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小佳人》 1.第1章 人生际遇,百转千回,一个人最后落得哪种结局,任凭大罗神仙怕都难以预料。 犹记得年幼时,老祖宗曾把彼时哭泣的阿萝搂在怀里,爱怜地安慰道,我的阿萝不需要才情出众,也不需要知那人情世故。我的阿萝,天生好福气,是要被人一辈子疼着宠着的。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仿佛虫鸣,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额头,疲惫地道。 “母亲好好地在府里,若是父亲惦记,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不必了。”男人摇头,闭上眸子,眼前却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梦中的她,已是形容憔悴,满头白发。 “父亲想来是最近身子欠安,这才难免夜有所梦?” “或许吧。” 男人轻叹了口气,垂眸,看向了自己垂在肩上的发。 尚且不足四旬,曾经的乌发已经花白了。 一如梦中那个叶青萝。 2.第2章 这个潮湿阴暗的场景,在阿萝的睡梦中翻来覆去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以至于睡梦中的她,都在瑟瑟发抖。 “姑娘这是落水后着了凉,总一个劲儿说冷。” “陈御医今天可曾过脉,怎么说的?” “回老祖宗,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总是发抖,这年纪小小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总觉得身上冷,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又想起,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两鬓银发,戴绣锦攒珠抹额,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正要说什么,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阿萝顿时唬了一跳,吃药那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瞧瞧那半碗粥,再想想那黑乎乎的药,连忙点头:“我吃我吃!我最爱吃粥了!” 她在七八岁的年纪,见风使舵的本领还是有些的。 “这才乖!”老祖宗看她一脸乖巧,实在是惹人疼,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祖孙二人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鲁嬷嬷过来回话。 “是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并表姑娘过来了。” 阿萝听得这话,冷不防的,倒是微惊了下。 3.第3章 依然是七八岁的年纪,有着老祖宗的疼宠,这让她打心底松了口气。可是乍一听到几个姐妹过来,顿时让她想起来记忆中关于这几位姐妹的种种。 那些记忆并不是太过愉快的。 叶家儿子共有三,大房两儿两女,大姑娘为也叶青蓉,二姑娘为叶青莲,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阿萝和这几位姐妹,多少都有些隔阂,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忽感腹中紧痛,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当下略显矜持地福了福,淡笑道:“老祖宗,今日我们考得是试帖诗,琴技,书法。姐妹几个都做了诗,特意捧回来给老祖宗过目。” “好,好,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叶家老祖宗纵然把阿萝看做心尖尖肉,可平时也是疼着其他几个孙女儿,如今听着叶青蓉这番话,连忙要看。 叶青蓉听了,便命底下丫鬟奉上了适才姐妹几个的诗作,呈给老祖宗。 老祖宗一个个地看了,最后连连颔首,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好,只瞧这诗,笔迹清隽秀丽,用词妥帖,不知道的,哪里以为是十岁小姑娘写的,只当是女状元写的呢!” 旁边叶青莲听到这话,眉眼间自然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叶家姐妹若论起才情来,当属长姐叶青蓉,小小年纪已经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外间听说了,谁不夸一个叶家才女。不说才情,若论样貌的话,自然要数叶青萝。 叶青萝才七岁而已,却已经是姿容绝色,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便是去年老祖宗带着进宫见了太后娘娘,那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放手,只说怎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 是以身为长房的嫡生女儿,叶家的二姑娘,叶青莲才情和姿容都不差,但是又都不够出彩,再加上老祖宗偏疼叶青萝,这更使得叶青莲在家中几个姑娘中处处不出彩,默默无闻了。 如今好不容易听得老祖宗夸这诗作,便并不是专夸自己的,也有意把话露脸儿,当下轻笑了下,一边拿眼望向阿萝,一边笑道:“老祖宗真是说笑了,若是外人听到,还不笑话咱。若是过几日赏菊宴,咱们姐妹几个落了下风,以后都是没脸儿见人的。” “阿莲,莫要灭自己志气,你们姐妹几个,个个都是小才女,岂有落了下风的道理。” 老祖宗是对自己几个孙女颇看重的。 只是阿萝听着,却是心里一个咯噔。 赏菊宴啊……这是她七岁时的赏菊宴? 4.第4章 昔年先贤德太后喜赏菊,先皇以孝治国,便每年八月于燕京城中举办赏菊宴,届时会邀请燕京城的侯门贵妇并姑娘们过去,陪同先贤德太后赏菊作诗玩耍。 后虽先贤德太后薨,可这一年一度的赏菊宴却作为燕京城特有的风俗流传下来。 七岁的阿萝心性还是个小孩子,按说最爱玩耍热闹,这种赏菊宴原本她该喜欢的。可恨就恨在,这赏菊宴不但要赏菊,还要来个诗词歌赋,各公卿家姑娘都是要显露一手的。 阿萝没什么可显露的,每年都要落个下风,小脸上便颇觉得无光,时候一长,每年的赏菊宴几乎成了每年最让她头疼的事。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诗词歌赋不在话下,可到底现在年纪小,手腕细,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彼此之间也是一笑,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阿萝当下抿了抿唇,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陈御医又没进来,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醒来后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让人不敢置信,她是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阴暗潮湿,一如之前的许多次一般。 轻轻咬了下唇,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软糯带有婴儿肥的小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就是个七岁小女童了,可以被老祖宗搂在怀里的七岁小童。 稍微松了口气,她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又开始想着这赏菊宴的事。 赏菊宴上,燕京城里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被邀请的,萧家自然也会应邀。 那么这次,她会见到永瀚吧?按说这个时候永瀚应该还是个九岁孩童吧…… 她攥紧了锦被,忽而就想起那假冒自己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说萧永瀚宠了她十七年,说萧永瀚为她奏了“绮罗香”。 一时不知多少滋味涌上心头,又回忆自己七岁时诸般光景,想起了自家父母和兄长,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记忆中那般?如此痴痴想了半响,最后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也就这么睡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胡嬷嬷见她醒来,连忙吩咐底下几个丫鬟进来伺候,阿萝任凭她们服侍着帮自己洗漱梳头穿衣。 老祖宗那边知道这边有了动静,也亲自过来,摩挲着她的额头:“瞧着精气神倒是大好了。” 恰好此时大太太并三太太,还有长房的大少奶奶,因过来请安伺候老祖宗,都是在的。她们知晓阿萝醒来,自然也都围过来看,对着阿萝自是好不心疼地怜爱一番。 后来还是老祖宗怕人多吵到她歇息,这才各自散去了。 老祖宗见老早已装扮好了,梳了两个小窝髻,穿着一身绣粉杏花对襟锦缎褙子,把个巴掌大小脸衬得莹□□润的。那么小一个人儿,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不免心疼又好笑: “病了一场,倒是看着和往日不同,像是懂事了。” 阿萝听闻,也笑了:“如今想起病前的事,总觉得隔了一层雾,除了记得老祖宗,其他人,竟是一概生疏了!” 老祖宗听了,倒是好生把她打量一番,最后道:“你啊,人小,想得事倒多,怕还是烦着那赏菊宴,其实不过是个宴席罢了,一年一次的,不知道办了多少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把好生生的孩子给吓坏了。” 阿萝不好直接对老祖宗说了自己这奇遇,只是安分乖巧地笑了笑,撒娇道;“老祖宗,别家都是恨不得自家姑娘给自己争脸,你老人家倒好,反而盼着孙女上上进。” 老祖宗原本是担心她,看她此时有心思打趣自己,倒也稍微放心:“那又如何,我的乖宝贝孙女儿,这辈子都是有人疼宠的,要那么上进做什么?咱又不是绣楼里选美!” 阿萝听闻,竟噗嗤笑出来。 说得也是,都是千金小姐,其实原犯不着,只是总存了攀必之心,小姑娘家难免就好胜罢了。 祖孙两个说笑间,胡嬷嬷送了今日的汤药并膳食来,底下人摆好了小炕桌。老祖宗怕她一个人没什么胃口,便也陪着。 正吃着,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禀报,却是道:“二太太并三少爷一早就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要赶过来这边。” 阿萝原本正尝着一口蘑菇汤,听说这话,手便微微顿了下。 老祖宗一边将个奶油灯香酥放到了阿萝面前,一边道:“想是昨日得了你醒来的消息,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 阿萝软软地点头:“嗯。” 所谓二太太和三少爷,是她的母亲和哥哥。 在阿萝后来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先于老祖宗没了的。 母亲原是江南诗书之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听说早前还订过亲,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家子悔了亲,后来不知怎么因缘际会,倒是许给了自家父亲,也算是狠狠地打了那势力小人的脸。 可惜的是,自打母亲嫁进了叶家,父亲一直在边疆戎守,夫妻聚少离多。 就阿萝所记得的,他们二人关系生分得很,父亲偶尔归家,夫妻二人定是郑重其事地先施礼一番。 后来阿萝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 母亲没了后,父亲好像一夜老了十岁,离开家回到边关,从此再也没回来。 父母皆不在了,自家哥哥又是天生眼盲,之后亲事便并不尽如人意。娶的嫂子家世也算相当,只是性子和哥哥并不相投,就阿萝隐约的记忆中,哥哥成亲后,有几次还曾住在书房里。 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儿,哪里懂得那许多,只是随口一问,也被哥哥推脱着说读书累了干脆宿在书房。 如今想来,哥哥心里不知道多少苦楚,只是不轻易对自己这个妹子说起罢了。 正想着间,那边二太太宁氏并叶青川已经进了屋。做儿媳妇的不比刚才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进来后,偕同儿子正经地施礼拜见了,这才被老祖宗招呼着立在一旁。 阿萝上前见过母亲宁氏,宁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并没多少温度,只是颔首道;“瞧着倒是精神还好。” 阿萝望向母亲,母亲已是而立之年,不过却依旧是不显年纪,倒是和自己十七八岁时并无两样。细细打量,只见那双眸犹如水波,弯眉恰似秋月,朱唇仿佛胭脂染就,肌肤恍若山中雪,一抹削肩,纤细柔媚,又带着读书人才有的淡雅秀美。 她原本以为那梦中地牢里的女人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如今看了母亲这般样貌,才知晓,那人还是多了几分戾气,少了几分文雅秀美。 而宁氏见女儿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却在自己投眸过去时,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慌忙垂下了眼睑,不免有了疑惑之色。 不过她本就性情淡泊,加之这个女儿又是自小养在老祖宗房里的,当下也并未多问。 低下头的阿萝,望着那个此时和自己以后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母亲,却是想起,在自己十岁时,母亲就要撒手人寰。纵然和母亲并不亲近,可到底是血浓于水,想起这里,鼻间不免泛酸。 宁氏这做儿媳妇的伺候在老祖宗身旁,那厢叶青川这当孙儿的却是不必,于是阿萝便拉了哥哥一起过来坐在炕边说话。 叶青川生下来就是个眼盲,这么许多年也是求医无数,汤药喝了不知道多少,却并不见好转,时候一长,叶家人也就认命了。 不过好在叶青川天生聪颖,记性好,但凡夫子念过的文章,只要听过一遍,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自己又肯下功夫,身为眼盲之人竟练得一手好字。 除此,他样貌和阿萝一般,都是像极了母亲的,生得容貌精致眉眼如画,他又是往日吃惯了汤药的,身上只有一股淡淡药香,并不觉得惹人不喜,反隐约有种世外仙人风流之态。 这个时候年纪还小,哥哥又没娶妻,阿萝也不用避讳,拉了哥哥在炕头,心里便感十分亲热,不免问东问西起来。 叶青川这一次是跟随母亲前往万寿寺为妹妹祈福的是,谁曾想昨日才拜过,还没来得及折返,便听说了妹妹醒来的消息,自是忙不迭地往家返。 换了衣衫略加漱洗,来到老祖宗房中,便见到了醒来的妹妹。 他眼盲,看不见,被妹妹软绵绵的小手拉着坐在那里,便觉十分熟悉,只是这熟悉之中,却隐约又感到些许不同以往。 眼盲的人心灵,总觉得她经了这一场病,仿佛和以前气息略有不同? ************************** 用过早膳,老祖宗在宁氏陪同下出去了,临走却是吩咐叶青川道:“这几日阿萝病着,功课也落下不少,阿川好生开解她。” 其实不用老祖宗说,叶青川也是想和妹妹好生说话的。 阿萝却没想那许多,想她年幼时,父亲在外戎守,一年见不得几次,母亲性情淡泊不苟言笑,虽说有个老祖宗对自己十分疼爱,可到底是祖辈了。是以对于阿萝来说,最亲近的莫过于这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了。 这可以说是老祖宗去了后,她在娘家唯一的依赖了。 “阿萝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叶青川看不见,却是能感觉到,阿萝仰起小脸打量自己呢。 “哥哥,阿萝病了这一场,只觉得好像一辈子没见哥哥了。”阿萝抿唇略显羞涩地笑了笑,拉着哥哥的手撒娇,这么道。 七岁的孩童,声音细软,带着些许稚气,却说出那“一辈子”的话语,倒是让叶青川心中微微一窒。 不自觉地,他抬起手,去摩挲阿萝。 阿萝的头发细软微凉,他保养得宜的纤长手指,穿过那发丝,抚摸着那精心编制的发髻,又顺着发丝往下,轻轻揉了下她嫩滑脸颊。 “这是病傻了吗?”他是少年老成的,纵然才不过十岁而已,面对自家妹子,却已经是有了小大人的口吻,语气中充满宠溺。 阿萝心里却是微酸,仗着自己年纪小,便拱了拱脑袋,顺势钻到了哥哥怀里。 叶青川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袍,衣襟上尤自带着淡淡药香,阿萝嗅着那鼻翼恍若熟悉的味道,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 “哥哥,阿萝好想你,好想你。”她用童稚的声音,替那个被囚禁多年的女子说出这不为人知的思念。 叶青川听得这话,却察觉阿萝语气中的哀凉和无奈,不免微惊,胸口隐约泛疼,下意识抱紧了怀中香软娇小的妹妹: “阿萝,莫不是怪哥哥不曾陪你身边?实在是母亲要去万寿寺烧香,哥哥也想陪着一起过去。” 这么说着,他又想起一事,便有了猜测: “还是说,阿萝还在生母亲的气?”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5.第5章 这么说着,他又想起一事,便有了猜测: “还是说,阿萝还在生母亲的气?”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那日因启月的事,你不是和母亲起了口角?”叶青川轻叹了口气,这么道。 叶青川这一说,阿萝才想起来了。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便干脆借住在叶家,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日,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都视若无物的,如今不曾想,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阿萝很是不满,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她嫁入萧家,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当年那点小心思,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孩童,看不得自家母亲对别人好罢了。 如今想起来,又觉酸涩,又觉好笑。 叶青川见妹妹迟迟不言语,只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不免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摸着阿萝柔软的发丝:“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身子一向好,从未有过不适,如今怎么好好地病成这般,果然是心里记挂着这事。” 想来她这小小人家的,也就是这点子事值得惦记了。 “其实母亲还是在意你的,那一日你吵闹一番,转身跑出去,母亲兀自坐在床边,怔了好久,之后几日,我听越嬷嬷说,母亲一直精神不好。” 叶青川的声音分外温柔:“到底是血脉相连,母亲怎会不惦记着你,这次你病了,一直不见好,她别无它法,只得带了我去万寿寺为你祈福。” 阿萝听着,心中自是泛暖,想起以后母亲不在了,老祖宗也不在了的日子,便是有亲哥哥和那疼爱自己的夫婿,也终究是缺了一些什么。 母亲纵然再性情凉淡,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哥……”她微微咬唇,声音娇软:“你说的我都知道的,我自不会生她什么气,那日的事,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值得什么要紧,我阿萝,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吗?” 叶青川听妹妹这般说,也是一笑,犹如星子般的黑眸虽仿佛望向虚无之处,可是却泛着暖人笑意。 “原来我家阿萝竟是这般大气之人?”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地小小自夸了下。 叶青川这次难得笑出声了,越发怜惜地摸着阿萝的发髻:“等会儿母亲还要过来看你,你总要让她安心……” 阿萝伏在哥哥怀里连连点头:“阿萝知道的!” 一时这小兄妹二人说着话,因阿萝病过,叶青川自然是诸多怜惜,嘘寒问暖,又问起陈太医过脉的事,阿萝自然都一一说了。 后来,阿萝望着哥哥那清雅俊美的样貌,忽而便想起以后的他。 “哥哥,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大夫,说不得这眼睛就好了。” 她现在想起来,仿佛听萧家七叔父提到过,有个朋友是游侠四方的神医,擅针灸,当时永瀚就说若是那神医来到燕京城,可以请他帮着治哥哥的眼疾。 只是这话也就提一提罢了,后来七叔父出外征战,那神医朋友便没再提及。 叶青川却不知道这一茬,这些年为了他这眼睛,叶家已经是尽力了,当下柔声笑道:“这是嫌弃哥哥眼盲吗,怎么好好地又提起治眼?” 阿萝见哥哥这么说,生怕哥哥多想,连忙解释:“哥哥说哪里话,阿萝这也是盼着你好!” 叶青川听她语气略急,连忙辩解的样子,越发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乖阿萝,病了这一场,倒是懂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隐约说话声,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倒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阿萝正疑惑着,恰见胡嬷嬷走进来,捧着一盏红枣参茶。 “外间这是怎么了?”叶青川放开妹妹,坐在炕边,淡声问道。 他这个人,对自家妹子亲近温柔,换了人,马上变了样貌,也不是故意,本性使然罢了。 “三少爷,是旺财出事了,今日晨间还见到它在院子里玩耍,不知怎么,现在找不见了。”胡嬷嬷小心地将红枣参茶放在小几上,皱着眉头担忧地道。 “旺财?”阿萝一听,顿时微微拧起细眉。 旺财确实是在她约莫七八岁丢的,不曾想,赶巧就是今日了。 她心里担忧,便拉了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一时来到了正堂,却见老祖宗坐在那里,一脸的担忧,唉声叹气,旁边自己母亲并大太太三太太都小心伺候安慰着。 “老祖宗,旺财出事了?” 老祖宗抬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孙女儿,眼泪都险些落下来,拉过来阿萝坐下:“自打你生了后,我就养着旺财,今日不知怎么,好好地竟然不见了!” 阿萝听着老祖宗哭,想起后来那只猫就再也没找到,不免难受。纵然如今的她不会像过去那个七岁小女娃一般呜呜哭几天鼻子,可是想起旺财,终究是不舍。 “老祖宗你先别难过,左右不过这么大一个院子,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咱家旺财也是最有灵性的,除非被人拘住了,不然必知道自己回来的。” “底下人已经找了一圈的,怕是再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本还想着我若不在,该把旺财托付给我的阿萝,谁曾想,旺财竟先我而去!” 老祖宗一脸的悲怆,虽说只是个猫罢了,可到底是日夜陪着的,要说起来,倒比这些儿子媳妇的强似百倍!人年纪大了,便越发念旧,身边的一草一物都怜惜不已,更不要说日夜陪伴的猫,那真是仿佛割心一般! 阿萝见此,却是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水牢之下的种种。 自己死了后,可有人为自己伤悲?还是说,他们从来不知真正的阿萝早已经丧命,反而依旧金汤银汁宠着那个假阿萝? 一时悲从中来,又是心疼老祖宗,又是为旺财难受,又是悲怜自己的上辈子,最后一跺脚,搀着老祖宗道:“走,老祖宗,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就不信旺财听得咱们叫它,它还能听不见!” 她这一说,房中几个太太都唬了一跳,暗暗对视一眼,一起上前阻拦。 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了得! 宁氏见此,也是微微拧眉,待要上去,谁知道老祖宗已经兀自道:“阿萝说得是,还是阿萝最懂我,旺财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找,这不是活活急死我!” 谁知旁边阿萝又起劲拱火:“老祖宗,我扶着你,咱们也出去看看。” 众人听这话,心里恨阿萝竟然还惹事,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出去后花园。 其实老祖宗房里丢了猫这事,已经是惊动了家中上下,叶家三房,如今现成两个儿子,老大叶长勤,老三叶长勉都在,一个个提心吊胆地,带着儿女儿,正在后院四处找猫。 只是快要把个后院翻遍了,别说猫,就是个猫毛都没看到!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小小阿萝扶着老祖宗,身后跟着花团锦簇一群人赶过来了。 两个儿子见老祖宗颤巍巍地步伐,慌忙过去:“母亲不必着急,自有儿子们帮着寻找,外面到底寒凉,仔细着了寒,你老人家且在房中歇着吧!” 老祖宗摇头叹:“你们啊,找了这半响,也不见踪影,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两个儿子并孙子们无法,面面相觑,苦笑一番,只能小心地陪着,如此浩浩荡荡地在后院转了一圈后,也终究找不到。 最后来到一处假山竹林处,却见凉风吹过,竹尾森森,叶长勤到底是堂堂晋江侯,有个决断,只好硬着头皮劝母亲道;“母亲,您也看到了,这边紧挨着湖,异常寒凉,还是请母亲暂时歇在这小亭之中,让儿子带着底下人去搜搜。” 阿萝来到这竹林旁,恰一阵秋风吹过,背脊微微泛凉,此时听了大伯的话,也是怕老祖宗身子有个万一,便劝道;“老祖宗,大伯说得有理,咱们且在这亭子里坐下,可好?” 老祖宗想想也是,便也点头:“走了这一遭,我也累了,歇歇也好。” 一时又吩咐道;“去取个大髦来,给我阿萝披上,免得她着凉。” 这话一出,自然有人照办。 阿萝便陪着老祖宗坐下,几个太太小心翼翼服侍着。一旁早有底下人准备了软褥等铺上,又取了锦帐遮挂在亭上。 老祖宗虽有些疲乏了,不过想起旺财,心中还是难过,念叨道;“阿萝,当初你刚生下来没多久,底下罗六家的就抱来了旺财,虽说只是个寻常猫罢了,可我一看就喜欢,它眼睛机灵,和你很像。这些年养在手底下,一日看不到都难受啊!” 阿萝心里虽难受,不过少不得反过来安抚老祖宗:“放心就是,总归能找到的,咱家旺财有老祖宗疼着,便是个有福气的,相信遇事必能逢凶化吉。” 老祖宗揽着小阿萝,长长叹了口气:“它只是个猫而已,怎么一个看不着,就这么丢了。”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却是一动。 她本是不问世事的性子,只是经过了那一场噩梦之后,少不得遇事想一想。 诸如,为何自己当年莫名会被关押在水牢之中,到底是何人所为?又诸如,今日旺财丢失,是自己走丢,还是被人所害?若说走丢,却是说不通的,那么一只乖巧的猫,又是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的怎么会丢了? 此时凉风吹过那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伴随着些许水声,传入了阿萝的耳中。 阿萝半靠在老祖宗身上,恍惚中仿佛回到了那在水牢中的光阴。 她闭上眸子,仔细地品味着耳边声响,只觉耳边所听所闻,不只那湖边的水浪声,也不只那风吹竹林的沙沙作响,除了这些声响,竟仿佛还有许多不易察觉的细微之声。 有那蟋蟀儿在草丛中鸣叫之声,有那蝼蚁钻过石峰的轻微挪动声,还有不知道谁人打了一个哈欠,哪位丫头肚子里咕咕鸣叫之声。 在这么一瞬间,耳边老祖宗的念叨声,还有太太们的劝解声,全都不见了,她的世界,又回到了孤身处于水牢时的寂静。 万物无声,却仿若有声。 而就在这种极端寂静却又听得万物的时刻,阿萝竟在那众多细微的声响中,分辨到一个细弱的动静,那是一只猫儿发出哀叫的声响。 遥远,轻微,却依然能入她耳。 是旺财。 她猛地睁开了眸子:“老祖宗,我听到了旺财的声音!” 6.第6章 却说就在这种极端寂静却又听得万物的时刻,阿萝竟在那众多细微的声响中,分辨到一个细弱的动静,那是一只猫儿发出哀叫的声响。 她猛地睁开了眸子:“老祖宗,我听到了旺财的声音!” 老祖宗原本一心惦记着旺财,此时听得膝旁的阿萝忽然说这话,也是不解:“旺财,找到了?” 旁边的大太太闻听,不免暗自拧眉。 她本家姓邱,也是燕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父亲官至礼部尚书,底下只得了她和兄弟二人,那兄弟争气,如今已经是官至紫元大将军的。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之后嫁来晋江侯府,为叶家长媳,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模样虽好,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出身小吏之家,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她便越发矜持,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7.第7章 而此时周围的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不远处的芦苇丛,看着林管家小心翼翼抱着旺财猫重新上传准备打道回府,一时神色各异。 大太太是皱眉,兀自立在那里不言语。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也是微怔。 是了,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心头没来由地便一紧,鼻子里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来母亲到底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 她低垂着脑袋,小脸上微微泛起绯红来,在母亲的注视下,不由得抬起手来挠了挠毛茸茸的小抓髻:“母亲……好像是的吧……” 二太太见她那略有些羞涩的小模样,一时倒是眸中泛暖,不过那点暖意只是片刻功夫,便重新归为宁静清澈。 “还是要仔细养着身子,不可大意。”又对旁边的鲁嬷嬷吩咐道;“我房里有些琼珍,还是阿萝舅父往年从山里得的,回头你过去我房里取些来,给阿萝每日添一些来用。” 鲁嬷嬷忙应着:“是。” 二太太回首再望着阿萝,想说什么,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头,也就不再说了。 阿萝听得母亲这话,鼻头那酸楚却是更甚了,喉咙里也有几分哽咽。 她往日只怪母亲冷淡,如今想来,或许并不是故意为之,只是她天性不爱言语,这才惹得幼年的自己诸般猜疑? 她拼命地低下头来,让自己眼里的湿润不要被母亲看到,又作势去把旺财放在褥子上起身,背过身去赶紧抹了一把眼泪儿。 再回过头来时,她耷拉着脑袋,想着该如何说句热乎话。 母亲是在自己十岁时没有的,自那之后,她就是没娘的孩子了。 纵然母亲在时,她未必觉得这母亲多疼自己几分,可到底存着点念想,后来彻底没了,那可真真是一肚子的孤苦没处诉说。 她咬了咬唇,清凌凌的眸子左右瞧着,想着该说点什么来热乎下场面? 谁知道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的时候,却听到了一种仿佛风箱般的轰隆声。 阿萝不免狐疑。 这声音轰隆作响,迅疾猛烈有力,却又极为轻微,她是从来没听得这么奇特声响的。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错觉,于是拧眉侧耳细细倾听,终于辨得分明,这声响果然是有的。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目光顺着那声响,最后落在了母亲的小腹处。 耳中依稀听到的那声音,便是从母亲腹中发出。 其他人腹中并不会有这般奇特声响,莫不是母亲病了? 二太太正襟危坐在那里,正默默地望着自己女儿,忽而就见女儿惊讶地抬起头,盯着自己腹部看。 任凭再淡定的一个人儿,此时也不免诧异:“阿萝,这是?” 阿萝其实也不懂这是怎么了,她盯了母亲腹部半响,终于忍不住呐讷地问道:“母亲……你,你最近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8.第8章 阿萝其实也不懂这是怎么了,她盯了母亲腹部半响,终于忍不住呐讷地问道:“母亲……你,你最近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想来是病了,才会如此? 二太太越发诧异,拧眉细细想了一番,终于道:“若说不适,倒是没有……” 她其实素来身子虚弱,自打生下阿萝后,身上时而淋漓不尽,时而月事久盼而不至,这都是有的,这些年也吃药调理过,总不见效,后来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大碍,就此作罢。 只是这种话,却是不好和七岁的小女儿提及。 阿萝见母亲言语中有些吞吐,却是想起,此时距离母亲病逝,不过是三年光阴罢了!难不成说,其实母亲在此时已经有了什么病症,到了三年后病重,就此撒手人寰? 这么一想,阿萝再也顾不得装傻了,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可要快些请大夫来看啊,这病可不能耽搁下去!” 二太太听着这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竟然语出惊人,也是震惊不已:“阿萝,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却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母亲在自己十岁时没的,当时别人只当她年纪小,也没人告诉她是什么病症,一味地瞒着她,她也就此稀里糊涂的。如今她重活一辈子,怎么也要想法救了母亲,再不让母亲早早地香消玉勋了去! 想到这里,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你快些去看大夫吧,阿萝只怕如今母亲已经病症缠身!若是不能及早治了,以后沉疴旧疾,难以根治!” 二太太见此,真是唬了一跳,她盯着自己女儿,想起阿萝找出旺财的事来,不免觉得此事诡异。 微一咬唇,她沉吟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沉声吩咐鲁嬷嬷道:“关了门窗。” 鲁嬷嬷也看不出不对劲,幸好眼下并没有其他丫鬟服侍身旁,她忙不迭地过去,看外间几个丫鬟伺候着,应是没听到屋里的话,便小心关上了门。 再次跑回来,却见二太太拧眉道:“阿萝,你且起来,青天白日的,你又不是大夫,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跪在那里哭泣,勉强用拳头捂住了嘴巴,抬起头来,委屈地道:“母亲,你腹中怕是有些异样,我总听着,仿佛里面有些声音,和别人不同。” 这下子二太太和鲁嬷嬷都吃惊不小,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二太太肚子上。 二太太自己,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半响后,她终于颤声问阿萝:“什,什么声音?” 阿萝擦了擦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泪,眨了眨已经通红的眼睛,歪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有点像灶房里那种风箱,轰隆轰隆的。” 说着,她又指了指母亲腹部偏下之处,比划道:“就是在那处,它还在响。” 二太太顺着阿萝的视线,望向了自己的小腹,半响后,颤着手摸上了被阿萝所指的那处、 她想起自己数月以来,只有零星血迹遗落。 自己并不在意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可是阿萝作为个七岁孩童,她不该知道这些的…… 最后倒是鲁嬷嬷先镇静下来,小声提议说:“二太太,不管三姑娘所说是童言童语,还是……还是真有其事,我们总是要小心为上。此事先不要声张,二太太也好歹请个大夫,仔细过过脉,若是无事,那自然是好,只当三姑娘大病一场后糊涂。” 二太太此时也冷静下来,点头,对地上阿萝道:“阿萝,你先起来,仔细让别人看到了,倒是起了疑虑。” 阿萝听到母亲同意要赶紧找个大夫来过脉,心里稍微松快,在鲁嬷嬷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母亲,我真得听到了,这个做不得假的,就像我听到了旺财在孤岛上的叫声一般,你可不能搪塞我,快些请个高明大夫来看看。”她因为哭过,童稚的声音中还拖着鼻音,语气是再认真不过了。 二太太在最初的震惊后,看着自己女儿含泪清眸中的浓浓担忧,也是一个叹息。 她走上前,拿出了帕子,轻轻帮阿萝拭去眼泪:“这件事,无论真假,你千万莫要声张,若是让人知道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阿萝连忙点头,重重点头:“知道了,母亲,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 鲁嬷嬷从旁,却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二太太扫了她一眼,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便提醒道:“老祖宗虽然疼你,可是她身边人多口杂的,你说话也是要小心的。” 阿萝微怔了下,之后便明白过来。 老祖宗身边的丫鬟,自是各房正相巴结讨好的,难保不说哪个丫鬟和哪房有了私密。 这事自己便是对老祖宗都不能说的。 她咬了下唇,湿漉漉的眸子望向母亲,乖巧地道;“母亲,我知道,便是老祖宗,我也不说,谁也不告诉,这事儿除了母亲鲁嬷嬷和我自己,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了。” 二太太听了,这才放心,又嘱咐了阿萝一番,看看时候不早,怕引起人猜疑,这才匆忙而去。 送走了母亲,阿萝怔怔坐在杌子上,倒是兀自思索了好半响,却是不得而知,最后只能作罢。恰此时老祖宗派了春香请她过去用晚膳,她才擦擦眼泪,打起精神过去。 ****************************** 晚膳的时节,竟是家里几个姐妹都在的,围了一团在老祖宗身旁。 老祖宗自是特意留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来给阿萝。 坐下后,饭菜十分丰盛,老祖宗也频频亲自夹了往日她爱吃的到阿萝碗里,只是阿萝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真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正兀自走神着,就听得叶青萱娇声笑着道:“三姐姐,你好歹说说,到时候打算怎么穿戴什么过去?” 阿萝忙抬头看过去,却见大家都在望着自己,仿佛等着自己回答。 只是,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老祖宗见此,带着慈祥的笑:“阿萝想必是琢磨着自己到底该穿哪件吧?依我说,你们姐妹几个都不用操心,改明儿我和你们大太太说,让她拿出银子来,好生给你们做两身衣裳头面,一定要今年最新的款,打扮一新,到时候也好出个风头去。” 阿萝听得这话,才知道原来是在说那秋菊宴。 她想了想,笑着道:“诸位姐妹如今琴棋书画想必颇有些造诣的,只有我,因病这一场,倒是荒废了学业,秋菊宴上,怕是要给诸位姐妹拖后腿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便是没病这一场,未必就不是拖后腿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大姑娘叶青蓉淡扫她一眼:“阿萝也不必担忧,你自有你的好。” 阿萝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讨好长辈吗?她自是不必勤学苦读,只需要到长辈跟前笑一笑,撒个娇,外面的国公夫人侯门老太太的,哪个不是拉着她的手只说模样好讨人喜欢? 偏生叶青蓉是不爱阿萝这样貌的,用她母亲的话说,美则美也,却太过单薄,红颜薄命罢了,哪来那么大福分消受老祖宗这般宠爱? 一如那只猫。 老祖宗也是笑呵呵地安慰阿萝道:“你病才好,别把这点子事放心上,该吃吃,该睡睡,这什么秋菊宴,当得什么紧,到时候只管出去透透气罢了。” 众姐妹听得这话,心中自然明白,老祖宗怕是早把阿萝的将来打算好了,阿萝自是不必操心费力去出什么风头。 坐享其成,说的就是她。 至于她们几个,除了大房的叶青蓉叶青莲出身好,其他诸如叶青萱是毫不出众的,又如冯秀雅,是个寄人篱下的,遇到秋菊宴这种难得可贵的机会,还不是要紧地想出个风头,引得人注意,传出去个才名,也好为将来铺路。 想起这里,众位姐妹心中自然百味杂陈,这在座的,比她出身好的,比她出身赖的,一个是一个,竟是都不如她。 阿萝如今心性也不是单纯的七岁小娃儿,自然感觉出席上众位姐妹的心思异样,不免些许无奈。 其实她也能明白几位姐妹的心思,若易地而处,她未必就能心平气和。 只是现在的她,心里所想却远不是眼下这小小的秋菊宴,至于那秋菊宴出风头的事,她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她牵挂着母亲的病情。 也心怀对未来命运的不安。 母亲腹中那轰隆隆犹如风箱般急促的声响,她听得分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若是不能及时诊治,怕只怕三年后,母亲依然是要撒手人寰。 还有那秋菊宴上,按理说,她应该会遇到萧家的公子永瀚,七岁的自己和九岁的永瀚初初见面,便颇为投缘,几个侯门老太太纷纷打趣他们是金童玉女一般。 从那之后,萧家和叶家来往也比以前更甚,她和永瀚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及至大了,她顺理成章嫁到了萧家。 重活一世,她下意识想躲开这一切。 当下望向老祖宗:“老祖宗,阿萝大病初愈,身子确实不好,到时候勉强去了,也怕耽搁几个姐妹的兴致,倒是不如干脆不去了?” 这话一出,老祖宗大摇其头:“阿萝啊,你这性子,遇到事儿总是爱躲,这可不行。不过是区区个秋菊宴,你当那是大老虎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承国侯家的老太君,还有萧家老太太,这一个个嘴里都念叨着你,说好久不曾见到,怪想你这小丫头的,你忍心让老人家失望?” 其他几个姐妹听此话,心里却是越发不是滋味了。 那冯秀雅等,心里想着,这么好的机会,阿萝竟是根本不稀罕? 而叶青蓉却是淡淡地扫过阿萝后,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遮下了那一丝几不可见的不屑。 这阿萝,怕是担心在那秋菊宴上丢人现眼吧? 9.第9章 这顿晚膳阿萝吃得食不知味,她自知是无法逃脱前往这秋菊宴的命运,看来少不得硬着头皮前往了。姐妹几个一晚上说起赏菊宴种种,都是颇有期待,唯独她蔫蔫的。 想必老祖宗也看出来了,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发:“早些歇息,不必多想,万事有老祖宗给你撑着呢。”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泛暖,感激地望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待我真好。”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随着秋风起时,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又灭了各处灯盏,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 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抱着锦被:“嬷嬷,母亲可曾请了大夫?” 鲁嬷嬷本来是看她睡得香甜,又想着她昨晚不知道说了多少旺财生小猫的胡话,便不忍心叫她,想让她睡个好觉。如今看她一醒来,就记挂着大夫,一时也是感慨:“到底是母女连心,虽说姑娘不养在太太房里,可也着实牵挂着太太呢,也是姑娘是个有孝心的。” 当下一边吩咐丫鬟们准备给姑娘洗漱,一边取了早已经备好的衣裙给阿萝穿戴。 “太太请了大夫过来,如今正诊脉呢,这会子大夫还没走。” 阿萝一听,却是心急,当下连鞋袜都顾不得,只穿着中衣就要往外跑,也亏得鲁嬷嬷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硬按着给她穿上了衣裙鞋袜。 待穿戴整齐了,她便撒丫子往母亲正房跑去,跑过去的时候,却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丝珮正陪着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离去,心里约莫知道,这是今日母亲请的大夫。 敢情已经诊出来了? 到底是病了,还是怀了身子? 10.第10章 却说阿萝这边待穿戴整齐了,她便撒丫子往母亲正房跑去,跑过去的时候,却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丝珮正陪着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离去,心里约莫知道,这是今日母亲请的大夫。 想到这里,她难免忐忑,想着敢情已经诊出来了?到底是病了,还是怀了身子? 近乡情更怯,提心吊胆一个夜晚,到了知道真相的时候,阿萝反而有些怕了。若是母亲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母亲真得怀了身子,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分明记得,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母亲只有哥哥和她罢了,并没有第三个孩儿。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仰起小脸,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才问道:“阿萝,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恰巧旺财丢了,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当下便故意撒娇道:“老祖宗,你可不能这么说,阿萝还要好生学点本领,好歹去那赏菊宴上落个才名,也能给老祖宗脸上添点光,这样别人才说,老祖宗不白疼阿萝一场!” 这话说得老祖宗顿时笑出声来;“自打病了这一场,你这丫头的嘴,真像是灌了蜜!” 阿萝见老祖宗高兴,有心想为自己母亲谋取些好处的,便故意道:“老祖宗,如今我跟着母亲练字读诗,颇觉得长进,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想想,在母亲那院中,却是有两样不好。” “噢,哪两样不好?” 阿萝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第一个不好,是不能日日陪在老祖宗身边了,好生无趣!” 这话老祖宗听着自然喜欢,不过她却笑着道:“你这刁蛮丫头,既是两样,这头一样自然是你的先头兵,后面那一样才是正经吧!” 阿萝被拆穿小心思,也不脸红:“第二样嘛,在母亲那边,吃食上真是远不及老祖宗,想吃个点心都要跑老远,还未必能得着。” 阿萝说得也是实情,老祖宗这边自是另外有小灶厨娘,可以精心伺候,一日三餐并日常小零食,样样精致。 可是母亲那边,每日膳食却是走得府里的厨房,厨房距离枫趣苑颇有一些距离,丫鬟们过去领了饭食取回来都泛着凉。更不要说什么额外的小零食或者点心,更是想都别想!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便有些难过,干脆就借机想着给母亲谋取些好处,也好让母亲更好地养胎。 老祖宗听闻这个,沉吟片刻,却是点头,转首吩咐旁边的:“杜鹃,你过去给大太太提下,只说我说的,让厨房派个厨娘过去枫趣苑,专伺候二房膳食。” 阿萝从旁看着老祖宗吩咐这件事,笑得圆滚滚的眼睛都迷了起来,响亮地道:“老祖宗真好!”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众人自然越发觉得老祖宗实在是太宠阿萝了,不过因宁氏这边确实怀着身子,倒是也没人说什么。 反倒是宁氏自己,瞥了眼女儿:“你小孩儿家的,只操心识字读书就是。” 阿萝表现颇为乖巧,歪头笑:“母亲,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我心里惦记着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不忍心它受什么委屈罢了!” 宁氏望着女儿略带讨好的稚气笑容,一向凉淡的眸子里不免泛起些许暖意:“阿萝,明日就是秋菊宴,你还是好生准备下才是。” “啊——”阿萝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抬起手,挠了挠头,无奈地道:“怎么明天就是秋菊宴了啊!” 旁边鲁嬷嬷噗嗤笑出来:“姑娘还是好生练字是正经,临阵磨枪,越磨越光!” 11.第11章 这什么秋菊宴,其实如今的阿萝是没什么大兴致的。 她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秋菊宴上,曾经的叶青萝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各展其才,唯独她,却没一样能拿出手的,只能乖巧地陪在几个老太太身边,听她们围着自己对自己夸赞不已。 “瞧阿萝这样貌,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 “我若是能得阿萝这么一个仙童样的宝贝孙女,便是十个臭孙子都不换!” “不能得这么个孙女儿,赶紧定下来,娶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好的!”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虎视眈眈的,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萧永瀚被拉来了,一对小男女,初初见面,便彼此投了缘,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怎么就有眼无珠,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倒是正中下怀,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萧敬远见她那一脸柔顺乖巧,当下也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寻常走失的小孩儿,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门前这木屋,便带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边有河,你万万不可乱跑。” 阿萝其实想赶紧跑,她不喜欢和这种沉闷的长辈相处,实在是拘谨得很,不过听得这话,也是没法,只好点点头。 萧敬远见阿萝不吭声,只当她没什么异议,当下又拿了一把刮刀,去修整旁边墙上一处。 阿萝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木屋旁边题着十几行字,墨迹未干,显见的是新写上去的。 阿萝有些诧异,歪着脑袋瞪大眼睛仔细瞅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是刚才七叔题上去的吧? 明白这个后,她顿时羞愧难当。 她曾经极喜欢木屋前的题字,甚至曾经拓下来当做范本自己在那里一遍一遍练习,不曾想,竟然是七叔的手笔? 若是那个时候被他知道,他家侄媳妇拿了他的墨宝来揣摩临摹,她真是没脸见人了。 阿萝脸上火烫,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捂住了小脸。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颤抖着覆在脸上。 12.第12章 阿萝脸上火烫,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捂住了小脸。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颤抖着覆在脸上。 在他问出这话后,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凝视着这小孩儿,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楚楚可怜,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褪下自己的外袍,径自走过去,给阿萝披上:“走,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还小,不过是个小孩儿,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心底某处被狠狠撞了下。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可是恰这时,老祖宗并其他几位老太太都看到了,纷纷招呼着让阿萝过去,阿萝就这么被罗氏领着,走入了正厅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萝身上,却见这小姑娘,除尘脱俗的身段,精致秀美的脸庞,小小的一团儿,虽身量不足,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人群中发出惊艳的赞叹声。 阿萝微低着头,走到了老祖宗身旁,一脸乖顺地坐下了。 在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姑娘是叶家的哪个,也有知道的,自是津津有味提及。 阿萝暗自叹了口气。 她并不想当那个艳冠燕京城的叶青萝,可是无奈,这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啊。 13.第13章 在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姑娘是叶家的哪个,也有知道的,自是津津有味提及。 阿萝暗自叹了口气。 她并不想当那个艳冠燕京城的叶青萝,可是无奈,这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啊。 待到阿萝坐在了老祖宗身边,果然如上辈子般引来了诸多夸赞,甚至有人当场便问起亲事来,半真半假地,说要阿萝给自己当儿媳妇孙媳妇的。 因阿萝是被罗氏领过来的,罗氏又是东道主家长房长媳,此时自然不遑多让,笑呵呵地上前自家婆婆萧老太太道:“母亲,您瞧,做媳妇的可把话放这里,叶家三姑娘,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的,您是咱家的顶梁柱主心骨,怎么也得想法设法把这小仙女给抢过来!” 她这话半真半假的,逗得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起哄。 萧老太太拉着叶家老祖宗的手,笑得又是无奈又是喜欢:“你可听到了,咱是多少年的好姐妹,如今儿媳妇给我把道道摆了出来,若是我不豁出老脸把阿萝抢回家当媳妇,怕是儿媳妇要把我这把老骨头赶出门去!” 叶家老祖宗,其实来之前,心里早就有了盘算的。阿萝虽然年纪小,才七岁,可是这做亲的事,也讲究个先下手为强。要不然真等到十四五岁,燕京城里年纪相当有出息的好儿郎都被订了个七七八八,到时候哪里容得她慢挑细选? 她一要看将来婆家的家风,二要看未来公婆的人品,三还要看这后生样貌才情脾气,这三个缺一不可的,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要和她阿萝脾性相投,两个人能合得来。 如此这么盘算一番,符合她要求的,又能有几个? 至于萧家,确实是在她名单上的人家。 萧家老太太和她是自小的手帕至交,她那大儿媳妇罗氏人品性情都是没的说,对阿萝也是真心喜欢。如今听萧家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就顺水推舟了,笑道:“这话说得可大了,若是我不允了,岂不是让你这老婆婆骑墙头去!赶紧把你家孙子一个个都叫过来,看看哪个能对眼是正经!” 双方老人家都这么说,周边人自是越发起哄。 阿萝听得心里暗暗打鼓,想着才不要啊,上辈子的她不就是这么嫁到萧家去的吗?接下来必然是萧家老太太把那群孙子叫过来,她和萧永瀚玩得好,就此注定了她后面那般命运。 她眼珠一转,故作懵懂地倚靠在老太太怀里,一脸天真地问:“老祖宗,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敢情是不想要我了,倒是要把我送人?” 其实七八岁小姑娘这么说,未免装嫩之嫌,毕竟本朝七八岁就先定亲的也不是没有,可是阿萝相貌姣美,眼眸清纯,怎么看怎么是个不懂世事的玉娃娃,这话说出来不但不会突兀,反而越发惹人怜爱。 众人噗嗤笑起来;“瞧咱阿萝,模样好性情也纯,可真真是生了一副晶莹剔透的心肝儿!” “可不是么,也不知她这素来糊涂的,怎地就养出这么一个惹人爱的宝贝孙女儿”——说这话的自然是素来和叶家老祖宗要好,平时打趣惯了的。 就在老太太们半真半假的说笑间,旁边陪着的叶家大太太,面上虽然依然带着笑,可是那笑里,多少有些僵。 阿萝早不是懵懂无知的七岁孩儿心性,察觉到了大太太的异样,悄悄抬起头往不远处看,却见自己几个姐妹正在旁边参加个诗文小会,看样子这诗文会已经接近尾声了,叶青蓉往日总是略显倨傲的脸上此时带着淡淡笑意,显然是成绩斐然。至于旁边的叶青莲,却是有些分心,此时正转首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小姐妹两个四目相对间,阿萝清清楚楚地读出了这位堂姐的心思。 二堂姐叶青莲,比起大堂姐来,诗文略逊一筹,这种场合,自然是沾不了便宜。若是阿萝在,还有个垫底的,现在阿萝跑到老人堆里被宠着夸着,她就显得落了下乘,两边不占。 阿萝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如今被各位奶奶们夸,阿萝倒是好生羞愧,其实若论起来,阿萝比起诸位姐妹们,不知道差了多少。不过其他,只说我青蓉姐姐的诗文,我便是学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旁边大太太万不曾想,阿萝竟然说出这番话来,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阿萝。 那萧家老太太,也是满心喜欢着阿萝,一时不觉其他,打从心底笑道:“阿萝小小年纪,倒是个能谦会让的,我就爱阿萝这样的女孩儿,乖巧规矩,哪日迎进家门,看着就喜欢,还需要会做什么诗词文章!” 谁知道萧家老太太这话落时,恰好那边诗文比赛也结束了,一群小姑娘纷纷过来这边,也有耳朵尖的,听到了这话,彼此对视一眼,显见的都略显尴尬。 罗氏眼尖,自是看到了,本待要提醒,谁知已经来不及了。 萧家老太太话音落时,也看到了一群姑娘们赶过来,想起刚才自己所说,倒是也略觉得不妥,正待要圆回来,却听阿萝率先开口道: “这都是萧奶奶偏爱我,才这么说。昨日个,我娘还教我呢,说是人生而不同,同为走兽,白兔娇小而青牛高大,同是飞禽,雄鹰高飞而紫燕低回,却也不好说定是孰优孰劣,万物皆为生灵,皆有自己独到之处。我听了后,颇觉得有道理,想着我自知才情不如姐妹们,也只有陪着各位奶奶说说闲话尽个孝心的能耐,若是让我去学诸位姐妹们去赛诗赛画,还不是要丢尽我家老祖宗的脸!” 说完这个,她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润的小舌头。 她这小人儿声音软糯稚嫩,却脆生生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一时倒是让人听着有些吃惊,几位在座的纷纷刮目相看。萧家老太太更是喜得揽住她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早听闻你娘是个江南书香门第出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才养出你这般心思剔透的女孩儿。” 而阿萝这一番话,听在其他姐妹们耳中,自是有些诧异,叶青蓉是微微蹙眉,叶青莲是不敢相信。不曾想,阿萝有一日竟也能顾全她们的体面? 一时这边姐妹们都凑过来,恰好萧家几个小孩儿也过来了,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各家老太太们纷纷解囊,这个命人拿来了香囊,那个命人取来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还有上等的红麝香珠,从宫里得来的宫扇新花样,还有谁家从海外运来的凤尾罗等,都统统分了起来。一时之间场面极为热闹,这个拜见,那个谢赏的,奶奶孙子孙女乱叫做一团儿。 而就在这一片热闹中,萧家几个儿郎也都出现了,阿萝趁乱打量过去,却见几个儿郎中,果然有萧永瀚的身影。 如今他也不过才八岁年纪,却已经是面如白玉,剑眉入鬓,在那小孩儿稚气中,已经隐隐能看出将来风流俊美之态。 阿萝初见这上辈子的夫君,也是心里一拧,暗自观察,想着他是否记得前尘往事,还是说一无所知?正想着,却见萧永瀚也感觉到了阿萝的目光,朝阿萝这边看过来。 他初见阿萝,面上陡然一怔,倒是略多打量了几分。 旁边罗氏恰好看到了这番情景,自是喜欢:“永瀚,快过来瞧瞧,这是叶家三妹妹。” 罗氏这么一说,其他老太太也注意到了,纷纷凑趣:“瞧永瀚,看到天仙般的妹妹,都已经挪不开眼了!” 阿萝见此情景,不免狐疑,想着难不成他真记得前尘往事。正疑惑,要仔细打量的时候,谁知道小小的萧永瀚眼眸中却透出一丝厌烦,之后便别过脸去。 啊? 阿萝歪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若说他不记得上辈子情境,见了自己这么一个小妹妹,总不该是这种反应,若说他记得,可以是激动,也可以是歉疚,更可以是逃避,怎么也不该是厌烦? 正想着,恰好听到几位老太太提议,让他们一群小孩儿出去菊园子里玩,于是嬷嬷们带着小孩儿出去。 阿萝自是连忙跟上。 她原是想躲着萧永瀚,并不想再嫁入萧家,可是如今,那个厌烦的眼神,实在是让她纳罕,倒是想弄个明白。 萧家的这菊花园,由来已久,还是早几代人慢慢建下来的,园子里的菊花匠都是颇有名气的,养出的菊花更是不乏当代名种,这也是五年里倒有那么两年,这赏菊宴开在萧家的缘由。 此时秋风微微拂动,院中菊花或白或黄,婀娜摇曳,鼻翼有清淡的菊香萦绕,倒是使人心旷神怡。 阿萝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着萧永瀚种种举动,谁知道萧永瀚却根本没再看她一眼。这让她越发疑惑,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正想着,却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道:“三姑娘,可晓得这是什么品种?” 阿萝忙收敛心神看过去,却见眼前少年浓眉大眼的,颇为英挺,顿时认出,这是萧家三房的儿子,在永字辈排行第二的,叫萧永泽。曾经未嫁时,对她也颇为照料,只是后来她嫁给了萧永瀚,弟媳妇和大伯要顾忌着,到底是生分了许多。 她轻笑了下,低头看过去,却见自己正站在一株菊花前。 细细打量,那花说是菊花,反而外形有些像芍药,且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秋日的阳光映照下,绿中又透着金黄,实在是光彩夺目。 她前世嫁入萧家数年,自是知道,这是绿牡丹。 绿牡丹者,菊花中是绝品,既取牡丹芍药之娇艳容姿,又有菊花之婀娜,可谓集芍药牡丹菊花之美于一身,有菊花绝王之美誉。 不过此时的阿萝,也只能故作不知了,轻笑了下,问道;“二少爷,这是什么花啊?阿萝倒是委实不知。” 萧永泽虽然不过十岁年纪,不过到底懂事了,见到这么惹人怜爱的妹妹,眼睛已经挪移不开,有心讨好,连忙对着阿萝说起这绿牡丹来。 阿萝一边陪着萧永泽说话,一边暗暗地注意萧永瀚,想着机会难得,总该找个时候,用个话语来试探他,好歹知道,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一群姑娘少爷的,叽叽喳喳地恰好来到了一处菊花亭旁,便听得旁边叶青萱道;“咦,那边凉亭上的大哥哥是哪位?” 阿萝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见凉亭上,两个少年正在对弈,其中一个,便是刚才自己见过的七叔萧敬远了。 14.第14章 萧敬远已经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早没了之前泥瓦匠的味儿,看着实实在在是个大家少爷模样。且因他和其他少爷们不同,年不足弱冠已经是在沙场上经历了一番生死,又是年纪轻轻被封为正定侯的,眉眼间自有一股燕京城里侯门少也所没有的英武肃厉之气。 因叶青萱提起,旁边的萧永泽看了眼,笑道;“这可不是大哥哥,这是我家七叔。” 叶青萱一听,倒是有些意外,不由再多看了一眼萧敬远,不知怎么,小脸红了下。 而随行的还有其他萧家子弟,见了这位全家引以为傲的七叔,也都凑过去,纷纷见礼了。阿萝没曾想这么快就又碰上了,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小红木锤子。 不过好在,七叔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的自己,只是和萧家几位侄子说着话,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好生照料今日前来的客人,萧永瀚萧永泽等都纷纷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少卿,一行人等离开凉亭,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自小爱读书,诗文才情出众,性情恬淡,待人十分温柔,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仿佛也隔了一层,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对萧永瀚轻笑了下,小声搭话说:“三少爷,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阿萝见此,不免疑惑,离了几个姐妹,跑上前问道;“丝珮姐姐,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个不好?” 丝珮看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仰着脸巴巴问过来,好生替母亲担心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一番孝心,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阿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拧眉道:“丝珮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是不许瞒我,到底怎么了?” 丝珮轻叹,面上隐约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端详,只知今日太太让我去请大夫过来。” 阿萝仰着小脸,望她半响,也就不再问了,当下默不作声,随着丝珮一起回了母亲房中。 却见母亲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情倒是和往日无异,见阿萝回来,问起她赏菊宴上种种。 阿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却是道:“这些日子白白练字了,也没个机会让人看看。” 宁氏闻听,轻笑了下;“这倒是没什么,练好了字,是自己的,原也不是在人前卖弄的。其实你今日所说所做,都是极好,你虽然生来样貌好,又得老祖宗宠爱,可是……” 宁氏说到这里,秀美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无奈:“可是你父亲不在身边,哥哥又是眼上有疾,那绝世姿容,我倒是怕为你招来祸端……总之,平日处事,还是要谨慎为好。” 阿萝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事,她上辈子从未想到过,母亲也未对自己说过……也许说过,只是自己年纪小,并未记在心里吧?亦或者,自己和母亲疏远,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 如今经历了那般苦难,再听母亲之言,不免犹如醍醐灌顶,激灵灵的浑身一抖。 她上辈子的灾祸,从何而来,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招摇,才惹下他人嫉恨? 上辈子的她,又有什么依仗,无非是老祖宗的疼爱罢了,可是一旦老祖宗走了,没有父兄帮持,母亲早逝,她叶青萝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脑袋,抿了抿唇,鼻间不免酸涩。 “母亲,如今想来,是我往日不懂事,以后,以后我……”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宁氏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了着阿萝的发辫,柔声道:“母亲也只是随意和你提提,以后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何必又哭鼻子。” 宁氏身上有点淡淡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不过阿萝闻得分明,心里觉得喜欢,又觉得那香味荡在胸口,又酸又胀的,不知怎么,嘴巴瘪了几下,想忍,没忍住,最后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倒是把宁氏吓了一跳,忙拉过来,仔细哄了一番。 阿萝被母亲搂在怀里,只觉得母亲怀中馨香温软,舒服至极,浑身都洋溢着幸福,几乎不忍离开。后来到底是鲁嬷嬷送过来茶点,母亲陪着她吃了。 用膳后,她却是不舍得离开,赖在那里不走,宁氏没法,只得让她歇在自己房中暖阁里。 这边宁氏守了她半响,看她睡着,也就静静离去了,而就在宁氏离开后,阿萝却悄悄地睁开了眼。 她其实今天赖在母亲房中,根本是故意的。 今日母亲叫大夫的事儿,必然是事出有因,可是自己以七岁孩童的年纪,这种事断然不会和自己提起,所以她想留在母亲房中,暗自窃听一番,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早就盘算好了,自己是有那听别人不能听声响的能力,既如此,干脆安静地躺在床上,平心静气,仔细地辨别着房间中的一切动静。 屋外廊檐下,有小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隔壁外间,有鲁嬷嬷悄无声息放下帘子的声音,隔壁耳房里,还有开水烧得咕嘟咕嘟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清晰地传入了阿萝耳中,不曾有任何遗漏。 可是这其中,唯独没有母亲的声音。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越发仔细地用心,搜集着这房屋内外的各样响动。 忽而间,一个声音,就这么传入了阿萝耳中。 “兰蕴,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15.第15章 忽而间,一个声音,就这么传入了阿萝耳中。 “兰蕴,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这个声音一出,阿萝顿时惊了。 这是谁的声音,阿萝自是能听得出,这是叶家的当家人,现袭的晋江侯,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在黑暗中攥住拳头,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若不是长勋娶我,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我自是记得,今生嫁他为妻,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姑娘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些许不符合年纪的冷静锐利,倒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夫人虽坏了身子,却一直淋漓不尽,今日腹中疼痛,便说请大夫看看。” “哦,那大夫说什么啊?” “这……”鲁嬷嬷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人间的话,好不好对个小孩子说,可是姑娘这么盯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夫说,胎相不稳,要好好保着。” 鲁嬷嬷这话刚落,便见一个抱枕被狠狠地仍在地上。 她大惊,抬头看过去。 阿萝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愤怒。 “既是胎相不稳了,怎么还有人敢叨扰她,为何不能给她个清净,让她好生养着身子!” “这……”任凭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姑娘,鲁嬷嬷也被吓到了:“姑娘,我等从来不敢叨扰太太的,这话从何说起?” 阿萝此时也知道自己怒气来得莫名,毕竟她气得是那无耻大伯,这样却吓到了身边人。 不过她真是气,气得小脸胀红,胸脯起伏:“你给老太太说,最近在家里太闷,我想上街散散心!” 她要写信,写信给父亲,求父亲回来。 哪怕那个父亲对母亲太过疏冷,丝毫不知道体贴,哪怕她根本和这个父亲不曾亲近,这也是她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除了父亲,她还能求助哪个? 16.第16章 阿萝掰着手指头数,仔细地盘算着自己身边的境况,才知道上辈子以为的锦绣富贵乡,其实如同元宵节纸糊的灯笼,五彩缤纷看似耀眼,但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别人拿针戳一戳,就呲溜地泄了气。 母亲体弱,娘家没有依仗,哥哥天生眼疾,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可是到底年迈,平日小疼小爱是没问题,婚姻大事上祖母做主找个好人家也是可以,但是遇上这大伯想要欺凌母亲的丑事,她怎么能去找祖母做主?那还不是活生生把祖母气死!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父亲罢了。 到底是生身父亲,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铺开了宣纸,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想着父母之间冷淡,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自是该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违背,可是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说自己,自己就该认错? 想明白了这个,她顿时来了点底气,仰起脸,不甘愿地瞥了他一眼:“失散就失散呗,等下我自能认识回家的路。” 就是那清澈见底的眸中,那丝小小的不甘愿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让他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唇边不自觉泛起一点弧度,挑了挑眉:“三姑娘,你才多大,倒是胆大得很,仔细在外面遇了拐子。” 他倒不是故意吓唬她的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街头走着,遇到个拍花子的直接拍了去,拐到异国他乡,必然是奇货可居,能卖个大价钱。 阿萝却是根本不懂这个的:“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拐子,七叔也是,站在我眼前挡路,害我撞疼了鼻子,如今又来吓我。” 小姑娘那软软的抱怨语气,让人实在是心硬不起来——哪怕她言语间对自己有几分不喜。 “走吧,我送你回府。” 萧敬远其实今日是过来和友人来茶楼品茗的,谁曾想刚出了茶楼门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那么小的人儿,跟个小仙童一般白净可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是没想到自己陡然出现唬了她一跳,倒是撞得她七荤八素罢了。 才不要呢。 阿萝下意识地这么想,她好不容易寻得机会,独自来到驿站送信,眼看着驿站就在身边,却被人给送回府去? 17.第17章 阿萝下意识地这么想,她好不容易寻得机会,独自来到驿站送信,眼看着驿站就在身边,却被人给送回府去? 她抬眼瞥了他下,擦擦眼泪和鼻涕,一改刚才小小的刁蛮,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七叔要送我回家,自是不忍看我一介幼童流落街头,不过七叔其实不用担心,我原本不是和家人失散,只是我命家人前去如意楼买个糕点罢了,我就等在这里,少卿她就会过来找我,七叔若是有事,但请自便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颇是得体,实在是和之前哭鼻子耍赖埋怨的小样子大相径庭。 萧敬远负手而立,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左右今日我也无事,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想着形势比人强,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都是萧家儿郎,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都是萧家人,都是相似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文弱,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而这位萧敬远,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经历了太多风霜,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温柔。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混乱中,萧敬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猛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已经是没了踪迹!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竟不曾提防,犯下这等疏忽! 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往人群中寻去。 18.第18章 却说萧敬远这边已经去寻找阿萝,但其实阿萝根本没跑远,她是趁乱躲到了茶楼的柱子里面,等听着外面动静,知道萧敬远已经在到处寻找自己了,她才探头探脑地溜出来,怀里揣着那封信,往旁边的驿站跑去。 也没指望能瞒萧敬远多久,好歹先送了信,再被送回家。 谁知道她刚走到驿站前,就碰到了适才卖花的乡下妇人,却见那人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这位小妹妹,你爹呢?” 阿萝假意笑道:“我爹啊,就在茶楼前站着呢。” 那乡下妇人噗嗤笑出声:“小丫头,别装了,刚才那根本不是你爹吧,我瞧着那位公子还算年轻,哪可能有你这么大闺女,怕不是拐来的?你别怕,大婶我就带着你回家,找你家人去。” 说起来也怪,怎么一天之中有两个人要带着她找家人? 阿萝自然是不信的,笑着道:“大婶,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说着,转身就跑,谁知道刚跑出几步,就听得那妇人喊道:“一,二,三,倒!” 说来也是邪了,阿萝听得那声响,也不知怎么,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身子虚软,便是怎么拼命硬撑也是不行,就这么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脑袋变得晕沉沉起来,而就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听到那个妇人焦急担忧地道:“乖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饿坏了?走,娘带你回家去!” 坏了……还真被萧敬远说中了,她被拐了…… ************************************* 阿萝醒来的时候,率先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腥味,耳边传来的是男女肆无忌惮的话语声。 “这个小丫头模样好,年纪又不大,若是倒卖出去,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是有的!” “怕只怕她有些来历,你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瞧着,当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并不是好相与的。” “嗤,那又如何,还不是着了你我的道!依我看,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官家不懂事的少爷,这点把戏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阿萝无奈地睁开眼,初时并不能适应这略显昏暗的光线,待到慢慢看清楚了,这才看出,此时自己处于一座破庙中,身边是掉了胳膊的佛像,还有那三条腿的供桌。 而就在靠窗的草垫子上,有对男女一边煮着个刚宰杀的鸡,一边讨论着要把自己卖个大价钱的事。 女的便是那妇人,男的就是那粗布汉子。 看来,这是拐子坐下的一个局了,怕是早瞄上了自己。 