人说:“速速去替公主备车轿,菀儿也要进宫去,快去给马喂口料,路上别耽搁着了。速速去呀!还有呀,那灯笼火烛都齐备了,天黑路滑。”她笑眯眯的叫嚷着,想起一句嚷一句,唯恐天下不乱一般。 “快扶大小姐回房去,还不够乱吗?”封氏气恼道。 流熏去上前一把握住容妞的手:“姐姐带菀儿也一道进宫吧,菀儿陪公主殿下玩,爹爹要打哥哥,一点不好玩,菀儿怕,爹爹打人好凶的。” 容妞打量流熏透出几分好奇,她曾听闻了谢府大小姐火灾死里逃生后惊疯,看着流熏这模样,神色中有一份好奇,却无心听她纠缠,只淡淡说:“大小姐先回房歇息,等下子叫你。” 她转身要走,流熏却几步追上她去说:“不好不要,姐姐骗菀儿,等下子皇上下旨砍头,咔嚓咔嚓,削瓜一般,菀儿若不跑进宫去躲藏,脑袋就掉了。” 她一把握住容妞的小臂眸光露出紧张说:“姐姐也快快随菀儿去逃命吧,哥哥胆大包天刺伤公主,伺候公主的人也都要掉脑袋的,这府里的人都要被砍头,咔嚓咔嚓,咔嚓咔嚓,”流熏挥舞着掌做个砍头的姿势,眸光里满是惊骇,恨不得遁地逃窜一般。 容妞面颊一沉,倏然侧头望她,心里不觉一阵紧揪。经这疯子一提醒,反是点醒了她。谢府眼下又不敢造反的,自然不会拿她们这些陪嫁的宫娥嬷嬷如何。但皇上有没有这份耐性就难说了。她们这些奴婢是受娘娘之命伺候公主下嫁,怎么的才洞房,小夫妻就闹成这步田地,公主还被刺伤痛打。谢府理应株连,驸马被杀是罪有应得,这都理所应当,只是可惜了她们这些奴婢平白的遭殃,可如何回宫去向皇上娘娘复命?怕是很快也要人头落地了。 流熏疯疯傻傻的几句话,容妞驻足不动了。她是个伶俐明白的,似也看出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赌气都不是个法子,她缓缓口气对谢祖恒问:“还请谢大人赐教,此事如何处置?只里保不住,驸马爷这篓子捅得,把天都捅破了,如今可如何收场?咱们公主金枝玉叶之身被驸马爷打伤,怕是公主生下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就是奴婢有些替谢大人满门遮掩,可毕竟纸里包不住火的。” 第五百一十章 打金枝2 “若是换在寻常人家,小夫妻斗嘴打架也是寻常的。”谢妉儿忙附和说。她心里更是懊恼,都是因女儿方春旎而起这些乱子,好端端的,旎儿如何又去招惹子骏这呆子? “可如今是公主。”容妞也口不饶人。 “公主不能进宫,”流熏果断地说,“不能此刻进宫!”她忽然敛住笑神秘的竖起个手指在唇边说,“若是一进宫,皇上大怒,咔嚓咔嚓,砍了菀儿和姐姐的头。”她满脸认真的说,煞有介事。 容妞一怔,如今看来,公主不能入宫。 洞房内传来公主的哭闹摔打声:“回宫,回宫,你们这些奴才,敢造反吗!” 庭院内一片肃然,人人面面相觑。 老祖宗也闻讯赶来,人是越聚越多,流熏心急如焚。 “容菀儿去问问公主,若是公主执意要回宫,那菀儿就自认倒霉了。”流熏唉声叹气,就要闯进洞房,容妞忙去拦阻。 谢妉儿上前劝说,面上气定神闲,心里已经是百爪挠心了。 “早晚都是回去送死,拖一拖或还有个转机。” “公主未必应。”容妞的话音有缓,透出焦急,听了屋内公主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腰牌,腰牌,快去取腰牌!”流熏叫嚷着去拉跪地不语气哼哼的哥哥,拼命向他腰间去摸索,“郎君,腰牌在哪里?公主的腰牌你不要独自藏了,快给菀儿一道去叫开宫门逃命去呀。腰牌呢?” 流熏偷眼窥了容妞,容妞是个绝顶聪明的,眼前一亮,含糊一声说:“驸马爷,公主的腰牌你藏去哪里了?公主要回宫,没有腰牌是定然叫不开城门的,驸马爷藏了腰牌就能阻拦公主回宫吗?” 容妞的手挡住腰间的荷包,她是负责替公主保管回宫的腰牌的,如此一来,推说是驸马藏了腰牌,公主断然无法回宫的。容妞的声音大,公主忽然止住哭声,过了片刻,觉得没有回宫的指望,又是纵声大哭起来。 容妞转身而去。 老夫人拦住踢打谢子骏的谢祖恒,喝了正在捆绑谢子骏的小厮们说:“都住手!” 她悠悠地说:“祖恒,此刻杀了俊儿都难免谢府之灾。” 谢祖恒捶头叹气,有些束手无策。 谢阁老闻讯赶来,痛苦的扫一眼满园众人,吩咐一声:“都散了吧。” “这点子小事儿值得去惊扰皇上吗?不过是小夫妻斗嘴吵架红了脸儿,误伤了人,就火急火燎的要把皇上从梦里惊喜。皇上有多少军国大事儿要去操心,怎么就得暇理会这些小夫妻床头炕脚的芝麻蒜皮的小事儿了?你好歹也是当朝一品,为了这事儿去入宫,怕是皇上都要怪罪谢府小题大做吧?”谢阁老冷冷道,威严的目光扫视四周,有意将此事轻描淡写。 众人愕然无声,教引嬷嬷不服气道:“阁老大人此言差矣,君臣礼数不能废,此事一定要禀告皇上得知才是。” 谢阁老眉梢一挑,冷哼几声道,“记得皇上下嫁公主到谢府前,还叮嘱公主要随了民间的礼俗,孝敬公婆,不得倨傲失礼落了皇家尊严。若非如此,谢府定然也不敢应这门亲事。” “哎呀,小夫妻打架,床头打,床尾和的,咱们搅合什么呢?”谢妉儿敷衍着,极力为侄儿遮掩,也是为方春旎遮羞。 “若是哥哥给俊儿娶个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闹出今夜的事儿,当如何处置?” 谢子骏歪个头梗个脖颈愤愤道:“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没有如此刁蛮的!” “逆子!”谢祖恒正要恼怒挥手,谢妉儿一把拉住了大哥的胳膊,心疼的望着他摇头, 流熏蹦跳着轰鸡般轰着吓得呆若木鸡的小厮们:“呜嘘,呜嘘,还不快去请家法板子,爹爹要打人了,爹爹传家法呢,打屁股,快去挑那大号的毛竹板子拿来。” 小厮愕然看看流熏,又看看老爷,谢阁老捋了胡须吩咐一句:“还不快去!” 小厮一溜烟的跑了,流熏忽然纵声大哭,坐在地上抱住哥哥哭告:“爹爹息怒,爹爹下手轻些,不要把郎君的屁股打成八瓣,打成两瓣就够了。” 众人本是焦急,被她一闹哭笑不得。谢子骏急恼的推了她说,“熏儿,你快不要胡闹,回房去!” 流熏哭了对了洞房里喊:“公主嫂嫂,救命呀,快快救救郎君,爹爹要活活打烂郎君呢。” 丹姝和云瑟伶俐的去追容妞就往洞房里去给公主报信。 洞房里,兰馨公主正在哭闹着,她才包扎了伤口,伤在臂上,是她被谢子骏推倒时金簪划伤手臂,索性没伤到要害。她哭闹着,满心愤怒,忽见两名丫鬟进来跪地哭求,说谢老爷要打死驸马爷。兰馨公主满心的气恼,正因了谢子骏胆大妄为私匿了她的腰牌不许她回宫而愤恨不休,一听丫鬟的话就嚷道:“让他去死!” “公主殿下,若非驸马爷被打杀,公主殿下可不是要年轻守寡了?” 兰馨公主一听就惊愕不语。 “公主殿下才过门,就死了夫婿,哎!依了本朝的规矩,没有公主可以改嫁的。”丹姝委婉的劝道。 她摆摆手,丫鬟们退下,容妞也屏退了宫女们,只和那位教引嬷嬷伺候着公主擦泪。 “偏偏公主还是下嫁,日后在谢府一辈子如何过?即便谢府被抄家问斩,公主回了宫去,冷清清的膝下无儿,日后的日子可该如何打发呢?”丹姝说罢,见兰馨公主不哭不闹,脸色沉白,略有惊色,似才考虑到此事的后果。 “大公子无礼,欺负了公主,如今大老爷已经动怒,发狠要打死大公子呢。求公主殿下好歹去求个情,饶了大公子这遭,也让大公子念公主一个好,欠公主这份人情。再让大公子给公主殿下赔礼,日后不敢了。” “是呀,公主殿下好歹过去看看,解解气就罢了,还真巴望驸马爷被打死吗?驸马爷能娶公主这么个金枝玉叶,本是高兴得不得了。许是吃多酒,自己都不知做了什么呢。”容妞也在规劝,“公主,给了驸马爷千个胆儿,也不敢来碰公主一根手指头呀。除非驸马爷疯了。或是这位丫鬟姐姐说得是这个理儿,酒壮怂人胆。听说驸马爷性子是极其温和极其孝顺的,娘娘打探得清楚,才将公主许给了谢驸马爷的。” 第五百一十一章 打金枝3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喝骂声,板子敲打凳子噼啪的响声分外刺耳。 流熏掀开帘子探进个小脑袋,笑嘻嘻道:“公主殿下,快去看戏,爹爹要打郎君呢,那板子好粗,若打在肉上噼里啪啦如放爆竹一样,公主快去看看。” 流熏摆弄着垂下的帘栊丝绦侧头望着公主,忽然她望着红烛惊得失声大叫,指了红烛抱住自己的头哭喊:“啊,血,血呀,爹爹把郎君打得皮开肉绽流血了!” 流熏的疯言疯语,兰馨公主本无心理会,但她心里毕竟对谢子骏又恨又怜的,她知道谢大人对谢子骏颇是苛责,动辄家法痛打,如今谢子骏闯了大祸,更不会轻饶。 容妞和丹姝推推搡搡地推了公主出了洞房,兰馨公主也半推半就,心里有气,但也怕公公果然气头儿上讲丈夫打死。 就这么才绕出庭院来到前院,就听一阵嘈杂的哭嚷求情声,灯烛火把照得庭院里如白昼一般。天井里一张春凳,公公谢祖恒手里提了一根毛竹板子指了春凳大声呵斥:“想你得了功名,给你留几分脸面,这些日子没有打你,越发的放肆了!还不给我褪了裤子趴好!” 谢子骏猛然抬脸,面颊肿起,一看就挨了狠打。兰馨公主心头一触,更被公公那声呵斥搅的心里发慌。这么大个小子,还要当了这么多女眷脱了裤子挨打?想来就令人面赤。她要紧唇,众人乱作一团,倒没人发现人后廊子上的她。 “公主,公主快看,那里呢!”流熏跳脚看戏一般。 谢子骏那神色不服,痛苦的从地上爬起身,走向那条春凳。 颀长的身影投在清冷的月色中,摸去了往日那份温润如玉的柔和。 他一撩后襟,颤抖着手痛苦的闭目去解腰间的汗巾子,一阵唏嘘声,封氏夫人叱着羞红脸的丫鬟们回避。谢子骏附身趴去了春凳上。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谢祖恒高高抡起毛竹板子,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打,嘴里大骂着:“逆子!孽障!公主也是你动得的。皇上天恩厚重,赏你多大的脸面娶了金枝玉叶,你吃了几口黄汤就高兴昏了头了!” 谢子骏咬着拳头,随着那一下下毛竹板子劈下,周身抽搐打抖。他轻声呻吟,却极力咬牙皱眉不出喊声。那副倔强执拗,倒令兰馨公主心生了些恻隐,又见丈夫那俊美的面颊如被水洗,痛苦的扭曲,疼得偶然身子打挺,瞪大眼眸时,那无辜的模样到令她心头一颤。 一时付气,想想自己适才也颇是无礼。本想新婚洞房夜降服他,谁想他竟然是个倔驴子。但越是这倔强不屈的性子,就越是惹人怜惜。 “俊儿,俊儿,快求公主殿下饶了你呀,认个错呀!”老夫人急得用拐杖跺地,却无法劝阻儿子。 流熏见打得狠了,放开兰馨公主,哭着奔去抱住了爹爹的胳膊大哭着:“爹爹,爹爹息怒,郎君冤枉,郎君冤枉,公主说,不是郎君刺伤她的,是误会。” “谢大人……老……公公,就恕了驸马这一遭吧。”兰馨公主终于开口,在容妞的搀扶下徐徐向前来。 她打量着伏在春凳上的丈夫,从腰臀到股胫,竟然没有一丝完整的肌肤。心里一酸,两行珠泪竟然滚落下来。 谢祖恒却不依不饶道:“公主莫心疼这孽障,更不必为他求情。臣,今儿就打死这逆子,再绑了全家上殿去请罪!” “谢大人,公主驸马原本是小夫妻闹着玩急红了脸,大人这么咋咋呼呼的打死驸马,绑了全家去上殿,将置皇上于何地?岂不传出去令人笑话。”容妞开口道,深深望一眼公主。 兰馨公主一听,也只得点点头说:“本也没什么,不过是同驸马爷争嘴,一时被噎堵了红了脸。公公息怒。是兰馨不小心,自己划伤的。” 不等谢祖恒开口,谢妉儿如释重负地说:“我就说嘛。本就没什么大事。公主就是公主,金枝玉叶何等大度明理,如何新婚洞房夜闹出家宅不宁的事儿呢?都是丫鬟们少见多怪的生事!” 不容分说,谢妉儿吩咐众人抬了谢子骏搀回洞房,扶了兰馨公主回房。一片乱糟糟的人总算散去。 老夫人这才放缓一口气,仿佛虎口余生一般。 流熏随在兰馨公主身后进了洞房,大红喜帐内,众人已经七手八脚的把个谢子骏放躺在床上。裤子也没提上,露出那伤口委实的吓了兰馨一跳。容妞惊道:“怎么把人放到喜帐里,公主如何安歇?” 丹姝一笑问:“驸马不上床可如何圆房?” 兰馨气红了脸儿,丹姝却推她一把说:“公主殿下,您同驸马自己去说话。” 说罢丹姝拉住流熏就要向外推,流熏惊叫着,“菀儿不能走,菀儿走了谁给郎君抹药涂伤口呀?郎君要疼死的。” “哎呀,有公主在呢。”丹姝不容分说推了流熏就走。 “郎君,郎君,若想上药,就好好求求公主吧。”流熏叫嚷着,装疯卖傻的随了丹姝离去。 见那房门被容妞带上,嬷嬷宫娥都退了出去,兰馨公主臊红个脸,转身要出去,却又见门被反锁。若要捶门出去,又怕惊动人生事。可床上那人衣不遮体的让她看了脸红心躁,颀长的腿,白净如玉柱的一段肉上纵横了两指高的青紫檩子,触目惊心。她坐在一旁愣神,偷窥他几眼。听了床上的谢子骏哼哼的呻吟几声,痛苦地说:“水……水……” 兰馨公主四下看看,桌案上一个壶,她也顾不上许多,倒出来竟然是酒。才在犹豫,要推门喊人送水,谢子骏等不及地催促:“给我就是!” 他抢过酒壶,对了壶嘴大口的灌下,仿佛沙漠中干渴了几日逢了甘霖的贪婪。喝过一壶酒,谢子骏长吐一口气,人乏力的头沉在枕头上。他费力的动动身子,咬了牙哎呀一声惨叫倒下,费力地问:“腿,可是断了?” 兰馨公主惶然地望望,羞得摇摇头。 第五百一十二章 趁虚而入1 “桌案上的药丸,酒化开了,递给我。”他咳喘了说,仿佛没了气力,颇是虚弱,闭了眼儿。 兰馨公主哪里做过这些伺候人的差事,只是丈夫受伤,还在那种地方,传出去羞人,就是让小人来伺候也多有不便。 陶碗里有一枚药丸,她倒点酒研磨化开,看旁边有一块儿白绫子帕子,拿过来递给他。 谢子骏咬个牙,勉强的伸出手臂,那手都在颤抖。 他拈起那绫子在药碗里草草蘸蘸,颤抖个臂伸去自己身后,触痛伤口时,他“啊!”的一声呻吟。头倒在床褥里,大口喘息,疼痛难忍的样子。只那一瞬间,兰馨公主的双眼一红,喃喃一声叹息:“谢大人下手太狠了!” 谢子骏的喘息都颇费气力,竟然笑了,笑得有气无力的侧脸说:“不过是公主你出口恶气罢了。” 他支撑着就要起身,费力说:“求公主助我一把,提……提上裤子。我去寻……寻孤桐帮忙……上药。” 沈孤桐? 兰馨公主又气又笑娇嗔道:“巴巴的大夜里去寻沈大人,就是为了这个。” 谢子骏面红耳赤,却见谢子骏艰难的要爬起身,忙拦住他说:“你快趴好不要动了。” 她尝试着拈起那白绫蘸了药汁,小心翼翼为他擦洗伤口。 擦到之处,谢子骏肌肤一搐,疼痛的咬牙。兰馨看着更不敢下手,他咬牙说:“你自管擦,我忍得疼的。” 兰馨反是落下泪来:“呆子,谢大人打得狠时,你怎么也不知道喊痛告饶呀?” 他侧头打量她,看着红烛掩映下雪肤花貌的一张脸儿如雨打梨花般的娇媚,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她是在为他落泪,为他心疼? ------- 窗外传来笙歌管弦声不断,府里这几日因俊表兄娶公主而喜气盈门。 方春旎推开窗,愁眉不展,母亲谢妉儿在一旁绣活,叹息一声说:“痴妮子,你表兄家大业大,这婚事是皇上定的。天下好男儿遍地都是,你外祖母说,看着申国公府你那九表兄人物出众,日后定是个不凡的,想说给你呢。” 方春旎不假思索地驳斥一句:“女儿终生不嫁!” “不嫁?你难不成要去做姑子去?依了娘说,要嫁,还要嫁个比俊哥儿更好的,才不丢颜面。旎儿你这品貌,倾国倾城……” “母亲!”方春旎惊喝一声,“倾国倾城”这四个字刺耳般的疼痛,令她听来恶心,恰是从那人口中道出。 “哎,边关吃紧,你申府的九表兄如今也随父去书守边关了,你赵王妃的珏表兄也今晨领旨急赴军中,临行匆匆来给你外公外婆辞行,恰逢了府里上下忙乱一片,无人得暇去搭理他。” “母亲,女儿倦了,要歇息去了。”方春旎放下手中的绣花绷起身,看一眼床上酣睡得小脸通红的弟弟严儿,忍了一眼的泪。 “姑太太,姑太太,不好了!”丫鬟婆子们冲进来三人,一脸慌张的禀告,“前面大少爷吃醉酒,一怒将公主打了,如今公主哭闹了要入宫去告御状,老爷气得要将大公子活活打死呢。老太太喊姑太太快去劝呢。” “俊儿?他怎么……哎呀!”谢妉儿跺脚冲向外,回身推了春旎入内说,“你看好弟弟,我去去就回。” 方春旎心头一动,表兄竟然动手打了公主?想到谢子骏适才在她墙外怅然徘徊,隔了门,她望着他那清瘦的背影远去,心里满是纠葛。 莫不是他心里也深恨这桩姻缘,有苦难言,如今忍无可忍了? 心头如此想,却有些坐立不安,她恨他的懦弱,可如今又忽然对他有了几分佩服。 俊表兄打了金枝玉叶的公主,可不是闯下大祸? 心下里犹豫不定,看看熟睡正酣的弟弟,终于忍不住起身,披了织锦披风而出。 丫鬟们都去前院帮忙料理明日的酒宴,只她一人打了灯向前院去。 行过游廊,忽然一道黑影嗖的从眼前蹿过,惊得她向后一步撞去墙上,才看清是一只花狸子奔去了树枝上,她抚了心口长长喘息,定定神。 “来人呀,来人呀!”一人慌张的叫着跑来,是后院打更的更夫古十儿,髡个鬓,满脸肌肤坑坑洼洼,凸着一双金鱼眼,看到了春旎忙说:“表小姐,来得正巧。大公子醉了酒躲在半壁亭那边哭呢,哭闹着要投湖寻死,奴才怕拦不住,就去喊人去,表小姐快去劝几句!” 方春旎心头一惊,难道俊哥哥深知闯下大祸临头,又一颗心死,想一死解脱? 古十儿话音未落拔腿继续向前跑去,也不顾方春旎喊他细问。他便急匆匆的跑几步,边回头督促:“表小姐可是快些,人命关天呀!才大公子对了湖水发呆,满口喊的都是表小姐的闺名。” 方春旎更是心惊,难道,俊哥哥身不由己,难道他也是被逼无奈,难道…… 她脚下步伐加快,直奔了半壁亭方向去。 她来到半壁亭的湖畔,亭子上空无一人,只一只酒壶。 她惊得附身去栏杆向湖水眺望,波光粼粼,静月一轮浮在水面,夜色静谧无声。 “俊哥哥!”她低呼一声,周身僵冷,打个寒战,泪水盈盈。 忽然,身后一人一把紧拥了她在怀里,毛茸茸的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胸前双峰捏下,只觉一股恶臭袭面,胡茬在她粉颊乱蹭。不是俊哥哥,惊得她拼命挣扎。 “来人呀!”她大声疾呼,身后那人却哈哈的放肆大笑,拖长声音阴阴的拿捏道:“叫呀,若不想我把你同赵王世子那夜干的好事一五一十逐一讲出来给府里上下听听,你就叫呀!越叫,爷就越尽兴。” 方春旎奋力一把挣脱开,却立足未稳扑跌去地上,湿漉漉的草窠里爬起身扭头一看,眼前可不是刚才引她来此的那个面貌丑陋的更夫古十儿? 古十儿用手背抹了抹鼻子吸了吸笑了俯视她说:“那夜,就在这栏杆上,月色下,好一个活生生光溜溜的大美人,被赵王世子吃个精透,娇喘连连的哭得爷看在花丛里看得那个心痒痒,也不见你叫呀?我就在树丛里,命大,没被赵王世子一剑砍死。冒了死活命,也得能尝一口狗剩解解馋呀。” 第五百一十三章 趁虚而入2 方春旎挣扎起身转身就跑,却被古十儿上前一步踩住裙裾,刺啦一身裂帛声裙裾断裂,她整个人也扑跌狠狠地倒地,头上珠花掉落满地。 “你若是喊来了人,我就说我是听了响动来捉奸的!被姑娘你反咬一口。我再撺掇太太给你验贞,只说你是和驸马爷苟且通奸坏了清白。看看你这残花败柳的身子如何有脸去太太分辩,还有没有颜面活下去!呵呵,还有你那寡妇娘和兄弟,啧啧。”古十儿一副无赖的模样,猩红的舌头在唇边逡巡一圈,狞笑着凑上前,伸手去摸方春旎冰雪秀美的面颊。 冷不防方春旎抡起掌,狠狠一巴掌抽在他面颊上羞愤的骂:“畜生!” 古十儿一愕,旋即嬉皮笑脸地继续上前说:“畜生?呵呵,我就是个畜生。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命中注定就是畜生,我认命。谁像有些人,分明一条贱命,还要装个大小姐的模样,挤在人家屋檐下摇尾乞怜。” “你,不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方春旎双腿酸软难以起身,身子向后挪着,惊惧万分。夜色晨晨,后园里更无一人,前院喜庆的笙歌声似还随风飘荡入耳。 方春旎哭着,退去栏杆边,再无退路。 眼睁睁看了古十儿眯缝着阴邪的眼,垂涎三尺的凑到她跟前,口中威逼利诱:“分明是被人玩过的破烂货,还装什么三贞九烈?那日姑娘玉体横陈在这石案上,同小世子水乳交融好不消魂。雪花花的肉,在爷眼前一颤一颤的,那颤悠悠的哭声,啧啧,挠得爷这心里痒痒的……待你们离去,爷恨不得把这石几舔上一遍……深深一嗅,那石桌上还留了美人香,香喷喷的,好妹妹,自当心疼爷一遭吧,来,美人儿,这边来……” 古十儿扑了过去,将个方春旎直压在身下,不容分说的撕扯轻吻,虎狼一般。方春旎起先还踢踹挣扎,脸色却被古十儿狠狠一记巴掌打去,呵斥道:“若不听话,我就将你这衫子都扔去湖里,然后敲锣打鼓喊了捉奸,看你如何有脸活命!” 方春旎果然愕住,不过那瞬间,古十儿得意的一笑扑来。 如那日世子景珏摧花妙手一般,尽情肆虐方春旎。 方春旎不敢动弹,她要紧牙关闭眼,忍住一阵阵恶臭破口而入,她扭了头摆脱,被他捏紧下颌,阴笑了说:“美人,来呀。好好伺候爷一场。你若喊,就尽情的喊出来。也让爷把那夜看到的春宫大戏好好讲讲给府里众人听听。不过,我不会说是世子爷,那男人就说是当今府里这位驸马爷,这才有趣的很。” 方春旎抽泣连连,又惊又怕,唯恐被人撞见,又怕他发狠道出什么不该说的的话,她侧头不去看她,闭了目,咬牙任他摆弄。 古十儿的熊爪肆意揉弄,方春旎拼命挣扎,古十儿笑道:“横竖你都要从了我,乖乖的,自己从了,爷可以温柔些对你。乖乖,你若乖乖的从了爷,免你受罪,否则,爷夜夜寻你来伺候,再找几个怜香伴来,卖了你坐地收钱,也凑些酒钱。” 方春旎一颗心凉透,绝望之余,律动的身子拖着鬓发触碰在石案上,泛出金属磕碰细微的响声。她的心一沉,肆机伸手去摸鬓边,她咬牙,拔下鬓间那把金簪锋利,不顾一切猛然狠狠刺下。 “啊!”猛然间,古十儿一声惨叫,眼珠直勾勾的如要瞪出,他抽搐片刻,痛苦的长大了血盆大口,绝望惊愕的目光望着身下惊恐万分的方春旎。 血从古十儿丑陋狰狞的面颊流下,一滴滴滚烫的滴淌在方春旎的面颊上。 方春旎惊得奋力挣扎起身一把推开他,只是双腿无力,她爬了几步,再回头,看到月色下古十儿仰面朝天,平躺在石桌旁,他面目丑恶,突出的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头上太阳穴里狠狠扎进了自己心爱的那枝凤头金簪。 方春旎啜泣着,捂住脸轻声哭着,夜风袭来,飕骨凉寒,她周身瑟瑟发抖。 过了须臾功夫,她才定定神,恍悟到她杀人了,杀人偿命,她不能死! 所有的屈辱,她要亲手洗涤掩盖,不能为人发现了去。她猛扑过去颤抖了双手竭力去拔那枚插入古十儿太阳穴的金簪。她才一用力,古十儿的身子忽然挪动。 “啊!”惊得方春旎一声尖叫,身子向后一躲,古十儿的头偏向一旁,张开的口中流出些污血,人已死了。 方春旎狠狠心,她双手用力,一把将金簪拔出,一股血涌了出来,慌得她不知所措去捂。不过瞬间的惊慌失措,她满心的恐惧忽然化作了恨意。她揩了一把面颊上的血泪,将金簪在古十儿衣襟上揩拭干净,塞去怀里。四下看看,拿起一块岸边的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去古十儿的太阳穴,将头上砸得稀烂,再将他的外衣剥去,蘸水将地上的血污擦拭一般,将个古十儿一把推落去湖里。噗通一声,古十儿坠入湖水里,方春旎心惊肉跳,静静聆听,水声并未引来什么人。她这才继续趁了月色擦洗亭子上的血污,又在亭子上坐了半晌,看看所有痕迹都被清除,更不见人来,清扫罢一切,方春旎心惊肉跳的匆匆地逃离半壁亭,直奔回自己的房里。 母亲的房里传来声响,“旎儿,这丫头,大夜里跑去了哪里?你表兄为你闯了这大的祸事,你就不能安分些吗?” 母亲的脚步来到窗外,春旎也不燃蜡烛,疲倦道:“娘,女儿乏了,睡下了,明日再说。” 谢妉儿也没有过多询问,女儿心仪谢子骏,谢家却嫌弃方家无人,是她愧对了女儿。想来凄惨,做在廊子下对月长吁短叹了一番,呜咽说:“是娘愧对你姐弟。当年娘青春少艾,你姨母又是宫里的娘娘,多少王孙亲贵登门来提亲,娘却鬼迷心窍,听任了你外公的安排,嫁给方家。当年你外婆就极为反对,可是娘任性,到头来,自食其果。这些年过去,娘才想明白。若是嫁男人,不要论什么才貌,只要看他日后可能呵护你一生一世,为你遮风避雨,这才是好姻缘。” 第五百一十四章 结爱 眼看这洞房红烛映在窗影上一跳一跳的熄灭,流熏眼中满是苦涩。 丹姝凑在她耳边轻声哄道:“小姐,咱们回去吧。洞房也闹过了,闹得天翻地覆的,难不成小姐还不尽兴,还要去戏弄大公子?” 流熏打量一眼丹姝,她眸光里含了调皮的笑,倒是云瑟垂个头怏怏的,一日都不见丝毫喜色。 丹姝搡一把云瑟道:“你看到公主如何雌老虎般的厉害了吗?就不要打大公子的主意了,你惦记大公子好,那点心思当谁不知道呢?” 流熏一惊,难道云瑟也喜欢哥哥?府里的丫鬟们都以最终被许配给爷们做妾当是做好的出路,都不愿意被陪小厮草草一生,云瑟是个心高的。虽然她心知肚明,如今云瑟怕是一心惦念大哥子骏,见了公主同大哥大婚,她的前缘更是渺茫,好端端的,新驸马如何能纳妾呢?流熏不由想到了春旎姐姐,今夜,春旎姐姐一定难熬吧? “咱们去梨雪轩走走,我要向神仙姐姐去讨口梨花露吃。”流熏说,抬眼看天色浓墨似的,竟然忽然间看不到一颗星星。 丹姝想起来问一声:“今儿似没见到旎姑娘来吃喜酒。” 云瑟懒懒答:“听姑太太说,旎姑娘这几日身子乏,懒懒的,不想起身。就是月信也乱了时候提前了。” 流熏的脚步不知不觉来到梨雪院,抬头望向那墙头寂静,月影如银洒落,就是悄然无声。 以往姐妹二人依偎在一处同吃同睡,如今却因为眼前的棒打鸳鸯,就如此生分了。 只是她毕竟无可奈何,哥哥的婚姻事关谢府的安危存亡,母亲的大仇雪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功亏一篑。 谢子骏一梦醒来,额头微痛,昏昏沉沉中只记得昨夜吃多了几杯酒,竟然什么也记不住了。不是记不住,是他勿念什么都不曾发生,他不想去想,他只想逃避。 “酒,给我酒,我要吃酒!”谢子骏叫嚷着挣扎起身,腿上伤痛更是厉,他呲牙咧嘴。 才起身,旁边一只莲藕般雪白莹润的臂膀轻搭在他胸上,慌得他一惊,猛然起身,见那枕边花容月貌的一张美人面,卸去妆容铅华依旧芙蓉如面的小巧秀美,可不是十公主兰馨是谁? 他慌得挣扎起身,披衣服下床,蹒跚了步子。容妞和教引嬷嬷进来,都屈膝给他齐声贺喜,“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 “酒,我要吃酒!”谢子骏上前一把抓起一只酒坛子,却被兰馨公主扑上去一把抢过,她揉揉困倦的眼气恼道:“你是不折磨死我不罢休呀!若你再闹,就让公公继续去打你,拖去庭院打你,我也不顾你了!”兰馨公主要摔那酒坛,忽然转去问嬷嬷,“可是不吉利?” 一句话,逗得嬷嬷噗嗤笑了,谢子骏打量兰馨公主,也满是歉意,毕竟她是无辜的,只是他满心的折磨煎熬,可如何是好? “快梳洗了去给长辈们进茶请安吧。”嬷嬷叮嘱着,“这规矩不能废的,还要进宫去谢恩呢。只是公主这腕子上的伤……” 嬷嬷看一眼谢子骏,似在威胁,“你掂量着办吧!” 兰馨公主忽然一侧头,打量了谢子骏一笑,对教引嬷嬷吩咐:“不要惊动太医,闹得虚张声势的自当出了什么大事。去梨雪馆请方姑娘过来,她医术高明,正好为我疗伤,也给驸马爷看看身上的伤。” “公主!”谢子骏惊得愕然,他唇角抽搐,不想她再节外生枝。 兰馨公主一笑,把玩手中一枚金簪,“驸马爷若是心疼不想累及无辜,那便罢了。可驸马爷这情绪,只思吃酒,浑浑噩噩的,怎么要请人来看看才是。” 谢子骏深深抿唇不做声。 兰馨公主转身一把握住他的手说:“俊哥哥,馨儿不想同你周旋,一心对你,你也要一心对馨儿。不管你曾经喜欢过谁,如今你我是夫妻,定然容不进旁人的。再者……” 她望一眼教引嬷嬷和容妞,示意她们退下,对谢子骏轻声道:“昨儿听我母妃说,十八叔向皇上请旨,要方春旎做世子妃呢。这不是熏姐姐疯了吗?” 谢子骏难以置信,频频摇头,诧异的望着兰馨公主,兰馨公主肯定的点点头说,“我不诳你。” 小夫妻去前堂给舅姑奉茶,皆大欢喜且不提。 次日,新娘回宫去请安,更是一场热闹,宫里大排筵宴。公主回宫,对端贵妃讲起新婚夜洞房驸马挨打的事儿,没有说自己的伤,只将公公的厉害,丈夫的懦弱好好渲染一番,还偷笑说,驸马哥哥还是个孩子。 端贵妃本是对女儿的婚事不无担忧,但见她处理得当,小夫妻恩爱,就放了心。 回府时,谢子骏登堂向长辈们问安,奴婢为他解下墨色鹤氅,流熏的眸光立时被他腰上的物事吸引,不由扯着那一截猩红色夹了金线的汗巾子问:“郎君,这是什么稀罕物?” 谢子骏低头看看,毫不介意地说:“是端贵妃娘娘赐的,说是暹罗国进贡的宝物,皇上赏了一直没舍得戴。怕我夜里在军机处留守当差天冷,便赏了我,这东西别看薄,系在腰上自然生热。就是寒冬腊月,一件单衣有它也能御寒的。” 流熏一听更是好奇,一味地凑去扯着要解下来看,谢子骏笑了躲避敲她的头责怪:“好大个姑娘了,也不怕人笑话。” 谢妉儿取笑道,“可见俊哥儿如今是有人疼了,都说丈母娘宠女婿这半子,如今俊哥儿可是投诚了。啧啧,看看端贵妃娘娘这份细心,可是比亲娘还体贴呢。” 兰馨公主在一旁听得喜滋滋的,含笑得意。她瞟一眼一旁面色惨白强打笑容的方春旎,正要开口,谢子骏咳嗽两声,她不由罢了口。 一旁的封氏噙着一抹淡然温意的笑打量小夫妻,也不做声,心里却在咬牙。心想,看你们能得意几日! 风住,尘香,花气袭人,流熏静静立在湖心亭,远远眺望隔岸同沈孤桐和哥哥子骏说笑的世子景珏。尘缘如逝水,无法挽留,剩下的都是惆怅。 “怎么,还在想他?”一个声音,流熏回头,见是十二皇子景璨,笑望了她。 他悠然的四下望望说:“熏妹装傻的技艺可是日见长进炉火纯青了。我都望尘莫及。” “我傻了,你当做回力挽狂澜的英明皇子才是。”流熏望他一眼道。 景璨笑了摇头道:“时辰未到。” 他努努嘴对了窗外远处的景珏说:“若不出我所料,珏二哥要回军中了,赵王如今暗自调遣兵马,万事俱备,就欠东风,在弄个白俄的红衣大炮的图纸。” “红衣大炮是什么?”流熏问。 “威力无比,一弹即发,摧毁城墙,死伤无数,是白俄的利器。”景璨道,“只是这些人的心术不正,不思民生民计,反是争权夺利。” 流熏将信将疑,望着远远的景珏,满心的惶惑。 “熏妹,你要仔细了,听闻,封三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近日将女儿凤娇送入宫中,颇得父皇宠爱,怕是封家指望靠女儿东山再起呢。这凤娇姑娘生得像极了怡贵妃当年,父皇念旧,对她格外用心。”景璨感慨。 帝王三宫六院,哪里有什么一心一意的真情?流熏心头更是感叹。 第五百一十五章 争缘1 景珏急匆匆奔回赵王府,才到府门就被小厮笑儿拦住,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几句。 景珏眉头一皱,手中把弄马鞭问:“你可是听得真切?” “世子爷,真真的,王妃娘娘才送走那来提亲的媒婆,说是什么安贵侯府的小姐,生的貌美如花的,丝毫不逊色于谢府大小姐。”笑儿认真道,挤挤眼,透出几分神秘。 景珏紧抿了唇,思忖片刻,将手中马鞭扔给笑儿,大步向王妃的寝殿去,他吩咐笑儿一声,“你去把马喂了。” 赵王妃在礼佛诵经,足足令景珏等了一炷香的时分,木鱼声停,赵王妃才在嬷嬷丫鬟们搀扶下出来前堂,一见景珏,反是满眼诧异问:“你不是得了你父王的差事,出城去了吗?” 眼前的景珏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箭袖,胸前团蟒,金线密绣,活灵活现,更衬托出景珏器宇轩昂,举止不凡。赵王妃透出几分欢喜,看到儿子就觉得心头无比宽慰。 景珏说:“儿子的事儿交给手下人办妥了。只是儿子有桩事儿,要同母亲商议。” 赵王妃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就由嬷嬷搀扶了坐下,喊他过来贴身坐了,抚弄他的头发为他正正头上的小王冠问:“说罢,是又缺银子了,还是又惹你父王恼了要挨鞭子了?” 景珏一笑,透出几分神秘,扫一眼嬷嬷和丫鬟们,摆手打发她们退下,才对母亲说:“母妃,儿子如今看中一位姑娘。” 赵王妃一怔,旋即一笑说:“怎么,熏儿这一病,你也想通了?” 景珏透出几分少有的羞涩拧了身子央告说:“儿子从没求过母妃什么,今儿这桩事儿,父王说,只要母妃点头了,父王是答应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看中一个姑娘?你父王还不剥了你的皮,反应了你了?”赵王妃诧异的问。 景珏得意的点点头说,“儿子也觉得奇怪呢,父王就一口应允了。还夸儿子眼力好呢。就是不知母妃的意下如何?” “谁家的姑娘呀?”赵王妃紧紧抹额,透出几分无奈,望着儿子的目光里满是宠溺。 景珏说:“这姑娘母妃认得的,算来也是亲上加亲呢。” 赵王妃更是含糊,“亲上加亲?你熏表妹如今的病,你父王定然不答应的;若是起家里的亲眷,舞雩不是被藩王看中要远嫁吗?你可不要节外生枝。” 景珏摇头说:“母妃,都不是的,难道只有谢家的表妹是表妹吗?” 赵王妃更是糊涂,赵王的亲戚都是皇亲,也没什么姐妹家的女儿适龄,若论起她这边娘家的女眷,更没什么人了。 “是春旎表妹,医术高明,人也生得俊秀出尘,儿子喜欢她。”景珏脱口而出,面露欣喜。 “不许!”赵王妃大惊失色倏然起身,她望着景珏狠狠道,“你疯了吗?熏儿疯了,娘知道你伤心欲绝的,可是天下漂亮女儿不计其数,怎么你就单单的喜欢方春旎?什么女人都可以,方春旎不可!” “娘,为什么不可?父王说熏儿太过诡黠,父王母妃都不喜欢,儿子就谨遵严命,放弃了熏表妹。可如今这方春旎是父王都相中的,儿子喜欢,偏偏娘又反对,因何不可?” 赵王妃脸色骤变,颤抖了声音问:“你是说,你父王也相中了春旎那丫头?” “自然呀,儿子提起春旎表妹,父王千百个应允,就是担心母妃有想法,才让儿子谨慎行事,要得了母妃许可才可以。” 赵王妃恨得咬牙,手里撕扯了一方罗帕,思前想后许久,才斩钉截铁说:“这么亲事,门不当,户不对,娘不应允!” “母妃!”景珏惊呼着,扭个身子如拧麻花般撒娇耍赖道,“母妃最疼珏儿了,母妃一定要成全孩儿。” 赵王妃一把甩开他的手,骂一句:“讨打!” 景珏倏然起身,眉头拧去一处,固执地梗了脖子对母亲赵王妃说:“如此说,母妃是不许我同旎表妹的婚事了?母亲不依,儿子也是要娶旎表妹的。儿子自己去寻父亲说去!” 说罢一拂衣袖转身就走,气得赵王妃狠狠一拍桌案骂:“站住!放肆!” 赵王妃狂喘了几口气颤抖了手指哆嗦着指着他,话都说不出,许久才落泪说:“孽障,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你以为你如今去寻你父王,他就能给你好脸色了?你父王不过是因你前几日办事得利,哄你几句罢了,他能娶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做世子妃,贻笑大方?你在京城里这些时日眠花宿柳,你父王早听得真真的,正寻思着揭你的皮呢!今儿还跟我面前骂你,你去呀!” 粗重的喘息声,母子僵持了许久,赵王妃才坐回原处,冷笑片刻道:“好了伤疤忘了痛,若是上次不是娘处处护着你,为你拼死遮拦。你当年险些就被那对儿母子算计了去。你那时还那么小,那二十板子,险些要了你的命!娘为了救你……你当年发誓,不会让娘失望,处处事事要听娘的话,难不成你都忘记了?你在你父王眼中今日的地位,来之不易!” 提起短处,景珏的心头一紧,记起了冬日里那想来都心惊的一幕,大哥景珣是庶母桂氏所生的赵王府长子,虽然是庶出,但是嫡子。桂氏是赵王的贵妾,娘家是保亭大将军府,身份尊贵。这段姻缘,还是皇上指婚,桂氏青春年少,嫁来赵王府处处拔尖争宠,曾经一度挤兑得景珏母子举步维艰。赵王妃有苦难言,为了保护景珏,才将他送去外公府里读书,躲开桂氏的构陷谗言,即便如此,赵王对景珏还是冷冷的不屑一顾。及至景珏十一岁时,文武双全,格外出众,赵王才对他青睐几分,桂氏就设计在赵王面前陷害景珏,说他背地里对赵王颇有微词,不孝忤逆,赵王大怒, 怒着吩咐人将景珏拖去庭院笞责二十,这倒也罢了,还在板子中动了手脚,打算要了景珏的命,借刀杀人。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争缘2 亏得赵王妃识破,为了救景珏,她闯赵王书房,不惜用头撞门,满脸是血,额头的伤疤至今还清晰。 提起往事,景珏的气焰弱了几分,赵王妃冷笑一声说:“孽障,你自去吧!生死由你!你父王正为了朝局烦心,因六皇子的事儿,如今他内外受埋怨,正噎堵了一口怨气无处发呢。你自己探头去送打,你就去!听闻,他打发人去把那对儿母子接回府来了,晌午就到了。” 赵王妃越说越恼,变作委屈,反是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景珏一惊,往事噩梦一般才散去,如今又飘来眼前,反是逼他不得不同仇敌忾了。 春旎,他满心的亏欠,他的一颗心早已死,娶什么女子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是他不想亏欠什么人,亏她的,他一定会还她。 景珏这才回身,扮出些许笑脸,涎个脸凑过去摇着母亲的衣袖轻声道:“怎么说哭就哭了,我同你一心的,你又不是不知?父王娶了那么多房小妾,巴不得看母妃你哭得花容凋萎才快意,看看,眼角皱纹都哭出来了,莫哭了!” 赵王妃这才打掉他的手,赌气道:“你来做什么?去寻那丫头去呀!” 景珏嬉皮笑脸的哄了母妃几句,赵王妃这才恨恨地说:“娘何苦不想周全你的好事,只是门第悬殊,是那丫头无福。你好端端的不要同她纠缠害了她,毕竟那是我娘家的亲甥女。说起旎儿这丫头,其实娘也喜欢得不得了的。可是你小姑父去的早,家道中落,你父王的严厉,哪里会真的应准这门亲事?前有狼后有虎的,那女人一回来,定然拿此大做文章,你娶旎儿过府,反是害了旎儿。搞不好碰个头破血流,害人害己。你总不想看到旎儿在府里日日心惊胆战,处处指背的过活吧?你是行伍中人,一年到头在府里能有几日,你让旎儿日日面对她吗?” 王妃探寻的目光望着儿子,似在探查他二人的私情有多深,心里也有几分含糊。丝毫从未听景珏提起过方春旎,如何突然就干柴烈火般不可收拾了? 景珏淡然一笑,似在自嘲说:“本也没什么,旎表妹或许根本心里没我,不过儿子是自作多情。更何况,儿子是娶个续弦,她好歹是黄花大闺女。”他咬牙冷冷道。 见儿子软了下来,赵王妃叹息一声说:“娘何尝不知道你的心里的苦,媳妇不是你所想的,可是你贵为世子,诸多的事儿是不能随意的,你父王何尝不是如此过来的?” 景珏点点头,满眼痛苦说:“儿子还是相信,人定,胜天!” “痴儿,你还是冥顽不灵。”赵王妃无奈说,“你小姑母的性子太过好强,不然,让旎儿为贵妾,以图将来,倒是使得的。” 景珏慌忙摇头,但是变作默然无语。 不知沉默多久,他忽然仰头凛然道:“儿子空担个小世子的名分,十二岁起就浴血沙场,南征北战,回头看看,一无所有,竟然连个心仪的女人都留不住,反不如那市井浪子活得潇洒。若是如此,儿子情愿不要这虚名,不做这什么世子,带了表妹浪迹天涯了去!” 话音才落,赵王妃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在他面颊上,旋即更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渐渐的,无助的啜泣声响起,赵王妃搂住了儿子在怀里终于哭出声来:“珏儿,娘这一辈子别无所图,就指望你了。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混帐的话,难道娘养你二十年,都不及那旎丫头在你心头的分量吗?” 景珏忍了泪无语,落寞的跪坐在地,冰冷的面颊上毫无表情,他哽咽道:“娘,这王妃的名分对娘真的如此的荣耀?为此娘要忍气吞声,为此娘还有强颜欢笑为了那大度的贤名,任由父王身边那些妖精兴风作浪!” 一句话仿佛戳去了赵王妃的痛处,她落泪又咬牙托起儿子的面颊咬牙说:“那你就给娘争口气,待你日后做了赵王,任你娶谁,无人能拦阻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痴儿,莫争在一时。府里那么多兄弟,如今大浪淘沙般只剩了你在你父王身边得宠,府里谁个不看了你父王对你的器重而眼热呢!” 景珏仿佛心有所动,却黯然道:“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古人的话果然不假,只是,待到成名之时,旎表妹她,怕早已花落谁家,绿树成荫子满枝了。” 赵王妃直起身子宽慰他说:“娘无法成全你这桩婚事,但是娘倒是有法子让那旎丫头一世不嫁去等你。可是,就怕到时候她人老珠黄,你早已看她不入眼了!” 景珏诧异地望着母亲,仿佛觉得这话冰冷可怕,冷不防一脚踩进了冰潭水,令他一个激灵,忙侧头说:“我的事儿,娘不必再问。” 景珏垂头丧气的从母亲的寝殿走出,在殿外驻足叹气,仰头望天,仿佛天色都灰蒙蒙的没了生气,几抹云絮死一般的沉寂。他狠狠捶了廊柱,却见小厮笑儿探头探脑地望这这边。 “猴崽子!一双贼眼看什么呢?”景珏心里正没好气,恼得骂一句。 笑儿四下看看左右无人,猫个腰溜过来低声说:“世子爷,韻荣小五爷过府来了,巴巴的在启明斋等了爷半晌了。” “他来做什么?”景珏不厌烦道,瞟一眼笑儿一脸窃喜的模样问,“笑得什么?” 笑儿忍俊不禁捂住嘴说,“爷是没见到呢,韻荣小五爷那张白净的小脸,被抓花了,还拿话搪塞奴才们说,是国公爷夫人养的那只长脚暹罗猫给抓的。鬼才信呀!不定是被杏花巷里哪位姐儿起了醋意挠的呢!” 韻荣小五爷的祖父是当今的荣国公,昔日开国的元勋之后,祖上的荫庇,让韻荣就是个玩鹰走马遛鸟逛窑子的花花公子。景珏同他泛泛之交,只是往年从边关归来,在京城里去潇洒寻欢作乐排遣消闲时,才会记起他。 第五百一十七章 诈婚1 韻荣这一代早已手无缚鸡之力,更无定边领兵的才能,倒是韻荣的几位叔父颇是头脑活络,因掌管过江南盐道,如今银号茶铺遍布天下,府里阔绰无比,子弟更是挥金如土的挥霍,仿佛家有金山银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景珏听了一笑,做个虚踢的姿势骂:“你个兔崽子,定是拿了他不少好处,才巴巴的顶个大日头在这里学狗蹲坑儿呢!” 笑儿一拍头跺脚说:“世子爷可是冤枉小的了。小得生是世子爷的奴才,死是世子爷鞋底下抖部落的灰。任他小五爷打点出个金山银山来,奴才也不会动半点偏心思的。” 只一提这金山银山,景珏的心头一动,手里甩弄个扇子说:“去,咱们去看看,什么暹罗猫挠花了他一张花旦脸儿!? 景珏先去更衣,换做燕居的衣衫,随了笑儿进到含香堂小院时,藤萝架下秋千架旁传来一阵笑语。他定神一看,果然是韻荣小五爷同几名丫鬟在说笑,几名小丫鬟见他嘴里摸蜜一般的甜,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得亲热,打赏又是阔绰,人也俊俏,就乐得同他搭讪着。有人掌扇,有人轻轻推着秋千架,有人递茶奉水。 直到景珏咳嗽一声,丫鬟才愣得闪去一旁躬身地尊一句:“世子爷吉祥。” “哎呦,可把珏小子你给盼来了!”韻荣跳下秋千奔来,一把拉住他就向厅堂里拖,一边急匆匆地对他耳边说:“上次你托我给你打听的事儿,妥了!” 景珏原本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却被他一句话抽紧了筋骨,眉头一样问:“果然?” 韻荣小五爷挥挥手,示意众人下去,才凑去他耳边低声说:“那个铁驼子,沙俄鬼叫它红衣大炮,那个铁筒子叫炮膛,里面有个什么引子,就那么一点火,轰的一声,能把京城四九门的城墙都轰塌一片,威力无比!”韻荣小五爷说着,手舞足蹈的比划着,眉飞色舞。 “对,就是这个劳什子,可是把那个图给我弄来了?”景珏兴奋的一把擒住他的手腕追问,原本黯然的眼眸立时熠熠闪亮,仿佛一阵风撩起了将尽的火种,呼啦一下子蔓延开去。 韻荣小五爷跺脚说:“问了,怎么没有问?可是那些白俄红毛鬼佬佬狡猾无比,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我六叔父说,那红衣大炮是人家俄佬水晶宫里的定海神针,才不会轻易给咱们呢。便是打探这些消息,都没少使银子呢。兄弟仗义,就替你问到此处了,若再向下打探,怕是给多少银子我六叔父都不肯了。” 景珏正被他的喜讯燎得心内痒痒的,其肯罢休?他又追问了几句后,韻荣小五爷无奈的从怀里摸出一张图纸递给他说,“给你,看你那猴急的样子。前番你那如天仙般的媳妇去了,都不见你急成这般田地。” 景珏一把抢过来那图纸铺在石案上精心地看着,手指在那图上一点点的逡巡,口中喃喃道:“是它,就是他!一点不差的!” 风拂过,吹来几点金黄色的桂花打落在图纸上,景珏生怕点染玷污了图纸,轻轻的将桂花吹去,更用手指去弹开一枚粘附在纸上不动的桂花,可见他对这图纸的珍视。 韻荣静静地立在一旁打量他,见他一袭玉色素面锦袍泛着柔和名贵的丝光,腰扎玉带,几分悠然中,只那眸光炯炯有神。 看着景珏爱不释手如获至宝的样子,韻荣掩口笑了,挖苦着:“痴傻了不是?人为物役。这个铁驼子冷冰冰的有什么好玩。走,陪我去万花楼风流快活去,你可是应了我的。” 景珏一把合上图纸问:“还有吗?若是能搞来那图册,我定有重谢。你但凡提,我是有求必应!” 韻荣坐回那秋千架上轻轻晃个身子说:“我更有何求?若说钱财,我不稀罕。你偌大一个赵府看似风光,可你那廉洁勤俭的老子,再有那严厉的伯父皇上,切,泥胎金身的佛,表面风光罢了。”韻荣小五爷紧摇了几下手中的泥金折扇。 只见景珏忽然沉默不语,似被戳中要害,露出一分窘意,他旋即自嘲的一笑问韻荣:“你就难保日后没个求爷的地方?” 见他不快,韻荣才摆摆手说:“你我兄弟,耗那个虚礼做什么?也不必拿腔作势的,我只是实话告诉你。若是去拿沙俄鬼的图册,那耗费的银两若没个千百万怕都不能。所以我六叔父说,必须要智取,若是不懂得那边境况的,怕有银子也得不来。所以我劝你小子,莫一时兴起就想上天去摘星星去。反不如,何不求你皇上伯父去。保家卫国,国库出银子,买个图来照猫画虎的打造了,日后也算你一功呀。” 景珏神色一阵黯然,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摇摇头说:“我是要指望此事立奇功一件,但须得暗中筹措,到时候让他们对我刮目相待,省得总骂我是个纨绔,借了父荫安享太平碌碌无为。”景珏手下一用力,一枝桂枝折断,自己竟浑然不觉。 韻荣更是噗嗤笑了:“珏小子你呀,还同赵王爷势不两立呢?我伯父那日骂我,还夸你是京城子弟中人中翘楚,上马横戈纵横三军,下马游走翰林院文笔风流,才真真的名士!赵王爷可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呢!” 韻荣说着认真地凑去景珏身边提议:“不然咱们两个换换,这人比人,气死人,赵王爷就明白有你这么个儿子他就梦里也笑醒吧!” 景珏无心同他闲扯,只打量那张图发呆。 送走韻荣小五爷,景珏心里犯了寻思。见小世子踱步在湖边望着几条争食的锦鲤沉默不语,笑儿凑来试探问:“世子爷,要不,咱们去谢府去?” 景珏不答话。 “再不,咱们去东市去寻乐子去?”笑儿又试探问。 景珏忽然吩咐他,“去,你去趟大慈悲禅寺,这般……”他吩咐笑儿附耳过来,笑儿听了诧异的问,“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奴才糊涂了。” “你自管去做,只要把住嘴不得吐露半个字,事成之后,爷定有重赏。”景珏拂袖道,又打量了笑儿说,“你不是上次求我给你那哥哥寻个媳妇吗?” 笑儿是个小太监,家里为了养活几个傻子哥哥,自幼把他送入宫净身做了太监,后来因他机灵,皇上将他赏给了景珏做了贴身小厮带出了宫来。家里的傻子哥哥对于他,那可是传宗接代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 笑儿一听这话,连忙磕头谢恩,景珏一笑。 第五百一十八章 诈婚2 谢府,荣寿堂。 封氏伺候老夫人梳洗后用早膳,吃粥时察言观色看了老夫人一眼,试探道:“老祖宗,暑热难捱的,媳妇想去庙里看看颜儿。” 老夫人冷冷扫一眼封氏,冷哼一声旋即叹气道:“出去了,怕是回来倒也难了。” 听老夫人话锋不对,封氏忙止住了话题,讪讪一笑自我圆场说:“不过是听闻旎丫头这些日子吃伤了肚子,也不成寐呕吐不断的,媳妇就惦念颜儿了。谢府里锦衣玉食的,还难免旎丫头抱怨厚此薄彼,说是厨娘有意拿残羹冷炙给她吃,害她伤了胃口。” 老夫人狠狠瞪她一眼道:“旎丫头的事儿不必你费心,你只管好自家门户里的事儿我就阿弥陀佛了。” 似在怪她多嘴。 转而,老夫人思忖片刻,发话说:“也罢,女大不中留。府里这些丫头是要早早嫁人才是。熏儿也是,如今疯疯傻傻的,是要在府里禁足,不得外出府门半步,免得在人前去出乖露丑。” 公孙嬷嬷说:“老祖宗,不然物色个女红好的嬷嬷,带了小姐们刺绣去打发时日,也有些事儿做。” 老夫人想想,封氏忽然进言说,“那个后院做针线的大脸大手的苏嬷嬷就不错,活计好,能打百十种花样的丝绦络子,就是赵王府的络子也常来寻她打。” 老夫人点头默许,然后说,“日后苏嬷嬷就是熏儿和旎儿的教引嬷嬷,这些时候督促小姐们学女工学规矩。直到出嫁!” 方春旎在房里恹恹的不肯出来见人,但老夫人如此一声令下,她也不敢违逆。 她强打起精神,梳头打扮,只穿了寻常七成新的一袭天水碧色的衫子,懒懒散散的随了丫鬟去暖玉斋学女红。方春旎的女红本是姐妹中最好的,老夫人如此做不过是要给她些颜色看看,不想她胡思乱想,再去在谢子骏身上枉费心思,这个道理她明白。 乍听苏嬷嬷做她的教引嬷嬷,方春旎心头咯噔一沉。也是她自取其辱。苏嬷嬷不知日后如何的折磨她,因为苏嬷嬷同她母亲谢妉儿素来不和,苏嬷嬷是封氏的人,过去同谢妉儿冲突,几次被谢妉儿修理,还被当众抽过脸。如今翻身成了她的教引嬷嬷,可见是要待她忍无可忍被折磨得绝望时,老夫人就随便抛出一段姻缘她就只得屈从当做另一番解脱。她犹如一个饥饿待死的鸟儿,看到扔来眼前的一块腐肉也要毫无选择的去吃食。谁让她是外姓人?在谢府,即便是外祖母外祖父,毕竟前面隔着个“外”字。若没有外人,她算是亲人,若有了谢家嫡出的子孙,她方春旎又算什么? 她强忍着泪,任泪水在眼中涟漪潋滟。她更能如何呢?唯一剩的就是那一点点的自尊,也即将被她们践踏殆尽。 封氏替老夫人传话给苏嬷嬷说:“三日后,老爷要去觐见皇上,给小姐们请旨赐婚,小姐们就交由你了。谢府家法也交给你了。” 流熏心头一颤,分明封氏处心积虑的要让个恶仆来折磨她。她看一眼一旁神色黯然魂不守舍的春旎姐姐,春旎也不理睬她,只低头不语,或是目光散淡的四下望着。但流熏还能装疯作傻,所以心头一笑,暗想你苏嬷嬷若不知好歹敢来欺负我,我定然让你好看! 流熏同方春旎姐妹被关去清音阁,四下冷清,再未听到入夜沈孤桐那悠扬的箫声,也没有了旎姐姐和哥哥抚琴对吟的清音,只有夏虫的鸣叫声杂在一片池塘蛙声里。 她正在愣神,冷不防“砰砰砰”几声,竹尺敲打桌面沉闷的响声惊得她心头一颤。苏嬷嬷提醒方春旎刺绣不得走神。 方春旎低头重新将那羊毛针刺进花绷时,苏嬷嬷轻哼一声道:“这九九八十一床,公主的鸳鸯衾可是一针一线不容错的。公主殿下极其看中的。” 方春旎手一抖,那绣花针就扎进了食指,“呀”她一声呻吟倒吸凉气,指尖一滴殷红的血渗出,她忙去唇边吸吮,苏嬷嬷却一把夺过绣花绷紧张的看着,啧啧怪罪:“好险好险,这可是上好的蜀锦,若是污浊了,可是罪过。” 她在为谁在绣鸳鸯衾?方春旎泪水汹涌而下,从腮边滚落。 苏嬷嬷奚落的话语:“没生出那小姐的命,反是娇贵胜过千金小姐了,不过扎了一下手,就想借故偷懒吗?” 方春旎惨然一笑,她咬了牙去拾起绣花针时,苏嬷嬷或是可惜那蜀锦,道一声:“罢了,先放放吧。” 流熏忽然大喊一声:“哎呀,这是怎么了!” 苏嬷嬷忙回身,流熏煞有介事的拿了花绷凑去她眼前说:“嬷嬷,您看,这针怎么乱了?” 苏嬷嬷忙接那花绷来看,冷不防手握花绷时,一阵刺痛,那花绷下有根绣花针,她冷不防一把握住,疼得立时松手,惊叫一声捂手痛苦呻吟。 “呀,苏嬷嬷,怎么了?快,让菀儿看看。”流熏装疯卖傻着,一把去抢苏嬷嬷手里的绣花绷,她手中的针线一不留神刮在苏嬷嬷的手背上,一道血印划开。 “哎呦!”苏嬷嬷一声惨叫,流熏慌得去为她擦手紧张道,“苏嬷嬷,菀儿不是有意的,嬷嬷您怎么了?” 说罢忙搀扶苏嬷嬷坐下。就在苏嬷嬷坐下的片刻,猛然如被火燎倏然蹿身惊叫起身,捂住了后臀惨叫失声,原来那椅子上倒立着几根绣花针,被她一坐,冷不防都狠狠的扎进肉里。 “啊,嬷嬷,您怎么了?”流熏惊呼着,“来人呀,快来人,看看苏嬷嬷怎么了?” 丫鬟婆子们闻讯赶来,苏嬷嬷哎呦呦的不敢妄动,趴在榻上吩咐丫鬟婆子们为她拔针。 方春旎看一眼流熏,却是笑不出,她深知流熏是在有意报复捉弄苏嬷嬷。于是她说:“不能动,这针刺入肉里颇深,若是拔出不妥,怕是血流不止,伤了性命。还是请宫里的太医来处置吧。” 方春旎看着苏嬷嬷哎呦呦泄气皮囊般呻吟哭叫着,心里也不由快意。 流熏大喊着,“快,快寻剪刀来,把那针眼旁的衣服剪破,莫让衣服里的尘土深入血脉,后悔不及。” 第五百一十九章 诈婚3 丫鬟婆子们原本只当是扎入了寻常的绣花针,拔出来就是了,但听方春旎和流熏一唱一和的一说,平日更是深恨苏嬷嬷颐指气使为虎作伥,就有意给她难堪,由了流熏嫁了苏嬷嬷去庭院里日头足的地方,将那针旁的衣衫剪破,露出些肥硕的肉来,羞得那苏嬷嬷老脸都没了。 待太医来过,为苏嬷嬷取了针草草上些要,苏嬷嬷才在众人的嘲笑声里起身,灰头土脸的就要发作。 “苏嬷嬷,您老快去看看吧,才临渊羡鱼亭那边,说是大夫人房里的丫鬟把十二皇子的那枚御赐的宝珠掉落去湖里了,打得不可开交呢。太太吩咐您老快去看看去吧。”楼下传来丫鬟的焦急的声音。苏嬷嬷叨唠着骂了几句,就匆忙离去。 方春旎不甘,她想抗争,可是她双拳难敌重手,尤其在这驸马府中,她不过是一片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姐姐,你手上的伤可要紧?”流熏关切的过来问,虽然拿腔作调的疯言疯语,足见对她的关心。 “心口的伤,一生一世,永不会愈!”方春旎咬牙道,她想这些人自然不想见她,但她偏偏要去。 赵王府。 不过几日,韻荣小五爷又登门来寻景珏。 韻荣小五爷一见景珏就问:“听说,珏小子你近日命犯桃花?同个什么春妹妹还是秋妹妹情意绵绵暖玉生香的?” 景珏眸光猛然一敛,身子一怵却没逃过韻荣的眼。 “以讹传讹之词,不必去信。”他淡淡地说,心里却是暗笑,这鱼已上钩了。 “未必吧?我六叔可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包打探,他都知道了,怕这九成是真事儿。你不肯招,哥哥也不逼你。只是哥哥心里奇怪呢,这赵王爷,可能答应这门亲事?我怎么听说,你那个什么妹妹,可是死绝了父族,自幼寄身谢府的孤女。品貌端庄上乘的,可是这家境……啧啧,若攀个高枝儿还真难,若攀上赵王府做世子妃,怕是赵王爷听说了就要雷霆大怒了吧?”韻荣试探着问。 景珏皱皱眉头,他本是心下踌躇,忽然被韻荣一提,反生出些窘态。韻荣一句话如刀锋又准又狠戳去他痛处。他一笑自嘲道,“我是看中府里一位旎表妹,有意结成连理,诚如你所虑,这婚事怕是有缘无分。景珏迷恋她,冷若冰霜艳若天人。可是,仿佛我同她一在天,一在地,彼此都无法触摸到对方。若只是我母妃阻挠这婚事我还好去周旋,可若是父王动怒,怕是没有丝毫能逆转战况的余地。弄不好,就是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景珏叹气连连,懊恼之极。 “你小子,喜欢人家姑娘就是喜欢。心里喜欢,痒痒的,梦里看到都是甜甜的。喜欢的东西不一定就要娶在身边呀?日后也可以远远的看着,就像一件古董店里的宝贝。我六叔就说,昔日他手里没银子时,误过了不少宝贝。不过他后来想懂了,只要宝贝还在,他还能尝见到,管他姓张姓李呢!”韻荣开解他,凑去他身边碰碰他肩头亲昵的宽慰。 景珏似颇是敏感,寻味的目光望向他,待他下文。 韻荣似熟悉了他这种咄咄逼人的眼色,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利眼。 他一跺脚看看左右凑去景珏耳根耳语几句,景珏渐渐的神色大变,一张脸笑意顿失,惨白得毫无血色。 景珏愤然的瞪起眼怒骂一句:“无耻之尤!想你六叔也是年近花甲之人,怎么能动这份不安分的心思!” “莫急莫急!”韻荣见他恼得额头青筋暴露,忙安抚着拍拍他肩头郑重地说,“你肯不肯,我六叔都在寻人去上门提亲,是要娶定令表妹了。若是我六叔托人求到赵王爷头上来……”韻荣露出一抹拿捏的笑,又悻悻地叹气说,“怪我多嘴,跟我六叔提议让你来开口去谢府为他保这门亲,原本是想,因了这个由头,他吐了话说若谁能帮他圆了这桩亲事,他有求必应。或许你那个铁驼子的图册,我六叔就一掷千金冒险给你去搞了……” 韻荣小五爷笑眯眯地望着景珏,景珏反是再没了先时的从容淡定,愕然坐去石凳上。 “兄弟呀,不是哥哥说你。妻子如衣衫,兄弟是手足。一个女人,既然赵王爷不许,你何苦一意孤行惹这不痛快呢?一个女人罢了。” 景珏皱眉,似被一语戳中要害,不发一辞。 那红衣大炮,若是谁有了它,决胜千里,威力无穷,他心仪了许久。只是那大笔的银子,他哪里去筹措,若是筹措,定然惊动皇上和兵部,他不想。他紧紧握住拳头,骨节都似要捏碎,薄唇紧抿。 韻荣一见他这模样更是一笑问:“听说,前些日子为了六皇子做太子的事儿,令尊赵王爷遭了皇上的严词申斥,更同封家翻了脸?如今兵部那边屡屡掣肘,就连军中冬衣的银两都拖欠不播。有苦难言呀!” 韻荣似看出他如今根本没有银子去弄个什么红衣大炮,旋即身子一歪手中扇子轻摇,探身问:“若我是你,先成功名再要美人。那个表妹就是天仙,如今不当吃不当喝的,娶她也不过是个摆设,何必急这一时?总之是我多事,你若不肯,我自如实回了我六叔去。” 景珏淡然一笑:“人各有志,景珏定然不会给表妹谋这门昧良心的婚事。” 韻荣一愣,见他并不就犯,言语坚决,恍然大悟地问:“是了,定是你们二人已经暗度巫山云雨成了好事了,是不是?” 景珏一惊,霎时间被人一把拔掉衣衫脱个精光立在人前一般,惊羞得他怒道:“胡言乱语!” 但他心里噗噗跳个不定。 韻荣这才哈哈一笑说:“算我打嘴。”说着自己打了自己两下嘴笑了说,“若非如此,兄弟你这话,表兄表妹,啧啧,可还真是令人费解,不知赵王爷如何做想呢?” 第五百二十章 诈婚4 不过瞬间,景珏渐渐平静了心思,淡然一笑道:“我父王这个人,你自可以去求求他看。不过你是知道的,他历来不做这三姑六婆保媒拉纤的事儿,再说他是我外公的弟子,更是我外公的女婿,就是如此,平日回了京城去我外公府里都磨磨蹭蹭的不肯去。若让他去提亲,呵呵……”景珏笑了摇头,仿佛觉得韻荣在痴人说梦一般,重重地拍了他的肩头凑去说,“不是哥哥不肯,实在是你这桩婚事太过无稽之谈,我还怕被我母妃骂个狗血喷头,日后无面目去谢府。你可知我那小姨母可是个活生生的河东狮,可是厉害人物。” 景珏努努嘴认真道,“那大炮若实在没法子,我也只得认命,你六叔这婚事,哎,你也劝劝他,天下如花美眷哪里不能去寻,怎么就单单相中我那表妹?” 心里飞快的盘算,若他没有料错,韻荣小五爷必定还有后面的条件。 果然,韻荣小五爷笑了,眯缝了眼打量他抛出几句话:“我六叔说,他在边关有买卖,从沙俄那些红毛鬼手里用茶叶丝绸换来了十万匹宝马良驹,若是赵王爷能替他成就这门好事,另外有四十万两白银的谢媒红包。如何?” 景珏惊得开口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愕然望着他,动动唇,眸光飞快一转,立时朗声一阵笑:“莫玩笑了。你这鬼话,说给我打趣就算了,若说给我父王,仔细他老人家恼了一剑砍掉你耳朵!” 沉默片刻,韻荣小五爷神秘地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前几日令表妹去大慈悲禅院上香求签批八字,不知如何那么巧,恰被我六叔撞见,更巧的是,恰是那八字丢落在地,被我六叔拾到,再一看那八字,可是我六叔踏破铁鞋无觅处寻了二十余年的八字,这就想方设法去打探是谁家的女子,便得知是谢府的表小姐。这托了媒人四处一问,都说这位小姐同珏小子你关系不一般。 景珏露出一分得意的笑,不知为何又出现了身下那冷冰冰如玉般莹洁的身子,眼神一晃,忽然一阵风来,他一个瑟瑟,旋即定下神。 景珏一阵沉默。 片刻才应道:“原来如此,容我再想想,如何替兄台去父王面前开口。” 眼前亟需的粮饷,赵王军队的眼下之急,皇上对他父子始终存有戒心。若是有了韻荣家富甲一方的荣国公府做后盾,几年的粮饷自然不成问题!大丈夫若要成就大业,岂能被儿女私情牵绊。 景珏唇角勾出一抹苦笑,韻荣似看出他动心,就又说:“听说,珏小子你昔日的世子妃就是赵王指婚的,后来被公婆不容,生离死别了去。我若是你,就为自己谋个日后,免得娶来媳妇,也保护不住。” 景珏心里一阵凄楚,咬咬牙,他深抿薄唇,举棋不定。 韻荣如此的诱惑条件,他没有道理不应下来。 韻荣小五爷去凑去他跟前诱惑着:“我那六叔不过是一时兴起出了如此金贵的筹头谢金,若是他日后改了主意反悔了,或是那红衣大炮的秘籍被了旁人拿了去。哎,愚兄可就爱莫能助喽!”他挑个眼,悠悠地叹口气,眉目里反有几分拿捏,似是从景珏犹豫的眼神中看出了贪念,看到了那鱼儿渐渐去咬钩。 景珏嘲弄的一笑打落他的手奚落:“你莫诳我了!分明是你为了搪塞拿不到红衣大炮的秘籍的托辞。什么八字命中美人能许出如此的条件,待到我将亲事替你说成,换个庚帖下了聘。你那位浪迹花丛的六叔父,若是美人到手活泛心思毁了婚,我外公和小姨母岂不是杀死我的心都有,到时候我白忙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空遭个埋怨,我才不中计呢!” 景珏连连摆手,似恍然识穿了他的诡计,韻荣的六叔是个浪子,京城无人不知。 原来景珏是有这个疑虑,韻荣一拍腿起身说:“哎呀,哥哥哪里会为这事儿诓骗你。谢阁老那脾气,我叔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造次呀!莫不如这样,媒聘一定,我们就兑现承诺。” “果真?”景珏依然有几分不信,漫不经心的问。 “自然是真的,几曾骗过你!”韻荣有些急恼,景珏这才放下手中悠然品的茶倏然转身郑重地问:“那,若我果然说服小姨母成就这桩姻缘,两家换个庚帖,议定了婚期,我这大媒告成,那许我的银两军马和红衣大炮,可是定要在一个月内给我!” 提到红衣大炮,景珏双眸泛光,倒是逗乐了韻荣,拍拍他的肩头说:“你小子,那个铁驼子竟然比金银更好吗?” “你是不懂,不同你讲!空口无凭,立字为证。”景珏一挑眼说,韻荣同他击掌道,“好,立字据为证,我让我六叔画押,咱们一言为定!” 景珏心里暗笑,他定然有法子成全韻荣小五爷荣国公府同方春旎的婚事,只不过,下聘是下聘,能否娶回家就是他的造化了。但是无论如何,一旦聘成了,那军费兵马就是他的了,更有他苦心寻找多年的红衣大炮。 谢府里内近来发生的故事就更是不同寻常。 公主大婚才下嫁谢府,就有荣国公府来府里为表小姐方春旎提亲。 清晨流熏甩一枝荷花莲蓬嬉笑着蹦蹦跳跳去祖母房里请安,就听四婶婶慕容思慧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分外夸张:“且不说那荣国公府的阔绰富贵,便是几代也享用不尽的富贵。他四叔一听说那荣国公府六爷要娶妻,一眼看上了咱们家的熏儿,还骂了一句,‘那老六还真有眼力!’” 流熏惊诧不已,这是有人来给自己提亲?那六爷?荣国公府,似乎听来一切都遥不可及,仿佛自己忽然被按坐在戏台前看着台上鼓乐齐鸣戏已开场,竟然自己都不知这是唱的一出什么戏码。 慕容思慧旋即叹口气婉转道:“可他四叔又说了。这那老六虽然有眼力,可熏姐儿是老祖宗的眼珠子,大爷的爱女,那老六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痴人说梦了!” 说罢嘻嘻的掩口笑了。 众人不明究竟,有人窃窃议论,丝毫提起荣国公府,想到的就是金满床,银满屋,白玉雕梁的金谷园,富贵无比。 第五百二十一章 高手对局1 “也不好如此奚落人家。”老夫人笑骂一句,见慕容思慧口无遮拦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敲她一下说,“只你这个猴儿嘴刻薄!” 慕容思慧摇个纨扇贴了老祖宗坐下,翘个唇多有不服道:“老祖宗怎么反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媳妇才同他四叔说,若那荣国公府六爷赶来登府和我提这事儿,我准啐他一脸骂他回去。也就是四爷敦厚窝囊,才给他好脸色看,反被他纠缠不清了。” “哦?老四这是应下了?”老夫人试探问,透出些不快。 慕容思慧急恼得一扬头:“他敢!老祖宗还没发话呢。再说,这话拿来问就是探过脸来讨打呢。”眼一翻,她猛摇几下扇子说,颇有些不忿。 就连封氏在一旁都似觉出些异样,不由问道:“咱们谢府同那荣国公府素无往来。如今荣国公那家这几代经商,更同谢府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又是如何得知熏儿的?”眸光里也透出几分忧虑不安。 “说起来,咱们熏姐儿在宫里过五关斩六将威风夺魁被皇上太后褒奖的佳话京城谁人不知呀?或是如此,才让这那六爷动了心思。”慕容思慧笑了解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熏儿声明在外了。” 可毕竟此时匪夷所思。流熏更是不信这个说辞,她只一味装痴做傻的鼓弄祖母腰间的丝绦鸾带玩耍,有意无意的听着。但她如今疯傻,莫不是荣国公府不知根底?或者慕容思慧没有告诉那六爷?不知四婶婶哪个筋不对,怎么开始打起她的主意?流熏心里有些啼笑皆非。平日里小婶婶慕容思慧是个不安分的人,喜欢替人四处保媒拉纤,乐在其中。如今竟然惦记起她的婚事了。还说是荣国公府相中了她,无风哪里起浪?分明是小婶婶得了人家什么好处。 慕容思慧贪财,若没有十二万分的好处,才不会做这蚀本买卖。流熏一边兀自演戏,一边静观其变。 一旁的二夫人付氏温厚地说:“若论门当户对倒是合适,就是那位六爷的名声怕是……不大好,年岁也略显大了些。” “那么二嫂嫂娘家可有什么女孩子品貌端庄上得台面的,就此让他四爷荐了去,安享荣华富贵,也是一门好亲事。”慕容思慧提议说,“咱们熏儿如今这病,还不知何时能痊愈呢。”仿佛是她高攀了一般。 慕容思慧毫不避讳的嬉笑着挽住流熏的臂弯上前推去老夫人怀里说:“啧啧,看看咱们熏姐儿,被老夫人调理得如此水葱一般的天仙人物,莫说那荣国公府动心思,若我是个小子,一准儿也纠缠了来攀这门亲,非熏姐儿不娶的。” 流熏只嘻嘻的笑了侧头问:“老祖宗,什么小子?嫁什么人呀?” 老夫人半恼半戏地说:“你小叔父糊里糊涂的险些把你聘了人家去,你不急吗?” 流熏故作糊涂的拍手叫好说:“好呀好呀,菀儿要嫁人,嫁人好!” 谢妉儿上前搡她一把淡然的一笑说:“老祖宗同你说笑呢。你叔父在朝为官,知书明理,绝不会拿侄女儿的终生大事玩笑。便是为熏儿选的人家,定经过三思的,不然,且不说老祖宗,就是祖父也定然不依呀。” 慕容思慧这才讪讪一笑说:“看咱们家姑奶奶才是真心疼惜熏姐儿,多会说话。难怪老祖宗舍不得你。” 流熏总觉得慕容思慧似包藏什么心思,但一时看不出她的招数。 小姑母谢妉儿近来一直郁郁寡欢,如今也不似从前在老太太跟前有说有笑,只静静的在一旁伺候着,咽回了话。流熏眸光掠过时,不见表姐方春旎,想她定是推病不肯起来了。 慕容思慧絮絮地说着,忽然顿住话,似有言语到了嘴边,欲言又止,面露几分难色。 “老四媳妇,你可是心里有事?有话就明说。该不真是老四答应了人家什么?”老夫人谨慎地问,对自己那个酒后无德的儿子最是明了。 慕容思慧垂个眸说:“难怪人说知子莫若母呢。他四爷自然不敢应了熏姐儿的婚事,只是吃了几盏酒,醉醺醺的时候,禁不住荣国公府的人笑脸奉承说,听闻谢府声明远播,府中的女儿个个温婉贞淑、恭良贞静,宜室宜家,便是大小姐不可以,那府里的几位小姐定然有未婚配的,可一定要成全一门亲事。还恭维他四爷说,好歹是谢府的四老爷,侄女儿们的婚事,总能说句话吧?也是他四叔一时糊涂--” 四叔应了将府里的女儿嫁给荣国公府? 流熏一惊,忽然一想,若是展颜能改嫁荣国公府,倒是她的造化了,眼下展颜已经失身与忠孝王世子,所以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嫁了沈孤桐,还闹出不洁的名声去了庙里。那剩下的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有三妹妹舞雩了,可舞雩又是和亲番邦,别的女儿年纪尚幼……其他的人,荣国公府这种门第,怕她抬脚都够不到门槛的。 不过,这门婚事提得古怪,流熏寻思片刻总觉哪里不妥,却又摸不清个究竟来。 二夫人付氏见慕容思慧算计起府里小姐们的婚事,显然不拿她这个掌房的夫人看在眼里,她心里自然不快,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温笑了问道:“且不说府里哪些小姐到了婚聘的年龄,只是荣国公府这位六爷是个什么品行,何等的人物,我同他二爷一无所知呢。” 人家的女儿,她倒是先给做主了。老夫人也觉得不妥,冷冷扫一眼慕容思慧责备道:“让老四自己去向他哥哥们跟前解释去。” 慕容思慧倒是八面玲珑,眉眼一笑自我解嘲般说,“那家是什么人物老爷们自然心知肚明的,他四叔也没一口说定就是哪位小姐,府里的女孩子不止谢家小姐们。