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相思苦》 第1章 第1章 当天牢那扇厚重的铁门缓缓落上的时候,外头正阳光明媚。 多兰用右掌挡住刺目的阳光,恍惚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瞧,那不是那个北蒙国的公主吗,三年前,钟离将军亲自下令打入大牢的那个将军夫人?她也被放出来啦!” 天牢外的道路两旁,候了不少人,大多是来接亲人的。 只有多兰,至始至终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已经是隆冬,她身上却依旧穿着单薄的秋衫。上好的绸料因为三年的牢狱生涯,早已褪了颜色,变得破破烂烂。 可能是因为长相的缘故,即便已经变得如此落魄不堪,却还是有人很轻易地就把她认了出来。 “什么将军夫人啊,当年也不过仗着北蒙国力强盛,强买强卖!我们将军是什么人?哪儿能看得上这种蛮夷女!” “也是,瞧她那副磕碜样,真晦气!” 多兰无视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只是一脸麻木地继续向前走着。 直到路过一座气派恢弘的府邸,被看门的护卫拦下去路,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开国将军府前。 “今日施粥已经结束,这位姑娘明日请早。” 施粥?多兰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高过自己整整一个头的护卫。 “你不知道?”看到她的表情,那护卫不禁皱了皱眉眉头。 “月前,将军出征西南,一举剿灭西苍国,皇上龙心大悦,为犒赏将军,已下旨将最宠爱的九公主赐婚于将军,并下令大赦天下。而将军府亦将施粥三日,今日是第一日!” 多兰恍然。 原来,她有生之年还能重见天日,竟还是托了他的福。 原来,他一反常态施粥行善,是因为他终于得偿所愿,能娶赵夕瑶做他的妻子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 路的拐角,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护卫见状,忙着驱逐多兰离开。 多兰却像是脚底生了根一样,只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越来越近。 马车停下,护卫还来不及说明情况,车帘一角已被掀开。 马车内,一男子身着白色裘衣端坐其中,面如冠玉。 四目相接,男人英气的眉眼让多兰的呼吸陡然一窒,紧接着,双眼开始发涩。 很显然,男人也看到了多兰。 只见他略显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一张薄唇也紧抿成一条直线,语气森然:“看够了?” 多兰有些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她的视线却依旧没有移开。 就像一个濒死的人忽然见到了生的希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把他的每个表情都收在眼底。 钟离衍像是厌恶极了她的眼神,神情不耐,感觉连多看她一眼都嫌污了自己的眼睛:“滚。” 第2章 第2章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多兰面色惨白。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却听马车里传来一道无比轻柔的声音:“衍哥哥,是谁呀?” 伴随着这道声音,车帘又被往上掀了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女性脸庞来。 赵夕瑶! 多兰认得她,因为在钟离衍的书房里,挂着他亲自为她画的画。 钟离衍转头看向赵夕瑶,立刻把自己身上的裘衣脱下,披在了她身上。 就连向来没多少表情的俊脸上,也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柔情来:“不过一个乞丐而已,外面冷,你别冻着了。” 乞丐?多兰心口又是一窒。 低头看了看自己油腻得已经结成块的长发,因为绣鞋过于破旧而裸露出半个趾头的脚也忙不迭地往后缩了缩。 长这么大,多兰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自惭形秽过。 她甚至不敢再抬头去看坐在马车里的那一对璧人,只慌忙转过身去,低着头,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跛着脚艰难地离开。 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钟离衍好看的眉头微微隆起。 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后,他有想过会再次遇到她。 以多兰那种张扬跋扈的性格,他甚至想过她会直接闹上门来撒泼打滚,把将军府闹得鸡犬不宁。 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什么都没干,她畏缩得和他记忆中那个总是缠着他的刁蛮公主大相径庭。 马车内,赵夕瑶因为钟离衍片刻的失神而柳眉微撅。 “衍哥哥,她就是那个曾经对你死缠烂打的北蒙国公主?” 在说到“死缠烂打”四个字的时候,赵夕瑶的语气中不禁染上一丝鄙夷之意。 蛮夷终究是蛮夷,在开云国,有哪个女人会如此恬不知耻到主动去追求一个男人! 钟离衍收回视线,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只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她叫多兰。” “我不喜欢她,也不想再见到她。”赵夕瑶低下头,有些任性地咕哝,“衍哥哥,我们把她赶出邺煌城去好不好?” “好。” 一个字,钟离衍回答得毫不犹豫,掷地有声。 …… 从将军府离开后,多兰就在这偌大的邺煌城里四处游荡。 八年前嫁给钟离衍的时候,她坐在北蒙国随嫁而来的骏马上,还在心里嘲笑过偌大的开云国,都城却这般小。 现在用双腿走,才发现这个城有多大,就好像永远都走不到边似的。 好不容易在城池最边缘找到个不知被废弃多久的破庙,才勉强算是找到个容身之处。 可破庙四处灌风,其实也没有比在外面好多少。 此时此刻,多兰居然开始想念起那不见天日的天牢了。 至少在里面,还有片瓦遮顶。 雪越下越大,多兰缩着身子躲在草垛里,看着庙顶那个偌大的破洞,整个身子都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 就连眼泪,刚刚划出眼眶,就被凝结成冰。 第3章 第3章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多兰忽然想起了自己嫁给钟离衍的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 入府的第一天,她就拉着奴婢仆从打雪仗,他们不从,她就威逼,结果把将军府上下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至今还记得,当钟离衍下朝回府看到府里一片人仰马翻的情形时,那一脸铁青的样子。 明明气得想一掌把她打死,却还是不得不强忍了下来。 他可能不知道,她之所以会这么不安分,不过就是想要看到他的这副表情罢了。 因为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钟离衍,而不是一个挂着“丈夫”头衔的木偶。 明明眼角还泛着泪光,可多兰的嘴角,却是微微扬起。 …… 钟离衍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做了什么样的梦,居然能让她一边哭一边笑。 一旁,莫无名给多兰号完脉,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寒气入体。” 闻言,钟离衍斜睨了他一眼:“所以?” “给她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盖几床棉被,醒了就给她喝药。”莫无名没什么好气,“钟离,你不是讨厌这个女人么,为什么要把她带过来?让她冻死在外面不是更干净!” 钟离衍抿着唇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来:“晦气。” 字音将将落地,床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音,转头,才发现多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然后下床。 可还没有走两步,右手却被人狠狠捏住:“想死可以,死到城外去。” 男人冰冷无情的声音传入耳中,多兰只觉得心中麻木。 她低头看着他捏着自己的大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他第一次主动拉她的手,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那就请将军派人送我出城去吧,凭我一己之力,恐怕还没走出去,就一命呜呼了。” 曾经那样明媚动人的嗓子,现在却粗嘎得像是鸭叫。 闻声,钟离衍眉头不自觉地隆起,却并未多问,只是冷着脸道了一句:“天色已晚,城门关了。” “命人给她洗澡,给她换身干净的衣服,再仔细盯着她把药喝下去。” 丢下这句话,钟离衍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钟离衍的命令,莫无名不敢不从,只得苦哈哈的交代下去,一一照做。 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让多兰太好过,不遗余力地在口头上打击她:“蛮女,你可能不知道吧,三年前钟离名义上是出征西南,其实打的是北蒙!没错,当年就是钟离亲自带兵,利用驸马这个身份,让你父汗毫无戒心地打开城门,轻轻松松就一举剿灭了北蒙!你以为钟离就是因为你父汗亲手奉上的那五座城池才委屈自己娶的你吗?不,他要的,是整个北蒙国!” 第4章 第4章 这是第一次,有人就这么把真相摊开,放在她面前。 如此鲜血淋漓,千疮百孔,让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衣袖下,多兰的双手紧握成拳,就连牙齿都止不住地开始打颤:“莫无名,你还是那么讨人厌……” 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在天牢里的那三年,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要死,你知道我为什么最终还是活下来了吗?因为罪人,是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生死的。” 所以无论受多少刑罚,她都生生挺了过来。 这三年,她吃过鞭子,挨过棍子,也受过刀子,如果不是那些狱卒嫌弃她是个蛮夷女,恐怕还得沦为他们的玩物。 每一次感觉自己就快要死的时候,她都是抱着活着即是赎罪的想法艰难地挺过来的。 可是有时候她又会想,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她为什么要受这些罪? 