她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摸了摸身上,身上衣衫还算整齐,也并没有丢什么,只是脚上的那长命脚链,已经不知所踪了。 当下多少明白,她今日出门,并没有什么金贵物,只有那脚链,如今是被拿走了。 一时又想起自己写给爹爹的信,忙在胸口处摸索了一番,果然是没有的,想必也是被拿走了。 幸好那信中并没有什么关键言语,应不至于让那拐子知道了。 她默默地重新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一切,心中不免充满自责。 若不是非要逃离萧敬远,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阿萝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等现世报。 暗暗叹了口气,望着那透过破败窗棂射进来的些许光线,她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老祖宗或者母亲哥哥知道,必然是十分焦急。 年迈的老祖宗,身怀有孕的母亲,若是一个不好,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谁会来救她,那个居心叵测的大伯,还是远在天边的父亲? 阿萝苦涩地笑了下,她知道这些人都指望不得的。 至于报官?等官府寻到自己,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运往异国他乡,卖出个大银子了? 就在这番绝望中,她脑中便浮现出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 七叔……他会救自己吗? 自己之前嫌弃他,还惹下是非,在他看来,自己被拐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吧,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帮着自己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上辈子自己对这位七叔的认知,最后稍松了口气,想着他会来的吧。他那人,虽然对家中子侄十分严厉,可其实在朝堂间处事公允,为人正直,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自己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以他的品性,怎么也该寻到自己,落个心安。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许多。 一时悄悄往那两个男女看过去,知道这两位应是带了自己去贩卖,只要自己识相,不要太过哭闹,他们也不敢太为难自己。 正想着,那个粗布汉子恰好转身看过来,便注意到了阿萝已经醒来。 他忙跑过来查看,凶狠狠地道:“你这丫头,爷这是带着你去享福,你可要知道好歹,若是胆敢不听,仔细爷一巴掌扇死你!” 那妇人见了,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你这贼汉子,仔细吓坏了小姑娘。” 说着,她放软了语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觉得哪里不好?肚子饿了吗?若是饿了,娘这里有烤鸡给你吃。” 阿萝心知肚明,不过面上却故作懵懂茫然:“你,你怎么说是我娘?我这是在哪里?” 妇人看她不哭不闹的,也是笑了,便过去说道:“你之前在街上摔倒了,我把你救回来,你爹娘是不要你了,没办法,我便把你接回我家,想着以后你做我女儿。” 阿萝听着这话,心道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鬼才信呢。 不过现在她也只能信了。 当下便怯生生地看着那妇人:“你,你要当我娘?可是……我肚子饿了……” 说着,还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这下子可把那妇人逗乐了:“瞧你这可怜小模样,乖乖,快点来吃烤□□,香着呢!” 于是阿萝乖巧地随了妇人过去围坐在火堆旁等着那烤鸡,而那粗布汉子,盯着小阿萝白净秀气的模样,却是眼神中有了异样。 小姑娘虽然实在是太小,可是身子纤柔,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她会长成何等倾城倾国的模样,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忘八羔子! 阿萝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看了看四周带血的鸡毛以及内脏,不免心中犯恶,不过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忍住,依然做出懵懂无知样,听凭那妇人说道。 那妇人已经吐沫横飞,说起以后带她如何如何享福了。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萝看。 阿萝心里便咯噔一声。 她又不是真得七岁孩童,自然能看出,粗布汉子的眼神,并不是看个孩子,倒像是——看个女人。 想到可能的情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熬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就可以了,谁曾想,还有这粗布汉子要应付?万一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龌龊事来呢? 想到此间,她便抬头对妇人笑了下,小声道:“娘,当时你卖给我花,我就觉得你面目慈善,如今听着你说话,只觉得你人极好,倒是比我以前的那个娘还要好呢。” 妇人原本唾沫横飞的嘴巴顿时僵在那里,她愣了下,便噗嗤笑出来;“说的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阿萝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蹭了下,让自己距离妇人近一些。 妇人感觉到阿萝对自己的依赖,不免多看了阿萝几眼,却见她秀眉明眸的,小嘴儿像个殷红的樱桃,可真真是画上画得一般!偏生这绝世小美人儿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任凭她做坏事无数,多少也生了点好心肠:“过来娘怀里,娘揽着你。” 阿萝虽心里对妇人万分不喜,可是此时旁边还有个粗布汉子虎视眈眈,少不得按捺下心中厌恶,装出喜欢模样窝在妇人怀中。 少卿那烤鸡已经冒出香气,妇人撕了一块肉给阿萝,阿萝倒是真有些饿了,感激地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妇人看着她的吃香,满意地点头:“到底是好人家出身,便是饿极了,吃起饭来也这么文雅。” 越发有指望卖个好价格了。 待吃过饭后,粗布汉子看看外面,便道:“天色晚了,外面看样子也要下雨,我们早些吃饭,明日还要早起来赶路。” 当下一行人便歇息,躺下的时候,那粗布汉子瞅了阿萝一眼。 阿萝顿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挪蹭到了靠着妇人的一边,远离了那汉子。 妇人取了一根绳子,拴在自己脚上,又把绳子拴在她自己腰上,这样避免阿萝逃跑。 阿萝没说什么,乖巧地任凭她来栓。 待到躺下了,妇人片刻后便也鼾声如雷,阿萝却是根本睡不着,她躺在那里,小心地听着粗布汉子的动静。 粗布汉子倒仿佛很是安分的样子,也发出了鼾声。 阿萝稍微放松了下,闭上眸子,让自己安静下来,试图去感受外面的动静。 外面果真是下雨了,且来得极猛,雨点粗暴地砸在破庙屋檐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也许是这雨声搅扰了阿萝,她竟无法从中分辨出更远一些的声音。 潮气自破庙的窗户袭进来,阿萝身上阵阵泛冷,她小心翼翼地裹紧了身上衣服,想着那萧敬远真能找到自己吗?便是这一对拐子留下什么线索,怕不是也被这场大雨给掩盖了。 当下心里真是抓心挠肺般难受,若是自己就此遭遇了不测,自己娘亲怎么办,伤心欲绝之下,再受那虎狼大伯的欺凌吗? 一时不知道多少自责,也是恨自己,身子娇弱,无权无势,不能孝敬老祖宗,也不能庇护母亲,反而是自作自受让自己落入拐子之手! 正这么想着,忽而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阿萝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19.第19章 一双粗糙而散发着腥味的手,摸上了阿萝的脚踝。 阿萝身子顿时僵在那里。 粗布汉子摸索着爬过来,口中却是压低了声音哄道:“小丫头,别害怕,我就摸摸。” 阿萝哪能不害怕,这等粗鄙之人,她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那人正摸在自己的脚踝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我年纪还小,求你好歹饶了我,要不然,惊醒了娘,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心眼倒是不小,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便是天上霹雷,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她小声哀求道:“叔叔,我实在年幼,你若欺凌于我,怕是我命不久矣,可是若你留下我,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 若是之前,萧敬远自然难免板起来,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不听话的小孩儿,给他一个教训——他一向都是这么处事的。 可是如今,看着她怯生生的小模样,教训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 她又不是他军中的下属,更不是家里那些顽劣的子侄,怎么可以随意训斥呢? “罢了,没出事就好。如今你也得了教训,以后行事,万万谨慎小心,不可大意。”他黑着脸,这么说道:“昨日若不是我——” 说是不说,还是忍不住说起来…… 谁知道话刚说到这里,阿萝便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小小的身子整个哆嗦了一下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咳,你别怕,以后小心些,不会出什么事的。”声音顿时不自觉放柔了…… 阿萝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敬远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也是点头:“这里有老板娘准备的衣衫,你自己换了,等下洗漱过后,先下楼用些膳食,回头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家。” 阿萝低头看过去,只见床榻旁果然放着新的衣衫。 感激地看他一眼,她小声说:“谢谢七叔。” 萧敬远颔首,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外走去,谁知道刚走到了门口处,就听到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小小的“啊”声。 他蹙眉,回首,看到小姑娘正一脸沮丧地摸着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 “我……”阿萝耷拉着脑袋,沮丧地道:“我的信不见了,还有我的脚链也不见了……” 萧敬远想起之前阿萝丢失的如意楼,那里对面恰好是一家驿站,当下便明白过来,扬眉道:“信?你给谁写的信?你当时要去驿站送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萝是没办法不说的,只好坦诚:“我给我得写的信。” “既是给你爹写的,为何非要自己偷偷地去送?” “我——”阿萝小脸上满是为难:“我求我爹回家来,可是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萧敬远拧眉,盯着那白净小脸上的无奈,半响后,还是生硬地抛出一句:“换衣服,回头下楼先用膳再说。” “嗯嗯,我知道了。” ****************************** 一盏茶功夫后,萧敬远再次走进客栈,随手扔下披风,旁边掌柜连忙迎上来。 “那位姑娘,可曾用膳了?” 掌柜摇头:“回七爷,还没有,那位小姑娘,还在房间里,未曾出来。” “嗯?” 掌柜是知道这位的,见他那张板正的脸上现出疑惑之色,当下也是一脸为难;“这就不知道了,小姑娘屋子里关着门,不见出来,我,我也不好进去问。” 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年纪小小,可是一派贵气,不是寻常人,更何况又是被七爷亲自带回来的,他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冒犯。 萧敬远颔首,不再问什么,径自上楼。 木板子楼梯和过道,走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萧敬远负手来到门前,听着里面并无动静,便出声问道:“三姑娘?” “七叔……”里面的声音满是挫败感。 “怎么了?” “七叔……我,我不会……”声音带着羞涩和无奈。 “不会什么?”萧敬远实在是不懂。 “……不会穿衣服。”阿萝的声音,此时比蚊子哼哼还要小。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在一个长辈面前提起呢,可是此时此刻,她面临如此尴尬,不说也得说了。 其实这事儿……也实在不能怪她。 她上辈子虽然活到那么大年纪,可是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是嬷嬷丫鬟伺候着,她每日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她家姐姐妹妹们,怕是也都没有自己穿过啊……这种事,真得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至于后来,怀了身子,旁边丫鬟更是事无巨细地伺候妥当。 再后来,她出了事,便被人囚禁起来,其中种种,不堪回首,又哪有机会再穿这种侯门闺中小姐系带繁琐的衣裙,也就更不可能学会了。 可是萧敬远不懂,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家侄子侄女平日是怎么被人伺候,以及他们会不会自己穿衣服。 他听到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怔了半响,之后终于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萝听得那声许久后才有的“哦”声,几乎想把脑袋钻到床榻底下去。 如果她真是一个七岁的小娃儿,或许她还可以勉强告诉自己,自己年纪还小,没什么。可是脑中的记忆提醒她,她好像多少有些上辈子残存的成年人的意识以及羞耻心。 她怎么可以让一个长辈知道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啊? 她脸上火烫火烫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木板的声响,她知道这是萧敬远离开的声音。 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皱着眉头鄙薄地摇头,还是打算不管她了? 再次拿起那一堆繁琐系带的衣裙,她试图套往身上,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而就在此时,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敲门声:“姑娘,我是掌柜娘子,是七爷让我过来的。” 阿萝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略显富态的娘子,她笑容和善,也不多话,帮着阿萝穿戴整齐了。 “好啦,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 阿萝坐在炕沿,不好意思地望着掌柜娘子,感激地道:“谢谢掌柜娘子。” “这都是七爷吩咐的,也是些许小事,姑娘实在是客气了。” 说话间,就听得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掌柜娘子过去打开门,进来的便是萧敬远。 “七爷,这位姑娘我已经伺候好了,容小的先行告退,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就是了。” “多谢。”萧敬远颔首示意,待到这位掌柜娘子离开后,才关上了门。 一时之间,客栈里只有一大一小。 阿萝没敢看站在门口的萧敬远,无地自容地坐在床榻边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从未有哪一刻,她为自己的娇气无能笨拙感到如此羞愧。 低垂着头,小手轻轻绞着粗布被子的边角,她咬着唇儿,脸上火烫火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敬远走上前,撩起黑袍,半蹲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踝。 “啊——”她微惊,忍不住看过去。 透过整齐的刘海儿,她看到萧敬远一手握住她的脚,一手正拿着个纳吉祈祥长命锁。 那是她的长命锁,专戴在脚上的,用个细红线拴着。 如今看起来,原本的红线应该是坏了,已经换了个新的红线,比原来的略粗一些。 萧敬远没抬头看她,帮着她将那脚链儿重新戴上,之后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物。 “这是你给你爹写的信?” 阿萝看到,他手里那封信上,有略显笨拙稚嫩的笔迹,正是自己的。 “嗯。你找回来了?” 她想着,这脚链和信,应该是被丢在了破庙里吧,他是刚才找回来的吗? 萧敬远根本没回她的话,而是盯着她,探究地问道:“为何要瞒着家里人给你爹写信?” “我……想我爹。”她低低软软地道。 萧敬远望着她,抿唇默了片刻,才把信直接扔到了榻上,淡淡地道:“我和你也是没什么缘故,不想说,我也勉强不得。” 这话听在阿萝耳中,顿时有人炸雷一般。 经过了昨晚,她已经下意识对这位七叔有了依赖之心,可是如今他这么说,分明是撇清关系,疏远得很。 她有些慌了,仰脸望着他,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祈求之色:“七叔,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实在是……” 咬着唇,她澄清的眸子溢出些许湿润:“我,我——” 家中那些龌龊,她真好对外人提及。 “你不想说,可以不说。这封信,我会托人送到你爹手里的。”萧敬远语气略显疏淡,不过还是这么说道。 阿萝愣了下,仰起脸,望着那高高大大的男人冷硬疏离的面孔,忽而间,不知道多少滋味上心头,她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将拳头紧紧攥起,捂住嘴巴:“七叔,七叔你真好!你如果是我爹就好了!” 如果他爹是七叔这样的,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这样她娘就不用怕被大伯欺凌,她哥哥的眼睛也许就有救了,她也许就避免以后那可怕的命运……如果七叔是她爹,那一切都可以避免了! 萧敬远拧眉,俯视着这小姑娘委屈到哇哇哭鼻子的样子,无奈地道:“我们萧家的女孩儿,从未有像你这般爱哭的。” 谁敢随意哭泣,直接被提到墙角罚站。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个干净的白帕子,扔到了阿萝手里。 阿萝自然听出那言语中的嫌弃,不过她并没有在意,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抓起白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再说,我还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萧敬远只觉得太阳穴处突突地疼。 他还没成亲呢好不好…… 阿萝擦干净了眼,睁着红彤彤的眼睛,跳下了床,仰脸道:“七叔,有些事,我给你说,你万万不可告诉别人。” 萧敬远看着这小孩儿一本正经的样子,挑眉:“你可以不说。” 他并不是一个非要知道别人秘密的人。 “可是——”阿萝揉了揉鼻子,带着鼻音道:“我就是想说嘛!” 萧敬远扬扬剑眉,没说话。 “其实是有一天,我娘——”谁知道刚说到这里,就听得一阵咕噜噜的声响传来。 她低头一看,是自己肚子。 萧敬远无奈:“都什么时候了,走,先出去用膳吧。” “好吧。”她摸摸肚子,确实已经很饿了。 20.第20章 下了楼, 来到了客栈旁的饭厅处,饭厅颇为简陋,不过是两张桌子几把椅子罢了。此时也无别人,唯独她和萧敬远而已。 客栈伙计恭敬地奉上来饭食,那饭食自是比不得往日在家中,只是包子稀饭,不过看着倒还算干净。 她之前并不觉得饿, 如今见了吃食, 再盯着那热腾腾的包子,仔细看, 也是薄皮大馅, 分外诱-人, 喷香味道只往鼻子里钻,当下肚子越发咕噜起来, 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悄悄地看看旁边的萧敬远,正想着礼让下,好歹让他先动筷子,谁知道却听到他淡声道。 “该不会不用筷子吧?” 萧敬远对此,毫不抱希望的,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就是娇生惯养的侯门小姐, 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 便是连自己吃个饭穿个衣怕是都有问题。 “我会, 会啊!”阿萝白净的小脸微微泛红, 连忙为自己辩解:“我是说,请七叔先用。” 她也是讲究礼数的好孩子好不好……长辈在前,她是不会擅自动筷的。 萧敬远看着她略带讨好的小模样,淡道;“不必,我已经吃过了。” “啊?”阿萝歪头,望着那香喷喷的大包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嗯。” 萧敬远一边应着,一边把包子放到了她面前,又取来了羹勺,给她放到了稀粥中。 阿萝感动莫名,对着萧敬远感激地点了点头,便连忙吃起来。 她是饿极了的,开始吃得很快,但是依然动作优雅,后来一个大包子下肚,不那么饿了,她也就慢下来。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境。 这个时候,通过窗子,她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整整两排的黑衣男丁,一个个身强体壮精神抖索的,排列整齐,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 “那是什么?”她不解。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人啊,怎么一点没听到动静。 这个时候,伙计上了一盘儿瓜果并煮毛豆,萧敬远一边取了毛豆,随手剥着,一边不经意地道:“我的属下。” “哦?”阿萝疑惑,想了想,他应该是刚从北疆回来,便封了正定侯,但是任的是什么职位,好像是京城骁骑营总兵。骁骑营,也就是燕京城的卫戎队,统一由天子调派,权利颇大,寻常官员遇骁骑营,也要礼让三分。 这么说来,外面站着的这两排,就是骁骑营的人马了? 阿萝自然是明白骁骑营的霍霍大名的,如今知道是他们,便有些好奇,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外面秋风萧瑟,更何况是下了一夜的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地上一层层的败叶,可是那些骁骑营的人马,站在那里,犹如挺拔的松柏般,风吹不动,分外强悍。 萧敬远只以为阿萝并不懂,这也难怪,闺阁里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懂得这些,当下便淡声道:“这是我以前在北疆时的亲信,后来跟着回了燕京城,都落在骁骑营,平日都是只听我号令的。” 说着,他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不必担心什么,这些人嘴巴比蚌壳还严实,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他这么说,是想着,虽然阿萝年纪还小,七岁,还没那么多讲究,可到底是侯门贵小姐,昨晚的事儿若是让人知晓,终究于名声不利。 “嗯,我知道了,谢谢七叔。” 阿萝自然是听明白他话中意思,当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不免感念他的细心。 “那个男人,我已经处置了。”他一边轻描淡写地这么说着,一边将刚才剥好的一小碟儿毛豆放在了阿萝面前。 “啊?”阿萝望着那剥得干干净净的毛豆儿,听着他刚才那话,澄清的眸子闪着疑惑的光。 “回头只把那个女拐子递交给衙门,好生审理这个案子。”他依旧淡淡地解释说。 至于那个男人,他是怎么处置的,没有必要让她知道了。 他手底下的人出手,本就狠厉,这次是他亲自动的手,那个男人自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已。 不过想想昨晚上小姑娘受的惊吓,他的拇指便轻动了下,手痒。 不把那人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也实在是他仁慈。 阿萝听着萧敬远这解释,顿时明白了。她虽年纪小,传出去却是不好听的,是以把那个男拐子暗暗处理了,只留下女拐子为人证,逮进衙门去审理。 仰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人,却见他那刚硬的面庞依然是没什么神情,仿佛是刻出来的木头人一般。任凭谁都想不到,这样的男子,竟然处事如此周到体贴,真是把一切都照顾到了。 莫名的鼻子一酸,她竟然又有些想哭:“七叔,你真好……” 萧敬远听她那娇软拖着哭腔的音调,顿时头疼不已,皱眉:“罢了,赶紧吃点毛豆。” 阿萝低头,透过朦胧泪眼看看毛豆,再看看萧敬远,终于忍不住,扁了扁小唇儿,真情实意地来了一句:“你比我爹我娘都好!” 萧敬远听闻这话,默了半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突突泛疼的太阳穴。 ************************************** 阿萝耷拉着脑袋,把自己打算找爹回来的原因,说了。 当然了,她年纪这么小,自然不好细说,只是含糊其辞,说起大伯这个人不是好人,怕是有意要欺负娘。 精明如萧敬远,自然是瞬间明白了其中意思。 他并没见过阿萝的母亲,不过隐约也听家里人说闲话时听到过一嘴,知道那位叶家二房的夫人,相貌并不寻常,曾有倾国倾城之名。 ——其实不用听,也约莫能猜到,眼前的小姑娘年纪虽小,但已经约莫能看出她长大后的模样。 她的母亲,相貌自然不会差。 夫君在外驻守,家中只留这么个妇人,又有惊世美貌,被人觊觎倒也常见。 萧敬远沉思半响,才道:“你爹驻守南洛,便是得了你的信儿,没有调令,怕是也轻易不能回的。” 毕竟边关驻防不是儿戏,军门之人,凡事并不能自己做主。 “是,我也知道,没有调令他怕是回不来,可是如今我家中情景,又该如何是好……”阿萝眼中泛起担忧。 听娘的意思,爹三个月才回来过一次,若是有假,也是早已经用光了。 萧敬远低头望着她眼眸中的淡淡愁绪,忽然便觉得十分碍眼。 这就仿佛,澄澈的天空一望千里,忽而间有了丝丝淡薄阴影,让人不由得像伸手去,抹去那丝阴影。 “你小孩儿家的,不用操心这个,这都是大人该干的事。” “我家哪有大人给我做主啊!”阿萝无奈地咬咬唇。 她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老祖宗了,可是老祖宗身体弱,也已年迈,她并不敢轻易拿这种事去烦她。 萧敬远略犹豫了下,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她的细发:“我会想办法,让你父亲调回来的。” “啊?真的?” 阿萝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望向萧敬远。 萧敬远只觉得,她眸子中迸射出的惊喜,仿佛宝石经受阳光后反射出来的彩芒,又仿佛烟花绽放在夜空时最绚丽的那一刻。 他颔首,淡声道:“这个,也不难。” 南洛官兵的调派,恰好是每年秋冬相接之季,由兵部拟定,之后递交天子披阅。他虽直属天子调派,并不隶属兵部,可是现如今兵部尚书便是当年他父亲的至交好友。而阿萝父亲如果不过是个偏将,区区一个偏将的调动,并不影响大局,这般小事,他去找兵部尚书提一句,想必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过是随笔一划罢了。 可是阿萝却并不知道里面底细,她只记得萧敬远的骁骑营颇有地位,后来还曾经带领几十万大军挂帅北征,至于十九岁的萧敬远到底在朝中是什么地位,她就搞不明白了。 “谢谢你,七叔!”阿萝的眼睛中满是感激和憧憬,掩盖不住的喜悦从声音里透出来。 萧敬远看着这小人儿,再想起之前她哭鼻子的样子,嘴唇不自觉抿出一个弧度。 她的脸,可真是三月天,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也不知道,昨晚还在那里担惊受怕一股子天要塌下来样子的,是哪个。 “我早已经命人通知了你家里人,怕是他们很快就要来接你了。这件事,你家里人问起来,你一概只说被女拐子拐了后,便很快被骁骑营救了,也不必特意提我。昨晚因为城门早已经关闭,你只好被骁骑营安置在客栈里,由客栈的掌柜娘子陪着。至于再其他的,你就一概不知了,记住了吗?” 萧敬远终究不太放心,还是这么一字一句地叮嘱道。 “嗯嗯,我知道,我全照着七叔的话说,其他的,我全不知道,我吓傻了,早忘记了!”她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萧敬远看着,唇角弧度更明显了,看她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一股子机灵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姑娘多聪颖,其实骨子里就是个糊涂蛋。 就在此时,阿萝恰好仰起小脸来看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眸子里似有若无的笑意。 “喔,怎么了?”她难得看到萧敬远竟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嘲笑和无奈,他在笑什么,笑自己吗? 萧敬远唇角马上收敛起来,脸上顿时冷静刻板了。 “没什么。”他皱了下眉,望着小姑娘,继续嘱咐道:“还有,以后不可调皮乱跑,乖乖地在家,不可惹事生非!” 阿萝听他说这个,自知理亏,点头,心虚地道:“嗯嗯……我自是明白,以后再不敢的。” “还有——”他又要开始说了。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怎么还有? 一时不免想起,好像昔日萧永瀚对他这位七叔是又敬又畏,平时见到都是恭恭敬敬的,她那个时候不懂,自然也是跟着见了七叔就战战兢兢。 现在想想,看来这都是有缘由的,这位七叔还真是管教严格…… “还有什么啊?”阿萝咂舌,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继续说。 萧敬远自然看到了她一脸怕怕的小模样,不过他素来处事公允严厉,丝毫没有心软,继续不容置疑地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是进学的年纪吧?为何每日游手好闲,在街上游荡,不曾进学?” 阿萝听到这话,真是又委屈又惊讶,又有几分哭笑不得,最后终于解释道:“七叔,我说过的,前些日子,我落水生病了,是以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见好,便在家中好生调养身子。我往日自是去女学的,并不是游手好闲每日在街上游荡。” 听他这一说,仿佛她竟成了个游街痞子。 萧敬远听得“落水生病”之言,越发皱了下眉,一时想起自家侄子永瀚也是落水,由此还落下些病症,当下便不假思索,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萝微惊,尽管她年纪小,可也是女孩儿家,昨晚被他抱着那是因为情境特殊,可是如今,他怎么上来就握住自己的手腕? 正诧异着,便见他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手腕。 低头看过去,那是修长干净颇有力道的手指,轻轻顶在自己跃动的脉搏上。 原来他还会给人把脉啊…… 半响后,萧敬远放开了她的手,淡道:“你身子还好,只是体虚罢了,回去好生调养就是。” “嗯嗯,我知道的。”阿萝在这位七叔面前,真是没有摇头的份儿,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收回手的她,下意识地轻轻搓了下手腕处。 不知为何,那种被他手指搭上的触感和力道,竟然仿佛有些残留,久久挥之不去。 ************************************************ 阿萝是被大堂兄叶青琮带着人接回去的。 叶青琮穿一身墨青色长袍规规矩矩的,头发也是梳得一丝不苟,过来的时候,萧敬远已经不在了,他只见到骁骑营的一位参将。双方见过后,叶青综恭敬地谢过了参将后,便来客栈领阿萝回去。 阿萝此时是被客栈掌柜娘子陪着的,见了自家大堂兄,忙过去见了。 在她记忆中,这位大堂兄是个老实性子,处事谨慎到被大伯父称之为懦弱,是以并不得大伯喜爱。她自己倒是颇信任这位大堂兄的,以前有什么事,也会和大堂兄说起。 当然了,如今因大伯意欲欺凌母亲的事,她多少也对这位大堂兄起了防备之心。 叶青琮倒是没看出自己这小堂妹的防备,见了后,先看她并没有事,稍微松了口气,之后忍不住谴责道:“阿萝你这次实在是过了,老祖宗担心你得紧,一家子都不得安生。” 阿萝自知理亏,垂着脑袋:“大堂兄教训的是,阿萝以后再也不敢了的。” 叶青琮见她这样,倒是有些意外,总觉得她应该是嬉皮笑脸地给你来个歪理的,当下怔了怔,便也心软了,叹道:“该不会是那拐子吓怕了吧?你也别怕,这不是没事,等回去,好生给老祖宗赔个不是,认个错就是了。” “嗯嗯,阿萝知道。”她明白回去后等着她的肯定不是好事。 叶青琮领着她,上了自家准备好的马车,这边鲁嬷嬷并丫鬟也都在了,一个个围着她嘘寒问暖,鲁嬷嬷更是搂着她险些哭了。 就这么一路被围着,总算回到家里,老祖宗早早地亲自出来接,见了她后,先是睁着泪眼,揽住她,上下仔细地看,发现完好无损没办点事儿,这才放心。 放心后,便是怒了,斥道:“你这丫头,真是个没心肝的,往日纵着你惯着你,如今却惹出这么大事来!你可知道,若是真得被拐走了,从此后,你便见不得爹娘,也见不得老祖宗了!” 阿萝跪在那里,伏首认错。 周围一行人等,纷纷来劝,让老祖宗消消气。 老祖宗骂了半响,终于消气,又吩咐人赶紧给阿萝端来茶水伺候着,这下子总算是消停下来。 当晚阿萝自然是留在老祖宗暖阁这边,嘘寒问暖甜言蜜语的,把老祖宗哄高兴了,别在为了她调皮的事儿生气。 老人家后来也是被阿萝都笑了,打着哈欠睡去了。 阿萝被鲁嬷嬷服侍着躺在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昨夜里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着实震撼不小。之前太过忙乱,根本没功夫细细品味,如今兀自躺在那里,听着外面的秋风之声,便猛地想起在破庙里的种种。 这事儿想来实在是惊险,若不是萧敬远出现及时,后果如何,她想想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由此不免想起萧敬远的种种,想着他这个人,最后忽然想起一事,猛地坐起来问道:“我的小红木锤子呢?” 鲁嬷嬷刚刚躺下,本来都要睡了的,听得此言,也是微诧:“什么小红木锤子?” 说着间,她也是心疼又无奈:“姑娘,闹腾了一天,你怎么不累?还是早些歇息吧,瞧瞧,你这眼都还红着,早点睡才能好得快。” “就是之前我放在案头上的!”阿萝轻轻踢了下被子:“从赏菊宴回来后,我随手扔案头上的那个。” 鲁嬷嬷听到这个,才恍然记起:“你当时随手一扔,我只以为你不喜欢,早打发雨春放在箱子底下了。” 阿萝略带哀求地望着鲁嬷嬷:“嬷嬷,我要那个,不然我睡不着。” 鲁嬷嬷往日最疼阿萝的,哪里受得了她这般祈求的小眼神的,当下少不得起身去寻。 片刻后,终于寻得了,阿萝像得了宝贝一般,抱着那小红木锤子,喜滋滋地钻进被子里睡去了。 这一夜,阿萝做了一个梦,有点可怕。 梦中,萧敬远来到了她榻前,手里便拿着那个小红木锤子,一脸的刻板正经。 他抬起手,用小红木锤子敲了下她的脑袋,敲一下,问一句。 “你还调皮不调皮?” “以后还敢不敢乱跑?” “不听话,就打!” “还不赶紧去女学!” “你会弹琴吗?会写诗吗?” “昨日学的诗文会背了吗?” “今天的字练过了吗?” 阿萝捂着闷疼的脑袋,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揉着惺忪睡眼,摸索着将小红木锤子拿到眼前,歪头仔细看了半响,最后吐吐舌头,摇头。 “哎……七叔好可怕啊!怪不得永瀚他们都怕他。” 说完这个,她随手把小红木锤子扔到了旁边案几上。 可怜的小红木锤子被无情抛弃,投掷在案几上时发出铿锵的一声。 远在萧家的萧敬远,也已经躺下,准备入睡,却就在此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 不知道怎么,他想起了白日的种种。 想起那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不由得摇头,叹息。 “这小姑娘,以后哪个娶了,怕是不知道多少操心。” 21.第21章 这一早起来, 阿萝先陪着老祖宗用膳,之后拜别了老祖宗,便过去母亲所在的枫趣苑。昨日回来的时候,一众人围在老祖宗,这其中自然有宁氏,阿萝当时偷偷瞅过去,只见母亲面上虽看似轻淡, 但其实眸子里也透着担忧的, 便颇有些心疼。 如今过来母亲房中,刚进院子便闻到熬药的香气, 待看到丝珮捧着个药碗, 她便明白了:“母亲可是哪里不好?” 丝珮忙道:“原也没什么, 只是胎相不稳罢了,这都是安胎的。” 阿萝点头, 心里想着上辈子母亲后来终究没保下这胎的事儿,便道:“丝珮姐姐,你忙就是了,这药我给母亲端过去。” 丝珮哪里敢啊,连忙道:“姑娘, 你可别闹了,这是热腾腾的药碗, 若是散了, 白糟蹋了这药也就罢了, 万一烫到姑娘, 哪个担当得起。” 阿萝见此,想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当下随着丝珮一起进了屋。 宁氏见女儿蹦蹦跳跳地进来了,看着倒是欢快,并不像太过受惊的样子,也是多少放心。不过想起昨日事,还是颇有些不悦:“你也太过荒唐了,若是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阿萝笑嘻嘻地上前,作揖赔礼:“母亲,我自是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如今得了这教训,又没出什么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人不是还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一看女儿我便是个有福气的!” 这话说得宁氏倒是无言以对,怔怔看了女儿半响,最后叹了口气。 她也是不明白了,自己生性淡泊,也并不喜言笑,怎么生出个女儿来,竟是个如此顽劣的。 阿萝见母亲面上的不悦散去,赶紧得寸进尺,故意委屈地道;“今日外面冷得厉害,我这一路过来,还打了个喷嚏。” 宁氏看她那耍赖的小模样,心里猜着她说的假话,不过也懒得拆穿,还是吩咐丝珮把个秋香锈金丝大条褥铺在矮塌上,塞了个铜暖炉在怀里,又让小丫鬟搬过来梅花描金小几,上面放了些许热果茶,好让她暖暖身子。 “我瞧着你这几日身子大好了,若是无事,赶明儿也该去女学了。”宁氏淡声道。 “嗯……母亲说得是。” 阿萝没想到母亲迎头就是这句话,一时想起昨晚七叔敲脑袋的噩梦来,不免打了一个寒颤,小小声地说:“其实女学中的先生,未必比得上母亲,我跟着母亲学学练字,如今倒是自觉长进不小。” 宁氏无奈,淡声道:“只是我不过教你一些皮毛罢了,若是真要长进,未必能教你。” “为什么?” “严师出高徒,我自问做不来严师。” 阿萝想想,也有道理,便点头道;“母亲说的是,人说严父慈母,母亲性情温柔,待阿萝好,自然不舍得对阿萝多加苛责。这么一说——” 她故意叹道:“若是父亲回来教我,那该多好啊!” 谁知道阿萝这边刚一谈到父亲儿子,那边宁氏的眼神中顿时浮上了一层黯淡之色。 她勉强笑了下:“你父亲在外驻守,轻易不得回,一年能回来那么两次,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阿萝仔细瞅着母亲神色,不着痕迹地继续试探:“为什么父亲要驻守在南洛啊,我听哥哥说,父亲已经在外六年了,按理也该调回来了吧?” 宁氏默然无言。 阿萝暗暗纳闷,又故意道;“要不这样吧,赶明儿我就给老祖宗说,请她把父亲叫回来,到时候父亲既可以上孝老祖宗,又可以对我严加督导,岂不是两全其美!” 宁氏听着女儿这天真的话语,苦笑了声,当下不由叹道:“你父亲那人性子倔强,便是老祖宗亲自召他,他也未见得回来。” “为什么啊?难道爹不喜欢燕京城,不喜欢咱府里?还是说——” 她歪头,故意乱猜:“还是说,不喜欢我和哥哥?” 宁氏听女儿这么说,摇头:“胡说八道,你们是你父亲的儿女,他怎么会不喜欢。若说真不喜,那也该是——” 阿萝见母亲话到半截,又给咽了下去,真是急得额头都要冒汗:“那也该是如何?” 宁氏犹豫了下,双眸半含忧伤,望着雕花窗棂,喃喃地道;“他或许是不喜看到我吧……” “啊?为什么啊?”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继续追问:“母亲这般样貌,父亲怎会不喜?” 宁氏原本被女儿逼问着,也是戳中心中痛处,才略显失态,竟在女儿面前说出原本不该说的话来,如今瞬间清醒过来,望向女儿:“你小孩儿家的,又哪里懂得这个,我和你爹之间的事,你不许再问了。” 阿萝哪里能不问呢,这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关键! 若是父亲和母亲之间存有隔阂,只怕是即使父亲归来,这家也终究不成个家! 阿萝小心翼翼地瞅着母亲,一脸懵懂地道:“可是女儿想让父亲回来嘛……” 宁氏咬了咬略显颤抖的唇,语气却分外坚定的:“你年纪小,许多事并不懂,如今只记得,不许在老祖宗面前提起让你父亲回来的事。” 阿萝看母亲神态严厉,当下心中暗惊,不敢再说什么,只乖巧点头。 到了用过晌午饭,阿萝稍消食后,便躺在矮塌上歇息。 但她自然是睡不着的,在那里平心静气,试图去听周围的声响,开始的时候,并不能听见什么,只有隔壁耳房里丫鬟拿着扇子熬药的声响,可是随着她越发沉浸其中,渐渐地,她能听到的声音范围便扩大了许多。 她能听到院子里残活着的虫鸣声,还有院子外面老嬷嬷拿着扫把清扫落叶的声音,再然后,更远一些,风吹树叶沙沙声,隔壁别院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一一传入了耳中。 她心中暗喜,明白自己这耳力,仿佛比以前又精进了许多,大半个院落的声响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了。 当下连忙平心静气,仔细地在那嗡嗡嗡的杂乱声响中,试图寻到自己想要的。 很快,她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声响,那个声响应是距离自己不远,只是因为太过压低,而容易忽视了去。 她拧眉,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此处,终于辨别清晰了。 这是母亲和鲁嬷嬷说的话。 “阿萝今日提起老爷来,看那样子,倒很是想念。” “太太,姑娘说的话,我也听进了。要我说,也实在是少爷和姑娘受了委屈,这偌大的府里,大老爷如今袭着爵位,大房自然是凡事顺遂,三房虽说不起眼,可好歹三老爷也在朝中为官,凡事有个照应。独独咱们二房,老爷长年不在京中,姑娘年纪还小,顶不得事,少爷又是这般情境。这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咱们二房势弱,明面上,他们自然不敢如何,可是在那看不到的地方,给咱下个绊子,使个白眼,这都是有的,凭空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若说只是这些,原也不是受不得,毕竟咱们也都能慢慢熬着。可再过几年,少爷就要定亲了,没有老爷在京中帮着张罗,少爷又是天生眼盲,还不知道做得个什么亲事呢!” 阿萝听得鲁嬷嬷这么说,可真是正好说到心里去了,那都是她所担忧的啊!更何况,还有个大伯对母亲虎视眈眈呢! 她轻轻攥住了小拳头,拧眉继续听着母亲如何回应。 谁知宁氏却是默了半响,轻叹一口气:“若是非要老爷回来,也不是不可,只是他便是回来了,看着我,还不知道心里多少不自在,我又怎好让他为难。” 鲁嬷嬷跺脚:“我的姑娘啊!” 她是宁氏的陪嫁,宁氏嫁过来后,她是应该叫太太的,如今叫出姑娘来,只是以昔日宁氏未嫁时的说法来叫了。 “依我瞧,老爷是个倔的,你何尝不是!便是当年你和老爷有个什么别扭,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难道他还能一直记着不成?他不回来,你们不好生如寻常夫妻一般过过日子,又怎么知道过不到一处去?” “鲁嬷嬷,你终究是不懂他,他那个人,当年愿意娶我,我自是心中感激不尽,视他如同恩人。可是于他而言,怕是娶我进门,已仁至义尽。他是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嘴上虽不说,心里终究嫌弃,我,我原本也配不上他!” 宁氏说到这里,言语间已经有隐约哽咽。 鲁嬷嬷大叹:“姑娘此言差矣,我瞧着,虽说老爷常年不在燕京城,你们二人形同陌路,可是好歹如今给姑娘留下了少爷,阿萝姑娘两个血脉。你瞧,前些日子,老爷不过是回京待了两日,姑娘这不是又怀上了?” 这话说得宁氏大窘,面上泛起薄红,扭过脸去,低声道:“鲁嬷嬷,这个算不得的。” “怎么就算不得?姑娘别嫌我说话糙,俗语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老爷既然愿意上姑娘的床,也肯让姑娘留下血脉,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过日子过日子,若是不过,怎成日子,还是得夫妻两个在一处,吵吵闹闹,再炕头上扑腾过了,方能过到一起!” 阿萝听到这里,已经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不说其他,只说母亲那句“眼里容不下沙子”以及“我原本配不上他”,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母亲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便是家世略逊一筹,可是当朝讲究抬头嫁女,低头娶妇,是以这家世原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么,母亲到底指的什么? 22.第22章 却说阿萝这日听到母亲和鲁嬷嬷言语, 心中惊诧不已,知道母亲自惭形秽,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父亲,当下实在是想不明白,以母亲之姿容,别说嫁到自家一个侯门,便是入宫为后为妃都当得, 怎么竟然觉得自己配不上父亲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 她再听,却是没什么动静了。 她翻来覆去的, 自是睡不着, 想着该怎么才能知道父亲母亲早年的事儿, 瞧着鲁嬷嬷倒是个明白的,可惜, 鲁嬷嬷这人对母亲颇为忠心,也是个守口如瓶的,自己怕是很难从她嘴里挖出什么来了。 正想着,就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中:“这是威远侯府老祖宗特意命人送过来的,说是特意给咱家二姑娘补身子用。” “说是叫五色扶正补虚丸, 小女孩儿家也能吃,滋阴补肾, 扶正固本的。” “实在是难为她了, 竟记得那小丫头!赶明儿我可得带着阿萝, 亲自登门谢过……” “哪里, 老祖宗您就客气了,我们老太太自打见了府上二姑娘,是真心实意把她当孙女儿般疼着,只说怎么自家没得一个这么标致的宝贝丫头,如今得了这个,想着二姑娘曾经落水,终究体寒体虚,这才巴巴地送过来……” 阿萝听着这话,竟是和自己有关,应是萧府的人送来了什么丸药,老祖宗正陪着说话。 至于什么五色扶正补虚丸? 阿萝拧眉,怎么觉得这名字分外眼熟? 再仔细一想,她才隐约记起,这玩意儿应是萧敬远所有吧? 他好像有一位游走天下的神医朋友,曾经赠送他一些丸药,就是叫五色扶正补虚丸,据说这丸药,是能扶正固本起死回生的。 什么起死回生估计是以讹传讹,但是颇为金贵,轻易不给人用,那自然是真的。 所以……这是萧敬远拿给了萧家老祖宗,特意送过来的吗? 阿萝有些不敢相信。 她拧眉琢磨了一番,便连忙起身,招呼丫鬟,准备下榻,过去老祖宗那边看看。 匆忙赶过去时,萧家的客人已经离开了,独剩下几个姑娘正围着老祖宗说话。 老祖宗见阿萝过来,连忙招呼她:“瞧,这是萧家奶奶特意给你补身子的,你万万不可如往日一般顽皮,定要老老实实地吃了才好。” 阿萝望向老祖宗跟前红木小茶几上的描金小盒,一眼就认出,这果然是萧敬远所有——上辈子她在萧家奶奶房间里见过,那还是萧家奶奶后来病了时,萧敬远拿出来的。 没想到他这么好,竟舍得早早拿出来给自己个外人享用了? 阿萝觉得自己有些受不起,靠在老祖宗身边,故意道;“老祖宗,这个看样子颇为金贵,阿萝到底年纪小,还是别轻易动用了,或者送还给人家,或者留下来给老祖宗用?” 老祖宗却笑着戳她脑门:“你前些日子落水,昨日又受了惊,人家萧家说得明明白白,这是给你用的,你这丫头,是真舍不得,还是怕吃丸药苦,才故意推脱?” 这时旁边的冯秀雅上前打趣笑道:“阿萝,快收下,这是人家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冯秀雅这一说,其他几个姐妹脸色微变了下,其中叶青萱勉强笑了笑;“秀雅说得是,三姐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都没有和姐妹们说过。” 阿萝听着这个,顿时尴尬又无奈,跺脚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怕是有个大误会!” 她当然明白,那萧敬远替自己诊脉后,说自己体虚,之后可能怜悯还是怎么着,便把他的好东西拿出来送给自己了。 可能他不方便直接送过来,所以借了他家老太太的手,可是这件事,怎么也和萧家几个孙辈没关系吧? 如今倒是凭空落人口舌! “这哪有什么误会?”叶青莲半笑不笑地来了一句。 须知道,在叶家,阿萝上面还有个叶青莲和叶青蓉呢,别说现在年纪小不好定亲,便是要定,阿萝按理也不该越过这两位去。 如今这情境,叶青莲心里是分外不喜的。 再说阿萝那日在萧家出的风头,怕是够说道一阵子了,真是把她和姐姐的才气之名给冲淡了。 阿萝当然是打死都不想嫁给萧永瀚的,此时听得这个,唯恐埋下祸根,连忙向老祖宗解释道:“老祖宗你可要为阿萝做主,阿萝才不要像他们说的一般和萧家定下亲事,阿萝是要在家里一辈子陪着老祖宗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老祖宗连忙大笑着安抚说:“阿萝别怕,阿萝别怕,你还年纪小,祖母哪里舍得你!” 只是嘴上说着这个,老祖宗的笑意竟是更浓了,以至于老祖宗身后的嬷嬷和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 阿萝真是百口莫辩,最后只好佯作生气,委屈地噘嘴道:“我不管,反正我不要和萧家做亲,才不要!” 可怜她小小年纪,哪能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不爱那萧永瀚,少不得发个小孩子脾气了。 老祖宗看阿萝面皮泛着红,倒像是真着急了,也是叹息摇头:“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事呢,这些自然是以后再提。至于他萧家送咱的这丸药,赶明儿,让嬷嬷从我私房里取点好玩意儿,给他们送回去,也算是回礼,左右不欠这个情就是。” 阿萝听得,这才破涕为笑,扑过去抱着老祖宗好一番亲昵。 ************************** 待到从老祖宗处出来,姐妹几个各自散去,唯独叶青萱,一直随着阿萝,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萝自然是看出她有话说,便故意问道:“阿萱你今日这是怎了,可要跟着我回去枫趣苑?” 叶青萱听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笑道:“阿萝姐姐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啊,你说就是。” 叶青萱羞涩地低着头,捏了捏小手指头,这才犹豫着道:“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和萧家做亲啊?” “啊?” 阿萝听得诧异,不免上下打量了一番叶青萱。 其实四堂妹吧,比自己小半岁,因为年纪实在太过接近,小时候也时常一起玩耍。奈何同年不同命,自己虽出在二房,却是被老祖宗百般宠爱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叶青萱呢,则是毫不引人注意。 偶尔间一起陪在老祖宗身边时,来个客人,也会在夸阿萝的时候,顺便夸下叶青萱可爱。 但只是顺便而已,谁都能听出其中的言不由衷。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在七八岁年纪时,可从来没想过什么婚事,便是和萧永瀚一起玩耍,也是觉得这个哥哥勉强看着顺眼,且对她分外宠爱忍让。 不曾想,这个小她半岁的妹子,竟然这么点点年纪就能开始盘算自己的婚事了。 叶青萱被阿萝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娇憨地吐了吐舌头:“好姐姐,我只是问问你,你可别多心。” 阿萝忙摇头道;“都是好姐妹,我又多得什么心。只是我在老祖宗处说了,不想和萧家做亲,那自然是真心不想的。至于为什么——” 她停顿了语气,掰着手指头道:“一个是萧家的那些人,我看着没一个喜欢的。” 说着这个,脑中浮现出萧敬远……嗯,其实他如今待自己真不错,那就先排除了他吧。 “二个嘛,我这么小呢,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做什么急巴巴地要说做亲,年纪小小的,一门心思想着嫁出去,羞不羞!” 这话说得叶青萱真是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裙子里去。 阿萝看她这可怜小样子,一时不由得噗嗤笑起来,过去牵住她的手,亲昵地道;“好妹妹,我逗你呢,你别往心里去!咱们是一家子好姐妹,又是自小玩到大的,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说嘛!” 叶青萱咬了咬唇,晕红着脸,小小声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娘说了,萧家那是极好的,若是我将来能攀上这门亲事,她便算是放心了。” 阿萝听闻,顿时恍然。 敢情是三太太那边盯着这事儿呢。 “你既是有心,那便要想法子啊!”她出谋划策。 “我该怎么想法子啊?”到底年纪小呢,叶青萱别看已经知道操心婚姻大事,其实脑袋里也简单得很。 “这样子吧,老祖宗说了,过几日要带着我亲自去萧家回礼,我就把你带上,咱们一起去,你不就有机会和萧家几位少爷说说话吗?” 叶青萱听闻,眸中顿时绽放出惊喜:“阿萝姐姐,你真好!” 一时和阿萝告别了,阿萝心情愉快,蹦跳着打算回家去,惹得丫鬟在后面追赶不已。谁知道忽而便听到一个声音传入耳中。 “这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娘的是个没廉耻不清白的,生下来闺女年纪小小,已经知道勾搭男人了!” “啪”的一声,倒像是有人打了一巴掌,紧接着,就听到一个隐忍着怒气的声音斥道:“你这是说谁呢?” 那女人忽而被打了,便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叶长勤,她当年的事,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全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说破罢了!她算是哪门子的江南才女,其实不过是个别人不要的破鞋,和人干出没廉耻的事来,险些落得个名声扫地!谁知道你们兄弟俩,当宝贝一样争着,你没争过长勋,这些年压着一口气呢!” “你这个贱人!是谁容许你这么说她的,你也配!” “我说错了吗,我哪里说错了?难道不是吗,她当初——” 可是女人的话再也说不下了,男人冲过去,仿佛掐住了她哪里,之后便听到呛咳声,痛哭声,乱作一团。 之后便有丫鬟婆子冲进去…… 23.第23章 初冬的风吹过, 有枯黄落叶飘下, 阿萝呆呆地站在青石板小径上,整个人傻成了一块石头。 旁边的雨春见之前还满心欢喜的姑娘忽而间傻着不动, 也是吓到了, 连忙上前:“姑娘, 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半响后,才渐渐地回过味来, 恍惚中看看身旁两个丫鬟,知道她们是根本没听到刚才的话语。 转过头,看向旁边的篱笆,知道此时行经之处,正是距离大房不远的小花园子,是以, 借着刚才那阵风,才听到了大房里的动静。 “姑娘,姑娘, 你别吓我, 快,翠夏, 你快去叫人!” 雨春简直要哭出来了, 姑娘的眼神, 空洞遥远, 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根本不像是她往日熟悉的姑娘。 阿萝深吸了口气,扶住了旁边干枯的柳树,勉强站定了:“我没事,就是刚才有些累了。” 声音中带着疲惫。 “不要声张,仔细老祖宗知道了,怕又是要折腾一番。” 雨春和翠夏自然是知道的,当下不敢多言,彼此面面相觑后,只好小心翼翼地道:“那现在怎么办?” 阿萝此时精神满满缓过来了,摇头:“不怎么办,咱们先回去吧。” 回去母亲房中时,母亲恰好正歇着,她也就没敢惊扰,自己默默地爬到了暖阁里,躺在榻上,胡乱地想着今日无意中听到的言语。 大伯对母亲有觊觎之心,这个她是知道的,且多少可以猜得出,大伯在母亲不曾嫁给父亲时,怕是已经认识了。 今日这话,显然是大伯母也知道这事儿,且对母亲暗中有了嫉恨之心。 只是,今日大伯母说什么“破鞋”“不知廉耻”,大伯虽然气怒,也只是说,大伯母没有资格说母亲,却并没有辩驳。 阿萝头疼地叹了口气,翻个身,又想起之前母亲和鲁嬷嬷说的话。 母亲说,她原本配不上父亲。 母亲还觉得,父亲根本不喜看到她,所以才不愿意回家里来。 上一辈子的叶青萝心思单纯,根本从来不知道在父亲母亲和大伯之间,还有这么一出暗潮汹涌。如今她仗着这谛听的本领,不曾想竟然无意中得知了这般秘密。 她苦笑了声,无精打采地起身。 她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这无可奈何之际,她想起了萧敬远。 其实萧敬远真是好心之人,竟然要送那珍稀的无色扶正固本丸来给自己,光凭这事儿,她就可以感念他一辈子——虽然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眼前仿佛一个迷局,依她如今的能耐,是跳不出去的,如果萧敬远肯帮自己一把,那该多好啊! 她想到这里,一个打挺,翻身起来:“嬷嬷,嬷嬷!” 鲁嬷嬷今日也察觉自家姑娘不对劲,从老祖宗那里回来,便整个一股子蔫劲儿,仿佛霜打了的芭蕉,浑身没精气神。 如今猛地又听到她喊自己,自是忙过去应着:“姑娘这是怎么了?小心起来,仔细晃了神!” “嬷嬷,我的那个小红木锤子呢,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鲁嬷嬷怎能不记得,那天晚上,姑娘明明躺下了,死活非要小红木锤子,她只好翻箱倒柜找出来。 谁知道第二天一看,姑娘活生生把个小红木锤子仍在案几上。 她当时还纳罕,问起来说这个小红木锤子怎么眨眼就不稀罕了。谁知道姑娘撇了撇嘴,不高兴地瞅瞅那小红木锤子,咕哝道:“才不稀罕呢!” 她没法子,只好又收进柜子里。 这才几日啊,怎么又开始问了? “嬷嬷,嬷嬷,你快给我拿来啊,那是我最心爱的小红木锤子!没有这小红木锤子,我就睡不着觉!”阿萝拉着嬷嬷的胳膊,一脸祈求地道。 鲁嬷嬷望着自家姑娘诚恳的小模样,嘴角抽搐了下,无言半响,才道;“姑娘,你是非要不可吗?我已经收拾到了箱子最底下。” 阿萝重重点头,可怜兮兮地道:“我想我的小木锤子了!” 鲁嬷嬷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姑娘你先躺着,我这就去找。” 哎……苦命啊,跟了个这么没定性的姑娘,实在是苦命。 要说自家姑娘和她娘长得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么这性子,就差这么远呢! 半响后,阿萝终于从嬷嬷手里接过来了小红木锤子。 她捏着那小锤子打量了一番后,牢牢地抱在怀里,钻进了被窝。 “七叔,七叔,你可要帮我啊……我怎么也得搞清楚,我娘和我爹到底怎么了。凡事总是要对症方能下药,我若是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我爹我娘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一起过日子了!” 她紧闭着眼睛,搂着小红木锤子,念念有词,咕咕叨叨,终于慢慢睡去了。 而伺候在旁的鲁嬷嬷,一会儿瞅瞅自家姑娘,过一会儿再瞅瞅。 仔细地听听姑娘嘴里的叨咕声,又实在是听不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长长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 阿萝终究吃了那五全扶正固本大补丸。 她是知道这玩意儿多珍贵,吃得时候有点战战兢兢,总觉得自己在吞金丸子玉珠子,待到吞下去后,仿佛也没什么特别感觉。 如此吃了几次,她倒是真觉得身子仿佛比以前轻便,精气神好了,就连老祖宗都说,脸上红润,越发看着惹人喜爱了。 因说起这个来,大房三房的伯母婶婶并姐妹,自然看着眼热,偶尔间打趣阿萝几句,阿萝也并没在意。老祖宗倒是命人递了帖子,要过去萧家回礼,谢人家这补药的情。 阿萝自然是求之不得,虽说不喜去萧家吧,可是那里终究有个萧敬远。其实她也不喜萧敬远,总是有些怯意,怕他如梦里般拿了小锤子敲打自己脑袋。可是……她这是有求于人。 头一天,她自然是没忘记当日承诺了叶青萱的,说好要带着叶青萱一起,老祖宗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叶青萱见阿萝果然遵守之前的承诺,暗地里欢喜异常,就连三太太言语间对阿萝也颇为和善,只夸阿萝如今大了,懂事了。 阿萝心里自是明白,三太太这是指望着叶青萱和萧家结亲。 这个她倒是乐见其成的,这个四堂妹,上辈子后来嫁去了遥远的并州,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听说日子也过得并不好,想起来她也心疼。 这一次,嫁给萧家,只要躲开个萧永涵,总不至于差的。 是以她亲热地挽了叶青萱,姐妹两个陪着老祖宗一起过去萧家,萧家这次倒是清净许多,不像上次赏菊宴那边热闹。萧家老太太亲自把叶家老太太迎进正堂,老姐妹两个进了屋,坐在暖榻上说话。 屋子里烧着地龙,老太太所住的屋子,总是烧得格外热。 阿萝和叶青萱乖巧有礼地拜见了后,便颇为本分地守在两位老太太旁边。 萧家老太太乐呵呵地把屋子里围着的几个孙女儿介绍过了,其他也就罢了,唯独一位,倒是让阿萝略有些意外。 那边是萧永瀚母亲罗氏的亲侄女柯容。 罗氏也是出身大家,她姐姐嫁的是洛阳柯家嫡系,只是到底命运不济,她那夫君早早地亡故了,她守了几年,便改嫁别个。 这柯容就是罗氏的姐姐在柯家的女儿了,比阿萝只大一岁。 柯容长得颇有些和阿萝相似,当初两个人可是一见如故。 只是在阿萝的记忆中,两个人应该是在几年后才能相见,那个时候这柯容无所依靠,只能前来投奔姨娘。 如今怎么竟活生生早了几年。 阿萝心觉有异,再想着柯容和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的,越发疑惑,便多打量了柯容一眼。 柯容是个聪慧的,几下子便看出,这位众星捧月一般的妹妹,仿佛在看自己。 两个形容相似的小姑娘,彼此这么对视间,其他人也都发现了。 “昨日个阿容过来,我只说阿容这样貌看着眼熟,竟没想起像哪个,如今才知我老糊涂了,可不就是像阿萝么!”萧家老太太也发现了她们的相似。 其他人自然看出来了,只等着老太太第一个说呢,此时老太太一出话,纷纷附和:“可不是么,若不是老太太说,我们还真看不出,老太太这一提,怎么看怎么像亲姐妹呢!” 当下便有人凑趣,把她们拉到一处,仔细打量,其实阿萝样貌到底比那柯容精致细白几分,也看着多了几分娇态,只是众人不好说破,都一个劲儿说真是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阿萝听着这凑趣的话,看着眼前那同自己般一脸稚气的柯容,面上带着笑,可是心里,却已经是一片凉意。 难道……竟是她? 24.第24章 陪坐在老太太身边, 阿萝面上依然带着笑, 可是心里早已经是翻江倒海。 她脑中不断地回想着在水底漫长的十七年,那十七年里, 黑衣女人出现过数次, 每一次都是黑衣并掩去了头脸, 阿萝除了那一片片的黑, 很难找到其他线索来推断这个人的身份。 可是到了最后,当那个女人露出真面目时, 她发现那是一张和自己太过相似的脸。 她也想过,冒充了自己身份的人到底是谁,把周边可能熟悉的人想遍了,之前隐约怀疑过自己那姨家表姐启月,可是又觉得并不像。 至于这位柯容,她确实不曾想过, 因为……柯容在她嫁人前,便已经没了。 她怎么会想到一个早已经过世的人抢了自己位置呢? 再说了,柯容和自己, 并没有那么相似。 但是今日当自己和柯容面对面站着的时候, 她的后背开始泛冷,一个从来没想到过的可能浮现在脑中。 柯容死了……也许这根本就是假的呢? 死了的人, 没有了在这世间的身份, 岂不是更可以理所当然地冒用了自己的身份, 活在这人世间。 阿萝想到这里, 已经是震惊不已, 再看身旁那歪头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柯容,不免毛骨悚然。 明明是烧了地龙的暖和房间,明明是和自己颇为相似的清澈天真眼眸,可是阿萝却觉得这周围仿佛森罗地狱。 而就在此时,萧家几个孙辈恰好过来拜见,老祖宗见了,自然是喜欢,忙命人取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来,各自分散了。 当下一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人,萧家孙子孙女一边一排,花团锦簇地围着,好不热闹。叶家老祖宗自己也是羡慕,看得眼馋,不免羡慕道:“还是你有福气,儿孙满堂,我手底下几个孙子孙女,原也不觉得少,可是如今总瞧着不如你这边热闹。” 萧家老太太自是喜欢的,不过嘴上却还是道:“我还羡慕你呢,几个孙女一个个如花似玉,别的不说,我若能得阿萝一个,只恨不得把家里这些臭小子都送出去来换!” 这话引得周围伺候的太太都不由抿唇笑起来,叶家老祖宗也跟着笑,拍着萧家老太太手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舍不得,给我耍赖!” 这边两位老人家说这话,阿萝安静地坐在那里,便见柯容正坐在萧永瀚身边。 萧永瀚显然和家中其他几个兄弟也不怎么说话的,不过当柯容靠近了他,他看着倒是平和。柯容笑着凑过去他耳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见永瀚拿过来旁边篦子里的炒栗子,一个个剥了给柯容吃。 旁边还有几个萧家姐妹,也凑过去打趣,可是萧永瀚并没见搭理,依然只是把剥好的栗子给柯容。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有暗暗地打了一个突,藏在袖子下的小拳头都在止不住地颤。 上一辈子的种种情境,此时历历在目。 那个带着温柔笑意剥着栗子的男孩儿,应该是把栗子送到她的手里来啊! 变了,真得变了,一切都变了。 不光是自己变了,连萧永瀚和柯容都变了。 她怔怔地盯着不远处那两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该是那个被关押在水牢中十七年的叶青萝,还是那个依然备受娇宠的七岁阿萝。 “阿萝姐姐,咱们也过去看看,好不好?” 耳边传来叶青萱略带哀求的声调,阿萝微惊,不解地看向叶青萱。 叶青萱眨眨眼,颇有些无辜地道;“我也想看看鹿。 鹿? 阿萝稍一想,这才记起,好像在很早时候,萧敬远便被人送过一对儿白鹿,那可是个稀罕物,一直养在萧家的后院。偶尔间阿萝还会过去看看那两个小东西,看它们产下的几只小白鹿。 “好,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叶青萱见阿萝愿意去,顿时笑逐颜开,她是怕阿萝不去,自己也便不能去。 小孩子家,虽说因为母亲的谆谆教导而早早地想着什么结亲的事儿,可到底还是个七岁小孩儿,一听有什么稀罕的白鹿,自然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再说了,这不是萧家几个少爷也都过去么,正好借机说说的。 当下阿萝和叶青萱手牵着手,两个人一起随着萧家少爷姑娘们过去,倒是浩浩荡荡一大群。阿萝心里有事,便特意多看几眼萧永瀚并柯容那里,只见萧永瀚从前面走,柯容蹦跳着跟在后头,一口一个永瀚哥哥,颇为亲昵。 她暗地里轻轻拧眉,心里想着,上辈子可没见柯容这么亲近萧永瀚啊。 可是转念一想,或许是亲近了,自己就没在意?毕竟柯容应该是十岁才来萧家,那个时候自己也没见过她几次,又如何得知,她平日和萧永瀚相处的模样。 固然……当自己在时,萧永瀚是一心围着自己转,根本看都没看过柯容。 想到此间,她又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假如说柯容一直喜欢着萧永瀚,平日两个人关系也好,可是只要自己来了,萧永瀚便和自己好,那岂不是柯容嫉恨在心? 这么一琢磨,可真是越想越笃定,这柯容就是冒充自己的人了? 真是柯容的话,她为什么冒充自己? 因为她心里喜欢着萧永瀚,但是自己抢了萧永瀚,她才那么报复自己? 那……萧永瀚呢,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已经是假的了吗,是明知是假顺手推舟,还是真得被欺瞒了? 阿萝的心里此时乱作一团,这么想着间已经到了萧家后院的白鹿苑,这边地处开阔,入眼是一片芦苇丛并甘草地,虽看着没什么景致,不如别处繁华,可是明白的自然知道,在这寸土寸金的燕京城,这种看似荒凉的院子,是多么的奢靡。 叶青萱显见的有些震撼了,要知道富贵乡里的女儿,锦绣团里的姑娘,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出过燕京城,便是偶尔随着家里母亲过去别院小住几日,那也是一两年才有那么一次,平日哪里见过这种。 “阿萝姐姐,你瞧,白鹿在那边,还有白马!”叶青萱多少显得有些少见多怪了。 不过好在萧家的女儿并没有笑,反而是亲热地拉着她们两个,要陪她们走进去看。 萧家二少爷萧永泽这个时候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箩筐,里面是青草:“等下几个妹妹拿着这个去喂马和鹿,它们喜欢吃这个!” 萧家的四姑娘萧怀锦噗嗤一声笑出来,故意道:“二哥哥想的好主意,那你干脆就给我们提着吧,我们女孩儿家,哪里拿得动这个,好不容易得个你这么殷勤的劳力!” 萧永泽偷偷地看了眼阿萝,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头发:“也好,那我就替各位妹妹拿着吧。” 萧怀锦和叶青萱见此,一下子都笑出来,阿萝心里有事儿,想笑都笑不出,只好勉强跟着抿了抿唇。 就在这个时候,忽而听到身旁几个萧家子弟喊着“七叔”,阿萝一听,忙转身瞧过去,却见萧敬远正偕同一个四十模样的男子往这边走过来。 那个男子,阿萝乍一看眼熟,仔细想了想,猜着这应该是如今的兵部尚书孙永哲。 两个人走近了,见一群少年姑娘的拜过来,萧敬远难免给那孙永哲介绍了自己一群侄子侄女,知道这也是要去看鹿,于是干脆一群人同去。 叶青萱到底是个小姑娘家,没见过世面,见有了外人,不免忐忑,抓着阿萝的手便紧了几分。 阿萝一边随着人群往前走,一边偷偷地向萧敬远那边看过去。 她虽是小孩儿,可是经历了那一场似真非真的梦后,到底见识经历不比寻常人,下意识地明白,周围的许多人是靠不住的。 可是她又能去依附哪个? 下意识地,她对萧敬远产生了依赖之心。 萧敬远这个人,为人正直,处事公允,性情高洁,若是他愿意帮助自己,那自然是极好。便是不帮,他也断断不至于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来。 阿萝咬了咬唇,想着那日他救了自己的情景,以及他送自己的那丸药。 他……应该会帮自己的吧、 之前父亲从边关调回的事,他不就答应了吗? 想着这里,阿萝忍不住再次偷偷瞅了眼那个方向,只见萧敬远正和那兵部尚书孙永哲说着什么,并没有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一眼的意思。 她眼珠转了转,开始琢磨着,怎么得个机会,上去单独和他说话。 25.第25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因阿萝是被罗氏领过来的,罗氏又是东道主家长房长媳, 此时自然不遑多让, 笑呵呵地上前自家婆婆萧老太太道:“母亲,您瞧,做媳妇的可把话放这里, 叶家三姑娘,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的, 您是咱家的顶梁柱主心骨, 怎么也得想法设法把这小仙女给抢过来!” 她这话半真半假的,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起哄。 萧老太太拉着叶家老祖宗的手, 笑得又是无奈又是喜欢:“你可听到了, 咱是多少年的好姐妹,如今儿媳妇给我把道道摆了出来, 若是我不豁出老脸把阿萝抢回家当媳妇,怕是儿媳妇要把我这把老骨头赶出门去!” 叶家老祖宗,其实来之前,心里早就有了盘算的。阿萝虽然年纪小,才七岁,可是这做亲的事,也讲究个先下手为强。要不然真等到十四五岁, 燕京城里年纪相当有出息的好儿郎都被订了个七七八八, 到时候哪里容得她慢挑细选? 她一要看将来婆家的家风, 二要看未来公婆的人品,三还要看这后生样貌才情脾气,这三个缺一不可的,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要和她阿萝脾性相投,两个人能合得来。 如此这么盘算一番,符合她要求的,又能有几个? 至于萧家,确实是在她名单上的人家。 萧家老太太和她是自小的手帕至交,她那大儿媳妇罗氏人品性情都是没的说,对阿萝也是真心喜欢。如今听萧家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就顺水推舟了,笑道:“这话说得可大了,若是我不允了,岂不是让你这老婆婆骑墙头去!赶紧把你家孙子一个个都叫过来,看看哪个能对眼是正经!” 双方老人家都这么说,周边人自是越发起哄。 阿萝听得心里暗暗打鼓,想着才不要啊,上辈子的她不就是这么嫁到萧家去的吗?接下来必然是萧家老太太把那群孙子叫过来,她和萧永瀚玩得好,就此注定了她后面那般命运。 她眼珠一转,故作懵懂地倚靠在老太太怀里,一脸天真地问:“老祖宗,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敢情是不想要我了,倒是要把我送人?” 其实七八岁小姑娘这么说,未免装嫩之嫌,毕竟本朝七八岁就先定亲的也不是没有,可是阿萝相貌姣美,眼眸清纯,怎么看怎么是个不懂世事的玉娃娃,这话说出来不但不会突兀,反而越发惹人怜爱。 众人噗嗤笑起来;“瞧咱阿萝,模样好性情也纯,可真真是生了一副晶莹剔透的心肝儿!” “可不是么,也不知她这素来糊涂的,怎地就养出这么一个惹人爱的宝贝孙女儿”——说这话的自然是素来和叶家老祖宗要好,平时打趣惯了的。 就在老太太们半真半假的说笑间,旁边陪着的叶家大太太,面上虽然依然带着笑,可是那笑里,多少有些僵。 阿萝早不是懵懂无知的七岁孩儿心性,察觉到了大太太的异样,悄悄抬起头往不远处看,却见自己几个姐妹正在旁边参加个诗文小会,看样子这诗文会已经接近尾声了,叶青蓉往日总是略显倨傲的脸上此时带着淡淡笑意,显然是成绩斐然。至于旁边的叶青莲,却是有些分心,此时正转首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小姐妹两个四目相对间,阿萝清清楚楚地读出了这位堂姐的心思。 二堂姐叶青莲,比起大堂姐来,诗文略逊一筹,这种场合,自然是沾不了便宜。若是阿萝在,还有个垫底的,现在阿萝跑到老人堆里被宠着夸着,她就显得落了下乘,两边不占。 阿萝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如今被各位奶奶们夸,阿萝倒是好生羞愧,其实若论起来,阿萝比起诸位姐妹们,不知道差了多少。不过其他,只说我青蓉姐姐的诗文,我便是学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旁边大太太万不曾想,阿萝竟然说出这番话来,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阿萝。 那萧家老太太,也是满心喜欢着阿萝,一时不觉其他,打从心底笑道:“阿萝小小年纪,倒是个能谦会让的,我就爱阿萝这样的女孩儿,乖巧规矩,哪日迎进家门,看着就喜欢,还需要会做什么诗词文章!” 谁知道萧家老太太这话落时,恰好那边诗文比赛也结束了,一群小姑娘纷纷过来这边,也有耳朵尖的,听到了这话,彼此对视一眼,显见的都略显尴尬。 罗氏眼尖,自是看到了,本待要提醒,谁知已经来不及了。 萧家老太太话音落时,也看到了一群姑娘们赶过来,想起刚才自己所说,倒是也略觉得不妥,正待要圆回来,却听阿萝率先开口道: “这都是萧奶奶偏爱我,才这么说。昨日个,我娘还教我呢,说是人生而不同,同为走兽,白兔娇小而青牛高大,同是飞禽,雄鹰高飞而紫燕低回,却也不好说定是孰优孰劣,万物皆为生灵,皆有自己独到之处。我听了后,颇觉得有道理,想着我自知才情不如姐妹们,也只有陪着各位奶奶说说闲话尽个孝心的能耐,若是让我去学诸位姐妹们去赛诗赛画,还不是要丢尽我家老祖宗的脸!” 说完这个,她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润的小舌头。 她这小人儿声音软糯稚嫩,却脆生生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一时倒是让人听着有些吃惊,几位在座的纷纷刮目相看。萧家老太太更是喜得揽住她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早听闻你娘是个江南书香门第出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才养出你这般心思剔透的女孩儿。” 而阿萝这一番话,听在其他姐妹们耳中,自是有些诧异,叶青蓉是微微蹙眉,叶青莲是不敢相信。不曾想,阿萝有一日竟也能顾全她们的体面? 一时这边姐妹们都凑过来,恰好萧家几个小孩儿也过来了,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各家老太太们纷纷解囊,这个命人拿来了香囊,那个命人取来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还有上等的红麝香珠,从宫里得来的宫扇新花样,还有谁家从海外运来的凤尾罗等,都统统分了起来。一时之间场面极为热闹,这个拜见,那个谢赏的,奶奶孙子孙女乱叫做一团儿。 而就在这一片热闹中,萧家几个儿郎也都出现了,阿萝趁乱打量过去,却见几个儿郎中,果然有萧永瀚的身影。 如今他也不过才八岁年纪,却已经是面如白玉,剑眉入鬓,在那小孩儿稚气中,已经隐隐能看出将来风流俊美之态。 阿萝初见这上辈子的夫君,也是心里一拧,暗自观察,想着他是否记得前尘往事,还是说一无所知?正想着,却见萧永瀚也感觉到了阿萝的目光,朝阿萝这边看过来。 他初见阿萝,面上陡然一怔,倒是略多打量了几分。 旁边罗氏恰好看到了这番情景,自是喜欢:“永瀚,快过来瞧瞧,这是叶家三妹妹。” 罗氏这么一说,其他老太太也注意到了,纷纷凑趣:“瞧永瀚,看到天仙般的妹妹,都已经挪不开眼了!” 阿萝见此情景,不免狐疑,想着难不成他真记得前尘往事。正疑惑,要仔细打量的时候,谁知道小小的萧永瀚眼眸中却透出一丝厌烦,之后便别过脸去。 啊? 阿萝歪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若说他不记得上辈子情境,见了自己这么一个小妹妹,总不该是这种反应,若说他记得,可以是激动,也可以是歉疚,更可以是逃避,怎么也不该是厌烦? 正想着,恰好听到几位老太太提议,让他们一群小孩儿出去菊园子里玩,于是嬷嬷们带着小孩儿出去。 阿萝自是连忙跟上。 她原是想躲着萧永瀚,并不想再嫁入萧家,可是如今,那个厌烦的眼神,实在是让她纳罕,倒是想弄个明白。 萧家的这菊花园,由来已久,还是早几代人慢慢建下来的,园子里的菊花匠都是颇有名气的,养出的菊花更是不乏当代名种,这也是五年里倒有那么两年,这赏菊宴开在萧家的缘由。 此时秋风微微拂动,院中菊花或白或黄,婀娜摇曳,鼻翼有清淡的菊香萦绕,倒是使人心旷神怡。 阿萝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着萧永瀚种种举动,谁知道萧永瀚却根本没再看她一眼。这让她越发疑惑,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26.第26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 才知道, 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 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 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 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 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额头,疲惫地道。 “母亲好好地在府里,若是父亲惦记,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不必了。”男人摇头,闭上眸子,眼前却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梦中的她,已是形容憔悴,满头白发。 “父亲想来是最近身子欠安,这才难免夜有所梦?” “或许吧。” 男人轻叹了口气,垂眸,看向了自己垂在肩上的发。 尚且不足四旬,曾经的乌发已经花白了。 一如梦中那个叶青萝。 阿萝没什么可显露的,每年都要落个下风,小脸上便颇觉得无光,时候一长,每年的赏菊宴几乎成了每年最让她头疼的事。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诗词歌赋不在话下,可到底现在年纪小,手腕细,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彼此之间也是一笑,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阿萝当下抿了抿唇,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陈御医又没进来,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27.