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冶之门》 一 走出文广旅局,高淄第一次注意到路旁的一棵芭蕉树上挂着一串青色的芭蕉,“什么时候长出了这个玩意儿?”他望了望周围,手脚并用抱住树干,干枯的芭蕉叶纷纷下落,他吃力地扳了一根芭蕉下来,尝了一口。 “好涩。” 他边走边把嚼烂的芭蕉吐进路边的草丛里,随后拐进了隐蔽在高楼大厦后面的一家吃河鲜的小院。 “小高,不对,是高主任来了。”走进小院的一个包间,匡义便喊了起来,“明天走马上任,高主任还是注意形象哦,今天去砍了柴哇?”众人大笑,指着中间上位,“请坐,高主任。” 高淄抖了抖身上的落叶,推辞了一番,坚决不坐,他挤着左边比自己长5岁的李洪军说,“快,快过去,给我腾个地儿。” “哪能啊,今天你才是主角。”几番推让之后,高淄还是在中间上位落了座。 “即使不修边幅,我们高主任今天看上去还是那么光彩夺目。果然升官是美容养颜良药啊,高主任,真是为我们‘90’后长脸!”坐在高淄对面的匡义说道,他正张罗服务员上菜。 2016年,县级融媒体改革试水,楼墨县成为试点县。自从有风声透露“自己有可能担任楼墨县融媒体中心主任一职”后,高淄内心有些忐忑,后又得知宣传部的李权可能上任,他便不抱什么希望了。那段时间,高淄有些不走运。快30岁了,女友分手、买的期房也成了烂尾楼,每个月还要还贷款,整天加班,材料一茬接一茬,整个人都在忙碌、崩溃边缘。 正当他已经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时,有个熟悉又陌生的短号打电话来:“是文广旅机关党委书记高淄吗?” “是的,您好。” “我是县委办的阙奇。” “阙主任,您好,您好。”高淄内心窃喜,感觉有好事发生,全然忘了刚刚银行催贷款的事儿。 “你明早11点来一躺县委办公室,书记要见你。” “好的,好的。” 高淄一夜无眠,内心忐忑,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融媒体改革人事动向,融媒体中心是正科级单位,现在自己是副科,过去要么是融媒体中心主任,要么就是中心总编辑。高淄忍住与朋友分享的喜悦,毕竟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变数太大。 从云衡大学新闻学毕业后,高淄考调到楼墨县委报道组,负责跟会议,高淄在学校几乎没写过会议稿,他按照以前学校活动稿的写法,被组长骂得狗血淋头。 为了不被骂以及大学生这张脸面,高淄大量翻阅中央、省、市级报刊会议新闻,只要省、市级记者来采访,他都申请陪同,这样就与他们慢慢建立联系,文章经常见报于省、市级刊物,有时候一些上级刊物约稿基本由高淄主笔,名气逐渐有了,酒量也在觥筹交错中不断水涨船高。工作5年后,高淄被调到县文广旅局从事办公室工作,除了参与日常后勤工作外,还要给领导写汇报材料以及省报的约稿,加班是常事,这样便难以顾及女友的感受,领导总是安慰他:小高,能人事儿才多,加油干,过不了多久就撵到我前头去了。 高淄总在心里苦笑,这几年来的加班,和女朋友年英的异地,已经搞得自己精疲力尽,刚出大学时的意气风发早已被加班写材料、还房贷、吵架磨得像一块旧抹布。他看着隔壁的同事何峰,人家每天就考考勤,连电脑都不会,收发文更不用说了,一到11点准时走人,羡慕得不行。高淄也想要摆烂的心态,但局长看见他的状态不对,又会下班时叫他一起喝酒,话里话外告诉他,个别同志年龄大了,虽然轻松,但也升不上去了,你高淄还有大好前途,单位xxx位置是你的。 刚开始说这些话时,高淄一听,鸡血满脑,可后来,副局长都调了两任了,自己还是个办公室主任,好不容易后来进了党组班子,升成机关党委书记,除了负责本职工作外,由于单位写材料的人实在缺乏,自己还得操心单位重要的文件起草工作,有时候忙的晕头转向。 “小高啊,不要有情绪,你还年轻,资历不够,再等几年。”这些话逐渐在高淄心中失去了分量,他心里想着就这么样吧,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在写文章、谈恋爱上。 在报道组时,高淄喜欢下乡采访,刚开始采访连问题都问不出来,后来跟电视台的徐策、吴慈等人混熟后,也学到了不少好东西。加上自己善于钻研,他的报道、散文在市级、省级媒体见报的有不少。高淄就这样在圈子里逐渐崭露头角。 二 一大早,高淄抹上发蜡,梳个大背头,头发油光锃亮,他看着镜子前的自己,怎么才30岁,黑眼圈却极重,脸色暗黄,与“大背头”极不相称,他有些心虚,于是又将头发梳了下来,遮到有些发黄的额头。他把平日舍不得穿的蓝色衬衫拿出来,这件衬衫是年英买的。当时为了给他庆祝25岁生日,年英花了一个月的工资。高淄一米八,全身壮实,穿上衬衣后,显得更加挺拔。 他平日不修边幅,喜欢穿t恤、运动鞋,如今穿上衬衫后显得有些成熟,最后他还是决定梳个大背头。折腾了快一个小时候了,高淄匆匆忙忙出了门。 书记的办公室就在县委办公大楼7楼,等到10点45时,高淄便到了书记秘书办公室。 “阙秘书,您好。” “哟,来啦,小伙子还精神嘛。”阙奇带着副老花眼镜,从如山的资料中探出头来,“进来坐吧,你坐会儿,我还在审书记调研的文章。” “您忙,您忙。” 凌乱的资料中飘出一股股烟味儿。秘书办公室大,这会儿人不太多,高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平时,自己跟记者同志在酒桌上、采访中都能侃侃而谈,可是一到领导这里就找不到话。他心里暗骂自己,“这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媳妇!” 坐在秘书办公室,高淄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书籍、文件陷入沉思,书记会问什么,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些事儿他本想找哥们商量,又觉得时机不成熟,只能独自煎熬。 “如果书记不满意我的回答,是不是就没戏了?”“或许本来就没戏,只是单纯给我谈个话,走个过场,不要想太多。”“也不对,走过场,也没必要多此一举要见我啊,还得好好说话,万不可大意……” 正在踌躇之际,阙奇叫高淄进去。 书记的办公室在秘书办公室的右边。高淄小心翼翼敲了门。 “进来。” 书记穿着一件白衬衫,端了杯茶,站在大窗旁边。门对面墙上是一幅字画,办公室桌在挂字画的右侧,桌后是一棵青松。 “书记好,我是文广旅局的小高。” “嗯,小高啊,文笔很不错。” “秦书记过奖了,我也是乱写的。” “乱写?你这小子,乱写啊。那篇《楼墨县:土疙瘩成土黄金》你是胡诌的吗?”书记口中的“土疙瘩”是楼墨县的麦冬,这是种常用的中药材。据记载,楼墨县种植麦冬的历史已有500多年,产量占全国70%以上,是楼墨县财政收入来源之一。 自上任后,秦泉着力将楼墨打造成全国最大的麦冬产销基地、川麦冬集散中心。省上分管农业的领导看到这篇文章后,专门下来调研楼墨麦冬发展情况,对麦冬产业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和支持。秦泉就这样知道了高淄的名字。 “没有,没有。”高淄意识到自己谦虚过了头,没想到书记居然看过自己写的文章,“在供给侧改革背景下,楼墨麦冬的销量非常好,是咱们县补齐产业单一短板、优化结构的好契机,于是深入了解了一下。” “不错,小高。对咱们县大政方针还是比较了解,党委想让你去组织融媒体改革工作,你意下如何?” “融媒体改革主要关注的是网上、网下舆论以及民意问题,在我看来,县级媒体融合势在必行,现在大家都在用app,通过网络发表意见、情绪,只有我们进入他们的传播领域,才能占领舆论高地。”说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高淄不自觉地话多了起来。为了评职称,他还专门写了一篇《供给侧改革背景下县级融媒体发展趋势》的论文,因此,对业内的发展趋势、情况比较熟悉。 “好,那就这样,具体情况李部长会给你说的。”秦泉把水杯放下,“去把老阙喊过来。” 高淄内心荡漾,感觉自己说得不错。走出县委大楼,他连忙给匡义打了个电话。 “兄弟,晚上喝一杯。” “听这语气,有好事?” “想多了,哪有这么多好事。” “不会……不会是你小子真的要高升了啊。”匡义准备吃食堂,语气高了些,后来又发现不妥。“晚上不行,就中午,我请客。” “想些啥哟,八字还没一撇呢。”在还没正式任命之前,高淄不愿多说,但又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便故作淡定地说道,“哎呀,急啥嘛,就晚上,我哥俩。” 匡义听着内心一半开心一半酸楚。他一毕业就考上了楼墨县烟草公司,众所周知,烟草公司可是肥差,这让大家羡慕不已。但匡义看来,就是进入了温水堂子,他每天与表格打交道,自己性格咋咋呼呼,对这些不感兴趣,做起来没劲,工作上时常出错,导致重要任务领导也不敢放手给他做,几年来,职位还是老职位,一听高淄高升,内心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三 趁着下班,高淄决定去县电视台附近的一家面馆凑合一顿。 县电视台在中北路,中北路是一条老街,左边是县人民医院,再走50米就是旧的政府大楼,这个位置周围全是店铺,可以说,县电视台坐拥cbd,处在县城繁华地段。前几年,政府重新规划城区布局,新修了数条大道,政府大楼就修在墨子大道上,离县电视台就稍远了。 县电视台是一栋5层的旧楼,修建于上世纪80年代,经过几次地震,除了外墙有些斑驳外,整体完好无损。 高淄看到这栋旧楼,心里生出一股亲切之感。他准备钻进胡同,吃一碗西施面时,听到有人喊他:“淄哥,来巡视工作哇?” 高淄转头一看,原来是新闻部的徐承渊。 “徐老弟,我去吃碗面。”西施面是楼墨县的特色,在楼墨县开了三家,每天早上和晚上生意火爆。但听说西施面一旦出了县就遭遇水土不服,总是亏损,在楼墨县赚的钱全部都亏在扩张门面上了。大家都戏谑老板,“赚楼墨县人民的钱去养肥其他县的人民群众,真是有格局。” “都快高升了,还吃面,不喝点酒,高主任?”徐承渊一脸笑意,他个子高,但总是佝偻着背,自从结婚后,竹竿身材遭遇肚子“叛变”,越来越胖,身子显得十分不协调。 “兄弟,可不能乱说,有伙食没,没有的话,兄弟请你吃面。”高淄连忙转移话题。 徐承渊本来想回家吃,但转念一想,高淄都快成单位领导了,还是该聚一聚。高淄在报道组那会儿,徐承渊负责跑时政口,所以两人经常碰面,有时候高淄负责写,徐就负责拍摄,这样徐的工作量就减轻了,高淄本来就要写,无非再给电视台用,还能加上名字,何乐而不为。 但自从高淄去了文广旅局,两人的交集就变少了,现如今,听说高淄要高升,徐承渊就想着吃顿饭探探情况。 “吃啥面哦,走,我请你吃串串,天堂街开了家麻辣串串还不错。”徐承渊说。 高淄也想了解电视台发展情况,于是两人勾肩搭背往天堂街走去。楼墨县位于沱江下游,呈三角形,丰富的水资源滋润着一代代楼墨人,阴冷湿润的天气也让楼墨县人民对串串情有独钟。串串其实是火锅的简洁版,把菜和肉串在一根细签签上,选好后,老板要么拿到后厨煮,然后一锅端上来;要么顾客自己煮,沾辣椒吃。 徐承渊来到黎英串串,生意火爆,有三两个人坐在板凳上吃小吃、看电视,等着叫号。 “中午生意都这么好?”高淄说。 “要不算了,换家。” “没事,就两三个人,应该很快。”高淄想尝尝这家新开的店,他跟着狐朋狗友到处吃喝,一觉得有好吃的就会留意到,下次带年英来尝尝。一想到这里,高淄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都快升官了,还叹啥气?” “兄弟,莫乱说。”高淄回过神来,“听说电视台要和县委报道组合并了啊?” “这个事情你还问我,你不清楚?”徐承渊扔了颗黄豆进嘴里。 “我不太清楚。”高淄说。 “你娃儿不说实话,升了官就摆起谱了哇。”徐承渊笑着说,“我是在想合并后,人事关系会咋个变,兄弟,你晓得些不?” “我确实不知道。”高淄说的是实话,他连自己的位置都觉得是个梦,“你好歹是个副主任,不可能削了你的官嘛。” “现在单位都在传欧阳台长退二线了,可能魏台长要上来,他都当了几十年副职,现在也该轮到他了吧。兄弟,你来当二把手,我是十分欢迎的,你是科班出生,对咱们这行熟悉。说句实话,现在电视台制作的内容真的是老掉牙,你看,有几个人看咱们电视台的原创内容,天天就播些领导新闻、不痛不痒的民生报道。”豪饮了两瓶啤酒,徐承渊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徐承渊一直很爱好摄影,大学毕业就在给婚庆公司拍婚纱照,技术可谓一流。后到楼墨县电视台工作,近几年才拿到编制。“兄弟,我没有说这些新闻不好,我还是有政治觉悟的,但是你们走出去看看,我们这些传播方式实在太老套了。” “确实是,现在大家都在使用app,我们也有app,不过内容还是那些东西,说是媒体融合,连思想都没转变过来。”高淄觉得徐承渊说的话在理,心里更疑惑的是,为啥他晓得我要当二把手。“我当二把手,你从哪里晓得的?” 徐承渊还在满腔热情表述着媒体融合下,县级电视台的出路问题,被高淄这样一问,有些发蒙。“你不当二把手,难道还当一把手?” “不是,你咋个晓得这些消息的?” “我的兄弟,外面都传遍了,你还在装。” 四 消息不胫而走,走到了文广旅局。大家私下纷纷议论,跟高淄比较熟的,都有事没事来探探消息,但高淄始终坚持:装懵。平时,只打过照面的同事,逐渐对高淄变得有些热情了。就连跟高淄面和心不和的王文公休回来也给高淄带了些特产,弄得他不怎么适应。高淄一方面瞧不上他们,一方面有一些飘飘然。 前几年,高淄仗着自己有些才华,当着领导的面,评价王文写的文章和材料逻辑不通、语言啰嗦,当时高淄以为这是业务交流,也没注意王文强颜欢笑的表情。等高淄参悟透后,已经是2年后,他悄咪咪给王文说了几句好话,不过那会儿王文已经向领导申请负责文化惠民工程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调令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海中。 高淄有些着急,难道出了什么变动。“唉,自己这么年轻……”直到组织部找高淄谈话。 “高淄同志,鉴于你的专业能力,县上有意让你组织融媒体中心改革事宜,你意向如何?” “媒体融合这个趋势在2012年正式提出,如今推进县级融媒体改革势在必行,我认为这是楼墨县抢占舆论阵地、吸引受众的契机。” “嗯,你意向如何?” “感谢领导的信任,我会尽全力做好媒体融合工作,把咱们县的宣传工作做到实处。” “人事改革年轻化也是省委组织部的改革方向。希望你继续努力,提升自身水平,团结同志……”组织部的谈话很快结束,高淄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回到宿舍,看到简陋的房间,想到烂尾的楼,刚刚那一份挥斥方遒的气概消失不见。 “我好歹也是单位一把手,住在这里不合适,得搬。” 于是,他拨通了匡义的电话,“兄弟,我这里房租到期了,能不能给我找套房子,装修好点的,在政府附近吧。” 匡义是本地人,他二话不说,没过几天就把这件事办妥了。高淄咬牙交了半年的房租。别看公务员、事业单位人员工作稳定,一个县城普通公职人员每月到手的工资也就2000-4000元,身处消费时代,大家日子过得将将就就。尤其是那些还要谈恋爱的年轻人,日子在头几天温存后,后面过得紧紧巴巴的。 搬家后,高淄给家人通了一个电话。 高淄的家在隔壁耿黄市柳河区鲤鱼镇,耿黄市就在楼墨的东南方。 “我儿子,厉害,这么年轻就要当单位一把手了,管那么多人。”黎英接到儿子的电话时还在门面里跟人搓麻将,她在镇上经营一家小卖部,下午生意淡的时候便约着和几位邻居打麻将,黎英其实不清楚高淄的工作情况,刚刚那句她只是说给周围邻居听的,“那儿子,你还是小心点哦,在外面吃好点。二筒,碰!” “好,祝你多赢钱!”高淄一听母亲正在忙,也没多说什么,便挂了电话。 高淄原想再给父亲拨个电话,但转念一想,除了升职这件事,也没什么值得说的,父子俩从来没有直接通过电话,很多时候总是母亲在其中代传。于是,他躺在新的出租房内的大沙发上,惬意地回忆起到楼墨县的一点一滴。有了升官这个好消息的加持,所有的回忆变成了暖色调。 五 喜悦过后,高淄感觉特别疲惫,一想到要管理整个单位,他头皮有些发麻。在文旅局,很多时候做得也是细化的工作,从未宏观管理过几十号人的单位。 突然,一个人跳进了他的脑海——翟刚。这是原县文广旅局局长,两人在一次市作协举办的交流会上相识,由于两人都喜爱文学,相谈甚欢。只要有笔会、散文研讨会,翟刚都会叫上高淄,但高淄工作比较忙,不太想参加这些不痛不痒的聚会,但拗不过翟局长,而且高淄考虑到翟刚又是从自家单位退休的老人,不便得罪,也就牺牲周末时间,硬着头皮参加。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便熟了起来。 “翟老,您在哪儿?”高淄打电话直接问。 “在屋头啊,有啥事儿?”翟刚正在家里摆弄渔具,除了写一些散文,他的唯一爱好就是钓鱼。他本来想把高淄这个年轻人拉下水,可想着他连媳妇儿都还没有,于是作罢。 “有些事儿,想当面向您请教。”高淄笑嘻嘻的。 “那你过来嘛,今天你李阿姨做了糖醋鱼,有口福。”翟刚是退伍军人,后调到楼墨县,他起点高,但因脾气臭、做事固执,很多人都对他敬而远之,职位也一直在宣传系统徘徊,升也升不上去。他喜欢写散文,题材一般离不开军旅生活。他又是高产作家,现在退休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每次都会投稿到电视台内刊。而且每周都会打电话询问,文章能否发,弄得编辑很为难。 很多人不喜欢翟刚,翟刚也看不起很多人。但唯独对高淄这个小伙子比较欣赏。他觉得高淄身上有股灵气,写的文章也很有想法,于是经常喊上高淄。 高淄的女友又在外地,一想到老前辈如此欣赏自己,也觉得很温暖,所以尽管他觉得翟老的文章标榜、吹嘘自己的成分很大,但也不妨碍他对翟刚的尊敬。 翟刚居住在一栋老房子的一楼,他的老伴儿在下面开辟了一块菜地,老伴儿喜欢养花,他喜欢种菜,所以两人又各自划分地盘,谁也不碍着谁。 春天,路旁的三角梅开得正旺,高淄转过一个小池塘,便看见了一堵篱笆。翟刚坐在院坝里,正在整理鱼竿,老头子今年75岁,地中海式的发型,丝丝白发围着“海洋”迎风招展。 “翟老,钓了好多鱼哇?” “来了哇。”翟刚抬头看了看高淄,“今天钓了两根大乌棒,安逸得很。” 说话间,高淄来到院坝,顺手拿了根板凳,坐在翟老对面。 “不要坐这里,我们去茶室。”茶室是翟老精心布置的,他把老死的狗埋掉后,就把狗窝移除,在房子旁搭建了一间茅草屋,茅草屋高2米,里面安装了一个木头桌子,下面铺着茅草垫,以前翟老喜欢盘腿而坐,这几年身子骨没那么柔软,也就改成了板凳。茅草屋里面可以坐3、4个人,大家在里面聊天,周围又有凉风,很是惬意。 翟老给茅草屋取名为“陋室”。 翟老的老伴儿骂他“一天没求名堂,搞些烂板意儿,酸萝卜一枚。”后来,看到茅草屋像模像样,李大娘就不说话了,反而在茅草屋周围放了些吊篮、多肉。 “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要去电视台了。” “嗯?”翟刚还在沏茶,“去干什么?” “我来,我来。”高淄接过茶壶,“应该是电视台台长,一把手。”高淄尽量把话说得云淡风轻些。 “嘿,你小子还不错呢。”翟刚想到昨天打电话给电视台的编辑询问上周传的散文他们会不会发表,那边的编辑模糊回应,弄得自己有些气闷。 “前辈过誉了,我还在苦恼,自己又没得啥管理经验,想向您请教呢。”高淄把泡好的茶轻轻放在翟老面前。 “唉。”翟刚内心一沉,“与其说是经验,不如说是教训。我这个人缺点比优点多,脾气暴躁,得理不饶人,原来年轻的时候,不懂事,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是以军队里,上级服从下级的理念行事,得罪了不少人。”翟刚一口普洱下肚。 “翟老,您过谦了。”高淄安慰道。 “所以啊,年轻人,你要明白管理一个单位,最主要是人,当然事儿要做,但事儿能做好的前提就是人。” 高淄听的云里雾里的,“不应该是把事儿做好,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吗?”高淄心里想的是,因为自己把文章写好了,领导才看到了自己的才气,才有如今的机遇。 “这是一位好职工的想法,但不是一位出色的领导应该想的。”翟刚说,“作为领导,你要学会管理你的中层,让他们去管理职工,这样才会省力。还有,一定要有大局意识,不要老是着眼于眼前,政治意识要强,你是文学青年,有想法、干劲,这很好,但是若缺少了大局意识、政治意识,在官场上,你会走得步履维艰。” “那如何去管理人呢?” “首先,你最好跟沈韶年谈一谈,跟他建立好关系,看看他的想法。这样既表现了对他的尊重,也了解他的想法。”翟刚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其次,你再联系一下欧阳舟,摸清电视台的人事变动、中层干部基本情况。到单位后,要跟中层谈谈话,初步了解他们的想法。” “确实是,我居然把沈部长忘了,这太不应该了。”高淄拍着大腿说。 “唉,小伙子,我就是吃亏在‘人’上,40多岁才懂这些道理,所以也没走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着,翟老大笑起来。 “翟老,你别这么说,你看,现在你身体健康,孩子又在国外工作,每年还能出国游玩,你的这种生活,我们可羡慕不来。” “不管咋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小高啊,你机会多,起点也不错,我看好你。” 这一席话说得高淄心潮澎湃,晚间和翟老又醉了一回。 六 吃了饭出来已经是晚上11点了,高淄走在先贤大道,看着灯红酒绿的街区突然感慨万分。他已经很久没在意过县城的人物风光,整天要不是在办公桌,要么就是在酒桌子上。这时,他的手机短信铃声来了,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电话发来的短信:“我结婚了,祝你安好遂愿。”高淄心里一阵绞痛,想都没想,借着酒劲拨了回去,手机是一阵短促的滴声,这个声音高淄很清楚,对方把他拉黑了。高淄又重复拨打了几次,依旧是同样的滴声。 高淄心烦意乱,急得想另找个电话再次拨过去。他胃里一阵痉挛,顺势扶在一棵粗壮的榕树上,想吐又吐不出来。从大学到现在,高淄酒量长进了不少,以前喝一两白酒都会脸红东倒西歪,到现在半斤下肚也不见得有任何反应。 他倚在树根下,榕树的阴影刚好遮住他的身子,过路人看着他,小心翼翼绕道而行。微风拂过,他眼神迷离看着周遭一切,脑海里浮现着他和年英的过往。 他甚至想不起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有了矛盾,是因为什么而分手的。年英在岳洋市,与楼墨县相隔200多公里,这里没有直达的大巴,两人见面总是感觉翻山越岭一阵折腾。毕业后,年英在岳洋市一个乡镇担任小学老师,两人一般一个月见一次,前期大家没什么事的时候,轮流着跑,如今现在大家都忙起来,年英一直想调到区上,未能如愿,高淄也换了工作到文广旅局办公室,突然事儿多了起来。两人见面越来越少,在电话里吵架越来越多。直到某一天,年英发了条短信,说了分手。高淄收到短信后,也没当回事儿,女人嘛,经常把分手放在嘴边,他打过去,手机已经被拉黑。当时,他也不慌,想着过几天,她自会把他拉出来的。可是连打了几天电话,后来发现这个号码已经停机。 高淄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他立马请假,赶去岳洋市。 到学校门口已经是下午5点过了,以往这个时候年英会早早在门口等候,她一看见高淄便会立马不顾学生的眼光,跳到高淄身上,像人形玩偶一样挂在高淄的脖子上。高淄轻轻搂着她的腰,两人相视而笑,心里眼里满是甜蜜。 这次,他看见年英也在门口等候,不过还没等高淄走近,她就上了一个矮个子男人的车。他忍着怒气,跟着她俩到了一个小区,矮个子提着大包小包,两人上了楼。高淄挽起袖子准备冲出去,可是,他看到了年英脸上的笑容,那两个酒窝深深刺进了他的心里。他不由停下了脚步,心里问自己:“就算上去打一顿又能怎样,两人的距离不可能再缩短,年英与我或许注定了不可能。”高淄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如此理智的想问题,这在以前,他肯定不计后果,上前就把别人捶一顿。 打一顿不要紧,可是,他想到年英与这个男子有可能就此产生隔阂,对她来说,的确不好。年英在岳洋没有任何亲人,考上教师也是无意之举,高淄曾劝说年英辞职再考,但年英担心自己考不上,于是迟迟不敢辞职。 “挺好。”最后踌躇良久,高淄拿着石头,围着那辆丰田轿车转了一圈。刮痕声扰得树上的鸟儿打转转。 他黯然离开岳洋市,他想,从此岳洋的一山一水皆成过往。 高淄掏出手机,意识朦胧间,向那个陌生电话回了条短信:“祝你百年好合,早生柜子。”随后,他也把那个电话拉黑了。 “老子的生活才刚开始呢!”他朝着空气大喊,一只猫吓得从草丛中跳了出来,绿油油的眼睛望了他一眼,便迅速跑开了。 七 近几日,高淄盘算着如何见一下沈部长。在犹豫之际,一通电话打来。 “高淄哇,我是沈韶年。”电话那头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啊,您好,沈部长。”正在写材料的高淄突然回过神来。 “恭喜你,小高,今天下午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方便,方便。”高淄在座位上坐得笔直,仿佛沈韶年就在眼前似的。 高淄暗自后悔,怎么没早点联系领导,如今,让领导亲自叫自己去,于情于理也不太合适。不过这些事儿对高淄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想着只要把事儿做漂亮,让领导少操心,一切都迎刃而解。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高淄准时出现在县委宣传部部长办公室门口。可偏偏今天沈韶年来得晚,高淄等了1个多小时,才看见沈韶年拿着一个茶杯徐步走来。 “小高来了啊,哎呀,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去银行了一趟,耽搁了一会儿。”沈韶年比高淄矮了整整一个头,远远看去,高淄就像他的秘书。 “哪里,哪里,沈部长客气了。”高淄微躬着背,笑着对沈韶年说。 “我县作为县级融媒体改革省级示范点,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你是科班出生,希望能担此重任。”沈韶年坐定后,便开门见山地说。 “我一定不辱使命。”高淄觉得这句话太文绉绉了,但一时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 “我们相信你,这是任命通知。明天你就到电视台吧。”高淄接过沈韶年手中的红头文件,“到那边,请尽快熟悉工作,有什么问题,可直接跟我沟通,或者给钟部长说。” “好的,沈部长费心了。” “没什么事,去忙吧。” “呃,那个,沈部长。”高淄还在犹豫,“晚上能否赏光,咱们聚一下。”高淄虽然不喜欢组局,但他深知,一些事在酒桌上比在办公室谈更合适。 “小高你太客气了,实在不好意思,今晚我有约了。”沈韶年微笑着说。他还有五年退休,看到如此年轻的孩子,对比自己老态龙钟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次电视台人事调动沈韶年原本想推荐报道组组长李权,但不知怎的,这个小屁孩儿当上了。所以,心里也不太畅快。 宣传部人员少,以后工作还得由电视台出面。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沈韶年也认命了。他在副县级职位上呆了20多年,此番升迁无望,于是想扶持下与自己交好的李权。李权业务能力没有高淄强,但是善于交际,后勤、同事关系处理得颇为适宜,如果李权任电视台一把手,沈韶年的工作可以更好地开展。高淄在报道组的时候,沈韶年还没到宣传部,后来听其他人说高淄这个人太恃才傲物,不懂变通。今天看来,高淄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狂妄,不过这临时请人吃饭,沈韶年当然不会买他的帐。 高淄在报道组的时候,一直以看别人才能为甚,他认为这些工作既浪费时间、更浪费生命,换个人都会做,在心里认为除了业务,其他事儿没什么意思。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在高淄心里过一过。 一出县委大楼,高淄便遇到了农业农村局的林晓嘉。 “高大才子,要升官了,就不待见我们这些朋友啦?”林晓嘉嗓门大,全然不顾这里是县委大楼。 “林姐,哪里的话,我怎么得罪你了?”高淄陪着笑,压低声音说到。 “那今晚我做东,你一定要来。”林晓嘉长得臃肿,一只肉手狠狠拍在高淄的肩上。 高淄吓了一跳,“哎呀,感谢林姐的好意,真不巧,我今晚有约了。”高淄对林晓嘉的脾气很了解,从知道自己有可能担任电视台一把手之后,这个女的老是约他,他俩是在农业农村局举办的脱贫致富诗会上认识的,林晓嘉那会儿负责宣传口,报道所需的相关信息都由她负责。平时高淄与她也并未太多联系,但林晓嘉是一个自来熟,说话大大咧咧,大家在一起比较放松。 “你看,升了官就不待见老朋友了。”林晓嘉叉腰看着高淄。 “哎呀,林姐,哪里的话。”高淄不想在县委大门口与林晓嘉扯,看躲不过就缓和说到,“要不这样,我现在把事儿加急处理完,今晚我请客。” “请客就不必了,今晚我生日,你一定要来。”林晓嘉这才与高淄挥挥手,“那你忙,我先去交资料。” 晚饭设在“众里寻他”火锅店的雅间,这家价格适中、环境清幽,很多人都愿意到这里来,是楼墨县开得比较好的餐厅。 高淄也没啥心情吃,今天沈部长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他有些困惑,高淄与沈部长没什么交际,“难道是没有主动找他的缘故?” 高淄兴趣阑珊,决定不喝酒,今晚回去再捋一捋思路。刚一踏进雅间,便看见一位女子抬头望着自己。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澄澈,高淄怔住了,包间里只有她一人。 “不好意思,我走错了。”高淄准备转身。 “就是那里。”林晓嘉提着两瓶剑南春走来。“今天,就我的几位好朋友,人不多。” 林晓嘉请了原来在乡镇工作的几位朋友,高淄发现,除了自己,在座的清一色女的。“这位是楚樊君,我的好朋友。”林晓嘉转身指着高淄,“君儿,这是高淄,马上高升到电视台了。” 楚樊君对着高淄点点头,埋头看手机。 