就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吗? 人人都把她当傻子,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可事实上,她全部都知道。 “莫无名,以前的事算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告辞。” 话落,多兰便拖着病躯,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她从小在草原长大,琴棋书画不会,骑马射箭却样样精通,说是女中豪杰也不为过。 可有谁能想到,当年心高气傲,巾帼不让须眉的她,最终却沦落成了一个连走路都困难的跛脚? 莫无名看着她那奇怪的走路姿势,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这个叫多兰的女人,以前有多可气,现在就有多可怜。 她这么一走,可真得冻死在外面了…… 莫无名到底是个医者,终究还是做不到见死不救。 “喂,蛮女,你身体还没好,就这样走了,明日钟离问起来我很难交代!” 莫无名的声音很大,可多兰就像是没听到似的,只自顾自往前走。 莫无名快被气炸,还不等多兰反应过来,就大步上前,把她拦腰扛起,挂在了肩头。 “莫无名,你放我下来!!” 多兰的拳打脚踢对莫无名来说就像是挠痒痒,根本不痛不痒。 她起先还反抗得厉害,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反抗根本没有丝毫作用,也就安静了下来。 三年的牢狱生涯,磨平了她身上所有的棱角,也让她学会了认命。 既然反抗无用,那还不如省点力气,好好受着。 医馆门口,去而复返的钟离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幽深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近乎完美的声线吐出无比冰冷的字眼:“莫无名,你已经堕落到连这样的女人都看得上眼了?” 这样的女人? 听到钟离衍的话,多兰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僵。 双眸渐渐染上湿意,隐在衣袖之下的双手倏地紧握成拳。 莫无名刚想张口解释些什么,多兰却在这时倏地伸出双手揽住了他的颈项,随即把她的脑袋枕在了他的胸口。 一瞬间,心如擂鼓,就连抱着她的手都差点送了开去,好在理智及时回笼,才不至于直接把她丢在地上。 第5章 第5章 “喂,蛮、蛮女……” 莫无名声如蚊呐,多兰根本没有听见,只偏过头,笑着看向钟离衍:“敢问将军,这样的女人是怎样的女人?” 钟离衍看着她揽着莫无名的双手,眸色冰冷:“不知羞耻。” 不知羞耻? 呵…… 这些年,她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到过这四个字,本以为自己早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没想到,到底还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 右手在钟离衍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地抓住自己心口处的衣衫,借着躲入莫无名怀中的姿势,掩盖一脸受伤。 她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将军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要是我知羞耻,怎么会不顾你的冷眼,让父汗用五座城池买来和你的这一桩婚姻?” 和她的这桩婚姻,始终是钟离衍心中的一根刺,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自己的婚姻是以这种方式被决定的。 多兰的话,无疑是刺中了钟离衍心中最大的那一个痛处。 男人漆黑如墨的眸中卷起狂风暴雪,嘴角扬起一抹嗜血的笑,恍若来自地狱的修罗:“所以,北蒙国没了。所以,你成了亡国奴,孛儿吉德?多兰。” 听别人说是一回事,可是听他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三年前就想问他的问题,如今终于得到了答案,多兰只觉喉间发甜,竟是吐出血来。 “噗”的一声,一口血,染红了莫无名胸前的衣襟。 “喂,蛮女,你没事吧?” 莫无名心头一慌,直觉地想要替她把脉。 可手还没搭上她的手腕,后背就袭来凌厉掌风。 “滚开!” 钟离衍的声音冰冷如刃,莫无名险险躲开他的攻击,不过转眼之间,多兰已经落入了钟离衍怀中。 “钟离,这蛮女身体冰寒,面色却红中带黑,很不正常。刚才看得有些马虎,你再让我好好给她看看。” 钟离衍眯起眼看着自己的这个多年好友:“这么紧张?你该不会是真看上她了吧?” “胡扯什么,医者仁心,你既然已经把她带来了,我就不能让她死在这儿!” “无名,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都没有给这个女人写过休书。所以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丢下这句话,钟离衍便抱着多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是夜,开国将军府内,一片人仰马翻。 将军钟离衍深夜带了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回来,还向宫里头借了最好的御医,这件事甚至惊动了皇帝。 九公主赵夕瑶更是连夜闻讯赶来,彼时,钟离衍正守在多兰的床前,寸步不离。 赵夕瑶进去的时候,会诊已经结束,寝房内,只有钟离衍和多兰两人。 钟离衍坐在床边,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依旧双眼紧闭的多兰,就连外面的通传声都没听见,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赵夕瑶的到来。 第6章 第6章 对于一个常年习武的武将而言,他这种表现着实是太不正常了! 赵夕瑶咬了咬唇,暗自隐下心中不安,走到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衍哥哥……” 钟离衍回神,见来人是她,便伸手把她招上前来。 见状,赵夕瑶含羞带怯地走近他,随后被他抱在了腿上。 “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男人温热的怀抱温暖了她的身体,也驱逐了她满心不安。 “听说你深夜把这个女人带回了府,我……” “傻瓜,就这么信不过我?” 说着,钟离衍还十分亲昵地刮了刮赵夕瑶的鼻尖。 赵夕瑶欲拒还迎地躲了躲,一脸羞涩,在他怀里闷声咕哝:“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把她逐出城去的,现在却把她带回府来,还进宫请御医给她看病……” “那是为了确定一件事,御医给我的是个好消息……” 钟离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房内忽的闪过一阵风,吹得房内烛火闪烁。 光线忽明忽暗之间,赵夕瑶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愉悦而轻松的。 “这个女人,被人下了蛊毒,已经有些年头,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多兰一直都知道,在这个国度里,有很多人盼着她死,可她从没有把钟离衍也计算到里面。 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的死讯对于他而言居然是个这么值得他高兴的“好消息”…… 那一晚,多兰躺在床上,觉得那个夜晚比她在天牢里渡过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漫长。 明明房内生了炉子,她身上又盖了又厚又软的被子,可她却觉得前所未有地冷,就好像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要被冻死冻坏了一样。 可她还是不肯死心,第二天钟离衍又来看她的时候,她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问他:“既然盼着我死,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死在外面,何必带回来?” 她问他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期盼和渴求。 钟离衍神情一滞,一双黑眸里翻涌过无数情绪,却又在片刻后归于平静,就连声音都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 “当年北蒙强盛一时,陛下为保边境安宁,不得不遣送嫡亲血脉前往北蒙作为质子。彼时陛下登基才不过短短三年,子嗣尚少,皇子更是只有两位,于是,年仅六岁的九公主女扮男装,顶替皇子,成了囚中鸟。多兰,比起九公主在北蒙度过的十六个年头,你在狱中的三年,根本不值一提。” 多兰有些木然地看向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所以,他是为了让她受赵夕瑶受过的苦,才把她丢进大牢里去的? “这三年,你在天牢里受了多少的苦,九公主就在北蒙受了多少五倍于你的苦。所以,你们北蒙欠她的,你所偿还的还远远不够。在北蒙做质子期间,九公主还落下了很严重的心疾,近两年发作频繁,御医诊断后,已经开了方子,也寻到了药,却还缺一味引子……” 钟离衍第一次一次性和她说这么多话,也第一次这么毫不掩饰地直视她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明明应该是很好听的音色,此刻听起来却只让人感觉心底发寒:“多兰,你中了蛊毒,反正都是要死,少一双眼睛,也无所谓吧……” 第7章 第7章 少一双眼睛也无所谓? “哈哈……”多兰不可遏制地低笑起来,“钟离衍,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她直勾勾地看着钟离衍,盈满泪水的琥珀色眼睛里是痛彻心扉的绝望。 “既然那么在乎她那么爱她,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答应娶我?你应该宁死不屈不是吗!还是说,真如莫无名所说的那样,你的目的是北蒙,无论是我还是九公主于你而言都只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而已?” 多兰死死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双手关节隐隐泛白,瘦小的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钟离衍垂眸看着她,右手微微抬起,似要触碰她的发顶,却又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险险停住。 “可有可无的,只有你。” 