第27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 想着父母之间冷淡, 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 实在是不可信,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 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 一笔一划地写下去, 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 女儿最近落水体弱, 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 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 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 想着设法出门, 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 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自是该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违背,可是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说自己,自己就该认错? 想明白了这个,她顿时来了点底气,仰起脸,不甘愿地瞥了他一眼:“失散就失散呗,等下我自能认识回家的路。” 就是那清澈见底的眸中,那丝小小的不甘愿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让他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唇边不自觉泛起一点弧度,挑了挑眉:“三姑娘,你才多大,倒是胆大得很,仔细在外面遇了拐子。” 他倒不是故意吓唬她的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街头走着,遇到个拍花子的直接拍了去,拐到异国他乡,必然是奇货可居,能卖个大价钱。 阿萝却是根本不懂这个的:“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拐子,七叔也是,站在我眼前挡路,害我撞疼了鼻子,如今又来吓我。” 28.第 2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少卿, 一行人等离开凉亭, 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 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 自小爱读书,诗文才情出众,性情恬淡,待人十分温柔,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 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 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 仿佛也隔了一层, 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 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 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 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 对萧永瀚轻笑了下, 小声搭话说:“三少爷, 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阿萝见此,不免疑惑,离了几个姐妹,跑上前问道;“丝珮姐姐,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个不好?” 丝珮看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仰着脸巴巴问过来,好生替母亲担心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一番孝心,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阿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拧眉道:“丝珮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是不许瞒我,到底怎么了?” 丝珮轻叹,面上隐约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端详,只知今日太太让我去请大夫过来。” 阿萝仰着小脸,望她半响,也就不再问了,当下默不作声,随着丝珮一起回了母亲房中。 却见母亲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情倒是和往日无异,见阿萝回来,问起她赏菊宴上种种。 阿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却是道:“这些日子白白练字了,也没个机会让人看看。” 宁氏闻听,轻笑了下;“这倒是没什么,练好了字,是自己的,原也不是在人前卖弄的。其实你今日所说所做,都是极好,你虽然生来样貌好,又得老祖宗宠爱,可是……” 宁氏说到这里,秀美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无奈:“可是你父亲不在身边,哥哥又是眼上有疾,那绝世姿容,我倒是怕为你招来祸端……总之,平日处事,还是要谨慎为好。” 阿萝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事,她上辈子从未想到过,母亲也未对自己说过……也许说过,只是自己年纪小,并未记在心里吧?亦或者,自己和母亲疏远,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 如今经历了那般苦难,再听母亲之言,不免犹如醍醐灌顶,激灵灵的浑身一抖。 她上辈子的灾祸,从何而来,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招摇,才惹下他人嫉恨? 上辈子的她,又有什么依仗,无非是老祖宗的疼爱罢了,可是一旦老祖宗走了,没有父兄帮持,母亲早逝,她叶青萝又算得了什么? 29.第 2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旁边的大太太闻听, 不免暗自拧眉。 她本家姓邱, 也是燕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 父亲官至礼部尚书, 底下只得了她和兄弟二人, 那兄弟争气, 如今已经是官至紫元大将军的。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之后嫁来晋江侯府, 为叶家长媳, 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 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 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 模样虽好,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 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 出身小吏之家,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 她便越发矜持, 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 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 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阿萝掰着手指头数,仔细地盘算着自己身边的境况,才知道上辈子以为的锦绣富贵乡,其实如同元宵节纸糊的灯笼,五彩缤纷看似耀眼,但不过是面上风光罢了,别人拿针戳一戳,就呲溜地泄了气。 母亲体弱,娘家没有依仗,哥哥天生眼疾,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可是到底年迈,平日小疼小爱是没问题,婚姻大事上祖母做主找个好人家也是可以,但是遇上这大伯想要欺凌母亲的丑事,她怎么能去找祖母做主?那还不是活生生把祖母气死!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父亲罢了。 到底是生身父亲,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铺开了宣纸,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想着父母之间冷淡,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30.第 3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是谁的声音, 阿萝自是能听得出,这是叶家的当家人, 现袭的晋江侯, 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 在黑暗中攥住拳头, 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 他虽娶了你, 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 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 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若不是长勋娶我,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 我自是记得, 今生嫁他为妻, 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姑娘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些许不符合年纪的冷静锐利,倒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夫人虽坏了身子,却一直淋漓不尽,今日腹中疼痛,便说请大夫看看。” “哦,那大夫说什么啊?” “这……”鲁嬷嬷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人间的话,好不好对个小孩子说,可是姑娘这么盯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夫说,胎相不稳,要好好保着。” 鲁嬷嬷这话刚落,便见一个抱枕被狠狠地仍在地上。 31.第 3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看得出, 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 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 心眼倒是不小,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便是天上霹雷, 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 她小声哀求道:“叔叔,我实在年幼,你若欺凌于我,怕是我命不久矣, 可是若你留下我,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 却竟是个晓得事的, 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 等把我卖了, 换的金银, 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 若是之前,萧敬远自然难免板起来,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不听话的小孩儿,给他一个教训——他一向都是这么处事的。 可是如今,看着她怯生生的小模样,教训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 她又不是他军中的下属,更不是家里那些顽劣的子侄,怎么可以随意训斥呢? “罢了,没出事就好。如今你也得了教训,以后行事,万万谨慎小心,不可大意。”他黑着脸,这么说道:“昨日若不是我——” 说是不说,还是忍不住说起来…… 谁知道话刚说到这里,阿萝便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小小的身子整个哆嗦了一下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咳,你别怕,以后小心些,不会出什么事的。”声音顿时不自觉放柔了…… 阿萝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敬远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也是点头:“这里有老板娘准备的衣衫,你自己换了,等下洗漱过后,先下楼用些膳食,回头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家。” 阿萝低头看过去,只见床榻旁果然放着新的衣衫。 感激地看他一眼,她小声说:“谢谢七叔。” 萧敬远颔首,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外走去,谁知道刚走到了门口处,就听到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小小的“啊”声。 他蹙眉,回首,看到小姑娘正一脸沮丧地摸着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 “我……”阿萝耷拉着脑袋,沮丧地道:“我的信不见了,还有我的脚链也不见了……” 萧敬远想起之前阿萝丢失的如意楼,那里对面恰好是一家驿站,当下便明白过来,扬眉道:“信?你给谁写的信?你当时要去驿站送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萝是没办法不说的,只好坦诚:“我给我得写的信。” 32.第 3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却说阿萝这边待穿戴整齐了, 她便撒丫子往母亲正房跑去,跑过去的时候, 却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丝珮正陪着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离去,心里约莫知道,这是今日母亲请的大夫。 想到这里,她难免忐忑,想着敢情已经诊出来了?到底是病了, 还是怀了身子? 近乡情更怯, 提心吊胆一个夜晚,到了知道真相的时候, 阿萝反而有些怕了。若是母亲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母亲真得怀了身子,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分明记得,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母亲只有哥哥和她罢了, 并没有第三个孩儿。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 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 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 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 仰起小脸, 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才问道:“阿萝,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恰巧旺财丢了,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当下便故意撒娇道:“老祖宗,你可不能这么说,阿萝还要好生学点本领,好歹去那赏菊宴上落个才名,也能给老祖宗脸上添点光,这样别人才说,老祖宗不白疼阿萝一场!” 这话说得老祖宗顿时笑出声来;“自打病了这一场,你这丫头的嘴,真像是灌了蜜!” 阿萝见老祖宗高兴,有心想为自己母亲谋取些好处的,便故意道:“老祖宗,如今我跟着母亲练字读诗,颇觉得长进,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想想,在母亲那院中,却是有两样不好。” “噢,哪两样不好?” 阿萝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第一个不好,是不能日日陪在老祖宗身边了,好生无趣!” 这话老祖宗听着自然喜欢,不过她却笑着道:“你这刁蛮丫头,既是两样,这头一样自然是你的先头兵,后面那一样才是正经吧!” 阿萝被拆穿小心思,也不脸红:“第二样嘛,在母亲那边,吃食上真是远不及老祖宗,想吃个点心都要跑老远,还未必能得着。” 33.第 3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只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 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 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 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 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 她想, 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 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 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 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 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额头,疲惫地道。 “母亲好好地在府里,若是父亲惦记,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不必了。”男人摇头,闭上眸子,眼前却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梦中的她,已是形容憔悴,满头白发。 “父亲想来是最近身子欠安,这才难免夜有所梦?” “或许吧。” 34.第 34 章 阿萝觉得自己应该先把萧敬远和那位孙尚书家女儿的婚事搅和了。 可是怎么搅和, 她目前也没个想法。 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最后迷迷糊糊睡去了。 到了第二日, 她一醒来, 便见前来照料的鲁嬷嬷嘴角都合不拢,她揉了揉眼睛:“嬷嬷, 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 鲁嬷嬷喜不自禁:“老爷今日一早回来了, 已经过去老祖宗屋里, 我快点给姑娘洗漱打扮了, 等会子去老祖宗房里,就能见到老爷了!” “爹回来了?”阿萝心里一喜, 都有些等不及了, 连忙让鲁嬷嬷给自己洗漱打扮了, 早膳也来不及吃, 便要奔去老祖宗院中。 到了老祖宗房中,便见家里大伯和三叔都在, 正围着老祖宗说话, 而在下首位置, 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身形比起大伯和三叔都要健壮许多,脸上线条硬朗, 含笑正陪着老祖宗说话。 这便是父亲了。 她站在门口处, 望定父亲, 是恍如隔世之感。 父亲是一个武将, 是叶家三个儿子中唯一的武将, 多年戎守南疆,很少得返,是以她和这个父亲并不熟。 年幼时,便是父亲归来,她记忆也有些模糊了,唯一记得是那次,她十岁那年,母亲没了,父亲归来后,守在母亲灵堂前,一夜白头。 她当时没了母亲,心里也颇觉茫然,想起彼日种种,又痛彻心扉,只是小小年纪,不知道和谁诉说罢了。 便是有老祖宗的疼爱,可是那终究不同,她模糊地意识到,老祖宗和母亲是不一样的,她娘死了,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那晚她实在睡不着,便摸黑爬起来,悄悄地来到灵堂前,偷偷地过去看看,却见到父亲正守在灵堂前。 其实她是想和父亲说句话的,想着父亲抱一抱自己,哪怕他只是叫声阿萝,她心里也会安慰许多。可是她站在那里大半个时辰,父亲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后背绷紧,跪坐在那里,怔怔地望着灵堂上的牌位,一声不吭。 阿萝甚至现在还记得,灵堂上那袅袅的烟香气侵入耳鼻的滋味。 那种味道,后来跟随着她许久,一直到她嫁到了萧家,成了人妇,并有了自己的胎儿,才慢慢地散去。 多少年后,当她心止如水地面对着那漫长黑暗时,想起父亲,最能记起的便是他僵硬挺直的背影,以及那袅袅炉香。 如今的她,穿过了生和死的间隔,以着七岁孩童的身份,仰着脸望向父亲,却见父亲还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眉眼犹如刀斧随意凿刻,略显粗犷,却充满力道,大刀阔斧地坐在老祖宗下首,仿佛这区区一个暖房根本装不住属于一个戎边武将的豪迈。 “阿萝?”叶长勋也看到了站在门槛上的女儿,见她清澈的眸光中带着打量和陌生,不由得有些纳闷。 他并不明白,才四个月不见,怎么女儿倒像是十年八年没见自己了。 旁边老祖宗有些无奈地看了二儿子一眼:“还不是你,长年不在家的,就连自己女儿都生分了。” 说着,便招呼阿萝过去她怀里。 阿萝抿了抿唇,走到了老祖宗身旁,半偎依在她怀里,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一直看向父亲的。 叶长勋看着女儿那依旧打量的目光,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常年打交道的都是南疆的将士,并不知道这个和自己妻子如此相似的小小孩儿,自己该如何应对。 这么想着,他竟不自觉地望向了一旁。 旁边,隔着几个人的距离,是宁氏。 宁氏今日穿的是半旧耦合色夹袄,下面是白色长裙,衣着可以说甚是寻常,可是任凭如此,有她所在之处,便生生有了文雅淡泊的气息,仿佛一支幽莲在悄无声息地绽放。 他目光凝了片刻,呼吸竟有些发窒,微微抿唇,便要挪开视线。 谁知道原本微垂着头的宁氏,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竟抬头看过来。 一时之间,四目相撞。 宁氏白细的脸颊微微泛红,勉强笑了下,却是道:“阿萝是傻了吗,快叫爹爹啊!” 阿萝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却是故意不叫爹爹,却是小声道:“娘……” 叶长勋的视线依然胶在宁氏身上,只见她双颊如霞,颇有些尴尬地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 叶长勋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别吓到阿萝。” 就在这时,阿萝脆生生地喊道:“爹。” 她这一喊,众人目光全都落在她身上。 叶长勋颇有些意外地望向靠在自己母亲怀里的小东西,那个和自己妻子几乎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小东西,眸中露出惊喜。 谁知道阿萝歪了歪头,颇有些不乐意地道:“爹,你是不是不喜欢阿萝啊?” 叶长勋挑眉,不解,疑惑地道;“阿萝怎么说这种话?” 阿萝瘪了瘪嘴,略带委屈地道:“那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呢!大伯和三叔叔都是每天都回家,只有爹爹,常年不见人影!” 充满孩子气的话,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当这么说出来的时候,阿萝才知道,她说这话并不是装的。 其实上辈子,她就想问了。 为什么在母亲怀有身孕的时候,你不回来? 为什么在母亲去世后,你独自品着哀伤,连看都没看你的女儿一眼? 为什么你可以骑着马,一去不回头,甚至连你的女儿出嫁时,都不曾回来看一眼? 这么想着,她眼眶甚至有了些湿润,低下头,嘟着嘴巴。 叶长勋怎么也没想到,女儿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一直觉得那个娇态可掬的女儿,应该是坐在母亲膝盖上,软软憨憨的,并不懂事。 “我——”叶长勋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这个问题,特别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宁氏的面,他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所以他再次看向了宁氏。 宁氏接收到叶长勋那求助的目光,无奈,只好望向自家女儿,略带谴责的道:“阿萝,胡说什么呢,你父亲在外戎守,这也是军令,并不是他能做得主的。” 谁知道宁氏刚说完这个,旁边老祖宗叹道:“我阿萝说得是呢,算一算,长勋在外面也好多年了,撇下妻儿,实在是不像话!” 叶长勋连忙恭敬地道;“母亲,孩儿这次回来,是不用再出去了。” “这可是真的?” “是,朝中已经下了调令,先在京中待职,若有合适的空缺,自会给我补上。我也听小道消息提起,说是那空缺左不过燕京城内外,并不会再远离家门。” “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老祖宗喜不自胜,一时又想起什么,顺嘴道:“我听说,萧家的老七,如今正是骁骑营总兵,就驻扎在咱们燕京城外面的奔牛山,若是你也能进骁骑营,那就好了,正好有个照应呢!” 阿萝一听萧家老七,顿时支起耳朵。 叶长勋却是道:“骁骑营乃是天子麾下,岂是轻易得进,儿子不求骁骑营,只随意一处即可。” 叶长勤看了自家二弟一眼后,眸光似有若无地飘过宁氏,之后才淡声道:“长勋今日能这么想,也好……” *********************************** 叶家今晚难得吃了一个团圆饭,男人家在外间,女眷在里屋,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因大太太之前那件事才过去没多久,虽说已经没人提了,不过她自己在这种场合,总觉得没什么意思,更何况如今叶长勋回来,阖家上下还得事先说好了,务必要瞒着他不能让他知道那事,这更让大太太有做贼心虚之感。 是以今日也不怎么说话,只一心陪在老祖宗身边伺候着,并时不时吩咐下面添菜送饭的。 宁氏则是素来不喜言语的,特别是今日叶长勋回来,她更显得安静了。 于是三个媳妇,反倒是衬着三太太话多,在那里想着各种笑话逗老祖宗开心,又提起二伯这次回来,若是能分到燕京城内外好空缺,那叶家从此便是文臣武将俱齐了。 老祖宗自然是听着高兴,一时被哄着,便让人上了果酒来,让女眷好歹都喝些。宁氏虽怀着身子,并不用喝,不过众人劝起来,也就跟着抿了那么小半口。 阿萝一边随着几个姐妹在那里吃吃喝喝,一边时不时地关注着父母的动向。 却见父亲在外面,自然是和伯伯叔叔并堂兄哥哥们喝酒,大杯畅饮,好不痛快。 而母亲呢,在抿了一口果酒后,白细脸颊竟然逼透出醉人的红晕,眼眸间也隐约有些迷离之态。 低下头,她暗暗琢磨这件事。 母亲这身子已经是四个多月了,按理说,这个时候,是可以行房事的吧…… 无论如何,也得趁机把他们两个撮合在一起啊! 35.第 35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她清楚地记得, 就是在这秋菊宴上, 曾经的叶青萝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各展其才,唯独她, 却没一样能拿出手的, 只能乖巧地陪在几个老太太身边, 听她们围着自己对自己夸赞不已。 “瞧阿萝这样貌, 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 “我若是能得阿萝这么一个仙童样的宝贝孙女,便是十个臭孙子都不换!” “不能得这么个孙女儿,赶紧定下来, 娶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好的!”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虎视眈眈的, 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 萧永瀚被拉来了, 一对小男女,初初见面,便彼此投了缘,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 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 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 怎么就有眼无珠, 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倒是正中下怀,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36.第 3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个声音一出,阿萝顿时惊了。 这是谁的声音, 阿萝自是能听得出,这是叶家的当家人, 现袭的晋江侯, 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 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 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 在黑暗中攥住拳头,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 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 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 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 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 若不是长勋娶我, 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 我自是记得, 今生嫁他为妻,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37.第 3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泛暖, 感激地望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待我真好。”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 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 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 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 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 随着秋风起时, 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 又灭了各处灯盏,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 来到榻前, 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 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 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 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抱着锦被:“嬷嬷,母亲可曾请了大夫?” 鲁嬷嬷本来是看她睡得香甜,又想着她昨晚不知道说了多少旺财生小猫的胡话,便不忍心叫她,想让她睡个好觉。如今看她一醒来,就记挂着大夫,一时也是感慨:“到底是母女连心,虽说姑娘不养在太太房里,可也着实牵挂着太太呢,也是姑娘是个有孝心的。” 38.第 3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 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在黑暗中攥住拳头,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 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 你自己看吧, 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 他虽娶了你,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 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 若不是长勋娶我,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 我自是记得, 今生嫁他为妻, 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 大伯, 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 也看在长勋份上, 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39.第 39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冷? 萧敬远看了眼, 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 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楚楚可怜, 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 褪下自己的外袍,径自走过去, 给阿萝披上:“走, 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 还小,不过是个小孩儿,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 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 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 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 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 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 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 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 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 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可是恰这时,老祖宗并其他几位老太太都看到了,纷纷招呼着让阿萝过去,阿萝就这么被罗氏领着,走入了正厅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萝身上,却见这小姑娘,除尘脱俗的身段,精致秀美的脸庞,小小的一团儿,虽身量不足,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人群中发出惊艳的赞叹声。 阿萝微低着头,走到了老祖宗身旁,一脸乖顺地坐下了。 40.第 40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大太太是皱眉, 兀自立在那里不言语。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 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 旺财既已寻到, 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 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 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 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 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却见她白净小脸儿, 一双黑眸清澈分明, 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 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 其他人等, 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既听到了旺财声响, 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心头没来由地便一紧,鼻子里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来母亲到底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 她低垂着脑袋,小脸上微微泛起绯红来,在母亲的注视下,不由得抬起手来挠了挠毛茸茸的小抓髻:“母亲……好像是的吧……” 二太太见她那略有些羞涩的小模样,一时倒是眸中泛暖,不过那点暖意只是片刻功夫,便重新归为宁静清澈。 “还是要仔细养着身子,不可大意。”又对旁边的鲁嬷嬷吩咐道;“我房里有些琼珍,还是阿萝舅父往年从山里得的,回头你过去我房里取些来,给阿萝每日添一些来用。” 鲁嬷嬷忙应着:“是。” 二太太回首再望着阿萝,想说什么,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头,也就不再说了。 阿萝听得母亲这话,鼻头那酸楚却是更甚了,喉咙里也有几分哽咽。 41.第 4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 才知道, 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 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 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 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 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42.第 42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说起来也怪, 怎么一天之中有两个人要带着她找家人? 阿萝自然是不信的, 笑着道:“大婶,不用了, 我自己回去就是。” 说着, 转身就跑,谁知道刚跑出几步, 就听得那妇人喊道:“一, 二, 三, 倒!” 说来也是邪了,阿萝听得那声响,也不知怎么, 眼前一阵阵发黑, 整个人身子虚软, 便是怎么拼命硬撑也是不行, 就这么哐当一声, 倒在地上。 脑袋变得晕沉沉起来,而就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 她听到那个妇人焦急担忧地道:“乖闺女, 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饿坏了?走, 娘带你回家去!” 坏了……还真被萧敬远说中了, 她被拐了…… ************************************* 阿萝醒来的时候, 率先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腥味,耳边传来的是男女肆无忌惮的话语声。 “这个小丫头模样好,年纪又不大,若是倒卖出去,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是有的!” “怕只怕她有些来历,你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瞧着,当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并不是好相与的。” “嗤,那又如何,还不是着了你我的道!依我看,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官家不懂事的少爷,这点把戏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阿萝无奈地睁开眼,初时并不能适应这略显昏暗的光线,待到慢慢看清楚了,这才看出,此时自己处于一座破庙中,身边是掉了胳膊的佛像,还有那三条腿的供桌。 而就在靠窗的草垫子上,有对男女一边煮着个刚宰杀的鸡,一边讨论着要把自己卖个大价钱的事。 女的便是那妇人,男的就是那粗布汉子。 看来,这是拐子坐下的一个局了,怕是早瞄上了自己。 她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摸了摸身上,身上衣衫还算整齐,也并没有丢什么,只是脚上的那长命脚链,已经不知所踪了。 当下多少明白,她今日出门,并没有什么金贵物,只有那脚链,如今是被拿走了。 一时又想起自己写给爹爹的信,忙在胸口处摸索了一番,果然是没有的,想必也是被拿走了。 幸好那信中并没有什么关键言语,应不至于让那拐子知道了。 她默默地重新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一切,心中不免充满自责。 若不是非要逃离萧敬远,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阿萝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等现世报。 暗暗叹了口气,望着那透过破败窗棂射进来的些许光线,她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老祖宗或者母亲哥哥知道,必然是十分焦急。 年迈的老祖宗,身怀有孕的母亲,若是一个不好,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谁会来救她,那个居心叵测的大伯,还是远在天边的父亲? 阿萝苦涩地笑了下,她知道这些人都指望不得的。 至于报官?等官府寻到自己,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运往异国他乡,卖出个大银子了? 就在这番绝望中,她脑中便浮现出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 七叔……他会救自己吗? 自己之前嫌弃他,还惹下是非,在他看来,自己被拐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吧,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帮着自己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上辈子自己对这位七叔的认知,最后稍松了口气,想着他会来的吧。他那人,虽然对家中子侄十分严厉,可其实在朝堂间处事公允,为人正直,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自己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以他的品性,怎么也该寻到自己,落个心安。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许多。 一时悄悄往那两个男女看过去,知道这两位应是带了自己去贩卖,只要自己识相,不要太过哭闹,他们也不敢太为难自己。 正想着,那个粗布汉子恰好转身看过来,便注意到了阿萝已经醒来。 他忙跑过来查看,凶狠狠地道:“你这丫头,爷这是带着你去享福,你可要知道好歹,若是胆敢不听,仔细爷一巴掌扇死你!” 那妇人见了,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你这贼汉子,仔细吓坏了小姑娘。” 说着,她放软了语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觉得哪里不好?肚子饿了吗?若是饿了,娘这里有烤鸡给你吃。” 阿萝心知肚明,不过面上却故作懵懂茫然:“你,你怎么说是我娘?我这是在哪里?” 妇人看她不哭不闹的,也是笑了,便过去说道:“你之前在街上摔倒了,我把你救回来,你爹娘是不要你了,没办法,我便把你接回我家,想着以后你做我女儿。” 阿萝听着这话,心道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鬼才信呢。 不过现在她也只能信了。 当下便怯生生地看着那妇人:“你,你要当我娘?可是……我肚子饿了……” 说着,还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这下子可把那妇人逗乐了:“瞧你这可怜小模样,乖乖,快点来吃烤□□,香着呢!” 于是阿萝乖巧地随了妇人过去围坐在火堆旁等着那烤鸡,而那粗布汉子,盯着小阿萝白净秀气的模样,却是眼神中有了异样。 小姑娘虽然实在是太小,可是身子纤柔,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她会长成何等倾城倾国的模样,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忘八羔子! 阿萝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看了看四周带血的鸡毛以及内脏,不免心中犯恶,不过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忍住,依然做出懵懂无知样,听凭那妇人说道。 那妇人已经吐沫横飞,说起以后带她如何如何享福了。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萝看。 阿萝心里便咯噔一声。 她又不是真得七岁孩童,自然能看出,粗布汉子的眼神,并不是看个孩子,倒像是——看个女人。 想到可能的情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熬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就可以了,谁曾想,还有这粗布汉子要应付?万一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龌龊事来呢? 想到此间,她便抬头对妇人笑了下,小声道:“娘,当时你卖给我花,我就觉得你面目慈善,如今听着你说话,只觉得你人极好,倒是比我以前的那个娘还要好呢。” 妇人原本唾沫横飞的嘴巴顿时僵在那里,她愣了下,便噗嗤笑出来;“说的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阿萝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蹭了下,让自己距离妇人近一些。 妇人感觉到阿萝对自己的依赖,不免多看了阿萝几眼,却见她秀眉明眸的,小嘴儿像个殷红的樱桃,可真真是画上画得一般!偏生这绝世小美人儿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任凭她做坏事无数,多少也生了点好心肠:“过来娘怀里,娘揽着你。” 阿萝虽心里对妇人万分不喜,可是此时旁边还有个粗布汉子虎视眈眈,少不得按捺下心中厌恶,装出喜欢模样窝在妇人怀中。 少卿那烤鸡已经冒出香气,妇人撕了一块肉给阿萝,阿萝倒是真有些饿了,感激地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妇人看着她的吃香,满意地点头:“到底是好人家出身,便是饿极了,吃起饭来也这么文雅。” 越发有指望卖个好价格了。 待吃过饭后,粗布汉子看看外面,便道:“天色晚了,外面看样子也要下雨,我们早些吃饭,明日还要早起来赶路。” 当下一行人便歇息,躺下的时候,那粗布汉子瞅了阿萝一眼。 阿萝顿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挪蹭到了靠着妇人的一边,远离了那汉子。 妇人取了一根绳子,拴在自己脚上,又把绳子拴在她自己腰上,这样避免阿萝逃跑。 阿萝没说什么,乖巧地任凭她来栓。 待到躺下了,妇人片刻后便也鼾声如雷,阿萝却是根本睡不着,她躺在那里,小心地听着粗布汉子的动静。 43.第 4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在他问出这话后, 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 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 凝视着这小孩儿, 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 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 楚楚可怜,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 褪下自己的外袍,径自走过去,给阿萝披上:“走,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 还小,不过是个小孩儿, 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 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 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 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44.第 4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人生际遇, 百转千回, 一个人最后落得哪种结局,任凭大罗神仙怕都难以预料。 犹记得年幼时, 老祖宗曾把彼时哭泣的阿萝搂在怀里, 爱怜地安慰道,我的阿萝不需要才情出众,也不需要知那人情世故。我的阿萝,天生好福气, 是要被人一辈子疼着宠着的。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 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 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 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 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 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仿佛虫鸣,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额头,疲惫地道。 45.第 4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到底是生身父亲, 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铺开了宣纸, 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 想着父母之间冷淡, 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 实在是不可信, 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 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 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 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 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 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 当下颇有些脸红, 不过想想, 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自是该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违背,可是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说自己,自己就该认错? 想明白了这个,她顿时来了点底气,仰起脸,不甘愿地瞥了他一眼:“失散就失散呗,等下我自能认识回家的路。” 就是那清澈见底的眸中,那丝小小的不甘愿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让他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唇边不自觉泛起一点弧度,挑了挑眉:“三姑娘,你才多大,倒是胆大得很,仔细在外面遇了拐子。” 他倒不是故意吓唬她的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街头走着,遇到个拍花子的直接拍了去,拐到异国他乡,必然是奇货可居,能卖个大价钱。 阿萝却是根本不懂这个的:“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拐子,七叔也是,站在我眼前挡路,害我撞疼了鼻子,如今又来吓我。” 小姑娘那软软的抱怨语气,让人实在是心硬不起来——哪怕她言语间对自己有几分不喜。 “走吧,我送你回府。” 萧敬远其实今日是过来和友人来茶楼品茗的,谁曾想刚出了茶楼门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那么小的人儿,跟个小仙童一般白净可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只是没想到自己陡然出现唬了她一跳,倒是撞得她七荤八素罢了。 才不要呢。 阿萝下意识地这么想,她好不容易寻得机会,独自来到驿站送信,眼看着驿站就在身边,却被人给送回府去? 她清楚地记得,就是在这秋菊宴上,曾经的叶青萝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各展其才,唯独她,却没一样能拿出手的,只能乖巧地陪在几个老太太身边,听她们围着自己对自己夸赞不已。 “瞧阿萝这样貌,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 “我若是能得阿萝这么一个仙童样的宝贝孙女,便是十个臭孙子都不换!” “不能得这么个孙女儿,赶紧定下来,娶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好的!”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虎视眈眈的,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萧永瀚被拉来了,一对小男女,初初见面,便彼此投了缘,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怎么就有眼无珠,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怕闷到她。 46.第 46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叶家儿子共有三, 大房两儿两女, 大姑娘为也叶青蓉, 二姑娘为叶青莲,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 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 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 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 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 阿萝和这几位姐妹, 多少都有些隔阂,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 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 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 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 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 忽感腹中紧痛, 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 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当下略显矜持地福了福,淡笑道:“老祖宗,今日我们考得是试帖诗,琴技,书法。姐妹几个都做了诗,特意捧回来给老祖宗过目。” “好,好,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叶家老祖宗纵然把阿萝看做心尖尖肉,可平时也是疼着其他几个孙女儿,如今听着叶青蓉这番话,连忙要看。 叶青蓉听了,便命底下丫鬟奉上了适才姐妹几个的诗作,呈给老祖宗。 老祖宗一个个地看了,最后连连颔首,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好,只瞧这诗,笔迹清隽秀丽,用词妥帖,不知道的,哪里以为是十岁小姑娘写的,只当是女状元写的呢!” 旁边叶青莲听到这话,眉眼间自然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叶家姐妹若论起才情来,当属长姐叶青蓉,小小年纪已经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外间听说了,谁不夸一个叶家才女。不说才情,若论样貌的话,自然要数叶青萝。 叶青萝才七岁而已,却已经是姿容绝色,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便是去年老祖宗带着进宫见了太后娘娘,那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放手,只说怎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 是以身为长房的嫡生女儿,叶家的二姑娘,叶青莲才情和姿容都不差,但是又都不够出彩,再加上老祖宗偏疼叶青萝,这更使得叶青莲在家中几个姑娘中处处不出彩,默默无闻了。 如今好不容易听得老祖宗夸这诗作,便并不是专夸自己的,也有意把话露脸儿,当下轻笑了下,一边拿眼望向阿萝,一边笑道:“老祖宗真是说笑了,若是外人听到,还不笑话咱。若是过几日赏菊宴,咱们姐妹几个落了下风,以后都是没脸儿见人的。” 47.第 4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想必老祖宗也看出来了,倒是没说什么, 只是摸了摸她的额发:“早些歇息,不必多想, 万事有老祖宗给你撑着呢。”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泛暖, 感激地望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待我真好。”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 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 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 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 随着秋风起时,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 又灭了各处灯盏, 只留下案前一盏, 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 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48.第 48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 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 在黑暗中攥住拳头, 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 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 你自己看吧, 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 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 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 若不是长勋娶我, 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我自是记得,今生嫁他为妻,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 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 大伯, 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 也看在长勋份上, 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姑娘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些许不符合年纪的冷静锐利,倒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夫人虽坏了身子,却一直淋漓不尽,今日腹中疼痛,便说请大夫看看。” 49.第 4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 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 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 楚楚可怜,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褪下自己的外袍, 径自走过去,给阿萝披上:“走, 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还小,不过是个小孩儿, 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 在这长辈走近时, 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 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 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 身上暖和了, 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可是恰这时,老祖宗并其他几位老太太都看到了,纷纷招呼着让阿萝过去,阿萝就这么被罗氏领着,走入了正厅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萝身上,却见这小姑娘,除尘脱俗的身段,精致秀美的脸庞,小小的一团儿,虽身量不足,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50.第 5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 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想着形势比人强, 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 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 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 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都是萧家儿郎, 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 各有不同, 都是萧家人, 都是相似的一张脸, 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 文弱,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 而这位萧敬远, 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 经历了太多风霜,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暖意。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混乱中,萧敬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猛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已经是没了踪迹!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竟不曾提防,犯下这等疏忽! 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往人群中寻去。 那乡下妇人噗嗤笑出声:“小丫头,别装了,刚才那根本不是你爹吧,我瞧着那位公子还算年轻,哪可能有你这么大闺女,怕不是拐来的?你别怕,大婶我就带着你回家,找你家人去。” 51.第 5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 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 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 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 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了。”男人坐起来,抚了抚额头,疲惫地道。 “母亲好好地在府里,若是父亲惦记,我这就去请她过来?” “不必了。”男人摇头,闭上眸子,眼前却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梦中的她,已是形容憔悴,满头白发。 “父亲想来是最近身子欠安,这才难免夜有所梦?” 52.第 5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 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 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 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 她想, 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 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 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 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很快, 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 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53.第 5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老祖宗原本一心惦记着旺财,此时听得膝旁的阿萝忽然说这话, 也是不解:“旺财,找到了?” 旁边的大太太闻听,不免暗自拧眉。 她本家姓邱, 也是燕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 父亲官至礼部尚书, 底下只得了她和兄弟二人,那兄弟争气,如今已经是官至紫元大将军的。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 之后嫁来晋江侯府, 为叶家长媳,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 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 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 模样虽好,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 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出身小吏之家, 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 她便越发矜持, 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54.第 5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 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 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 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 仰起小脸, 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 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 她好像有些害怕, 又有些担忧, 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 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 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才问道:“阿萝,告诉母亲, 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 恰巧旺财丢了, 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 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当下便故意撒娇道:“老祖宗,你可不能这么说,阿萝还要好生学点本领,好歹去那赏菊宴上落个才名,也能给老祖宗脸上添点光,这样别人才说,老祖宗不白疼阿萝一场!” 这话说得老祖宗顿时笑出声来;“自打病了这一场,你这丫头的嘴,真像是灌了蜜!” 阿萝见老祖宗高兴,有心想为自己母亲谋取些好处的,便故意道:“老祖宗,如今我跟着母亲练字读诗,颇觉得长进,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想想,在母亲那院中,却是有两样不好。” “噢,哪两样不好?” 阿萝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第一个不好,是不能日日陪在老祖宗身边了,好生无趣!” 这话老祖宗听着自然喜欢,不过她却笑着道:“你这刁蛮丫头,既是两样,这头一样自然是你的先头兵,后面那一样才是正经吧!” 阿萝被拆穿小心思,也不脸红:“第二样嘛,在母亲那边,吃食上真是远不及老祖宗,想吃个点心都要跑老远,还未必能得着。” 阿萝说得也是实情,老祖宗这边自是另外有小灶厨娘,可以精心伺候,一日三餐并日常小零食,样样精致。 可是母亲那边,每日膳食却是走得府里的厨房,厨房距离枫趣苑颇有一些距离,丫鬟们过去领了饭食取回来都泛着凉。更不要说什么额外的小零食或者点心,更是想都别想!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便有些难过,干脆就借机想着给母亲谋取些好处,也好让母亲更好地养胎。 老祖宗听闻这个,沉吟片刻,却是点头,转首吩咐旁边的:“杜鹃,你过去给大太太提下,只说我说的,让厨房派个厨娘过去枫趣苑,专伺候二房膳食。” 阿萝从旁看着老祖宗吩咐这件事,笑得圆滚滚的眼睛都迷了起来,响亮地道:“老祖宗真好!”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众人自然越发觉得老祖宗实在是太宠阿萝了,不过因宁氏这边确实怀着身子,倒是也没人说什么。 反倒是宁氏自己,瞥了眼女儿:“你小孩儿家的,只操心识字读书就是。” 阿萝表现颇为乖巧,歪头笑:“母亲,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我心里惦记着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不忍心它受什么委屈罢了!” 宁氏望着女儿略带讨好的稚气笑容,一向凉淡的眸子里不免泛起些许暖意:“阿萝,明日就是秋菊宴,你还是好生准备下才是。” “啊——”阿萝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抬起手,挠了挠头,无奈地道:“怎么明天就是秋菊宴了啊!” 旁边鲁嬷嬷噗嗤笑出来:“姑娘还是好生练字是正经,临阵磨枪,越磨越光!” 叶家儿子共有三,大房两儿两女,大姑娘为也叶青蓉,二姑娘为叶青莲,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阿萝和这几位姐妹,多少都有些隔阂,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忽感腹中紧痛,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55.第 55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那些记忆并不是太过愉快的。 叶家儿子共有三, 大房两儿两女, 大姑娘为也叶青蓉,二姑娘为叶青莲, 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 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 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 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 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 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阿萝和这几位姐妹, 多少都有些隔阂, 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 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 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 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 忽感腹中紧痛, 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 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当下略显矜持地福了福,淡笑道:“老祖宗,今日我们考得是试帖诗,琴技,书法。姐妹几个都做了诗,特意捧回来给老祖宗过目。” “好,好,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叶家老祖宗纵然把阿萝看做心尖尖肉,可平时也是疼着其他几个孙女儿,如今听着叶青蓉这番话,连忙要看。 叶青蓉听了,便命底下丫鬟奉上了适才姐妹几个的诗作,呈给老祖宗。 老祖宗一个个地看了,最后连连颔首,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好,只瞧这诗,笔迹清隽秀丽,用词妥帖,不知道的,哪里以为是十岁小姑娘写的,只当是女状元写的呢!” 旁边叶青莲听到这话,眉眼间自然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叶家姐妹若论起才情来,当属长姐叶青蓉,小小年纪已经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外间听说了,谁不夸一个叶家才女。不说才情,若论样貌的话,自然要数叶青萝。 叶青萝才七岁而已,却已经是姿容绝色,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便是去年老祖宗带着进宫见了太后娘娘,那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放手,只说怎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 是以身为长房的嫡生女儿,叶家的二姑娘,叶青莲才情和姿容都不差,但是又都不够出彩,再加上老祖宗偏疼叶青萝,这更使得叶青莲在家中几个姑娘中处处不出彩,默默无闻了。 如今好不容易听得老祖宗夸这诗作,便并不是专夸自己的,也有意把话露脸儿,当下轻笑了下,一边拿眼望向阿萝,一边笑道:“老祖宗真是说笑了,若是外人听到,还不笑话咱。若是过几日赏菊宴,咱们姐妹几个落了下风,以后都是没脸儿见人的。” “阿莲,莫要灭自己志气,你们姐妹几个,个个都是小才女,岂有落了下风的道理。” 老祖宗是对自己几个孙女颇看重的。 只是阿萝听着,却是心里一个咯噔。 赏菊宴啊……这是她七岁时的赏菊宴? 56.第 5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我若是能得阿萝这么一个仙童样的宝贝孙女, 便是十个臭孙子都不换!” “不能得这么个孙女儿, 赶紧定下来,娶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好的!”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虎视眈眈的,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萧永瀚被拉来了,一对小男女,初初见面, 便彼此投了缘,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 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 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 怎么就有眼无珠,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 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 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 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 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 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 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 倒是正中下怀,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57.第 5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萧敬远负手而立, 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左右今日我也无事, 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 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 我终究是不放心。”