这下他可放心了,高淄在女人堆里很吃香,因为性格随和,又有些才情,女人们都喜欢跟高淄聊一聊。大家说着不痛不痒的笑话,吃饭氛围轻松不少。在席间,高淄总是有意无意地瞟一眼楚樊君,他发现楚樊君话很少,脸上透着一股清冷,让人感觉不好亲近。但高淄却感受到一种别样的魅力。听林晓嘉说,楚樊君在田里镇初中教书。一听,高淄便有些泄气,“怎么又是老师,老子这辈子就只跟老师有缘?”那股兴奋劲头也就消减了不少。 高淄不想喝白酒,但架不住劝,不一会两瓶白酒就见底了。初到楼墨县时,高淄第一印象就是这里的女人能喝,每人几乎半斤白酒起步,所以,一般高淄会把总量控制,不然,真不是这群女人的对手。 “兄弟,我有个侄儿马上大学毕业了,想到你们那儿来实习。”林晓嘉脸上黑红黑红的,一只手搭在高淄的肩上。高淄有些不舒服,略微往远处挪了挪。 “实习,应该可以吧,他是学什么专业的?”高淄还没正式到电视台,也不好把话说死。 “就是你们那个专业,好像是摄影,他很喜欢那个。” “应该没问题,电视台那边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等我把事儿捋顺了,再说。” “以后农业农村局的宣传任务还请兄弟多多配合,今年乡村振兴,咱们的工作任务重啊。” “哪里的话,为你们服务也是我们的职责,大姐,尽可放心。” “好嘞,兄弟,好好干,年轻有为啊。” 高淄注意到,楚樊君喝了快三瓶啤酒了,眼神已经迷离,还以为酒量很好,看来不怎么样。随后,大家点蜡烛切蛋糕,楚樊君这时显得异常兴奋,笑嘻嘻地盯着眼前的蜡烛,眼睛里闪烁着光。不知怎的,高淄总是会注意到楚樊君的一举一动,她笑起来洁白的牙齿似乎透着光。在高淄看来,楚樊君长得不算一鸣惊人,但那个澄澈又有些坚定的眼神让他有些痴迷。“只可惜了,又是老师。”高淄强迫自己不要在这件事儿上花心思。 聚会结束,大家喝得也不算多。“高主任,我们走这边。君儿,你怎么走?” “我还是走回去吧,散会儿步。” “好。”林晓嘉知道楚樊君没喝多少。 大家陆续散开,高淄发现楚樊君跟自己走的是同一个方向,便问,“你住哪里?” “倾城池。” “挺巧,我也住那里。”高淄说。 两人一路上也没什么话,高淄没话找话说,“你是本地人吗?” “嗯。一听你口音,你是耿黄的?” “是啊,厉害,听音识人啊。”高淄故作夸张。 “哈哈,主要是你长得帅,耿黄三山出帅锅,立中五县造美女。” 高淄想不到这个女子话还挺多,便大胆说,“确实,一看你长得不俗气。” 楚樊君第一次听见这么夸人,一般夸别人都是用漂亮、有气质,“不俗气”这个词还很少用。不过这三个字说在了楚樊君的心口上。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小区门口。“你住哪栋?”楚樊君问。 “哦,7栋,你呢?” “2栋。” 大家沉默了一阵。 “那我回去了,再见。”楚樊君假意爽快地说。 “要不加个微信。”高淄试探问道。 “呵呵,下次见面再加。”楚樊君露出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丝狡黠和妩媚。 八 今天是走马上任的第一天,高淄一大早便接到左夕的电话,“高主任,您上午10点有个会,按照您的要求,职工大会就定在今天下午。”左夕与高淄在报道组的时候就相识了。 “好,我马上到单位。到了再细说。” 高淄还没踏进电视台那栋楼,门卫便起立,一板一眼地叫了声“高主任”。高淄点点头,一时有些不适应。 广播电视台大楼的一楼重新装修了一番,墙上挂着党建之类的信息宣传资料,正面墙安装了一扇led屏,播放着楼墨县城市宣传片。 高淄进入一楼大厅,坐在沙发上的左夕和一位女孩儿便迎了上来。 “左主任,我们去各个科室看一下吧。”各个科室的主任高淄都比较熟悉,也是以前跑采访时相识的。 “二楼是新闻采集部。”一走进去,办公室空荡荡的。一位女性站了起来,“哟,咱们高主任来了。”大家听到声音,几位记者也站了起来。 “吴主任,今天周一,记者都出去了哇?”左夕问。 “记者哪会分工作日和休息日哦。”吴慈说话一口老腔调。不熟悉她的人总觉得她很骄傲,来者不善。但高淄知道,吴慈完全是位女汉子,说话声音大,还有些尖酸刻薄,但人长得高挑漂浪,一双丹凤眼更增加她的气势。 “吴主任,我们记者现在有多少人?”高淄笑着问。 “加上我一共有12人,还有2个实习生,不够啊,领导。”吴慈说,“现在又有app,又有电视稿,活多。” “辛苦了,吴主任。”高淄笑了笑含糊说了句话。 吴慈知道今天高淄第一天上任,不应该说太多,于是挑重点简单介绍了部门的情况。 “我们去楼上吧。”左夕引着高淄往三楼走。一走进编辑部,就热闹起来了,手机铃声、键盘声、打印声、空调声此起彼伏。编辑部主任徐承渊看见高淄来了,便起身迎接。 “高主任。” “承渊,昨晚书记的稿子辛苦你们,等到那么晚。” “高主任哪里的话,这是我们应该的,编辑部每晚都会有编辑值班,确保领导的稿子及时发……” 大家浅聊了几句,左夕便领着高淄穿过编辑部,到了专题部。高淄大学时曾在电视台实习担任编导,对专题部工作有一定的了解。专题部的房间只有主任卢衡玉一人。 “哟,只有你一个人在哇?”左夕问。 “唉,人手不够,都出去了。”卢衡玉瞅了瞅镜子中的自己,连忙站了起来。“高主任,今天大家都出去了,每周有两档节目,才两组人。”卢衡玉开始抱怨起来。 高淄不了解情况,也不好多说,便道,“辛苦大家了。” “领导,我申请专题部进人。” “高主任不就是在了解你们情况吗,不要着急。”左夕打圆场。 接下来,高淄走访了技术部、广告部,初步了解了单位的运行情况。 快10点半了,今天县委要召开融媒体中心建设会议,书记和县长都会参加。高淄连忙往县委大楼赶去。 “作为四川省首批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试点县之一,楼墨县要把融媒体中心建设作为落实意识形态工作责任制、壮大基层主流舆论阵地‘一把手’工程来抓,举全县之力加快推进融媒体中心建设,建成多样化内容产品、全媒体传播渠道、多功能服务民生的立体化、融合型传播体系,扎实抓好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更好引导群众、服务群众,争取融媒体中心能力建设跻身全国县级融媒体中心一流方阵……” 随后,县长刑越对建设县级融媒体中心做了具体要求,“要多走出去学习,对标全国融媒体中心建设走在前列的先进县,宣传部要抓实落细……” 看到书记、县长如此重视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工作,高淄内心有些激动,他像一个学生在一旁认真地做笔记。其实,他最近也忙着查找县级融媒体建设的相关案例。在高淄看来,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不光关系到自己的政治前途,还与他个人情怀有关。大学开始,自己就从未离开过传媒行业,他担任过电视编导、杂志编辑、记者,自己年龄虽然不大,但对传媒行业的急剧变革深有感悟。 现在楼墨县常驻人口近100万人,算是人口大县。但从县级电视台的收视率来看,电视台的影响力严重不足,口碑在民间也不好。目前,市上的几家传媒公司组建的网站发展迅速,据一些小道消息,这些网站的广告收益年年递增。 在这种级别上的会,还轮不到高淄发言。沈韶年做了表态,表示将尽快制定楼墨县的融媒体中心改革实施方案。 会后,沈韶年把高淄叫到办公室,“高主任,咱们楼墨县是全省首批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试点县之一,只能借鉴省外经验,也算摸着石头过河,下午,把李权叫上,先理顺体制机制,出个实施方案,我们再讨论。” “好的。”高淄一边应承着,心想,“这本来是宣传部的工作。”不过高淄也见怪不怪了,宣传部缺人,原来高淄在报道组的时候,宣传部也是经常叫电视台做事。在县上,宣传部和电视台的关系很微妙,既是隶属关系又有各自独立的分工。 “兄弟,可能分身乏术哦。”一听说要开会,李权称要跟随招商团队到深圳,表示没时间。 报道组组长李权这次没当上电视台一把手,内心气愤又窝囊,这下报道组与电视台合并后,自己的岗位也发生了变动,他要么到文联,要么到融合后的电视台担任总编辑、二把手。李权已经45岁了,升迁无望,原本以为这次改革,在沈韶年的助力下,融媒体中心主任一职板上钉钉,可不曾想杀出个“程咬金”。而且这位“程咬金”比他小整整15岁,他真是咽不下这口气。李权决定不参加改革会议,趁着这次招商,去外地散散心,眼不见为净。 在省委宣传部和省委网信办的指导下,楼墨县拟将广播电视台、县委报道组进行整合并组建县融媒体中心,下设采集部、编辑播发部、运营部、技术部、行政管理部等部门,初步构建起“共同策划、精选主题、统一采集、分类加工、互动传播、集中发声”的运行模式。实行各部门人员集中办公、统一调度,信息内容、技术应用、人才队伍共享融通、融合一体,信息采制和发布实现无缝对接、有机衔接。改革整合后的楼墨县融媒体中心,属县委直属事业单位,县财政全额拨款,独立核算的正科级公益一类事业单位。 挂牌当天,《四川日报》记者洛果特意来到楼墨县融媒体中心,洛果负责对接楼墨的外宣工作,与高淄打过一两次照面。“还请洛美女好好帮咱们宣传宣传。”在酒桌上,高淄说。 “高主任客气了,本职所在,以后咱们多多合作。”洛果表示,“我想以楼墨县融媒体中心建设为典型写一篇关于县级电视台改革的论文,还请高主任多指教。”洛果一头干练短发,化着淡妆,身穿一身西服,看起来很精干。 “高主任在这方面是能手,我这里有些资料,等高主任审了后,我传给你。”左夕一听论文,就想着要评中级职称了,看能不能与洛果合作,自从进了办公室后,加上忙着生孩子,左夕再也没有在专业领域得过奖,本来计划走管理岗位,但是按照年限升级实在是太慢了,她还是想走专业技术岗位。 “好的,那感谢高主任、左夕妹子了。”洛果说。 不知怎么,高淄看见女人穿西装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感,这种力量感在很多男人面前展现出来是一种强势,但在高淄眼中却是女人控制生活的一种体现。 九——十一 九 临近中午,高淄回到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5楼,由于没有电梯,这个楼爬起来有些费劲。房间门口处放着一盆松柏枝,门对面是一张皮沙发,桌椅有些脱漆。他打开电脑准备理一理方案,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初稿自己拟就有些不像话了。于是他打了个电话把左夕叫了进来,生了二胎后的左夕脸色有些苍白。 “主任,有何吩咐?” “请办公室根据今天的会议精神拟则融媒体中心改革实施方案。” “嗯~”左夕斟酌了一下,“具体的我让小文来对接。” “好。” 雎小文大学毕业就来到电视台,起初在记者岗位,后来跑了几个月,在外风吹日晒非常不适应,就向领导提出换个岗位。当时办公室缺人,于是就安排她到办公室。当然,这些高淄不知道,左夕也没有说。 “如此重要的文件拿给我拟?”小文有些为难。 “左主任说你很不错,做事也细心。”高淄微笑着说,“具体情况左主任会跟你说,这个方案算咱们这次县级融媒体中心改革的具体实施细则,你要重视起来。”高淄知道,这份方案宣传部还会全方位调整,拟个初稿交差就行了。 小文不经意间撇了撇嘴,接下了任务。 这次的人事变动尘埃落定,原文广旅局办公室主任高淄任融媒体中心主任、广播电视台台长,原广播电视台副台长魏姜任融媒体中心总编辑。 从楼墨县融媒体中心内部来说,人事也算按部就班变动。电视台徐承渊任编辑部主任,吴慈任新闻部主任…… 十 在职工大会上,高淄激情澎湃展望着单位的未来。台下中层干部个个正襟危坐,认真做着笔记,不知道是不是升了官的缘故,大家看起来精神焕发。 普通员工则东张西望,一脸与自己无关的神态。 听着部门的名称从“编辑部”变成了“编辑播发部”,徐承渊嘀咕了一句:“希望不是换汤不换药啊。” 十一 “王秘书,您好。”晚上10点,政府办秘书王谦打来电话,高淄内心一紧,这是他上任的第三个月。 “麻烦您现在到政府办一趟。”说完,王秘书便挂了电话。 来不及多想,高淄准备出门时,接到了总编辑魏姜的电话,“主任,记者把今天招商引资的企业主的名字写错了,里面还有病句。” “怎么回事,你们审都没审出来吗?” “那个是化学里面的专业术语,所以编辑和编委都没看出来。我也没看出来,也看不出来。不过不要担心,是客商的名字整错了,不是领导的,应该问题不大。” “不大?我现在往刑县长那边走?”高淄内心有点懊恼,自己还没上任多久,就出些芝麻谷子事儿。 “啊?” “等我见了刑县长再说吧。” 根据高淄以往经验,如果真如魏姜所说,这篇稿子就是这些错误,也不至于晚上县长急着见他,一般让记者写检讨、编辑罚款就完事儿了。他心里有些忐忑。 到了政府大楼,有几层楼灯火通明,刑县长在7楼,高淄整了整衣衫,直奔7楼而去。 “你看看咱们记者写的是什么狗屁东西!”刑县长把几页纸丢在高淄的面前,县长脸色蜡黄,抽着烟,盯着眼前这个人。 高淄拿起纸张,迅速看了一眼。如此匆忙,他也看不出所以然,便含糊说了句,“确实不应该。” “不应该?你看看这些语句,哪一点体现了记者的写作水平,语句干涩、啰嗦,毫无逻辑,我说的话难道这么没水平?”刑县长曾在宣传部待过,加上自己也是秘书出身,因此对写作,要求十分严格。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电视台改革前。我就找欧阳舟谈过,没想到还是这样。”刑越把烟蒂摁灭,“难道,几篇稿子你们电视台都拿不下来!?” “我回去继续加强记者编辑业务培训,形成制度,保证在接下来的报道中看到成效。”高淄连忙说。 “你们是业务部门,要把党和政府的宣传工作做好,今天说的不仅仅是关于我自己的稿子,你们回去多琢磨,不要老是像小学生写作文一样,小学生写的估计都比你们好。”刑县长今天开了会,有些疲倦,看到这些错误百出的稿子实在是忍不住发火。 高淄在一旁不知所措。 “好了,你也不要有负担,我提醒你是为了以后避免犯错误。”县长口气缓和了下来。由于是书记提拔的人,刑越也不会把话说的太重。况且高淄才上任几个月,事情做的有瑕疵也是正常的事儿。 “县长说的是。” 刑越对这位“90”融媒体主任算是比较关注,同样是笔杆子出身,但今天感觉眼前这个小伙子书生气太重。 出了政府大楼,一轮明月挂在天边。高淄叹了口气,这在以往,这些事儿在自个儿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如今自己的处境、位置变了,想法也就变了。 突然,短信铃声响起,“主任,我是诸葛淞,犯下这种错误实在不应该,向您检讨,明天再当面做深刻检讨,打扰您了。”诸葛淞是跟县长的记者。起初,诸葛淞没把这点错误放在眼里,后来魏姜打电话跟他说了这事儿,他还不了解高淄的脾性,因此决定先承认错误,表示态度。 “没事,明天再说吧。”高淄转念一想,又把“没事”二字删了,发了过去。 十二 第二天一上班,诸葛淞便敲门进了高淄办公室。 “主任,我来做检讨。”这句话在诸葛淞口中就像是去买菜一样平常自然。 “嗯,说说情况吧。”高淄泡了杯茶,昨晚他把记者近几个月的文稿全部看了一遍,发现记者的文笔确实有待提升,尤其是时政新闻,语言干瘪,用词不准确、不精练。 “领导,我们也有苦衷啊。”诸葛淞一脸无奈解释道,“现在跟书记、县长的记者就我和鄢波,在现场一个人又要拍,还要录音,更要记,回来还要剪同期声,写稿子,相当于一条龙服务,能交差就不错了,哪有时间提升业务能力。”诸葛淞当了10年的记者,深知在领导面前抱怨可不太好,不过他就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向新领导诉诉苦。 在诸葛淞看来,大家都认为跟书记、县长是个美差,其实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是一件只图名气的事儿,长期加班,稿子经过无数审核,改无数次,稿子的风格根据不同审核人的风格进行修改,一旦出错,就会被追责、写检讨。诸葛淞现在电脑里都有好几种检讨书的版本。他几次向魏姜申请到民生报道组,但领导以缺人为由拒绝了。 “你们的情况,我也了解,但这不是出错的理由吧。”高淄说,“你看,昨天这篇稿子这些错应该犯吗?” “确实不应该,这些编辑也看不出来,县政府办也没看出来。”诸葛淞想转移矛盾。 “源头都在你哪里,不要指望别人给你纠错,出了事第一责任人还是记者。”高淄看到诸葛淞有些吊儿郎当,于是把话说得重了些。“好在县长说要让咱们加强业务培训,这次也就不追究了,你先写个书面检讨交给你们主任。出去吧,把吴慈喊过来。”高淄抿了口茶。 “好。” 不一会儿,吴慈拿着一本笔记本进来了。她穿着卡通t恤、白裤子,一身运动装,感觉很有活力。 “高主任,您找我?” “请坐。诸葛淞那篇稿子的事儿,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作为部门主任,我也应该深刻反思,一是记者不认真,二是编辑不认真,三是日常记者业务训练不足,这个部分原因在我,没有督促他们及时‘充电’。”吴慈说得很快。 “县长深夜叫我去,对记者写的稿子非常不满意,他甚至说是‘小学生’作文,我们都是写过稿子的,这句话对我们的警醒程度,你也明白。” 吴慈轻哼了句,“领导,当然,写不好个人原因很大,不过我还是想向您汇报下咱们采集部的情况,我们部门加上我和两个副主任只有12个人,书记、县长分别配一名文字记者、摄影记者,还剩下8个人,其中两个不会摄像,必须与摄像记者配合,就算7组记者,他们要跑时政、民生,还要做深度,现在我们网站、电视都要同时做,产量是满足了,质量上不去了。” “那你的想法是?” “我没有想法,只有建议。”吴慈微笑着与高淄抠字眼,“就希望领导能多派点人手过来,还有我们的新闻稿还要自己改成网络稿,这难道不是后期编辑的事儿吗?现在记者们都比较有意见。” “你的意见我知晓了,至于细节问题,我们在编委会上再讨论。” 高淄近日忙着研究上新楼墨观察app,对内容这一块还没来得及做整体部署。他准备打电话给魏姜,但鉴于魏姜是老同志,高淄认为自己应该过去,显出一把手的风范来。 “魏总”高淄敲了门进去,顺势坐在沙发上。 魏姜戴着一副老花镜看着报纸。“高主任,有啥事儿,叫我过去就行了。”魏姜取下眼睛,站了起来。 “没那么多讲究。”高淄语气谦和,“这次诸葛淞的处理意见我想听听您的想法。” “错也不是好大的错,不过呢,就是撞在领导枪口上了。我建议,能否就让记者写篇检讨,编辑罚款100元,总编辑也罚100。” “这又不是政治导向问题,你哪有时间管的那么细。”高淄问,“一般书记、县长稿件的编发流程是怎样的?” “编辑部主任初审、编委二审、总编终审。”魏姜说,“这次我也负一定的责任,没看出来。” “这个也怪不到你,客商名字和专业术语看不出来也很正常。”高淄说,“您也别多想,希望您帮我把好内容质量关。” “请问高主任,您有何指示?” “指示算不上,我发现咱们的民生新闻还是比较少,现在有了网站,看能否多一些报道形式,当然,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 “我明白高主任的意思,现在互联网时代嘛,网上建阵地也是应该的,但如今,领导们必看楼墨电视新闻,其他工作可以推起走,但做不到如此精细。” “现在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了,电视观众很大部分变成了网友,我们也得跟上步伐,不然这次县级融媒体中心改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高淄实事求是地说。 “领导说的是。”魏姜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些,不过现如今他还有5年就退休了,就想安稳过着走,对于高淄说的话他还是有些不舒服,毕竟在电视台的时候自己也是主管宣传,高淄这番话总感觉话里话外透露出魏姜做法守旧的意思。 这次融媒体改革人事变动,欧阳台长内退后,大家包括魏姜本人在内分析自己很有可能任一把手,可是突然来个毛头小子当自己的上司,在全台里,他感觉面子挂不住,“老脸无处安放。”大多人也都私下替魏姜鸣不平。 “魏总,网上和短视频这是未来的趋势,如果我们在这方面不给力,创建全省示范融媒体中心真成了一个口号了。”高淄看到魏姜有些含糊其辞,但也不好说重话,虽然自己是魏姜的上司,但自己毕竟是晚辈。 “好,主任,接下来,我先召集内容生产部门负责人继续研究内容制作分发,对即将改版完成的app提供优质的新闻资讯。” 老姜这一席话正说到高淄的心坎上,“好,魏总不愧是老新闻人,说话一针见血。”其实,高淄想说的是“一点就通”,但这个词明显不合时宜。 他认为老魏这个人很有风度和涵养,预感未来共事应该会轻松不少。 十三—十四 十三 近日,高淄忙着app建设招标的事儿,来自上海、深圳、成都三家公司入围。一天晚上,高淄接到电话,上海公司的乔经理说自己带了些家乡的特产。 “乔经理不用那么客气。” “我在您楼下,您一定要尝一尝。” “行,我在3楼。”高淄不好推辞,便请乔经理上来了。 “高主任,我带了点上海的特产枫泾丁蹄,您尝一尝。”乔经理身材瘦小,一笑起来眼角鱼尾纹特别明显。 “乔经理,不用那么客气。”高淄接过礼盒,没想到有些沉。“哟,这么重啊。” “猪蹄,骨头重。”乔经理说。 一时间两人没什么话,有些冷场。高淄接着说,“乔经理,我们的需求你们也知道,app架构,看你们的资质也非常不错。”乔经理突然从包里拿出信封,“招标的事情还请您多多费心。”乔经理表示。 高淄一看,信封还挺厚,心一紧。自己还从来没收过这样的信封,平时跟记者出去采访,最多蹭顿饭,收点车马费。但现在,他暗暗提醒自己,才当上主任,在这些方面,不能沾水。 “乔经理,客气了。”高淄连忙推辞,“只要你们服务做得好、技术过硬,中标肯定没问题。” “这您先拿到。”乔经理顺手放在桌子上,“您多费心了。” 高淄委婉地推辞,见乔经理执意这样。高淄便把信封放到刚刚拿来的礼盒里,“如果您这样,那猪蹄我也不收了。”看到高淄语气坚决,乔经理便松口,略微尴尬,“好好,高主任,您这样,我们,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你们把工作做好就行了。”高淄送走了乔经理,便松了口气。“以后遇到这些事儿还有很多,我还那么年轻,可不能在这方面犯糊涂。”高淄提醒自己。 经过招标,果然是上海公司取得标的,负责楼墨app的制作、架构、日常维护。随后,又采购了编辑系统、储存空间模块...... 十四 高淄上任接近半年,所有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同样是一天深夜,高淄接到了县委办阙奇的电话,他顿时心惊肉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书记叫我问你,学校那件事怎么样了?” “学校?”高淄不明就里。 “你难道不知道?!”阙奇听着高淄一时语塞,有些心烦,“这么大件事儿都闹到省上了,舆论也传开了,你居然不知道?” “我马上问下,3分钟后答复您。”高淄连忙给左夕打了通电话。 “这件事儿已经向魏总汇报了啊。”左夕正在给孩子喂奶,电话里一阵孩子的哭声。“当时,沈部长给魏总打电话,魏总直接就去现场了,初步情况已经上报,具体情况记者还在了解。” “谁报的?你为什么不给我说。”高淄压着火。 “当时,沈部长直接叫魏总安排我报了,我还特意问了需要跟您说不。沈部长说时间急,不用,等会儿他来跟您说。” 高淄心里很不舒服,发生了这么大的舆论事件,自己居然不知道。“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马上把简报发您,这也是我最新掌握的情况,等下我再问问记者。”左夕那边的哭声一直没停,不得不扯着嗓子说。 “是哪位记者,我来问。”高淄看着事态紧急。 原来,楼墨县中学的两名女生有矛盾,一名女生a纠集几个男同学放学后把b围住,男生没有动手,a动手殴打了b,这一幕被楼上的居民看见了,还拍了视频,最后视频大肆传播,导致b试图从学校5楼跳下去,这个后来也拍了视频。一时间,网上谩骂a、学校、教育局的相关舆论甚嚣尘上,省委宣传部关注到这事,责令楼墨县及时处理。 “魏总那边比较清楚。” 没办法,高淄只能打给魏姜。 “高主任,那天沈部长叫我去处理,我们联系公安局,及时出了通告。” “好。”高淄藏着怒气,自上任以来,魏姜从来没有向自己汇报过工作,在内容生产方面,也是继续走老路子。 “高主任啊,虽然你是融媒体中心一把手,你还是太年轻,要多多向老魏学习。”高淄给阙奇汇报工作后,阙秘书语重心长地说,“工作的事情还是要上点心,你们是舆论窗口,现在全省要把咱们楼墨县融媒体中心打造成示范点,马虎不得,书记很重视啊。” 十五 高淄决定趁着这次舆论事件,好好重整一下审核机制以及内容生产,也亟待让领导看到成绩。 每周的编委会一直由魏姜主持召开,这次高淄准备参加,并对内容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们现在的内容一直停留在电视新闻传统思路上,把电视新闻原封不动搬到app上,你们看看浏览量。”高淄叫大家翻出手机app,每一篇的浏览量就只有几十次,点赞量也只有10多个。 “我们县常驻人口有70多万呢,同志们。”高淄接着说,“钱怀,你是老同志也是负责编辑播发的,你来看看。”高淄说。“领导,我这个手机不兼容,下载不了。”高淄一听,火更大了,他没想到,app已经建成三个月了,单位员工都还有没下载的。 “还有没有因为技术原因无法下载app的?” 各部门主任都七嘴八舌表示,“下载了,有些老同志可能不太懂就没下载。”由于技术问题,苹果和安卓版本下载渠道不尽相同,要提供特定的链接。“什么链接嘛,还要分版块。”钱怀辩解道。“这些事儿在群里说得很清楚了。”高淄忍着怒气。 “从这周开始,本周所有员工必须完成app下载,左夕请制定奖惩方案。” 大家默不作声,左夕应了一句。 “app出来了,但是没有内容,人家宣传推广部去推广什么?今天我们就来学习下,多形式生成。”总编室找了几个短视频、图文、h5进行学习、播放。 “新闻部和编辑部请抓紧时间学习,别一整天就只有电视新闻这几条消息,偌大个楼墨,都没点新鲜事儿?” “领导,不是我们不想做,关键是人手不够。”吴慈表示,“这么多形式,我们还要做电视,记者确实力不从心。” “一次采集,多次编发。你们把内容采集够,编辑部来做菜。” “我们做菜,采集回来的菜要不不够、要不种类不对,我们后期也很困难。”徐承渊也在叫苦。 “你们部门做电视后期的,上班时间也太晚了,早点来,研究下技术嘛。”高淄说。 “有时候书记的稿子来得晚,做后期的同志就要加班,所以早上就准许他们多睡一会儿。”徐承渊解释。 “可是,就目前而言,后期加班的时间一周两次都不到,但是每天早上10点后来的,大有人在。”高淄不想在这方面纠缠,便接着说,“两个部门要加强沟通,采访前就要多商量。不要自己想怎么采集就怎么采集,不顾后期。吴慈,至于人手问题,采集部、技术部确实人手偏少,我们下来再研究。 “这周,做一批形式新颖的作品来看看。魏总,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接下来,请您多费心。”高淄微笑着,“魏总已经是老电视人了,我相信咱们‘楼墨观察’一定能出彩。” “高主任,客气了。”魏姜谦虚地说,眼里空洞地望着对面那面白墙。高淄一席话,其实间接否定了魏姜重视电视新闻、忽略互联网传播的老路。魏姜喝着茶,微笑着看着高淄。“好,接下来,我们就按照主任的指示,把内容做精、做出彩。” 其实,魏姜对高淄个人并没有什么敌意,但他居然成了自己的上司。他在电视台浮沉几十年,现在连一个一把手都被一个毛头小子抢去了,心有不甘。一方面,他深知朝中没有当官的难处,也知晓自己年龄一到,快退休了,他也认命,秉承着“越做越错,做多错多”的理念,希望在这个位置上顺利退下去,于是一些事情能混过去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淄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己说抓好内容生产,他也知道互联网才是融媒体发展方向,但这样的尺度要掌握好,不然可能会适得其反。这次高淄又在编委会上明确提出来了,自己必须得表态。于是联合吴慈、徐承渊、卢衡玉部门研究内容生产事宜。初步定为“渐进发展内容生产网络化”策略。 十六 “领导,有件事必须得向您汇报。”一大早,左夕显得神神秘秘的。 “怎么啦。”高淄昨晚和翟老等人喝了一顿美酒,今早还是晕乎乎的。 “昨晚编辑部在app留言板块看到一条关于吴慈的信息,大概就是说吴慈文章抄袭,当别人小三。徐承渊给我说了后,还截了图,你看。” “这件事,你给她本人说了吗?” “还没,这不先向您汇报吗?果然,漂亮的女人是非多啊。” “你先问问她情况,这是人家的私事,除了徐承渊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是编辑发现的,也就这些人吧。” 高淄知道吴慈快35岁了,至今未婚。吴慈为人豪爽,但保不齐私下是如何的。 “你先找吴慈谈谈,看她怎么说。”左夕走后,高淄饶有趣味地想着这件事儿,他得意的一点就是在酒桌上,他一眼能看清一个女人的品行或者说是行事风格。男人嘴上夸着这个女人如何美、如何有才,这不过是一套让大家听了都过意的说辞,至于真心程度可视为零。 在酒桌上,虽然是逢场作戏,但他发誓绝不碰这样的女人,作为读书人,内心还是有一点清高的。自从与年英分手后,加上整日工作繁忙,高淄很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那天,高淄从图书馆路过,看见穿着一身干枯玫瑰色连衣裙的女子抱着书迎面走来,定睛一看,是楚樊君,脸依旧那么清冷。他俩对视一笑。 “哟,又见面了。”楚樊君微笑着,眼睛还闪烁着光芒。 “又见面了。”说着,高淄拿出手机,“缘分啊!” 两人心照不宣加了微信。 “要不,吃顿火锅吧。”高淄直接说,其实他晚上还约了匡义吃饭。 “这么早,现在才4点。”楚樊君看到高淄如此直接,似乎也不排斥。 “我们慢慢走过去,就差不多了。”高淄和楚樊君并排走着,送完资料后,两人便向新开的空中餐厅走去。 “现在还在图书馆借书,我身边的朋友,你是第一人。” “我是帮朋友借的?” “朋友?男朋友?” “对啊。” 高淄顿了下,“你耍朋友啦,不过也对,这个年纪结婚都正常。”高淄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听到我耍朋友了,是不是饭都不想请了?”说完,楚樊君大笑起来,跟往日冷冰冰的形象完全不同。 “没没,哪有的话。” 连日来,楼墨县的温度都在37、38摄氏度,热的大家疲惫不堪。可恰好,那天天气爽朗,微风拂过,高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旷神怡。 不知怎么,他笃定,楚樊君没有男朋友。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有自信。 