总能寻个妥当的。” 流熏更是糊涂,四婶婶故弄玄虚兜这么大个圈子是为什么? 第五百二十二章 高手对局2 流熏正在狐疑,却见慕容思慧的眸光溜溜地瞟一眼小姑母谢妉儿,叹息一声道:“若论起女婿家的人才钱财,怕都是万里挑一的。只是他家虽然仕宦缙绅,如今却是走了商途,究竟逊了些。” 官府人家尤其像谢府这样首领百官的辅国柱石之臣,对商贾人家极为低看的。如此说来,小婶婶并未巴望着将谢府的女儿嫁给荣国公府,那她难道是指望……她思绪飞也似的流转,思前想后,忽然眼前一道灵机忽现,她眼里浮现春旎姐姐那娟秀清丽的身影,心头一寒。春旎姐姐寄人篱下,如今四叔走口误应了一门亲事,莫不是小婶婶动了心思要将春旎姐姐嫁了过去? 流熏贴在祖母身边,嬷嬷们正为她剥着花生,老夫人抚弄流熏的头发颇有些顾虑地担心道:“……老四不过酒后随口糊里糊涂应下的这门亲事,事出突然,便是人家的底细都未问清,怎么就这么应下了?便是不图人家荣华富贵,起码要是个稳妥端正的人家。如今不知底细,怕是府里哪个姑娘如此仓促的嫁过去,都有些不妥吧?” “老祖宗,难不成他四爷还会害这些侄女甥女们不成?”慕容思慧显然有些不快。急于为自己搪塞。 流熏见她心里有鬼,不由淡然一笑,心想旎姐姐可是个任人摆布的?怕是后面的事情定然有趣。 只是不知这幕后的黑手是谁? 从老夫人荣寿堂出来,流熏向后院去,才转过游廊,就见迎面表兄景珏悠悠地踱个方步向这边来,低垂个头,满脸的忧虑,似在沉吟。 丹姝扯扯流熏的衣袖轻声道:“小姐,看世子爷。” 流熏停住步,直到走到近前,景珏才看到她,猛然一怔,惊愕的动动唇,挤出几个字:“熏妹,你……是你……” “炫哥哥,”流熏继续一笑装傻,痴痴望着他,伸手去摸他的脸。 她望着景珏,一双灵慧的眸光里漾着几分调皮的得意,“炫哥哥你脸上青了一块,是抹的油彩去唱戏吗?” 景珏一怔,痛心的望着她说:“熏妹,你看看我,你如此,可不是要活活怄死哥哥了。” 流熏打量他,淡淡的笑着,情缘如逝水,可为何她总对眼前的他放不下? 三日后,老夫人果然点头应下了方春旎嫁去荣国公府的婚事,谢妉儿更是为女儿备下了八字庚帖。只说是命中相和相生,大吉的婚事。再者方春旎也该出嫁的年纪不能再耽搁。流熏都奇怪,不知旎姐姐如今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难道是因为哥哥同公主的婚事一直耿耿于怀。 方春旎这些日子反显得有了精神,出门带着几分笑模样,仿佛女子待嫁静候佳期的欣喜。她破例开始穿鲜艳的衣裙,胭脂红、鹦哥绿、孔雀蓝,浓妆艳抹,格外妖娆,仿佛脱胎换骨变了一人,令人眼前一亮。 就连母亲谢妉儿都觉出她的异样,不禁心疼地问:“旎儿,娘知道你心里的委屈,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若是心里憋屈,就哭出来。这桩婚事,娘去见你祖父,拼命也替你回绝掉!” 方春旎露出几分疑惑,旋即一笑说:“娘说得什么话?女儿欢喜尚且来不及呢。娘想想,你我母女寄人篱下,虽然有外祖母的呵护,舅父们倒也关切,可是舅母们和府里上下仆人的冷眼可忍了多少?还不都是因为咱们方家穷没有钱,我祖父和爹爹又是太医院的医官,不如那些仕途考取功名的官员有头脸。如今有个京城首富肯娶女儿为正妻,又出此厚礼,当是女儿求之不得呢。什么少年俊才如俊表兄,日后大不过也同大舅父一般,百川入东海,都是一个样子,书呆穷酸,打肿脸强撑的胖子。女儿如今是看破了,什么夫婿横竖图一样,不如就嫁了。日复一日,青春已逝,徒增嗟叹。” 她叹息一声反笑盈盈的宽慰母亲说:“娘莫急,待女儿在荣国公府立稳了脚,就设法接娘和兄弟一道过去过活。若严哥儿顽皮不肯读书,倒不如日后给他拿大把银子捐个功名。听说,外任的官员容易捐得,不如咱们就捐个扬州的盐道,日后风风光光的让严哥儿衣锦还乡做个肥缺,方家日后子孙殷实,也免受磨难了。娘好好想想,四叔父虽然这桩亲事应得唐突些,却歪打正着的成全了咱们母女,这可不是大好事儿?” 听了女儿头头是道的一分析,谢妉儿也仿佛觉得此事并没她想的绝望。 方春旎转身吩咐外面探头探脑的小丫鬟说:“拿二两银子给厨娘,就说从今日起,我日日要吃首乌乌鸡养颜汤,要买那嫩嫩的童子鸡去煲汤,首乌要那百年上品。” “这丫头,怎么听风就是雨了!这聘礼还没下呢,如何的就急上了?”谢妉儿嗔怪着,却见方春旎得意的笑颜里透出一抹狠厉说,“娘,昔日咱们母女就说太拘着了,缩手畏脚的,才被府里这些奴才欺负了去。如今,我倒也要她们见见,什么叫狗眼看人低!” 谢府的外孙女方春旎要嫁给荣国公府年过不惑的那六爷,一时令京城轰动。 换庚帖那日,荣国公府门口金丝红地毡一路绵延铺上天路,曲曲折折向前,不啻千金。送聘礼的马队都是唐古拉山的高头骏马,一色的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配上金鞍金辔头,结着红缨,昂首挺胸过市时,人人争羡不已。 谢四爷是大媒人,更是长辈,亲自在门口迎接荣国公府来换庚帖下聘的长史官。聘礼如十里红妆绵延而至,堆满了庭院。引来无数丫鬟婆子驻足旁观。 谁想过了午时及时,只见沿途围观的人群和红毯铺路,吹打声时而振奋响彻云霄,时而停住,断断续续的,搅得他的心也七上八下。 不多时,嘚嘚嘚嘚跑来一个小厮,噗通跪下气喘吁吁地回禀:“四爷,不好了,不知怎么的,前面送聘礼的马队吹吹打打的忽然掉头回去,荣国公府的人开始卷收红线金丝毯,看那情形,似是不来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 鸡飞蛋打 “这是什么规矩?”谢四爷皱皱眉头不明就里,吩咐一声:“再探!” 又转身吩咐管家谢纯说:“速速去问问,如此拖拖拉拉,做些什么?” 谢纯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为难地说:“四爷,怕是不妥吧。如今是咱们嫁闺女,这么贴上去问,岂不是显得咱们太过操切了?” 一句话反将谢四爷的话噎堵了回去,他定神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哪里有女方家急得去催男方速速过来换庚帖的道理呢? 如此又等了一炷香的时分,眼见日头厝西,也不见人影,街上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似也扫了兴致渐渐散去,街衢上反显出几分冷清。 里面跑出来个葱绿衫子的小丫鬟纳个福说:“咱们姑太太吩咐来问问四爷,前面的事儿如何了?老夫人那边还巴巴的等着呢,怕失礼,来午饭都不曾用。就待四爷的消息了。” 四爷谢祖怀一怔,若是妹妹不厌烦来催他,他正没有好气要骂她回去,可是如今来人是打了母亲的旗号。他咽口气,又看一眼管家谢纯。谢纯才无奈道:“那,奴才去前面看看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谢四爷揉着疲倦的脖颈,就见远远的谢纯打马而来,翻身下马就让了他去一旁紧张地说:“不好了,荣国公府,忽然反悔了,说是要庚帖不换了,婚事再议。这下了聘礼也不要回,就当给谢府赔罪了。” 这岂是儿戏?谢祖怀一听火冒三丈喝问,“此话怎讲?” 看了四爷目眦欲裂的震怒模样,谢纯才跺脚说:“四爷,捏死奴才也于事无补了。奴才听说,是那六爷自己搞岔了,在大慈悲禅院烧香,见老和尚给一女子批八字,恰是他命中所求的。就是咱们方姑娘呀。可是,今儿一早不知如何得知了,其实那日庙里的八字,不是方姑娘本人的,” “那是何人的?”四爷急得追问。 “哎,说是方姑娘的贴身丫鬟鹦哥姑娘的。弄岔了,如今那六爷做生意的人,极其看重风水命数,一定要改娶这位鹦哥姑娘为妻。您看,这,这如何是好?” 如今谢四爷可算是焦头烂额,云里雾里摸不到头绪。 待消息传去内庭,老夫人招来谢四爷指着鼻子劈头盖脸好一顿骂。老夫人挥手一巴掌虚打去,慌得谢祖怀撩衣跪倒哭丧个脸连喊委屈:“娘,都是儿子糊涂。可是,那那家也太恼人了,自己不弄清楚,胡乱的就来换庚帖……” 屋内被姑太太谢妉儿闹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她哭哭啼啼的不依不饶,揪扯着哥哥推搡着,又同四嫂子慕容思慧推搡着理论。 “亏得你们做叔婶的长辈,若是自己的女儿,就会如此粗心大意的让她去出这个丑吗?” 慕容思慧也急了,甩开她的纠缠说:“她四叔本也是为她着想,一个孤女,若他四叔不出面为他做主,两位伯父更是忙,不是怕耽误她的青春吗?” 屋内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吓得心惊肉跳,大气儿也敢喘。 倒是外面的丫头们趴窗在看笑话,怯怯议论,更有人在嚼舌说:“呀,如今方姑娘可不是遭了退婚,日后可如何嫁人呀?” “方姑娘原本就是寄人篱下,四夫人好心给她说媒,既然不成,是她缘分不够,哪里能怨怪人家?” 众人乐得看戏,那边老夫人也频频劝着爱女:“你哥哥嫂嫂也是一份好心,这事本也怪不得他们。原本一门好端端的婚事,谁想闹到如此田地?莫急,旎丫头是个可人儿,一定能攀门好亲事的。” 封氏在一旁笑而不语,似在奚落,付氏看她一眼,也不敢多话。 “原本闹得轰轰烈烈的,这许多的聘礼都送来了,人家也不是故意耍弄咱们。许是真是一时失察也是有的。” “还一准是哥哥厌恶我们母女了。”谢妉儿哭哭啼啼不依不饶的同四哥哥拼命。 忽然,门外一个声音传来,悠悠的沉稳:“妈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咱们母女在谢府叨扰这些年,承蒙外祖母祖父和格为舅父照拂。落叶终须归根的,女儿的姻缘怕还是要在江南。” 堂上众人霎时无语,无数目光望向一身喜服的方春旎。 方春旎盈盈下拜说:“外祖母莫怪,舅父舅母恕罪。春旎替母亲给长辈们谢罪了。这份恩德,春旎永世难忘的。只是京城,旎儿怕住不下了。”她泪水涓涓而下,不管有意无意,她的名声坏了,京城是容不下她了,一个退婚的姑娘,大户人家谁敢去娶她? “是珏哥儿,都是珏哥儿!是他央求我帮他提亲的,他还替那韻荣小五爷说了许多好话……”谢祖怀恨恨的骂着。方春旎惨然一笑,也不言语,兀自打量老夫人,待她定夺做主。心里一阵苦笑化作无奈的摇头叹息,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众人正在感叹,谢祖怀愤愤地就要去寻景珏算账,方春旎淡然一笑劝道:“四舅父如此匆匆的去,反是拂了姨母和姨爹的颜面。再者,古语说‘君子宜静拭冷眼,甚勿轻动钢肠。’” 老夫人不由夸赞道:“果然旎儿是个可人怜的孩子。” 方春旎雍容大度地说:“既然荣国公府要娶鹦哥儿,也是她的福分,难为她伺候我这些年。还求四舅母成全好事,收鹦哥儿做个义女,也有堵住市井的议论,成就了两家联姻。也免得日后舅父们同荣国公府的老爷们同朝为官,见面尴尬生疏了。更令大姑母难做了。” 众人一听,方春旎的提议倒是不无道理。 如此让四夫人认了鹦哥儿做义女,也是谢府的小姐出嫁去荣国公府,倒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珏儿这个天煞的,快擒了他来问话!看我不啐他一脸,再让他老子绑了他去狠狠的打烂腿。平日里稳稳当当的,如何做事突然如此毛糙?”老夫人气恼的抱怨,众人知道老夫人不过是咆哮而已,她心疼世子景珏这外孙,一如偏疼孙儿谢子骏,定然不会拿景珏如何的。 第五百二十四章 无事生非 方春旎只剩苦笑,她心知这一场大戏才开始奏起引子,真正的大戏还在后面。 “老夫人,老夫人,听说珏世子今儿得了皇上的旨意,打发他不日就去边关筹集粮草,许是边关又有异动了。赵王爷身子不适,留在京城养病了。”管家谢安进来禀告。 “难怪,赵王妃今儿都没来府里凑这门子喜事。”付氏随口替赵王妃遮掩,珏世子的罪过也如此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倒是方春旎去意已决,老夫人惆怅的望着小女儿,反有些依依不舍。 谢妉儿落泪跪下道:“母亲,旎儿这孩子如今出了这事儿,也只好回江南为她觅一门子婚事了。夜长梦多,若果然京城里什么不利的言语传去了江南方家,怕是为时晚矣。” 老夫人点点头,因不放心,叮嘱四爷谢祖怀亲自护送方春旎母女回江南去。 谢府。 谢四爷要出远门去护送妹子回娘家,一路舟车劳顿,慕容思慧放心不下,为四爷打理行囊,嘘寒问暖一番。自四夫人慕容思慧同四爷重修旧好,夫妻二人反显得如胶似漆,日日如春燕呢喃不肯轻离。四爷搂住娇妻亲昵一番,叮嘱她说,“你好好养胎,待我送了妉儿母女回到方家,就速速回转,更给你带些江南上好的衣料回来。”夫妻二人依依惜别。 梨雪馆,丫鬟们哭做一片,争了要随旎姑娘回江南去。 无奈方春旎不肯,生怕她们受苦,只留了鸾秀等四名新来的小丫鬟在身边伺候,就连黄芪白术都留下在谢府,分给了各房安顿下来。 “与其能漫游江海,如何一定要相濡以沫?”方春旎惨然一笑,对了窗外说:“娘,您但放宽心,女儿不会做糊涂事儿。过几日咱们一早回江南去修葺爹爹的墓地,女儿姓方,终不是姓谢的。” “你,不要恨俊哥儿,他也是,无奈。”谢妉儿感慨,听屋内女儿声音淡定:“娘,这都是命数,怪不得旁人半分的。” “是呀,命数!”谢妉儿抹一把泪深深摇头。 “旎姑娘,大公子在门外呢。才奴婢去倒水,看一人在雨地里葡萄架下逡巡不前的,一看,是大公子,他也不肯进来。”黄芪说。 “这傻孩子,快快喊他进来避雨。”谢妉儿心疼的起身道。 “母亲!”方春旎喝止,淡然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母亲自当不曾看到。” 流熏随了老祖宗和公主从宫中回来,径直去寻兄长子骏。 公主不在房中,子骏坐在书案前拿着那只玉坠儿发呆,那玉坠儿上的流苏穗子已被解去,光秃秃的仿佛少了些什么。那个同心结,是春旎表妹为他打的,那么的精致。 记起春旎提着这枚玉坠,痛心而奚落的扔去他脚下所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他心如刀割,百思不得其解。 流熏进来,一眼就看到他手中那枚玉坠,急得一把夺过,她真想去厉声呵斥:“哥哥,莫不是疯了!若被嫂嫂见了……”但她转作傻笑了说,“真好看,可是哥哥送菀儿的?”被谢子骏一把抢过。 谢子骏眼眸红红的,呢喃一声,“她走了,一早悄声不语的拜别老祖宗和祖父就回江南去了。选在你我都进宫的时分。” 唉声叹气后,谢子骏神色恍惚。 流熏一惊,旎姐姐已经动身了?不知为何,她心头一阵怅然若失,更是深深愧疚。 她原本还想撮合旎姐姐和十皇子,亦或是申府的表兄,让旎姐姐寻一桩真正不含朝局中权利交易的姻缘,可是旎姐姐走了。 “妹妹,你那日替我邀她,她是如何讲的?”谢子骏喃喃道,忽然苦笑,“你如今这样,也记不清什么了,这样也好,潇洒自在,哪里像哥哥我,日日煎熬?” 流熏一怔,言语含糊,她如何告诉哥哥呢?她亲口告诉旎姐姐,让她断了对哥哥这份念想,还说是哥哥托她转告,这番话,何其无情? “是她恨我?”子骏摇头叹气,流熏却扬起头,却又咽回了话,她想当头棒喝他,“哥哥,莫不是糊涂了,旎表姐如今离开,就是怕哥哥做出什么荒唐事儿来。若是再有那夜对公主无礼的事儿闹出来,若被宫里的娘娘得知,怕是旎姐姐的性命都堪忧了。哥哥可是要害旎姐姐吗?” 她笑嘻嘻说:“江南好,江南好,菀儿也要去江南去采菱角。” 谢子骏惶然的坐回椅子上,沉吟片晌。 流熏上前落寞的牵牵哥哥的衣角,望着痛苦不已的系诶在就,抱住了他的头,轻轻的安抚,仿佛此刻只有哥哥一个亲人,小兄妹相依为命。 赵王府。 景珏早已拿了韻荣小五爷一家的谢礼,满心欢喜。想是待韻荣小五爷一家回味过来,吃了哑巴亏大势已去。 他手里掂量那图纸,更有无数银票,还有边关骏马,他心里的笑意都流溢去眉梢眼角。 只是,如今他心里更有一段心事未了。 “世子爷,王爷回府了,传世子爷去书斋回话呢。”宫娥锦虹打个帘儿进来回话,景珏起身,深深看她两眼。锦虹生得娇美,更是才情颇具,是罚没为奴的罪官之女,皇上因他办事得利,新赐给她的宫娥之一。 景珏张开臂,锦虹为他更衣,换上淡蓝色日月小王袍,束了玉带,阔步去了书斋。 书斋里,还未进书房,就听了桂姨娘尖酸的声音:“王爷,妾身听得真真的,是世子爷生事,去给什么方姑娘说媒,结果惹得人家谢府鸡飞蛋打,落了一肚子埋怨。谢阁老要来寻王爷算账呢。怄得谢府姑太太带了方姑娘赌气回江南去了。” “好了,不必多嘴!”赵王不厌烦道,但声音里掩饰不住对桂氏的偏护。 “珣儿,你近来忙些什么?”赵王问。 “回父王的话,儿子在潜心读书,习文练武。”大哥景珣的声音。此时此刻,父王忽然召了被他放在京城外的大哥回府来,更是何意?景珏自问绝非肚量小的人,但对这对儿母子他满心的恨意难解。 他在门外自己报门:“父王,儿子景珏来给父王请安。” “进来吧。”赵王吩咐一声。 景珏进屋见礼,桂氏得意的一扬头,透出几分狐假虎威的得意。景珏不同她计较,只对赵王说话。父子问答几句,赵王吩咐说,“你就要离京,东屋书房,暂时给你大哥去读书用。” 景珏应一声是,庶子依例是不能用东屋书房,但父王平日深嫌大哥景珣不争气,却处处袒护他。景珏面上丝毫不流露不快,只笑了说,“前儿三爹还吩咐儿子说,待此番从边关归来,就去宫里南书房陪十二弟去读书。” 一句话,赵王一惊,旋即透出几分不快,呵斥一声:“孽障,那份轻狂就省省吧,先去把圣上的差事办好,再回来得瑟!” 第五百二十五章 家世1 景珏回房,在庭院里立了一阵子才进屋。这书房就要易主,他不由四下望了望,心里不免有些惋惜。转念一想,如今他想要的又何尝把握住什么,这一个房子又何足挂齿?想到此,他自嘲的一笑。 锦虹悄声跟来,馨上一炉沉香,淡淡的气息润了过来。景珏搁笔打量她些许,沉吟片刻询道:”锦虹姑娘祖籍是苏杭?” “西子湖。”锦虹笑应道。 “西子湖,难怪,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景珏轻叹一声,又打量她一笑道,“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话反似是有意赞美她,锦虹听罢绯红了脸。 “入宫多久了?” “四个月。” “想家?” 锦虹默然无语,含羞偷望一眼景珏,点点头。 “‘每逢佳节倍思亲’,人之常情,我是懂的。漂流在外戎马生涯的日子里,景珏也是夜夜挂念母妃的。”景珏慨然道,“伤痛交加的月夜,就想哭。” “世子爷生性淳厚孝顺。”锦虹应道,心下却不免伤感。 又见景珏舒舒腰,边踱步在书房边仰头叹息:“‘十载中秋九天涯,皓月如昔两鬓华。’,逝日如水,深宫如海,一别慈音,几度春秋。再有一旬便又是重阳节了。这该是你离家后的第一个重阳吧?”景珏说罢长叹口气。回头看时,锦虹已是满眼蓄泪,他忙内疚道:“景珏想起昔日漂流在外的日子,便忘乎所以的信口胡言了,惹姑娘伤心了。” 锦虹抹抹泪,强笑道:“世子爷言重了,锦虹失态,惹世子爷笑话。” “过几日景珏正欲派冯晟往临安府办货,我看你有什么东西要捎到家里的,便吩咐他们去办妥。咱们最近还分了不少各地进贡的重阳糕,这几天没去看,怕陆陆续续的更多呢。我去叫笑儿挑两盒上好别致的给你带走。别忘了抽空写封家信报个平安。”景珏一一叮嘱着,打量锦虹时,越发觉得她像一人-方春旎,心比天高,无奈身世漂泊如浮萍。 锦虹迟疑一下,欣然下拜道:“多谢世子爷恩典。” “嗯?”景珏略含嗔怪的笑望着她。锦虹顿知自己失口,羞怯的一笑,忙改口道:“二爷……” 景珏不想身边的丫鬟们呼他世子爷,这个头衔听来那么的挖苦,所以贴身的丫鬟们总喊他“二爷”。 ------ 纱窗外的蝉噪声扰醒了景珏的午睡,尽管屋外暑热难耐,屋内还是凉意暗生。 从书房搬来留梦院,仿佛又回到了昔日从前。景珏阖着双目养神,隐隐听见屋外有人说话,仔细辨听却是翠羽和大哥景珣。 “怕是待不了几天便要入宫去了。”翠羽说。 “怎的才待这几天便要入宫?”,景珣亟切的挽留,“你寻个借口留下,我替你去说,等过重阳节,到时我带你去庙会转转,再买城隍庙的粑饼和茅豆干给你吃。” 又听翠羽无奈道:“走不走又不由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做主,还不得听我们殿下的。我们自是想留下的,这里又自在,没那麽多礼数。可皇上赐了我们这些奴婢是伺候世子殿下的。皇上吩咐殿下入宫去读书,咱们可不是要随了伺候?”翠羽声音悻悻。 “我去跟二弟说,叫你们留下来。”景珣慨然道。 “别费心了,怕是殿下也想留下咱们的,可也是身不由己。若入了宫去,那边三更睡,五更醒的,怎么比在王府里自在?可不是能多耗一日是一日。只是这拖着不走,这几天却又生出不少事故来,先是端贵妃娘娘遣人送来四季时蔬,又是太后送来金丝凉枕,刚去谢了恩,这文武大臣们听了皇上格外器重世子爷的消息也有事没事的往府里来,累得赵王府上上下下也不得安宁。落得是这样,这皇上还三天两头的遣了牛公公来送这送那,打探消息。这府里哪就少了这一口呀?这么劳命伤财的闹下去,怕皇上不闲烦,这来回传话的公公们早就在背后骂了世子爷不知多少遍了,这边府里来来回回的怕也烦死了。更有人传言,说是皇上动了心思要过继世子爷去宫里做皇子,你说这王府我们还敢待下去吗?” 听了翠羽得分析,景珏暗自感慨,翠羽所说正是自己所想,不想这丫头在这些事儿上察言观色,还有这份心计,果然没有看错她。 又听景珣道:”什么了不得的殿下,你少一口一个殿下的让我听了刺耳。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到他是个什么东西。别看皇上抬举他一时,他未必就能得意了去!” “嘘,小声些,看吵了殿下午睡,我可耽不起。” 景珣压低了些嗓门道:”你可知赵王爷为何嫌怨他母子这么多年?险些被王爷逐出家门的。” “又混说,我不信。”翠羽巧笑声音盈盈入耳。 “说真的。当初赵王爷为他不求上进,天天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气的胡子都立起来了,在春泽堂上把他打得是屁滚尿流,鬼哭狼嚎的。这是大家全看到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彩云、纤歌她们。后来老爷不停手的往死里打,他便被打死了。” 只听翠羽咯吱的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在听天下最可笑的笑话:“编瞎话也不分时候,他若被王爷打死了,现在躺在屋里的难不成是鬼?” “哎,所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王爷以为他死了,便让人将他用席子卷了扔到郊野喂狼,没想他小子福大命大,没有死还混出了人样回来。你说天理不公不是。要说他那时的惨样呀,你现在想都想不出来……” 景珣在外面添油加醋的侃侃而谈,景珏在里听得真真切切,桩桩伤心往事泉涌心头,真想拂袖出去痛打他一顿,亦或离了这块伤心地,可一想到何必同这厮计较一时?母亲窝囊了一辈子总该有几天扬眉吐气的日子过吧。他母子这麽一走岂不便宜了景珣他们母子?景珣这么讲也不过是妒忌而已,何苦和他一般见识? 第五百二十六章 家世2 他想到这儿,稍宽了下心,阖上眼继续养神,直待听得景珣说笑完毕,料得他二人已走远,才起身道:”锦虹,倒杯茶来。” 景珏接过锦虹递来的汗巾擦了把脸,喝口清茶润了润喉,自言自语道:”一场好梦,却被外面蝉鸣声给搅了。” 景珏又躺回床上,宝帐内暑气全无,小窗外翠羽同丫头们在嬉闹,一阵阵笑声溜进屋来。 “翠羽讲你早已醒了。”金凤不知何时坐到床边。金凤是伺候赵王妃的丫鬟,自景珏同青玉成婚后,就被赵王妃派来伺候景珏,如个通房丫头。 “还是身子乏得很,适才同锦虹说了会儿话,便乏了。”景珏懒懒道。 金凤端了盘果子来,红彤彤的果子色泽鲜亮,一看就不是寻常之物。景珏随手拾起一枚看了看又扔回盘子里,随口问:“又是宫里面赐来的?” 金凤拨开他的手嗔怪道:“南疆的火浆果,稀罕呢,永祥宫送的。” 金凤回首对锦虹道:“这里有我照应,你和翠羽都去歇了罢。” 景珏边吃着果子,边同金凤聊着去临安府办货的事,自然提到了替锦虹捎家书的事儿,又说起了翠羽。 “这些丫头心高呢,才来那几天一直住不惯这后院,说昔时她在临安家里的日子,她家头等的下人也住的强似这流梦院。”金凤悻然道。留梦院是景珏儿时的书房,地处王府偏僻的所在,多年不用,有些破旧。金凤最是忌惮这两位从宫里赐来的宫娥。 景珏笑笑劝解道:“确实如此,江南织造府家中原比别家阔绰,这是朝野皆知的。况且是咱们坚持住这流梦园,回味这十余年的噩梦、甜梦、旧梦、成真的、未尽的,怎怪得他人异议呢?况他宋织造大人纵是庭院气派,竟也是棋错一招,满门败落,送了如花似玉的个女儿入宫,不过是个宫人。可怜、可叹。” “可近日翠羽倒是兴致蛮高的,有说有笑了,也随和多了,怪呢。” “不见这些日谁总来?” 金凤思忖片刻道:”是指大爷。” 景珏诡笑着用手中的笔点着她道:”竟是金凤,逃不过你眼睛。大爷向我讨翠羽呢。” “讨翠羽?痴人说梦呀。”金凤不假思索道。 “流梦园本就是个梦多的地方,也不乏好梦成真吧。”景珏俨然话中有话。 金凤立时会意,问道:”你应了大爷了。”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可宫里面你怎么交待?怕到头来大爷是南柯一梦,翠羽是皇上赐给二爷你的,名牌还在宫里,若要出宫,除非……” “除非我纳了她。”景珏见金凤满脸绯红,不敢往下说,便接道:”赐了翠羽、锦虹给我,便是有此意。” 景珏见她依然默然无语,便笑道:”放心,你即便有此心,怕日后的世子妃那里没这肚量容呢。何苦误了她们,年纪不小了。只要他默许,我便禀明皇上,以翠羽年龄已大,且入宫来品行甚佳为由,放她退回原籍,再同王妃商量议婚。只是……” “若是翠羽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也是门户相当,只是翠羽伺候过您,老爷大太太能应吗?”金凤顾虑道。 “这便全看大公子的了,‘不上树吃不到树上桃’,岂还顾得了这许多?”景珏笑骂一句。手里把弄腕子上一串十八子奇楠沉香念珠,心里在盘算。 第二日,景珏打发金凤去宫里去替他给太后娘娘谢赐赏之恩,顺便将王府里一盆开得正艳的夏日绿牡丹送给太后。 留梦园四周寂静,窗外空余鸟语花香,景珏翻看那红衣大炮的图纸,一丝不苟。 “殿下,”一个悦耳娇柔的声音,帘子掀开一条缝,探进来一张小脸。 景珏一见是翠羽,就合上图纸招呼她说:“翠羽,进来吧。” 翠羽眸光里透出神秘,四下看看,凑去景珏身边轻声邀功般说:“二爷,二爷叮嘱奴婢打探的事儿,奴婢已从大爷口中套出来了。” “哦?”景珏一惊起身惊喜道,“快说来听听。” 翠羽坐去他榻边,扭个身子嗔恼道,“人家辛苦了这几日,二爷就这么要奴婢道出来吗?” 景珏一怔,翠羽一笑嫣然回头伸出手说,“什么奖赏呢?” 景珏噗嗤一笑打落她的手说,“你要什么,自然都给你,你人都是我的,我的岂不就是你的?” 翠羽咯咯的笑,然后凑去他耳边说,“想不到这对儿母子那么的恶毒,二爷你那么小,就遭这份荼毒,也是王妃娘娘自作孽……”景珏“嘘”了一声,做个仔细小心的手势,紧张的四下看看,然后才吩咐她去关上门窗,二人在帐内轻声密语。 “做什么鬼呢?大白日里的,关什么门窗?看我不把这鬼抓出来!锦虹嗔恼的声音在窗外,平日锦虹柔弱,不知如何也有如此调皮的时候? 傍晚,景珏在懒懒的睡觉,听了笑儿在他耳边絮絮的说着谢府那边的消息,方春旎要回江南,舟船都安顿好了。他尝尝叹息一声,笑儿问,“爷,咱们可是要去送送呀?”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景珏呢?” “大爷来了。”笑儿应一声,景珏也支了身子打起精神起身。 景珣进了流梦园,边问看门的小厮,边用目光寻找着翠羽的身影。 景珏从起身拱手相迎:“是大哥过来了,请随意,咱们兄弟自家人,晌时皇上赐了壶琼浆,想同大哥共享。金凤被娘娘唤回宫了,小丫头们同我娘去母舅家了,只剩翠羽她们几个了,既是这样,便无论大小一并上炕入席吧。”说着引了景珣来到旁边的偏房小厅。 景珏向外面喊:“翠羽、锦虹,将爷那坛子御赐的琼浆美酒热了,再拿两碟子小菜来,我同大哥吃两杯。” 景珣的眸光一直在望着景珏声音所向的地方,寻找翠羽的身影。 兄弟二人盘腿上炕,贴了明亮剔透的琉璃窗而坐,外面天色放晚,绛纱灯高高低低的映得小园格外幽静。 景珣的心思不在此处,目光一直望去窗外。 “殿下。”笑儿在屋外回道,“王老爷请您过去有事商谈。” 景珏一听忙十二分的紧张,一敲头着急:“坏事,坏事,父王交给我的差事,忘记了。” 他敷衍的对景珣说,“哥哥先吃酒,小弟去去就回。” 又对笑儿吩咐说,“喊两个人来伺候大爷喝酒,翠羽在厨里呢,喊她来。锦虹说她去后园寻玉佩,少时若回了来便让她送了去前面给我,免得王爷骂我。”景珏说罢仰头喝了口酒擦擦唇角笑道:“弟少时便回,哥哥好饮。”一路笑着出了门。“全烦兄弟了。”景珣送下了炕。翠羽绯红着脸,羞怯的低下头。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双灭1 景珣吃了一阵子酒,翠羽在一旁伺候他,为他斟了一盅又一盅。 景珣的手握住了翠羽纤纤玉手,不肯松手,翠羽娇嗔的一把推开他羞恼道:“又不正经了,可不看看是什么所在!” 景珣一笑说:“我这就去寻父王讨了你过来!” 翠羽叹气哀声,似在感叹谈何容易? 说罢起身说:“锦虹这丫头越发野了心了,还不见回来,你等等,我去找她回来。” “你等等,我随你去!”景珣高兴的跳下炕。 “急什么,待我安排好人去照看房子。”翠羽吹灭了灯。 ------ “汪嫫嫫可在房里?” 汪嫫嫫趿着鞋挑个灯笼从门中出来,高高挑起灯笼一见是翠羽,知是景珏身边红人儿,忙陪笑着将翠羽往屋中请。 “不必了,有一事烦劳嫫嫫。”翠羽提着绣球灯四下看看。 “但凭姑娘差遣。”汪嫫嫫有点受宠若惊,平日中一直没同府中这位大贵人搭上话。 “世子爷同老爷在东屋对弈,烦您老给人前人后照应一下。我们房里上下的丫鬟妈子全去看戏的看戏,办事的办事,不剩人了。世子爷临走时谴我去后院寻锦虹回来呢。” “哎呀!姑娘但放宽心,您这是看得起婆子我,再说,为世子爷办事效力是应该的,不消客套。”汪嫫嫫欣喜的穿好鞋,整整衣襟送了翠羽出门说,“姑娘好走,老奴这便过去。” “潺茶。”景珏手中把弄棋子,举起炮,颇有点举棋难定,审视着棋局。汪嬷嬷提着壶上来,倒满了茶。景珏斜睨了她一眼,忽转脸问:”怎么是你,翠羽呢?” “翠羽姑娘说是锦虹姑娘奉了世子爷差遣去寻一块掉了的玉佩,可去了多时不见回来,翠羽姑娘便去后园寻锦虹姑娘去了。临走时让老奴过来照应一下,说是这边若人手不足,世子爷尽管吩咐。” 景珏将棋子落在盘上,赵王笑着拱掉了他一只卒,景珏举起炮,直落盘底道:”将军。”赵王倒吸了口凉气,忙下“仕”。 “烦您去找下院门外的小厮,让他们去园中寻了翠羽、锦虹回来,益发惯坏了她们,平时间贪玩也便罢了,这边本只剩下她二人,还耍滑。一个寻玉佩擦黑去了这时不归,一个去了也不回来,作打了。”景珏又动一子。 汪嫫嫫喏喏的退下,赵王问道:“你娘呢?这边人都去哪儿了?怎么就让你操心府里这些事儿了。”这样事儿原本是赵王妃安置的。 “四母舅生辰,请了戏班唱堂会,四舅母来请,母妃因见没事,便带丫鬟们一同去了。留下几个看家的,金凤又被传进宫中给太后回话去了,余下锦虹、翠羽年轻贪玩,寻个借口去了后园便乐不思蜀了,让父王笑话。” “翠羽和锦虹听来拗口,可是宫里新赏来的那俩个姑娘?” “她们是新近入宫的宫女,皇上三爹见孩儿这边人手少,调了两名赏赐孩儿。人说扬州出美女,这锦虹翠羽可是美女中的美女,宫中称锦虹是扬州花魁,她生在扬州,长在临安。”景珏得意道。 赵王挑眼打量景珏,忽然冷冷一笑,不似责怪,却似在告诫什么。 景珏一笑,不置可否。 “祖上规矩,世子未袭位前,不许纳偏房。” “儿子明白,婚姻之事,自是父母做主。” 赵王“嗯”一声,欣然一笑。 景珏诡秘道:”父王可知这锦虹、翠羽是何人之后?” 赵王蓦然抬头。 “翠羽是先时江南知州纪大人之孙,这锦虹是临安织造府宋伯父之女。记得孩儿幼时,这宋伯伯总来走动,还赠我和兄长一人一块端砚。” “是了是了,自他远任临安,一直无缘谋面,后来他又犯了些事儿,仕途惨淡,几经起落,想不到呀,竟然将好端端一个大姑娘送进了宫当差?” “‘天门一步深似海’”景珏感慨着落下一子,“这宋伯伯是棋错一招,本想这锦虹日后能光耀门楣,不想他反是害了官非,害得锦虹有今日。” “算来两家也算有世交,我儿需要善待宋姑娘些。日后见了你宋伯父,也总不至于汗颜。” “儿子自然晓得这其中的苦衷,官场沉浮无常,许是过些时候皇上想通了,又启用宋伯父了呢。锦虹这些日子一直想家落泪呢。” 赵王听罢长叹一声道:“多少官宦人家都巴望着能够攀龙附凤,争先恐后的把自家稍有姿色的女儿嫁了进宫门,谁知十之八九是老死宫中也难见天颜一面。当初你外婆也是哭闹着托人把你小姨母往宫里面送,让我硬是拦下了。不想尽是对了。”话音未落,门外忽有嘈杂之声,赵王将手中的子掷到棋篓中,正声问到:“何人在外喧哗?” “不好了!不好了!”惊慌失措的声音,门被撞开,闪进一脸神色慌张的笑儿噗通跪地回禀:“后园里死人了。” “死人了?”赵王一惊,手中的棋子落在盘上,“什么人死了?” 笑儿声音颤抖道,“是世子爷房里的两位大姑娘。” 景珏听罢脸色顿变,忙问:”是哪个?金凤还是菩宁?” “世子爷,是…是…是您从宫里面带来的那两位,皇上赐给世子爷的。是护院的翟六刚讲的,姑娘们的尸体还在山洞里没敢挪动呢。” “翠羽和锦虹?”景珏难以置信的问。 “是,就是那两位宫女姐姐。” “混说,适才这翠羽、锦虹还生跳呢,平白的咒她们做甚?”景珏气恼道。 笑儿揩了一把汗,艰难道:”小的怎敢在这儿打诓,是真的。适才巡夜的翟六才到后园,便听到假山附近有呻吟声,走近前,见一人影从里面逃窜而出,也没抓住,带翟六打个灯笼进去查看,哎呀娘呀!二位姑娘衣衫不整的横死山洞里了。” 景珏扔下棋子跳下炕,靴子都没穿拔脚便向后园跑去,赵王也带了众人紧随而至。一霎时间后花园内灯火通明。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双灭2 头天刚下过场暴雨,草地十分潮湿,翠羽锦虹便是这么衣衫不整的躺在泥泞的地里。二人显然是被掐死的,颈上指痕仍历历可便。管家轰走了看热闹的不相关的人,轻声对神色大骇的景珏道:“适才打更的从这过,听见响动,才靠近,里面一人比兔子还快的冲了出来,撒腿便跑了。” “谁?可是看清了?”景珏红着眼问,御赐的宫娥也是宫娥,是皇上的赏赐,在赵王府里出事,他可担待不起。 “没…没看的清。”管家吞吞吐吐道。 景珏双眉紧蹙,打量他欲言又止的神色,眸光一转,思忖片刻就低声喝道:“休得乱言,这翠羽、锦虹明明是贪玩入洞,不慎被蛇咬伤中毒致死。” 他看一眼父王,似在宽慰,又将目光灼灼逼视着管家。管家张着嘴,愣愣半晌,才恍然大悟,世子爷是要息事宁人,不想家丑外扬,他忙对周围的仆丁喊道:“没什么好看的,世子爷屋里的两位姑娘被蛇咬死了,快拿门板来抬了出去。” 赵王在一旁脸上乎冷乎热,这锦虹明明是被人杀死,景珏却不让追究。其中定有隐情,看来景珏知道凶手是谁,只是有意维护。赵王蹲下身来,凭他昔日曾在刑部任职多年的经验,仔细审视着两具尸首。 锦虹仰卧在地,嘴角挂血,颈部有道道指痕,手指带血,且指甲折断了三根,显然与凶手垂死挣扎过一番。外衣已被撕开,衣衫零落不堪,且未着中衣,双腿泥泞俨然是挣扎时在草地上踢踹所致。看这情景,竟似是奸杀。 赵王心中不由凉意暗生,寻思着,赵王府门风严谨,这些日子他不免心中宽放了许多,未及管教下人,不知是哪个色胆包天之徒,胆敢惹此大祸?纵使珏儿怕有损门风招来大祸有意敷衍,也不能便宜了这凶手去。况且,这不是授人把柄?这可是御赐的宫娥。” 想至此,赵王又看了看翠羽的尸身,翠羽是伏地而亡,死的倒也安祥,怕是未及提防便已毙命。这么说来,她定与凶手相熟,不然为何没有拼斗的痕迹。想至此,赵王心中顿生一念,但稍逝即过,暗自埋怨道,“再糊涂量他也不敢。” 忽然,他被锦虹手中一块熠熠闪光的东西镇住了眼,掰开锦虹的手指来一看,那不是别的,正是‘七星锁’,赵王顿时眼前一晕。锦虹之所以死死攥住七星锁不放,怕就是要让人为她伸冤,暗示凶手为何人。想到此,赵王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幸身后是一块山石,他便靠在上面定定神。看着往来家丁七手八脚将尸体抬上门板,急匆匆的要离去。 忽听管家喝道:“混帐东西!当是抬死猪呢,还不快给锦虹姑娘的中衣套上,让人见了好看呀。” 一名家丁从一旁拾过中衣,几个人互相推搡,谁也不愿为死人更衣。管家一见骂骂咧咧的过去,一把抢过衣服,边抖落开来边骂:“让你们干点事,怎的先时围了人家大姑娘贼眉鼠眼的看个没够。” 忽然,管家语讷了,惊慌的打量了景珏一下,又看看赵王,满脸惶然。景珏立时会意,上前伸手接过衣衫借着灯笼光影一看,一件猩红的肚兜落在了地下,景珏俯身拾起,不及细看已被赵王一把夺过,眼眸瞪直透出惊骇,他喃喃道:“果真是他!” 赵王闯进闭春馆,丫鬟晓烟一见匆忙向屋中跑去,大叫:“彩云姐姐,快,王爷来了,快。” 彩云慌忙冲到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就势跪迎赵王。 “闪开!”赵王吼道。 彩云没动身,央告拖延道:“启禀王爷千岁,大爷在沐浴更衣,请王爷稍侯。”赵王一脚踢开彩云,闯进里屋,景珣正躲在床角浑身打颤。火盆中烧着衣物,赵王踢翻火盆,从中拾起一件半新的碎衫儿,上面沾着血迹,又见地上一件淡粉色的茜罗裤儿已烧掉了半条裤腿,他几脚踩灭火星,连同手中的肚兜及山洞中拾来的绸裤统统掷在景珣脸上,冷笑一声怒斥:“你好快活,连这些腌匝的物件还要为父的为你去取?” 赵王说罢伸手将景珣从炕角拖到地上,景珣的颈上脸上有一道道明显的抓挠成的血印。 “父王,不是…不是我。”景珣牙关发抖,晓烟、彩云、巧儿忙跟了进来劝阻。 “滚!全滚出去。”赵王咆哮着。 “王爷,王爷息怒。”彩云急告道,“王爷,大爷冤枉,求王爷明察。” “滚出去,滚出去,谁也不许留。”赵王轰走了闭春馆的丫鬟妈子,栓上了门,翻身回到屋中将景珣拎至院中,用几尺白绫缚了他倒栓在桐树上,“杀人抵命,两命换一命,你值呢!” “不,不是我,父王饶命。” 赵王掏出七星锁在他眼前晃晃,“儿可是看清了?你若从实招来,饶尔狗命,半点虚言,休想活命。” “不…不是。” 一门栓敲在后背上,景珣嘶号一声,一口血喷出。 “讲。” “是,是我,我招,招,别打我。” “为何杀人,如何杀人。” “父王,真不是孩儿,孩儿怎知道?不是孩儿。”景珣号哭。 门栓又劈头盖脸抡了几下,景珣鬼哭狼嚎一阵。 “说,是不是你强奸不成,杀人灭口的?”赵王喝问,门栓又举了起来,“是,是我。”景珣沙哑着嗓子慌忙应道:“他们不从,所以。” “……所以杀人。”门栓又抡了一下,逼问道。 “是,是……” “你是如何去的山洞?又是如何杀的两位御赐宫娥?”赵王放下门栓审道。 景珣望着粗大的红漆门栓,惊恐得语无伦次胡乱道:“孩儿我,我尾随锦虹而入洞。” “锦虹无故入什么山洞?”赵王手中的门栓吓得景珣更是前言不搭后语。 “是她在洞外玩,我将其打晕拖了进去。” “这便是了,为何杀人。” “她,她又哭又喊,我,我便。” “你便灭口,那翠羽呢?”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双灭3 “翠羽,翠羽?”景珣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口不择言,惶恐的望着父亲手中的木栓,就是让他招供弑父弑君他都会供认不讳的。 赵王颤声逼问,“翠羽去寻锦虹,如何也入你的魔掌?一个不够,你还要成双成对的杀!”赵王挥舞门闩打下。 景珣失声惨叫,“翠羽听见叫声,跟进了洞,儿子便一起就杀了。” “你便风流快活了,连累赵王府满门。”赵王手中门闩飞舞,气急败坏,门里门外俱是声嘶力竭的哭叫。 “传了出去,也是灭门之灾,不如今日孤王结果了尔的狗命,再自行上殿请罪。”赵王嘶厉的声音咆哮。 “开门呀,开门。”门外传来桂氏夫人同嬷嬷们擂门的哭号声。 “王爷,王爷开门呀!”赵王妃惊惶的声音也赶来。 “你们都省省力,待我打死这畜生,咱们一家同归于尽,反正早晚一死。杀了这畜生去入宫请罪,或万岁能从轻发落赵王府一家老小。”赵王气急败坏,但尾音也透出精疲力尽。 景珏破门而入,扑去赵王面前,紧紧抱住赵王手中的门闩。 “谁叫你进来的?出去,松手!”赵王挣扎着踢着景珏。 景珏跪下乞道:”大哥也是一时糊涂,求父王饶了哥哥这遭。” “躲开,”赵王眼中含泪,景珣是他长子,他曾对此子期许颇深,奈何这畜生不上进。他一脚踹开景珏,景珏挣扎起身又扑身上去,去救绑缚的景珣。 赵王举起门闩又打,景珣吓得屁滚尿流一般在地上向前费力的爬着大喊“救命,救救我呀!” 景珏抢步扑在他身上,无奈那门闩着实的砸在他身上。 “珏儿,滚开!听到没?”赵王怒喝。 “珏儿替大哥受罚,求父王开恩。” 家丁仆役冲闯进来,抢下赵王棍棒下气息奄奄的景珣。 赵王立在院中,扔下门闩捶胸顿足声大哭。众人远远观望,惊骇不已,却没人敢近前去劝。 “父王保重身子才是。”景珏沙哑的声音揉了欲断的腰劝慰道。 赵王打量景珏,心里五味杂陈翻涌,他侧过头,唉声叹气,又吩咐说,“传太医,给世子疗伤。” “父王,父王不必顾及儿子,父王莫气出个好歹。”景珏担忧的劝着,乖巧懂事的模样。 赵王心力疲惫的被扶回到房里,他躺在榻上,紧闭双眸,又无法安歇。 他早就担心景珣回京会闯下横祸,赵王妃算卦占卜还提醒过他,景珣命中犯克,不宜北上。他只当是妇人善妒,才故意拿这些说辞搪塞他,来阻拦桂氏母子入宫。如今,这孽子闯下如此大祸,可如何是好?但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总觉此事蹊跷。景珣喜欢翠羽,也曾流露无余,还托了桂氏在他面前求告,要他代为设法成就美事。他自当是儿子年少风流成性,过些时日新鲜劲儿过去,自然就罢了,谁想这孽障竟然奸杀人命。但是,总是此事有些怪异。 桂氏抽抽噎噎的揉着红肿的眼凑来她身边。 “退下回你房里去,孤王烦躁疲倦,想自己歇在这儿。”赵王微阖双目。 桂氏哭声益大了,“王爷,你就一点儿不理咱们儿子的死活吗?” “死了也罢,此等畜生,真是家门不幸,尽是你们平日放纵的,现今杀人不眨眼了。”赵王愤然道”休再提他,伤愈了便逐出家门,皇家无此败类。” “王爷,人不是珣儿杀的,是珣儿亲口讲的,适才是被王爷打怕了,他才屈打成招认下的。” “哼!这个孽障,孤王便最恨这种畜生,敢做不敢认,毫无男儿风骨,怎及珏儿半毫分。他真若清白,适才便不会魂飞魄散的招供了,又来翻供。”赵王恨恨道,心里对景珣的一丝怜悯也被桂氏文过饰非的几句话驱散殆尽。 “王爷你便偏心珏儿,珣儿讲是翠羽让珏儿陪他去寻什么东西,他们一进洞便被什么气味迷倒,之后便什么也不知了……珣儿醒来时,就见洞中黑黑的,他伸手一摸,摸到锦虹冰冷的尸身趴在他身上,就吓得跌跌撞撞的跑回闭春馆,才见自己衣服破了,鞋也丢了一只,身上沾了血……” “鬼话,亏你信他。一个宫娥差他去寻东西,差得动他吗?寻东西,寻到一个黑黑的洞中,寻欢吧!色胆包天的奴才,奸杀了皇上御赐的宫女,传将出去,满门诛杀,你可知道?!”赵王愈讲忿忿从床上跃坐而起:“去告诉那个畜生,活得不耐了,只管去死,休来饶舌。” “王爷,”桂氏跪地哀告道:“怎见不是珏儿存心害他?”桂氏眸光里泛出一丝疑惑。 “住嘴!可见你们这些妇人心如蛇蝎,赵王府生生的被你们败了。珏儿现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去害他?亏得是珏儿救下这孽障在孤王的大棒下,为他遮拦,不然他哪能活命?还反来乱咬!若非珏儿大度遮掩,怕此时赵王府早祸临头了。可怜了两个宫娥死的冤,死了还要背罪名。你给我滚出去,少来烦我。”赵王一把甩开桂氏的束缚,桂氏跌扑在地,赵王却拂袖而去。 他的手握拳欲裂,小不忍则乱大谋,分明诸事按计划安排,怎么偏偏此刻出了这个差错?若是皇上遣刑部彻查此事,势必派人搜查赵王府,那可才是大祸临头。若是景珏从中做鬼?不该,不该,他这不是引火自焚吗? 赵王沉吟不语,许久才果断道:“若是此事泄露出去,被皇上得知,景珣定难活命。如今不管是真是假,他日日纠缠宫里那两位宫女是府里人人得见!孤王不许你母子回府,你们偏偏不肯听,闹着回府来又有什么好处?” 桂氏不服道:“谁想那母子如此奸猾,反来设计害我的珣儿。十八哥,我哥哥还说……” “住口!”赵王一口呵斥她,忙向窗外望望,才略略定下心说,“你急得什么?好事之日可成,若是大事一蹴而就,你忍一时又如何?” 桂氏的哥哥拥兵边关,昔日力挺赵王,如今更是赵王的党羽,桂氏在赵王府的地位自然不凡。 “封三畏猖狂,自作自受,如今倒了,你们总不想步他的后尘。”赵王慨叹道。叮嘱桂氏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哄慰,“去吧,暂且寻个借口离开,才能自保呀。” 桂氏仍有些不甘心,悻悻道:“王爷,虽然此事珣儿有不对之处,可既然世子已经出面替他遮掩,当是没有大碍。不如……待过了重阳节妾身在离京去。也好团聚些日子。” 见赵王沉默无语,桂氏又说:“珣儿身边需要个懂事的女子照顾,才不会出大事,不如王爷就点头,让他纳个丫头做通房吧。 赵王一怔,打量她,不由嘿嘿冷笑两声,仿佛对桂氏的思绪头脑颇有怀疑。 桂氏讪讪一笑说,“若是身边有个女子能束缚他几分,或许珣儿就不会遭人陷害。妾身是看,彩霓这丫头平日伺候珣儿颇是稳妥,也有些见识,恳请王爷做主,让珣儿纳了她吧。” 赵王打量她几眼,不屑道:“再议吧!” ----------- 谢府,滴翠亭。 一片乌云飘过,雷声滚滚,立时风疏雨骤。 流熏用衣袖遮头忙着向回跑,才跑到滴翠潭旁的罗锅桥,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踩碎积水,头顶上一暗,风雨被隔去天外。她惊得抬头看,头顶上是一片硕大的荷叶,身后竟然是世子景珏。 她惊了,如何在雨中遇到他? 景珏一袭墨色长袍被雨水打湿,却浑然不觉般只兀自为她擎着那片荷叶,撑起一片天。流熏故作糊涂的侧头对他甜甜一笑问:“炫哥哥,你的伞好别致?” 说罢伸手去抢。 景珏将荷叶递给她,打量她痛心的问:“熏妹,你果然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流熏只顾耍弄那片荷叶,望着天自言自语的唱起歌儿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景珏望着她,淡淡一笑自我宽心道:“也好,只要你欢愉,忘记忧愁烦恼,如此也好。” “炫哥哥,你同菀儿一起唱呀,”流熏拉住景珏的手,景珏顺势引了她去滴翠潭旁的亭子避雨。 立在亭子内,流熏哼唱着小曲,伸手去接檐外的雨滴。她正盘算如何离去,就听景珏慨叹一声,眸光透出几分欣喜对她说,“熏妹,你可知道,哥哥为你报仇了。你还记得十年前,你挺身直言救我,就在这里,这滴翠亭,那时叫含香亭,你事后遭那对儿母子的报复,险些被溺死在这潭里丧命。” 流熏一怔,仔细回想,丝毫依约记起什么,大雨倾盆,湿漉漉的岸边,她在追一只小狗儿来到潭边,被身后一股劲力推下深潭。她挣扎哭喊,吓得魂飞魄散,是珏哥哥跳入寒潭救起的她。这事儿今世提起,她急得,儿时的记忆许多已模糊,只此事她依稀有记忆。 什么母子?流熏骇然的望着他,一脸懵懂,她忽然惊得问,“谁?谁要害人?熏妹是谁?是你妹妹吗?” 第五百三十章 前世恩人 流熏嘻嘻的笑着,歪个头,天真可爱的模样。景珏打量她,失望之余倒是透出些笑意,他轻轻拉住她的手,她并没有拒绝。二人并肩在亭子内栏杆旁坐下,望着亭子外飘飞的雨。 景珏目光迷茫在漫天雨雾中说:“熏儿是我妹妹,我此生挚爱的妹妹。那年我十一岁,自幼在外公府里习文练武,总算要扬眉吐气随父王出征了。可是,天降横祸,就在那天,我被人从梦里抓起,扔去了庭院里,好多的火把灯笼,灼目刺眼,恍如白昼。厚厚的毛竹板子劈头盖脸打下,打得我昏死过去……” 景珏怅然的望着雨境,双眸里也蒙了一层雨雾。 流熏听得诧异,努力回想,此事同她有关系?景珏表兄十一岁时,她还该是个六岁上下的小丫头,恍惚记事,又不真切。 她一脸好奇的问:“为什么要打人?是谁这么坏呀?炫哥哥你疼吗?” 景珏也不看她,兀自扼腕道:“我的庶母和庶兄,向父王状告我趁了父王不在京城,偷了府里的古董去变卖,同狐朋狗友挥霍聚赌。人证物证俱全,我是有口难辩,父王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将我打死。眼见就要将我打死……这时跑来了你……”景珏猛然回身望向流熏,面上浮出一抹尴尬的笑容说,“……那时候你好丑,瘦瘦小小的,头大身子小,活像一株红萝卜,竟然挺身出了救我……谁能想,数年后出挑成个亭亭玉立的美人。” “是我吗?”流熏好奇道,用手搔搔头诧异的歪头望望景珏,又摇摇头,丝毫什么都记不清。 “熏妹你真的不记得了?深秋了,好冷,我想我要死了,腿都没了知觉,在冰凉的地上抽搐,母妃的哭声在耳边,却被人拉阻不能上前。耳听了母妃的声音越来越远,忽然就听到一个小女孩儿的叫嚷声‘你们冤枉好人!赵王姑爹是大英雄,也会冤枉好人吗?’一句话满庭皆惊,灯影下跑来一个周身艳红小衫的小姑娘,就是你,熏儿……” 流熏仔细的想,依约记起,五、六岁时的事情没有太多记忆,但依然能记起那黑压压的人影,刺眼的灯笼,她冲跑去庭院指着桂姨娘毫无惧色的质问。事后,母亲封氏曾责怪她太过冒失,祖母却夸她聪颖无比。 似乎当时是她去姑母家玩耍,同行的还有哥哥谢子骏和晚晴妹妹、春旎姐姐。她是被春旎姐姐从梦里摇醒的…… “是熏妹你,那么小,冲上前抱住了血肉模糊的我,质问父王说,‘祖父说,御赐之物都是再尊贵不过的,就是草一木都要高高供奉在祠堂,不得有损的。珏哥哥在谢府里读书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再说,御赐的古董,既然这么珍贵,怎么能让孩子随便拿了去卖?就是拿去卖,古董店的掌柜就是傻子吗?他们眼拙还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收宫里御赐的古董呀?可见是这些奴才贼喊捉贼,看珏哥哥性子好,又是小世子,犯错王爷会原谅的,才故意推赖给珏哥哥的。”景珏想起这段往事,呵呵的笑了,边笑边摇头,“事后母妃都自叹不如,说府里这些人,都不如一个孩子明理,遇到事儿都慌了。若没有熏妹你,怕是我早就命丧黄泉了。” 景珏凝视流熏,伸手去搂住她的香肩。 流熏痴痴的望着他,透出些傻笑摇头。她想说,其实当年她被春旎姐姐从梦里摇醒问,“熏儿,你可有胆量去救珏哥哥的命?”,脸色惨白的春旎姐姐凑在她耳边说了这番话,拉着她冲向灯火通明的庭院。她自幼在谢府有恃无恐,无所不敢,又是极顶的聪明,一番话只一遍就记住了。因是要救珏哥哥,她不顾一切的冲上去将这套话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救了珏哥哥出了虎口。 此事,被赵王府缄口不许再提,她那时年幼,事后也就忘记了,今儿经珏表兄提起,细细回想还真有些蹊跷。她不由多看了景珏几眼。 景珏说:“事后,外祖母怜惜,就坚持不肯让我再回赵王府,同母妃回到谢府居住。桂氏姨娘贼心不死,那日过府来给舅母贺寿,让景珣设计骗你去了寒潭边,将你推入寒潭,想嫁祸于我……” 流熏打个寒颤,冰冷的潭水,她在水里挣扎,痛不欲生,慌乱中她抱住了一人的脖颈,被救出水面。是珏表兄,她记得,睁眼看到珏哥哥为她控水,她抱住他打哭失声。兄妹二人都冻成了冰人。原来是桂氏母子要害她,只为了报复和嫁祸? “这个小丫头好凶,在水里又抓又打又哭,死死卡住了我的脖颈哭喊救命。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从寒潭里托上岸去。小小的年纪,胖嘟嘟像秤砣,好沉的!” 流熏才要作色的反驳,“你才是秤砣!”但又转念记起自己此刻的身份,就天真的一笑说,“是个胖妹妹吗?” “岂止胖,还凶,我救醒她,她去狠狠的咬破我的胳膊,哭骂着捶打我,怪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救她?”景珏无奈的笑,眸光里满是宠溺,他叹息一声,“许多年后,我才懂了其中的玄机。父王并不喜欢母妃,娶母妃是皇上的圣旨,他无能为力。桂氏姨娘是他所爱,原本母凭子贵,桂氏却因我娘抢了她的王妃宝座而耿耿于怀。她恨我母子,更恨我。”景珏垂头,手撑额头沉默不语。 哽咽的声音低低传出,“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这些年,沙场征战,景珏越发的明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是身边的祸害,就一个都留不得!”旋即,他冷笑起身,打量流熏说,“我羡慕你,若有一日,我也能如此随心所欲,不必受任何束缚,任意西东,那才是人生快事!” 流熏眨眨眼,似懂非懂一般。 忽然,流熏笑眯眯道:“桂姨娘害过你的熏儿妹妹吗?嗯,那……那不如再给你爹爹娶一房小妾,岂不更是有趣?” 第五百三十一章 替父纳妾 流熏说罢掩口咯咯咯的笑了,笑得春花乱坠一般的调皮。 景珏打量她的神情,听她一番话,哭笑不得,他不由伸手去摸摸她粉扑扑的面颊,沉吟不语。 雨歇,暴雨后满池花残。 景珏独自落寞离去,流熏望着他的背影满心踟蹰,难道前世里,还有这段孽缘?就是因为如此,珏哥哥暗自喜欢上胆大率性曾对她有救命之恩的她?可那番话,原本是春旎姐姐暗自唆使她去说的,真正的救命恩公当是春旎姐姐才对。但是错中错,竟然误会了去。 如今春旎姐姐悄无声息的走了,她却是孤掌难鸣。 “小姐,小姐,可算寻到小姐了,快去看看吧,大公子同老爷又杠上了,若不是碍着公主的面子,大老爷就要给大公子颜色看了,就这么还狠狠扇了大公子一记耳光呢。打得脸都肿了!”丹姝赶来气喘吁吁拖住流熏就跑。 流熏一惊,暗想大哥又是因为何事同爹爹口舌? 一边跑,丹姝一边抱怨喋喋不休,“才说大公子同公主如今和气了几分,前些日子春旎姑娘离府,大公子委实大病了一场,烧得周身发烫不省人事的。是公主衣不解带的贴身伺候他。累得人都瘦了两圈,眼睛也凹陷了,心疼呢。大公子醒来,也觉得对公主亏欠不已的。这才好了两日,大老爷又生事了。怎么就不太平呢?” 流熏听得满心纠结,她暗自费劲心思才设法让你小夫妻能鸳梦同床,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既然哥哥都拿春旎那段情深深埋去了心底,谁不指望哥哥和公主能举案齐眉的百年好合呢? 哥哥都是成家的人,爹爹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来到兄长谢子骏的房间,谢子骏正在整理书籍,一看她,随口问:“如何得暇来了?”他垂个头,面颊上那肿痕还依稀能就见,流熏说不出的心疼,上前拉住他只去揉他的面颊不语。 谢子骏只是一笑,推开她的手说,“都知道了?自当被狗咬吧。” 这话说得听来心酸,流熏哭笑不得,心想这话若被爹爹听到,或是婆子们添油加醋传去爹爹耳边,又不知起什么风波呢? 她想,亏得哥哥好肚量,爹爹如此刁难,哥哥都引而不发? 流熏眸光一转,打量着哥哥忽发奇想:“哥哥,爹爹是不是如今太过悠闲了?” 流熏摇着冰丝纨扇,望着大哥忽然噗嗤一笑:“若是咱们给爹爹寻些事儿来做,比如……让爹爹再给咱们生几个小弟弟小妹妹呀,爹爹就有得忙了。”她一脸天真认真的神色,反逗笑了谢子骏,谢子骏放下书,又笑又恼敲她额头嗔怪,“男人岂能生孩子?平白的来寻我,就是痴人说梦来了。还嫌没挨骂!都要嫁人的丫头了。” 流熏凑去他跟前,摇晃他的臂认真说:“我没有玩笑,这不是同你商议嘛。” “商议什么呀?”兰馨公主跨步进了门,一见流熏就问,“熏姐姐你……”又忙改口说,“熏儿你的病好些没有?” “你们为什么总叫我熏儿,我不是熏儿,我是菀儿!”流熏翘起唇执拗道,心里忽然想,这么装傻下去,不过是为了躲过赵王的毒手,可这也终非个办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兰馨公主只是笑,安抚她说,“好的好的,不是熏儿,是菀儿,菀儿这名字也好听的。” 子骏看一眼公主,有意遮掩自己红肿的面颊说,“都下去吧?我没忙完,” 公主眼尖,一眼看到谢子骏面颊上的异样,冲上去拉住他关切的问,“俊哥哥,你脸上,你的脸,这是谁干的?” “自然只有他爹爹赶打他呀。”流熏跳脚笑了拍手说,“啪啪啪啪,谢大人闲极无聊,拍蚊子,拍去俊哥哥脸上,咯咯咯~” 兰馨公主面色惨白,气恼的就要拉住子骏向外去,一副评理打架的架势。 “公主!”谢子骏一把反拉住她,“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我可不想去惹事,还不够忙乱吗?” “不乱,不乱!闲来无事,拍蚊子,啪啪啪~”流熏逗闹着。 忽然她一把拉住谢子骏认真道:“让你爹爹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呀,多子多福,有事儿做,就不打你了呀。”流熏说得认真,又拉住公主说,“多些小弟弟,就无暇在郎君脸上拍蚊子了呀。” 谢子骏被流熏闹得无奈,好言好语哄走了她,这才转身对公主说:“公主不必为子骏挂心,谢府里就是如此的规矩。” “什么不讲理的规矩,我看谢大人真是闲极无聊!”兰馨公主气哼哼道。 天色渐晚。烛光盈盈,红光映了胭脂色的面颊,兰馨公主看着怏怏不乐的丈夫谢子骏一头扎去床上,凑在他身边推推他说:“也不脱靴,更不洗漱,怎么就躺下了。” “周身乏力!” “乏力?又如何了?”兰馨公主去试谢子骏的额头,借机凑去他白净微肿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说,“亲亲就不疼了。”言语间满是心疼的说,“我明日去见父皇,给驸马在宫里寻个法子不必回府,或者,让父皇赐咱们分府单过呢?” 谢子骏翻个身望着她说:“不要多事!才被爹爹一顿好骂,老爷子如今知天命之年,却还壮硕如牛,一巴掌打来,我跌飞地上,撞在门上。亏得祖母在,才劝开,好险。”谢子骏揩一把冷汗,长叹一声,拥了被子转身。 “你爹爹如何这么厉害呀,动不动就打人,又为了什么?”兰馨公主问,为他愤愤不平。 “总是闲来无事,寻我的不是。这房本就男丁稀疏,我又是长男。府里近来不太平……” “所以你就成了出气的筒子?继母歹毒就不说了,如今爹也成了后爹了。”公主气恼着压去谢子骏身上,去扳他的面颊仔细看他伤肿的脸,小夫妻推搡一番。 兰馨公主翻身拖个腮,打量谢子骏问:“不如,咱们给公公寻个美妾?” 第五百三十二章 御赐美妾 方春旎走了,谢子骏伤心痛苦过许久,也是于事无补。倒是兰馨公主如个妹妹般在他身边,虽然他对兰馨毫无亲近好感,但这几日也不十分嫌恶她。 “驸马,若是美色在怀,公公可还有心思寻你的不是?那火气就在床头撒了。” 谢子骏一惊,这公主如何也和流熏那妮子一般的诡计多端了?他眯眼瞟了公主,忽然翻身拉她躺在身边警告,“你莫多事!” “谢大人呢,怕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公主奚落,忽然灵机一动说,“除非,父皇赐婚!”兰馨公主忽烁着灵慧的眼,心想再调皮的事儿也莫过于此了,给公公寻个美妾,有趣!她不禁笑出声来,越寻思越笑。 “笑什么?不许胡闹!”谢子骏翻个身,忽然哎呀一声惨叫呻吟,硌着肿痛的面颊。 “怎么了?” “还,痛呢。”谢子骏紧皱了眉头,摆摆手,呲牙咧嘴倒吸冷气。 兰馨郡主心疼又无奈,心想,流熏疯疯傻傻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养几个小弟弟小妹妹,呵呵,若是公公纳妾后就无暇寻丈夫的不是,小夫妻多些耳鬓厮磨的时光,何乐而不为呢? 皇上御赐两名美人给谢祖恒微侍妾的消息传来时,封氏气得脸色铁青。她如何不曾想皇上竟然忽发奇想给年近半百的丈夫赐了两名美妾。 有个公主供在家里就是碍眼,如今皇上巴巴赐了两名美妾,仗了是皇太后亲选的,颐指气使,哪里看她在眼里。她也仕途托了才入宫颇受皇上恩宠的侄女儿封玉娇去打探,也没探听出个究竟,只说是皇上体谅老臣,赐了两名美人服侍。 两名美人入府登台献茶时,对封氏毫不客气,有恃无恐,还偷偷给谢祖恒抛递媚眼,好不尴尬。 出了厅堂,兰馨公主欢欢喜喜地凑去谢子骏耳边轻声问:“俊哥哥,你说,今儿谢大人如何同两名美人同房?是共宿一枕,还是前半夜后半夜?”她巧笑盼盼,透出灵慧。谢子骏面一赤,哭下不得,这公主果然敢想敢做。 这哪里还能先尝一块再留一块儿的?谢子骏也露出些险险的笑,小夫妻二人儿时再顽皮的事儿也莫过于此了,兰馨公主旗开得胜的得意中还有着隐隐的兴奋刺激。 谢子骏一笑说:“依例,宫里皇上赐赏的美人,第二日都有教引嬷嬷要验红报与宫里。怕是爹爹也不能破例吧?” 洞房红烛,流熏远远望着红纱窗上曈曈人影,心里一阵窃笑,再回头,见廊子下也立着兰馨公主,她手挽着谢子骏的臂,得意的笑着。 兰馨公主贴在谢子骏胸前娇羞道:“想不到公公虎老雄心在,雄风不减。” 谢子骏红了脸去捂她的嘴,兰馨公主却肆意笑着说:“这又如何了,说不定公公心里如何感激咱们呢。” 第二日一早,两名美人登堂敬茶,大夫人封氏堆出一脸笑,老夫人赏了一对儿如意给二人,自然巴望谢家人丁兴旺,添些人气。 谢祖恒一身团花锦袍,谈笑自若。流熏同兄长等依次给父亲和两位小母亲敬茶。 “恭喜爹爹添了两位小母亲。”流熏笑嘻嘻的道贺,眸光里满是慧黠,忽然傻傻一笑道,“小母亲肚子里的小弟弟何时出来同菀儿玩耍呀?”众人立时哭笑不得。 谢子骏贺喜说:“祝爹爹早日给孩儿多添几位小弟弟妹妹。” 这话说得才是风趣。谢祖恒看着这对儿兄妹恨得牙根痒痒,还是堆了一脸笑容和悦地说:“乖,去吧。” 书房,谢祖恒送走客人,看着低头含了坏笑的一对儿儿女,他脸色崩着笑,对流熏吩咐:“为父还没好好赏你们呢,如此体谅父心,难得的孝顺呀!” 流熏心头一惊,原来爹爹都心知肚明了,皇上都说出些什么呢? 谢子骏慌得说:“爹爹,儿儿无功不受禄。” “嗯,大功一件呢,两名美人,倾国倾城之色。”谢祖恒掏出戒尺,吩咐流熏:“伸出手来!” 爹爹!流熏一声惨呼,向后负手退着。 “父亲,不怪熏儿,是……” “驸马爷的功劳,对了,为父倒是忘记了,你兄妹手足情深,也罢,你妹妹脑子不好,她的打,就你替她领了。来,爹爹好好赏你。”谢祖恒忽然拉下脸一声喝:“过来!” 谢子骏打个寒颤,一见不妙,忙打岔说:“爹爹,您看,小娘还在等您呢。” 一句话出口,流熏噗嗤笑出声来。 “过来,乖乖的,给爹趴好了,搭凳子来!” “爹!”谢子骏惊叫着,臊得满脸通红如落水的虾蟹。 “让你媳妇来看看呀?”谢祖恒骂着,一把擒住了要跑的谢子骏,顺势拖到按在腿上。 哎呀爹爹呀! 谢子骏惨叫惊呼声飘在书房。 流熏立在一旁不敢抬头,羞得面颊通红。儿时哥哥挨打,她也曾在一旁哭劝看过,至如今哥哥都是成家娶亲的人了,还被爹爹如此的打。 谢祖恒却似颇为玩笑,诙谐地按住谢子骏的腰,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得起劲,嘴里骂着:“如此孝顺,甚慰父心,不重赏,岂不是不公?” 啪的一巴掌,谢子骏哎呀一声惨呼,求饶说:“爹爹,求爹爹打手心吧。” “谢郎,驸马!”兰馨公主闯来,不管不顾,门一开,呼啦涌进一群宫娥太监。 “退下!”谢子骏同谢祖恒异口同声大喝一声,惊愕的人们羞得满脸通红一涌而出。只十公主兰馨急得扑过来就去抢公公腿上的丈夫。 公公教训儿子,哪里有个媳妇去抢人的? 谢祖恒又打了两巴掌,才放过谢子骏骂着:“若非看在你媳妇面上,今儿就一顿板子打烂!去面壁跪上一炷香思过去!” 谢子骏面皮薄,羞得无地自容,流熏也不敢多话,看着爹爹悠然而去。 流熏忽然噗嗤一笑,打量谢子骏说:“羞羞!”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丹姝的声音:“小姐,小姐可在房里?” 慌得谢子骏大喊,“不许进来!” 第五百三十三章 报复到底1 景珏回府,无尽的往事又浮现心头,他紧紧握住拳,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不丈夫!既然那母子要送来他眼前,他定然让她们对他刮目相待。 若不是翠羽从景珣口中打探来那些消息,他怕致死都不知自己糊里糊涂的因何被父亲如此冷落这些年,更不知府里竟然还有些这些前世恩怨。如今他眼睁睁看了流熏疯傻离他越来越远,反觉得心无挂碍,益发的可有施展手脚了。 “爷,晓烟姑娘带到了。”笑儿进来回禀。景珏点点头摆手示意她进来。 晓烟瘦削的身材,容长的脸儿,生得清秀漂亮,她大大方方的给景珏福了福,道一声:“世子爷吉祥。” “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年在府里,我被冤枉,险些被打死,是你冒死去寻谢大姑娘她们去通风报信,求人来救我的?马厩柴房,还是你大雪夜里给我送来一碗热汤,一个馒头。”景珏一笑摆摆扇子说。 晓烟轻服一礼道:“这本是奴婢的本分。” “听闻,桂姨娘为此恼了你,还险些要……”景珏深深抿了唇,后面的话毕竟无法开口说出,望向晓烟的眸光里满是怜悯愧疚。晓烟淡淡一笑道,“过去的事儿了,都是奴婢的命,命贱不怨人。” “你家里尚有老母幼弟要抚养?”景珏叹息一声。 晓烟平静道:“世子爷对奴婢的好,奴婢急得,奴婢为世子爷驱使,心甘情愿。” “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将此事告诉我?还忍辱负重的受了这么多委屈?”景珏问。 晓烟垂个头,凄然惨笑。 景珏打量她,手指轻轻的把弄那湘妃竹扇骨,一开一合的,噼啪作响,才问一句:“你可是听说,桂姨奶奶要将你许配给赵王爷的跟班,那个郑三儿黑……” 晓烟身子一抖,如闻晴天霹雳一般,双眼愕然,徐徐的急得蒙上一层水雾,怎么会如此?府里人人尽知郑三年近不惑还没娶到妻子,只因他生得体胖还奇丑无比,面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府里的丫鬟们的小场多是年长后被主子指婚配人,命好的做姨娘,命不济的嫁给粗使的小人,或被贩卖给牙花子出府。最怕的就是配错郎嫁错汉,若嫁给像郑三儿这种粗鲁的武夫,可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一般的折辱人? 晓烟机警,噗通一声跪地求道:“世子爷救命!世子爷在府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人人皆知世子爷深受王爷器重,皇上宠爱,求世子爷救救晓烟。” 景珏笑了,探身问她:“你如何就肯定我能救你?” 晓烟镇定地回话说:“世子爷英伟,若是府里杂乱的事儿定不屑于过问,今儿既然世子爷开口问到晓烟,想必一定是怜惜晓烟,才实言相告。定是有心帮晓烟的。晓烟在府里人微言轻,可是日后世子爷有何差遣,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晓烟当以为报。” 晓烟说罢深深磕个头,沉默不语。 景珏打量她,不由笑了,扇子轻轻一抬示意她起身说:“果然是个伶俐的姑娘。” 他抖开折扇猛扇几下无奈道,“我也不过是听王妃提起,觉得有些可惜,就多嘴问一句。” “世子爷英明神勇,所向披靡。”晓烟接话道,似认定只有他能救自己。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他说出口,那多半是真的。可她自己定然没有解数的。 景珏点点头。 赵王回府时,将马鞭扔给了马夫郑三,郑三万马军中因救他出险境而受伤,至今面颊上一道伤疤吓人。但郑三力大凶猛,忠心不二,他处处带着郑三,如一条寸步不离的雪獒。 赵王咳嗽几声呼着口干上茶,不想连唤两声未见来人。不多时,才见赵王妃跟前的丫头晴雨急匆匆跑来,赵王脸上浮出怒色,责怪道:“怎么你来了,人呢?” “王爷有什么吩咐,便指派奴婢罢,奴婢们全随桂夫人去西院照看大少爷了。”晴雨应道。 “怎么照看大少爷也用这许多人,景珣房中大大小小也有二十余名丫头,并上老奶和粗使下人,也竟不下四、五十人,难不成还不够?”赵王怒然道:“孤王有些渴,去上壶好茶。” 晴雨喏了一声,又问道:“今儿一早世子爷遣人送来了二两新采的黄玉云雾贡茶,王爷是否品一品?” 赵王倦然的挥挥手,晴雨服了一礼,下了去备茶。 不多时,晴雨便捧了一精巧玲珑的紫砂茶壶和一套小巧的细瓷茶盅上来。茶壶是方形,形如一竹庐,瓷盅泛着淡绿的光,薄如细纸,上面镂着精细的梅花及诗词,典雅可爱。 晴雨将小盅摆成一排,谙熟的将茶一字注入小盅,茶盅却神奇般现出宝蓝色。晴雨立在一边道:“请王爷品茶。” 赵王先端详片刻手中小盅,淡绿色茶叶在其中异彩流光。赵王细品一口,香醇满颊,不由叹道:“果然好茶!” 