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想着形势比人强, 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 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 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都是萧家儿郎,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都是萧家人, 都是相似的一张脸, 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 文弱,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而这位萧敬远,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经历了太多风霜,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暖意。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混乱中,萧敬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猛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已经是没了踪迹!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竟不曾提防,犯下这等疏忽! 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往人群中寻去。 “那日因启月的事,你不是和母亲起了口角?”叶青川轻叹了口气,这么道。 叶青川这一说,阿萝才想起来了。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便干脆借住在叶家,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日,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都视若无物的,如今不曾想,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阿萝很是不满,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她嫁入萧家,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58.第 5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回老祖宗,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总是发抖,这年纪小小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 总觉得身上冷, 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 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 可一时又想起, 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 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两鬓银发, 戴绣锦攒珠抹额,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 正要说什么, 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 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59.第 5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 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 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 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 随着秋风起时,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 又灭了各处灯盏, 只留下案前一盏, 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 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 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 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 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60.第 6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一双粗糙而散发着腥味的手,摸上了阿萝的脚踝。 阿萝身子顿时僵在那里。 粗布汉子摸索着爬过来,口中却是压低了声音哄道:“小丫头, 别害怕,我就摸摸。” 阿萝哪能不害怕, 这等粗鄙之人, 她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那人正摸在自己的脚踝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我年纪还小, 求你好歹饶了我, 要不然, 惊醒了娘,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 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 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 心眼倒是不小,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 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 便是天上霹雷,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 她小声哀求道:“叔叔, 我实在年幼, 你若欺凌于我,怕是我命不久矣,可是若你留下我,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 若是之前,萧敬远自然难免板起来,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不听话的小孩儿,给他一个教训——他一向都是这么处事的。 61.第 61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微怔, 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 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仰起小脸, 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 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 又有些担忧, 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 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 才问道:“阿萝, 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 恰巧旺财丢了, 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 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 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 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当下便故意撒娇道:“老祖宗,你可不能这么说,阿萝还要好生学点本领,好歹去那赏菊宴上落个才名,也能给老祖宗脸上添点光,这样别人才说,老祖宗不白疼阿萝一场!” 这话说得老祖宗顿时笑出声来;“自打病了这一场,你这丫头的嘴,真像是灌了蜜!” 阿萝见老祖宗高兴,有心想为自己母亲谋取些好处的,便故意道:“老祖宗,如今我跟着母亲练字读诗,颇觉得长进,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想想,在母亲那院中,却是有两样不好。” “噢,哪两样不好?” 阿萝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第一个不好,是不能日日陪在老祖宗身边了,好生无趣!” 这话老祖宗听着自然喜欢,不过她却笑着道:“你这刁蛮丫头,既是两样,这头一样自然是你的先头兵,后面那一样才是正经吧!” 阿萝被拆穿小心思,也不脸红:“第二样嘛,在母亲那边,吃食上真是远不及老祖宗,想吃个点心都要跑老远,还未必能得着。” 阿萝说得也是实情,老祖宗这边自是另外有小灶厨娘,可以精心伺候,一日三餐并日常小零食,样样精致。 可是母亲那边,每日膳食却是走得府里的厨房,厨房距离枫趣苑颇有一些距离,丫鬟们过去领了饭食取回来都泛着凉。更不要说什么额外的小零食或者点心,更是想都别想!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便有些难过,干脆就借机想着给母亲谋取些好处,也好让母亲更好地养胎。 老祖宗听闻这个,沉吟片刻,却是点头,转首吩咐旁边的:“杜鹃,你过去给大太太提下,只说我说的,让厨房派个厨娘过去枫趣苑,专伺候二房膳食。” 阿萝从旁看着老祖宗吩咐这件事,笑得圆滚滚的眼睛都迷了起来,响亮地道:“老祖宗真好!”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众人自然越发觉得老祖宗实在是太宠阿萝了,不过因宁氏这边确实怀着身子,倒是也没人说什么。 反倒是宁氏自己,瞥了眼女儿:“你小孩儿家的,只操心识字读书就是。” 62.第 6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那日因启月的事, 你不是和母亲起了口角?”叶青川轻叹了口气,这么道。 叶青川这一说,阿萝才想起来了。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 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 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便干脆借住在叶家, 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 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日, 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 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 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 都视若无物的, 如今不曾想, 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 阿萝很是不满, 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她嫁入萧家,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当年那点小心思,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孩童,看不得自家母亲对别人好罢了。 如今想起来,又觉酸涩,又觉好笑。 叶青川见妹妹迟迟不言语,只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不免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摸着阿萝柔软的发丝:“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身子一向好,从未有过不适,如今怎么好好地病成这般,果然是心里记挂着这事。” 想来她这小小人家的,也就是这点子事值得惦记了。 “其实母亲还是在意你的,那一日你吵闹一番,转身跑出去,母亲兀自坐在床边,怔了好久,之后几日,我听越嬷嬷说,母亲一直精神不好。” 叶青川的声音分外温柔:“到底是血脉相连,母亲怎会不惦记着你,这次你病了,一直不见好,她别无它法,只得带了我去万寿寺为你祈福。” 阿萝听着,心中自是泛暖,想起以后母亲不在了,老祖宗也不在了的日子,便是有亲哥哥和那疼爱自己的夫婿,也终究是缺了一些什么。 母亲纵然再性情凉淡,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哥……”她微微咬唇,声音娇软:“你说的我都知道的,我自不会生她什么气,那日的事,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值得什么要紧,我阿萝,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吗?” 叶青川听妹妹这般说,也是一笑,犹如星子般的黑眸虽仿佛望向虚无之处,可是却泛着暖人笑意。 “原来我家阿萝竟是这般大气之人?”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地小小自夸了下。 叶青川这次难得笑出声了,越发怜惜地摸着阿萝的发髻:“等会儿母亲还要过来看你,你总要让她安心……” 阿萝伏在哥哥怀里连连点头:“阿萝知道的!” 一时这小兄妹二人说着话,因阿萝病过,叶青川自然是诸多怜惜,嘘寒问暖,又问起陈太医过脉的事,阿萝自然都一一说了。 后来,阿萝望着哥哥那清雅俊美的样貌,忽而便想起以后的他。 “哥哥,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大夫,说不得这眼睛就好了。” 她现在想起来,仿佛听萧家七叔父提到过,有个朋友是游侠四方的神医,擅针灸,当时永瀚就说若是那神医来到燕京城,可以请他帮着治哥哥的眼疾。 只是这话也就提一提罢了,后来七叔父出外征战,那神医朋友便没再提及。 叶青川却不知道这一茬,这些年为了他这眼睛,叶家已经是尽力了,当下柔声笑道:“这是嫌弃哥哥眼盲吗,怎么好好地又提起治眼?” 阿萝见哥哥这么说,生怕哥哥多想,连忙解释:“哥哥说哪里话,阿萝这也是盼着你好!” 叶青川听她语气略急,连忙辩解的样子,越发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乖阿萝,病了这一场,倒是懂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隐约说话声,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倒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阿萝正疑惑着,恰见胡嬷嬷走进来,捧着一盏红枣参茶。 “外间这是怎么了?”叶青川放开妹妹,坐在炕边,淡声问道。 他这个人,对自家妹子亲近温柔,换了人,马上变了样貌,也不是故意,本性使然罢了。 “三少爷,是旺财出事了,今日晨间还见到它在院子里玩耍,不知怎么,现在找不见了。”胡嬷嬷小心地将红枣参茶放在小几上,皱着眉头担忧地道。 “旺财?”阿萝一听,顿时微微拧起细眉。 旺财确实是在她约莫七八岁丢的,不曾想,赶巧就是今日了。 她心里担忧,便拉了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一时来到了正堂,却见老祖宗坐在那里,一脸的担忧,唉声叹气,旁边自己母亲并大太太三太太都小心伺候安慰着。 “老祖宗,旺财出事了?” 老祖宗抬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孙女儿,眼泪都险些落下来,拉过来阿萝坐下:“自打你生了后,我就养着旺财,今日不知怎么,好好地竟然不见了!” 阿萝听着老祖宗哭,想起后来那只猫就再也没找到,不免难受。纵然如今的她不会像过去那个七岁小女娃一般呜呜哭几天鼻子,可是想起旺财,终究是不舍。 “老祖宗你先别难过,左右不过这么大一个院子,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咱家旺财也是最有灵性的,除非被人拘住了,不然必知道自己回来的。” “底下人已经找了一圈的,怕是再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本还想着我若不在,该把旺财托付给我的阿萝,谁曾想,旺财竟先我而去!” 老祖宗一脸的悲怆,虽说只是个猫罢了,可到底是日夜陪着的,要说起来,倒比这些儿子媳妇的强似百倍!人年纪大了,便越发念旧,身边的一草一物都怜惜不已,更不要说日夜陪伴的猫,那真是仿佛割心一般! 阿萝见此,却是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水牢之下的种种。 自己死了后,可有人为自己伤悲?还是说,他们从来不知真正的阿萝早已经丧命,反而依旧金汤银汁宠着那个假阿萝? 一时悲从中来,又是心疼老祖宗,又是为旺财难受,又是悲怜自己的上辈子,最后一跺脚,搀着老祖宗道:“走,老祖宗,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就不信旺财听得咱们叫它,它还能听不见!” 她这一说,房中几个太太都唬了一跳,暗暗对视一眼,一起上前阻拦。 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了得! 宁氏见此,也是微微拧眉,待要上去,谁知道老祖宗已经兀自道:“阿萝说得是,还是阿萝最懂我,旺财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找,这不是活活急死我!” 谁知旁边阿萝又起劲拱火:“老祖宗,我扶着你,咱们也出去看看。” 众人听这话,心里恨阿萝竟然还惹事,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出去后花园。 其实老祖宗房里丢了猫这事,已经是惊动了家中上下,叶家三房,如今现成两个儿子,老大叶长勤,老三叶长勉都在,一个个提心吊胆地,带着儿女儿,正在后院四处找猫。 只是快要把个后院翻遍了,别说猫,就是个猫毛都没看到!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小小阿萝扶着老祖宗,身后跟着花团锦簇一群人赶过来了。 两个儿子见老祖宗颤巍巍地步伐,慌忙过去:“母亲不必着急,自有儿子们帮着寻找,外面到底寒凉,仔细着了寒,你老人家且在房中歇着吧!” 老祖宗摇头叹:“你们啊,找了这半响,也不见踪影,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两个儿子并孙子们无法,面面相觑,苦笑一番,只能小心地陪着,如此浩浩荡荡地在后院转了一圈后,也终究找不到。 最后来到一处假山竹林处,却见凉风吹过,竹尾森森,叶长勤到底是堂堂晋江侯,有个决断,只好硬着头皮劝母亲道;“母亲,您也看到了,这边紧挨着湖,异常寒凉,还是请母亲暂时歇在这小亭之中,让儿子带着底下人去搜搜。” 63.第 6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 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 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 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 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 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 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 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 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 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 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64.第 64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 之后嫁来晋江侯府, 为叶家长媳, 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 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 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 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 模样虽好,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 出身小吏之家, 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她便越发矜持,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 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 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 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 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 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 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65.第 6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想明白这个, 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 铺开了宣纸, 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想着父母之间冷淡,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 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 甚是思念, 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 她自己读了一遍, 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 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 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凡事做不得主, 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自是该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违背,可是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说自己,自己就该认错? 想明白了这个,她顿时来了点底气,仰起脸,不甘愿地瞥了他一眼:“失散就失散呗,等下我自能认识回家的路。” 就是那清澈见底的眸中,那丝小小的不甘愿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让他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唇边不自觉泛起一点弧度,挑了挑眉:“三姑娘,你才多大,倒是胆大得很,仔细在外面遇了拐子。” 他倒不是故意吓唬她的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街头走着,遇到个拍花子的直接拍了去,拐到异国他乡,必然是奇货可居,能卖个大价钱。 阿萝却是根本不懂这个的:“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拐子,七叔也是,站在我眼前挡路,害我撞疼了鼻子,如今又来吓我。” 小姑娘那软软的抱怨语气,让人实在是心硬不起来——哪怕她言语间对自己有几分不喜。 66.第 6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叶家儿子共有三, 大房两儿两女,大姑娘为也叶青蓉, 二姑娘为叶青莲,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 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 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 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 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 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阿萝和这几位姐妹,多少都有些隔阂,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 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 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 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 忽感腹中紧痛, 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 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当下略显矜持地福了福,淡笑道:“老祖宗,今日我们考得是试帖诗,琴技,书法。姐妹几个都做了诗,特意捧回来给老祖宗过目。” “好,好,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叶家老祖宗纵然把阿萝看做心尖尖肉,可平时也是疼着其他几个孙女儿,如今听着叶青蓉这番话,连忙要看。 叶青蓉听了,便命底下丫鬟奉上了适才姐妹几个的诗作,呈给老祖宗。 老祖宗一个个地看了,最后连连颔首,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好,只瞧这诗,笔迹清隽秀丽,用词妥帖,不知道的,哪里以为是十岁小姑娘写的,只当是女状元写的呢!” 旁边叶青莲听到这话,眉眼间自然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叶家姐妹若论起才情来,当属长姐叶青蓉,小小年纪已经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外间听说了,谁不夸一个叶家才女。不说才情,若论样貌的话,自然要数叶青萝。 叶青萝才七岁而已,却已经是姿容绝色,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便是去年老祖宗带着进宫见了太后娘娘,那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放手,只说怎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 是以身为长房的嫡生女儿,叶家的二姑娘,叶青莲才情和姿容都不差,但是又都不够出彩,再加上老祖宗偏疼叶青萝,这更使得叶青莲在家中几个姑娘中处处不出彩,默默无闻了。 如今好不容易听得老祖宗夸这诗作,便并不是专夸自己的,也有意把话露脸儿,当下轻笑了下,一边拿眼望向阿萝,一边笑道:“老祖宗真是说笑了,若是外人听到,还不笑话咱。若是过几日赏菊宴,咱们姐妹几个落了下风,以后都是没脸儿见人的。” “阿莲,莫要灭自己志气,你们姐妹几个,个个都是小才女,岂有落了下风的道理。” 老祖宗是对自己几个孙女颇看重的。 只是阿萝听着,却是心里一个咯噔。 赏菊宴啊……这是她七岁时的赏菊宴? 而兰蕴,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在黑暗中攥住拳头,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继续听下去。 67.第 6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 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 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 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 便干脆借住在叶家,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 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 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那日, 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 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 都视若无物的,如今不曾想, 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 阿萝很是不满,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 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 她嫁入萧家, 这件事也就淡忘了, 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当年那点小心思,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孩童,看不得自家母亲对别人好罢了。 如今想起来,又觉酸涩,又觉好笑。 叶青川见妹妹迟迟不言语,只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不免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摸着阿萝柔软的发丝:“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身子一向好,从未有过不适,如今怎么好好地病成这般,果然是心里记挂着这事。” 想来她这小小人家的,也就是这点子事值得惦记了。 “其实母亲还是在意你的,那一日你吵闹一番,转身跑出去,母亲兀自坐在床边,怔了好久,之后几日,我听越嬷嬷说,母亲一直精神不好。” 叶青川的声音分外温柔:“到底是血脉相连,母亲怎会不惦记着你,这次你病了,一直不见好,她别无它法,只得带了我去万寿寺为你祈福。” 阿萝听着,心中自是泛暖,想起以后母亲不在了,老祖宗也不在了的日子,便是有亲哥哥和那疼爱自己的夫婿,也终究是缺了一些什么。 母亲纵然再性情凉淡,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哥……”她微微咬唇,声音娇软:“你说的我都知道的,我自不会生她什么气,那日的事,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值得什么要紧,我阿萝,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吗?” 叶青川听妹妹这般说,也是一笑,犹如星子般的黑眸虽仿佛望向虚无之处,可是却泛着暖人笑意。 “原来我家阿萝竟是这般大气之人?”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地小小自夸了下。 叶青川这次难得笑出声了,越发怜惜地摸着阿萝的发髻:“等会儿母亲还要过来看你,你总要让她安心……” 阿萝伏在哥哥怀里连连点头:“阿萝知道的!” 一时这小兄妹二人说着话,因阿萝病过,叶青川自然是诸多怜惜,嘘寒问暖,又问起陈太医过脉的事,阿萝自然都一一说了。 后来,阿萝望着哥哥那清雅俊美的样貌,忽而便想起以后的他。 “哥哥,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大夫,说不得这眼睛就好了。” 她现在想起来,仿佛听萧家七叔父提到过,有个朋友是游侠四方的神医,擅针灸,当时永瀚就说若是那神医来到燕京城,可以请他帮着治哥哥的眼疾。 只是这话也就提一提罢了,后来七叔父出外征战,那神医朋友便没再提及。 叶青川却不知道这一茬,这些年为了他这眼睛,叶家已经是尽力了,当下柔声笑道:“这是嫌弃哥哥眼盲吗,怎么好好地又提起治眼?” 阿萝见哥哥这么说,生怕哥哥多想,连忙解释:“哥哥说哪里话,阿萝这也是盼着你好!” 叶青川听她语气略急,连忙辩解的样子,越发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乖阿萝,病了这一场,倒是懂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隐约说话声,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倒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阿萝正疑惑着,恰见胡嬷嬷走进来,捧着一盏红枣参茶。 “外间这是怎么了?”叶青川放开妹妹,坐在炕边,淡声问道。 他这个人,对自家妹子亲近温柔,换了人,马上变了样貌,也不是故意,本性使然罢了。 “三少爷,是旺财出事了,今日晨间还见到它在院子里玩耍,不知怎么,现在找不见了。”胡嬷嬷小心地将红枣参茶放在小几上,皱着眉头担忧地道。 “旺财?”阿萝一听,顿时微微拧起细眉。 旺财确实是在她约莫七八岁丢的,不曾想,赶巧就是今日了。 她心里担忧,便拉了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一时来到了正堂,却见老祖宗坐在那里,一脸的担忧,唉声叹气,旁边自己母亲并大太太三太太都小心伺候安慰着。 “老祖宗,旺财出事了?” 老祖宗抬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孙女儿,眼泪都险些落下来,拉过来阿萝坐下:“自打你生了后,我就养着旺财,今日不知怎么,好好地竟然不见了!” 阿萝听着老祖宗哭,想起后来那只猫就再也没找到,不免难受。纵然如今的她不会像过去那个七岁小女娃一般呜呜哭几天鼻子,可是想起旺财,终究是不舍。 “老祖宗你先别难过,左右不过这么大一个院子,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咱家旺财也是最有灵性的,除非被人拘住了,不然必知道自己回来的。” “底下人已经找了一圈的,怕是再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本还想着我若不在,该把旺财托付给我的阿萝,谁曾想,旺财竟先我而去!” 老祖宗一脸的悲怆,虽说只是个猫罢了,可到底是日夜陪着的,要说起来,倒比这些儿子媳妇的强似百倍!人年纪大了,便越发念旧,身边的一草一物都怜惜不已,更不要说日夜陪伴的猫,那真是仿佛割心一般! 阿萝见此,却是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水牢之下的种种。 自己死了后,可有人为自己伤悲?还是说,他们从来不知真正的阿萝早已经丧命,反而依旧金汤银汁宠着那个假阿萝? 一时悲从中来,又是心疼老祖宗,又是为旺财难受,又是悲怜自己的上辈子,最后一跺脚,搀着老祖宗道:“走,老祖宗,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就不信旺财听得咱们叫它,它还能听不见!” 她这一说,房中几个太太都唬了一跳,暗暗对视一眼,一起上前阻拦。 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了得! 宁氏见此,也是微微拧眉,待要上去,谁知道老祖宗已经兀自道:“阿萝说得是,还是阿萝最懂我,旺财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找,这不是活活急死我!” 谁知旁边阿萝又起劲拱火:“老祖宗,我扶着你,咱们也出去看看。” 众人听这话,心里恨阿萝竟然还惹事,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出去后花园。 其实老祖宗房里丢了猫这事,已经是惊动了家中上下,叶家三房,如今现成两个儿子,老大叶长勤,老三叶长勉都在,一个个提心吊胆地,带着儿女儿,正在后院四处找猫。 只是快要把个后院翻遍了,别说猫,就是个猫毛都没看到!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小小阿萝扶着老祖宗,身后跟着花团锦簇一群人赶过来了。 两个儿子见老祖宗颤巍巍地步伐,慌忙过去:“母亲不必着急,自有儿子们帮着寻找,外面到底寒凉,仔细着了寒,你老人家且在房中歇着吧!” 老祖宗摇头叹:“你们啊,找了这半响,也不见踪影,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两个儿子并孙子们无法,面面相觑,苦笑一番,只能小心地陪着,如此浩浩荡荡地在后院转了一圈后,也终究找不到。 最后来到一处假山竹林处,却见凉风吹过,竹尾森森,叶长勤到底是堂堂晋江侯,有个决断,只好硬着头皮劝母亲道;“母亲,您也看到了,这边紧挨着湖,异常寒凉,还是请母亲暂时歇在这小亭之中,让儿子带着底下人去搜搜。” 阿萝来到这竹林旁,恰一阵秋风吹过,背脊微微泛凉,此时听了大伯的话,也是怕老祖宗身子有个万一,便劝道;“老祖宗,大伯说得有理,咱们且在这亭子里坐下,可好?” 68.第 6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 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 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 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 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 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 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69.第 6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 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 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 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 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 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 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父亲又做恶梦了?”旁边的少年温润如水,开口这么问道。 70.第 7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比起那群媳妇, 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 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 却见她白净小脸儿, 一双黑眸清澈分明, 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 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 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既听到了旺财声响, 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 并不是在双月湖中, 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 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 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71.第 7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哪能不害怕,这等粗鄙之人,她是第一次遇到, 更何况那人正摸在自己的脚踝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 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 我年纪还小, 求你好歹饶了我, 要不然,惊醒了娘, 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 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 心眼倒是不小,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 便是天上霹雷, 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 她小声哀求道:“叔叔, 我实在年幼,你若欺凌于我,怕是我命不久矣, 可是若你留下我, 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 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 72.第 7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她抬眼瞥了他下, 擦擦眼泪和鼻涕, 一改刚才小小的刁蛮,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七叔要送我回家,自是不忍看我一介幼童流落街头,不过七叔其实不用担心, 我原本不是和家人失散, 只是我命家人前去如意楼买个糕点罢了,我就等在这里, 少卿她就会过来找我, 七叔若是有事, 但请自便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颇是得体, 实在是和之前哭鼻子耍赖埋怨的小样子大相径庭。 萧敬远负手而立, 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左右今日我也无事,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想着形势比人强, 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 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 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都是萧家儿郎,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都是萧家人,都是相似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文弱,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而这位萧敬远,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经历了太多风霜,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暖意。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73.第 7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 之后嫁来晋江侯府, 为叶家长媳,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 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 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 模样虽好, 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 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出身小吏之家, 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 她便越发矜持,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 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 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 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萧敬远已经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早没了之前泥瓦匠的味儿,看着实实在在是个大家少爷模样。且因他和其他少爷们不同,年不足弱冠已经是在沙场上经历了一番生死,又是年纪轻轻被封为正定侯的,眉眼间自有一股燕京城里侯门少也所没有的英武肃厉之气。 74.第 7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说笑间, 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 随着秋风起时, 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又灭了各处灯盏,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 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 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 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 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 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75.第 7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粗布汉子摸索着爬过来,口中却是压低了声音哄道:“小丫头,别害怕,我就摸摸。” 阿萝哪能不害怕,这等粗鄙之人,她是第一次遇到, 更何况那人正摸在自己的脚踝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 我年纪还小, 求你好歹饶了我, 要不然, 惊醒了娘,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 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 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心眼倒是不小,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 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 便是天上霹雷, 她也醒不了, 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 她小声哀求道:“叔叔, 我实在年幼, 你若欺凌于我, 怕是我命不久矣,可是若你留下我,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色欲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 若是之前,萧敬远自然难免板起来,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不听话的小孩儿,给他一个教训——他一向都是这么处事的。 可是如今,看着她怯生生的小模样,教训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 76.第 7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母亲体弱,娘家没有依仗, 哥哥天生眼疾,祖母虽然疼爱自己,可是到底年迈,平日小疼小爱是没问题, 婚姻大事上祖母做主找个好人家也是可以, 但是遇上这大伯想要欺凌母亲的丑事, 她怎么能去找祖母做主?那还不是活生生把祖母气死! 抬眼望去, 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父亲罢了。 到底是生身父亲,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 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 准备了笔墨纸砚, 铺开了宣纸, 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 想着父母之间冷淡, 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 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 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 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这话说得鲁嬷嬷简直哭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叹息,待还要劝解:“姑娘,你到底年纪小,这个可是使不得,要不然我过去——” 阿萝一摆手:“鲁嬷嬷,下车,我们过去如意楼。”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没有给鲁嬷嬷反对的余地。 鲁嬷嬷顿时愣了下,她只见姑娘白净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是根本不容反驳的。 这边阿萝命人停下车,来到了如意楼。 如意楼是在燕京城颇具盛名的糕点铺子,上到宫廷点心,下到日常糕饼,可以说是无所不有了,阿萝进了那如意楼,四处看看,随意点买了一些糕点。 鲁嬷嬷从后面紧紧跟着,想劝她早点回马车,可是又不敢多言。 阿萝在如意楼留恋半响,终于出来,却不是回马车,而是直奔驿站过去。鲁嬷嬷连忙跟上,谁知道一眨眼功夫,阿萝就不见了人影。 这下子可把鲁嬷嬷吓坏了,忍不住跺脚:“我的好姑娘,这可不是在家里,哪里能乱跑,万一丢了,我便是把命赔进去都不够啊!” 阿萝看自己甩掉了鲁嬷嬷,终于松了口气。 其实她自然是相信鲁嬷嬷的,鲁嬷嬷自小养着自己,待自己犹如亲女一般,后来自己嫁人怀胎,她也是悉心周到地在身边伺候着。 可是大伯和母亲的事,鲁嬷嬷应是不知道的,她也不想让更多外人知道,而自己写信让父亲归来的事,事情没成,更是不想让鲁嬷嬷知道。 毕竟在鲁嬷嬷心里,自己只是个小孩儿罢了,怕是有什么事,她还是要告知母亲的。 眼看着自己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跟着,她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封信函,夹在人群中,匆忙前往驿站,驿站其实就在如意楼斜对面,过去把那信交了,过不了多久,父亲就能收到自己的信了吧? 上辈子她年纪稍长,也曾经执笔给父亲写过信,只不过那些信里都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疏远冷淡得很,并不会像如今这般撒娇卖乖求着父亲回来。 她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赌一把,赌那个自母亲离世后,一夜白发,从此再也不回燕京城的父亲,如今能回来看一眼,挽回今日这番局面。 正这么想着,忽而间她面前就出现了一堵墙。 冷不防地,她没来得及停下,就这么撞了上去。 撞得小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地抬头望过去,一望之下,也是瞪大了泪眼。 原来站在眼前的,不是别个,正是昨日才见过的,萧家的七叔。 她这小身量,刚才一个走神,是撞在他腰上的,那硬实的腰杆啊,还配了剑,磕得她鼻子怕是要歪了。 “七,七叔……你?”她怎么恰好碰到这位? 萧敬远低头,皱眉望着眼前这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怎么又是一个人?你家中人呢?” “这……”阿萝没想到他直接问起这个,不免心虚,低着头:“我刚才和家人走散了。” 萧敬远闻言挑起英气的眉,审视着小姑娘,却见她耷拉着脑袋,清澈分明的眼珠儿左右机灵灵地转,便淡声道:“三姑娘,这好像是你第二次和家人走散了?” 他单独遇到了她两次,两次都是她个小孩儿家孤身一人。 阿萝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越发耷拉着脑袋:“我……是我不好……” 她低头承认错误。 可是说完这话,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上辈子,她是他的侄媳妇,自是该小心谨慎不敢有任何违背,可是现在,她和他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他说自己,自己就该认错? 想明白了这个,她顿时来了点底气,仰起脸,不甘愿地瞥了他一眼:“失散就失散呗,等下我自能认识回家的路。” 就是那清澈见底的眸中,那丝小小的不甘愿和不加掩饰的嫌弃,让他不知怎么,有些想笑,唇边不自觉泛起一点弧度,挑了挑眉:“三姑娘,你才多大,倒是胆大得很,仔细在外面遇了拐子。” 他倒不是故意吓唬她的 ,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在街头走着,遇到个拍花子的直接拍了去,拐到异国他乡,必然是奇货可居,能卖个大价钱。 阿萝却是根本不懂这个的:“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什么拐子,七叔也是,站在我眼前挡路,害我撞疼了鼻子,如今又来吓我。” 小姑娘那软软的抱怨语气,让人实在是心硬不起来——哪怕她言语间对自己有几分不喜。 “走吧,我送你回府。” 萧敬远其实今日是过来和友人来茶楼品茗的,谁曾想刚出了茶楼门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她,那么小的人儿,跟个小仙童一般白净可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77.第 7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陈御医今天可曾过脉,怎么说的?” “回老祖宗,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 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总是发抖,这年纪小小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 总觉得身上冷, 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 可一时又想起,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 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两鬓银发, 戴绣锦攒珠抹额, 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自己嫁到萧家前, 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 正要说什么, 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78.第 7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她抬眼瞥了他下, 擦擦眼泪和鼻涕, 一改刚才小小的刁蛮, 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七叔要送我回家,自是不忍看我一介幼童流落街头, 不过七叔其实不用担心,我原本不是和家人失散, 只是我命家人前去如意楼买个糕点罢了,我就等在这里,少卿她就会过来找我,七叔若是有事,但请自便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 颇是得体, 实在是和之前哭鼻子耍赖埋怨的小样子大相径庭。 萧敬远负手而立,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 左右今日我也无事,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 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想着形势比人强, 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 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 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都是萧家儿郎,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都是萧家人,都是相似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文弱,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而这位萧敬远,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经历了太多风霜,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暖意。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混乱中,萧敬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猛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已经是没了踪迹!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竟不曾提防,犯下这等疏忽! 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往人群中寻去。 近乡情更怯,提心吊胆一个夜晚,到了知道真相的时候,阿萝反而有些怕了。若是母亲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母亲真得怀了身子,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分明记得,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母亲只有哥哥和她罢了,并没有第三个孩儿。 79.第 7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 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 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 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便干脆借住在叶家,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 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那日, 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 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都视若无物的,如今不曾想, 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 阿萝很是不满,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 她嫁入萧家, 这件事也就淡忘了, 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当年那点小心思,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孩童,看不得自家母亲对别人好罢了。 如今想起来,又觉酸涩,又觉好笑。 叶青川见妹妹迟迟不言语,只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不免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摸着阿萝柔软的发丝:“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身子一向好,从未有过不适,如今怎么好好地病成这般,果然是心里记挂着这事。” 想来她这小小人家的,也就是这点子事值得惦记了。 “其实母亲还是在意你的,那一日你吵闹一番,转身跑出去,母亲兀自坐在床边,怔了好久,之后几日,我听越嬷嬷说,母亲一直精神不好。” 叶青川的声音分外温柔:“到底是血脉相连,母亲怎会不惦记着你,这次你病了,一直不见好,她别无它法,只得带了我去万寿寺为你祈福。” 阿萝听着,心中自是泛暖,想起以后母亲不在了,老祖宗也不在了的日子,便是有亲哥哥和那疼爱自己的夫婿,也终究是缺了一些什么。 母亲纵然再性情凉淡,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哥……”她微微咬唇,声音娇软:“你说的我都知道的,我自不会生她什么气,那日的事,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值得什么要紧,我阿萝,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吗?” 叶青川听妹妹这般说,也是一笑,犹如星子般的黑眸虽仿佛望向虚无之处,可是却泛着暖人笑意。 “原来我家阿萝竟是这般大气之人?”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地小小自夸了下。 叶青川这次难得笑出声了,越发怜惜地摸着阿萝的发髻:“等会儿母亲还要过来看你,你总要让她安心……” 阿萝伏在哥哥怀里连连点头:“阿萝知道的!” 一时这小兄妹二人说着话,因阿萝病过,叶青川自然是诸多怜惜,嘘寒问暖,又问起陈太医过脉的事,阿萝自然都一一说了。 后来,阿萝望着哥哥那清雅俊美的样貌,忽而便想起以后的他。 “哥哥,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大夫,说不得这眼睛就好了。” 她现在想起来,仿佛听萧家七叔父提到过,有个朋友是游侠四方的神医,擅针灸,当时永瀚就说若是那神医来到燕京城,可以请他帮着治哥哥的眼疾。 只是这话也就提一提罢了,后来七叔父出外征战,那神医朋友便没再提及。 叶青川却不知道这一茬,这些年为了他这眼睛,叶家已经是尽力了,当下柔声笑道:“这是嫌弃哥哥眼盲吗,怎么好好地又提起治眼?” 阿萝见哥哥这么说,生怕哥哥多想,连忙解释:“哥哥说哪里话,阿萝这也是盼着你好!” 叶青川听她语气略急,连忙辩解的样子,越发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乖阿萝,病了这一场,倒是懂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隐约说话声,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倒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阿萝正疑惑着,恰见胡嬷嬷走进来,捧着一盏红枣参茶。 “外间这是怎么了?”叶青川放开妹妹,坐在炕边,淡声问道。 他这个人,对自家妹子亲近温柔,换了人,马上变了样貌,也不是故意,本性使然罢了。 “三少爷,是旺财出事了,今日晨间还见到它在院子里玩耍,不知怎么,现在找不见了。”胡嬷嬷小心地将红枣参茶放在小几上,皱着眉头担忧地道。 “旺财?”阿萝一听,顿时微微拧起细眉。 旺财确实是在她约莫七八岁丢的,不曾想,赶巧就是今日了。 她心里担忧,便拉了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一时来到了正堂,却见老祖宗坐在那里,一脸的担忧,唉声叹气,旁边自己母亲并大太太三太太都小心伺候安慰着。 “老祖宗,旺财出事了?” 老祖宗抬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孙女儿,眼泪都险些落下来,拉过来阿萝坐下:“自打你生了后,我就养着旺财,今日不知怎么,好好地竟然不见了!” 阿萝听着老祖宗哭,想起后来那只猫就再也没找到,不免难受。纵然如今的她不会像过去那个七岁小女娃一般呜呜哭几天鼻子,可是想起旺财,终究是不舍。 “老祖宗你先别难过,左右不过这么大一个院子,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咱家旺财也是最有灵性的,除非被人拘住了,不然必知道自己回来的。” “底下人已经找了一圈的,怕是再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本还想着我若不在,该把旺财托付给我的阿萝,谁曾想,旺财竟先我而去!” 老祖宗一脸的悲怆,虽说只是个猫罢了,可到底是日夜陪着的,要说起来,倒比这些儿子媳妇的强似百倍!人年纪大了,便越发念旧,身边的一草一物都怜惜不已,更不要说日夜陪伴的猫,那真是仿佛割心一般! 阿萝见此,却是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水牢之下的种种。 自己死了后,可有人为自己伤悲?还是说,他们从来不知真正的阿萝早已经丧命,反而依旧金汤银汁宠着那个假阿萝? 一时悲从中来,又是心疼老祖宗,又是为旺财难受,又是悲怜自己的上辈子,最后一跺脚,搀着老祖宗道:“走,老祖宗,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就不信旺财听得咱们叫它,它还能听不见!” 她这一说,房中几个太太都唬了一跳,暗暗对视一眼,一起上前阻拦。 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了得! 宁氏见此,也是微微拧眉,待要上去,谁知道老祖宗已经兀自道:“阿萝说得是,还是阿萝最懂我,旺财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找,这不是活活急死我!” 谁知旁边阿萝又起劲拱火:“老祖宗,我扶着你,咱们也出去看看。” 众人听这话,心里恨阿萝竟然还惹事,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出去后花园。 其实老祖宗房里丢了猫这事,已经是惊动了家中上下,叶家三房,如今现成两个儿子,老大叶长勤,老三叶长勉都在,一个个提心吊胆地,带着儿女儿,正在后院四处找猫。 只是快要把个后院翻遍了,别说猫,就是个猫毛都没看到!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小小阿萝扶着老祖宗,身后跟着花团锦簇一群人赶过来了。 两个儿子见老祖宗颤巍巍地步伐,慌忙过去:“母亲不必着急,自有儿子们帮着寻找,外面到底寒凉,仔细着了寒,你老人家且在房中歇着吧!” 老祖宗摇头叹:“你们啊,找了这半响,也不见踪影,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两个儿子并孙子们无法,面面相觑,苦笑一番,只能小心地陪着,如此浩浩荡荡地在后院转了一圈后,也终究找不到。 最后来到一处假山竹林处,却见凉风吹过,竹尾森森,叶长勤到底是堂堂晋江侯,有个决断,只好硬着头皮劝母亲道;“母亲,您也看到了,这边紧挨着湖,异常寒凉,还是请母亲暂时歇在这小亭之中,让儿子带着底下人去搜搜。” 阿萝来到这竹林旁,恰一阵秋风吹过,背脊微微泛凉,此时听了大伯的话,也是怕老祖宗身子有个万一,便劝道;“老祖宗,大伯说得有理,咱们且在这亭子里坐下,可好?” 80.第 80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没什么可显露的, 每年都要落个下风, 小脸上便颇觉得无光,时候一长, 每年的赏菊宴几乎成了每年最让她头疼的事。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 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 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 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 诗词歌赋不在话下, 可到底现在年纪小, 手腕细, 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 她刚刚是看了的, 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 彼此之间也是一笑,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 阿萝当下抿了抿唇, 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 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陈御医又没进来,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醒来后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让人不敢置信,她是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阴暗潮湿,一如之前的许多次一般。 轻轻咬了下唇,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软糯带有婴儿肥的小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就是个七岁小女童了,可以被老祖宗搂在怀里的七岁小童。 稍微松了口气,她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又开始想着这赏菊宴的事。 赏菊宴上,燕京城里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被邀请的,萧家自然也会应邀。 那么这次,她会见到永瀚吧?按说这个时候永瀚应该还是个九岁孩童吧…… 她攥紧了锦被,忽而就想起那假冒自己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说萧永瀚宠了她十七年,说萧永瀚为她奏了“绮罗香”。 一时不知多少滋味涌上心头,又回忆自己七岁时诸般光景,想起了自家父母和兄长,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记忆中那般?如此痴痴想了半响,最后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也就这么睡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胡嬷嬷见她醒来,连忙吩咐底下几个丫鬟进来伺候,阿萝任凭她们服侍着帮自己洗漱梳头穿衣。 老祖宗那边知道这边有了动静,也亲自过来,摩挲着她的额头:“瞧着精气神倒是大好了。” 恰好此时大太太并三太太,还有长房的大少奶奶,因过来请安伺候老祖宗,都是在的。她们知晓阿萝醒来,自然也都围过来看,对着阿萝自是好不心疼地怜爱一番。 后来还是老祖宗怕人多吵到她歇息,这才各自散去了。 老祖宗见老早已装扮好了,梳了两个小窝髻,穿着一身绣粉杏花对襟锦缎褙子,把个巴掌大小脸衬得莹□□润的。那么小一个人儿,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不免心疼又好笑: “病了一场,倒是看着和往日不同,像是懂事了。” 阿萝听闻,也笑了:“如今想起病前的事,总觉得隔了一层雾,除了记得老祖宗,其他人,竟是一概生疏了!” 老祖宗听了,倒是好生把她打量一番,最后道:“你啊,人小,想得事倒多,怕还是烦着那赏菊宴,其实不过是个宴席罢了,一年一次的,不知道办了多少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把好生生的孩子给吓坏了。” 阿萝不好直接对老祖宗说了自己这奇遇,只是安分乖巧地笑了笑,撒娇道;“老祖宗,别家都是恨不得自家姑娘给自己争脸,你老人家倒好,反而盼着孙女上上进。” 老祖宗原本是担心她,看她此时有心思打趣自己,倒也稍微放心:“那又如何,我的乖宝贝孙女儿,这辈子都是有人疼宠的,要那么上进做什么?咱又不是绣楼里选美!” 阿萝听闻,竟噗嗤笑出来。 说得也是,都是千金小姐,其实原犯不着,只是总存了攀必之心,小姑娘家难免就好胜罢了。 祖孙两个说笑间,胡嬷嬷送了今日的汤药并膳食来,底下人摆好了小炕桌。老祖宗怕她一个人没什么胃口,便也陪着。 正吃着,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禀报,却是道:“二太太并三少爷一早就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要赶过来这边。” 阿萝原本正尝着一口蘑菇汤,听说这话,手便微微顿了下。 老祖宗一边将个奶油灯香酥放到了阿萝面前,一边道:“想是昨日得了你醒来的消息,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 阿萝软软地点头:“嗯。” 所谓二太太和三少爷,是她的母亲和哥哥。 在阿萝后来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先于老祖宗没了的。 母亲原是江南诗书之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听说早前还订过亲,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家子悔了亲,后来不知怎么因缘际会,倒是许给了自家父亲,也算是狠狠地打了那势力小人的脸。 可惜的是,自打母亲嫁进了叶家,父亲一直在边疆戎守,夫妻聚少离多。 就阿萝所记得的,他们二人关系生分得很,父亲偶尔归家,夫妻二人定是郑重其事地先施礼一番。 后来阿萝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 母亲没了后,父亲好像一夜老了十岁,离开家回到边关,从此再也没回来。 父母皆不在了,自家哥哥又是天生眼盲,之后亲事便并不尽如人意。娶的嫂子家世也算相当,只是性子和哥哥并不相投,就阿萝隐约的记忆中,哥哥成亲后,有几次还曾住在书房里。 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儿,哪里懂得那许多,只是随口一问,也被哥哥推脱着说读书累了干脆宿在书房。 如今想来,哥哥心里不知道多少苦楚,只是不轻易对自己这个妹子说起罢了。 正想着间,那边二太太宁氏并叶青川已经进了屋。做儿媳妇的不比刚才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进来后,偕同儿子正经地施礼拜见了,这才被老祖宗招呼着立在一旁。 阿萝上前见过母亲宁氏,宁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并没多少温度,只是颔首道;“瞧着倒是精神还好。” 阿萝望向母亲,母亲已是而立之年,不过却依旧是不显年纪,倒是和自己十七八岁时并无两样。细细打量,只见那双眸犹如水波,弯眉恰似秋月,朱唇仿佛胭脂染就,肌肤恍若山中雪,一抹削肩,纤细柔媚,又带着读书人才有的淡雅秀美。 她原本以为那梦中地牢里的女人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如今看了母亲这般样貌,才知晓,那人还是多了几分戾气,少了几分文雅秀美。 而宁氏见女儿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却在自己投眸过去时,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慌忙垂下了眼睑,不免有了疑惑之色。 不过她本就性情淡泊,加之这个女儿又是自小养在老祖宗房里的,当下也并未多问。 低下头的阿萝,望着那个此时和自己以后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母亲,却是想起,在自己十岁时,母亲就要撒手人寰。纵然和母亲并不亲近,可到底是血浓于水,想起这里,鼻间不免泛酸。 81.第 8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我若是能得阿萝这么一个仙童样的宝贝孙女, 便是十个臭孙子都不换!” “不能得这么个孙女儿,赶紧定下来, 娶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好的!”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虎视眈眈的,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萧永瀚被拉来了,一对小男女,初初见面,便彼此投了缘, 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怎么就有眼无珠, 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 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 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 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 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 倒是正中下怀,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萧敬远见她那一脸柔顺乖巧,当下也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寻常走失的小孩儿,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门前这木屋,便带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边有河,你万万不可乱跑。” 82.第 8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如今的阿萝, 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 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 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 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诗词歌赋不在话下,可到底现在年纪小,手腕细, 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 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 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 彼此之间也是一笑,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 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 阿萝当下抿了抿唇, 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 陈御医又没进来, 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 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 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醒来后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让人不敢置信,她是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阴暗潮湿,一如之前的许多次一般。 