空中餐厅位于楼墨县经开区,属于新开发的一片区域,因旁边涪江蜿蜒而出,打造了走廊,周围配套设施还未齐全,人流较少。二人在天台上享受着黄昏时刻。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话题的缘故,两人谈论最多的是文学,从马尔克斯谈到海明威,更多的时候大家都沉默着。这时候,高淄才发现这样的沉默并不尴尬,甚至还有些惬意。自从当了一把手后,更多的时间都扑在了工作中。他突然感觉自己身体里某种沉睡的力量在慢慢苏醒…… 两人喝了好几瓶冻啤酒,楚樊君说道动情处便与高淄碰杯,将酒一饮而尽。完全就是个男孩子,但沉默的时候,又像个冷漠的刺猬,脸上写着“生人勿进”。 热气腾腾、油汤翻滚的火锅突然让空气炙热起来。 饭后,两人散步回去,高淄把楚樊君送到楼下时,一则电话进来了,是文广旅局的郦莎。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高淄匆匆与楚樊君告别。 自从高淄离开文广旅局后,郦莎总是有事无事约他吃饭、唱歌,平时也在微信中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郦莎性格有些古灵精怪,她经常给高淄邮寄一些怪物娃娃、经典影片,后来甚至要送他内裤,郦莎在言语中似乎很寂寞,她时常向高淄诉说心事,在外人看来,她整天没心没肺,但高淄明白这位女孩内心极度敏感脆弱。 “郦莎妹子,咋啦?”高淄看了看表,快11点了。 “没怎么啊,就想给你打通电话。” “你又喝酒啦?” “喝了点,高大哥要不你过来坐会儿?” “现在?太晚了,你早点睡吧。”如果是搁在文广旅局,高淄想都没想就去了。但如今自己是融媒体中心主任,还是要顾及身份。 “你不方便吗?以后见你都不方便吗?”郦莎带着哭腔。 “没有,没有”高淄连忙解释,“刚刚我还在开会,等会儿还要审个方案,实在是太忙了。” “那好吧,你不要去了电视台就忘了我啊。” “怎么会,你早点休息。” “我爸妈离婚了,今天办了手续。我爸在外面搞破鞋,他俩吵了几十年了,对于我来说,也算解脱了,看着他们我也难受。” “没事,没感情在一起还不如各自潇洒,大家更开心。”高淄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她,“你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 郦莎挂了电话,高淄心里软了下来,一个女孩独在异乡,也不容易。那一瞬间,高淄又有些后悔没去见她。 十七—十八 吴慈被叫到办公室。 “有人在咱们平台上留言,说你文章抄袭、勾引男人。”左夕面露关切,“一大早,徐承渊给我说的。” “他妈的!”吴慈暴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吴慈与徐承渊面和心不和,这次徐承渊本来可以给自己直说,非要到左夕这个大嘴巴面前去兜一圈。难怪昨天看到徐承渊阴阳怪气的脸。 “那个人用的是真实电话号码注册。” “怎么,用真实号码注册就是真事儿啦?”吴慈忍着怒气,如果在前几年,她肯定会哭出来,自己还没结婚,在这个小县城一旦传开,不管真实与否对自己都是一种伤害。但现在,她并不害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有人想整我呗,文章是抄袭,喊他去告我呗。我当了谁的小三,报上名来啊!” “慈姐,你给我交个底,我才晓得如何处理。”左夕说。 “这些事儿我都没做过,而且我晓得是谁,这是纯粹的谣言。”吴慈耐着性子说。 “不要说气话,你说这件事儿怎么处理,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大事化小吧。” “最高法规定发帖造谣被转发超500次可判刑,而且这是涉及个人隐私,不管真实与否,他都跑不了。”吴慈冷静下来。这几年,那个人一直骚扰着自己,凭着往日旧情自己不愿再追究。现在居然闹到单位了。 “他妈的,为什么漂亮也成为了一种原罪?”这些信息对一个漂亮、单身、大龄剩女特别不友好。吴慈心里堵得慌。 “那我回复她啦?”左夕试探问,“避免以后别人还有动作。” “你按规定回复吧,看我不弄死他!” 吴慈一脸郁闷回到工位,她相信不久,这件事一定会在全单位甚至全县的宣传系统传开。 十八 楼墨app框架大致建好了,内容生产也在跟进,但是下载量还是少之又少,这让高淄十分头大。后高淄跟随宣传部到浙江等地参观学习最早一批县级融媒体建设经验,这些经济发达的县城在建设方式、经营理念上,让高淄赞叹不已。省外的融媒体中心运营市场化程度非常高,这也更好助力内容生产。 回去后,高淄决定将app下沉到社区,组建app社区组。社区组职责不仅仅是推广app,还邀请社区商家入驻,用户可通过app完成购物等。这就对后台建构的要求特别高,费用也不断增加。沈韶年对此也有了意见:“这跟天猫、淘宝购物有啥区别,而且涉及资金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有纠纷,到时候麻烦多得很。”在官场浸淫多年,沈韶年深知不要自找麻烦,只要牵涉到资金、群众,这里面的纠纷并不是简单以对错来判定的。 高淄则认为,有纠纷、困难是肯定的,到时候见招拆招就行了。 经过几番周折,社区组出乎大家的预想,由于免费入驻,商家们积极响应,三个月,入驻app商城的商家已有3000户。此外,app的用户数也在不断增长。 当社区组行进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高淄接到了农业农村局的投诉。 记者闫慧接到主任指令,到农业农村局采访,这种报道是会议性质,农业农村局要求只报道部分内容,因此,闫慧便在休息室候着,等待期间,闫慧不断询问、催促,那边的人回答都是快了。 等了快2个小时,叫她去采访时,她头也不回就走了。投诉电话直接打到魏姜那里,魏姜想了想,便给高淄说了。 “现在是怎么了,叫你来,你就候着那里,我们记者就该被这些部门呼来喝去吗?”闫慧在高淄办公室,一脸怒气,“主任,这个事儿,我不认为是我的错,如果要叫我写检讨,我是一个字都不会写。” “高主任在了解情况,没让你写,别那么冲动。”龙王在一旁劝道。 “情况就是他们叫我们随叫随到,到了又让我们等着。”闫慧继续说,“现在我们记者地位这么低吗?!那些部门单位的人很喜欢对我们挥之即来,颐指气使。” “来,喝点水,先别气。”高淄说。 “领导,我没错。”闫慧今年27岁,自大学毕业后到市级电视台工作,后来又考到楼墨县电视台,她对领导这些陈词滥调倍感厌烦。 “闫慧,礼貌点!”龙王提醒道,“高主任在给你讲道理,不要这样没大没小的。” “龙王老师,我没别的意思,我……”闫慧自知刚刚态度不好,脾气就软了下来。 “闫慧,我明白你的处境,我也是跑过一线的,这次事情大过错在他们,但你都等到开会了,为什么不把正事儿做了,有什么想法回来再说。” “我当时确实忍不住了,等了他们整整两小时,一篇新闻都剪辑好了。”闫慧叫苦。“我感觉,他就是没把我们当回事儿。” “好了,慧儿,不要钻牛角尖。”龙王在一旁说,“我们的地位确实变化了。哪像以前,车接车送,偶尔还得车马费。不过,我认为原因还是在自身,你看,我们记者写的稿子质量参差不齐,而且政府部门他们看重的是省、市级媒体,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只是他们留存工作的‘工具人’而已。” “如果我们能把县委县政府的工作报道好,省、市级媒体也会采用的,这也是给我们单位、记者长脸。归根结底,还是能力问题。”高淄说。 龙王知道这件事不便纠缠,便打哈哈问,“这件事如何处理?” 最后,高淄让魏姜带着徐策和闫慧到农业农村局说明了一下情况,农业农村局自知理亏也不便纠缠,最后明确了记者采访时间、采访内容等系列职责。 十九 好不容易到了周末,趁着有点时间,高淄便约了楚樊君去允里镇玩。允里镇被评为省级农业项目示范镇,打造了麦冬套种蔬菜以及药材基地。 “带我来看中药材?好主意。”楚樊君打趣道。 “难道你要去游乐场?”经过长时间的接触,高淄发现楚樊君对花草、游乐场并不感兴趣,她喜欢的就是在环境清幽的地方散散步,这对于高淄来说,也算情投意合。 这次高淄到允里镇是想了解镇上发展麦冬的真实情况。他认为,如果融媒体中心要建设好、发展好,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还应该要市场化运作,楼墨县是一个农业大县,如今在乡村振兴背景下,他想在乡上、镇里做文章。 两人开车来到麦冬科研示范园、麦冬博物馆参观,“我打算写一篇关于中药材发展的小说。”楚樊君说。 “可以啊,这个有新意。不过最好不要局限于一个镇。” “还用你说。唉,我写了也没人看。”楚樊君自嘲道。 “你都没写,怎么知道没人看,你写,我作为你的第一位读者。”高淄安慰道。 “你说这个土疙瘩真的是土黄金,价格还是不错。听说一些农户因为这个发了大财。”楚樊君捡起遗落在路边的一颗麦冬,接近傍晚,二人坐在山坡上,看了一茬一茬“韭菜”——麦冬的叶子,虽然没有任何美感,但内心极度惬意。这时,楚樊君很自然地把头搭在高淄的肩上,高淄浑身触电般无法动弹,他害怕自己一动,这样亲密的时刻就会荡然无存。 两人没有一句话,直到夕阳缓缓沉下,才离开。 回到县上后,高淄接到一则电话,便对楚樊君说,“今晚有点事儿,不能请你吃饭了。” “没关系,你有事就去忙吧。”看着高淄接电话躲闪的眼神,楚樊君欲言又止,“是是什么事儿?” “一个一个朋友发烧了,他家里没人,我去看看。”高淄吞吞吐吐地说。 “哦,好吧。” 来电话的是郦莎,他今天想约高淄,可是高淄以在加班拒绝了。郦莎的家在梅林街,她刚工作时就在家里人的支持下,在楼墨县买了一栋二室一厅的房子,装修的非常个性化,客厅是工业风,房间是卡哇伊风,两种风格的融合让高淄说不出的怪异。 “好些了吗?”一开门,高淄便看见郦莎惨白的脸。 “自己倒茶吧。当了主任真的有那么忙吗?”郦莎躺在沙发上。 “繁琐的事儿太多了。”高淄一边烧水,一边问,“你吃药没?你家有药吗?” “有啊,没吃。” “为什么不吃,在症状初期,吃药是最有效果的。” “等你来喂我啊。” 房间的空气突然停滞了。 “哈哈,傻妹子。”高淄笑着缓解尴尬。 “药在电视柜子里。” “好。”高淄麻利地找到药,把药递了过去。 郦莎也不用手接,把嘴张开,笑嘻嘻看着他。无奈,高淄便把药喂进她的嘴里,“你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老是那么任性。” “我没任性,高淄,我问你。”郦莎突然坐起来,顺势倒在高的怀里。高淄还没反应过来,郦莎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感觉触电般,无法动弹。 “郦莎,别这样!”高淄想要站起来,但身子被郦莎两手捆住了,他又不敢用力,担心伤着她。 “你喜欢我吗?我喜欢你,我想做你女朋友。”郦莎红着脸,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他。 “你吃了药,又没喝酒,咋个老是说胡话。”高淄全身僵硬。 “你不喜欢我,但是你也不讨厌我,对不对?”郦莎眼里噙着泪水。 “……”高淄一时无话可说,他对郦莎确实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他只觉得这个妹子可爱,有想法,性格直率,能聊在一起。 “你好好休息吧。”高淄轻轻扳开郦莎的手,郦莎似乎也失去了力气,倒在沙发上。 “你喜欢那个老师,为什么?” “嗯?”高淄对这个问题一时无法回答。 “你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我也不知道。” 高淄走进小区,他想给楚樊君打个电话,但看到时间已经是半夜了,于是作罢。 二十 为了丰富内容形式,高淄决定在采集部下设短视频小组。这下无疑给吴慈又增添了一层压力,加上最近在处理谣言的事情,她整个人精疲力尽,面容有些憔悴。 “主任,短视频现在是大势所趋,我也赞成,不过最要命的是人手不够啊。” 高淄有些纳闷,现在中心通过考试、社招引进了20名人员,但各个部门主任还是吵着闹着人手不够。 “我明白你的处境。”高淄安慰道,我打算再派些人手过来。 “哪些人?”吴慈反问,现在部门并未实行绩效考核,由部门主任、副主任安排工作,工作量对个人并未产生多大的影响,因此,吃大锅饭成了常态。“人是过来了,但能否做事啊。你别派一群‘老油条’过来,我可招架不住。”吴慈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但是看到一些人跟自己同期进来,由于专业技术不行,就一直在边缘岗位,自己一天忙的不行,工资跟“油条”的却不相上下。 “大家现在的积极性不高,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成立一个公司,争取向政府要点绩效考核资金,对各个部门实行定岗定薪,不再‘大锅饭’,做的多就得的多。”高淄对“老油条”的现象早已心知肚明,这是所有政府机关都存在的问题,但是如何解决还需慎重。 而且,自从高淄当了主任后,曾经有过一些交际的领导、同事都来拜托高淄帮忙安排他们的亲属工作,这些人情高淄也不好推辞。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凡事要进单位必须到采集部实习三个月,后根据各自擅长领域再分配到各个部门。 招聘的20名人员中,除了一些“关系户”外,其中很大部分都是95后,这群95后一来,给单位的内容生产带来了新气象。他们根据网上时兴的短视频制作手法,推出一系列有趣、生动的视频,还与市民互动,开展“藏宝”活动,邀请市民根据相关线索寻找奖励,吸引了一大批抖音、微信粉丝。 这些员工都是合同工,工资以基本工资+出差补助,就算干得再多,工资也不会太高。 针对“大锅饭”情况,高淄决定进行人事制度改革,实行定岗定薪,多劳多得。这样一来,一批工作轻松的“老资格”的工资得到调整,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杨建国便是其中一位,杨建国子承父业到石湍镇广播站,后调到电视台,早年对摄影摄像非常痴迷,后来因腿伤便一直在守机房,机房这类地方不需要技术,只要定时守在机房里,实时监测相关数据、电视广播播报情况即可。根据薪资调整,杨建国的绩效工资减少了好几百。 “他凭什么减我们的工资,又不是他给我发钱,一个毛头小子,手伸得太长了吧。”在酒桌上,杨建国对着魏姜大吐苦水,“我这个腿算是工伤了吧,没找单位要钱都算我仁慈,现在还要扣我工资。”其实,全单位都知道杨建国的腿伤早就好了,后来领导想让他出来,他就是不愿意。 “杨老弟,消消气,先喝一杯!”魏姜劝慰着,“定岗定薪是全省融媒体中心都在做的事儿,他就是想做些成绩出来,有些急功近利了。” “这个娃儿太不厚道了,是财政给我发工资,关他啥事儿,老魏,这下你得帮我跟他说说。” “我?我说了也不一定管用,你家不是跟钟离部长走得比较近吗,要不你去找他问问?单位还是会考虑老员工的具体情况的。” “老魏,你说得对,我就是要去宣传部闹一闹,看他这个黄头毛小子有几个能耐。” “那天看到邱梅哭着从高主任办公室出来,也不知咋回事儿。”魏姜问,左眼眉毛不经意间挑动了下。 “还能咋回事,邱梅一天到晚就负责统计食堂吃饭、手机播发短信业务,也被人家看不惯,遭收拾了,我们这些老资格、活轻松些的,工资都降了。”杨建国将半杯白酒一饮而下,“他要做政绩,居然拿我们开刀。明天,我就和邱梅、全喜商量,去找钟离。” “好了,老弟,不说了,咱们继续喝酒。”魏姜对高淄这种略微激进的做法也颇有微词。高淄几乎每次开会,都在强调新闻死板、没人看,作为已经在电视台待了近30年的老新闻工作者,内容生产还需要一个“愣头青”来指手画脚,这让他大为光火。 “整天做些不着调的短视频,就脑袋一过,有意思吗,你觉得领导会喜欢吗?”两人喝得正酣之际,门突然开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龙王拿着一打啤酒进来,他取下眼镜,失明的右眼眼皮直接耷拉在义眼上,显得毫无生机。“徒弟送的波罗的海啤酒,尝一尝?” “龙王,我们打算在采集部成立深度报道组,由你来当组长,你意下如何?”龙王真名叫徐策,在年轻时报道一起禁毒案件,不慎弄伤眼睛,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右眼逐渐萎缩,后彻底失去光感,再后来安装了一只义眼,但两只眼睛似乎看起来不对焦。徐策自称为“独眼龙”,晚辈当然不敢这么称呼,后来逐渐就叫他“龙王”了。 “深度报道组?一个县能做深度报道?”根据多年的经验,龙王并不相信深度报道能深度到何种程度,“我可不想左眼再受伤,我还要照看孙子呢。” “兄弟,这也是上面的命令,现在省委宣传部要求开展监督报道,我们何尝不运用这样的平台,制作一些有影响力的新闻作品,创优嘛。” “我们哥几个都快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创优这是其次,最让人担忧的是,现如今的年轻记者几乎没有批判精神,拿到材料就整,反正是一顿夸,那还对得起咱们“无冕之王”的称号吗?”龙王吞了半杯白酒,“还是这个酒爽口,‘波罗的海’没咱的老白干顺口。” “我也跟吴慈谈过,有时间再去找高主任谈谈,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至于人手,你来定。”魏姜说,“他不是要做内容吗,我们就做有分量的,看看效果。” “这个事儿悬,他这种小年轻就喜欢短视频短平快的新事物,深度报道制作周期长、没效益,估计他是看不上哦。” “这个你放心,由不得他喜不喜欢,哎哟。”花生磕在魏姜的假牙上,让他打了个寒噤。 由于省委、市委的支持,市县融媒体中心开始部署监督报道。但这样的监督报道仅停留在“这段人行道路灯不亮了、那个社区下水道堵了一周了,无人问津”等等选题上。 “师父,我已经连续做了三期‘路灯不亮’,整个县就只有这些吗?”闫慧忍不住发牢骚,上次她准备曝光洼沟村猪粪乱排乱放问题,直接被堵在了村门口,农基站站长一再给我解释,说工作不容易,后来又转到了农业农村局、生态环境局。“高主任叫我换个角度报道,从乡村环境治理入手,这样稿件才发出来的。当了领导,是不是新闻理想就没有了?” “领导有领导的考量,他们更多在乎的是整个事件对政府的影响以及自己的政治前途,等你到了他那个位置上说不定也是这样。”龙王劝慰闫慧,“好了,你要有耐心,牵涉到各个部门的事儿都是这样的,现在就是考你的手艺,如何在不违背大政方针下,把报道有理有据发出去,这才是你的能耐。而且你发出去,人家不是立即整改了嘛,也算达到目的了。” 二十一 二十一 令高淄头疼的不仅是这些老职工,还有就是一直不接电话的楚樊君。自允里镇回来后,高淄一直联系不上她,一打电话就直接被掐断,这几天高淄又特别忙。这晚跟app运维工作人员吃了饭后,趁着酒意,高淄来到楚樊君楼下大喊:“楚樊君,楚樊君……”他也不说其他,就只是大喊名字。不一会儿,楚樊君的电话就进来了:“你大喊大叫啥,狗东西!”楚樊君气得不行。 “你下来,你下来,我就不喊了。”高淄醉意朦胧。 楚樊君穿着睡衣下来,一脸冷漠。 “你为啥不接我的电话?” “没把你拉黑,都算我仁慈。” “我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我?” “你自己做的事儿,难道不清楚吗?”高淄的酒味喷在楚樊君身上,楚樊君连忙往后退,“不要觉得你当了电视台一把手,就要上天了,我告诉你,你在我眼中就是一坨屎!” “你……”高淄第一次听楚樊君骂自己,又气又好笑。“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哼!”楚樊君一言不发,准备上楼了,“就这样吧。” “你说,你说,我哪里做得不对?”高淄拉住楚樊君。这是以前的老小区,植被茂盛,两人在昏暗的路灯下悄声争论着。 “你难道没有脚踏两只船,甚至多只船?”楚樊君回头问。 “没……没有啊。”高淄脑海里浮现出郦莎的模样,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那天晚上,你接了个电话,你去哪儿了?” “以前文广旅局的一个同事生病了,我去看看她。” “挺好。”楚樊君转头就走。 “不跟你说,怕你误会嘛。”高淄拉住楚樊君不肯松手。“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我去看看她也合情合理嘛。” “是合情合理,那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也对,你凭什么要跟我说?”楚樊君像是对高淄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最讨厌你这种人了,一个大男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能确定,真是狗屁。高主任,我要回去休息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已经给郦莎说清楚了,当晚就说清楚了。” “那么晚去她家,你们没发生点什么?” “你想到哪去了,能发生什么啊?” “嗯。”高淄的话楚樊君还是有些相信,因为不然她不会接到郦莎的短信,那晚,高淄一走,楚樊君就收到一条高淄找药的背影,还附有一句话“他不是你的。”很明显,这是一个女人在宣示主权。 “如果我和她有什么,肯定你早就知道了,她也不会发这种模棱两可的照片给你。”高淄指着照片说。 “我警告你,我不是你的玩物,你要继续去照顾她可以,以后就不要来联系我,我不需要。” ‘知道,知道,我头好晕。’高淄见楚樊君语气缓和,便有些随便了,他顺势抱着楚樊君。楚樊君扶着他,往他所在的那栋楼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当时你冷漠得不行,一个人默默在吃着东西,一句话也不说。” “我跟你又不熟,为什么要与你废话,不过,我在观察你。” “观察我?那你观察到了什么?”走到一棵芭蕉树的阴影处,高淄抓住楚樊君的双肩,两人四目相对,“是不是感觉我还挺帅?”高淄一脸坏笑。 还没等楚樊君反应过来,高淄便深深地吻了上去,楚樊君感受到一股热流,头晕目眩。她靠在高淄怀里,听到了轻快有节奏的心跳声。 “观察到你一直在看我。” 高淄和楚樊君不打算办婚礼,他俩给自家单位发了喜糖,在朋友圈晒了晒结婚照,又挑了个好日子,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双方父母、亲戚在一起吃了顿饭。 “婚礼仪式是给别人看的,幸福与否,只能自己体会。”楚樊君对母亲说。但多年后,她看到衣柜里父亲珍藏的西装时,她又有些后悔。 “这样也好,难得折腾。”高淄的父亲高斌赞成不办酒席,“你们旅行结婚吧。”高斌原来是开货车的,现在退休后,兄弟的孩子结婚都要叫他去开婚车,他见惯了这些仪式的东西,没觉得有多大意思。 “我送出去的礼钱就打水漂啦?好歹请亲朋好友吃顿饭吧。”看到儿子和老公都这样说,黎英也只能让步,她原本想在亲朋好友面前再吹吹自家儿子如何如何能干,这下只能另找场合了。 二十二 二十二 近日,发生的一件事儿让楼墨县这个川中无名小镇一夜成了名。一家自媒体发布了一则“房贷已无力偿还,我决定带着孩子到烂尾楼生活……”该视频记录了一个6岁小男孩跟随父母到烂尾楼东江澜生活的日常,最后,以143名业主联合声明,在房屋没有正常修建、交付以前,拒绝还贷。这则短视频迅速在抖音、快手上传播。 东江澜正是高淄购买的烂尾楼所在地,他看到这则消息一边大骂开发商,一边舒了口气。楼墨县的烂尾楼情况,高淄也并不清楚,但他隐约感觉到,“楼房断贷”事件呈蔓延趋势。 “这是房地产泡沫时期的产物,是基层群众因无家可归的一次情绪爆发……”短视频中,一些房地产专家正在分析“楼房断贷”的现象。 这时,龙王敲门进来了。“高主任,我想申请了解下我县烂尾楼及断贷情况。” 高淄一言不发,把手里的一份红头文件递给他。 文件上指示,不要过分渲染“楼房断贷”的影响,多做正面解读报道。 “好,你先去了解下,不过先不要播,这个新闻我来审。”徐策没想到高淄这么快就答应了,他还想到了很多理由准备来说服他。 高淄明白,这件事如果官方没有一个正面或侧面回复,恐怕舆论是抵挡不住的。“但是要注意角度,要及时与住建局、银行联系,请他们出面解释。如果他们不愿意,我来协调。” 令龙王想不到的是,高淄已经把后面的事儿计划到了,原来他与单位的老同志一样认为这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如今看来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年轻人。 龙王带着一行记者开始调查报道的同时,高淄特意给徐承渊打了个电话,要求他近期多报道、转载一些关于选房子的注意事项。 高淄知道,鉴于上级指示,官媒对一些敏感问题、事件选择视而不见,讳莫如深,由此引起一些群众对官媒的不满,权威力、可信度都在下降。我们要有节奏的去引导,而不是避而不谈。 东江澜楼盘已野草密布,中间人为走出了一条路径,曲曲绕绕。自从和年英分手后,高淄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这个楼盘临湖,为了结婚,高淄匆匆忙忙决定在这里买房。只要年英过来,他俩都会散步到这里,看着塔吊、工人的忙碌身影,也憧憬着自己的小日子。往事历历在目,高淄唏嘘不已。今天,高淄又来到这里,看见旁边白布黑字写着:还我血汗钱、216名业主呼吁政府关注烂尾楼等字样。 “这期节目很有可能播不了。”高淄心里嘀咕着,但他认为做这样的节目从民生、民心来讲是非常合时宜的,而且一旦播出楼墨融媒的收视率、关注度肯定会创新高。因此,高淄对这期节目格外上心,他叮嘱龙王一定要谨慎、全面、客观报道,不要只站在单方面角度看问题。 龙王对高淄的命令感到有些厌烦,他从事媒体行业30多年,“这些分寸还是有的,还由着他来说。”不过他也清楚,高淄应该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支持做这一期节目,心中不免产生一丢丢佩服之情。 根据多年的采访经验,龙王分了两个组,分别对烂尾楼现状、烂尾楼对业主生活的影响、银行态度、相关部门举措进行了详细采访。 刚开始银行以及住建局等部门不愿意接受采访,相关负责人给分管的副县长汇报,接着高淄便接到了这个副县长的电话。既然是魏姜负责,高淄准备叫魏姜去。魏姜转念一想,这个简直是鸿门宴,虽然他倡导成立深度报道组,但大多涉及正面宣传,这样热点又尖锐的事件,不掺和比较好,于是说,“我还在审书记的稿子,等会儿还要审电视新闻,一时走不开。”高淄也没多想,他准备自己去,这也是向领导展现自己工作的机会。 “大家本来就因为这个事儿压力大,现在你们融媒体中心还来搅和!”在会议室,住建局局长谭建忍住怒气,但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谭建最近被这个烂尾楼事件搞的焦头烂额,每天不下10名市民跑到局里来申诉,问住建局就开发商停工如何作为,要拿出什么举措,支持楼盘继续动工。 “对啊,有些业主还直接到纪委那里告银行。”楼墨县村镇银行行长徐静也说,“说我们对统筹资金部门没有履行监管职责,导致开发商挪用。还有现在部分市民宣布断贷,这个其实对我们银行资金流转影响不大,但极大影响咱们银行的名声,说是银行只晓得放贷,其他啥不管。” “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请大家来商讨这个事情,烂尾楼项目政府持续关注着,目前也在与一些大企业商量,看能不能接盘。”副县长表示。 “各位领导,我们做这个报道并不是要和各位对着干,大家也看到了,烂尾楼影响实在太大,如果我们官媒不发声,那么一些社会化媒体、甚至省外的媒体就会来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占据主动权,对楼墨县烂尾楼事情做个梳理。而且我们是本着解决问题,而非制造冲突,所以在采访中,希望各方尽力配合,拿出政府”为人民服务“这份诚意,谈谈对烂尾楼事件采取了哪些补救措施,这样市民才明白,我们各个部门是用心在解决这件事的。”高淄说,“在当今互联网时代,谣言满天飞的时代,大方谈总比避而不谈要高明得多。” 高淄说完,大家陷入沉默,谭建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出声。 “我理解大家顾虑什么,担心这篇报道只说了现象、问题,而没说解决方案。因此,我想拜请各位领导多多配合,据我们初步了解,银行、住建都做了大量的工作来化解矛盾纠纷,为什么不拿来‘晒一晒’呢?” 高淄看到大家陷入沉思的状态,便知这个报道有戏。这一番说辞也打动了副县长,副县长虽然不管宣传业务,但是也深知很多政府对镜头都是能躲则躲,如今正面应对也未尝不是一个方法。 最终,采访顺利进行,报道也在app上独家播出。一时间,收视率、阅读量、转发量创中心挂牌以来新高,当天app下载量便突破了6万。大家还没开心多久,不少群众直接找到融媒体中心反应烂尾楼问题,弄得外联部精疲力尽。 “龙王,你弄这个是出名了哦。”外联部欧阜看见龙王便打趣说,群众天天找我们说要爆料烂尾楼的事儿,电话也没断过,我们一天到黑还要下乡推广app,累得够呛。 “高主任不是吩咐了,你们直接就说烂尾楼已经正在加速处理,今年之内一定会有个结果。”龙王吐了一圈烟雾,无视墙上“禁止吸烟”四个大字,“放心,他们过段时间就不会找你了。” 二十三——二十四 二十三 “高老弟,你做好准备,沈部长要找你,这几天你们单位的杨建国带人来找了沈部长。”一大早,高淄接到了钟离的电话。 “好好,谢谢离哥提醒。”高淄心头一紧,脑海里浮现他进行人事改革的初衷,思考沈韶年会如何询问他。 这个上午,高淄都处在内心煎熬的状态,时不时看手机。 到了下午,果然,沈韶年来电话了,叫高淄去办公室一趟。 “昨天,有同事反映,对你进行的薪资改革意见很大。” “他们的薪资没有变动,我们用自己赚的绩效在考核。” “话虽如此,但有些人毕竟是老同志,人家年轻的时候还是为单位出力了的,高主任,做事要注意影响啊。” “……”高淄脸上浮现难以察觉的红晕,他知道沈部长所说的“影响”不仅指这次薪资改革,还有上次烂尾楼的报道,他在责怪高淄做事没有把握好尺度,引发了不少负面效应。 “我理解,很多人在里面吃大锅饭,完全没有积极性,但我们可以一步步来,不要太着急。”沈韶年接着说,“你再好好想想,我还有个会。” 高淄从县委大楼出来,满腔怒火,他对杨建国等人厌恶至极又无可奈何。看来,薪资改革要暂缓一下,高淄计划在单位对编内编外的业务人员进行同等考核,这在以前,从部门副主任以上级别,只要是编外人员,即便你再能干,也不可能在单位混个一官半职,这对付出同等劳动力的编外人员非常不公平,长此以往会严重挫伤大家的积极性。