钟离衍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九公主和我指腹为婚,这府邸的将军夫人本该是她。是你,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位置。” 看着钟离衍不带丝毫感情的黑色眼眸,多兰的手无力地垂下,想象中的泪水却并没有落下,相反的,眼睛还干涩得有些疼痛。 钟离衍转身离去的时候,多兰只觉得腹痛难忍,像是有千千万万只小虫在啃食她的五脏六腑一般。 她紧紧咬住牙关,连一声痛都没有喊,只是绝望地闭上眼,承受这熟悉的锥心刺骨之痛。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习惯了每月都承受这种苦痛,刚开始的时候还会鬼哭狼嚎地叫,现在已经习惯安静承受。 以前她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被钟离衍一语道破天机,原来竟是蛊毒。 恍惚之间,隐约听见门外传来莫无名的声音:“钟离,难道你真要听那帮庸医的话,要活生生挖了蛮女的眼睛给九公主治病?你明知道蛮女有多怕疼的!” “她怕不怕疼和瑶瑶的生死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钟离衍回答得毫不犹豫,仿佛挖她眼睛对他而言像吃饭一样简单。 “你——”莫无名被气得噎住了声,“钟离衍,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无情了!” 钟离衍冷笑一声,不痛不痒地反问:“莫无名,你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 “你不是说,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都没有给她写休书吗?也就是说,她直到现在还是你的妻子!钟离,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死了,就不是了,顶多……给她立个牌位送进钟离家的祠堂。” 听听,多么大发慈悲的口气,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让她在死后还能有那么大个祠堂可以被人供着? 可是,她不愿意! 多兰强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背对着门口站在那里的钟离衍。 他总是这样,无论她怎么追赶,他留给她的永远都只是背影,哪怕,是到了这无限接近最后一刻的时候。 右手紧紧捏着一把匕首,慢慢刺入自己的眼眶,多兰听见自己用无比平静的声音对他说:“钟离衍,我们和离吧!眼睛我给你,命我给你,将军夫人的位置,我也还给你。” 第8章 第8章 其实莫无名说的没错,她很怕疼,一点点擦伤都能把她疼得大呼小叫。 以前在北蒙,被那么多人护着,多兰还不大知道自己对疼痛感这么敏感。 自从嫁给钟离衍后,她为了讨好钟离衍,在厨房里倒是领教到了。 烫着伤着了也不敢找钟离衍,怕惹他厌烦,只会厚着脸皮向莫无名讨药,有时候莫无名不愿意,她就抢。 但即便是用了药,她还是觉得疼,挖心挖肺地疼。 可是这一天,当她把匕首刺入自己眼眶的时候,她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只是觉得眼窝子里一片火热,然后便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蛮女!” 莫无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多兰用尚还完好的左眼吃力地看着他笑:“莫无名,谢谢你到了这时候还愿意为我说话,以前的事,是我错了。看在我就快要死了,以后也再没有机会抢你宝贝的份上,你就不要再讨厌我了……” 她是一个人嫁过来的,当初为了讨钟离衍欢心,连一个陪嫁的丫鬟都没有留。 现在想想,在她做将军夫人的那五年,和她说话最多的也就是莫无名了。 以前觉得除了钟离衍之外的人都不重要,无所谓他们喜欢抑或是讨厌自己,现在想来才知道有多悲哀。 也不知道是由于蛊毒发作,还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多兰忽的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像是破布娃娃一样摔倒在地,而握在手中的匕首也掉在了地上。 意识渐渐抽离,多里隐约感觉有人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是莫无名略显沙哑的声音:“蛮女,我药房里的药多得是,你尽管来拿就是!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多兰拼尽最后的力气吃力地睁开眼,想要看一眼莫无名脸上的表情,可视线却是穿过他的肩头,落在了钟离衍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 她最喜欢的,就是他的眼睛,如黑曜石一般,像是把整个星空都装在了里面。 如今,那双眼睛依旧迷人,她的心却不再为它而狂跳。 就在她勾了勾嘴角,不再有任何留恋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却在这时候忽的出了声:“滚开。” 这句话是对莫无名说的,莫无名哪里愿意,扭过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直接被钟离衍从地上提起来丢了出去。 为了不伤着多兰,莫无名只好松开了她。 多兰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钟离衍居然会抱自己,还是以如此亲密的姿态。 后头,莫无名正要追上来,却被钟离衍逼退。 莫无名技不如人,只能红着眼在后头大喊:“钟离,我帮你去找其他药引,你放过她!” 钟离衍没有理他,只抱着多兰径自向前,莫无名想要继续追过来,却被闻声而来的家仆团团围住,最后被“请”了出去。 钟离衍一路把多兰抱到了她以前住过的东边偏房里,原本就在府里候命的御医很快鱼贯而入,但碍于钟离衍没有发令,只得在一旁候着。 钟离衍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只盯着多兰被血染红的右眼眶,不轻不重地吐出四个字:“自作聪明。” 多兰已经气若游丝,并未出声。 钟离衍也不在意,只继续道:“多兰你听好了,你的眼睛现在是九公主最重要的药引,到了可以取的时候我自然会动手来取。还有,钟离家没有和离,只有丧偶。今天的事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让莫无名给你陪葬!” 第9章 第9章 多兰后来才知道,原来在宫里,治病和结婚一样,都讲究良辰吉时的,而她的眼睛要被挖去充当药引的时间定在钟离衍和赵夕瑶大婚后的第三个月。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多兰被软禁在将军府里,和坐牢也没什么区别。 幸运的是,自从那一次之后,蛊毒再没有发作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御医开的药起了作用,毕竟她的眼睛现在可是珍贵的药引。 在这期间,除了每日来给她号脉的御医和送一日三餐的丫鬟,她再没有见过其他人。 直到钟离衍和多兰大婚前一日夜里,她的房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夜,已经很深,是新月,少了月光的润泽,夜色如泼墨般浓重。 多兰虽然没什么武功,但好歹也是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这点警觉性还是有的,所以在那人翻窗而入的时候,她就被惊醒了。 她直觉地伸手摸了摸枕底,却忽的想起那把防身用的匕首早就被钟离衍没收了。 伴随着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空气中忽然多了一股淡淡的酒味,随着那人的靠近,那股酒味也变得越来越浓。 多兰一个翻身想来个先下手为强,对方像是早就知道了她的想法,一下子就钳住了她。 看体格,是个男人。 多兰自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虚张声势:“你是什么人,胆敢夜闯将军府,小心脑袋不保!” “呵……” 黑暗中只传来男人一声低笑,闻声,多兰的身子蓦地一僵,有些试探性地问:“钟离衍……?” 他的声音,她太熟悉,只消一声,她就听出来了。 是了,也就只有他能在这戒备森严的将军府里,如此来去自如了。 钟离衍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上了多兰的右眼眶。 黑暗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兰的错觉,她竟感觉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似是带着怜惜,可明明自从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一眼。 她眼眶的那处伤,不重,却也不轻,没有伤到眼珠,但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 钟离衍略显粗粝的手指就那样慢慢摸过那道疤:“还疼吗?”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低哑,却莫名性感。 那一瞬间,多兰忽然觉得鼻尖酸涩,眼眶发热。 她想,他应该是喝醉了,否则,他不会来找她,也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可明知如此,她却还是因此而止不住的满心欢喜。 也是因为知道他喝多了,多兰大着胆子用双手圈住了他的腰,任自己窝进他怀里。 一眨眼,他们认识也快十年了,这十年来,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近到她可以如此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 “衍,三年前的事,我不怪你。无论是北蒙的事,还是我的事,我都不怪你,你以后不要再因此责怪你自己了……” 换做是平常,多兰是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的,怕被他说是她自作多情。 可是今天他喝醉了,她想,他喝醉时对他说的话,清醒后,他应该是不会记得的罢。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大掌却是忽的擒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 紧接着,男人携带着酒味的气息霸道地闯入多兰的口鼻之中。 这是多兰第一次被一个男人如此亲吻,她一下子就呆愣在原地,就连呼吸都忘了。 最后还是在钟离衍的提醒之下,才不至于让自己因此窒息毙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身上的酒气沾染了的缘故,多兰的脑袋渐渐变得昏沉。 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句:“傻子……” 第10章 第10章 第二天,多兰破天荒地睡到了日上三竿。 