轻轻咬了下唇,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软糯带有婴儿肥的小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就是个七岁小女童了,可以被老祖宗搂在怀里的七岁小童。 稍微松了口气,她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又开始想着这赏菊宴的事。 赏菊宴上,燕京城里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被邀请的,萧家自然也会应邀。 那么这次,她会见到永瀚吧?按说这个时候永瀚应该还是个九岁孩童吧…… 她攥紧了锦被,忽而就想起那假冒自己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说萧永瀚宠了她十七年,说萧永瀚为她奏了“绮罗香”。 一时不知多少滋味涌上心头,又回忆自己七岁时诸般光景,想起了自家父母和兄长,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记忆中那般?如此痴痴想了半响,最后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也就这么睡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胡嬷嬷见她醒来,连忙吩咐底下几个丫鬟进来伺候,阿萝任凭她们服侍着帮自己洗漱梳头穿衣。 老祖宗那边知道这边有了动静,也亲自过来,摩挲着她的额头:“瞧着精气神倒是大好了。” 恰好此时大太太并三太太,还有长房的大少奶奶,因过来请安伺候老祖宗,都是在的。她们知晓阿萝醒来,自然也都围过来看,对着阿萝自是好不心疼地怜爱一番。 后来还是老祖宗怕人多吵到她歇息,这才各自散去了。 老祖宗见老早已装扮好了,梳了两个小窝髻,穿着一身绣粉杏花对襟锦缎褙子,把个巴掌大小脸衬得莹□□润的。那么小一个人儿,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不免心疼又好笑: “病了一场,倒是看着和往日不同,像是懂事了。” 阿萝听闻,也笑了:“如今想起病前的事,总觉得隔了一层雾,除了记得老祖宗,其他人,竟是一概生疏了!” 老祖宗听了,倒是好生把她打量一番,最后道:“你啊,人小,想得事倒多,怕还是烦着那赏菊宴,其实不过是个宴席罢了,一年一次的,不知道办了多少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把好生生的孩子给吓坏了。” 阿萝不好直接对老祖宗说了自己这奇遇,只是安分乖巧地笑了笑,撒娇道;“老祖宗,别家都是恨不得自家姑娘给自己争脸,你老人家倒好,反而盼着孙女上上进。” 老祖宗原本是担心她,看她此时有心思打趣自己,倒也稍微放心:“那又如何,我的乖宝贝孙女儿,这辈子都是有人疼宠的,要那么上进做什么?咱又不是绣楼里选美!” 阿萝听闻,竟噗嗤笑出来。 说得也是,都是千金小姐,其实原犯不着,只是总存了攀必之心,小姑娘家难免就好胜罢了。 祖孙两个说笑间,胡嬷嬷送了今日的汤药并膳食来,底下人摆好了小炕桌。老祖宗怕她一个人没什么胃口,便也陪着。 正吃着,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禀报,却是道:“二太太并三少爷一早就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要赶过来这边。” 阿萝原本正尝着一口蘑菇汤,听说这话,手便微微顿了下。 老祖宗一边将个奶油灯香酥放到了阿萝面前,一边道:“想是昨日得了你醒来的消息,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 阿萝软软地点头:“嗯。” 所谓二太太和三少爷,是她的母亲和哥哥。 在阿萝后来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先于老祖宗没了的。 母亲原是江南诗书之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听说早前还订过亲,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家子悔了亲,后来不知怎么因缘际会,倒是许给了自家父亲,也算是狠狠地打了那势力小人的脸。 可惜的是,自打母亲嫁进了叶家,父亲一直在边疆戎守,夫妻聚少离多。 就阿萝所记得的,他们二人关系生分得很,父亲偶尔归家,夫妻二人定是郑重其事地先施礼一番。 后来阿萝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 母亲没了后,父亲好像一夜老了十岁,离开家回到边关,从此再也没回来。 父母皆不在了,自家哥哥又是天生眼盲,之后亲事便并不尽如人意。娶的嫂子家世也算相当,只是性子和哥哥并不相投,就阿萝隐约的记忆中,哥哥成亲后,有几次还曾住在书房里。 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儿,哪里懂得那许多,只是随口一问,也被哥哥推脱着说读书累了干脆宿在书房。 如今想来,哥哥心里不知道多少苦楚,只是不轻易对自己这个妹子说起罢了。 正想着间,那边二太太宁氏并叶青川已经进了屋。做儿媳妇的不比刚才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进来后,偕同儿子正经地施礼拜见了,这才被老祖宗招呼着立在一旁。 阿萝上前见过母亲宁氏,宁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并没多少温度,只是颔首道;“瞧着倒是精神还好。” 阿萝望向母亲,母亲已是而立之年,不过却依旧是不显年纪,倒是和自己十七八岁时并无两样。细细打量,只见那双眸犹如水波,弯眉恰似秋月,朱唇仿佛胭脂染就,肌肤恍若山中雪,一抹削肩,纤细柔媚,又带着读书人才有的淡雅秀美。 她原本以为那梦中地牢里的女人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如今看了母亲这般样貌,才知晓,那人还是多了几分戾气,少了几分文雅秀美。 而宁氏见女儿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却在自己投眸过去时,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慌忙垂下了眼睑,不免有了疑惑之色。 不过她本就性情淡泊,加之这个女儿又是自小养在老祖宗房里的,当下也并未多问。 低下头的阿萝,望着那个此时和自己以后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母亲,却是想起,在自己十岁时,母亲就要撒手人寰。纵然和母亲并不亲近,可到底是血浓于水,想起这里,鼻间不免泛酸。 宁氏这做儿媳妇的伺候在老祖宗身旁,那厢叶青川这当孙儿的却是不必,于是阿萝便拉了哥哥一起过来坐在炕边说话。 83.第 83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 颇是得体, 实在是和之前哭鼻子耍赖埋怨的小样子大相径庭。 萧敬远负手而立, 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左右今日我也无事, 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 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想着形势比人强, 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 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 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 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都是萧家儿郎,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 各有不同, 都是萧家人, 都是相似的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文弱,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而这位萧敬远,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经历了太多风霜,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暖意。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混乱中,萧敬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猛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已经是没了踪迹!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竟不曾提防,犯下这等疏忽! 84.第 8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 虎视眈眈的,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 萧永瀚被拉来了, 一对小男女,初初见面, 便彼此投了缘,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 怎么就有眼无珠, 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倒是正中下怀, 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 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 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萧敬远见她那一脸柔顺乖巧,当下也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寻常走失的小孩儿,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门前这木屋,便带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边有河,你万万不可乱跑。” 阿萝其实想赶紧跑,她不喜欢和这种沉闷的长辈相处,实在是拘谨得很,不过听得这话,也是没法,只好点点头。 萧敬远见阿萝不吭声,只当她没什么异议,当下又拿了一把刮刀,去修整旁边墙上一处。 85.第 8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 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 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 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 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 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 随着秋风起时, 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 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 又灭了各处灯盏, 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 来到榻前, 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 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 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 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86.第 8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 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 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 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 诗词歌赋不在话下, 可到底现在年纪小, 手腕细,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 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 彼此之间也是一笑, 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阿萝当下抿了抿唇,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 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 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 陈御医又没进来, 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 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醒来后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让人不敢置信,她是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阴暗潮湿,一如之前的许多次一般。 轻轻咬了下唇,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软糯带有婴儿肥的小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就是个七岁小女童了,可以被老祖宗搂在怀里的七岁小童。 稍微松了口气,她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又开始想着这赏菊宴的事。 赏菊宴上,燕京城里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被邀请的,萧家自然也会应邀。 那么这次,她会见到永瀚吧?按说这个时候永瀚应该还是个九岁孩童吧…… 她攥紧了锦被,忽而就想起那假冒自己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说萧永瀚宠了她十七年,说萧永瀚为她奏了“绮罗香”。 一时不知多少滋味涌上心头,又回忆自己七岁时诸般光景,想起了自家父母和兄长,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记忆中那般?如此痴痴想了半响,最后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也就这么睡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胡嬷嬷见她醒来,连忙吩咐底下几个丫鬟进来伺候,阿萝任凭她们服侍着帮自己洗漱梳头穿衣。 老祖宗那边知道这边有了动静,也亲自过来,摩挲着她的额头:“瞧着精气神倒是大好了。” 恰好此时大太太并三太太,还有长房的大少奶奶,因过来请安伺候老祖宗,都是在的。她们知晓阿萝醒来,自然也都围过来看,对着阿萝自是好不心疼地怜爱一番。 后来还是老祖宗怕人多吵到她歇息,这才各自散去了。 老祖宗见老早已装扮好了,梳了两个小窝髻,穿着一身绣粉杏花对襟锦缎褙子,把个巴掌大小脸衬得莹□□润的。那么小一个人儿,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不免心疼又好笑: “病了一场,倒是看着和往日不同,像是懂事了。” 阿萝听闻,也笑了:“如今想起病前的事,总觉得隔了一层雾,除了记得老祖宗,其他人,竟是一概生疏了!” 老祖宗听了,倒是好生把她打量一番,最后道:“你啊,人小,想得事倒多,怕还是烦着那赏菊宴,其实不过是个宴席罢了,一年一次的,不知道办了多少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把好生生的孩子给吓坏了。” 阿萝不好直接对老祖宗说了自己这奇遇,只是安分乖巧地笑了笑,撒娇道;“老祖宗,别家都是恨不得自家姑娘给自己争脸,你老人家倒好,反而盼着孙女上上进。” 老祖宗原本是担心她,看她此时有心思打趣自己,倒也稍微放心:“那又如何,我的乖宝贝孙女儿,这辈子都是有人疼宠的,要那么上进做什么?咱又不是绣楼里选美!” 阿萝听闻,竟噗嗤笑出来。 说得也是,都是千金小姐,其实原犯不着,只是总存了攀必之心,小姑娘家难免就好胜罢了。 祖孙两个说笑间,胡嬷嬷送了今日的汤药并膳食来,底下人摆好了小炕桌。老祖宗怕她一个人没什么胃口,便也陪着。 正吃着,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禀报,却是道:“二太太并三少爷一早就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要赶过来这边。” 阿萝原本正尝着一口蘑菇汤,听说这话,手便微微顿了下。 老祖宗一边将个奶油灯香酥放到了阿萝面前,一边道:“想是昨日得了你醒来的消息,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 阿萝软软地点头:“嗯。” 所谓二太太和三少爷,是她的母亲和哥哥。 在阿萝后来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先于老祖宗没了的。 母亲原是江南诗书之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听说早前还订过亲,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家子悔了亲,后来不知怎么因缘际会,倒是许给了自家父亲,也算是狠狠地打了那势力小人的脸。 可惜的是,自打母亲嫁进了叶家,父亲一直在边疆戎守,夫妻聚少离多。 就阿萝所记得的,他们二人关系生分得很,父亲偶尔归家,夫妻二人定是郑重其事地先施礼一番。 后来阿萝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 母亲没了后,父亲好像一夜老了十岁,离开家回到边关,从此再也没回来。 父母皆不在了,自家哥哥又是天生眼盲,之后亲事便并不尽如人意。娶的嫂子家世也算相当,只是性子和哥哥并不相投,就阿萝隐约的记忆中,哥哥成亲后,有几次还曾住在书房里。 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儿,哪里懂得那许多,只是随口一问,也被哥哥推脱着说读书累了干脆宿在书房。 如今想来,哥哥心里不知道多少苦楚,只是不轻易对自己这个妹子说起罢了。 正想着间,那边二太太宁氏并叶青川已经进了屋。做儿媳妇的不比刚才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进来后,偕同儿子正经地施礼拜见了,这才被老祖宗招呼着立在一旁。 阿萝上前见过母亲宁氏,宁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并没多少温度,只是颔首道;“瞧着倒是精神还好。” 阿萝望向母亲,母亲已是而立之年,不过却依旧是不显年纪,倒是和自己十七八岁时并无两样。细细打量,只见那双眸犹如水波,弯眉恰似秋月,朱唇仿佛胭脂染就,肌肤恍若山中雪,一抹削肩,纤细柔媚,又带着读书人才有的淡雅秀美。 她原本以为那梦中地牢里的女人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如今看了母亲这般样貌,才知晓,那人还是多了几分戾气,少了几分文雅秀美。 而宁氏见女儿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却在自己投眸过去时,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慌忙垂下了眼睑,不免有了疑惑之色。 不过她本就性情淡泊,加之这个女儿又是自小养在老祖宗房里的,当下也并未多问。 低下头的阿萝,望着那个此时和自己以后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母亲,却是想起,在自己十岁时,母亲就要撒手人寰。纵然和母亲并不亲近,可到底是血浓于水,想起这里,鼻间不免泛酸。 宁氏这做儿媳妇的伺候在老祖宗身旁,那厢叶青川这当孙儿的却是不必,于是阿萝便拉了哥哥一起过来坐在炕边说话。 87.第 8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身子顿时僵在那里。 粗布汉子摸索着爬过来, 口中却是压低了声音哄道:“小丫头,别害怕, 我就摸摸。” 阿萝哪能不害怕,这等粗鄙之人, 她是第一次遇到, 更何况那人正摸在自己的脚踝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 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 我年纪还小, 求你好歹饶了我, 要不然,惊醒了娘, 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 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 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心眼倒是不小, 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 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便是天上霹雷, 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 她小声哀求道:“叔叔, 我实在年幼, 你若欺凌于我, 怕是我命不久矣,可是若你留下我,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88.第 8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大老爷等人, 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 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 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却见她白净小脸儿, 一双黑眸清澈分明,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 按理说狗游猫不游, 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 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 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 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 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 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89.第 8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微怔, 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 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 仰起小脸,低声问道;“母亲, 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 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 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才问道:“阿萝, 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 老实地道:“并没有, 也是前些日子病了, 醒过来后, 恰巧旺财丢了,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 沉默了片刻后, 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 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 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当下便故意撒娇道:“老祖宗,你可不能这么说,阿萝还要好生学点本领,好歹去那赏菊宴上落个才名,也能给老祖宗脸上添点光,这样别人才说,老祖宗不白疼阿萝一场!” 这话说得老祖宗顿时笑出声来;“自打病了这一场,你这丫头的嘴,真像是灌了蜜!” 阿萝见老祖宗高兴,有心想为自己母亲谋取些好处的,便故意道:“老祖宗,如今我跟着母亲练字读诗,颇觉得长进,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想想,在母亲那院中,却是有两样不好。” “噢,哪两样不好?” 阿萝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第一个不好,是不能日日陪在老祖宗身边了,好生无趣!” 这话老祖宗听着自然喜欢,不过她却笑着道:“你这刁蛮丫头,既是两样,这头一样自然是你的先头兵,后面那一样才是正经吧!” 阿萝被拆穿小心思,也不脸红:“第二样嘛,在母亲那边,吃食上真是远不及老祖宗,想吃个点心都要跑老远,还未必能得着。” 阿萝说得也是实情,老祖宗这边自是另外有小灶厨娘,可以精心伺候,一日三餐并日常小零食,样样精致。 可是母亲那边,每日膳食却是走得府里的厨房,厨房距离枫趣苑颇有一些距离,丫鬟们过去领了饭食取回来都泛着凉。更不要说什么额外的小零食或者点心,更是想都别想!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便有些难过,干脆就借机想着给母亲谋取些好处,也好让母亲更好地养胎。 老祖宗听闻这个,沉吟片刻,却是点头,转首吩咐旁边的:“杜鹃,你过去给大太太提下,只说我说的,让厨房派个厨娘过去枫趣苑,专伺候二房膳食。” 阿萝从旁看着老祖宗吩咐这件事,笑得圆滚滚的眼睛都迷了起来,响亮地道:“老祖宗真好!” 后来这事儿传出去,众人自然越发觉得老祖宗实在是太宠阿萝了,不过因宁氏这边确实怀着身子,倒是也没人说什么。 反倒是宁氏自己,瞥了眼女儿:“你小孩儿家的,只操心识字读书就是。” 阿萝表现颇为乖巧,歪头笑:“母亲,我自是知道的!只是我心里惦记着肚子里的小弟弟小妹妹,不忍心它受什么委屈罢了!” 宁氏望着女儿略带讨好的稚气笑容,一向凉淡的眸子里不免泛起些许暖意:“阿萝,明日就是秋菊宴,你还是好生准备下才是。” “啊——”阿萝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抬起手,挠了挠头,无奈地道:“怎么明天就是秋菊宴了啊!” 90.第 90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姑娘这是落水后着了凉, 总一个劲儿说冷。” “陈御医今天可曾过脉, 怎么说的?” “回老祖宗, 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总是发抖, 这年纪小小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总觉得身上冷,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 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 可一时又想起,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 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 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两鬓银发,戴绣锦攒珠抹额,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 自己嫁到萧家前, 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 正要说什么,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91.第 9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依然是七八岁的年纪, 有着老祖宗的疼宠,这让她打心底松了口气。可是乍一听到几个姐妹过来, 顿时让她想起来记忆中关于这几位姐妹的种种。 那些记忆并不是太过愉快的。 叶家儿子共有三,大房两儿两女, 大姑娘为也叶青蓉,二姑娘为叶青莲, 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 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 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 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 阿萝和这几位姐妹,多少都有些隔阂, 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 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 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 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 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忽感腹中紧痛,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当下略显矜持地福了福,淡笑道:“老祖宗,今日我们考得是试帖诗,琴技,书法。姐妹几个都做了诗,特意捧回来给老祖宗过目。” “好,好,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叶家老祖宗纵然把阿萝看做心尖尖肉,可平时也是疼着其他几个孙女儿,如今听着叶青蓉这番话,连忙要看。 叶青蓉听了,便命底下丫鬟奉上了适才姐妹几个的诗作,呈给老祖宗。 老祖宗一个个地看了,最后连连颔首,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好,只瞧这诗,笔迹清隽秀丽,用词妥帖,不知道的,哪里以为是十岁小姑娘写的,只当是女状元写的呢!” 旁边叶青莲听到这话,眉眼间自然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叶家姐妹若论起才情来,当属长姐叶青蓉,小小年纪已经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外间听说了,谁不夸一个叶家才女。不说才情,若论样貌的话,自然要数叶青萝。 叶青萝才七岁而已,却已经是姿容绝色,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便是去年老祖宗带着进宫见了太后娘娘,那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放手,只说怎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 是以身为长房的嫡生女儿,叶家的二姑娘,叶青莲才情和姿容都不差,但是又都不够出彩,再加上老祖宗偏疼叶青萝,这更使得叶青莲在家中几个姑娘中处处不出彩,默默无闻了。 如今好不容易听得老祖宗夸这诗作,便并不是专夸自己的,也有意把话露脸儿,当下轻笑了下,一边拿眼望向阿萝,一边笑道:“老祖宗真是说笑了,若是外人听到,还不笑话咱。若是过几日赏菊宴,咱们姐妹几个落了下风,以后都是没脸儿见人的。” 92.第 9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旁边的大太太闻听, 不免暗自拧眉。 她本家姓邱,也是燕京城里有名望的人家,父亲官至礼部尚书, 底下只得了她和兄弟二人, 那兄弟争气,如今已经是官至紫元大将军的。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之后嫁来晋江侯府,为叶家长媳, 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 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 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模样虽好,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 出身小吏之家, 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她便越发矜持,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 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 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 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不过好在,七叔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的自己,只是和萧家几位侄子说着话,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好生照料今日前来的客人,萧永瀚萧永泽等都纷纷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93.第 9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个潮湿阴暗的场景,在阿萝的睡梦中翻来覆去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以至于睡梦中的她, 都在瑟瑟发抖。 “姑娘这是落水后着了凉,总一个劲儿说冷。” “陈御医今天可曾过脉,怎么说的?” “回老祖宗,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 怎么总是发抖, 这年纪小小的, 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总觉得身上冷, 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 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又想起,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 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两鬓银发,戴绣锦攒珠抹额, 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 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 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正要说什么,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阿萝顿时唬了一跳,吃药那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瞧瞧那半碗粥,再想想那黑乎乎的药,连忙点头:“我吃我吃!我最爱吃粥了!” 她在七八岁的年纪,见风使舵的本领还是有些的。 “这才乖!”老祖宗看她一脸乖巧,实在是惹人疼,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祖孙二人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鲁嬷嬷过来回话。 “是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并表姑娘过来了。” 阿萝听得这话,冷不防的,倒是微惊了下。 94.第 9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听着这话, 心中泛暖,感激地望了老祖宗一眼:“老祖宗待我真好。”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 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 窗棂透白, 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随着秋风起时, 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 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 又灭了各处灯盏, 只留下案前一盏, 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 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 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 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 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抱着锦被:“嬷嬷,母亲可曾请了大夫?” 鲁嬷嬷本来是看她睡得香甜,又想着她昨晚不知道说了多少旺财生小猫的胡话,便不忍心叫她,想让她睡个好觉。如今看她一醒来,就记挂着大夫,一时也是感慨:“到底是母女连心,虽说姑娘不养在太太房里,可也着实牵挂着太太呢,也是姑娘是个有孝心的。” 当下一边吩咐丫鬟们准备给姑娘洗漱,一边取了早已经备好的衣裙给阿萝穿戴。 95.第 9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近乡情更怯,提心吊胆一个夜晚,到了知道真相的时候, 阿萝反而有些怕了。若是母亲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母亲真得怀了身子, 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分明记得, 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 母亲只有哥哥和她罢了,并没有第三个孩儿。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 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仰起小脸, 低声问道;“母亲, 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 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 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 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 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 才问道:“阿萝,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恰巧旺财丢了,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96.第 96 章 说起来阿萝也是自己给自己惹下祸来,明知道那萧敬远是善妒的主儿, 也眼瞅着那人双眸泛着煞人的妒意, 可偏偏就故意招惹他,非但不求着饶赶紧撇清了自己和三皇子, 反而话里话外还要拿三皇子做后路, 这下子可算是激恼了萧敬远,当下将她摁在怀里,好生一番啄吸。 阿萝开始还气不过拒了两下, 后来半推半就的,不多时已经是腿脚虚软几乎站立不稳,便半瘫在萧敬远怀中任凭施与。 夏风习习吹过芦苇丛,白中泛灰的芦苇枝干身姿柔软地在风中摇摆, 仿若一个正当好时候的少女扭动婀娜腰肢,河边野生的荷花并不知名野花野草此时开得正好,怡人香气随着轻风阵阵袭来。 萧敬远低首将自己坚硬的下巴埋在那馨香柔软的发丝中,吸入鼻中的是荡人心扉的甜香, 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是她的体香, 哪个是这夏日的花香。 隔着层层叠叠的芦苇丛, 龙舟赛正是如火如荼,喊号子的声响震天,还有那嬉笑声, 助威声, 鼓掌声, 锣鼓声,阵阵传来。 那些声音仿佛很遥远,又仿佛很近。 阿萝闭上眼睛,沉浸在萧敬远带给自己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中。 或许是因为在野外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震天响的锣鼓声仅仅是一片芦苇丛之隔的缘故,男女之间的羞涩又多少带了禁忌的滋味,这让她多少有些难以自控。 萧敬远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看她湿润的睫毛犹如沾了露珠的蝴蝶翅膀,唯美而蛊惑,不免越发不能自拔,低首啄上她嫣红柔滑的脸颊。 “现在可还嘴硬?”他低声这么问道。 半躺在他怀里的她,透过那飘浮在眼前的苇叶儿,抬头望天,天空湛蓝,蓝得清透辽阔。 微微合上眸子,她感受着他沙哑声调中特有的柔软。 她知道,她和他此时的行径颇为荒唐不羁。 上辈子的那个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看上去严厉肃穆的男人还可以有这么荒唐的行径,更不知道,原来他的语调可以如此柔软,沙哑中带着宠溺的那种柔软,仿佛如这辽阔的天际般可以包容她一切一切的不懂事。 她抿唇轻笑了下,依然懒懒地半闭着眸子,没有答话。 “说不说?”他盯着那细长湿润的睫毛,看那细碎阳光投射在她细腻的肌肤间,仿佛能看到上面女孩儿特有的柔嫩茸毛,于是他难得起了玩心,用自己的鼻子抵上,故意这么逼问她。 ************************* 而就在芦苇丛的另一边,三皇子正略显焦躁地踱步。 他是早知道消息,今日阿萝会来龙舟会,所以今日一早,他是特意打扮齐整了过来,实指望能见到她。之前远远地在船上看到她的身影,心里一喜,便忙命人将船停靠了,想着过来和她说话。 谁曾想,刚靠了岸,就见她跑到一边,和一个黝黑的少年说话。 他眯眸望过去,一时不知道这是哪家小子? 后来还是身边人提醒,说起来,知道这是牛将军家的公子。 他自然是十分不喜的,可是阿萝和别人说话,他似乎也管不着,至少现在是管不着。 当下忍耐片刻,远远地看着,最后终于见阿萝和那牛千钧告别了。 于是微松了口气,连忙下了船,匆忙过去,想着找到阿萝,好歹把当初阿萝父亲的事说清楚。 谁曾想,他来到岸边,却怎么也不见阿萝踪迹了,便是命人寻了阿萝的哥哥叶长青,也根本不见阿萝随着叶长青。这下他心感不妙,又不想声张免得有损阿萝清誉,又想赶紧寻到阿萝,只能命底下人暗地里四处寻。 寻了一圈也不见人,终于按捺不住,命人将那牛千钧唤来。 牛千钧听了阿萝那番话后,知道自己这辈子怕是和佳人无缘了,心中十分失落,一脸黯然,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岸边,望着那锣鼓震天响的龙舟,心里想着之前阿萝姑娘对自己的种种情态。他想着明明之前她对自己不是无意,怎么好好地忽然这么冷淡,想必还是生气自己在叶家遇到大难时不能出手相助吧。 如此一想,好生颓然,深觉自己无用,想着自己便是以后一展抱负,功成名就,又能如何,佳人再也追不回,便感了无生趣,只恨不得一头栽进这河水里才好。 谁知正难过着,忽然得三皇子召唤。 他是知道三皇子有意阿萝的,当下越发难受,便瞪眼朝三皇子看过去。 三皇子性子虽温和,待人也颇为谦逊忍让,可是事关自己心爱的女子,此时面上也并不太好,眸光清冷地扫过去,颇有些妒意。 四目相对,一个是红着眼睛恨恨的,一个是看似镇定其实暗藏妒意,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有些意外。 三皇子拧眉,不明白这人为何一脸恨意地看着自己,颇有些不悦,之后哑然,想着牛家儿子果然是个莽的。自己好歹是皇家血脉,太子胞弟,这傻瓜竟然敢这么看着自己?一时又有些无奈。 “叶家姑娘呢?”他虽然无奈这莽人,可担心着阿萝,还是张口问道。 “你倒来问我?我还要问你呢!”别人忌惮这是皇殿下,他此时心里可没想着这个,出口便是顶撞。 三皇子越发无奈,便是脾气再好也不免拧眉。 “为何问我?” “你自己心里知道!” 牛千钧觉得,可怜的阿萝姑娘一定是经过叶家大难之事,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遂选了这有权势的三皇子。 “你——”三皇子无语了,他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莽货? “刚才在船上,我看到阿萝姑娘在和你说话,可是下了船,一转眼功夫便不见了,是以过来问你。” 三皇子深吸口气,想着找到阿萝姑娘为重,他堂堂三皇子,还是不要和这么个莽人一般见识的好。 “你,你真得没看到三姑娘?” “我若看到,何必来问你?”泥人也有点脾气,三皇子没好气地反问。 这下子,牛千钧也觉得不对劲了,他抬手摸摸脑门:“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三姑娘已经过去找叶家少爷了?” 怎么可能! 三皇子心感不妙,当下不再理会牛千钧,连忙派人去寻叶长青,底下人办事很利索,不一会功夫就回来禀报,说是叶长青处并不见叶家三姑娘。 这下子三皇子脸色变了,自然是带着人四处寻找。 牛千钧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牛皮糖一般跟在三皇子身后,也一起找人。 只是他们深知万一有个意外,事关阿萝闺誉,自然不好声张,只能不动声色地找。 ********************************** 这边阿萝正半倚在萧敬远怀里,两个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话,偶尔间鼻尖相碰,耳厮鬓摩,心间轻荡,恰如那轻风起时吹动的水中万千涟漪。 “阿萝,等你及笄之后,我便上门提亲,如何?”萧敬远醇厚沙哑的声音犹如美酒,在阿萝耳边轻轻响起。 阿萝闭眸,不言语。 她才不会轻易答应他呢,萧家的门,她便是要进,也不是现在。 “阿萝,你——”这边萧敬远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听到阿萝发出低低的一声“啊”。 “怎么了?”他望着怀里人儿拧起的弯眉,不明白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怎么她忽然这表情?那样子,仿佛是看到了前面有一个姑娘最怕的毛毛虫。 阿萝灵动的眼眸闪动着做贼一般的光芒:“七叔,有人在找我,他们要过来这边了。” 萧敬远听闻,微怔,凝神细听,果然有靴子踩踏岸边潮湿草根的声响,正是朝这边走过来,甚至还伴随着拨弄开层层芦苇丛的沙沙声。 他脸色轻变了下,搂着怀里的阿萝,凝视着她。 “看,你也知道害怕了吧?”阿萝见他竟然变了脸色,万没想到他还有害怕的一天,颇有些幸灾乐祸:“咱们还不赶紧跑,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萧敬远挑眉,见她原本还颇受惊吓,如今竟这么说,也是无奈。 他其实自然不惧什么,如今不过是诧异罢了。 他自己是习武之人,耳力惊人,如今不曾察觉,一则是因怀中佳人牵去了心神,二则是因外面锣鼓噪杂,可是万没想到,怀中这小小佳人儿,分明是不会武的,竟然能听到这声响。 想起之前她说自己能知未来事,此时越发信服,不免抬起大手,轻捏了下她精致的小下巴。 “你这小人儿,还有什么其他本事是我不知道的?” 阿萝扭过脸去,挣脱他,焦急地道:“他们就要过来了!是三皇子,啊,竟然还有牛千钧?不对不对,还有我哥哥啊!咱们快跑!” 说着,仿若做贼一般,拽着他的袖子就要跑。 萧敬远见此,颇有些哭笑不得,恰此时,那脚步声更近一步,萧敬远打横抱起阿萝,足尖一点,施展轻功,已经犹如燕子点水一般,踏着那细密柔软的芦苇,飞向不远处。 于是当三皇子牛千钧等人,寻到此处的时候,不过是见风吹芦苇,沙沙作响罢了。 97.第 9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 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 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 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 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 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 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 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 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却见她白净小脸儿, 一双黑眸清澈分明, 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 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 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 既听到了旺财声响, 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 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98.第 9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只是这种话,却是不好和七岁的小女儿提及。 阿萝见母亲言语中有些吞吐, 却是想起,此时距离母亲病逝,不过是三年光阴罢了!难不成说,其实母亲在此时已经有了什么病症,到了三年后病重, 就此撒手人寰? 这么一想,阿萝再也顾不得装傻了,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可要快些请大夫来看啊, 这病可不能耽搁下去!” 二太太听着这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竟然语出惊人, 也是震惊不已:“阿萝, 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却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母亲在自己十岁时没的, 当时别人只当她年纪小,也没人告诉她是什么病症,一味地瞒着她,她也就此稀里糊涂的。如今她重活一辈子, 怎么也要想法救了母亲, 再不让母亲早早地香消玉勋了去! 想到这里, 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 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你快些去看大夫吧,阿萝只怕如今母亲已经病症缠身!若是不能及早治了,以后沉疴旧疾,难以根治!” 二太太见此,真是唬了一跳,她盯着自己女儿,想起阿萝找出旺财的事来,不免觉得此事诡异。 微一咬唇,她沉吟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沉声吩咐鲁嬷嬷道:“关了门窗。” 鲁嬷嬷也看不出不对劲,幸好眼下并没有其他丫鬟服侍身旁,她忙不迭地过去,看外间几个丫鬟伺候着,应是没听到屋里的话,便小心关上了门。 再次跑回来,却见二太太拧眉道:“阿萝,你且起来,青天白日的,你又不是大夫,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跪在那里哭泣,勉强用拳头捂住了嘴巴,抬起头来,委屈地道:“母亲,你腹中怕是有些异样,我总听着,仿佛里面有些声音,和别人不同。” 这下子二太太和鲁嬷嬷都吃惊不小,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二太太肚子上。 二太太自己,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半响后,她终于颤声问阿萝:“什,什么声音?” 阿萝擦了擦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泪,眨了眨已经通红的眼睛,歪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有点像灶房里那种风箱,轰隆轰隆的。” 说着,她又指了指母亲腹部偏下之处,比划道:“就是在那处,它还在响。” 二太太顺着阿萝的视线,望向了自己的小腹,半响后,颤着手摸上了被阿萝所指的那处、 她想起自己数月以来,只有零星血迹遗落。 自己并不在意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可是阿萝作为个七岁孩童,她不该知道这些的…… 最后倒是鲁嬷嬷先镇静下来,小声提议说:“二太太,不管三姑娘所说是童言童语,还是……还是真有其事,我们总是要小心为上。此事先不要声张,二太太也好歹请个大夫,仔细过过脉,若是无事,那自然是好,只当三姑娘大病一场后糊涂。” 二太太此时也冷静下来,点头,对地上阿萝道:“阿萝,你先起来,仔细让别人看到了,倒是起了疑虑。” 阿萝听到母亲同意要赶紧找个大夫来过脉,心里稍微松快,在鲁嬷嬷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母亲,我真得听到了,这个做不得假的,就像我听到了旺财在孤岛上的叫声一般,你可不能搪塞我,快些请个高明大夫来看看。”她因为哭过,童稚的声音中还拖着鼻音,语气是再认真不过了。 二太太在最初的震惊后,看着自己女儿含泪清眸中的浓浓担忧,也是一个叹息。 她走上前,拿出了帕子,轻轻帮阿萝拭去眼泪:“这件事,无论真假,你千万莫要声张,若是让人知道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阿萝连忙点头,重重点头:“知道了,母亲,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 鲁嬷嬷从旁,却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二太太扫了她一眼,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便提醒道:“老祖宗虽然疼你,可是她身边人多口杂的,你说话也是要小心的。” 阿萝微怔了下,之后便明白过来。 老祖宗身边的丫鬟,自是各房正相巴结讨好的,难保不说哪个丫鬟和哪房有了私密。 这事自己便是对老祖宗都不能说的。 她咬了下唇,湿漉漉的眸子望向母亲,乖巧地道;“母亲,我知道,便是老祖宗,我也不说,谁也不告诉,这事儿除了母亲鲁嬷嬷和我自己,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了。” 二太太听了,这才放心,又嘱咐了阿萝一番,看看时候不早,怕引起人猜疑,这才匆忙而去。 送走了母亲,阿萝怔怔坐在杌子上,倒是兀自思索了好半响,却是不得而知,最后只能作罢。恰此时老祖宗派了春香请她过去用晚膳,她才擦擦眼泪,打起精神过去。 ****************************** 晚膳的时节,竟是家里几个姐妹都在的,围了一团在老祖宗身旁。 老祖宗自是特意留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来给阿萝。 坐下后,饭菜十分丰盛,老祖宗也频频亲自夹了往日她爱吃的到阿萝碗里,只是阿萝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真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正兀自走神着,就听得叶青萱娇声笑着道:“三姐姐,你好歹说说,到时候打算怎么穿戴什么过去?” 阿萝忙抬头看过去,却见大家都在望着自己,仿佛等着自己回答。 只是,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老祖宗见此,带着慈祥的笑:“阿萝想必是琢磨着自己到底该穿哪件吧?依我说,你们姐妹几个都不用操心,改明儿我和你们大太太说,让她拿出银子来,好生给你们做两身衣裳头面,一定要今年最新的款,打扮一新,到时候也好出个风头去。” 阿萝听得这话,才知道原来是在说那秋菊宴。 她想了想,笑着道:“诸位姐妹如今琴棋书画想必颇有些造诣的,只有我,因病这一场,倒是荒废了学业,秋菊宴上,怕是要给诸位姐妹拖后腿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便是没病这一场,未必就不是拖后腿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大姑娘叶青蓉淡扫她一眼:“阿萝也不必担忧,你自有你的好。” 阿萝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讨好长辈吗?她自是不必勤学苦读,只需要到长辈跟前笑一笑,撒个娇,外面的国公夫人侯门老太太的,哪个不是拉着她的手只说模样好讨人喜欢? 偏生叶青蓉是不爱阿萝这样貌的,用她母亲的话说,美则美也,却太过单薄,红颜薄命罢了,哪来那么大福分消受老祖宗这般宠爱? 一如那只猫。 老祖宗也是笑呵呵地安慰阿萝道:“你病才好,别把这点子事放心上,该吃吃,该睡睡,这什么秋菊宴,当得什么紧,到时候只管出去透透气罢了。” 众姐妹听得这话,心中自然明白,老祖宗怕是早把阿萝的将来打算好了,阿萝自是不必操心费力去出什么风头。 坐享其成,说的就是她。 至于她们几个,除了大房的叶青蓉叶青莲出身好,其他诸如叶青萱是毫不出众的,又如冯秀雅,是个寄人篱下的,遇到秋菊宴这种难得可贵的机会,还不是要紧地想出个风头,引得人注意,传出去个才名,也好为将来铺路。 想起这里,众位姐妹心中自然百味杂陈,这在座的,比她出身好的,比她出身赖的,一个是一个,竟是都不如她。 阿萝如今心性也不是单纯的七岁小娃儿,自然感觉出席上众位姐妹的心思异样,不免些许无奈。 其实她也能明白几位姐妹的心思,若易地而处,她未必就能心平气和。 只是现在的她,心里所想却远不是眼下这小小的秋菊宴,至于那秋菊宴出风头的事,她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她牵挂着母亲的病情。 也心怀对未来命运的不安。 母亲腹中那轰隆隆犹如风箱般急促的声响,她听得分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若是不能及时诊治,怕只怕三年后,母亲依然是要撒手人寰。 还有那秋菊宴上,按理说,她应该会遇到萧家的公子永瀚,七岁的自己和九岁的永瀚初初见面,便颇为投缘,几个侯门老太太纷纷打趣他们是金童玉女一般。 99.第 99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萧敬远已经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锦袍, 早没了之前泥瓦匠的味儿, 看着实实在在是个大家少爷模样。且因他和其他少爷们不同, 年不足弱冠已经是在沙场上经历了一番生死, 又是年纪轻轻被封为正定侯的,眉眼间自有一股燕京城里侯门少也所没有的英武肃厉之气。 因叶青萱提起, 旁边的萧永泽看了眼, 笑道;“这可不是大哥哥,这是我家七叔。” 叶青萱一听,倒是有些意外, 不由再多看了一眼萧敬远, 不知怎么, 小脸红了下。 而随行的还有其他萧家子弟, 见了这位全家引以为傲的七叔, 也都凑过去,纷纷见礼了。阿萝没曾想这么快就又碰上了,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小红木锤子。 不过好在, 七叔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的自己,只是和萧家几位侄子说着话, 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好生照料今日前来的客人,萧永瀚萧永泽等都纷纷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少卿, 一行人等离开凉亭, 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 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自小爱读书,诗文才情出众,性情恬淡,待人十分温柔,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仿佛也隔了一层,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对萧永瀚轻笑了下,小声搭话说:“三少爷,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阿萝见此,不免疑惑,离了几个姐妹,跑上前问道;“丝珮姐姐,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个不好?” 丝珮看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仰着脸巴巴问过来,好生替母亲担心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一番孝心,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阿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拧眉道:“丝珮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是不许瞒我,到底怎么了?” 丝珮轻叹,面上隐约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端详,只知今日太太让我去请大夫过来。” 阿萝仰着小脸,望她半响,也就不再问了,当下默不作声,随着丝珮一起回了母亲房中。 却见母亲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情倒是和往日无异,见阿萝回来,问起她赏菊宴上种种。 阿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却是道:“这些日子白白练字了,也没个机会让人看看。” 宁氏闻听,轻笑了下;“这倒是没什么,练好了字,是自己的,原也不是在人前卖弄的。其实你今日所说所做,都是极好,你虽然生来样貌好,又得老祖宗宠爱,可是……” 宁氏说到这里,秀美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无奈:“可是你父亲不在身边,哥哥又是眼上有疾,那绝世姿容,我倒是怕为你招来祸端……总之,平日处事,还是要谨慎为好。” 阿萝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事,她上辈子从未想到过,母亲也未对自己说过……也许说过,只是自己年纪小,并未记在心里吧?亦或者,自己和母亲疏远,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 如今经历了那般苦难,再听母亲之言,不免犹如醍醐灌顶,激灵灵的浑身一抖。 她上辈子的灾祸,从何而来,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招摇,才惹下他人嫉恨? 上辈子的她,又有什么依仗,无非是老祖宗的疼爱罢了,可是一旦老祖宗走了,没有父兄帮持,母亲早逝,她叶青萝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脑袋,抿了抿唇,鼻间不免酸涩。 “母亲,如今想来,是我往日不懂事,以后,以后我……”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宁氏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了着阿萝的发辫,柔声道:“母亲也只是随意和你提提,以后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何必又哭鼻子。” 宁氏身上有点淡淡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不过阿萝闻得分明,心里觉得喜欢,又觉得那香味荡在胸口,又酸又胀的,不知怎么,嘴巴瘪了几下,想忍,没忍住,最后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倒是把宁氏吓了一跳,忙拉过来,仔细哄了一番。 阿萝被母亲搂在怀里,只觉得母亲怀中馨香温软,舒服至极,浑身都洋溢着幸福,几乎不忍离开。后来到底是鲁嬷嬷送过来茶点,母亲陪着她吃了。 用膳后,她却是不舍得离开,赖在那里不走,宁氏没法,只得让她歇在自己房中暖阁里。 这边宁氏守了她半响,看她睡着,也就静静离去了,而就在宁氏离开后,阿萝却悄悄地睁开了眼。 她其实今天赖在母亲房中,根本是故意的。 今日母亲叫大夫的事儿,必然是事出有因,可是自己以七岁孩童的年纪,这种事断然不会和自己提起,所以她想留在母亲房中,暗自窃听一番,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早就盘算好了,自己是有那听别人不能听声响的能力,既如此,干脆安静地躺在床上,平心静气,仔细地辨别着房间中的一切动静。 屋外廊檐下,有小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隔壁外间,有鲁嬷嬷悄无声息放下帘子的声音,隔壁耳房里,还有开水烧得咕嘟咕嘟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清晰地传入了阿萝耳中,不曾有任何遗漏。 可是这其中,唯独没有母亲的声音。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越发仔细地用心,搜集着这房屋内外的各样响动。 忽而间,一个声音,就这么传入了阿萝耳中。 “兰蕴,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那日因启月的事,你不是和母亲起了口角?”叶青川轻叹了口气,这么道。 叶青川这一说,阿萝才想起来了。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便干脆借住在叶家,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本来也没什么,只是那日,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都视若无物的,如今不曾想,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阿萝很是不满,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她嫁入萧家,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100.第 10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少卿,一行人等离开凉亭, 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 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 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 自小爱读书, 诗文才情出众,性情恬淡,待人十分温柔,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 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 仿佛也隔了一层,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 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 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 对萧永瀚轻笑了下, 小声搭话说:“三少爷, 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阿萝见此,不免疑惑,离了几个姐妹,跑上前问道;“丝珮姐姐,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个不好?” 丝珮看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仰着脸巴巴问过来,好生替母亲担心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一番孝心,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阿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拧眉道:“丝珮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是不许瞒我,到底怎么了?” 丝珮轻叹,面上隐约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端详,只知今日太太让我去请大夫过来。” 阿萝仰着小脸,望她半响,也就不再问了,当下默不作声,随着丝珮一起回了母亲房中。 却见母亲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情倒是和往日无异,见阿萝回来,问起她赏菊宴上种种。 阿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却是道:“这些日子白白练字了,也没个机会让人看看。” 宁氏闻听,轻笑了下;“这倒是没什么,练好了字,是自己的,原也不是在人前卖弄的。其实你今日所说所做,都是极好,你虽然生来样貌好,又得老祖宗宠爱,可是……” 宁氏说到这里,秀美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无奈:“可是你父亲不在身边,哥哥又是眼上有疾,那绝世姿容,我倒是怕为你招来祸端……总之,平日处事,还是要谨慎为好。” 阿萝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事,她上辈子从未想到过,母亲也未对自己说过……也许说过,只是自己年纪小,并未记在心里吧?亦或者,自己和母亲疏远,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 如今经历了那般苦难,再听母亲之言,不免犹如醍醐灌顶,激灵灵的浑身一抖。 她上辈子的灾祸,从何而来,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招摇,才惹下他人嫉恨? 上辈子的她,又有什么依仗,无非是老祖宗的疼爱罢了,可是一旦老祖宗走了,没有父兄帮持,母亲早逝,她叶青萝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脑袋,抿了抿唇,鼻间不免酸涩。 “母亲,如今想来,是我往日不懂事,以后,以后我……”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宁氏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了着阿萝的发辫,柔声道:“母亲也只是随意和你提提,以后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何必又哭鼻子。” 宁氏身上有点淡淡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不过阿萝闻得分明,心里觉得喜欢,又觉得那香味荡在胸口,又酸又胀的,不知怎么,嘴巴瘪了几下,想忍,没忍住,最后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倒是把宁氏吓了一跳,忙拉过来,仔细哄了一番。 阿萝被母亲搂在怀里,只觉得母亲怀中馨香温软,舒服至极,浑身都洋溢着幸福,几乎不忍离开。后来到底是鲁嬷嬷送过来茶点,母亲陪着她吃了。 用膳后,她却是不舍得离开,赖在那里不走,宁氏没法,只得让她歇在自己房中暖阁里。 这边宁氏守了她半响,看她睡着,也就静静离去了,而就在宁氏离开后,阿萝却悄悄地睁开了眼。 她其实今天赖在母亲房中,根本是故意的。 今日母亲叫大夫的事儿,必然是事出有因,可是自己以七岁孩童的年纪,这种事断然不会和自己提起,所以她想留在母亲房中,暗自窃听一番,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早就盘算好了,自己是有那听别人不能听声响的能力,既如此,干脆安静地躺在床上,平心静气,仔细地辨别着房间中的一切动静。 屋外廊檐下,有小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隔壁外间,有鲁嬷嬷悄无声息放下帘子的声音,隔壁耳房里,还有开水烧得咕嘟咕嘟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清晰地传入了阿萝耳中,不曾有任何遗漏。 可是这其中,唯独没有母亲的声音。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越发仔细地用心,搜集着这房屋内外的各样响动。 忽而间,一个声音,就这么传入了阿萝耳中。 “兰蕴,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阿萝见母亲言语中有些吞吐,却是想起,此时距离母亲病逝,不过是三年光阴罢了!难不成说,其实母亲在此时已经有了什么病症,到了三年后病重,就此撒手人寰? 这么一想,阿萝再也顾不得装傻了,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可要快些请大夫来看啊,这病可不能耽搁下去!” 二太太听着这脆生生的稚嫩声音,竟然语出惊人,也是震惊不已:“阿萝,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却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母亲在自己十岁时没的,当时别人只当她年纪小,也没人告诉她是什么病症,一味地瞒着她,她也就此稀里糊涂的。如今她重活一辈子,怎么也要想法救了母亲,再不让母亲早早地香消玉勋了去! 想到这里,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你快些去看大夫吧,阿萝只怕如今母亲已经病症缠身!若是不能及早治了,以后沉疴旧疾,难以根治!” 二太太见此,真是唬了一跳,她盯着自己女儿,想起阿萝找出旺财的事来,不免觉得此事诡异。 微一咬唇,她沉吟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沉声吩咐鲁嬷嬷道:“关了门窗。” 101.第 101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 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 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 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 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 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 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 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 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102.第 102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不过好在, 七叔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的自己, 只是和萧家几位侄子说着话, 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好生照料今日前来的客人,萧永瀚萧永泽等都纷纷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少卿, 一行人等离开凉亭, 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 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 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 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 自小爱读书,诗文才情出众, 性情恬淡, 待人十分温柔, 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 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 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 仿佛也隔了一层, 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 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对萧永瀚轻笑了下,小声搭话说:“三少爷,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103.第 103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那日因启月的事, 你不是和母亲起了口角?”叶青川轻叹了口气, 这么道。 叶青川这一说, 阿萝才想起来了。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上面有个嫡亲姐姐, 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 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 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 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 便干脆借住在叶家, 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 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那日, 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 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 都视若无物的,如今不曾想,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 阿萝很是不满, 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 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她嫁入萧家,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当年那点小心思,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孩童,看不得自家母亲对别人好罢了。 如今想起来,又觉酸涩,又觉好笑。 叶青川见妹妹迟迟不言语,只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不免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摸着阿萝柔软的发丝:“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身子一向好,从未有过不适,如今怎么好好地病成这般,果然是心里记挂着这事。” 想来她这小小人家的,也就是这点子事值得惦记了。 “其实母亲还是在意你的,那一日你吵闹一番,转身跑出去,母亲兀自坐在床边,怔了好久,之后几日,我听越嬷嬷说,母亲一直精神不好。” 叶青川的声音分外温柔:“到底是血脉相连,母亲怎会不惦记着你,这次你病了,一直不见好,她别无它法,只得带了我去万寿寺为你祈福。” 阿萝听着,心中自是泛暖,想起以后母亲不在了,老祖宗也不在了的日子,便是有亲哥哥和那疼爱自己的夫婿,也终究是缺了一些什么。 