诸葛淞就是一个例子,他今年已经37岁,考公务员、事业单位机会渺茫,在单位,他一直从事一线,想着每天能把稿件安全完成就了事,在专业上没有任何精进。 高淄也理解他们,干重活的是他们,拿低薪的也是他们,难免有怨言。薪资改革的目的就是激活职工动力,体现多劳多得,可惜单位挣得绩效远远无法支撑起这项改革。 二十四 高淄意识到,类似“烂尾楼业主断贷”这种事情不可能成为常态化开展的节目,于是决定聚焦一些微曝光。闫慧接到相关线索到布口乡采访养殖场污染情况。布口乡在楼墨县东南方,地理位置偏僻,闫慧与邱阳坐了将近2个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因为这次是前期了解情况,闫慧并没有给乡政府打招呼。一边根据爆料人的线索,一边寻找。她俩随机选择一家农户,询问情况。一进去,就看见两位老人在砍柴,硬化的路上全是鸭屎、鹅屎,一股股臭味从院子里传出,一群群苍蝇落在狗的身上、人的头上,在农村长大的闫慧也无法克制胃里的痉挛。 “老人家,您好,请问这附近有家养猪场吗?” “有啊,就在那上头。”老人家指了指上面。 “听说,那家养猪场的粪便到处乱排,有这个事儿吗?” “没有啊,哪有哦。”连续不断的苍蝇落在老人干瘪的手上、花白的头发上。 “这种环境,还没受到影响?”闫慧觉得有些奇怪,这栋房子似乎刚刚修建好,但是里里外外全部堆上了柴火,邱阳在一旁忙着拍那些苍蝇。 见两位老人没说什么,她俩继续往上走。 闫慧在拍摄时,不小心踩着猪粪滑了一圈,旁边正巧有个锄头,她的额头磕在了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邱阳见状大叫附近的村民,手忙脚乱地送她去了卫生所。 听说伤到太阳穴附近,龙王知道消息后,也极为担心,“该死的老天,拿了只我的眼睛走还不服气?还要伤害我的徒弟!”龙王人在外地,一时也回不来,于是跟吴慈说了下。 “吴主任,闫慧受伤了,她一个人在这里,还请多照顾。” “你看你这个师父咋当的,徒儿受伤了喊我去。”吴慈开玩笑说。 “反正你也是单身,有的是时间。” 经过简单的包扎,闫慧与邱阳回到了县上。闫慧头疼,不想说话,医生建议留院观察。 高淄知道情况后,也决定抽个时间去看看闫慧。正巧走到医院门口,便看见吴慈在一角默默发呆,眼角似乎还挂着泪。 “吴慈,闫慧怎么啦?”高淄以为闫慧情况不好。 “没有,没有,慧儿睡着了。” “那你……” “我还好。”吴慈摸摸鼻子,眼睛里闪着泪花,一改以往高傲、毒舌的形象。“坐会儿吧,慧儿还没醒。” 高淄看了看周围,这里是医院附属花园,不大,傍晚时分,人也不多。 “怎么了,情绪不对啊。”高淄略带调侃地说。 “高主任,你说,是不是没有跟着大多数人的人生走,就是怪物、异类?”吴慈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远方隐入云层的夕阳。长长微卷的睫毛将她往日冰冷的气质驱散的一干二净。 “也没有吧。”高淄突然对这个女人心生一丝怜悯。 “在父亲、家人眼中我就是异类,30大几未婚,现在大家给我介绍的都是二婚了。”吴慈转头看着高淄,“在你们男人眼中,不,在你们大多数眼中,没有结婚、生孩子就是失败的吗?” “或许这是小地方大多数人的想法吧,县城相对封闭、思想保守,收入一般,一个稳定的家庭可以稍微支撑生养成本。”高淄在与年英分手后,一度也不想结婚,但没过多久,便遇见了楚樊君,想法又改变了。“现在,县城体制内的男人确实要比女人吃香得多。还有,你眼光不要太高嘛。” “我眼光不是特别高吧。”吴慈似乎恢复了理智,“我跟你探讨的不是眼光高不高的问题,我是说,这个社会对人的包容性问题。想必左夕已经向您汇报了吧,我的事儿?” “嗯?” “有人在网上留言,说我是小三。” “哦,好像有。”高淄装作不太记得了。 “那是我前男友搞的鬼。后来,我爸知道这件事儿了,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说我就是眼光高,老是不结婚,才让别人有机可乘,这个事儿似乎错误就到我身上了,那个男的似乎还是受害者。你看,连亲爹都这么想。我还听到,有人说,我老是不结婚就是当了某个大官的小三。他妈的,难道不结婚就是原罪吗?”吴慈越说越激动。 “没事,这个社会会越来越包容的。”高淄也曾一度很好奇吴慈的生活,毕竟吴慈长的真得很不错,为人也比较仗义,只是她很少谈论自己的感情,甚至认识这么多年,都没见吴慈带过几个男的。 “好了,高主任,今天给你说了这么多,主要是我心情太糟糕了。”吴慈说,“慧儿差不多醒了,你去吧,在b区205,我妈在a区,我去一下。” “怎么,令堂生病了?” “没啥事儿,小毛病。” “慧儿父母来了吗?” “她不太愿意通知她父母,她们家在农村,不想让父母担心。晚上我过去,我妈有我爸照顾,听他碎碎念,耳朵和心脏都起茧子了。” 高淄与闫慧接触不多,他提着果篮找到了闫慧所在的房间。闫慧正在刷着短视频,头上裹着一圈绷带。 “起来啦,闫慧。”高淄问。 “高主任,您来啦?”闫慧眼角肿胀着,但看起来精神不错,“这么多水果,我快吃不完了,你们怎么不买点零食来。” “不好意思,我们不常吃这些……”高淄看到闫慧调皮的语调也放下心来,“明天,我让你左夕姐带些零食过来,好好休息。你吴慈姐说,你不打算告诉家里人?” “别,别给他们说,我这个伤没啥大碍,免得他们担心。” “你这个娃儿还挺坚强。” “不坚强在这个社会混不走,嘻嘻。”闫慧微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你男朋友呢?” “我,没得,分了。主任,单位女娃娃多,靠你了哟……” 夜色朦胧,县城枯燥的空气被夜晚的霓虹灯逐渐照亮,一座城市的悠闲气质也显现出来了。 二十五——二十六 二十五 高淄和魏姜带着吴慈、徐承渊参加省上举办的融媒体中心建设研讨会。洛果正巧也在,于是洛果作为东道主邀请4人吃饭。 5人在桌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徐承渊和吴慈互相说着酸话,吃完饭后,大家兴致阑珊,于是就散了。 高淄一出饭店,洛果就发来一条定位,“红愿坊见。” 高淄想着没事,于是跟徐承渊说,“我要去见个老同学,你们先回去。” 洛果换了一套衣服,穿了身红色长裙,显得有些妩媚。 “吃了饭一身酒气。”洛果邀请高淄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对面。 “你想喝点什么?” “大红袍吧,解解腻。” “哟,看我看腻啦?”洛果问,嘴角不经意上扬。 “哪里的话,洛大记者这么美,看一千八百年都不会腻。” “这句话太油了,高主任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想不到……”洛果欲言又止。 “说我看起来正经,你是第一个。”高淄打趣道。 洛果大笑起来,“今天吃饭太无趣了,邀请你过来,就是想弥补一下你,今晚,你想有什么活动?” 洛果这句话意味深长,高淄假装没明白,便说,“我听说,这里三江园不错,要不去兜兜风。” “前方不远处就是三江园,夜晚景色还不错。”洛果换了一种语调。 高淄跟楚樊君发了一条微信,“有点忙,晚点说话。” 高淄和洛果沿着三江园绿道散步,现在已经快接近晚上10点了,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钟离老是说你有才干、办实事,对电视台进行不少的改革。” “你不知道,我得罪了多少人,不好弄啊。”高淄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压力大。新媒体出现后,你知道传统媒体遭受了多大的冲击吗?要不是政府兜底,你以为电视台能混到现在?我们现在的报纸除了强制征订外,你以为有多少人还会去买份报纸看,市级媒体现在也在搞电视台和报社合并,何况县级电视台,不改革,根本没有出路。” “洛大记者分析得透彻,厉害!”高淄奉承道。 一阵凉风吹过,洛果不自主地往高淄身上靠了靠。洛果穿了一双中跟鞋,在绿道上走得磕磕绊绊,她有意无意地抓住高淄的手臂。 一阵茉莉花香袭来,高淄手臂有些僵硬。 清冽的风迎面吹来,高淄打了个哆嗦,全身舒展开来。 高淄把洛果送回家再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了,正碰着徐承渊提了一口袋烧烤串上来。 “淄哥,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徐承渊一脸坏笑,“见嫂子去啦?” 高淄尴尬地笑了笑,“烧烤没有酒,怎么活到九十九。” “那必须有啊。”两人进了房间。 “淄哥,我们是兄弟,兄弟有话就直说了,有人说我们短视频做得low。” “说的也不无道理。”高淄停顿了下,“这些话我也听到过,有个过程嘛。”内容提升一直都是老魏在把关,高淄已经在会上说了多次,魏姜除了把时政那块抓得紧一些,其他的也没怎么管。 “每次记者拍回来的东西用来做抖音,根本没人看,我们后期加工不出来,拍得太正,根本不具有趣味性。每次跟记者提些意见呢,吴主任又不高兴。” 高淄听出来了,徐承渊是对吴慈不满。自从去年单位评优,两人就有了罅隙。当时两人在同一部门,在评优时部门打分,两人本来商量好,都各自给对方打高分,后来吴慈发现徐承渊给自己打了低分,当着大家的面说徐承渊两面三刀,搞得徐下不来台。 “那这样,短视频部门要不全权由你来负责。” “这……”徐承渊一时语塞,他想管理短视频组,但会大大增加工作量。“这不太好吧,吴主任在管,不好。” “吴主任跟我申请过,他们时政和民生都忙不过来,你们部门年轻人多,思维更活泛,说不定咱们今年的省级大奖都从你们部门出。” “唉,这……” “你不是老说吴慈脾气不好嫁不出去吗,你就让她空闲些,早日嫁出去,你俩对接工作也平和、顺利些。”高淄笑着说。他知道编电视新闻的那群编辑早上基本要到了10点过才来,这下把短视频组设置在编辑部,那群人工作应该会充实些。 二十六 下了班,没有应酬,高淄并不想回家。这几天楚樊君还在与他冷战,一回去看到那副冷若冰霜的脸,实在五味杂陈。楚樊君查看了他的手机,发现了他和洛果的聊天记录。她知道,出于职业素养,高淄有保留聊天记录的习惯,可如今他和洛果的聊天记录少的太不正常了,甚至很多对话都是前言不搭后语。 “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 “你为什么删聊天记录?” “我没删啊。”高淄知道楚樊君在试探他。 “我当记者的时候,我俩就认识,现在她负责楼墨县的外宣,还要写一篇什么论文,沈韶年要我多多配合。” “狗屁!”楚樊君直接呼了他一脸。 “哎哟,想不到你打人这么痛,原来的淑女是装的。”高淄自知理亏,半开玩笑地说。 “老子何时装了淑女,不喜欢离婚啊。”楚樊君脸上挂着泪痕,全身都在发抖,“滚啊,住你的烂尾楼去。” 突然,匡义打电话进来了。 “唐三娃烧烤,快!” “好好,你跟魏总编说一声,我马上过来。” 高淄到烧烤摊边时,看见“一堆肉”坐在板凳上。匡义光着上半身,一口气闷了一瓶酒。 “你肥了这么多?”高淄还未坐下,便拿着一根烤串吃了起来。 “唉……”匡义由于经常健身,身体看起来十分壮硕。 “老子还没坐下,你就叹气,干嘛啊?”高淄问。 “薛雪把我拉黑了,这几个月我都没看见她。”薛雪是匡义的女朋友在县中医医院当护士。 “不要太在意,兄弟,女人,你越哄她,她越来劲,本来就在外面忙得不可开交,回家还因一件小事就要给你闹、跟你吵。”高淄越说越来劲,他脑海里浮现出楚樊君凌厉的眼神,“不管她,晾她几天就好了。” “可是已经好几个月了,我去医院找她,医院说她请假了。”大概因为酒的缘故,这个粗线条汉子眼眶居然泛红了。匡义平时神经大条,行事大大咧咧的,对朋友也仗义,只是对工作并不是那么上心,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篮球,以前不管酷暑严寒刮风下雨,他都会去附近的操场打上一会儿,即便没有同伴,他也自得其乐。后来,附近的阿姨逐渐霸占了篮球场,匡义才被逼进了健身房,消耗着一天的精力。 “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见匡义没吭声,高淄便拨了薛雪的电话,但已关机了。 “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高淄有些担心,薛雪比较文静,每次和匡义出来聚会,她都会在匡义身边,要么默默为他夹菜、倒酒,要么就一脸安静地看着匡汉子手舞足蹈、泡沫横飞跟兄弟划拳。 “我也怕啊,那天还准备给她妈打电话,可是来了一个网络短信,说,她要静一静,不用找她。” “我靠,你俩到底发生什么事儿?”高淄问。 “也没什么,就是前段时间健身房有个女生老是请教我健身问题,走的近了点,雪儿看了聊天记录……哎呀,造孽啊!” “我呸,难怪,你他妈自己做的孽,活该。”高淄也喝了一大口啤酒。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高淄心中有些苦闷,“断贷”事件影响力始料未及,和魏姜的关系又很微妙,虽然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如何与兄弟诉说。匡义没告诉高淄的是,薛雪看了他手机后,扭着他闹,他一气之下动了手。 薛雪消失了快一个月,匡义有些慌了。这个女人几乎对匡义唯命是从,匡义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在她心中,匡义是个洒脱的男人,不像自己做什么都畏手畏脚,即使在医院被病人误解,被人骂,她也不知道如何反抗,所以她对匡义这种随性、鲁莽的性格很是依赖。 薛雪刚离开那段时间,匡义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以为薛雪可能去朋友那儿住几天,就会回来。所以,他照常跟哥们儿喝大酒,去健身房,但还是有意地疏离健身房的那群身材一流的女孩儿。 两个大男人坐在一起,心中千头万绪,喝着闷酒。 两人越喝酒越清醒,索性划起了拳,高淄考虑到影响进了一个小包间,不一会儿两人醉得不省人事。 二十七—二十八 二十七 早上一醒来,高淄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昨晚是如何回家的。过了好一会儿,高淄才缓过神来。忙开口,发现嘴里苦涩酸臭。突然电话铃响起,一看是翟刚。 “喝酒了啊,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翟老好,哎呀,睡过头了,昨晚喝了点酒。”高淄头疼欲裂,回想昨晚,脑海中只留下匡义一堆肉的身影。 “今天有时间吗,有空陪老爷子甩几竿?” “好啊,我也好久没钓了。” 寒暄几句后,高淄麻利地洗漱完毕,他悄悄打开卧室门,看见楚樊君还在睡。这个女人,睡眠真好,平时除了看书、准备教案外,就喜欢睡觉,睡觉悄无声息,上一秒在跟你说话,下一秒就传出了轻微地鼾声。“睡眠充足、精神好,才有力气发脾气嘛。” 高淄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在她额头上亲一下,没想到一接近,她就一巴掌呼过来,虽然力气不大,也不疼,高淄自讨没趣,说了声,“老翟喊我去钓鱼。” 楚樊君翻了身。 这个女人高兴起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飞,一生气,就进入了冰雪世界,做事儿、说话全是冷冰冰的。只要高淄一挨近,楚樊君便立刻走开,绝不与他呆在同一空间。 “都结婚了,还这样闹脾气,怎么得了。”高淄自讨没趣,悻悻离开。 天空湖确实名如其名,湖水清澈,白云倒映在湖面上,感觉走进了画中。微风拂面,翟老背着背篼,就像是隐居在外的高人,不受世俗烦扰。 “今天天气闷,鱼儿要出来透气。把窝子洒好。我们吃了中午饭再过来。” 一家农家乐隐藏在天空湖的一侧,周围静雅清幽。中午吃的是柴火鸡,土豆炖的十分糯口,翟老吃得特别香,高淄则对现烤的玉米饼情有独钟,两人心情愉悦,不自觉喝了不少酒。 “小高啊,最近工作如何?” “还行吧,感觉还是累,你看我头发掉了不少,有些力不从心。” “你啊,不要太着急。” “此话怎讲,您听到了什么风声吗?”高淄觉察到翟刚的言外之意。 “没有风声,风言风语还是有一些。” “嗯?” “听说你做事有些冒进啊?” “冒进?可是很多事不强硬一些,根本无法推动。” “你看,你眼中只看到了事儿,可是你没看到,这个事儿背后牵扯着的人。” “人?” “搞了半天,你都没听懂。就拿断贷那件事儿来说,你能预料到这件事儿闹的有多大吗?听说省上媒体也已经介入调查,人民日报也在关注。” “这也没什么问题吧,我们是实事求是的调查。” “没说你们的调查有问题,根结在这件事侧面反映出,咱们县烂尾楼现状,这简直就在打县委县政府的脸嘛。” “全国各地都有这些情况啊,也有不少地方报道嘛。” “大多都是社会化媒体,如果官媒报道也是省上安排的,轮不到你一个县级融媒体露脸。”翟刚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这个事儿是客观存在的,你以为政府不知道,大家心知肚明,政府也一直关注着,你一下点破,让政府的脸面往哪搁?” “我,我当时没想到这一层。” “你不是没想到,你是没站在你的职位、政府角度想问题,这也是你们年轻人大多数存在的问题。所谓讲政治、知大局便是如此。” “小高,我知道你是想做出成绩,但一定要讲究方式方法,万不可冒进。” “感谢翟老跟学生授了一课,学生谨记。”说完,高淄便一口闷了半杯白酒。 二十八 楚樊君坐在林荫小厨的窗边,看着人来人往,心中无限感慨。这条林荫小道周围全是银杏树,在秋天的时候,道上会铺上一层金灿灿的银杏叶。恋爱时,她和高淄最喜欢便是到这里散步,两人约会总有说不完的话,现在一切恍如隔世。她已经很久没和高淄出来散步,现在初夏,阳光透过绿色的银杏叶洒下斑点,印在楚樊君的心上。 她收到一张照片。 对于楚樊君来说,她想的便是寻找证据。她和高淄的感情似乎走到了悬崖边,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现在,她要找到一个理由,离开他的理由。于是,她联系到了吴慈。 没想到吴慈爽快答应了这次见面。 不一会儿,吴慈顶着大波浪,画着烈焰红唇疾步走到了楚樊君面前。看着吴慈精致的五官、妆容,楚樊君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楚樊君穿了一件黑白格纹长裙,她身材一般,穿长裙可以很好地盖住腰间的赘肉,而且长裙省事,套上就走了,教书办事都不耽误。 “楚老师,你好。”吴慈穿着一身职业套装,显得身材比例非常好。 “你好,吴慈,请坐,想喝点什么?” “柠檬吧,清肠胃。”吴慈说。 “找我有啥事儿,楚老师?”吴慈内心有些不安,她不清楚楚樊君找她的目的,两人只在高淄上任请各部门主任聚会时见过。 “我收到一张照片,你看。”楚樊君拿出手机递给吴慈。照片上,吴慈和高淄两人相互侧头说着话,神情有些严肃,但能感觉两人十分亲密。 “这?”吴慈心中有些慌张,她看了照片的背景,由于背景过于模糊,一时想不起地点在哪。“这是?” “这是你和高淄。”楚樊君冷冷地说。 “卧槽!”吴慈一脸无奈,这是有人要搞事情啊,“楚老师,首先,我向你保证,我和高主任除了同事、朋友关系,其他就没任何关系了。”吴慈对于这种栽赃陷害的事儿,一般都不怎么理会。但介于高淄是自己上司,她不得不耐心解释。 “那你能告诉我这张照片,你们是在哪儿拍的吗?” 吴慈看着照片,端详良久。“这个背景实在太模糊了,我一时想不起来。”其实,吴慈正在看这张图是不是ps的。 “今天来,我是想确认一件事儿:你和高淄到底是不是有其他关系。” 这句话说的吴慈内心一紧,“其他关系?”她有些紧张,但她告诉自己,紧张个屁,自己什么事儿都没做,怎么感觉心虚呢。“这是我和他的微信聊天记录,你可以看看。”吴慈翻出手机,她一脸严肃,并坐在楚樊君身旁,因为她不想楚樊君翻看她的其他东西,给她手机看,已经是对这个女人最大的让步了。 “你给我看的,或许是经过有意删减后的。”微信里无非就是一些采访报道、会议之类的消息,几乎没有任何楚樊君想看的。 “你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你可以查查你老公的手机通信记录,看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楚老师,说实话,因为你是我上司的老婆,我才对你如此客气,不然我真的没什么耐心来做这些解释,我很忙的。而且我明白,你对你老公有所怀疑,但是怀疑就要找证据,可是今天你找我,万一如你所说,我是事先有准备的,那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吴慈喝了一大口柠檬水,“这张照片如果是真的,我会给你个交代,但我以我生命和人格保证,我和高淄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 楚樊君被吴慈说得一愣一愣的,确实,今天找吴慈她并没有想好策略,只是想见见这位传说中长得美、能力强的新闻部主任。 “今天要不就这样,我等会儿还有个会,这个事情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的丈夫。至于照片,三天内我一定给你交代。”说完,吴慈把水喝完,便起身走了。 吴慈的表现大大出乎楚樊君的意料。原本楚樊君以为,这个女人肯定要耍套路,或者笑嘻嘻恭维着她,把这件事儿囫囵过去,此时她内心五味杂陈。 吴慈看着那张照片,心想有人在搞事情,很大程度上是针对高淄的。“你们斗你们的,但是牵扯到自己,绝不原谅!” 二十九一三十 二十九 一大早,高淄便接到左夕的电话。他心中有点不自在,现在高淄最怕就是深夜和上班前接到电话,弄得人有些神经敏感了。 “高主任,今天你暂时不要从前门来,大门围了好多人。” “什么情况?” “说是电视台涉嫌虚假宣传,我们推广的产品是假的,消费者找上门来了。” “推广啥?”高淄觉得奇怪,现在他忙着把“楼墨观察”搭建成平台,类似微博,等粉丝、关注度有了,运营这一块不愁做不起来,可是目前app下载量只占全县人口的百分之20,离百分之80的目标还有很大的差距。“我们广告少得可怜,哪来的推广?” “说是什么化肥质量低,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叫温强到我办公室等我。”话一说完,一个电话打进来,是欧阜。 “高主任,我有事向您汇报。” “我现在没空,不急的话,以后再说。” “就是有点急。”欧阜欲言又止。 “我马上到办公室,到办公室等我。”高淄挂了电话。 高淄有些生气,他已经三番五次提醒欧阜要把好关,如今 欧阜一看见钱和吴慈就两眼放光。欧阜作为社区组长,他在上门推广app时,发现很多当地商户不愿意接入平台,认为这种平台关注度小,而且有美团、饿了么社会商户提供专业的服务,对于“楼墨观察”实在不感兴趣。 因此,如果将app定位为购物消费属性,那纯属费力不讨好,但由于楼墨县是产粮大县,农资需求量极大,农民对于农资的品牌和口碑非常看重,不少农户和产粮业主都是有专门的购买渠道,但各自的渠道不尽相同。于是,欧阜认为可以整合全县农资商户,邀请他们入驻“楼墨观察”app,同时成立一个圈子,把相关种植信息、短视频都放在平台上,形成集聚效应。 这一想法得到高淄认可,便让欧阜专门去做。欧阜决定从城中几家规模较大、品牌老的农资店入手。听说能免费入驻、打广告,农资店老板将信将疑,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同意入驻。 楼墨县的农资价格几乎处于透明状态,三好农资店老板许江对于每袋化肥只能赚几元钱,心生不满,他总想开辟新渠道,想卖一些其他品牌的农资,但楼墨的客户习惯性买老品牌农资产品,新品牌根本无法在这里打开市场。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欧阜上门推广app给许江提供了思路,可以在app上推广新品牌广告。 于是,许江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了欧阜。欧阜灵敏的蒜头鼻嗅到了商机。他和许江一拍即合,许江提供新农资品牌的相关资料,欧阜一方面在农资圈子中发布消息,一方面拍摄广告,还邀请专家传授种植经验,同时植入广告,在圈子里营造新品牌的农资的价格低、质量好、效益高等舆论氛围,圈子中除了农资商户外,还有不少新型职业农民,他们大多是一群在外务工回家、大学生或者是父母从事相关粮食种植的大业主,这群人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快,大都愿意尝试。 就这样,由于新品牌价格优惠,农户粉丝积聚效应格外明显。“楼墨观察”app的下载量也不断水涨船高。 三十 在高淄看来,融媒体中心作为专业技术部门,专业人才却不多。大家认为,在这行制作新闻只要不出政治问题,随便一拍都不成问题,但是广告要与时代接轨,中心能熟练运用各种编辑软件的人员寥寥无几,更不用说能制作出让客户满意的广告,这不仅让高淄头疼,更让欧阜着急。 在中心成立之初,主动到app上投广告的商家实在少得可怜,所以广告部可以说是势单力薄,对此,广告部主任温强颇有怨言。 “现在推广任务那么重,高主任,您就给我多派几个兵嘛,恼火,恼火。”高淄也了解情况,但采集部和编辑部都不愿意放人,所有部门都在叫累,但奇怪的是,每一个部门都无力交出好作品来。 对此,有时候温强只能向吴慈借人,一般情况下,吴慈还是会答应,但温强偶尔说一些“采集部人多,下乡补助也多”等酸不溜秋的话时,吴慈就不会买他的帐。 这种时候,温强便会叫欧阜去处理。全中心的人都知道,欧阜对吴慈有意思,但吴慈对欧阜完全没想法。欧阜却并不伤心,自从离婚后,欧阜感觉无比自由,偶尔周末接孩子来一趟,孩子依旧那么热情,对自己也不排斥,他感到心满意足。 反正他也没有感情寄托,偶尔追追吴慈,也算对生活的享受。天知道,那位大龄剩女什么时候嫁出去。 这天一早,欧阜梳着大背头,油光锃亮,给吴慈带了豆浆油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吴慈看了一眼,“我已经跟温主任回话了,记者确实抽不开身。” “你看,你又以美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欧阜笑嘻嘻地,一颗金灿灿的后槽牙若隐若现,“我就是来给你送早餐的。” “我已经买了,不劳您费心。”吴慈盯着他。 “我邀请您今天中午吃饭。”欧阜被吴慈的眼睛勾住了,他很奇怪,一个大龄剩女为什么眼睛还如此好看,即便她说话难听,不过他也从未生气。 “没时间,还有事吗,我忙得很。”吴慈冷冷地说。 “我收到一个‘红色炸弹’,交了一个大红包,一个人去太吃亏了。” “叫上你儿子和前妻嘛,实在亏,再叫上你父母、你的前岳父岳母。”吴慈头也没抬。 “真是服了你!”欧阜一时语塞,“不去拉倒,不过我有件小事儿求你。” “哟,我可办不到。”吴慈打断欧阜。 “你肯定办得到,高主任要开展助农带货直播,借两位技术好的摄像老师。” “什么时候,是高主任说的吗?”吴慈转念一想。 “不信你去问他。”欧阜抹了抹头发。 “好。”吴慈答应了,吴慈知道这肯定不是高淄的授意,应该是欧阜的主意。不过她转念想,现在直播是大趋势,让记者去实践实践也不是坏事,便应承下来。 中国邮政和楼墨融媒合作开展直播。其实邮政有自己的销售平台,不过高淄与邮政的运营部负责人比较熟,就想借助邮政影响力推广楼墨融媒。 摄像师本来是由邮政这边出资,但欧阜跟邮政商量了下,还是由楼墨融媒出,费用也可报在里面。 三十一 三十一 “主任,我真没想到那帮孙子竟然糊弄我!”欧阜一见到高淄便表现的痛心疾首。“当初我也是想把app的活跃度带起来,才允许那些人在app上发广告。” “难道你就没中间商赚差价?”高淄问。 “没有,没有,这纯属公益性质,最多算把关不严。”欧阜全身冒着冷汗。在他看来,这件事可大可小,只要把这件事定性为第三方责任,融媒体中心最多承担连带责任。 “到底是假化肥还是其他品牌的化肥?”高淄察觉,这件事如果定性为假化肥,那么中心责任就大了。 “就是一些新品牌,厂家资质都是有的,”欧阜明白高淄的意思,连忙说。 “外面那群人怎么办,难不成要一直在单位门口堵着,还怎么上班?” “您放心,高主任,我立马就去疏通,他们无非就是借此机会杀价,要钱,我立马去,不会影响单位形象。” 高淄知道欧阜在其中串了不少钱,这时候最要紧的是平息民怨,不能让消息传到宣传部甚至是书记、县长那儿。 可就在欧阜出门后的一分钟,一通电话打来,是阙奇。 “高主任,你好吗?听说,你那儿比信访办还热闹啊?” “主要是一些广告纠纷,我们已经快处理好了,今天之内我会交一份书面材料。” “书记叫我问问具体是什么情况?”电话那头,听不出秘书的语气。 “入驻社会化平台的商家发布了一些广告,被竞争对手利用,说是假货,导致农户到单位来了解情况,所以这里就比较热闹。”高淄满身大汗,他没想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了书记的耳朵里。 “好,及时把纠纷化解了,不要让谣言满天飞,你们是做宣传工作的,这些事情一定要谨慎。”秘书说完,便挂了电话。 高淄心里很不是滋味,上任两年,弄出的幺蛾子比成绩多,估计上级对自己的能力也持怀疑态度了吧。但他心里更气的是在背后做小动作的人,他一直都没抓住,如果继续被别人踩着尾巴走,自己很有可能在这个位置上待不长久。 欧阜与老板许江推销新化肥品牌,对老化肥品牌进货比较少,这引起了老化肥品牌经销商的不满,便有意无意对农户表示新型尿素肥料在防治蔬菜、果树、棉花上的红蜘蛛、蚜虫和卷心菜虫等方面效果不好,由于操作不到位,农户不敢使用,担心影响藤藤菜、莲花白的生长周期,大家叫嚣着要来退货。 许江这下慌了神,他自己也堆积了不少的农资,如果大家蜂拥来退货的话,不仅影响店面形象,也会让自己的资金流陷入困境。 “效果跟以前的是一样的,不信你试一下。” “哪来这么多时间,快点换货,不要耽误我撒药的时间!”农户纠集在一起,在门面闹得不可开交。 “我都做了几十年的化肥生意了,老乡亲,这点还不相信我啊。”许江满头大汗。 “我们几十年都买的老品牌,这下你骗我们用新的,真是造孽!” 眼看许江也不妥协,为首的李三大喊,“我们通过电视台买的,走,去找电视台。” 在众人应和下,李三一群人在电视台炸开了锅。 欧阜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阵仗,但他知道,新化肥其实功效没问题,只不过为了打开市场,压低了市场价格,他自己也因此赚了一笔。 最终的解决方案是欧阜与经销商商量,决定退部分款,不回收化肥,直接供群众使用,如果蔬菜收成不好,再继续赔偿村民的收成损失。 农民基本同意了这个方案,欧阜心中叫苦,他在经销商中赚的利润全部吐了出来。