忽见晴雨在一旁窃笑,便问道:“笑什么?” “奴婢只笑为王爷这口茶,竟费了半年光景来烹制。” “半年?此为何故?” “王爷有所不察,这烹茶所用的水乃是去年冬丫头晓烟拖人汲的一小罐龙泉溪的溪水,又搀上了雪中梅园的梅花梅雪,在地里封存了半年的,因听我道有新采云雾,特献了出给王爷品的。” “怎么,这晓烟也懂几分茶道?”赵王随口问,晓烟是伺候景珣的丫头。 “是的,晓烟原出自书香门第,因父亲贪财作下了案,发配了充军。她才与其母被发为官奴,所以诗文、茶道、棋琴都通些。平日在府里,也伺候些文案笔墨。” “晓烟,是那个景珣房中粗使的丫头?” “王爷好记性。” “是她?就是那年桂氏夫人错怪了她曾经帮世子爷偷窃古董销赃,还屈打过的那个?清清秀秀病西子般的,只可惜孤王一时失察,竟平白冤枉了个好女子。”赵王隐隐记起道,“自那时起似有日子没见了她。” 赵王品着茶忽又想起一事,问晴雨道:“你看彩霓为人如何?” “好呀!”晴雨应着,“彩霓姐姐为人和和气气的,府里上下人人称赞的。” “你桂氏太太也这么讲,想让她嫁了你们大爷,反正大爷这腿那夜落下残疾,彩霓又是从小便伺候你大少爷的,人道是清白,只是出身贱点。” “奴才怎敢枉评王爷家事,有些话本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讲得的,只是前些时毓宁郡主在后花园游耍时,对彩霓叫了一声”好嫂嫂”,想是已看出端倪。 “糊涂,放肆!怎敢讲这种话,是谁讲给毓宁听,彩霓要配给景珣的?” “是…是彩霓讲的,说桂氏太太早已许她,说大爷迟早纳她,还说,再待上个把月便让她同大少爷圆房了。”晴雨吞吞吐吐道。 第五百三十四章 报复到底2 赵王狠狠一捶桌案,又极力制止怒气,对晴雨吩咐:“去喊晓烟来问话。” 晴雨去了一阵子,赵王一盏茶才吃了半盏,就听轩门外晴雨的声音,“王爷,晓烟带到。” “让她进来吧。” 赵王放下茶盏,抬眼望去,只见晴雨从殿门外引进一白衫如水般清丽可人的丫头,细高挑的身材,白绫小褂走着银边,腰间一条水蓝汗巾,倒也清雅,那丫头下拜施礼,举动也轻盈得体。 “你是晓烟?” “正是奴婢。” “抬起头来。” 晓烟轻仰起头,一双秋波与赵王相对,又慌然垂下头。 “好,蛮不错,竟是做过几年大户人家小姐的,有几分天生丽质,看来彩霓果然有眼光,单单举荐了你。”赵王轻叩几案得意道,心上暗想这郑三儿若能有如此女子为妻,还敢不对赵王府感恩待德?他又问晓烟:“你入府几年了?” “十年。” “哦,也是府里老人了,这府中上下对你如何?” “王爷王妃和桂奶奶待奴婢恩宠有加。” “这便是了,你今年也有十七、八了吧?” “回王爷,二八又一。” “恩,该嫁人了,这府中适龄的丫头一律由主人赐婚你可知?”赵王试问道。 晓烟一惊,心想莫不是世子爷所说的话果然是真?王爷还说,是彩霓举荐的她,黄鼠狼给鸡拜年,果然不怀好意的。 赵王道:“孤王身边有一武师,想必你出出入入也见过,这郑三儿年过不惑,尚未完婚,人不错,武功也好得很,长得魁伟异常,就是脾气不大好,不过大凡这类人成了婚,脾气会便好,主要是有个温柔贤淑的妻子。”赵王随口说。 晓烟心中一凉,顿觉心向下沉去,越来越重,这郑三曾听人讲过,性情暴躁,曾同牛摔过跤,前日到厨房为王爷取汤,曾与他照过面。那日她只见一彪形大汉在厨中啃肘棒,生得满脸横肉,左颊上有一颗大红痣,络腮胡子,一身臭汗,隔了五尺就要将她熏晕倒过去。她问过许宏家的才知道是王爷的护院教习,橱娘们都围着他逗趣,听他讲曾经逛异香院的风流事,他边说一双眼睛还不老实,围着她滴溜溜的打转,羞的她拔腿便跑,手中的汤也撒了一大半。如今王爷如何要为他提婚。心中不由紧张万分。索性她早有提防。 “晓烟呀,你们太太思前想后,想了上上下下的丫头,也就你们那闲人多,一个个年龄也不小了。再者,你个如花似玉的人天天干些洗洗扫扫的粗活,又脏又累也竟委屈了。想昔日孤王竟是与你父同朝为官过,如今你父获罪,你的婚事我们自然要代为操心些。再者,你桂太太正打算将大少爷房中的余人尽数驱散或买掉,因怜你还有几分姿色,人品也还不错,才特开恩将你许了郑三儿,你意下如何?”反到似对她天大的恩典了。 晓烟慌忙谢恩道:“晓烟受王爷王妃错爱,大恩大德,收留至今,无以言报,情愿终生不嫁,侍奉王爷王妃一生一世。” 赵王面有愠色,沉声道:“你莫不是嫌弃郑三不够风流倜傥,尤是不如大少爷和世子称心,天天哄了你们眉开眼笑的。”赵王声色俱厉道,“你们全省省心吧!这大少爷已经废人一个了,成婚也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再者太太有意将彩霓给他,日后左右的丫头也要不了这多。年过二八的或配人或买掉,前几天这异春院竟听了信儿,要出高价买你们几个,是我念及你们也在赵王府辛苦一场,才回了。你可别不识趣。” 晓烟委屈的掉下泪来,一副楚楚可怜得样子。 “哭什么?天大的好事,还不识抬举。就这你太太还担心你当年那段尴尬事,人家郑三儿是否在意不呢?下去好好想想再回话。”赵王喝退了她,仿佛这妮子太过不识抬举。 沉默片刻,晓烟慌得磕头回话:“王爷,奴婢不敢,奴婢是想……” “你想通了?”赵王喝着茶,余怒未消道。 “回王爷,奴婢有内情禀告,”晓烟跪前两步,潸然泪下,哭告道,“非是晓烟不情愿,只是晓烟福薄。能蒙王爷错爱,许晓烟终身与老爷心腹之人,自是一世不愁吃穿。这天大的喜事,晓烟感激还来不及。只是郑三是王爷您的亲信,救王爷有功,晓烟欺瞒他便是欺蒙王爷千岁您。” 赵王听她话中有话,不由放下了茶杯。 晓烟又道:“晓烟福薄,残花败柳之身苟活于世,不敢玷了郑教头的清誉,令王爷蒙羞。” “岂有此理,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另有私情?”见赵王动怒,拍案而起,一旁的晴雨恰端果子进来,见此情形忙上前跪禀道:“回王爷,奴婢斗胆,经晓烟一提,奴才想这晓烟的话确有道理。” 赵王强压怒火坐回原处。 “那年王爷去同州视察军情那段日子,大少爷房内丢了二十两银子。恰巧那夜是晓烟的班,难避其嫌。桂夫人在晓烟房内搜出十八两纹银,疑是赃银,便令家丁重责她二十板子。” “这事我后来略知一二,桂姨太办事卤莽了些,冤了晓烟。难不成她为此事记恨?不过这主打奴不丑,父打子不羞。你世子爷当初差些被我屈打死,而今也未敢记恨半点。” “奴婢不是此意,这晓烟的事王爷是只知其一。本这事可大可小,只是桂夫人一时气急攻心,听了旁人挑唆,尽将晓烟……。”晴雨迟疑一下看了一眼晓烟,晓烟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王爷,奴婢如今也顾不得颜面了。奴婢与晓烟同住一屋,知她面薄怕羞。桂夫人那日听了大少爷房里彩霓姐姐的挑唆,硬是让家丁褪去了晓烟的底衣,召集了合府的下人来观打。” “胡闹!”赵王怒道。“怎么没一个明白人来管管?” “当时王爷不在府里,王妃因小世子养伤就回了谢府。晓烟又是个下人。在场看热闹的人是多数。晓烟性子烈,死也不肯受辱,拼着要撞柱寻死了事。” 第五百三十五章 报复到底3 “这才像赵王府的下人。”赵王赞道。 “话虽这么讲,家丁们七手八脚拦住了晓烟寻思,可桂夫人口口声声认定晓烟是在拿死威胁主人,便是她死了,也要寻了她的弟弟和娘老子来为奴顶债的。晓烟是个孝女,家道中落,全凭她在府里挣些小钱贴补家用。她听到这些,也只得乖乖就范。” “糊涂!”赵王骂道。 “这种丑事,府里府外怕都知道了。更有甚者,晓烟挨过打,关在院外养伤的那几天,竟被来旺他们几个手脚不干净的着实占了番便宜。后来查出银子是彩霓姐姐放忘了地儿,晓烟也被赦了,可这来旺几逢人便讲这些不干不净的事,府中众人也不免议论纷纷的。桂夫人觉得晓烟名声坏了,才调了她去下房去粗使。晓烟几次想寻死,但都为了弟弟活了下来。这是奴才与她同处一室才知道的,不敢有半点诳语。所以晓烟耽搁至今都没能嫁人。今天奴婢讲这些实属不得已,郑三若是领了王爷恩情娶了晓烟,怕是不及过门便戴了顶绿帽儿,日后他还不嫉恨老爷?还能对您忠心耿耿吗?这可不好事变坏事了?”晴雨说得条条在理。赵王爷愕然不语。 赵王回了宜春堂,同桂夫人谈到此事。桂氏忙支吾敷衍道:“我那日也在气头上,心想这珣儿身边尽是这些家贼岂还了得。亏得彩霓这孩子识大体,从中左右劝阻,不然这晓烟怕早上了黄泉路了。” 赵王轻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又道:“那你看,彩霓这丫头倒也懂事明理,不如许了给郑三如何?王妃也曾提起,这彩霓也老大不小了,在府中这些年倒也勤快伶俐,也该给她找个去处了。” “可这彩霓是景珣的人……”桂氏夫人话一至此,忙改了种语气低了身段哀求:“我是见她从小侍侯景珣,如今景珣身子又不好,想让景珣将她收房。”桂氏夫人试探道。 赵王皱起了眉头骂道:“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我便知他在这事上下文章。正事一件做不成,心思全在如何享‘齐人之福’上了。他兄弟现在小小年纪便功成名就,他却只知如何同丫鬟鬼混。”赵王寻思片刻问,“碧玉呢?那些年说碧玉刁钻,赶回了娘家,后来如何了?” 桂氏夫人正欲争辩,赵王又接下骂道:“看你调教出的混帐儿子,都废人一个了,在家白吃白住也罢了,还讨个小妾做摆设吗?快把他屋里的那堆狐狸精麻利的给我打发光,只留两个小丫头便足已。”赵王举起手指提醒,“去,把他媳妇碧玉接回来吧,怕若是再娶,也未必能有合适的了。” 桂氏夫人听他骂的刻薄,不禁辛酸泪下道:“碧玉那丫头的性子,弄回来还不天翻地覆?连个小妾还有四个丫头的制项,这珣儿好歹也是你的长子,如何只留两个丫头,传出去被人笑话。” “笑话?你怕吗?他怕吗?怕就不会做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体来。他奸杀宫女时如何不怕被笑话,他不求上进几曾怕过人笑话。只有你这种没眼光的娘才生出这种猪狗不如的儿子。”赵王破口大骂,他忍无可忍。 “好歹夫妻一场,老爷怎……”,桂氏夫人已是泣不成声。 “若不看在夫妻一场,我早就将那孽障毙于杖下。你去教教他,如何夹着尾巴做人吧。彩霓便赏了郑三儿去,这事你别操心了。你,速速接了碧玉回府来,此事就交代给碧玉去办。你媳妇都比你识大体。” 碧玉是景珣的媳妇,才定了婚就死了父母,被接来赵王府。才圆了房,又因碧玉跋扈刁钻惹了大祸,得罪了年氏的亲眷,被逐出了赵王府回了娘家。 碧玉就住在京郊,一乘小轿接了她回府,她欢天喜地的。 进府来,才得知丈夫被公公打伤卧病不起,婆婆却不肯见她。碧玉如今吃回亏学回乖,自然不敢表露不满。 到了晚膳时分,晴雨提了食盒来看她。二人寒暄几句,碧玉忙拉住晴雨问个不停。 “大少奶奶不知道吗?” “什么?”碧玉见晴雨面带神秘的向门外望望带上了门。 “大少爷本是想纳彩霓为正房妻室的,老爷嫌彩霓出身低贱,不能娶她。无奈大少爷只爱彩霓一个,不肯另娶。桂夫人便应下他让彩霓先做妾。条件是娶一个父母选中的妻子,不为外人笑话。” “彩霓?好端端的,如今大少爷可是身子如此了,她还不如嫁个小户人家有个名分。”碧玉酸酸道。 “您这便不懂了,您可知彩霓素日便如大少爷房中人一样,早就……”晴雨凑到碧玉耳边道。”前日才听他二人商议,纳了彩霓进来,反正她身子怀了,日后生个一男半女,便是赵王妃的根,再设法将彩霓扶正。”晴雨轻声道。 如今景珣残了身子,她是无法再生养了。可巧彩霓同景珣有染,珠胎暗结。日后若以她一无所出而休妻,彩霓再母凭子贵?这些人果然想得聪明。 碧玉恨得咬牙。 郑三儿来到大少奶奶房里,一进门就惊了,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着一名天仙似的丫头,风流窈窕。他痴痴的望着晓烟秀颈下那白如莹玉的肌肤,上茶时那纤纤的兰花指,轻盈的身段,竟没了言语。 “三爷,请用茶”那圆润的慈音,郑三儿竟飘飘欲仙了,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娶这么个美若天仙的老婆,听说曾是大官家的小姐,果是不凡。 “好了,今后看的日子有呢,看得晓烟都害羞了”碧玉打发晓烟下去又对郑三道,“看我物色的人不错吧,少时我便回王爷,便她了,你小子艳福不浅。” “那多谢少奶奶了,郑三儿做牛做马也难报大恩了。”郑三儿竟倒身跪地磕起头来。碧玉咯咯笑看扶起他,“罢了罢了,喜酒是少不了敬我的了。” “那是那是。” 第五百三十六章 错配1 “晓烟那可也是名门千金,虽是家道中落如今落难,她眼光也高呢,能看上你,也是你的大造化,日后有个大胖小子,生出你的壮,她的秀,那才是天作美呢。”碧玉赞许道。 郑三儿心中欣喜万分,不想这晓烟竟看上自己了。竟是大家女子有见识,不象府中那些丫头,老爷太太说合几次都死也不嫁。 “也别拖了,瞧你急猴儿似的,才查了黄历,下月十五是个大好日子,错过了还要再候两个月。我这便回一声,七天后便洞房怎样?” “好的,全凭少奶奶做主,奴才这便去准备。” 后庭,花园。 景珣被丫鬟们用木轮车推出,他望着憔悴的花树,正想到伤心处,醉花坞中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景珣后背暗生凉意。彩霓推车欲避,醉花坞中走出了二弟景珏。 景珏见了景珣,忙迎上来道:“小弟便知兄长爱花,本想明日约兄长一道来赏花品酒的,不想兄长竟先自出来游春了。” “少在我面前作戏了,我可没那闲心巴结你。你现在总算称了心了。”景珣冷冷道,恨得咬牙切齿。 “大爷,别再讲了。”彩霓慌忙劝阻着景珣,一面对景珏道:“世子爷莫怪,大爷这几天病得紧,心情多有不快,言语间有什么得罪之处,请您别介意才是。” “自家兄弟,有什么见外。倒是我这些天寻了几个治腿病极好的大夫,看哪天来给兄长看看才是。” 景珣冷笑一声:“不必在这假仁假义了,又没旁人,你演给谁看。” “不在屋里闭门思过,还跑到这里来撒野!除了丢人现眼,令祖宗蒙羞,你还能做什么?”赵王从醉花坞后拐出,身后伴着宋先生和尹夫子。原来景珏身后有人,景珣的脸扑的赤红。 景珏忙上前解围道:“大哥有病在身,心情不好,一时口不择言,父亲莫怪。” “景珏你休去怜他,即使平时他也是不思上进,形同走肉,有腿无腿又有何异。而今有了籍口不用读书,没人再去逼他立身扬名,正快了他意,他得意还来不及,哪会难过。又何必你去宽慰他?”赵王声色俱厉的阴损完,见景珣在一旁垂泪,不禁喝道:“难不成你不服,再者便是嫉恨为父?” 景珏心里暗笑,父王眼里只有“有用”和“无用”,哪里有什么“儿子”二字? “王爷,大公子从未有半句抱怨,王爷教训的是正理。只是大公子身子多有不适,故而垂泪,若无事,奴婢还是推大公子回房歇息去吧。”彩霓轻巧的边圆场,边轻轻捅捅景珣,示意他敷衍两句快走。 “放肆,这里岂有你一个奴才插话的份?”赵王喝道,看一眼彩霓,就要发落。 景珣生怕彩霓吃亏,忙知趣的哽咽着附道:“王爷教训的是,儿子日后定要好好上进,光耀门庭。”话音未落,一股异味传来,赵王皱皱眉寻望四周,转眼却见景珣已是绯红了脸,张惶失态,竹椅下湿了一片,污物正沿竹椅滴滴答答淌下,四周众人掩鼻窃笑。景珣那日被赵王大棒打伤,如今还是是尿失禁。 赵王哼了一声:“你便是如此光耀门庭吗?省省吧。”众人忍俊不禁,笑儿扑哧的笑出声,景珏回头扫了他一眼,笑儿低头抿住唇。 彩霓慌忙跪下道:“王爷容禀,大少爷自双腿废了后一直屎尿失禁,求老爷勿怪。奴才这就推大少爷回房冲洗。” 景珏关切的止住道:“从园子回去这么远,岂不要沤坏了,还是先到我那去给大哥冲洗一下。”说罢景珏机敏的唤过一个小厮吩咐,“去清了园子,任何人不许随意走动,让你金凤姐姐准备洗涮用具。”小厮喏喏而去,景珏又回头劝父亲道:“大哥病体不愈,也属身不由己,父亲见谅。” “即知身不由己还出来现眼,倒不如来日为这个现世货在这竹椅上挖个洞,下面放个粪桶,倒也省却不少事。”,两旁的仆役丫鬟都被赵王的笑骂逗笑了,但见景珏嗔怪的环视一眼,忙止住笑。赵王掩鼻道:“少去理他,别败了兴,咱们去阁中转转。” 景珣、彩霓忙低身恭送,赵王一抬头,却见了匾上”杏雪团香”四个字,不由诧异问道:“是何人挂在这的?” 景珣讪讪道:“是孩儿胡乱涂鸦。” “有境!”宋先生在旁恭维道:“字也别具一格。” 赵王哼了一声,骂道:“此等风花雪月的词非他莫属了,还在赏新园提上匾了,让外人见了笑话,摘下!砸了!” “父王,”景珏劝阻道,“这几字也算自然浑成,也无大碍呀。” “不是字,而是题字的人太现世,辱没门庭,砸了!” “爹爹,求您别砸,将这匾赏了儿子带走,这是三姐和灵芝表妹共题的。”景珣哭求道。 “学业不上进都不见你哭,为了姐姐妹妹的匾反嚎成这样,可见还要多砸。”赵王一声令下,家人上去拉匾,摔到青石地上,定时摔裂。 王爷走远,彩霓才忙吩咐人推了景珣速速回房。 丫鬟小凤早已在院里等候,迎了她道:“彩霓姐姐,少奶奶请您去呢,道是有件大喜事要告诉姐姐你。” “什么大喜事,莫拿我寻趣了。”彩霓绯红着脸,心中暗想,莫不是桂夫人果真将我许了大爷?不然能有什么大喜事。 “莫不是要做姨奶奶了,太太早有此意”晓烟在一旁插口道。丫鬟们闻听也拥住彩霓问长问短:“本来姐姐便就该做少奶奶了,不过这姨太太也是满风光的。” “恭喜彩霓姐姐。” “胡说什么呀!”彩霓羞涩的捂住脸,一溜小跑来到闭春馆前,恰遇少奶奶的陪房丫头兰珠同小巧出来,二人齐笑迎道:“恭喜彩霓姐姐了。” 彩霓心中已有几分准儿,径直来到少奶奶的房中,碧玉忙笑迎她坐在塌边,边做针线边关切道:“彩霓妹妹在这府中许多年了,王爷、王妃、桂太太和少爷都十分中意,我也一直当你做姐妹看。” “奴婢不敢”彩霓羞怯道。 “这时候了,不讲这些。”碧玉端出少奶奶的模样爽然道,“王爷、王妃和桂奶奶对你的大事儿一直挂心,所以匆匆将这事定了,也不及同你商量,不知你意下如何?” 第五百三十七章 错配2 彩霓低着头,红着脸道,“奴婢的事,全凭主子们做主,绝无半句怨言。” “这便好,这今晚是个吉时吉日,不如今儿一早的就办了。少爷病着便不讲大排场及繁文缛节了,热闹一下便罢了,迟早是过日子。” “但凭奶奶定夺”彩霓未料瞬间会美梦成真,自少奶奶碧玉回府,她便一直掐指算着这一天。 “这便妥了,兰珠,兰珠你进来!”兰珠应声进来,“去回王爷和桂氏夫人,彩霓已应了就在今儿夜圆房,”兰珠笑应着出去。 二人边做针线边落些家常,彩霓自是欣喜万分。 碧玉拉住彩霓的手道:“瞧瞧,多白净纤巧的双手,郑三儿真有福喔,桂夫人特许你们成家后住在东小院西厢房,就是推开大少爷寝室的后窗便正对着的那间,日后招应你们也方便些。” 彩霓惊愕了,半晌没说出话,她扬起脸凄婉的看着一脸喜色的碧玉少奶奶,脸色渐渐煞白,表情也木然了。 碧玉仍是滔滔不绝的赞道:“这郑三儿身子骨满结实的,是条汉子,不然老爷怎会从丫鬟中千挑万选的挑了你配他。你不知有多少人羡慕的要命呢?这也是你前世修来的造化不是,本是要你嫁了你那不中用的废人大少爷的,为郑三挑中的是哪个粗使的丫头晓烟,可老爷听说晓烟那丫头前些年里有一段不光彩的事,你在府中比我长,自是比我清楚这事,因此下怕屈了郑三,这才把这天大的造化掉到你头上。你倒是有了归宿了,只是可怜了晓烟那丫头,到嘴的熟鸭子拍拍翅便又飞了,你说窝心不?” 泪珠夹着委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彩霓扑通跪倒在地哀告道:“少奶奶,彩霓不要嫁人,彩霓愿伺候大少爷、少奶奶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 “哎!糊涂话,你这人怎的一会风一会儿雨的?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是怎了?这是王爷王妃和桂夫人做的主,新房都布置好了。再说你侍侯少爷这些年也真是周到的到了头了不是?我岂敢再劳你彩霓姑娘做一世丫头,这样嫁了郑三也有了你应得的名分,这不是你一直巴望的吗?” 碧玉几句不阴不阳的话,立时戳到了彩霓痛处。彩霓张张口,却找不到一句推辞。只觉如从天上一脚蹬空坠地一般,混混厄厄、踉踉跄跄地出了闭春馆,不知不觉来到醉芳亭中,见四周无人,便关了窗,独自靠着廊柱咬着帕子啜泣起来。边哭边回忆着同景珣度过的一段段美好的时光,想着这些日子突如其来的变故,越思越想,泪珠也不禁漱然难止。她哭着哭着,依稀听到亭外有人来了,便强忍了悲声。 “这彩霓丫头挺标致个人,怎便配了郑三儿这个癞蛤蟆?” “快拔草吧,管这多不甘不咸的事。这是‘萝卜白菜各有一爱’,这郑三壮实的很,不过就是长的丑些,脾气差点。” “何止呀?你没闻这郑三身上有体臭,臭的熏人呢。老爷叫他回话都得站在三十步外,还有,他四十了,听我家老鬼说,他娶过三个媳妇,全被他不到半年便活生生折磨死了,就连驻春楼的娼妇都……” 话音忽然变小,彩霓情不自禁的出了亭子,见是管园子的贺、李两个妈子再咬着耳朵私语,忽然二人爆出戏谑的笑,贺家的笑得直不起腰,上气不接下气道:“这彩霓如何受的住,如何受的住?” 彩霓悲从中来,不由按奈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二位嬷嬷回头一件,先是一惊,随即尴尬的笑笑道:“彩霓姑娘大喜了,嫁个如意郎君日后多子多福。”,说罢互相拉扯着落荒而逃。只剩下彩霓独自在园子里,对着满园红花绿草失声痛哭。 郑三儿躺在榻上,抱着绣球满眼都是娇羞婀娜的晓烟,朝他那含情的回眸一笑,醉人啊!天已擦黑,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拥美人入梦了,郑三儿阖上眼。 “别说郑三儿真有呆福,竟把彩霓娶了来。”门外不知谁聊天儿的声大了点,传进了郑三儿耳中,他猛的惊坐起身。 “这彩霓不是大少爷的……她心中只有大少爷呀。” “别乱讲了,马上就成郑三儿家的了。” “我怎听是晓烟呀。” “先是说晓烟,不知怎的换了。” “没见彩霓在那边欢天喜地的梳妆上头呢。” 郑三儿掀帘来到屋外,几个布置的丫头老妈一见他都打千儿道喜。郑三儿出了门正见晓烟从门旁过便叫住她,晓烟含泪的望着他,红肿着眼,啜声道:“三哥大喜,祝您同彩霓姐多子多孙。”便掩面跑去了。 郑三儿径直冲到碧玉的房中,碧玉正在拾掇首饰,“三儿,来看我给你媳妇挑嫁妆呢,总不能亏了你。” “奶奶,您怎么拿我这粗人穷开心。” “三儿,这怎么讲?” “到底谁嫁我?快成亲了,媳妇是谁还没搞清。”郑三气急败坏道。 “咦,怪了,晓烟没去告诉你吗?桂夫人和王爷定了彩霓配你。” “不是说是晓烟吗?怎么又来个彩霓?”郑三儿焦躁道。 “三儿,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先别急,听我说。我初来乍到,对这府中丫头好坏也不清楚,因见这晓烟生得好,你们彼此又都有意,便选了她。谁知才回桂姨奶奶时,彩霓在旁提醒个事儿。说这晓烟几年前曾经犯有事,名声坏了,若再许给你,怕你反不念恩会恶报王爷,一定要挑个名声好,又贤淑,又有几分姿色的给你。他们就数尽了这上下丫头,还是定了彩霓。桂夫人赏了彩霓不少陪嫁,也不亏你。” “晓烟有什么事,清清白白个大姑娘,我不信。” “我起初也不信,叫来晓烟一问,才知道,哎,别提了,可怜生生毁了个玉人儿。”碧玉惜香怜玉般只剩叹气。 “好奶奶,您让我弄个明白,也好死心不是?”郑三儿追问道。 第五百三十八章 错配3 “你后进府不知,晓烟讲……哎,还是不说了。不然累你夫妻不和,况不知是否她一面之词呢。” “奶奶”郑三儿噗通一声跪地。 “哎呀,这是何苦,我讲便是,只是别道是我说的,也别迁怒你媳妇。我一说,你一听。”碧玉忙搀他起身。 “奶奶快讲吧。” “听晓烟说,她那年被发为官奴,入府分在大少爷房中,因生得美,又通晓些诗书,大少爷常赞她几句。这彩霓那时一心想跟了大少爷,一见晓烟处处强过她几分,就生了醋,污晓烟偷了东西,想赶她走,这女孩儿小心眼儿也是常事,只是不该做绝了。她想出了刁钻的法儿,瞒哄着桂夫人让后门的阿旺、阿才掌刑,去了晓烟的中衣当众打了十余板。晓烟说她当初羞得想死,彩霓就拿她老母弟弟相逼,晓烟是个孝女,不忍因她累及家人,忍了这口气。这彩霓竟不足,还唆着太太下命在其身上刺了‘贱奴’两个字,要卖了她。刺青足足有海碗大小,生生作践了个人儿。彩霓前儿个在太太跟前提起了这段丑事,太太怕污了你,便否了这桩亲。况彩霓还讲,那日阿旺这奴才还利用行刑的当儿狠占了晓烟点便宜,说这种烂货原不配你,即便许了你也怕日后生事。我又有什么好讲的,难不成亲没结先送一顶绿帽子给你。其实彩霓这丫头除了心狠点儿,小性儿点,模样出落的还是可以。如今儿个大少爷也废了,她才死心跟你,也不错了,你看呢。” “这种心如蛇蝎的女人,少奶奶也肯拿了许我?我宁要晓烟。” “哎,这是王爷和桂夫人定下的,断无更改了。这话别再提了,小心彩霓醋了又害晓烟,她够可怜了。” “我杀了这婊子去!”郑三狠狠地咬牙道,抄起门栓便要冲出去寻晓烟算帐,碧玉忙叫家丁拦了。 “三儿,你这不是存心给我好看吗?老爷交代了我办你的婚事,你却要耍狠闹出人命来。到时不但我要担不是,这晓烟恐也难逃干系,闹不好反害了她这原不是你的初衷。不如这亲先结了,洞房也先圆了,晓烟我也为你留下。看日后寻个机会出了彩霓,即让王爷和桂夫人也无话可说,又不致牵连晓烟,那时我再为你和晓烟搭个桥如何?”碧玉无可奈何的叹道,”若早知你有这份心,我拼出去也要为你争的。” 景珣躺在床上,听着后院的喧闹声渐渐散去。支撑着起身支开纱窗,一弯清月皎然的挂在湛蓝的天幕上,静静的,寒寒的,一如景珣此刻澹然的心境。景珣看着那月牙渐渐虚了,朦朦胧胧间仿佛在变圆一般。”爷,快盍上眼吧,我不熄灯。”,眼前又出现了彩霓婀娜的身影,阵阵莺声委婉的关切话语。 起风了,风中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似雨打芭蕉,风卷梧桐,又似是人泣,吵的景珣无法入睡。景珣轻轻掀开窗,将手伸出窗外,不,不是雨;才是盛夏,也不应有桐音。声音越来越大,顺风飘来的竟然是阵阵凄泣。 “嚎什么?存心触老子霉头不是!”一阵吼叫忽从窗外传来,惊回了景珣的缕缕思绪。彩霓的哭泣声随着夜风飘来,呜呜咽咽的,夹在晚风声中。 景珣紧张的屏息细听,却又没了动静,许久又传来彩霓的哭泣声,含着无限的委屈,十分无助。 “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一个臭丫头,摆什么架子。”打骂声、哭闹声混成一片,彩霓的嘶号声更加凄厉了,如同在喊救命。 “碧玉……。碧玉……小可儿……”,景珣慌然叫道。 可儿闻声跻着鞋奔进来。景珣紧张的吩咐道:“快去后院看看你彩霓姐姐怎的了?因何这般哭叫。” 小可儿喏了一声正欲出门,碧玉已立在门口,倚着门框问,“大夜里去哪儿疯?” 小可儿忙应道:“去彩霓姐姐那儿看看,大少爷让看看为何哭的这么厉害。” “多事不是,”碧玉笑拢着小可儿道:“人家洞房夜,你去算什么?人家小夫妻两个,床头打,床脚和的。你一去反闹翻了脸儿,看回了桂夫人如何收拾你。” 小可儿哑然的立在一边。 碧玉扫她一眼冷冷道,“你这么想去看人家洞房花烛如何圆房,不如我明儿回了太太早些把你也配人得了,王爷昨儿个还让我物色个丫头给后院的阿土、阿福,你看哪个中意尽管告诉我,免得你猴儿抓心似的。” “少奶奶,”小可儿委屈的落下泪来,“是大少爷遣奴婢去的。” “去吧,嚎什么?”碧玉挥挥帕子示意她下去,小可儿垂立在那里哪里敢动。 哭声停止了,后院的灯仍亮着,景珣呆坐在窗边,望着那红烛映亮的窗,夜悄然无声。 啊的一声惊呼后,哭声凄厉起来,彩霓哀求沙哑的哭乞:“求求你,饶了我。”一声大似一声,景珣揪心的痛,大叫着:“小可儿,快去看看,让彩霓过来。” 碧玉安然的脸色,正在悠闲的闭目养神。小可儿惊悸之余未敢动半步,只从窗口望见对面红烛映衬的窗纱上慌乱的两个人影。 门突然开了,彩霓被踢了出来,她狠命地用手擂着随即被关紧的房门,哭喊着,哀求着。 “彩霓,彩霓你怎了?”景珣在窗口急迫地喊着。后院的门开了,守夜的更夫及看门的老妈子们打着灯笼寻过来,“哎呀,这是唱那出啊?”薛妈一眼认出是彩霓,长发蓬乱的散落在肌肤细润的背上,牙关紧咬,正在寒风中瑟缩。守门的见是她这个光景,忙扭过脸,唠叨着:“洞房都闹到院里来了。”彩霓蜷在门边泣哭,将头深深埋在臂窝里。 门吱扭的开了,郑三儿腰上围了条被单,赤着上身,懒洋洋地端着烛台立在门口,“薛妈妈,您老来了。” “三儿,这是怎了?也不怕寒碜,这大少爷便住前面屋。”薛妈嗔怪道。 “喔,刚才闹点儿气,她一生气衣服没穿就跑出来,死活不进去了,不知您老来。” “彩霓呀,自小在这府中,也该识些大体了,怎么这么不顾脸面呢,传到太太哪儿,还不打发出去,快进去。” 彩霓呜咽着进屋。 第五百三十九章 除根1 小院里又静下来,景珣泪眼望这沉沉夜幕,班驳的松树摇着一天碎星,清清冷冷的,那孤寂无语的星星是否能在天河中窥见心爱的彩霓在做什么呢?景珣起初痛心不过心喜的人竟不能留在自己身边,往日承诺形同飞烟,很负了彩霓,而在适才彩霓哭闹后,他反祈望彩霓此刻是同郑三儿在共对红烛或鸳梦正温,这样他多少心中好过些,因为至少彩霓不会受罪。此刻,他无力去保护彩霓。 对面的红烛又亮了,纱窗红红的,而景珣却未听见人语,不一会儿传来“啪,啪”的清脆的敲击声,景珣竖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听着,终于,传出了”叮当”的杂乱的磕碰声,彩霓嘶号般的哭叫声,景珣紧张的叫着“晓烟、可儿” 晓烟跑来点燃了灯。 门开了,烛光洒在庭院中,彩霓从屋中冲出来,形同女鬼僵尸般的可怕,郑三儿手舞铁钎紧追而出。 “大少爷,大少爷救命。”彩霓径直冲向后窗。 “快!进来。”景珣艰难地伸出手拉住了彩霓的手。彩霓半个身子扑进了窗中,满身的焦糊的白肉,惊的可儿、晓烟目瞪口呆,惊叫起来。 碧玉披着夹袄过来,见景珣正将彩霓搂在怀里,相对垂泪,郑三儿立在窗外无可奈何。 “少奶奶,求您救救我,只要不再回那里,我做牛做马都可以,再若回去,少爷的骨血就要保不住了。求您了。”彩霓跪在地上不住的叩头,碧玉慌忙扶她起来,“好妹妹,姐姐也为你伤心,只是若要王爷此刻知道了你肚中的孩子,非但不高兴,还会要了大少爷的命。景珣这样还不是为了这些事,那时我成了寡妇也罢,这孩子同样不会认的。反不如先忍一时,待王爷气消了,大少爷身子好些了。你总不想害死景珣吧?” “可是,可是我不能同那野兽一同过,我不要回去了。” “那好,我去回了老爷太太,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碧玉无奈的起身欲走。彩霓慌然大哭道:”少奶奶,您留步,我回去。” 景珏同父亲走过牡丹园,清浣坞便隐隐在望了。景珏忽放缓步伐,赵王回身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许久才道:“我知你为昔日的事儿耿耿于怀,只是适可而止,不宜太过。” 景珏故作糊涂道:“父王何出此言?儿子不解。” 赵王凝视他,目光里透出几分无奈和愤恨,又渐渐敛了回去。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一桩桩一件件,他只是猜疑,可无法证明就是景珏暗自捣鬼。只是这一桩桩的事儿都事发突然,让他起疑。 景珏见赵王说的郑重,也知父亲一向谨慎,不便再解释,只得默默的随在后面。心里暗笑,父王越是如此敲山震虎,越是他苦于找不到把柄。 “昨夜打二更时,我见你房中灯还未灭。” “是有几道折子,宫里送来的,颇棘手。”景珏想起折子,不由双眉微蹙。“是兵部加急,为四年前谭将军受贿一事翻案。” “哪个谭将军?” “林元帅帐下的神镖谭泱。” “不是早定案发配了,当初是死罪,是他女儿卖身抵罪充做官奴补了缺项银子,才改为充军西域么?”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他父子在塞外为平定藩乱立下了奇功,还救了督军去的九皇叔的性命。皇上颁旨嘉赏万户侯,赏金千两,他却辞而不受,只求皇上明查四年前冤案,并求寻回妻女便告老还乡。” “如是真如他所言,这冤狱自是要平的。” 景珏迟疑片刻道:“这事本不该儿子过手,只是刑部那边,沈孤桐见牵扯进赵王府,才悄悄送到儿子这儿,反让咱们骑虎难下了。” “赵王府同谭家素无瓜葛,会有何牵连?让你如此为难。” “据说此事当时是桂舅爷一手经办的。沈孤桐说,上面也曾提询过桂舅爷,他却诬是父王您授意的。许是一时慌了神,” “一派胡言,我同谭泱素无渊源,如何害他。” “儿也是这么讲给沈孤桐听的。无奈桂舅爷讲,谭家抄家所得之物,父王也分了不少。” “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桂府同咱们是姻亲,何苦如此血口喷人。我定要找他问个究竟。”赵王义愤填膺。 “父王不必问了,听说这几箱首饰是姨娘收下的,还分了一箱给宫里的祖母。至今清浣堂上还摆着那玛瑙胆瓶和紫玉杯,那便是谭家祖传之物。紫玉杯是先皇赐予谭家的。” 赵王立住,愣愣半晌,无言以对。 “桂舅父昨日过府,儿子同他过了话。他言语强硬,还告诉孩儿这谭家小姐卖身救父后,便是在赵王府为奴。” “为奴?孤王因何不知,是哪一个?” “父王不知?儿子也是才知道,就是大哥房里那个粗使的丫头晓烟。” “怎么是她?”赵王如五雷轰顶,头晕目眩,嘟哝道,“难怪她谭晓烟时时对了那紫玉杯发呆。” “桂舅父讲,这谭晓烟在赵王府受尽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就是这一点,赵王府也难逃干系了。桂舅父让儿子无论如何想法销案灭口,说这回两家是一根线上的蚱蜢,大不了同咱们玉石俱焚了。”景珏沉吟半晌,见父王仍怔怔的对了天发呆,忙劝慰道:“父王不必过于烦虑,儿子已叫人去打探,听听上边的口气,看再同他们商量个转机的法儿来。桂氏舅父那边,还是安抚为妙。” 赵王气得面色铁青,如今风口浪尖上,分毫错不得,偏偏这桂氏兄妹做出如此蠢事连连。 景珏察言观色的又说,“赵王府被咬住的无非两点,一是私吞了赃物,二是谭府小姐充了官奴却被赵王府私留,且倍加虐待。这财物是身外物,可谭晓烟是他的爱女,听闻,这晓烟曾讲过,一旦她父兄重见天日之时,便是她大业了断之日。”景珏沉吟片刻道,“儿子倒有一计,说来父王可别骂。” 第五百四十章 除根2 “但讲无妨。”赵王咬牙道。 景珏试探的说,“不如儿子娶了晓烟为妾,这样一是全了晓烟在赵王府的名节,二来生米成了熟饭,谭大人碍于女儿,总不能同亲家翁计较太甚,只是他父子蒙冤数载,妻离子散的,苦的很。听说他家的二公子便是抄家时惊吓至傻,谭老太太吐血而亡。这个仇,他家是不会甘休的。目前只能同桂舅爷家脱掉干系,不然定是殃及池鱼。” 赵王沉吟不语。 赵王满心烦乱,去寻桂氏,才到门口,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这个不识抬举的郑三儿,好端端一个彩霓赏了他做老婆,才不到几日,便折磨的不人不鬼的,如今又要休妻,真太没家法了。” 碧玉喏喏两声接道:“太太一提,媳妇也正为这事犯难呢。太太只知其一吧,这彩霓有了三个月的喜,您可知?” “什么?不可能。” “太太,您想,这如花似玉的美人,郑三儿这癞蛤蟆乐还来不及喔,怎么打骂呢?因为做了活王八了!三儿讲洞房夜便露了,一再审问下,才招出奸夫是花奴那个该死的表哥,三儿不忍驳了太太面子,才打她。她反不思悔过,坚持要留着肚子里的孽种。被逼得紧了,她天天往景珣房中跑,借痴撒疯的,头一次只穿了个肚兜,大半夜从后窗钻到景珣床上,哭的可怜,后来索性不穿了在后院中乱跑,一次次往景珣房中钻,还说是郑三儿打的凶了。前日让小可儿撞个正着,说是彩霓挑逗大少爷,还求大少爷认了他肚中的孩子,好让这孩子生下来。这景珣心肠软,真应了。我也见她可怜,可一想,怎又不是她自作孽呢。这次事儿如让王爷知了半点风声,必不甘休。景珣近日有些好转,再若来次毒打,怕我便也要做寡妇了,更担心太太这大年纪怎受得了。所以才狠心求太太做个主,打发了彩霓是正经,有她在,这少爷迟早会出事儿,太太。”碧玉说着泪涕纵横。 “既是如此,彩霓是不可留了,不如放其一条生路,由你去卖了吧,不求价钱了,算是对她慈悲一次,不过这肚子里的种得打下来,传出去丢脸。”桂氏叹气说。 碧玉诺诺的拭着泪出去,迎面撞见公公赵王气冲冲的进来,忙上前施礼,赵王却视而不见,直向内廷走去。碧玉迟疑片刻,料到必有什么事发生,忙绕道后窗。只听屋内吵的水火不容,公公痛骂桂家不仁不义,婆婆则哭诉自己在赵王府受了多少委屈,尽了多少力。 “别提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他同珏儿同是一脉,怎的两样。你看看那王妃带出的珏儿,何等的出息,那是人人争羡;再看你的儿子,尽做些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将谭晓烟嫁于他又有何不可,这晓烟也是名门之后,知书识礼的。即便是来府后有所闪失,也是拜你所赐,正好由你儿子亲自来赎罪。” “你要讨好谭呆子,也犯不着拿我儿子的婚事作赌注,好歹是你亲儿。你那么喜欢珏儿,何不拿他配了晓烟那剩货。” “看不惯你便滚!焉知你不是伙了你兄弟来算计我。”赵王咆哮道,“皇室没有你这种缺行少德的媳妇。” 碧玉眼见婆婆哭着跑出来,直奔西跨房。少时便见虹丹几个大丫头进进出出的拾掇东西。不消一刻茶时分,便已备车,赌气而去。 “景珣,救救我们的孩子啊,珣哥哥。”彩霓哭叫着冲到后窗前。 “怎的了?”景珣伸手拉住了彩霓的手。 “他们要我打下这孩子,我不,珣哥哥,救我。”彩霓瞪大惶恐的眼。 “你还敢诬赖大少爷,自己下作养下了野种,这般不顾羞耻。”碧玉掀帘进来怒道,“自己死不怕,难不成还要连累大少爷陪你。” “少奶奶,”彩霓惊愣了,“少奶奶,您最清楚不过了,我怀的是少爷的种啊。” “你还胡说,”郑三儿赶上来,拖走了彩霓,眼见着彩霓从自己手中滑开,被拖到庭院中,景珣叫道,“慢着,我要见太太,彩霓肚中的孩子是我的,是我的,快去请太太。” “三儿,动手。大少爷是可怜她,竟安心顶这个包。”碧玉又转向景珣,“太太讲,今儿王爷心情不好,让你仔细了,一会儿王爷或许要过来看你的功课,用不用待会儿对王爷讲。彩霓肚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种。哎,顶多成全你们一道上阴曹。”景珣木然了,呆呆的望着彩霓被绑在一张春凳上,露出白净高耸的肚皮,那里的小生命正在挣扎待死。 “怪谁?生下来又何用,如自己般不死不活,处处冷眼,如当日的珏儿,或更不如他。父亲不会认这个孙子,他太清楚赵王了。”景珣抓狂般的大哭,大嚷着挠头。 “珣哥,求你,求你。”彩霓绝望的哭喊声渐渐停了下来。 郑三儿持了根门栓走近彩霓,彩霓惊恐、绝望、无助的眼望着窗前的景珣。郑三儿挥起了棒,景珣一闭眼,只听彩霓撕心裂肺几声惨叫,再睁眼时,薛妈妈正将一个血淋淋的包袱放在篮中。 “哎,还是个男娃,头发都有了呢。” 景珣的脸抽搐着,热乎乎的两行泪从脸上滚下,彩霓躺在凳上,空洞洞的大眼望着他。 “彩霓,我害了你,彩霓。” “三儿,太太说凭你卖了她,钱嘛,多少归你。” “就醒春街吧,还能卖个好价。”郑三狠狠的说。 婆子上了来扳起彩霓的头,灌下一碗汤药,彩霓挣扎着,呜呜的声音嘶哑。 “你们给她吃了什么?” “哑药,这全为了你,不然她日后接那么多人,说出点儿你们的丑事,传扬出去,王爷岂会饶你?” “少奶奶,醒春的二嬷嬷来问,姑娘是否能带去了。生意紧,人手不够呢。”郑三儿问。 “太太本说只许她穿贴身小褂走,留下衣物分赏给下人们,只是念她虽不规矩竟侍奉过大少爷一场,哎!我这人就是心软,让她带几件随身换洗的衣衫走,你去捡捡。余下的首饰、衣物便留待太太再许给你的媳妇用吧。” 第五百四十一章 辞路 彩霓被嫁起从后园角门拖出府时,她挥舞着干枯的手臂哭嚎着,那喉咙里的声音沙哑,呜呜的如鬼哭狼嚎般吓人。 婆子不厌烦的骂一句:“拿马粪把她的嘴堵上!” 更有嬷嬷幸灾乐祸的说,“原本仗着是桂姨娘房里的红人,颐指气使的,俨然要当少姨奶奶,怎么一朝失足落水呀!” 话音未落,一抬眼恰望见门口处立着一人,悠然的踱步晃过来,一袭质地名贵的墨色蜀锦绣着金色的张牙舞爪的麒麟,栩栩如生,腰间一条羊脂玉板带格外精致,便是腰间垂的扇袋、荷包都透出富贵雅致。 婆子们忙巴结的陪上小脸说,“给世子爷请安。” 景珏摆摆手,对她们吩咐,“都辛苦了,笑儿看赏,让妈妈们买壶酒吃。” 笑儿麻利的过来,一人赏了一粒纯银的小元宝,婆子们立时眉开眼笑,都知道如今府里最阔绰的就说这位深受圣上宠爱的世子爷。 景珏说:“还望妈妈们行个方便才是,我同这位彩霓姑娘讲几句话,好歹让她明白事理,不要恨王爷和桂姨娘才是。” 婆子们忙交口称是,夸赞景珏世子仁义。 门口,彩霓从地上挣扎爬起,她费力的仰头顺着那名贵的衣衫向上望去,她看到了景珏那玉宇风清的脸,俊朗的容颜不然凡尘,果然剑眉星目的如天人一般。如今,他在天,她在地,她哭了要扑去抓住景珏的腿求告,可那手快接近景珏时,他向后退了一步。 景珏俯视她叹息道:“是桂姨娘的主意,怕你嘴大出去胡说,哎!这做狗,就怕跟错主人呀。到头来是被狗咬的人今生今世都恨不得宰狗食肉,这狗主人也用罢了狗,一脚踢开。” 彩霓顿时面色惊呆,她空抬着头,愕然望着景珏,似在回味她话的意思。 景珏摇把折扇说,“这倒也没什么,做狗吗,各为其主,主人让要腿,这狗就恨不得将人都咬得骨头渣子都不留,才能向主子摇尾邀功请赏。可叹呀,到头来不留后路。” 景珏的笑意里透出几分不屑,那嘲讽的笑渐渐让彩霓明白,她拼命的摇头,呜呜的叫嚷。 景珏说:“不错,我这人,知恩图报,有仇必报!如今我要离开这赵王府,自然要把前尘恩怨都做个了结。比如你,彩霓姐姐,当年你如何去陷害我,如何要我生不如死,那时府里人人传说谢阁老府触怒龙颜必倒无疑,都说桂将军如日中天。所以你们就狗眼所向,要助纣为虐的害我母子。” 彩霓眸光里透出前所未有的惊恐,她终于明白了几日来她糊里糊涂的被从云端一脚踢到沟渠里跌得头破血流满嘴是泥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到底是为什么已经都是于事无补,只是她不甘心,分明她是鹰犬,几年前她替主人啄瞎了人眼,如今被人寻仇报复,竟然主人却将她一脚踢出去顶祸。 景珏哈哈的笑着,对了身后假山石吩咐一声:“你出来吧!你也看看。” 假山后走出了谭晓烟,她盈盈的行来,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多谢姐姐成全,若没有姐姐处心积虑的给桂姨奶奶献计去害世子爷和谢大姑娘,怕是晓烟也没有今日的福气,能遇到世子爷这大贵人,替晓烟满门昭雪,让晓烟的父兄官复原职。这义犬救主,也需要有野狼来咬的时候,不然如何有契机立功呢?晓烟虽然拜姐姐赏赐了那二十板子,倒也值得了。如今姐姐这模样,才真真的是无颜于世呢。可惜呀,姐姐惜命,姐姐不会去寻死的,对吧?” 晓烟俯身蹲去她面前,那惨笑里满是嘲讽,更是无尽的恨意。如今恩怨了结,畅快淋漓。 “晓烟呀,不必同她计较,狗便是狗,一头孬狗,扔出墙任其生死吧。至于你,还是易名回府吧,寻个好人家嫁了,隐去在赵王府这段屈辱经历。至于桂氏,呵呵,不日王爷自会了断了她。若我猜得不错,她的死期将至。王爷爱一个人,更爱他的江山,江山前面有谁挡路,王爷绝不手软!” 景珏胸有成竹般一笑,吩咐晓烟说,“去喊嬷嬷们回来,送人出门吧。窑子里派人接人的车马,在外面等了许久了。” 傍晚时分,桂花飘香,那香气馥郁,有些甜腻腻的,令人发醉。 流熏伏案渐渐的睡熟,耳听了丹姝和人说话。 “世子爷,姑娘睡下了,晚上吃了一碗糯米莲子粥,就懒懒的不想动身子,” “不必吵醒她,”景珏说,“我就在她身边坐坐,看看她,明儿一早,我要出征去,不知何时能回京了。”景珏的声音里满是抱憾。 流熏心头一动,那熟悉的脚步声,一步步虽然有意放轻,却沉沉的踩去她心头。 背后一阵清风,旋即是暖意,他将自己的披风为她覆在肩头,为她挡风。 他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响,只听到匀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时,他的大手在她面颊上拢过,然后起身,脚步声渐渐远去。 流熏的一颗心都在噗噗的跳,他走了,离京远去,或许见不到他,就不必去想那些纠结和痛苦。景珏走后,流熏听到丹姝和白芍在外面说话,“珏世子果然是个体贴细心的,给姑娘拿来这许多吃的用的玩儿的,仿佛他要出远门呢。” “听说珏世子这回是皇上钦点的天策大将军,若是珏世子这回凯旋归来,皇上要收珏世子做皇子,或许呀,这下一个皇太子,就是珏世子呢。” “浑说,这可不是胡说的!” “谁浑说了?是赵王妃来府里,亲口对老夫人说起的,赵王爷还千百个不舍得呢。” “这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谁说不是呢?偏偏咱们大小姐没福气,怎么就在这个档口上疯傻了?若是大小姐醒来,那说不定就是太子妃了,日后的正宫娘娘。” “啐啐啐,莫不是你这个小蹄子还指望大小姐带你入宫,日后封个嫔妃贵人当当吗?” 嬉笑打闹的声音在窗外,流熏一惊。这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怎么这些皇子争来都去,到头来皇上反打起了珏表兄的主意?转念一想,可不是吗?前世里,仿佛也是珏表兄在皇上子嗣匮乏时,被过继做了皇子,倒是亘古未闻的奇事。 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一人。十二皇子景璨,这坏东西,他装傻充愣要到几时,他到底要查些什么? 流熏满心不安,摸出景璨留给她的火焰灯,拈起香炉里一枝香点燃芯捻,对了窗外天空,嗖的一声冲向黑黑的夜空,在天空炸响,散做漫天银色的星星,若流星雨般划落。依了先时的约定,景璨就该来寻她,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黑衣人的踪影。 流熏心里暗想,这小子又去了哪里? 城门,黑黢黢的夜空里照角灯下格外辉煌威严。 景珏趁了深夜奉旨出城,他立马回身怅然望着黑黑的城门上几盏灯火,满心惆怅,每次离京去军中,心头都是说不出的难过。 他自嘲的一笑,心里暗念:“他留我在京城,那不过是人质。他早就疑心我父王会有反心,皇家兄弟感情冷薄如此,倒也可怜可叹!他要我留下,我就留下,只是熏儿你可要好好保重。你痴傻,谁能同个傻子计较不成?这倒是保全了你,料父王一时不宜下手了。” 景珏摸向怀里,那是韻荣小五爷输给他的红衣大炮的图纸,有了这个神奇的武器,他景珏所向披靡。江山不在手,何言美人? ------------ 清晨,婉转的莺啼高低在海棠树上,小丫鬟们就在窗外叽叽喳喳叫得比莺儿的声音更躁。 “新姨奶奶不愧是宫里赐的,可真是厉害的主儿。” “听说呀,今儿新姨奶奶不肯受规矩给大夫人敬茶。大夫人气恼得教训了两句,新奶奶们同大夫人争执推搡起来,新姨奶奶头上一枝珠钗掉地上断做两截子,就一口诬了是咱们大奶奶打断的,还说是御赐之物,要同大奶奶理论,说大奶奶这是大不敬。竟然还动手打了大奶奶。” “哎呀呀,怎么这么泼落,胆敢打大太太吗?” “新姨奶奶说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大夫人不敬皇上,人人能打得。” “噗嗤”笑声连做一片,有人道着,“阿弥陀佛,现世报!” 流熏暗自为自己的巧计庆幸,主意是她出给兰馨公主的,兰馨公主是个一点就通的精明人。至于这两位新姨奶奶,可是景璨一手操办去选来的,若选温恭贤淑的,宫里大有人才,若选这种破落户,怕还真是难得呢。流熏越想就越觉得可笑。 流熏梳妆打扮,笑眯眯的随了丹姝去前面荣寿堂给老祖母问安,一进堂屋,就听到里面的哭泣声:“老祖宗,求老祖宗做主,如今老爷有了新宠,对媳妇不敬。媳妇万念俱灰,只盼望接回我那苦命的女儿,求老祖宗做主,放了颜儿回府吧。若非如此,媳妇情愿随了颜儿剃度出家,终身礼佛。” 流熏一听,果然封氏持不住了。 就听身后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应道:“很好,既然你有这份慈悲心,老夫就成全了你。你即日便打点行囊,去庙里寻了颜儿,一并出家礼佛向善吧。府里的事情,就不必操心了,家和万事兴。” 众人回首一望,谢阁老箭步迈入厅堂,矍铄的目光四下一扫,众人鸦雀无声。 “公公,媳妇不是……媳妇是说……” “佛前我戏言,你莫辜负了菩萨一片慈悲心度你向善。”谢阁老淡淡道。 封氏本是想拿此来威胁老太爷和大老爷,谁想老太爷竟然一口允诺了。如今她是覆水难收的,目光求助的四下看看,就连老夫人都躲避她的目光,似下了逐客令。 封氏一颗心沉下,恍恍惚惚的应一声:“媳妇遵命。” 若不遵命,她能如何?府里已无她立锥之地。 这可是大快人心了!流熏心里暗笑,日后少了个祸害。 第五百四十二章 封氏被逐 封氏哭哭啼啼的离府那日,去前堂向老太爷和老夫人辞行。 流熏恰在廊下远远的望见她,昔日假仁假义蛇蝎心肠的嫡母,如今又装作一副楚楚可怜僵蛇般的模样,呆滞的目光,徐徐行来厅堂。 还不等流熏上前见礼,一旁笑盈盈的闪来了宫里御赐的蓝红两位美人,二人上前挡住了封氏的去路。 “呀,大太太这是要出远门吗?”蓝氏问。 “蓝姐姐什么记性,不是大太太这是主动请缨去庵堂替谢府孝敬菩萨去吗?” “呀,是了是了,看看姐姐这脑子,昨儿吃了老爷喂的一盏相思酒,这一夜呀,就昏昏沉沉的了。”蓝氏婀娜个身子,故意摇摇晃晃的扶住了一旁的丫鬟,噗嗤的掩口一笑。 二人奚落的笑声洒了一地离去,倒是封氏立在原地敢怒不敢言,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争也无益。 她抬眼看到了流熏,眸光里透出几分气愤,旋即淡淡的笑意浮在唇角,向流熏走来。 “大姑娘也来看热闹吗?好歹我养了你一场。”封氏叹息道。 流熏目光游离,憨憨的一笑说:“菀儿想出粥,老祖宗的粥最好吃了。” 封氏冷笑,拉住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眸道,“你果然厉害,菀儿,熏儿,不管你是人是鬼,我只想告诉你。你若寻仇,你寻错了人!” 她狠狠甩开流熏的臂气恼道,“菀儿的死,我不过是奉命行事,真正的凶手,是谢府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和老祖宗!不信,你可以去问老祖宗呀,到底江菀儿是如何死的,为什么死的?” “大太太!”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疾步走出了公孙嬷嬷,沉了脸儿说,“老太太吩咐,不想见大太太了。听闻四小姐最近在庵堂不好,很不好,大太太还是速速去吧。若再耽搁时候,怕是后悔莫及呢。” 公孙嬷嬷目光冷冷的,显然是出来横断了封氏一时意气的言语。 流熏才听到一半,如今的身份又是个傻子,她不能去追问。再看公孙嬷嬷那阴阴的眸光,冷冷的如剑,仿佛她都不认识了。以往公孙嬷嬷最是面目慈善,难道封氏所说的果然有道理?难道娘的死同大姑母和外祖母都有关联? 流熏顿时觉得千万根钢针齐齐扎去后背,刺得她周身疼痛,心口更是一揪一扯的难过。 “大小姐,里面请,老夫人正在念叨大小姐呢。”流熏愕然的强堆起一分笑,但要笑意苦涩,比哭还要难看。 厅堂上,赵王妃大姑母竟然在座,似是哭过,悲悲戚戚的同老夫人诉说着世子景珏离京去边关的事儿:“女儿这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不祥。可皇上偏偏选了珏儿去边关,我舍不得。孩子无祸无灾安稳一生才好。” 老夫人叹息一声道,“你呀,当我不知道你这点小心思,你是舍不得儿子。眼见皇上就要把珏儿据为己有啦。我听你爹提起此事了,也不怪皇上出此下策。实在是,宫里成年的皇子所剩无几,成器的更少。三皇子太过古板刻薄,后面的几位皇子更是资质平庸,还不算那十二皇子,生得好皮囊,偏偏是个傻子。哎!” 老夫人见众人惊惶的望着她,似她说出大不敬的言语,她才一笑说,“是太后的原话,太后一直我病不起,也是赞成这个法子。可能对十八爷不公,但也只有此下策。” 想了想,望着悲悲戚戚的赵王妃,老夫人问,“听闻,赵王将那桂氏母子接回府来,又生出诸多事端来?” 赵王妃唇角一撇,有些幸灾乐祸道,“天报呀,只争来早与来迟。昔日就曾听闻景珣在京外府宅里混迹脂粉堆儿里,日日寻花问柳不求上进,如今一见果然是色胆包天,竟然把皇上御赐的宫娥都给……”她颇有几分忌惮的看看门外,见蓝红二位姨娘不在,才放心的说,投鼠忌器一般。 “这景珣残了身子,若是珏儿被皇上过继去,赵王岂不是无嗣了?”老夫人叹息道,不无忧虑。 赵王妃说,“谁说不是这个理儿,若是此刻皇上再强自抢了珏儿去,可于理不公了。但是听闻,前朝也有过先例,过继皇室子嗣来填补,也无不可。” 流熏在思忖此事,听这话音,皇上一心要过继景珏世子,而赵王不肯,偏偏机缘巧合,赵王误伤了庶子,那皇上总不能让赵王断子绝孙一意过继了景珏入宫。可是一听赵王妃的言语,似乎还是希望景珏能入宫攀附高枝的。流熏不由暗叹,毕竟是赵王妃心里偏着儿子多些,怕是赵王对景珏太过苛责,赵王妃指望景珏就此逃脱责难。 流熏在人前晃了一阵子就痴笑着同丹姝追逐嬉闹着回房。 窗前,听了帘外小丫鬟们的说话声。 “小姐如今都疯疯傻傻的,怕是连她是谁都不认识了呢。” “可总不能不说吧,这事儿,还真棘手呢。” “你可看清了,可是绿婵?” “真真的,别看她遮掩的严实,一看就是绿婵。” 流熏心头一动,绿婵?不是她终是念在这些年的主仆情分上放她一马,设计让她死里逃生去奔命去了吗?她怎么回来了? 丹姝打帘子进来,还特地“嘘”了一声,示意众人不要惊动流熏。 流熏心头更是诧异,又听外面小丫鬟白芍跑进来说,“丹姝姐姐,你快去看看,绿婵她不肯走,闹着一定要见咱们大小姐,说有要事相告。” 流熏急得起身,正不知如何去应对,忽然听到外面一个懒懒的声音,“媳妇,这些日子你在哪里?” 景璨,他终于来了! 景璨从窗外探进一张笑脸,似是近来养伤藏匿不出,这会子又活蹦了。他一撑窗台,身子跃入屋内颇是灵便。他笑呵呵对了流熏说,“走,随我去南海子去看水鸟,来了一大群水鸟,昨儿三哥带我去狩猎,打了一只锦鸡烤了吃,可惜肉太硬,硌牙。大夜里我睡觉都在磨牙,嘎吱嘎吱,小太监们还当是闹了老鼠……”景璨只顾说笑了拉她向外,举止夸张。流熏心想,若她此刻再装傻,二傻相遇,才是可笑。天下再滑稽的事儿莫过于此了。 只是,绿婵…… 第五百四十三章 绝崖明志 流熏被景璨拉着疾奔去后园,他大摇大摆,满嘴叨念什么,也听不清,流熏只得随他一路冲出小门。他来得巧,前些日放烟火信号都没能唤来他,他如今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二人一路行来,直到角门口,也没见绿婵的踪影。待她被景璨装疯作傻的拦腰抱起一把塞去马车上,那马车扬尘而去,身后留下丹姝和丫鬟们追赶来的不安的呼喊声,“小姐,小姐!等等呀~” 车厢颠簸,昏暗的光线中,车里分明还坐着一人,流熏定睛一见就惊了。 “绿婵!”她脱口而出。 绿婵屈膝就要在狭窄的空间下跪,哀哀的喊一声:“小姐!” 景珏在外面赶车,流熏挑了帘子看一眼,才转去绿婵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要命了吗?若被她们抓去……” 绿婵扶着流熏的臂仔细打量她惊喜道,“丹姝对绿婵说,小姐惊疯了,小姐你没有事儿?是丹姝在骗我吗?” 流熏不好同她解释,不置可否,绿婵才叹息一声说,“她们恨我,原是应该的。自作孽,不可活!怪我!” 流熏见绿婵头上裹个兰花布,身着兰花袄,一副村妇的模样,看样子生活困顿,但她身上披一袭白麻布胡袍,头上盘起的发髻上系了白色麻绳,似在缞絰戴孝。 流熏不觉有几分诧异。绿婵逃走时,她还念在昔日情分上,不记旧恶,给了她些银两首饰,她不该生活困苦。绿婵没了爹娘,她给谁戴孝? 绿婵冰凉的小手握紧流熏的手说:“小姐,绿婵有要事禀告。京城要出大事,谢府有灭门之灾,小姐你快跑吧!” “谢府,灭门之灾,大事?”流熏满眼惶惑,安抚绿婵说,“莫急,好好说。” 绿婵紧张道:“小姐,是真的,绿婵不敢蒙骗小姐。奴婢逃出京城,蒙小姐恩典,就去投奔塞外的亲戚谋生。绿婵后来命好,嫁了一蒙古汉子,他为人忠厚,对绿婵很好,也顾家。我们拿小姐给的钱当本钱,也做上塞北塞内两地贩马的买卖,生活得倒也舒坦。可是,前些时候,我们贩马在麦城,遇到了赵王府的人……” “赵王府?”流熏问。赵王父子戍守边关,这本不足为奇。 “是,是赵王府。前些时候,有几个同在塞北一带贩马的朋友介绍生意给我们,说是有个中原的大买家来边关买马,需要上万匹骏马,出手阔绰。我们夫妻兴冲冲的随了去贩马,对方付的定金是七成,出手大方。买卖成了后,对方夸赞我男人和小叔子人好又厚道,还要我们寻人来帮忙他们运送铁驼子去一个地宫。后来,他们去了一个地宫,好大的地宫,里面都是兵器。还要硝石火药。就在大家买卖事成要离去时,他们开始杀人,我男人,我公公,小叔子,都被……”绿婵涕不成声,哭了一阵子,听得流熏周身发冷。地宫、兵器、火药,难道赵王果然要谋反? 绿婵一把抓住流熏的手腕哭道,“小姐,他们要谋反,要灭口。现在塞外都是赵王的兵马,他们在试着做什么红衣铁浮驼,一种大炮,用人血当引子。嗜血成性呀!” 流熏惊得目瞪口呆,绿婵的眸光里满是血光,满是愤恨。赵王,怎么又是赵王? “绿婵,你确信没有听错?造反谋逆可是杀头大罪!”流熏紧张道。 绿婵满眼的笃定,“绿婵所言句句属实。绿婵起初并不知道是赵王府的人,只因男人和公公一去不回,就设法四处去打探。可寻到地宫时,那地宫的入口已经被封,毫无踪迹。绿婵费劲了周折总算遇到了当年做买卖牵线搭桥的那个胡人,就借口去他府上做厨娘想打探男人的消息。可那日,我送糕点去的路上,偷听到他们的谈话,竟然看到了赵王府的那位管家,常来谢府的。吓得绿婵魂飞魄散的,绿婵就跟了去偷听,竟然看到了赵王爷。” “什么时候的事儿?赵王如今在京城呀。”流熏诧异道。 “就是两个月前,还有世子爷呢,奴婢认得真真的!”绿婵揩一把泪坚强道,“世子爷还说,什么红衣大炮的图纸就要拿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赵王还说,迟早要杀进京城去。不过他如今有个法子不用一兵一卒就让皇上驾崩,再嫁祸给谢府,谢府满门抄斩一定是逃不掉的,这朝廷就要易主换天了。”绿婵说罢,目光中也满是惊骇。她问流熏,“小姐,谢府就要大祸临头了,这赵王太过狠毒,他们问话对答中,绿婵才知道所有人都死,血流成河在地宫里,他们杀了所有知情的人灭口呀。”绿婵哭得涕不成声,“绿婵想到了小姐,更记得小姐昔日要嫁给珏世子,还有当年世子妃之死,桩桩件件对绿婵看来都是可怕之极。所有绿婵来给小姐通风报信,小姐造作准备,小姐要杀掉这些虎狼为绿婵报仇呀!” 绿婵失声痛哭,哭声被车轮声压得粉碎。 赵王要谋反,私自募兵,大早兵器,试制红衣大炮。眼见就要一场兵戎之争,生灵涂炭。更有皇上就要被他们暗害,谢府也要被嫁祸而满门抄斩。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局?流熏满心狐疑。如今是四面楚歌,战鼓擂起,号角争鸣,她若躲藏都不行了。如今只有披上盔甲挥舞武器出去决一死战。 “你可是知道他们要如何暗害皇上?”流熏急得追问。 绿婵摇摇头说,“这个倒不曾听他们说起。绿婵还想再听,恰是珏世子警觉,看到了地上的影子,就提剑追了出来。绿婵一慌,就吓得躲去假山旁。谁想可巧丫鬟从廊子下过来奉茶,就被珏世子一把拧断了脖子。小姐,绿婵吓得腿都软了。这才逃回京里来寻小姐通风报信。” 流熏沉默片刻,听着马车轮子声渐渐的放缓,那马车也在“驭~”的一声长呼声中停下。 流熏掀开轿帘,见是郊外的青山包围中的半山一座宅院。是谢府的缥缈峰别院,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这里。 这天大的秘密,她如何也要让景璨得知,赵王姑爹竟然包藏祸心,要谋逆造反! “绿婵,你在别院先藏身躲避些时候,我去商量一下,派人送你去江南。如今你没了家人,塞北是不能再回去了。待先安顿了,我在京城将此劫过去,就去寻你回来。”流熏语重心长道,绿婵只剩垂泪,“小姐,绿婵千错万错,昔日多了许多猪狗不如对不起小姐的事儿,小姐你饶了绿婵吧。绿婵遭了报应,好端端的家也没了,绿婵只想今生今世伺候在小姐身边。” 流熏握住她冰凉的小手,鼓励她道,“别怕,咱们多年的情谊,我也舍不得你的。你安心留在这里。” 流熏同绿婵相互搀扶着跳下马车,流熏又问她,“绿婵,可是有人认出你来?” 绿婵寻思片刻摇头,“并没有,赵王府的人都没有同我正面而过,再说绿婵是厨娘的模样,满脸油黑如泥的……” “如此便好。”流熏寻思片刻,引了她如宅院,就转身去同景璨躲避向无人清静的地方去,一路上,流熏将绿婵所说的惊天秘闻一一告诉了景璨,景璨的眉头皱起,再没有了往日云淡风轻的自在闲然。 绝崖,山风呼啸过耳,掠起谢流熏一身素练薄裳猎猎作响,仿佛山崖边那朵被吹得飘摇不定的小百合,她静静立在他身后。 “殿下,机不可失,绿营军的兵马和申侯爷的大军都可调度,无数百姓翘首不想战火兵戎涂炭,都指望殿下回京靖难。”她掠一把被风拂得凌乱的碎发在耳后轻声提醒,眼前人却静坐山崖横生的巨石上,静静地的用名贵的蟒袍擦拭那柄贯虹宝刀雪亮的锋刃,一寸寸一毫毫,全神贯注,不作一声。 那是一张绝美得无比纯净的脸,仿佛那莹透如璧的天宇,深抿的薄唇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得那么恬静无邪,令人不忍轻易打破那份恬静。 许久,他举起雪亮的宝刀对了苍白烈日喃喃地叹息:“这刀,若在侠客手中,就是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杀人利器;若是在工匠手中,就是雕琢出巧夺天工之物的工具。可见这同物不同命!” 流熏心间一凛,忽觉一抹寒凉入心,仿佛不经意间大势已去,她竟毫无觉察,满以为景璨得知此事,定然要振臂一呼重回江湖,率义师回京城靖难,杀了奸贼。她才要开口劝诫什么,景璨已倏然将刀入鞘,塞在她手中说:“我老十二一颗心本不在那金銮殿上,富贵于我如浮云,道不同不相为谋。” 流熏定定的立在山间,眼见他飘然而去却双足无力去追赶。 绝崖上浮云飘聚,暑热渐生,烈日灼目。仿佛眼前这山崖分外的熟悉。 她的心头一震,身后一阵冷笑:“果然是个富贵闲人。有些人还能选自己是为兵刃还是为匠器。可有些人,一如我,怕是生下来,就无力去左右选择自己的命运。” 第五百四十四章 霹雳天惊 那话音冷冷的,流熏周身的热度仿佛顿然被抽去,她徐徐的回身,白光下看到一张冷峻的面容。竟然是三皇子景璞,他沉肃一张脸,惨然一笑道:“你们二人戏演得很好,可惜骗不过我的眼。” 此情此景,那绝崖断臂,飘渺峰山顶漂浮的朵朵祥云…… 刹那间,仿佛极光再现,那一瞬间的感觉,她仿佛又重回到前世,断崖,绝壁,孤影飘摇的她,重生一世,到头来竟然又回到这个终点,更是那起点。她如今又面临抉择。 “三哥!”景璨惊道,只是这一声三哥,再没有了平日那装疯卖傻嬉笑不经的模样,倒是景璞打量他,足矣冷冷的笑得他那股冷气丝丝渗入肌肤骨缝里,令人不寒而栗。 “我是该庆幸寻回了个完好无缺的兄弟,还是该狠狠揍你一顿?”景璞的话从牙关里挤出,握紧的拳头才要扬起,景璨又换做一副嬉皮笑脸躲避道,“三哥,饶命!” “跪我跪下!”景璞喝一声,景璨一怔,旋即撩衣跪地。 “好大的胆子!偷梁换柱,假痴不癫,连父皇都被蒙蔽了!”景璨垂头不语,心里似在盘算如何应答。 倒是流熏开口道,“三殿下好威风,既然早就发现了,如何不向皇上揭发?果然是兄弟情深吗?” 景璞放下拳头,又不甘心的狠狠用手指戳了景璨的额头,骂一声,“暂且先记下你这顿打!” 有对流熏冷哂道,“自作聪明,若是只疯他一只,倒也无人生疑,偏偏疯了两只,还结对儿的疯,就是傻子也会犯疑。你们自当皇上没有犯疑心吗?不过是不去戳穿而已。菀儿妹妹,炫哥哥,拿去骗那心虚的倒也罢了。” 听景璞责骂的声音中反有几分赞赏,流熏也疏松了芥蒂,噗嗤的笑了。 “事已至此,如何收场?”景璞问,看向十二皇子景璨,“事已至此,事关天下苍生,生灵生计,朝廷安危,皇室宗庙。你我兄弟当戮力携手,共度难关。” 景璞说罢,抚起景璨,深情的喊一声,“十二弟!” 景璨垂个眸,深深抿抿唇,嘀咕一句,“还是求三哥放了十二吧,十二情愿做那傻子,活个自在。” 眼见了景璞的面色渐渐沉青,流熏才要制止景璨,三皇子景璞的巴掌就盖去景璨的头上,“拍不扁你,让你去自在!” 景璨慌得抱头,委屈道:“庄子说,南海的大帝’倏’和北海的大帝‘忽’,为了报答中海大帝浑沌的恩情,就好心办坏事,给他凿开了人人都有眼、耳、口、鼻七窍,以为可以让混沌更好的吃喝呼吸,自当是为了混沌好,每天凿开一窍,结果七窍一开,混沌就死了!瑞儿没有活够,瑞儿不想死!三哥不要好心做坏事,害死瑞儿呀!” 景璞望着他哭笑不得,但还是沉个脸说,“少来聒噪!” 景璨嘟嘟哝哝的嘀咕几句什么,似乎回天无力,他望一眼流熏,流熏也颇是无奈。 --------- 皇宫,乾元殿。 大雨倾盆,皇上立在殿前,仰头望着窗外檐下绵绵不断的霪雨,眉头紧皱。春日里旱灾赤地千里,才乞得一场大雨解了河南山东灾情,如今入夏更是大雨不断,汛情凶猛。天灾不断,难不成真是天要绝他? “皇上,皇上~”一阵急促的呼声,殿门一开,牛公公碎步跑来,一撩衣襟跪倒在地,慌得周身瑟瑟发抖。 他颤声回禀道:“皇上,皇上养的那匹乌青千里骏,忽然……忽然暴病死了……” 众人哗然,皇上更是难以置信道:“昨日朕还骑了乌青千里骏去郊外查看汛情,如何就死了?上驷院这些奴才是如何照料的?” 牛公公诚惶诚恐的磕头禀告:“皇上,奴才……奴才有罪……可奴才也不知道啊!那马昨日在上驷院还好好的,谁想今日一早,一阵疾风骤雨后,这马忽然对天咴咴长鸣几声,然后满地打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就周身抽搐的死了,事发突然——”牛公公磕头请罪道,“皇上,奴才有罪!” 皇上的面色青冷,若是旁的马,死了也罢,单单这乌青千里驹是吉兆,大吉之马,这些年骑上它总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更诡异的是,昨日他才特地骑了这乌青千里骏去郊外查看汛情,如何一夜毫无预兆的就死了?这吉兆一死,岂不是是大凶之兆?“ 眼见皇上面色阴云密布,一旁的赵王沉个脸皱眉献计道:“皇兄,这乌青千里马无故而亡,定有天示天机蕴藏,不如,请钦天监安排道长来做法,做法查看玄机。”赵王胸有成竹,暗自在想,看不将这些刁顽的妖孽一网打尽! 众人屏息不语,静观其变。皇上迟疑片刻道:“也好!就依十八弟的主意,你去办吧。”似是此刻别无良策。 祭坛设好在宫中,钦天监安置妥当。 皇上被请来神坛下,四下风雨交加,掠起皇上身上一袭衮袍猎猎迎风,飒飒作响。宫里的皇子们分列左右,更有几名朝廷要臣肃立一旁。 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五绺长髯的道长踱步而来,他手中麈尾一扬,单手一礼道一声:“无量寿福。” 皇上开口道:“道长,如今大雨成涝,天灾不断,更有神马暴毙,望道长明示天机。” 袁道长头戴赤金香叶冠,身披八卦袍,脸色蕴着一团仙气,他气定神闲的掐了手指口中念着符咒在四下看着,似乎在窥视什么玄机。忽然,他转向皇上道:“圣上,这宫里,有妖气,妖气太胜。此刻这妖邪定在宫内!” 皇帝一惊,将信将疑,他眉头紧拧,望着袁道长瞪大眼问:“果然如此?” 四下里一片哗然,人人自危一般。 赵王的眸光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忙问道长:“这妖孽此刻可在?” 一片惊骇的唏嘘声,道长摇头道:“这妖孽,当是在西南方。” 宫里的西方,当是西宫的方向,再向西南,就是南书房。 皇上不由诧异。 第五百四十五章 妖孽已死 “放肆,后宫重地,可是你能胡乱搜查的?”赵王恼怒道,“分明是你技艺不精,才胡乱推诿。” “十八弟!”皇上厉声制止,更是对道长的话深信不疑道,“还请道长去彻查,寻出这妖孽所在。” 道士捋了胡须掐了手指在算,摇头说,“不妙,不妙,这妖孽道法高明,若在宫中,不知还要如何的兴风作浪,颠覆朝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众人更是大惊失色,唏嘘声四起。 “还请道长速速擒妖。”皇上认真道。 袁道长沉吟片刻说:“既然皇上有难处,后宫重地不得外人擅入,不如,将所有的后宫齐集来泰和殿外,一一从神坛上走过。若是平安无事的,定然不是妖孽。若是那妖孽,就立刻坛毁人亡。” 这么厉害?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皇上也将信将疑,又问一句:“道长有信心,这妖邪一登台必亡?” “那是自然!”