母亲纵然再性情凉淡,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哥……”她微微咬唇,声音娇软:“你说的我都知道的,我自不会生她什么气,那日的事,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值得什么要紧,我阿萝,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吗?” 叶青川听妹妹这般说,也是一笑,犹如星子般的黑眸虽仿佛望向虚无之处,可是却泛着暖人笑意。 “原来我家阿萝竟是这般大气之人?”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地小小自夸了下。 叶青川这次难得笑出声了,越发怜惜地摸着阿萝的发髻:“等会儿母亲还要过来看你,你总要让她安心……” 阿萝伏在哥哥怀里连连点头:“阿萝知道的!” 一时这小兄妹二人说着话,因阿萝病过,叶青川自然是诸多怜惜,嘘寒问暖,又问起陈太医过脉的事,阿萝自然都一一说了。 后来,阿萝望着哥哥那清雅俊美的样貌,忽而便想起以后的他。 “哥哥,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大夫,说不得这眼睛就好了。” 她现在想起来,仿佛听萧家七叔父提到过,有个朋友是游侠四方的神医,擅针灸,当时永瀚就说若是那神医来到燕京城,可以请他帮着治哥哥的眼疾。 只是这话也就提一提罢了,后来七叔父出外征战,那神医朋友便没再提及。 叶青川却不知道这一茬,这些年为了他这眼睛,叶家已经是尽力了,当下柔声笑道:“这是嫌弃哥哥眼盲吗,怎么好好地又提起治眼?” 阿萝见哥哥这么说,生怕哥哥多想,连忙解释:“哥哥说哪里话,阿萝这也是盼着你好!” 叶青川听她语气略急,连忙辩解的样子,越发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乖阿萝,病了这一场,倒是懂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隐约说话声,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倒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阿萝正疑惑着,恰见胡嬷嬷走进来,捧着一盏红枣参茶。 “外间这是怎么了?”叶青川放开妹妹,坐在炕边,淡声问道。 他这个人,对自家妹子亲近温柔,换了人,马上变了样貌,也不是故意,本性使然罢了。 “三少爷,是旺财出事了,今日晨间还见到它在院子里玩耍,不知怎么,现在找不见了。”胡嬷嬷小心地将红枣参茶放在小几上,皱着眉头担忧地道。 “旺财?”阿萝一听,顿时微微拧起细眉。 旺财确实是在她约莫七八岁丢的,不曾想,赶巧就是今日了。 她心里担忧,便拉了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一时来到了正堂,却见老祖宗坐在那里,一脸的担忧,唉声叹气,旁边自己母亲并大太太三太太都小心伺候安慰着。 “老祖宗,旺财出事了?” 老祖宗抬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孙女儿,眼泪都险些落下来,拉过来阿萝坐下:“自打你生了后,我就养着旺财,今日不知怎么,好好地竟然不见了!” 阿萝听着老祖宗哭,想起后来那只猫就再也没找到,不免难受。纵然如今的她不会像过去那个七岁小女娃一般呜呜哭几天鼻子,可是想起旺财,终究是不舍。 “老祖宗你先别难过,左右不过这么大一个院子,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咱家旺财也是最有灵性的,除非被人拘住了,不然必知道自己回来的。” “底下人已经找了一圈的,怕是再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本还想着我若不在,该把旺财托付给我的阿萝,谁曾想,旺财竟先我而去!” 老祖宗一脸的悲怆,虽说只是个猫罢了,可到底是日夜陪着的,要说起来,倒比这些儿子媳妇的强似百倍!人年纪大了,便越发念旧,身边的一草一物都怜惜不已,更不要说日夜陪伴的猫,那真是仿佛割心一般! 阿萝见此,却是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水牢之下的种种。 自己死了后,可有人为自己伤悲?还是说,他们从来不知真正的阿萝早已经丧命,反而依旧金汤银汁宠着那个假阿萝? 一时悲从中来,又是心疼老祖宗,又是为旺财难受,又是悲怜自己的上辈子,最后一跺脚,搀着老祖宗道:“走,老祖宗,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就不信旺财听得咱们叫它,它还能听不见!” 她这一说,房中几个太太都唬了一跳,暗暗对视一眼,一起上前阻拦。 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了得! 宁氏见此,也是微微拧眉,待要上去,谁知道老祖宗已经兀自道:“阿萝说得是,还是阿萝最懂我,旺财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找,这不是活活急死我!” 104.第 10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 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颤抖着覆在脸上。 在他问出这话后, 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 凝视着这小孩儿, 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 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楚楚可怜,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褪下自己的外袍,径自走过去,给阿萝披上:“走,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还小, 不过是个小孩儿, 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 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可是恰这时,老祖宗并其他几位老太太都看到了,纷纷招呼着让阿萝过去,阿萝就这么被罗氏领着,走入了正厅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萝身上,却见这小姑娘,除尘脱俗的身段,精致秀美的脸庞,小小的一团儿,虽身量不足,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105.第 10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谁知道她刚走到驿站前, 就碰到了适才卖花的乡下妇人,却见那人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这位小妹妹,你爹呢?” 阿萝假意笑道:“我爹啊, 就在茶楼前站着呢。” 那乡下妇人噗嗤笑出声:“小丫头, 别装了, 刚才那根本不是你爹吧,我瞧着那位公子还算年轻,哪可能有你这么大闺女,怕不是拐来的?你别怕,大婶我就带着你回家,找你家人去。” 说起来也怪,怎么一天之中有两个人要带着她找家人? 阿萝自然是不信的,笑着道:“大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说着, 转身就跑, 谁知道刚跑出几步, 就听得那妇人喊道:“一, 二, 三, 倒!” 说来也是邪了, 阿萝听得那声响, 也不知怎么, 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身子虚软,便是怎么拼命硬撑也是不行,就这么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脑袋变得晕沉沉起来,而就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听到那个妇人焦急担忧地道:“乖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饿坏了?走,娘带你回家去!” 坏了……还真被萧敬远说中了,她被拐了…… ************************************* 阿萝醒来的时候,率先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腥味,耳边传来的是男女肆无忌惮的话语声。 “这个小丫头模样好,年纪又不大,若是倒卖出去,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是有的!” “怕只怕她有些来历,你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瞧着,当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并不是好相与的。” “嗤,那又如何,还不是着了你我的道!依我看,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官家不懂事的少爷,这点把戏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阿萝无奈地睁开眼,初时并不能适应这略显昏暗的光线,待到慢慢看清楚了,这才看出,此时自己处于一座破庙中,身边是掉了胳膊的佛像,还有那三条腿的供桌。 而就在靠窗的草垫子上,有对男女一边煮着个刚宰杀的鸡,一边讨论着要把自己卖个大价钱的事。 女的便是那妇人,男的就是那粗布汉子。 看来,这是拐子坐下的一个局了,怕是早瞄上了自己。 她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摸了摸身上,身上衣衫还算整齐,也并没有丢什么,只是脚上的那长命脚链,已经不知所踪了。 当下多少明白,她今日出门,并没有什么金贵物,只有那脚链,如今是被拿走了。 一时又想起自己写给爹爹的信,忙在胸口处摸索了一番,果然是没有的,想必也是被拿走了。 幸好那信中并没有什么关键言语,应不至于让那拐子知道了。 她默默地重新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一切,心中不免充满自责。 若不是非要逃离萧敬远,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阿萝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等现世报。 暗暗叹了口气,望着那透过破败窗棂射进来的些许光线,她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老祖宗或者母亲哥哥知道,必然是十分焦急。 年迈的老祖宗,身怀有孕的母亲,若是一个不好,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谁会来救她,那个居心叵测的大伯,还是远在天边的父亲? 阿萝苦涩地笑了下,她知道这些人都指望不得的。 至于报官?等官府寻到自己,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运往异国他乡,卖出个大银子了? 就在这番绝望中,她脑中便浮现出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 七叔……他会救自己吗? 自己之前嫌弃他,还惹下是非,在他看来,自己被拐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吧,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帮着自己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上辈子自己对这位七叔的认知,最后稍松了口气,想着他会来的吧。他那人,虽然对家中子侄十分严厉,可其实在朝堂间处事公允,为人正直,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自己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以他的品性,怎么也该寻到自己,落个心安。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许多。 一时悄悄往那两个男女看过去,知道这两位应是带了自己去贩卖,只要自己识相,不要太过哭闹,他们也不敢太为难自己。 正想着,那个粗布汉子恰好转身看过来,便注意到了阿萝已经醒来。 他忙跑过来查看,凶狠狠地道:“你这丫头,爷这是带着你去享福,你可要知道好歹,若是胆敢不听,仔细爷一巴掌扇死你!” 那妇人见了,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你这贼汉子,仔细吓坏了小姑娘。” 说着,她放软了语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觉得哪里不好?肚子饿了吗?若是饿了,娘这里有烤鸡给你吃。” 阿萝心知肚明,不过面上却故作懵懂茫然:“你,你怎么说是我娘?我这是在哪里?” 妇人看她不哭不闹的,也是笑了,便过去说道:“你之前在街上摔倒了,我把你救回来,你爹娘是不要你了,没办法,我便把你接回我家,想着以后你做我女儿。” 阿萝听着这话,心道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鬼才信呢。 不过现在她也只能信了。 当下便怯生生地看着那妇人:“你,你要当我娘?可是……我肚子饿了……” 说着,还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这下子可把那妇人逗乐了:“瞧你这可怜小模样,乖乖,快点来吃烤鸡吧,香着呢!” 于是阿萝乖巧地随了妇人过去围坐在火堆旁等着那烤鸡,而那粗布汉子,盯着小阿萝白净秀气的模样,却是眼神中有了异样。 小姑娘虽然实在是太小,可是身子纤柔,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她会长成何等倾城倾国的模样,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忘八羔子! 阿萝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看了看四周带血的鸡毛以及内脏,不免心中犯恶,不过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忍住,依然做出懵懂无知样,听凭那妇人说道。 那妇人已经吐沫横飞,说起以后带她如何如何享福了。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萝看。 阿萝心里便咯噔一声。 她又不是真得七岁孩童,自然能看出,粗布汉子的眼神,并不是看个孩子,倒像是——看个女人。 想到可能的情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熬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就可以了,谁曾想,还有这粗布汉子要应付?万一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龌龊事来呢? 想到此间,她便抬头对妇人笑了下,小声道:“娘,当时你卖给我花,我就觉得你面目慈善,如今听着你说话,只觉得你人极好,倒是比我以前的那个娘还要好呢。” 妇人原本唾沫横飞的嘴巴顿时僵在那里,她愣了下,便噗嗤笑出来;“说的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阿萝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蹭了下,让自己距离妇人近一些。 妇人感觉到阿萝对自己的依赖,不免多看了阿萝几眼,却见她秀眉明眸的,小嘴儿像个殷红的樱桃,可真真是画上画得一般!偏生这绝世小美人儿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任凭她做坏事无数,多少也生了点好心肠:“过来娘怀里,娘揽着你。” 阿萝虽心里对妇人万分不喜,可是此时旁边还有个粗布汉子虎视眈眈,少不得按捺下心中厌恶,装出喜欢模样窝在妇人怀中。 少卿那烤鸡已经冒出香气,妇人撕了一块肉给阿萝,阿萝倒是真有些饿了,感激地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妇人看着她的吃香,满意地点头:“到底是好人家出身,便是饿极了,吃起饭来也这么文雅。” 越发有指望卖个好价格了。 待吃过饭后,粗布汉子看看外面,便道:“天色晚了,外面看样子也要下雨,我们早些吃饭,明日还要早起来赶路。” 106.第 10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那乡下妇人噗嗤笑出声:“小丫头, 别装了, 刚才那根本不是你爹吧,我瞧着那位公子还算年轻,哪可能有你这么大闺女, 怕不是拐来的?你别怕, 大婶我就带着你回家, 找你家人去。” 说起来也怪, 怎么一天之中有两个人要带着她找家人? 阿萝自然是不信的, 笑着道:“大婶,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说着,转身就跑, 谁知道刚跑出几步,就听得那妇人喊道:“一,二,三, 倒!” 说来也是邪了,阿萝听得那声响, 也不知怎么, 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身子虚软, 便是怎么拼命硬撑也是不行, 就这么哐当一声, 倒在地上。 脑袋变得晕沉沉起来,而就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听到那个妇人焦急担忧地道:“乖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饿坏了?走,娘带你回家去!” 坏了……还真被萧敬远说中了,她被拐了…… ************************************* 阿萝醒来的时候,率先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腥味,耳边传来的是男女肆无忌惮的话语声。 “这个小丫头模样好,年纪又不大,若是倒卖出去,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是有的!” “怕只怕她有些来历,你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瞧着,当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并不是好相与的。” “嗤,那又如何,还不是着了你我的道!依我看,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官家不懂事的少爷,这点把戏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阿萝无奈地睁开眼,初时并不能适应这略显昏暗的光线,待到慢慢看清楚了,这才看出,此时自己处于一座破庙中,身边是掉了胳膊的佛像,还有那三条腿的供桌。 而就在靠窗的草垫子上,有对男女一边煮着个刚宰杀的鸡,一边讨论着要把自己卖个大价钱的事。 女的便是那妇人,男的就是那粗布汉子。 看来,这是拐子坐下的一个局了,怕是早瞄上了自己。 她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摸了摸身上,身上衣衫还算整齐,也并没有丢什么,只是脚上的那长命脚链,已经不知所踪了。 当下多少明白,她今日出门,并没有什么金贵物,只有那脚链,如今是被拿走了。 一时又想起自己写给爹爹的信,忙在胸口处摸索了一番,果然是没有的,想必也是被拿走了。 幸好那信中并没有什么关键言语,应不至于让那拐子知道了。 她默默地重新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一切,心中不免充满自责。 若不是非要逃离萧敬远,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阿萝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等现世报。 暗暗叹了口气,望着那透过破败窗棂射进来的些许光线,她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老祖宗或者母亲哥哥知道,必然是十分焦急。 年迈的老祖宗,身怀有孕的母亲,若是一个不好,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谁会来救她,那个居心叵测的大伯,还是远在天边的父亲? 阿萝苦涩地笑了下,她知道这些人都指望不得的。 至于报官?等官府寻到自己,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运往异国他乡,卖出个大银子了? 就在这番绝望中,她脑中便浮现出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 七叔……他会救自己吗? 自己之前嫌弃他,还惹下是非,在他看来,自己被拐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吧,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帮着自己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上辈子自己对这位七叔的认知,最后稍松了口气,想着他会来的吧。他那人,虽然对家中子侄十分严厉,可其实在朝堂间处事公允,为人正直,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自己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以他的品性,怎么也该寻到自己,落个心安。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许多。 一时悄悄往那两个男女看过去,知道这两位应是带了自己去贩卖,只要自己识相,不要太过哭闹,他们也不敢太为难自己。 正想着,那个粗布汉子恰好转身看过来,便注意到了阿萝已经醒来。 他忙跑过来查看,凶狠狠地道:“你这丫头,爷这是带着你去享福,你可要知道好歹,若是胆敢不听,仔细爷一巴掌扇死你!” 那妇人见了,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你这贼汉子,仔细吓坏了小姑娘。” 说着,她放软了语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觉得哪里不好?肚子饿了吗?若是饿了,娘这里有烤鸡给你吃。” 阿萝心知肚明,不过面上却故作懵懂茫然:“你,你怎么说是我娘?我这是在哪里?” 妇人看她不哭不闹的,也是笑了,便过去说道:“你之前在街上摔倒了,我把你救回来,你爹娘是不要你了,没办法,我便把你接回我家,想着以后你做我女儿。” 阿萝听着这话,心道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鬼才信呢。 不过现在她也只能信了。 当下便怯生生地看着那妇人:“你,你要当我娘?可是……我肚子饿了……” 说着,还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这下子可把那妇人逗乐了:“瞧你这可怜小模样,乖乖,快点来吃烤□□,香着呢!” 于是阿萝乖巧地随了妇人过去围坐在火堆旁等着那烤鸡,而那粗布汉子,盯着小阿萝白净秀气的模样,却是眼神中有了异样。 小姑娘虽然实在是太小,可是身子纤柔,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她会长成何等倾城倾国的模样,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忘八羔子! 阿萝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看了看四周带血的鸡毛以及内脏,不免心中犯恶,不过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忍住,依然做出懵懂无知样,听凭那妇人说道。 那妇人已经吐沫横飞,说起以后带她如何如何享福了。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萝看。 阿萝心里便咯噔一声。 她又不是真得七岁孩童,自然能看出,粗布汉子的眼神,并不是看个孩子,倒像是——看个女人。 想到可能的情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熬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就可以了,谁曾想,还有这粗布汉子要应付?万一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龌龊事来呢? 想到此间,她便抬头对妇人笑了下,小声道:“娘,当时你卖给我花,我就觉得你面目慈善,如今听着你说话,只觉得你人极好,倒是比我以前的那个娘还要好呢。” 妇人原本唾沫横飞的嘴巴顿时僵在那里,她愣了下,便噗嗤笑出来;“说的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阿萝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蹭了下,让自己距离妇人近一些。 妇人感觉到阿萝对自己的依赖,不免多看了阿萝几眼,却见她秀眉明眸的,小嘴儿像个殷红的樱桃,可真真是画上画得一般!偏生这绝世小美人儿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任凭她做坏事无数,多少也生了点好心肠:“过来娘怀里,娘揽着你。” 阿萝虽心里对妇人万分不喜,可是此时旁边还有个粗布汉子虎视眈眈,少不得按捺下心中厌恶,装出喜欢模样窝在妇人怀中。 少卿那烤鸡已经冒出香气,妇人撕了一块肉给阿萝,阿萝倒是真有些饿了,感激地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妇人看着她的吃香,满意地点头:“到底是好人家出身,便是饿极了,吃起饭来也这么文雅。” 越发有指望卖个好价格了。 待吃过饭后,粗布汉子看看外面,便道:“天色晚了,外面看样子也要下雨,我们早些吃饭,明日还要早起来赶路。” 当下一行人便歇息,躺下的时候,那粗布汉子瞅了阿萝一眼。 阿萝顿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挪蹭到了靠着妇人的一边,远离了那汉子。 妇人取了一根绳子,拴在自己脚上,又把绳子拴在她自己腰上,这样避免阿萝逃跑。 阿萝没说什么,乖巧地任凭她来栓。 待到躺下了,妇人片刻后便也鼾声如雷,阿萝却是根本睡不着,她躺在那里,小心地听着粗布汉子的动静。 粗布汉子倒仿佛很是安分的样子,也发出了鼾声。 阿萝稍微放松了下,闭上眸子,让自己安静下来,试图去感受外面的动静。 外面果真是下雨了,且来得极猛,雨点粗暴地砸在破庙屋檐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也许是这雨声搅扰了阿萝,她竟无法从中分辨出更远一些的声音。 潮气自破庙的窗户袭进来,阿萝身上阵阵泛冷,她小心翼翼地裹紧了身上衣服,想着那萧敬远真能找到自己吗?便是这一对拐子留下什么线索,怕不是也被这场大雨给掩盖了。 当下心里真是抓心挠肺般难受,若是自己就此遭遇了不测,自己娘亲怎么办,伤心欲绝之下,再受那虎狼大伯的欺凌吗? 一时不知道多少自责,也是恨自己,身子娇弱,无权无势,不能孝敬老祖宗,也不能庇护母亲,反而是自作自受让自己落入拐子之手! 正这么想着,忽而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107.第 10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在黑暗中攥住拳头, 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 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 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 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 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 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若不是长勋娶我, 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我自是记得, 今生嫁他为妻, 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 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 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 也看在长勋份上, 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108.第 10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 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 仰起小脸,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 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 才问道:“阿萝, 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 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 恰巧旺财丢了, 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 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当下便故意撒娇道:“老祖宗,你可不能这么说,阿萝还要好生学点本领,好歹去那赏菊宴上落个才名,也能给老祖宗脸上添点光,这样别人才说,老祖宗不白疼阿萝一场!” 这话说得老祖宗顿时笑出声来;“自打病了这一场,你这丫头的嘴,真像是灌了蜜!” 阿萝见老祖宗高兴,有心想为自己母亲谋取些好处的,便故意道:“老祖宗,如今我跟着母亲练字读诗,颇觉得长进,心里自是高兴,只是想想,在母亲那院中,却是有两样不好。” “噢,哪两样不好?” 阿萝掰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头开始认真地数:“第一个不好,是不能日日陪在老祖宗身边了,好生无趣!” 这话老祖宗听着自然喜欢,不过她却笑着道:“你这刁蛮丫头,既是两样,这头一样自然是你的先头兵,后面那一样才是正经吧!” 阿萝被拆穿小心思,也不脸红:“第二样嘛,在母亲那边,吃食上真是远不及老祖宗,想吃个点心都要跑老远,还未必能得着。” 阿萝说得也是实情,老祖宗这边自是另外有小灶厨娘,可以精心伺候,一日三餐并日常小零食,样样精致。 可是母亲那边,每日膳食却是走得府里的厨房,厨房距离枫趣苑颇有一些距离,丫鬟们过去领了饭食取回来都泛着凉。更不要说什么额外的小零食或者点心,更是想都别想! 阿萝见此情景,心里便有些难过,干脆就借机想着给母亲谋取些好处,也好让母亲更好地养胎。 老祖宗听闻这个,沉吟片刻,却是点头,转首吩咐旁边的:“杜鹃,你过去给大太太提下,只说我说的,让厨房派个厨娘过去枫趣苑,专伺候二房膳食。” 109.第 10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 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 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 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 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 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却见她白净小脸儿, 一双黑眸清澈分明, 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 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 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 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心头没来由地便一紧,鼻子里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来母亲到底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 她低垂着脑袋,小脸上微微泛起绯红来,在母亲的注视下,不由得抬起手来挠了挠毛茸茸的小抓髻:“母亲……好像是的吧……” 二太太见她那略有些羞涩的小模样,一时倒是眸中泛暖,不过那点暖意只是片刻功夫,便重新归为宁静清澈。 “还是要仔细养着身子,不可大意。”又对旁边的鲁嬷嬷吩咐道;“我房里有些琼珍,还是阿萝舅父往年从山里得的,回头你过去我房里取些来,给阿萝每日添一些来用。” 鲁嬷嬷忙应着:“是。” 二太太回首再望着阿萝,想说什么,不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头,也就不再说了。 阿萝听得母亲这话,鼻头那酸楚却是更甚了,喉咙里也有几分哽咽。 她往日只怪母亲冷淡,如今想来,或许并不是故意为之,只是她天性不爱言语,这才惹得幼年的自己诸般猜疑? 她拼命地低下头来,让自己眼里的湿润不要被母亲看到,又作势去把旺财放在褥子上起身,背过身去赶紧抹了一把眼泪儿。 再回过头来时,她耷拉着脑袋,想着该如何说句热乎话。 母亲是在自己十岁时没有的,自那之后,她就是没娘的孩子了。 纵然母亲在时,她未必觉得这母亲多疼自己几分,可到底存着点念想,后来彻底没了,那可真真是一肚子的孤苦没处诉说。 她咬了咬唇,清凌凌的眸子左右瞧着,想着该说点什么来热乎下场面? 谁知道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的时候,却听到了一种仿佛风箱般的轰隆声。 阿萝不免狐疑。 这声音轰隆作响,迅疾猛烈有力,却又极为轻微,她是从来没听得这么奇特声响的。 开始的时候以为是错觉,于是拧眉侧耳细细倾听,终于辨得分明,这声响果然是有的。 她诧异地抬起头来,目光顺着那声响,最后落在了母亲的小腹处。 耳中依稀听到的那声音,便是从母亲腹中发出。 其他人腹中并不会有这般奇特声响,莫不是母亲病了? 二太太正襟危坐在那里,正默默地望着自己女儿,忽而就见女儿惊讶地抬起头,盯着自己腹部看。 任凭再淡定的一个人儿,此时也不免诧异:“阿萝,这是?” 阿萝其实也不懂这是怎么了,她盯了母亲腹部半响,终于忍不住呐讷地问道:“母亲……你,你最近可觉得身上哪里不适?” 大太太是皱眉,兀自立在那里不言语。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也是微怔。 是了,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110.第 11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阿萝哪能不害怕,这等粗鄙之人, 她是第一次遇到, 更何况那人正摸在自己的脚踝上。 她浑身都在发抖,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 我年纪还小, 求你好歹饶了我,要不然, 惊醒了娘,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 心眼倒是不小, 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 便是天上霹雷,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 她小声哀求道:“叔叔,我实在年幼,你若欺凌于我,怕是我命不久矣, 可是若你留下我, 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 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粗布汉子显然是有些心动,低头想了想,看起来是动摇了。 阿萝小心地将身子缩在妇人身上,不敢有丝毫动静,生怕粗布汉子改变了主意。 可是谁知道粗布汉子看了看妇人,又看看惹人怜爱的阿萝,竟忽然“呸”了一声,猛地扑过来,一把就要将阿萝搂住:“我胡老三这辈子就和个糙娘们混了,还没尝过侯门贵女是什么滋味!便是来十个青楼妇又如何,还不是万人尝的货色,今夜能尝尝你这小鲜娃的滋味,这辈子算是没白活!狗屁的金子银子,我胡老三豁出去不要了!” 臭烘烘腥馊馊的味道直冲阿萝的鼻子,呛得阿萝根本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那双粗糙大手开始撕扯着阿萝身上衣衫,阿萝绝望地发出尖叫:“放开我!你放开我,你若放了我,尚可活命,若是胆敢欺我,我父我兄定不会饶过你的!” “我他妈的今天就是不要命了!”□□冲脑的胡老三显然是根本听不进去这个。 “啊——救命,救命!”阿萝再也顾不得其他,彻底没了主意,毫无章法地尖叫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倾盆,她的声音震得这破庙几乎都在颤动。 一道闪电划过雨空,忽而间,破庙的大门被踢开,一个披着雨笠的男子猛然闯入了破庙。当闪电还未褪去时,借着那点亮光,他恰好看到了破庙中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粗鄙的汉子正掐住娇弱的小姑娘,试图撕扯去她单薄的裙子。 从未有过的滔天怒火自心底猛然蹿起,他一步上前,将那粗鄙汉子踢飞了去,之后又一个夹裹,将小姑娘捞在了怀里。 粗鄙汉子被这么兜头一踢,也是懵了,待捂着流血的脑袋,翻身而起,看向眼前人时,才认出这就是白日曾经陪着小姑娘的少年。 当下大惊,连忙抄起旁边的家伙,冲着少年劈过去。 萧敬远征战西北时,手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命,哪里惧怕这么个不入流角色,当下一手抱着阿萝,一手攻向粗鄙汉子,几个回合,已经是把他制服在那里。 带着铁钉子的马靴无情地踩在粗鄙汉子的胸口。 汉子络腮胡子上顿时沾染了猩红血迹,而就在胸口处,有一个小药瓶掉了出来。 萧敬远有力的臂膀拖抱着阿萝,弯腰拾起那瓶子,认出这是蒙汗药,当下冷笑一声,直接强行喂到了汉子嘴里,汉子嗷嗷惨叫,萧敬远不容分说,又用靴尖给他下巴一磕,便见他直接晕死过去。 之后他又看向旁边妇人,直接把剩余的蒙汗药塞到了妇人嘴里。 做完了这些,他抱着阿萝,大步离开了破庙。 阿萝此时还处于刚才的惊吓之中,整个人犹如遭受暴风骤雨的小雀儿一般,在萧敬远怀里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萧敬远感受着怀里那冰冷娇怯的小身子,仿佛个受惊的小兔子般。 他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素来对那山林里的弱小动物并没什么怜悯,往日所接触的也是铁血汉子居多,便是自家侄女,一个个也瞧着皮实得紧。 从不知道,这么个颤巍巍的小东西在人怀里时,可以让人生出这么许多怜惜。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他骑着马,强悍有力的臂膀环绕着她,将她小小的身子藏在自己的斗篷之下,不让她沾染一点点风雨。 可是阿萝怕啊,心里委实怕,她蜷缩在他胸膛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温暖,呆呆地瘫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才将要发生什么,她是知道的,因为知道,更是不寒而栗。 谁能想到,那汉子竟然要对年仅七岁的自己做那般龌龊之事! 若不是萧敬远及时赶到,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去想。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那龌龊可怕的一幕不断地在她脑中闪现,她不寒而栗,身子虚软,而就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一个闪电陡然在天际闪过,自那严密的斗篷缝隙里闪入她的眼中。 白亮的闪电,轰隆的雷声,还有急促豆大的雨点啪啪声,她瘫软地靠在那个健壮温热的胸膛上,犹如落水的人抓住一个浮木般,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服,让自己的脸毫无缝隙地埋在他的胸膛上。 耳边传来男人哄声,夹杂着风雨,时断时续。 “忘记刚才的事,什么都没发生……” “别怕,我不会放过那个畜牲的!” “你没事了,不要害怕,我抱着你,会保护你,我不会放开的……” 这人应该是并不惯于说这种哄人话语的,是以其实语音格外生硬,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让她想起了,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梦里,无数个不知日夜的昏暗中,一直摇晃在角落里的那灯盏。 那么小的一盏,不过是以前家中丫鬟房中随意点着的一盏罢了,可是在那十七年的漫长黑暗中,却是带给她唯一的一点光亮和温暖。 泪水忽然间就汹涌而下,她不由得越发抱紧了他,几乎要钻进他那热烫坚实的胸膛里去。 “你不要丢下我,我害怕,真得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帮我,没有人可以。我不敢告诉老祖宗,不敢告诉我哥哥,我怕他们担心,可是我还是这么笨这么小,我什么都做不到,连偷偷送个信都做不好……” 小姑娘脆弱稚嫩的声响,支离破碎地说着心中的恐惧,一句句,仿佛针一般扎到他的心里。 暴风骤雨的秋夜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一匹马一个人的距离,马蹄飞扬,豆大的雨点落在他刚硬的脸上,他上半身紧紧覆下,抿起唇,眯起眸子,大手紧紧地攥住缰绳,黑色的斗篷犹如一张帆般,在风中发出扑簌的声响。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不让她沾染一点点的风雨。 ~~~~~~~ 这是一个处在燕京城官道旁的客栈,并不算大,但是五脏俱全。 阿萝根本睡不安稳,一直蹙着纤细的眉,时不时发出破碎充满恐惧的呓语。 萧敬远试图去听,可是那些话太过低弱,他只隐约知道,她说自己怕黑,怕冷,更怕一辈子永远出不去。 他想着,她这是做噩梦了吧。 一个无助黑暗冰冷的噩梦。 她的手,自始至终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服,不曾放开,没办法,他只好一直搂着她,陪着她,用手轻轻着她的后背,哄她慢慢安稳下来。 他自然是一夜无眠。 ************************************** 阿萝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略显刺眼的阳光映照在床榻前,她懒懒地睁开略显红肿的眼睛,迷茫懵懂地对着眼前那个板正严肃的面孔看了半响,才猛地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于是萧敬远便看到,柔软惺忪一脸娇态的女孩儿,原本澄清分明一派无邪的眼眸,瞬间飘来了一丝乌云,小脸儿也瞬间耷拉下来了。 她咬着唇儿,带着歉疚的怯意,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七叔,昨日个是我不好,我若是听你的话,断断不至于发生这等事了。” 若是之前,萧敬远自然难免板起来,狠狠地教训一番这不听话的小孩儿,给他一个教训——他一向都是这么处事的。 可是如今,看着她怯生生的小模样,教训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 她又不是他军中的下属,更不是家里那些顽劣的子侄,怎么可以随意训斥呢? “罢了,没出事就好。如今你也得了教训,以后行事,万万谨慎小心,不可大意。”他黑着脸,这么说道:“昨日若不是我——” 说是不说,还是忍不住说起来…… 谁知道话刚说到这里,阿萝便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小小的身子整个哆嗦了一下子。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咳,你别怕,以后小心些,不会出什么事的。”声音顿时不自觉放柔了…… 阿萝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敬远看着她乖巧的模样,也是点头:“这里有老板娘准备的衣衫,你自己换了,等下洗漱过后,先下楼用些膳食,回头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家。” 阿萝低头看过去,只见床榻旁果然放着新的衣衫。 感激地看他一眼,她小声说:“谢谢七叔。” 萧敬远颔首,没再说什么,径自往外走去,谁知道刚走到了门口处,就听到身后床榻上传来一声小小的“啊”声。 他蹙眉,回首,看到小姑娘正一脸沮丧地摸着自己的脚踝。 “怎么了?” “我……”阿萝耷拉着脑袋,沮丧地道:“我的信不见了,还有我的脚链也不见了……” 萧敬远想起之前阿萝丢失的如意楼,那里对面恰好是一家驿站,当下便明白过来,扬眉道:“信?你给谁写的信?你当时要去驿站送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萝是没办法不说的,只好坦诚:“我给我得写的信。” “既是给你爹写的,为何非要自己偷偷地去送?” “我——”阿萝小脸上满是为难:“我求我爹回家来,可是并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萧敬远拧眉,盯着那白净小脸上的无奈,半响后,还是生硬地抛出一句:“换衣服,回头下楼先用膳再说。” “嗯嗯,我知道了。” ****************************** 一盏茶功夫后,萧敬远再次走进客栈,随手扔下披风,旁边掌柜连忙迎上来。 “那位姑娘,可曾用膳了?” 掌柜摇头:“回七爷,还没有,那位小姑娘,还在房间里,未曾出来。” “嗯?” 掌柜是知道这位的,见他那张板正的脸上现出疑惑之色,当下也是一脸为难;“这就不知道了,小姑娘屋子里关着门,不见出来,我,我也不好进去问。” 一看就知道,那位姑娘年纪小小,可是一派贵气,不是寻常人,更何况又是被七爷亲自带回来的,他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冒犯。 萧敬远颔首,不再问什么,径自上楼。 木板子楼梯和过道,走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萧敬远负手来到门前,听着里面并无动静,便出声问道:“三姑娘?” “七叔……”里面的声音满是挫败感。 “怎么了?” “七叔……我,我不会……”声音带着羞涩和无奈。 “不会什么?”萧敬远实在是不懂。 “……不会穿衣服。”阿萝的声音,此时比蚊子哼哼还要小。 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在一个长辈面前提起呢,可是此时此刻,她面临如此尴尬,不说也得说了。 其实这事儿……也实在不能怪她。 她上辈子虽然活到那么大年纪,可是无论出嫁前,还是出嫁后,都是嬷嬷丫鬟伺候着,她每日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她家姐姐妹妹们,怕是也都没有自己穿过啊……这种事,真得是不用自己动手的。 至于后来,怀了身子,旁边丫鬟更是事无巨细地伺候妥当。 再后来,她出了事,便被人囚禁起来,其中种种,不堪回首,又哪有机会再穿这种侯门闺中小姐系带繁琐的衣裙,也就更不可能学会了。 可是萧敬远不懂,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家侄子侄女平日是怎么被人伺候,以及他们会不会自己穿衣服。 他听到这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怔了半响,之后终于轻轻地“哦”了一声。 阿萝听得那声许久后才有的“哦”声,几乎想把脑袋钻到床榻底下去。 如果她真是一个七岁的小娃儿,或许她还可以勉强告诉自己,自己年纪还小,没什么。可是脑中的记忆提醒她,她好像多少有些上辈子残存的成年人的意识以及羞耻心。 她怎么可以让一个长辈知道这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啊? 她脸上火烫火烫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木板的声响,她知道这是萧敬远离开的声音。 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皱着眉头鄙薄地摇头,还是打算不管她了? 再次拿起那一堆繁琐系带的衣裙,她试图套往身上,可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而就在此时,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还有敲门声:“姑娘,我是掌柜娘子,是七爷让我过来的。” 阿萝听了,顿时眼前一亮。 “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略显富态的娘子,她笑容和善,也不多话,帮着阿萝穿戴整齐了。 “好啦,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 阿萝坐在炕沿,不好意思地望着掌柜娘子,感激地道:“谢谢掌柜娘子。” “这都是七爷吩咐的,也是些许小事,姑娘实在是客气了。” 说话间,就听得外面再次响起敲门声,掌柜娘子过去打开门,进来的便是萧敬远。 “七爷,这位姑娘我已经伺候好了,容小的先行告退,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就是了。” “多谢。”萧敬远颔首示意,待到这位掌柜娘子离开后,才关上了门。 一时之间,客栈里只有一大一小。 阿萝没敢看站在门口的萧敬远,无地自容地坐在床榻边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从未有哪一刻,她为自己的娇气无能笨拙感到如此羞愧。 低垂着头,小手轻轻绞着粗布被子的边角,她咬着唇儿,脸上火烫火烫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敬远走上前,撩起黑袍,半蹲下来,握住了她的脚踝。 “啊——”她微惊,忍不住看过去。 透过整齐的刘海儿,她看到萧敬远一手握住她的脚,一手正拿着个纳吉祈祥长命锁。 那是她的长命锁,专戴在脚上的,用个细红线拴着。 如今看起来,原本的红线应该是坏了,已经换了个新的红线,比原来的略粗一些。 萧敬远没抬头看她,帮着她将那脚链儿重新戴上,之后才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物。 “这是你给你爹写的信?” 阿萝看到,他手里那封信上,有略显笨拙稚嫩的笔迹,正是自己的。 “嗯。你找回来了?” 她想着,这脚链和信,应该是被丢在了破庙里吧,他是刚才找回来的吗? 萧敬远根本没回她的话,而是盯着她,探究地问道:“为何要瞒着家里人给你爹写信?” “我……想我爹。”她低低软软地道。 萧敬远望着她,抿唇默了片刻,才把信直接扔到了榻上,淡淡地道:“我和你也是没什么缘故,不想说,我也勉强不得。” 这话听在阿萝耳中,顿时有人炸雷一般。 经过了昨晚,她已经下意识对这位七叔有了依赖之心,可是如今他这么说,分明是撇清关系,疏远得很。 111.第 11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他分明是故意的! 阿萝几乎想跺脚了。 她压抑下心头的不满,眼珠滴溜溜地左转右转一番, 想着形势比人强, 只好硬着头皮道:“也好, 那就烦请七叔陪我稍等片刻吧。” 萧敬远颔首,便不再言语。 阿萝站在旁边, 悄悄地从眼缝里朝萧敬远望过去, 只见他已经没有了原来的笑意, 只是像一块木头般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分外严肃——想必这也是上辈子她一直有点怕他的原因吧。 其实若论起来, 他长得和萧永瀚是极相似的, 都是萧家儿郎,哪个模样能长得差,只不过龙生九子, 各有不同,都是萧家人,都是相似的一张脸, 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息罢了。 萧永瀚是养在深宅中的不食人间烟火气,文弱, 俊美,那眉眼间都是豪门公子的精致,而这位萧敬远, 或许是太早陪着父亲戎守边关, 经历了太多风霜, 以至于不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带了冷厉肃穆的刚硬。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各样叫卖声此起彼伏,恰这时,有个卖花的乡下妇人提了花篮子凑过来,讨好地道:“这位爷,给家里闺女买个花儿戴吧,瞧,这都是今日才从山上摘下来的,还带着露珠呢。” 听得此言,萧敬远顿时一个皱眉,冷眼扫过去。 那妇人原本看着这小姑娘娇美,旁边的男子衣着华丽,像是有钱人家,便上前招揽生意,谁曾想被这男人如此一瞧,倒是吓得魂都要飞了:“这位爷,我,我……我搅扰了……” 说着,提着花篮赶紧跑了。 阿萝从旁看着,险些笑出来,其实她自然明白,这位萧七爷,可不是好相与的,年纪轻轻便从沙场上拼出来的,他若不高兴了,看你一眼,可不把人吓个半死。 也是这妇人没长眼,跑来搭讪这惹不起的瘟神。 “这位婶婶,你先别走,花是怎么卖?”她叫住了妇人。 妇人被叫住,看看笑得甜美的阿萝,再看看旁边的瘟神,顿时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阿萝上前,故意道:“这位婶婶不必害怕,我爹天生一张冷脸,其实他是没恶意的。” 说着,随意挑了里面几朵花儿,果然是十分鲜嫩的,当下满意地回首,仰脸对萧敬远道:“我想要这几只,可以吗?” 小小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调皮和挑衅。 萧敬远黑着脸,背着手,不言语。 他哪里能不知道,这小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他就算年纪大,可也不过长她一轮十二岁罢了,怎么可能当得了他爹?如今不过是顺着那乡下妇人的话,故意埋汰他显老罢了。 阿萝见他根本不言语,看起来没有出银子给自己买花的意思,当下马上心生一计,一撅嘴,委屈地道;“爹,你这是不要给阿萝买花吗?还是舍不得那银子?” 萧敬远听着那声响亮清脆的“爹”,脸上越发泛黑,他冷冷地瞥了阿萝一眼,终于抬起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了那妇人篮子里:“拿去吧。” 妇人见了碎银子,惊喜不已,要知道这山上野花不值什么银子的,便是一篮子花都送了,也没这么多钱啊!当下捧在手心里,千恩万谢,之后又怕萧敬远反悔似的,抱着篮子匆忙跑了。 阿萝小小计谋得逞,让萧敬远损失了些银子,仿佛心里舒服了,便摆弄着几朵花儿,又要插在头上,只是她平素这些事都是丫鬟嬷嬷来做的,她插了半响,花枝几乎要蔫了,就是插不进去。 萧敬远冷眼旁观半响,最后终于忍不住,伸手。 阿萝微怔,疑惑地看着他。 萧敬远还是没说话,却是兀自从她手里接过那花来,轻轻地替她插在了头上。 当那双有力的大手轻轻覆在自己脑袋上时,阿萝有一瞬间的怔楞,她并不知道,原来这个总是一脸严厉肃穆的人,手上竟然有这般巧劲,甚至……透着一点暖意。 不过当他的手撤去,当再次仰脸瞅过去,当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时,阿萝便觉得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罢了。 犹记得,这个七叔,可是一个性情冷漠的人,以至于到了年近而立,依然不曾娶妻。 当然也有人说他命硬,克妻,所以干脆不敢连累别人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凭空生出许多不自在,眼珠转了转,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好歹也是个话题。 “七叔,听说府上的三少爷前些日子落了水,生病了?”她小声打探。 “是。”萧敬远瞥了她一眼。 “也是巧了,我前一段也落了水,生了场病。不知道三少爷病得严重吗,是哪一日落得水?后来怎么治的?”都是天涯沦落人,都因为落水生了场大病,自己打听这个,他应该不会奇怪吧? “他是上个月初八落得水,病得重,高热。”萧敬远言简意赅。 其实是,当时萧永瀚烧得已经人事不省,说起了胡话,家里人几乎以为他活不成了。 “哦……”阿萝一惊,这日子和自己差不多啊? 她疑惑地望向萧敬远,忍不住再次打探道:“听说他病好了后,性情和以前有所不同,可是落下什么病症了?” 萧敬远闻言,拧眉,沉吟片刻。 他想起了前几日偶尔间听说的事。 母亲是极喜欢这位萧家三姑娘的,大嫂也是十分中意,所以早说定了,想让这位小姑娘以后进萧家门,当萧家的孙媳妇。而最和这小姑娘般配的,自然是三侄子永瀚了。 如今小姑娘竟和自己打探永瀚的事,那意思自然是再明显不过了。 况且——萧敬远又想起那一日,他在园子里看到的,一群小丫头小男孩的,这小姑娘唯独追着永瀚问东问西,根本不顾永瀚的一脸冷淡。 这显然是小姑娘也对永瀚颇有好感了。 他默了半响,低头再次看了小姑娘一眼,却见那双灵透含水的眸子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能直接看到自己心里。 “他身子还好,医治得当,虽近来性子有些奇怪,不过总不至于落下什么病症的,三姑娘尽可放心。” 他这么对小姑娘说,为自己的侄子说项。 “喔,那就好……”阿萝琢磨着这件古怪的事,想着看来萧永瀚的落水,和自己的落水果然是有干系的,按理应该是两个人都落水,都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可是,他为何对自己厌恶冷淡,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再不喜自己吧,为何听到《绮罗香》三个字竟是无动于衷? 萧敬远听她心不在焉的话语,低头看过去,却见她拧紧了秀气精致的小眉头,在那里一脸沉思,分外苦恼的小模样。 他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拍拍她的小脸,替她拂去那苦恼。 萧家子嗣众多,他有许多侄子侄女,年纪参差不齐,也有一些跟着他习武练字的,可是却没有一个,让他有这种感觉。 没什么缘由,就想帮她,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烦恼。 也许……是她长得实在太精致了吧,这样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合该每日眼里带着笑的。 正想得入神,忽而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喧嚣:“让开,让开,抓贼啊!” 话音落时,便见一个粗布汉子左右冲撞着往前奔去,人群被纷纷分开,而在后面,有几个伙计模样的正气急败坏地追着:“拦住那人,那人是贼!” 可是粗布汉子身形颇为灵活,一会儿踢翻了路边瘫子挡路,一会儿抢过行人手中的干货来洒向身后,弄得街道上竟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混乱中,萧敬远忽觉得哪里不对,猛地低头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脚边的小姑娘,已经是没了踪迹! 他心猛地往下一沉,万不曾想到,自己也是身经百战的,竟不曾提防,犯下这等疏忽! 当下不敢多想,连忙往人群中寻去。 阿萝没什么可显露的,每年都要落个下风,小脸上便颇觉得无光,时候一长,每年的赏菊宴几乎成了每年最让她头疼的事。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诗词歌赋不在话下,可到底现在年纪小,手腕细,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彼此之间也是一笑,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阿萝当下抿了抿唇,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112.第 11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是谁的声音, 阿萝自是能听得出,这是叶家的当家人,现袭的晋江侯,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 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在黑暗中攥住拳头, 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 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 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 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 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 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 若不是长勋娶我,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 我自是记得, 今生嫁他为妻, 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姑娘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些许不符合年纪的冷静锐利,倒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夫人虽坏了身子,却一直淋漓不尽,今日腹中疼痛,便说请大夫看看。” “哦,那大夫说什么啊?” “这……”鲁嬷嬷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人间的话,好不好对个小孩子说,可是姑娘这么盯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夫说,胎相不稳,要好好保着。” 113.第 11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大太太是皱眉, 兀自立在那里不言语。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 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 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 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 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 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 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 其他人等, 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 既听到了旺财声响, 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114.第 114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叶家儿子共有三, 大房两儿两女, 大姑娘为也叶青蓉,二姑娘为叶青莲, 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 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 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 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 阿萝和这几位姐妹,多少都有些隔阂, 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 老祖宗得了重病, 太医都说没救了,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 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 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 忽感腹中紧痛, 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 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当下略显矜持地福了福,淡笑道:“老祖宗,今日我们考得是试帖诗,琴技,书法。姐妹几个都做了诗,特意捧回来给老祖宗过目。” “好,好,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叶家老祖宗纵然把阿萝看做心尖尖肉,可平时也是疼着其他几个孙女儿,如今听着叶青蓉这番话,连忙要看。 叶青蓉听了,便命底下丫鬟奉上了适才姐妹几个的诗作,呈给老祖宗。 老祖宗一个个地看了,最后连连颔首,赞不绝口:“写得好,写得好,只瞧这诗,笔迹清隽秀丽,用词妥帖,不知道的,哪里以为是十岁小姑娘写的,只当是女状元写的呢!” 旁边叶青莲听到这话,眉眼间自然是有些小小的得意。 其实叶家姐妹若论起才情来,当属长姐叶青蓉,小小年纪已经是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外间听说了,谁不夸一个叶家才女。不说才情,若论样貌的话,自然要数叶青萝。 叶青萝才七岁而已,却已经是姿容绝色,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便是去年老祖宗带着进宫见了太后娘娘,那见惯了美人儿的太后娘娘都舍不得放手,只说怎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孩儿。 是以身为长房的嫡生女儿,叶家的二姑娘,叶青莲才情和姿容都不差,但是又都不够出彩,再加上老祖宗偏疼叶青萝,这更使得叶青莲在家中几个姑娘中处处不出彩,默默无闻了。 如今好不容易听得老祖宗夸这诗作,便并不是专夸自己的,也有意把话露脸儿,当下轻笑了下,一边拿眼望向阿萝,一边笑道:“老祖宗真是说笑了,若是外人听到,还不笑话咱。若是过几日赏菊宴,咱们姐妹几个落了下风,以后都是没脸儿见人的。” “阿莲,莫要灭自己志气,你们姐妹几个,个个都是小才女,岂有落了下风的道理。” 老祖宗是对自己几个孙女颇看重的。 只是阿萝听着,却是心里一个咯噔。 赏菊宴啊……这是她七岁时的赏菊宴? 萧敬远负手而立,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左右今日我也无事,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115.第 115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 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 总觉得身上冷, 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又想起,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 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两鬓银发, 戴绣锦攒珠抹额,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 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 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 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正要说什么,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 你可是醒了, 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 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 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 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阿萝顿时唬了一跳,吃药那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瞧瞧那半碗粥,再想想那黑乎乎的药,连忙点头:“我吃我吃!我最爱吃粥了!” 她在七八岁的年纪,见风使舵的本领还是有些的。 “这才乖!”老祖宗看她一脸乖巧,实在是惹人疼,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祖孙二人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鲁嬷嬷过来回话。 “是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并表姑娘过来了。” 阿萝听得这话,冷不防的,倒是微惊了下。 叶家儿子共有三,大房两儿两女,大姑娘为也叶青蓉,二姑娘为叶青莲,二房是阿萝和哥哥叶青川,三房则是只得了一个女孩儿为叶青萱的。 除此,家里现成还养着一位没了母亲前来投奔的表姑娘,是叶家大夫人的亲妹妹所出,叫冯秀雅的。 统共家里这五位姑娘,年纪最多不过相差三岁罢了,按说都是相仿的年纪,又是自小一块儿玩的,应该是亲得跟什么似的才对。 可是偏偏,阿萝和这几位姐妹,多少都有些隔阂,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忽感腹中紧痛,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还对她说,好生看顾这孩儿,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人人都是啧啧称奇,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116.第 11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 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 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 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 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 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 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 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很快, 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 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117.第 11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 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 颤抖着覆在脸上。 在他问出这话后,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 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 凝视着这小孩儿,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 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 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 楚楚可怜, 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 褪下自己的外袍, 径自走过去, 给阿萝披上:“走,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 还小, 不过是个小孩儿, 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 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可是恰这时,老祖宗并其他几位老太太都看到了,纷纷招呼着让阿萝过去,阿萝就这么被罗氏领着,走入了正厅之中。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阿萝身上,却见这小姑娘,除尘脱俗的身段,精致秀美的脸庞,小小的一团儿,虽身量不足,却已能看出将来必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胚子。 人群中发出惊艳的赞叹声。 阿萝微低着头,走到了老祖宗身旁,一脸乖顺地坐下了。 在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打听着这姑娘是叶家的哪个,也有知道的,自是津津有味提及。 阿萝暗自叹了口气。 她并不想当那个艳冠燕京城的叶青萝,可是无奈,这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啊。 她抬眼瞥了他下,擦擦眼泪和鼻涕,一改刚才小小的刁蛮,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来:“七叔要送我回家,自是不忍看我一介幼童流落街头,不过七叔其实不用担心,我原本不是和家人失散,只是我命家人前去如意楼买个糕点罢了,我就等在这里,少卿她就会过来找我,七叔若是有事,但请自便就是。” 这一番话说得有模有样,颇是得体,实在是和之前哭鼻子耍赖埋怨的小样子大相径庭。 萧敬远负手而立,却是挑眉笑道:“既是家人很快过来,左右今日我也无事,不如就干脆等在这里,等着你家人接了你回去,要不然——” 他幽深的眼眸中有些许玩味的笑意:“要不然,我终究是不放心。” 118.第 11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既没什么大碍了, 怎么总是发抖, 这年纪小小的, 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 总觉得身上冷,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又想起,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两鬓银发, 戴绣锦攒珠抹额, 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 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 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 正要说什么,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 你可是醒了, 若再这样睡下去, 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阿萝顿时唬了一跳,吃药那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瞧瞧那半碗粥,再想想那黑乎乎的药,连忙点头:“我吃我吃!我最爱吃粥了!” 她在七八岁的年纪,见风使舵的本领还是有些的。 “这才乖!”老祖宗看她一脸乖巧,实在是惹人疼,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119.第 119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安分悠闲地当个侯门姑娘不成么, 怎么非要去做个诗词歌赋来比拼? 如今的阿萝, 想起曾经小小的烦恼,也是轻轻拧眉。纵然不惧这小奶娃儿间的比拼了, 可她往日的不喜依然残存在心。 况且, 便是如今她的见识不是以前可比的了,诗词歌赋不在话下,可到底现在年纪小,手腕细, 也没力道。而几个姐妹的字, 她刚刚是看了的,娟秀清隽, 都是一手好字。 现在的她,能比吗? 其他几个姑娘自然看出了阿萝眉眼间的犯愁, 彼此之间也是一笑, 叶青莲更是轻轻掩唇:“阿萝,这几日可要好好弹琴看书,咱们姐妹可不能叫人小看了。” 这话更是落井下石了,阿萝当下抿了抿唇,没吭声。 恰好这时候陈御医到了门外,小丫鬟如意进来通禀了声,姐妹几个也就各自告辞出去了。 趁着几个姐妹出去, 陈御医又没进来, 老祖宗笑呵呵地拉着阿萝的手:“阿萝不用难过, 等过几日你身子大好了,祖母让你二哥哥亲自教你练字,这什么赏菊宴上,怎么也不能让人小看了我的阿萝。” 老祖宗说的二哥哥其实是大房的叶青瑞,叶青瑞今年十四岁了,才情出众,书法更是拜当今大家董四寸为师。 阿萝不忍拂了老祖宗好意,便乖巧点头:“老祖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说着间,外面陈御医进来了,给阿萝过脉,闭目片刻后,倒是说身子一切都好,只是虚弱,好生将养着就是。 阿萝又被喂了一点枸杞燕窝羹,吃过后便觉得身上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老祖宗见此,便让她歇下,又叮嘱了一番胡嬷嬷让她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织锦鹅黄软帐垂下,阿萝被伺候着躺在了藕合色缎褥上,并盖上了绣粉锦被。软帐外的香鼎里又添了些香,也不知道是什么,轻淡地萦绕在鼻翼,让她感到温暖香甜,原本紧绷的身子也随之放松下来。 醒来后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让人不敢置信,她是害怕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再醒来时,周围又是一片阴暗潮湿,一如之前的许多次一般。 轻轻咬了下唇,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那软糯带有婴儿肥的小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 她现在就是个七岁小女童了,可以被老祖宗搂在怀里的七岁小童。 稍微松了口气,她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中,又开始想着这赏菊宴的事。 赏菊宴上,燕京城里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会被邀请的,萧家自然也会应邀。 那么这次,她会见到永瀚吧?按说这个时候永瀚应该还是个九岁孩童吧…… 她攥紧了锦被,忽而就想起那假冒自己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说萧永瀚宠了她十七年,说萧永瀚为她奏了“绮罗香”。 一时不知多少滋味涌上心头,又回忆自己七岁时诸般光景,想起了自家父母和兄长,不知道他们是否和自己记忆中那般?如此痴痴想了半响,最后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她也就这么睡去了。 ********************************** 她这一觉睡得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胡嬷嬷见她醒来,连忙吩咐底下几个丫鬟进来伺候,阿萝任凭她们服侍着帮自己洗漱梳头穿衣。 老祖宗那边知道这边有了动静,也亲自过来,摩挲着她的额头:“瞧着精气神倒是大好了。” 恰好此时大太太并三太太,还有长房的大少奶奶,因过来请安伺候老祖宗,都是在的。她们知晓阿萝醒来,自然也都围过来看,对着阿萝自是好不心疼地怜爱一番。 后来还是老祖宗怕人多吵到她歇息,这才各自散去了。 老祖宗见老早已装扮好了,梳了两个小窝髻,穿着一身绣粉杏花对襟锦缎褙子,把个巴掌大小脸衬得莹□□润的。那么小一个人儿,难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杌子上,不免心疼又好笑: “病了一场,倒是看着和往日不同,像是懂事了。” 阿萝听闻,也笑了:“如今想起病前的事,总觉得隔了一层雾,除了记得老祖宗,其他人,竟是一概生疏了!” 老祖宗听了,倒是好生把她打量一番,最后道:“你啊,人小,想得事倒多,怕还是烦着那赏菊宴,其实不过是个宴席罢了,一年一次的,不知道办了多少次,有什么要紧的,倒是把好生生的孩子给吓坏了。” 阿萝不好直接对老祖宗说了自己这奇遇,只是安分乖巧地笑了笑,撒娇道;“老祖宗,别家都是恨不得自家姑娘给自己争脸,你老人家倒好,反而盼着孙女上上进。” 老祖宗原本是担心她,看她此时有心思打趣自己,倒也稍微放心:“那又如何,我的乖宝贝孙女儿,这辈子都是有人疼宠的,要那么上进做什么?咱又不是绣楼里选美!” 阿萝听闻,竟噗嗤笑出来。 说得也是,都是千金小姐,其实原犯不着,只是总存了攀必之心,小姑娘家难免就好胜罢了。 祖孙两个说笑间,胡嬷嬷送了今日的汤药并膳食来,底下人摆好了小炕桌。老祖宗怕她一个人没什么胃口,便也陪着。 正吃着,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禀报,却是道:“二太太并三少爷一早就回来了,换了衣裳就要赶过来这边。” 阿萝原本正尝着一口蘑菇汤,听说这话,手便微微顿了下。 老祖宗一边将个奶油灯香酥放到了阿萝面前,一边道:“想是昨日得了你醒来的消息,这才急匆匆赶回来了。” 阿萝软软地点头:“嗯。” 