高淄对欧阜不考虑舆情、单位形象的行为非常痛恨,自己的政治生涯才刚开始,稍不注意又快结束了。 “主任,我也是想多拉些商家入驻,怪我,没有考虑周全。”事后,在酒桌上,欧阜向高淄解释。 “县委办要求我们写情况说明,你来写吧。”高淄说。 “领导,我肚里有几斤墨水,你是知道的……” “好的,好的。”欧阳舟打断儿子的话,瞪了他一眼,转而微笑着看着高淄,“高主任,实在是抱歉,这个事欧阜一定处理妥善,不给组织、单位找麻烦,我也会向部长说明情况,昨天喝酒部长还在夸你,少年有成呢。” 高淄本想就这件事在全单位通报批评,但是碍着老台长的脸面也不好开口,后让欧阜在部门进行书面检讨便草草了事。 酒席散去,寒风撕裂着高淄的脸庞,他哆嗦了下,一阵恶心涌上心头,脑海浮现的是诸葛淞和欧阜的脸庞。在一个小县城,编制将人与人隔离开来,背景、人脉也将彼此隔离开来。 三十二 三十二 在周三的一个下午,吴慈给楚樊君打了个电话,约她喝咖啡。 “去蛋糕店吧,咖啡有什么好喝的。”楚樊君正好下课,想吃点甜食。 楚樊君先到店,看着吴慈一身职业装徐步走过来,这个女人有十足的气场,还没说话就感觉咄咄逼人。 “这个事儿,我查清楚了,这张照片是真的。”吴慈在点餐,“当初我以为是ps的。” “真的,那你们的暧昧关系也是真的?”楚樊君不动声色,但内心隐隐起伏着。 “哼,当然没有。”吴慈不喜欢别人用反问句、疑问句问她,“鉴于你是我领导的老婆,我才耐心给你解释,不然我觉得这些事我并不想说。”吴慈面无表情。“我和高淄有什么,相信你已经通过一些渠道证实了,今天不过是来确认而已。” 楚樊君沉默着。 “这张照片在医院的后花园拍的,当时我父母和我的同事都在里面住院,高主任来看同事,我们顺便就聊了几句。” “聊几句,还用得着这么亲密?” “当时我很苦恼,苦恼着一群人没事干天天造谣生事,我要花很多精力去处理这些糟心狗屁事,当时可能情绪低落,就跟高主任多说了几句。”吴慈顿了顿,“比如说现在,我不得不花费精力在你面前自证清白。” “其实,我很好奇,你们花这么多时间来确定一个男人爱不爱你,值得吗?”吴慈突然问道。 “花时间,不,我只想证明这段婚姻值不值得花时间。”楚樊君挖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蛋糕入口即化,但是没有任何味道。 “或许吧。”吴慈还想说什么,她喝了口饮料,“恕我直言,有个问题想请教,你家男人什么品行,难道不清楚吗,把这么多时间花费在一个确定的事情上,难道不是浪费时间吗?” “你还没结婚吧,等你结婚了就体会到了。”楚樊君说。 “不管结不结婚,我看啊,很多女人总是以失去自我为代价来寻找所谓的爱情和婚姻。”吴慈向后靠在沙发上,“不过我也反思了自己,做事有些大大咧咧,因为把这些同事看成兄弟,所以距离掌握不太好,这是我不对的地方,放心,以后不会出现这些情况了。另外,友情提示,照片肯定是有人想搞事情,叫你们家男人提防着点,毕竟,这种信息量模糊的照片只能寄到你那里才能有作用。” 楚樊君突然紧张起来,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找吴慈对峙,也没采取什么举措。她情绪稍微缓解了,“好的,谢谢你的提醒。今天,我请客。” “那谢谢啦。”吴慈微笑着,“其实,坦白给你说,女人之间虽然同性,但是似乎并不想通,我不结婚,在别人眼里就是异类,就是性格不好、水性杨花的品性,在工作中,被人质疑、戏谑是常事,以前我为此伤心、愤怒,后来逐渐才想明白,不是我的品性不好。一个单位一群人整天小肚鸡肠、斗争无穷,可怜、可悲。作为女人,我们更不应该相互为难。”吴慈喝了一大口饮料,“当然,我没有说你为难我,看你也是知情达理的人,所以就多说了几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吴慈疾步离去的背影,楚樊君心头涌出一股悲伤,不带偏见的看,吴慈做事说话都很洒脱、利索,不像一些说话滴水不漏的女人。她开始有些欣赏这样的女子,但同时心中却有说不出的悲伤。因为吴慈的“很多女人总是以失去自我为代价来寻找所谓的爱情和婚姻”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她。 “我失去了自我吗?不,我是为家庭着想。” “我确实失去自我了。” 三十三—三十六 三十三 连日来,楚樊君因照片的事情对高淄产生不信任而感到愧疚,于是跟着网上学做了几个菜肴想缓和一下气氛。 “回来啦。”楚樊君靠在门框处,把拖鞋递了过去。 “嗯。”高淄正在处理卖假货的事情,心事重重,没注意楚樊君讨好的笑意。 “今天下课早,我烧了黄豆猪蹄。”这道菜是高淄的最爱。 “挺好。”高淄勉强挤出笑容。 看出高淄的勉强,楚樊君有些不悦,但她马上依着方才温柔地语气说,“累了吧,我们先吃饭,工作上的事儿再说,不要把情绪带到家里来。” “好,老婆大人说得是。” “老公,你看看这张照片。” 高淄看到自己与吴慈交头接耳说着话,一脸震惊。 “这这是什么?” “你别紧张,说说吧。” “我我……”楚樊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高淄战栗。 “记不到的话,我给你提醒一下,这是在医院。” “这张照片哪儿来的?”高淄一脸严肃,“我和吴慈是纯粹的同事关系,这张照片说明了什么?”高淄对照片的内容并不感兴趣,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想借题发挥。 “你难道不解释一下吗?”楚樊君对高淄略感冷静的表情有些不满,她本来已经调查清楚了,只要高淄在她面前讨好认个错,表示下不为例,这个事儿也就过去了,可是高淄的反应如此无所谓,她不禁怒从心生。 “我和吴慈真的没什么,谁给你的照片,有人要搞事情。” “要你管!”楚樊君狠狠地说,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这不是开玩笑。”高淄心想,如果只有君儿收到,那问题不大,但估计不止她一个人收到了。 三十四 不知道从何时起,两人开始了冷战。一天夜晚,高淄站在阳台,点燃了烟,这是与年英分手后第一次抽烟,虫鸣有节奏地钻入他的耳朵,“我这么累,那么努力地生活,依旧一地鸡毛。” 突然,一短号进来。 “你好,高主任,我是公安局的钱广。” “钱局,你好。” “不好意思,深夜打扰,乐至县出了一起恶性伤人事件,有一份悬赏公告还请贵单位配合发布。” “没问题。“受害人伤情严重吗?”高淄随口问了问。 “脏器受损,多处骨折,现在还没清醒。” “下手太狠了,是因为什么?” “应该是情感纠纷,不过这个我们还没公布。” “好的,明白,我们会全力配合。” 在悬赏通告中,“匡义”两字赫然醒目。 他不敢相信,今天下午就听到有人在说这件事儿,但他一直忙于处理假农资的事儿,没有过问。他立马打电话给钱广。 “钱局,实在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个匡义是烟草局的吗?” “是的,怎么啦,你们认识。”钱广意识到高淄的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如果这个匡义是烟草局单位的话,我应该认识。” “认识?如果是的话,你看能不能联系他,叫他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不过,他现在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你还有其他联系方式吗?”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傻逼!”高淄无比惋惜。他知道匡义冲动,但从未想过他会持刀伤人。 “你别急,你现在想想,看能不能联系到他。这样,根据规定你要来局里一趟。” “好。”高淄也想了解下匡义的具体情况。 受伤的是薛雪的朋友。 根据薛雪的口供得知,匡义在街上碰到薛雪,她正和一名男人在逛街。随后匡义与薛雪发生口角,匡义推了薛雪一下,那男人在一旁阻挡。 匡义久久联系不上薛雪,心头烦闷,一气之下,钻进附近火锅店。在众人懵逼之下,只见一位大汉高举一把菜刀,从店里冲出来。 匡义和男子扭打在一起,他气红了眼,不顾一切往男子身上砍去,男子一边用手抵抗,一边向后倒去。血贱在薛雪脸上,她和众人在一旁吓得呆住了。后有路人甩了一根板凳砸在匡义身上,这时,匡义才清醒过来,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跑开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几分钟后,警察赶到,但匡义已经逃跑了,留下一柄沾有青菜叶子和血的菜刀。 薛雪的朋友躺在血泊中,陷入昏迷。 三十五 “616伤人事件发生在6月16日下午6点34分。 录了口供后,高淄回到家,他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通讯记录,6点25分,眼眶湿润了,月光轻轻洒在他的身上,“那会儿,答应同他吃饭该多好啊。” “楼墨观察”弹出一条悬赏公告,他不忍心再看。 高淄给已经关机的匡义发了条短信:“兄弟,回来吧,公安机关会从轻审判的。” 匡义在稽查假烟的窝点待了两天,窝点在两县交界地带,周围森林密布。警方对这片区域进行了布控,但是由于范围较大、地势复杂,只能进行徒步搜索。 当警方运用无人机在森林上方喊话的时候,匡义蜷缩在一个山涧里,森林清幽,他一时感觉前所未有的平静,一时又暴躁难忍,他的脑海里闪现出那天他拿刀挥舞的狰狞模样,那时他感觉周围的事物很轻很轻,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这两天,他逐渐恢复了理智,自己陷入悔恨痛苦的情绪当中。 在逃跑后的第4天,他打开手机,用仅剩的电量,拨打了110。 三十六 这几天,高淄食不知味,曾经的稽查队先锋变成了故意伤害的凶手,他心疼至极,想着如何跟受伤者谈判,看能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高淄请薛雪中间传话。“雪儿,匡义那会儿也是气急败坏,我带他向你和郭强道歉,条件你们提。” 薛雪也吓得不轻,说话语无伦次,“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会坐牢吗?” “那就要看郭强那边的态度了。” “我会去说的,那天就不该回楼墨,不回来就碰不到他了,就没有这些事儿了。”薛雪哭了起来。 “妹子,你别哭。”高淄想说正事,“我这里有匡义的手写道歉信,你帮我带给郭强的家属,麻烦你也帮着匡义说些好话,匡义那小子虽然脾气暴躁,但没什么坏心思,看在你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一定要多说说,不然他的前途就毁了。” 薛雪拿着道歉信,“你不用说,我也会尽力的,毕竟事情因我而起。” 高淄一看薛雪如此通情达理,便放心了。突然,左夕的电话进来了,“高主任,你看微信了吗?” “怎么啦,还没来得及看。” “编辑部制作了一条书记调研重点项目的稿件,为了增加视频的可看度,添加了一张照片,但照片里有一张李彦平,而且里面还有一些错别字。好像被县委办的人看到了,才通知我。” 前不久,发改委主任李彦平被“双规”。“编辑难道这点事儿都不知道吗,审核人员干什么吃的,这些都看不到!”高淄非常生气,“视频撤下来了吗?” “已经撤了,钟部长叫你到他办公室一趟。” “嗯。”高淄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顿了顿接着说,“你马上调查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哪些审核人员。” “好的。” 高淄匆匆忙忙向薛雪告了辞。 自上任以来,楼墨融媒的内容生产出现重大过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至于这次错误,要看上级领导如何定性了。”高淄嘀咕着。 高淄来到钟离办公室。钟离神色安然,“高主任,事情听说了吗?” “听说了,这个把关不严……”高淄不想多说,他想听听钟离的意见。 “这个错误是书记的朋友看到的,短短一分钟的视频里就有两处错误,一处是政治错误,一个是新闻人常识错误,这两个错误都不应该犯啊。” “书记知道了?”高淄问。 “你啊。”钟离摇摇脑袋,“你对本次事件做个书面说明,部长要听汇报。” “好的,离哥,现在书记态度是啥?” “书记责成宣传部处理这件事儿,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会看着办的。” “离哥费心了。”高淄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在上任的两年多时间,惊动了书记、县长好几次,工作开展得也不顺利,一种无能为力之感席卷全身。 三十七——三十八 三十七 两人矛盾似乎还没到不可调和的程度,但楚樊君和高淄还是进了民政局。 办理中,两人一言不发。 “结婚本和离婚本都是红色的,说明了什么?”出了民政局大门,楚樊君问。 “可能都祝福我们有更美好的生活吧。”高淄轻蔑一笑,“他妈的生活。” 看着楚樊君离去的背影,高淄坐在石墩上,点燃了烟。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县委的处理意见下来了。 接着,翟刚来电话。“小高啊,你翟老师走了……”李大娘颤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此刻楼墨阳光明媚,微风中,梨花在空中飘逸流动,高淄发现周遭的一切是如此平常、如此不堪一击。 李大娘推测,老伴儿是半夜走的。那时翟刚鼾声如雷,后来翻了一下身,就没了声响。 “当时就该起来看看他,应该……”李大娘一夜白了头,“他果然走在我前头……” 翟刚在殡仪馆待了近一周,儿子才着急忙慌赶回来,由于消息突然,翟刚的儿媳妇、两个孙子都没能回来。 高淄帮着翟家人忙着招呼前来吊唁的客人,他看到翟老安静地躺在花丛中,周围的喧嚣似乎跟他全然无关,不禁心中升起了一个疑问:人,这辈子到底在追求什么? 三十八 离婚后,高淄便决定搬到镇上去住。搬家那天,正是他32岁的生日,除了母亲,没有人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母亲在那头说:“今天不忙的话,就出去吃点好吃的。这周末有空吗?有的话,你和樊君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在黎英看来,这世上除了吃就是睡,其他的都是浮云,现在儿子也结婚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往前走,生活就是这么平淡朴实无华。 高淄有时候会羡慕母亲,50多岁,倒头就睡。 “最近太忙了,妈。”高淄顿了顿,“我要到乡镇去。” “哦,那要去多久?” “不知道。” “是不是领导喊你下基层‘镀金’,回来要重用你?”黎英笑道,“听说在农村工作过,上去就要升官。” “呃,差不多。”高淄无言以对。 “我儿子就是这么厉害,哈哈。”在高淄眼中,黎英是一个乐天派母亲,无论遇到什么事,她总是会找到令人开心愉悦的那一面,很多家庭主妇都喜欢到母亲店里聊天玩耍,“你和樊君抓紧时间哦,女人过了年龄生娃儿对胎儿和自己都不好,你们没时间,我可以给你们带。” 黎英说的其实是客套话,她知道楚樊君的父母就在楼墨,孩子自然轮不到她带,她还落得轻松自在。 “知道了,妈,你俩注意身体,今年再去体检一下。” “去年不是才体检了吗?” “说了多少次了,每年都要体检,体检费我给你报销。” “你和樊君想吃牛肉吗,我给你们做些牛肉干寄过来。” “等我到镇上稳定了再说。” 高淄打包好衣服,又给楚樊君打了个电话,依旧无法接通。楚樊君请了年假,到外地旅游去了。高淄坐在去凤凰镇的大巴上,昏昏欲睡,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和楚樊君在一起的画面,从恋爱、结婚、离婚,他俩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超越道德底线彼此背叛的事儿,但如今依旧是惨淡收场。他平时忙,很多时候忽略了楚樊君的感受,那天楚樊君戴了一副耳环,高淄想讨好她,便说“耳环好看。”可谁知楚樊君冷冷地说,“这是2年前买的。” 在工作中如履薄冰,还要在生活上细致入微,“上帝实在是对男人太残忍。”大巴车停在凤凰镇“四好农村路示范点”展板处,驾驶员扯着嗓子喊“凤凰镇政府到了,还有没有人下车?” 高淄惊醒,慌忙拿着行李下了车。他给办公室黎强打了电话,不一会儿黎强便从一扇脱了红漆的木门里跑出来。 “高镇长,你打个电话,我们去接你就行了,坐什么大巴啊?”“没事,不麻烦。”自从当了融媒体中心一把手,高淄再也没坐过大巴,刚那会儿采访时,他总是在车上构思如何谋篇布局写文章,如今是为了了解凤凰镇的基本情况,计划再坐一次,就当调研了。 凤凰镇一点都不“凤凰”,这是楼墨较为偏远的乡镇,或许心中沧桑,凤凰镇在高淄眼中一片苍凉,褪色的餐厅招牌,脏乱的农贸市场。街角一位老爷子坐在躺椅上打盹,水杯歪倒在地,麻将馆里传出阵阵麻将碰撞的声音…… 高淄兴致阑珊,突然有了苏东坡被贬儋州之感,自己29岁任正科级干部,担任县融媒体中心一把手,在整个县也算风光,引起不少人的羡慕、嫉妒和唏嘘。 如今,他被平调到凤凰镇担任镇长。 “我先回出租屋吧。”租房是黎强办理的。 黎强带着高淄拐进了一条刚翻修的柏油马路,弥漫着沥青的味道,出租屋就在镇政府左侧1公里处。 出租屋是一套民居,室内似乎刚装修完毕,虽然家电家具旧了些,但还算干净整洁。 “领导,您来了。”一位下巴有一长长胡须的中年人打开院子大门。 “这是高镇长。”黎强介绍。 “领导好,这是后门钥匙,前后门都可以走。您收好。” “好,谢谢。”高淄接过钥匙。“我不是什么领导,你叫我高淄就行了。” “哪能啊,高镇长,我叫王三儿,以后住的不舒服的话,尽管跟我或者给我老婆说。” “行,那你去忙吧。”高淄颇有趣味地看着王三儿的长胡须。殊不知,这个参差不齐的胡须是王三儿算命所得。算命的告诉他,今年只要留着胡须,必走大运! “房子才打扫了的,高镇,我已经给厨房说了,晚餐他给你送过来。”黎强说。 “不用麻烦,我休息会儿,明天再去报道。” 黎强本来准备为高镇接风洗尘,但看见高淄疲态,还是住了口。 黎强走后,高淄躺在半旧的床上,心里归于平静,他曾经看不见的,视而不见的,所坚定的,都完全发生了变化,他逐渐有了颓废、摆烂的心态,同时,心中也积聚着一股火,一直隐隐燃烧着自己。 三十九一四十一 三十九 第二天一大早,高淄来到镇政府。他的办公室在三楼,紧挨着书记。 高淄听着对门有了动静,他等了20多分钟后,便敲响了乾森的门。 “进来。”乾森正拿着一张红头文件,看见高淄进来,满脸笑意,“你来啦,请坐。”说着,乾森正准备起身泡茶,他又迟疑了下,“茶在那个柜子里,自己动手。”乾森精瘦高挑,举止谈吐内敛,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有些秀气。 “书记太客气了,今天向您报个到。” “高淄老弟来过几次凤凰啊?” “说来惭愧,那会儿当记者的时候来过一两回吧。” “今后,就我俩搭班子了,你是宣传出身,想必对凤凰有一定的了解,我们的任务重啊。”乾森拿起茶杯吹了吹。 “相信在您的领导下,凤凰一定能涅槃重生。” “哈哈,果然是文豪,说话就是不一样。”心想,这是来了位比自己说话更文绉绉的人。 凤凰镇离县城远,很少有记者会主动到这里来,高淄对凤凰的了解也不算多。在来之前,他对凤凰镇政府人事、经济做了一定的了解。凤凰镇户籍人口35806人,但实际常驻人口不足2万人。 “我们镇巩固脱贫攻坚成果的压力大啊。”乾森拿着手里的文件,突然对高淄说。“今天,你就熟悉一下工作,晚上我们哥几个聚一聚,为你接风洗尘。” 四十 楚樊君回到家,这一趟旅行耍的有气无力。她一个人在海南租了一套民居,白天睡觉,晚上踩水,全然不管糟心事儿。果然,大海的敞亮和时间的流逝是治理伤痛的上好办法,曾经的歇斯底里在这里变得格外平静。 她希望丈夫懂自己,可是她又懂高淄多少呢?她嘴上说风花雪月矫情,可自己却要求丈夫浪漫体贴。 “说到底,我们都不懂生活啊。” 家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尘。楚樊君径直拉开衣柜,发现高淄的厚衣服还在,秋天的衣服少了些,他本来衣服就不多,楚樊君也不敢确定高淄走了没走。 “是希望他走了,还是没走?”楚樊君的矫情劲又上来了,“如果我希望他没走,我会怎么对他,我们之间需要解决什么问题?” “不理睬。” “意思你就是想跟他发发脾气,还是舍不得他。” “不,一想到后面的日子都是这样,也没有任何意义。”楚樊君自言自语,她琢磨着自己对高淄的感情,她对高淄的道德底线容忍度。 “搞暧昧是一件无法原谅的事儿吗?” “是。” “那就应该决绝离开。” “那为什么你还这么心痛?” “……” 楚樊君躺在床上,果然,一回家,所有的痛苦接踵而来。 “楚樊君,你就是这样折磨自己的吗?” 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老师间传言“楚樊君因丈夫远调乡镇而看不起他,提出了离婚”“高淄与电视台同事通奸被楚樊君抓了现行”……但楚樊君对离婚一事儿,一直闭口不谈。 大家的指指点点对于楚樊君而言,其实没有多大影响,她白天上课,晚上便沉心写作,在网络上日耕不辍。小说受到不少关注度,每个月也有几百元的进账。 四十一 凤凰镇以水稻、玉米种植为主,由于位置偏僻,许多农业主不愿意到这里投资,镇上的农业项目较少。今年,集体经济种植的魔芋因受天气的影响收成不佳。 “我们镇经济底子薄弱,今年干旱,镇上连片种植的魔芋果实小,效益可想而知。”乾森摸着瘦削的肚子,“高镇,我们担子重啊。农户手里的魔芋滞销了,来求助政府。” “魔芋主要是加工,我们与周边工厂合作,看能不能分销下。”高淄问。 “工厂把价格压得很低。”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领导,不好意思,无意听见你们说话。”一位姑娘拿着一瓶矿泉水,汗涔涔的,满脸通红,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干嘛?”面对姑娘的突然闯入,乾森似乎没有太生气。 来凤凰镇快3个月了,根据前车之鉴,虽然身为镇长,高淄谨小慎微,几乎不是自己主责的事情都不问,有些需要决定的事情,也不做决定,都会上报乾森。 乾森多次说过,“高镇,你看着办吧。”其实,乾森心里也清楚高淄以前的遭遇,听说他作风强硬,但是几个月来发现高淄几乎夹着尾巴做人。“看来是怕了。”心中又不免多了些同情,有时候,进了一个圈子,便不知不觉被牢牢套住了,意识不到这样的人生无趣、无奈。 “没什么事儿,来看看乾书记。”姑娘把一个文件递给乾森,“我急着去金塘,所以冒昧打扰两位领导。” “这是高镇,不知你俩见过面没?” “久仰大名,高镇长。”女孩主动过来与高淄握手。 高淄显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这个“大名”是什么含义。 “您文章写得好,就是可惜当了领导,哈哈。”女孩放声大笑。 “修昕,不要那么不正经。”乾森嗔怪到,“高镇,你别见怪,她就是这样,比男人还男人。” “领导,你快签字吧,我还等着下乡呢。”修昕拿着文件出去后,高淄便问,“这个女孩儿是?” “她是县发改局的,金塘村是发改局的帮扶村,她是扶贫工作组的一员。” “脱贫攻坚不是结束了吗,现在还留在这里。” “要巩固提升嘛。对了,高镇,最近有家榨菜公司想找我们。你去谈谈吧。” “业主和农户之间的事儿,我们还要插手吗?” “榨菜公司是隔壁市的,他们想扩大规模,想流转临近的几个村,具体的你去看看。如果效益不错,我们也可以借机发展啊。” “好。” 果然,不一会儿,一位短发女人敲开了高淄的门。“高镇,您好,我是龙云榨菜有限公司总经理,我叫李雪。” 两人走访了凤凰镇周边几个村,在结束走访后,李雪问道,“后天晚上您有空吗,云溪酒楼,还请您赏光。” “不用麻烦,李总。”除了开会,高淄现在没怎么去县上。 “没关系,我来接您。” “好吧。”想着晚上在乡镇也无聊,高淄于是便答应了。 四十二 四十二 龙云榨菜有限公司考察了凤凰镇几个村的土地,这几个村组撂荒地较多,土壤肥力不错,种植区域可与临市形成连片效应。 “流转费实在太少了,不行。”虽满心欢喜,王富阳却在公司的人面前使劲摇头。他年轻时出了车祸导致右腿伤残,现在年事已高,曾经瘸着腿都能摇摇晃晃下地播种的他对干农活早已力不从心。“现今魔芋集体经济收入少,咋个生活哟。” “我们完全是按照市场价流转土地,您肯定也问过。”公司的人在一旁说。 “我的土地肥料足,种的豇豆泡出来更脆。”王富阳端着稀饭,把泡豌豆夹得老高,“你尝一下?” 李雪心里苦笑,不得不和颜悦色地解释,“你们有流转费,还会送股份,年底分红,算下来,真的不亏。” 李雪和同事已经挨家挨户走了好几家,就算有村委会从中协调,能当场拍板同意的只有十分之一。 得知情况后,乾森特意嘱咐高淄,“最近李总那边流转土地出了点问题,我们政府要多协调、沟通,这本来就是多方受益的事情,不要搞得多方受气。”乾森摩挲着自己的肚子。 “公司的人去肯定不行啊。”高淄很奇怪,乾森的肚子并不大,为什么老是喜欢揉搓看起来就干瘪的腰腹,“有些人趁机坐地起价,有些人对外来人又不信任。” “高镇,你是搞宣传工作的,要多费心,才能表现出咱们创造一流营商环境的精神和决心嘛。” “是是。”高淄满口应承着。 “就目前而言,有几家想提高土地流转费,如果我们松了口,那其他谈好的农户肯定要闹。”李雪在高淄办公室大吐苦水,大波浪头发显得有些凌乱。 “有哪几家?” “金塘村的周全贵、王富阳,年下村的郭英还有就是宏华村的刘何军、刘何强两兄弟。” “看来要一家一家做工作。”高淄转念一想,修昕是金塘村的驻村干部,她出面沟通效果可能会好一些。于是他便给修昕打了电话。 修昕2016年考到发改局之后,就主动申请到金塘村成了一名扶贫干部。接到高淄的“指令”,修昕本不想接受,这是买卖双方的事情,干部在中间插一脚算什么事儿,万一出了啥问题,那干部岂不是要担责,于是满口答应,计划去村上走个过场。 “周大哥,还在忙啊?” “修妹子,来了哇,好久没看到你了,耍朋友没得?”王富阳正在编簸箕,“感谢你哦,我的簸箕都在网上销了好一些了。” “那先祝贺你,生意越来越好。你的腿好些了吗?” “老毛病了,年纪越来越大,腿怎么会好呢,现在一到阴雨天腿就疼,夏天热,风扇又不敢多吹。”王富阳话锋一转,“今天来,有啥事哇?” “我来是想了解下,公司土地流转的事情,听说你不愿意。” “我也不瞒你,我觉得流转费低了,还有就是那些企业在村里乱搞,上次不是有人到宏华村养猪,污水乱排,把村里搞得乌烟瘴气的,我们咋个生活嘛?” “王大爷,我是觉得哈,一是他们来投资榨菜,土地种的都是白萝卜、豆角、辣椒等你们经常种的,不会造成污染,况且你的土地也是撂荒地,还不如让人家耕种,保持肥力。二是听说村上还要以集体经济入股,分红。当然,这是我个人建议,你可以考虑下,我也并不是为他们来当说客的。” “分红,上次魔芋分红就得了几百元。大部分钱不晓得去哪里了。” “今年干旱,你又不是不晓得,难道钱还进了我腰包哇?” “你别这么说,妹子,我晓得你是个耿直人,我再想想嘛,听你这么说,我还是比较放心了,前几年家里这么苦,都是你跑上跑下给我老婆子跑医院手续、残疾金,我是信任你的。” “哟,第一次听见王大爷这样说话,有点不适应呢。”修昕嘴上这么说,内心一动,“你再想想吧。还有现在用簸箕、箩兜的人越来越少了,你可以换些花样啊。” “妹子,真让你说中了。邮局电商的人告诉我,顾客留言要一些果篮、花篮之类的,我寻思着往这个方向创作。” “创作?哈哈,你现在变成了艺术家了啊。” “哈哈,能赚钱就好……” 高淄很吃惊,自己和公司花了一两个月都没搞定的事,想不到修昕用半天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这个妹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在金塘村的群众心中还是有些地位。 “高镇,要你打包票,这个项目真的能发展得好,也是为难你,但请你要监督,有些黑心企业拿了人家集体经济的钱又干不出来什么正事。”修昕找到高淄说。 接下来,高淄如法炮制,请村干部做工作,最后年下村、宏华村那几家人,其中有两家人同意,另外三家依旧不让步。李雪向公司请示后,便决定放弃年下村的地。 楚樊君和高淄快半年没见面了,高淄一直待在乡镇,没出过门。楚樊君则利用寒假在家躺平,两边父母问起来,两人便都含糊过去。大家似乎有种默契,不想捅破离婚这件事情,自己也不想多谈,仿佛这是大家心中的一根刺,大家用生活的琐碎、工作的忙碌麻木自己。 四十三 凤凰镇5个村的魔芋滞销了,中间商看到魔芋质量不佳纷纷减少了采购量还不断压低价格,搞得一些业主和农户心情烦闷。 事情反映到镇农业中心。“这是市场经济行为,我们无法左右。”农服中心主任邓光明一脸无奈。 “写材料的时候看他眉飞色舞的,叫他解决问题就是这副怂样。”一旁的武装部主任驰远听到邓光明的话,十分不屑。他走到高淄办公室,“高镇,今年下半年征兵要开始了,由于上半年动员人数比较多,下半年咱们的指标要完成可能有点难度……” “先争取争取,到年底再说。” “刚刚看到农服中心门口好热闹,今儿怎么群众喜欢到政府门口赶场?” “怎么回事?” “农户叫我们想办法看能不能向外推一下咱们的魔芋。”驰远说。 “这个事儿我也听说了,那几个村不是有帮扶单位吗,帮扶单位会帮忙销吧?”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那高镇您忙,我出去了。” 驰远东张西望向厕所走去,高淄心想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处理不好的话,舆论可能就来了。他思忖再三,给吴慈打了个电话。“吴主任,在忙吗?” “哟,稀客,您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吴慈正在办公室,她避免说出高淄的名字。 “我这里有个事儿,想请您帮帮忙。” “客气了,怎么啦?” “这边魔芋行情不好,看贵单位能不能宣传一下,做个直播,邀请网络红人来带带货。” “听说今年因为天气,几个村的魔芋质量不怎么样,这样直播,对我们信誉不好。高镇,您不要把我往火坑里推,而且这事儿我得跟领导请示一下。”自从楚樊君找吴慈之后,吴慈便有意疏远高淄。 “质量我来把关,有不好,也有好的嘛。”高淄突然想到,这件事还必须给乾森汇报下。“行,你们先商量下,具体的我们再谈。” 到凤凰镇后,高淄几乎事事汇报,凡事讲究程序,他曾经觉得自己铁定能做、正确的,后来还是出了错、担了责,有时候程序比效率更重要。 