道长胸有成竹的应着。 皇上传旨下去,不多时后宫纷纷赶来神坛。 神坛高有六尺,是竹木搭成,巍峨耸立在庭院中,格外瞩目。袁道长手里挥舞精钢剑,口中默默祷念,不时用那剑在雨中一指,扑的一团火燃起,又灭下。吓得众人胆战心惊。 赵王在人后静静的观看,他唇角勾出一抹不为人查的笑意,那笑意里写满冷酷。 不多时,宫里的宫眷陆续赶来,端贵妃娘娘的华服衣襟上落满雨,丽妃娘娘提了裙襟不断抱怨。待宫眷齐集廊下,袁道长开始做法。 “咔嚓!”一声,天空一道刺眼的闪电掠过,滚滚天雷震耳欲聋,风骤雨疾,飞沙走石一般,风声呼啸尖利萦绕高高神坛,四下的纱幔幡帷沾雨沉沉的被风舞动,在风中张牙舞爪,咔嚓一声,神坛上的铜鼎倒下,香灰洒满坛上…… 袁道长大喊一声:“孽障,休得害人!” 狂风骤雨大作,吹得人歪树倒,一阵疾风骤雨中,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啊!” 那是谢流熏的尖声哭喊。 赵王强用袍袖遮脸,手搭凉棚看去,就见一片杂乱声中,一女子倒地,周围围了无数宫娥太监,混乱一团。 赵王满心得意,疾步奔去,大喊着:“快,快擒了妖孽!” 台上的袁道长也大喝一声:“妖孽,哪里跑?” 就在赵王要接近流熏时,陡然间天上咔嚓一声闪电惊雷,轰的一声响,神坛倒塌,将那袁道长狠狠的扔去旁边的池塘里,狼狈不堪的口中叼着一根水草挣扎爬起。 而流熏大喊着:“殿下,十二殿下,十二殿下!” 神坛倒塌下,灰尘泥水里爬出满脸是泥的树人,其中更有相互搀扶起身的谢流熏和十二皇子景璨。 景璨捂住头痛苦的惊叫:“这是哪里?这是什么所在,我为什么在这里?” 流熏也惊叫着,“鬼,鬼呀,快抓住他!” 才从泥水里爬上岸的袁道长周身腾然起了一片鬼火,惊叫声中,众人忙去扑火。依理,那大雨倾盆,不该有火起,而道长身上的邪火不停。 “快,快拿桃木棍打,打灭他身上的鬼火,那鬼火是水浇不灭的!” 流熏大喊着:“鬼,快抓住他,是他作祟将我蒙倒的。” 十二皇子景璨忽然一把抽出侍卫腰中悬的宝刀,冲向池塘大喊:“厉鬼,休逃!” 众人震惊,十二皇子和谢流熏这两个疯疯傻傻的人骤然都醒来,而且谈吐言辞清晰。 袁道长大声求救,“赵王爷救贫道,赵王爷呀!”连滚带爬的扑向一旁惊诧得面容失色的赵王。 赵王一咬牙,一把抽出腰间宝剑,倏然刺去,“噗嗤”一声,袁道长身子一晃,后面的话没有喊出,瞪大眼,身子在空中摇晃几下,噗通一声跌进池塘里,泛起一片红色的涟漪,层层晕散开去。 众人惊骇不已,眼前变故始料未及,原来这天师竟然是厉鬼妖邪所化,还擒摄了十二皇子的魂魄多年,此种奇事,亘古未闻。人人惊讶,不敢大声喘息,直勾勾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有流熏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十二皇子上前道:“十八叔英勇,亏得十八叔斩杀了这妖孽,这妖孽用七星宝塔震慑了侄儿的魂魄和流熏的魂魄在塔里,不得安宁。如今塔倒,流熏表妹同瑞儿都得以脱身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看着赵王脸色惨白,痛恨不已,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嘴巴。原本是他要借机铲除谢流熏,谁想竟然被这两个小东西做鬼,暗度陈仓算计了去。景璨偷偷对流熏挤挤眼,似在炫耀。流熏微微一笑,避开他的目光,心知十二皇子如此巧计脱身,还回本色,也是将计就计,神不知鬼不觉,倒是赵王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上惊骇之余,上前几步,十二皇子倒地下拜,口齿清晰,举止洒落:“父皇,父皇为儿臣做主呀!”一副苦楚的模样,皇上眉头紧皱,无比震惊,望一眼赵王,竟然话都难以出口,他低声问,“十八,这道士你是如何找来的?”袁道长是赵王推荐,如此妖邪,赵王难辞其咎。 赵王的脸色难堪之极,含混的跪地谢罪道:“臣弟糊涂,误中奸人奸计,险些铸成大错。” 一旁的景璨高兴的说:“父皇,儿臣当谢过十八皇叔,若非十八皇叔错寻来这道士,儿臣如何能从摄魂塔内逃命?倒是因祸得福了。” 一句话,旁边的三皇子也过来求情说:“父皇明鉴,十八叔智勇,设坛救了十二弟的魂魄,当重赏才是!”附和声练成一片,景璨上前,一把抱住了皇上,纵声大哭,“父王,儿臣的魂魄被那妖道镇在塔底,好苦呀!” 流熏暗笑,极力掩饰,她望着哭得凄切的景璨,骨肉重逢的大戏演的惟妙惟肖,亏他有心唱戏,这十二颇有扮戏的天赋,只是此后无法装疯卖傻,也少了多少乐趣。 宫内设坛原本是要除妖去灾,如今反是上演一出父子团圆。皇上喜不自胜,传旨下去,宫里设宴,大庆三日。他拉住景璨看不够,景璨更是极力同他亲昵。端贵妃也难以置信,她抱住了景璨哭个不停,口口声声说,“如我拿祥儿还活着,就更好了。” 流熏打量这女人,忽然觉得女人的心最是可怕,可是,这又该怪谁呢?此刻,真正心如刀绞的应该是景璨。装傻十余年,不想面对的一切,如今不得不重新面对。此后,更是一场殊死搏斗,一场暗藏刀光剑影的战争。 第五百四十六章 惊闻噩耗 1 十二皇子大病痊愈,宫里上下喜不自胜。 皇上吩咐谢太傅亲自教导十二皇子在南书房读书,更安排十二皇子日日上殿学习礼仪,更破例着他可以在军机处随意行走。 突如其来复活个十二皇子,宫里的格局立时打破。原本众人还在私下议论猜测当是哪位殿下当太子继承大统,如今仿佛谜题已不再是个谜。 十二皇子处处不逊色于宫里其他的皇子,聪颖好学,触类旁通,几日来谢阁老都对他赞口不绝。流熏却格外担忧,如此一来,反是把景璨推去了人前,无数目光都开始关注他,他更成了有些人的敌人。 流熏如今病愈,府里人人为她欢喜。老祖宗更是喜不自胜,搂住她亲热许久,心肝肉的叫个一遍。但封氏临被逐出府门前的话,给了流熏极大的触动,她一直在怀疑母亲的死因,到底是什么缘故,封氏要说是祖母指使她去害死了母亲江菀儿?如今再望着祖母,那慈爱的眼神,亲昵的举动都令她觉得周身不自在。 “熏儿呀,那碧照阁自火灾后已经修葺一新。如今才油漆粉刷过,气味大,我着人放了些炭灰和佛手瓜等物去吸附味道,你就先在我这荣寿堂的偏房再住些日子,待气味散散再搬回去住。” “老祖宗就是心疼熏丫头,媳妇都要吃醋了。”慕容思慧酸酸的打趣,老夫人笑得撕她的脸笑道,“这猴儿,又贫嘴了。都要当娘了,还没个正经样子。” 慕容思慧如今面颊丰腴,肌肤莹透,高隆的小腹炫耀着她的满心得意。如今有了孩子,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容思慧忽然问:“怎么不见大姐姐过府来?不是说她要来陪老祖宗打牌吗?” 流熏心里暗想,赵王妃自然没有心情过府来,如今她“病愈”,那她当时疯癫时被绑去赵王妃的经历,如今姑侄见面还不知如何相对呢?她淡淡一笑,不知姑母可如何有脸面对她? “老夫人,老夫人,出事儿了!”丫鬟秋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满脸惊惶。 付氏训斥道:“慌手慌脚的,成何体统!没有规矩了吗?” 秋蝶周身发颤,满眼惊恐,“二夫人,老祖宗,后院子,半壁亭湖里,捞出一具尸体……” “尸体?”众人面色大惧,面面相觑。 “尸体?什么人死在湖里了?府里近来没有少什么人。”付氏问。 “可是进了贼,失足落水溺死在咱们府里?”慕容思慧推测问。 “是,是院里的更夫古十儿,”秋蝶说。 “古十儿,哪个古十儿?”老夫人问。 “可是那个丑丑的,周身臭气,那次抬轿子,差点把四老爷熏晕,此后打发去后面淘泔水的那个丑儿古十儿?”慕容思慧问。 “是,就是那个丑八怪古十儿,”秋蝶应着,“他人丑,府里也没几个朋友,不见了人,也没人留意。先时都猜他欠了赌债私逃了,他又不是府里的包衣奴才,所以无人去悉查。因这些日子雨水大,湖渠堵塞,管家差人去放水挖湖泥,沉压在湖底给冲起来了,都泡得烂了如今发现了他尸首在湖里。”秋蝶嗫嚅着。 “许是吃醉了酒失足落水的?”慕容思慧猜测。 “听说,古十儿的头是破的,还是个利器刺破的,面目狰狞,可吓人了。”秋蝶说着,听得众人更是唏嘘声一片。 老夫人颜色大变,拐杖跺地说:“快,快差人速速去看看,怎么回事?” 谢府竟然出了死于非命的下人,这是人命官司,竟然有这种事儿! 流熏更是狐疑,半壁亭是府里清幽之地,平日都不许仆人们随意前往,都是女眷和丫鬟们偶尔去半壁亭吟诗吃茶品花,吟风舞月的场所。 出了门,流熏见丫鬟们三两成群的在窃窃私语,议论这咄咄怪事。 丹姝送流熏回房,同她身后白芍絮叨此事。白芍喋喋不休道:“真吓人呢,若是这古十儿真是被人杀死,凶手又是谁?若是这凶手还在谢府里,哎呀,大半夜的,若是飞檐走壁来到咱们房梁上……” “啐啐啐!老鸹嘴,不能说些吉利话吗?”丹姝气恼道。 流熏走了几步,寻思片刻回身对丹姝说,“你去打探一下,平日里,府里谁同古十儿走得近?这事,我总觉得蹊跷呀。” 流熏回房梳洗,到了临入睡时分,丹姝回来,神秘的打开她的帐帘跻身进来,轻声道:“小姐,那事儿,丹姝探听到了。” 流熏坐起身,放下翻看着的诗集,诧异的望着丹姝,“探听到些什么?” 丹姝说:“同古十儿交情深的有府里一名更夫,听那更夫说,古十儿在驸马爷大婚之夜后就没回来,此前,古十儿还曾炫耀说他走了桃花运,就要发大财,还问那更夫小二,说想不想睡一睡名门闺秀?”丹姝羞红了脸,看一眼满脸诧异的流熏说,“总之说了很多不干净的话,可是有一个事儿,倒是奇怪。听更夫说,古十儿曾对他炫耀说,大公子同公主大婚前的时候,曾在半壁亭上,看到一男鬼女鬼大演春宫……”流熏更是惊讶,虽然这些粗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是古十儿的死,定然事出有因。难道是什么人要灭口?她总不免要想起封氏和沈孤桐,可此事偏偏出在哥哥大婚前后。她手里缠绕一绺青丝在寻思,莫不是古十儿拿了这话去要挟什么人,然后被人灭口,可这男鬼女鬼会是什么人? 猛然间,她心头一亮,想起一人,谢展颜!一定是展颜行为不端,被古十儿这奴才撞破奸情,封氏才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如今水干见底尸体暴露。流熏心头一沉。 “大小姐可是睡下了?”窗外传来秋彤的问话声。 流熏一惊,这么晚,秋彤姐姐来她房里寻她,可不是祖父有传唤? 果然,白芍引了秋彤进来,秋彤对流熏说,“老太爷有事儿要问你,速速随我来?” 流熏起身,好奇的问,“就传了流熏一人吗?” 第五百四十七章 惊闻噩耗2 “是。”秋彤点点头,面色上有几分窘意,欲言又止。流熏知道秋彤姐姐的嘴最牢靠,便是套话都不要指望她能透露半分。 养浩轩。 流熏来到祖父书房时,房里更有她的父亲谢祖恒,一脸严肃的望着她。 “熏儿,此物你可认识?”祖父提起一枚水滴状的耳坠儿,墨绿的颜色,幽亮剔透,流熏一眼认出,“这是流熏入宫救火那次,太后赏赐的耳坠儿。红的是石榴玉的,熏儿戴着;绿的是祖母绿的,熏儿送给了旎姐姐。怎么,旎姐姐临走,将这耳坠儿交还给祖父了?” 流熏惊讶的问,忽然转念一想,不对,为何这耳坠只剩一枚?该是一对儿才是。 谢阁老面色一冷,追问道,“你说什么?这耳坠儿你转赠给了旎儿?” “是,是因为毓宁妹妹任性,掠掉了旎姐姐一只耳坠儿掉去了湖水里,虽然旎姐姐不怪罪,可熏儿怕旎姐姐伤心,就将太后赐的耳坠儿分了一对儿给旎姐姐。” 谢阁老打量流熏的眸光,见她谈吐自若,不似心头有鬼。便将那玉坠紧紧握住在手心。 流熏似看出些不祥,忙问,“爷爷,莫不是这耳坠,不是旎姐姐奉还,是公主那边……” 谢祖恒道:“是从湖里古十儿的尸体的手中得来的。” 流熏惊得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古十儿的手中,若是一个人致死都紧紧握住的耳坠,那耳坠定然与凶手相关!流熏立时想到了丹姝所说的,更夫小二所言的男鬼女鬼打架的事儿,顿时周身血液冰凝一般,寒气从头顶蒸腾。 流熏深深抿抿唇,开口道:“祖父,爹爹,此事不宜张扬。无论此事报官,结果如何,对谢府名声都有损。既然古十儿失足溺水而亡,如今又没牵扯出什么官司冤案,府里更是议论纷纷,反不如祖父下个缄口令,不要再让仆人们因此事谣言四起。本是奴才酒后失足落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谢阁老凝视流熏的眸光,不由问,“熏儿,莫不是你知道些什么?” 流熏本欲开口,又忙转念一想,若此事同春旎姐姐相关,好歹碍着旎姐姐的名节。如今旎姐姐就要嫁人,不管她曾经同古十儿发生了什么,都是过去。流熏横下一条心说,“流熏记得,似听春旎姐姐说起,梨雪馆闹贼,她丢了些首饰,就有这坠儿。熏儿当时义愤填膺要彻查此事,但是旎姐姐不想将事体闹大,惹人埋怨。” 谢阁老这才将信将疑的松了口气。 流熏说:“爷爷,最可恨的是府里那些造谣生事的下人,若是有人捕风捉影,一定要杀一儆百!” 总算遮掩过此事,流熏归去时都觉得手指冰凉。旎姐姐,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圣旨一道棒打鸳鸯,旎姐姐难道还遭遇了不测,才惊惶逃离谢府?流熏越想越怕。 忽听扑棱棱一声响,惊得她惨叫失声。丹姝也吓得同她抱做一团。主仆们定睛看去,原来荷塘中有一只白鹭被惊醒,飞去一湖心山石上歇息。 “小姐,该不是古十儿的冤魂吧?”白芍提醒,她声音发颤,吓得主仆三人惊惶的向回跑去。 才跑到一半,就见一串灯笼通明齐齐向这边奔来,那灯笼是一色的白纱灯,上面写着个硕大的“赵”字,接着灯光,可见仆人们各个披麻戴孝,低头疾步而来。 丧事?赵王府谁死了?流熏一惊,看仆人们这身打扮,当是赵王府出了大事。 流熏疾步跟上,才进院就听到仆人们跪地的哭告声:“老太爷,赵王爷和王府遣奴才们来通禀一声,世子爷,以身殉国了!” 流熏仿佛迎面被大棒一击,身子一晃就跌坐在栏杆旁,她愣愣的望着跪地嚎啕大哭的奴才们,那一片白色晃眼。她难以置信,虽然对景珏爱恨交加,但乍听他的死讯,她心头如撕裂一般,这是怎么了?忽然记起临别时,景珏坐在她跟前静静的看她熟睡,那番绵绵的话语,如今恨也罢,爱也罢,斯人已去。 “这,这是如何说起,如何说起?”谢阁老更是不敢相信。 “世子爷在边关身先士卒,率大军浴血奋战,中了埋伏……赵王爷得知世子爷的噩耗,当场跌倒不起……” 流熏依稀听清了这几句,她手在颤抖,腿在发软,但她强自扶了丹姝起身说:“咱们回去吧。” 流熏的泪倏然落下,她不知自己为何落泪,那泪水却是止不住的汹涌而下。 总算哭过一阵子,浑浑噩噩的睡下,又被噩梦惊醒。梦里珏表兄满手是血,伸手望着她,那眸光里惨淡,透出无尽的柔情缱绻。似有话说,又不及开口,就忽然倒地,一股风般散了去。 “珏哥哥!”她惊呼的从梦里惊醒,四下看看,丹姝忙过来,摸摸她濡湿的小衣说,“小姐又在做噩梦了。人死不能复生,世子爷若地下有知,也不会忍心见小姐如此折磨自己的。” 流熏慨叹一声,误过去的终究是误去,如今天人永诀,恩怨勾销。她昏昏沉沉的睡下,直到天明。 晨起,流熏点染胭脂,淡扫铅华,新匀了一回脸,她静静的坐在梳妆台前,冷不防眼睛落在那菱花镜旁的一物上,仿佛目光顿时被摄住,她惊愕了。 小豆儿人,那是景珏表兄送她的那对儿赤红豆子做的小豆人,豆公豆婆,精致小巧,憨态可掬。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柔情蜜意,如今不复。斯人已去,她空对这豆人,不知为何,她立时间泪如泉涌。 --------- 江南。 小轩窗外霪雨绵绵,方春旎依偎在窗前,心绪如那雨脚一般杂乱,纠缠不绝。 耳边依约传来小丫鬟们长吁短叹的声音。 有人惊噫一声:“呀!怎么会如此呢?” “赵王世子多么一个俊伟的人物……” 她心头一揪,那名字每次听到,都如利刃忽然刺穿她的耳膜一般。她情不自禁的竖起耳静听,听着那声音时断时续,时远时近。 “我听得真真的,咱们太太房里的东儿嫂子讲的,说是才得了的信儿。” 方春旎顿时如无数芒刺穿背,坐不安宁,起身又坐回原处,手紧紧握着,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自己竟然丝毫不知。生怕是她同景珏那段孽缘被人勘破败露了出去。她面颊忽冷忽热,紧张得几乎窒息。难道有人发现了她的秘密?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天妒英才 雨飘打疏窗,沙沙声细碎入耳,春旎屏息静听。 须臾,就听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婆子怏怏的说:“天妒英才,多是如此的,可惜了世子爷风华正茂少年英雄,怎么就一朝不慎,如此的英年早逝战死沙场了呢?” “可怜赵王府,就这么一个独子,好不容易养得如此出息,前番还听闻皇上要收珏世子做皇子,传承大统呢,怎么就……” 方春旎心头猛然一沉,景珏死了?不知是一块高悬的石头落地,还是被新的消息惊吓,她的心突突的发抖,握住茶盏的手指不稳,手中茶盏都在乱颤,那浅浅的琥珀色的茶水溢洒在手背,滴滴落下在她裙襟上。 “听说,世子爷同查卡尔部落苦战了七日七夜,眼见就要攻下城池了,查卡尔人放了一种什么腊汁水,沾身就死,士卒死伤无数。世子爷听说当年岳武穆破金兵时曾用过的这种腊汁水,就带人亲自去个什么山沟里去寻草药,竟然中了查卡尔部落的埋伏,被查卡尔人火烧山谷,就一把火把世子爷带去了二百精兵烧得焦骨遍地,分不出个眉目。听说赵王爷闻听噩耗,惊得晕倒,口吐白沫,险些气厥身亡。” 景珏真的阵亡了?方春旎心头一颤,旋即一阵狂喜,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她强打起笑容,才要迈步,却不知如何双腿发软,竟然倒坐在地上,眼泪汹涌而下。 周身似已麻木,她紧紧咬着牙关,不知为何喉头里一阵咸涩。她哭了?为什么要落泪,为什么要为那个禽兽落泪? 他就如此死了?还不等她复仇,还不等她有朝一日也让他去品尝什么是无颜于世,生不如死,他就先去了! 无助苍凉的泪沿着颊边无声滚落,她轻轻捧着小腹,咬紧牙关。 也不知为何,她想哭,真真切切的哭一场。她恨他,却不知为何为他无声落泪。腹中一阵翻涌,孩子似在哭闹踢踹她,难道,真是血脉连根? “姑娘,如何哭了?”如墨凑来问,讪讪的打量她惊诧道。 她忙擦把泪一笑莞尔:“离开京城,不知如何反是背井思乡了。” 春旎揉揉泪眼,强作欢颜。如墨这才如释重负般劝道:“姑娘莫哭了,主子说,万岁爷的船就要到江南来了,全指望姑娘带这些挑选来的女孩子们跳惊鸿舞呢。姑娘若是哭坏了眼,主子定然怪罪,以为奴婢们没能伺候好姑娘呢。” 方春旎强打笑容应了一声,轻拭泪痕,是了,皇上要下江南来了,她盼得就是这个天机。洪涝成灾,皇上要亲下江南体查民情,沿途当地知府官员不无紧张,都倾力去准备迎接圣驾。这江南的知州荣大人更是个有眼色的官员,听闻她昔日在京城曾经入宫面圣,对宫里的规矩喜好多少谙熟,更是谢阁老府的亲眷,这些日子对她母女格外殷勤。怕到时就是方府那些对她母女冷眼,忌惮她们回江南来收江老太医留下的房产土地的族人,也不得不对她们母子笑脸相迎几分。 天机,就是给她这种孤女一朝翻身登天的机会。 她要的是身份不凡,只有皇上能给她。她要让那些轻贱她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的人刮目相待。如今,她即将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在江南路上的女人。她揉揉小腹,露出一抹幽深的笑。 --- 世子景珏阵亡的消息传去赵王府时,景珣起初还有些诧异,他懵懂的望着母亲桂姨娘喜极而涕的脸,丫鬟们都在劝慰着:“姨奶奶,莫伤心了,世子爷仙逝,一死无法复生,奶奶要节哀顺变呀。” 只有景珣心里笑骂,这些奴婢可不是傻了?母亲桂姨娘恨不得敲锣打鼓点爆竹庆祝了,哪里还会为景珏伤心?若不是景珏这畜生,何至于害得他到如此不人不鬼的地步?何至于害了他的彩霓? 少奶奶碧玉上前劝解,递给桂姨娘一方罗帕拭泪,还装模作样的问:“世子爷尸骨无存的,这横死野葬多少不祥,姨娘何不带人去大慈悲禅寺去祭奠一番,诵经礼佛的,不说为亡者超度,也为生者求个太平呀。“ 桂姨娘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她想,是该去谢谢菩萨有眼,总算让她出了这口心头恶气,若是菩萨能开恩早个两个月可该多好呀,原本就待世子景珏一入宫去,她的儿子景珣就能借机求皇上个恩典,抬为嫡子,堂堂正正做赵王妃的世子。可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景珣坏了名声,莫说同世子之位无缘,即便讨得个世子的名分,景珣也是个废人。她惨然打量一眼儿子景珣,满是心疼。 桂姨娘带了景珣一行人等乘马车来到大慈悲禅院,这日无语,暑热将散。马车在寺外停下,景珣被抬上软榻向寺里去,恰逢一群乞丐蜂拥而至,被家丁们用木棍打得四散而逃。 景珣心生怜悯,吩咐管家说:“不必如此,禅院门口,慈悲为怀,赏他们几个子儿吧,怪可怜的。” 忽然,一个哑巴乞丐冲阿里,死抓住景珣的坐榻”啊,啊”的叫着,瞪大眼拼命摇着坐榻不肯松手,任凭家丁们如何暴打她,她却冲着景珣龇牙咧嘴,一股恶臭直熏得景珣欲呕,而家丁们谁也不肯上前将这个脏兮兮的乞丐拖走。乞丐情急下忽然撕开破烂不堪的衣衫,脏臭的身躯上露出依约的道道疤痕,后背上是纹烫成的两头猪,是彩霓。那身上丑陋的纹身还是郑三儿那畜生所为,他认得。 “彩霓”景珣自语道,打量她难以置信这就是昔日那俊俏的丫鬟彩霓。 女乞丐兴奋的点着头,一脸的欣喜过望,呲着两行白牙。 景珣望着她将信将疑,但忍不住捂住鼻。桂姨娘见状,忙吩咐家人打发她几个铜子儿,景珣便在众人拥护下进了庙。他不时的回头望去。 知了不停的鸣叫着,秋天来得真晚,几片落叶落在乞丐面前,脏兮兮的如同鸡爪般枯瘦见骨的手,拾起了一个个铜钱。 山谷中飘着飘渺的梵音。 第五百四十九章 绝境 封府。 贺妈妈随着伺候封氏的小丫头一路来到后院一间厢房,小院不大,也还干净,只是有些年久失修般的破旧。 “奶奶,看谁来看您了。”小翠一眼看见窗外的贺妈,封氏惊喜地放下手中的针线,趿着鞋不顾仪容就迎出来。 “太太万福,”贺妈掬笑着施了一礼,却被封氏掺住,将她迎进内室。 “贺妈妈今儿怎么得空过来?”封氏打出十二万分笑容若无其事的问道,心中却是忐忑的巴望着贺妈能说句:“恭喜太太,老爷遣我们迎太太和四小姐回府。” 果然,贺妈起身福礼笑贺道:“太太大喜呢!” 封氏顿时面若桃花般,笑云上颊,却又故做镇定的问:“我能有什么喜事呀?” “五少爷脸上的伤好了许多,也淡了,六少爷被老爷打得不能行走的那条腿,如今能下地行走了,可不是喜事。” “是这个……”封氏表情木然的张着口,呆然半晌,大失所望,虽然听说小五、小六前些时候往学堂先生的墨海里撒尿,被老爷着实的又打了一顿……她强笑道:“好了是再好不过了,可痊愈了?这孩子,好了伤疤忘记疼,就会淘气。” “早就下床行走了,这日自如多了,只是六少爷落下个长短腿,怕是治不好了。不过总比赵王府那瘫在床上的爷强多了,老奴一直没空过来探望您,正巧今儿个去西门外置办脂粉,路过这里,才来瞧瞧,这不是背着老夫人呢,您一向可好?” “好!”封氏含泪拾起针线,漫无目的的缝着。 “怎么您干这些?让下人办去好了。”贺妈接过来。 “哎!白吃白住,寄人篱下,怎的埋怨?只好帮衬一下,能做便做些,自家兄嫂,何必多心呢?如此,总比庙里寒灯苦烛的好些,好歹是个人住的地放。” 贺妈妈四下望望,这间房子极为简陋,图穷四壁一般,房里只有简单的桌椅床褥。封氏抹了把泪,唏嘘道:“不想我也落魄至此,烦妈妈回去再向老太太面前为我求告几句,谢府十余年,上上下下,我也出了不少力,费了不少心,只要老爷接我回去,做牛做马我也干,不管怎么五儿、六儿是我生的,再不争气,可也是他谢府的子孙,正宗正脉呀。这些个月了,他气也该消了,怎就不念一点夫妻旧恩呢?再说,五儿长大些,自然就知道上进了,老太爷偶尔也夸过六儿的字,过些年也该科考了。” 贺妈妈叹息道:“太太莫提少爷们也罢,看来您对府中之事是一无所知。” “出事了吗?”封氏慌然问,花绷子落在地上。 贺妈妈俯身拾起掸掸灰尘,漫然道:“其实也是五少、六少平日心高,一心要争头给老爷们看看,让老爷夫人刮目相待。偏偏前些时候童子试,怎么老爷就动了心思让府里的少爷们都去试试,谁想呀,两位公子竟夹带纸条舞弊。进门时藏得严紧,未被查到,待中途复查时被主考捉个正着。当场被打了十来板。罚跪圣人像。这也罢了,这监考是江舅爷的门生,平日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爷为此还被巴巴的被招去领人,说是科考的规矩,还白白受了一番羞辱,气的回来便病了。” 封氏惊噩不语,久久才喃喃道:“这两个孩子怎么这傻?可见是五儿的主意。” “听人讲,如此一来,两位少爷可是毁了一世前程。” “这是怎讲?” “科场舞弊,前袔,今后再不能求功名了。” 仿佛一棒被打去水底,封氏愕然,她所有的指望都没了,原本还以为最差就是等几年,待两个儿子捐个一官半职,接了她母子去团圆。 贺妈低头不语,似心有余力般叹着气,封氏忽跪在她面前,告道:”贺妈妈,您是老太太面前红人儿,求求您。” “哎呀,太太您这是太…”贺妈搀起泪流满面的封氏夫人,叹道:“悔不当初啊,一步错,步步错,老身没少为您讲情,可这事如今老夫人也做不了主。” “怎么会,怎么会。”封氏摇着头。 “现如今蓝、红二位姨奶奶已搬进了东房。仗着是宫里赐的,一副正室的模样,平日里颐指气使的。” “什么!”平地惊雷般,封氏瞠目结舌,心凉了半边,喃喃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您出府的第二天,老爷让搬的,您房里的春燕、小莺她们也分到各房各处了,有的卖了。” “语香、绿浓她们……” “语香许了后院守夜的来狗儿,绿浓,听说平日同五爷偷鸡摸狗的不干净,老爷一怒下,打了四十大板,卖了怡香院了。” “什么?” 看来回府的希望已完全破灭了,自己的心腹也没了,她指望日后救她出泥潭的儿子也指望不上了,难道贺妈妈来就是如此报喜的?封氏的面颊渐渐冷到极致。 “自姨奶奶们进了东房的第二日,五爷六爷也被老爷吩咐着搬去后园角房去住了。就是养藏獒的狗圈边上,说是免得丢人现眼。” “怎么如此,怎能如此!”封氏惊道,抓住贺妈妈的手,很不得立时杀回去。 “哎!谁说不是哪?凭这样,在学堂里,两位哥儿的位置也给调换了,同仲哥儿他们几个庶出的小辈平起平坐的,老爷说他这些年书是白读了,狗屁不通的。您别气,这是老爷原话,让两位少爷从开蒙书起读,重学那个《论语》呢。就这样,前天里还听说因背不下书,还吃了先生的板子,可怜哪!” “不该的,即是背不出书,也有陪读的替打呀。怎么也落不到哥儿身上的。” “两位少爷如今……是庶子,哪儿有陪读呀?老爷还讲,这两位少爷便是自幼欠打才至今日这地步。” 封氏捶胸大哭起来,一口一个:“儿呀,娘害苦了你,”过了一阵止了悲声问:“就没有一人来公道一声?好歹是府里的少爷,” “老太太要疼的是能给谢家光宗耀祖的嫡孙,两位少爷如今无名无份、无德无仪的,老太太哪还……,前日御使夫人来府做客,几位少爷出来拜见,老太太已改口称五少爷、六少爷是庶出。” “天哪!”封氏痛哭失声,伤心的岂只是儿子的凄凉境遇,更后悔自己一出谢府大门,已是永无归日了。 “奶奶,可还有什么需交代的,老奴这要回府了,怕回去晚了,老太太怪罪。” 封氏只顾痛哭,不知说什么是好,贺妈妈轻叹口气,转身走了。 第五百五十章 春旎入宫1 深秋。 晌午时分,仍是蛙声满池噪得人心烦,流熏在榻上翻个身,半眯了眼,听到窗根外有窃窃的人语声。 “怎么大姑娘还在午睡?” “嘘~轻些,许是昨晚睡得晚,今儿大白日里就昏昏欲睡的犯困,才睡下。”丹姝的声音。 “丹姝姐姐可曾听说个奇事儿?皇上从江南回京了,” “嘻,皇上从江南回京,满城的乞丐怕都知晓的,用你们这些小蹄子一惊一乍的?”丹姝不屑道。 “我是说表小姐,听说旎姑娘也随皇上回京了,还成了皇上身边的常在小主儿。” 流熏一惊,竖起耳朵仔细听,丹姝也惊得问:“你听谁胡乱嚼舌根子的?旎姑娘回江南老家,听说族里为她指了婚事。” “说得就是呢,这事可是传奇了。听说皇上下江南的路上,船行江南渠那段运河里深夜听到了旎姑娘的箫声,为箫声所动,就乘了一夜扁舟,深夜微服追寻进了藕花丛,抚琴同旎姑娘唱和。第二日皇上就派人去查询,就这么寻到了府里派去送姑太太回府的船。皇上一时心动,听闻咱们旎姑娘是个才女,就邀了一道赴了当地官员为皇上接风的盛宴。那些女眷中,独独咱们旎姑娘一枝独秀,皇上当场就心动。方家的族人原也惦记攀龙附凤的,也不顾小姑太太的阻拦,一意的应了送旎姑娘入宫做女官,伺候太后娘娘。” 后面的话声音放低,但却字字入耳。流熏的心头一凉,皇上?这差着辈分呢!只是她转念一想,宫中自古就有姑侄同事皇上一夫的先例。 “听说,皇上当夜醉酒,就宠幸了旎姑娘。当场就封了旎姑娘做常在,随驾回宫。这不,姑太太不放心,江南老家也不必回了,径直回府来寻老太太哭诉来了。” “这可有什么好哭的?当了娘娘,也是件喜事,咱们府里也出了位娘娘了。”丹姝话音里反有几分奚落,“难怪旎姑娘临走那些日子傲得不正眼看人,说话都是冷冰冰的,原来是要攀高枝去了,看不上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姐姐说话何必如此刻薄,旎姑娘待咱们可是不薄的。”说话的是黄芪,似有些不服,她平日同春旎最好,如今一听丹姝讥讽春旎入宫,自然不平。 倒是流熏犯了思忖,如何天缘巧合,竟然让春旎姐姐才伤心离了谢府同哥哥断了情缘,就一举选在君王侧,入了宫。春旎姐姐成了皇上的女人,却同哥哥子骏有过一场难解的情缘,还被十公主悉查,若是皇上得知,当作何感想?流熏不觉有些担忧哥哥子骏的安危,女人的心计若是深,男人多半是防不胜防的。但愿她是多虑。可古十儿死尸手里紧握的那枚石榴玉耳坠儿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后背生出森森冷意,冰去脚心。 流熏正在榻上犯着寻思,未免辗转反侧难以安稳,忽听外面一阵啼哭声,丫鬟们齐声尊着:“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罢了,都退下!”兰馨公主气哼哼的声音含着哽咽,打了珠帘闪入,一见流熏,鼻头一抽,先落下泪来。 流熏忙翻身坐起,下地去迎,惊得问:“公主这是哭了?是谁给公主气受了?” “还不是驸马,下朝来就怏怏不乐,父皇今日回京,我让他陪我入宫去给父皇请安,他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肯,谁不知道,竟是他的旎妹妹回京了,还恬不知耻的嫁给了父皇。”兰馨公主倏然起身,“兰馨这就入宫去,禀告母妃和父皇得知,赶了那妖精出宫去!” “公主不可!”流熏惊得制止,她安抚了兰馨公主缓和了声音道:“公主如此大张旗鼓的进宫一闹,逐了旎姐姐出宫是小,可皇上若是对哥哥起了厌恶,怕是日后对公主不利吧?况且哥哥同旎姐姐早已没什么,不过是兄妹情深,两小无猜。如今断也断了,旎姐姐是皇上的后宫,怕是哥哥雄心豹子胆都不敢再去觊觎了。公主你想呀,若是旎姐姐在京城或是江南,或许还给哥哥一丝期冀,如今成了皇上的女人,论名分都是母子名分,哥哥读书之人,岂敢越礼?还有什么比旎姐姐入宫更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听流熏如此一说,兰馨公主讪讪的目光打量她,似觉得言之有理,点点头,才忍住了泪,嘀咕说:“可他,为什么不肯陪我入宫去?” 流熏一笑,为兰馨擦拭面颊上的泪水说:“莫说是哥哥,就是换做我都觉得尴尬。原本是姐妹,如今忽然变作了长辈,更何况是哥哥?如今妹妹变作了丈母娘,岂不可笑?读书人面皮薄,就不要难为哥哥了,怕此刻哥哥避之唯恐不及呢,今生今世最不想见的人怕就是旎姐姐了。” 流熏说罢掩口噗嗤一笑,含笑的眸光打量着兰馨公主,勾了指头刮脸去羞臊她,兰馨公主腾然面赤,垂个头忸怩了身子嘀咕着:“人家不过是一时气恼,哪里想的有你周全?” 虽然口中安抚兰馨公主说得头头是道,毕竟流熏心里的疑团渐渐如雪球一般滚大,好奇怪的事儿,竟然如民间传奇里的故事。旎姐姐翻身一变,成了宫里的娘娘。 流熏拉着兰馨公主的手安抚一番,忽听外面有人说话:“大姑娘可在房里,老太太吩咐让大姑娘速速更衣,随老太太和太太入宫去呢。” 流熏应了一声起身,公孙嬷嬷打帘子进来笑眯眯地说:“姑娘大喜。宫里的方常在娘娘如今才进宫,就害了喜,太医一请脉,是喜脉,皇上龙颜大悦,当场封了贵人,让姑太太和府里的诰命们进宫去谢恩呢。” 兰馨诧异地望一眼流熏,流熏更是满眼狐疑。如此之快,令人措手不及,旎姐姐身怀有孕了?这离京去江南再返京,不过两个多月个光景,竟然就怀了龙种? 兰馨愤愤道:“可见是个妖精,宫里那么多妃嫔无所出,怎么她就怀了龙种了?” “旎姐姐精通医理,自然会调理,或许还能伺候皇上的。”流熏口中说,心里更是疑团渐大。 旎姐姐,但愿是流熏多心,错看了你。否则,这一切若是一张网,就怕你不要作茧自缚! 第五百五十一章 春旎入宫2 流熏入宫,随了公主和驸马去见驾。 皇上在乾元殿同大臣们商议国事,兰馨公主带了她去给端贵妃娘娘请安。 因是小夫妻同行,兰馨公主对驸马处处柔情蜜意,流熏仿佛在场颇是碍眼,待寻个机会,她托辞去太后娘娘请安,心里却惴惴不安的前行。 小太监带了她拐个弯,沿着长廊前行,口中叨念,“皇上今年去了江南,入夏也没去避暑山庄去躲清凉。宫里树木还是少,晒得厉害。这都秋日了,不见天凉。” 忽然前面来了一行人,花团锦簇。 小太监忙“呀”了一声,轻声说,“是皇上新封的小主儿,如贵人,快快见礼叩头。” 流熏一惊,怕什么见到什么,她盈盈服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蓝麝香气含了隐隐药香清苦飘来。 “平身吧。”悠悠的声音。 “你们都下去,本宫同谢大姑娘有话说。”那声音格外熟悉。 流熏抬眼,果然眼前人是旎姐姐,她果然入宫了! 诧异的目光,她一时无语,倒是方春旎的粉面涂抹了脂粉,显得绢人一般的美丽,少了几分生气。 “你还好吗?”她漫不经心的问。 “劳娘娘挂记,流熏还好。”流熏淡淡道,她的话听来硌耳,格外令人心酸。 “他还好吗?”如贵人行了几步回首问,声音幽幽的,淡淡的眸光打量谢流熏,眉梢眼角都留了一抹讥诮。 流熏的心慢慢的生出一抹寒意,那眸光此人,扎去心底却疼得益发的难捱凉寒。 方春旎且行且停,轻轻抚弄怀里的碧眼西洋猫儿轻叹一声:“算来,公主倒也是福泽大,如此天翻地覆的闹得沸反盈天的一桩婚事,都能守得安稳。” 流熏一怔,心里更是生了一层寒霜,陡然一惊,仿佛措不及防的被人狠狠暗中戳了一刀,愕了片刻,脸上那分厉色才渐渐的平复,换了淡淡的笑容对了:“谢娘娘记挂,家兄家嫂尚好。” 方春旎更是冷笑,那面容仿佛陌生得令流熏从不曾认识,她盈盈地抓把白玉斗中的鱼饵慢条斯理地洒去长廊畔的湖里,引来锦鲤争食,她长长一声叹发自肺腑:“但愿他能同公主天长地久,守住这福分。” 这话音里分明有隐隐的杀机,想是才见公主和哥哥伉俪情深的来宫里请安,刺痛她的隐伤,只是这宫里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的疆场杀机重重,容不得半分差池。流熏定定地垂了眸道一句:“也祝娘娘能用蒙圣眷恩宠,腹中小皇子福泽百年。” 方春旎一怔,不由抚弄小腹,冷静后,她更是笑,挑衅的目光轻蔑地扫视流熏一字一顿道:“本宫有皇上庇佑,自然福泽无边,不过驸马爷,他就难说了。近来听得许多闲言碎语,在议论本宫年少时在谢府同驸马爷青梅竹马的岁月……”她顿了顿,眉目里笼了哀愁,叹息一声,“也不知皇上若听到,作何感想?” 流熏闻听此言大惧,眼前人虽非信口雌黄,但这话若果然传去皇上耳中,定然是大逆不道。哪个男人能允许自己的女人曾经心里有过旁的男子?更何况是他的女婿? 一股寒意袭来心头,流熏看看左右无人,定了心神迎锋直上:“娘娘此言差矣,流熏生在谢府,所听闻的倒未必是如贵人娘娘同驸马爷青梅竹马的趣事,听闻多的,反是府里一个奴才叫古十儿的……” 流熏话音有意一顿,但见一抹冰寒略过如贵人方春旎面颊,透出一股隐隐的杀机,她心头一震,冷冷的目光如剑直刺流熏的眼眸,喝一声:“放肆!” 流熏略垂了身子说:“娘娘若是明智,还是制止流言蜚语,免生祸端为是。家祖前些时帮杀了一个奴才,就是为了维护娘娘的清誉,杀一儆百。” 她挑眼看一眼惊得面色青白眸光忽烁飘移不定的方春旎,谨慎地说:“也是前些日子,后园清理湖塘,挖出一具溺水而亡的仆人的死尸,就有人传言,那丑仆失踪前,曾谣言惑众,说什么驸马爷同公主殿下大婚那夜,在半壁亭上,看到一男鬼女鬼大演春宫……” “住口!”方春旎再也没了昔日的矜持,慌张地退后一步撞在廊柱上,她四下看看,定定神道:“这里是什么所在,岂容你污言秽语的脏了本宫的耳朵?” 如今换做流熏神色怡然地说:“臣女不过是据实禀告娘娘。若非为了维护娘娘的清誉,家祖如何会小题大做?就怕这话传去皇上耳中,加之更有娘娘同几位表兄青梅竹马的趣事,怕是皇上会多想,猜疑娘娘的清誉……” 如贵人方春旎的眉梢间飘过一抹冰雾,隐隐的,她咬紧了樱唇,仿佛棋输一着却更不甘心。她打量流熏,眸光惊骇却极力掩饰,她不知这狡猾的死妮子知道了些什么?那湖底里深藏的罪恶,如何如此快的偏巧就被挖出来,将才登上云端的她又要踢去沟渠泥垢中?方春旎紧紧捏了手中罗帕,手在发抖,那帕子瑟瑟的抖动,她竟然无法让自己平静。 流熏打量她,也是低头一笑,如今,就看谁狠过谁,谁把持住谁,谁就占了上风! “耽误了娘娘的圣宠倒也罢了,更怕连累了小皇子的前程。”流熏一句话如利刃狠狠戳在如贵人方春旎的要害,此刻她歇斯底里的怒喝一声:“你敢!” 流熏诚惶诚恐地躬身道:“臣女惶恐,不是臣女敢不敢,是娘娘,敢不敢?” 她的话音顿了顿,若有深意的眸光看着方春旎。她心知方春旎一心当贵妃上位,更有心为她的儿子争得权势。只是她所生的孽种是外人的骨血,留在宫廷迟早是祸患,难道她糊涂了?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真是不顾一切。 如贵人方春旎满眼的惶恐,平日里雍容娴雅的她再没了从容的举止风度。 流熏微微一礼告辞,离去时凉风拂面,虽不严寒,却也冷透入骨。 第五百五十二章 崔容华的刁难1 “熏妹,怎么在这里?呀,方贵人也在。”一句话拦住流熏的路,流熏抬眼,见是十二皇子景璨走来拦在她面前,更是眺望她身后的方春旎。 如今的景璨,已不再是那懵懂痴傻的皇子,如今他的丰姿俊朗,飘逸出群,依旧是一袭大红王子莽服走金缀玉,富贵夺人,那那眸光里多了几分沉稳镇定。 他对方春旎草草一揖道:“难得一见方表妹,哦,如今该称一声‘母妃’了,只是总觉得将方表妹尊得老了,女子最好总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韶华永驻才好,妹妹们说可是这个道理?” 景璨身后的小太监同心、同德噗嗤的齐声笑了,同德说,“殿下,可也不能如此坏了规矩,总得给娘娘留些颜面的。” 同心说,“啐,娘娘,不过才是个贵人呢,六品贵人,比那常在倒是高出一品,但常在常在,哪里都在,宫里这花花草草的多了,也不缺,难不成委屈咱们千岁爷处处逢花必拜吗?” 方春旎听到面色土灰,知道景璨昔日痴傻时就是皇上的祥瑞,最是得宠,如今她一回京,就听说十二皇子景璨和流熏的魂魄被道士震慑去摄魂塔下,如今总算得了解脱恢复神智的事儿,这鬼话岂能骗得过她。但是景璨是流熏一伙儿的,如今她才入宫立足未稳,自然不能得罪皇上的麟儿。于是方春旎强打笑容,也不怪罪,只道一句,“殿下这病愈后,果然与众不同,谈吐都字字得体得很。”她心想,早晚有一日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方春旎离去,流熏望着她的背影兀自揉了冰凉的手指在风中慨叹,“天凉了。”她自我解嘲般说,垂下眸,掩饰怅然。 景璨握住她的手,不顾她的挣脱,紧紧握住说:“怎么不高兴了?闲花野草的,也值得你劳神?父王宫里的花草多了,新鲜过一阵子就是姚黄魏紫的牡丹,扬州琼花都不足为奇了。倒是她这性子,未必能耐得住寂寞,怕是这争春的花儿太多,你无心,人家有意,自然有花儿去斗压她,何劳你费心?” 流熏一把反握住他的腕子说,“十二,你帮我,不要为难旎姐姐。她为了哥哥的事儿恨我,也是应该的。哥哥同兰馨公主的婚事,多少是我促成。旎姐姐如今无家可归,入了宫,定然有她的凄苦。好不容易有个归宿,你我当盼她能好些。” 流熏语重心长,眸光里满是期盼。 景璨叹息一声道:“都到如此田地了,风风雨雨经过这么多,你依旧如此单纯。她负你在先,你如何不恨她?” 流熏深深抿抿唇摇头道,“她始终是我姐姐,你心里也有怒其不争的亲人,无奈,却是自己的骨肉至亲。” “熏儿!”景璨止住她的话,深深的眸光望着她,欲言又止。 ----- 方春旎来到爱芙馆,依例她要给各宫的嫔妃问安。她是新入宫的,一早去拜见了皇太后,皇太后托病不见。又去拜见端贵妃,得了一对儿玉如意的赏赐。按照品位,她三宫六院的走遍,按照品级,来到了四品容华崔芙蓉的闵翠宫爱芙馆。崔芙蓉品位不高,但是入宫半载,圣宠正眷,早有人悄悄告诉她,纵使是宫里的端贵妃娘娘不去拜见,这崔容华是马虎不得的。 她抬眼望去,宫殿上高高悬挂一匾额“爱芙馆”御笔亲题,可见皇上的宠爱之深。 宫娥去通禀,不见了踪迹。 方春旎同带进宫的丫鬟鸾秀足足在烈日头下候了一炷香的时分,宫娥才懒洋洋的来传话:“咱们主子才醒,如贵人进去吧。” 方春旎囊中羞涩,还不忘看一眼鸾秀,鸾秀忙笑盈盈地上前塞过去一个羊脂玉指环给那宫娥说:“姐姐辛苦了。” 那宫娥唇角一撇塞还给她说,“不干不净的东西咱们可不敢要。容华娘娘何等阔绰,咱们也不缺这个。走吧!”她故意扬高声音,反令方春旎尴尬,脸色惨白。 进了殿,暖阁依着琉璃轩窗的炕上歪着容华崔芙蓉,她怀里抱个高脚黑色的巴狗,眸光轻慢的上下打量方春旎说:“你就是皇上从江南弄来的那个如贵人?清歌一曲就爬上龙床的那个?”话音里满是嘲讽轻屑。 方春旎听她话音不善,强自笑笑说:“妹妹是从江南而来。” “嗯,果然生得有几分江南狐媚子样,难怪把皇上给迷了,竟然破例招你入宫了。人说外面野合的种儿,都不能带进宫来的,也是你三世修来的福分。”崔芙蓉漫然地说着,“听说你的父亲是九品太医院的司药,祖父是太医院四品的正堂?” 那话音更是轻屑,一笑说:“还鲜有品位如此低的官眷被选在君王侧呢。果然有些狐媚子法子。” 崔芙蓉左一句狐媚子,又一句狐媚子,话里话外连方家几世都骂了进去,方春旎沉下一张脸,淡然说:“那妹妹就不打搅姐姐休息了,妹妹告辞。” 崔芙蓉唇角一抹冷笑说:“慢!且留留,既然来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总不能草草的去了。就在这儿陪本宫吃茶聊天吧。”她上下打量方春旎说,“宫里规矩多,你得慢慢学。”拈起一朵芙蓉花儿在鼻子边一嗅问,“才绣棚那边来问,皇上新赐本宫的那素色蜀锦裁褙子,上面是绣牡丹好还是芙蓉好些?妹妹你说呢?” 方春旎心不在焉,淡淡答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自然是牡丹好些。” “那是说,芙蓉就不好了?”崔芙蓉不快道。 “芙蓉花再好,不过一时娇艳的俗花,哪里比得过牡丹富贵。”方春旎话音才落,一旁的宫娥就厉声道,“要死了要死了,你一个小小的美人,胆敢直呼咱们容华娘娘的名讳,还肆意辱骂咱们崔容华!” 流熏一怔,旁边的嬷嬷冷个脸垂个眼说,“咱们容华娘娘的闺名岂是如贵人随意呼来喝去的?” 第五百五十三章 崔容华的刁难2 原来这崔容华叫崔芙蓉。方春旎一惊,连忙告罪说,“妹妹不知,得罪了。” 崔芙蓉怒得起身,骂了宫娥们说:“还不去掌嘴!她一个新来的贵人,竟然敢犯上,还不教训!” 宫娥冲上去挥手就掴了方春旎两记耳光,打得方春旎眼冒金光不知所措跌倒在地。 嬷嬷们忙劝道:“既然是新来的贵人,不懂规矩,娘娘教训一下就是了,也是替皇上和端贵妃娘娘教她。”方春旎头晕目眩,面颊肿痛,深知被她害了。 崔芙蓉抬抬手说:“罢了,她有错,就好歹看着她身怀龙子,饶她一遭。” 方春旎脸上灼痛,惊魂未定,崔芙蓉冷冷吩咐:“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就让她的奴婢代为受过吧。宫里规矩多,这冒犯我也罢了,若是冒犯了太后和别的正主子,怕是她就掉头了,打!”崔芙蓉目光转向了鸾秀,“把这丫头拖下去,当庭笞二十藤条!让她们长个记性!” 鸾秀原本吓得周身发抖,没想这主子如此刁钻,可一听要打她,她一下子慌了神,忙跪求:“娘娘恕罪,娘娘饶了奴婢呀!” 方春旎忙去求情,两旁太监进来,不容分说拖了鸾秀就下去。方春旎惊得回身去看,就见明亮的琉璃玻璃外,鸾秀被架去庭院里,太监七手八脚去扯鸾秀的裙子底衣,急得鸾秀拼命哭号遮掩,却被剥光了按在地上跪好,露出两条白嫩的腿,那太监上来手执了木桶里浸湿的藤条,呼喊着向鸾秀身上抽去,疼得鸾秀哭号失声。 方春旎也不顾许多,忙跪地求情,“求娘娘恕罪,春旎新入宫,不知规矩。一时失口,也是无心之过。” 崔芙蓉却手捧个香丸盏在鼻边轻嗅了悠悠说,“听说古时候有个县官,最喜欢听大堂上笞臀的声音,清脆悦耳,如闻仙乐,果然受用呢。”她轻笑了侧眼看去窗外,如看一出大戏,看着奴才们尽情的羞辱责打痛哭挣扎的鸾秀。 方春旎惊得束手无策,又急于救鸾秀,急得磕头求告:“娘娘恕罪,都是臣妾不懂规矩,求娘娘饶了鸾秀,都是臣妾的不是。” 崔芙蓉看她狼狈惊急的模样笑了说:“呦,妹妹这是何意呀?难不成要自己褫衣,去替这奴婢领剩余的笞杖?妹妹那地方,是要留了去伺候皇上的,姐姐怎么好夺人所爱嗯?再说,宫娥入宫,都要懂规矩的,这丫头连谢恩都不知道,可见是白挨打了,如此打下去,不知这两条腿可能保住?妹妹若是有心,快去帮帮她,教教她才是。”她的话音满是捉弄,幽幽的,不觉噗嗤一笑。 眼见二十藤条揪心裂肺的打过,鸾秀瘫在尘埃里哭泣喘息,周围微拢不少看热闹的太监宫娥,指指点点。方春旎扑冲出去扶起鸾秀为她拿裙子遮盖,太监冷冷道:“如贵人回避吧,这还没打完呢。” 方春旎见鸾秀涕不成声,两条腿上都是血珠,肿起一指高,好不心疼。 她不解的分辩:“我分明数过,二十藤条已打毕了。你们还要如何?” “二十藤条打了,可这奴婢忘记谢恩呀,依了宫里的规矩,这不谢恩的打,就是白打了,还要从头再打过。”崔芙蓉踱步而出,立在廊下悠悠的说,手里把玩一只玲珑剔透的琉璃盏,那幽绿的光晃在她粉面上一掠一掠,若夜间孤坟里的厉鬼。 “谢恩?”方春旎不解,忽然恍悟,她曾听人言,宫里的规矩,挨打是一鞭一杖都要大喊谢恩,她眼见太监架起涕不成声的鸾秀,鸾秀已经不能跪,周身瘫软。一个太监抬来一木杌将鸾秀打折挂在上面,有意露出雪嫩上满是青红的臀,故意揉弄几把,哭得鸾秀左右躲避欲死欲活,两名太监上前扯开她,一个太监从身后抡起藤条狠狠抽去,鸾秀尖声哭喊已经不成声。 “鸾秀,谢恩呀,鸾秀!”方春旎惊得提醒,鸾秀抽噎着难以成声,惊恐的瞪大眼,欲哭无泪,欲嚎无声。 太监摇头一笑说,“再打!若是还不会晤,就拣那最怕疼的地方打,打得她谢恩认罪!” 鸾秀慌乱挣扎,奋进周身气力,眼见那折辱让她生不如死,方春旎惊得哭声喊道:“春旎谢容华赐打!” 藤条狠狠落在鸾秀身上,却是方春旎哭了谢恩,分明是打在方春旎脸上。 又打了几下,崔芙蓉才满意的摆手示意众人停了打。 待鸾秀一身汗泪淋漓被架去崔芙蓉跟前谢赏,崔芙蓉得意的一笑问:“可是长了记性了?” 说罢,瞟一眼泪光涔涔的方春旎问:“本宫还未及问如贵人,闺名是什么?” 方春旎低声道:“春旎,春风化雨,春光旖旎。是臣妾的祖父所起。” “春泥,怎么叫这么个丧气的名字?泥巴?春天的泥巴可有什么好的,本宫给你改个名字,不如……叫落红吧,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好?” 方春旎面色冷凝,颤声说:“谢容华赐名。” 崔芙蓉噗嗤一笑婉声问,“听说,妹妹爬上龙床,伺候得皇上好不尽兴,那初夜落红,点染了龙袍,洗之不净,妹妹一时兴起,在那龙袍上点画梅花,被皇上夸赞,还题诗一首。什么落红……啊,本宫竟然记不得了。” 方春旎咬紧牙关听她奚落够,才退出爱芙馆。 回到新月宫,方春旎兀自落泪,远远的传来鸾秀痛苦的呻吟,医女在为她疗伤上药,围了无数宫娥嬷嬷去观看,惊叹,人人自危。 方春旎坐在暖阁,静静的檀香飘散,有些呛鼻。 “怎么单单给咱们宫的是这个香呀,别的宫都是沉香。”丫鬟燕碧不服气道,声音里透出哭声不平。方春旎一阵心碎,如今入宫,竟然又是个虎狼窝。 “哼,好歹咱们主子是太后的外孙女,娘家姻亲,看这些人迟早知道咱们的厉害呢!”燕碧哭骂着,喊一声,“鸾秀姐姐,你醒醒呀,鸾秀姐姐……” 呜咽声连做一片。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亲人不亲 坤泰宫,太后同赵王妃在吃茶。 赵王妃为太后剥着鲜莲子,不留意指甲折断,“呀!”她轻噫一声,太后忙执了她的手心疼道,“早就说,这点事儿就留给让宫娥们去做,偏你不肯。看看,指甲劈裂了,让人心疼呢。” 赵王妃一笑,蜷起手指避开道:“毕竟怕她们不用心。” “便是宫娥们不用心,那旎丫头进宫你也处处提防,好歹是自家的女儿,如何就生分了?你看封家,那不是尽心的把个女儿一个个往宫里送?皇上盛年,喜欢女人也难免。与其寻个不知根底的,莫不如那旎丫头呢。”太后劝道。 谢姮儿柳眉一立,粉面一沉,带出分愤懑说:“母后是不知呢,那丫头貌似良善,可是心机深沉。前些时,她勾引珏儿,若非我发现得早,珏儿定然被她魅惑了去,就这样为这狐媚子生出些事儿,还被赵王一顿顿的好打。还不多久,我才逐她回江南,她就勾引了皇上。听人说,她同皇上在荷塘里野合,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对皇上声誉颜面有损呀。” 太后长长一声喟叹:“想不到这丫头看似伶俐端庄,竟然是个如此的。” 沉默片刻,谢姮儿委屈道:“看到她,臣妾就想起当年,她娘勾引赵王爷的事儿,就如针刺在心的难过。如今赵王爷对她还念念不忘。” 太后打量她不由笑了:“看,症结所在,还是为了这个。你同十八都这些年夫妻了,男儿就像猫儿,是猫儿哪里有不偷腥的?你白摆了在眼前给他的,他倒不见得稀罕了,越是打了阻了不许的,他倒是好奇的跃跃欲试。十八何尝不是如此呢?” “只是,媳妇心里不好过,那旎儿,一看就是个狐媚子。”赵王妃咬牙寒酸,更说,“入宫前,旎丫头就撺掇了珏儿将她许给个什么荣国公府的六爷,然后又同珏儿一道诈了人家荣国公府的彩礼银子,赖婚,闹得满城风雨的,可见不是个什么好种!还害得珏儿被赵王责备。” 太后更是无奈,笑了劝慰道:“莫说人家姑娘,你那个珏儿,嘿!皇上说,他活脱脱一个赵王的翻版,诡计多端,貌似和善,胆大心细的。哪里能被女人耍弄了去?” 婆媳正在说着,忽然外面宫娥来报:“如贵人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求见太后。” “说曹操,曹操到,来了!”太后一笑。 “传吧!” 方春旎进得殿,低眉顺眼,温和端静的给太后和赵王妃见礼。 因碍着赵王妃的颜面,太后也沉下一张脸,颇给了她几分脸色冷冷道:“如何又来了?早就说过,哀家素喜清静,不必你日日来问安了。只要你自己安分些,不要坏了皇上的声名才好。” 方春旎持着一脸温和的笑靥说:“太后心疼臣妾,臣妾铭感肺腑,只不过,臣妾入宫前,臣妾的外祖母执着臣妾的手谆谆教诲,说是宫廷深似海,她同太后姐妹分离平日难得一叙,要臣妾在太后身边尽孝道,也算告慰了她的牵挂之心了。” “呵呵,好一张巧嘴儿!”赵王妃奚落一声,瞟她一眼道,“孝道,难为你还说得出口,这才入宫几日,宫里上下都拿你当做了笑谈,丟了你祖上的颜面倒也罢了,连累谢府也脸上无光,亏得老祖宗收留你母女多年。” “旎儿谨遵姨母教诲,定当自省悔改。”方春旎越是柔弱,越显得赵王妃咄咄逼人。 “下去吧,仔细动了胎气!”太后吩咐一声,打发了方春旎退下。 见春旎的身子徐徐出了殿门,太后叹息一声道:“真是冤孽!” “何止是冤孽,怕是好端端的哥儿都被她勾引坏了,不知珏儿在谢府读书的日子,这狐狸精如何去勾引珏儿的。当初听晴儿那丫头说……” “晴儿?哪个晴儿?”太后皱眉问,“可是祖恒的那个庶女,我看那才是个狐狸精,你莫去信了她!”太后不快道,赵王妃正要插话,又生生将话咽回了腹中。 “若生个一男半女,也是她的福分。”太后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母亲也难呀,毕竟她心头还是心疼妉儿。当年方家的事儿,本是咱们心中有鬼。” “母后!”谢姮儿紧张的打断太后的话,一脸神色惶然。 恰是帘子一动,十公主兰馨一阵风般卷进来说:“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馨儿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太后同王妃对视一眼,忙堆笑说:“快进来,你这丫头,嫁出去的姑娘,果然如泼出去的水,不回头了!” “太后娘娘!”兰馨扑冲过来,抱住了太后亲昵,“太后娘娘,馨儿有喜啦!” 一句话众人皆惊,太后喜上眉梢问:“这,可是真的?” “真的呢,馨儿先时还不查,只觉得这几日胃口不好,嬷嬷还说是‘晚立秋,热死牛,’馨儿害胃口呢。今儿入宫,太医一请脉,就说……”兰馨满脸羞涩。 赵王妃神色一阵黯然,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娘家大侄儿有后,忧的是儿子景珏,如今孑然一身,为了方春旎似在同她赌气,就不肯续弦再娶。 “大喜事,赐宴,咱们也乐呵乐呵。”太后吩咐说,“请皇上来,同庆!驸马爷也不必急着出宫了。” 宫宴摆在坤泰宫,嫔妃们齐聚来贺喜。 兰馨公主千娇百媚的倚在太后身边,仿佛她腹中的孩儿就是个宝。 太后乐得合不拢嘴,频频夸赞喜事不断。 倒是崔芙蓉望了方春旎一眼,同周围的嫔妃拿个扇子掩口一笑说了几句,然后吩咐宫娥送了一套白绫暗花的底衣和些将补的药材给方春旎说:“妹妹不怪姐姐吧?妹妹的宫娥在姐姐宫里犯了规矩,这一顿打,也是宫里个规矩。来,这些东西就赏给妹妹,去安抚那不知宫规的奴婢吧。” 崔芙蓉竟敢在此文过饰非,混淆视听。方春旎惊怒之余,淡淡一笑,从容大度地款款道:“哪里敢劳娘娘颇费,太后才命宫里命妇要节俭,边关吃紧战事紧急,处处用钱的日子。赵王世子为国捐躯在先,申侯爷领兵奋战于后,如今这喜宴已是皇上和太后格外开恩,若是姐姐有那份打赏的心思,不如就捐给兵部吧?” 一句话反透出方春旎的识大体,臊得崔芙蓉脸色大变,她唇齿抽搐片刻,忿然起身道:“你是在指责皇上是昏君吗?皇上,为臣妾做主!”崔芙蓉娇滴滴的不依不饶。皇上才进了大殿,就见二人争执,气得拂袖转身而去,皇太后推了酒盏叹息一句:“扫兴!” 第五百五十五章 戏辱 殿内嫔妃们自觉无趣渐渐的散去。大殿里只剩躬身在一旁静候了不敢抬头的方春旎。 倒是燕碧上前沙哑了声音提醒一句:“娘娘,人都散尽了,咱们也回宫去吧。” 方春旎这才落寞的抬头,眸底里不嗔不怨,只一滴清泪徐徐从眸里流出。 方春旎待众人离去,才起身出殿。她向新月宫去,路过了御花园。 “哼,还觉得自己是什么货色呢?落红这名字最适合她了。想当年,她不就是在江南荷塘同皇上野合,落红洒溅了龙袍,风流天子还夸赞说,这是‘深宫大内多花草,落红满阶人不扫。’竟然传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 “哎呀,真是羞死人了!难道这如贵人是狐媚子转世,不知廉耻吗?” “就算她不知羞耻,可也总该顾及皇上的颜面呀。” 众人窃窃议论,恰见方春旎悠然而来,杏贵人温笑了迎上前悻悻道:“方妹妹来了?”又向她身后睨了一眼巧笑了问,“怎么今儿换了个宫娥,鸾秀的粉臀被打烂,怕是一时半会还难下榻行走吧?”杏贵人同她品级相同,入宫几年也没能擢升,生得一张脸圆润,唇厚微翘。 “啧啧,真是可惜呢。听说鸾秀那个地方生得比蜜桃还水嫩,这一鞭一笞的,落红满径呀。”一旁的薛才人附和着。方春旎的面颊一阵羞愧,冷冷的一笑,只由了这些人肆意侮辱取笑,还都是些品级低的宫眷,凭着同崔芙蓉交好,都来取笑作弄她。 方春旎淡然说:“我正要去太后宫里请安,姐妹们可愿意同往?” 杏贵人更是瞪圆了眼吃惊地说:“妹妹可真是好涵养,才被太后申斥给了脸色,还敢送上门去讨骂?上次妹妹给太后敬茶,竟然被太后一口喷了个满脸,叱责说烫口存的什么心思怨恨她呢。妹妹可还真是锲而不舍的还拿冷脸去贴人家热屁股。自当是同人家沾亲带故的就去攀附,哎!” “哎呦,看咱们杏贵人,出身低贱又如何,从不装什么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去攀高枝自取其辱。太后也是谁想攀附就攀附的?人家的亲姨母、舅母都是为了自己家的女儿在宫里铺路搭桥四处照应,她倒好,才进宫没几日,爹不疼娘不亲,可真是可怜呢。” “哎呦,姐姐不知道,人家如贵人没有爹。” “没有爹?她莫不是从石头缝了崩出来的?” 方春旎身后的小宫娥流苏和燕碧捂住个双耳气得哭泣不已,“娘娘,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呦,看这小娘细皮嫩肉的,莫不是也是皮子痒痒,想效法鸾秀,大庭广众下被剥光了笞臀,尝个新鲜?” 一句话吓得流苏哇的纵声大哭,方春旎也不言语,漫不经心的从众人面前走过。 “娘娘,她们也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娘娘是皇上在江南道上纳的妃嫔,就要低人一头被她们奚落呢?”流苏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抱屈不平。 方春旎唇角划过一抹凄然,摇摇头说:“花开花落终须时,总赖东君主。” “娘娘说得是什么话,流苏不懂呀。”流苏搀了春旎回到新月宫。 方春旎抚弄小腹,望着一塘残败的碧荷失神。腹中有个小未成形的生命,不管是否天随人愿,但也是上天所赐,带给她一丝慰藉。她的一生一世都被那个畜生毁了,可他毕竟也去了,人死如灯灭,恩怨如风飘散,流熏这腹中的骨血,到底是英烈之后。或许,这孩子日后是她唯一的慰藉,唯一的依靠,她别无所求,只求给这孩子所有的爱,同他相依为命。 五幅长裙青碧色,点染了墨画的荠荷,如拖曳湘江水。那清雅的颜色流泻于地,透出家乡山水的温存,陌生的江南山山水水,但毕竟是她方春旎本有的家,京城繁华绮罗满眼,也不该是她所有。轻喟一声,忽听窗外轻轻的争吵声。 “若要攀高枝飞去,就由她去罢了。还来聒噪些什么?”鸾秀愤愤的话,是谁由要走了?鸾秀在养伤,还如此动怒的出来? 她心里寻思。原本派给她身边使唤的八名宫娥,走的走,遣的遣,如今加上鸾秀不过就四人。流苏年幼,多半还不懂事儿,又生的木讷些,许是没有哪个宫看得入眼,她能留在宫里本也不易,总比回浣衣署受苦做粗活要强个百倍。再有就是燕碧,这丫头忠厚老实,受她大恩,是她从江南道上牙花子手里救赎下的一个丫头,带进宫来,不该? 又听嘤嘤的啜泣声:“姐姐莫怪燕碧,燕碧怕,夜夜做噩梦,梦见咱们小主又出了差错,一句话应对不对,就把燕碧拖去当庭笞肉。燕碧胆战心惊的,再不想如此过活了。好歹朱美人是个与世无争的,她宫里清静太平,更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小主仁慈的,总不想见你我姐妹活活被打死。倒是姐姐,若是得法子,也去寻条逃命的路去吧。燕碧还是想去投靠朱美人去。” 方春旎听得心头一沉,竟然是燕碧,当年江南路上欢杏楼前被她所救时痛哭流涕跪倒尘埃给她磕头见血的小丫头,口口声声一生一世做犬马报答她的大恩。这才不过几月的光景不到,人心易变。想来心里一阵不快。 鸾秀愤恨道:“你若是走,就自己飞去吧,仔细不要翅膀未丰,一不留心从枝头落下掉去泥潭里去!” 燕碧怏怏的声音说:“姐姐如何恨燕碧都是使得的。可是姐姐有没有想过,咱们做奴婢的,不过指望寻个片瓦遮身地,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一辈子尽忠主子罢了。可是哪个主子不是能呵护自己的下人的,偏偏咱们小主,入宫时日不多,腹中怀了皇子本该高人一头的,却竟然连个宫娥都敢欺辱她,当面批颊羞辱。燕碧都为姐姐你抱屈呢,姐姐好端端的,且不说留在宫外能否如何的体面,也总不会被那崔娘娘当众褫衣受笞,被人笑话……咱们奴婢也是人呀!” 第五百五十六章 落红之解 方春旎听到此处才百感交集,那颗心被践踏到地下碾做灰尘。树倒猢狲散,古来就有的道理,倒也怨不得人,她无法去周全这些奴婢,难不成还苛求她们誓死效忠吗?她又能拿什么来补偿她们?她伸出手,那纤纤十指瘦长,那是双抚琴弄药的手,如今苍白无力。 “依我说,莫说咱们这些奴婢,怕是她腹中的小皇子能否保全,都难讲呢。”有人在外叹气,原来外面不只是鸾秀和燕碧二人,这些婆子宫娥听了,不知心里作何感想。方春旎紧紧抓住了袖笼,不知不觉中用力撕扯着,刺啦一声,锦袖断裂,慌得她一惊。 外面的宫娥婆子如鸟儿般听了声响被惊散,倒是鸾秀定定神陪个笑脸进来问:“姑娘醒了?” 方春旎目光呆滞,哽咽道:“鸾秀,你本是我带入宫来的。我想向太后求个恩典,打发你回谢府吧,好歹伺候在太太身边去,日后,嫁个好人家,还能一世的幸福。总比在宫里跟我受罪要好过百倍。” “小姐!”鸾秀惊得制止,“莫听燕碧那丫头胡言乱语的,自己想攀高枝,拿出这些混帐话来!小姐当年就不该当了她的面烧了那纸卖身契,早知如此,该卖还她回青楼去!” 方春旎笑了徐徐摇头。 暑气散尽,秋意浓,晴空高远,后海里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花尽了,点缀在水面是点点白鹭和远处的芦苇水草,碧绿的湖水在日色下分外莹透。 方春旎入宫身怀有孕,腹中的胎儿日渐显露成型,心里也不无紧张。她一弱女纤纤弱质,要在宫廷里谋生存活,一定只能依赖东君主。 起先的日子皇上还赖着几分的新鲜常来她的新月宫走动,不知为何,这些日日渐冷落。 云水一天榭赏月时,她递给皇上一盘剥好的新栗,皇上竟然看也不看一眼,旋即就推给太监赏给了崔芙蓉。方春旎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人说一如宫廷深似海,多少丽人冷落深宫落红无人怜。想来心里一阵凄然。 “方妹妹在想什么呢?”丽妃在一旁问,笑盈盈地打量她,眉眼间有几分幸灾乐祸。她淡然一笑抚弄小腹说,“身子有些倦,许是胎气动了。” “呦,皇上和太后没说倦,她倒是先倦了!”旁边的杏贵人拈酸道,手里的纨扇轻轻摇着,眸光在方春旎脸色一掠透出几分笑意说:“果然如贵人腹中怀的不凡。” 这话分外刻薄,如尖刀一般。 方春旎强打笑容,透出几分雍容大度,也不理会,自当做在一心听曲儿。 忽然崔芙蓉在对面心血来潮般说:“皇上前日才说起,宫里这些小曲儿也挺得腻歪了,倒是江南的曲儿听得令人耳目一新。咱们宫里的姐妹们能歌善舞的不多,倒是如贵人,一曲清歌动圣心的佳话传遍了宫廷,不然请方妹妹来歌舞一曲助兴如何?” 方春旎的面色骤然一沉,这不是拿她当歌姬一样的轻辱吗? 她满身的温意霎时被抽空一般,她屏息望向皇上,皇上悠然的笑望着升平署的歌姬们翩跹起舞,也不打量她,只对崔芙蓉点点头。 崔芙蓉立时兴致盎然地说:“方妹妹还不速速谢恩,皇上恩典你呢。让皇上和太后也见识一下妹妹的曼妙舞姿和婉转歌喉呀?” 方春旎面如土色,这分明是当众折辱她。她又不是歌姬,凭什么让她当初歌舞去供众人取悦?眼下的情形,她又不能抗旨。 “呀,美人妹妹这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呢。看着半推半就的小模样,委实惹人怜惜。”崔芙蓉打趣着,纨扇掩口一笑,那双眼笑成了弯月,带了几分甜腻,媚眼抛去皇上说:“都是皇上宠溺的,贵人妹妹这是抗旨不尊了呢。” 皇上眸光扫来时,方春旎只得起身,身边的丫鬟鸾秀气恼得扯了她的衣袖忍不住说:“小主身怀龙种,怕是不妥吧?” 方春旎埋怨地瞪一眼鸾秀说,“只你多嘴!”又赔笑了对众人说,“可惜臣妾没这个福分,不如,就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弦歌一曲助兴?” 众人无比神色抖擞乐得看方春旎的笑话,太后都略带奇怪的眼光从她身上扫过,透出几分失望和厌恶。皇上那眸光始终没有看方春旎,仿佛视她为无物。那种众目睽睽下的羞辱,方春旎美一步都挪得艰难。 她聘婷走向乐工,略整整发上的珠钗,撩衣坐在古筝前,揉揉手指说:“换古琴来。” “筝悦人,琴悦己。方妹妹可好,莫不是自娱自乐吗?”崔芙蓉咄咄相逼。 方春旎恭谨地对皇上轻服一礼说:“崔姐姐这话虽然不假,但古来圣人多是抚琴,哪里听闻鸣筝的?莫说春旎未学过弹筝,就是有心一试,也怕污了圣上的耳。” “哎呦,看看这张巧嘴儿。圣人自然是抚琴,可你毕竟不是圣人呀。” “孔夫子说,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礼坏乐崩不肯轻视。臣妾斗胆,还是抚琴吧。” 一句话噎堵得崔芙蓉无言以对,面色难堪。 方春旎静扶绿绮,试了几个音,徐徐清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诗经.小雅.鹿鸣》,方春旎歌声悠扬,虽然不大,那手中的古琴却是一副蜀中大家名传,令乐师都听得如闻仙乐赞叹不已。这诗选得不差,皇上听了微颌首也不言语,自当不视。 方春旎歌罢,一旁的端妃贵妃赞道:“想不到如贵人的琴艺如此了得。” 方春旎谦恭道:“娘娘谬赞,不过是臣妾幼时,外祖母请了蜀中琴派高手指点臣妾和家中姐妹们学琴,略会些皮毛罢了。” 她抬出谢老夫人,皇太后就不便多褒贬,毕竟是她娘家的妹妹的骨血,她只顾品茶,那边听了崔芙蓉一笑起身说:“还不速速打赏,难为方妹妹琴艺出众,博得皇上一笑。” 方春旎强忍了脸色,心头如被一刺,这崔芙蓉是处心积虑的羞辱轻贱她,都知道她是皇上从江南路上先奸后收的妃子,没有她们从宫门抬进来的体面。如今拿她当了乐伎来打赏打趣。 于是她说:“臣妾不过是雕虫小技,听说容华姐姐善舞一曲《红豆》漫天花雨散落,仿佛天籁之音,天仙下凡。倒是不知臣妾能否有此眼福呢。” 她看向皇上,皇上沉吟不语,倒是太后一笑道,“哪里是什么红豆,那是……落红舞的。” “臣妾惶恐,臣妾哪里会?臣妾该死!”方春旎噗通跪地告饶,颇是紧张。她动作夸张,诚惶诚恐的模样,仿佛极力解释证明自己不会这支舞,似若她不会,就是欺君之罪,就要被拉下去砍头一般。 太后诧异地望着她,又看看皇上,问:“哀家何曾指说让你去跳?” 方春旎诧异地望望太后,又看看崔芙蓉讪讪地说:“太后才不是说‘那是……落红舞的’臣妾委实的不会呀。” 众人吃惊不解,倒是崔芙蓉和身边知情的嫔妃们恍然大悟之余哄堂大笑。 “许是贵人妹妹听了太后呼唤‘落红’二字,误以为是喊她呢。” “落红?”太后更是狐疑。 方春旎忙说,“落花这名字,是容华娘娘依照圣意为臣妾新赐的名,因此,臣妾听太后呼唤‘落红’二字,误以为是太后命臣妾跳舞。” “落红?”皇上也不解地看一眼崔芙蓉,崔芙蓉掩口偷笑,满是得意,周围的几位美人更是乐得看方春旎人前出丑。 方春旎满脸羞愧,粉颊赤红,呢喃不语。一旁的宫娥鸾秀说:“是容华娘娘恩点,说我们小主的闺名太俗,难登大雅之堂。” “春旎这名字,是谢阁老所赐,如何俗了?谢阁老是三朝帝师。”太后愠怒道。这不是在抽她的面颊吗? 慌得崔芙蓉见势不妙,忙跪地请罪:“是方妹妹说,那闺名是她过世的祖父所取,所以臣妾……” “放肆!那就更是有违孝道!冒犯先人。”皇上开口叱责,崔芙蓉嘟个小嘴骄纵道,“是,臣妾知罪。” 鸾秀插话说:“皇上恕罪,如何就怪罪容华娘娘呢?容华娘娘说着是圣上所赐呀,还在宫里四处说,咱们小主在江南同皇上在荷花池里野合,游龙戏凤,落花溅了圣上龙袍传为佳话……” 嘭的一声,皇上一拳砸裂桌案,倏然起身,吓得鸾秀叩头说:“奴婢罪过,口不择言。” 方春旎跪地求道:“皇上,都是臣妾的不是,让皇上蒙羞,让姐姐们取笑了,原本此事春旎羞于启口,不知姐姐们如何得知的?” 方春旎一个纤纤弱质女流,这种事儿自己不好开口,那知道他在荷花塘戏凤沾了方春旎身子珠胎暗结的,就是太后。若是太后不说,谁人能知? 太后面色惨白,望向赵王妃,她只对赵王妃解释过此事。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太后卧病 赵王妃原本是恨透了方春旎,故意让崔芙蓉出她的丑,谁想引火烧身。 她望向太后道:“像是胡乱猜测,以讹传讹,捕风捉影,如此长舌妇,母后自行发落吧。” “拉下去,批颊二十!”太后冷冷道。 又看一眼四下的嫔妃说,“若有犯唇舌者,当以此为戒!” 方春旎哭求:“太后,都是臣妾的不是,求太后饶过容华姐姐。