所谓二太太和三少爷,是她的母亲和哥哥。 在阿萝后来的记忆里,母亲却是先于老祖宗没了的。 母亲原是江南诗书之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听说早前还订过亲,只是后来家道中落,那家子悔了亲,后来不知怎么因缘际会,倒是许给了自家父亲,也算是狠狠地打了那势力小人的脸。 可惜的是,自打母亲嫁进了叶家,父亲一直在边疆戎守,夫妻聚少离多。 就阿萝所记得的,他们二人关系生分得很,父亲偶尔归家,夫妻二人定是郑重其事地先施礼一番。 后来阿萝十岁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此去了。 母亲没了后,父亲好像一夜老了十岁,离开家回到边关,从此再也没回来。 父母皆不在了,自家哥哥又是天生眼盲,之后亲事便并不尽如人意。娶的嫂子家世也算相当,只是性子和哥哥并不相投,就阿萝隐约的记忆中,哥哥成亲后,有几次还曾住在书房里。 她一个未曾出阁的女儿,哪里懂得那许多,只是随口一问,也被哥哥推脱着说读书累了干脆宿在书房。 如今想来,哥哥心里不知道多少苦楚,只是不轻易对自己这个妹子说起罢了。 正想着间,那边二太太宁氏并叶青川已经进了屋。做儿媳妇的不比刚才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她进来后,偕同儿子正经地施礼拜见了,这才被老祖宗招呼着立在一旁。 阿萝上前见过母亲宁氏,宁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眸中并没多少温度,只是颔首道;“瞧着倒是精神还好。” 阿萝望向母亲,母亲已是而立之年,不过却依旧是不显年纪,倒是和自己十七八岁时并无两样。细细打量,只见那双眸犹如水波,弯眉恰似秋月,朱唇仿佛胭脂染就,肌肤恍若山中雪,一抹削肩,纤细柔媚,又带着读书人才有的淡雅秀美。 她原本以为那梦中地牢里的女人和自己十分相像,可是如今看了母亲这般样貌,才知晓,那人还是多了几分戾气,少了几分文雅秀美。 而宁氏见女儿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己,却在自己投眸过去时,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慌忙垂下了眼睑,不免有了疑惑之色。 不过她本就性情淡泊,加之这个女儿又是自小养在老祖宗房里的,当下也并未多问。 低下头的阿萝,望着那个此时和自己以后样貌几乎一般无二的母亲,却是想起,在自己十岁时,母亲就要撒手人寰。纵然和母亲并不亲近,可到底是血浓于水,想起这里,鼻间不免泛酸。 宁氏这做儿媳妇的伺候在老祖宗身旁,那厢叶青川这当孙儿的却是不必,于是阿萝便拉了哥哥一起过来坐在炕边说话。 叶青川生下来就是个眼盲,这么许多年也是求医无数,汤药喝了不知道多少,却并不见好转,时候一长,叶家人也就认命了。 不过好在叶青川天生聪颖,记性好,但凡夫子念过的文章,只要听过一遍,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自己又肯下功夫,身为眼盲之人竟练得一手好字。 除此,他样貌和阿萝一般,都是像极了母亲的,生得容貌精致眉眼如画,他又是往日吃惯了汤药的,身上只有一股淡淡药香,并不觉得惹人不喜,反隐约有种世外仙人风流之态。 这个时候年纪还小,哥哥又没娶妻,阿萝也不用避讳,拉了哥哥在炕头,心里便感十分亲热,不免问东问西起来。 叶青川这一次是跟随母亲前往万寿寺为妹妹祈福的是,谁曾想昨日才拜过,还没来得及折返,便听说了妹妹醒来的消息,自是忙不迭地往家返。 换了衣衫略加漱洗,来到老祖宗房中,便见到了醒来的妹妹。 他眼盲,看不见,被妹妹软绵绵的小手拉着坐在那里,便觉十分熟悉,只是这熟悉之中,却隐约又感到些许不同以往。 眼盲的人心灵,总觉得她经了这一场病,仿佛和以前气息略有不同? ************************** 用过早膳,老祖宗在宁氏陪同下出去了,临走却是吩咐叶青川道:“这几日阿萝病着,功课也落下不少,阿川好生开解她。” 其实不用老祖宗说,叶青川也是想和妹妹好生说话的。 阿萝却没想那许多,想她年幼时,父亲在外戎守,一年见不得几次,母亲性情淡泊不苟言笑,虽说有个老祖宗对自己十分疼爱,可到底是祖辈了。是以对于阿萝来说,最亲近的莫过于这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了。 这可以说是老祖宗去了后,她在娘家唯一的依赖了。 “阿萝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叶青川看不见,却是能感觉到,阿萝仰起小脸打量自己呢。 “哥哥,阿萝病了这一场,只觉得好像一辈子没见哥哥了。”阿萝抿唇略显羞涩地笑了笑,拉着哥哥的手撒娇,这么道。 七岁的孩童,声音细软,带着些许稚气,却说出那“一辈子”的话语,倒是让叶青川心中微微一窒。 不自觉地,他抬起手,去摩挲阿萝。 阿萝的头发细软微凉,他保养得宜的纤长手指,穿过那发丝,抚摸着那精心编制的发髻,又顺着发丝往下,轻轻揉了下她嫩滑脸颊。 “这是病傻了吗?”他是少年老成的,纵然才不过十岁而已,面对自家妹子,却已经是有了小大人的口吻,语气中充满宠溺。 阿萝心里却是微酸,仗着自己年纪小,便拱了拱脑袋,顺势钻到了哥哥怀里。 叶青川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袍,衣襟上尤自带着淡淡药香,阿萝嗅着那鼻翼恍若熟悉的味道,眼泪差点就要落下来。 “哥哥,阿萝好想你,好想你。”她用童稚的声音,替那个被囚禁多年的女子说出这不为人知的思念。 叶青川听得这话,却察觉阿萝语气中的哀凉和无奈,不免微惊,胸口隐约泛疼,下意识抱紧了怀中香软娇小的妹妹: “阿萝,莫不是怪哥哥不曾陪你身边?实在是母亲要去万寿寺烧香,哥哥也想陪着一起过去。” 这么说着,他又想起一事,便有了猜测: “还是说,阿萝还在生母亲的气?”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仿佛虫鸣,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120.第 12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说笑间,老祖宗也回屋去了, 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窗棂透白,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随着秋风起时, 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 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 又灭了各处灯盏, 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 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 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 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 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 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 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 也许是年纪还小,操心太多,这一觉她睡得十分香甜,待到醒来时,已经有细碎晨光自窗棂透进来。母亲院落这西厢房是双色鸳鸯美人蕉,到了这个时节已经败了,几枝垂叶影影绰绰地在窗前摇动。 她懵懵懂懂地坐起来,抱着锦被:“嬷嬷,母亲可曾请了大夫?” 鲁嬷嬷本来是看她睡得香甜,又想着她昨晚不知道说了多少旺财生小猫的胡话,便不忍心叫她,想让她睡个好觉。如今看她一醒来,就记挂着大夫,一时也是感慨:“到底是母女连心,虽说姑娘不养在太太房里,可也着实牵挂着太太呢,也是姑娘是个有孝心的。” 当下一边吩咐丫鬟们准备给姑娘洗漱,一边取了早已经备好的衣裙给阿萝穿戴。 “太太请了大夫过来,如今正诊脉呢,这会子大夫还没走。” 阿萝一听,却是心急,当下连鞋袜都顾不得,只穿着中衣就要往外跑,也亏得鲁嬷嬷眼疾手快,拽住了她,硬按着给她穿上了衣裙鞋袜。 待穿戴整齐了,她便撒丫子往母亲正房跑去,跑过去的时候,却见母亲身边的大丫鬟丝珮正陪着一个大夫模样的男人离去,心里约莫知道,这是今日母亲请的大夫。 敢情已经诊出来了? 到底是病了,还是怀了身子? 近乡情更怯,提心吊胆一个夜晚,到了知道真相的时候,阿萝反而有些怕了。若是母亲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该如何是好?若是母亲真得怀了身子,这一胎能不能保住?分明记得,在她上辈子的记忆里,母亲只有哥哥和她罢了,并没有第三个孩儿。 胡思乱想着进了屋,就见母亲正安坐在榻旁,纤细柔媚的她,神色间有一丝异样。 听得珠帘响动,便抬头看过来。 阿萝微怔,她感到母亲的目光中带着思量。 心微微下沉,她小心挪蹭着来到榻旁,仰起小脸,低声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宁氏低头打量着女儿,却见女儿清亮的眼眸中是诚惶诚恐,她好像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这么多情愫装在那双单纯稚嫩的眸子里,让她看着于心不忍。 她先摒退了左右,待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女儿了,才问道:“阿萝,告诉母亲,你是从小就能听到那种声音吗?” 阿萝自然是明白母亲所指为何,老实地道:“并没有,也是前些日子病了,醒过来后,恰巧旺财丢了,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岛上的猫叫声。加上这次听到母亲腹中声响,不过第二次而已。” 宁氏神色稍缓,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竟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自己却不知。” 侯府里,每两个月都会有大夫过来给各房太太姑娘过脉的,也是巧了,上一次大夫来府里,她恰不在府中,就此错过了。 阿萝听闻,眸中顿时迸发出惊喜:“真的?我要当姐姐了?” 她听到的,竟然是胎儿在腹中的心跳之声吗? 宁氏眸中却并太多喜色,反而带着淡淡忧虑:“我怀了身孕一事,自然是会禀报老祖宗知晓,只是你听到胎儿心跳的事,可千万记得不可外传。” 阿萝连连点头:“母亲,这个我自然懂的。” 宁氏望着女儿掩饰不住的惊喜,知道女儿是真心替自己高兴,一时也是有几分感动,抬起手,想摸摸阿萝的鬓发,不过伸到一半,又收回去了。 “你过几日要参加赏菊宴,可有所准备?”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萝顿时耷拉下脑袋:“能有什么准备,论起才情,几个姐妹中数我最差,又赶上病了一场,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只求去了别丢人就是了。” 宁氏淡声道:“想我当年也是饱读诗书,不敢说学富五车,却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曾想,竟得了你这么一个女儿。” 阿萝听得脸都红了,仔细想想,她后来活到十七岁出事前,好像也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也不知道后来永瀚是怎么把她捧在手心,把她当做宝贝一般疼着宠着的? 忍不住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地道:“倒是女儿给母亲丢脸了。” 宁氏见她这羞涩可怜的小模样,难得竟然笑了下:“等用过早膳,我来看看你的字吧。” “嗯……” 阿萝不敢说什么,低声答应着。 少卿之后,叶青川过来给母亲请安,乍见阿萝也在,倒是些许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一家三口难得一起用了个早膳。 早膳过了,叶青川要去读书,屋里便只留下了阿萝。 宁氏吩咐底下丫鬟准备了笔墨纸砚,自己写了一个字帖,让阿萝比着来临。 阿萝看那字迹,只觉得清隽舒雅,淡然如兰,不免心中暗暗惊叹,想着母亲当年才情传天下,果然不同一般。憾只憾哥哥天生眼盲,恨只恨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能给母亲脸上争光。 宁氏低头望着女儿握笔练字,看了半响,最后忍不住轻轻蹙眉:“这字写出来软绵无力,盖因你手腕无力,如此下去,便是下再多功夫,也是枉然。” 阿萝脸红:“那怎么办?” 宁氏淡声问道:“往日练字,你学的什么?” 阿萝只觉得七岁时练字的情境太过遥远,哪里还记得当时是学着哪套笔法来练,仔细回想一番,才勉强道:“应是《九成宫》,还有碑刻。” 宁氏顿时拧眉:“那《九成宫》于你而言太过高深,并不适合,至于碑刻,更是拔苗助长贪功图进,依你现在的功底,只能从墨本开始学。” 阿萝听得一脸茫然,对她来说,脑中再清晰的记忆其实是那十七年的水牢之苦,这些读书人的清雅之事,早在那漫长煎熬中褪去了颜色。 “母亲教诲的是。” 宁氏又道:“墨本者,以隋唐本为多,譬如《大字阴符经》、《文赋》以及智永千字文,若你能取来勤练,必有所助益。” 阿萝乖巧点头:“嗯……” 宁氏又从旁边的檀木书架上取来几个古本:“这几样,你先拿去,好生练习,每日至少练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阿萝心中暗暗叫苦,不过偷偷看母亲神情,知道那是半点没有回转的,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 宁氏这身子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自然不好隐瞒,就此禀报了老祖宗,老祖宗听着二房有喜,也是高兴,特特吩咐枫趣苑的丫鬟嬷嬷们打起精神来,好生照料着,万万不能出什么差池。阿萝此时对于母亲这一胎,其实心中颇有些忐忑,怕出什么幺蛾子,可想起上辈子自己从未听说过母亲在自己七岁时还有身孕小产的事,至少这事儿没能传到老祖宗耳朵眼来。如今这辈子显然是不同了,想必能有个不同的结果吧? 心里想了这个,她也就不再提心了,而这几日,她就留在母亲这边,由母亲亲自教导习字。宁氏看似性情轻淡,但当起先生来却是颇为严厉,阿萝但凡有什么不是,她都是会一一指出并加以纠正。如此几日下来,阿萝的手掌心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这事看在老祖宗眼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搂着阿萝,怜惜地捧着那掌心道:“这不是那小门小户的人家,非要争个什么才名!咱们阿萝生来命好,哪犯得着受这种罪!” 阿萝听着,倒是笑。她知道老祖宗疼自己,可是疼了十几年,嫁到萧府里,也不过是个没心机的,被人家做下偷梁换柱的把戏,死了个悄无声息。 这次她心里多少比以前透亮了,人总不能一个劲儿地靠别人,还是得自己心里通透,才能在那后宅护住自己。如今听母亲教诲,不拘什么本领,好歹比上辈子多学点,总没坏处吧。 121.第 12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大太太是皱眉,兀自立在那里不言语。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 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旺财既已寻到,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 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 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 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 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 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 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 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 既听到了旺财声响, 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122.第 12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 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 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 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 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 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 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123.第 12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犹记得年幼时,老祖宗曾把彼时哭泣的阿萝搂在怀里,爱怜地安慰道,我的阿萝不需要才情出众, 也不需要知那人情世故。我的阿萝, 天生好福气,是要被人一辈子疼着宠着的。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 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 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 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 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 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里阴暗潮湿, 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仿佛虫鸣,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阿萝的心急剧地收缩。 双月湖,她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她和永瀚最初相识的地方,也是昔日定情之处。 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仿佛能听到永瀚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却原来,自己最心爱的夫君,在那个时候,和她竟是近在咫尺! 她绝望地仰起头,努力地看向这地牢的屋顶。 这里,果然是双月湖的湖底吗? 只隔着一层湖水的距离,她从花团锦簇的叶青萝,变成了阶下囚? “如今我的人生实在是太圆满了,圆满到,我觉得留下你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 ‘叶青萝’满足地笑着,这么对阿萝说道。 阿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牢顶方向,发出微弱的嘶鸣之声:“永瀚,我才是你的阿萝,救我!你来救我啊!” ************************************ 萧家后宅,千韵阁。 一个俊美犹如谪仙的中年男人,在那床榻之上睁开了眸子,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空洞。 124.第 124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 虎视眈眈的, 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萧永瀚被拉来了, 一对小男女, 初初见面,便彼此投了缘,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 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怎么就有眼无珠,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 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 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 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 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倒是正中下怀, 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 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 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萧敬远见她那一脸柔顺乖巧,当下也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寻常走失的小孩儿,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门前这木屋,便带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边有河,你万万不可乱跑。” 阿萝其实想赶紧跑,她不喜欢和这种沉闷的长辈相处,实在是拘谨得很,不过听得这话,也是没法,只好点点头。 萧敬远见阿萝不吭声,只当她没什么异议,当下又拿了一把刮刀,去修整旁边墙上一处。 阿萝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木屋旁边题着十几行字,墨迹未干,显见的是新写上去的。 阿萝有些诧异,歪着脑袋瞪大眼睛仔细瞅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是刚才七叔题上去的吧? 明白这个后,她顿时羞愧难当。 她曾经极喜欢木屋前的题字,甚至曾经拓下来当做范本自己在那里一遍一遍练习,不曾想,竟然是七叔的手笔? 125.第 12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个声音一出, 阿萝顿时惊了。 这是谁的声音, 阿萝自是能听得出, 这是叶家的当家人,现袭的晋江侯,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 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 在黑暗中攥住拳头, 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继续听下去。 “大伯, 请自重。”阿萝听到的,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你自己看吧, 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 他虽娶了你, 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 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若不是长勋娶我, 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 我自是记得, 今生嫁他为妻,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就在这极度的自责中,阿萝拼命压抑下因为愤慨几乎要蹦跳而出的心,依然做出熟睡的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母亲终于离开了阿萝,转身,走到了窗前,对着窗外清冷泛白的月色,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到了这个时候才悄悄地睁开眼来。 月华如水,朦胧柔美,窗外的风沙沙作响,屋内仿佛有一种微潮的淡香,而那站在窗棂前的女人身影缥缈,浑身笼罩着一层如烟似雾的愁绪。 阿萝睁大眼睛,望着母亲,眸底渐渐被一股酸涩潮意占领,泪水溢出,顺着玉白的脸颊滑落。 身子在不自觉地轻颤。 这一刻,她觉得母亲仿佛一团雾,待到明日朝阳升起,月华散落,她也会随之消逝。 ********************************* 阿萝这一夜,根本未曾睡去,不断地回想着这一切。 此时的她,竟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哪怕十七年水牢之苦,也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为什么她会带着记忆回到这七岁之年,回到这幼小的身子里。 因为她要改变那些曾经发生在暗处她不曾知晓的龌龊,改变母亲的命运,改变哥哥的命运,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大早,不曾贪睡,爬起来,先驱逐了旁边伺候的丫鬟,独独留下鲁嬷嬷。 “嬷嬷,昨日母亲到底怎么了,为何忽然叫来大夫?” “这……” “嬷嬷,那是我的母亲,不要因为我小,便瞒着我,我要知道。” 这话一出,鲁嬷嬷微诧,不免惊讶地望向自家姑娘。 姑娘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和平时有点不一样,眼神坦然明亮,带着些许不符合年纪的冷静锐利,倒像是要看透人心。 “原本也没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夫人虽坏了身子,却一直淋漓不尽,今日腹中疼痛,便说请大夫看看。” “哦,那大夫说什么啊?” “这……”鲁嬷嬷实在不知道,这些大人间的话,好不好对个小孩子说,可是姑娘这么盯着自己,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大夫说,胎相不稳,要好好保着。” 鲁嬷嬷这话刚落,便见一个抱枕被狠狠地仍在地上。 她大惊,抬头看过去。 阿萝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愤怒。 “既是胎相不稳了,怎么还有人敢叨扰她,为何不能给她个清净,让她好生养着身子!” “这……”任凭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姑娘,鲁嬷嬷也被吓到了:“姑娘,我等从来不敢叨扰太太的,这话从何说起?” 阿萝此时也知道自己怒气来得莫名,毕竟她气得是那无耻大伯,这样却吓到了身边人。 不过她真是气,气得小脸胀红,胸脯起伏:“你给老太太说,最近在家里太闷,我想上街散散心!” 她要写信,写信给父亲,求父亲回来。 哪怕那个父亲对母亲太过疏冷,丝毫不知道体贴,哪怕她根本和这个父亲不曾亲近,这也是她目前最可行的办法。 126.第 126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可是偏偏,阿萝和这几位姐妹, 多少都有些隔阂,并不是那么融洽。 说起来这话就远了, 还是当初阿萝出生之前,老祖宗得了重病,太医都说没救了,一家子都围在荣寿堂,底下人都匆忙准备后事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时,家里怀着七个月肚子的二太太——也就是阿萝的母亲, 忽感腹中紧痛, 被人匆忙扶着回了屋,不多时,便生出了阿萝。 阿萝出生时,老祖宗那边忽然就有了声息, 就此活了过来。 事后据老祖宗自己说, 她原本飘飘荡荡的,不知周围黑白, 忽而有个神着五彩仙裳的仙女儿, 把个娃娃抛到了她手里, 还对她说, 好生看顾这孩儿, 之后她便醒了过来。 这事儿传出去, 人人都是啧啧称奇, 只说阿萝是仙女送子,因阿萝降生,这才救了老祖宗的命。 老祖宗身子好了后,抱着怀里那白玉一般的小人儿,只说这分明就是梦里的那娃娃,喜欢得跟什么似的,自此把阿萝当做心肝肉疼着。 别说是其他姐妹,就是叶家的长子长孙,都没有阿萝在老祖宗跟前的风光。 万事有利便有弊,阿萝自小被老人家宠着,又是天性懒散娇弱的性子,比起其他几位姐妹,多少有些被宠坏了,竟成了个不学无术的。 因手指头太过细嫩,弹琴是不行的,吃不得苦头;也因不喜那油墨味儿,写字也远不如几个姐妹写得好,平日学堂里读书,虽说仗着记性好,倒是比别个姐妹学得快,可是架不住人家几个背后里偷偷用功,而她只知道在老祖宗房里陪着旺财玩耍,久而久之,外人看着,她可真个是被宠坏了的骄纵姑娘。 又因她那般受宠,吃穿用度都比其他几个姐妹要好,小姑娘家的,哪个看着心里能舒坦,难免对阿萝生出许多不满来。 打小儿便存了间隙,长大后,各自嫁人了,几个姐妹更是和阿萝愈走愈远。 如今的阿萝,有了那么一场如梦似幻的记忆,那小脑袋倒是比以前想得多了。 她仔细地回想记忆中的点点滴滴,心里明白,曾经那个年幼的阿萝,纵然看似没心没肺,也并不在意几个姐妹,可心里终究还是难受的。 都是要脸面的小姑娘,哪个不想自己成为出挑的那个,人人称羡的那个。可是小小的阿萝嘴上不说,心里却门清,便是夸她的,怕也是冲着老祖宗的情面来的,哪个真心实意夸?嘴里说着奉承好听话儿,其实心里暗暗来了一句,这姑娘被老祖宗宠坏了,以后有的苦吃。 那个时候老祖宗说,给她早挑好了夫婿,也准备了足足的嫁妆,说阿萝这辈子没什么好操心的,就是一辈子被人宠着的命儿。 后来果然没错的,纵然老祖宗在她出嫁前就不在人世了,可是她的嫁妆,真真是十里红妆无人能比,而她的夫婿,也是老祖宗精挑细选的,打小儿和阿萝认识,把阿萝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萧家的少爷,才气纵横的萧永瀚。 只是…… 阿萝咬唇,再次想起那个漫长而冰冷的梦。 只是后来,她终究被推入了一条老祖宗做梦都没想到的路,以至于惨死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 不敢细想,她已经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被人家说中了,她后来受的苦,是世间常人所无能想象的痛。 在那漫长的煎熬中,她也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咎由自取?如果自己不是这么的一无是处,是不是这种事儿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以及那冒充了自己的女人,到底是哪个? 只是终究没有答案罢了。 阿萝低头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外面珠帘子轻动,清脆的说笑声传来,几个姐妹已经进了屋。 阿萝自老祖宗臂弯里望过去,只见四个姐妹依次走进来了,分别是,叶青蓉,叶青莲,叶青萱和那寄养在家里的表姐冯秀雅。 她们如今也是年纪还小,最大的叶青蓉不过是十岁,其他都和阿萝差不多,七八岁样貌。 这几个姐妹进了屋,见阿萝已经醒来,窝在老祖宗臂弯里,不免微诧了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冯秀雅,她上前一步,惊喜地道:“阿萝,我说今日早起,听到喜鹊儿在窗外叫,想着是有什么喜事,不曾想,竟是你终于醒过来了!” 说着间,已是凑过来,嘘寒问暖,对阿萝好生怜爱。 阿萝听着,便抿唇,对她笑了笑,低低叫了声:“秀雅姐姐。” 冯秀雅是大太太庶出妹妹嫁给冯家后生的女儿,后来冯家败落了,本是要把冯秀雅托给大太太娘家照料的,也是因缘巧合,这冯秀雅过来家里住了几日,老祖宗看她倒仿佛颇和阿萝投缘,便干脆留下,命大太太和叶青蓉叶青莲一起养在房里,权当作伴。 老祖宗适才听着冯秀雅那番话,已经是乐得笑呵呵了:“瞧你这小嘴儿甜得,我听说今儿女学要小考,姐妹几个考得如何?” 叶家几个姐妹中,性情各有不同,其中叶青萱是三房的女儿,三房素来不得老祖宗喜爱,又只得了个女儿,越发显得不受宠。这叶青萱自小被她母亲耳提面命,知道要多讨好老祖宗,讨好阿萝,怎奈自己不如冯秀雅机灵,凡事都被冯秀雅抢了风头。 如今既是听老祖宗问起,总算有了自己开口的时候,便连忙上前笑着道:“老祖宗,我们姐妹几个都考得还好,可是没给咱晋江侯府丢人,只是先生惦记着三姐姐,说三姐姐往日学得好,人也聪明,可不是我能比的,说三姐姐没能参加这次小考,委实可惜。” 这话一说,可真真是把阿萝捧成了先生心心念念的才女了,自然是把老祖宗逗得不轻,揉了揉阿萝的脑袋,笑叹道:“你什么时候长了这等本事,我竟不知!” 旁边的叶青莲听闻,却是眸中微微透出些不屑。 冯秀雅和叶青萱这套把戏,她以前也是见识多了。 只是她和这两人身份自然不同,她是晋江侯府长房的嫡女,父亲早已经袭了晋江侯爵位,两个哥哥读书也好,尤其是大兄长,已经入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自然不必这般巴结二房的区区一个叶青萝。 127.二更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 旺财既已寻到, 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 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 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 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 其他人等,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 也是微怔。 是了, 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 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128.第 128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犹记得年幼时, 老祖宗曾把彼时哭泣的阿萝搂在怀里, 爱怜地安慰道,我的阿萝不需要才情出众, 也不需要知那人情世故。我的阿萝, 天生好福气, 是要被人一辈子疼着宠着的。 那个时候的阿萝软绵绵地靠在老祖宗怀里,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及到她长大些了, 才知道, 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 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 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 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 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里阴暗潮湿, 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仿佛水声,仿佛虫鸣,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那张脸和曾经的自己太相似了。 她几乎以为,那就是自己了。 “你,你,你到底是谁……”阿萝的声音中掺杂了恐惧。 “我就是叶青萝啊!萧家的四少奶奶,我的夫君名叫萧永瀚,已经封侯拜将名扬天下,而我的儿子聪明孝顺,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明天就要成亲迎娶当朝十三公主,这样的我,在这燕京城是人人称羡的人物呢。” “你,你……”阿萝喉咙发出犹如怪兽一般嘶哑的声音。 “我的夫君对我疼宠有加,昨夜里更是在这月圆之夜,为我弹奏昔日定情曲《绮罗香》。” “不!”阿萝不顾那铁链子的束缚,试图扑过去:“我才是叶青萝!你不是我,你不是我!萧永瀚是我的夫君,他是我的!” 可是她的挣扎是徒劳的,她羸弱残缺的身体被铁链子重重地牵扯回来,狼狈地跌落在潮湿长满苔藓的地上。 她急促地喘息着,拼命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那个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 十七岁的儿子,怎么会有个十七岁的儿子,那是自己昔年生下的那个孩儿吗? 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已经煎熬了十七年吗? “哈哈哈哈,不错,你是叶青萝,但我也是叶青萝,我这个叶青萝占据了你的夫君,抢占了你的儿子,还享受着你原本该享受的一切!而你呢,却只能如老鼠蝼蚁般活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永不见天日!你知道吗,萧永瀚对我很是宠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他夜里也很能干,常常让我欲罢不能!还有我那儿子,一口一个娘,真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子!哈哈哈!” 眼前的“叶青萝”得意地笑着,放肆地笑着,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阿萝那狼狈疯狂犹如困兽的模样。 “你——你到底是谁!”阿萝两手徒劳无力地想要支撑身子,可是常年的地牢生涯,她的身体早已经毁掉了。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你一定猜不到的!这里就是萧家后院双月湖下的水牢啊!” 养尊处优的‘叶青萝’挑眉得意地俯视着阿萝,笑着道:“每当月圆之夜,萧永瀚都会带着我来到湖边,陪着我散步,为我弹奏曲子。” 萧家后院的双月湖…… 129.第 12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而此时周围的人, 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不远处的芦苇丛, 看着林管家小心翼翼抱着旺财猫重新上传准备打道回府, 一时神色各异。 大太太是皱眉,兀自立在那里不言语。 二太太是轻轻吐了口气。 三太太是默不作声,狐疑地望向阿萝。 大老爷等人, 则是眉眼终于舒展开来:“母亲, 旺财既已寻到, 儿子先陪着您老人家回屋去吧,免得在这里受了风。” 比起那群媳妇, 大老爷只是希望家宅安宁, 自己这老母不至于因为个畜生太过伤心罢了。他虽不喜这小小阿萝自作主张, 可是旺财找到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老祖宗却是不回的:“等旺财过来, 我须亲眼看看才放心。” 大老爷点头, 目光扫过自家母亲怀里那揽着的小小侄女, 却见她白净小脸儿,一双黑眸清澈分明, 正迎着风望向那小岛方向。 “阿萝怎地知道旺财在那小岛上?” 此事说来也奇怪,按理说狗游猫不游,这旺财猫儿不可能会洑水,更不要说在深秋的冷水中游到小岛中就此困在那里。 他这一问, 其他人等, 皆都疑惑地打量向她。 阿萝之前心忧旺财, 既听到了旺财声响,也就说出来了。如今被这大伯当头一问,也是微怔。 是了,她怎么能听到呢? 虽说在那双月湖底,她在不分昼夜的寂静中听着那细弱的风声水声,早已经习惯了从中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其他声响。可是现在,并不是在双月湖中,并不是那寂静沉闷的所在,周围明明有许多说话之声,她却在那么一瞬间,仿佛屏蔽了所有声响,仿佛回到了那双月湖底。 “我……”在这一刻,阿萝红润的唇轻轻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最后只是求助地望了眼老祖宗,低声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旺财向我求救。” 她是那么可人疼的一个精致小姑娘,又不过才七岁而已,如今被大伯问起,被这么多人盯着,说出这番话,实在是情理之中。 老祖宗护她,瞪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阿萝自小跟在我身边,也是看着旺财长大的,平日里处得多,怕是心有灵犀了。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说得上个一二三!” 大老爷听这话,也有道理,略一沉吟,正待要说什么,谁知这个时候林管家已经抱着那猫靠了岸,老祖宗自然是忙不迭地迎上去,接过那旺财。 搂在怀里,却见旺财一身猫毛潮漉漉的,两只猫眼儿怯生生地望着周围,浑身瑟瑟发抖,再细细一看,旺财前脚的爪子抖得发颤,且残余着些许血迹。 老祖宗大惊:“这是怎么了?” 林管家从旁忙道:“适才找到旺财时,它握在石缝里,脚上仿佛受了伤,弄得血迹斑斑,奴才已经帮它略擦拭过。” 老祖宗揽着旺财,越发心疼:“乖乖我的旺财,快,快去请大夫来!” *************************************** 大夫匆忙过来了,帮着查看了旺财的伤势,却原来是被一根硬钉子扎入了爪心中,又在那小岛上陷入了石缝里拔不出来。这位大夫拔去了那根硬钉子,又帮着涂药包扎,其间旺财惨叫连连,疼得老祖宗心肝肉地叫。 阿萝从旁安抚地揉着旺财的脑袋,试图给它一点安慰。 好不容易小爪子包扎好了,旺财圆滚滚的猫眼里都含着泪,又是让老祖宗心疼一番。 这边阿萝抱了旺财,过去暖阁里歇着,老祖宗那边却是叫来了林管家,责令严查,底下人好好地怎么就没看住旺财,又怎么让它脚爪子上挨了这么一下跑到孤岛上。 她是不信旺财自己洑水过去的,更不信小小孤岛上无缘无故会出现这么一个钉子。 而暖阁的阿萝,只把自己当做七岁小儿不晓事,半靠在万事如意金丝大靠垫上,用个海棠云纹锦被盖在双腿上,又让旺财趴在自己腿上歇着。 旺财受了那么一场折磨,如今蜷缩着身子总算睡去。 睡梦中的猫儿尾巴轻微摇晃着,两只小耳朵时不时摆动下。 “咱们都受了一场苦,所幸的是好歹保住了命。”她纤细的小手抚过旺财柔顺的猫毛,想着自己在双月湖底的日子,不由喃喃自语。 “别怕,以后阿萝会护着你,再不让你受欺凌,好不好。” 她半合着眸子,喃喃地这么说,回应她的,却只有旺财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声。 鲁嬷嬷手脚轻巧地掀开锦帘,见这小人儿仿佛闭眼睡着的样子,便没敢惊动,示意底下人先把银耳羹隔水温着,等她醒来了再拿给她吃。 谁知道这边鲁嬷嬷刚一回首,便见二太太过来了。 “刚睡下。”鲁嬷嬷福了一福,小声回道。 她以前也是二太太房里的,后来专管照料阿萝,一直待在老祖宗身边,倒反看着像是老祖宗的人,可是她到底月钱是从二太太房中支领的。 二太太点头,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是径自走进暖阁。 鲁嬷嬷见此,忙命底下丫鬟取来了锈杌,自己扶着二太太坐下,又奉了茶水给二太太。 二太太无心茶水,只是透过暖阁里的锦账,看着里面半靠在金丝大靠垫的女儿。 绣粉的锦帐朦朦胧胧,屋子里熏香稀淡地萦绕在耳边,七岁的小女儿揽着那只睡熟了的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锦被中,一张巴掌大的嫩白小脸儿泛着些许粉润。 她轻声问道;“这暖阁里地龙烧得倒是旺?” 鲁嬷嬷点头,低声道:“是,自从姑娘病了那一场,平日里总觉得冷,若是不烧暖和了,她又做噩梦。” 二太太闻言,微微蹙眉,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那里,捧着那盏茶水,凝视着炕上躺着的女儿。 案头上的滴漏在静谧无声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闭着眼睛装睡的阿萝,仿佛能听到锦帐外母亲的呼吸声。 她是有些无奈,原本以为母亲不过是随意过来看几眼,就该走了,不曾想竟留了这么久。 想起哥哥所说的话,她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 七岁的她,和母亲并不亲,平日里见了,也只是叫声母亲,问声安罢了。 如此煎熬了好半响,她小鼻子上都要冒出汗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假装翻身,然后睁开眼来,故作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 胡嬷嬷忙上前伺候:“三姑娘,你可是醒了?” 阿萝点头,茫然地看向锦帐外的母亲:“母亲,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就要下炕拜见。 二太太放下茶水,淡声道:“不必了,你且躺着吧。” 话虽这么说,阿萝还是下来拜见了。 二太太凝视着自己这女儿:“身上觉得如何?” “回母亲,还好。” 二太太点头:“既是曾落水,总是要仔细将养,女孩儿家的,莫要落下什么病根。” “阿萝知道的,谢谢母亲。” 七岁的阿萝规规矩矩地回话,像模像样地应答,稚嫩的声音透着一本正经。 说完这个后,母女二人相对沉默良久,再无言语了。 胡嬷嬷见此,也颇觉得尴尬,便笑着道:“之前熬好的银耳羹,正用温水煲着,二太太可要陪着三姑娘用些?” “不了。”二太太说话字都不带多一个的。 胡嬷嬷无奈地望了眼自家姑娘,心中暗叹,想着这位二太太可真是个冷美人儿,平日里少见笑模样,如今见了自己亲闺女,也是个面无表情。 若说她根本心里没这女儿吧,巴巴地在这里坐了一盏茶功夫,若是记挂着这个女儿吧,如今面对面,却是连个带热气的话都没有! 阿萝其实也颇觉得尴尬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仔细地从记忆中搜罗一番,记得早年自己和母亲,仿佛确实经常相对两无言。 当下抿唇,想笑,忍住了,伸出手抚摸着猫尾巴。 二太太垂眸,见女儿细白的小手顺着那猫背一路到尾巴,那只猫尾巴便讨好似的轻轻晃动下。 这女儿像极了自己的,连那双手,都仿佛幼时的自己。 “阿萝,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那双手,那只猫,想起白间的事,到底还是开口了。 阿萝低垂着头,她知道母亲是在问自己找到旺财的事。 “我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就跟做梦一样……” 关于这事,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她自己也不懂的。 好好地,自己怎么就能听到旺财在孤岛上的声响? “做梦?”二太太凝视着女儿,想着她落水后的异常:“我听鲁嬷嬷说,你如今极怕冷的?” 阿萝听得这话,抬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己母亲,却从她那双和自己几乎一般无二的清眸中看到一丝担忧。 心头没来由地便一紧,鼻子里酸酸甜甜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来母亲到底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 130.第 13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你怎么了?”萧敬远不经意间看过来, 只见原本细白如玉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了嫣红的霞, 十根笋尖儿般娇嫩的手指, 颤抖着覆在脸上。 在他问出这话后,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 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 凝视着这小孩儿,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嗫喏地道:“我,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 楚楚可怜, 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 褪下自己的外袍, 径自走过去, 给阿萝披上:“走, 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还小, 不过是个小孩儿, 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 在这长辈走近时,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131.第 131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什么秋菊宴, 其实如今的阿萝是没什么大兴致的。 她清楚地记得, 就是在这秋菊宴上,曾经的叶青萝眼睁睁地看着姐妹们各展其才, 唯独她, 却没一样能拿出手的,只能乖巧地陪在几个老太太身边, 听她们围着自己对自己夸赞不已。 “瞧阿萝这样貌, 满燕京城里打着灯笼都不见一个!” “我若是能得阿萝这么一个仙童样的宝贝孙女, 便是十个臭孙子都不换!” “不能得这么个孙女儿, 赶紧定下来, 娶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好的!” 当时她几乎成了各侯府太太们眼里的香饽饽,虎视眈眈的,都恨不得赶紧把她抢回家当孙媳妇。也是就这秋菊宴上, 萧永瀚被拉来了, 一对小男女, 初初见面, 便彼此投了缘, 就此定了她的后半辈子。 想起过往, 此时的她颇有些心不在焉, 不着痕迹地望向四处。虽说并不想再有什么牵扯,可是她还是想暗暗地看看这辈子那个只有九岁的萧永瀚。 自己如今重新成为了个七岁小娃,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 他……是不是还记得往日事? 若是记得, 真恨不得拉了他问一问, 怎么就有眼无珠,去给那假的叶青萝奏了绮罗曲?他可知道,当他和那个假阿萝卿卿我我的时候,自己在水牢里受得又是怎么样的罪! 正这么想着,就听老祖宗暖声问道;“阿萝今日这是怎么了,倒是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慈爱的大手疼惜地摸了摸阿萝头上戴着的碧玉角:“是觉得闷了?要不然你过去那边和几个姐妹玩耍去?” 老祖宗也是想着,她小孩子家的和自己这群大人没什么玩头,怕闷到她。 阿萝听着这话,倒是正中下怀,她并不嫌陪着几位长辈说说话有什么闷的,可是却不想像上辈子那般,再和萧永瀚在此处被当做金童玉女了。 她要知道萧永瀚现在的情境,有的是机会。 当下笑着道:“老祖宗,阿萝还真觉得有些气闷,这里透不过气来。” 说着,她还捂在了胸口处。 旁边各府里几个老太太见她那么个小人家,长得娇美可人不说,说起话来口齿伶俐像模像样,笋尖般的手指捂住胸口,颇是一副大人样,不免都笑了。 “说得也是,这边通着地龙,咱们老骨头了怕冷,自然不觉得闷。小孩儿家火气壮,自是拘不住。” 当下老祖宗便打发了身边的鲁嬷嬷,让她陪着阿萝出去园子里逛逛,又特意嘱咐说:“逛一圈儿便记得回来。” 阿萝自是口里应着,心里却是要违背老祖宗的意思了。 她明白,老祖宗这是看中了威远侯府的长房,那萧永瀚的母亲慈爱温柔,颇具贤名,萧永瀚七岁的时候已经是才气远播,老祖宗想早早地为自己将来亲事做打算呢。 但是她心里却是有些怕,自然是躲着。 当下离了这边暖阁,径自跟着鲁嬷嬷出去,四处都是走动的人群,女眷们花枝招展的,也不嫌冷,兀自在那里赏菊花荡秋千。 阿萝对这些并无兴致,便胡乱沿着小桥流水往前走,她知道走过去这处小桥,便会通向一处桃花林。 鲁嬷嬷并不知道啊,她见阿萝在前面兀自走得欢快,连忙紧紧跟着,口里喊道:“好姑娘,你且等等我,仔细丢了!” 阿萝回头望望气喘吁吁的鲁嬷嬷,心里有小小的歉疚,不过吐吐舌头,她撒丫子继续往前跑。 跑过那小桥,穿过一片芦苇丛,便来到了那处记忆中的桃花林。 此时正值深秋,颤巍巍满枝桃花自是不在,不过是遒劲嶙峋的老树干巴巴地立在那里罢了。小小的阿萝仰脸望着那老树,自是想起,七年后的自己应是站在树下,听萧永瀚奏起那定情之曲。 轻轻咬了下唇,她继续往前走。桃林深处应该是有一处木屋,造得匠心独具,阿萝很是喜欢,后来萧永瀚便每每陪着她在那春暖花开时,于木屋窗前摆个案几,一边品着瓜果,一边赏着屋外桃花。 她想知道,那个木屋是否还在? 踩着地上久积的落叶,阿萝一步步走进林中,终于来到了那处木屋处。 那木屋果然如她记忆中一般,只是看上去颇新,倒像是新造出来的。而就在木屋的一旁,有个男人手里拿着木刷子样的用具,正在木屋旁边的墙上刷着什么。 那人说来也是奇怪,身穿锦袍,袍角随意地掖在裤腰带上,倒是露出下面半截子裤腿儿。 那人半弯着腰,背对着阿萝,看不清楚脸面。 阿萝歪头,不免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心想若说是萧家哪房的少爷,可她并不记得萧家有人还会这泥瓦匠的活儿啊,若说是萧家的下人,这衣着也不像。 正纳闷着,就见那人回过身来。 四目相对间,都是一愣。 阿萝不由得睁大眼睛,仰着小脸望。 眼前这个人,她是认识的,这是萧永瀚的叔叔,叔伯辈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萧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这位七叔,说起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岁那年,跟着父亲前往边境雍州镇守,谁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边,雍州巨变,他父亲为守城战死沙场,他死里逃生后,便子承父志,率领父亲余部抗击北狄军。之后朝廷援军赶到,他和朝廷援军会师,大败北狄,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回到燕京城那年,不过是十七岁罢了,却已经是燕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朝廷封赏接踵而至,封侯拜将不在话下。试问燕京城里,哪个十七岁的少年不是在靠着父荫过日子,又有几个有他这般成就? 更何况,他这出身在燕京城里也是一等一的,威远侯府的嫡孙,四房仅存的独苗苗。 阿萝记得清楚,他是长自己一轮儿的,因有一年过生辰,她是属兔的,结果说起来时,有人说七叔也是属兔。 这么一算,如今七叔应该是十九岁吧,还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岁的他,倒是不像她后来记忆中那般酷冷严厉,只是看着神情凉淡漠然罢了。 此时此刻,这位面无表情以后会位高权重的七叔,正左手握着一个刷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半截裤腿儿露着,一双靴子上遍布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显见的是也没预料到,会有个小姑娘忽然跑到这隐蔽的桃花林中来了。 过了半响,阿萝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恭敬而小声地说:“七叔……” 声音软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里初绽蕊丝儿,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怯意。 萧敬远挑眉,淡扫过小姑娘细白泛红的脸颊:“你认识我?” “这……”阿萝这才有些傻眼,也是见到这位严厉的长辈给吓怕了,她此时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啊? 不过阿萝到底不笨,眼珠儿一转,顿时有了主意,低声道:“刚才听大人说话,提起来七叔,如今在这里恰好碰到,看着气度又不是寻常下人,便猜着这位应该就是了。” 这理由编得略显牵强,阿萝只觉得脑袋上方那个男人凌厉的视线盯着自己不放,她都觉得自己发辫上的碧玉角都要着火了。 就在她几乎背过气去的时候,终于听到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不过倒是没了之前那种严厉,阿萝稍微松了口气,缩着肩膀,小声回道:“我是晋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萧敬远闻言点头:“那应该是叶尚书的侄女儿了?” 阿萝的伯父叶长勤,曾官拜礼部尚书,时人称叶尚书。 阿萝轻轻点头。 萧敬远随手放下了提着的木桶,并把刷子收了起来,和旁边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么跑过来这边?” 阿萝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们在桥那边玩的,谁曾想我贪着捉个蝶儿,走散了,又见这里一片桃树,好奇走进来。” 萧敬远随手拿过来一个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亏的是在府里,总不至于走丢,若是在外面,后果不堪设想。你小孩儿家,以后总是要仔细。” 阿萝赶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她记得上辈子嫁到萧家,家中子弟对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虽然不会嫁给萧家,可是那种谛听长辈教诲的感觉还是刻骨铭心的,此时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语。 萧敬远见她那一脸柔顺乖巧,当下也并未多想,只当她是个寻常走失的小孩儿,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门前这木屋,便带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边有河,你万万不可乱跑。” 阿萝其实想赶紧跑,她不喜欢和这种沉闷的长辈相处,实在是拘谨得很,不过听得这话,也是没法,只好点点头。 132.第 132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因阿萝是被罗氏领过来的, 罗氏又是东道主家长房长媳, 此时自然不遑多让,笑呵呵地上前自家婆婆萧老太太道:“母亲, 您瞧,做媳妇的可把话放这里, 叶家三姑娘,我可是一眼就相中了的, 您是咱家的顶梁柱主心骨, 怎么也得想法设法把这小仙女给抢过来!” 她这话半真半假的, 逗得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起哄。 萧老太太拉着叶家老祖宗的手, 笑得又是无奈又是喜欢:“你可听到了,咱是多少年的好姐妹, 如今儿媳妇给我把道道摆了出来, 若是我不豁出老脸把阿萝抢回家当媳妇, 怕是儿媳妇要把我这把老骨头赶出门去!” 叶家老祖宗, 其实来之前,心里早就有了盘算的。阿萝虽然年纪小,才七岁, 可是这做亲的事, 也讲究个先下手为强。要不然真等到十四五岁, 燕京城里年纪相当有出息的好儿郎都被订了个七七八八, 到时候哪里容得她慢挑细选? 她一要看将来婆家的家风, 二要看未来公婆的人品,三还要看这后生样貌才情脾气,这三个缺一不可的,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要和她阿萝脾性相投,两个人能合得来。 如此这么盘算一番,符合她要求的,又能有几个? 至于萧家,确实是在她名单上的人家。 萧家老太太和她是自小的手帕至交,她那大儿媳妇罗氏人品性情都是没的说,对阿萝也是真心喜欢。如今听萧家老太太这么说,她也就顺水推舟了,笑道:“这话说得可大了,若是我不允了,岂不是让你这老婆婆骑墙头去!赶紧把你家孙子一个个都叫过来,看看哪个能对眼是正经!” 双方老人家都这么说,周边人自是越发起哄。 阿萝听得心里暗暗打鼓,想着才不要啊,上辈子的她不就是这么嫁到萧家去的吗?接下来必然是萧家老太太把那群孙子叫过来,她和萧永瀚玩得好,就此注定了她后面那般命运。 她眼珠一转,故作懵懂地倚靠在老太太怀里,一脸天真地问:“老祖宗,你们这是在说什么,敢情是不想要我了,倒是要把我送人?” 其实七八岁小姑娘这么说,未免装嫩之嫌,毕竟本朝七八岁就先定亲的也不是没有,可是阿萝相貌姣美,眼眸清纯,怎么看怎么是个不懂世事的玉娃娃,这话说出来不但不会突兀,反而越发惹人怜爱。 众人噗嗤笑起来;“瞧咱阿萝,模样好性情也纯,可真真是生了一副晶莹剔透的心肝儿!” “可不是么,也不知她这素来糊涂的,怎地就养出这么一个惹人爱的宝贝孙女儿”——说这话的自然是素来和叶家老祖宗要好,平时打趣惯了的。 就在老太太们半真半假的说笑间,旁边陪着的叶家大太太,面上虽然依然带着笑,可是那笑里,多少有些僵。 阿萝早不是懵懂无知的七岁孩儿心性,察觉到了大太太的异样,悄悄抬起头往不远处看,却见自己几个姐妹正在旁边参加个诗文小会,看样子这诗文会已经接近尾声了,叶青蓉往日总是略显倨傲的脸上此时带着淡淡笑意,显然是成绩斐然。至于旁边的叶青莲,却是有些分心,此时正转首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小姐妹两个四目相对间,阿萝清清楚楚地读出了这位堂姐的心思。 二堂姐叶青莲,比起大堂姐来,诗文略逊一筹,这种场合,自然是沾不了便宜。若是阿萝在,还有个垫底的,现在阿萝跑到老人堆里被宠着夸着,她就显得落了下乘,两边不占。 阿萝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如今被各位奶奶们夸,阿萝倒是好生羞愧,其实若论起来,阿萝比起诸位姐妹们,不知道差了多少。不过其他,只说我青蓉姐姐的诗文,我便是学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旁边大太太万不曾想,阿萝竟然说出这番话来,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阿萝。 那萧家老太太,也是满心喜欢着阿萝,一时不觉其他,打从心底笑道:“阿萝小小年纪,倒是个能谦会让的,我就爱阿萝这样的女孩儿,乖巧规矩,哪日迎进家门,看着就喜欢,还需要会做什么诗词文章!” 谁知道萧家老太太这话落时,恰好那边诗文比赛也结束了,一群小姑娘纷纷过来这边,也有耳朵尖的,听到了这话,彼此对视一眼,显见的都略显尴尬。 罗氏眼尖,自是看到了,本待要提醒,谁知已经来不及了。 萧家老太太话音落时,也看到了一群姑娘们赶过来,想起刚才自己所说,倒是也略觉得不妥,正待要圆回来,却听阿萝率先开口道: “这都是萧奶奶偏爱我,才这么说。昨日个,我娘还教我呢,说是人生而不同,同为走兽,白兔娇小而青牛高大,同是飞禽,雄鹰高飞而紫燕低回,却也不好说定是孰优孰劣,万物皆为生灵,皆有自己独到之处。我听了后,颇觉得有道理,想着我自知才情不如姐妹们,也只有陪着各位奶奶说说闲话尽个孝心的能耐,若是让我去学诸位姐妹们去赛诗赛画,还不是要丢尽我家老祖宗的脸!” 说完这个,她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粉润的小舌头。 她这小人儿声音软糯稚嫩,却脆生生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一时倒是让人听着有些吃惊,几位在座的纷纷刮目相看。萧家老太太更是喜得揽住她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早听闻你娘是个江南书香门第出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才养出你这般心思剔透的女孩儿。” 而阿萝这一番话,听在其他姐妹们耳中,自是有些诧异,叶青蓉是微微蹙眉,叶青莲是不敢相信。不曾想,阿萝有一日竟也能顾全她们的体面? 一时这边姐妹们都凑过来,恰好萧家几个小孩儿也过来了,场面顿时热闹起来,各家老太太们纷纷解囊,这个命人拿来了香囊,那个命人取来了状元及第的金裸子,还有上等的红麝香珠,从宫里得来的宫扇新花样,还有谁家从海外运来的凤尾罗等,都统统分了起来。一时之间场面极为热闹,这个拜见,那个谢赏的,奶奶孙子孙女乱叫做一团儿。 而就在这一片热闹中,萧家几个儿郎也都出现了,阿萝趁乱打量过去,却见几个儿郎中,果然有萧永瀚的身影。 如今他也不过才八岁年纪,却已经是面如白玉,剑眉入鬓,在那小孩儿稚气中,已经隐隐能看出将来风流俊美之态。 阿萝初见这上辈子的夫君,也是心里一拧,暗自观察,想着他是否记得前尘往事,还是说一无所知?正想着,却见萧永瀚也感觉到了阿萝的目光,朝阿萝这边看过来。 他初见阿萝,面上陡然一怔,倒是略多打量了几分。 旁边罗氏恰好看到了这番情景,自是喜欢:“永瀚,快过来瞧瞧,这是叶家三妹妹。” 罗氏这么一说,其他老太太也注意到了,纷纷凑趣:“瞧永瀚,看到天仙般的妹妹,都已经挪不开眼了!” 阿萝见此情景,不免狐疑,想着难不成他真记得前尘往事。正疑惑,要仔细打量的时候,谁知道小小的萧永瀚眼眸中却透出一丝厌烦,之后便别过脸去。 啊? 阿萝歪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若说他不记得上辈子情境,见了自己这么一个小妹妹,总不该是这种反应,若说他记得,可以是激动,也可以是歉疚,更可以是逃避,怎么也不该是厌烦? 正想着,恰好听到几位老太太提议,让他们一群小孩儿出去菊园子里玩,于是嬷嬷们带着小孩儿出去。 阿萝自是连忙跟上。 她原是想躲着萧永瀚,并不想再嫁入萧家,可是如今,那个厌烦的眼神,实在是让她纳罕,倒是想弄个明白。 萧家的这菊花园,由来已久,还是早几代人慢慢建下来的,园子里的菊花匠都是颇有名气的,养出的菊花更是不乏当代名种,这也是五年里倒有那么两年,这赏菊宴开在萧家的缘由。 此时秋风微微拂动,院中菊花或白或黄,婀娜摇曳,鼻翼有清淡的菊香萦绕,倒是使人心旷神怡。 阿萝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着萧永瀚种种举动,谁知道萧永瀚却根本没再看她一眼。这让她越发疑惑,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正想着,却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道:“三姑娘,可晓得这是什么品种?” 阿萝忙收敛心神看过去,却见眼前少年浓眉大眼的,颇为英挺,顿时认出,这是萧家三房的儿子,在永字辈排行第二的,叫萧永泽。曾经未嫁时,对她也颇为照料,只是后来她嫁给了萧永瀚,弟媳妇和大伯要顾忌着,到底是生分了许多。 她轻笑了下,低头看过去,却见自己正站在一株菊花前。 细细打量,那花说是菊花,反而外形有些像芍药,且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秋日的阳光映照下,绿中又透着金黄,实在是光彩夺目。 她前世嫁入萧家数年,自是知道,这是绿牡丹。 绿牡丹者,菊花中是绝品,既取牡丹芍药之娇艳容姿,又有菊花之婀娜,可谓集芍药牡丹菊花之美于一身,有菊花绝王之美誉。 不过此时的阿萝,也只能故作不知了,轻笑了下,问道;“二少爷,这是什么花啊?阿萝倒是委实不知。” 萧永泽虽然不过十岁年纪,不过到底懂事了,见到这么惹人怜爱的妹妹,眼睛已经挪移不开,有心讨好,连忙对着阿萝说起这绿牡丹来。 阿萝一边陪着萧永泽说话,一边暗暗地注意萧永瀚,想着机会难得,总该找个时候,用个话语来试探他,好歹知道,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一群姑娘少爷的,叽叽喳喳地恰好来到了一处菊花亭旁,便听得旁边叶青萱道;“咦,那边凉亭上的大哥哥是哪位?” 阿萝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却见凉亭上,两个少年正在对弈,其中一个,便是刚才自己见过的七叔萧敬远了。 她浑身都在发抖,战战兢兢地道:“这位大叔,我年纪还小,求你好歹饶了我,要不然,惊醒了娘,娘会生气的。” 看得出,这粗布汉子和妇人应是夫妇,想必他也怕被夫人知晓这等勾当。 粗布汉子却是呲牙一笑:“你这小丫头,心眼倒是不小,不过你也别指望她了,我已经给她下了蒙汗药,便是天上霹雷,她也醒不了,自然不会坏我好事……”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已经过来开始解妇人身上的绳子了。 阿萝简直想哭,她小声哀求道:“叔叔,我实在年幼,你若欺凌于我,怕是我命不久矣,可是若你留下我,将来自能用我换得大笔银子。叔叔好歹想想,到底是那金灿灿之物来得好,还是一时痛快好?” 粗布汉子有些意外地瞅了她一眼:“你虽年幼,却竟是个晓得事的,说得也有些道理。” 阿萝连忙点头:“是了,是了,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个不小心便已经惨了。叔叔还不如忍耐片刻,等把我卖了,换的金银,去那酒楼里痛快,才是长久之计!” 133.第 13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不过好在, 七叔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的自己,只是和萧家几位侄子说着话,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好生照料今日前来的客人,萧永瀚萧永泽等都纷纷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少卿,一行人等离开凉亭,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 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 自小爱读书,诗文才情出众, 性情恬淡, 待人十分温柔, 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 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 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 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 仿佛也隔了一层, 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 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对萧永瀚轻笑了下,小声搭话说:“三少爷,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阿萝见此,不免疑惑,离了几个姐妹,跑上前问道;“丝珮姐姐,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个不好?” 丝珮看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仰着脸巴巴问过来,好生替母亲担心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一番孝心,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阿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拧眉道:“丝珮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是不许瞒我,到底怎么了?” 丝珮轻叹,面上隐约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端详,只知今日太太让我去请大夫过来。” 阿萝仰着小脸,望她半响,也就不再问了,当下默不作声,随着丝珮一起回了母亲房中。 却见母亲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情倒是和往日无异,见阿萝回来,问起她赏菊宴上种种。 阿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却是道:“这些日子白白练字了,也没个机会让人看看。” 宁氏闻听,轻笑了下;“这倒是没什么,练好了字,是自己的,原也不是在人前卖弄的。其实你今日所说所做,都是极好,你虽然生来样貌好,又得老祖宗宠爱,可是……” 宁氏说到这里,秀美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无奈:“可是你父亲不在身边,哥哥又是眼上有疾,那绝世姿容,我倒是怕为你招来祸端……总之,平日处事,还是要谨慎为好。” 阿萝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事,她上辈子从未想到过,母亲也未对自己说过……也许说过,只是自己年纪小,并未记在心里吧?亦或者,自己和母亲疏远,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 如今经历了那般苦难,再听母亲之言,不免犹如醍醐灌顶,激灵灵的浑身一抖。 她上辈子的灾祸,从何而来,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招摇,才惹下他人嫉恨? 上辈子的她,又有什么依仗,无非是老祖宗的疼爱罢了,可是一旦老祖宗走了,没有父兄帮持,母亲早逝,她叶青萝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脑袋,抿了抿唇,鼻间不免酸涩。 “母亲,如今想来,是我往日不懂事,以后,以后我……”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宁氏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了着阿萝的发辫,柔声道:“母亲也只是随意和你提提,以后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何必又哭鼻子。” 134.第 13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及到她长大些了,才知道,老祖宗为她准备了人人艳羡的丰厚嫁妆,也为她挑选了惊才绝艳的夫婿, 甚至连那婆母都是天性宽厚慈爱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嫁入那样的权侯人家,她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 安心地夫妻恩爱孝顺公婆,过她悠闲富足少奶奶日子就是了。 只是,差之毫厘, 谬之千里,老祖宗为她早已经铺平的锦绣之路, 到底出现了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岔路。 任凭谁也想不到, 阿萝最后竟是这般死法。 此时的她, 早已经没了祖母庇护,没了夫婿疼爱, 仰脸环视过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这里阴暗潮湿, 冰冷刺骨。 在不知道岁月的日子里,她在分不清昼夜的黑暗中瑟瑟发抖,在饥寒交迫中忍受着虫啃蚂噬之苦, 每一日都是煎熬。 耳边传来的声响, 仿佛水声, 仿佛虫鸣, 又仿佛有万千人在嗡嗡作响。 她无力地抬起眼皮, 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无法动弹而逐渐萎缩的双腿,以及脏污潮湿的花白长发,她想,其实死了也好吧。 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任凭谁也想不到,那个被晋江侯府里的老祖宗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侯门娇小姐,会落到这般地步吧。 人原本不是蝼蚁,叶青萝也不该如此苟且偷生。 当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很快,长满苔藓的通道口处,晃出来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女人,头戴帷帽,身上则是华贵宽松的锦裙。 墙壁上一盏微弱的油灯燃烧着,将这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她艰难地仰起脸,试图辨别此人的身份,却是依旧如之前无数次一般失败了。 “叶青萝,昨晚上,你是不是听到了《绮罗香》的琴声。”那个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冷残酷。 阿萝心里一动,之前她确实听到了绮罗香的琴曲,夹在那嗡嗡的水声中传来,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何人所奏,又是为谁而奏。” 阿萝几乎干枯的眼中,泛起一丝希望,她盯着那人的身影。 绮罗香这首曲子,是当年永瀚特意为她而作,是她和永瀚的定情之曲。 来人盯着她的神色,一双蒙了黑纱的双眸在黑暗中闪出诡异而嘲笑的光芒。 “你没有猜错,那确实是《绮罗香》。” “不……”阿萝艰难地发出了反驳的声音。 这个世上,除了永瀚,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奏出的。 “你更没猜错的是,那也确实是萧永瀚亲手所奏。” “不!”阿萝扯着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粗嘎的声音。 随着她激动的挣扎,手脚上的铁链子也跟着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胸口,狼狈地仰起脸,瞪着那个黑衣蒙面女人。 灯影摇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往日那久远的记忆却前所未有地浮现。 那年她正值豆蔻,春风明媚里,纤纤手,绮罗衣, 望定满院繁花,她看着那个挺拔立于桃树下的白衣少年,羞涩低笑。 少年温存柔和的声响依稀就在耳边,伴随着那嗡嗡的水声传来。 “阿萝,我为你创《绮罗香》之曲,今生今世,我也只为你而奏。” 萧永瀚为她创了《绮罗香》,萧永瀚也发誓,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而奏。 怎么可能,他去为别人弹奏。 黑衣蒙面女人怜悯地望着地上挣扎的可怜女人,渐渐发出一声笑叹:“你更没有想错的是,萧永瀚今生今世,确实只为叶青萝弹奏此《绮罗香》一曲,他确实遵守了他的诺言。” 阿萝捂住撕裂般疼痛的喉咙,茫然地望着那人,喃喃地道:“什,什么意思……” 那华服蒙面女人却忽然笑了笑,一边笑,一边问道:“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 阿萝下意识地点点头,是的,她想知道,太想知道了。 自始至终她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明明记得永瀚随七叔父出外征战,她在家中怀胎十月,产下了孩儿,听到了那哇哇啼哭之声。 在那初产麟儿的喜悦和疲惫之中,她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人已经在这里了。 这些事她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以至于到了现在,每每想起,她已是头疼欲裂。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也许以前的人生只是一场梦,也许她从有记忆开始就该是活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犹如一只蝼蚁般。 曾经晋江侯府那位备受宠爱娇贵美丽的叶三姑娘,曾经萧家那位才华满腹的白衣少年,都不过是阴暗潮湿的地缝里一个卑微的蝼蚁空空造出的一场梦。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女人却揭开了头上那帷帽。 当帷帽掀开去,当摇曳的灯影下那个女人的脸庞呈现在阿萝面前,阿萝陡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窒息地呆滞在那里。 那张脸,年已过三十,却依然保养得宜,姿容绝代。 任何人看到,都会觉得这是一张纤柔秀雅精致无双的脸庞。 可是……看到这张脸的阿萝,却在瑟瑟发抖,浑身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135.第 135 章 此为防盗章,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在他问出这话后, 他就看到小女娃儿拘谨无措地将手放下来, 露出那双无奈又水灵的大眼, 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他微怔了片刻, 凝视着这小孩儿,半响后终于皱眉:“到底怎么了?” 阿萝有些无精打采的, 耷拉着脑袋,嗫喏地道:“我, 我就是有点冷……” 冷? 萧敬远看了眼,只见小姑娘穿着淡粉交领褙子, 衬着纤细白嫩的颈子, 楚楚可怜, 窄细的肩膀甚至仿佛在瑟缩发抖。 当下无言,褪下自己的外袍, 径自走过去, 给阿萝披上:“走,我带你寻你家人。” 左右眼前小姑娘不过七八岁年纪, 还小, 不过是个小孩儿, 萧敬远倒也没忌讳那么许多。 反倒是阿萝,在这长辈走近时, 便闻到一股子生漆味儿, 乍闻起来怪难闻的。 待到那外袍披在身上, 她更是心里发慌。 虽说现在年纪小, 可是她心里下意识总觉得这人就是长辈,是七叔,是自家夫君的亲七叔,而自己是侄媳妇辈的…… 侄媳妇披上了叔叔的外袍…… 阿萝细白的手指头轻轻捏住了外袍边缘,身上暖和了,心里却十分不自在,小心翼翼看向这七叔,又望望那木屋。 “走?” 萧敬远其实对小孩儿一向并无多大耐心,别说是别人家小姑娘,就是自家亲侄子,他也是严厉得很,容不得半点不规矩。可是今日对这陌生小姑娘,看她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倒是生出一些怜惜,连带着性子都变好了。见她在那里一脸的小纠结,竟然好脾气地去问了。 阿萝不敢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萧敬远瞥她一眼,便不问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家人不见了你,想是应到处找着。” 谁知道他走出几大步后,一回头,只见阿萝正提着袍子裙子艰难地往前跑呢。 闺中女孩儿家的裙子本就窄瘦,加上如今披上他那又长又宽的袍子,她整个人看着像是戏台上唱戏的。 他难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脚步停下来等着她。 今日萧家承办赏菊宴,来者都是客,萧敬远并不想家中出什么茬子。 阿萝见他肯等着自己,倒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感激地望他一眼。 剪水双瞳墨黑莹润,清透得仿佛倒映着整片桃花林。 萧敬远坚硬的心底,泛起一丝柔软。 有风吹过,枯黄的桃叶自眼前飘落,阻隔了他的视线,这整个世间仿佛在那一刻停顿下来。 当黄叶落地时,他定睛,皱眉,面目肃冷,袖底的手轻轻握了下。 小姑娘正懵懂茫然地望着他,眼底些许忐忑。 他转身,闷声往前走。 阿萝连忙追过去,紧跟在旁边,叽里咕噜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喘着气仰脸问:“七叔,那个木屋,可是你做的?” “是。” “那些诗文,也是你写的?” “是。” 得到了七叔肯定的回答,阿萝此时已经是两脚虚软,心中叫苦。 上辈子的她,是怎么个厚脸皮,堂而皇之霸占了长辈的心头好而不自知?偏生怎么阖府上下,竟然没一个人提醒她! 正跑着,忽而间听得一声响,仿佛身上袍子里有什么东西掉地上。 