吴慈汇报凤凰镇情况的时候,李权正焦虑着,沈韶年好几次找李权讨论宣传工作,强调创新传播方式、丰富传播形式,就差把“死板”“老套”说出口了,他发现这个活儿没有想象中的好办。 李权与魏姜也制定了不少宣传方案,推出策划,但是做出来的产品质量总是不尽人意,更不用说传播效果了。 “会不会有什么风险?”李权问。 “今年魔芋质量一般……” “质量一般就不做了,到时候消费者说我们虚假报道,要考虑咱们党媒的形象,不要去惹麻烦。” “高镇长说,质量他们镇来担保。现在乡村振兴是咱们的重点宣传主题,我个人认为,可以以此为切入点,看看情况。” “行,那先了解,不着急做。”李权被宣传部催得紧,说是对农业农村关注少,要加大宣传力度。 乾森肯定了高淄的想法。吴慈那边也得到了回复,只要魔芋质量过硬,带货是没问题的。 “楼墨观察”旗下的抖音平台可以说是高淄大力支持的结果,现在抖音粉丝量已经有20万。李权从心里面多多少少佩服这个“愣头青”,因此初步同意了吴慈的直播计划。 高淄与魔芋加工企业商量,楼墨融媒直播挖魔芋、制作魔芋的过程,商家根据直播间的大致订货量,来收购农户的魔芋。 企业认为这个方法可行,也不需要太多成本便同意了。其实,高淄对直播效果如何,他心里也没把握。 “现场直播,质量肯定要保证。金塘有现成的,那边地势开阔,最重要的是那批魔芋质量还可以。”一听要直播,修昕便提议将直播地设在金塘村。 “你这么懂,是不是也要直播啊?”高淄问。 “高镇看直播也多吧,估计看得都是美女,老实说,你打赏了多少钱?”修昕似笑非笑。 “不多,也就几百万吧。” “这就是狗男人啊!” “哦哟,看来修美女是有故事的人。” “美女都是有故事的。我也有个抖音账号,你关注下,粉丝不多,偶尔也会直播。”修昕说,“我在金塘播过,知道哪里地方最好。 第二天,高淄便联系邮政、融媒体中心看了金塘的直播场地,最后定了下来。让高淄想不到的是,吴慈来了。 “一场直播,想不到还让吴主任亲自出马。” “我是来瞧瞧你的,看你上山下乡锻炼得如何。” “你就别嘲讽我了,现在中心那边怎样?” “就那样吧,严格按照上级指示,绝对不会出错。” 一听这话,高淄有些不自在。 “但内容还是差了点,不过我们是县上,大家按部就班,你走了,可没人给我们扛着了。”吴慈看出高淄的窘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第三天,直播正式开始。邮政主播与当地魔芋经销商搭档。由于第一次上镜,经销商显得非常紧张,时而说错话,时而吞吞吐吐,满头大汗,直播员则在一边引导一边干瘪瘪地介绍产品,直播间尴尬的氛围都快从屏幕溢出来了。 凤凰镇农产品首场直播,观看量200余人次。这让厂家有些无奈,“你们的带货量实在太少,我们加工那么多魔芋也卖不出去啊。”在首次直播结束后,各方坐在一起复盘。 “确实是。”修昕提出,“挖魔芋本来是一件枯燥的事儿,但在直播里,应该像玩一样,魔芋长得奇形怪状、重量不一,我们可以设置挖宝环节,让粉丝们猜猜挖出来的魔芋有多重,第一位猜得接近的就送魔芋产品;其次,我们的主播不要打扮的那么中规中矩,要尽量接地气,现场要与助手多一些搞笑互动。我建议,找一名老年喜剧演员当农民,要会说,也要演。” “演员,那成本不摊高了?”邮政这边说。 “修昕的建议,我个人认为不错。”高淄表示,“如果要有效果,那必须把直播间的氛围燥起来,这样,修昕看能不能找到能说会道的农民,找演员的话,我担心演得痕迹有点重,直播间还是应该向网友展现质朴的气息。” “还有,我们要找几id在直播间留言,营造氛围,带动情绪。”邮政的人补充道。 高淄和修昕决定让王富阳来试试。 第二天,直播地点设在魔芋地,王富阳一边一瘸一拐地挖魔芋,一边回答网友问题,他的故事让许多网友动容,由于自己不懂网友的问话,时而闹出不少笑话,直播间的氛围质朴又搞笑。 短短一个小时的直播,吸引了3万粉丝,浏览量达到10万,订单量蹭蹭往上涨。 夜晚,大家都很兴奋,直播团队在镇上一起吃了顿悠闲的夜宵。等到出来时,已经深夜了。高淄有些微醺,抬头看见漫天的星星,心里舒畅不少。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楚樊君的电话,自到乡镇后,两人再也没有沟通过,今晚高淄借着酒胆打了过去。 “喂?”楚樊君的声音从那头响起,她居然接电话了,高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在干嘛?” “没干嘛,你在干嘛?”楚樊君问。 “刚刚直播了一场,效果还不错。” “哦。”两人陷入沉默,“在镇上如何?”楚樊君问。 “还可以吧,心没那么累。” “有个事,我,我得给你说……” “高镇长!” 楚樊君在欲言又止时,一个女声闯进电话,“跟媳妇报备呢?” “哪有,哪有。”高淄对着电话说,“我等会给你回话哈。”还没等楚樊君说完,便挂了电话。 “高镇你那么紧张干嘛?”修昕一脸坏笑。 “你躲在背后多长时间了?”高淄问。 “谁躲在背后啦,我出来就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们都回去了,高镇,麻烦您送我回去呗,我一个弱女子害怕。”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叫你男朋友来接你,我不合适。”高镇有些醉意。 “我们分手了。”修昕说的淡然,“异地恋怎么就那么脆弱呢?”一路上,修昕便自顾自地聊着她身上的各种琐事,高淄偶尔附和着。 “高镇,要不上去坐会儿?” “嗯?”高淄心头一热,但瞬间清醒下来,“太晚了,下次来吧,听说你做菜很好吃,我们一定来尝尝。” “想当正人君子啊,那成全你,再见。”修昕转身上楼,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修昕一走,高淄便给楚樊君打了电话,没人接听。 融媒体中心借机推出《直播1小时成交800单——一个小山村的土疙瘩变成金疙瘩》图文、短视频,让大家看到了直播的力量。厂家见此情景,二话不说以市场价格收购了凤凰镇的魔芋,甚至外地企业也找上门来,想要与直播团队合作。 “果然是宣传人才啊,高镇长。”魔芋滞销问题的解决令乾森对高淄刮目相看。“这次的直播影响力挺大的,连市委办都来问我情况,让我写份材料。” “那我来写个初稿,最后由您定夺,这次还是亏您的大力支持和协调,不然牵涉到各方团队,直播也不会那么顺利进行。” 在高淄到凤凰镇之前,乾森就听说这个小子有些桀骜不驯,恃才傲物,担心不好沟通,可是自打在一起共事后,乾森发现高淄为人还是比较低调,做事也比较活络,只是在沟通上显得有些直接和莽撞,但总体而言也是想做事的人。 “那好,交给你,我放心得很。”乾森微笑着。 四十四—四十五 四十四 土地流转工作完成后,榨菜公司便迅速进入生产阶段。另一方面,榨菜收购也在进行中,今年的榨菜收购价要比去年好一些,因此种植榨菜的散户特别积极,纷纷等着收购车来装货。 “看到了网上的视频了吗?”一大早,高淄接到电话,镇上召开紧急会议,他一脸茫然,昨晚喝了酒,手机都没来得及打开。 “有业主投诉说,在果礼村有村民成团偷花椰菜,甚至有村民拿着口袋、推车去偷。”黎强说。 视频中,一位农村大姐对着镜头哭诉,一旁的老人坐在田坎上,身边是装满花椰菜的拖车。 “这是偷花椰菜的,一抓到他,他就说自己有高血压、糖尿病,不要动他。”大姐激动地说,“我给村委会反映,他们表示会管,但从来没见过他们,反倒是偷花椰菜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隔壁村的人也来偷,我现在已经损失30、40万了。” “光明,你说说吧,什么情况。”看完视频后,乾森一脸严肃。 “我昨晚问了当地村支书,他说事情不大,建议业主报警。在农村,拿一两窝菜也没什么。” “这是拿一个两个吗,这不仅仅是偷,已经算抢了。你马上叫人去制止,我跟公安局联系下,高镇,麻烦你跟着跑一趟,坚决不能引发更大的舆论事件。” 高淄赶到现场,看见业主地里一片狼藉。“他们不仅摘果实,连根都不放过,说是拿回去喂猪。今年花椰菜行情非常好,你说他们识不识货?”业主苦笑。 “现在能确定的有哪些人?”警察现场做笔录。 “菜棚附近没有监控,只有遇到偷菜的就拍了一些。平时,他们拿些菜,我们当作看不见,大家就想尝尝鲜嘛,可是如今是一篼一篼地抢啊,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都这么肆无忌惮,警察同志,请您给我们讨个公道啊,经营这些菜算上时间、人工费、肥料钱,成本真的不低,本来指着今年能卖些好价钱。”说着,业主拿着被摘下来的花椰菜递到警察眼前。 “一抓到他们,就说自己有很多病,他们一箩筐一箩筐挑菜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一群刁民!”业主们在一旁骂骂咧咧。 民警正在调解的时候,高淄电话铃响了,是吴慈。 “听说警察介入啦,要不咱们过来了解下情况?” “正在调解呢。” “哦,那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结果。” “这个结果不重要,可以从乡村振兴中乡风文明角度来做文章。” “哥,思路还是这么清晰。”吴慈笑着说,“行,龙王和他徒弟过来。” 四十五 采访结束后,高淄请龙王到苍蝇馆子吃饭,顺便叫上了修昕。 “龙王,镇上这家味道还可以吧?” “确实不错,我年轻的时候每次下乡,镇政府的人都会在这里办招待。”这家店是凤凰镇上的十年老店,专门搭个旧篷篷,卖小炒,一到饭店,生意十分火爆。 “这些塑料棚存在安全隐患,你们看,厨房火那么大,很容易出问题。”闫慧说。 “妹子,伤好完了吧。”高淄问。 “谢谢高镇长关心,早就好了。” 不一会儿,修昕赶来了。“请人吃饭,要提前请,哪到了饭点才喊的?”修昕嗔怪道。 “给大家介绍下,这是驻村工作队的修昕,县发改局的。这两位是我昔日的战友,徐策老师和闫慧妹子。” “怎么说话文绉绉的?在乡下,高镇长,这样可吃不开啊。”龙王打趣道,“快做,修主任。” “现在中心如何啊?”高淄问。 “就那样吧,天天说改革,我看有编制的天天耍,没编制的天天干,要我说啊,咱们中心就是被一群没编制的人撑起的。”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那么愤青。”高淄笑道,“改革是一步一步来的嘛,像我这样冒进的,只能来乡下混了。” “高镇长,不要妄自菲薄,我一把年纪了,有些事情就是命,你是在渡劫,虽然我不信佛,但是这也是一种经历嘛。你还那么年轻,翻盘的机会会有的。”龙王那只失明的右眼突然亮了一下,又黯淡了下去。 “不过听说下一步要搞同岗同酬。”高淄不想谈自己,便问道。 “你当一把手的时候就在说,现在也没落实,其实再这样下去,是害了那些娃儿,明明大家都是吃技术饭,拿了编制一个个高枕无忧似的,耍的好得很。” “听说,高镇长在融媒体中心的时候,还是风云人物呢。”修昕问。 “高镇长那会儿到咱们中心,我个人认为他还是很不错的,一度想把业务做起来,对内容的生成,业务的开拓都做了努力。来,高镇长,我敬你。”龙王举起杯,“说实话,我以前是看不上你这个小年轻的,不过跟你接触久了,感觉你是个做事的人。我呢,这辈子别无长处,在电视台混了一辈子,要不是我只有这一只眼睛,我也早就走了。” 龙王的一席话引得众人一阵沉默,大家心里都唏嘘着自己的曾经。 “你走了,魏姜也没升成一把手,反而李权占了上风。反正我要退休了,说句得罪人的话,魏姜这个人业务能力是有的,但格局也就那么点大,手下做错了事儿,他总是缩边边,也从来不主动为员工谋福利,在我看来他当不好一把手。” 高淄在一旁也没搭话,这些事儿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来到乡镇,他不断反思,自己已经为曾经的幼稚、莽撞付出了代价。 四人喝到深夜,高淄给龙王两人叫了车,送他们回去了。 修昕有些醉了,一摇一晃地向家中走去。 “你还好吧?” “要不你背我?” 高淄面露难色,这是在镇上,虽然是深夜,但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修昕大笑,“胆小鬼,扶着我!” 高淄便用手托着她的背,修昕则顺势靠在他的身上,有气无力地走着。 “高淄,我有点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高淄心里咯噔,修昕的话他不感到意外,但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我……”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跟随心走,有那么难回答吗?”看着高淄沉默良久,修昕有些生气,她推开高淄,自己差点摔倒,高淄连忙上前扶着。 “我不知道。” “你有女朋友啦?” “我离过婚。” “这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高淄有些意外。 “要想人不知,除非不结婚,嘻嘻。”修昕醉眼迷离看着他,“这个我也思考了很久,你个二手货,凭什么我要喜欢你?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就想跟你在一起啊。”修昕语气里带着哭腔。 “你比我小几岁,有些事儿你不懂,爱情婚姻,与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不清楚。好了,你到了,快上去吧。” “你背我上去,我走不动了。” 突然,一个电话进来,高淄一看是楚樊君的电话。 “你上去吧。”高淄知道修昕没有表现得那么醉。他把电话按下静音键,修昕“哼”了一声,转身上了楼。 高淄给楚樊君打了过去。 “怎么啦?” “高淄,你一天到黑很忙吗?”电话那头是楚樊君母亲的声音,“君儿都快生了,你也该对她上上心。”一阵风从高淄的后脖子吹过,周围突然聒噪起来,萤火虫在草丛边一闪一闪,与远方的星星形成呼应。 “哦哦,妈,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现在这么晚了,不用,我在这里,你现在要把工作重心放在君儿和孩子身上。” “知道了,妈,明天我就回去。” “你俩……”楚樊君的母亲欲言又止,“你俩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啊,是我不对,最近太忙了。” 高淄不敢多说,聊了几句,那边便挂了电话。 “楚樊君怀孕了?”高淄一夜无眠,他急迫地想要打电话求证,但又担心打扰楚樊君。 “孩子?” “是我的吗?”终于熬到了凌晨6点,高淄叫了一辆车,直往县城赶。 高淄悄悄地进门,天已经亮了,发现家里的摆设没有什么变化,他顺势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房间有了动静。高淄连忙跑到房间门口,楚樊君一出门,她被吓了一跳。 “神经病,你站在这里干嘛?!”楚樊君看清来人后说,“娃儿差点被你吓出来。” 高淄一算,如果是八个月,“应该是我的。”他不禁脱口而出。 “谁说是你的,不要脸。”楚樊君轻描淡写地说。 高淄一听这话,放下心来,百分之百确定孩子就是他的,他笑嘻嘻地说道,“找个后爸对娃儿不好,对不对,楚老师?” “对个屁。” “不要说脏话,对娃娃不好。”高淄问,“妈呢,她回去了吗?” “以后你只出孩子的生活费学习费,其他的不用管。” 高淄没有说话,他有些不高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他不想跟孕妇吵架。 “我妈老是强迫我给你打电话。” “如果妈不说,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这个女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我没有瞒你啊,顺其自然吧。”楚樊君依旧云淡风轻地模样,“告诉你,不耽误你相亲、搞暧昧嘛。” 高淄正想问问楚樊君的情况,突然接到乾森的电话,叫他务必回一趟凤凰镇,似乎有件紧急的事情。无奈,高淄只得回去。 四十六 四十六 “市上同意划片区建立预制菜加工厂,我们凤凰镇也在其中。”乾森显得有些兴奋。 近年来,由于凤凰镇毗邻的几个乡镇合团种植蔬菜,客商也逐渐熟悉这里,不少榨菜、泡菜加工企业在周围乡镇安营扎寨,形成了蔬菜集散中心。遗憾的是,由于凤凰镇与蔬菜集散中心隔了条河,交通不便,因此没有享受到蔬菜集散中心带来的福利。 不过,省上计划修临西高速,高速横穿凤凰镇,并规划在镇上建一处出口,有了这条高速,凤凰到楼墨县城以及邻县时间缩短了将近三分之二。这下凤凰镇成了企业眼中的香饽饽。不少企业忙着流转土地,抢地盘。其中为首的便是李雪的榨菜公司。 “这是好事啊,我们镇有了第三产业,说不定也能成为明星镇。” “高镇,这件事,请你多上些心。”乾森微笑着,有时候,高淄有些奇怪,乾森总是皮笑肉不笑,常年保持着一张嘴角稍微向上扬的弧度,但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最近,一些大企业要来考察咱们镇,他们有什么不了解的,你和办公室要多多帮衬。” “哪里的话,这是我本职工作嘛。”高淄知道,乾森口中的大企业其中一定包括李雪的公司,“这是为企业、为村镇人们谋福利的好事啊。” 一开完会,高淄便着急忙慌往家赶,他从未把生孩子当做一件特别的事儿,但自从知道楚樊君怀孕后,他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一股暖意萦绕在心头。 八个月来,只有前两个月回来拿了衣服。他每次想回来,给楚樊君打电话,她都不接。 一个县城,两人也会隔得如此遥远。 高淄心里五味杂陈,他难以想象楚樊君如何度过这几个月的,难道是她父母在照顾,如果是她父母,不可能临近快生了才打电话。 他拿着钥匙,想了想,还是轻轻敲了敲门,但好一会儿,屋里没人应。他只得自行打开,正看着楚樊君躺在沙发上吃葡萄,很是惬意的样子。 楚樊君朝他瞥了一眼,看着电视,“自己有钥匙,还假模假样敲门,装绅士装习惯啦?” “这不尊重你的主权嘛。”高淄环顾四周,看着周围格外干净整洁,他有些纳闷,难道楚樊君为了迎接自己回来,专门打扫了卫生?不过这种想法很快被自己否定了。楚樊君没怀孕的时候都懒得收拾,何况怀孕了就转性子啦? 楚樊君穿着宽松的睡裙,胳膊明显胖了一圈,脸倒是没怎么变化。 “你来人家家里空手来?” “你想吃什么吗?”高淄连忙问。 “看看冰箱还有没有排骨,宝宝要喝汤。” 高淄应和着走进厨房。他和楚樊君都不爱煮饭,两人时常凑合吃,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难将就,高淄每顿必须有肉,所以时常在外买凉菜,但楚樊君嫌弃不干净,于是商量着做炖菜。在他俩看来,炖菜是所有菜肴中制作最简单、营养价值最高的菜了。 可是,老是吃炖菜也能把舌头吃出青苔,有时候,二人想吃红烧肉想得流口水,就跑到楚樊君父母家蹭饭。楚樊君的母亲是一个一说话停不下来的人,两人忍受不了唠叨,决定将“蹭一顿”规定为月活动。 看着干净一丝不苟地厨房,高淄有些心疼楚樊君。这个女人如此好强,这种事儿快到头了才说。这样做有意义吗?真是蠢得像猪,倔得像牛! 他很久没做饭了,在镇上没酒局的话,他就找家面馆凑合一下。趁着炖菜的时间,高淄走到楚樊君旁,本来想和她说说话。可是楚樊君睡着了。他看见笔记本上还有教案,这个女人做什么都感觉是云淡风轻,其实她想要做的事儿,都会努力去做。 这时,电话响起。修昕来电。他连忙跑到卧室阳台接听。 “怎么啦?”高淄装作很忙的样子。 “没怎么,就想给你打个电话,在开会啊?” “嗯嗯。”高淄含糊回答。修昕听着对方略显敷衍的声音生气地挂了电话。 “在我家里,如果觉得不适合接电话,就滚出去接。” 高淄被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我不是担心吵你睡觉嘛。” “狗改不了吃便便。” “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高淄故意转换话题。 “就是不想啊。” “你妈来了吗?” “他们也才知道的。” “楚樊君,你真是个牛人,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高淄无奈摇头,“那这几个月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跟你在一起的生活才叫熬呢。我吃饭有食堂,只不过刚怀孕的时候要孕吐,不过你在不在,孕吐的都是我。我请了位阿姨清洁房屋,专业要由专业的人来完成,高镇长,你觉得呢。”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讨厌?你和别人搞暧昧、发短信的时候,你考虑我的感受了吗?” “你怎么还揪着这些事儿不放,我已经跟你解释了多次了,而且,我不嫖不赌,我自认为比外面的男人都要好。” “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认为自己比别人高人一等,我承认你的底线要比一般男人高一些,但是你有太多我无法容忍的缺点。这些缺点会影响我俩之间的感情,如果我俩彼此坚持己见,那么离婚才是正确的选择。” “好,好,你怎么说都有理。放心,这个孩子只要是我的我肯定管到底。” “呸,要你管,前面那么苦我都过来了,要不是我不想让妈知道我离婚了,我才不会由着她给你打电话呢。” “你以为养个孩子容易?” “不容易,不过再怎么难,和你在一起更难。我只是不想孩子出生连爸爸都没有……”说着,楚樊君噙着泪。 “你别哭,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还有,你要想当他爹,那你就别在我面前悄悄接电话,我看了很不爽,你耍了朋友直接给我说。” “没你想到哪里去了。”高淄立马进了厨房,因为这件事儿再深入下去,楚樊君肯定又要旧事重提,没完没了,“时间差不多了,吃饭!” 排骨的香味从厨房散发到阳台,楚樊君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个蘸料不错,在下面厨艺都变好了,高镇长。还有,跟你分享一个好消息吧,我写的小说,有人有意向购买版权,拍成电影。” “厉害啊,楚樊君!”高淄有些激动,“君别三日,刮目相看,我知道,你早晚都会成的。” 楚樊君看着高淄,“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真的不是一个坏人。但不是一个好丈夫。” 四十七 四十七 预制菜的厂地已选定,接下来就是建立无菌流水线。 “高镇,我敬您。”在正式启动建厂工作的当天,李雪邀请乾森、高淄等人吃饭。后乾森临时有事没来。 高淄也不好意思推辞,在饭桌上,大家说些可有可无、不痛不痒的话。 “无菌流水线一旦建立,我们可以供应楼墨县甚至市上、邻县部分学校食堂的用餐,这是一个大市场。”几杯酒下肚,李雪脸庞泛红,她凑到高淄身边,压低声音说,“高镇长,感谢你对公司的帮助,这一杯,我敬您。” “李总,客气了。”高淄往后靠了靠,李雪身上的香气熏得他想打喷嚏。 在离开时,李雪把高淄拉到一边,“高镇,感谢您的指导和帮助,今天我还带来了我们老总的指示,您看看这个。”李雪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 高淄有些为难,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收了李雪的这份礼物。楚樊君生娃在即,以后这份谋生的工作不能丢,但是这些工资只能拉扯孩子,实现精细化教养还是有些困难。他有些犹豫,在脑海里复盘与李雪交接过的手续,经营公司、流转土地,高淄只是从中协助,并未签字,所以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您别担心,我们可以签一份代持协议,流程都是合理合法的。” 修昕准备回局里了,临走前,她找到高淄。 “高镇长,我有个想法。” “你说。” “到金塘村再说。”他不知道修昕把他约到金塘村的意图,如果在以往,只要是个美女,又和自己兴趣相投,高淄一定会不假思索地赴约,可如今,他不似从前那么潇洒,隐隐约约有了顾虑。 “好。”考虑到修昕准备回局,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了,并且修昕好像真的有事情,高淄便答应了。 “上次魔芋直播,让王富阳尝到了甜头,邮政想跟他合作,在邮政直播平台上继续带货,但前提是要跟着邮政东奔西跑,根据销售额提成,他来问我的意见,你觉得呢?”修昕看起来憔悴不少。 “那要看王大爷怎么想,跟邮政合作还是挺好,他们的合作商很多,只要合作得当,每个月还是有一定的收入。”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王富阳的家。 “大爷,大爷!”修昕大喊。 “修书记,高镇长你们来了啊?”王富阳一瘸一拐地出来迎接。 “慢点,我又不是给你送礼,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与农民打交道,高淄特别佩服修昕,一个女孩子说话如此接地气、随意。 “老王,今天我把精通宣传的高镇长请来了,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谢谢妹子,谢谢高镇长。”王富阳一时不知道感谢谁,身体左右摇晃,站不稳了,“邮政要让我直播,可是直播时间太长,我身体哪吃得消,况且我都快70岁的人了,现在也不图那么多钱,想请您们帮我出出主意。” “王大爷您的意思,不想去直播?” “想倒是想,但直播要不站着、要不坐着,嘴皮子一直没停过,我身体吃不消,时间一长,腿就开始疼了。” “那就不去了吧,身体第一位,反正现在你的钱够用。”修昕在一旁说。 “我还是想赚点,过几年要抱孙子了。” “我的大爷,你又想赚钱,又无法工作那么久,企业哪能接受你这个条件。”修昕说。 “其实,王大爷,要不你尝试自己开个直播账号,搞来耍?” “自己直播?” “你也要玩抖音吧?”高淄问。 “玩啊,不过这玩意儿虽然有趣,但是也费眼睛,看久了眼睛疼。” “很多手艺人也选择在抖音、淘宝上直播。”高淄接着说,“一方面你可以把编的家什继续提供给邮政,另一方面自己做直播,时间就由自己把握。而且,不仅仅编竹篓、簸箕这类传统的,还应该编花盆、花瓶等用于装饰的,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看法。” “上次,修妹子就跟我说要我学习,那些东西比编簸箕简单多了。” “这就对了,大爷你有技术,然后把直播开着,先不考虑赚不赚钱,你不是觉得在家无聊吗,可以在上面跟网友聊一聊。”修昕说。 “太好了,我咋没想到呢。”王富阳大喜,“高镇长,果然是高人。” “高镇长肯定是高人,不然怎么会姓高。” “不过,王大爷你还是要多多向直播里的主播学习,同时也不要给自己压力。” “好好,走,饭已经做好了,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们一定要在我这里吃,不然真是看不起我。” “好好。”高淄准备婉言拒绝,想不到修昕抢先一步。“今天就在大爷家吃吧,他家的腊肉,怎一个‘香’字了的。”修昕转念一想,“不过,老王直播,那他怎么发货呢?” “我初步想法是看能不能与邮政合作,建立销售渠道,以扶贫形式开发。”高淄说,“刚刚说的,主要是帮助王老爷子增些收、顺便磨磨时间,真正做大做强还得需要专业机构的策划。” “原来说了也白说,像老王这样自己搞直播,就是娱乐自己,离赚钱还差一大截呢,你就说给他开心吧。” “这还不一定呢。”高淄脑袋里隐隐约约跳出了新的想法。 中午两人在王富阳家里吃了饭。金塘村有个鱼塘,两人决定到那里野钓。本来高淄还有事儿,但拗不过修昕。 “我都要走了,还不依着我一下。”修昕说。 “对了,你为什么要回去了,你不是说大好农村吗?” “难道你要我这个美女老死在农村吗?”修昕翻了一个白眼,“局里正在考虑副局长一职,我想回去申请,争取一下。” “修昕同志的觉悟还是很高的,那先恭喜你,修局长。”高淄把串好的蚯蚓丢了出去。 “还早呢,不过总要争取一下,不然下来,意义少了一半。” “刚刚说了你觉悟高,你就这样。” “哼,多少人不是这样想的,有些人啊,总是言不由衷,看着让人生厌。” “怎么又愤青起来了?”与修昕相处的这一段时日,高淄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魅力。 “愤青?现在都叫斜杠青年。”修昕说,“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有时候,我总感觉人生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为了让自己人生有意义而意义。” “这些话不像是你30出头的美女说出来的。”高淄打趣道。 “在我爸妈眼中,30出头还未婚的可算不上美女,顶多算老美女,大龄剩女。” “看来,你也有烦恼啊。” “你还能再说些废话吗?” “在我看来,这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而已。刚刚你说的人生无意义,看起来消极,可是我也认定这样的道理,人死一把灰。为了让人生有些意思,所以才想要做一些自己喜欢、想要做的事,让自己过得更好。当然,怎样的人生算好,只能我们自己判定了。”高淄说,“我在融媒体中心的时候,整天忙忙碌碌,争来争去,身心俱疲。现在到了镇上,反而内心平静下来,更有自己的节奏了。” “主要是担心虎落平阳被犬欺吧。”修昕大笑,突然安静下来,“高淄,如果我先遇到你该多好。” 顿时,好像有一股风钻进高淄的心里,扰得他心神不宁,他欲言又止,“你会有更美好的未来。” 四十八 四十八 预制菜厂在给楼墨县部分小学供应了几次午餐后,便陷入危机。有人向省上举报预制菜厂存在垄断经营。省上责令市里进行彻查。 由于停工,收购的菜只能堆在厂房里,部分农户没拿到钱,在厂里打工的人也还没拿到工资,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到镇上反映情况。 高淄和信访办的人忙着给农户做思想工作,另一方面又在催促李雪尽快周转部分资金,把农户的钱结清。 “再这样下去,事情还会继续发酵的,不要把事情弄大。”高淄提醒李雪。 “高镇,现在公司周转确实困难,我们建厂房已经用了大部分周转金,刚一营业就出现这情况。”李雪头大,最近有人举报,公司垄断了楼墨县学校食堂,还涉及到相关县级领导。她忙着沟通协调,还要迎接检查,一时分身乏术。 突然,一个电话进来,“我要生了。”楚樊君借了同事的电话,“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真是没做好准备。” 高淄匆忙挂了电话就往城里赶。看着楚樊君满头大汗,皱着眉头,眼角挂着泪,但一声不吭的倔强模样,高淄突然热泪盈眶。 “出来了。”没过多久,孩子顺利降生。 高淄看到一个肉团子被医生提起,“男孩儿,6斤2两。” 高淄看完儿子,一脸揪成一坨,看起来真丑,完全没有电视上那种喜极而泣的感觉。相反,他看到楚樊君苍白、虚弱的脸庞,心疼不已。楚樊君有时候无理取闹的厉害,有时候又比男人还要心硬。“这个女人……” 高淄打电话给双方父母,大家匆忙赶到医院。 “儿子,你们是在做间谍工作吗,出生了才说。”高淄的母亲问。 “那会儿在做间谍工作,现在解封了。”高淄勉强笑了笑。高淄的父亲看了儿子一眼什么也没说。 楚樊君虚弱地躺在家里,高淄父母来了几天,家里有些拥挤。 自从生了娃,楚樊君似乎变得脆弱不堪,三天两头流眼泪,她不是抱怨,而是觉得有些放松,那时她挺着大肚子,做饭洗衣都从来没流过泪,如今看到一大家人都围着自己转,有了别样的感觉。 “今天能不能让妈不要放那么多油,那鸡汤太油腻了。”楚樊君悄悄给高淄说。 “好,我也觉得那汤实在太油了,这样吃,你出月子就变成猪了。” “好好说话,高镇长。”楚樊君推了高淄一下,“万一我月子里落下病根,你要养我一辈子的。” “你别推我啊。”高淄正给楚樊君擦身体,“就算你变成猪,我也会养你一辈子的。” “高镇长,你不需要因为宝宝而回来。你永远是宝宝的爸爸,只要按时交抚养费就行。”楚樊君突然严肃、哀伤起来。 “你怎么那么想,不仅仅是因为孩子啊。” “你的那些臭毛病,对不起,我真的无法容忍。” “我又有哪些毛病?”高淄有些发晕。 “你那天跟谁打电话,这不重要,为什么你老是背着我打电话,你不要反驳,听我说。” “你慢慢说,别急。” “以前你就是这样,怎么你爸妈的电话不背着我接?”楚樊君越说越气,在高淄身上使劲掐了一下,“狗东西,你自己看着办。” “声音小点,要让爸妈听见?”高淄“唉哟”了一声,“以后你说啥就是啥,我改、我改,我的电话你随便查,随便看。” “那最近有没有暧昧对象?” “有个屁。”高淄一说完,电话铃声响了,是修昕的电话。 高淄下意识拿着手机往外走,但看见楚樊君的眼神,高淄勉为其难接了电话。 “喂?” “周五晚预约,我要走了,请你们吃一顿。” “好,好,感谢,感谢。” “怎么啦,一嘴官腔?”修昕察觉到高淄说话不方便,便大叫,“高镇长,周五喝酒哦。” “好好。”高淄连忙挂了电话,转头对楚樊君说,“有位同事要回县上了,我们为他践行。” 楚樊君面无表情,“老子现在在月子里头,不要惹我,男的?” 这在以往高淄肯定为了减少麻烦,就说是男的了。可是这回他不敢,“女的。” “打电话永远不要背着我打,如果你还想跟我过下去的话。不然,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意义。”楚樊君把刚刚两人的对话听得八九不离十,看着高淄开始说真话,语气便软了下来,“滚出去,我要睡觉了。” 四十九 四十九 产假还没休完,高淄工作电话一天不落。“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平衡好与食堂经营商的关系,一下子断人家财路,你说人家闹不闹。”高淄跟李雪说。 李雪提了一大包营养品过来。 “我认为,我们的预制菜可以尝试走网上销售路线,入驻美团、饿了么,凤凰镇的地理位置已经今非昔比,如果我们把市场扩大到周围的邻县,市场也是可观的。” “有道理。”李雪紧皱眉头,脸色有些苍白。 “我们主打健康团餐,可以通过直播,联系大型会议,为企业提供团餐定制服务。当然,初期的宣传非常重要,我的想法是,参加大型会议活动,为会议的承办商提供实惠质量高的团餐。” “人家会接受吗?” “饭好吃又便宜而且足量提供,你看人家愿不愿意。还有可以通过拍摄流水线无菌生产的视频,让消费者看到预制菜的质量。现在大家最担心的就是食品安全问题,通过直播,让大家有参与感,把热度升上去,不愁没订单。” “高镇长果然不愧是搞宣传的,营销一把好手啊。”李雪眼前一亮,“那这样,我回去做个方案,到时候我们再细聊。” “对了,公司被举报的事情处理好了吗?”高淄悄悄问李雪。 “唉,差不多了,我们让出了部分利益,与他们合作,他们负责前端销售,我们负责后端供应。工人的工资也差不多发放到位了。”李雪舒了口气,“不好意思,您休假期间,除非要紧的事情,不然绝不打扰,您多陪陪嫂子,在这个时候,女人情绪都不稳定。” 高淄心想:“当然不稳定啊,像个炮仗。”这次回来,楚樊君的脾气好像没那么急了,尽管说话还是那么尖酸刻薄。 每一晚,一听到儿子有动静,高淄都挣扎着起来,那种眼睛睁不开、脑袋一团麻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他轻轻地把儿子放在妈妈身边喂奶。“有了孩子开心了最多一个小时,剩下的全是遭罪啊。” “当好爸爸。”楚樊君看着高淄这几个月的表现,心也逐渐软了,在高淄上班前,她叮嘱高淄。 高淄“哼”了一声说道:“还要你说。” 楚樊君在坐月子期间,也没闲着,她的网络小说每日的阅读量创新高,她不仅每天要保持3000字以上的产出,还要忙着跟粉丝互动。 “我总要听听他们的意见,看故事情节走向。” “那你这不是被他人裹挟了吗,根据粉丝的爱好调整方向。” “对啊,总要回应他们的期待吧。” “他们的意见固然重要,但是你所表达的思想最好不要被摇摆。” “当然不会摇摆,不过,他们有时候的想法确实与我相左,而且不同的人解读出了不同的想法。” “一个好的作品本来就是有万千解读的。老婆,如果你想成为一个三流作家可以这样干,但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有质感的作家,那么你的作品应该跟你的脾气一样,有风格,有想法。” 高淄这席话让楚樊君茅塞顿开,这几天和粉丝纠缠得连下笔的力气都没有,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还是很有魅力的。“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会选择你吗?” “因为你没人要,而且比我帅的实在太少。”高淄抱起儿子呱呱。呱呱藕节般的手臂搭在高淄胸前,吐着舌头看着他。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跟你说好话,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楚樊君嗔怪道,“快把儿子抱过来,我把奶喂了,再睡一会儿。这几天好好享受当男保姆和爸爸的感觉,以后累的可是我。” 高淄把娃抱过去,楚樊君在高淄脸上亲了一口。高淄心头一热,“等你好了,看我不收拾你。” 五十 五十 高淄的护理假转眼就休完了,一回到凤凰镇,大家都打趣地问:“看你那憔悴样,高镇回去肯定遭了老大罪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高淄只能叹气。 “以前怎么没看到嫂子来过,原来一直在待产。高镇长,你瞒得可真深啊,我们私下议论你是不是离婚了。” “对啊,以前是前妻。”高淄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嘀咕,现在也算前妻。 众人以吃瓜的模样围着高淄,把红包塞到他手中。可是高淄只顾说谢谢,“等满月酒的时候再与你们细吹。” 午饭后,高淄准备休息一会儿,下午还要去预制菜厂看一看。 每次睡觉前,高淄都会刷会儿抖音,但同时警惕自己不要玩太久。短视频这类视频,由于不经大脑,所以会有浅层的愉悦感,在辛苦一天后,刷一刷也无伤大雅,但是刷久了简直就是在浪费生命。 突然,一个定位凤凰镇的短视频跳出来,视频中一位年轻人在介绍村上农民的土特产,高淄点进去,年轻人还在直播挖藕,浑身脏兮兮,但是干的起劲,而且说话风趣幽默,很快观看量就达到了2万人次。 “大中午挖藕,太热了,下午晚点来吧。”网友说。 “没事,你看这里是一片竹林。”通过镜头,果然藕田上方是一大片竹林。高淄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打算抽空去看看。 下午,乾森把高淄叫到会议室,李雪也在。 “再次恭喜高镇长,喜得贵子啊。”李雪笑吟吟的。 “感谢,感谢,记得来吃满月酒啊。最近厂里如何?”高淄知道今天乾森找自己来,肯定是解决问题的。 “我们联系了周围几家餐馆,提供一些定制菜服务,比如像传统的腊肉烧白,以及我们还新研发了一些菜品,也可以定制。”李雪开门见山地说,“如今虽说我们厂是市上的重点项目,但销售渠道还是窄啊,这里想请教一下高镇长了。” “我做宣传,又不是搞营销,而且宣传的都是党和政府的政策,你太高看我了。”高淄谦虚了一番,想着自己还接受了每季度公司的分红。“不过,我在考虑能不能打造咱们凤凰镇或者是全县的农产品品牌。 “哟,高镇长有何指教?”李雪饶有兴趣。 “谈不上指教,我认为咱们楼墨县既然是个农业大县,农作物品种多,单就凤凰镇来说,这几年脱贫发展了魔芋、七星藕、大棚蔬菜等,产业品种多元,为何不可成立咱们自己的农产品品牌?” “这个想法好。”乾森表示,“但品牌建设并非咱们几家企业、几个镇就能形成的。” “当然,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具体怎么做,我想可以与融媒体中心、邮政等部门合作。” 大家谈了谈自己的想法。 如今,高淄每天都得乘坐同事的车回县城。即便白天有楚樊君的妈帮忙,他还是得回去,听书上说,女人在这期间情绪极为不稳定,不过看楚樊君整天除了奶孩子就是忙着写作,日子过得也充实。 “难道我整天自怨自艾有意思吗,你们听起来烦,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楚樊君对高淄说,“这次你改变了许多,但是我知道,人或许在习惯上可能会有改变,但性格、人品终究是不会变化的。以前,你说我要求你过多,我也反思了下,确实是,我自己脾气不好,为什么硬要你来迁就我。我们应该是相互独立,彼此包容的,有自己的人生和精神追求,我很庆幸,在30多岁明白了这些道理。你看,我们分开的这些时日,我竟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甚至无助的感觉都很少,我想着遇到困难就解决困难,自己的精神天地也越来越宽了。” “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你没以前爱我了。”高淄无奈地说。 “那你有吗?” “有吧。” “吧个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修昕怎么回事儿,这些事,我不想再问,但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再次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感情,那我俩没得谈。” “什么叫再次,你别血口喷人。” “狗心里面明白就好。对了,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我的小说快结尾了,想尝试一下农村题材的小说,想写写农村教育和孩子。虽说现在的物质条件变好了,但农村孩子和城里孩子的差别还是非常明显的。” “可以啊,关注现实,也是一名作家的使命。” “不需要你拔高。” “我的意思是可以写,但是不要局限于你那所学校,要延申,关注社会现实,用故事说话。” “知道了,高镇长。” 五十一 五十一 高淄在李家村找到了那位主播,他是一名返乡创业者,名叫王海哲。 “我的初步目标就是在农村拍一些搞笑、温馨的视频,做些直播,积聚人气。然后再开展直播带货。”王海哲说,他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待了几年,高不成低不就的,后来母亲生病,所以选择回到家乡。王海哲贷款建设了生猪养殖厂,起初他想拍拍养猪短视频,但是素材单一,粉丝量活跃度极少,后来在抖音上看到农村少年的恶俗搞笑视频,觉得既心酸又好笑。“我们农村少年其实不是这样,哗众取宠,所以我在设计情节,邀请村中老人参与,效果还是很不错的。你看我的粉丝已经有7万了。” 王海哲把抖音、百度、快手都拿出来给高淄瞧。收益虽然不多,但每个月算下来大约有600-10000元的进账。“我梦想着有天商家主动联系我,请我帮他们带货呢。哪成想,商家没来,政府的人来了。我可没在网上发表不良言论啊。” “你想什么呢,我过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制作、拍摄短视频的情况,镇上也在发展产业,我们想把凤凰镇的产业推出去,计划打造一批本土化的网络红人,不知道你感兴趣不?” “那具体做什么?” “还是做你的老本行,只不过要站在全镇的角度看问题,这样你的拍摄素材范围是不是又大了?”高淄说。 “我们镇有啥好东西可以推广的?” “你看,还说回乡创业呢,你都不清楚我们镇的变化,现在镇上有好几个大产业,难道你每天帮老人卖些土鸡蛋,拍些喂猪、挖藕的素材就够了,网友迟早会看厌烦的。”高淄打趣说道。 “那为什么找我嘞?”王海哲点点头。 “本土网络红人,你又是创业青年,有朝气,我觉得可以试试,但说实话,镇上也在摸索,就是想把咱们镇的好东西推出去。” 遇上志同道合的人,沟通起来就是这么通畅。 “高镇长,在忙吗?”李权打来电话。 “李主任,有事儿吗?”自从上次合作了一回,两人也就有了联系。 “还要再次感谢你上次的直播,我们的粉丝量一直稳定在13万,这个成绩很不错了。”李权打心眼认可高淄的业务能力,觉得这样的人才被埋没在乡镇,当然,如果高淄不走,他也没机会当上这个主任呢。“我们打算成立直播团队。一方面做新闻直播,一方面做商业。听说你们也在筹备直播,要不咱们合作。” “好啊。”高淄猜测应该是吴慈在李权耳边吹了风。 “这几天,我到凤凰镇来看看,最近县上抓乡村振兴,看能不能找些好的题材。” “好,您来看看吧,这里有很多惊喜。”高淄意外发现李权还挺好说话,想法也有,以前,高淄老是看不上他,总觉得他喜欢溜须拍马。 如今,谁看不上谁啊? 在饭桌上,高淄与李权还有两名编委喝了起来,由于是熟人,大家也喝得开心。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畅快地喝酒。 “兄弟,实话给你说,你的能力我是佩服的。”李权脸上的两坨肉泛着红晕,“以前我们互相都看不惯对方,你不要反驳,这我是知道的。” 高淄没说话,他的手搭在李权的肩上,一股酒味从他后脑勺窜出。 “兄弟,当时短视频那件事儿之后,书记开会听取宣传部意见时,沈部长建议从轻处罚,毕竟你为推动融媒体改革所做的事,部长嘴上不说,但他其实是认可的。但钟离却细数你诸多错误,像烂尾楼、卖假化肥、员工不满薪资啊等等,都是他说的,还说你太年轻,需要历练,这不,就让你到乡镇历练啦。”李权又喝了一杯,“说来你还不信,他就是想推他的铁哥们去。” “书记最后听了沈韶年的意见,职位就落在了我的头上,不得不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坐收渔翁之利。”李权夹起一片凉拌猪耳朵,放在了高淄的碗中。 高淄有些眩晕,他好像落入了水中,心脏被石头死命压着,无法跳动。他笑了笑,喃喃说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经过几次协商,楼墨县融媒体中心、邮政、凤凰镇合作,由三家单位共同策划,成立了直播团队开始试水,主播由楼墨县融媒体中心主播与王海哲合作,摄影团队由中心负责。 高淄计划与市场接轨,做的视频要有看点、乡愁,吸引了不少粉丝。然后主播开始直播带货,推广镇上一些产品,随着知名度的打开,直播团队另开辟出了商务合作团队,县上的一些企业找上门,商量带货事宜,另外,商务部门主动出击与各乡镇的扶贫、产业产品谈合作,这样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支持,直播团队迅速在各短视频乡村扶贫板块有了一席之地。 高淄借机建立楼墨县扶贫直播公益平台,该平台由政府持股、企业化运营,通过多方努力,楼墨农产品逐渐走向全省,品牌知名度也在不断提升。高淄借机推出了一篇《直播乡村振兴发展路径》论文,引来了省、市的关注。 第三章第一节 第三章第一节 凌晨,他回家坐在阳台上,远处霓虹灯光暗淡。 楚樊君刚更新了小说,听见客厅关门的声音,她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个精彩的情节,有些兴奋。 她蹑手蹑脚关上卧室的门,从酒柜中取出一瓶自酿的葡萄酒。 “喝点?” “中毒的话,记得先打120,你抱不动我。”高淄坐在沙发上,脸上一阵疲惫,他接过酒杯,抿了抿,一口清香刺激着舌头,在鼻腔中蔓延开来,“老婆,技术还行。” “换届的结果下来啦?”楚樊君看着高淄落寞的表情,便知道此次结果不怎么样。 “嗯,我到文旅局当党组副书记、副局长。” “听起来,感觉没那么糟嘛。”楚樊君抿了一口葡萄酒,“啧,这么涩口?”楚樊君对行政职务没多大兴趣,了解甚少,要不是为了写小说,连公务员的基本序列她都不是特别清楚。 “算平调吧,你知道乾森去哪儿吗?” “哪儿?” “市人社局副局长。” “哟,感觉比你走得好,不过人家本来就是从市上下来的,走得好也在情理之中。”楚樊君安慰道,“你也不错,总算上来了啊。依我看,像这种拼关系的事儿,没必要难为自己,乾森走得好,那是凭关系,你上来那纯粹是因为实力。” “呵呵,你可真会安慰人。”高淄苦笑道。 “我说的是真的,老公,关系这种事儿要靠时间、金钱,我知道你不擅长这个,我们只做擅长的事儿就好了啊。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楚老师,怎么现在说话那么有哲理,现在改教政治啦?”高淄搂着楚樊君,楚樊君顺势在高淄脸上亲了一大口。“人都是会死的,看长远点。”她在高淄额头上抹了抹,“以后回家别皱眉了,孩子会感受到我们的情绪的。” “好,好。” “唉。” “刚说好不要有情绪,你怎么也开始叹气了?” “呱呱现在喜欢边吃饭边玩ipad,吃饭也慢,我妈太将就他了,这样不好,小心眼睛都看废了。” “别说小孩儿,现在大人都控制不住。” “你还没意识到严重性,他现在都3岁了,你看他说了几句话?天天就鼓捣ipad、手机,比他外婆玩的还溜。” “男孩子,发育晚,正常。”高淄打着呵欠,“我洗澡去了,宝贝儿,快去睡吧。” “明天,我还得找妈谈谈。” “你客气点,不要老是对妈语气那么生硬,那是你亲妈。” “亲妈才会那么随便,你看我对你妈就不那样。” “当你的妈还真是可怜。” “高淄,你今天是想找抽吗?” “来啊,厕所等你,给我搓搓澡。” “呸!” 乾森去市上赴任前一天,召集了高淄、办公室以及各个科室主任吃了一顿。高淄强忍着内心的落寞感,举起酒杯,“恭喜乾局长,在您身上,兄弟们学到了很多。” “高老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也是局长啊,大家同喜同喜。”大家还是像以往那样把酒言欢,只是大家心境早已不同往日。 “淄哥,我敬您,恭喜您。”小陈小心翼翼走到高淄面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陈啊,我记得你是去年考进来的。”高淄随口说了句。 “前年,已经快3年了。” “哦,时间真快,你,你是李县的?” “就是,多久回一趟家,有女朋友吗?” “放长假才回去,早分了。”小陈摸了摸头。 看着小陈,高淄就想起了自己刚到楼墨县的时候,一脸青涩。 自从高淄到了乡镇,才明白,乡镇上不仅有一群年轻干部,他们的服务期限都在5年,这5年间,你不仅要在书记、镇长面前好好表现自己,还要不断建立关系,在5年的时间里,才有可能借调,不然5年后,还是看不到头的乡镇生活。 像高淄这种级别,关系网建立更加尤为重要。可是高淄对于关系建立这件事儿并不太当真,或者说是不擅长,不是他清高,而是因为懒,他喜欢心里平等的生活,喜欢在工作中寻找存在感,可是一旦想着为自己前途而刻意讨好,他就会感觉很难受。高淄曾经分析过自己,可能是他从小到大几乎就是一个普通人,靠着规则、程序一步步成长起来,他上学读书之类的,也是按部就班,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很多时候,他很喜欢这种没有任何束缚的感觉,更多时候,是对自己处境清晰地无奈认知。 楼墨县将着力打造楼墨农产品品牌。由于高淄在乡镇时,就参与了楼墨农产品品牌建设,这次县长刑越指名道姓要求高淄参与。 “高老弟,今天在会上你也听到了,咱们楼墨县属于农业大县,产品多,但是销出去却是价低,这不仅伤农,也伤我们楼墨的招牌啊。”文广旅局局长冼耀把高淄叫到办公室,“刑县长非常肯定你在乡镇的直播活动,要求把这个品牌推广的任务交给你来做。” “不敢,不敢,还需局长您多多指点。”高淄后背发凉,看似大家都对你客气有加,肯定你的能力,其实枪打出头鸟。 高淄暗想,“我还没开始做事儿,就把我捧得那么高,还是小心为上。” 第三章第二节 第三章第二节 愁闷归愁闷,但工作还得继续。 随着楼墨县扶贫直播公益平台粉丝、曝光度越来越高,以及省直媒体的推广,加上各大视频平台对“新农村”“新农人”的增流,楼墨县扶贫直播公益平台的关注度、知名度不断上升。 对此,也吸引了不少周边县纷纷过来学习经验,他们依样画葫芦,但效果不佳。但后来,有人在直播平台上质疑楼墨县扶贫直播公益平台真正的公益属性,高淄意识到,如果再继续采用这种噱头,恐怕会造成不好的舆论。他向上申请,将“扶贫”“公益”这些字样去除掉,可以借势打造楼墨农产品ip,正式进军直播电商运营。 “要么直接改名,要么就另起炉灶。”高淄对冼耀说。 “名字容易改,但我们积蓄起来的粉丝量就是因为扶贫公益,各平台才乐于免费推流,如果去掉,有可能关注度会降低。” “您也看到了,直播时已经有人在留言板块质疑我们的公益性,考虑到长远发展,我们必须规避隐患,而且粉丝量也不可能一直持增长态势,我们必须要在关注度上升过程中,打好基础。” “那,那你先做个具体方案,我们再向上汇报。”其实,冼耀很满意现在直播平台的发展,有稳定的供货渠道、有热度,高淄所说的打造ip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冒险,而且摊子铺的太大,很容易覆水难收。 上级初步同意了高淄推广楼墨农产品品牌——乡愁楼墨的方案。一方面他组织人手,联合农业农村局和商务经济和合作局与楼墨的魔芋、水稻、玉米、麦冬等业主建立联系,优化供应渠道,另一方面,继续邀请省直媒体加大对直播平台的推广力度。此时,不少商家主动找上门来,希望成为乡愁楼墨的供应商。 “高局长,您好,我是旭日中药材的汪望。” “您好,请坐。”这几天高淄正一一跟楼墨的经销商会面。 “这是我们的产品,您看看。” “嗯,不错,果实饱满。”在乡镇混了几年,高淄对农产品还是有些了解,“你是专门拿这种好的给我瞧,我不信你土里都是这些。”高淄打趣道。 “高局长,你不信,我们到地里走一圈,就在复兴镇,开车10分钟。” “哈哈,开玩笑,汪总不要当真。” “高局,你真的不记得我啦?”汪望身材矮小,长得圆润,五官像弥勒佛般有些讨喜又有些油腻。 “你这么说……,你是?” “你还给我烧红苕吃呢。”汪望笑嘻嘻看着高淄。 “你是狗旺子?!”高淄问。 “您还记得我,我真荣幸。” “咱们有多少年不见了?你,长成老板模样了。”高淄站起来,“现在,变贵气了。” “今晚,请您赏光,老同学聚一聚。” “那是当然,想不到我们都到了楼墨,今天别给我抢哈,我做东。”高淄根本无法将小时候黑瘦的狗旺子和现在的“弥勒佛”对上号,“现在这么油腻,不过油腻好啊,证明有肉吃。” “我在楼墨酒楼定了一个包间,到时候把嫂子也叫上……” “中餐没啥意思,吃火锅吧,你嫂子喜欢得很。” “确实,我老婆也喜欢吃辣的……” 汪望读了高中就去广东打工,后与朋友合伙在广东开了一家驾校培训公司,再后来合伙人之间有了矛盾,于是汪望打算回乡,由于老婆是楼墨县人,家是种柑橘的,在老丈人的支持下做上了中药材的生意。 汪望叫上了妻子,他的妻子也长得圆润,楚樊君私下说两人长得有夫妻相,被高淄瞪了一眼。 由于老婆在,大家也没多喝酒,聊的都是小时候的共同回忆,没过一会儿,话题也就结束了。场面虽然有些冷清,但大家都留有幼时温暖、俏皮的记忆,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和生硬了。 高淄和汪望是小学同学。高淄父母南下打工时,幼年便在农村爷爷奶奶家度过,他们每天来回八公里上学读书,幼时长作伴。那时的汪望长得又矮又黑,很腼腆,每次高淄和汪望放学后,两人吃着辣条便晃晃悠悠往家走,特别到了冬天,高淄回家后,汪望还要独自走上2公里,那会儿,高淄就会让汪望等一下,他会悄悄从锅里拿两根煮红苕让汪望揣着走。 “边走边吃,就不冷了。” 吃完饭后,汪望拿出两箱水果,“这是我们今年尝试的新品种,您拿回去尝尝,好吃,您带着嫂子过来采摘。” “好,老同学送的,我就收下了。明天下午你到我办公室再商量下供货的事儿。” “好嘞,好嘞。” “不过,你得保证,品质必须得过关,我们是打造品牌,要的就是口碑。” “那是自然,老同学,您放心。” “你有没有发现,你说话越来越有说教意味。”汪望走后,楚樊君说。 “是吗?我没察觉啊。” “我不喜欢,你最好不要成为那种人。” “哪种人?”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不要成为那种人。” 楚樊君回到家,立马将水果盒打开。她朝里面翻了翻,没有什么发现。“原来是我想多了,这柑橘这么大”她正准备品尝一下,发现了藏在箱底的信封。 “高淄,过来看。”楚樊君说。 高淄取出信封,掂量了一下,“应该有4万。” “你别碰,我带个手套,免得留下指纹。”楚樊君连忙去厕所找了双洗衣服的胶手套。 “又不是搞间谍工作。”高淄无奈地说。 “你懂个屁。”楚樊君接过信封,把钱倒了出来,还有几张购物卡。“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送回去呗。”高淄从头到尾梳理了一下,他和汪望之间有没有问题。 乡愁楼墨是全县重点打造的农旅项目,汪望拿不拿钱,高淄也会凭着往日交情给汪望行方便。 “先放着吧,后面再说。” “老公,我可不想你坐牢,别犯错误。” “说什么呢,你能盼我点好吗?”高淄有些生气,“我自有分寸。” “你看那些高官,最后晚节不保。”楚樊君最近在看反腐纪录片,她想搜集一些素材。 “我又不是高官,放心吧,触碰底线的事儿,你老公我不会碰的。” “那就好,娃儿还那么小,我工资也低,你进去了,我可养不活。”楚樊君剖开松软的橘子,“不错,好甜啊。” “楚樊君,你这个嘴巴就该多吃东西,少说话。” 第三章第三节 第三章第三节 今天,高淄起了一大早,在单位转了一圈后,便悄悄出了门到银行。 他打算一次性还清房贷。 “再也不用每个月揪心贷款还没还了。”有时候单位发工资发的有些迟,银行的催账短信就来了,弄得他很不是滋味。高淄最最后悔的就是为了结婚买了一套期房,如今房子烂尾了,女朋友也飞了,最后还是老婆收留了自己,搞得自己像吃软饭似的。 还好楚樊君对这些东西并不是太在乎,这个女人跟别人关注的点有些不一样,一般世俗意义上的烦恼对她而言没那么重要。 “这下只需要还你那套房子的贷款了。”高淄给楚樊君打了一个电话。 “以后,你还了哈,我可不管了。” “没问题,老婆。”在高淄看来,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那会儿楚樊君生了孩子,自己又在乡下,两人身上都背负着房贷,幸亏平时有楚樊君父母照应着,不然两人虽说是体制内人员,但过得也有些艰难。 “今晚上我们去看看妈吧。”说到这,高淄提议道。 “就你孝顺。” “以后带孩子还得麻烦她呢,你也少跟她斗嘴。” “高淄,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势力眼了。”楚樊君前不久才因带孩子的问题跟母亲吵了一架。 “好了,晚上再说吧。我有个电话进来。”是乾森来电。 “高老弟,最近如何?”乾森问。 “就那样,凑合过呗。”高淄停顿了下,等着乾森说话。 “市传媒中心现在正在进行报台融合,广告部主任有空缺,他们的一把手叶萍也是我的同学,上次聊到了,他们现在急需一名有媒体运营经验的主任,我看你在楼墨县融媒体中心干的风生水起,你有兴趣没?” “感谢森哥。”高淄一听到楼墨县融媒体中心几个大字,全身就哆嗦了一下,脸不禁泛红。 “不着急答复,你先考虑下,有时间你到市上来,我们请叶主任坐坐。” “感谢,感谢……”高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兄弟,我知道你是做事的人,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还有个会,就这样。” 按下电话,高淄抬头望了望天,今天的天空湛蓝,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香味。原来,高淄路过一家花店,他走进店里,选了一朵红玫瑰。 自从结了婚,高淄再也没买过花。楚樊君对花并不太感兴趣,曾经匡义说高淄抠门,送花只送一朵。可匡义哪知道,送一朵花是楚樊君提出的,在楚樊君眼中,一朵花与一束花没有本质区别,数量不等同于爱的质量。 “哥哥姐姐,买一束吧。” 高淄回忆起,他俩热恋时去藏区的情景。 小女孩在寺庙门口卖花,那是一束金黄色的小黄花,类似小雏菊,他至今不记得两人在寺庙中看到了什么,但那位小女孩儿清澈大大的眼睛,还有两团高原红深深烙印在高淄的心上。 “多少钱?” “5元。” 高淄买下一束,送给了楚樊君。 高原的微雨滴落在小黄花上,楚樊君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花。 这时电话响起,“老公,有人想要买《落日麦冬》的版权。你就说,我牛不牛?!” “恭喜,恭喜,今天好事成双!” “还有什么好事?” “呃,烂尾楼房贷还了吧,也算了了一件事儿。”高淄不想在电话里说市上传媒中心的事儿。 “我要上课了,晚上再说。” “再次恭喜,楚大作家!” 这时冼耀打来电话,“高局,你在哪儿啊?有人来看你了,快到办公室来。” “好的,出来办了点事儿,马上回来。”高淄有些纳闷儿。 一走进冼耀办公室,高淄便看到了快两年没见的人——钟离。 “哎哟,老领导,您来了。”高淄皮笑肉不笑,连忙过来紧握着钟离的手。 “还没恭喜高老弟呢。” “我有啥恭喜的。” “今天钟部长来,是想给你说经销商的事儿,具体的你们聊?” 冼耀还在奇怪,钟离不直接找高淄,反而要通过我。如今,看到两人说些不着调的话,发现了一丝端倪。 “好的,钟部长,到我办公室谈吧。” “不好意思,我这里茶叶没有了,我叫办公室拿点过来。” “不用客气,高老弟。” “你到县上来了,我本想大家哥几个聚一聚,不成想,你忙得很。”钟离捋了捋头发,“是这样的,宣传部包联扶贫几个村的瓜蒌和猕猴桃熟了,看能不能通过咱们楼墨县公益直播平台推一下。 “当然可以。”