将军府外,已经是鞭炮满天,人声鼎沸。 多兰这才想起,今天是钟离衍和赵夕瑶成亲的日子。 简单洗漱了一下,推开窗,看到将军府外的长街上都是长长的送嫁队伍。 所谓十里红妆,大抵也不过如此。 钟离衍鲜衣怒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眉宇之间,尽是喜气。 多兰忽然想起了八年前自己嫁给钟离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场面,不过她没有坐轿子,而是和他一起骑着马并肩而行。 而那一天,他并不像今天这样高兴,他甚至连在他们拜堂的时候都不肯给她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钟离衍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视线不偏不倚地撞上了多兰。 两人就这样透过人群,遥遥相望。 不过只是片刻而已,钟离衍就收回了视线,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一样。 多兰的手不自觉地拂过自己的唇瓣,昨天夜里那个极尽缠绵的吻,恐怕只是她的一桩春梦而已。 将军府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这场隆重的婚宴,一直持续到夜里。 从多兰的房间,刚好可以看到正房的一角,那里,灯火未眠,红色的灯笼始终高高挂着。 这一次,钟离衍应该会在婚房里渡过他的新婚夜了吧? 不像他们成亲的那一日,她独守空房,第二天连脖子都僵了却还是没有等到他。 心底泛起一股酸涩,多兰起身想要把所有喧嚣都关在外头,手还来不及碰到门框,却被一只大掌抓住。 紧接着,莫无名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蛮女,趁现在守卫松懈跟我走!” 莫无名穿着一身夜行衣,看起来是有备而来。 多兰还来不及回答,莫无名就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跑。 果然如莫无名所说,偏院这边守卫松懈了不少,一路下来甚至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可多兰心中隐隐感觉不安:“莫无名,你知道钟离衍是什么人,被他知道了你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莫无名却是毫不在乎,回过头咧嘴一笑:“不就是死嘛,怕什么!” 许是感觉没有追兵,莫无名渐渐放慢了脚步。 “蛮女,你那天要我不要再讨厌你了,可其实我从来没有真的讨厌过你……我只是不喜欢看你总是跟在钟离后头热脸贴冷屁股,感觉特没尊严!钟离有什么好,不过就是身份比我尊贵了一点,武功比我好了一点,长得又比我好看了那么一点而已!就算他千好万好,可他不喜欢你,所以他再怎么好都不是属于你的,你懂吗?” 莫无名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多兰低下头,掩下满心的苦涩:“以前不懂,现在知道了……” 见她难过,莫无名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慰她:“蛮、蛮女,你别难过,就算他不喜欢你,可总有别人会喜欢你的。你也不是非他不可,不是吗?” 一边说,他一边轻轻拍了拍多兰的背,而多兰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就在这时,原本昏暗的桔园忽然升起无数火光,紧接着是纷沓而来的脚步声,数十个家丁在转眼之间把两个人团团围住。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声从人群后头缓缓响起,钟离衍迈着随性的步伐缓缓而来,漆黑的眼底席卷着暴戾:“好一出郎情妾意,男女情深……” 第11章 第11章 多兰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被带回房里的,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丢在了床上,而钟离衍强壮的身子也随即压了上来。 “钟离衍,你误会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和莫无名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别这样好不好?” 虽然名义上嫁为人妇已经有那么多年,可事实上,钟离衍根本就不屑碰她,所以至今为止,她还未经人事,男人突如其来的狂野举动终究还是吓到了她。 她瑟瑟发抖的样子,似是触动了钟离衍的某根神经,可是一想到她刚才和莫无名抱在一起的情形,他就感觉胸口有一股怒火无处可泄。 “装什么?如果我没记错,你嫁给我的第二年就曾经给我下过药,不用让我提醒你,那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吧?” 伴随着钟离衍的明知故问,只听“嘶”的一声,多兰的衣衫已经被撕得粉碎。 当鹅黄色的肚兜映入眼帘的时候,钟离衍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染上了一抹不正常的红,低下头去就狠狠地吻住了身下的女人。 多兰反抗不得,只得被动承受,就在他准备解她肚兜的时候,她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喊叫道:“钟离衍,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今天是你和九公主的大婚之夜!你这样就不怕她伤心难过吗?!你……唔……” 话还来不及说完,就又被堵住了嘴。 钟离衍的舌带着强烈的攻击性,撬开她的贝齿,在她的口腔之中攻城略地。 多兰生涩,很快就被他的节奏带着跑,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男人的手掌像是有魔力一般,不断地在她身上游走,所到之处,星火燎原。 当钟离衍架起多兰的腿时,她隐约听见他在她耳边说了句“忍着点”,还不等她回味过来,腿心便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 多兰被疼得直冒眼泪:“那是什么?好疼……你拿出去,快拿出去!” 钟离衍难得耐性地哄着她:“放松点,再忍一忍,等一下就好了……” “不要!” 多兰想也不想地拒绝,挣扎之间,把钟离衍挤得又疼又难受。 钟离衍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咬牙:“这是你自找的。” 话落,他再不顾多兰的反抗,径自动了起来,双手也没闲着,继续不停地撩拨她。 多兰起先还觉得难受,到后面就只剩下有气无力的低吟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多兰终于经不住他的索求无度,连连求饶:“钟离衍,停,你停下……我不要了,不要了……” 然而她的求饶却只引来男人更加猛烈的进攻:“不要了?夜还长着呢……” 第12章 第12章 也不知道钟离衍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才会跟发了情一样,整夜要她,直到天亮才肯罢休。 多兰被累得实在够呛,沾了床就陷入沉睡。 等她醒来的时候,钟离衍已经不见,如果不是床褥上的落红以及自己的一身斑驳,她甚至以为昨夜又只是她做的一场春梦而已。 从这一天起,钟离衍派了他最信任的赵嬷嬷来服侍多兰,而他自己却再也没有出现。 在多兰还是将军夫人的时候,赵嬷嬷就曾经服侍过她,所以两人也算是熟人。 自从赵嬷嬷来了之后,每天送到多兰面前的都是她喜欢的食物,即便是她最不喜欢的药膳,赵嬷嬷也让人做成了她喜欢的口味。 赵嬷嬷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很少,只在第一天替多兰收拾床榻的时候,拿着那一床沾着落红的褥子,对她说了一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嬷嬷是钟离衍的奶妈,她的话就是钟离衍的话,所以多兰明白,这也是钟离衍的意思。 估计是喝多了酒,走错了房,睡错了人。 也是从那一瞬间起,多兰原本怀揣的那一点点期待也被彻底无情的磨灭。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多兰就像是一只笼中鸟,被囚禁在华美的笼子里,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绝望地等待着被屠宰的那一天到来…… 多兰的眼睛是赵夕瑶保命的药引这件事,在将军府里并不是秘密,所以凡是看见她的人,眼神都是怪怪的,大概是在可怜她,包括赵嬷嬷。 可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月后的某一天,赵嬷嬷忽然换了眼神,也很难得地再次主动向多兰开了口:“公主有喜了,暂时不宜用药,治疗心疾的日子也要重新挑选,姑娘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然而赵嬷嬷的话,并没有给多兰丝毫安慰,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受煎熬的日子又延长了而已。 赵夕瑶嫁入将军府不过两月就怀有身孕的事,无疑是府中的头等大事,府中人人都面带喜色。 而闲暇之余,不免又有人将赵夕瑶和嫁入将军府五年却依旧膝下无子的多兰比。 多兰向来我行我素,名声并不算好,相较之下,就更显得一无是处了。 人人都说,亏得将军灭了北蒙,得以把多兰打入大狱,彻底摆脱了她,才能重新觅得良缘。 早些年,多兰还会因为这些诋毁自己的话而暗自生闷气,现在却发现早已无关痛痒了。 她一心只想再见钟离衍一面,然后向他要一个解脱。 可是她等来等去,却始终没有等到钟离衍,倒是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等来了赵夕瑶。 也是在那一天,多兰终于“被”坐实了坏女人这个名号——她因为嫉妒,动手把赵夕瑶推下了湖,害得赵夕瑶没了孩子,还险些丢了命。 第13章 第13章 多兰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 为了陷害她,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舍弃,她永远都忘不了,赵夕瑶转身时的那一记眼神,狠绝又毒辣。 赵夕瑶成功了,多兰百口莫辩,任凭她怎么喊冤都没有人相信她。 多兰被关进了冰冷的柴房,在夜幕时分,她终于如愿见到了钟离衍。 钟离衍来时,身上还落着些许雪花,他看她的眼神比寒冰还要冷,就连声音也没有丝毫温度。 “给我一个放过你的理由。” 兴师问罪的口吻,一早就认定了她的罪。 可多兰不甘,明知无用,却还是辩解了一句:“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事发时,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你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不成?” 