兴许是宫娥们误传了,被姐姐误听误信了去。” “是,是莺儿说给我听的,是她!”崔芙蓉慌得爬过去趴在皇上脚下哭求。 “嗯,如此说,崔容华宫里的奴婢们各个可杀,莺儿杖杀,其余的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嫔妃们吓得面如土色,平日里传了方春旎笑话的众人更是人人自危,生怕被打。 殿外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撕心裂肺,地砖仿佛都在颤抖。 太监拿了青玉小板,捏起崔容华的下颌,清脆的在那俊俏的小脸上狠狠抽打,打一下,就要容华娘娘崔芙蓉哭喊谢恩,直打得崔容华满嘴是血,哭号不止。 方春旎心头一笑,冷冷地望着崔芙蓉,心想你若再来犯,就让你知道厉害! 皇上发落说:“崔容华口舌多谄,贬一级为嫔位,为华嫔。” 崔芙蓉欲哭无泪,只得颤颤巍巍的叩头谢恩。 “华嫔娘娘,请起吧。”牛公公道。 --------- 晌午,蝉声躁透,暑热尤腻,今年的夏天去得晚,入了秋依旧阵阵的燥热。 鸾秀和流苏在廊子下说话,轻声细语,远远的见一个人影倏然闪去柱子后。 鸾秀看一眼故作不知,依旧絮絮的说:“叮嘱你不得马虎,你就是不肯听。咱们小主在宫里的处境你不是不知的,就靠这点医术和调羹做菜的手艺,才得了太后一点点的嘉许青睐。还多亏得临入宫前,老夫人亲自教授的几样太后最喜爱的申府娘家菜肴,如今小主就靠做这几道菜肴讨太后一分欢心了……那枣子没有,你就去央御膳房的公公去觅几个,再不济,改日小姐们入宫,或是见到驸马爷,央他们去捎带些入宫来。那个桂圆有新鲜的,寻常赐的分例就够,端贵妃是个心善出手阔绰不计较的,短了东西可以向她要。再者,若说那菊花,最是解腻的,吃了荤腥物,菊花爽口,齿颊留香,又颇雅致,点些玫瑰卤醋汁,做了拌菜,太后最喜欢。咱们宫里那盆菊花恰是盛开得早,采了花瓣洗净腌上……” 鸾秀一口气说罢再看,那廊柱后人影一晃已经闪避去一旁,一溜烟的去了,她不觉一笑。 菁儿从新月宫探听到动静,急匆匆的赶回崔芙蓉的爱芙馆,凑去在水榭养神的崔芙蓉耳边低声说:“奴婢才从新月宫回来,听鸾秀她们在秘密商议,说是老太后在申府做女儿时,爱吃拌菊花等菜肴,奴婢记性好,一一都记下她们所说的做法了……” 菁儿邀功的一笑,崔芙蓉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说,“嗯,算你伶俐。” “娘娘,不如咱们来个树上开花,抢个先。一早的做了这些菜肴给太后娘娘送去,讨娘娘欢喜,也断了如贵人献媚的路,报这一箭之仇。”菁儿献策道。 崔芙蓉一笑说:“这不过是雕虫小技给她点颜色看,至于一箭之仇,待她送菜肴时,咱们只需在她的菜肴里加一点点作料,这回若不将方春旎这贱人打入冷宫,我就不是崔芙蓉!”言语间,崔芙蓉的眸光透出几分厉色,牙关微咬。 暑气才消弭些,便是月明星稀之夜,清宇无尘。 方春旎恹恹的贴靠在窗旁,斜倚美人榻,逗弄窗上笼子内立的翠羽鹦鹉。 新涤的发未干,草草绾个髻用枝紫叶小檀木簪斜簪了,衬着一张清水出芙蓉般的粉颊未施铅华却妩媚轻俏可人。 外面听了宫人们低声议论:“先还是好好的,午间吃了些鹿肉,许是腻了心,不知如何的,反是鼻血长流。这才止住了,有咳喘不止的,恹恹的起腻,不思饮食,睡也不见安稳。” “听说皇上也放下手里的国事急得赶了过去。” “可是要让小主知晓此事?” “太后放了话,说小主不必去她跟前碍眼。如今病了,咱们小主去,不是反给她老堵心吗?不然你去给小主报信儿,总是我懒得去犯这个下贱,巴巴地送上去打脸挨骂。”鸾秀的声音,含了些气愤。 噗嗤一声笑,是流苏,低声说:“咱们许是心有余悸,是有脸的,在乎脸面,再看看崔芙蓉,那可是没脸的。任被太后当众批颊羞辱,如今一听了太后抱恙,巴巴的比鸟儿还快飞了过去,端水捶背的,就差去为太后尝粪舔屎了。” “啐,不正经的小蹄子,仔细撕嘴,还不快去伺候小主起身?”嬷嬷过来一声叱责,众人一笑而散。 方春旎歪在贵妃榻上静坐片刻,石榴红色的薄绡小衫透出面颊的莹润如花。她轻抚了小腹,若有所思,将为人母,她却毫无喜悦之情。孽障,这才是孽障。 只是,转念一想,唇角不由噙起一抹幽幽的笑意…… “鸾秀,流苏,外面吵什么呢?可是谁病了?”她问。 “小主,你醒了?”鸾秀忙打帘子进来,看了方春旎紧张的样子,蠕动唇说:“是太后,不知如何的,吃了什么,午后又吐又泻的,心里还起腻。” 方春旎倏然起身,紧张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走,随我去坤泰宫请安探病。” “小主!”鸾秀话音满是哭腔,“你何必去自取其辱?人家都不想小姐你去,你偏偏要送上去供人家取笑吗?” 鸾秀自被崔芙蓉无端羞辱,满心悲愤,也处处小心谨慎,她怜悯方春旎不肯离去,可是也在宫里被吓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 “旁人取笑,我自不去计较,至于太后,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是春旎的长辈。”方春旎推枕起身下地,笃定的话音说。她轻轻披了件寻常的梨花白的衫子,束了牙黄的裙,对了菱花镜左右照照,还抿了抿碎发,正正鬓角的花,清丽的容颜也不施脂粉出了门,一路向坤泰宫去。 第五百五十八章 尝粪1 宫院寂寂,细雨无声,荷塘里荷叶已无擎雨盖,枯荷七歪八斜散落满堂。 方春旎操着清浅的莲步来到坤泰宫,听到一阵哭泣声,人影嘈杂进进出出。 方春旎进到殿外庭院,恰见了洪太医,上去见礼。 洪太医一见她连称小主,倒没有丝毫怠慢。 “太后的病症,如何了?”她问。 “许是吃了些油腻,又吃了些冰凉,腻住了心,伤了脾胃。” “脾最畏寒,又骤冷骤热的,宫人们如何如此的糊涂!”方春旎叹气。 一回身,恰见廊子上景璞和景璨兄弟在愣愣地望着她,惊得她心头一颤,木讷不已。她极力定了心神,装作平静去里面请安。她倒要看这一场好戏。 皇上一脸愁容的守在皇太后的榻旁问太医:“请过脉,吃了药,可见些起色?” “回皇上,太后的脉象虚弱,或是暑热气虚才如此是。”崔芙蓉答道,眸子里潋滟着泪光。 方春旎近前,看了太后的面色,轻声问随进来的洪太医:“面色苍白,唇红,似有心火。” 她低头细细看看又沉吟道:“奇怪,不该如此呀?” 洪太医也说:“臣下也问过宫娥,太后吃了油腻,又喝了一碗梅子露,不该有此症状。” “有何不妥吗?”皇上问,眉头一皱。 方春旎思索片刻,“有些蹊跷。”她探寻的望一眼皇上,皇上说,“恕你无罪,但讲无妨!” 得知太后吃了午膳忽然病倒不起,腹胀肚泻有中毒之兆,急得嫔妃们齐齐聚集去太后病榻前,各个愁眉不展。如今一听方春旎忽然提出太后的病有蹊跷,又见洪太医同样面有疑色,皇上的眸光凝视方春旎,仿佛急于查出太后突然卧病的根源。 方春旎迟疑的又望一眼洪太医才壮了胆色说:“看太后这情形,当是吃了发物,而且是极寒极热之物碰撞,在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所致。”方春旎极力将复杂的医理讲得浅显易懂。 皇上寻思片刻,龙颜透出几分震怒,喝问一旁当值的庆二公公:”太后可还吃了些什么东西,去把起居注拿给朕过目!” 庆二公公忙应了声打发小太监们速速去取,又担忧的望一眼方春旎,似恨她多事。 方春旎敛衽恭立一旁,迫不及待的问庆二公公:“公公仔细想想,太后今儿可吃了什么荔枝、莲子、或是龙眼等物?” 经她一提,庆二公公恍然大悟,拍了头记起说:“如贵人这一提,老奴倒是记起了。才崔容华娘娘,不,华嫔娘娘,她曾来伺候太后吃了一盏她新熬的五谷八宝羹,太后还称赞她粥熬得好,滑腻甜润可口的。” “那粥可还有?可能取来让臣妾一看?”方春旎急迫地问皇上,皇上摆摆手,庆二公公忙去取了来。崔芙蓉脸色大变,自觉事情不祥。 方春旎只端过鼻尖一闻,微微蹙眉,又用食指在碗臂刮了一点在口里尝尝,愁容不展的递给了洪太医说:”洪师叔请尝。” 洪太医闻听方春旎依旧敬称他一句师叔有些受宠若惊,慌忙接过那碗连连告罪说:“娘娘不可,微臣诚惶诚恐。”边说边接那碗去尝那粥糜。 皇上问:“可有不妥之处?” 方春旎说,“这粥是好东西,五谷吃来可口,该是新米新豆,只是那佐料里,有一味杏仁、栗子、蚕豆,若臣妾没尝错,还该有山芋、红枣……” 洪太医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了,太后今儿的午膳里有田螺、南海蟹、凉拌菊花,鸡丝菱角,这海蟹和大枣同吃,会患寒热病。” “菊花同鸡肉同食不宜,有毒;杏仁、猪肉、栗子同食会腹痛胃胀。”方春旎娓娓道来,又说,”今儿的食谱可是御膳房定的,可给太医院过目?这可都是五行相克的东西,弄不好要吃出人命的!” 庆二公公一时语塞,急得跺脚说:“这个华嫔娘娘,可真是生事。原本奴才是依照御膳房的菜谱传膳的,可是华嫔娘娘执意在太后娘娘面前请缨,要太后给她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摆个什么养生宴请太后吃。说是从娘家得了一块新鲜鹿肉,又养了些才开花的菊花拌两个可口的小菜,请太后品尝。太后这几日正嫌口里没味,看她一片孝心就应了。老奴还规劝几句,太后不肯听,就只得劝太后少吃几口。可谁想,谁想还是,哎!”庆二公公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方春旎同洪太医无奈的对视一眼,才劝皇上说:“皇上息怒,崔姐姐不知者不怪罪,她原本是一片孝心。亏得没吃龙眼,荔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洪太医还是给开些舒缓的方子吧。” 庆二公公庆幸般跺脚揉拳深深捏一把冷汗,“不瞒如贵人,这,先时华嫔娘娘是进给太后一碗龙眼羹,太后爱甜食,眉开眼笑的,还是奴才怕甜食多了腻心,给拦住了。” 方春旎忙敛衽道谢:“亏得公公忠义直言,若是果然吃了,怕是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庆二公公透出几分得意,他是太后身边老人,好悬这一场灾难就落他头上,他擦把冷汗,见方春旎谢她,皇上透出褒奖的笑意点头默许,他笑得眉目皱去一处。 崔芙蓉气急败坏的闻讯冲来,指了方春旎大骂:“方春旎,你个贱人!你信口雌黄!如何就是我存心害太后了?这些膳食你可也是巴巴的亲手烹来给太后吃,可惜太后当了你的面不是赏给了奴才们分食,就是倒掉。你是看了太后赏我的薄面用了我亲手做的膳,有意刁难我!”崔芙蓉娇滴滴的转向皇上,扯着皇上龙袍袍袖哭得泪雨阑珊道,“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呀,莫听如贵人一面之词。” 方春旎透出几分谦卑无奈,任凭崔芙蓉无理取闹,只是看着洪太医开药方。 皇上冷冷地骂一句:“贱人无知!”一把甩开她,颜色中颇为嫌恶。 崔芙蓉满心委屈,哭诉着:“怎么我就是有心毒害太后呢,都是你这贱人做鬼!” 第五百五十九章 尝粪 2 崔芙蓉扑过去撕扯抽打方春旎,方春旎向后退一步道,“华嫔姐姐自重,太后养病,不宜吵闹。” 她淡然说,“春旎是曾给太后献上菜肴,不过食材相同,配料做法不同,食物的作用大相径庭。我何尝用这种无知的五行相克的虎狼方子配膳食了?” 洪太医也频频摇头说,“娘娘的膳材不错,只是配得诡异。这海蟹大寒,当配多姜葱黄酒,如何同些红枣配食?那菊花杏仁清火,怎么反拿菊花去同鸡丝生热的东西同吃?” 崔芙蓉恍然大悟,她张张口,深知上当,恨恨地指了方春旎说:“你,贱人,你害我,分明是配的菜肴!” 方春旎更是一脸迷惑地问:“姐姐何曾向妹妹讨要过什么膳食方子呀?” 崔芙蓉语塞,她不过是让丫宫娥菁儿去偷偷打探偷艺,不可告人。如今她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气得堵心。 方春旎看了一旁探头探脑吓得不敢抬头的菁儿,再没了昔日的嚣张。她忙说:“皇上莫怪姐姐,许是下人们马虎,忘记提醒了姐姐也是有的。” 一句话,慌得菁儿惊见一把火被烧来脚下,噗通跪地求饶:“皇上,皇上菁儿不知的,奴婢不知情的,今儿本不该奴婢当值的。” 方春旎无奈苦笑摇头,皇上冷个脸喝道:“出了事儿就敷衍塞责,这奴婢留不得。牛公公,将她拖下去重责四十,罚去辛者库为苦役。” 菁儿吓得周身瘫软,磕头求饶,吓得崔芙蓉也面无血色。 她才要分辨,却被皇上一声厉斥:”回你宫里闭门思过,日夜为太后诵经祈福,下去!” 崔芙蓉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退下,她狠狠瞪了方春旎一眼。 方春旎哀婉劝着:“皇上,崔姐姐也是无心之过,求皇上恕罪。” 皇上长长吞一口气无奈道:“若非知她愚蠢无知,无心之过,此刻早就贬她去冷宫了!” 太后大病不起。 几日来,方春旎日夜伺候在老太后的榻前,看着丫鬟们将太后的粪便端出,嬷嬷擦把额头的冷汗对赵王妃叹息:“这洪太医的方子一下,这腹胀似好了几分,只是转成了便秘。” 洪太医拱手解释:“病去如抽丝,太后体弱,需要多调理些时日。” 见皇上和端贵妃等人依旧忧心忡忡,方春旎劝道:“洪太医的方子应该是药到病除的,如他所说,需要些时日。” 方春旎说罢,见赵王妃嫌怨地瞪她一眼,似嫌她多嘴,她不动声色的上前,接过那宫娥手中的如意桶,宫娥一愣,竟然没有撒手。 那恶臭扑鼻,赵王妃示意宫娥速速抬下去。 “且慢!”春旎对宫娥摇摇头,示意她放心,自己取了鬓角一枝发簪,只去那如意桶里将那暗褐色恶臭的粪便挖了一块。 “你这是做什么?”赵王妃惊道。 “望闻问切,这本是医术里有的。”洪太医替春旎解释说。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还不及问她要做什么,春旎已将发簪上的粪便挑了凑去唇边一尝,品了片刻,众人无不咂舌,惊得目瞪口呆。一个端端的大美人,当众尝粪便! 方春旎端过旁边的一杯凉茶,不动声色的漱口,吐了几口在啐盂里,气定神闲的将那簪子递给身后的洪太医说:“太后的粪便涩而味酸、微苦,当是快病愈之兆。”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还是洪太医钦佩的拱手说:“娘娘果然是医道世家,有先师遗风。” 皇上这才恍悟方春旎是效法古代越王勾践亲尝粪便的法子来确认太后的病情。他不由一阵感动,嘉许地点点头说:“孝心可嘉。” 不过三日个功夫,这日方春旎困倦难忍,歪在太后床边半睡半醒,忽听太后喃喃道:”水,水……” 方春旎惊起,恰同一旁打盹被惊起的皇上头撞去一处,惊得一声轻噫”呀!” 又慌忙告罪一福,急得去倒水,皇上接过她青葱玉指奉上的茶盏,不觉多她了她几眼,慌得方春旎连忙避开皇上的眸光,透出几分娇羞。 太后吃了几口水,仍是困倦的无法抬眼,又睡了去。 方春旎困倦不已,也支颐在一旁睡下。不知不觉,她的头打晃,皇上见她粉颊在烛影里格外的妩媚,就不由轻轻的扶了她,将她的头放去一旁,让她安静的睡下。 春旎倦倦的才打个盹,似睡非睡时,耳边听了窸窣的衣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徐徐地说:“让她睡吧,怪可怜的,端端的守了哀家三天三夜。” 春旎猛然惊醒,惶然挣扎起身,或是起得猛,眼前白光一片,身子一晃,又跌坐回原地,惊得一旁的徐嬷嬷一把扶住她说:“小主留心。” 春旎恭敬地重新见礼,太后温然地说:“自家人,不拘那虚礼,难为你这些日子,哀家都听说了,速速下去歇息吧。毕竟是双身子呢。” 春旎略显内疚,忙垂个眼恭顺地说:“臣妾失礼了,原本平日也难得睡个囫囵觉,自小落下的顽疾,怕是太后厚泽,臣妾福薄享受不了清梦呢。” 她言语清幽,脸色笑意盈盈的,不卑不亢,透出几分明珠般难以遮掩的光彩。 “嗯,若你不想去歇息,就留下来同哀家说说话。”太后吩咐,又忽然说,“旎儿,去梳洗一番吧。” 春旎心头一颤,入宫许久,头一遭听太后如昔日一样呼她的乳名-旎儿。 鼻头一酸,眼泪潺潺,透出几分楚楚可怜。 春旎告退去梳洗更衣,再回寝殿时,安静的殿内每个角落都飘散着沉水香微甘高雅的气息,如丝如缕不绝,再烦乱的心,在这沉香气息中也安静下来。 太后病愈,神清气爽,轩窗外,秋菊桂花香气扑鼻。 方春旎来到太后寝殿,太后病已大愈,正斜倚暖榻边枕着四色绣牡丹云锦靠垫,膝盖上盖了芙蓉毯,宫娥正伺候她吃燕窝。 一见是春旎进来,太后笑眯眯地招手说:“来,到哀家床边来。” 第五百六十章 尝粪3 太后如此殊荣,对方春旎另眼相待,一旁伺候的嫔妃们不由侧目。 太后扫视众人一眼,打发众人下去说,“都散了吧,围在这里也透不过气来,让哀家静静。” 众人应声退下。 方春旎悠悠地过去,从宫娥手中接过白玉碗,亲手来喂太后。 “不劳你,你累了这几日,力乏体亏的。”太后满眼关切,似知道几日来发生的一切。 方春旎抿嘴一笑,羞涩道:”举手之劳,春旎没那么娇气。” “哀家喜欢你大大方方的,不似她们忸怩。”太后打量她,更摆手示意伺候一旁的妃嫔们散去,清凉殿内只剩婆媳两人。 春旎过来,接过碗,轻轻地用羹匙搅动,小心翼翼地喂太后吃燕窝,随口还说,“这燕窝宜用沙窝炖,淡淡的血燕才好。秋日生躁,更宜用雪梨佐料。” “嗯,这些日子吃了你送来的山楂卤子,胃口也好了许多。”太后赞许着。 “委屈你了。”太后终于叹息一句。 方春旎一惊,忙告罪道,”太后莫如此说,可是折杀春旎了。” 忽然听到外面帘栊响,过一阵子也不见人影,就竖起耳朵又听了一阵子忍不住问:“是谁来了?” 薛嬷嬷进来说:“是赵王妃才来过,见有方婕妤陪太后,又忽然记起给太后炖了鸽子盅忘记带来,就回去取了,说是这会子你来,那会子她来,太后身边才不见寂寞。就不凑去一处了。” 太后闻听,旋即微微一笑,道:“亏得她是做姨母的,这点子心胸。” 方春旎低眉顺眼的微微一笑,谦顺大方地说:“许是赵王妃真是记起什么忘记的物件,回去取了。说着将一勺汤喂去太后唇边。” 太后不觉一笑,抚弄她的秀颈,释然的叹息一口说,“难为你这孩子识大体懂事。倒是你姨母,同在一屋檐下,往年也见不到几面,好端端一个孩子,哎,不知如何,就把她得罪到如此?积怨如此深?” 方春旎略显些愕然,旋即一笑道:“姨母人冷心热,春旎都不觉得什么。” 太后锐利的眸光微眯眼望着方春旎,若是在她眼前唱戏玩花样,怕是难。 方春旎垂个眸,迟疑片刻说,“春旎知道缘故,只是……”她欲言又止。 “哦,是什么缘故?”太后好奇地问。 方春旎深深吸口气说,“不过是因为赵王世子妃一事。” 太后面色一沉,认真地问,“哀家正要问你,你可是要实话实说。你同珏儿……你要知道,你如今是皇上的女人。” 方春旎慌得噗通撩衣跪地道:“太后容禀,臣妾再大的胆量,也不敢犯那个心思。实在是……事到如今,臣妾只得实言了!” 春旎一见,心知不妥,有了几分紧张,反是惴惴不安。 她动动唇,欲言又止,紧张的四下看看。 “但说无妨,无人!”太后说,也提了神色静听下文。 看看左右无人,她才讷讷地说,“许是,为了世子妃嫂嫂过世的事儿……姨母责怪旎儿,多事了。” 太后透出几分诧异问:“世子妃?如何你大姨母要怨恨你?” 方春旎一惊,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低垂了眸,有些胆怯,嗫嚅着:“旎儿本不该说的,可是太后娘娘问起……” “讲吧!既然做得,还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太后冷冷道,徐徐几句话,倍显威严。 太后略略直起身子,春旎才勉为其难道:“是春旎愚鲁,年轻不懂事,世子妃嫂嫂过世那日,春旎随熏表妹奉了外祖母之命随大舅母过府前去探望世子妃。谁想……”春旎的眸光里透出几分恐惧,太后似察觉出什么不祥逼问,“出了什么事儿?” 春旎凑近些低声说:“春旎粗通些医术,见表嫂世子妃吐血,就过去伺候,谁想……世子妃嫂嫂吃了吐血。”春旎说到紧张处眸光惊恐,她磕一个头俯首颤声道,“太后娘娘做主!春旎见到世子妃嫂嫂痨病不治口吐鲜血,但那药碗里竟然有朱砂!” “朱砂?”太后一惊,寻常时朱砂是一味药,但是用多了量,可就是毒药,这是人所共知的。 春旎惊惶的眸光望着太后,深抿了唇猛地点头肯定说,“春旎出身医道世家,对药理药性但知一二,那药中更有一味夺命的药,春旎怀疑有人暗害世子妃就偷偷去禀明了姨母赵王妃……谁想姨母不快,反污了是春旎居心叵测,觊觎世子表兄。春旎有口难辩,后来是世子珏表兄对春旎说,都因为大姨母对世子妃年氏嫂嫂多有嫌怨,婆媳恩怨非是一日,所以……此事一直要烂在旎儿腹中的,若非今儿太后问,旎儿定不会让外人得知。” 太后愕然,旋即身子沉沉地坐去榻上,她摇摇头,不温不火道:“或是你看错了也是有的,不要仗着那点小学问就卖弄。宫里那么多御医都查不出来吗?如何你一个小女子就看出不妥了?” 春旎点头称是,“太后教训的是,赵王妃也是如此教训,春旎就缄口不敢再提,可是谁知,一夜间,赵王妃内连连发生事端,春旎的丫鬟被诬是凶手,被当庭处死。春旎也被赵王妃申斥,自此姨母对春旎总是冷目相相。世子妃嫂嫂的死,春旎委实的委屈。不知姨母听信了什么谗言,竟然冤枉是春旎所为。” 太后一惊,一边骂着“糊涂糊涂,”一边细细盘问当日的细节,不觉叹息。 太后略略沉吟,那忧愁反似深镌入眼角皱纹里,她叹一声:“冤孽,真是冤孽!”摆手示意春旎起身道,“你这孩子也是,看似心细机敏,竟然如此毛糙,怎么就沉不住气呢?哎,姮儿的性子,哀家是知道的。”她欲言又止,再望向春旎的眸光里反添了几分惋惜爱怜之意,春旎鼻子一酸道:“事后世子表兄还为此好言相劝,谁想竟然被姑母猜疑是春旎暗中对表兄进了谗言,让表兄去为春旎求情,可是越摸越黑了。” 方春旎说得哀婉,太后眸光里无限怜意。 春旎起身,恭敬地垂手侍立一旁,温婉从容的模样,清秀可人,一身素雅如一枝空谷幽兰。也不见簪花佩玉,周身没有丝毫珠宝,却自来的一段雍容优雅之气。 太后点点头,长吁一声,面带几分倦色,斜倚了湘绣软枕,缓缓道:“若是不嫌哀家这婆子人老絮叨,就尝过来陪哀家坐坐说说话。” 方春旎一喜,笑吟吟地说:“那可好,旎儿求之不得呢。一入宫门,总是想念外祖母和母亲,可一见太后和赵王妃,就不由觉得亲近。” 太后感慨的一笑,“难为你还如此念家,可惜你那个娘,直言快语的,从小顽皮,哪里有你半分的温婉娴静。若说物极必反,父母多话,子女就安静,果然如此。” 方春旎含笑不语,透出几分乖巧,太后说,“你是个明白的孩子。” 她拉过春旎说,“你是知道,我只你姨爹那一个孽障最亲近,因此对你姨母也颇放纵,这些时日呀,哎,亏得你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孩子,皇子日后,就靠你伺候了。” 皇上来请安,见太后病愈,容光焕发,更是欣慰。上前嘘寒问暖了几句,不由感激欣赏的望一眼一旁的方春旎。 “哀家醒来,如大梦一场,”太后微阖双目虚弱道:”哀家做了一个梦,梦见见到了先皇……” “母后!”皇上紧张地制止,太后从容的笑了说,“先皇就说,朕在这里很好,你在阳间有儿子伺候孝顺着,何必来这里添堵?若是嫌朕寂寞了,不妨送几个美人来陪朕。才听到这里,就被皇上的呼噜声给吵醒了。” 皇上忍俊不禁,又忙去敛住笑,羞愧的说:“母后说笑了,若是父皇果然在地下寂寞,儿子这就去觅几名美女下地下去伺候父皇。” 他看一眼方春旎,方春旎忙告罪退下,皇上忽然问:”如贵人,你可有什么妙策?” 方春旎眸光惊鹿般四处躲避,双颊绯红小心地说:”臣妾愚见,其实冷宫里不乏昔日先皇的嫔妃,寂寥难耐,不过,年老色衰,怕是没那个气力伺候先皇了。倒是,辛者库里的罪婢,多有姿色好的,不妨看看。死罪倒比活罪好受。”方春旎感叹一句。皇上频频点头,太后说,”这也是行善之举,发落了她们吧。” 皇上想想说,“就是那日崔芙蓉身边的伶牙俐齿的宫女,叫什么……” “皇上是说菁儿?”方春旎试探问。 “对,就是那个菁儿,就她,一双媚眼,去伺候太上皇吧。”皇上笑望了方春旎,似在为她出气。方春旎低头一笑,不再言语。 第五百六十一章 春旎得宠 方春旎告退出殿,总算长出一口气。 殿外庆二公公送她出来,不停口的夸赞:”亏得如贵人医术高明,伺候太后得体,皇上一定重赏的。” 方春旎笑了说:”我已向皇上替公公请功,若太后病愈,少不得公公的奖赏,倒是臣妾,哎,伺候长辈尽孝,份内之职,不足挂齿的。” 阳光一晃,方春旎用手遮头眼,一阵晕厥,身子一晃,忽然瘫倒在地,亏得庆二公公一扶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日头灼目。”方春旎艰难道,捂住小腹痛苦万分。 “来人,速速来人,如贵人累倒了!”庆二公公慌忙喊人,小太监和宫娥们围来,七手八脚的将方春旎扶起,送回宫里去。 还不等方春旎回宫坐稳,牛公公就来传旨说,“圣上有旨,如贵人纯孝淑良,为太后治病有功,加封为五品嫔位,赐为如嫔。” 新月宫的宫娥太监们人人欢喜,庆贺不已。方春旎也拿出皇上和太后的赐赏分给众人。 烛影摇红,方春旎醒来时已是夜半,她发现自己躺在皇上的怀里,皇上拥了她枕在腿上,自己支着头靠在榻桌上打盹,或是见她醒了,忙惊起,问一句:“醒了?太医说你是被累病,腹中有身孕,操劳了几夜衣不解带的伺候太后跟前,倦了吧?歇息吧。” 那眸光里满是温存,打量她斜伸在外的一支玉臂,她才一惊,许是衣衫薄透,昏睡无状,一大截胳膊都赤露,雪白如霜,臂上还束着一只东海珊瑚臂环,是入宫那日端贵妃所赐。皇上的眼就痴痴的望着她玉臂上的珊瑚环发呆,旋即用手去捏捏说:“这臂都是冰凉的。” 方春旎一笑羞涩道:“臣妾自幼四季肌肤冰凉,母亲说是个命薄如纸的。谁想有着福泽入宫呢。” “浑说,是真美人才冰肌玉骨,古人有载。”皇上凑去她臂弯去探闻,羞得方春旎挣扎,却不觉胸前小袄挣开,露出一段雪白的臂膀和半截酥胸,那枚辟邪的小金锁片红色的流苏就扫在胸沟里,更是诱人。皇上索性围魏救赵般,将个头探去她胸口摸索,不顾方春旎惊羞挣扎,只顾将那肚兜推开一截,深深吸吮那冰肌雪肤,急得方春旎惊羞求饶:“皇上,仔细让人看到,皇上……太后会责备臣妾的。” 皇上哪里管那许多,纠缠着抱起她,不忍松口的低声说:“咱们去沐浴,天气躁热潮腻,看你身上都有香汗了。” 他自管抱起方春旎向殿后花园的揽月池去泡温汤香浴。 小园清幽,月华如水流泻,同那一汪温汤碧水上下辉映。水中的一池星月被皇上抱着方春旎下水所惊碎,羞得四下逃窜一般。池子内洒满了鲜花瓣,更配了羊乳膏汤。四面八条螭首向池心喷水,润泽方春旎的后背,水声潺潺,映着绕池的一圈烛光,更显如在梦中天上。波光荧荧,衬得方春旎那双星眸都熠熠闪光,惊羞可爱。 皇上抱紧她,用唇叼揭开她束胸的肚兜,衣带,滑腻的肌肤尽显水中,氤氲的雾气缭绕中,如天宫仙子下凡,在天河嬉闹。 “鱼水之欢,怕就是如此吧?”皇上低声在方春旎耳边说,方春旎羞怯的垂头,将个头深深埋去皇上臂弯中。 皇上打量她叹息:“卿真是倾国倾城貌,兰心蕙质,多才多艺。” 方春旎打量皇上,惊羞的眸光里透出几分迟疑,淡淡一笑。皇上香了香她的粉腮,低声说:“看,都惊出密汗了,”说罢为她揩一把额头的细汗,更揉弄她白皙如丝的肌肤。 “待你诞下麟儿,朕一定好好宠你,补偿你。”皇上凑去她耳边轻语,方春旎羞涩的一笑,含了几分矜持,推开皇上说,“仔细让小皇子听了去。” “他可懂得什么?”皇上游龙戏凤般逗弄方春旎道。 夜色静谧,新月如钩,烛影摇曳,花香阵阵飘散在水雾中。忽然,皇上一把托起方春旎,将她举出水面,惊得方春旎惊叫中,被皇上稳稳放在池子边一个荷花台上,只曳了薄纱,羞得方春旎遁逃无路。 宫娥们听闻动静冲进来,一见此情景,羞得掩面惊叫逃离。 皇上这才吩咐人为方春旎换上汤衣,抱她回了寝宫,看她拖曳了长长的乌发如瀑布一般柔滑,暖玉温香拥满怀,很是惬意。 忽然,殿外一阵争执声。 “皇上已经入寝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明日再启奏吧。”小太监瓦儿的声音。 “吉嫔娘娘的事儿是小,可是娘娘腹中皇子的事儿可是大,若是迟了耽误了,误了皇子,有个好歹,你有几个脑袋掉得起?”伶牙俐齿的说话的是吉嫔身边的宫娥百香,方春旎心一沉,知这贱人捺不住寂寞,妒火焚心,派了宫娥来她被窝里拖郎君了。 但她仍装作迷蒙沉醉在皇上怀里一无所查的醉意迷离的模样,一条白皙的玉臂搭在皇上胸口。 “何人在外喧哗?”皇上朗声问,帐外晃过一抹亮光,依约是有人开启殿门,小太监瓦儿在帐外禀报:”回皇上的话,是吉嫔娘娘宫里的宫娥百香,说是吉嫔娘娘腹中脉象不稳,有些害怕,一定要见皇上。” 皇上一怔,心里不快,却还是有些担心。方春旎忙推他起身说:“莫耽搁了,还是去看看吧。虽然皇上不会妙手回春,帮吉嫔姐姐安胎。但或许吉嫔娘娘一见皇上,心定了,就安稳了。” 皇上心中吉嫔任性,但方春旎的话里也寒酸,嘴里虽然雍容大度,那眼眸里一丝醋意却难掩,也透出几分小女子的矫情。皇上不觉噗嗤一笑,搂她在怀里说:“还不曾见你有如此本色的模样。” 方春旎推开他的手说:“天下的女子哪里有不自私的,何况是在抢郎君的事儿上,怕是兔子也会。” 皇上一嗔恼佯怒着:“大胆!敢讥讽朕是兔子?”说罢一把抓起了春旎,不顾她的躲藏。 第五百六十二章 计歼崔芙蓉 也不顾了小太监还在等示项,方春旎更是身子一扭骄纵任性道:“便是嫁个兔子,好歹还能守在一窝里暖身子贴心。哪里有半路被飞来一个野鸡占了巢穴挤出去的道理?” 说罢,袖笼一拂,恰从皇上眼前拂过,轻轻拂面透出淡淡的幽兰香,沁脾润心好不撩人?皇上那里还顾得许多,一把扑了方春旎在身下,尽情亲吻。 方春旎娇羞气恼道:“皇上,腹中的皇子……仔细了!” “皇子在你腹中,要朕如何仔细?”皇上调笑着,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般,被她欲擒故纵的三言两语勾起了兴致。丝毫不理会什么跪在帐外惊得进退不得的小瓦子,更不必说殿外探头探脑替吉嫔来请皇上的宫娥百香。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方春旎累得娇喘连连,发出尽兴的感叹,在皇上怀里娇娇酥软地贴着。皇上累了渐渐睡熟,鼾声大作。小太监瓦儿才心惊胆战的退下,才出宫门就被牛公公兜头一记暴栗骂:“你个不长眼的东西,屁股痒痒了!” 再看一旁的百香,更是缩个脖子没了昔日的嚣张。 牛公公冷冷看她一眼说:“请旨,皇上未知会可否,你就在这里候着吧。” 牛公公懒洋洋的伸个拦腰吩咐瓦儿,“去,房里有冰鉴,取些冰的果子来纳凉,给干爹掌扇去。” “哎,干爹!您请!”瓦儿机敏应着,扶着牛公公退下。 直到了拂晓时分,皇上起夜,方春旎才朦胧中睁眼记起了门外的百香问,“呀,皇上没有去看吉嫔姐姐吗?她腹中的皇子可如何了?” 皇上哭笑不得,直到方春旎这妮子刁钻,就沉了脸认真地对门外问,“百香可还在候旨?” 百香困得打盹,猛然一个激灵惊醒,囫囵的应着:“万岁爷,奴婢在。” 吉嫔宫里,她哭闹过一阵子,皇上只是含笑,如看个猫儿狗儿耍赖。 百香说:“娘娘腹中的小皇子,一闻到皇上的味道,就安稳了。” “就你多嘴!”吉嫔嗔恼地训斥百香,又转向皇上噙着泪幽幽道:”太医说,脉滑而和缓,脉象流利,圆滑有力,和缓从容。脉象不稳,多因臣妾心绪不佳,愁凝气结所致,怕这胎还未落定呢。臣妾怕有个闪失,耽误了皇肆,令皇上空欢喜一场。”眼泪汪汪的,委实可怜。 皇上望着她只是笑。 这日皇上下朝就赶来方春旎的寝宫,却听说她已经去太后宫里请安。皇上急得赶去太后寝宫,迎面见鸾秀迎来请安,笑盈盈说:“皇上万福,咱们小主和诸位娘娘小主在后花园赏鱼呢,太后在午睡。” 皇上停了步,随了鸾秀转去后花园小榭,果然一群脂粉香腻的美人摇了纨扇或坐或立的凑去栏杆旁说笑着。 妃嫔们谈兴正浓,无人留意皇上到来,更是天热,各个穿得单薄,露出香肩玉臂,打着扇子,香风一阵阵的扑来。鸾秀就要去通禀,被皇上摆手制止。 就听一阵哄笑后,甜腻腻的声音拿腔作调说,“不就是尝了太后的粪,便被抬举成个嫔位吗,有什么了不起呀?吃了孙猴子的尿一样。咱们姐妹哪里有那个舌头和嘴呀?改日姐姐若是看得人家爬得高眼热,也去给皇上舔那个地方,一准儿的就抬举成个贵妃娘娘当当呢。” “呦,敢情贵妃都是舔……这么当的呀?”姐妹们嬉笑不已,面红耳赤。 “你自当端贵妃看去文静端庄的,私下里可又没伺候过皇上……闺房之乐,就看那方春旎,端端一个美人,不也做这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上见崔芙蓉摇个纨扇眉飞色舞的和丽常在一唱一和说笑着,恼得拂袖而去。 “皇……皇上,皇上留步!”鸾秀惊的叫着,崔芙蓉一回身,惊得颜色大变。妃嫔们慌得噗通跪地,吓得魂飞魄散,一时玩笑口不择言,竟然不成想皇子来了听到。 太后醒来,闻听此事,勃然大怒,一边叱责端贵妃管教后宫太过松泛,一面吩咐人拿了崔芙蓉和吉常带来,二人吓得体弱筛糠瑟瑟发抖。 皇上郁怒未消,太后试探问:“不如,将二人各降一品。” 皇上冷冷道:“宫里暑气躁,经秋不散,想是这些人的言语生得宫内不宁。” “那,皇上的意思,贬去感业寺去?”太后冷冷的问。 “不,皇上恕罪,皇上饶了臣妾吧。”二人一听要贬去做尼姑,慌得磕头如捣蒜一般,涕泗滂沱。 方春旎上前跪求说:“皇上,太后,此事皆因臣妾所起,姐姐们取笑臣妾,并未有意刻薄诋毁皇上。即便有此心,也不敢光天化日下如此长舌呀。求太后和皇上宽恕。” 方春旎倒是荦荦大方,皇上更是气恼,自己枕边床榻的事儿,被人拿来取笑。 “皇上,皇上饶了臣妾吧,再也不敢了。原本是崔姐姐提起这茬,臣妾是道听途说,所以凑趣随意褒贬了几句。”丽常在急着为自己脱罪。 正在说话,外面太监通禀,”皇上,静嫔来给太后娘娘和皇上请安伺候了。” 皇上摆摆手,帘幕一晃,封玉娇盈盈到来,眸光四下一扫,依约看清四下的情形,给皇上见礼,只对方春旎淡然一笑。 方春旎不卑不亢的还礼,皇上打量封玉娇问:“静嫔,你身子不便,不宜走动。” 封玉娇嫣然一笑,丰腴的面颊反添了几分喜色红润说,“臣妾惦记太后娘娘的病,寝食难安的,所以过来看望。再者,太医说,多行走,有益于顺产。” 皇上笑的点头,眸光里倒有几分赞许。 方春旎的眸光停在封玉娇那拢高的腹部,依着情形,她离临盆还有三四个月的光景,身子却显得笨拙许多。心宽体胖,哪里像她日日忧心忡忡,生怕心里那个鬼被人发现了去。 想想自己委实的苦命,听说皇上已经许诺了封玉娇,若是她生下孩儿不论男女,就擢升为静妃,如此殊荣,她却望尘莫及。同样的怀孕,只因她娘家身份低贱,这孩子都要低人一头,日后同样大的孩子,不同的身份待遇,宫里太监宫娥谁不是趋炎附势,她受的凌辱和苦痛,难不成也要孩子再受一场?心里迟疑不定,更是深咬了唇,暗自想,即便为了孩子,她也要奋起一搏。 第五百六十三章 连环计1 静嫔封玉娇也是新入宫不到半载,她一副骄傲的模样,鹤立鸡群一般,她捧了微拢的腹部心里得意,乐得看眼前这狗咬狗的好戏。崔芙蓉曾经设法凌辱过封玉娇,但毕竟忌惮封玉娇的父亲和娘家毕竟曾在朝里位高权重,有些根底,还是有所忌惮。如今崔芙蓉罪有应得。 封玉娇冷眼扫了春旎,春旎故作不查。 封玉娇上前说,“臣妾觉得奇怪呢,才进来就听说了……若说方妹妹侍寝的细节琐事,崔姐姐如何知晓的?”封玉娇有意引火去烧方春旎。若不是方春旎多嘴,谁知道小夫妻闺房之事? 方春旎红透了面颊急嗔道:“静嫔姐姐不要胡说,不过是崔姐姐随意悱恻的。” “贱人,信口胡言!”皇上大怒。 “是,是红袖告诉臣妾的,是红袖说她亲眼得见。”崔芙蓉声音沙哑的嚷着,这个蠢女人!红袖是崔芙蓉宫里的宫娥。 方春旎怯懦的透出几分心惊,转向皇上,“皇上,莫不是臣妾侍寝,帐外有人?臣妾是觉得那日……似有人影,皇上还说是烛光风动。” 一听这话点拨,皇上气恨交加,猛然起身喝骂:“贱人,寻死!” 慌得崔芙蓉磕头如捣蒜,竟然胆大到偷窥皇上同嫔妃的床上私情,让皇上颜面置于何地? 皇太后更是气恼,吩咐一声:“来人!这两个贱人,满嘴的胡言乱语,还不堵了她们的嘴!” 庆二公公缓缓的应一声,摆摆手,太监们奔来,将二人拖倒在地,拿来狗粪堵满二人的嘴,惊得嫔妃们各个面色惨白。 “长舌妇,扒了她们的舌头,贬去感业寺,永远不必回宫。”皇上拂袖而去。 崔芙蓉和丽常在头上钗环掉了一地,哭喊声中被内侍拖了下去。 方春旎立在那里,心头淡然一笑,若是谁笑得到最后,才笑得最甜。 太后又留方春旎说了阵子话,方春旎不喜不怒,应答从容,太后对她赞许连连,足足聊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放了春旎回宫去。出宫时,恰见了几位昔日欺辱她的嫔妃,远远的凑来阿谀奉承,方春旎只做身子一摆,立足不稳,一只绣鞋掉落。一旁的熙贵人忙俯身捧起说:“妹妹的绣鞋,” “那就劳姐姐替妹妹穿上了。”方春旎悠悠地说,低眼打量熙贵人,熙贵人一脸无奈的笑,身旁的宫娥才凑来要替她,却被春旎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问,“这是哪个宫的奴婢,如此无礼擅自闯来本宫眼前。” 又转向身后的庆二公公问,“有劳公公,这该如何处置呀?” 慌得那叫雏菊的宫娥扑跪在地磕头求饶,却被庆二公公扯长尖细的声音吩咐着:“来人,拖去一旁朱栏上挂了,打上二十藤条,笞得响亮些!” 吓得众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的看着那雏菊被扯在一旁剥去衣衫,哭天抹泪鬼哭狼嚎的挣扎挨打,方春旎叹息一声道:“哎,真是贱人不足惜!” 离去时,流苏低声对鸾秀说:”这才是一报还一报,还得快呢,让她欺负咱们。如今咱们娘娘才是扬眉吐气了。” 鸾秀一笑说,“笑得太早,容易笑掉牙,果然如此呢。” 正说着,忽然一人冲来,噗通跪地呜呜的哭了磕头,“娘娘,娘娘饶了奴婢吧,求娘娘放奴婢回娘娘身边吧。” 唬得众人一怔,再看去,竟然是宫娥燕碧,她昔日伺候方春旎,因方春旎失势,她怕遭牵连,才改去了朱美人宫里,如今跪了哭着抬头,众人惊叫,燕碧的面颊上被打得青紫已经没了人样。燕碧呜呜的哭着,“朱美人不肯因留下奴婢而得罪娘娘,打得奴婢无法求生,求娘娘怜悯。” 方春旎说,“如今我宫里配的宫娥都全了,没个空缺。想留你也难了。” 她打量了燕碧,低了眼寻思片刻说,“你好歹跟我一场,我如何也要给你谋划个去处,不如……不暂时去辛者库避些时日,日后有了空缺,我一早挪你回来。” 燕碧一听,瘫软在地,不想昔日唯唯诺诺委屈求全的如贵人变得如此狠辣,一句话就将她踢去了阴曹地府里。 方春旎唇角含笑,看着哭哭啼啼的燕碧委屈的离去。 看着神色骇然的鸾秀和流苏,方春旎说,“我是个知恩图报,有仇必报之人,你们随了我这么久,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最恨人背主求荣!” 春旎才转身,恰见月亮门处立着一人,不由一惊,那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白玉带,俊美倜傥的,可不是表兄谢子骏? “旎……”谢子骏才开口,忽觉不妥,咽了话,打量她的眸光里透出几分隔世般的陌生。二人互相望着,百感交集,这是回京后第一次重逢,竟然是在此地。 谢子骏格外激动,那眸光分明燃着无尽的火。 方春旎冷冷一笑,垂头道:“不知驸马爷在此。” 方春旎摆手,宫娥们退下,她凝神仰望谢子骏,谢子骏打量她,似有千言万语,一时竟然不知从何开口。 如今再看眼前人,说不出的爱恨纠缠,方春旎淡淡道:“驸马爷如何得暇来后宫了?” “公主去延禧宫,要我作陪。” “公主心性单纯,驸马爷需要好好待她。”方春旎叮嘱,也不多说话,但心里却是恨意更盛,越是如此,越贪婪的多望了谢子骏几眼。若非他贪图富贵,将自己抛弃,如何让景珏得了空沾了她的身子,如何她被逼入宫嫁个半老的夫婿? 她草草一揖告退,见谢子骏在原地回头,望着她背影的眸光里满是缠绵不舍,诸多痛心。 “娘娘,驸马爷同娘娘说些什么?”流苏见方春旎落寞前行,不由问。 方春旎忽然对鸾秀说,“才燕碧……那丫头,哎,可惜,不过听闻公主身边要个宫娥伺候日后的小公子,不然……鸾秀,你去把燕碧那丫头给我唤来。” “娘娘,可真是菩萨心肠也不过如此了,如何还怜悯那蹄子,是她弃了咱们去的。”鸾秀不服。 “也不全怪她,良禽择木而栖,她也是为自己打算。不过,自己走的路,掉进泥垢还是山崖,粉身碎骨还是飞黄腾达,都是有代价的。”春旎淡然一笑。 第五百六十四章 连环计2 回到宫里,鸾秀已止不住兴奋,惊喜着说,”娘娘,可是大快人心呢!看那崔芙蓉,如今可是知道咱们的厉害了。”鸾秀得意道,满腔仇恨如今都报了一般的欣慰。 方春旎只是浅笑,笑意甜甜的,旋即问:“你可觉得快意恩仇了?总是被人欺凌的滋味不好受。若是日后如今日扬眉吐气的好,还是被人打板子羞辱的好?” 鸾秀脸儿一赤,记起往事又恨又羞,杏眼一瞪说,“自然如此解气的好,恶人自有恶报,离地三尺有神灵的。” 方春旎不觉叹息摇头,“神灵,怕是帮不了你我,只能你我自己帮自己。因为这里是深宫大内。” 一句话,一股凉飕飕的冷气直灌脖颈,鸾秀惊得问:“娘娘,鸾秀可不想如此呀。” “那你就听我的话。”方春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紧紧的纠扯住鸾縧带,心里有了几分主张。 “娘娘,鸾秀今生今世就追随娘娘了,娘娘自管吩咐差遣。”鸾秀毫不犹豫的应声。 方春旎只打量她一眼,对她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对了她轻语几句,慌得鸾秀惊道,“娘娘,这是为何呀?” 方春旎说:“你我受那些女人的气已非一日两日,总不想再出第二个崔芙蓉,肆意凌虐你吧?” 鸾秀点头说,“奴婢知道了,如今静嫔处处拔尖儿争锋,对娘娘也颇有忌惮的,日后娘娘同她同生皇子,少不得还有争风的时候。若是娘娘生个男儿,她生个女儿,呀,啐啐啐!可是……”鸾秀寻思着问,“娘娘若生个男儿,她若生个女儿……” 方春旎苦笑,“鸾秀呀,你可听过宋朝包青天审的那桩狸猫换太子的故事?若果然我生个男儿,她封玉娇生个女儿,怕是我就是那昔日的李娘娘,冷宫,孤灯,烧死。而你,或许是那寇珠,终究难逃一死。” “娘娘!”鸾秀惊声叫道,”那,那咱们可如何是好呀?” 方春旎笑望她说,“咱们让她也生个男儿,如此,咱们的皇子就太平了。” “娘娘,您可有这妙手回春的本领?”鸾秀好奇地问,将信将疑,忽然她恍然大悟说,“奴婢明白了,娘娘府上世代名医,定有秘方的。” 方春旎点头含笑说,“听说,我祖父昔日在太医院供职时,宫里多少娘娘私下贿赂他去讨那生男儿的秘方。我祖父为人固执,说上天有好生之德,生男生女都是天意,不得违背。因此得罪了许多人。” 鸾秀欢喜的说,“如此说,奴婢就明白了,那咱们好好伺候着这静嫔娘娘,让她安安静静的生个皇儿,也饶过咱们的小皇子。各得其所,相安无事的太平。” “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绝顶的。”方春旎一笑说,“若我是个有福的,宁愿此胎先开花,再结果,图个日久天长的安宁。” “娘娘,如何这么说呀?”鸾秀颇有些不甘心。“兴许娘娘生个皇子,皇上一乐,就封娘娘也做个贵妃呢。” “痴心妄想,你这妮子,只会甜言蜜语哄我开心。”方春旎笑盈盈道,对她说,“皇上特许我母亲入宫来陪我,你明儿把那新得的临安笋尖炖上一炖,让御膳房宰两只小仔鸡,我娘最爱吃的。” 鸾秀笑了应一声下去,方春旎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心里暗自寻思。 近日来,因宁馨兰馨公主身怀有孕,太后和端贵妃多有牵挂,放心不下,接了她回宫养胎。谢府推辞几次不得,索性由了公主回宫。就连驸马爷谢子骏也搬去了清正殿外的御书房暂住,以便公主召见。 因公主淘气顽皮一如昔日,为了替她解闷,御花园的湖里投放了数百尾锦鲤,养了各种鸟儿为兰馨公主解闷。 方春旎远远地望着众人围拥着公主哄她向湖里投食喂着锦鲤,一把鱼饵洒下,一群鱼围拥来争食,五颜六色,如在湖面拉起一片锦缎。那鱼儿自在碧荷间穿梭嬉戏,自得其乐,摇头摆尾炫耀一般。 清风徐来,云浮湖面,湖面莲花在风中舒展娉婷,几丛花树探出湖面,偶有鸟儿在枝桠间深鸣。方春旎不喜热闹,独自坐在一旁,纨扇轻摇,闹中取静,听了妃嫔们取悦兰馨公主的笑闹声。 她望着兰馨公主,她满脸洋溢幸福,将为人母,还被宠溺的如个孩子一般,真是不同命,该怪谁?她心头一沉,一阵怅然。对谢子骏的恨意就更多了几分。 方春旎如今圣眷正浓,不比昔日,腹内的小皇子也令她母凭子贵,好不安逸。 偶有踩低迎高的妃嫔们凑趣般的来她跟前问过一两声,她都含笑一一的应答。 “看,池塘那边飞来一只白鹤。” “哪里是白鹤,许是姐姐看走了眼,分明是鹭鸶。” “在哪里?在哪里?”兰馨公主惊喜地问着,就见远处湖面,果然贴了湖面掠过一只白色的长脚水鸟。看那鸟儿的身形,比白鹤略小,却比鹭鸶略长,擦了湖面振翅而起,钻入荷花丛,又忽然掠起碧水腾起。 “这小东西是在捉鱼吃呢!”众人惊喜的叫嚷,兰馨公主早已按捺不住欣喜,沿着九曲板桥向湖心奔去。 “公主,仔细脚下。”嬷嬷们急得在后面紧追了喊。 “晓得了,看景不行路,行路不看景,晓得晓得,烦死人!”兰馨公主不厌烦的回应,一脸笑意的奔向前去。 跑了两步,兰馨公主忽然回身恼道:“都候在这里,不许随我来!仔细把鸟儿吓飞了!” 她一脸认真矫情的样子,嬷嬷们不敢上前,就是妃嫔们也不敢惹她。 几名老嬷嬷壮起胆色追了两步劝,却被兰馨公主跺脚骂着:“叉下去,关起来!” 众人噤声,不敢向前。兰馨公主含笑调皮的继续向前奔去。 流苏在方春旎身后才要起身凑向前,被鸾秀拉扯一把叮嘱,“你惹不起,就不要生事。那么多嬷嬷都劝不住这金枝玉叶,何苦讨那个没趣?”流苏缩缩脖,不敢上前,鸾秀叮嘱她说,“回宫去把娘娘的香汤放好,咱们这就伺候娘娘沐浴。” 方春旎无奈含笑轻轻摇头,继续看书。 第五百六十五章 连环计3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有人钓鱼有人逗鸟,笑声一波波传来。 忽然,就听一声惊叫“哎呀!” “噗通”一声巨响,一片杂乱声惊起。 “不好,公主落水啦!” “快,快救人呀!” 方春旎正在亭子里,本在对岸遥遥地望着众人喂鱼闹中取静,如今一看公主在她眼前不远处落水,扔下书册冲出亭子,只见水里挣扎着一个头,她也顾不得许多,甩开鸾秀和流苏的拉拽阻止,纵身跳下水去。 湖水冰凉,况且方春旎身怀六甲,颇有些艰难。她一把拉住公主的手,兰馨公主慌乱间死死抱住她的脖颈,卡得她几乎窒息,同兰馨公主一道向下沉去。 “公主,公主!”她无法摆脱,极力的向岸边游,纵身拉住栏杆,一手紧紧拉住兰馨公主,奋力将她向上拉。 湖面上有太监宫娥闻讯游来,七手八脚的托起了兰馨公主,才将二人托上湖面。 方春旎推开众人,也不顾自己,拉住兰馨公主为她控水,口里说:“公主莫慌,莫慌,腹中的孩儿……咳咳,”她气喘吁吁,不忘切住兰馨公主的脉门为她把脉,又吩咐宫娥,“快,快去烧姜汤来,给公主灌下,快去!” 她又忙用尖尖的指甲掐了兰馨公主几处要穴,安抚她说,“不怕,不怕!” 待众人七手八脚将兰馨公主安抚回殿里更衣,太医赶到切脉,庆幸地说一句:“亏得是封住了几处要穴,否则公主腹中的孩儿,怕是保不住了。” 兰馨公主才苏醒,依约听了这话,大难不死绝处逢生般哇的纵声大哭,扑去了端贵妃娘娘怀里,痛哭不止。 端贵妃轻轻拍哄她,口中不停责怪:“要你淘气,都要做娘的人,险些惹出大祸来!看看你!” “还是多亏得如嫔一头扎去水里救公主,”众人议论纷纷,待再去人中寻方春旎,已不见了踪迹。 “如嫔人在何处?”端贵妃问,四下找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太监进来禀告,”端贵妃娘娘,大事不妙,如嫔她,她腹中胎儿不稳……” 一阵慌乱,端贵妃头脑一胀,连连道着阿弥陀佛。她急得起身,起得猛,跌坐回原地,不甘心的起身踉跄冲出去说,“快,快些,去看看如嫔和孩子。” 小太监边小跑紧随边急匆匆地说,“许是如嫔落水惊了胎气,回到殿里就腹痛不止,太医来时,已经见了红,这会子,怕是不行了。” 端贵妃满心懊恼,疾奔而去,进了殿门,就见皇上负个手在庭院踱步。一旁牛公公在劝,“皇上,不得进去,妇人小产,污秽最重,莫冲了龙体。” 皇上仰头一声慨叹,继续踱步不停。端贵妃忙去见礼,皇上眉头一皱问,”馨儿可好?” “亏得如嫔舍身相救,又为馨儿封了穴,太医看过,说是没大碍。”端贵妃皱紧眉头,愧意满脸,“都是妾妃对馨儿疏于管教,太纵了她。”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嘈杂声,门一开,宫娥嬷嬷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有太医奔来道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嫔娘娘母子脱险,平安无恙。” 皇上喜出望外,总算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他疾步奔去殿里,慌得嬷嬷们连忙拉劝。 兰馨公主来看望方春旎时,已是三日后。 她一身淡紫色衫子,素白的裙,清清冷冷的出现在方春旎寝宫时,宫娥们都颇有些芥蒂惊讶。 兰馨公主捧着微拢的小腹来到她身边,透出几分敌意的问:“听说是你救了我?” 方春旎笑望她打发嬷嬷们退下说,“让公主担心了。”说着摸摸自己的小腹。 兰馨公主仿佛并不感兴趣,扫了她的小腹一眼,直言不讳的问,“你腹中的孩子果然是父皇的骨血?” 方春旎倒是不愠不恼,笑盈盈地望着公主问,“那公主看,是谁人的骨血呢?” 兰馨公主面颊一赤,羞恼欲怒,方春旎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殿内只剩二人,对视无语。 兰馨公主问:“果然是父皇的儿子?” 方春旎笑问,“不是皇上的,难不成还是驸马爷的?” “你!”公主杏眼圆睁,就要动怒。 方春旎哈哈一笑摇头说,“公主多心了,俊表兄是君子,焉能做鸡鸣狗盗之事?” 兰馨公主沉口气问:“你,你为什么救我?既然你喜欢俊哥哥,若我死了,你岂不是得意?你该不是恨我入骨吧?” 方春旎凝视她说,“因为,公主是俊表兄最爱,俊表兄所爱,就是春旎所爱,所以春旎奋不顾身要救公主母子。不让俊表兄伤心难过。” “你,你对他还是贼心不死!”公主羞恼道,急得跺脚,“你已是父皇的妃子!” 方春旎低头叹息,“我岂止是皇上的妃子,更是……”她欲言又止,打量兰馨公主一眼,满眼的怅然。 二人沉默片刻,兰馨公主问,“你心里分明放不下他的,” “公主,不知是何人有意挑拨胡言乱语,我同驸马爷,真的没什么,不会有什么。”她喃喃道。 “我如何信你?”兰馨公主依然不信。 方春旎打量她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同驸马爷本是嫡亲兄妹。” 一句话石破天惊一般,兰馨公主惊得微开了口,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许久,她抖抖唇,试探问,“难不成,俊哥哥不是谢中堂的儿子?”兰馨公主的面色渐渐变冷,虽然她养尊处优身份尊贵,任性而为选驸马不介意出身,可若是谢子骏不是谢家玉树,而是个不如流的太医之后,那多少也令她颜面无光。 方春旎打量她那失落的神情更是一笑,透出几分无奈道:“俊表兄是谢家芳树,而我,则是谢中堂这块完美的宝璧上的一块不可示人的瑕疵。” “姐姐是谢中堂的女儿?”兰馨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她自幼寄居在谢府这些年,同子骏过从颇密,原来是一对儿兄妹。 第五百六十六章 更有内情1 方春旎垂个眸,凄婉的神色中颇有几分隔世的苍凉,她说:“春旎是谢家骨肉不假,但更是谢中堂的耻辱,谢家不可告人的秘密。春旎不过是谢中堂当年随皇上下江南,在扬州道上搭救了一名被罚没为奴籍的女子所生,她就是春旎的生母,或是她仰慕谢中堂的才学,以身相报,暗许终身。可惜谢阁老为人拘谨古板,你是深知的,若此事被谢阁老所知,怕是将谢中堂打碎骨头的心都是有的。于是赵王妃做主,暗中掉包,恰逢春旎的养母,谢家幺女临盆时产下死胎,就临时掉包,将春旎同那死去的男胎调换,以堵住方家责怪谢家三小姐嫁入方家多年不孕的短处,更不肯将此事对谢家三小姐挑明……如此,春旎一个身份不可示人的私女,就如此进了方家的门。成为方家的大小姐。先前,春旎如今的母亲谢氏也曾抱养过族里几个子弟收为养子,指望抛砖引玉。谁想到是因有春旎后,一年半后就生了男儿为方家传宗接代,了却一桩心思,因此对春旎格外厚待。” 兰馨公主听得如听仙话传说一般,眨眨长长的睫绒问:“可是,这一切的秘密又是谁透露给姐姐的呢?”她分明将信将疑。 方春旎说:“是春旎十一岁那年,逢了大姑母大姑爹回京探亲,不知为什么事儿大姑母同赵王爷姑爹发生口舌。恰是春旎在那房里,是春旎奉了外祖母的吩咐为大姨母赵王妃调香,一时惊恐躲闪不及,就逃去了帘幕后。春旎亲耳听了赵王爷气恼道,‘当你那哥哥是什么正经东西,莫让本王一怒把他昔日在江南干的事儿一发的抖落出去。才见了旎儿那妮子,果然同温氏生得一般的乖巧模样。’也是听到赵王爷提到我的闺名,我就藏了细听。大姨母说,‘都过去是余年的事儿,何苦旧事重提,大哥得罪你,你惹不过他,何必牵扯旁人。若你果然如此,我就设法打发了旎儿那妮子一早的嫁人,也不能让三妹妹再受折磨煎熬。当年也是三妹妹久不能孕,好不容易怀胎又是个死胎,一时没个法子,才抱养了祖恒同温氏的那孽种来掉包遮掩。养到如今已是不易,难不成你要让老夫人和三妹妹都知道这春旎不是方家的骨血,而是谢家的私生女?’” 方春旎话音艰难,目光茫然:“更有许多难听的话,春旎就不一一赘述,总之春旎惊得颜色大变,谁想逃离时,被大姑母发现了踪迹,盘问威胁再三,春旎只得装作不曾听到什么,可毕竟大姑母忌惮。所以,这些年春旎无法取悦赵王妃,因为若我一时不慎,说出这个秘密,怕是会碍了谢氏的前程。如今若不是被公主逼迫如此,春旎断然不会道出实情的。” 看着方春旎惨然的模样,兰馨公主满眼同情怜悯,讪讪地问:“那,你娘人在何处?” 方春旎落下两滴清泪哽咽道:“事后,我毕竟是个沉不住心气的,暗中派人去江南打探,听说我娘早已亡故,就是在生下我的那夜,突然产后风毙命,为此,谢中堂同赵王妃兄妹还发生一场口舌冲突,还是被赵王喝止了。若我没有猜错,许是家母,是赵王妃害死。” “啊,十八婶婶她杀了你生母!”兰馨公主几乎惊叫失声,被春旎一把堵住嘴摇头四下看看说,“公主小心了,莫牵累无辜。曾有那么两年,春旎日日在舅父房里踟蹰,总想多看舅父两眼,可是他对春旎不看一眼。春旎就不恨大姨母赵王妃了,想是男人都凉薄如此,何况外人呢?倒是俊表兄,春旎好想有个哥哥,在谢府寄人篱下的日子,免不得看人冷眼,总算俊表兄处处呵护,带春旎同熏儿妹妹一样,情同手足一般。但深宅大院是非多,所以有人嚼舌根,春旎管不得许多的。倒是公主殿下,谣言止于智者,不是吗?” 兰馨公主恍然大悟一般,执住方春旎的手满眼是同情,点头说,“是馨儿错怪姐姐了,姐姐太不公了,谢中堂怎么能如此对姐姐呢?” 方春旎忙跪倒乞求,“公主,此事万万不能道与外人听,‘子不言父过’,毕竟是上一辈子的恩怨,如今春旎有皇上呵护,衣食无忧,也是有了归处,不敢奢求什么了。方家虽然门户低,可也是清白正经人家,春旎宁愿姓方。” 一番话情真意切,说的兰馨公主不无感慨,扶她起身说:“我依你,都依你!姐姐不许说,那兰馨就不与外人说。可是,俊哥哥他知道吗?” 方春旎更是紧张说,“他自然是不知晓的,他的心里,谢中堂大人就是巍峨的泰山北斗,他钦佩的顶梁玉柱,若是他知道谢中堂昔日的荒唐,怕是……” 方春旎眸子里满是担忧,兰馨宽慰说,“不说,不说,我不说给驸马听。日后姐姐就是馨儿的亲姐姐,馨儿宁愿你是馨儿的姐姐,这才不生分。若是宫里有谁欺负姐姐,姐姐自管对馨儿说。” 方春旎破涕为笑点头说,“有公主在宫里照拂,都是春旎和孩儿的福分了。” 兰馨公主犹豫地问:“可是,父皇那么老了,姐姐不觉得委屈?” 方春旎一笑说:“天底下哪有几个如我子骏大哥一般英伟的男儿?可春旎自幼有个痴念,若不嫁个顶天立地的伟人,就枉活这一世。先时多少人给春旎提婚,都被春旎婉拒,直到遇见了皇上,才知古今帝王,能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能有几个。春旎钦佩皇上,宁愿侍奉一生一世。”春旎说着,满眼都是小女子方心未艾的春意萌动,听得兰馨公主也笑眯眯的刮脸羞她痴呆。 “公主,爱一个人,未必要得到他在手。若真爱他,就是盼他处处好,一世太平才是。”方春旎兀自感叹着,颇有些沧海桑田世事变幻莫测的感慨。 兰馨公主来到勤政殿旁的小书房,恰是子骏刚从军机处议事归来,铺了一案子的奏折在誊写。见她进来也不抬头,直到兰馨公主曳着紫霄帔帛,蹑手蹑脚摇个纨扇来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掌扇,他才随口问:“去母妃宫里凑趣去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更有内情2 兰馨公主一笑,从身后搂住他脖颈贴了他亲昵道:“我去春旎姐姐宫里,去看看她和肚子里的小皇子。” 谢子骏周身一震,不觉愕住,纹丝不动,手有些僵冷问:“你去那里做什么?”言语间有几分怒意,仿佛怪她无事生非。 兰馨公主噗嗤一笑推开他说,“你紧张什么?如今我同春旎姐姐可是最要好,我如今看她可是哪里都好。如今我是知道了,人家旎姐姐对你一点歪念头都没有,都是你这个下流淫荡胚子,胡思乱想的。”说罢用食指狠狠戳他额头,凑去他耳根说,“咱们亲热一阵子去可好?” 谢子骏搁笔,无奈地侧身打量她问,“光天化日,你还身怀有孕,不怕人笑话?” “闺房之趣,谁能说什么?我倒觉得宫里抬压抑,不如,咱们回谢府去。” “爹爹更是古板不容的,你莫胡闹。少不得被爹爹知道了训斥。”谢子骏拿兰馨公主颇是无奈。 兰馨公主贴近他,索性做在他腿上扭个身子扳着他脖颈说:“人家离不开你吗。我才不怕你爹爹呢,看似正经,其实……”她诡诡一笑,偷声问,“俊哥哥你说,谢中堂大人年轻时,是不是个风流情种?道貌岸然不为人查就是了。” 谢子骏一把推开她颇有些责怪,兰馨公主认真的拉过他的头说,“我可不是胡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听到个风声,说是呀……”她诡诡一笑,凑去谢子骏耳根窃窃私语,“听说,谢中堂在江南时,曾经私养过一个外室,此事呀,赵王府都知道,就是独独瞒了谢阁老大人呢。” “胡言乱语!”谢子骏一把推开他,仿佛听说父亲行为不端,比母猪上树都荒唐。 “我还有奏折要誊写,若晚了,皇上不怪,爹爹也要大发雷霆了,我知道你忌惮他,祸从口出,玩笑不必再提。”谢子骏也不理会她,兀自去提笔誊写奏折。 兰馨公主轻轻的凑坐在他身后,挤去一张椅子,冰凉的小手探去他腰间,轻轻揉弄,解开了那腰间汗巾子,谢子骏面颊一红,正要说话,兰馨公主的手探进去说,”我为你揉揉,那伤可还是痒呢?想到他如此苛责你,我就怒吗,不公平!” 谢子骏这才按捺不住冲动,一把将兰馨公主扑揽按去一旁榻上,二人在榻上翻滚嬉闹一阵子。 就听一阵咳嗽,小太监在帘子为低声道:“才谢中堂大人来拿折子,见公主在……不好擅入,嘱咐驸马爷亲自将拟好的折子一并送去军机处。” 谢子骏一惊,一把推开公主,心里暗念不好。他神色紧张,匆忙整理衣冠,草草收拾奏折,急乱中一只靴子竟然还在地上。 兰馨公主忙扑去拉住他说,“你怕什么,在宫里,我陪你去。” 谢子骏甩开她手说,“军机处是什么所在,你是能去的?” 说罢阔步迎了暮色向军机处而去。 军机处内暮色冥冥,小太监们已上了几枝烛台,照得四壁通透。 见谢子骏到来,一旁当值的沈奇中堂起身笑道:“小世兄到了,那沈某偷个懒告退了。这边,老谢中堂和驸马爷多为照应了。” 谢子骏谦恭的一揖作别,才因见军机处有外人,还庆幸父亲不能发作。如今一听沈奇要走,可是急得心如火焚,恨不得一把扯住他,可是又不得造次,眼巴巴的看他去,自己还要装作大度从容的告辞作别。 沈奇一走,谢中堂吩咐:“关上殿门!” 谢子骏应声去关门,那门咣当一声关上,殿内光线更是晦暗不明。 再回首,谢子骏毕恭毕敬的将奏折递去父亲面前过目。 谢祖恒也不仔细看,悠然打量他,眉目中难掩那股怒气,冷声问:“戒尺呢?” 谢子骏心头一冷,忙去案头去寻戒尺,疾步双手奉来。 谢祖恒在榻上盘个腿儿,咂口茶,对一旁努努嘴。 谢子骏为难得面红耳赤,喊一声:”爹爹-” 见父亲不为所动,那神色悠然仿佛有意在作弄他,他咬咬薄唇,轻轻挪去榻边,只将后襟挽起,凑去榻旁半趴半跪,等着父亲的责罚。 谢祖恒咳嗽一声,重重将个戒方往榻桌上一拍,慌得谢子骏心头一颤,急忙忙如儿时一样如个学堂里的顽童一般撅跪好,嘴唇动动,却不知改说什么,一张脸羞红如落水虾米。 谢祖恒也不打他,只冷了他片刻,风从殿外掠来,只钻衣缝,谢子骏双腿颤栗,生怕有外人闯入,看他这狼狈羞耻的模样。一头冷汗涔然而下,哀哀的喊一声,“爹爹,爹爹恕罪!求爹爹速速教训吧。” 声音慌张,眼泪都在眶里打转,不知父亲如何还这边折辱他? 许久,谢祖恒才起身拂袖骂一句:“孽障,还不嫌丢人现眼吗?谢家颜面都被你丢尽,还不速速提了裤子滚起来!” 忽听着外面有人语声:“如何的大白日军机处大门紧闭?” “许是谢中堂和驸马爷在里面议事呢。”小太监答。 谢子骏慌得滚落在地,三下两下扯上底衣胡乱系了,还不及正冠,就见牛公公摇摇摆摆的进来一脸雍容笑意说:“中堂大人,折子可是妥了?皇上候着呢。” 又看一眼满眼泪光粼粼的谢子骏,也不好问什么,神色里反有几分诧异。谢子骏暗自庆幸,若被这老龟看了去,传了出去,他生不如死了。 谢中堂起身同牛公公说笑而去,打量谢子骏一眼道:“还不速速去陪公主去?” 谢子骏忙一揖到地告辞。 才出了殿,他捏把额头冷汗,公主跳过来一把拍他肩头笑道:“怎么样?还亏得我求牛公公给你解围吧?” 谢子骏哭笑不得,可如此丢脸的事儿,他如何对媳妇说呢? ----- 流熏正在小睡,榻前两名丫鬟在掌扇,苏绣双面牡丹团扇,轻轻摇扇,悠悠的风痒痒的,催人昏昏欲睡。 依约中,听了丫鬟云瑟说,“呀,公主殿下到了,待我们唤醒小姐。” “不,不必了。”兰馨公主诡秘的声音,低声说,“云瑟姐姐,先时你给驸马爷打的那根如意祥云络子,他很喜欢,可否教给我也学学?” “呦,公主金枝玉叶的身子,哪里使得,如有需要的,就吩咐奴婢们吧。”云瑟应着。 小声的说笑,却已经吵醒了流熏,她推个枕头懒懒起床问:“是谁来了?” 兰馨公主一探头进了纱帘说,“熏姐姐,是我呀。” 流熏揉揉眼说,“公主嫂嫂,怎么得暇出宫来了?哥哥可是回府了?” 兰馨公主一听,嘴一翘说,“本是驸马爷一道要回府的,可是谢中堂多事,一定留他彻夜替什么沈中堂当值,批复奏折。” “那是自然,公务为重。”流熏敷衍着。 兰馨公主抬头委屈着,“岂止这些呢,谢中堂对驸马爷太过苛责了。那日不过我们小夫妻在房里嬉闹几句,谢中堂板起脸,把驸马爷传去军机处,听说呀,裤子都扒了,险些就当众打一顿板子,亏得我眼明手快派人去解围。” 兰馨公主将块帕子在指间揉来揉去,颇是怨怒。 流熏心知她责怪公公对儿子管教太严,新婚燕尔,伉俪情深,正是小夫妻恩爱正欢,颗心爹爹不忍大哥分心误事,自然处处督导严厉。 螭龙鎏金方鼎中氤氲着淡淡的香气,台子上的流云塔香更是一泻如雾如烟,阳光如丝如缕的透入,殿内四脚的香炉暗香沁脾。 兰馨公主神秘地凑去问:“姐姐,可能帮馨儿去打探一装故事?” “哦?什么事儿?”流熏问。 兰馨公主认真地将方春旎讲给她的故事说得一字不落,还不停叮嘱,“姐姐可不能向外人去说,我答应了春旎姐姐的。如今看,春旎姐姐也是馨儿的小姑呢。都是自家人!” 流熏一听,心里不由佩服方春旎的高明。深宫似海,人心更比海深,她在宫里翻身出头当是不易。若非胡乱编出这段轶闻蒙骗兰馨公主,怕是兰馨公主对她一直嫌怨,更怀疑哥哥子骏同春旎有染,这块心病不除,日后定然出事。如今,既然方春旎编出这么个绯闻轶事来自圆其说,所幸没有外人得知,不如就此将错就错了去。她也不点破漏洞,只笑了说,“大人们的事儿,咱们管不得的。” “可是,姐姐去查查嘛!馨儿想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温氏。”看来兰馨郡主若非不全信存疑,就是要寻父亲的难堪,但看兰馨那慧黠顽皮的笑意,应该是后者居多。 “好,好,我去给你打探。”流熏安抚她说。心里在想,寻个机会敷衍了她,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说,若果然如春旎姐姐所说,谢中堂如此荒唐,阁老大人若是知晓了,会不会也打他的屁股呀?”兰馨公主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流熏听了兰馨转述方春旎的话,也是将信将疑,这日来到祖母房里,不由试探问一句:“听说,当年爹爹年轻时也去过江南,还逢了小姑母临盆?” 老夫人一笑说,可不是,那次,是皇上南巡,你父亲伴驾同往。那年,他同赵王爷还都年轻气盛。” 第五百六十八章 花念 流熏心里一惊,果然父亲去过江南,更是同小姑母生春旎姐姐的时辰相和,莫不是果然有个什么温氏?但转念一想,或是方春旎编得天衣无缝的一个故事来哄骗天真单纯的兰馨公主的吧?无论如何,她心里犯了寻思。 新月宫,兰馨公主喜不自胜的拿了一篮子菊花给方春旎赏鲜。 “都是太后娘娘赏的,这花呀,绿色菊花,驸马爷说他最是喜欢菊花的。今儿一早,我对她说,想拿几枝来送给姐姐品鲜,他可是大度慷慨呢,让我把这一篮子都给你拿来,恨不得将府里的菊花逐盆都搬来。若不是知道你们是兄妹,馨儿一定要妒忌死了。”兰馨说着,捧了一朵硕大的菊花递给方春旎看。 方春旎垂个眸,心思飘散,记得昔日在谢府,逢了菊花飘香,俊表兄都要陪她去赏菊,为她寻来各色各式的菊花供她品玩。不是俊表兄喜欢菊花,是因为她喜欢菊花,俊表兄才喜欢。曾经为了一盆她看中的江南凤头菊,俊表兄费劲周折为她去求来。文人清高,谢子骏最不屑与那些纨绔阔少为伍,但因为给她求菊花,不惜折腰为那附庸权贵的富家子题字作画,为她讨得一盆菊花。俊表兄为她受尽委屈,她曾经视他为今生知己,谁想,他到头来也不过是个俗人。门第之念,不敢对家门有所违逆,竟然害得她沦落如此。如今,分明知道她喜欢菊花,还让兰馨公主拿了这些菊花来对她炫耀。方春旎满心的愤恨气恼,却只能深深的压在心底。今生,是他负了她,曾经的海誓山盟,到头来是一场空。为何他将她的金锁给了景珏那畜生,让景珏毁了她的一生。 见方春旎神色不定,面色惨白,兰馨公主问:“你怎么了?” 方春旎忙一笑道:“腹中有些不适,这些日子,总算恹恹没有精神的。” “那,请太医来诊脉?”兰馨公主认真道。 方春旎拉住她的手一笑摇头说,“太医来过,只说是我心绪不佳,郁郁寡欢所致。可你看我,哪里郁郁寡欢的?可见脉象也不能都作数的。” 二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兰馨公主起身说,“驸马爷同兰馨说好了,一道去延禧宫给母妃请安去。姐姐可同馨儿一道去?” 方春旎笑了摇摇头说,“端贵妃娘娘不知如何欢喜你们小夫妻绕膝承欢呢,我此刻去,岂不是太不识趣?”说罢抿嘴一笑,拉她起身说,“走,我送你去延禧宫外,就回来。若是想拜见端贵妃娘娘,日后自有时候。” 二人一路说一路走,所过之处,宫娥太监们远远见了就驻足见礼,都知道方春旎如今颇得圣宠,如今就连皇上最疼爱的兰馨公主都同她交好,就更无人敢怠慢她。 送走兰馨公主,方春旎转身回宫,却见亭子旁樟树后一个人影一晃,燕碧匆匆闪来跪地叩头:“奴婢燕碧给如嫔娘娘请安。” “嗯,去了吉嫔那边,还好吗?”方春旎问。她悄悄的将燕碧送去了吉嫔的宫里,为燕碧谋了条生路。 燕碧千恩万谢道:“奴婢誓死铭记娘娘的大恩大德。吉嫔娘娘带奴婢还好,总强过去辛者库受苦。” “那就是说,吉嫔待你不好了?”方春旎叹息,“也难怪,你过去是我的人,就是走到哪里,人人都知道你过去的主子是我,同我交好的姐妹呢,不敢用你,因为你曾经背主求荣;恨我的人呢,就会借你来泄愤,你也不好过,哎!” 燕碧垂头不语,噙着泪。 “宫里的女人都不易,总是要熬出来才是,熬出头来,就不必在水里被憋死。”方春旎打量她,忽然问,“交代你的事儿,可是办妥了?” 燕碧连忙点头称是。方春旎才略笑了笑。 正说着话,忽然听了宫娥们齐齐的下拜声:“奴婢们给驸马爷请安。” 方春旎一惊回身,忙打发燕碧离去,自己迎声上前,就见谢子骏走来。 一见方春旎,谢子骏也是一惊,仿佛越是怕相见尴尬,就偏偏能遇到。 “驸马爷好兴致,是来后花园赏菊花吗?”方春旎问,示意奴婢们退下。 谢子骏四下看看,仿佛有十二分谨慎,怅然望她一眼,动动唇,许久才道出一句,“旎妹,你在宫里这些日子,可还好吗?府里的菊花开了,我让馨儿给你送来。就是不知道……” 方春旎惨然一笑,笑望着他更是冷笑几声,他这话是何意?他害苦了她,还问她好吗? 为了攀龙附凤,立时弃她如敝履,如今还来问她可好?方春旎想哭,又哭不出,转念一想,为什么要哭?难道让他看她的戏吗? “驸马爷恕罪,春旎告辞。”方春旎转身就走,忽然指了山石后说,“谁在那里!” 惊得谢子骏上前一步去看,也没看到人影。方春旎神色紧张说:“瓜田李下的,日后驸马爷自重,不必同春旎搭讪。”说罢转身离去。 