高淄给钟离接了杯水,“你列个清单,有哪些村,业主有哪些,产量有多少,还有就是质量怎么样?” “质量当然没得说,产品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敢上架,不然也对不起我们楼墨县农产品的招牌。” “那就好。” “要不今晚咱哥几个聚一聚?” “哎哟,真不巧,今晚有约了,要不下次吧,离哥。” “好好,下次再约。” 两人寒暄了几句,钟离便离开了。 高淄坐在椅子上,长叹了口气。看着钟离对自己客气有加的样子,他不禁冷笑。他不喜欢逢场做戏,也不喜欢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说话,曾经最厌恶的行为如今却成了条件反射。 “小高啊,修行路漫漫啊。” 第三章第四节 第三章第四节 一下班,楚樊君拿着一束玫瑰到母亲家里。 “妈,送给您。”一开门,楚樊君笑嘻嘻地把花递到母亲楚琴眼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哟,妈真有文化。” “少拍马屁。”楚琴转身进了厨房。 孩子坐在地上玩ipad。在以往,楚樊君看着孩子有自己的“耍头”,她巴不得落个清闲。 “宝贝,妈妈来了。” 孩子听着声音抬头望了望,继续低头摆弄ipad中的游戏。别看他说话少,手指头却很灵活。 “儿子,来,和妈妈玩游戏,不看ipad,对眼睛不好。”楚樊君把玩具递上去,顺手拿走ipad。 可孩子不依,大哭起来。 “妈妈陪你玩,不玩ipad了。” “你一回来就把人家弄哭,怎么回事?”楚琴从厨房探出头来,“他一个人玩得好好的。” “他都快三岁了,说话太少了,我担心……” “担心什么,这个小屁孩儿聪明着呢,你看他玩那个游戏,我看都看不懂。” “妈,我买了些卤耳朵和郡肝。”这时,高淄也回来了。 “外面的菜不健康。”楚樊君说,“说了多少次了。” “你说的轻巧,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整天不做家务,嘴巴只会噼里啪啦放鞭炮。”楚琴在厨房没好气地说。 “我……看来买了花也不管用。”楚樊君语塞。 晚餐中,呱呱在椅子上东倒西歪,他一定要边看手机边吃饭。 楚樊君不依,孩子便哭闹不止。 “给他看嘛,也不耽误我们吃饭。”楚琴说。 “不行,尽养成这些坏习惯。” “什么坏习惯,小时候你吃饭还不是皮得很。” 这时,孩子哭得更大声了。 “快给他,给他,吃个饭都不安生。” “不给,高睿晟,今天你不好好吃饭,我要收拾你了。”楚樊君对着孩子说。 呱呱泪眼婆娑地看着外婆,“外婆抱,外婆抱。” “抱什么抱,高睿晟好好吃饭。” 孩子把饭打翻在地。 楚樊君一把拎着孩子,把他丢出门外。 “干嘛,吃个饭,就弄得不安生。” 高淄一看情况不对,“好了,好了,吃饭。” “吃什么饭啊?”楚樊君没好气地说,“妈,你这么养孩子,迟早要把他养废。” “养废,你还不是我养大的,你废没有嘛。”楚琴把孩子拎了回来,“不哭,不哭,宝贝,吃饭饭。” 看着老妈的举动,楚樊君顿时火冒三丈,他扯起孩子,“今天你不好好吃饭,我就是要弄你。” “哎呀,我不管了,不管了,随便你们怎么,你要打人,滚回去打,眼不见心不烦。” 高淄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好歹是一名教师,我就不信教不了自己的孩子。”楚樊君扯着孩子衣领,下了楼。 “妈,您消消气,我去劝劝。”高淄连忙收拾拿着楚樊君的包,跟着走了。 回到家,高睿晟的脾气小了许多。“没人帮你了,你尽管哭,喊破天都没人理你。养成这么多坏毛病。” 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高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耍手机更是不可能的了,他悄悄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浏览起了新闻。 高睿晟意识到哭已经起不了任何作用,再不听话,很有可能要挨打,便逐渐安静了下来。 “趁着今天,我们就来说说,你的一些坏习惯。”楚樊君拿出纸笔,“你认为自己有不好的习惯吗?” “有。”高睿晟擦擦眼泪。 看着儿子认错态度良好,楚樊君语气便软了下来。 “行,我们来理一理,然后慢慢改正。”楚樊君摸了摸孩子的头。 “爸爸在玩电脑,你为什么不说他?” “现在是下班时间,爸爸忙了一天,他有权利玩啊。”楚樊君对着书房喊,“高淄,你出来一下。” 高淄连忙出来,坐在沙发上。 “今天,我们开个家庭会议,针对家中成员的一些缺点或者坏习惯,我们相互监督,及时改正。”楚樊君说,“高睿晟同学,你觉得爸爸、妈妈有哪些缺点,你有哪些缺点?你来说,我来记。” “我吃饭、写作业的时候,你老是要跟外婆吵架……”高睿晟想了一会儿说。 “那是因为……” “听高睿晟同学说,请妈妈不要打岔。”高淄说。 三人在客厅一一指出缺点,氛围逐渐缓和。后来,大家都做了保证,要相互监督。 孩子睡后,楚樊君躺下,她回想着今天跟母亲吵架的情形。 “我是不是对妈太凶了。” “说真话吗?” “……” “虽然你们是母女俩,说话还是要有分寸。”高淄躺下,“而且老人给我们带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应该要好好沟通,而不是向你这样乱吼。” “我哪有乱吼?” “好好,你没有。” “今天情绪是有点激动,明天买个漂亮的花瓶送过去。”其实,楚樊君自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 “对了,今天乾森打电话来,问我愿不愿意去市上。” “好事啊,老公。” “我都还没说怎么回事,你就说好事。” “市上平台总要比县上要大嘛。” “你懂什么?”高淄说,“现在这个位置所有经销商签合同都要从我这里过。” “你不是说冼耀对此有想法吗?” “对啊,上次还专门来问签合同的事儿,说要规避风险,必须邀请法律顾问来。” “那去市上哪个单位?” “市新闻传媒中心。” “国企啊?” “你写小说、教书的,就天天不闻窗外事?这些事儿都不知道?”高淄有些无奈,“怎么写得出好小说?” “我……”楚樊君一时说不出话。 “槐兴市新闻传媒中心由报社、电视台组建而成,就跟楼墨县融媒体中心差不多。” “那不是你的强项吗?” “又不是去当一把手,我现在是公务员身份,去的话,就要转为事业单位身份。”高淄知道给楚樊君说不清楚,“而且你们都在县上,两地分居啊。” “我也努力考嘛,而且你在市上踩熟地盘了,看能不能也把我调上去,如果孩子能去市上读书岂不是更好?” “你说的倒轻巧。” “楼墨到槐兴也就不到1个小时,而且可以给你足够的空间出轨啊。” “说什么呢?” “反正高淄我警告你,再让我发现你搞暧昧,我们立马离婚。老子才不惯着你,你算个屁。”楚樊君踢了高淄一脚。 “扯到哪去了,睡了,睡了……” 第三章第五—六节 第三章第五节 高淄收到了钟离发过来的经销商名单,有些是镇村合作社、有些是种植业主的。他给行政审批股股长打电话。 “老刘,我这里有份经销商名单,你查一查企业经营情况。” 这时,又有电话进来。 “高局,直播平台被禁播三天。” “怎么回事?” “说是大批量顾客投诉产品质量问题。” “什么产品?”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马上到会议室。” 高淄想了想,立即给冼耀汇报。冼耀还在县委开会,听到消息后,立马赶回了单位。 高淄看了投诉内容,寄出的柑橘全部发霉发臭。并且附有几张照片。 部分id留言说“柑橘全是烂的”“水果是臭的”之类的话。 “这个包装不是楼墨县的吧?”有人仔细看了图片。 “对啊,我也没见过这个包装,小李你见过吗?”高淄问负责对接发货的李程。 “印象中没有这种包装。” “你们把差评和投诉用户的id调出来,客服上线问一问。” 冼耀在一旁默不作声。 “冼局,等我们调查了这些id情况,就知道了。” 果然,经过调查,这些留言id都是僵尸用户,在直播间进行恶意刷屏,其次,投诉账号的确是购买了产品,但经过仔细辨别,照片上的柑橘与楼墨的柑橘根本不是同一种品种。 乡愁楼墨直播平台根据现有证据提出反诉,平台已接收,经过沟通,随后平台得到解封。 至于是谁,大家现在也不得而知。 冼耀根据此次情况,在会上表示,要严把质量关,加强与经销商沟通协调,对此,冼耀提出要有一个律师团队把关。此后,经销商的正式合同都必须经过律师团队且单位一把手签字,才能生效。 “冼局考虑周到,这样也避免了以后法律上的风险。”高淄在会上表示。 第三章第六节 “高局,我到了。”周末下午,汪望4点准时到了高淄楼下。 乾森约了市新闻传媒中心的一把手叶萍吃饭,邀请高淄作陪。 高淄穿了一身运动套装,下了楼。他一直都不喜欢穿衬衫,可是在机关单位为了显得正式,不得不穿一些正装。今天是私人聚会,他便想着穿着随意一些。 “东西带了吗?” “这个您放心,全是质量上乘的土特产。” “辛苦你,还要陪我跑一趟。” “这是哪里的话,小时候我们不是经常放学一起回家吗?”汪望梳着大背头,衬衫的扣子紧绷着,外面套着夹克。 “您就吃好喝好,其他的,不用操心。” 两人在车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高淄调侃道,“兄弟,你也该减肥了,胖了对身体不好。” “唉,可能小时候肉吃得少,长大后就喜欢吃肉,现在就算每天喝水也瘦不下来了。” 就餐点在一家中餐馆的包间,高淄提前了1个小时,他把酒放到包间,便和汪望在附近闲逛。 中餐馆外面是绿道,旁边就是八湾江。现在刚刚入夏,丝丝凉风吹着高淄的鬓发。他突然对这座城市增添了一丝好感。看着平坦开阔的江面,高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人生一切都不重要,他的升迁、房贷、女人都变得很轻很轻。 “时间差不多了,高局。”汪望提醒道,“我也约了几个朋友,你差不多了给我打电话。” 高淄很想请汪望一起,但他又顾及叶萍,于是便说,“好,晚上我俩吃夜宵。”他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汪望来找他玩,但家里来了亲戚,做了一桌好菜,大人叫汪望进来,但汪望摇摇头,坐在门口等他,那双黑亮的眼睛深深烙印在高淄的脑海里。 高淄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 “没事的。”汪望笑着说。 “叶主任,这是楼墨县文广旅局副局长高淄。”入席时,乾森介绍道。 “是个帅小伙啊。”叶萍笑着说,两人握了握手。 “叶主任过奖了。”眼前这个女人差不多40多岁,短头发,也穿着一身运动服,看起来十分干练。 “听乾局长说,你现在搞直播厉害得很呐。”叶萍问。 “哪有的事儿,这是县上的任务,硬着头皮上。” “你就别谦虚了,高局长。”乾森转头对叶萍说,“他在乡镇的时候就把宣传搞得好。乡镇上的产品销量创新高,可以说高局长有很大的功劳。高局,今天叶主任就是来了解传媒运营这方面的情况的,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交流交流。” “对,今天,我们也不说虚的,现在槐兴传媒中心改革后,我们的运营面临很大的挑战。听说高局长在运营这方面很有一手,今天就想来取取经。” “叶主任言重了,那我就直说了,有不对的地方,请多包涵。” “也别忙着说正事啊,今天是周末,不要搞得这么严肃嘛,我提议,先喝一杯。” ”你们随意,我先走一个。”高淄闷了一杯白酒。 “媒体融合,本质上,就是各种信息渠道的整合。但由于互联网的低门槛,导致现在新闻可获得性变低,以前电视、报纸是有门槛,但如今,新闻变得唾手可得,我们权威媒体的地位也在改变。如今今日头条、抖音、微博更是在抢占市级、县级的关注度,所以光靠新闻,我们自身的市场影响力始终无法与那些媒体相比。我的观点是,新闻+运营十分重要,新闻不仅是报道,还要深入受众群,建立与受众的深度关联。所以,社区化运营我认为是市级、县级融媒体发展的新趋势……” 叶萍看着高淄一本正经地说话,心想这小子是做了功课的,而且说的话也几乎在点子上。叶萍现在也面临着单位运营压力,报台合并后将近300人的薪资问题要解决,而且现在报纸的征订量逐年降低,意味着征订费的减少。中心老员工隔三岔五来找她说薪资、绩效问题,搞的她十分头大。 归根结底,还是运营问题,这也是当务之急必须解决的问题。 席间,叶萍和高淄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今天是周末,她还想回去陪陪孩子,于是吃饭完,大家便准备回家了。 “我得回去了,娃儿最近处在叛逆期,难带得很。”叶萍自嘲道,“现在孩子到了嫌弃妈的年纪了。” “叶局的娃儿多大了?” “17岁,上高中了。哦,对了,高局长,下周中心要开展练兵活动,我想请您来讲讲楼墨直播公益平台的发展思路。你能抽出时间吗?” “我们都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的。” “别谦虚了,真诚邀请您,下周一我们再细聊。那我走了。” “我送您和森哥。” 汪望早在饭店门口等候着。 “今天带了些楼墨县的土特产,也是我们直播主打产品,您们拿回去尝一尝。”叶萍下楼时,高淄说道。 “高老弟,客气了。”叶萍想到是土特产也不好推辞,于是还是接受了。 “这个娃儿还挺会说,做事也上道,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真功夫。”叶萍心想。 叶萍提着一大箱礼品上楼了,她又连忙下楼,打的来到一家茶楼。她曾经的老领导给他推荐了一个人,想调到传媒中心来,今天老领导做东搭桥,两人见面。 “秦局。”叶萍在一家包间看到了老领导,他们在打双扣,“这些是补气血的,我妈吃着感觉还不错,这不,给您拿来尝尝。” “小叶还是这么贴心,快来,我跟你介绍一下。”秦局招呼叶萍,“你喝什么?” “柠檬水吧。” 旁边一个小伙子连忙出去招呼前台。 “介绍一下自己吧。” “哦,好的,叔,叶主任,我是秦建,目前在宏华区行政审批局。” “秦建是学摄影的,现在想回到本专业上。”秦建大学一毕业就考上了宏华区乡镇公务员,本来有服务期5年,经过这位秦叔父的关系,两年不到就调到了区行政审批局。但一来做的是窗口单位,感觉每天重复同样的话,上厕所都要算着时间,屁股几乎黏在椅子上,这让他浑身不自在,于是,他还是想干干本专业。 “叶主任,这是我的简历。” 叶萍大致浏览了一遍,“哟,还是985毕业的,挺好的。” “正好我们中心缺摄影记者,欢迎欢迎。” “听到没,要好好干。”秦局在一旁搭腔。 “但事业单位还是没有公务员发展空间大,你要想清楚。”叶萍提醒道,“现在放弃公务员编制转为事业单位编制容易,转回来就有点难度了。” “没关系,在哪儿都是工作,还不如做点喜欢的。”秦建侧面打听过,摄影记者工作灵活,适合自己。 “小伙子挺洒脱的。” 叶萍不由自主将高淄和秦建拿来对比,秦建要比高淄小几岁,但都是初次见面,她对秦建的印象稍微要好些,感觉这个人更真实,不过高淄长得帅,也就抵消了一些不满意感。 叶萍回家,女儿把自己房间反锁了,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她也没空理会,她把高淄的简历拿出来瞅了瞅,发现高淄在县级融媒体中心、乡镇都干过,“看来这个人还是有些经验的。” 第三章第七—八节 第三章第七节 “高局,你让我找的那几个业主企业资料,给您发过来了。”早上,行政审批股股长刘科打来电话。 高淄打开文件一看,这些种植业主并不是扶贫村的,说不定里面还有钟离参股,高淄打算把这些种植业主的交易申请放一放,先把集体经济的产业纳入经销商名单。 然后开始构思下周参加市新闻传媒中心经验交流的发言材料。扪心自问,高淄一毕业就一直从事新闻传媒领域工作,这些年也有了不少思考,他对现今市级、县级媒体的发展逐渐有了一个整体的认识。他打算从权威媒体定位、发展路径、未来趋势等方面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高淄明白,叶萍叫他去开座谈会也是为了看看自己的水平。 他也很清楚,仅凭这些,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去市上还要放弃公务员编制,其实对于从政来说,并不划算。但是他现在这个副局长,如果没有过硬的关系,前途也就在这里了。况且,冼耀要把直播运营的部分权利收回,在这里也没什么搞头,还不如去闯一闯。 楚樊君跟母亲闹架后,她本来打算登门道歉的,但是又觉得自己没太大的错,所以迟迟没有行动,如今已经一周没有说话了。今天,下班打算带着儿子去看看她。这一周,楚樊君除了备课、上课外,还要给孩子做饭、洗漱、上下学接送,真的是忙得不可开交,晚上更没有精力写作了,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当妈的不容易。自呱呱出生,一直是父母帮着带孩子,楚樊君一直以为带孩子就是那么轻松随意。高淄整天在外不着家,根本也指望不上。 楚樊君的父亲本来想把孩子接过来,被楚琴制止了,“整天对父母乱吼乱叫,就是你娇惯的!” “那你娇惯呱呱,不是又教出个大吼大叫的孙子?”父亲说。 “你……”楚琴被怼的哑口无言。 楚樊君买了一大包水果,虽说就在同一个小区,像走亲戚一般。 “妈,在做饭哇?”楚樊君笑嘻嘻地走进厨房,呱呱也钻了过来。 “外婆,外婆。” “乖乖。”楚琴抱着孩子,“有没有想外婆?”又扭头看着楚樊君,“你来干什么,今天没做你的饭。” “我来看我爸妈,怎么啦?犯法啊?”楚樊君打趣道,“妈,是我的错,上次不该这样大吼大叫。” “幸亏嫁出去了,高淄可真受苦。” “妈,我跟你讲,这个教育问题我们必须站在同一战线上。” “出去,我要做饭,现在没心思跟你谈这个。” “好嘞,妈,还有香肠吗,弄点香肠,今晚我们喝点红酒。等会儿给您透露个好消息。” 第三章第八节 高淄走进一个较为高档的小区,这是楼墨县最贵的楼盘,整个中庭十分大气,树木葱葱,环境清幽。 “这小子还真会享受。” 这是匡义的新家。当初开盘的时候,匡义就叫高淄买这里,但是高淄当时兜里没钱,于是去买了稍远的楼盘,谁知后面烂尾了。 高淄提着礼品,进电梯,按了5楼。 “阿姨,您好。”高淄在外轻轻敲门。 “小高,你来啦?” 高淄走进房间,屋内昏暗,阿姨打开客厅的灯,竟然只有一盏普通的白炽灯,与整个小区的奢侈感觉严重不符。 这房子还没有装修。 “阿姨好,叔叔呢?”高淄扫视了周围,发现木头沙发上垫了一层成人尿不湿。 “他在房间里面。” “老头子,小高来看你了。”匡义走进房间,看见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年人躺在床上,在印象中,匡义的父亲高大、挺拔,如今却陷在了床上。 “你好,匡义快出来了。”匡义的父亲前不久因脑溢血住院,如今才刚出院,老头子睡眼惺忪看了眼高淄,然后轻轻转头,闭上了眼睛。 “阿姨,我们出来聊,叔叔好像要睡觉了。” “唉,白天老是睡,晚上精神又好得很。”匡义的母亲看起来精神不错,浓密的卷发,两鬓微白。“你这么忙还来看我们。” “哪里的话,匡义和我是几十年的好兄弟……” “你快坐。”说着,阿姨连忙收拾沙发上的衣物,“搬家匆忙,老头子又生病,我们也没来得及收拾。” “没住老房子啦?” “匡义每个月房贷4000元,老头的退休工资3000多,我的社保只有2000多,现在他一进去,只有我们给他还了。就合计把老房子低价卖了,还部分房贷。”阿姨端来一杯热水。 “谢谢阿姨。” “能还多少是多少吧,他还有一年就出来了,到时候再想办法。” “阿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高淄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万元。 阿姨拿着信封,半天没说话,眼含热泪。她把信封轻轻地塞回高淄手中。“谢谢你,小高,我们心领了,这钱我们不能要。” “没有多少,阿姨收下吧。”高淄有些为难。 “小高,你听我说,我们现在还过得去,只希望义娃早点出来,上次我去看他,憔悴了不少。”阿姨抹了抹眼泪,“我最不喜欢哭的,小高,阿姨不是跟你客气,你能来看我们,我们真的很高兴,钱是万万不能要的。” 高淄还想推辞一番,但阿姨手劲非常大,她非要看着高淄把钱塞到裤兜里。 随后,两人寒暄了几句,高淄悄悄把钱放到沙发底下便准备告辞回家。 可谁知,临走前阿姨非要看高淄的裤兜。最后,高淄拗不过,把信封带走了。 “小高,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其他意思,我们亲戚来送钱,我也是拒绝了的。人这一辈子,靠的只能是自己。” 第三章第九节 第三章第九节 “叶主任,等会儿万柯可能会去找你,我没拦住。”叶萍还没踏进办公室就接到人事部主任崔倩的电话。 “就说我今天不在。”叶萍说。 “她在你办公室守着,脾气犟着呢。”崔倩说。 槐兴日报社、槐兴市广播电视台于2020年整合组建为槐兴新闻传媒中心,作为全省首批市级媒体报台融合试点之一,市宣传部副部长叶萍担任槐兴新闻传媒中心党委书记、主任。 上任后,叶萍发现,原槐兴电视台广告业务纯收入从2012年的800万骤降到300万,还有部分负债,而报社由于每年有定额的报纸征订量,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运行状态。 融合后,由于员工的工资不能悬殊太大,叶萍根据实际情况,逐年逐月对工资绩效进行调整,尽管每次调整幅度很小,但是员工,尤其是报社员工怨气非常大。各部门主任都在向上级反应这个事儿,极个别老员工直接找到总编辑甚至叶萍。这让叶萍极为头疼。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报纸征订量的减少,以及其他商业平台的竞争,传媒中心的市场竞争力并不占多少优势。 整个中心所需运转资金缺口还有3000万,经济专业出身的她,意识到作为公益二类单位,只能做大蛋糕,传媒发展才有出路。 为了寻找运营人才,在编委级别以上的干部已经敲定的情况下,叶萍只能从中层干部中选择,但要将整个中心资源盘活,需要一个既懂经营又懂新闻的人。 好巧不巧,高淄便进入了叶萍的视线。 经过上次经验交流会,叶萍对高淄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她想看看这位帅哥到底有几把刷子。 于是在这个夏天,高淄被调到了槐兴新闻传媒中心拟任广告部主任。 消息一出,楼墨县文广旅局便炸开了锅。 “他是怎么想的哟,放弃公务员编制,转为事业编?” “市上平台肯定比县上平台好吧。” “以后当到一定级别,再转为公务员嘛。” 对此,高淄充耳不闻。他在离开前,还要做一件事儿。 他把钟离之前给的农产品商户名单拿出来,然后将私人种植业主名剔了出来,交给了冼耀。 “冼局,这几家企业有公务员参股,在公益直播平台上宣传可能欠妥,建议往后推一推。其他事儿,我已交接给了秦局。” “好的,再次恭喜高老弟高升啊。” “算不上,算不上,冼局,周五晚上,兄弟们聚一聚哦。” “那是肯定的,让兄弟们好好给你庆祝庆祝。” 请客吃饭有三种,一种是家人朋友吃,吃的就是一种氛围;一种是礼节聚餐,同事之间、领导之间的吃饭,吃的是你来我往;最后一种就是业务餐,吃的是工作,主要针对企业之类的。 高淄最讨厌、感到最吃力的就是第二种,表面上说些冠冕堂皇、言不由衷的话,听听领导、同事们的言外之意,说话还得注意分寸,整个场面还不能冷场,时刻注意聚会的氛围,就两个字:难受。 但这种聚会在工作中又必不可少,有些人乐此不疲,有些人则无可奈何。 “老公,我又舍不得你去槐兴了。”晚上,楚樊君抱着高淄,“你走了,只剩下我和妈带娃了。” “辛苦了,老婆。” “假惺惺,就算你在,也没有怎么带孩子,狗东西!”楚樊君越说越激动。 “我是个好父亲,你看你爸妈对我多满意。” “我也要早点考调上来。还有,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 “怎么啦,你的小说涨粉啦?” “比这个还厉害,有人联系我,想将我的小说改编成剧。” “厉害啊,楚樊君!” “不知道是不是骗子哦?” “对方怎么给你说的?” “在小说网私信我,说看中了我的《落日麦冬》,想改编成电视剧,起初我以为是骗子,出于好奇心,我还是给他聊了聊,后来发现他有一家公司。我查了下,是一家影视公司。” “回头,我再查一下。”高淄说。 “老公,你知道吗,这是我的梦想。就算是骗人的,当时我也很激动。” “宝贝,你敲的每一个字都是有价值的。”高淄知道,楚樊君几乎没什么兴趣爱好,平时除了教书,就是玩手机,写小说。 “老公,人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我明明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只要问心无愧,干好活,过好生活,就行了。可是我的这个爱好,非要得到别人的认可才行,这让我十分矛盾。” 正说到严肃处,阵阵鼾声传来,“嗯,老婆,我相信你……” 楚樊君狠狠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第三章第十节 第三章第十节 这是一个大家看来都不太好的选择,高淄却愿意尝试。回想起刚担任楼墨县融媒体中心主任时的那份战战兢兢、意气风发,现在的高淄显得平和多了,在擅长的领域里发挥特长,这才是人生的部分意义。从小到大,我们做的所有题目都是有正确答案的,可是在生活中,哪里有什么正确答案,那些所谓的正确答案无非就是在某种既定的系统中的最优解。 可是这样的系统就能代替人生吗? 既然做了选择,高淄便不再思考这次选择是否是最优解,他要做的,坐上拼车,前往东通路183号,那是槐兴新闻传媒中心的宿舍。 到达宿舍所在的小区,绿化好的过了头,根根粗壮的树木遮天蔽日,尽管是初夏,一股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 高淄向保安询问了楼栋号,正在睡觉的保安顺手指了指左侧,高淄顺着楼栋号找了过去。 这片小区属于单位的集资建房,8栋属于原电视台的,住了不少单位职工,其中两套房是单位的宿舍。 宿舍在7楼,没有电梯。高淄拿着行李,晃晃悠悠向上走,他气喘嘘嘘地敲了敲门,半天都没人回应。 高淄正准备打电话给管后勤的吴主任时,铁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红裤衩、头发乱糟糟的高个子男人连忙说,“你来了,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没关系。” “你的房间是这个。”高个子揉了揉眼睛,带高淄到房间看。 “这个房子应该有180平米吧,挺宽敞的。”高淄进门看见宽大的客厅,放置了一个旧沙发,还有一台跑步机。 “大概有150平米吧,这个就是你的房间。” 高淄进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是个次卧,有些窄,里面放了一个高低床,下面有一个长方形桌子。 “灯坏了,要换灯,我去跟吴主任说一声。”由于房间太黑,两人就到了客厅。 “啊!!!”从门外传来一声尖叫。 “冯健康,你个臭流氓,穿个红裤衩,又不关门!” 高淄连忙把门关上,高个子迅速跑回房间,穿好了衣服裤子。 “走,我们出去吃饭吧,其他人都不在。我昨晚熬夜剪片,今天早上请假休息。” 冯健康去敲对面的门,“吃饭不?” 刚刚那位女生出来说,“今年是你本命年吗,臭流氓?” 冯健康有些不好意思,“是的,所以今年要不倒霉要不就得走桃花运。” 三人来到了小区旁边的一家中餐馆,点了三菜一汤。 “这是萧云,编辑部的。”冯健康介绍道。 “你好,我叫高淄,从楼墨来的。”高淄说。 “看起来你比我大,我95的。”冯健康说。 “我90年的。” “哦,那我得叫你哥。” “都是兄弟,叫名字就行了。” “我是00后。”萧云俏皮地说,“你们都这么老了。” “是的,就你嫩得掐出水来。”冯健康说,“昨晚又几点下班?” “3点,命苦啊。”萧云长相清秀,但面色有些蜡黄,“高大哥,我开玩笑的,我是95年的,您是哪个部门的?” “我应该是广告部的。” “哦,广告部都是有能力的。”冯健康说。 “这话这么说?”高淄问。 “现在领导抓创收抓得紧,拉广告的一般都是有关系人脉的,不然怎么在广告部待。” “广告部还有一群人搞服务的,我就是搞服务的。”高淄笑着说。 “我们宿舍目前有4个人,正好我们一人一间屋,真不希望来新人了,不然就要跟他们搭伙住了,你看那些高低床就是人多的时候住的。”冯健康快速吃完一碗饭,又盛了另一碗。“哥,你是哪里的人?” “我家是耿黄的。” “这个时候过来?唉,现在听说单位工资要降很多,过来没什么搞头哦。”冯健康喝了一口汤,“这话,你不要跟蒲广说哈。” “蒲广是谁?” “哦,忘了告诉你,我们的室友蒲广和庄武,蒲广是报社过来的,自从合并后,他就搬过来跟我们住。我们对面是女生宿舍,她们那边只有2个人,宽敞得很。”说着,冯健康掏出手机,“哥,今天我请你吃,尽地主之谊。” “算上我,我俩请高哥。”萧云说。 “萧妹子还是这么耿直,高哥,你别看萧云这么小,她是咱们中心的红人,人家可是做ppt的一把好手,现在哪家单位不需要ppt?” “不用,兄弟,我比你们大些,我来请才合适。”高淄还没说话,冯健康就把钱付了。 “是红哦,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工资二百五。”萧云调侃道。 “电视台人多,工资又低,现在和报社搭伙吃饭,我们就亏了。好不容易考上报社的编制,原来的报社很吃香,现在江河日下啊。”冯健康说。 高淄在一旁微笑着,对这些“吐槽”,也插不上嘴。 到了下午,高淄到人事部报道。由于付萍在外面开会,人事部主任崔倩便领着高淄到分管广告业务的中心副主任吴悟处。 “来了啊。”一进吴悟办公室,便听到了一个声音。高淄四处找寻都没看到人影。 “是的,吴总,高主任来了。” 这时一个圆脑袋从电脑旁探出来,高淄见状,连忙说,“吴总好,我是高淄,从楼墨来的。” “那行,你们聊,我还有个会。”崔倩便离开了。 吴悟长得瘦小,他站起来就比办公桌上的电脑高一点点,与高壮的高淄形成鲜明的对比。 “请坐,高主任,喝茶吗?”吴悟来泡茶。 “不用麻烦,吴总。”高淄连忙接过纸杯,自己倒了杯水,“叫我小高就好。” “欢迎到广告部。”吴悟喝了口茶,“不过,我们现在任务重啊。你今天第一天来,按理说不该说太多,担心你有负担。” “刚刚到单位,还不清楚情况,还请吴总多指教。” “也是,反正你迟早都要知道。” 吴悟便把中心成立以来,广告创收存在的困难、问题大致捋了捋。今年市委书记要求槐兴新闻传媒中心创收额要比去年翻一番,一部分是报纸征订的固定营收,另一部分就由广告部出力了,这下搞得广告部“压力山大”。 高淄当然明白,创收是摆在所有主流媒体前的一座大山,任何一家媒体,如果只依靠财政“输血”,那么便无法激活自身造血功能,只能成为一个半死不活的宣传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