事实确实如此,可很显然,钟离衍和其他人一样,在赵夕瑶和她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却还是感觉到难过。 多兰不再出声,只抱着自己的膝盖,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钟离衍也没有再出声,却也没有离开,一双眸子盯着缩在角落里的女人,神情晦涩。 半晌,他终于向前一步,单手扣住了多兰的咽喉,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 “给我一个放过你的理由,多兰。” 多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渐渐浮起水汽,却始终一言不发。 钟离衍的手掌开始慢慢收紧,多兰感觉到喉咙传来火辣辣的疼,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可是她并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她会死,没想到下一刻,钟离衍却松了手,而她的衣服忽然被人粗暴的撕开,露出了她整个肩头。 事发突然,她连遮掩都忘了遮掩,只能傻傻地看着神色不明的钟离衍,愣在了原地。 “背上的伤,哪儿来的?” 钟离衍冰冷的声音,让多兰猛地回过神来,想要穿好衣服,却被钟离衍阻止:“我问你,你背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我忘了,大概是哪个狱卒抽的吧……” “抽的?”钟离衍抓着多兰的力道更重了,“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你这伤,明明是被什么野兽的利爪抓的!” 是,是被野兽抓伤的,还险些要了她的一条小命。 可是她有她的骄傲,既然九年前她没说,九年后,她也不会说。 她已经卑鄙了一回,让父汗用五座城池,换取了一桩和他的姻缘。 她不想再以那微不足道的恩情,再去换取一段虚假的爱情。 因为这样,会显得她太可怜。 可聪明如钟离衍,早就猜到了她隐瞒的事:“九年前在白熊山,是你救了我。” 钟离衍在说这句话时,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哽咽,可他的表情分明没有丝毫异样。 多兰还来不及细究,他就忽的把一张纸塞进了她怀里,展开一看,赫然是一纸休书。 看着那斗大的“休书”两字,多兰只觉心尖抽疼,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的推开了门,带入一室风雪。 “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门外有马车,莫无名会带你走。”寒风中,钟离衍的声音听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此生,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第14章 第14章 多兰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收到这样的一纸休书。 父汗说过,男人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口是心非,所以她一心以为,他对她可能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情。 可是这一天,多兰捏着那一纸休书,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嫁给他五年,入狱三年,前前后后加起来八年时间,她终究还是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一丝丝痕迹,哪怕他知道了她曾是他的救命恩人。 风雪太大,多兰瑟缩着身子,嘴唇也被冻得发紫:“你不是说,钟离家没有和离,只有丧偶吗?” 钟离衍抬起她的下巴,嘴角扬起一抹讽笑:“你就这么爱我,宁愿死也要做我的妻子?” 这一回,多兰没有闪躲,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他:“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不是吗?与其死了做个孤魂野鬼,不如顶着将军夫人的名号,享受你钟离家的香火供奉。” 她明明在笑,可看起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悲伤:“可是钟离衍,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九年前我没有救你,也从不曾认识你……” 那一刻,钟离衍第一次从这个骄傲而又偏执的女人眼里,看到了那么浓烈的悔意。 多兰无比悲哀地看着钟离衍,看眼神像是在期待他说些什么挽留他,却又在他开口前,忽的转身,毫不犹豫地迎着风雪向外走去。 夜很黑,雪很大,多兰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可是她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将军府侧门外,一辆马车在风雪中等候,莫无名在车厢口张望,在看到多兰的那一瞬间,终于松了口气。 钟离衍并没有亲自送多兰出来,而是让刘武代劳。 而他最后对她说的话,就是那一句“此生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多兰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莫无名将她带上了马车。 车子一路颠簸,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哪里,只觉得去哪里都一样。 一路上,多兰都没有说话,甚至于不吃不喝。 莫无名在第八次把食物递到她面前,却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终于发了怒。 他用力抓住了多兰的肩膀,奋力摇她。 “为了一个不要你的男人这样寻死觅活的,值得吗?” 莫无名声嘶力竭的大吼声终于起了效,多兰有些缓慢地转头看向他,问:“我说我没有把赵夕瑶推下湖,你信吗?” 莫无名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字:“信!”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多兰瞬间哑了声:“为什么信我?” “你要是聪明得知道闯了祸要推卸责任,你的名声也不至于这么臭了……” 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就是我做的你能拿我怎样”的欠揍表情,让人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你的骄傲,不允许你那么做。” 听到莫无名的话,多兰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大声更要用力。 就连三年前北蒙国亡,北蒙王战死,她自己也被打入天牢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哭过。 第15章 第15章 听到多兰的哭声,莫无名感觉心疼极了,伸手想要搂住她,安慰她,却又在指尖将要碰到她的时候,硬生生收了回来。 “蛮女,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钟离对你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无情……” 听到莫无名的话,多兰终于止住了哭声,红着眼看向他。 “你不用安慰我,我狂妄自大了那么些年,如果到现在还没有自知之明,岂不太可怜?” 莫无名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说些什么,前方却忽的传来一阵马啸声,紧接着车厢一阵颠簸,马车也停了下来。 莫无名掀开车帘一探究竟,却见一队穿着禁卫军官服的卫兵举着火把,把马车团团围住了。 为首的那个男人,多兰认识,他叫孟玄德,是禁卫军统领,三年前,也是他把她抓进天牢去的。 “皇上有令,犯妇孛儿吉德?多兰蓄意行凶,残害九公主,即刻起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孟玄德一声令下,两个身强体健的卫兵就上前想要擒拿多兰。 莫无名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和那两个卫兵打了起来。 可莫无名毕竟是个医者,练些武功也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哪儿是常年操练的卫兵对手,还没几下就被抓了起来。 孟玄德不屑地斜睨了他一眼:“包庇犯妇,视为同罪!” 多兰一听,连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跪倒在孟玄德面前。 “孟统领,我跟你走就是!看在莫神医曾经治好了太后旧年顽疾的份上,求你网开一面吧!” 多兰毕竟曾经贵为公主,还是国力一度比开云还要强盛的北蒙国公主。 这样受了她一拜,孟玄德感觉到浑身舒爽。 皇帝偏爱钟离衍,把围剿北蒙这样能建功立业的大事交给了他,还封他为开国大将军,民间更是尊称他为战神。 而他孟玄德明明比钟离衍还要年长几岁,到如今却依旧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 孟玄德本就对钟离衍有诸多不满,如今见了多兰,不免把气撒在她身上。 故意让她就那么跪在冰天雪地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像是特意在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大概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孟玄德终于清了清嗓子:“我道是谁,原来是莫神医,太后前阵子还惦念着您,说想见您一面呢!还不快放了莫神医!” 莫无名刚重获自由,便想也不想地朝多兰走去,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扶多兰的时候,孟玄德意有所指地道:“莫神医,你可要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 孟玄德的话,多兰听懂了,她抬头,恶狠狠地看着莫无名:“莫无名,就算我再怎么惹人厌都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不过是拿了你几瓶烂药,你就记恨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小气的男人!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 “蛮女……” “谁是蛮女!我叫孛儿吉德?多兰,是尊贵的北蒙国公主,不是你这种贱民能高攀得起的!你给我滚,赶紧滚啊!” 多兰喊得声嘶力竭,生怕莫无名有任何闪失。 