行了几步,方春旎放缓脚步,回身看,谢子骏依旧愣愣的立在原地望着她,似不甘心。她冷冷一笑,四下望望,吩咐跟来的宫娥鸾秀说,“去把燕碧那丫头喊来见我。” 勤政殿,谢子骏正在埋头苦批奏折,外面的小太监来禀告:”驸马爷,公主听说适才驸马爷曾在后花园和方娘娘私会,一时大怒,竟然动手打方娘娘,急乱中公主崴了脚,动了胎气,被就近扶去了后花园凝晖阁,哭喊着传驸马爷过去一趟呢。” 谢子骏一听,搁下笔撩了衣襟疾步奔出殿去。心中暗怪,后宫多事,如何他才不过是见了春旎说几句话,公主这么快就得知了? 一路风风火火,他赶到凝晖阁,才回头却不见了先时来传话的小太监。 后花园无风,潮热难耐,晒的花儿打蔫挂在枝头。 他四下看看无人,来到凝晖阁推开门喊一声:“可有人在?” 凝晖阁内清冷,他想,或是公主等不及,早被人抬回端贵妃宫里了,也不知腹中孩子如何? 才要转身,忽听凝晖阁阁楼上一声响,“噗通。”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中计 似有什么东西滚下,旋即女人的嘤咛声,娇喘连连。谢子骏无奈摇头,心知一定是公主春闺难耐寂寥,又查出他同方春旎在后园私会,才邀他来这无人的地方来闹他。他不想声张,无奈摇头,疾步登上楼阁,喊一句,“公主,快别藏了。我来了。”话音里还颇带了几分嗔怪,和小夫妻斗气时的无奈。 他徐徐上了楼,四下看无人,忽听依约一阵响动在深垂的帘幕后,他不觉一笑,想是公主心性顽皮,更是醋意十足,在有意同他捉迷藏,或是赌气,想起赌气的事儿,忽然记起同方春旎在花园的邂逅,不觉心里有鬼般,更是谨慎,生怕公主闹出什么事端再牵连方春旎。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谢子骏循声挑开帘幕,就见临了窗一个贵妃榻,上面侧身卧了一女子,乌发如瀑布流泻榻上,背了他,露出半个赤露的香肩,屋内氤氲了花香满室。谢子骏一惊,忽然面颊一赤,榻上的美人并不是公主!? 他慌得拱手道声:“得罪,得罪!”拔腿转身逃窜,奔去楼梯旁一看,不觉大惊失色,那下楼的梯子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有人撤去了梯子,他无路可逃。 帐子里那女子似被惊醒,忽然失声惊叫:“什么人?来人呀,救命!” “啪”的一声响,瓶子破裂的声音,满屋都是酒气扑鼻,凌乱的声响,谢子骏四下寻望,恨不得纵身跳下楼去,慌得不敢转身如唐僧遇到蜘蛛精,拱手叫苦不迭喊:“下官无意得罪,姑娘恕罪!” 他心里更是害怕惊恐,若这女子是宫里哪位娘娘,这可是死罪! 床上的女子睡眼惺忪,羞愤交加的扯了一件汤衣遮掩酥胸,羞愤难当的蜷缩去榻同窗的角落,哭声惊叫:“不要,不要过来,不要呀!” 待御林军和太监们闻讯赶来,架起梯子冲去楼阁上时,谢子骏在一旁已经目光呆讷僵持,眼前的一切令他如在梦里,他不敢相信竟然是真的,榻上哭泣的女子将头埋去汤衣里,只裸露的肩头一触一触的微耸。 “驸马爷?”御林军看着衣冠齐整束手无策一旁的谢子骏和榻上春容惨噎的女子,似明白发生的一切。 消息不胫而走,端贵妃娘娘的宫里,兰馨公主哭闹不止,皇上负手踱步,忿然道:“莫哭了,若是早知这谢子骏如此的人面兽心,早不该将你下嫁谢府给了这个畜生!” 方春旎伺候在一旁,嗫嚅着:“听侍卫说,似是春晖阁上酒气扑鼻,许是驸马爷酒后乱性也为未可知。况且,那酒据说是岭南鹿鞭酒,是太仆寺珍藏,酒醒极浓,不知怎的被驸马爷得了多吃了几盏。本是无心之过,况且听闻是个宫娥湿了裙子上阁上更衣,被驸马爷撤去了梯子……幸好未铸成大错,也是公主殿下近来身怀有孕,多有不便,怕是驸马爷,等不及了……”方春旎说到这里,关切同情的看一眼兰馨公主,似待她开口。 兰馨公主呜咽着:“是谁这么可恶,灌驸马爷吃鹿鞭酒?不过是个宫娥,父皇母妃就不要责怪驸马了。” 皇上摇头叹气,方春旎试图相劝,皇上却冷冷的打量她问,“你倒是颇是懂得谢子骏。”方春旎一惊,连忙垂头不语,兰馨公主见方春旎为救兄长受累,被父皇多心错怪,忙哭闹着哀求,“父皇,驸马冤枉,许是那宫娥勾引驸马也难说呢。” 皇上只剩嘿嘿的几声冷笑,咬了牙拂袖而去。 兰馨公主拉住端妃的衣袖摇摆着哀求,端贵妃却叹气一声说,“此事可大可小,可是秽乱后宫,可是大忌。你大皇兄他……哎,若非如此,何至于被废黜。太子因失德被废,那驸马失德就不闻不问吗?你父王也担心落了天下人的口实。” “馨儿不管,馨儿不管,馨儿只要驸马吗!”兰馨公主骄纵的哭闹,端贵妃板起脸来训斥,“焉知不是你平日里惯得他?日日的俊哥哥,驸马爷,让他尾巴翘去了天上,竟然敢在你怀了身子期间迫不及待的……胆大包天!若不好好教训一二,娘也不依的!” 见母妃动怒,兰馨公主止住哭声,颇是无奈的跺脚拂袖冲出宫去。方春旎生怕她想不开做出傻事,一路追了去,兰馨公主扶住廊柱呜呜的哭着,方春旎递过一块绸帕道:“公主,哭总不是办法,须得从长计议才是。要设法救驸马呀。天牢那地方,阴暗晦潮,哪里是人呆得的地方?俊表兄平日娇养,怕是不必动刑,关个十日八日就没命了!” “那,父皇母妃不依,这该如何是好呀?”兰馨公主更是束手无策的跺脚哭闹。 方春旎寻思片刻说:“眼下,只要能救驸马出天牢,尽快遮掩此事,比什么都要紧。不然,去求老太后做主呢?” 兰馨公主已经没了主意,只得点点头。 毕竟谢子骏是方春旎的嫡亲兄长,看着方春旎心急如焚的模样,显然比她这媳妇更是焦急,兰馨公主仿佛心里定了几分。 二人匆匆赶到太后的宫里,远远的看到庆二公公,庆二公公笑眯眯的迎上来问:“公主和小主可是去拜见太后娘娘?” 方春旎忙说:“我们有急事求见太后娘娘。” 庆二公公一笑说:“不巧了,太后去了佛香阁礼佛吃斋,三日闭门不出的。” 方春旎脸色立时惨白,兰馨公主更是哭出声来,“这可如何是好呀?俊哥哥他不能在天牢里受折磨的。” 方春旎一面安抚她,一面说,“公主莫急,不如,公主去天牢见见驸马。依着眼下的情形,皇上余怒未消,驸马拒不认罪。许是酒醉,记不得什么了。公主不如劝他息事宁人,给皇上谢罪认错,人孰无过,况且年轻。或是皇上气消了,责备几句就放过他了。依了春旎的愚见,只要不碍着驸马爷的前程功名,便是老丈人责女婿,打上几下子,都罢了,况且皇上不舍得的。若果然要皇上出口恶气,不然,公主就提议,将驸马爷交由谢大人发落。” 第五百七十章 天牢 “啊,那岂不是羊入虎口呀!”兰馨公主驳斥,“你这是什么主意呀?谢中堂还不把俊哥哥打死呀?” 方春旎寻思了摇头说,“死到未必,一场折辱是少不得的。可总比关入天牢审问,身败名裂的要好,况且公主身怀有孕。公主,不如公主长跪皇上宫前,替驸马爷顶了日头请罪。皇上定然心下不忍,依了公主所请,赦了驸马。” 兰馨公主惨然地望着方春旎,泪水满面,哽咽着,“那,就依姐姐,为了救驸马,馨儿什么苦都能受。” 方春旎安抚她说,“公主设法去天牢探望驸马爷吧,听听驸马如何说?” 流熏闻听哥哥锒铛入狱的消息,惊得腿一软跌坐榻上,她目光呆滞,片晌才问:“人关去了哪里?” 丹姝急得说,“听宫里的消息,说是大公子被下了天牢,龙颜大怒呢。也不知什么人给大公子灌了什么春酒,大公子迷了心性,追了个宫娥堵去春晖阁上qj未遂,被抓个正着。” 哥哥岂是如此的禽兽?流熏难以置信地摇头,惊急间,她吩咐丹姝为她更衣,她拿起御赐入宫的小金牌,急得要入宫去。临行,她忽然记起什么问:“十二殿下可还在书房练字?” 丹姝点头应着,“今儿一早还看到殿下在池边喂鱼,奴婢这就去寻他来。” 流熏急匆匆的入宫,先是见到了景璨。景璨打量她颇有些怨怪地低声:“躲都躲不及,偏偏你还沾这些混沌事儿。清者自清,子俊=骏岂是那无耻之人,想是父皇也未必信,不过不做出姿态关了子骏,难堵群臣和天下人的口。不过假以时日,一定能查明真相的。” 流熏愁容满面担忧道:“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人处心积虑要害哥哥,那哥哥是防不胜防。” “你心里可有数,是谁要害子骏?”景璨好奇地问。 流熏心里已有几分掂量,但未查明前,不能妄下定语。她只对景璨说,“可能带我去天牢,同哥哥说上几句话问问?” 景璨点点头。 天牢,阴暗晦潮,四下里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流熏提了墨色的斗篷遮掩了半个脸,踩着湿漉漉的台阶下到天牢。 狱卒前面提了个白色的灯笼引路,光影昏暗,不时有惨叫哭喊声传来,惊得流熏心惊胆寒。 “姑娘,就在那边了。”狱卒说,“可是要快些,若被管事儿的发现,小的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呀!” 流熏千恩万谢,更从袖笼里摸出一个鼓鼓囔囔的荷包塞给了狱卒手里,狱卒顿时眉开眼笑。 牢笼,一道月光从天窗洒在地上几丛枯草上,宽阔空荡荡的牢房里卧着一人,蜷缩了身子,更显身影单薄。流熏心头一颤,抖了声喊一声:“哥哥!” 地上的人微微抽搐了身子,流熏急得冲过去,狱卒忙分辩说,“姑娘莫急,还没给驸马爷动刑。” 或是声响惊动了谢子骏,他挣扎起身,手握了牢笼栏杆茫然的眸光望向牢栏外,直到听到一声低低的轻唤:“哥哥!”谢子骏才抬头,惊见流熏,一时愕然,羞愧难当,道一句,“你如何来了?速速离去,这里岂是你能来的?替我去照顾公主。” 话音到此,声音有些哽咽。 “哥哥,好糊涂!”流熏不知如何的说他,但看了狱卒识趣的退下,才低声问哥哥,“哥哥,公主身怀有孕,哥哥到底是如何,就掉入了这圈套来?” 谢子骏一惊,旋即惨然道:“妹妹,哥哥令谢府蒙羞了。”吞声又问,“妹妹,你还信哥哥?” 流熏的眸光里爱恨交加,却没有多余的时间闲话,忙问,“哥哥,可能把那日的事情对妹妹细细讲述一遍?” 谢子骏苦笑摇头说,“多说无益,事已至此。” 谢子骏说罢撩衣坐在潮湿的地上一团干草上,眼见老鼠惊得从他身下蹿跑,反吓得流熏惊叫失声躲避,旋即她泪眼濛濛问:“哥哥,你说话呀,平白的,谁给你吃的鹿鞭酒,如何的你又去了春晖阁,同个宫娥就……” “走!”谢子骏冷冷道,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流熏立时恼火,一句无可奉告,他视死如归,反牵连多少无辜。 但如今谢子骏言语坚决,丝毫没有半分怯懦退缩。只这神情,更让流熏坚信哥哥冤枉。可是,她如何才能为哥哥洗清罪名呢? 出了天牢,流熏落寞无语。一路,十二皇子景璨不停同她说笑,她却不理,忧心忡忡。 流熏百思不得其解,哥哥如何能如此安然,誓死如归。他有娇妻和未出世的骨肉,他有高堂父母和祖父母,如何他都一无牵挂吗?不,不该呀。流熏踟蹰了步伐,有什么能让哥哥如此孤注一掷,义无反顾的在生死关头缄口不语,不为自己分辨半分,舍身取义赴死一般的倔强。 忽然一个名字浮现她眼前,只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她周身一震,莫不是为了她? 流熏入宫,兰馨公主闻听她来了,慌忙敢来出迎。她扑去流熏怀里纵声大哭,哭了好久,还是涕不成声、流熏安抚了她片刻,单刀直入的问:“公主嫂嫂如今急了救哥哥,流熏入宫也是为哥哥的事儿所来,既然如此,公主一定听流熏的话,才能救哥哥。” 兰馨公主止住悲声,频频点头。 流熏问:“公主可能将当日的事儿讲给流熏听听。” 兰馨公主身边的宫娥过来,绘声绘色的把听到的看到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一遍。最终,谨慎道:“听说,驸马爷坚持称自己没有吃酒,不曾对那宫娥做什么,父皇龙颜大怒,骂驸马爷死不改悔。” 流熏细细听了来龙去脉问:“公主最后见哥哥,是什么时候,哥哥可有什么异样?” 兰馨公主努力想想,旋即羞红个脸,将几日来小夫妻的床上事儿一一叙述。流熏暗笑,又问,“哥哥今日早朝回来,可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好端端的,如何就径直的去了春晖阁?跟了哥哥的太监是谁,喊来问问。” 第五百七十一章 一石二鸟1 流熏思路清晰的几句问,兰馨公主经她冷静的一提醒,也渐渐静了心,忙吩咐传人来问话。 伺候驸马的几名太监宫娥过来回话说:“驸马爷早朝回来,就去勤政殿后书房去誊抄奏折,什么时候跑去凝晖阁的,奴才们不查。” “今儿驸马爷倒是去了后花园,是公主殿下去端贵妃娘娘宫里,拉了驸马爷同往,驸马爷嫌闷,就在后花园候着,依约候了一晌饭的功夫。后来在后花园时,又遇见了方嫔娘娘,还说了几句话。” “哦,方嫔娘娘?”流熏心头一动,果然不出她所料。 若是旁的理由倒都无这个可信,流熏心里暗叹,可见哥哥对春旎姐姐用情至深。但是哥哥这书呆子,一点不懂女人,若是女人爱一个人,能倾尽所有,让你觉得落入了她的蜜罐里。若是女人恨一个男人,那前尘往事,所有的恩爱都能付诸一炬,恨不得将他噬骨吃肉都是有的,怕是方春旎如今就是如此。可是,如今她没有证据指责方春旎是陷害哥哥的元凶。但他已料定此事同方春旎先关。 流熏静静道:“公主,为今之计,救人要紧。咱们去见皇上,把诸多的疑点诉说。” “姐姐可看出了什么疑点?我怎么没看出来?”兰馨公主将信将疑道。 端贵妃宫里,流熏见到方春旎,姐妹二人对视,方春旎一脸忧郁地问,“熏妹妹,可也是为了驸马爷一事来求娘娘的?娘娘如今心力憔悴,经不得折磨煎熬了,此事,缓缓吧。 端贵妃强打精神道:“本宫同谢大姑娘有缘的,有话但说无妨。” 流熏说:“哥哥在天牢,守口如瓶,不置一词,似有无限隐情难以吐露。” 端贵妃叹息说,“出了这种事儿,俊儿这孩子,哎!” 流熏继续道:“流熏正要问旎姐姐,不,方嫔娘娘。” 方春旎微微一躬,示意她但讲无妨。 流熏说:“听闻,晌午哥哥还同公主入宫来延禧宫给端贵妃娘娘请安。” “是,他是来过。” “后来,听太监宫娥们说,驸马爷闲来无事在后花园闲游,偶遇了方嫔娘娘,还说了几句话。” 方春旎一怔,不想流熏如此问她,她摇了纨扇淡淡道:“本宫是在后花园巧遇了驸马爷,问了问公主近来的情景,先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不到。” “听说,随后哥哥就去了凝晖阁。”流熏试探道。 方春旎玉面一沉,气恼道:“熏妹妹这是何意?” “娘娘多心了,不过是推算驸马爷如何去了凝晖阁,看公主急得焦头烂额的,”流熏咂舌,若无其事道。 只方春旎不无紧张,流熏有意略去了太监传旨骗谢子骏去春晖阁的那段事,将个火径直烧去了方春旎脚下。方春旎更是尴尬,如何的谢流熏轻描淡写几句,就将火不声不响的烧去她脚下,仿佛是驸马同她说话,有所约定,去了凝晖阁,才出来这些意外。 方春旎打量流熏,眸光里分明多了几分戒备忌惮,流熏却是安然一笑。 忽然外面小贵子公公紧步进来,低声凑去流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流熏神色一震,转向端贵妃惊喜道:“娘娘,有头绪了。查出来那日方嫔娘娘离去后……”流熏迟疑地望一眼方春旎,看着方春旎的神色不定,她却气定神闲地说,“那燕碧丫头假借了方娘娘的口,去打发小太监去传话给驸马爷,说是公主殿下在凝晖阁跌倒滑胎,急得驸马爷不过一切的奔了去,人去了,小太监就同燕碧串通好,撤去了楼阁的梯子。” “燕碧,这丫头如此刁钻,胆大包天!”端贵妃气恼的起身喝令,“快传那小太监过来问话!” 小贵子应了一声欣喜的离去,不过一盏茶功夫,度日如年一般,分秒难熬,流熏打量方春旎,她却安然了几分。 不多时,小贵子一脸紧张的奔来,扑跪在地回禀,“回端贵妃娘娘的话,那个小太监,他,他畏罪投河自尽,溺死在金水河了。” “啊?”一桩官司跌宕起伏,竟然才寻到线索,小太监却死了。 不多时,皇上驾到,嫔妃们诸多闻讯纷纷赶来,各个神色慌张。 吉嫔悻悻道,“燕碧虽然是我的宫娥,但是她这几日总往方妹妹的宫里跑,一心要攀高枝去,至于她做什么,我哪里知道?” 方春旎哀哀道,“皇上,驸马爷是春旎的表兄,他绝不是那衣冠禽兽。” 一句话,皇上诧异的眸光望着她,隐隐有几分醋意,流熏心想,方春旎报复哥哥,果然手段高明,于是她微有怨色的说,“宫里的宫禁森严,如何宫娥如此胆大妄为?” “这也难怪,那燕碧当年可是如贵人从宫外带来的,怕是出身贫贱,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嫦娥恋少年,看上了驸马爷,干柴烈火的,就这么燃了。” 吉嫔的话里话外颇是奚落,仗着自己圣眷正隆,也不拿方春旎看在眼里。 方春旎认真道:“姐姐这话可就奇怪了。燕碧虽然是妹妹从宫外带来,可是入宫没几日,见妹妹门可罗雀,便攀去了姐姐伸给她的高枝儿,说是能荣华富贵,就去伺候姐姐了。这个姐姐是知晓的,前几日,也不知燕碧是为了什么,总往我宫里跑,被打的面容青紫不堪入目,还哭啼求我收留,似有无限隐衷。若说燕碧那副尊荣,虽然天生丽质,无奈被掌嘴打得青紫肿若猪头,还能勾引谁去?倒是她痴痴呆呆的语无伦次,妹妹才生疑,却碍着姐姐宫里的事儿,不敢多问。谁想燕碧竟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儿,还说是驸马爷酒醉勾引强暴她,更无端端的牵扯出妹妹来。吉姐姐昔日同崔容华姐姐交好,过从甚密,因皇上贬了崔容华,吉嫔姐姐颇有怨怒,迁怒于妹妹,妹妹不怪。可是不能将如此罪名往春旎身上扯。” 方春旎一脸哀婉悲戚,跪地求告皇上,“皇上明察,如今臣妾也不遮掩什么了。听闻前些时候兰馨公主对吉嫔颇有些颜色,惹得吉嫔姐姐不满,又无从发作,像是驸马爷软弱,就此报复去了驸马身上。吉嫔姐姐一直为容华的事儿颇有怨怒,这可是一石二鸟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一石二鸟2 吉嫔本是在隔岸观火怡然看戏,猛听方春旎话锋一转,竟然所有矛头指向了她,她惊得六神无主,慌忙辩解,:“皇上,她,方春旎她血口喷人!臣妾哪里有什么……兰馨公主那日嘲讽臣妾艳俗,臣妾并未挂心……” 方春旎更是掩口轻笑,“姐姐还说未曾挂心,兰馨公主同姐姐有什么宿怨,怕兰馨公主自己都不记得,难为姐姐记得清楚。” 吉嫔脸色骤变,她张张口,气急败坏的扑向方春旎厉声骂着撕扯,“你,你这贱人!是与不是,拿了燕碧来问话就知道了!” 方春旎为难地望一眼皇上忽然说,“皇上,小太监已被灭口,皇上速速传燕碧来问话,迟了,怕是驸马爷有口难辩了。” 流熏心头一动,她已经设法去盘问过燕碧,事情的经过她一清二楚。如今只是哥哥誓死不肯说出真相的原因苦衷,是因为那假意报信来诱他去凝晖阁的太监说,兰馨公主跌倒坠胎是因为得知他在后花园私会了方春旎所致,哥哥子骏誓死不肯牵扯出春旎,所以才在狱中一言不发。流熏心里暗自感叹,不由对兰馨公主宽慰着,“听闻,哥哥也是听说公主跌倒,才一时心急,不辩真假,被那妮子做鬼作弄了。公主安胎要紧,不可动怒。” 听说谢子骏是因为急了去救她才被骗锒铛入狱,兰馨公主更是委屈不已,拉住皇上龙袍的袖子哭闹不停,“馨儿就说,驸马爷不是那种人。都怪父皇身边妖精多,争风吃醋也罢了,偏偏拿了女儿的夫君来扎筏子!” 一阵杂乱后,外面慌张的脚步声昭示了预感的应验,小贵子哭丧个脸回禀,“皇上,那宫娥燕碧,她,畏罪服毒自尽了!” “服毒自尽?一个死了,两个也死了,岂有此理!”端贵妃平日好性情,如今也按捺不住气恼,分明此事有人暗中做鬼。 “去,速速去查,查个水落石出,宫里焉能有如此的灭口的行径发生?”皇上龙颜大怒,人群中闪出个嬷嬷凑去方春旎跟前耳语几句,方春旎惊得春容失色,颤声问,“你,你说的可是实情?” 众人的眸光被吸引过去,方春旎为难的看一眼那嬷嬷,嬷嬷跪地启奏,“皇上,皇上容禀,燕碧临终,是吃了御膳房送来的一盏鸡汤,说是方嫔娘娘所赐,可分明我们娘娘在皇上身边未离开半步。奴婢不服,同御膳房的御厨争执起来,发现那汤分明是吉嫔娘娘送去的,却不知为何打了我们娘娘的幌子。” 吉嫔惊得花容失色,她张张口,难以自圆其说,是她被逼无奈才气恨交加将个燕碧丫头灭口,分明燕碧就是方春旎放在她跟前的一枚棋子、尖刀。 皇上已转向吉嫔,眸光喷火般,冷冷的,冻若玄霜,怒视吉嫔。 兰馨公主幡然醒悟,扑过去捶打吉嫔大骂:“你个贱人,你恨我如何要对付驸马爷,还杀人灭口,嫁祸我方姐姐。” 众人慌忙拉劝,才拖住踢踹哭闹的兰馨公主,皇上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尘世里清静,容不得这种吵闹,若是受不了寂寞总要生出事端来,就去地下吧。” 众人愕然,吉嫔一声凄厉的惊呼,“皇上!”扑得爬了几步紧紧抓住皇上龙袍的襟摆,皇上停步,忽然疾步一行,吉嫔被带倒在地。 端贵妃无奈摇头而去,倒是方春旎喊住了牛公公。 “公公,皇上口谕,还望公公料理此事,为皇上清了耳边的烦乱。” 牛公公一愣,望望地上哭闹求饶的吉嫔,又看看镇定自若的方春旎,故作糊涂地问,“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适才那句话,像是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数十年,当最明白不过的。”方春旎言语悠悠地点拨着,眸光凝视牛公公。牛公公迟疑地又问,“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哪里有什么意思,无非是皇上的口谕,公公也是听得明白的。清君侧,自古是臣子份内之属。”方春旎言罢一笑,转身而去,慌得吉嫔又急又恼,哭喊求饶,又对方春旎痛骂不止。只方春旎出了殿门的片刻,她徐徐转身,看着夕阳残影中声嘶力竭回天无力的吉嫔,低声对身边的鸾秀和流苏埋怨,“还等什么呢?” 鸾秀心领神会,转去吩咐一旁的小太监们:“就由了她胡言乱语的抱怨皇上,闹出笑话吗?你们如何当值的?” 小太监自然都是伶俐的,平日最是识得眉高眼低,应了声疾步奔去,堵嘴的堵嘴,拉扯的拉扯,更有小安子最是聪明,衣袖遮挡臂肘狠狠对了吉嫔的后脑天灵盖一磕,吉嫔立时瘫软昏倒,被拖了下去。 夜风清冷,流熏守在百里长廊,待了方春旎行过时,二人对视。方春旎一笑,挥手打发了宫娥退下,迎了两步上前道:“宫里险恶,步步为艰,熏儿你要好好劝导俊表兄才是。” 流熏静静一笑说:“哥哥平日谨慎小心,独是听到了旎姐姐的名字,就变得惶惑不安了。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今日之难。” 方春旎不快地沉了脸,“话不能乱讲,妹妹慎言。” 流熏微微屈膝一福,“多谢姐姐提醒,妹妹险些忘记了,不过,兰馨公主直言快语,若是固执任性起来,回谢府同家父印证起江南往事来……” 她一笑,方春旎脸色惨白,沉吟不语。 二人心照不宣,流熏一笑说,“流熏能劝哥哥,但却劝不了兰馨公主。公主娇贵,最见不得被人欺瞒。” 说罢,流熏将一个珠花络子悬在指尖在方春旎眼前晃晃说,“流熏初见这络子,只觉得眼熟,还奇怪如何这络子挂在燕碧身上……” “这络子民间四处可见,本宫如何见不出什么异样?” 流熏长叹一声:“听说娘娘如今圣眷正隆,偏偏刚产下麟儿。不过,是龙非龙,日后必能见分晓。天下太平才家宅安宁,姐姐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方春旎的面色一阵白一阵紫,咬了樱唇狠狠道,“你若是明白祸从口出,就好。” 说罢转身就走。 夜风清冷,流熏淡然一笑,仿佛那慨叹声都随风散去。 第五百七十三章 情裂 一场风波过后,驸马谢子骏无罪安然获释。 清晨,兰馨公主不顾众人劝阻亲自赶去大理寺天牢去迎接驸马谢子骏,流熏听到此事,心里却丝毫不觉欣喜。 她虽然心疼哥哥,但是也知道祖父不会善罢甘休。哥哥如今虽然化险为夷,沉冤昭雪,可是此事却险些将谢府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而此事背后,难道同绿婵透露的那个秘密相关?赵王有个偷天妙计,步步为营,若不扳倒谢府这挡路的磐石,怕是他无法登上皇帝的宝座。而她的傻哥哥,一次次的就这么无端端落入陷阱。流熏心头更是担忧,此事同方春旎相关,春旎姐姐只是为泄私愤,还是同赵王有什么相关?她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的谜团仿佛越来越复杂。 兰馨公主接了驸马谢子骏出天牢,先要回宫里去向皇上谢恩,而流熏心头百事纠缠,就更是忍不下这口恶气。 她临出宫前,先去见了十二皇子景璨。 景璨斜躺在庭院中一坐榻上,慵懒的赏花,身上覆一袭白色细毛织锦衾,手中把玩酒盏。 见流熏到来,他淡然一笑道:“子骏回府了?” 流熏不置可否,眉头微蹙。景璨一笑,轻轻啜一口桂花酒道,“你大可以除掉她,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女人心,海底针,留了一条蝮蛇在卧榻旁,你终究不得清闲,防不胜防。” 流熏徐徐行来,淡淡道:“我若除她,也无不可,但她终究是我的姐妹,自幼一道长大,情分犹在。”她默然无语,似有沉吟,带了痛苦。 景璨斜睨她一眼道,“多说无益,你既然不想除她,那只能处处防不胜防,毕竟是暗箭难防。我偏好光明磊落决胜疆场,可偏偏总是要如此黑纱蒙面不可见人。你懂我的……”他迟疑的望一眼流熏,“若没了这杀伐决断的狠心,你终究会受制于人。为什么不将那事儿说给父皇得知?你大不必自己开口,就可轻易的了断她。” 流熏一惊,诧异道:“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景璨自嘲的一笑摇头,望着她道,“我一直就没有离开你身边,如何不知谢府发生的事儿?旎丫头是个大胆的货色,果然与众不同。你要仔细她了。” 流熏默默。 “若你不想做这恶人,我替你处置了她。”景璨手中的酒盏如要被捏碎,重重措在桌案上,那嘭的一声响,惊得流熏心头一颤。 “不可以!”流熏惊道,惊骇的望着景璨。她信,她如何不信,景璨,那黑衣蒙面人,飞檐走壁,武功高强,若他暗中下手,方春旎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能伤她!”她坚持道。 “她既然知道你知道她的丑事,拿捏了她的命门,她岂能容你?你知道的太多,”他坚持道。 “不要!”流熏紧张万分,她上前道,“就因为我知道她的事儿太多,才不想逼她铤而走险,做出更匪夷所思的事儿来。若断她后路,难免她不像端贵妃娘娘当年……” “住口!”景璨一声厉喝,少有的威严,他抽搐了唇角望着她,放徐了声音,话音却是坚决,“不许你提起此事……半字!我也是个赶尽杀绝的,不要逼我!” 流熏一个寒颤,从来没有见景璨如此,秋风凉意顿然生满后背,难道他恢复神智重登朝堂后,就变得同那些杀伐夺权狠厉的角色一般的可怕? 流熏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拉住揽去怀里,搂紧她轻声道:“女人,只需要管好你份内的事儿,旁的事儿,不必劳心。要懂得惜福。”他声音幽幽的在她耳边,似有几分陌生。忽然,流熏觉得有些可怕,到头来,她到底了解景璨有几分? 流熏淡然道:“你心里有数,我不必赘言。只是旎姐姐那边,也不需你多事。你我相安无事最好。” 他浅浅微笑:“但愿她不要做出什么过份之事,触及楚河汉界,就后悔莫及。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流熏淡淡一笑:“殿下宅心仁厚,宽宏大度,自然不同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但愿是流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景璨望着她,不肯松手,许久才说:“我的心,你最是知道,如今被逼无奈,不想腹背受敌。你是我身边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我不想你有事,不过出于这一个考虑,但我更不想你生事,引火烧身,将负责的朝局变得更复杂。多少风风雨雨都过去了,你能最后为我忍耐一时吗?” 流熏仍是持了一脸微笑,眸光毫不退缩:“人心本善,所作之事,必有缘由因果。” 流熏心想,若非哥哥和旎姐姐的婚事被棒打鸳鸯,旎姐姐也不会一步步被逼到这地步,入宫为妃,也是无奈之举。 但愿一切没有发生。 流熏起身,渐渐松开他的手,转身时,风自脚下袭来,卷起裙襟猎猎迎风,凉意透入秋寒中,身子微微打颤。 不是为了方春旎,而是愈发不懂眼前这个就要同床共寝的人。 他紧张的一把拉着她的手,紧张道:“熏儿,我不想你有事,一根头发都不想你受伤,可你就要身在皇族,有些事儿你必须要学会。” “或许有些事,我永远不会动。”流熏冷冷道。 枫残如血,流溢金黄,那抹金色的红更浓郁,遮挡了本该明澈如镜的天空。他眼神中掠过一抹不安,急得握住她的手更不肯放:“景璨所作一切都是为你,难道你不懂?” 流熏轻轻摇头,“非是不懂,只是胆寒。高处不胜寒,若知如此,何必登高?流熏毋宁平淡祥和一生,无风无浪。” 他一把搂住她,紧紧将她束缚在胸前不肯松手,喃喃道,那颗心的跳动都可听清,他用身体温暖她冰凉的手指,温声道:“有我在,定不上你受丝毫伤害,高处本就生寒,寒彻骨,既然为你选了,你我就身不由己。若非走过寒冬,何来春日煦暖,不是吗?我应了你,今生今世牵手不放,就定然会呵护你今生今世,从第一次见面起,从山谷里救下你那次起……你信我。” 流熏心头一酸,泪眼朦胧。 第五百七十四章 责驸马 景璨伸手为她去揩腮边的泪水,哄慰她说:“都依你,你说不做,就不做。不过,你速速回府吧。听说,才谢阁老差人把驸马爷你哥哥谢子骏招回府去了,可兰馨妹妹却偏偏被母妃强留在宫里。想是谢老大人得了什么暗示,为了那方春旎,定然不肯轻饶子骏了。怕是今儿令兄的屁股不被打掉一半,有些人定不肯罢休呢。你道哪个男人能忍枕边女子同人有旧情?呵呵~” 流熏一听,后背冷汗涔涔,哥哥! 谢府。 入夜庭院却是灯火通明。 驸马谢子骏无罪获释回府,府里人人却是神情紧肃。 正堂上,谢祖恒一身石青色家常袍子,立在当庭。地上跪着才从天牢放回府里的谢子骏。 子骏原本不想回府,想在宫里藏过几日待父亲气消了再回府,可无奈祖父发话吩咐他速速回府,他不得不回。 他曾有意磨蹭,等公主来救他,可都到了这个时分,公主却被端贵妃挽留在宫里没有回府,而他已被祖父的侍卫押回谢府。他并未见到平日疼爱他的祖父、祖母,迎接他的反是面目冰冷的父亲,显然是祖父故意避而不见。 流熏深知父亲为人古板,眼里容不下沙子的。眼下哥哥行为不检在先,爹爹免不得对哥哥叱责打骂是小,更有皇上的暗旨于后……可是当了全府围聚来庭院的人,若是不留脸面的责罚……她不由担忧的望一眼哥哥子骏,若是方春旎一日不太平,怕是迟早有朝一日皇上醋海兴波,会对哥哥生出恨意,处之而后快,旎姐姐好狠! “畜生!不尊父命,留连花街柳巷于前,行为不检在宫里惹出如此大祸,遗羞家门在后!谢府岂能容你这畜生!”谢祖恒骂得额头青筋暴露怒不可遏。 谢子骏原本对父亲颇有忌惮,如今被他如此言语羞辱,更是不服。父亲分明知道他是被冤枉的还小题大做,子骏心头气恼,紧咬了唇,心想骂几句他忍了就是。 但他深知此事不祥,就气得对一旁的书童忠儿骂一句:“还不滚下去!看什么热闹。”心想让忠儿速速去搬救兵寻祖母来救他。 流熏忧心忡忡的行来谢祖恒身边喊一声:“爹爹,”一边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想劝爹爹适可而止,不过是给皇上些面子,打哥哥几下敷衍皇上出出气罢了。 谢祖恒制止道:“不必了!他自己不要颜面,你何必在乎他的颜面。这些奴才都在一旁看着!也见识谢府家法!” 流熏见爹爹犯起固执的性子,仿佛要同哥哥决一胜负。 哥哥如今是皇家娇客,身份矜贵,同父亲的关系极为微妙。 谢祖恒转过椅子坐下,嘲弄般望着子骏吩咐:“对这些不要脸面不知自重无事生非的畜生,家规森严薄惩小诫是必要的,大大的使得。”他瞟一眼子骏吩咐:”去把家法取来。” 子骏的脸腾的一下红胀如落水的螃蟹。 “没听到为父吩咐?”谢祖恒环臂闲然靠了椅子上端坐,不急不怒道,满是拿捏,他凝视子骏的每一神色变化,如欣赏自己精心编排的一出大戏。 “父亲大人,子骏如今是皇家娇客,不同平常。老爷若要管教儿子,也要顾及皇家和公主的颜面。”谢子骏面无表情的应道。 “娇客?皇家声誉岂容你败坏!今日若不好好管教你这畜生,我谢祖恒上愧对皇恩浩荡,下愧对谢府列祖列宗。”谢祖恒说的义正词严,一旁的仆人们低头屏息人人自危,偷眼看着大公子驸马爷谢子骏。流熏心头暗自跺脚,哥哥真是呆傻,若无人背后煽风点火,父亲何必如此小题大做? “大公子!”管家推推谢子骏,指指一旁木桶里浸泡的藤条家法。 谢子骏抿抿唇,艰难的起身过去,拾起一枚半粗的,又放下,捡起一根细长的,他哪里知道,那细长的更是韧,抽在肉里如刀削一般。 “拿来!”谢祖恒冷冷吩咐。 子骏咬牙,将藤条双手奉给父亲。 “住手!”一声惊叫,匆匆的脚步声,急匆匆闯来了兰馨公主。 “俊哥哥,俊哥哥,”一声凄厉的哭喊,兰馨公主赶来,踉跄地奔去,沉重的身子捧了腹,扑去谢子骏身上,哀哀的哭。 “公主,公主你如何,来了?”谢子骏艰难道,心里却是庆幸,总算来了援军。 “还不快扶公主回房歇息,她双身子的人,焉能见这个?”谢祖恒皱眉吩咐左右。 兰馨公主哭喊着:“父亲,求您饶了俊哥哥吧,本不是他的错,他也是被人害的。父皇都不过怪罪了。” “可谢府家法不容!”谢祖恒冷冷道。 谢子骏万念俱灰,更是羞恼让公主看到他如此的狼狈。 流熏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下。公主回来了,看着父亲惊讶的神色,流熏暗想,多半是景璨设法搬兵,让兰馨公主赶回府里来救哥哥了。 “公主殿下,请回房歇息。谢府的家法,祖宗立下的规矩,错必惩!若是谢子骏行得端正,如何被小人利用中了圈套?还是他自己行事欠妥当。”谢祖恒转向谢子骏喝一句,“规矩?该如何?都忘记了?” 子骏面颊腾然一赤,紧咬了牙,微皱了眉头,听耳边管家的劝告:“大公子,听老爷的吩咐吧。” 谢子骏徐徐捧起那藤条,跪去父亲跟前。谢祖恒才一把夺过在手,指着当庭的春凳吩咐:“趴好!”那两个字,含了无数隐意,慌得谢子骏面颊腾的一下子赤红,周身的血涌去面颊,胀得一颗头都要爆裂。子骏咬碎钢牙诧异地望着谢祖恒含了愤恨,似是听错了他的话的迟疑。谢祖恒点点头,暗示他没有听错,指指那张春凳说:”去!若是不想去仪门当了全府上下的人受责。” 兰馨公主急得跺脚上前阻拦,“你这是做什么?俊哥哥是你的儿子,你处处欺辱他。他行为不端吗?谢大人你就行得端正了?那为什么在江南路,那个姓……” 第五百七十五章 绝望 “公主!”流熏惊得失声制止,一把拉住了兰馨公主,急道,“公主不要害了哥哥。谢家的规矩多,公主执意如此,日后可还想在谢府立足?可让哥哥如何是好?” 兰馨公主自知一时失口,谢子骏也吓得面色惨白,喊了流熏说,“熏儿,你带公主速速回房去,快!” 谢祖恒反是糊涂,听兰馨公主话中有话,正要多问,流熏却执意拉劝公主离开。 谢子骏痛苦闭眼,一头冷汗淋漓而下,他趴去春凳撩起后襟道:“子骏有辱家门,请父亲责罚。” 时间一刻刻过去,众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如战鼓催促人心。 谢祖恒向前,一把拉开子骏腰间鸾縧,手在他腰间迟疑片刻,那瞬间,无数目光凝视谢子骏,为他惊羞不已。 藤条在他腰下纨裤上微微用力一挑,子骏周身一紧,不由颤抖。惊惧未定,藤条带水兜风而下,啪地一声落在肌肤上。 “啊!”流熏和兰馨公主惊叫一声,子骏一身冷汗骤然而下,面颊麻木,仿佛周围空气凝滞,无数目光在盯着他的奇耻大辱在偷看,窃窃而笑。 谢祖恒一连气抽了五鞭,打得并不十分痛,或是子骏的周身早已僵硬如顽石。他只盼着这场灾难速速结束。 “吃了今日的教训不要过后就忘记了。若是日后行为不端,无事生非,再闹出些败坏门风的事情来,定不轻饶!” 谢祖恒喝罢,看一眼兰馨公主,手中藤条轻轻在子骏肉上拍拍吩咐:“重复一遍为父的教训!” 子骏只顾羞恼,哪里曾听到他的话。一时间无言以对,谢祖恒的藤条一舞,啪的一下狠狠抽在腿根,疼得子骏腿一软,身子滑落,慌得他勉强支撑爬起趴回春凳。这一鞭齐痛无比。一鞭又飞来,疼得子骏周身打颤。 “不要……不要忘记了打。”子骏吱唔道,勉强挤出几个字。 “嗯,不要记吃不记打,若是日后行为不端,无事生非,再闹出些败坏门风的事情来,定不轻饶!”谢祖恒又是一藤条打下,疼得子骏忍不住一声呻吟打个挺儿,痛苦的样子。 “俊哥哥!”兰馨公主挣扎开流熏是束缚,不顾一切冲去扑盖在谢子骏身上。 “说!重复为父的教训,说呀!”谢祖恒扬高声音得意道,忿忿骂一句:”才吃了几天皇宫的膳食,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子骏再难忍受,咬破了唇,定了心眼睛收成一线,再不肯言语服软。但流熏心知肚明,爹爹如今也是左右为难,他同哥哥因继母之事早已父子亲情淡薄,如今又有皇上暗示他严加管教对方春旎贼心不死的谢子骏,他又能如何呢?不过如此倒也好,起码惊醒哥哥,日后千万不能同方春旎有半点牵扯。原本她还想为方春旎那假面后的歹毒遮掩一二,如今看来,她也冷了心。虽然残酷,但还是要哥哥明白才是。 “哦?驸马爷不服呀。气上心,脑子不记事。也罢。管家,拿条绳子来,把驸马爷吊起来,慢慢地教训着……”谢祖恒嗔恼道。 “爹爹!”流熏上前劝阻,“如今哥哥已经知错,更在牢里吃了教训。哥哥如今是公主的夫婿,爹爹若还如儿时一样教训哥哥,岂不是拂了公主的颜面?”她只得伺机寻个由头为爹爹和哥哥寻个借口舒缓局面。 “公公,不可呀。”兰馨公主借机委婉了几分声色。 子骏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记,谢祖恒呵斥着:“起来吧!有公主为你求情。速速滚回房去,闭门思过不许出来!” 子骏如闻大赦,仿佛地狱开了一道缝,光线才投进来,他不过一切地撒脚奔去。提了裤子直冲去,忽然听到身后父亲的呼喝声:“站住!” 一个寒战,子骏立住,徐徐回身。父亲正端起茶水悠然喝茶,瞟一那条卧在春凳上的家法藤条:“拿走!” 子骏每迈一步都格外沉重,牵扯每根筋骨的疼痛。徐徐挪步回到春凳,他探身要去取那根藤条,父亲却将茶杯的水一泼骂:“就这么拿走了?” 流熏忙过去,推推子骏低声说:“哥哥,快给爹爹跪下认个错,说以后不敢了。” 谢子骏固执的扭头,仿佛退到绝境,他倒是一无所惧。 流熏心头立时生出一份担忧,不知此时,府里四周有多少眼线,要将此刻发生在谢府的一切如实回禀皇上得知,若是皇上不出这口恶气,对哥哥解除怀疑忌惮,日后哥哥可是在朝中宫中步步为艰了。 流熏附身去扶哥哥,低声在哥哥子骏耳边低声,“哥哥莫糊涂了。爹爹终究是哥哥的至亲,近日发生的事儿,莫说爹爹气恼,就是皇上也气恨不已。虽然是宫中有鬼做怪,但真鬼是谁,哥哥怕也生了疑心。十二皇子那边已经查清,害哥哥的不是旁人。难道哥哥还想将这闹剧再演下去?让公主去闹个水落石出,查出那幕后真凶吗?” 谢子骏如遭霜打,那点倔强的傲气顿然无存,他诧异的望着流熏,惊骇之余牙关颤抖,眸光里带了恐惧望着流熏,难以置信。 “哥哥信不信,都没什么。路在眼前,哥哥自己去抉择。”流熏淡淡道,声音很低。 谢祖恒远远在一旁听不真切,已不耐烦,喝一声,“来人!” 子骏平日那点少年得志的心狂气傲早已被眼前人一脚脚践踏得荡然无存。他的牙关在颤抖,面色冷如铅铁,眼里红红的满是血丝,他噙了泪,却极力克制自己在这人面前不能失态,强忍了泪倒咽回喉头。他跪去父亲面前,叩头认错,仿佛那话不是从他口中道出,他双手伸出去迟疑地去接那适才撕咬他肉的藤条,不顾一切奔回房去,一不留心,跌倒在长廊,滑落两阶台阶,疼得膝盖断裂一样,也不顾公主在身后的追逐惊呼,他连滚带爬地跌跌撞撞逃回房里。房门反锁,他捶墙懊恼不已,心里暗骂:子骏,子骏,如何会如此?你负了她,今日之辱是咎由自取,旎儿她如何恨你入骨?今生今世,可如何补偿她? “谢郎,俊哥哥,开门呀。”公主叩门哭喊,心碎的声音。 谢子骏痛苦的闭目,泪水从面颊滚落。他不信流熏的话,难道真是旎表妹,难道真是她恨他入骨才有意设计这陷阱让他万劫不复,让他身败名裂。以往的海誓山盟,以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切,难道都已如云烟化去? 第五百七十六章 同仇敌忾1 秋深,醉红满园绿叶。 因皇上今年暑日下了江南,耽误了去畅春园避暑,入秋却又暑气不退,秋日燥热,皇上就留下三皇子监国,带了十二皇子和诸位嫔妃们去了畅春园避暑。百官有事,都去畅春园面圣。 因封氏被逐,蓝、红二位夫人成了她的庶母,二人自封氏去后,因孤傲任性,也被兰馨公主狠狠修理了一番,如今二人倒是收敛许多,人前规规矩矩的不敢放肆。这日老夫人带上发蓝、红二位夫人和流熏入宫给太后请安。 畅春园沿着福泽湖一片金黄色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馥郁袭人脾肺,湖畔殿宇上空处处弥漫醉人的甜腻芬香。 老夫人被太后留了说话,流熏随了蓝、红二位夫人去湖畔游玩。原本是要寻兰馨公主,但公主却同驸马去了端贵妃的宫里去请安。流熏便在湖边走走,听说新近畅春园添了一座西洋大石舫,取了唐太宗李世民所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说,那石舫雕琢精美,美轮美奂。流熏禁不住蓝、红二位夫人惟妙惟肖的描述诱惑,便随了二人前去。 行过长长的画廊,桂殿飘香,转朱阁,低绮户。 才出了太后的殿门,就见迎面匆匆跑来一名宫娥,挽个双丫髻,容长的脸白净的模样,来到她面前屈膝轻服一礼道:“咱们娘娘请郡主千岁借一步说话。” 流熏一眼认出是鸾秀,方春旎身边的宫娥,有了哥哥吃的哑巴亏在先,她多少多了几分提防,她只温然一笑道:“我正要去给太后请安,待拜谒过太后娘娘,再去拜望你们娘娘。” 鸾秀忙乖巧的说:“咱们娘娘就在湖畔石舫,也耽搁不了郡主多少时候,请郡主移步一见,咱们娘娘说是有紧要的事儿要告诉郡主。”似怕流熏不应,她还特地加重一句,“事关郡主你和驸马爷的安危。” 流熏听罢一笑,方春旎这是来要挟她,她镇定道:“我倒是有心去,不过前些时日,家兄也是遇到一名宫娥假传如嫔娘娘的口谕召他去一见,不想误中毒计,险些惹来杀身大祸……” 她话音未落,鸾秀已面色尴尬不已,一张小脸霎时也惨白。 流熏更是盈盈笑了说,“这事儿宫里上下皆知了,怕是如今谁打了如嫔娘娘的旗号去召见,人人都要忌惮几分,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前去了。何况我素来是个胆小如鼠的,自然瞻前顾后了。” 鸾秀急得说,“前面的是非也说不清,只咱们娘娘说,如今果然是有件紧要的事儿。” 见流熏坚持,鸾秀也束手无策,总不能将流熏绑了去。才说着话,恰见那边来人。远远的听到脚步声,鸾秀紧张的侧头一看,不过看一眼,都不待流熏看清来人是谁,鸾秀口中嘟念一句,“不好!是她们,”说罢倏然闪身躲去了宫门内。 流熏还在好奇,心想这鸾秀果然心里有鬼,就见对面悠然行来一队人,宫娥嬷嬷们前呼后拥,环佩声悦耳,日色下头上金翠身上华服耀眼。 流熏这才认出其中的静嫔封玉娇,她身边更有一人,令流熏一见惊诧愕然,那是怡贵妃。她怎么堂而皇之的出来了?怡贵妃如今面容清癯许多,双腮凹陷听闻怡贵妃惊疯后,就从万安宫移居去宜年殿,那宜年殿身居西六宫偏僻的地方,更是靠近冷宫,平日无人问津。人人都说怡贵妃风光一世,如今却中年丧子,娘家败落,落得个凄惨境地。可如今,她如何出来走动,还同封玉娇一起,风光依旧的行来。 怡贵妃的份位高,在宫里是贵妃,就是封玉娇都不过是个嫔位。流熏躲避不及,忙退去一旁见礼。 怡贵妃同封玉娇姑侄二人同气连枝,彼此携个手,笑盈盈而来。一见流熏,封玉娇温和道:“呀,是谢大姑娘入宫来了。可是巧呢,才姑母念及你,这就这么巧在太后宫里见到了。” 流熏觉得周身不自在,口中还是应对着,“太后娘娘传流熏入畅春园来请安,许是聊天说说家常。” 封玉娇说,“那可巧了,就一起进去吧。这些日子我姑母得了魏太医用古方针灸,治愈了痼疾,如今身子痊愈,正日日在宫里烦闷。可巧,如今能伺候太后了。” 流熏心里生疑,再看怡贵妃果然面色和善,目光也没了昔日惊疯时的呆滞,她的笑容讪讪的,一改昔日骄矜的模样,反是有些谦卑恭谨,这可还是怡贵妃?她失子惊疯,如今病愈了? 流熏强自镇定,同封玉娇姑侄重回殿内给太后请安。 太后正在宫里同谢老夫人说笑,一见众人来请安,就乐道:“这可是好了,哀家就喜欢热闹呢。” 太后又问怡贵妃,“给你的补药可是吃了?那金丝血燕是要日日吃的。” 怡贵妃忙谢恩,口中说了些感激的话,听来也是颇知进退。 想她如今娘家失势,又丧了唯一的儿子,也是可怜,那底气都不如从前了。 太后的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扫过,也是幽幽的一笑,似觉得有些有趣。 而流熏总觉得心里横了一根刺,说不出的不自在,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听了太后问:“你哥哥如今的咳喘病可是好些了?皇上昨日还吩咐太医院去送些金丝血燕赐他。” 流熏不解的望着太后,仔细品味寻思这话音后的意思。 如何封三畏也被皇上关心了?如何短短几日她没进宫,竟然发生了这些变故?她这些日子同景璨赌气,不肯见他,更不同他通信,便是同心同德来谢府几次送东西同她言和,也被她拒之门外。谁想,竟然宫外数日,宫内数年一般。 “刑部亏得有沈孤桐打理,他是个有才气的,你哥哥这徒弟收得好。如今你哥哥官复原职,可多亏了沈孤桐。”太后说。 “沈孤桐?”流熏更是惊疑,仿佛她闭关数日,出来更是沧海桑田。 流熏同太后说了一会话,就推说要去寻兰馨公主,借口离去。 第五百七十七章 同仇敌忾2 流熏才出了宫门,行在夹道,迎面就见方春旎徐徐行来。 她脸色带着神秘的笑,打扮十分素净。银色羽纱轻裳,石青色宝相纹宫裙,未着脂粉,似有回到昔日做女儿时在谢府的模样,草草挽了流云髻,簪枝熟银嵌碧的扁簪,朴素典雅。她扶了扶鬓发,苦笑道:“我本想抢在前面给你支语一声,偏偏你不肯。见到她,你也吓到了吧?”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如今,流熏恍然大悟,明白了方春旎的来意。看情形,怡贵妃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重新得宠,封家也死灰复燃,而怡贵妃得宠,最恨的必定是害死她儿子的方春旎,那药是方春旎给的,不管她有意无心,六皇子因她而命丧黄泉。所以,方春旎此刻要来寻她,毕竟她是方春旎的娘家人,此刻,怕是要同仇敌忾了。 “不必我说什么,怡贵妃同封家重新得势,怕是最不利的就是妹妹你。封家有今日,拜妹妹所赐,封月容母女如今不人不鬼,也是拜妹妹所赐。”方春旎冷冷一笑,“自然,我也被世子景珏牵连进六皇子的官司。” 流熏不觉一笑,方春旎这是为了自保,为了保持宫里的地位才不得不来求她。 目光际遇,方春旎的笑意极不自然,也透出些不安,她极力示好的对流熏笑着说,“毕竟姐妹一场,这种时候,还当时戮力抗敌的。当年,我也是助了妹妹你一臂之力去对付封月容。” “你要我如何帮你?”流熏直言问道。 方春旎隐隐一笑,“帮我也是帮你自己。我不过是要在宫里求得一片安身立足之地,而她们毕竟是不同的,要得更多。” 姐妹二人对视片刻,方春旎说:“你哥哥的事儿,我的气也出了,就此两清了。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犯。” 她冷冷扫一眼流熏说:“我知道你如今喜欢十二,我就帮你促成这婚事,帮十二当太子,迎你入宫做太子妃如何?” 流熏将信将疑的打量她,旋即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似有些无奈的微微摇头。 “我说了,帮你也是帮我自己。皇上年事已高,我和腹中的孩子日后要在宫里立足,不得不早作打算。”方春旎爽利道。 仿佛一桩交易,流熏打量她的眸光里透出几分猜疑。 “熏姐姐,熏姐姐,你果然在这里!”娇嫩的声音传来,一路跑来了毓宁郡主,她手里拿个风筝,跑得一头是汗。 “熏姐姐,你陪宁儿去放风筝可好?”毓宁的话音未落,一眼看到了一旁的方春旎,面色顿然一沉,似有些不快。但又不好发作,牵牵流熏的衣袖道,“姐姐,好姐姐,快随我去吧。” 忽然毓宁一眼看到流熏脖颈上挂个碧玉雕琢的如意坠儿,她眼前一亮道,“呀,好精致的坠儿,姐姐给宁儿玩两日可好?” 流熏一把护住胸前,那是兰馨公主嫁入谢府那日敬茶同姐妹们见礼赐她的,是兰馨公主的心爱之物,她才戴在身上。 “还说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想想你弄丢了借我的多少物事?”流熏嗔怪道。 毓宁平日粗心大意,东西放置一旁多半就忘记了,多是丫鬟嬷嬷们随后为她拾拣。她嘟着嘴,有些婴儿肥的小脸透出几分孩子做错事儿般的胆怯说,“哪里丢了许多,不就是那个金锁片吗?我一时疏忽掉在了哥哥书房里,那也是自家的地盘呀,被哥哥拾了去,不是也归还给方姐姐了吗?” 毓宁扫一眼方春旎,似怪她多事。 方春旎不由一惊,又看一眼流熏。难道,是毓宁从流熏手里拿走了她的金锁,误被景珏这畜生拾得了去,所以……她心头一阵慌乱,难道是她错怪了谢子骏?谢子骏将金锁托付给了流熏归还她,却被毓宁拿去,生出诸多的误会。 她心头一阵凌乱,待毓宁抢了流熏的碧玉坠无赖般的离去,流熏才无奈的一笑再看向方春旎。 方春旎忙问:“旎儿,你告诉我实话,我那金锁,如何落在你手里,如何又被宁儿拿了去的?怎么又给了珏表兄?” 流熏听她话音又回到从前,那紧张的模样似对此事耿耿于怀,她似猜出春旎姐姐对哥哥有所误会,迟疑片刻道:“都过去的事儿了,姐姐为了腹中的孩儿,也不必再纠缠了。” “告诉我!”方春旎坚持道,话音坚决。 “哥哥得了皇上赐婚的圣旨,同疯了一般,求我替他捎话要见姐姐你最后一面,诉说衷肠。他怕姐姐不肯来,将这金锁片让我交还姐姐你。可是谁想,还不等流熏去捎话,宁儿这丫头来了,一见这金锁上的穗子就喜欢,闹着要拿去做个样子给嬷嬷们看,就抢了去。到了傍晚,我去寻她讨要金锁,谁想她急匆匆的回府去。随后就听闻宁儿将金锁丢了……此日,是珏表兄说在花园拾到了。为此哥哥将流熏好一顿埋怨。”流熏见方春旎身子一晃,几乎跌倒,忙扶她一把。方春旎目光呆滞,喃喃道,“果然不是他,不是他……” “姐姐莫要错怪哥哥了,当年拦阻姐姐同哥哥私奔的是流熏,哥哥心里一直只有姐姐。可是,如今木已成舟,姐姐不要再纠缠此事了,若被皇上知道,可是杀头大祸。” 流熏劝一句,忽然觉得方春旎那模样最是可怜。她浑浑噩噩的推开流熏的手,踉跄了向前去,流熏追了两步去扶她,她甩脱了流熏的手。 流熏反有些后悔,若她再去纠缠哥哥可如何是好? -------- 流熏重见景璨时,他只剩无奈的笑,温声对流熏说:“封三畏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如你所见,他密报赵王私早兵器意图谋反,并声称昔日协助六皇子谋逆,无非是掩人耳目,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去博得赵王信任,替皇上查明赵王父子谋逆一事。如今人证物证俱全,才来向皇上启奏。父皇也是为此大为惊骇,如今引而不发,怕是另有盘算,不想打草惊蛇。” 流熏不由大惊,绿婵密报给她的事儿,竟然不等她和景璨查明一切,思忖个对策,封三畏却已反咬一口,先发制人。 景璨说:“熏儿,不要任性。方春旎的身后有赵王,你不想伤她,有昔日情义,我懂你。可是人为自保,未必就如你一样顾及情义,更何况她身后有人。我在查,待我查明一事,再告诉你真相。” 仿佛黑云压城城欲摧,一场浩变就在眼前。 流熏仔细思忖,心里的气早已消散了许多,再听她如此说,也不答话,眼前仿佛又出现一个大大的疑团。 第五百七十八章 鱼传尺素 秋光向好,平息了所有的纷乱暴雨,满庭繁花落尽,更是一片葱翠金黄色彩纷呈的美景。谢府庭院四周种了许多五角枫,那枫叶入秋是就火红色,那红色如血,点缀金黄,仿佛将四下的青苔山石都点染上一层淡淡的血色,格外刺眼。 流熏信步闲庭,秋风乍起,薄衫不胜清寒,拂面的风微热,那寒气都不知从何而来,浓郁的花香,那是甜得腻人的桂花香,不过是庭前一株丹桂,还是昔日她同旎姐姐种下,如今清甜香馥的气息润物细无声,萦绕指尖唇角,流溢在每一根发梢,不觉醉人。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身上还有些潮腻,她正欲去前面给老祖母请安,却见十二殿下景璨贴身的小太监同心赶来。 笑儿堆起来满脸的诡笑,见了流熏打个千,眉开眼笑地说,“奴才给郡主千岁请安,咱们殿下百忙之中打发奴才随驸马爷一道回府来,给郡主千岁捎来一物。” 说罢,同心从袖笼里取出一个红绫蜀锦小包裹,但是这包裹就是精致异常。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两层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一扎长,贝壳玳瑁镶嵌的精致,再打开盒子看时,里面覆着红色的绒布,向内打开来看,里面躺着一枚赤红的珊瑚珠雕琢的同心环,巧夺天工,那双环扣中缀着一对儿红红的心,分外瞩目。一看这一对儿红心,流熏一阵心动,凭了是谁,都明白这是一对儿同心结。 “这是咱们十二爷亲手为姑娘做的,是皇上赏赐的一株珊瑚树,咱们那位牛心眼的爷,可真是暴殄天物,毁了那么长一株珊瑚树,只截去这一截儿,一点点用小锉刀日夜的磨呀,琢呀……白日殿下要随皇上列殿站班,晚上还要去军机处批阅奏折,桩桩件件不得有半分差错的,落是如此,他还誊出时候来雕琢这劳什子,一点点的,可是用心呢……”见流熏手捧那同心珊瑚仔细观看,同心神秘的说,“姑娘莫看这相思扣是血红色的,咱们殿下的手被磨破了,那血就染红这珊瑚相思扣呢。” 流熏心头更是一颤,听他娓娓道来,不觉更是心绪起伏,十二用情至深,让她何以为报?她重生一世,可值得他倾心相许? 流熏故作糊涂,将那枚血红的相思扣珊瑚环托在手心,用长长的指尖砰砰,唇角勾出一抹笑说,“辛苦你跑腿了,回去替我谢过你们殿下。这珊瑚环果然可爱精巧。” “就这话了?”同心有些失望的问,又提醒说,“咱们殿下说,奴才是双手奉了宝贝而来,那回去定然不能空手的。姑娘好歹赐个什么东西,让奴才回去也好向咱们殿下交差呀?” 流熏思忖片刻,不觉莞尔一笑,她故作糊涂道:“我哪里有你们十二殿下如此的心灵手巧?便是有些现成的值钱物,也不过是些大俗之物。莫不如权且欠下他,,再不然,你自把这东西拿回去,待我日后迷得回馈之物,再去寻他去换?” 听她如此说,同心哭笑不得,搔搔头说,“难怪怎么殿下说,他狡猾,姑娘可是狡猾她十倍。” 流熏听得不由暗笑,脸上去一脸认真的问,“你且说说,平白的如何下面又拿我寻趣儿了?” 同心忙分辩说:“也没什么,不过那日端贵妃娘娘去南书房看望咱们殿下,恰是咱们殿下做这宝贝专心致志的竟然没听到贵妃娘娘的脚步,贵妃娘娘不由叹气说,果然天下的儿子都是生给媳妇的,还没等媳妇过门,就如此了。咱们殿下就敷衍几句,娘娘笑他口舌狡猾,又同他说起了郡主千岁您……” “说我什么?”流熏追问。 “佳期呀,咱们娘娘说了,皇上已经点头,同谢阁老议婚期了。说是只待江大人从江南查访民情归来,就着礼部依祖制为十二殿下和郡主完婚。” 同心一句话,流熏心头一惊,原本一池平静的秋水如镜,被扔进一石子惊起层层涟漪。她原已不指望什么,但她前世的仇怨正一步步的剥茧抽丝般得以报仇。可此刻忽然得知自己此生即将嫁人,一段另世重头再结的姻缘,一段弥补前世所有过错的情缘,又将如何呢?觅错了容颜如玉的沈孤桐,错将芳心暗许了才华洋溢英武的珏世子,如今又逢了景璨这装疯作傻的冤家。初次见面时,她做梦都不曾想过,一朝她竟然能同他去结为连理。 她转身,看一眼同心,对他吩咐一声说:“你且等等,我去去就回。” 她回房,倚疏窗,提笔沉吟,只在自己一方锦帕上题了一句诗:“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却春寒。”她含嫣一笑,将那帕子对风吹干,打成个同心结,再塞去一个香囊里,吩咐丹姝交给同心说:“拿去给他。” 丹姝凑上来偷偷笑她,“小姐,等会子丹姝替小姐打扫梳妆台,将那平日不用的首饰呀,物事呀……”她拖长声音说,“都收去了,只留些地方给这新的稀罕物。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丹姝的话中有话,流熏不由记起,那梳妆台上摆着那对儿小豆人,还是景珏表兄送她的。曾经写满的柔情蜜意,如今就如此散了。景珏殉难疆场,她还曾睹物思人为他落泪。丹姝果然是个心细的丫头,竟然为她收拾了所有的昔日残碎的情感,鼓励她向前。 岁月静好,佳期悄然而至。 皇上终于开口赐婚,十二皇子景璨纳谢府嫡长孙女谢流熏为皇子妃,因景璨一时还没有封号,流熏这皇子妃也没有品级。但这门婚事却是人人争羡,都说十二皇子前途未可限量,是潜龙于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今十二皇子在皇上身边,文韬武略都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昔日六皇子的才华洋溢,三皇子的沉稳谨慎勤勉,太子的敦厚,赵王世子的英武决断,似乎齐集于十二皇子一身。加之他生出一副比女人更俊俏的面颊,更是万人瞩目。望族闺秀不知多少人嫉妒谢流熏得此佳婿,恨不得眸光如箭的齐齐将谢流熏射杀了。 赐婚的喜讯传到谢府时,府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自府里的大公子成了当今皇上的佳婿驸马,迎娶了公主,怕就是大小姐要嫁十二皇子的消息更是振奋人心了。 这些日子,谢府门庭若市,贺喜的亲朋故旧络绎不绝,门前车水马龙。 而流熏却在碧照阁内闭门不出。 少有的彷徨,她先是在夜里莫名其妙的梦到了世子景珏,梦到景珏一身是血的冲在她面前紧紧搂住她疾呼着,“不要!我不许你嫁给他!凭什么!你等我,我就回了娶你。”她被那紧紧的束缚勒得几乎窒息,她拼命的挣脱呼叫,喊着:“十二,十二,救我!”挣扎起身,一头大汗濡湿后背,长喘粗气惊魂未定,恰听了门外一片欢腾笑语声,一群丫鬟婆子齐齐入内道贺:“大小姐大喜,奴婢们给大小姐贺喜了。” 流熏这才定定神,喜讯来得突如其来,反令她措手不及。她愕然片晌,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五百七十九章 终成连理 佳期如梦,入冬时,流熏就在一片锣鼓喧天鼓乐震耳声中踩着一地爆竹落红被抬出了谢府,迎进了穆王府。宫里成年的皇子都要建牙开府,而十二皇子却迟迟拖到了大婚前才得了皇上的旨意封为穆王,赐了六皇子昔日的府邸给他成婚。仿佛皇上并不愿早早的让这个儿子离开宫廷,但朝中大臣们力谏皇上,不得坏了祖制。 一切入一场梦,耳边依旧似幻听着笙乐爆竹声,洞房里已是一片清静。 夜阑人静,绡金卷羽的喜帐,飘金走凤,华贵夺人,那满缀的珠宝熠熠生辉。龙凤花烛高燃,耀得晃目,那红红的烛火在她秀美的面颊沐浴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莹润可人,含着温煦的暖意。 “小姐,盖头不能自己掀的,那是要新郎官来亲手掀起。”嬷嬷叮嘱着,忙为她整好鸳鸯盖头,口中喜不自胜的嘟念道,“这才是一对儿玉人儿,才新郎官王爷穿上大红喜帕,那是一个俊俏。”流熏心头暗喜,不由唇角都勾出一抹甜甜的笑意,仿佛一场春梦,一切都在梦中,便是如今,她都分不清是梦是醒。前世的恩仇,刻骨铭心,一切散尽,大浪淘沙般,留在手心的才是最真。 天地间一片肃静,窗外飘着细碎的霰雪,轻轻叩打疏窗,一声声沙沙声搔得人心痒痒的。只听前堂的闹酒声丝竹管弦声杂沓着在北风中送来,萦绕耳边不绝,只是不见新郎官回洞房。 红罗斗帐四脚垂着流苏,殿内四脚暖炉熏得暖暖的,红红的炭火同烛光掩映成辉,暖的人心都透出微汗。流熏紧握潮润的手,手心里满是汗,她端坐在床边,满脸娇羞。 门轩声动,同心、同德的声音劝着:“殿下,怎么吃这么多酒,脚都走不稳了。” 咣当一声门被撞开,懒洋洋的声音含了笑,透出几分无赖道:“孤王,没有醉,嘟,大胆,谁说……谁说孤王醉了?” “哎呀殿下小心脚下,”同德话音未落,流熏就觉得身旁忽的砸来一物,喜床乱颤,险些将她震落地上。她紧张的倏然起身,撩起红盖头,还不等看清眼前那团红袍的他,就被他翻身扑起,黑熊般扑倒在床上,口中呢喃,“孤王没有醉,没有醉!” 流熏羞恼的正要推开他沉重的身子挣扎起身,却被他酒气满口的亲了一口面颊,絮絮的道来,“……人生底事往来如梭……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殿下,殿下,王妃娘娘,殿下高兴,吃多了两杯。”同心、同德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下去吧,殿下这边有我。”流熏淡淡的吩咐,打量烂醉如泥倒在床上的景璨,有些无奈,她心头不觉更有些失望。但这毕竟不是她头一次洞房,前世里,沈孤桐的细致缠绵,现在想来都如利剑刺伤她的心,她极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流熏费劲气力才将景璨放妥在喜床上,用枕头为他垫上头,流熏见他胸前满是酒渍,或是醉酒呕吐,一片狼藉。平日里看似温润如玉的容颜,竟然也如此邋遢。流熏无奈摇头,亲自动手为他宽衣解带。无奈他身子沉,不多时就忽然翻身,流熏不得不重新费力的设法将他翻过来。谁想才抱住他的身子,景璨一个翻身,狠狠的将她压去身下。 流熏静静躺在宽阔的喜床上,挣扎无力,她费力的推推他,他的面颊紧贴她的粉颊,渐渐的,起了鼾声。流熏被他压住身子,不得动弹,心里叫苦,景璨的手紧紧的搂住她的肩头,令她无法动弹,那有力的臂膀,。她只能抬眼可看那红罗斗帐在风中翩翩起舞,鼓起的帐帘如蝴蝶漂亮的羽翼。 耳边是沙沙的雪叩纱窗声,更伴随他隐隐的鼾声。 忽然,景璨醉眼不开的只拿鼻子在她面颊上深深的嗅着,如一直小狗,那鼻子渐渐的向下,借了几分醉意,那不安分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撮弄。流熏面颊飞赤,原本是洞房欢愉,小夫妻之欢也不过与此,偏偏他醉了,酒后乱性,开始胡来。 “十二,你醒醒!”流熏急忙推推他,却无法抗拒他燥热的唇,有力的臂膀,宽实的肩,将她彻底的笼罩,渐渐的占用。流熏面颊红透,听了他急促的呼吸声,干涸的唇在她面颊索取。 唇愈发的干涸,呼吸更是急促,他拉开她的衣衫,露出香肩,仿佛热流涌遍身躯,流熏面颊腾然赤红,她害羞的捶打他的肩头,他哪里肯听?难以抑制的欲望,在红烛燃烧下仿佛越发的旺。他如个贪婪的孩子,无尽的索取,面颊滚热。 “十二,十二!你再如此,我可恼了!”流熏有些气恼,那刺鼻的酒气飘逸满屋。“那你就恼个给孤王看看,十二最爱看娇妻嗔恼的模样,求之不得。”他说着,一把打横将她反身抱起,流熏一惊,惊魂未定时忙得捶打挣扎,这景璨,他在耍弄她,听他这声音,他分明是装醉。 “你坏!放下我!”流熏捶打他的肩头。 “就不!如今人人都知我醉酒,醉酒者不罪,凭我今夜如何戏妻,都无人过问。”景璨笑闹着。 竟然还有这种无赖! “你再胡闹,我去喊皇上了。”流熏羞恼。 “你喊,莫说父皇听不到,就是听到,哪里有老公公深夜闯儿子儿媳洞房的道理?”景璨依依不舍的在他颈间亲昵,口中呢喃不已。 如此,二人闹了一夜,鸡鸣破晓,景璨才依约睡下。 天明,要入宫去给皇太后、皇上和端贵妃娘娘请安,景璨却赖床不肯起来,口中还叨念着,“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不早朝。” “是谁要春宵苦短不早朝?”一个幽幽的声音,惊得流熏一愕,皇上! 景璨几乎是同流熏异口同声呼了一声,翻身滚落下榻,胡乱披了衣衫跪地接驾。 皇上身边只随了三皇子景璞,待门一开,景璨出来接驾,这才打出十二万分正经,不敢胡闹。这还免不了皇上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嗔恼道:“混闹了!” “父皇,还是做傻子好,做傻子娶了媳妇如何赖床懒睡,都无人理会十二的。”十二悻悻道,一副孩子的模样,在父兄面前,还是有几分骄纵。景璞立在他面前,面色阴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流熏心里暗想,这对儿君臣父子也够奇怪,儿子娶媳妇,一大早这老公公和大伯子来从被窝里抓人了。 流熏上前见礼,心还在突突的跳,怕是从未料到竟然会有如此离奇的事儿。 “朕不放心,过来看看。”皇上负手踱步向内,景璨都是笑着将父兄向内迎。流熏立在原地,她分明察觉三皇子回眸看他时,眸光里有一分不祥,却又扭过头去。她不由心头一惊,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事儿,同她相关。 “熏儿,你下去吧,朕同瑞儿有些国事要谈。”皇上平淡道。 流熏服礼跪安,出门反掩了房门,丹姝捧了点心过来神秘地问:“小姐,这一大早的,怎么皇上来了?” 流熏对她摇摇头,示意她轻声,退到廊下,殿内的对话声也听不清,只依约听到一句“赵王,景珏” 流熏心内狐疑,莫不是赵王谋逆一事迫在眉睫,皇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第五百八十章 风波再起1 景璨同流熏大婚后头一日回宫,进宫去拜见了太后和端贵妃娘娘。太后兴高采烈的借着这个由头设家宴款待一对儿新人,宫女嫔妃都来赴宴,一时推杯换盏,笙歌乐舞好不热闹。 兰馨公主害喜十分厉害,不时呕吐,在谢府也难得入宫来。今儿因流熏和十二哥回宫,她也乐得来凑热闹。 宫宴摆在漪澜堂,流熏盈盈坐在景璨身旁,看着众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她的眼儿一溜,看到了如嫔娘娘方春旎,她坐在眉目端庄的皇后身旁,她的小腹已经微拢,颇有些形态,面颊也愈发的丰腴,反显得别有一番风韵。方春旎坐在一边颇是安静内敛,仿佛荣宠来去都同她无关,她侧目四下,独坐殿堂,只揉弄自己的小腹,静静期盼孩子的降临。 下首一席是怡贵妃同静嫔封玉娇姑侄,封玉娇垂个眸,更透出几分娇羞,极力在人前显得端淑。但她的眉眼目光里掩饰不住那股倨傲之气和美艳夺人,仿佛每根眉毛都是精心画就,透出几分傲气。百官近来也在猜测,皇上分明为六皇子一事大怒,贬了封三畏的刑部尚书官职,可这才不过数月,重新召他回朝廷,官复原职。原本沈孤桐平步青云,还想觊觎那尚书的宝座,如今只能眼巴巴的屈居其右。但他如今也颇是了得,他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刑部候补侍郎,听说他进了刑部,颇是办过几场漂亮的官司,他心狠手辣,动作麻利,如今,他也列席在宫宴,只是远远的坐在一旁。 本是宫中喜庆的日子,宫眷们贺喜声不断。倒是不停的有人来给小夫妻敬酒,景璨挺身为流熏挡了酒,吃得醉意红了白净的粉颊,更显俊朗,一双星眸魅力四射。 因心疼景璨为她挡酒,流熏不免接过他手中的酒盏,但那酒入了喉头一阵辛辣的热,呛得她咳嗽了几声,景璨笑了为她抚背,嗔怪道:“看看你,都说了,不必你逞能,你偏偏要吃这酒。” 穆王妃不胜酒力,被宫娥搀扶下去偏殿歇息,流熏脚下如踩棉絮,飘飘的身子在宫娥们搀扶下左右摇摆不定的向前。丹姝在一旁责怪,“姑爷都替小姐挡酒了,偏偏小姐不领情,看看,这烧了心多难过呀。” 流熏只是笑,仿佛道了今日,她才真正懂得了小夫妻的乐趣,才真正寻到一个真心对她的人。今生,今世,厮守,不离不弃。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的在那淡甘清幽的沉水香袅袅的气息中睡下,梦里还是同景璨在春日灿烂的田野里行走,望着无垠的油彩花,金浪起伏绵延接天。 忽然,一个声音喊,“小姐,小姐,醒醒,小姐!” 流熏想回头,却无论如何扭头,也扭不过去。她不由有几分惊骇,猛然挣扎着一扭头,竟然醒了。 眼前是丹姝惊慌的小脸,“小姐,太后娘娘传小姐去问话呢。” 流熏揉揉困倦的眼,有些含糊。似不明就里。 一旁的嬷嬷拦住了丹姝,上前冷冷道:“太后娘娘传穆王妃速速去漪澜堂回话。”流熏从人人肃穆的神色里看出几分不安,她定定心,心里暗自揣测,酒意也醒了几分,随了嬷嬷们向前去。 流熏来到漪澜堂,就觉得空气异常的紧张,原本那些宫人都各个垂个头,不敢抬眼正视她。那眸光里分明写满无数的惊恐和猜疑,仿佛知道什么大难降临。 宫内殿堂上齐聚了宫内命妇,嫔妃们静坐两厢,更有皇子公主无数,各个沉默不语,面无笑容带了几分紧张。殿堂上高高坐着太后和皇上,脸色阴沉,流熏上前参拜时,发现下面跪着几人,五体投地,头深深埋着,看衣着不似宫内太监的装束,她也不敢斜视,径直上前。 