她停下来看过去,却见地上躺着一个小红木锤子。 一见这个,她脑袋都要疼了。 这个小木锤子,她当然是知道的,当年在这小木屋里一见之下,便觉匠心独到,真是爱不释手,于是干脆地占为己有了。 现在……这小红木锤子竟然从七叔的袍袖里掉出来,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这是七叔做的啊?”阿萝楞了半响后,终于将目光从那小木锤子,移到了萧敬远脸上。 那是一张犹如木头一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她是真不知道,原来这位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朝廷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威名赫赫功震天下的少年将军,竟然还有做小木匠活儿的爱好! “是。” 预料之中的答案,比想象的还要冷几分。 阿萝听到,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敬远看着这小女娃原本嫩生生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清凌凌的眸子里神情也是瞬息万变,不免轻轻挑眉。 他年少时便随父亲前往边疆,之后父母双双为国捐躯,他随当朝大将军韦施慧经惨烈之战,驱逐外敌,年纪轻轻封侯拜将。 算起来,他回来萧府不过几个月罢了,家中侄子侄女,无论男女,并没有像阿萝这般一身娇弱灵气逼人的小女娃,更不知道,这么小的女娃儿,神情还可以如此丰富多变? 不过他向来性子冷淡,也并不是个会哄小孩儿开心的,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了那木锤子。 阿萝瞪大眼睛,看他大手里握着那木锤子,对,就是那个上辈子她随身放着用来捶背捶腿的木锤子! “我,我只是没想到,这竟然是你的……”她喃喃地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对眼前的这位萧敬远所说,还是对上辈子那个严厉肃穆的长辈所说。 如果她知道这是那位七叔,那位她有些惧怕的长辈做的,一定会赶紧扔得远远的! 然而这话落在萧敬远耳中,却是别个意思。 他淡瞥阿萝一眼,看她盯着那木锤子时奇怪的小眼神,不免有了猜测:“你喜欢?” “是有点……”这个木锤子是花梨木做的,红漆雕花,看着真是惹人喜欢,也怪不得上辈子的那个她,见了后舍不得放开。 “给。”萧敬远伸手,直接将那小红木锤递给了阿萝。 “嘎?”阿萝诧异地小嘴儿微张,疑惑地仰脸望着他。 萧敬远低首望着这一脸懵懂的小女娃儿,一时竟觉几分有趣:“口水流出来了。” “啊……”阿萝听了,慌忙抬起手来摸嘴巴,上下两片小嘴儿湿润润的,但是并没有口水啊! 看着她手忙脚乱脸红耳赤的样子,萧敬远竟然破天荒地唇边也带了笑。 正待要说什么,却听得桥那边传来一位妇人焦急的叫声。 “姑娘,可算是找到你了,刚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去了哪里!” 来人却是鲁嬷嬷,她之前跟丢了阿萝,自是担心,又见旁边有河,唯恐阿萝年纪小小落进水里,越发心急如焚,吩咐几个丫鬟四处寻找,累得团团转。找了这一圈不见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去禀报老祖宗知道,谁曾想,便见阿萝正在这里和人说话呢。 阿萝见鲁嬷嬷一脸担忧,心里自然是明白,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鲁嬷嬷,刚才是我走丢了,多亏了七叔送我回来。” 鲁嬷嬷这才看到自家姑娘身上披着个男子衣袍,又见旁边的青年虽说脸上冷硬,不过模样俊俏,穿着讲究,一看便应是哪家的贵公子,当下连忙上前道谢。 又用手上提着的大髦来给阿萝裹上,却把萧敬远那件外袍脱下来还给萧敬远。 虽说才七岁罢了,还不必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可到底是侯门女儿家,也犯不着用外男的衣袍挡寒。 萧敬远眼看着那嬷嬷领了小女娃离开,微微拧眉,忽而间想起什么,忙道:“这个还是给你吧。” 阿萝听闻,回首,见他手里依然握着那小红木锤。 她微微抿了下唇,犹豫了番,还是接过来了。 “谢谢七叔。”她低首,规矩又恭敬地道。 萧敬远看她之前还一脸无措羞涩,如今倒是变得快,小人儿做出大人情态来,拘谨得很,便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 回去的路上,阿萝自是被鲁嬷嬷一通数落,及至到了房中,这赏菊宴席其实已经过了一半,正庆幸着,想着躲过去才好呢,谁知迎头便看到一位眼熟的,正是萧家长房的太太罗氏,也就是她上辈子的婆婆,萧永瀚的母亲。 罗氏这人柔顺贤惠,见人没说话呢,那嘴角就已经带着笑,可以说在萧家,上至公婆下到子侄,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阿萝对这位上辈子的婆婆也是打心眼里敬重的,只是如今却没想和她再搅和,是以下意识要躲。谁曾想罗氏眼尖得很,一把握住了阿萝的手。 “这不是阿萝么?刚才瞧着老祖宗领了你过去花厅的,怎么一会儿工夫不见了?我还说等下领着你和我家永瀚见见,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女孩儿有你这等标致人儿,免得他总把一众姐妹看低了去!”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阿萝简直想直接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大太太,我还是……”她憋红小脸想理由。 “阿萝,你瞧,这边正比诗文呢,你过来也试试。” 阿萝听着更加怵头了,她没什么才艺啊,不想比拼什么才艺啊,她只想躲起来啊! 137.第 137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说起来也怪, 怎么一天之中有两个人要带着她找家人? 阿萝自然是不信的, 笑着道:“大婶, 不用了, 我自己回去就是。” 说着,转身就跑, 谁知道刚跑出几步,就听得那妇人喊道:“一,二,三, 倒!” 说来也是邪了,阿萝听得那声响,也不知怎么, 眼前一阵阵发黑, 整个人身子虚软, 便是怎么拼命硬撑也是不行,就这么哐当一声, 倒在地上。 脑袋变得晕沉沉起来, 而就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听到那个妇人焦急担忧地道:“乖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饿坏了?走, 娘带你回家去!” 坏了……还真被萧敬远说中了, 她被拐了…… ************************************* 阿萝醒来的时候, 率先闻到的是一阵阵让人作呕的腥味,耳边传来的是男女肆无忌惮的话语声。 “这个小丫头模样好,年纪又不大,若是倒卖出去,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是有的!” “怕只怕她有些来历,你我偷鸡不成蚀把米,我瞧着,当时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并不是好相与的。” “嗤,那又如何,还不是着了你我的道!依我看,便是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官家不懂事的少爷,这点把戏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阿萝无奈地睁开眼,初时并不能适应这略显昏暗的光线,待到慢慢看清楚了,这才看出,此时自己处于一座破庙中,身边是掉了胳膊的佛像,还有那三条腿的供桌。 而就在靠窗的草垫子上,有对男女一边煮着个刚宰杀的鸡,一边讨论着要把自己卖个大价钱的事。 女的便是那妇人,男的就是那粗布汉子。 看来,这是拐子坐下的一个局了,怕是早瞄上了自己。 她暗暗叹了口气,抬起手,悄无声息地摸了摸身上,身上衣衫还算整齐,也并没有丢什么,只是脚上的那长命脚链,已经不知所踪了。 当下多少明白,她今日出门,并没有什么金贵物,只有那脚链,如今是被拿走了。 一时又想起自己写给爹爹的信,忙在胸口处摸索了一番,果然是没有的,想必也是被拿走了。 幸好那信中并没有什么关键言语,应不至于让那拐子知道了。 她默默地重新闭上眼睛,回忆着这一切,心中不免充满自责。 若不是非要逃离萧敬远,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阿萝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等现世报。 暗暗叹了口气,望着那透过破败窗棂射进来的些许光线,她现在该怎么办? 若是老祖宗或者母亲哥哥知道,必然是十分焦急。 年迈的老祖宗,身怀有孕的母亲,若是一个不好,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谁会来救她,那个居心叵测的大伯,还是远在天边的父亲? 阿萝苦涩地笑了下,她知道这些人都指望不得的。 至于报官?等官府寻到自己,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运往异国他乡,卖出个大银子了? 就在这番绝望中,她脑中便浮现出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 七叔……他会救自己吗? 自己之前嫌弃他,还惹下是非,在他看来,自己被拐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吧,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帮着自己吗? 她努力地回忆了上辈子自己对这位七叔的认知,最后稍松了口气,想着他会来的吧。他那人,虽然对家中子侄十分严厉,可其实在朝堂间处事公允,为人正直,断然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自己是在他眼皮底下失踪的,以他的品性,怎么也该寻到自己,落个心安。 这么一想,她顿时放心许多。 一时悄悄往那两个男女看过去,知道这两位应是带了自己去贩卖,只要自己识相,不要太过哭闹,他们也不敢太为难自己。 正想着,那个粗布汉子恰好转身看过来,便注意到了阿萝已经醒来。 他忙跑过来查看,凶狠狠地道:“你这丫头,爷这是带着你去享福,你可要知道好歹,若是胆敢不听,仔细爷一巴掌扇死你!” 那妇人见了,也凑过来,笑嘻嘻地道:“你这贼汉子,仔细吓坏了小姑娘。” 说着,她放软了语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可觉得哪里不好?肚子饿了吗?若是饿了,娘这里有烤鸡给你吃。” 阿萝心知肚明,不过面上却故作懵懂茫然:“你,你怎么说是我娘?我这是在哪里?” 妇人看她不哭不闹的,也是笑了,便过去说道:“你之前在街上摔倒了,我把你救回来,你爹娘是不要你了,没办法,我便把你接回我家,想着以后你做我女儿。” 阿萝听着这话,心道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鬼才信呢。 不过现在她也只能信了。 当下便怯生生地看着那妇人:“你,你要当我娘?可是……我肚子饿了……” 说着,还委屈地摸了摸肚子。 这下子可把那妇人逗乐了:“瞧你这可怜小模样,乖乖,快点来吃烤□□,香着呢!” 于是阿萝乖巧地随了妇人过去围坐在火堆旁等着那烤鸡,而那粗布汉子,盯着小阿萝白净秀气的模样,却是眼神中有了异样。 小姑娘虽然实在是太小,可是身子纤柔,已经可以想见将来她会长成何等倾城倾国的模样,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忘八羔子! 阿萝小心翼翼地坐在那里,看了看四周带血的鸡毛以及内脏,不免心中犯恶,不过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少不得忍住,依然做出懵懂无知样,听凭那妇人说道。 那妇人已经吐沫横飞,说起以后带她如何如何享福了。 这个时候粗布汉子也过来了,一双眼儿盯着阿萝看。 阿萝心里便咯噔一声。 她又不是真得七岁孩童,自然能看出,粗布汉子的眼神,并不是看个孩子,倒像是——看个女人。 想到可能的情境,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要熬着拖延时间,等人来救就可以了,谁曾想,还有这粗布汉子要应付?万一他对自己做出什么龌龊事来呢? 想到此间,她便抬头对妇人笑了下,小声道:“娘,当时你卖给我花,我就觉得你面目慈善,如今听着你说话,只觉得你人极好,倒是比我以前的那个娘还要好呢。” 妇人原本唾沫横飞的嘴巴顿时僵在那里,她愣了下,便噗嗤笑出来;“说的是,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待的!” 阿萝一边乖巧地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蹭了下,让自己距离妇人近一些。 妇人感觉到阿萝对自己的依赖,不免多看了阿萝几眼,却见她秀眉明眸的,小嘴儿像个殷红的樱桃,可真真是画上画得一般!偏生这绝世小美人儿一副乖巧柔顺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任凭她做坏事无数,多少也生了点好心肠:“过来娘怀里,娘揽着你。” 阿萝虽心里对妇人万分不喜,可是此时旁边还有个粗布汉子虎视眈眈,少不得按捺下心中厌恶,装出喜欢模样窝在妇人怀中。 少卿那烤鸡已经冒出香气,妇人撕了一块肉给阿萝,阿萝倒是真有些饿了,感激地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之后便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妇人看着她的吃香,满意地点头:“到底是好人家出身,便是饿极了,吃起饭来也这么文雅。” 越发有指望卖个好价格了。 待吃过饭后,粗布汉子看看外面,便道:“天色晚了,外面看样子也要下雨,我们早些吃饭,明日还要早起来赶路。” 当下一行人便歇息,躺下的时候,那粗布汉子瞅了阿萝一眼。 阿萝顿时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挪蹭到了靠着妇人的一边,远离了那汉子。 妇人取了一根绳子,拴在自己脚上,又把绳子拴在她自己腰上,这样避免阿萝逃跑。 阿萝没说什么,乖巧地任凭她来栓。 138.第 138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生母亲的气?”阿萝疑惑地仰起脸, 不解地道;“为何生母亲的气?” “那日因启月的事, 你不是和母亲起了口角?”叶青川轻叹了口气, 这么道。 叶青川这一说,阿萝才想起来了。 这是发生在她七岁时候的事,其实是再小不过的事罢了。 母亲在宁家排行第三, 上面有个嫡亲姐姐, 那姐姐嫁入江南冯家,有一女名启月的。前些日子, 姨夫因派了任州的差事, 赶赴任上时恰路过燕京城,自然是要进京拜会。姨娘多年不见母亲,便干脆借住在叶家, 两姐妹一块儿说话。 那启月表姐和阿萝年纪相仿,两姐妹偶尔间也一起玩耍,本来也没什么, 只是那日,阿萝看到母亲亲自为启月表姐画了一幅仕女画,把个启月表姐画得惟妙惟肖。 当时阿萝看到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只因母亲性情一向凉淡,对父亲哥哥甚至自己,都视若无物的, 如今不曾想, 启月表姐竟得了她青睐。为此, 阿萝很是不满, 言语间对母亲便有几分不敬,为此险些闹出气来。 后来母亲过世,她嫁入萧家,这件事也就淡忘了,如今经哥哥提起,不免哑然。 当年那点小心思,她是记得的,不过是个抢糖吃的孩童,看不得自家母亲对别人好罢了。 如今想起来,又觉酸涩,又觉好笑。 叶青川见妹妹迟迟不言语,只以为自己果然猜中了,不免轻叹了口气,怜惜地摸着阿萝柔软的发丝:“果然被我猜中了,你身子一向好,从未有过不适,如今怎么好好地病成这般,果然是心里记挂着这事。” 想来她这小小人家的,也就是这点子事值得惦记了。 “其实母亲还是在意你的,那一日你吵闹一番,转身跑出去,母亲兀自坐在床边,怔了好久,之后几日,我听越嬷嬷说,母亲一直精神不好。” 叶青川的声音分外温柔:“到底是血脉相连,母亲怎会不惦记着你,这次你病了,一直不见好,她别无它法,只得带了我去万寿寺为你祈福。” 阿萝听着,心中自是泛暖,想起以后母亲不在了,老祖宗也不在了的日子,便是有亲哥哥和那疼爱自己的夫婿,也终究是缺了一些什么。 母亲纵然再性情凉淡,到底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哥……”她微微咬唇,声音娇软:“你说的我都知道的,我自不会生她什么气,那日的事,若不是你提醒,我都险些忘了。再说了,不过是一幅画罢了,值得什么要紧,我阿萝,是那样小家子气的人吗?” 叶青川听妹妹这般说,也是一笑,犹如星子般的黑眸虽仿佛望向虚无之处,可是却泛着暖人笑意。 “原来我家阿萝竟是这般大气之人?”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地小小自夸了下。 叶青川这次难得笑出声了,越发怜惜地摸着阿萝的发髻:“等会儿母亲还要过来看你,你总要让她安心……” 阿萝伏在哥哥怀里连连点头:“阿萝知道的!” 一时这小兄妹二人说着话,因阿萝病过,叶青川自然是诸多怜惜,嘘寒问暖,又问起陈太医过脉的事,阿萝自然都一一说了。 后来,阿萝望着哥哥那清雅俊美的样貌,忽而便想起以后的他。 “哥哥,赶明儿咱再找个好大夫,说不得这眼睛就好了。” 她现在想起来,仿佛听萧家七叔父提到过,有个朋友是游侠四方的神医,擅针灸,当时永瀚就说若是那神医来到燕京城,可以请他帮着治哥哥的眼疾。 只是这话也就提一提罢了,后来七叔父出外征战,那神医朋友便没再提及。 叶青川却不知道这一茬,这些年为了他这眼睛,叶家已经是尽力了,当下柔声笑道:“这是嫌弃哥哥眼盲吗,怎么好好地又提起治眼?” 阿萝见哥哥这么说,生怕哥哥多想,连忙解释:“哥哥说哪里话,阿萝这也是盼着你好!” 叶青川听她语气略急,连忙辩解的样子,越发心疼,轻柔地拍着她的脸颊:“乖阿萝,病了这一场,倒是懂事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却听见外面有隐约说话声,以及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倒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阿萝正疑惑着,恰见胡嬷嬷走进来,捧着一盏红枣参茶。 “外间这是怎么了?”叶青川放开妹妹,坐在炕边,淡声问道。 他这个人,对自家妹子亲近温柔,换了人,马上变了样貌,也不是故意,本性使然罢了。 “三少爷,是旺财出事了,今日晨间还见到它在院子里玩耍,不知怎么,现在找不见了。”胡嬷嬷小心地将红枣参茶放在小几上,皱着眉头担忧地道。 “旺财?”阿萝一听,顿时微微拧起细眉。 旺财确实是在她约莫七八岁丢的,不曾想,赶巧就是今日了。 她心里担忧,便拉了哥哥一起出去看看,一时来到了正堂,却见老祖宗坐在那里,一脸的担忧,唉声叹气,旁边自己母亲并大太太三太太都小心伺候安慰着。 “老祖宗,旺财出事了?” 老祖宗抬眼见是自己心爱的孙女儿,眼泪都险些落下来,拉过来阿萝坐下:“自打你生了后,我就养着旺财,今日不知怎么,好好地竟然不见了!” 阿萝听着老祖宗哭,想起后来那只猫就再也没找到,不免难受。纵然如今的她不会像过去那个七岁小女娃一般呜呜哭几天鼻子,可是想起旺财,终究是不舍。 “老祖宗你先别难过,左右不过这么大一个院子,还能跑哪里去?再说咱家旺财也是最有灵性的,除非被人拘住了,不然必知道自己回来的。” “底下人已经找了一圈的,怕是再看不见了,我年纪大了,本还想着我若不在,该把旺财托付给我的阿萝,谁曾想,旺财竟先我而去!” 老祖宗一脸的悲怆,虽说只是个猫罢了,可到底是日夜陪着的,要说起来,倒比这些儿子媳妇的强似百倍!人年纪大了,便越发念旧,身边的一草一物都怜惜不已,更不要说日夜陪伴的猫,那真是仿佛割心一般! 阿萝见此,却是想起自己被囚禁在水牢之下的种种。 自己死了后,可有人为自己伤悲?还是说,他们从来不知真正的阿萝早已经丧命,反而依旧金汤银汁宠着那个假阿萝? 一时悲从中来,又是心疼老祖宗,又是为旺财难受,又是悲怜自己的上辈子,最后一跺脚,搀着老祖宗道:“走,老祖宗,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就不信旺财听得咱们叫它,它还能听不见!” 她这一说,房中几个太太都唬了一跳,暗暗对视一眼,一起上前阻拦。 要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了得! 宁氏见此,也是微微拧眉,待要上去,谁知道老祖宗已经兀自道:“阿萝说得是,还是阿萝最懂我,旺财丢了,我也不想活了,若是还拦着我,不让我去找,这不是活活急死我!” 谁知旁边阿萝又起劲拱火:“老祖宗,我扶着你,咱们也出去看看。” 众人听这话,心里恨阿萝竟然还惹事,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皱着眉头提心吊胆地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地出去后花园。 其实老祖宗房里丢了猫这事,已经是惊动了家中上下,叶家三房,如今现成两个儿子,老大叶长勤,老三叶长勉都在,一个个提心吊胆地,带着儿女儿,正在后院四处找猫。 只是快要把个后院翻遍了,别说猫,就是个猫毛都没看到! 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小小阿萝扶着老祖宗,身后跟着花团锦簇一群人赶过来了。 两个儿子见老祖宗颤巍巍地步伐,慌忙过去:“母亲不必着急,自有儿子们帮着寻找,外面到底寒凉,仔细着了寒,你老人家且在房中歇着吧!” 老祖宗摇头叹:“你们啊,找了这半响,也不见踪影,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两个儿子并孙子们无法,面面相觑,苦笑一番,只能小心地陪着,如此浩浩荡荡地在后院转了一圈后,也终究找不到。 最后来到一处假山竹林处,却见凉风吹过,竹尾森森,叶长勤到底是堂堂晋江侯,有个决断,只好硬着头皮劝母亲道;“母亲,您也看到了,这边紧挨着湖,异常寒凉,还是请母亲暂时歇在这小亭之中,让儿子带着底下人去搜搜。” 阿萝来到这竹林旁,恰一阵秋风吹过,背脊微微泛凉,此时听了大伯的话,也是怕老祖宗身子有个万一,便劝道;“老祖宗,大伯说得有理,咱们且在这亭子里坐下,可好?” 老祖宗想想也是,便也点头:“走了这一遭,我也累了,歇歇也好。” 一时又吩咐道;“去取个大髦来,给我阿萝披上,免得她着凉。” 这话一出,自然有人照办。 阿萝便陪着老祖宗坐下,几个太太小心翼翼服侍着。一旁早有底下人准备了软褥等铺上,又取了锦帐遮挂在亭上。 老祖宗虽有些疲乏了,不过想起旺财,心中还是难过,念叨道;“阿萝,当初你刚生下来没多久,底下罗六家的就抱来了旺财,虽说只是个寻常猫罢了,可我一看就喜欢,它眼睛机灵,和你很像。这些年养在手底下,一日看不到都难受啊!” 阿萝心里虽难受,不过少不得反过来安抚老祖宗:“放心就是,总归能找到的,咱家旺财有老祖宗疼着,便是个有福气的,相信遇事必能逢凶化吉。” 老祖宗揽着小阿萝,长长叹了口气:“它只是个猫而已,怎么一个看不着,就这么丢了。”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却是一动。 她本是不问世事的性子,只是经过了那一场噩梦之后,少不得遇事想一想。 诸如,为何自己当年莫名会被关押在水牢之中,到底是何人所为?又诸如,今日旺财丢失,是自己走丢,还是被人所害?若说走丢,却是说不通的,那么一只乖巧的猫,又是在自家院子里,好好的怎么会丢了? 139.第 139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萧敬远已经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锦袍, 早没了之前泥瓦匠的味儿,看着实实在在是个大家少爷模样。且因他和其他少爷们不同,年不足弱冠已经是在沙场上经历了一番生死,又是年纪轻轻被封为正定侯的,眉眼间自有一股燕京城里侯门少也所没有的英武肃厉之气。 因叶青萱提起, 旁边的萧永泽看了眼, 笑道;“这可不是大哥哥, 这是我家七叔。” 叶青萱一听, 倒是有些意外,不由再多看了一眼萧敬远,不知怎么,小脸红了下。 而随行的还有其他萧家子弟, 见了这位全家引以为傲的七叔,也都凑过去,纷纷见礼了。阿萝没曾想这么快就又碰上了, 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小红木锤子。 不过好在,七叔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中的自己, 只是和萧家几位侄子说着话, 又一本正经地叮嘱他们好生照料今日前来的客人, 萧永瀚萧永泽等都纷纷应着,丝毫不敢怠慢。 少卿, 一行人等离开凉亭, 却是做起了捉人的游戏, 欢声笑语分外热闹。阿萝趁机隐在人群中低着头躲开,不着痕迹地摆脱了萧永泽,来到了萧永瀚身边。 眼下的萧永瀚和阿萝记忆中颇有不同。 她记得,萧永瀚应是一个文弱秀美的男孩儿,自小爱读书,诗文才情出众,性情恬淡,待人十分温柔,在兄弟间人缘颇好,初见自己时,便对自己颇为照料。 可是现在呢,萧永瀚看上去却有些孤僻,不要说和前来的其他家姑娘搭话,就是和自家兄弟,仿佛也隔了一层,在这花开如荼的热闹中,他孤零零地站在人旁,沉默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花丛中,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阿萝走近了,对萧永瀚轻笑了下,小声搭话说:“三少爷,怎么不见和大家一起玩儿?” 萧永瀚微微拧眉,低头盯着眼底下那株菊花,根本不理会阿萝的。 阿萝心里越发起了疑心,想着依他这个年纪的性情,本不该如此啊。 于是她凑上前,歪头笑了笑,腆着脸继续讨好地道:“三少爷,这又是什么花儿,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萧永瀚抬起头,木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不知,不要问我。” 阿萝看着那目光中的疏离,微怔了下,几乎不敢相信,这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 她心念一动,有了主意,微一咬唇,做出委屈的样子:“三少爷,你好凶……刚才二少爷就给我讲了绿牡丹的来历,还说了什么绮罗香的故事,你……” 她故意的。 绮罗香,也是一种菊花,是一种当世不曾得见的罕见品种。 但是对于阿萝和上辈子的萧永瀚来说,绮罗香这个名字,更多的是他们的定情曲,是他们在桃花林中甜美青涩的回忆。 但凡他对上辈子有些许的印象,绮罗香三个字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只要他神情有所异动,她就能知晓,他根本也记得前尘往事。 她不动声色观察着萧永瀚的反应。 谁曾想,萧永瀚在听到绮罗香三个字后,竟是丝毫不为所动,皱眉,厌烦地道:“我又不是他,为何要对个陌生人那般殷勤!你既想知道,问他去就是了!” 阿萝听得目瞪口呆,这话如此失礼,这真是上辈子那个萧永瀚吗?便是个寻常人家少爷,也不至于对客人说出这番话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萧永泽忽而冒出来,上前把阿萝拉开,不悦地道:“永瀚,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叶家的三姑娘,是咱家的贵客,哪里有你这般待客之道!” 萧永瀚却是毫不在意地瞥了萧永泽一眼,嘲讽地道;“既是要讨好人家姑娘,少拿我开刀!” 说完,一甩袖子,漠然离去。 阿萝望着男孩儿绝情的背影,怔了半响,却实在是不知这是为何。 旁边的萧永泽看她那白净小脸上满是失落,实在不忍心,只好劝道;“三姑娘莫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三弟,自打前些日子落了水,性情大变,遇到哪个都是毫不客气,倒不是独独对着三姑娘来的。我在这里,提他给你赔不是了。” “落水?”阿萝疑惑地望向萧永泽:“不知道二少爷是什么时候落水的?” 萧永泽挠了挠头,想了想:“也就十几日前吧。” 十几日前……阿萝想起自己,也是落水,落水后,原本那个死去的叶青萝,就变成了小孩儿阿萝。 而萧永瀚变成这般模样,竟然也是和落水有干系? **************************** 赏菊宴后,叶家几位姐妹同乘一辆马车,不免纷纷回味起在萧家的种种。叶青蓉这次赏菊宴上,表现不俗,燕京城才女之名已经传出,她自己是颇为满意的,而其他几位姐妹,也是各有所得。 唯独叶青萱,仿佛一心只记挂着那位“七叔”,在那里喃喃自语道:“这个和那些小孩儿可不同,这是个大英雄呢!” 说话间,脸上是一派的崇敬之色。 这话倒是把其他几个姐妹给逗乐了,叶青莲本来有些郁郁寡欢的,如今也忍不住笑道;“可算了吧,年纪大不说,还长我们一辈呢,要说我,萧家二少爷,三少爷,都是极好的。” 旁边冯秀雅听闻,却是撇了撇嘴:“我瞧着那三少爷是好,可是那又如何,人家眼珠子一直围着阿萝转呢。” 叶青蓉想想也是,顿时觉得有些没趣,她在诸多姐妹中,是最不出挑的,若是真要有什么合适的,小小年纪就做亲,自然是紧着姐姐青莲,或者紧着受宠的阿萝,断断轮不上自己的。 叶青萱听闻这话,噘了噘嘴,看看阿萝,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没什么意思了,扭过头去,看向马车窗外,托着腮帮子,兀自在那里出神。 阿萝自是知道姐妹们的心思,这几个姐妹,大的十岁,小的和自己一般,也有七岁了,再过几年,便要渐渐寻摸着亲事了。虽年纪小,可是看到个出挑儿郎,多少会想想将来的。 回忆上辈子,稍出众的少年,可不是紧着自己挑么,别人也只有眼馋的份儿,譬如冯秀雅,怕不是瞄上了萧永瀚,可是最后也只能失望罢了,那不是她能攀上的。 而自己呢,燕京城里贵族子弟,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最后看似挑了个好的,谁曾想却掉到了坑里去,落得那般下场。 这么想着,难免再次忆起今日的萧永瀚,当下皱眉沉思,揣度着种种可能,但是无论哪一种,都不该是现在这番情景。 就算往最差里想,或许萧永瀚上辈子根本和那个假冒的阿萝串通一气,那依他的性情,多少对自己也有些歉疚吧,总不该是现在这般。 想了想去,没个着落,也只能从长计议,想着以后到底要再见一次萧永瀚,仔细探听,看看能不能有点眉目。 正这么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叶家府门前,姐妹几个在嬷嬷陪同下,进了门,谁知道刚一进二门,就见母亲身边的丝珮急匆匆地往外走,正要送个大夫模样的人出去。 阿萝见此,不免疑惑,离了几个姐妹,跑上前问道;“丝珮姐姐,可是我母亲身上有个不好?” 丝珮看自家姑娘小小年纪,仰着脸巴巴问过来,好生替母亲担心的样子,不免感叹她一番孝心,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不适罢了。” 可是阿萝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拧眉道:“丝珮姐姐,我虽年纪小,可是不许瞒我,到底怎么了?” 丝珮轻叹,面上隐约有些为难:“这个我也不知端详,只知今日太太让我去请大夫过来。” 阿萝仰着小脸,望她半响,也就不再问了,当下默不作声,随着丝珮一起回了母亲房中。 却见母亲面色略显苍白,不过神情倒是和往日无异,见阿萝回来,问起她赏菊宴上种种。 阿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末了却是道:“这些日子白白练字了,也没个机会让人看看。” 宁氏闻听,轻笑了下;“这倒是没什么,练好了字,是自己的,原也不是在人前卖弄的。其实你今日所说所做,都是极好,你虽然生来样貌好,又得老祖宗宠爱,可是……” 宁氏说到这里,秀美的眉眼间现出一丝无奈:“可是你父亲不在身边,哥哥又是眼上有疾,那绝世姿容,我倒是怕为你招来祸端……总之,平日处事,还是要谨慎为好。” 阿萝听得这话,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事,她上辈子从未想到过,母亲也未对自己说过……也许说过,只是自己年纪小,并未记在心里吧?亦或者,自己和母亲疏远,根本听不进去那些话语? 如今经历了那般苦难,再听母亲之言,不免犹如醍醐灌顶,激灵灵的浑身一抖。 她上辈子的灾祸,从何而来,自己根本无从得知,安知不是自己往日太过招摇,才惹下他人嫉恨? 上辈子的她,又有什么依仗,无非是老祖宗的疼爱罢了,可是一旦老祖宗走了,没有父兄帮持,母亲早逝,她叶青萝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脑袋,抿了抿唇,鼻间不免酸涩。 “母亲,如今想来,是我往日不懂事,以后,以后我……” 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 宁氏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了着阿萝的发辫,柔声道:“母亲也只是随意和你提提,以后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何必又哭鼻子。” 宁氏身上有点淡淡清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不过阿萝闻得分明,心里觉得喜欢,又觉得那香味荡在胸口,又酸又胀的,不知怎么,嘴巴瘪了几下,想忍,没忍住,最后哇的一下,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倒是把宁氏吓了一跳,忙拉过来,仔细哄了一番。 阿萝被母亲搂在怀里,只觉得母亲怀中馨香温软,舒服至极,浑身都洋溢着幸福,几乎不忍离开。后来到底是鲁嬷嬷送过来茶点,母亲陪着她吃了。 用膳后,她却是不舍得离开,赖在那里不走,宁氏没法,只得让她歇在自己房中暖阁里。 这边宁氏守了她半响,看她睡着,也就静静离去了,而就在宁氏离开后,阿萝却悄悄地睁开了眼。 她其实今天赖在母亲房中,根本是故意的。 今日母亲叫大夫的事儿,必然是事出有因,可是自己以七岁孩童的年纪,这种事断然不会和自己提起,所以她想留在母亲房中,暗自窃听一番,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早就盘算好了,自己是有那听别人不能听声响的能力,既如此,干脆安静地躺在床上,平心静气,仔细地辨别着房间中的一切动静。 140.第 140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她自小也是饱读诗书, 之后嫁来晋江侯府,为叶家长媳,早早地为叶家生下长房长孙,之后又连两儿两女。她自己又是掐尖好强的,嫁后没几年就接掌中馈, 把叶家前后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是叶家媳妇, 难免和底下妯娌暗自比较下。偏生底下两位,一位书香门第家道中落,模样虽好,那性情却是极凉淡不讨人喜欢的, 另外一位更是提不得, 出身小吏之家, 上不得台面。 如此一来,她便越发矜持, 接人待物做出宽厚大方的态势来, 平日里掌管家事也诸般贤惠,真是把底下两个媳妇比到地沟里去了。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这辈子处处要强掐尖,却偏生栽在阿萝这么一个小小丫头身上。 本来最初二房的宁氏怀了身子, 她并没在意,已经有了两儿两女的她, 面对着生了个眼盲儿子的宁氏是站在高处的怜悯, 她每每也对着房里的嬷嬷叹息:“三少爷天生眼盲, 倒是苦了二太太。” 这样的她,也是真心盼着宁氏生出个身子康健的血脉的。 那次宁氏又生出个丫头来,她叹了口气,心中的怜悯便越发重了。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生下来跟赖猫一样的小丫头,竟然得了老祖宗青睐,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养在自己房里,一刻都离不开眼。 这可真真是把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给比下去了! 也不能怪她不大度,要说起来这阿萝有什么能耐,无非是样貌好一些罢了,怎么就入了老祖宗的眼?况且那所谓的样貌好,依她看,也带着一股子红颜祸水薄命相! 至于说什么仙女梦中托付,更是真真地好笑,这也能信?若说是小仙女下凡,怎么也该下到她这长房媳妇的肚子里才是。 是以这几年来,大太太冷眼旁观,心里自是看不上阿萝的,只是老祖宗平日里宠着纵着,她也就诸般忍让,做出对阿萝颇为疼爱的模样了。 因这寻猫一事,她本就觉得阿萝年纪小不懂事,怂恿了老太太一把年纪跑出来找猫,如今见她竟然说什么听到了旺财的叫声,越发有些不满。 只是她养尊处优又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能一脸无奈地道:“阿萝,你小孩子家的,话可不能乱说,分明没影的事,这话说出来,可不是平白惹老祖宗难受。” 旁边三太太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爱帮衬的,此时听得这话,也随着搭起了腔:“说得是,阿萝到底年纪小,不懂,怕是懵了头。” 只是老祖宗可没听进去两个儿媳妇的话,她揽着阿萝,带着一丝期盼地道:“阿萝,你说听到了旺财的叫声,在哪儿呢?” 老祖宗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了阿萝身上。 阿萝只觉得沉甸甸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出来了,大家其实都没指望着能找到那劳什子的猫,如今大张旗鼓地找,不过是给老祖宗一个安慰罢了,免得落个不孝的罪名。本来找了那么一圈,可以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她竟然说出这话来。 大老爷叶长勤听得阿萝这话,严厉的眸光也是射向了阿萝,微微皱眉:“阿萝,底下人已经把这后院翻遍了,并不见那旺财,你怎么说你听到了动静?” 阿萝的这位大伯为官多年,目光不怒而威,往日的阿萝就颇有些怕他,如今在他这般目光下,不免微低头,轻轻咬唇,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自家老祖宗,小小声地道:“老祖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真得听到了旺财的叫声。” 她在双月湖下的水牢里被关押了十七年,听了十七年的水波之声,在那种静谧而幽远的寂寞中,她的耳朵已经能够不自觉地辨别其中任何一个微小的声响。 她知道,就在刚刚,在那夹着潮气自湖面而来的风声中,真得有旺财微弱的哀鸣声。 老祖宗往日最宠阿萝的,如今看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眸中隐隐透出的怯意,不免心疼极了,一把揽过来阿萝,对自家大儿子道:“阿萝年纪还小,便是听错了又如何,值得你审犯人似的问她!” 一时又低下头,口中忙不迭地哄着道:“阿萝,你且说说,刚才怎么听到旺财的叫声,别怕,便是听错了也没人说你。” 阿萝靠在老祖宗怀里,在那诸多质疑审视的目光中,抬起眸子,望向凉亭旁边的湖面。 叶家这边院子,比起当日萧家的不知道小了多少,自是不成气候,不过是自家爷爷当年挖出来的死水湖罢了。 此时这小小一方湖,面上有波光轻荡,而就在不远处的湖中心,是一处巴掌大小岛,岛上遍布芦苇。 因入了秋的缘故,那片芦苇丛此时已经凋零了,些许枯黄垂在湖面上,对影萧条。 “阿萝,往日老祖宗最宠你,如今旺财丢了,老祖宗心里也急,这没影的事,可不能乱说。”三太太小心地看了眼大太太和大老爷后,终于忍不住再次出口。 要知道这周围都是人,若真有个猫叫,谁还能听不到? 阿萝没有理会这质疑声,深吸口气,抬起纤细的手指,指向了湖对面那片芦苇丛。 “旺财……应该在那里吧。” 她刚才听到的那声响,带着湖水中的潮气,也有细弱的风吹芦苇的沙沙声。 她想,应该就是那里吧。 心里并不确切地知道,可是直觉告诉她,就是那里。 老祖宗顺着阿萝那根白生生的小手指头,望向湖水对岸的芦苇,一时不免恍然:“可不是么,这院子里都找遍了,总寻不见,只那处芦苇丛,并没有找。” 旁边的大老爷听得这个,淡扫了阿萝一眼,还是吩咐底下人道;“把船划过来,且去那湖中小岛上寻一寻。” 这话一出,旁边的林管家忙过去带着人去解开小舟的缆绳。 大太太闻言皱眉,她是知道,老祖宗既发了话,夫君自然是只能照办,但其实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这大秋日的,湖上又没结冰,那猫难道还能生生游过湖巴巴地跑到岛上去? 不过事已至此,不过是派人划船过去岛上看看罢了,她也就没吭声。 且看片刻后,小岛上真得没有那旺财猫,这小小阿萝又怎么说? 想到这里,她不免瞥了眼身边的二太太,却见二太太微微抿着唇,轻轻拧眉,远望着那芦苇婆娑的小岛。 二太太是个灯笼美人儿,风吹过她一缕发,看着仿佛越发惹人怜爱。 大太太笑了笑,没说话。 二太太宁氏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目光,微微转首望过去,大太太便收了笑,故作看向别处。 二太太见此,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此时底下人已经解了小舟,撑着桨划向小岛。 凉亭中,一片静寂,只能听到木浆破水时的哗哗水声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很快林管家带着那几个家人已经乘坐小舟到了小岛上,手里拿着木浆拨开芦苇丛寻找起来。 大老爷伺立在老祖宗身旁,满脸的严肃,一声不吭。 叶青川天生眼盲,看不到周围人的种种情态,不过他天性敏锐,也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知道,老祖宗素来疼宠阿萝,这次阿萝自作主张,非要说旺财在那孤岛上,怕是越发惹得大伯父等人不快。 若是在孤岛上寻不见猫,众人嘴上不说,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阿萝。 他轻轻握紧了半隐在袖下的手。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经了那场病,阿萝和以前有些不同。 以前的阿萝仿佛更为骄纵和任性,现在的阿萝,虽依然像以前那般对着自己撒娇,可他总隐隐感觉,那撒娇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她就像一只被人捕获的猫,试探着伸出的毛茸茸小爪儿都带着惧意。 叶青川正想着,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招呼声。 “寻见了!” “旺财就在这里!” 林管家的声音中带着意外的惊喜。 林青川听得这话,先是微怔了下,之后提着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他并不懂他这么个眼盲之人都听不见的声响,怎么阿萝竟听到了,不过却知道,好歹这次阿萝并没有落下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 原本袖子下轻攥起的拳头松开了。 老祖宗欣喜得几乎落下泪来,握着阿萝的手道:“瞧,还真找到了!找到旺财了!” 抬眼望去,竟是一片空茫茫,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父亲罢了。 到底是生身父亲,到底是母亲的夫君,如今母亲为他守贞险些丧命,他怎么也该回来的吧。 想明白这个,阿萝先是跑到了书房,准备了笔墨纸砚,铺开了宣纸,开始想着给父亲写信。 写什么呢? 阿萝叹了口气,想着父母之间冷淡,若是说母亲思念父亲,实在是不可信,如今只好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说自己了。 她稍一个措辞,便开始用自己稚嫩的笔,一笔一划地写下去,诸如昨夜里女儿梦见父亲,甚是思念,女儿最近落水体弱,几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与父亲不能得见,恳求父亲告假归来。 写完了后,她自己读了一遍,简直是小女孩儿絮絮叨叨恳求撒娇,当下颇有些脸红,不过想想,自己如今活生生变成了个七岁小儿,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凡事做不得主,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可以厚着脸皮撒娇了。 想明白这个,她认真地封起来,想着设法出门,偷偷地送到驿站去。 藏好了这封信在身上,她先洗漱了,再去老祖宗处请安,却见老祖宗正靠在富贵花开背垫上,抱着个铜手炉暖手,脚底下杜鹃拿了个美人锤正小心伺候着。 昨日参加那赏菊宴,老祖宗对自己这心爱小孙女自是十分满意,见了她,连忙招呼过来,让她脱了鞋子到软塌上来坐着。 “昨日和萧家的几个兄弟都见过了,哪个更谈得来?” 阿萝一听这话,自然是明白老祖宗心思,便故意道;“萧家几位少爷自是好的,只可惜都是男孩儿,阿萝不喜欢,反倒是萧家几位姐姐,模样长得好,说话也合得来。” 老祖宗听闻,只以为阿萝没懂,不免噗嗤笑出声;“你啊,还是个傻孩子!” 想着这个,不免长叹了口气:“现在提这事,确实过早了,可我就怕我这身子,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想着早点替你把一切都定下来。” 阿萝听了这话,望着满头隐银丝的老祖母,自是明白她的心事。 只可惜,她哪里知道,便是生前安排得再过周到,她也敌不过那命运,如今从头来过,总是要自己设法逃脱,再不能像上辈子那般坐以待毙。 阿萝当下只装作不知这其中意思,反而故意拿话岔开:“老祖宗,说起来,昨日个萧家四姐姐,提起来说,城南铺子里开了个新缎庄,里面许多新鲜花样呢!” 老祖宗见这小孙女一心只想着布料衣物女孩儿家的东西,根本没想那男人的事,也只好道;“既如此,便让嬷嬷过来,吩咐管家去采买来就是。” 阿萝却软声哀求道;“老祖宗,管家哪里知道这些花样到底哪个好看哪个不好看,阿萝想自己去看。这几日姐妹们都去女学,唯独阿萝要养身子,却是不能去,可否让鲁嬷嬷陪着,亲自过去挑挑。” 老祖宗一听这个,下意识要拒绝,不过看着阿萝那充满渴盼的小眼神,再想想她因大病初愈,没有去女学,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趣,反而于身子不利,最后也就应了。 “也好,只是应该多叫几个家人陪着,只能去那缎庄,不可贪玩。” 见老祖宗答应了,阿萝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忙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 出了叶家大门,阿萝顿时犹如离开笼子的小鸟一般,东张望西看看的,任凭鲁嬷嬷提醒,也是根本不听。而待到出了叶家那条巷子,她就开始自作主张了。 “去那家缎庄,是要经过如意楼吧,咱们到了如意楼停一停,姑娘我要去买点好吃的!” 鲁嬷嬷一听,顿时摇头反对:“姑娘,不可,你若想吃,让底下人过去买些就是了。” 阿萝主意早就定了的,自然是不听:“鲁嬷嬷,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已经出了府里,老祖宗的话,你就不要一直放在心上了,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141.第 141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回老祖宗, 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总是发抖,这年纪小小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 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 总觉得身上冷,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又想起, 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 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 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两鬓银发, 戴绣锦攒珠抹额,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 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 正要说什么, 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 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 此时阿萝心里越发觉得这七八岁的光景才是真,那梦中惊恐不过是幻境罢了,当下整个人仿佛躺在软绵绵的锦被上一般,周身甜融融的。 她笑望向自家祖母,故意撅起小嘴儿:“不要嘛,老祖宗,阿萝真得吃不下了。” 老祖宗抬起手,无奈又宠溺地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啊,这才刚醒了,就开始淘了,等会陈御医过来,仔细我让他好生给你开几服药补身子!” 阿萝顿时唬了一跳,吃药那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瞧瞧那半碗粥,再想想那黑乎乎的药,连忙点头:“我吃我吃!我最爱吃粥了!” 她在七八岁的年纪,见风使舵的本领还是有些的。 “这才乖!”老祖宗看她一脸乖巧,实在是惹人疼,忍不住轻轻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这祖孙二人正说笑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鲁嬷嬷过来回话。 “是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并表姑娘过来了。” 阿萝听得这话,冷不防的,倒是微惊了下。 “兰蕴,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这个声音一出,阿萝顿时惊了。 这是谁的声音,阿萝自是能听得出,这是叶家的当家人,现袭的晋江侯,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在黑暗中攥住拳头,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若不是长勋娶我,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我自是记得,今生嫁他为妻,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142.第 142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二太太越发诧异, 拧眉细细想了一番,终于道:“若说不适,倒是没有……” 她其实素来身子虚弱,自打生下阿萝后,身上时而淋漓不尽, 时而月事久盼而不至, 这都是有的,这些年也吃药调理过,总不见效,后来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大碍, 就此作罢。 只是这种话, 却是不好和七岁的小女儿提及。 阿萝见母亲言语中有些吞吐, 却是想起,此时距离母亲病逝, 不过是三年光阴罢了!难不成说, 其实母亲在此时已经有了什么病症,到了三年后病重,就此撒手人寰? 这么一想,阿萝再也顾不得装傻了, 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你若是身上有什么不好, 可要快些请大夫来看啊, 这病可不能耽搁下去!” 二太太听着这脆生生的稚嫩声音, 竟然语出惊人,也是震惊不已:“阿萝,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却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母亲在自己十岁时没的,当时别人只当她年纪小,也没人告诉她是什么病症,一味地瞒着她,她也就此稀里糊涂的。如今她重活一辈子,怎么也要想法救了母亲,再不让母亲早早地香消玉勋了去! 想到这里,她噗通一声跪在那里,哇地哭了出来:“母亲,你快些去看大夫吧,阿萝只怕如今母亲已经病症缠身!若是不能及早治了,以后沉疴旧疾,难以根治!” 二太太见此,真是唬了一跳,她盯着自己女儿,想起阿萝找出旺财的事来,不免觉得此事诡异。 微一咬唇,她沉吟间已经有了主意,当下沉声吩咐鲁嬷嬷道:“关了门窗。” 鲁嬷嬷也看不出不对劲,幸好眼下并没有其他丫鬟服侍身旁,她忙不迭地过去,看外间几个丫鬟伺候着,应是没听到屋里的话,便小心关上了门。 再次跑回来,却见二太太拧眉道:“阿萝,你且起来,青天白日的,你又不是大夫,怎地说出这番话来?” 阿萝跪在那里哭泣,勉强用拳头捂住了嘴巴,抬起头来,委屈地道:“母亲,你腹中怕是有些异样,我总听着,仿佛里面有些声音,和别人不同。” 这下子二太太和鲁嬷嬷都吃惊不小,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二太太肚子上。 二太太自己,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半响后,她终于颤声问阿萝:“什,什么声音?” 阿萝擦了擦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眼泪,眨了眨已经通红的眼睛,歪头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有点像灶房里那种风箱,轰隆轰隆的。” 说着,她又指了指母亲腹部偏下之处,比划道:“就是在那处,它还在响。” 二太太顺着阿萝的视线,望向了自己的小腹,半响后,颤着手摸上了被阿萝所指的那处、 她想起自己数月以来,只有零星血迹遗落。 自己并不在意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可是阿萝作为个七岁孩童,她不该知道这些的…… 最后倒是鲁嬷嬷先镇静下来,小声提议说:“二太太,不管三姑娘所说是童言童语,还是……还是真有其事,我们总是要小心为上。此事先不要声张,二太太也好歹请个大夫,仔细过过脉,若是无事,那自然是好,只当三姑娘大病一场后糊涂。” 二太太此时也冷静下来,点头,对地上阿萝道:“阿萝,你先起来,仔细让别人看到了,倒是起了疑虑。” 阿萝听到母亲同意要赶紧找个大夫来过脉,心里稍微松快,在鲁嬷嬷的扶持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母亲,我真得听到了,这个做不得假的,就像我听到了旺财在孤岛上的叫声一般,你可不能搪塞我,快些请个高明大夫来看看。”她因为哭过,童稚的声音中还拖着鼻音,语气是再认真不过了。 二太太在最初的震惊后,看着自己女儿含泪清眸中的浓浓担忧,也是一个叹息。 她走上前,拿出了帕子,轻轻帮阿萝拭去眼泪:“这件事,无论真假,你千万莫要声张,若是让人知道了,难免有些闲言碎语。” 阿萝连忙点头,重重点头:“知道了,母亲,这件事我谁也不告诉!” 鲁嬷嬷从旁,却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二太太扫了她一眼,自然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便提醒道:“老祖宗虽然疼你,可是她身边人多口杂的,你说话也是要小心的。” 阿萝微怔了下,之后便明白过来。 老祖宗身边的丫鬟,自是各房正相巴结讨好的,难保不说哪个丫鬟和哪房有了私密。 这事自己便是对老祖宗都不能说的。 她咬了下唇,湿漉漉的眸子望向母亲,乖巧地道;“母亲,我知道,便是老祖宗,我也不说,谁也不告诉,这事儿除了母亲鲁嬷嬷和我自己,再无第四个人知道了。” 二太太听了,这才放心,又嘱咐了阿萝一番,看看时候不早,怕引起人猜疑,这才匆忙而去。 送走了母亲,阿萝怔怔坐在杌子上,倒是兀自思索了好半响,却是不得而知,最后只能作罢。恰此时老祖宗派了春香请她过去用晚膳,她才擦擦眼泪,打起精神过去。 ****************************** 晚膳的时节,竟是家里几个姐妹都在的,围了一团在老祖宗身旁。 老祖宗自是特意留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来给阿萝。 坐下后,饭菜十分丰盛,老祖宗也频频亲自夹了往日她爱吃的到阿萝碗里,只是阿萝心里记挂着母亲的病,真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 正兀自走神着,就听得叶青萱娇声笑着道:“三姐姐,你好歹说说,到时候打算怎么穿戴什么过去?” 阿萝忙抬头看过去,却见大家都在望着自己,仿佛等着自己回答。 只是,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老祖宗见此,带着慈祥的笑:“阿萝想必是琢磨着自己到底该穿哪件吧?依我说,你们姐妹几个都不用操心,改明儿我和你们大太太说,让她拿出银子来,好生给你们做两身衣裳头面,一定要今年最新的款,打扮一新,到时候也好出个风头去。” 阿萝听得这话,才知道原来是在说那秋菊宴。 她想了想,笑着道:“诸位姐妹如今琴棋书画想必颇有些造诣的,只有我,因病这一场,倒是荒废了学业,秋菊宴上,怕是要给诸位姐妹拖后腿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便是没病这一场,未必就不是拖后腿的。 果然,她这话一出,大姑娘叶青蓉淡扫她一眼:“阿萝也不必担忧,你自有你的好。” 阿萝最大的本事,不就是讨好长辈吗?她自是不必勤学苦读,只需要到长辈跟前笑一笑,撒个娇,外面的国公夫人侯门老太太的,哪个不是拉着她的手只说模样好讨人喜欢? 偏生叶青蓉是不爱阿萝这样貌的,用她母亲的话说,美则美也,却太过单薄,红颜薄命罢了,哪来那么大福分消受老祖宗这般宠爱? 一如那只猫。 老祖宗也是笑呵呵地安慰阿萝道:“你病才好,别把这点子事放心上,该吃吃,该睡睡,这什么秋菊宴,当得什么紧,到时候只管出去透透气罢了。” 众姐妹听得这话,心中自然明白,老祖宗怕是早把阿萝的将来打算好了,阿萝自是不必操心费力去出什么风头。 坐享其成,说的就是她。 至于她们几个,除了大房的叶青蓉叶青莲出身好,其他诸如叶青萱是毫不出众的,又如冯秀雅,是个寄人篱下的,遇到秋菊宴这种难得可贵的机会,还不是要紧地想出个风头,引得人注意,传出去个才名,也好为将来铺路。 想起这里,众位姐妹心中自然百味杂陈,这在座的,比她出身好的,比她出身赖的,一个是一个,竟是都不如她。 阿萝如今心性也不是单纯的七岁小娃儿,自然感觉出席上众位姐妹的心思异样,不免些许无奈。 其实她也能明白几位姐妹的心思,若易地而处,她未必就能心平气和。 只是现在的她,心里所想却远不是眼下这小小的秋菊宴,至于那秋菊宴出风头的事,她也并不是太过在意。 她牵挂着母亲的病情。 也心怀对未来命运的不安。 母亲腹中那轰隆隆犹如风箱般急促的声响,她听得分明,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若是不能及时诊治,怕只怕三年后,母亲依然是要撒手人寰。 还有那秋菊宴上,按理说,她应该会遇到萧家的公子永瀚,七岁的自己和九岁的永瀚初初见面,便颇为投缘,几个侯门老太太纷纷打趣他们是金童玉女一般。 从那之后,萧家和叶家来往也比以前更甚,她和永瀚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及至大了,她顺理成章嫁到了萧家。 143.第 143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这话听得老祖宗倒是顿时噗嗤笑出来, 对旁边的鲁嬷嬷道:“你瞧瞧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小人儿家的,竟像个大人模样!” 鲁嬷嬷听闻也笑了:“这是老祖宗慈爱,也是三姑娘孝顺懂事,知道老祖宗对三姑娘的好。” 说笑间, 老祖宗也回屋去了, 阿萝由鲁嬷嬷服侍着上了榻,心里却是怎么也不安。半靠在榻上,她侧首望向雕花窗外,却见外面月影依稀掩映, 窗棂透白, 有石榴花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上, 随着秋风起时,那花影轻移。 闭上眸子, 鼻翼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萦绕。 鲁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放下了落地铜镜的罩子, 又灭了各处灯盏,只留下案前一盏,吩咐小丫鬟剪了灯花。 这些做罢,来到榻前, 见阿萝巴掌大的白净小脸儿半掩在锦被中,一双澄澈的眼眸在半黑的夜晚中忽闪忽闪的, 心里不免也泛起许多怜惜。 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 其中感情自然不比寻常人。 她抬手摸了摸阿萝的额头, 凉丝丝的,便笑着道:“姑娘这是真好了。” 阿萝望着自己一向关怀备至的鲁嬷嬷,却是轻声道:“嬷嬷,我想母亲了。” “嗯?”鲁嬷嬷略有些诧异地看着阿萝。 她是知道,自家三姑娘和二太太一向不亲近的,如今怎么忽然变了性子?她当然很快想到今天白日的事儿,想着是不是三姑娘担心二太太? 说到底,母女连心呢。 “我担心她。”阿萝垂眼,有些难过地道。 鲁嬷嬷沉吟了片刻,看看时辰:“也好,我这就过去,和老祖宗通禀一声,若是许了,今晚便过去太太那边。” 阿萝点头,当下鲁嬷嬷自去请见老祖宗,阿萝兀自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片刻之后,鲁嬷嬷回来了,后面跟着老祖宗身边的杜鹃。 杜鹃柔和体贴,伺候在老祖宗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如今走过来榻旁,温声笑着问道:“姑娘身上可觉得好?” 阿萝乖巧点头:“杜鹃姐姐,身上倒好,只是刚刚做了个梦,倒是有些想过去太太那边。” 杜鹃笑了:“这会子二太太应该还没歇下,既是要过去,那就早点过去,我着人去安顿下。” 一时回过头,吩咐了她身后的丫鬟环儿几句,环儿自去照办,她又亲自扶着阿萝起身,帮阿萝穿戴了,披上风帽,陪着过去二太太那边。 二太太所住的枫趣苑距离老祖宗的荣寿堂并不远,从院后走过一道角门,走两箭的距离,再越过两个弄堂便是了。 这边杜鹃已经派人过去知会了二太太,二太太早就等在门首,一时见杜鹃亲自送过来,便是她往日性情寡淡,也走过去,微微颔首:“这么晚时候,倒是叨扰杜鹃姑娘了。” 杜鹃虽只是个丫鬟,可那是老祖宗跟前最得意的,便是作为叶家二太太的宁氏,见了杜鹃也有几分尊重的。 杜鹃见此,福了一福,笑着道:“二太太说哪里话,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老太太说了,这几日姑娘身上才好,小孩子家的,得了场病,难免想得多,让我一定要送到二太太房里,且叮嘱二太太一句,万不可太拘束了她。” 宁氏听闻,自然明白,老祖宗这是不放心,怕有人委屈了她的宝贝孙女,便是连自己这生身母亲,她也要叮嘱一番:“麻烦杜鹃姑娘回禀老太太知晓,自是当好生照料。” 旁边的阿萝听着这言语,却觉得分外不是滋味。 曾经的她年纪小,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对自己颇为冷淡。有时候看着青萱和三婶母的亲热,她越发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实在生分。只是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也不会去细想,毕竟有老祖宗的疼爱,她已经足够了。 如今有了不同于寻常七岁小女孩的心性,她再听着耳边这对话,不免有所感触。 实在是自己被老祖宗当做了眼珠子一般地疼着,老人家对谁都不放心,便是自己生身母亲,也是信不过。须知这世间虽有亲恩,却亦有养恩,母亲和自己之间,那养恩太过薄淡,不生了间隙已是大幸,又何来亲热一说? 一时杜鹃拜别,阿萝微微垂首,站在暖阁前,也不言语。 二太太送过了杜鹃,回过身来,便见女儿耷拉着脑袋,削瘦的小肩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竟仿佛一棵被霜打的小嫩苗儿,不免微微蹙眉:“阿萝,你这是怎么了?” 阿萝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刚才可是歇下了?阿萝可是搅扰了你?” 二太太只觉得,自家女儿望向自己的那一眼,仿若黑珍珠浸润在白水银里,清澄水亮,几分委屈求全,几分小心翼翼。 她一时也有些心软,轻叹了口气。 眼前到底是自家女儿,又是个小孩儿家,当下略放软了语气问道:“可洗漱过了?” 阿萝忙点头,小鸡啄米一般:“嗯。” “既如此,早些歇下吧。”二太太和自家女儿确实没什么话的,于是转首吩咐鲁嬷嬷:“这西厢房是久没人住的,虽也每日打扫,可终究怕些秋后蚊虫,你打发人到我房中找丝珮要些熏香来。” 鲁嬷嬷连忙听令去了,这边二太太又是一番调度,底下丫鬟也都井井有序,各司其职。 片刻后,二太太安静下来,母女两个人对坐在榻前,一时倒是无言。 最后还是阿萝自己认命,就她极少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并不多话的人啊,当下只能开口:“母亲,你可有请了大夫来过脉?” 提起这事儿,二太太面上现出几分凝重:“今日太过匆忙,反引人怀疑,已经打算明日请王大夫过来。阿萝,你如今——” 微微停顿了下,二太太打量着女儿:“如今依然听着我小腹之处有什么声响?” 其实就这件事,二太太已经前后思量了好久,摸着自己的小腹,怎么都觉得仿佛真有些不对劲,甚至还腰酸背痛起来。 “是的。”阿萝目光落在母亲小腹处,微微闭上眼,她细细倾听:“母亲,那里有一种轰隆轰隆的声音,很是急促,就仿佛……”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来向母亲诉说那种声音,抬起嫩葱般的手指比划了下:“就好像有一个人在拿着扇子很快地扇动,又好像,好像……” 她睫毛微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开眼再次看向母亲的小腹。 “母亲,那是心跳声吧?”说出这话,自己也觉得惊诧不已:“可是母亲怎么会有两种心跳声呢?” 想到这里,她喃喃自语地低头,看向自己心口,又用手碰了碰:“阿萝心口的声音,并不会那么快啊……” “阿萝,你意思是说,我身上,有两种心跳声?”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是女儿的神情太过认真,并不像说谎,以至于宁氏都不由信了。 “是。”阿萝猛然间明白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低声道:“母亲,你,你该不会有了小宝宝吧?” 宁氏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她皱眉,低头细细思量。 夫君上一次归来还是三个月前,这三个月里,她下面偶尔有些见红,却量不多,该不会真是有孕了?若是有孕,那腹中胎儿并不稳? 阿萝看母亲脸色,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猜测,如今只恨身边没个有身子的过来,好让她听听若是怀了胎儿,那胎儿心跳是不是如自己所听到的。 “母亲,该不会我真要有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 “不可胡说!”宁氏猛然起身,淡声斥道。 说完这话,她仿佛又觉得自己对女儿太有严厉,神色稍缓:“明日请了大夫来,一切自知分晓,你小姑娘家的,许多话,是不该乱说的。” “嗯嗯嗯嗯嗯!”阿萝一口气不知道多少个“嗯”,还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这边鲁嬷嬷回来了,宁氏又吩咐了鲁嬷嬷几句,无非是好生照料阿萝的,之后便径自回屋去了。 阿萝在鲁嬷嬷伺候下重新躺在榻上。 也或者是母亲这边所用的熏香她更喜欢,也或者是刚才和母亲那么一番话让她心里稍微放松,她竟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竟是要睡去了。 “嬷嬷,你说旺财什么时候生小猫啊?”她在即将沉入梦乡时,还忍不住这么问。 鲁嬷嬷见自家姑娘含糊其辞仿佛说梦话,不免好笑:“好生睡你的吧,这做着梦还操心旺财生小猫的事儿。” 要说起来,自家姑娘这小脑袋不知道都想些什么。 “二哥哥院子里的阿景媳妇是不是也要生小宝宝了?”她拼命抵抗着困意,又问起了阿景媳妇。 在听到鲁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不免胡乱想着,明日可以去听听阿景媳妇的肚子,若是里面动静和母亲腹中一样,那母亲也是要生小宝宝了。 只是,还没想个明白,她便终于睡去了。 144.第 144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兰蕴, 你以为,这么倔着,真能讨得了好吗?” 这个声音一出,阿萝顿时惊了。 这是谁的声音,阿萝自是能听得出, 这是叶家的当家人, 现袭的晋江侯,她家大伯叶长勤的声音! 而兰蕴,这是谁的名字?这是自家母亲的闺名! 母亲和大伯…… 阿萝听着这话,心中已经是浮现出万般猜测, 在黑暗中攥住拳头, 努力压抑下心头的种种情绪, 继续听下去。 “大伯,请自重。”阿萝听到的, 是母亲压抑而苦涩的声响。 “自重?兰蕴, 你自己看吧,长勋心里根本没有你,他虽娶了你,其实心里一直嫌弃着你, 从来没把你当做结发之妻来看待,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些年一直离家在外?他既无情抛妻弃子, 你又何必非要为他守着?更何况——” “不管如何, 当初我落得那般境地, 若不是长勋娶我,我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份恩情,我自是记得,今生嫁他为妻,便会为他守着这份清白,断断不会做出辱没他声名的丑事,大伯,如今求你看在青川和青萝份上,也看在长勋份上,好歹放我一马,莫要让我沦落为背德丧礼之人!” “兰蕴,万不必说当年,当年我本先得消息,矢志要纳你进我家门的,怎奈到底晚了一步,若不是,若不是——”叶长勤声音中带着愤慨:“若不是让长勋先得了消息赶过去,我怎至于眼睁睁看着你入了我叶家门,却生生成了我弟媳妇!若这些年你和他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我也就断了这条心,可是如今,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孤身一人,仿若守活寡一般,这让我怎么看下去,我,我——” 接下来的声音中,竟隐约带着几分撕扯和挣扎,还有男女的喘息之声。 阿萝在黑暗中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浑身僵硬,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她竟听到了这种声音。 一种布料被撕开的声响重重地传入耳膜中,阿萝气血上涌,再也忍不住,直接从榻上蹦了起来。 不行,她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遭人□□的!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 谁知道就在她两脚刚刚着地的时候,就听得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声狠厉地道:“不要再动!” 这声音传来,那撕扯声停了下来,只有男人粗重的呼气声。 “叶长勤,不管以前如何,自我嫁入萧家二房,我便是叶长勋的妻,夫唱妇随,他无论待我如何,我都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乱伦苟且之事!今日你若非要逼我,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也奈何不得你,少不得一把剪刀割破喉咙,以我这条贱命,来还长勋一个清白!” “你疯了!”男人咬牙切齿起来。 “呵呵,我腹中已经有了叶家的骨肉,是几个月前长勋留给我的,叶长勤,你今日丧心病狂,意欲强我,我便来个一尸两命!九泉之下,我和腹中孩儿,便是做鬼也断断不会放过你的!” 宁氏这话说完后,那叶长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半响后,他嘶哑地恨道:“三个月前,长勋不过在家中停留两日,你竟又怀下他的孩儿!你们可真是如胶似漆啊,倒是我想错了!” 那话语中的嫉恨,浓重而气愤。 宁氏轻轻地一笑,嘲讽地道:“大伯,我夫妻房中之事,你这做大伯的,管得着吗?” “你,你,宁兰蕴,你怎可如此待我!你可知,今日你所言,于我,简直是挖心之痛!” “大伯的心,还是留给大嫂吧。” 宁氏语音轻淡。 “好,好,我算知道,宁兰蕴你就没心,枉费我当初,我当初……” 说完此言,男人再无言语,颓然离去。 而默然立在榻前的阿萝,也终于松了口气。 微微闭上眸子,她攥着榻上锦被,这才感觉到后背阵阵发凉,摸过去时,竟已经是汗涔涔了。 两腿虚软地重新爬上床,她抱着锦被,茫然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这一切,再联想起上辈子母亲的遭遇。 上辈子,母亲应是自己不曾察觉自己怀有胎儿的,这个时候,大伯前来发难,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三年之后,母亲骤然离世,原因不清不楚,是否与这一切有关? 心中涌起种种猜测,而每一种,都是让她心痛不已。 想到母亲白日所说的话,此时她才心痛地醒悟过来,那些话,母亲是在点醒女儿,同时也是在说她自己。 她是那般绝世姿容,父亲不在身边,只有一个眼盲的儿子,娘家又没个帮扶,自是引来旁人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她娇小的身子便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心中一股子恨涌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大伯,大伯是吧……她总有一日,要为母亲出这口恶气!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氏走进了暖阁中,她轻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榻上的女儿。女儿不过七岁罢了,娇小秀美,模样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 此时的她,并不知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依然睡得恬静安详。 她是个命好的,也是个命不好的,好的是有老祖宗那般疼爱,从不知愁滋味,不好的是,到底生在二房,又有自己这般懦弱无能的母亲,还不知以后如何。 宁氏怔怔地站在那里,想着那远在边疆和自己关系疏冷的夫君,想着那眼盲的儿子,还有宅子里觊觎自己美色虎视眈眈的目光,不免从心底泛起凉意。 她只是个寻常女人家,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依仗,将来的日子,还不知道走向何方。 年轻那会儿,她是个美人儿,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又素有才名,别人都说,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儿家,还不知道找个怎么好的人家。 可是邯山寺里老和尚看着她的面相,却说,红颜薄命,怕是这辈子并不得安生。 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的,根本不信这话,可是谁知道,身上仿佛被栓了一根看不到的绳子,那根绳子的名字叫命。 命把她一步步地推到了这个田地。 低头凝视着这个和自己太过相似的女儿,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来,轻轻触碰上女儿精致的眉眼。 而阿萝,自然是根本没睡的,她听得外面动静,知道母亲要进来,便可以装睡。只听得母亲又是叹息,又是发愣,最后竟是伸出手来摸自己面容。 母亲的手,修长清凉,指尖触碰到自己眉眼时,竟带着些许颤抖。 她鼻头发酸,有些想哭,又觉得万分心痛。 她想,便是这双手,刚才握了剪刀,险些刺伤了自己吧? 恨只恨自己年幼,这娇弱的身子做不得什么,更恨自己上辈子懵懂无知,完全不曾体会母亲当时的种种困境! 145.第 145 章 此为防盗章, 50%以上订阅可破解  “回老祖宗, 陈御医说没什么大碍了,让好生养着就是。” “既没什么大碍了,怎么总是发抖,这年纪小小的,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这……陈御医还是那意思, 这是姑娘落水后的心病, 总觉得身上冷,等过一些日子也就忘了。” 她听着这些言语,只觉得那声音分外耳熟,可一时又想起, 这到底是哪个? 挣扎着睁开眼来, 首先浮入眼中的便是朦朦胧胧的织锦鹅黄软帐, 而在帐旁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太太, 两鬓银发, 戴绣锦攒珠抹额,看得倒是让人一怔。 这模样,正是往年自家老祖母,只是自己恍惚中记得, 自己嫁到萧家前,这老祖宗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动了动如那噩梦中一般干涩的唇, 正要说什么, 老祖宗已经凑过来将阿萝半搂在怀里:“我的心肝儿阿萝啊, 你可是醒了,若再这样睡下去,可把我急死了!” 阿萝被老祖宗搂在怀里,身上便觉十分熨帖暖和,倒是没了刚才那股子彻骨的寒气,小小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越发靠紧了眼前的老祖宗。 老祖宗看她这样,更加怜惜,握着她的手道:“明明身上不觉冷,却总是打寒颤,御医说了,这是心病,怕是总要将养一些时日慢慢过来。” 阿萝不经意间,看到自己那被老祖宗握住的手,竟是娇小秀气中带着点婴儿肥,倒仿佛七八岁模样,不免微诧。顺着那手,低头看向自己身子,她这才发现,她之所以能被老祖宗搂在怀里,是因为她这身子,不过七八岁身量罢了。 七八岁的阿萝,娇小纤细,一袭鹅黄绣花中衣遮住了身量,只露出细白的脚踝。脚踝上戴了纳吉祈祥长命锁,用一串细红线挂着。 此时的她,并不是噩梦中那位被囚禁十七年的可怜女人,而是软绵绵地犹如一只猫儿般,靠扶在老祖宗身上的闺中小女娃。 她一时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自己若是出声,倒是惊飞了这个如此温暖甜蜜的梦,只是越发小心地将身子伏趴在老祖宗身上。 老祖宗心疼地摩挲着她光滑娇嫩的小手儿,低声安抚说:“乖乖心肝儿,别怕,那只是噩梦,都过去了,如今祖母已经命底下人把地龙早早地烧起来,又把你放暖阁里,这里暖和得紧,便是冬日来了也不怕的。” 这话叶家老祖宗不过是就着那落水一事安抚小孙女罢了,可是听在阿萝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来,渴盼而不敢相信地望着老祖宗那慈爱的眉眼,嘴唇轻颤,终于艰难地问道;“那只是噩梦?都……都过去了?” 老祖宗苍老的手摩挲着孙女儿的脸蛋,心疼地道:“是,都是梦。今日你娘还带着你哥哥,去万寿寺给你祈福烧香了。说起来也是灵,这会子怕是才拜上佛,你就醒过来了。” 老人家的手,便是再保养得宜,也是皱了,那皱皮的手指抚摸在阿萝细嫩犹如新剥鸡蛋的脸颊上,虽并不顺滑,却给阿萝带来一种难言的抚慰和暖意。 她微微咬唇,清亮迷惘的眸子渐渐蕴含了泪:“老祖宗,咱们这是身在何处?” 她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难不成是来到了阴曹地府,和自家亲人相聚?只是为何自己却变成了幼时模样? 老祖宗却并不知怀中的小孙女儿经历了何等奇遇,只以为她问起住处,便道:“你这几日病得不轻,我终究怕底下人不仔细,便让人把你抬到我这荣寿堂来,你瞧,这不是荣寿堂的暖阁里吗?” 阿萝听闻这话,微怔了下,迷惘地抬起泪眼,隔着老祖宗的臂弯看向锦帐外。 却见靠床伺立着的,是自己年幼时的奶娘鲁嬷嬷,鲁嬷嬷身旁又立着几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儿,她依次认出这是十一二岁的雨春,翠夏,丹秋,香冬。她们如今还是身量未曾长成的小姑娘,穿着记忆中旧年里才穿的红绫袄白缎裙儿,依次捧着托盘、漱盂、拂尘、巾帕等。 她再抬眼,环视室内,却见床边是是一对儿的檀木老交背椅,都一并搭着掐金丝老蓝椅搭子,靠窗位置是紫檀雕花八仙小柜,旁边放一对紫檀底香几,左边香几上是茗碗痰盒等,右边是放了金漆青狮八窍香鼎,那香鼎里此时燃了香,袅袅烟香萦绕。 阿萝嗅着那似有若无的安神檀香,心中依然是恍惚,不过却依稀辩出,这果然是自己七八岁时,老祖宗寝室中的摆设。 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那一对儿檀木老交背椅应是放到了大伯母房中,而自己母亲则是得了那金漆青狮八窍香鼎。 当时母亲房中的越嬷嬷还颇有些抱怨地说:“老祖宗房中的好东西,这就是财,哪房得了以后哪房发达,只个香鼎,也忒轻了去。” 意思是母亲抢得少了,反倒让其他房沾了光。 而如今,记忆中应该被各房分了的家什,还好端端地摆放在老祖宗的寝室中,本应该早已经逝去的老祖宗,依然在那淡淡檀香中疼爱地搂着小小的自己。 仰起脸,再次望向老祖宗,看她那两鬓的银发,还有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萝心里原本的迷惘渐渐淡去。 也许那冰冷残酷的一切,才是是一场奇异的梦吧,她并不是什么嫁给萧家的少奶奶,更不是产子之后被囚禁多年的可怜人。 她依然年不过七八岁,被放在老祖宗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疼宠呵护着。 老祖宗望着怀里的阿萝,见她嫩红的唇瓣颤巍巍的,清凌凌的眸子中泪水盈盈欲滴,就那么怔怔盯着自己银发看,不免诧异:“阿萝可还哪里不舒服?” 阿萝见祖母问,轻轻摇头,反而伸手去抚摸老祖宗的银发,低声道:“老祖宗,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想你了。” 她是想念老祖宗了。 那似有若无的熏香,那磨得油亮的古式檀木老交背椅,甚至那半新不旧的椅撘子,都是在那噩梦中她一次又一次的甜美回忆。 想到此间,鼻头不知道怎么一酸,竟如个小娃儿一般泪如泉涌。 “乖乖心肝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不好?快,快叫陈御医!”这下子可把老祖宗吓坏了,搂在怀里不知如何是好。 阿萝却一股脑扑靠在老祖宗胸膛上,揽着老祖宗的脖子,边哭边道;“老祖宗,阿萝好想你,阿萝好想你……” 那带着哭腔受尽委屈的话,可把老祖宗给心疼坏了。 “老祖宗就在这里啊,一直陪着你呢,乖乖心肝儿别哭……” 旁边的鲁嬷嬷见此,自是连忙奉上巾帕,又赶紧吩咐小丫鬟们去提水,屋内一片忙乱。 *********************************** 好一番痛哭,阿萝被那长长一场噩梦所带来的万般委屈,也仿佛随着这场哭泣淡去了。如今的她,偎依在老祖宗怀里,像个小娃儿一般撒娇,由老祖宗亲自喂着山药红枣糯米粥。 鲁嬷嬷从外间走进来,见老祖宗笑呵呵地拿了勺羹去喂姑娘,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精致的眉眼间也渐渐露出了满足的笑模样,不免放心了。 刚才姑娘一醒来,那样子仿佛被梦魇住了,看着倒有些犯傻,如今哭了一场,才算看着好了。 不过她还是上前笑着道:“适才底下人去请了陈御医,如今已经在二门外候着,老祖宗,你看这?” 老祖宗听了这话,一边满脸慈爱地把一口粥喂到了阿萝小嘴儿里,一边笑道:“让他过来看看吧,虽说看着好了,但不经过大夫过脉,终究不放心。” 鲁嬷嬷听了吩咐,自去请大夫了,阿萝这边喝完了半碗粥,便觉得喝不下去了。 “这可不行,没吃几口,便是旺财都比你吃得多了。” 旺财是老祖宗屋里养得一只花狸猫,年岁不小了,却越发能吃,阿萝记得自己七八岁时总爱逗着它玩耍,只可惜后来旺财不知怎么走丢了,再也没找回来,为此她还哭了几天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