莫无名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一时间眸光泛泪,只低声问了她一句:“如果是钟离,你是不是也会赶他走?” 第16章 第16章 如果是钟离衍…… 多兰笑了笑。 如果是钟离衍,他根本不会在乎,更甚者,他恐怕会像三年前一样,比孟玄德更加积极地送她入天牢。 莫无名终究还是顺了多兰的意,独自走了。 这开云国的囚车,多兰也不是第一次坐了,幸运的是,夜已深,天色很暗,道路很空旷,更没有人围观。 不幸的是,雪太大,天太冷,她几乎感觉自己会直接被冻死在这囚车里。 囚车行了一段距离,恍惚之间,好像前面又来了一队人马。 紧接着,多兰听到了钟离衍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孟统领第二次在我眼皮子底下,不知会我一声就拿我将军府的人了?” “钟离将军真是对不住,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孟玄德坐在马上,语气听似谦卑,实则却是有恃无恐。 “陛下的旨意?”钟离衍轻笑了一声,向他摊开一只手,“既然是陛下的旨意,圣旨呢?拿来!”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自然是口谕了,没有圣旨。” 钟离衍冷笑了一声,不怒而威:“没有圣旨,那就把人留下。” 孟玄德许是没有想到钟离衍的态度会如此强硬,眼神终于变得恭敬了。 “将军何必为难卑职?更何况,这个女人也已经不算是将军府的人了吧?将军何不就像三年前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毕竟……她可是北蒙余孽啊……” 一句北蒙余孽,正中钟离衍的命门。 空气瞬间陷入无休止的静谧之中。 就在孟玄德以为自己终于又胜了一场,准备让人把多兰带走的时候,却听钟离衍一字一句地道:“我钟离衍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不是将军府的人?就算她是北蒙余孽,她也是我的妻子!孟统领是想在这里让禁卫军和我钟离家军一较高下?” 钟离衍话刚出口,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们,个个都亮出长剑来,一个个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尤其是候在钟离衍左后侧的刘武,看眼神,像是随时都能扑过来把孟玄德撕个粉碎。 受寒多时的多兰,彼时四肢已经有点僵硬,就连意识都不太清醒。 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也只有在幻觉中,钟离衍才会这样冒着风雪带人来救她,也只有在幻觉中,他才会这么振振有词地说她是他的妻…… 幻觉中,孟玄德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而钟离衍也越走越近。 在钟离衍把她从囚车上抱下来的那一刻,莫无名最后离开的时候问她的那个问题,她终于有了答案。 如果是钟离衍,如果他在乎她,会来救她…… 她会哭着喊着向他求救的。 就算是会连累他,她也会向他求救的。 夫妻之间,不就是应该这样不离不弃吗? 如果,他愿意承认,她是他的妻的话。 多兰第一次和钟离衍共骑一匹马,第一次窝在他心口,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那么沉稳有力,让人心安。 明明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可她却还是忍不住难过地哭了。 这一切如果都是真的,该多好? 第17章 第17章 多兰病了,连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彼时,赵夕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整个邺煌城里的大夫几乎都在照看她,根本没有人给多兰诊治。 钟离衍因此大发雷霆,最后让刘武用刀压了一个大夫过去,这才保住了多兰一命,却也得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多兰怀孕了。 在大夫告诉钟离衍这个消息时,他什么都没有说,沉默良久,只命人严格保密,就连多兰本人都不能透露丝毫。 隔天,钟离衍就因为阻拦孟玄德捉拿多兰一事惹得龙颜大怒,如果不是赵夕瑶醒来后极力求情,皇帝甚至已经革了他的职。 是夜,在将军府的正房里,大病初愈的赵夕瑶看着守在自己床前的丈夫,第一次开诚布公地问他:“衍哥哥,你果然是喜欢她的吧?” 钟离衍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才恢复正常,只慢条斯理地把滚烫的药吹凉了一些,舀了一勺,递至她唇边:“乖,喝药。” 钟离衍的柔情,对赵夕瑶来说就像是一剂带毒的迷药,她向来没有什么抵抗力。 可是这一天,她看着眼前看似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的男人,感觉他是那么样的陌生。 “衍哥哥,你知道在父皇的众多女儿中,我其实是他最不喜欢的那一个,所以当年他才会把我送到北蒙去,代替皇兄做质子。三年前,我得以重归故里,他对我百般宠爱,也不过是因为心里愧疚…… 至于其他人,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暗地里说我身陷敌国那么多年,身家清白都是个问题,居然还有脸大张旗鼓地回来,其实他们说的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可我不在乎,因为我以为,至少我还有你……” 赵夕瑶的声音,莫名有些哽咽:“衍哥哥,六岁那年,我被送入前往北蒙马车的那一天,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你让我不要害怕,因为总有一天,你会救我回家的……”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了她心里的神。 在北蒙当质子的那十六年,等他来是唯一支撑她活下来的信仰。 “我知道你其实一直对她抱有歉疚,所以我不是求父皇大赦天下放她出狱了吗?衍哥哥,这一次是她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心怀歹念来害我,父皇根本就不会让人去捉她入狱……难道你都不心疼吗?我们的孩子没了,她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啊!” 赵夕瑶声泪俱下,说了许多,钟离衍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沉静,只是他看向赵夕瑶时的眼神中参杂着一股十分复杂的情绪。 半晌,他终于开口说了话:“真的是她吗?” 赵夕瑶被他问得一愣,继而眼眶发红:“衍哥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怀疑是我陷害她的不成?” 看着赵夕瑶那副楚楚可怜无辜至极的模样,钟离衍眼神里的情绪更加复杂了。 他深吸了口气,不禁闭了闭眼:“瑶瑶,我只是希望你一直都是我记忆中那个单纯善良的姑娘……” 第18章 第18章 单纯?善良? 在异国当质子十六年,他怎么还能要求她做到这些! 为了活下来,为了再次见到他,她不得不费尽心机,拼尽全力…… 赵夕瑶带着泪笑:“衍哥哥,三年前你是不是早知道父皇已经拟了旨要处决她,所以才在圣旨下达前,抢先一步把她打入了天牢?” 所以,名义上是大义灭亲,实际上是救了那个女人一命! 可笑她当时不懂,还为此沾沾自喜,更是为了讨好他,说服父皇撤了那道旨意。 钟离衍没有回答她,只是又把药往她面前递了递:“药快凉了,喝吧。” “我不要!!”赵夕瑶忽然大叫着打落了他手中的药碗,“钟离衍,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一直以来,无论我要做什么你都由着我,为什么这一次,你就不肯再纵容我一回了?” 钟离衍没有说话,只弯下腰去,捡瓷碗碎片。 赵夕瑶真是恨极了他的沉默,双手紧握成拳,任由长长的指甲刺入掌心。 “你跟我说实话,如果不是我求父皇大赦天下来庆祝我们的婚事,你是不是连娶都不愿意娶我?你娶我,就是为了让她能重获自由是不是!” 一边说着,赵夕瑶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明明是一张精致的女性脸庞,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是无比的狰狞恐怖。 钟离衍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只有条不紊地把地上的碎片拾了个干净,丢在一旁,然后才再次抬头看向赵夕瑶。 “她也曾和你一样是一国公主,她也受到了你曾经受过的苦,可事实上,你们都一样无辜。瑶瑶,你没有错,可是,她也没有错……瑶瑶,你不该捏造一个莫须有的孩子,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去冤枉她?” 莫须有的孩子?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怎么能一样!十六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六年!她错了,错就错在她是满都拉图的女儿,错就错在她恬不知耻地嫁给了你!更重要的是,她错在动摇了你的心!” 赵夕瑶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里满是浓浓的绝望。 “瑶瑶,我没有被动摇,她从来不曾上过我的心。我救她,只是因为你需要她的眼睛……” 闻言,赵夕瑶的情绪终于不再那么激动了。 她满心期待地看向钟离衍:“真的吗?你真的是为了我才救的她,不是因为你喜欢她?” “我怎么会喜欢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钟离衍的话音将将落地,门外忽然传来“嘭”的一声,紧接着是赵嬷嬷略显焦急的声音:“姑娘,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就出来了,快跟我回去休息罢!” 没有人回答赵嬷嬷,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多兰就那样站在门正中,神色平静。 原来这才是真相。 可笑她,还怕他因为救了她,而被皇帝为难,准备偷偷摸摸地来求赵夕瑶在皇帝跟前替他说说好话…… 看来,是她太自作多情了。 “真抱歉,打扰将军和公主互诉衷情。” 她眼带讥诮地看向站在在房中的两人,然后一步步走到钟离衍面前,把他之前给她的那一纸休书,狠狠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可是怎么办,我不准备成全你们接下这一纸休书呢!我记得钟离家的家规,是不允许休妻的,是不是,将军?” 第19章 第19章 娶妻不离,确实是钟离家的家规。 虽然都是妻,可是按照进门的先后顺序,只要有多兰在,赵夕瑶身份再怎么尊贵,再怎么受钟离衍喜爱,始终都是小。 其实多兰也不想把事情搞成这样的,之前钟离衍说此生永不相见的时候,她是真的想过如他所愿的。 