流熏深深抿抿唇,她看到了一旁的景璨,神情漠然,仿佛不过是个旁观者,此地的事情同他无关。他那轻屑的态度,流熏头一遭见,不由心头一跳,觉得事情有几分凶多吉少。 太后扫一眼在场众人,眸光就落在了跪地请安的流熏身上,沉凝了面色问:“谢流熏,你自己看看,你可是认得这人?” 流熏诚惶诚恐的转身,低眉顺眼的向太后所指的放向望去,只见地上跪了几人,居中一人五大三粗的身材,黝黑的面颊,一脸络腮胡须,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正在摇头,才要开口,那汉子一见她就惊了,吓得噗通叩头请罪祷告,“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小人知罪了,小人知罪!” 流熏陡然一惊,目光惊悚,似夜里撞见了鬼魅,怎么是他? 那马背上丑陋恶心的山贼首领,他不是被抓入大理寺了吗?这些年过去,怎么又出现在宫里? 皇上面目凝重的打量在场众人,神色严肃。良久,他看了太后一眼,太后才厉声问,“谢流熏,你可是认识此人?” 大殿里一片沉寂。 流熏慌忙跪地道:“启禀太后娘娘,此人,流熏认出来了。这是当年流熏奉太后懿旨去河南南山赈灾做法祭天路上,遇到了劫匪。这劫匪已被赵王世子擒获,送交官府治罪。” “哦?王麻子,你且把你刚才供认不讳的话再讲一遍。”太后厉声道。 王麻子跪地叩头对流熏谢罪求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娘娘当时自称是封尚书府的三小姐,所以罪民斗胆冒犯,若早知是宫里的娘娘,就是借给罪民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冒犯娘娘呀!” 流熏心头一惊,自知来者不善,想是这贼忽然在事发许久后出现在宫中,绝非偶然。太后聚集宫眷公审此事,莫不是…… 果然不出她所料,太后厉声喝止,“少去牵三扯四,你只说说那日你掳走了这位娘娘,你对她都做了些什么?” 王麻子露出几分胆战心惊,讪讪地窥视一眼流熏,也不敢看她的眼神,就扑跪磕头连连道,“罪民该死,罪民该死,罪民糊涂呀……” “说!你可是如何了她?” 流熏面色立时惨白,仿佛多年前无意的一道伤疤,被人猛然揭开衣衫露出给众人示众一般,原本只她心里私藏的痛,如今成了掰开皮肉活生生的惨痛。 第五百八十一章 风波再起2 随之而来的一切更是令流熏惊得齿发皆寒。 络腮胡贼王王麻子痛哭流涕的陈述,“草民那日带了人马在山边游走,恰见一路马队,人不多,轿子华贵,草民就斗胆去拦劫,本想是劫财。可谁想轿子里吓坏了这位自称是封府三小姐姑娘和几个哭哭啼啼求饶丫鬟。草民一时就起了色心,拿了钢刀威胁,若是不从,就要刮花她的脸。这位娘娘……小姐,她,她服服帖帖的就上了罪民的马背……” “挑那紧要的说!”太后咬牙切齿道,众人渐渐的面红耳赤,都羞涩的偷窥流熏,更去看那络腮胡子山贼王王麻子。 王麻子想了想回忆说,“后来,后来罪民一时兴起,就同她在马背上媾和交欢。” “你,你血口喷人,一派胡言!”流熏惊得厉声制止,对太后说,“太后娘娘,这刁民信口雌黄,亵渎皇家声誉!” “你住口!”太后喝止,又对王麻子说,“你继续说!她,可是完璧之身?” 王麻子摇头说,“太后娘娘冤枉死小的了,这位……并不是罪民给她开苞的,草民同她媾和时,这位娘娘她早就不是处子之身。她一上了罪民的马,就央告饶命,罪民就吓她,若她乖乖的从了,就饶她不死。罪民脱了她的衫子,她也是半推半就的羞得扎去罪民的怀里,就那么在马背上颠簸着前前后后的销魂了一路。她那叫春时爽快的声音能传出去几里。她只求罪民万勿将丑事泄露出去,还许给了罪民一个赤金球,价值连城,可惜官府追来时,罪民无福拿去。” 流熏气得周身发抖,这王麻子简直是无耻的无赖!可是顿然间,她心生了几分警觉,这无赖,如何能堂而皇之的入了皇宫来?难道幕后有人指使? 她眸光四下一掠,恰见封玉娇和怡贵妃姑侄在隐隐含笑。她急切的望着景璨,他是知道一切的,是景璨赶去了山贼拘押她的破烂宅院救了她出险境的。如今他如何一脸痛苦的神色满是鄙夷?难道他也信了那山贼曾经非礼她,她已失身于山贼,弄些雕虫小技还骗他? 王麻子说,“若是太后娘娘不信,可以去验看,是罪民被她伺候得一时欢快兴起,在她的左侧臀上咬了一口,当做记号。” 流熏此刻才大惊失色,那左臀上的疤,是她死里逃生那日在马背上挣扎磨破,因为路上缺医少药,她曾拿了草灰涂抹,却不见好,溃烂成疤,后来寻到城里药店买来云南白药涂洒才消肿痊愈。后来回府后发作溃烂,她羞于告人,还特地求旎姐姐为她医治。那个疤只她和丹姝及旎姐姐知晓,更无人知这隐秘。她不禁惊得望去一旁的方春旎,方春旎在人群中一脸的惊愕,诧异的模样望着她,但那眸光背后却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是她,果然是她!她在报复,她出尔反尔,竟然将她践踏在脚下。 太后转头望去景璨,奚落般问,“你怎么说?新婚洞房的白绫见红又是怎么一回事?” 景璨诧异的目光含悲望着流熏,流熏一惊,那怀疑的眼色令她心寒。 王麻子迫不及待的抢话说,“太后娘娘,在马背上,罪民搂住这位娘娘还问她,‘要我嘴巴严不说出去不难,可是你这破户的身子也遮掩不过去呀?’她却说,她有位姐姐精通医术,能妙手回春的障眼法,令她那个地方紧如处子,新婚夜神不知鬼不觉如破处一般不露痕迹。” 话音才落,方春旎一脸惊惶紧张的神色频频摇头,噗通跪地叩首,“母后娘娘恕罪,母后娘娘恕罪!” 太后气得周身发抖,指着方春旎问,“这,这可是真的?” 无数目光望向了方春旎,方春旎面颊一阵红一阵白,惊如小鹿般摇头落泪。仿佛无处躲藏。方春旎哭道,“臣妾糊涂,臣妾愚鲁,会那点雕虫小技就出来卖弄,实在没有恶意……” 她不置可否,极力敷衍,却是越描越黑,仿佛真是流熏失身不检点在先,仗了方春旎的医术瞒天过海扮作处子嫁给了十二皇子。如今众人皆惊,无数鄙夷奚落的目光望向了流熏。 一旁的怡贵妃启奏,“太后娘娘,刑部已经审过了那日的喽啰和护送谢流熏的奴才们,都供认不讳,眼见了谢流熏被王麻子抱上马绝尘而去,后来追寻的路上还寻到了流熏姑娘的亵衣绣鞋。流熏姑娘回来时,一瘸一拐的,几乎腿不能行。” 就在此时,丹姝被带了上来,她诚惶诚恐的垂个头,那头仿佛要扎去胸口里,紧张的周身发抖。 近到流熏身边,忽然噗通跪倒,低头不敢言语,体弱筛糠发抖。 太后质问,“丹姝,你往日同谢流熏主仆二人寸步不离,谢流熏被劫持那日,你看到些什么?” 流熏顿感意外,若是旁日,丹姝虽然惊吓,会不顾一切的上前来保护自己,会极力挺身而出证明她的清白。可惜,那时她并不在场。 丹姝慌得周身瑟瑟抖动,那衣衫沙沙的响动都可听。怡贵妃得意道,“太后的口谕,你敢不从?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丹姝吓得瘫软在地,喉头里发出绝望的悲声,“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难道此刻,丹姝竟然也背叛了她?流熏惊愕的目光望着丹姝,再没有比亲人背叛令人震惊痛心的了。 丹姝哭哭啼啼说,“是奴婢,是奴婢斗胆,事发突然,奴婢一心救主,就私自同小姐对换了衣衫,假冒是小姐被王麻子抢了去,还自称是封府的三小姐。原本只想为小姐开脱名声,谁想这王麻子色胆包天,他,他竟然……时候,是奴婢哭求小姐万万不要将此事透露,丹姝无颜于世,小姐才不肯提此事的。如今王麻子寻来,丹姝就实言相告了。丹姝的身上,有王麻子说的伤疤。小姐没有。”丹姝坚定地说,满堂唏嘘不已。流熏震惊之余极力镇定,丹姝,好个丫头,忠肝义胆,原来是她错怪了她。心里又急又怜,喊一声,“丹姝!” 丹姝哭了扑过去说,“小姐,纸里包不住火,小姐答应丹姝要将这王麻子恶贼正法的,如何他入了大理寺死牢,还活着出来了呀?他劫持太后的车轿,理应赐死的,不是大理寺勾了秋后问斩吗?他咱们还活在这里呀!小姐,小姐,不是奴婢大胆要污蔑封府三小姐,而是王麻子先自称是有封尚书做靠山,来截杀污小姐你清白的,奴婢想,封大人执掌刑部,是小姐的娘舅,如何能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儿呢,就反口吓唬王麻子说,我是封府三小姐,谁想王麻子不信,这才,他……他这畜生!”丹姝断断续续的哭着,流熏听得心头激荡,不过听到后面,猛然心头一动,莫不是丹姝是受人指使而来,这番话,分明是早有预谋的。好个丫头,果然伶牙俐齿。一时间无数惊愕的目光反转去了怡贵妃。 既然被山贼凌辱失身的不是谢流熏,而是名微不足道的丫鬟,又有谁会上心?但这山贼竟然胆大包天的入死牢而不死,活到现在,若说朝中无人,定然是不可能呀! 怡贵妃顿时语塞,结结巴巴的面色尴尬,气急败坏的指了丹姝骂:“一派胡言!” “是与不是,娘娘尽可去验看疤痕。不过这王麻子,太多歹毒,平日就是个偷香窃玉的高手,多少大户人家的女子遭了他的劫,高墙护院都拦不住他,他能飞檐走壁。但是人人皆知他是好色不好财,官府缉拿他的告示贴了三年,才因丹姝被劫的缘故擒住了他。也不知买通他的人,是许了财还是许了色呢。” 如果是封府以色诱买通了王麻子,这将是再腌臜不过的事儿。怡贵妃险些跌坐在地,目光呆滞。 出殿时,方春旎从流熏身边走过,冷哂道:“你该如何谢我?” 原来是方春旎有意以退为进来救她?流熏依旧有些懵懂。但出宫回到穆王府,一路景璨都神色肃穆无语,待回了房,流熏气恼满心,满眼是泪,猛然回身对了紧随而入的景璨大喊,“你走呀!你既然不信我,还跟了我做什么?你休了我罢了!” 她咆哮着,景璨只端了一盏茶悠悠的品,一笑说:“休了你?枉了本王如此费心费力,急中生智将了方春旎来帮你扭转败局。可惜了丹姝姑娘。” 丹姝红赤了面颊低头进来,轻声唤一声:“小姐,”眼泪涔涔的。 景璨说,“别哭,你小姐会管你的终身大事的。” 流熏恍然大悟,这几个人都在合伙骗她,悄悄结成联盟打败了怡贵妃和封玉娇设计围攻,如今各个沾沾自喜的,只是苦了丹姝为了救她,白白的坏了声誉。 流熏唇角勾出一抹笑,侧眼望着景璨悠然道,“殿下足智多谋,流熏佩服了。不如好人做到底,既然殿下许了丹姝,说会负责她的终身大事到底,那我就斗胆做主,将丹姝替十二殿下你收房为侧室,也不枉丹姝姑娘一片忠心。” “哎呀,小姐,你坏!”丹姝羞得向外跑,双手掩面,恨不得钻进地缝,流熏一把拉住她推去景璨眼前说,“十二爷看如何,流熏可没有同你玩笑。贤淑恭良,替夫纳妾,才是女德不是?” 景璨望着流熏,又气又笑,转身就走。小夫妻才洞房,未出蜜期,媳妇竟然张罗为他纳妾! 流熏得意的一笑推搡丹姝说:“还不给十二爷叩头谢恩,十二爷不发话,就是答应了。十二爷如今享齐人之福,害羞不语呢。” 这个刁钻的妮子,十二无奈跺脚出门。 第五百八十二章 借树开花 流熏受了一场冤屈和惊吓,皇上心里过意不去,毕竟是皇家新入门的儿媳,更是谢阁老的嫡孙女,不得怠慢。 皇上一面申斥了静嫔封玉娇不得在宫里兴风作浪,一面暗示端贵妃择日摆宴为流熏压惊。 封玉娇敢怒不敢言,心头暗恨,却又无奈吃了个哑巴亏,偏偏杀出个丹姝,搅浑了水,让谢流熏逃脱了去。 端贵妃笑盈盈的说:“臣妾看,流熏那丫头,平日里颇有些男娃儿般的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既然是一场误会,她不会挂心的。” 封玉娇撇撇嘴,樱唇一翘轻叹一声酸酸道:“皇上,一个丫头竟然敢肆意去冒了臣妾的名号去玷污皇家清誉,一定不能轻饶她。” 端贵妃见她发难,平平淡淡道,“本宫倒是觉得那丹姝那丫头忠心护主,忠义可嘉。” 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宫娥的禀告:“启禀皇上,端贵妃娘娘,十二殿下携王妃进宫给皇上和娘娘们请安。” “呵,真是不禁念叨,这才说起他们小夫妻,这就来了。”端贵妃如今为了十二娶妻成家,颇是意满心足,仿佛她对儿子是所有期冀就是如此了。 皇上吩咐一声:“传!” 流熏随在十二皇子景璨身后,进了殿给皇上和端贵妃请安,又给封玉娇问安。封玉娇的眸光从流熏面颊上掠过,透出几分犀利,她一笑道:“穆王妃的气色不错,果然是个新款大度的,万事不过心呀。” 流熏微垂个头透出几分骄矜道:“娘娘谬赞了,流熏岂有娘娘说的如此大度?十二殿下才说流熏是个小心性的,发怒要休了流熏呢。” 十二一惊,来皇宫的一路上流熏还平静含笑,突如其来的发难,反令他措手不及。 “流熏!”十二忙制止,“你莫冤枉人,分明是你自己要我休了你的,这话岂是我提起的?” 流熏眸光里噙了泪,透出几分羞恼凑去端贵妃跟前,扯了端贵妃的衣袖摇了说,“母妃,给熏儿做主。您听听,十二殿下他还咄咄逼人呢,分明是他错事儿在先,还不容人说一句公道话了?” 端贵妃也被小夫妻突然翻脸大闹弄得有些糊涂问,“这是怎么了?新婚燕尔的,就闹红了脸?” 封玉娇也不知他们是唱得哪出,乐得在一旁看笑话。 流熏珠泪盈盈说,“求母妃为流熏做主呢。昨儿殿下吃醉了酒,尽说混话。夜里起夜错进了房,竟然闯去了丹姝那丫头的床上……他还信誓旦旦的要纳丹姝为侧室,不许流熏再拿此事责备他。” 流熏气恼道,景璨始料未及这丫头如此刁钻,他面颊腾然一赤急恼道:“你,你浑说,我哪里有……” “殿下说话出尔反尔吗?殿下昨夜岂不是对丹姝说,‘哭什么,你们小姐会管你终身大事的。’不管丹姝昔日如何,可如今被殿下近了身的,谁个敢娶她?殿下还信誓旦旦要负责丹姝的终身大事到底,也不枉丹姝姑娘一片忠心。殿下还教育流熏为人妻者要贤淑恭良,替夫纳妾,才是女德?” 流熏一番话亦庄亦谐,景璨哭笑不得。这个妮子刁钻,如今可是他有口难辩真假。 皇上眉头微蹙,狠狠瞪了十二一眼道,“这才娶妻,放着天仙似的媳妇在房里,你就不安分!” 封玉娇冷哼一声道,“丹姝那丫头,都被贼人脏了身子,怎么能给十二殿下做偏房?” 流熏更是一笑,“静嫔娘娘多虑了,古人云,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她但一眼静嫔,如今宫里的正主子无冕之王是端贵妃,那皇宫的花花草草都是那闲花野草。 “更有宋徽宗和李师师,唐玄宗娶杨贵妃,哪里有这些考究呀?”流熏一席话,立时噎堵得封玉娇无言以对,反自己臊个大红脸,僵在原地。 “皇上!”她娇滴滴的唤一句,皇上却没有听到,只挥了巴掌虚打了景璨后脑一巴掌气恼道:“也是个风流好色的!” 流熏苦笑:“那怪孔圣人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一句话,端贵妃反被逗笑,忙又敛住笑对皇上说,“陛下,生米已成熟饭,就成人之美吧。丹姝那丫头机灵乖巧,又忠义可嘉,臣妾喜欢。” 皇上沉吟不语,似是默许,流熏忙跪地叩头道:“流熏替丹姝叩谢吾皇隆恩浩荡!” 皇上冷冷一笑摇头道:“老三在哪里?他这个弟弟,他还是要好生管管了!” “父皇!”景璨惊呼一声,他最怕三哥景璞,景璞从来冷一张包公脸,动辄就打他的头,将他教训一顿。 如今的结局也是皆大欢喜,流熏自然如愿以偿,凭了谁议论丹姝,丹姝如今是穆王房里的人,看谁敢轻贱她? 元宵节过后,一年春近。 天空飘着漫天鹅毛大雪,谢府殿宇楼台银装素裹。雪势密集,三天三夜不停,人说正月十五雪打灯,预示一年丰年好收成,流熏立在窗前,打亮着廊前绛纱宫灯,扑簌簌的声音如沙,剔透晶莹的雪瓣落手清亮润心,旋即化作一滴晶莹的泪珠,托在手心。 鎏金螭首炉银霜炭烧得通红,屋内暖意洋洋,“哔啵”的裂炭声响,惊得她心头一颤,再看窗外风卷雪舞,偶尔传来孩儿童欢快的笑声,在庭院内萦绕…… 流熏怀里笼着汝窑小暖炉,一张小脸泛着诱人的胭脂色,她望着琉璃床上贴的赤红的剪纸“福”字,满是对新年的憧憬。 “咯吱咯吱”的声脚步声踩破雪地寂静,欢喜的声音传来,“四夫人诞下一小公子,四夫人诞下小公子,老夫人吩咐打赏呢。府里奴婢,人人一贯钱。” 欢笑惊喜声传来,流熏一惊,四婶婶生了,果然生了一儿子。她欣喜的赶去探望。新春新生命,总给谢府带了勃勃生机。她欣喜的赶到四夫人慕容思慧房里,呱呱的哭声响亮,长辈们的夸赞欢笑声不断。 流熏近前,见四叔谢祖怀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孩子在屋里踱步。 老夫人不停叮嘱,“快交给乳娘去报吧,托着头,莫折了孩子的脖颈,笨手笨脚的,这男人果然不是做这事儿的样子……” 一阵取笑声,二夫人付氏上前去抱过孩子在怀里哄逗,流熏满心欢喜,四婶婶这孩子,她可是有功之臣。 “熏儿~”慕容思慧在屏风后的帐子内轻轻唤着她。流熏绕去内室,丫鬟打起帘帐,因怕产妇受风,流熏凑去她床前,慕容思慧从床头摸过两枚红色喜蛋,用帕子包了塞给流熏说:“一枚给你,一枚替我送给旎丫头,你知道的……” 流熏心头不由一动,四婶婶果然是个有情有义了,当年,为四婶婶保胎,春旎姐姐首立奇功。这喜蛋虽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四婶婶这份感恩图报的心思。 第五百八十三章 死而复生1 转眼又是一年春尽夏至,流熏嫁为人妇已经半载。 赵王被皇上留在京城,自世子景珏过世,赵王多是闭门不出,怏怏不乐,似憔悴了许多。偶尔,他入宫来给太后请安,流熏倒是能见到他一面,只是心里悬的那秘密总是晨晨的缀在心头。 这日景璨带流熏入宫,才到太后寝宫,就听到里面哭声一片。 流熏一惊,同景璨面面相觑。 “孽障,你可是要祖母哭瞎双眸了,你,你怎么一去不回,音信皆无呀!”呜呜的哭声凄切,皇上和赵王的声音都在规劝,“母后节哀,如今不是大喜事儿,珏儿遇难成祥了?” 珏儿?流熏心头一颤,她望一眼景璨,立起耳朵,疑心自己听错。 “祖母,珏儿不孝,让祖母牵挂担忧了。”哽咽的声音透出几分沙哑沧桑,可不正是珏表兄的声音,他,他没有死?流熏惊得周身一颤,眸光呆滞。 景璨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似在宽慰,轻声吩咐太监同心,“通禀!” “穆王千岁携穆王妃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同心拖长声音通禀。 流熏随了景璨,她操着端方温淑的笑容极力平静的心绪进殿,眼前的情景令她惊愕。 皇太后半卧榻上,搂在怀里的那人魁伟英俊,面色透出风霜沐浴后的淡金色,更显英武。世子景珏,果然是他,流熏的目光被他摄住,竟然一动不动。 腰间被景璨一搭,景璨起身透了几分喜色问:“珏二哥,你,你,平安归来了?” 景珏起身一揖见礼道:“十二弟,听闻你的痼疾治愈,哥哥还未来得及恭喜你。” “你十二弟呀,这一年是双喜临门。”太后笑了说,“还不见过你新过门的弟妹?” 流熏一惊,景珏望到流熏时目光也是呆愕,他唇角牵动,竟然说不出话来,就那么痴痴的望着流熏。生离死别后,前言无语无从说起。 流熏极力平静一颗心,可如何也静不下来。 景璨挽住流熏的臂上前道:“珏二哥,看把我媳妇都吓到了。”他安抚的对流熏说,“不是鬼,你不必怕,有我在。” 缠绵的话语,景珏透出几分惨然的笑,望着她们。 “我遇难后,昏迷不醒,幸好被牧民夫妇搭救,一路被他们的马车带去了唐古拉山,冰天雪地,转眼就是数月。若不是得了天山千年冰川雪莲,怕我就再难苏醒。”景珏死里逃生般对景璨兴奋的侃侃而谈。流熏只打量他的神色,费劲思量。 ------ 天空澄净得像高悬一层薄薄的玉璧,几抹絮云如那美玉上的糯纹。 依稀还有丝丝的风燥热的掠过,但已不似昔日的濡湿衣衫的潮热。 高高的宫墙,碧染的拂柳,如嫔方春旎在宫娥太监的簇拥下慵懒着身子徐徐在湖边九曲板桥上行过。她的身子已是日渐笨重,挺了隆起的腹,步步艰难。太医叮嘱,因是小皇子身份矜重,才显得她身子笨拙,她宜多多走动,才不至于滞了胎气,难以顺产。 只是方春旎入宫以来都极少展露笑容,那笑容仿佛吝如千金一般,平日就草草挽个螺髻,斜簪一枚简单的骨簪,进进出出都是那一袭雪白的绸衫。先时太后还训示她有违宫中的体制,但皇上却说好,如嫔如此清雅,清水出芙蓉,仿若一朵清美的莲花,令人观之忘俗。况且这也是宫里勤俭的表率。如此太后念在如嫔身怀六甲,不再深究。 满池的荷花已露尖尖角,早有蜻蜓舞动其中,碧荷片片点缀在荷塘,风动,生出些清凉润泽之气。 一路行来,方春旎默然无语。 远远的,看着板桥上几人行来,一群人簇拥着静嫔封玉娇,颐指气使的模样,瞟了案上的她一眼。 “静嫔姐姐可真是好福气,皇上传下口谕,若是静嫔姐姐诞下的是小皇子,就封姐姐做妃位了。可真是福气。” “那是,静嫔姐姐如何的身份?岂是那些闲花野草能比的?牡丹就是富贵,养在金盆里,那野草只能长在墙角路边。”有嫔妃附和着奚落,缘着封玉娇的视线望向方春旎,满眼轻屑。虽然如嫔方春旎颇得皇上宠爱,可毕竟只是谢府的表亲,娘家地位低微,哪里比的上封家地位显赫。更有,这诞下皇子连升三级的许诺,皇上只给了封玉娇,岂不是让宫中红颜妒杀? 待众人悠悠的踱步行过,方春旎看她们嬉笑着走远,这才落寞的行去石板桥向对岸去。 行了几步,如画忽然惊得弯身,“呀,这是谁掉了玉佩?” 方春旎看去,那是翠色的同心结,双叶佩。这不是皇上赐给封玉娇的玉佩吗?她同封玉娇都身怀龙种,皇上赏赐她和其她有喜的嫔妃一人一枚五子捧福碧玺扇坠儿,单单赏了封玉娇一枚翠色同心结双叶佩,封玉娇曾人前炫耀,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倍受皇上青睐,不同凡人。 方春旎拾起那枚玉佩,叮嘱鸾秀和如画说,“不得乱讲,静嫔的厉害,你们是领教过的。若此刻好心归还,或许她要反赖是咱们偷窃她的,反不如扔去湖里!”方春旎做个姿势就要扔入湖里,忽然收住手慨叹,“暴殄天物了,还是我还给端贵妃娘娘,转给她吧。” 方春旎无语前行,她立在板桥上不再行走,神情凝滞地望着前面的彝春亭,若有所思。 宫娥如画才要开口问,鸾秀递她个眼色,只远远立在一旁伺候着。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笑语声,彝春亭上出现了几个人,笑声越来越近,隔了亭子看不清人,但方春旎怃然,她分明听到了一个声音:“亏得珏兄英武果断,若是中了突厥的圈套,被一把火烧尽了,怕是如今就化作了灰,春风吹都不生了。哈哈。” “不过是一时侥幸,你们是知道我逢事都好一搏的,若那无风无浪的河,我倒懒得去涉足了。可惜王爷不是如此想,大难不死逃命回来,还被他一顿劈头盖脸的好骂!” 第五百八十四章 死而复生2 “十八皇叔自然是谨慎为先。”应声的是景璞。 方春旎愕然,立时脸色如纸一般惨白,血色顿失。仿佛措不及防天上掉下一冰刃,从头顶直扎下去,森森的利器从同彻底的扎透她的心,只劈她做两半。身子晃一晃,难以置信。他,他不说被敌军一把火困在大漠荒原,又被什么腊汁毒夺了性命吗?如何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方春旎周身的血凝滞,心头却百转千结无可言状,整个人丝毫要随一阵风吹落去池塘随了枯叶飘零去。猛然,她掉头就要躲闪,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给如嫔娘娘请安。” 宫里的皇子们规矩多,她一个嫔位卑微,可是皇上身边的小猫小狗这些皇子们都要敬奉的,更何况是如今颇得圣眷的她。 身子仿佛重死千钧,造化弄人,竟然如此折磨她。 方春旎极力咬牙徐徐转身,墨色的眸底透出一股血刃般的凌厉,又渐渐淡化了去,她强自咬牙,堆出一抹春光旖旎的笑容,盈盈回礼道:“各位王爷吉祥,世子殿下吉祥。” “你……”景珏惊惧的目光如被火灼,似看到猛兽般惊诧地打量她,他的眸光渐渐敛做一线,频频摇头。 “世子爷这是怎么了?哦,或是还不知吧。昔日谢府的表小姐被皇上选作了如嫔入宫入侍,日后可是要以礼相待。”牛公公提醒着。 方春旎极力打起笑意,如今,她为什么还要惧他?该是眼前人惧她才是。简直是难以置信! 她吟吟笑望了景珏问:“前些日子京城里满是谣言,众说纷纭,又人说是亲眼见世子爷误中了突厥人的圈套,在一把火烧焚在野望坡。赵王爷和王妃哭损双眸……如今能得见世子,真是令人喜出望外了。” 她打量他,一袭淡粉色海水江牙团螭小王袍,腰见白玉板扣带,头束金冠,衬托出一张被风吹日晒得麦色的面颊,更显眸一双眸子幽深难测,依旧透出那抹玩世不恭的味道打量她。 “果然是,喜出望外。”景珏咬牙挤出几个字,目光惊愕的落在她微拢的小腹上,似在算计什么。 方春旎更是心底一惊,那惊天的秘密,灭门的大罪,她如何也不能让此事再见天日。 看着景珏那隐隐发狠含恨的眸光直勾勾的望着她毫不避讳,竟然一旁的十二皇子都诧异地问:“珏二哥,这是怎么了?” “哦,只是觉得突然,旎表妹……不,如嫔……娘娘,景珏还不及道喜呢。”景珏怏怏地说。 方春旎徐徐欠身,道一声:“皇上还在万春阁等候呢,恕春旎先行一步。” 她匆匆草草的离去,疾步绕过板桥小亭,回身望去时,见景珏同几位皇子说笑着已行彼岸,似不曾对她挂怀,景珏也不回头。 春旎暗想,如此大罪,若是景珏胆敢冒险揭露出二人昔日的恩怨,对他自己也是引火烧身,但她心里仍是有些不踏实,惴惴不安。 如画问:“娘娘这几日是怎么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走几步就脸色纸白的。” “已吩咐御膳房去将端贵妃赐的那枚老参熬汤给娘娘服用了,咱们回去吧。”鸾秀说,扶住方春旎关切的问,“小姐,可是有什么不妥?” 方春旎长吁一口气,扶了亭柱坐定,轻声说:“我身子乏,想小坐片刻,你们去把汤端来这里吧。” 她心想,此刻她心神不定,若是去了万春阁,见到皇上,怕难逃皇上的一双厉眼。此刻,须臾都不能出错,一错就会粉身碎骨。如此若是露出破绽自乱阵脚,可是大忌。 宫娥们离去,方春旎才渐渐定心。凉风掠过她细碎的鬓发轻轻扑面,她伸手才拢一下,竟然头上的簪子落地,不过骨簪打落地砖轻微的响声,竟然惊得她心头一触。簪子,那深夜里灼目的金簪,她紧紧咬牙,附身去拾那枚骨簪。 忽然,一只大手抢先拾起那枚发黄雕琢精美的骨簪,递到她的眼前说:“为什么不早些告知我?” 方春旎惊得周身一颤,如晴天霹雳在耳,她猛然抬头,眼前果然是那淡粉色的蟒袍金线王袍华贵的他,微撇些唇角,透出几分不羁,一双幽深的眸子望着她,还颇有几分痴情般咬牙问:“你到底要做些什么?这么不听话,不要引火烧身!” 方春旎情急中一把握紧骨簪向他刺去,景珏一闪身,忽见方春旎扑空,笨拙的身子向前面跌去。急得景珏低呼一声:“表妹留心!”一把拦住她,那犀利的骨簪就在他的手背划过一条长长的口子。景珏却一把搂住她在怀里,束缚住她的手臂低喝:“表妹,莫胡闹!你在玩火自焚!” 她身子一晃,怔怔地立在原地,泪水扑簌簌直下。她一把推开他恨恨道,“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害得我还不够?” 他凑近,握住她的臂,面颊上含了几分嘲讽般问:“你觉得自己如此很聪明?如此就洗刷以往的一切?” 方春旎一扬下颌轻笑:“如今你要唤我一声伯母,皇子们要喊我一声母妃,如此的风光,我方春旎出身微贱的女子,求之不得。” “这果然是你所求吗?”他歇斯底里吼道,狠狠捶了廊柱顿足捶胸追悔,“我不知,千辛万苦得了父王的恩准,娶你先做平妻入王府,并不在封氏之下。你…….” 方春旎望着他手背上渐渐渗出的血珠,心潮悸涌,微哂道:“不劳世子挂怀,春旎……和孩子……好得很。”那薄凉的口气,如千年玄冰上飘过的一抹迷雾,透骨的寒气,悠然淡远。 他方缓过神,捂住手背强忍疼痛,自嘲的冷笑,问:“孩子,是我的?” 她周身打个寒战,警觉的眸光凝视他含怒道:“你痴心妄想!” 他扑来,束缚她的肩头急恼道:“旎儿,你不要飞蛾扑火,皇上绝非你想的那样任你愚弄,他那双厉眼,迟早让你粉身碎骨,他迟早明白的!且不说帝王薄情,日后的始乱终弃,就是以后……” 第五百八十五章 龙子1 “薄情?始乱终弃……”方春旎默念他话,惨然冷笑,两滴清冷的泪滑落面颊,那泪水忽然汹涌而出难以抑制。 “你小看了我,为了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忍,可以争。我要为他争来他应有的名分,我要让他长大,做个皇子!不可以再和我一样的低微苦命寄人篱下!”她揩把泪猛然转身,刺目的阳光照得她一张粉颊惨白,竟然晃得景珏无法睁开眼看清她。她亦已不是昔日任他戏谑的娇柔小女子,眸光里那寒意如剑令他闻到沙场上的血腥气。 他似乎预感道不祥,难以置信的望着她呢喃一声:“春旎……” “狂蜂乱蝶,怪只怪花儿无眼。有那份心,你去对你的熏妹妹去讲。我同你本没有什么,过去没有,日后更不想有任何牵扯!”她拼命挣脱他的束缚,却被他紧紧擒住她的臂认真道,“我对你说过,我会对你负责,包括你腹中的孩子,为什么要如此!” 风掠过湖水觳皱不定,如心头激起的涟漪不平。方春旎原本自以为入宫后无声无波如古井的日子,忽然掀起了风浪。 方春旎挣扎转身,却被他喊一声“旎妹,”一把扯住衣袖,刺啦一声,罗袖断裂。 她仓惶转身,正要逃遁,忽听对面板桥上传来声音:“就在这边呢,才娘娘说在亭子里等。” “珏二哥去了哪里?莫不是钻去假山被蛇咬?” “他咬蛇还差不多。” 哈哈的笑声不断,被掠没入风中。 方春旎惊得花容失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被皇上察觉生出事端来? 她惊呼一声:“什么人!”望向景珏身后,霎时间,方春旎推窗纵身跳入湖水中,噗通一声,惊呼:“救命呀!救命!” 噗通一声巨响,浪花溅起,景珏奋力游向她,紧紧在水里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要命了!” 方春旎哭喊着:“救我!救……孩子!” 太监们闻声噗通通的跳水游来,众人七手八脚将方春旎推拉上岸,方春旎周身湿淋淋在风中瑟缩颤抖,朦胧间她看到了三皇子景璞那猜疑的目光,十二皇子惊愕的眼神,兰馨公主掩口惊恐的样子。她开口第一声就咳喘道:“鬼!亭子里,有鬼!” 鬼? 众人惊愕。 方春旎一把揪住景珏的衣襟,战战兢兢道:“表兄,救我,鬼!有鬼推我下水。救我!” 说罢身子晃晃,忽然晕倒。 方春旎醒来,腹内绞痛,刀剜一般的疼痛。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孩子,我的孩子!”她费力的空舞着手,似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似抓不住。 皇上近前问:“这是如何成了如此地步?” 宫娥们扑跪在地请罪:“皇上,如嫔娘娘忽然气短胸闷,打发奴婢们去取汤来吃,不过转眼的功夫,娘娘就落水了。” “娘娘一直在喊,有鬼推她坠河的。” 方春旎眸光惊惧的频频摇头啼哭,皇上近前,她一头扎去皇上的怀里呜呜哭诉:“圣上,臣妾…….” “你可看清了那鬼的模样?”皇上问。 方春旎摇头落泪,眸光掠过一丝惊恐,旋即又频频摇头,避开皇上的眸光。 只她的手紧握,不肯松手,委屈悲愤,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惹人怜惜。 “娘娘手里这玉佩是……”忽然嬷嬷惊问,方春旎呜咽着向藏掖,却被皇上一把握住手接过,那翠色的同心结,双叶佩,皇上面色透出惊色,旋即震怒。 “这玉佩你从哪里得来?” 方春旎抽噎这垂头,“臣妾不知,惊急中,就胡乱抓到这个。” 她紧紧握住锦被,心里暗想,封玉娇,莫怪我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恨封玉娇,她忽然记起她拾得的那枚玉佩。 “娘娘,这~”如画才要开口,被方春旎狠狠望了一眼,不由闭口,被鸾秀一把拉去一旁。 “皇上,皇上,莫要追究了,臣妾,命苦。皇上国事缠身,不该为臣妾的事儿在纠缠烦心。”方春旎乖巧道。 皇上深深吸口气,握紧那枚玉佩,道一句:“也好!” “啊!”方春旎一声惨呼,紧捂小腹,额头层层密汗渗出。 “娘娘,娘娘!” “快来人呀,快传太医!” “娘娘临盆了,娘娘!” 方春旎醒来,气息微弱,耳边听了孩子呱呱的哭声,乳娘欢喜的子啊嚷:“恭喜娘娘,得一小皇子。” 方春旎长出一口气,满心的宽慰,她吃力的看着孩子,鸾秀将孩子抱来她身边,眼里噙了泪光,“娘娘,娘娘诞下的小皇子,龙颜大悦呢。” “是呀,皇上今日双喜临门。听闻皇上不知为何去申饬静嫔娘娘,静嫔娘娘不禁惊吓,这一害怕,腹中的孩子都早了几日临盆了。这倒好,两位小皇子争先恐后的出来了,咱们的皇子早了她们的一个时辰。” 方春旎心头一动,静嫔也生子了,两个皇儿,不知皇上是否会厚此薄彼呢。母凭子贵,后宫皇子又何尝不是凭借母贵?她深深抿唇。 方春旎依靠个锦褥,怀抱了小皇子在逗弄,鸾秀说:“娘娘,小皇子生得可真像皇上,看这眉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方春旎只打量着怀里的孩子目光呆滞,他像皇上吗?她才发现,这孩子像景珏,如此之像,或是皇室血脉的男儿都是剑眉星眸,所以这孩子虽小,眼睛乌亮,眨眨地望着她,只在笑,不哭,倒是讨人喜欢。 “小皇子一直在笑,真讨喜呢。” “瞧,小皇子可真是怪,生来就睁眼,寻常的孩子怕要有个三五日才开眼的。”不知是谁一句话,惊得方春旎心头一沉。 无数赞誉声中,皇上进来殿里,看了方春旎赞许关切的一笑说:“爱妃,辛苦了。” 方春旎受宠若惊般挣扎起身,皇上一笑凑坐她身边按住她肩头轻声道,“想要什么封赏,尽管说,朕一定好好封赏你。” “皇上已经有了赏赐,妾妃不再奢望什么。”方春旎垂眸道,毕竟她比不得封玉娇这望门闺秀,她不过是太医之女。 “已经赏赐?”皇上诧异问。 第五百八十六章 龙子2 方春旎抬起弯弯的长睫,对了皇上莞尔一笑:“皇上赐了臣妾如此可爱的皇儿,臣妾心满意足。” 皇上恍然大悟,笑了搂住她母子。 方春旎温婉轻柔,“皇室对臣妾的好处,臣妾都记在心里,万般赏赐,都不及一个麟儿,况且,这皇子多像皇上呀。” 方春旎斜倚牡丹靠垫,乌发如云散落枕边,一袭素白色衫子宽大,淡蓝色的绸带打个蝴蝶结,露出胸前一抹梅红色抹胸,临盆后更显丰满肌肤胜雪,唇红若朱丹,身上透出淡淡的乳气。 那副雍容丰腴的安详的模样,令皇上怜惜。 钟粹宫,方春旎因生下皇子,得皇上破例,擢升为如妃,移居钟粹宫。 宫里人人争羡此殊荣,自然静嫔也升做了静妃。 方春旎怀抱呢喃哼哈对她甜甜笑着的婴儿,那孩儿白嫩的臂如藕节,仿佛夏日初生的荷花。那长长弯弯的睫绒,乌亮的眸子,如何看,都那么像那个人,不觉心里有几分张皇。 迟早有一日,皇上若是察觉,自己的孩儿并非他的骨血,那她苦心经营来的一切,她的骄傲,她那被践踏的自尊,所有的屈辱,都被打回原地。 流苏进来,轻声赞许:“娘娘,小皇子真可爱呢。” 方春旎一笑问:“你看,小皇子生得像哪个?” 流苏笑了说,“自然像皇上,眉目英武。这嘴儿和鼻子像极了娘娘呢。” 方春旎会心的一笑,忽然对流苏说,“听说,静嫔生的皇子,比咱们的皇子显得更瘦弱些。” 流苏说,“咱们自己的皇子都顾不及呢,如何还顾得旁人?” 正在说着,鸾秀奔来说:“娘娘,娘娘,听说小皇子的满月,皇上吩咐内廷拟定皇子的名号,要赐静嫔娘娘的儿子为个‘璋’字,咱们的小皇子,名为一个‘瓒’字。已经供去了太庙三日,看钦天监的回馈呢。” “果然是个‘瓒’字吗?”方春旎问,旋即黯然神伤,皇上的眼里,毕竟她的儿子逊了静嫔一筹。 她长在文人之首的谢阁老府,自幼精通文辞。这璋是帝王之玉,更是生男子之说,都有“弄璋之喜”,《诗?小雅?斯干》说,“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而她的儿子的“瓒”字,那不过是三分玉,二分石,非是纯玉。《说文》中说,“瓒,三玉二石也。礼天子用全,纯玉也。上公用駹,四玉一石。侯用瓒,伯用埒,玉石半相埒也。”就是说,天子是佩戴纯玉的,而她的儿子却不过是石头,难道皇上如此轻贱她母子,她不由惨笑。鸾秀不懂,还在感叹说,“鸾秀觉得,瓒字比璋字入耳好听。” 方春旎转念一想,不过是个名字,三皇子景璞不过一个璞字,璞玉倒也强过景瓍那真玉吧。 “听说,封尚书府里日日来人伺候静妃娘娘,上上下下的打赏周全,咱们宫里,如此的冷清。”鸾秀颇有不满,“好歹娘娘是谢府出来的呀。” 方春旎苦笑,谢府,寄人篱下,她还能指望什么?若是入宫的是流熏,而不是她这个孤女,或许大舅父和外祖父,不会如此凉薄吧? 她喃喃说,“我外祖父为人刻板正直,刚正不阿,容不得半点这种打点之事。平日里他为人低调,更不会为我这外孙女操办什么。”话虽如此,心里戚戚,紧紧抱住了怀里的孩儿。她打量那孩儿,孩子对了她在笑,方春旎更是苦笑,迟早,她会一点点的找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转眼已是两个月过去,快到了两位小皇子的百日大庆。偏偏兰馨公主也诞下了小公子,宫里喜气洋洋。 又过了三个月,层林醉染,方春旎的孩子已经五个月大。 宫宴,笙歌管弦,美人踏歌曼舞在红线毯,舞姿婀娜。 端贵妃怀抱兰馨公主所生的小安儿逗弄,那孩儿生的可爱,白净的面颊如一团傅粉,红扑扑的脸蛋似苹果一般红得诱人,惹得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他长长的睫绒翻卷,水亮的眸子含笑,小嘴蠕动吐着泡泡,似在同外祖母逗弄。 流熏正望着端贵妃怀中的小侄儿出神,一阵孩子的哭声遮盖了太平管乐声。 众人寻声看去,见怡贵妃怀里抱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进得殿来。 怡贵妃身后随着一脸紧张的静妃,她同方春旎前后入宫在同一年,都是皇上南巡前新收的美人,更是同日产子。静妃是怡贵妃的侄女儿,自然对怡贵妃马首是瞻。 只是,怡贵妃怀里抱的不是静妃所生的儿子景璋,却是如妃所生的儿子景瓒。 流熏心头正在困惑,忽然殿外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还我孩子,还我瓒儿!” 大殿上立时鸦雀无声,无数人面面相觑,惊愕的望着殿外披头散发冲奔而来的如妃,她神色骇然面色惨白,衣衫不整,竟然赤足奔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放肆!成何体统!”皇太后怒斥一声,皇上也正了面容,冷冷地问:“怡贵妃,你抢如妃的儿子,这是为何?” 怡贵妃跪地启奏:“皇上,后宫出了秽乱宫廷的大事,如妃为了夺妃位,竟敢同人私通苟且,生下这孽种冒称是龙子。臣妾协理六宫不当,请皇上治罪!” 怡贵妃的话说得不疾不徐,抑扬顿挫,仿佛唱戏念白一般。一时间无数好奇惊愕的目光投向殿上跪着的怡贵妃和静妃,更有立在大庭广众下神色张皇的如妃。 “如妃同外男苟且私通,秽乱后宫,其罪当诛!”怡贵妃斩钉截铁地说。 “一派胡言,皇上,臣妾冤枉!”如妃哭哭啼啼,披头散发的无尽狼狈,她发狂般同怡贵妃撕扯,抢夺了哇哇啼哭的孩子瓒儿抱在怀里,惹得端贵妃怀里的小安儿也哇的哭出声来,端贵妃不停的哄逗,嗔怪地眸光望一眼怡贵妃说:“妹妹说话要谨慎,事关皇家清誉。” 怡贵妃自六皇子夺嫡失利惨死,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大不如前,门庭冷落。如今恰寻了这个档口狠狠的反戈一击。 “若非事关皇家清誉,皇上的龙威,臣妾才懒得管这闲事。景瓒并非皇上的骨血,是如妃同人苟且所生的孽种!”静妃在怡贵妃身后扬起头,悠悠地拖长话音说,有意在卖弄玄机,惹得四下一阵惊叹议论。 第五百八十七章 滴血验奸1 “放肆!宫禁森严,哪里能有如此的丑事!”皇太后震惊愤怒叱责着静妃姑侄,似怪她们无事生非,只是猜疑的目光投向了如妃。 “启禀太后,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这孩子是方春旎做女儿时不清白,同人所生的孽障带进宫来。此事,穆王妃最是心知肚明!”静妃的眸光直投向座中的谢流熏,一时间无数诧异困惑的目光投来,流熏反是不知所措。 如妃惊得频频摇头,难以置信牙关打颤,她痛心地凝视流熏摇头哭啼:“你,是你,不肯放过我母子。为什么?谢流熏,你为什么要害我!”她声音劈裂,发狂般哭喊。 流熏不由惊呆,难道东窗事发,方春旎同古十儿的丑事被人发现?怡贵妃如何得知此事? 流熏张张口,极力定下心思惶惑地起身向前道:“娘娘们说些什么,臣女惶恐,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静妃封玉娇诡秘的一笑,叹息一声道,“你会一无所知,还是视若不见?因为那奸夫,就是你那驸马爷大哥谢子骏!表兄表妹日久生情,也是有的。” 一句话惊破四座,众人感叹原来如此! 流熏心头一沉,她原以为方春旎同古十儿的丑事败露,被封玉娇得知,为了夺妃位,才跳出来矛头直指对手如妃方春旎。可如今,竟然封玉娇咬出的是哥哥谢子骏,虽然此话不过是捕风捉影没有什么证据,但毕竟对哥哥的声名不利。流熏正在思忖对策,忽然间,本是一脸嫌恶无奈看戏的兰馨公主立时杏眼圆瞪倏然拍案起身指着静妃大骂:“贱人,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兰馨公主不容分说抄起一个翡翠汤碗狠狠掷向了静妃,静妃一躲,那汤碗打在了如妃额头,血珠渐渐沁出。如妃惶然跪地抱紧从怡贵妃手里抢过的孩子哭泣:“皇上,皇上,臣妾冤枉呀!景瓒是皇上的骨肉,皇上……” 皇上勃然大怒,被皇太后抬手制止了厉声问:“静妃,你口口声声说驸马爷同如妃有染,可有证据?” 四下肃静,都静观静妃的应对。 静妃封玉娇跪地郑重道:“臣妾敢对天发毒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顶。” 端贵妃平静地说:“静妃,发誓并不能证明什么。若有罪证,皇上定然明察,绝不偏袒!” “若是敢信口胡言,就拔了贱人的舌头!”兰馨公主不依不饶地挣脱端贵妃的拉劝起身,一脸怒色。 驸马谢子骏更是愕然,虽然他心怀坦然,却也不无为方春旎的处境担忧。他眸光望向如妃方春旎,方春旎却避而不看她,只是将皇子景瓒紧紧贴在面颊上呵护拍哄着轻声喃喃:“皇儿不怕,不怕,父皇会还你清白的。” “清白?清白倒不必了!皇上只需传太医来滴血验亲,就知如妃的孩子可是皇上的骨血!”静妃挑衅的一笑,眉峰一挑问谢流熏,“难道熏表妹忘记了?前些日子贵府如何杖毙了一名小厮,还不是因为那小厮是眼见了兰馨公主同谢驸马大婚那夜,谢驸马誓死不肯入洞房,喝得醉醺醺的同表妹方春旎,就是如今的如妃,在后花园半壁亭苟且偷情,共赴巫山云雨,被小厮窥个正着,胡乱传说了出去,被谢老太爷杖毙勒令府里缄口。” 流熏的血如被顿时抽空,整个人如软无筋骨,她惊得齿颊发寒,怎么以讹传讹的话竟然将哥哥子骏牵扯到其中? 流熏敛住心神,忙愤懑地分辩:“静妃娘娘怎可凭空臆测捕风捉影呢?谢府家规森严,男女分院八岁便无往来,这太后和皇上是深知的。” 流熏望一眼太后顿顿继续道,“私情一说从何而来,还望娘娘赐教!流熏相信驸马爷同如妃娘娘是清白的。” 流熏一番话,言辞中肯,更是望一眼方春旎,让她放心,不是她咬出的她那段不可告人的私情。但是流熏心头担忧,如此一来,若果然滴血验亲,景瓒是古十儿的骨肉,可不是要在人前败露了方春旎的奸情? “如此说,果然是表兄表妹青梅竹马了?啧啧……”怡贵妃得意岑岑道,笑望一眼静妃。 流熏一笑说:“若说是表兄表妹就是青梅竹马另有私情,静妃娘娘也是谢府表亲,同谢府过往颇密,表兄表弟的,难道也是……” 静妃脸色大变,骂道:“谢流熏你放肆!你诋毁本宫,就是轻侮皇上。” “那静妃娘娘诋毁如妃,又是在轻侮谁个呢?”流熏反唇相讥。 静妃笑了,对太后和皇上禀告说:“臣妾有一证人,一问便知。” 说罢转身对殿外摆摆手,内侍带来一人。 大殿内灯火通明,光线刺目,一名翠绿衫子的小丫鬟被带了进来,她深深低垂个头,步伐疾而不乱,进殿在内侍的一声呵斥吓噗通跪地叩首:“奴婢……奴婢黄芪,给皇太后娘娘、皇上和各位娘娘请安。” 黄芪?她不说旎姐姐昔日的丫鬟吗?旎姐姐入宫后,就将她打发在小姑母身边伺候。 黄芪匍匐跪地,诚惶诚恐的周身瑟瑟发抖,也不敢抬眼看人。 静妃端端的一笑挑挑眉头问:“你且把公主下嫁谢府大婚那夜,你的所见所闻,讲来听听。” 黄芪嗫嚅着,支吾不语,偷窥了一旁的旧主子如妃方春旎一眼。 方春旎急恼地上前质问:“黄芪,是你自己不规矩,私慕着俊表兄,我怕生出事端惹恼公主,才及时棒喝,让母亲速速将你嫁人。你怀恨在心来诬告?” 黄芪摇头哭哭啼啼道:“奴婢不敢妄言,不过是那日一时多嘴同三小姐房里的艾儿聊起姑娘入宫前的琐事,被封家表小姐听了去,就捉了奴婢入宫作证。奴婢,奴婢不该多嘴的!”黄芪慌得抽打自己的嘴巴,哭得可怜。 怡贵妃说:“你如实招供,若是说得属实,皇上会替你做主,你也不必再回谢府,更有你日后的富贵。” “姐姐这是何意?要威逼利诱吗?”如妃冷冷道。 吓得身后的小丫鬟黄芪才要开口却又噤声。 “恕你无罪,起来说话!”皇太后吩咐道,此时此刻,她更要公正无私,不得偏袒。 第五百八十八章 滴血验奸2 黄芪凄然含泪,垂头低语道:“我家姑娘本是同俊公子,啊,就是驸马爷……青梅竹马的。谁想方家老爷过世的早,又没个成气候的族亲,太太几次向老夫人提起姑娘同俊公子的婚事,老太太都含糊不言……” 如妃方春旎瘫软坐地,怀里抱着孩子,神色中露出凄楚,她含泪望着流熏,似在质问:“你总算得意了?” 黄芪揉揉泪眼啜泣着:“平日里,俊公子对我们姑娘也极其照拂的,虽然二人守礼,平日里不太往来,但是谢大姑娘总拿咱们小姐同大公子打趣的,还,还呼咱们姑娘做……嫂嫂……” 流熏心头一沉,前尘往事道来,都是她前世的鲁莽,如妃惶然摇头,谢子骏更是满目凄然,伤心事被勾起,满眼歉意望着如妃方春旎。 兰馨公主才要愤懑起身,被母亲端贵妃一把按坐下去。 “那平日,表兄表妹的,可有什么不检点不规矩的地方?”静妃封玉娇得意的问。 黄芪拼命摇头说:“不曾的,不曾的,谢府规矩多,咱们太太也是个厉害的主儿,对姑娘督管的紧,又极其好强的。” “放肆!你可知什么是欺君之罪!”静妃怒道,似觉得黄芪改口一般。 “静妃娘娘想听到些什么?”流熏问,眸光里含了几分戏弄。如今看,不过是黄芪多嘴,倒未必能道出些什么内情,只是流熏心里仍不踏实。 黄芪的目光遭遇静妃逼迫的眼神,有些含糊吞吞吐吐。 “快拣要紧的说!”静妃骂道。 “……也因如此,那夜公主大婚,俊公子喝得酩酊大醉,谢大姑娘遣人连夜送来个信物,请咱们姑娘去后园劝慰醉酒的大公子。” “一派胡言!”流熏骂道,她哪里曾如此,只是她深知,分明有人冒了哥哥的名义,拾得了宁儿丢落的旎姐姐的金锁,去约了旎表姐去后园。 “那日,是后园的丫鬟玉儿来送的信,咱们旎姑娘……如妃娘娘……也没多疑,她又怕男女授受不亲,说不清道不明的,就吩咐奴婢去请来了太太同去劝说……奴婢去请咱们太太,再追了小姐来到后花园,路上恰遇到静妃娘娘同我们姑娘……如妃娘娘在说话,依稀看了静妃娘娘的影子向后园梅园半壁亭去了。” “一派胡言!我哪里去了什么半壁亭?”静妃封玉娇急恼道。谢子骏大婚那几日她是在谢府凑热闹,可是根本没有去什么半壁亭。 黄芪忙紧张辩解道:“或是奴婢看岔了眼,可是是半壁亭的方向。然后就听人嚷了说,俊公子醉酒在兰台了。咱们太太就带了奴婢们一道去搀扶规劝,怕姑娘在多有不便,就打发我们姑娘回房去了。哦,奴婢伺候我们姑娘回房的路上,还看到赵王府世子殿下也赶来劝俊公子,世子爷听说我们太太过去劝了,还如释重负地说了句‘如此更妥!’” 众人目光望向世子景珏,景珏一怔,忙含混点头。那日,他也在谢府。 “你还说,驸马爷送你们小姐的什么信物呢?”静妃提醒道。 黄芪忽然记起说:“那是小姐寿辰,俊公子送了小姐一枚玉佩。因是太过贵重,待俊公子成亲那日,咱们小姐就还给了俊公子。” 原来流言蜚语不过是虚妄揣测,无稽之谈。 皇上面露愠色,才要开口。 倒是兰馨公主以手捂耳跺脚不依不饶地哭闹:“我不听,我不听!” 旋即失声痛哭,冲去身边的谢子骏又打又捶的哭着:“可是那一夜?那夜你就是因为不见了她而打我?是不是?” 谢子骏巍然不动,不挡不急,平静地说:“清者自清,父皇若是不信儿臣清白,自可去滴血验亲。儿臣同方表妹不过是兄妹之情,心无杂念。” 他一字一顿地望着方春旎痛苦地说,如妃方春旎愕然地抬头望着她,口中似在玩味那精准的几个字“心无杂念,兄妹之情。”她惨然冷笑,对了殿上叩了三个头对皇上说,“皇上,臣妾可以应允瓒儿同皇上滴血验亲给众人看以示清白。不过,事关皇上的清誉,请皇上三思!若是为了些宫闱无稽之谈,就能随意请来龙血滴血验亲,岂不是让民间传为笑谈?” “事关皇家声誉,岂容你推诿躲避。”怡贵妃傲然道,低声问,“你是心虚胆怯了?” 如妃跪前几步频频摇头哭求,“若是臣妾被冤枉,臣妾要求皇上做主,给臣妾和谢府一个说法!臣妾自幼蒙外祖母不弃,收留我孤儿寡母三人。大恩大德今世无以为报,反要因臣妾母子连累谢府嫡长子的清誉。” 怡贵妃同静妃相视一笑,胸有成竹般道:“若是冤枉你,本宫自然还你个说法!” 如妃频频摇头道:“既然姐姐认定是臣妾不贞,如此坚信,那不妨就拿封氏满门的人头担保,若是臣妾被冤枉,封氏满门人头落地为皇室洗刷耻辱!” 怡贵妃一惊,脸色大变骂一声:“大胆贱人!信口胡言!” 如妃扬起小脸,惨白的面颊上透出一抹绝望时拼个玉碎宫倾的笑意狠狠地问:“那么,姐姐以为,皇上的清誉,皇室的尊严,反不及封氏满门的人头?” 一时间四下肃然。 “姐姐到底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如妃方春旎神色恍惚,呜呜咽咽的哭一阵子,忽然起身道:“皇上,臣妾受屈倒也罢了,外祖父一家门风谨肃,定受不得这些侮辱。皇上,就依了怡贵妃姐姐所请,滴血验亲吧!也还臣妾一个公道,还景瓒一个清白。” 她恍惚地起身,身子恍惚,猛然发昏般一头栽倒,宫娥们七手八脚来搀扶,抢过了险些坠地的小皇子景瓒。孩子哇哇的哭着。 她越是殊死挣扎,越是显出心头的惶恐不安,就连皇太后的眉头都皱紧,再看谢子骏面色惨白眉峰虬结,公主撕闹不止,皇上一拍龙案喝道:“就依怡贵妃和静妃,滴血验亲!” 第五百八十九章 滴血验奸3 太医取来一只羊脂玉碗,里面盛满银汞,端来皇上眼前禀告:“须得采了小皇子的血和皇上的龙血来验看。若是血融去一处,则为父子。若是血不能相融,则无血缘之亲。” 端贵妃担忧地问:“这法子可是灵验?本宫入宫以来,从未经临。” “不能验!”流熏惊得制止,“岂能为了流言蜚语而取龙血?皇上贵为天子!”直到此刻,她丝毫看出了如妃另有盘算,只是,一种本能的亲近,让她重新同春旎姐姐并肩站去一条船上面对风浪。若是这一验,岂不是春旎姐姐万劫不复,谢府也临了灭顶之灾? “事关皇家清誉,血脉传承,验了也罢。”如妃抽抽噎噎地哭诉,仿佛以退为进,怡贵妃打量满面惊惶的她不由一笑,“既然如妃都如此大度,那还不速速的验来?” 只是如妃死死抱着怀里的小皇子不肯松手。 如妃哀怜的目光乞求地望着皇上,凄然问:“皇上,您信臣妾吗?” 皇上的眸光里满是迟疑,咬牙侧头不去看他,吩咐一声:“把小皇子抱来吧。” 宫娥去抱小皇子,如妃死死抱住孩子不肯松手,哭得凄惨,娇喘连连。 怡贵妃亲自动手一根根掰开如妃的手指,狠狠碾踩了她按在地上是手骂道:“怕了?自己干出不知死活的丑事,还要给皇上做现成的乌龟王八!你罪该万死!” 这污秽猖狂的话语,流熏忙捂住兰馨公主的耳朵劝道:“殿下莫听这腌臜的话,” 如妃眸光里透出彻底的绝望,反复一只罗网中无处遁身的罗雀,她匍匐在地,哀婉如才开放就凋谢的春花一般。 皇上艰难地摆摆手,太医拿着一根银针走近小皇子。 孩子不知为何不哭了,反对着皇上甜甜的笑着,那银针扎在手指的瞬间,小家伙眉头一紧,哇的一声大哭失声,惊得如妃扑了过来,一把夺过孩子。只是那滴殷红的血珠如一枚灼目耀眼的珊瑚珠在银汞面上滚滑着,渐渐的靠近皇上低落的一滴指血。 一丝刺痛,皇上微微蹙眉,眼见了那两滴血盘旋片刻,撞去一处,然后渐渐的,渐渐的,两滴血融去一处,汇合成一大滴血珠,端贵妃惊喜道:“皇上,您看,融去一处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不过是一场谣言罢了。小皇子,果然是皇家血脉无疑!”太医上前恭敬地启奏。 静妃凑上前,难以置信的望着那一大滴血,眼神涣散频频摇头,喃喃道:“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的!此中有诈!” 流熏更是一笑,上前说,“那娘娘不妨自己去试试?” 流熏接过太医手中的银针,刺破自己的手指,滴血而入,果然,那滴血打个旋,撞了那大滴父子混合的龙血,却没有融去一处。 众人纷纷称奇,地上的如妃抽泣连连,抱紧孩子哭个不停。冷汗濡湿她的发贴紧在面颊,她抬起泪痕满脸的面颊,两行清泪扑簌簌滚落,她满是怒气对怡贵妃气愤道:“娘娘可是看到了?愿娘娘能践约,冤枉了我的皇儿,诋毁了皇上的声名……”她转向皇上砰砰磕头启奏,“求皇上做主!” 皇太后喝一声:“大胆怡贵妃、静妃,无事生非,造谣生事,祸乱宫闱,还不跪下!” 皇上狠狠一捶桌案,嘭的一声巨响,桌案断裂一般。 “臣妾,同驸马爷,是清白的…….”如妃哭哭啼啼的跪直身,泪波盈盈禀告,她哀婉的望一眼兰馨公主,又凄声对皇上,“皇上,造谣之人用心歹毒,分明是要坏皇家声誉,若臣妾果然同驸马有什么,这岂不是天大的丑事,乱伦令人发指,更陷驸马于不义,公主殿下同驸马失和。” 皇太后怒不可遏,冰寒了声音训道,“后宫之中,岂容妖孽!” “不,皇上,臣妾不过一时气话,想是怡贵妃姐姐一定是被人蛊惑,已是失察误听误信误传了去,也是有的。”这楚楚可怜的话,活脱脱一个谢晚晴,流熏诧异地望着方春旎,眼前的旎姐姐忽然变得愈发的陌生。 静妃苦涩一笑,忽然起身发难说,“皇上,也不急了断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还是听听下人们如何说的吧,就知道臣妾等的忧心了。如妃同驸马爷有私情,是谢府人所共知的秘密,如今有证人!” 静妃吩咐一声:“带上来!” 一名小厮被带上来,佝偻个腰,偷眼窥望四周,噗通跪地见礼磕头。 “谢旺儿,你说你是谢府的奴才,你是做什么的?”静妃问。 “奴才是谢府打更的谢旺儿,” “公主驸马赐婚那夜,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静妃问。 “那夜本是奴才当班,可是,可是古十儿却要同奴才换班,奴才就让了他去。” “古十儿又是什么人?” “是府里一个丑更夫,四十好几没娶到媳妇。古十儿对奴才说,他那夜要去采花去,还说,那日在后花园里,撞见个男鬼女鬼云雨交欢,馋得他口水直流……” “放肆!什么污言秽语就敢来污秽皇上和娘娘们的耳!”如妃惊怒的喝止,静妃却笑了,悠悠地说:“污言秽语也比那淫秽恶行更令人忍无可忍,恰当了皇上将此事揭秘,让众人也见识见识。”说着眸光在如妃身上狠狠挖了挖,吩咐谢旺儿说:“讲!” 如妃瘫软坐地,搂紧孩子瑟瑟发抖,一脸的惶恐,原本苍白的面颊更是毫无血色。 谢旺儿有些胆战心惊地说:“奴才就问,是什么鬼呀?那古十儿就傻笑,偷偷告诉奴才说,是府里的表小姐同一位公子爷。奴才就好奇地问是哪位,他也不说,就指指东边的方向,一笑吃了蜜似的跑了。可这一去,就没回来。直到前几日,他的尸体从湖塘里挖出来,头盖骨上有个钝器戳的洞,奴才就怕,心知这是那女鬼杀人灭口呢。” 流熏更是心寒,看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谢旺儿是听古十儿说起了方春旎被表兄景珏奸污的事儿,更不知还有谁知晓此事。 流熏壮了胆色问:“古十儿可是说,是哪位表小姐,更是哪位公子爷?” 众人的目光投向谢旺,谢旺儿摇头说,“还没来得及细说。总是府里的表小姐就那几位。” 第五百九十章 滴血验奸4 流熏悄然一笑道:“这便是了,府里的表小姐,除去了如妃姐姐,更有封家的各位表姐,还有大姑母家的郡主表妹,若说公子们,除去了大哥,还有流熏的兄弟们,更有封家的表兄、江家表兄、还有大姑母家的珏表兄……更有府里的十二殿下也常来府里走动。” 忽然,丫鬟黄芪在一旁一声惊叹,旋即掩口垂头,似发现什么内情。 “黄芪,你可有什么话说?”流熏追问。 黄芪垂个头讪讪道:“那日,姑娘回房时,就是俊公子醉酒冒犯公主那夜,我们曾在后园撞见了封家……娘娘,”她讪讪地看一眼满眼得意的封玉娇,静妃封玉娇立时面色惨然,痛恨地骂:“胡言乱语!” 静妃伸手狠狠一记耳光抽在黄芪面颊上,黄芪惊哭解释说:“那夜驸马爷不在后园,反是看那女子的身影似是静妃娘娘呢……” 静妃更是气恼道:“这贱人胡言乱语!” 如妃方春旎颓然无力道:“皇上容禀。臣妾就实言相告,不要为难驸马爷了。俊表兄同臣妾青梅竹马是不假,也曾对臣妾示过爱意。可是舅父有意同皇家攀亲,旎儿自知家世不如人,也是命数。才在大表兄成亲前,将所有大表兄赐的书籍诗词玩物一应退还,同母亲回故里想避开伤心地。恰在中途遇到皇上,或是天意姻缘。臣妾同俊表兄,发乎情,止乎礼,舅父舅母并不知晓。婚姻之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旎儿不敢擅专,旎儿同俊表兄缘浅情薄,不过如此,若谁想拿此事泼污水给臣妾,臣妾不依,公主怕也不依!” 但这一番话,兰馨公主已经怒色起身,抱起孩子径直奔走离殿而去。 谁都能从这番义正词严的话语里听出,谢子骏对方春旎有情,但是谢府棒打鸳鸯,谢子骏才在新婚之夜买醉,留恋春旎。 如妃脸色苍白,望着静妃说:“倒是静妃姐姐,用心良苦,何苦咄咄逼人。不过是因为你昔日暗恋俊表兄,还托人去到外祖母跟前提亲不成,私下绣荷包送给俊表兄,被俊表兄退回羞辱,才怀恨妒忌我。春旎早对封姐姐你明言,便是没有妹妹在,俊表兄也不会喜欢姐姐如此傲慢骄蛮之女子,偏偏姐姐怀恨在心。今儿在花园见公主和驸马伉俪情深琴瑟和谐,心生恨意,还说‘毕竟青春年少的好,就是不一样。’妹妹都替姐姐害羞,才劝了一两句,谁想姐姐竟然挖苦妹妹是要夺妃位才有意埋汰姐姐。还痛下杀手要妹妹性命。可想过如此的恶名,妹妹担得起,皇上如何担得起?” 方春旎哭诉一阵,跪求皇上:“旎儿母子只求一箪食,一瓢饮,平平静静过此余生,并不想荣华富贵。皇上给了旎儿许多,什么妃位浮名都是旎儿无意去求的。旎儿已经求外祖父不要为难,旎儿不要妃位,求皇上成全!” 流熏恍然大悟,好聪明的方春旎,她以退为进,惹得静妃和怡贵妃信以为真来捉奸当众捅破奸情,让“真相大白于世”,此后她母子就安然无恙了。查一次大动干戈,皇家可丢不起颜面再查第二次。可是如今,虽然她不知那验血中的奥秘,但方春旎巧计化解眼前危急,遮掩过她失身的丑事,怕是如今她若跳出来揭发此事,也是步静妃的后尘,只能惹得龙颜大怒,此事怕是万不能再提。况且方春旎是个聪明绝顶的,如此艰险的关头都巧计脱身了,果然难得。 方春旎搂紧啼哭不止的孩子,倒是皇太后在一旁问:“皇上,此事,皇上打算如何发落?” 皇上咳嗽一声,打量瑟瑟发抖的怡贵妃和静妃姑侄二人,看着静妃惶然的目光,透出一抹寒冷光芒说:“怡贵妃偏听偏信,误传谣言乱了宫闱,禁足三个月,罚例银三个月。至于静妃……”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是她,是如妃她狡诈,是她……” “死不改悔!朕看你在宫里待腻了。将静妃贬为常在,送去普度庵礼佛思过,不许回宫!”皇上冷冷一句,仿佛一记狠狠的巴掌抽在封家脸上,静妃歇斯底里的一声惨呼失声,扑到皇上脚下抱住皇上的腿哀嚎:“皇上,求皇上看在小皇子的份上,饶了臣妾吧。” 如妃跪地乞求:“皇上,孩子无罪,求皇上不要降罪璋儿,不要让璋儿离宫。若是皇上还信臣妾,臣妾愿意替静妃姐姐抚养璋儿,视为己出!若是璋儿有不妥之处,臣妾甘愿受罚!” “倒是难为你一片慈悲心肠。”太后叹息一句,望着皇上说,“就依了如妃所请吧。” 静妃周身瘫软,原本要想借小皇子来博得皇上的同情留在宫里,不想被如妃抢了先机,釜底抽薪。 静妃吓得哆嗦,惨白的脸再没半分血色,她“砰砰”的以头抢地,哭求着:“皇上开恩,太后开恩,臣妾不敢了,再不敢了,莫要臣妾母子分离呀!” 如妃跪地道:“恳请皇上恩准,谢太傅满门中良,堪当文人之首。还请驸马爷为璋儿和瓒儿的开蒙师傅,日后教导皇子做人的道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孩子跟了如妃,有谢氏的辅佐,当错不了的。”太后感慨说。 皇上怜惜的打量如妃,扶她起身说:“让爱妃受委屈了。如今也不必在辩,朕意已决,封如妃为慧德贤妃,即日拟旨颁诏!” “皇上?”如妃惊愕难以置信,才摇头要婉拒,流熏笑了说,“皇上一番心意,姐姐莫要拂了,可难为了姐姐受了这份苦呢。” 只流熏心知肚明,方春旎的心计之深。 送静妃离开那日,轿子冷清清的停靠承恩门,轿帘低落着,四周悄无声息。轿中坐着啜泣连连的静妃,如今她是静常在,按照宫里的规矩,就是出宫礼佛,随身只能带一名小太监和两名宫娥。恁是如此,宫女们见她落魄,各个退缩不前,不肯随她去禅院受苦,便是她从封府带来的两名丫鬟都哭哭啼啼的不肯同行。还是端贵妃实在看不过眼,勒令了两名年长的宫娥随行去照应。 第五百九十一章 反戈一击1 静妃气得面色惨白,手指紧握,很不能捏出血来。她想不到转眼间一败涂地,她分明算计许久,稳操胜券,如何会出了差错?她如何也想不到,那瓒儿果然是方春旎同皇上的骨肉,可是泄密之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口咬定那孽障是方春旎同谢驸马野合所生。为什么会如此?封玉娇百思不得其解,更是又恨又恼。 惨淡收场,一败涂地,怕就是今日。 如今她的轿子停在宫门,竟然无人来送行,只一群乌鸦呱呱地鸣着从头顶扑棱棱的飞起盘旋而去,仿佛在嘲笑她一般。 静妃紧紧的揉弄手里的帕子,咬紧薄唇,姑母怡贵妃遣人给她捎信,“忍得一时苦,修得百年身,”待皇上气消了,依着封府的势力,伺机再接她回宫,报一箭之仇。且让方春旎那贱人得意几日去! 墙角顿着小太监长海,懒洋洋地托个腮叨念:“怎么怡贵妃送行的轿子还不到呀,若迟了出宫,怕是赶去禅院就要天黑了!” 见无人应声,他故意拖长声音问:“静常在,静常在,问您呢!” 静妃闻听大怒,起先她不以为意,没有料到这小奴才是在同她讲话,不过一日前,她在宫里还是呼风唤雨威风八面,不过一夕间,连个不入品的小太监都敢对她如此轻慢,简直岂有此理! 她才要动怒,忽然见那小太监长海“哎呦”的惊叹一声,麻利的倏然起身,陪起灿烂的笑脸一抖袍袖躬身向她疾步而来。想是这奴才适才在撒癔症呢!静妃想。 长海的身影不过一晃,向她轿子后面而去,静妃正在好奇,掀开窗向后一看,远远的就见红墙金瓦的宫院八名太监抬了步撵,打着翚羽,宫娥嬷嬷无数前呼后拥而来一位梅红色衫子的美人,周身翠翘金绕,仔细一看,可不是如妃方春旎那贱人! 静妃恨得牙根痒痒,一把扯下轿帘也不去理会,心里一股郁气堵在心口,难以平复。这些踩低攀高的奴才们,哪里有腥味一早的奔过去,实在可恶! 她原打算这如妃不过是恰巧路过,自己不想让她看了笑话去,只得忍气吞声在轿子坐着,过了一阵子,就听脚步声渐渐近了,她心里一阵心酸,忽然记起才进宫那日,她的轿子停在承运门,恰也是听到一阵脚步声,奴才们都不在,她慌得不知所措屏息不敢动弹。直到脚步声停息,调皮的她掀开轿帘心惊的观望,竟然看到一身衮服的皇上,含笑地望着她问:“你是哪个宫的?” 她那时也不知惧怕,更不知什么是天威龙颜,展露了少女娇怯的笑颜对他一笑问:“你又是哪个宫的?”她那时并不知此人就是皇上。 如今想起来前尘往事,心里更是酸楚,忍不住清泪滚落腮边,她才用衣袖去揩,忽然轿帘打开,刺眼的光线透入轿帘,一个清脆的声音嗔恼道:“如妃娘娘,果然是静小主不守宫规,坐在轿子里傲慢主子,不肯出来拜见娘娘。” 静妃一看,那张嚣张可恶的面颊是如妃身边的宫娥鸾秀,还不等她应对,鸾秀一把揪扯住她的衣袖将她拖拽出轿子扔在地上,膝盖生疼,地上有积水,偏她跌在泥泞里,惨不堪言。 “还不拜见慧德贤妃娘娘!若报给端贵妃得知,看不打断你的腿!”鸾秀怒斥。 静妃震怒,却忽然记起,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小常在,而如妃这贱人已经踩了她的肩头爬去了妃位。依了宫里的礼数,见到妃位不拜见,是她的失礼。 “鸾秀儿,不得无礼!”方春旎的步撵停在她面前,她轻移莲步下了步撵,怀里抱着一只猫儿,侧头打量静妃心疼道:“啧啧,原来是姐姐,恕妹妹得罪了,自当是哪宫的小常在无礼呢。姐姐这是要出宫去?” 静妃忍了怒气,揉着酸疼的脚腕挣扎起身,一旁的小太监长海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才给方春旎当脚凳跪在水坑里的一身湿漉漉泥泞,躬个身哈个脸随在其后赔笑如条巴狗儿一般。 “长海,怎么伺候你们常在小主的?还不快搀起来。”方春旎吩咐一声,又看看身后的宫娥太监们递个眼色,举举手,示意众人退下。 静常在封玉娇如今狼狈不堪,极力撑了身子爬回轿中,冷冷问:“你如今得意了?”旋即一声冷笑道,“现在坐着,不见得你明日就不跌跟头,还是坐稳了!” 方春旎长长慨叹一声,轻拢云鬓道:“谁成想你我姐妹一道入宫,姐姐如今落魄到如此境地?”忽然她低声道,“妹妹本是想带了璋儿来看一眼娘亲,可是转念一想,也不必了,姐姐如此落魄狼狈,莫把晦气带给了璋儿。再者,反正她不也是皇上的孩儿。” 静妃一愕,又急又恼不知方春旎又要打什么主意,咬牙切齿地扑出去立足未稳跌坐去地上,她扑上去急怒道,“你,你浑说,贱人,你好狠毒!”封玉娇拼命的扑来揪住方春旎撕扯。 方春旎淡然一笑,她不再是昔日那柔弱温和的方春旎,而是如今披荆斩棘杀出重围登上妃位的慧德贤妃娘娘。她高傲地抬起头,垂个眼藐视着尘埃中的封玉娇一字一顿道:“是与不是都不要紧,妹妹还要多谢姐姐精心为妹妹抚养了璋儿数月之久,让她免受天花灾难。” 看着满眼懵懂惶惑的封玉娇,方春旎更是笑了摇头:“姐姐还不明了吗?其实,景瓒才是姐姐的亲生骨肉,更是皇上的亲儿子。至于那个姐姐口口声声的孽种,就是姐姐身边的好儿子景璋。多谢姐姐成全妹妹,替妹妹在皇上面前解围,澄清了众说纷纭的谣言,让了妃位给妹妹。哎!” 方春旎长长一声慨叹,踱步四下看看宫墙说:“如今若真是再滴血验亲,查出璋儿并非皇上嫡亲骨肉,那也是姐姐失贞在先,势必招惹封氏灭族之罪。姐姐若是不怕,就去皇上面前告发去!如今姐姐如何诋毁妹妹,皇上都会当是姐姐怀恨妹妹,要报一箭之仇。”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反戈一击2 原来,一切都是方春旎一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那私生子偷偷同她千辛万苦生下的龙种掉包。滴血验亲竟然验看的是她所生的骨肉的血,自然同皇上的血相融,而她养了数月的麟儿,竟然是方春旎这贱人的杂种! “贱人,贱人你好狠毒!”封玉娇冲上去抓扯方春旎,却被方春旎厌恶的退后一步,怀里的猫儿“喵”的一声叫,穷凶极恶的冲向封玉娇,反慌得封玉娇连滚带爬奔去轿子躲逃。 “姐姐好走,妹妹是来为姐姐送行的。如今姐姐出了宫墙,今生今世休想再回宫墙了。”她打量封玉娇不屑道,“不是妹妹从中作梗,是姐姐娘家的姊妹,有意做赵王府世子妃的封家二小姐凤娇,她听闻姐姐同人有染,如今又失了圣宠,怕姐姐碍着她的前程,她一早的就在去庵堂的路上候着姐姐了。” 方春旎对了远处招招手,宫女太监们疾步奔来,前呼后拥的抬起步撵而去。 只剩下封玉娇失魂落魄的瘫软在轿子里,嘴里喃喃道:“姑母,母亲,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晚膳时分,众人笑语喧盈,围着老夫人说笑。 直到谢子骏同公主双双来到,众人才略敛了些肆意的言语。 众人落座,等了大老爷谢祖恒归来开席,直待了许久,谢祖恒才匆匆归来。 他进屋先给老夫人请安,就回房去更衣,显出些失魂落魄的颓唐。待他重新转回落座时,老夫人关切地问他:“祖恒,今儿是怎么了?面色不好。” 谢祖恒揉揉头说:“世风日下,盗匪猖獗。宫里贬去庵堂去礼佛的一位小主儿的轿子半路遭劫,马毁人亡!” “阿弥陀佛!”老夫人闭目诵经,连声道着“罪过罪过!”人人惊骇,怎么闹了劫匪?这可是京城,天子脚下。 “人有旦夕祸福,富贵不长,也是前世修得福报浅。”谢妉儿叨念一句,一面搀了老夫人坐稳。 流熏四下一看,不由问:“哪位小主儿?” 谢祖恒迟疑地望了众人一眼,讪讪道:“过世的是宫里的静常在,你母亲封氏的娘家侄女,她尚且不知呢。” “是……玉娇姐姐?”谢展颜惊得手中的银牙箸咚的一声落地,她死了,难道是方春旎? 谢祖恒沉个脸点点头,流熏更是一惊,仿佛暗处冷不地方冲来一恶兽狠狠咬了她一口,令她痛心之余惊愕不已。封玉娇死了?昨日一场恶战,春旎姐姐翻身,混淆黑白,竟然将封玉娇姑侄二人逼入绝境。若是换做旁人,或许她还心疼,如今是封家的人,她心里反有些快意。只是,她心悸的是春旎姐姐,竟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封玉娇的人命,十有八九同她有关。只是,她如何也想不懂,昨日滴血验亲,难道是那银汞中做了手脚?如今封玉娇忽然被灭口,她更看不出旎姐姐这步棋路所在。 “算来也是这孩子今年命犯天煞。”老夫人叹息一声,“可惜花儿一样的年纪,风华正茂的,哎!天妒红颜。” “命该她如此!