她本没有那么伟大,能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抱丝毫怨恨,只因从小到大,父汗就是这么教她的。 出嫁前,父汗更是拉着她的手对她说过,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幸福。 至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她的包容和原谅,不过是不让自己那么辛苦,不要感觉到绝望,不要让父汗人不在了还要为她操心而已。 可现在她发现,原来怨恨和绝望,才会让她觉得更轻松。 既然已经无法再假装若无其事,那就相互折磨吧! 虽然是处于劣势,可是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筹码,至少不会让他们过得像之前那般舒心! “将军,一别三年,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以前我有多么让你头疼?” 多兰冷笑着看着钟离衍,神情里是似曾相识的桀骜不驯。 钟离衍看着眼前这个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女人,微微眯眼,表情里是不怒而威的凌厉之色。 但多兰却并不怕他,反而把自己的头颅扬得更高了:“你不就是想要我的眼睛吗?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算是瞎了也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就等着看你的瑶瑶这辈子都疾病缠身,然后郁郁而终吧!” 话落,她又偏头恶狠狠地看向赵夕瑶:“你不是说我杀了你的孩子吗?尊贵的九公主,你最好让你的衍哥哥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下一次等你们真的有了孩子,我绝对会帮你把这出戏坐实的!” 一口气说完,多兰再没有看他们的表情,转身,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房内,钟离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喜怒难辨。 而随多兰而来的赵嬷嬷看到这一幕,在目瞪口呆之余,那双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眸子里竟是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不过片刻,她就垂下眸去,恭恭敬敬地向钟离衍请罪:“是老奴失职,请将军降罪。” 钟离衍哪会真的降罪于她,只稍稍说了几句之后,就放她离开。 倒是赵夕瑶,这一次居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在多兰离开后,对钟离衍说要去和多兰道歉。 “衍哥哥,我不知道你为了我,居然打破了钟离家祖上就立下的家规,写了休书……这一次的事,是我做错了,我愿意去道歉。” 道歉?钟离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能用一句对不起解决的。” 赵夕瑶一听,顿时垮了一张脸:“衍哥哥,你是在怪我吗?” “不,只是不愿意看到你去自讨没趣。相信我,我会解决这件事。” 话落,他又一脸温柔地向她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之后,就转身离开。 钟离衍说的解决,就是找到了多兰,只问了她一句,还在不在意莫无名的死活。 多兰从不曾想到钟离衍会如此卑鄙:“钟离衍,莫无名是你的朋友!” “朋友?”钟离衍讥诮一笑,“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有永恒的利益。就像我因为五座城池娶了你一样,我也能因为更大的利益,舍弃一个所谓的朋友。” 第20章 第20章 钟离衍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冰冷,不带丝毫情绪。 那一刻,多兰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极了,就好像她从不曾真正认识过他一样。 她所认识的钟离衍,虽然对她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可骨子里却是一个无比正直的人。 父汗也说过,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父汗这一生阅人无数,就算是她看走了眼,父汗也不会看错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也正是这个父汗眼里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杀了父汗,灭了北蒙吗? 在那一刻,多兰动摇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钟离衍,你坚持的忠孝仁义呢?” “哈,忠孝仁义?”钟离衍明明在笑,可表情看起来却有些悲凉,“那些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多兰一听,脱口而出:“那些怎么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满口忠孝仁义又不知变通的钟离衍,才是钟离衍啊!” 直到见到钟离衍脸上的表情突兀地变了变,多兰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要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本以为钟离衍会发怒,没想到他却只是反问了她一句:“所以,失望了吗?发现我并不是那个你以为的忠孝仁义的钟离衍,感觉到失望了吗?” 失望?是的,很失望…… 同时又不敢相信。 多兰抿了抿唇,却是口是心非地道:“呵,失望什么?本来我和将军也不是太熟,就像你说的,不过是用五座城池换来的一桩买卖而已。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唔……” 她故意用他刚刚说过的话来回敬他,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却被他忽的狠狠堵住了嘴。 多兰从没有想过钟离衍会在这时候突然亲吻自己,所以她的整个脑袋都瞬间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直到钟离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她才如大梦初醒一般,一个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下流!!” “啪”的一声,又响又重,钟离衍俊美的脸庞上立刻浮现出一个巴掌印。 “下流?”他伸手揩了揩嘴角,笑容邪肆而危险,“那我们来做一些更加下流的事吧……” 说着,钟离衍居然动手去解多兰身上的衣服。 多兰哪里肯乖乖就范,自然是卯足了劲反抗,不过她的那些花拳绣腿,对钟离衍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 所以还没几下,她整个人就被剥得只剩下一件肚兜,丢在了床上。 天寒地冻的,虽然屋子里升了火,多兰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而钟离衍更是恶劣地把床上的被子都扫在了地上,不准她裹身。 多兰只好缩在床角,然后瞪着一双眼睛,无言控诉。 钟离衍站在床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她的窘态。 半晌,像是终于看够了她战战兢兢的样子,他终于动了动。 可手指还来不及碰到她,却听到她几乎能刺穿耳膜的尖叫声:“强奸啊,非礼啊,快来人啊!!” 第21章 第21章 为了看守多兰,偏房的守卫本来就比将军府其他地方要森严一些,多兰这一声叫,立刻把人引了过来。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纷沓的脚步声。 钟离衍看着多兰,不知暗骂了一句什么,随后在第一时间把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丢在多兰身上。 几乎同时,房门被人撞开,几个正要往里冲的守卫在见到钟离衍的时候,一时僵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直到钟离衍一记眼刀扫过去:“还不滚?”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悻悻地退了出去后,又老老实实地把门带上。 等房里再次恢复平静之后,钟离衍皮笑肉不笑地问多兰:“强奸?多兰,你到底还是不是女人,这样的话可以随便说出口?” 还是用那么大的声音叫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粗俗似的。 多兰用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十分挑衅地看着他:“你第一天认识我?钟离衍,如果你不在乎这事传到九公主耳中的话,那你就继续!” 那一瞬间,钟离衍莫名有种错觉,三年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多兰又回来了。 不再是出狱之后见到的那个唯唯诺诺委曲求全的多兰,而是他一开始就认识的,那个有本事能时时刻刻把人气得半死的鬼见愁。 也不知为何,钟离衍忽的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学乖了,没想到还是死性不改。” 多兰也不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又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很严肃地盯着他:“钟离衍,你别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你知道的,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出来的!” “哦,我没当你开玩笑。可是我不在乎九公主知道这件事,怎么办?” “你胡说!没有女人能够接受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亲亲我我!” “那是你,我们开云国的女人,可都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多兰胡搅蛮缠,又刁蛮任性。 可多兰丝毫不以为意:“允许丈夫三妻四妾就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那我宁愿做个你们口中的蛮夷女!你走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多兰一巴掌拍掉钟离衍伸过来的大掌,眼神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所以,其实比起赵夕瑶,她自己更加受不了他用碰过其他女人的手碰自己。 