谁让她蛇蝎心肠,诬陷驸马爷同如妃有私情的。”公主愤愤不平道,又将一快鸡肉夹起放去谢子骏碟子里,臂肘撞她一下骂:“看你愁眉苦脸的,莫不是你心里有她?” “公主!”谢子骏嗔恼一声,公主噗嗤一笑掩口说,“人家知道你看她不上的。父皇看她不过是瓶花儿,如今败谢了,怕也不过是叹息一声罢了。”忽然她眉头一扬,不依不饶道,“倒是你那个旎表妹,人家对你本没意思,只你痴心,若你再敢对她眉来眼去的,看我不饶你!” 谢子骏频频递她眼色,公主则旁若无人的肆意说闹,终于她说:“若说如妃,还颇是良善。静常在如此祸害她,招招夺命,她还慈悲为怀收养了静常在的儿子。今儿我入宫去看,如妃将璋儿抱在怀里,反将瓒儿交给嬷嬷抱着,宫里怕除了母妃,鲜有女人有如此肚量了。父皇都在夸赞她的贤德呢。” 谢妉儿原本被她小夫妻斗嘴拿女儿春旎扎筏子说的进退不是,如今听公主不过是快言快语,言语中切,就笑了打趣说:“这是老祖宗一手调教出来的。” 老夫人一笑说:“嗯,旎儿这孩子有慧根,不似你这个猴儿,不堪教化,一定要个紧箍咒勒着些才是。” 又是一番逗闹,流熏打量一眼哥哥,心里在想,人非圣贤,是常人就有一颗寻常心。母子连心,竟然春旎肯放弃自己的孩子去精心照顾封玉娇留下的孩子,这是何意?又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做了母亲的人,未免都有那一份心底的柔弱,见到孩子都情难自已的去呵护。 “静常在落难,岂不是刑部的失职,京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京兆尹也难辞其咎。”老夫人问。 流熏一想,封家这才是打自己的嘴。封家执掌刑部,竟然刑部尚书的女儿在京城天子脚下遭了劫杀丧命。若是此案不查个水落石出,怕是封家难辞其咎。死了女儿,又落了失职之罪,封家如今可是祸事连连。 用罢晚膳,流熏出了房门,才行出几步,哥哥谢子骏跟上。他屏退丫鬟婆子们说:“我同大小姐说几句话。” 一把握住流熏的腕子,抓了就向后园去。 “哥哥,哥哥,你慢些!”流熏气恼道,但心知哥哥还为昨日的变故受了公主诸多无妄之气。 她笑骂一句:“受了嫂嫂的床尾气,只拿妹妹来逞威风。” 猛然,谢子骏回身扬手一记耳光抽在流熏的面颊上,打得流熏眼前金星四溅,惶然不知所措,踉跄几步跌坐在石凳上,诧异地望着哥哥,叫嚷一声:“你疯了?” 谢子骏迫前几步指着她的鼻子低声骂:“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在玩火自焚!” “我如何了?”流熏气恼的起身。 谢子骏低声喝问:“春旎同我情缘已断,你何苦多此一举?春旎她对我有怨气,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是我负她在先。可你为何要将我同春旎的事儿告诉封玉娇,引了外人当了皇上生出那许多尴尬。我掉头丢官是小,春旎险些被你害死!” 流熏勃然大怒,满腹委屈:“哥哥好没意思!哥哥的事儿,妹妹懒得去管。妹妹才还想不懂,是谁唆使了封玉娇和怡贵妃去告御状揭穿方春旎的丑事,如今妹妹明白了,分明是旎姐姐贼喊捉贼!” “一派胡言!”谢子骏喝骂一声,流熏揉揉疼痛的脸,哥哥从来宠溺她,自幼失恃,哥哥同她兄妹相依为命,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如今为了方春旎! 她揩把泪,看看四下无人,将那金锁丢失,她骗个哥哥说方春旎不肯去见,及至景珏将那金锁扔在众人面前,又之后方春旎的种种诡异,发现方春旎怀孕,归隐江南,嫁入皇家,及至最后仆人供出古十儿亡命湖底的秘密,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不难看出,方春旎被人冒充是谢子骏奸污。 谢子骏恍然大悟,拨云见日一般豁然开朗,原来如此。难怪春旎恨他入骨,原来是他误了春旎。 “不该,都是我不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那金锁给你,让你代为约她一见……”谢子骏频频摇头怅憾。 “哥哥,都怪流熏,流熏该打。不该马虎大意丢了那金锁。只是不想哥哥大婚前节外生枝,流熏就不敢声张。还自当是哪个丫鬟手贱偷拿了去,暗自寻访。谁想是贼人有心为之。”她想,方春旎是该恨她人,若果然如古十儿对人所讲,那夜方春旎在露天下失身给个男鬼的情景该是如何的不堪入目。那古十儿当时拿了方春旎的把柄乘人之危,方春旎一弱女子,要被逼到何等绝境,才敢杀了古十儿?那始作俑者顶了哥哥的名义要了放春旎的另有其人! 流熏忽然心头一沉,目光愕然,她记起一人。这皇子生得像皇上,那是因为像皇家骨肉。那金锁是被景珏拾得,有意戏弄春旎在后。春旎遮遮掩掩,定然有苦难言。更有昔日世子妃之死的秘密是春旎姐姐查出,又有时候诸多的事儿,难道,是景珏要堵住方春旎的口? 谢子骏揉揉妹妹微肿的面颊,黯然落泪,低声道:“是我罪孽深重!”他一脸颓然,面对流熏,满心追悔,苦不堪言。 “哥哥,哥哥你莫犯痴气,一切是命,同哥哥无关。”流熏急得劝道,更是叮嘱,“哥哥,此事千万不得让外人得知,否则春旎姐姐定然没了活路。哥哥在春旎姐姐面前不能流露丝毫痕迹,春旎姐姐遭了巨变,已不是昔日的旎姐姐。昨日殿堂上斗败怡贵妃和静妃的智勇,怕是你我兄妹都难及她半分。哥哥,她恨哥哥入骨,可惜流熏无从去解释,哥哥你可是要谨慎提防她呀。” 第五百九十三章 相煎何急1 入夜,薄衫不胜秋寒。 流熏来到书房廊下,寒风习习拂面,夹了晓霜凉意透骨,流熏望望天,一轮清月不着丝毫絮云,忆得新婚后同十二总爱携手在穆王府的临风台望月,初一望那月牙弯弯,残破是美,那是景璨的最爱;十五仰一轮皓月共沐清辉,是她在最喜。二人把酒临风,不时争执是上弦月更有意境,还是满月如盘玉壶冰清更富诗意。小夫妻二人引经据典,吟诵前人诗词为证,三两碟瓜果蜜饯,一炉清酒,煮绪抒怀,好不惬意。而今,景璨却是越来越忙,白日随了皇上去上朝,傍晚去军机操劳,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偏偏辜负了良辰美景,家中娇妻,便是同房的时日都少。 月前,端贵妃执着她的手悄声问,“若说你同十二成婚也有些时日,如何还不见动静?不然去白云观求子,或是吃一剂药调理身子。” 她一听这话立时面颊赤红,那真相在口中又羞于脱口,怕让人笑她。只是她对景璨的思念越发的盛了,偶尔他忙过离去更衣时,赤红了疲倦的眸深情的凝视她一分,她都觉得那么奢侈,将身子紧紧贴在他胸前,哪怕一刻都颇知足。 穆王府,书房灯下,景璨秉烛查阅案卷奏折,聚精会神,都不曾察觉妻子的到来。 流熏从丹姝手中接过那碟子新焙的桂花糕,轻提裙襟徐徐而入。 蜜合色的裙襟上绣着淡粉色的一树海棠花,飘飘落落点撒裙摆,轻轻一动,如花在轻飘,那是她亲手绣了一个月才绣成,可惜他竟无暇欣赏,浅金色的如意云纹缘边,烛影下泛了点点金光。 她轻轻将那点心放在一旁桌案上,他不动声色,手中继续笔走龙蛇,鼻子却深深嗅嗅,叹一声:“好香~” “新焙得的桂花糕,宫里御花园的丹桂开了。”流熏说,“母妃带我和馨儿去采桂花,亲手焙的糕,尝尝。”她说着,伸手捏起一块糕点,一手提了袖笼,小心谨慎自己的衣袖不会刮了墨,拂脏他的奏折公文。 景璨这才一笑微微侧头看她,将身子贴向她,那一张俊美如玉的脸上一双湛澈的眸子清亮如夜空的宝石,高隆的鼻梁山根入额,舒朗的一笑,笑意里满是缱绻的望她道:“孤王是闻到,美人香。” “啐!”流熏面颊一红,指尖涂满凤仙花红的手捏了那糕点填进他的嘴,一笑道,“还有心思饶舌,都要累成死狗了。”她轻轻搡他一把,他却一惊,那糕点上的殷红的梅子酱险些坠落,亏得流熏伸手一抹,食指上便是那一抹甜腻的嫣红。景璨轻轻执住她要去寻帕子揩尽的手指,放去口中轻轻啜,叹一句,“好甜。” 流熏顿时面红耳赤,急得抽手,羞恼道,“仔细有人看到。” “我同媳妇亲昵,怕谁看?”景璨一笑,今儿不知如何再也抑制不住心中久压的那份炙热,搂住流熏。 忽听外面噗鞥一声响,似什么东西坠地。 流熏一惊羞得推开景璨向外问:“谁在外面?” 寂静无声。 流熏疾步追出房门,向外一看,庭院空寂,悄无声息,更无人影,只一轮月挂在中天。 景璨出门,搂住她的腰贴住她,在她面颊上亲昵片刻说,“莫等我,先去睡吧。近来军机繁忙,三哥又一心向佛,无心朝政。可是苦了你哥哥子骏,这些日子你多陪陪兰馨,她满腹怨言,不知向父皇抱怨多次了?” 流熏点点头,她深知今年年景好,但是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赵王的党羽在被皇上暗中清除,所以官员干练的乏缺,景璨自病愈列朝,皇上就对他委以重任。前些日子颇有些建树,朝内百官无不称颂十二爷的才华。果然是天降麟儿给皇上。只是苦了她这娇妻,仿佛被金屋藏娇一般,不过是个摆设。 她轻声问,“若得半日闲,母妃那边,在催咱们了,”流熏面躁的提到,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景璨一笑,牵着她的手回到桌案,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说,“这孩子若能像孙猴子一般,从石头缝里自己碰出来就好了。” “啐!你才是猴子!”流熏羞恼,听他的话又不正经。 “猴子便又如何?儿时母妃就说瑞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直到长大,十九弟出生,安嫔娘娘难产,那年我都十五岁,才知道原来孩子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的。” “噗嗤”流熏笑得前仰后合的揉肚子,被他嗔恼的刮了鼻头嗔怪,“有什么好笑的?” “三哥也怎么以为的,”景璨有些难为情的说,忽然说,“三哥近来心绪不佳,前些日子有人传言说六哥的死是他暗中做鬼,要得渔翁之利。偏偏三哥在朝里得罪的人狠了些,平日冷面无私的,父皇听了谣言四起,就忍不住多讯问了他几句,三哥不知如何伤了心,当街去买醉,遇到了一知己红颜……怕是一失足要误了今生……” “知己红颜?”流熏难以置信的一笑,只做他信口胡言。那冷漠无情的三哥,竟然有如此的闲情浪漫? 景璨边批阅奏折,边认真道,“谁个诳你,朝中都传遍了。那女子偏偏是个青楼女子,凝香阁的歌姬,叫什么濯碧的,据说生得端正清秀,也不见得如何的美若天仙,可是温婉善解人意。三哥醉卧美人怀,益发不可收拾。” 女子自是好奇这些绯闻轶事,流熏也不例外,忙凑趣的问,“三哥亲口告诉你的?” “他那包公脸,平日只有教训我的份,便是有这种风流韵事,打死也不会对我这兄弟讲。他在我面前,还是要端足兄长威严的。不过,再父皇面前……”景璨摇头叹气。 “如何了?皇上不许他纳了这女子?”流熏试探问。 “父皇不及开口,这女子忽然知难而退的消失了,有人猜测是父皇或母妃暗中……”景璨搁笔顿了顿摇头,“三哥发疯似的四处寻找,一个月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呵呵,本来就是露水姻缘,经不住日晞的。三哥心力憔悴,就在府里一心向佛,种菜种瓜,修理菜园子。更索性向父皇托病请辞,日日闭门不出了。” 流熏不由喟叹,问一句:“是凝碧楼的姑娘,名唤濯碧的?” “你要做什么?休管闲事,三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未必领情,搞不好反连累得你夫婿我被他一顿好骂。”景璨提醒着。 流熏轻叹一声,“若是三哥还在,或许能替你分担一二,如今,可是苦了你,一肩挑起这许多事儿来。” 景璨笑了摇头,歪头揉揉发酸的脖颈说,“生在帝王家,人人争羡,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表面风光,苦在其中。”她看一眼流熏,忽然一把搂住她去亲吻她的唇,紧紧抱住她说,“好久没吃美人口中胭脂了,让我尝尝,”又拿出昔日装疯卖傻时的憨态,流熏哭笑不得,同他闹过一阵,景璨一把揽起她的小蛮腰说,“仔细,莫污了奏折,那可是大事。” 他轻轻吻着她的唇,贪婪而不舍,深深嗅着美人香,亲昵不已:“熏儿,是我辜负了你?” 烛影摇红,轻纱微荡在夜风中,那抹淡金反添了无尽的暖意。 流熏抱紧他,那胸膛无比宽阔,给人安慰,她为眼前这点奢侈感动的几乎落下泪来。 他眼中掠过一抹惊惶,搂紧她问:“你怎么了?可是我冷落了你,那本不是我所想,或是再忙过一阵,就妥了,孩子,会有的。母妃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流熏摇摇头一笑含泪,“不必,我们尚且年少。来日方长,国事为重。” 他沉默不语,只是搂紧她在怀里,为她挡去秋夜孤寒,轻声漫语,“等我,我不会辜负你。” 流熏心头那份柔软仿佛被触动,泪水扑簌簌而下,点染他的肩头锦袍,他轻轻的用燥热的唇为她吸吮去泪水,二人在红烛下相对。 长夜漫漫,他搂紧她,依依不舍,还是轻轻松开她说,“去吧,天色将明,还有许多奏折未完。” “咳咳,”一个声音,流熏惊得要松手挣脱,来人了。 “殿下的奏折可是妥了?军机那边催促呢。”同心的询问,同德打个哈欠答,“殿下没传呢,许是还欠些。王妃在里面。” 流熏一笑,同心果然狡猾,许是早知房里唱得什么戏,故意安排了同德一唱一和的。 “进来吧!”流熏对外一声吩咐,同心高声唱个喏,低头垂首疾步进来,那滴溜溜的眼四下转着打量有什么异样,同流熏的眸光对接时,流熏笑骂一声:“小猢狲,贼溜溜的看什么?” 景璨也是一笑,吩咐说:“拿去吧。” 同心同德依例仔细的将所有奏折放在一旁黄花梨小几案上,一一的翻看一遍,没有脏污涂改墨迹未干的,这才仔细的收好放入特制的楠木描金匣子里,转身告退而去。 第五百九十四章 相煎何急2 流熏离去时,庭院里静立片刻,长夜霜重,月朗星稀,那天上的星灿烂皎洁。她想,男人的心里,建功立业或是永远是第一位的。她无法阻拦他,是她揭去了他的蒙面,让他重回宫廷,受这场辛苦荼毒。 整整一日,流熏守着窗为景璨缝制过冬的寝衣,在那衣襟上缝了几朵梅花。风刮散炉里苏合香的香气,那醉人的香气,惹得她昏昏欲睡。 “小姐,三皇子过府来了,在书房呢。”丹姝走来,眉目中有些担忧。 流熏觉出些不祥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丹姝自开脸做了姨娘,高绾个发髻,比平日透出几分端丽,她眉头紧蹙摇摇头。 “一路上也不见说话,奴婢们请安他也懒得应一句,摆摆手径直去了书房。丹姝吩咐人上茶,他却不动。也不坐,在书房踱来踱去。”丹姝有些心慌不安。 “王爷呢?”流熏忙问。 “才回房去打个盹儿,丹姝哪里忍心将他摇醒。不如小姐去抵挡一阵子,天才蒙蒙亮,好歹今儿不必早朝的。”丹姝满眼心疼委屈。 流熏起身,看看天色才开一线微白,寻常人家都未起床,哪里有个兄长如此早的赶来成家的兄弟府里?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流熏心头狐疑,忙更衣去书房见三皇子景璞。 “三伯万福!”流熏入内,轻服一礼道,“昨儿十二殿下似有些着凉,批阅奏折到凌晨,流熏才伺候他吃了碗药发发凉寒,让丫鬟服侍他睡下。”她顿顿话音,“不如,三伯暂且吃杯茶,流熏去喊醒十二爷?” 三皇子景璞一脸沉铅不置可否。流熏更是试探一句,“亦或,三伯请回,待十二爷醒来,让他亲自登门造府去拜见兄长聆听庭训?” 流熏是在下逐客令,这三皇子,为美人痴癫,竟然大夜里赶来兄弟府里。所幸如今景璨公务繁忙,若是小夫妻在鸳鸯衾内,岂不是也要被他生生拉起?好不识趣! “三哥来了?”清朗的声音,景璨箭步进来。 他一件寻常的淡淡珍珠粉色平金缎团蟒袍子,腰系白玉扣带,衬托得一张脸面若冠玉。他躬身施礼,景璞那张脸却益发的阴沉,袍袖里拿出两份奏折,在他眼前一晃问:“你经手的?” 景璨狐疑,双手去接,景璨却狠狠的将那奏折打去他脸上。 一个举动,惊得在场众人骇然。流熏惊得不知所措,急忙躬身去拾起那奏折,心想莫不是景璨忙中出错,出了大纰漏,惹了这眼里不揉半点沙子的冷面王兄长?这个景璨,还说三哥如今不问朝政,怎么突然闯来发难了? “让他去拾!”景璞喝道。 流熏深知景璨自幼怕这个哥哥,忙不敢探手徐徐起身。 景璨撩衣俯身拾起,打开那奏折一看,上面一片嫣红点点,似是胭脂痕迹,又似挥毫蘸墨一甩而就点染的红梅。再翻开另一折子,上面是一抹胭脂痕。 “这是什么?”景璞板起脸讯问。 景璨睡意全散,惊得仔细看看道:“这是十五那夜的折子,送出去时查验过,好端端的,这是……” “这要问你呀?穆王殿下。女人的胭脂,如何上了朝廷奏折,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要紧的折子,我去父皇宫里请安,恰逢了军机上奏此事。父皇气恼不已,我怕气坏君父,这才拿来寻你问个究竟。你呀!小夫妻如何闹不好,你们也太不知轻重缓急!” 流熏一头雾水,整个人如被一棒子打懵。十五那夜,景璨是曾同她有片刻欢愉,可她们小心仔细,不曾放肆无度。如何会有如此咄咄怪事。可是,这折子出了穆王府就密封送去了宫里军机处,如何打开就是上面泼染了胭脂? 梅子酱?流熏一惊,一把拿来仔细的验看,果然是梅子酱,更有一本上的红色的划痕是胭脂。她凑去鼻间一闻,淡淡的甜腻味道,她心中一动,忙开口争辩,“三伯明鉴,十二爷冤枉,这折子上是梅子酱,不过不是穆王府的梅子酱,可以吩咐御膳房去查,这梅子的调料共分……” “流熏!”景璨一声断喝,声音劈裂一般,瞪视她片刻,看着愕然的流熏道,“退下!” 他说罢,一撩衣襟跪地伏身谢罪,“臣弟之罪,凭三哥教训!” “景璨!”流熏惊得上前阻拦,他分明是冤枉的,那折子上的梅子酱和胭脂,明明是有人栽赃陷害,那梅子酱的味道是宫里之物,因为里面有一味清甜的白芷粉。可是偏偏景璨不喜欢那味道,她才从不用宫里的配方,而是端贵妃娘娘亲手调的梅子酱,一闻就知。而那胭脂,她的胭脂膏是自己亲手配的,清香淡雅,绝不喜那甜腻。那日景璨还赖皮的在她唇上舔舐那胭脂膏子,如何不知这奏折上的胭脂是假? “请家法!”景璞一抖袍襟,威严无比。景璨二话不说,吩咐同心,“去!” 流熏急恼的还要开口,景璨头也不抬对她说,“女眷回避,退下!” 立时,流熏满眼是泪,朦胧中,她看到景璨起身,接过同心取来的家法刑杖,双手捧了跪去景璞跟前,还如昔日那顽劣的小弟弟十二一般。 景璨闭门不出,没有再上朝。他紧闭书房门,就是流熏都不许擅入。 流熏在屋外,隐隐啜泣,景璨在屋内无声。 星月满天,那月残如被天狗啃去一角。 “十二,你看看,那月是缺是圆?”流熏隔窗叹息,依旧无声。 流熏终于忍不住大哭道:“咱们去寻父皇,求父皇明察做主,你吃了这么多的苦,辛苦许久,如何就被人陷害了去?三哥太过霸道,固执不可理喻,怎么就这么委屈你?” “你错了,”景璨的声音隔窗传来,“三哥从来都清醒,倒是你我糊涂了。被风花雪月迷了眼。” “可那梅子酱和胭脂,根本就不是咱们府里的,不信你去验看!”流熏气恼道,声音提高几分。 第五百九十五章 步步惊心 “原本就不是咱们府里的,是,三哥心知肚明。”景璨徐徐的声音,最终一锤子定音,“是三哥亲手调演的一处好戏。树欲静而风不止。怕来的,终于来了。”景璨胆寒道,“挡路的尽除去,” 流熏一个激灵,那秋寒彻骨,她打了两个喷嚏。顿时,她豁然开朗,三哥?三皇子景璞开始发难了?什么凝香阁的小妓女,什么礼佛种菜,原来都是幌子,如今,他用了十二皇子景璨击败一个个宫里劲敌,对付了即将入宫做太子的世子景珏,而如今,景璨却成了阻挡他当上储君的唯一挡路石。流熏一阵震撼,心在发抖。 “熏儿,如果随我浪迹天涯,做一对儿五湖渔翁渔婆,你可愿意?”他问。 流熏沉默。 “起码,景璨还能有兄长,有父皇,有母妃,更有你……”他喃喃道,声音沙哑。 “可这不公平!”流熏惊叹。 “父王,怕不日就要下旨,罚你去庵堂礼佛,远离我。免得我为你分心,不务正业。”他沙哑的声音推断,却是极为肯定。是了,景璨是性情中人,分离了她,景璨定然不依,景璨会为她放弃所有一切。三皇子果然聪明。兄弟,最狠的刀就是来自身边的人,令你措手不及。 “我走!”流熏说,“便是我走,我也要请一个人回来,让他主动去请回我来!”流熏自信满满。 “熏儿,你不要玩火,不要去招惹景珏!”景璨惊倒,猛然推门出来,一把抱住流熏在怀里,满眼担忧。 “难不成你忘记了,咱们手里还有个宝物。还有个事儿,引而未发!”她定定道。 --------- 红鸾宝帐四脚垂着香囊,满室弥漫花香,流苏穗子轻轻飘动,红绡帷幔映得殿内一派春意萌然,令人骨酥魂散。 景珏许久没有了如此猎奇惊喜的心思,仿佛儿时顽劣的恶戏去作弄人,都没亦如此的刺激。 殿内悄无声息,传信送他来的小太监知趣的退下。 他向殿内摸去,轻声唤:“表妹,表妹……” 红绡帐内半遮半掩,只露出一只青笋般的玉足,一段冰雪般莹白的臂膀。他周身的血立时沸腾,骤然涌上心头,正欲扑上去。 烛影幽幽,忽然一阵风,殿内烛火顿灭,景珏顾不得许多,扑上去一把搂住美人亲吻着爱不释手:“熏儿,我便知道,你放不下我的。” 也不须多说什么,他只顾狎昵美人,尽欢尽情。 忽然,殿内灯火通明,有人大喊:“在这里,这里呢!” 景珏惊得爬起身抽身而出,却见刺眼的烛光下,皇上愤怒的目光正瞪视他。更令他惊愕的是,皇上身边依偎着娇柔的方春旎,愕然的目光望着他惊得难以闭口,那神情仿佛白日间见了鬼魅一般,惊羞得嚷一声:“皇上!”将个头扎去皇上的肩窝。 旁边的宫娥更是人人垂头掩面面颊赤红。 床上的女子惊得翻身而起,哭啼啼的周身颤抖,景珏定睛一看,哪里是方春旎,是个又丑又老的宫娥。 那宫娥哭哭啼啼道:“皇上,奴婢正在给娘娘铺床,不知如何就闻到一股香,就昏倒,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上勃然大怒,方春旎说:“皇上,像是世子吃多了酒,酒后乱性,胡为了。念在赵王爷护国有功,从轻发落吧。” 一旁的袁贵人冷哼一声说:“皇宫内行此苟且之事,还能从轻发落?” “皇上,求皇上留表兄一命呀!”方春旎哀哀地哭求,看着吓得面无血色的景珏挤眼一笑,透出几分难得一见的调皮。 草桥轩是废置的一所庭院,如今当做行宫的柴房。 方春旎拥着厚厚的白狐锦裘来到时,一张白皙的小脸半埋在雪白松软的风毛里,透出得富贵骄矜。 她挑挑眉头笑望了囹圄中被束缚了手足的景珏,对身后递个眼色,宫娥太监们纷纷退下。 他只立在门口,衣袖掩鼻遮挡潮腐气息般轻笑道:“世子爷受苦了。” 景珏仰个头,冷眼斜睨她只是苦笑。 “听闻大姨爹赵王爷为了世子表兄不经的罪行,已经面圣来请罪了。”方春旎拿捏道。 景珏不为所动。 “皇上恩典,饶世子爷一命,交由赵王爷发落。” 景珏诧异的望着她,眸光里透出一线生机,旋即欣喜道:“旎表妹,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吧?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你我还有……咱们的孩子,景珏说过,既然今生有了你,一定不会负你!” “世子爷听春旎说完再喜也不急。”方春旎透出一脸轻屑的笑,“皇上病了,这病也是拜赵王爷所赐,表兄心知肚明的。如今诸事都交给赵王爷发落。赵王爷秉公执法,发了话,说是世子爷的人他会领走,只是今晚就赐世子爷宫刑,断了那作孽的念头,一了百了,给皇室一个交代。” 景珏一怔,旋即噗嗤一笑,以为她在玩笑。 方春旎慨叹一声道:“这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听闻赵王爷还说,三个月后是浴佛节,回宫后百官赐浴清华池时,赵王爷要带洗心革面后的世子爷去一道沐浴。” “你,你浑说!”景珏惊得挣扎起身,他闯下大祸父亲动怒打死他都是有的,可是要将他阉了示众,如何会如此?依着父亲的手段,恨铁不成钢也是会的。 方春旎不为所动,唇角轻蔑的勾出一痕凉薄的笑意说:“皇上说,如此也好,给子弟们一个警示。世子日后无法传宗接代,就过继个皇孙给赵王府延续后嗣。本宫不才,就肯请将璋儿过继给赵王爷。” 她得意的笑望景珏说:“物归原主,世子爷保重。” 她咳嗽一声,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哈个腰一脸谄媚道:“娘娘有何吩咐奴才的?” “跟世子爷讲讲,你听闻的今晚赵王爷如何伺候世子爷呀?” 小太监眯了眼说:“这,赵王爷吩咐奴才去寻个手脚麻利做着活儿的,可是这行宫周围没有骟人的,只有骟驴的兽医,赵王爷说,就这样了。听那兽医说,倒时候把世子爷的身子洗净了,一刀下去,干净利落。” 第五百九十六章 是非从头论 “哎,可惜了姨母赵王妃,听说哭得死去活来的。”方春旎慨叹道,“如今皇上大病不起的,糊涂得连人都分辩不清。也无法救世子表兄了。” “你个蛇蝎妇人,你设计害我,你好狠毒!”景珏扑过来就要卡住方春旎的脖颈,方春旎退后一步,铁链却令景珏跌倒在地。 “不是我害你,是你们害人害己!”方春旎厉声呵斥道,她心潮起伏,怒视景珏,唇角透出一丝报复的快意。 入夜,柴房门打开,寒风掠入,流熏披了墨色的斗篷盖了半张脸四下看看进来。 “珏表兄,速速逃命吧。”她说,声音哽咽。 她将一个包裹塞给景珏说,“快走,不要再回来!” “我吃了药,我是被冤枉的!”景璨正声道,“我去寻三爹,皇祖母做主!” 景珏挣扎,被流熏一把推回,“你冷静些。赵王,似已不是昔日的赵王。” 流熏唇角抽搐,如今黑云压城城欲摧,大势如箭在铉,一触即发。 入夜,三更。流熏守在皇上寝宫,太医正为皇上的病情担忧。 她端了药碗出了殿门,忽然一人闯来,一把拖了她去一旁。 “熏妹,那个东西快给我!”景珏上前焦急的敦促,“你看到了,这乾清宫里内外都是赵王兵马,你无处可逃,这劳什子在身上也没有用的!” 流熏打量景珏,眸光里透出许多陌生,他望着他,难以置信的摇头,眼前人渐渐生疏,如逝去小舟上的帆影,从眼底飘摇远去。 “什么劳什子?流熏不知道表兄在说些什么。”流熏冷冷道。 景珏上前一步急恼握住她的肩头道:“父王就要率兵围宫,再晚景珏也救不得表妹你了!” 流熏退后一步甩开他的手,极力镇静道:“你到底要些什么?我不知道!” “遗诏,先皇遗诏,分明在你手中,你速速交出来。你已回天无力。” 流熏惨然一笑,摇头道,“什么遗诏,不过是个子虚乌有的事儿罢了。” 流熏的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腰,景珏敏锐的目光望向她的手,流熏慌得大嚷,“你要做什么?不许过来!”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阵铠甲皮靴声,哈哈哈一阵朗声大笑,大门被撞开,一队兵马鱼贯而入,为首一人正是一身甲胄的赵王。 赵王青冷面颊,伸手指了流熏,对景珏喝令,“珏儿,还愣着做什么?你若想活命,就杀掉她!” “父王,父王不要伤流熏。”景珏面容顿时扭曲,那惊骇的神色如见了鬼魅。 “熏妹,你快拿出来呀,那东西本就属于我父王的。” “那东西,在皇上龙床下,皇上贴身收着。”流熏嗫嚅着,似乎满屋黑压压的兵马,她也回天无力。 赵王吩咐一声:“押起来!” 阔步向寝殿奔去。 殿外寂静无声,赵王满心得意一脚踢开殿门,直闯入寝殿。 “赵王爷,赵王爷留步,赵王爷!”老太监牛公公疾步随了他制止,赵王却毫不理会。 殿门一开,赵王才绕过丹凤朝阳的屏风,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殿内,皇上病榻前或坐或立了许多朝中重臣,更有老太后在一旁惊愕的望着他,欲言又止满眼惶然。 赵王惊愕之余,不由一笑,上前拱手失礼,“臣弟闻听皇兄龙体违和,未能及时来请安,皇兄恕罪。” “赵王爷如何回京了?”谢阁老冷冷的问,锐利的眸光上下打量他透出几分提防。 赵王一笑道:“谢师傅莫怪,是翊炫行军途中,得了密报,透露给翊炫一桩惊天的秘密。可巧,今儿当了朝廷重臣,更有殿外聚集来的蒙古番王,臣弟要请皇兄明示。” 太后紧张道:“十八,你放肆,没见你兄皇卧病?” 太后的眸光望向了流熏,流熏战战兢兢跪地道:“太后娘娘恕罪了,太后交给流熏的那道先皇密诏,流熏被赵王爷逼迫甚急,无法应对,只有如此托辞来见太后,流熏将遗诏完璧归赵,还是请太后定夺,是否可以将遗诏交给赵王爷?” 流熏诚惶诚恐的去解开腰间外袍,从贴身的小衫下抽出一条宝蓝色汗巾子,双手奉给了太后。 还不等太后发话,床上躺着中风无法动弹的皇上已是瞪直了眼,口中呜呜的呜咽不成声,眼眸仿佛都要瞪出来,若是尚有一丝气力,他定然扑起来抢夺这密诏。 赵王上前一步一把从流熏手里抢过密诏,抱拳一笑:“皇兄,臣弟失礼了。不过是来取回臣弟被人强抢去多年的要紧东西。”他握住那汗巾子,从里面揉揉,一把扯开,扯出一道明黄色的包裹。 “十八,住手!”太后惊得叫嚷一声,心有余悸。赵王却是哈哈大笑。 “赵王爷,既然是先皇遗诏,岂有赵王爷经手的道理?”一声喝斥,从屏风后踱步而出一人,赵王一见立时惊愕,申侯爷。 申老侯爷同谢阁老是先皇托孤重臣,拥兵百万,坐守边关,都说他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如今如何健步如飞般行来宫内?赵王顿时觉得一丝不祥,他闯宫是死罪,仗着自己的兵马,只是申侯爷若是包抄而来,他岂不是腹背受敌? 不过,那道密诏,他是胸有成竹。他冷冷扫一眼谢阁老,对申侯爷道:“老侯爷来得正好,翊炫有一事不明。先皇辞世前,可是在御前托孤,要老侯爷和谢阁老依着遗诏,辅佐新君,保圣朝河清海晏,百年太平?” “不错,是这话!”申侯爷捋了银须道。 “赵王要说什么,尽管明言。” “那就请申老侯爷代为诵读先皇遗诏。”赵王得意道,下巴一扬,紧咬了唇。 申侯爷面带惊色,又看一眼太后,更看一眼一旁的谢阁老,问赵王,“这遗诏早在皇上登基时宣读过,可有什么不妥?” 赵王冷冷的一字一顿,“翊炫怀疑,有乱臣贼子误国,涂改了遗诏,这份才是真正的先皇遗诏!” 申侯爷更是诧异,眸光四下望去,太后颤抖了唇惊得制止:“十八,十八你莫要胡来。”眼泪涌出。 申侯爷扯出一诏诵读道:“吴王皇三子翊煌,人品贵重,身肖朕躬,必能克成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众人还在糊涂的互相观望,不知这十多年前的传位遗诏如何又被赵王刨出来诵读。 只有赵王惊得颜色大变,他震惊的瞪大眼摇头道,“不,不,如何会如此,不对!” 他锐利的眸光倏然转向那申侯爷手中的圣旨,冲上去一把抢过,仔细观看,确实圣旨遗诏上字字如此,没有半点虚假。可是他先时分名看过,那圣旨是传位给他,皇十八子翊炫,就是说,如今的皇上是篡位。 他猛然回头,手指了谢流熏问:“死丫头,你说,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圣旨遗诏呢?” 流熏一脸懵懂道:“这遗诏不是在申外公手中吗?还有什么遗诏?” 赵王立时悔得肠子发青,诡计,都是这丫头偷梁换柱的诡计,一定是她暗自调换了圣旨。那道他见过的先皇遗诏圣旨,左下角还有三滴血迹。如今这道圣旨上哪里有什么痕迹? “不,不是,这遗诏被你们掉包了!分明不是先皇遗诏,先皇遗诏是传位给孤王我的!”赵王歇斯底里的惊呼失声。 “翊炫,还不跪下,放肆!”申侯爷叱责道。他是十八皇子的亲外公,自然能处置他。 赵王惊惶的摇头,难以置信。如今可是兵败如山倒,他带了大兵入京,可是申侯爷既然在此,那京城里外不知埋伏了多少申侯爷的兵马。原本以为有先皇遗诏,申侯爷能义愤填膺,拥护他称帝,还他一个公道,谁想,竟然节外生枝。 “哈哈哈”赵王忽然仰天大笑,他仓朗朗一把拉出鞘中宝剑,直指了谢流熏,恶狠狠的扑向她道:“贱人,去死!” “赵王爷,莫不是也得了失心疯?”流熏在一旁幽幽的问,兀自一笑道,“赵王最擅长治疗失心疯,不知用不用流熏也把那道士寻来,给赵王驱鬼疗病呢?” 赵王手中宝剑一挺,直刺向流熏,霎时间,世子景珏扑去大喊:“父王!”他一把抱住父亲的胳膊,强自挣扎了片刻,毕竟他年轻孔武有力的手阻拦住赵王。 赵王喘息粗重,手中宝剑戳地,瞪视了流熏,动动唇竟然说不出话来。 忽然,床上一声长长叹息,皇上,是皇上起身了。 仿佛平日里从一场酣梦中醒来,皇上噙着悠然的笑打量赵王说:“老十八,利令智昏,怕是就说得是你。你自先皇驾崩后,就为此事喋喋不休,如今总算了却这桩心思了!” 赵王手中的剑支撑身子,周身在颤抖,惊恐的问:“你,你如何……” “朕当是如何呀?可惜你在朕的安神汤里放的那味药,药力不足呀。”皇上击掌三声,帘栊一挑,从帘幕后盈盈走出方春旎,如今她一身贵妃的装束,拖着长长的裙裾,那五幅湘水般胭脂色的裙如血色,分外刺目。她低眉顺眼,轻轻一福,伺候在皇上身边。 第五百九十七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你,你,贱人!是你……”赵王指着方春旎又惊又恨,仿佛背后措手不及被人猛捅了一刀。 方春旎盈盈道:“皇上,这汤正是火候,臣妾试过这汤,请皇上服用。” 看着她白净细腻的面颊,面色宠辱不惊,超然世外一般,仿佛发生的事儿同她无关。 皇上探身,方春旎坐在榻旁,用八宝熟银调羹一勺勺细心的喂皇上服用汤。 “爱妃,十八爷怕还在梦中,你说与他听,也让他明白。”皇上冷哼一声,话音里满是不屑。 “臣妾遵旨。”方春旎应了一声道,“臣妾在驸马爷同公主殿下订婚那夜,得了小厮通禀,说驸马爷急了要见臣妾,事关方家灭门惨案的秘密。臣妾虽然满心好奇,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况且瓜田李下,公主殿下对臣妾颇多芥蒂。臣妾就遣了丫鬟青罗替臣妾前往。谁想,青罗一去不归,到了深夜归来,却是大哭不止,说是并未见到驸马爷,倒是被世子爷醉酒奸污了。” 赵王的面颊骤然惨白,好个狡猾的方春旎,原本他拿住了方春旎失身于景珏的把柄,掌控了她为他去入宫做内奸下毒害死皇上,谁想方春旎竟然反戈,还编出这等鬼话。 “你,你满口胡言!”赵王指着方春旎痛斥,忽然望向景珏道,“珏儿,你说,你将那夜的事儿说给众人听。” 方春旎笑了:“赵王爷此言差矣,既然是世子爷那夜醉酒,自然记不住发生了什么。若非如此,世子爷才华过人,品行端方的人物,怎么会做此禽兽之事?也是臣妾担心赵王妃和谢府声誉,才草草将青罗这丫鬟打发了,谁想这丫头性子烈,投湖自尽了。” 这便成了死无对证。 赵王惨然一笑,指着方春旎道:“好个狡猾的丫头!那你所诞下的皇子,他可是何人的种?” 方春旎更是诚惶诚恐道:“赵王爷此言差矣,小皇子若非是当今圣上的骨血,难不成还是赵王爷的吗?不劳王爷费心,皇上已吩咐过滴血验亲,小皇子是皇上的骨血。便是再验,也不假。” 方春旎说得胸有成竹,一番话掷地有声,惊得赵王不知所措,若不是方春旎被景珏奸污,那是景珏骗他? 他怒视了景珏喝道,“畜生!你,你……” 景珏百口莫辩,他当着流熏,无法道出那不堪回首难以启齿的丑事,可他分明知道父王大势已去。 赵王绝望之余,仰天大笑,皇太后噗通跪地道:“皇上,皇上,十八他疯了,他得了失心疯,求皇上宽恕他,饶他一命。” 赵王扫视在场众人,猛然一口血喷出,身子晃了晃,景珏忙扑去扶住他,被他一把推开。忽然,他一把揪住了景珏,推去皇上床榻前哈哈大笑了说:“皇兄,你好,你好狠。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当年,你为了让我生不如死,你强逼我娶你剩下的烂货,年长我五岁的女人,你同臣子争爱抛弃的原配。你将谢姮儿强塞给了臣弟也便罢了,你却强占了她的身子,生下了珏儿这孽障,你自当我不知吗?这些年,我为你养儿子,我日日见到珏儿,就想起皇兄你。你没发现珏儿如此像你吗?举手投足,看到他,我就恨。我就是要抚养他成人,让他亲手杀了你这个禽兽不如篡位强占弟媳臣妻的昏君!” 景珏狠狠的撞去榻边,他挣扎起身,满眼愕然的望着父亲,喃喃道:“父王,父王你莫不是真的疯了?父王……” 赵王张牙舞爪般挥舞了双臂对了天哈哈大笑,逼近景珏道:“是与不是,你去问皇上,你亲爹。不要怪我这父王容不下你,处处苛责你,你让父王如何能面对你?” “炫儿,你疯了,炫儿,事已至此,你何苦纠缠不休?”太后痛哭失声。 “太后娘娘,这是真的吗?”景珏惊诧的问。 流熏始料未及,原来景珏是皇上的私生子,是皇上和谢妉儿的儿子。 双手冰凉,忽然一只滚热的手握住她的手,她抬头,是景璨不知何时立在她身边。流熏突然倍感宽慰。 “是他,你的亲儿子,亲手下毒给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如今,城外的数百门红衣大炮,只待本王一声令下,这京城就变成灰烬瓦砾!”赵王大笑失声,“你放本王走,还有一线生机,若非如此,就拼个玉石俱焚!” “父王,父王不可!”景珏扑去阻拦,被赵王一脚狠狠踢开,指着他的鼻子痛骂:“吃里扒外的东西,早知如此,我就一把掐死你,白白养活你这些年!” 殿内一片沉寂,众人肃穆。 申侯爷呵斥,“翊炫,你还执迷不悔,不束手就擒求皇上宽恕吗?” “求他?是你们来求我,求我拦住那红衣大炮,不要一声炮响送你们上青天。哈哈,哈哈哈哈!”赵王发狂般张开臂挥舞袍袖大笑着,“午时三刻,若孤王不回营,没有平安讯号送出,城外盟军的兵马就会炮轰京城,杀将进来,绝不会将这京城江山留给你这谋权篡位登基的贼子!” “父王,不要!”景珏惊呼道,“父王,那平安信号是什么,父王,圣朝江山如何能拱手送给外人。” 恰此时,流熏笑了,笑得更是花枝乱颤般的娇俏妩媚,引得无数目光望向她诧异不已。 “赵王爷太可笑了,”流熏说,“不就是城外那些红衣大炮吗?冷冰冰的炮筒,有什么了不得的?那炮弹倒是威力无比,可王爷不知这大炮有一个致命弱点吧?” 一句话赵王愕然,阴狠的目光瞪视流熏,将信将疑。 “可巧赵王爷停大炮的地放地势低,这些日子暑热,番兵受不了这辛苦,从城外乡下顽童手里去买摘来的地里的西瓜。那些顽童调皮,西瓜竟然都堵住了炮筒,那炮弹遇水一潮,还被堵住了炮筒,莫说射不出百米外瓦砾焚城的威力,怕是那炮膛一炸裂,可是自戕一般,阵脚大乱呢。” 第五百九十八章 斯人独憔悴 流熏极尽挖苦的一番话,虽然字字有声,似在玩笑半真半假,却是振聋发聩。听得赵王爷惊得目瞪口呆,他始料未及,他铺下的天衣无缝的漫天大网,竟然轻易的被这妮子毁了。但流熏狡诈他是领教过的,这妮子,竟然让他的绝妙大计功亏一篑。 赵王忽然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火枪,黑洞洞冷冰冰的枪口对了众人,慌得侍卫和景璨抢步上前保护皇上。 “退下,都退下!”赵王怒号着。 “翊炫,不得胡来!”太后和申侯爷齐声呼喝。 赵王忽然将枪口指向流熏,大骂一声:“贱人,你好狠毒!” 嘭的一声枪响,就听景珏一声惊叫:“熏妹~” 流熏就觉一股力道将她扑倒,倒地的瞬间,她的头磕碰在地砖嗡的一空,身上重重的压着一人,令她几近窒息。 黏黏滚烫的点点滴滴打在她面颊上,血腥扑鼻,流熏惊恐的挣扎起身,听了身上压着的那人喃喃道:“熏妹,熏妹~” 景珏,她惊得瞪大眼,恍然明白了一切。是景珏挺身扑来替她挡住了赵王的枪,反是中弹倒下。 “熏妹!”景璨阔步奔来,一把扶她起身,担忧的望着她紧张的问,“熏妹,你没事吧?血!” 流熏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身上满是鲜血,但地上的景珏却在抽搐,他惨然的侧脸笑望了流熏说,“熏妹,你恨我吗?我自己都恨自己。可是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个,至始至终。今世今生,没有枉活一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留下的唯一只有你。” 他惨然笑望她,面色渐渐惨白,仿佛那最后一丝血色也随之滴滴答答鲜血的涌尽而被抽去。 他独自倒在血泊中。流熏要扑过去搀扶他起身,却被景璨紧紧的搂住她在怀里不肯放手。 她凄然的望着他,心里说不清是同情是痛恨,他那满是鲜血的手大张了五指绝望的颤抖的伸向她,唇角那抹凄绝的笑容格外的魅惑,似是她重生一世初次的相逢。那玉宇风清的面容,眉目如画的优雅,那痕笑容,颠倒众生。只是如今,他就随风化去。 流熏的泪兀自滑落,身子随了他在抽搐颤抖,仿佛回天无力,梗在喉头的声音响大声嚷出,却无法冲出齿间,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子在地上抽搐,渐渐僵冷。 “珏儿,珏儿!”一声惊呼,赵王妃谢姮儿推开众人扑冲而来,她不顾一切抱起地上的身子,抱在怀里大声哭喊:“来人呀,御医,救救珏儿!” 火药的气味弥漫满殿,御林军冲上擒下了赵王,赵王凄声叫嚷,“放开孤王,珏儿,珏儿!”他难以置信的摇头,他不信自己杀死了景珏。生离死别之际,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最爱的儿子只有他景珏一个。 太医赶来时,景珏已经断气。皇上来到景珏身边,官员们忙来阻拦,赵王妃谢姮儿却侧头冷冷的望着皇上,她冷笑两声说:“你如意啦?你杀死了他,你的骨肉。你做的孽!” “姮儿!”谢阁老厉声制止,谢姮儿呵呵的一阵惨笑,呆滞了目光向前,对了父亲道:“父亲大人,三朝帝师。你分明知道吴王无心于女儿我,却偏偏要女儿去做那什么后位,首领六宫。到头来,又莫名其妙的为了补赎,将女儿嫁给个疯子。这些年,女儿忍辱偷生,总算有了珏儿一个寄托。谁想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为了你们的什么帝业江山,牺牲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女儿何其无辜。” “姮儿,你疯了!”太后忙去制止她的胡言乱语。 “媳妇疯了?还是太后疯了?那道密诏里先皇写下的是什么,太后心知肚明。那道密诏,是皇上吃了方太医的迷魂仙丹写下,自然神志不清,可是那诏书分明是传位给十八皇子翊炫。太后你心知肚明。为此,你们得手后怕事情败露,要灭了方太医斩草除根,却被方老太医察觉,一怒之下急恨攻心辞官离京,你们又追了去灭口。害得方家百口人命葬身太湖。只留下方春旎母子侥幸逃难。如今,你们又逼珏儿奸污了方春旎,送方春旎入宫,拿方春旎的医术来为你们卖命。所有的亲人,都是你们争权夺位手中的棋子,包括我!我的珏儿,我的珏儿何其无辜!” 赵王妃哈哈大笑一阵,推开来拉阻她的太监们,忽然拾起赵王落在地上的宝剑。 “拦住她,她疯了!”太后惊呼着。 赵王妃握住剑柄,横剑自刎,身子一晃,直直跌倒在儿子景珏身边。 血流蜿蜒在乌镜砖地面上,显得格外惨烈。 方春旎伏地抽泣啼哭,耳边是唏嘘声。 赵王哈哈哈的几声大笑道:“帝业功成,坐落在多少白骨上,老天何其不公,老天!” 他大呼几声,身子晃晃,跌跌撞撞的向殿外而去。 侍卫要追出,皇上摆摆手,似是任由他去。 流熏周身冰冷,泪水迷蒙的望着地上的景珏母子。曾经的海誓山盟,曾经的爱恨,如今都随了人去而淡做云烟,只是他临死时那笑容,深深刻入她的双眸,再也挥之不去。那坚定的声音在她耳边萦回:“……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个,至始至终。今世今生,没有枉活一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留下的唯一只有你。” “我们走吧。”景璨说,搂住流熏的腰,扶着她相互依偎着一步步的步出了金殿。 殿外,灼目的白日刺目,几乎无可睁眼,流熏紧紧贴在景璨的肩头,指尖和发梢还泛着隐隐的血腥气。不知为何,忽然,她悲从中来,积蓄在心头无尽的恐惧伤悲,连及前世里的恩怨种种,万千悲绪如潮水喷涌而下,她失声痛哭,哭得涕泗滂沱。 景璨搂紧她在怀里,她双腿瘫软几乎不能行。景璨轻轻安抚她,索性顺势打横将她抱起,也不多说话,只用自己的下颌轻轻的擦着她的面颊,抱住他应着那白日阔步而去。身后,似有一片白雾茫茫。 第五百九十九章 煮豆燃萁 夜风卷过落叶,团团簇簇向凌霄阁外长廊边堆去,一丝清冷的夜光,映在景璞苍白的脸上,他回首看一眼身旁的兄弟,轻声问,“哥哥打你打得狠了些,还疼吗?” 那声音极其温柔,仿佛绵绵的针刺了心头的薄弱,景璨低头不语。 “小时候,你总缠着我问,怎么没有二哥哥,每次问,我就打你,偏偏你痴痴傻傻的,屁股打得红肿,还是不改口的问……”一口长长的叹息,“不是我不肯说,只是说出来太沉重,十年来,我想也不敢想。” 景璨仔细推啄着兄长的每个用词,似想从中找出些根源。 “老六景琮再如何聪明、睿智,再比也比不上二哥景琰呀。”景璞摇头叹气不已。 “景琰”景璨立刻想到永祥宫后的凌霄阁,小时候顽皮淘气,同哥哥们误闯凌霄阁,六哥挺身揽下所有罪责,救了他们,平日最是受父皇宠爱的六哥被一顿家法打得险些送命。事后,他才听说,这凌霄阁是父皇为祭奠死去的二皇子景琰哥哥所建,可想父皇对景琰的依念和偏疼了。景璨定定神立刻改口道:“听大哥曾提起,父皇昔日最偏疼景琰二哥,所以在他病故后,特建了这凌霄阁纪念他。” “哦,景瓍这么讲给你听的?”景璞笑了起来,笑声中含着嘲弄、不屑。 “不错,是该偏宠疼爱,四岁吟诗,六岁习武,十三岁列殿出朝,十四岁征战西域,十五岁代内阁院批奏折,十六岁兵靖西北,十七岁镇平新罗、放赈江南,十八岁威名天下。这样的儿子不偏疼,疼哪一个?”景璨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转而为悲怆然泪下。 景璨怔然无措:“听说二殿下生性至孝,因他的母妃仙逝,他悲痛成疾,才病故的。” “是吗?”景璞道:“二哥至孝是不假,思母成疾也不假,但他不是病死,是被赐死,死在这吸虹剑下。” “哐啷”宝剑出鞘,寒光夺人,景璨轻抚剑绦道,“他的血便染红了这剑绦,化成了冤魂,多少年我们兄弟总在梦中相会。” 不知是剑的寒气,还是景璞的话,景璨身上泛起丝丝凉气。 “不信?那我便让你明白……景琰可谓是‘天宠’,生下来有一团祥瑞之气,如你。父皇在那年定三番、破五疆,年末大丰收,星宿道人讲全借景琰之福,并讲他是星宿下凡,哪个父母听了不欢天喜地,也就是借了他的光,我们的亲娘也登上了皇贵妃的宝座,传言就要做皇后,待几年后,二哥六岁了,益发出落的与众不同,集了天地间钟灵毓秀,在宫中人见人爱,除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景璞转向痛心的看一眼弟弟,景璨才心头一颤,传闻三哥不是母妃亲生,也不知真假,这些年他也不曾过问,因为三哥如他的亲哥哥一般无二。 “二哥景琰争气的很,几年间能文能武,既是治平之才,又有治乱之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内阁七部对他赞不绝口,父皇便天天带了他在身边,升殿对策。即使这样他对兄弟们从无傲慢之色,体贴和蔼,我们兄弟同他如死党一般……二哥十六、七岁那年,父皇几次同内阁议定换太子,但太后坚持未能如愿,兄弟们为二哥抱不平,可二哥景琰却为父皇讲话,开导兄弟们当念及长幼之序、立嫡之意,更要守人臣本分。自那时起,他忙的很,十几岁尚未成年,便如你们几个如今一般,肩挑起国家大事,天下兴亡。天天在御书房改奏折到半夜,日忧夜虑,但也从无疏漏,这就是皇上满意的地方。母亲疼我们,更疼他,常端了煨好的汤来,可往往一碗汤热上几趟,他也无暇吃。 闲暇时,他是十分高兴的,带了我们兄弟去花园玩,去爬君山,陪母亲游丽水河,可这样的日子对他越来越少,而对父皇却越来越多了。先时是同母亲游玩,之后同贵妃,游遍了京城,便去下江南了,那年可真热闹。 那年,皇上下江南,从秦淮河带回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从从容容的封了妃。母妃嫌她们不守宫礼,加之皇上偏袒,便屡屡发生冲撞。一次我们亲眼见母妃哭着从懿和殿回来,伤心的死去活来,后来从许嬷嬷那里听说是吉、庆二妃侍宠而娇,公然顶撞,居然皇上还百加袒护,竟要挟再若惹怒二妃,便要废了母妃的贵妃名位。老四当时火冒三丈,冲到紫馨宫大闹一场,谁料竟惹祸上身。皇上不仅拘禁了他,还将这笔帐记在了母妃头上,冲到朝阳宫对母妃大打出手,还令她闭门思过,私下里同九卿商议废了她。消息不胫而走,母妃闻讯大病不起。那年我十岁,还记得母妃惨淡着笑容对我们兄弟二人讲:“天下的母亲都是慈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出人投地,在宫廷里更是母以子贵,俨然是亘古不变的定理。而今天见了我们兄弟三人,她只剩苦涩的笑来面对我们给她的”骄傲”了,如果没生下向二哥这样的天骄,她不会有今天的骄傲,但如没有二哥的聪颖绝伦,经天纬地,皇上也不会有闲心去出游,也便没了她今天的苦涩和无奈。是二哥成就了她,也害了她。二哥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他说他对母亲有了太多的愧疚,参政以来一直同母亲聚少散多,未能尽孝,令母亲受了许多委屈。如果真要废母妃,他不会去争辩半毫分,也不希望兄弟们去多言,他宁愿带了母亲去隐居山水之间,让母妃颐养天年。谁知此话一出,兄弟们多是他的党羽,便极力附和,尽管他竭力劝阻兄弟们莫参与,我和老五还是同他一样不在进御书房,天天守在母妃宫中,侍奉膝前。只是母妃心思细腻,总在自嗟自叹,心中郁闷便一病不起,二哥更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哪里还顾得朝中大事,再加上多半有些赌气,才三天奏折便堆了一桌。到第四天,皇上催的紧了,母妃也怕闹出事来,连哄带劝的,他总算叫人拿了加急的折子到朝阳宫来改,深更半夜的边照顾母亲,边辛辛苦苦的操劳国事。不想第二天拿了几本要紧的去御书房面议时,正撞上吉、庆二妃在陪皇上斗蟋蟀。二哥扔下折子扭头便走,一路哭着回来,生气母妃病重他竟从不来探望,反陪美人斗蟋蟀……” 景璞说:“这事二哥只字未提及过,我也是听紫馨宫的管事太监讲起的。只是二哥便益发定了带母亲出走的决心,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的,皇上将我们兄弟找去大讲了忠孝之道,之后终于说出废妃一事,还许诺将把太子之位传给二哥景琰。没想二哥应答的惊世骇俗,不仅将皇上驳的无言以对,还讲出了富贵于我如浮云的意思。当时的场面精彩极了,我们心里都在为他叫好。 二哥的罢朝,朝野震惊,老臣们多有劝谏,二哥却去意不改。母妃病重,二哥不离左右,一日晚上皇上突然驾临,不是为探望母妃,而是为勒令二哥回御书房。还记得当时母妃才睡着,二哥听了他的来意,揉揉几夜未曾合的倦眼从床边站起,压低声音对我说:“母妃吃过药才睡下,无论如何不许离开半步。”,便自己引了皇上去了外间。 那个晚上是我一生难忘,皮鞭声抽的我心快要碎了,可听不见二哥半声呻吟,他是怕吵醒母妃。可皇上的咆哮总算把母妃从梦中惊醒,尽管我一再哄骗,母妃还是明白了,他哭喊着要下床,却一头栽到在床下。 二哥被关在了御书房罚跪思过,不悔过便休想离开半步。我们千辛万苦将母妃病危的消息带进去时,他闯宫奔回朝阳宫时,母妃早已在声声呼唤他却不能相见的遗憾中撒手而去。 安葬完母妃,皇上总算觉得愧对我们什么,意外的接了我们的小姨进了宫闱为妃子,就是你的生母,端贵妃娘娘。而此后的日子里对我们兄弟却也十分的关怀示好。而历尽这场劫难后二哥便再也寻不回往日的神采飞扬,日日心思满腹,愁眉不开。他天天把自己关在御书房疯狂的操劳,晚上总是彻夜不归,再郊外母妃坟前守上一夜,喝的酩酊大醉。即便在宫中也是少言寡语,半年过去已不成人形。 半年后,西疆告急,他便请缨出征。十七、八岁,朝中许多老臣颇有异议,皇上还是力排众议的依了他挂帅出征。临行前皇上去送行,说道想起老杜的《兵车行》,倍感凄凉,他此刻送子的心情也同样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平安归来。二哥当时只是苦笑,饮了三杯壮行酒道,大丈夫能战死沙场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的归宿,而古往今来却没有几人从愿。英雄总是死在自己为自己筑就的沙场上,否则就不会多了楚霸王般的无奈,留给后代做戏码了。 军队起跋了,长亭弹唱起《骊歌》,声音哀婉直干云霄。 大漠的风尘,我们沐浴了一年,班师之际,全军振奋。二哥却一人立在帐中发呆,时而策马出营狂奔,时而独立河畔沉思……大军凯旋之日,父皇一早便率了文武百官在长亭翘首以盼。直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了旌旗招展迩来。父皇满心欢喜迎上前去,却只见为首两匹马竟不是二哥景琰,便迫不及待的要见屡立奇功的二哥,而答复竟是景琰已独自改道去了慈陵祭奠母亲。风掠起了父皇的一缕华发,显得他是那么苍凉无奈,呆立了许久才讪讪道,‘一年没见他母亲了,是该看看。’这几句话是多么艰难。庆功宴他推说鞍马劳顿不肯去,白天他喝的酩酊大醉,倒头便睡,夜间才四处走动,几个月也同父皇打不了几个照面,作的也确实过了些。” 一片沉寂,兄弟无语。 “十二弟,我不想失去一个兄弟,但人在宫廷,总是身不由己。父皇如是,你我亦如是。”长长的一声慨叹,景璨唯剩冷冷一笑。 第六百章 尾声 五年后,楠溪江,小小竹筏江中漂流。竹筏上坐着一对儿小儿女,咯咯笑着在玩手中的红线翻绳。艳红的残阳铺满江水,潋滟如抖动的红绫,绚丽满眼。淡金色的日影散洒在江面上是那红绫上的点缀,伴随着欢歌笑语满江。 天是一抹碧蓝色。 “阿逸,阿欢,仔细水流急,莫掉去河水里喂鱼了。”撑竹篙的渔夫斗笠压得低,唱着山歌一路顺流而下。 竹筏上立着几只白色的鸬鹚,各个仰首挺胸骄傲的仰头鸣叫,暗示主人渔舟唱晚归来。 竹筏靠岸,小姐弟携手跳上岸,抱着篮子里的一篮子打来的白鱼,欢喜的喊着:“娘,娘,阿逸和阿欢回来了。” 茅草屋三间,门口篱笆内盘着夕颜花开得正是灿烂。 篱笆墙外柳树旁拴着几匹骏马。 “爹爹,有客人吗?”阿欢一眼看到了那赤兔胭脂马,兴奋的指着叫嚷。 柴门开启,里面踱步而出一人,身后随着面色窘然的谢流熏。 “十二弟,别来无恙?” 景璨一惊,一把扯去斗笠抬头望去,眼前人龙行虎步,器宇轩昂,对了他怡然而笑。 “三哥……”景璨脱口而出。 “十二弟!害得哥哥好找,原来你寻了这片世外桃源!”景璞紧紧的抱住了景璨,兄弟二人紧密无间,紧得令景璨窒息。 “长大了,也结实了许多,自你走后,哥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景璞叹息道。 景璨一笑,打量着三哥,亲近中难免还有几分芥蒂,似乎陌生了几分。 “父皇和母妃,可还好?”景璨问。 “母妃,如今是母后,自封后之后,她日日伺候在父皇身边。父皇,自那日中风偏瘫后,再也难以起身,话都难说出一整句,倒是人痴痴呆呆的,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景璨同三哥对视,笑了笑,看三哥如今志得意满的样子,像是执掌乾坤了。 “三哥,竹杖芒鞋,一蓑烟雨,是小弟平身所求。如今的岁月静好,不想有所改变。”景璨道,似乎猜出兄长的来意。 景璞有些迟疑,他说:“父皇的病情不见好转,转眼已是五年。申国公的身子不如从前,谢阁老也……” “祖父他如何了?”流熏紧张的问。 “春日害了一场寒症,如今卧床不起。朝中诸事虽然顺利,但是老臣们主张让父皇禅位。所以,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十二弟,哥哥是请你回京的。” 他用了一个“请”字,灼热的目光凝视景璨。景璨迟疑片刻,噗嗤一笑道:“三哥高估十二了,十二不过一个痴傻,便是如今不痴不傻,原也比不得各位皇兄和朝中的青年才俊。十二一个傻人,就求哥哥赏十二一个安逸,就此痴傻下去吧。” 兄弟二人凝视片刻,似打哑谜。 流熏招呼说:“赤豆汤羹好了,请三伯进来尝尝吧。” 残阳洒在兄弟二人面颊上,仿佛宫廷厮杀后面颊上留有的一抹残血,格外刺眼。 “咴咴”一声马嘶,众人猛然回头循声看去。 “爹爹,爹爹,马跑了!”阿逸大叫一声。 就见那批赤兔马如飞一般绝尘而去,踏起江水如雾,如踩云雾中。 “爹爹,马惊了!”阿欢跑来扯住了景璨的衣襟摇摆着,“爹爹,马跑了,阿欢哪里也不去。” 流熏无奈的抱起女儿,又责怪的看一眼顽皮的躲去树后的儿子,儿子手中握住一枝山枣刺,分明是他捅惊了马,放了那马缰。 “跑了好,跑了好,本就不是凡间之物。”景璨感叹一声,搂住了流熏。身影在夕阳下被拖得长长的,曳了两世风烟,流淌进绵延江水中,无穷无尽。 (全文完) 【番外】方春旎之死 皇上殡天那一日,漫天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内宫妆点做冰雪琉璃的世界,似为大行皇帝披麻戴孝。 六出冰花朵朵打在粉颊上冰凉,融入清凉的泪珠中。 方春旎自信自己脸上的是雪,不是泪,她没有泪,自入宫之日起,何况如今? 宫眷们人人悲戚,但人人颜色冷漠,眼神里仿佛冷若冰霜,似木讷的在唱一场大戏。 悲嚎声像是唱曲,没有黄钟大吕的悠扬雄壮,没有破阵乐的气势磅礴,但那哭声震天动气,仿佛天都在为之颤抖,否则如何老天爷都吓得打喷嚏喷雪连连? 她心里隐隐有丝报复的快意,这些人,昔日争风吃醋,到头来还不终究免不去一死? 没有子嗣的嫔妃就要随了大行皇帝去殉葬,难怪她们哭得撕心裂肺。一盏银汞灌下,穿肠破肚,面目狰狞,就地打滚而亡。稍有活络的会费尽毕生的积蓄去四处打点司礼监,得来一瓶来之不易的丹鹤顶上红剧毒,服下后顷刻毙命,少去许多生之煎熬。 她冷眼旁观这些后妃们各个痛哭流涕,失望之极,寻死觅活。 而她,这一步棋局后更有什么隐意,她不觉一笑,笑得云淡风轻。 她怀里抱着六岁大小的孩子,她的璋儿,瘦瘦小小,如四岁的娃儿,他本是她的亲生,却被挂在静嫔封玉娇的名下,如今更要在先皇入殓后,被过继给赵王府为后。赵王暴毙,世子景珏一死,赵王这枝无后,要从皇室子弟中过继一子为嗣。 或许她该感谢景珏,若不是他,赐她璋儿这孩子,何以为她留了这条生的后路? “母妃,母妃~”脚下的瓒儿扯扯她的衣袖委屈的啼哭,“母妃抱,母妃抱抱瓒儿。” 这本该的龙种,她曾经的救星,封玉娇的骨肉。看到他,她不由就想到封玉娇那张脸,坠入悬崖粉身碎骨的她,不时在梦中来寻她,嘶叫哭号着,要掐断她的脖颈。 大行皇上入殓那日,她静静的随在众人身后,一身麻衣重孝,垂头不让她们看到她无泪的脸。她丝毫觉得可笑,一场戏,当年,初见帝王,还是在江南路。她被赵王设法安置在皇上下江南的路上。一叶莲舟,从藕花深处撑出,船上的她抚琴唱着小曲儿,一身白纱裳,仿若洛水之神。她轻舒广袖,翩然歌舞,湖光山色是她无垠的戏台。 可惜,那对她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的并不是她心知的俊哥哥,白首未必同心,她青春正茂,却迎来了皓首年过半百的皇上。 她是沟渠中一叶残荷,奈何风雨,只承朝露,她为了查清家门灭门血案,为了被赵王拿捏在手上的她的把柄,不得不对赵王的圈套就范,强打精神笑迎了君王,去做那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 天空澄澈,蓝得剔透如镜,不着丝缕。她惊惶如小鹿,被风流帝王轻轻解开衣衫,如拔荷见藕。无尽的失望,渐渐冷成绝望,透骨的冰寒。她将自己给了他,那万圣之主,当今的皇上。 带着她仅存的一点点自尊和腹中的骨肉,世子景珏的骨血孽种。 想到那孽种,她恨极自己,恨自己的懦弱,身不由己,为什么任他摆布,为什么不一头撞死在半壁亭? 她深深抿咬下唇,眸光里满是凄厉神色,强忍心痛。如今,这人冷冰冰的躺在棺椁里,她试成方家杀人无痕的毒药,经过了两年,总算在他身体里发作。 悲情似火焰积蓄心头,随时要喷发。她的眼通红,耳听伤心欲绝的哭声此起彼伏。 自欺欺人,到头来只剩她一人独立寒雪。 “母妃,母妃!”瓒儿拉扯着她,不甘心的邀宠哭闹。她俯身,抱起瓒儿,自然放下璋儿,璋儿反是哭闹起来。 “让我抱抱~”一个声音低低在身后,她回身,一惊,走来她身边的是驸马谢子骏。他眸光满是凄然的望着她,似有无尽言语。 “哥哥,抱抱。”璋儿娇嫩的声音,小脸哭得膻红,一双大眼滴溜溜的转动。 “生得真像!”谢子骏抱起璋儿一声慨叹,她苦苦一笑,见自己抱起的是瓒儿,封玉娇的骨肉,而他怀里的璋儿,是世子景珏的儿子。她心头一颤,难道他知道了什么?方春旎就要抱着孩子夺路而逃,瓒儿却咯咯的笑,说,“瓒儿也要哥哥抱。” 春旎对谢子骏一笑,一笑满是无奈,不知他是在夸璋儿像谁?像她,那是绝不能够,像封玉娇?那就更有趣…… 曾经,她在他面前那么的自卑,自幼在他的呵护下长大,如今,并肩立在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欠他什么,也就不再逊他什么? 不知为何,她缓缓垂下泪来,那泪水滚落,冰天雪地的北风掠过如刀割般难过。 “旎妹,向前看,过去的,就过去了。”他呢喃轻声。 “冷宫,好冷,皇上去了,听说先皇嫔妃未有子嗣的陪葬,有子嗣的要离宫去守护打扫皇陵。”方春旎话音幽咽。 他的面色惨白,唯有唇角牵动颤抖。 “我不想孩子们饱受风霜之苦,所以,孩子留在宫里,就托付给你这开蒙师父了。”方春旎说,眉头紧颦。 若不是因为他,或许她此生会改写,不该陷入如此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用手背轻轻揩去颊上残留的泪痕,强打几分笑容说:“表兄见笑了。本不该让表兄见我如此失态。或许,表兄心中,春旎早是冰冷寒肠的女人,铁打的心。” 谢子骏打量他,渐渐堆出一抹笑意:“子骏的回忆里,只有梨花胜雪般清丽脱俗的表妹,医仙般凡尘不染的人物。” 方春旎唇角泛起凉薄的笑意,“我要走了,便是今日不走,她们也容不下我,自然会送我走……只是,来年清明,梨花如雪,陌上踏青,飘落表兄脚下的花瓣,或许就是春旎我。表兄一定不要践踏了去,记得曾经枝头那梨花如雪……”方春旎絮絮的说着,面颊透出苍白,风掠过,衣襟乱舞,仿佛要随风而去。 谢子骏痴痴的望着她,满眼疼惜无奈。她终于咬牙说:“表兄去吧。若被公主得知,怕又少不得一场尴尬。” 方春旎痛苦的点点头回身掩泪,又将孩子推去谢子骏眼前督促:“你们两个,给谢师傅磕头,日后不许叫哥哥,要喊师傅。” 瓒儿扬起小脸,诧异的问:“可是,就是哥哥呀。” “不是哥哥,是十姐夫,太后娘娘说,哥哥都是皇室血脉,姐夫是十姐姐的女婿。”璋儿纠正道,一板一眼,颇有些小夫子的模样。 方春旎唇角勾起淡淡的冷哂,“昔日若有得罪之处,表兄莫怪。” 谢子骏淡然一笑,轻声道:“今生无缘,咱们还是兄妹,不是吗?” “兄妹?”方春旎苦笑摇头,唇角勾出一抹天真的笑意。眼中蒙了一层薄雾,指尖在发颤。 傍晚,斜阳残照宫闱,北风深寒彻骨。窗外,哭声渐渐远去,她静静的平躺在榻上,服下了那药丸。一滴清冷的泪挂在颊边,仿佛儿时在梨雪馆里春睡昏昏,不忍起床。日影曈曈,疏竹拂窗,鸟语花香,似在耳边萦绕。 她凄然冷笑,别了,深宫,别了,所有的恩怨。曾经所有的甜蜜,冷酷,悲哀,忧愁。她心爱的璋儿,她曾经有过的一切。 身子渐渐的冰凉,眼前景物支离破碎。寒风拂过她的身躯,笼住呼吸。 “如太妃薨了,如太妃薨了!”哭喊声传来时,流熏随了宫娥们向偏殿奔去。 方春旎静静的躺在榻上,神容安祥。她一身大妆,墨色镶金边的袍子,透出一张美人脸冰冷毫无血色。 “果然是个有刚性的女子。”端贵妃赞道。 景璞踱步过来,那脚步声沉稳,一步步似踏在人心头。 “也是如常所愿,死得其所。”他说,“既然她一意追随先皇去,朕就成全她。” 一句话冷冷的,掷地有声,流熏忽然觉出些不祥。榻边的两个小皇子哇哇的痛哭失声,“母妃,母妃~我要母妃呀!” “昔日秦始皇殉葬有兵马俑。不如将如太妃的尸身……”景璞冷冷的目光扫向流熏,一字一顿,“泥封做陶佣,伺候先皇身边千秋万代!” 流熏一个寒战,她牙关发抖。她难以置信的望着新皇景璞,恍然大悟。 方春旎医术高明,如今自尽,没了脉息,真嗣假死尚有待推敲。或是方春旎为自己寻了退路,要以“死”逃离宫廷。而景璞终究不肯放她,想出如此刁钻歹毒的法子,将计就计的杀了她。 “不,不可!”流熏惊道。 “熏儿!”景璨忙去阻拦,怕她造次。 流熏惊愕的瞪大双眼摇头,“旎姐姐的魂魄被封去陶土了,不得转世投胎,不得安宁。” 景璞冷冷一笑,手指方春旎道:“她,生生世世,是先皇的女人,只能是先皇的女人!伺候先皇,是她的福分。” 他挥手对殿外吩咐,“来人!” “不,不要!”流熏被景璨紧紧拉住。 梦里,流熏哭喊惊醒。她似看到那一把把湿黏的陶土一把把拍去方春旎清俊的面颊上,将她的七窍封死,不得呼吸。活生生的将她封去泥土里,永世化为陶俑。孩子们在一旁凄声哭喊,流熏急得伸手去阻拦,可是就差那咫尺的距离,却无力回天。 醒来时,景璨在她身边,扶她起身问:“饿不饿?可想吃点东西?” 流熏惊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景璨,快,救救她,救救旎姐姐!不要!” 景璨深深抿唇,握住她的手宽慰,“她去了,她本是服毒随了先皇去了,躯壳算不得什么。不要自己徒自伤悲。” 流熏的脸色惨白,愕然的望着他,清凌凌的泪垂落。 博山炉里袅袅着沉香,散如云雾。仿佛看不清了彼此。 他轻声问:“宫廷,是不是太过无情?” 她的手紧紧抓住锦衾,默然无语。 【番外】夜审 刑部大牢,沈奇被推到大堂,立足未稳,水火棍就打在他胫骨上。他飞跌倒地,嘴啃一口土,狼狈不堪的费力爬起,口中喊叫,“我是沈中堂,我是朝廷一品大员,奴才休得无礼!” 狱卒们嘿嘿冷笑,“沈中堂,如今您是朝廷囚犯。赵王谋逆的同党,一品大员又如何,就要人头落地!” 沈奇惊惶的抬头四望,忽然望见当中的案子前正襟端坐一人,官府整肃,一张如玉的面颊冷若霜雪,眉目清秀。他也不抬头,把看手中的案卷漫不经心问:“堂下下跪的,可是犯官沈奇?” 沈奇惊得眸光敛做一线,那堂上的人,可不正是昔日那小乞丐,后来的探花郎沈孤桐?那个鬼影一般纠缠他的孩子? “将赵王同党带上来!”沈孤桐一拍惊堂木,吓得沈奇周身一抖。平日与人为善小心明哲保身的他,不知如何被卷入这场纷争灾难,他同赵王并无勾结,如何把他偏偏牵扯进来?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我要~”沈奇瞪大眼,还不等喊完口中的话,就听一声惨叫,刽子手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来他的脚下。 “啊!”他惨叫一声,吓得周身酸软,险些瘫倒在地,他周身瑟瑟发抖。 沈孤桐冷冷一笑,摆摆手,侩子手又举起大刀,沈奇吓得闭眼。 这一次,一声闷响,噗嗤一声,一股滚烫腥粘的液体扑去他面颊,慌得他一睁眼,满眼血色,是他掉了人头窟窿冒血的躯体,晃一晃直挺挺的倒在他面前。 他惊得要发狂,拼命抓挠自己的头,摇头大叫:“我没有造反,我没有造反,我没有~” 沈孤桐一笑,摆手示意众人退下,只在清冷冷肃杀的大堂上,探身下书案笑望他问:“沈大人好忘性,莫不是忘记了当年,如何将我送去那男娼馆子?伤天害理,逼死我娘。” “你,你娘,你娘是谁?你为什么总纠缠我?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母子,为什么来我府闹事?”沈奇骇然的捶头哭喊,“我那女人是河东狮,你为什么来讹诈我?我从来不知道你娘,更没有你们这乞丐亲戚,我不是你爹,真的,不是你爹。” 沈孤桐的眸光里透出几分狠厉,忽然一捶桌案,又沉了气拿捏的幽森的说,“新近来了个大刑,名唤白猿上树,只将这人剥光裹了油布,浇上油……再从脚尖点火……” “不,不,不要!”沈奇的惊恐冲出喉头,“我不是,不信你滴血验亲!”沈奇长喘粗气,眼珠都要惊惧的瞪出眼眶。 沈孤桐倒是镇静下来,寻思片刻,见他不像敷衍,才问:“江南,狮山茶园,有个名唤宦娘的女子......烟雨长堤,扁舟游湖,长亭躲雨。那位‘檀郎’大人……始乱终弃!” 沈奇一惊,一个寒战,如遇鬼魅,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沈孤桐,颤抖了牙关问,“你,你是那茶园女子的儿子?你,你今年多大年纪?” “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唐小江曲,一自檀郎逐便风,门前春水年年绿。”他怅然吟诵,沈奇瘫软如泥,他摇着他,呆愕不已。 沈孤桐唇角微动,不由问:“沈中堂,这是想起来了?” 沈奇哈哈的冷笑,那笑声凄厉,如鬼哭吓人。 沈孤桐望着他,一身的屈辱,都拜他所赐,他要千百倍的追还。 沈奇笑过哭过,忽然摆手道:“探花郎,你错了。沈奇,不过是皇上的一条鹰犬,就是主子跟前的一条狗。陪主子下江南,如此吟风舞月的风流韵事,岂敢?”他苦笑不已,“探花郎,当知那檀郎是何许人也,此檀郎,非彼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