多兰出手不轻,可钟离衍常年习武,她的那点力道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倒是她自己,甩得手心直发疼。 相较于多兰的情绪激动,钟离衍平静得像是只是被挠了一下。 “多兰,本来我已经准备放你走,是你自己把休书还给我的。记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继续当我的妻子,那你就得接受,你的丈夫还有别的女人。” 多兰脸上的表情一滞,感觉像是吃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想要吐出来,却又吐不出来。 钟离衍把她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随即低声轻笑:“根本就没有想过对不对?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了吧,行事莽撞,不懂得瞻前顾后,只会逞口舌之快,最后吃亏的始终是你自己。” 第22章 第22章 口舌之快?在他眼里,她之前在正房对他和赵夕瑶说的话,就只是口舌之快而已? “钟离衍,我会做到的。” 闻言,钟离衍挑了挑眉,显然不信:“哦,是吗?” 言辞之间,轻视之意甚是明显。 “你想弄瞎你的眼睛,我就废掉你的手脚,你想残害九公主的孩子,我就在那之前,取你性命。多兰,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那个北蒙国公主吗?我再提醒你一次,北蒙国亡了,满都拉图死了,嚣张跋扈也是需要资本的,而你现在所做的,不过是虚张声势。” 钟离衍说的话,尖锐刻薄得让多兰张口结舌,想要反驳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无从反驳。 只要他想,他确实可以随时废掉她的手脚,要了她的性命。 现在想来,她之前叫嚣的那些话,真的有些可笑。 多兰有些颓然地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膝之间,笑容苦涩:“反正我本来就快死了,无所谓是怎么死的。” 钟离衍看着她瞬间失去活力的样子,神情晦涩:“这两个月,蛊毒不是没有发作吗?” 经过他这一提醒,多兰才想起来,这两个月蛊毒确实没有发作过。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钟离衍:“怎么会……” 钟离衍嗤笑了一声:“大概是连蛊虫也嫌弃你,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瓜葛,自行消失了吧。” 蛊虫还会自己消失的吗? 多兰有些茫然地看向钟离衍,可是他却没有再给她其他回答,只忽的换了个话题:“我可以当做今天的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不会计较你说的那些话,但是你必须去向九公主道歉。” “道歉?”多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不要!比起她对我做的事,我说的话根本就不痛不痒,凭什么我要向她道歉!” 钟离衍薄唇微抿,残酷而又无情地道:“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有合理的解释,如果你非要一个原因才肯照我的话去做,那么……因为她是开云国的九公主,而你……只是一个亡国奴。” 钟离衍一而再再而三地刻薄言辞,终于让多兰委屈地憋红了眼:“钟离衍,难道这些年你就没有感觉到愧疚过吗?我父汗那么信任你,你却那么轻而易举地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你做梦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梦到他吗?” “呵……愧疚?我是开云国的将军,开疆辟土保家卫国本就是我的天职,我不过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 所以,那天他喝醉酒,对他说“从不曾怪过他”的她,才是最可笑的是吗? 还以为自己有多伟大,用了三年的时间说服自己去谅解他,理解他的立场,却原来他根本就不需要。 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也是她原本就希望他自处时的状态,可是,他在获得她的谅解后得到解脱和他原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明明应该自责的,他明明应该愧疚的,他明明应该每天都受着良心的折磨的! 钟离衍一脸坦然地迎向多兰的视线,唇角微勾:“怎么,又感觉到失望了?多兰,就像你说的,我们本来就不熟,你不应该自以为有多了解我。”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今晚戌时之前,你按照我说的,态度诚恳地亲自向公主道歉。否则,莫无名将代替你,被打入天牢。” 第23章 第23章 钟离衍撂下那句狠话,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多兰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不懂他了,她不敢拿莫无名的一条命,去堵一个可能性,只能带着无限的屈辱感,在戌时即将到来之际,找到赵夕瑶,跪倒在她面前,求她原谅。 今天白天,钟离衍从正房离开后,在多兰所住的偏房发生的事,已经原封不动地传到了赵夕瑶耳中,包括他们在房里的谈话内容。 所以对于多兰的出现,她并没有感觉到有多意外。 钟离衍“解决”这件事的方式,虽然让她感觉到满意。 多兰来找赵夕瑶的时候,天色已晚,为了为难她,赵夕瑶故意让她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 更深露重,多兰在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离开,生怕钟离衍一个心血来潮,就真的拿莫无名开刀。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多兰才被姗姗来迟的丫鬟请进了门。 彼时,赵夕瑶已和衣躺在床上,看样子是要准备就寝了。 她懒洋洋地看了多兰一眼,给了她一记“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眼神。 多兰也不废话,膝盖骨一软,跪在她面前:“公主,白天是我口不择言,有顶撞你的地方,还请你原谅。” 赵夕瑶一听,只打了个哈欠,倒是她的贴身侍婢开口道:“你说原谅就原谅了?那以后岂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顶撞我们公主了!” 多兰不敢再出言不逊,只低着头,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侍婢一听,眉毛一挑,眼神里尽是不屑:“对不起,你以为你是谁,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多兰闭了闭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公主想要我如何?” 看到她的样子,赵夕瑶终于满意地笑了:“其实我也不想要你如何,落水一事,是我有错在先,我本想去向你道歉的,可是衍哥哥不肯呢,他怕我受委屈,就替我去找了你一趟……” 赵夕瑶的言外之意,多兰听明白了。 无非是炫耀钟离衍喜欢她,已经喜欢到了眼盲心瞎,是非不分的地步。 多兰垂了垂眸:“公主,对将军而言,我连个人都算不上,不过用来治你心疾的药引而已,所以你真的不必为我如此费尽心机。” 赵夕瑶单手拖着下巴,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说着,她所有所思地看了门口一眼,忽的话锋一转:“其实呢,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心疾,自然也不需要用你的眼睛来入药,不过是我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衍哥哥就当了真……” 其实这个可能性,多兰也不是没想过,不过还是很惊讶赵夕瑶为什么会选在这时候忽然对她如实以告。 多兰心中正疑惑丛生,却见赵夕瑶忽的把头一扬,看向多兰背后门口的方向。 “衍哥哥,我只是和你开了个玩笑,你……不会怪我吧?” 多兰直觉转身,果然看见钟离衍就在门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也不知怎的,多兰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这样的期待:希望他听到赵夕瑶刚才的话了,希望他彻底看穿赵夕瑶这个女人,不再鬼迷心窍。 没想到,钟离衍却只是缓步走了过来,然后把赵夕瑶轻轻搂入怀中:“你高兴就好,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恨不得摘给你,更何况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一双眼睛。” 第24章 第24章 多兰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钟离衍也有如此深情不悔的一面。 如果她不是他口中那个“无关紧要的人”,如果她从不曾把他放在自己心上,恐怕还会为他起立鼓掌吧? 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不羡慕这种普天之下唯有你能入我眼的霸道爱情。 赵夕瑶在圈住钟离衍的腰之际,看着多兰,笑得一脸挑衅:“衍哥哥,谢谢你一直这么纵容我,爱护我……” 多兰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刺眼极了,只低下头,默不作声地跪着,假装自己是无知无觉的木头人。 赵夕瑶却还不打算放过她,旁若无人地向钟离衍说着闺中情话:“衍哥哥,我身体还没有好透,今晚能不能不那个啊……有点累呢……” 如今多兰也不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大姑娘了,自然知道赵夕瑶说的“那个”是什么。 一想到,自己曾经被钟离衍碰过赵夕瑶的双手碰过,忽的一阵反胃,当场干呕了起来。 赵夕瑶毕竟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倒是她的贴身侍婢见多识广,出声道:“这反应,该不是害喜了吧?” 紧接着,她又装模作样地抽了自己俩嘴巴:“瞧我这臭嘴,总是乱说话!多兰夫人是将军的女人,而将军这两个月天天晚上都在我们公主房里,多兰夫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害喜呢……” 闻言,钟离衍缓步踱至那贴身侍婢身旁,笑问:“我记得,你叫轻舞,三年前公主归国你就开始服侍她了是吧?” 轻舞许是没想到钟离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一脸欣喜:“是的,将军,奴婢服侍公主已经三年四个月又十八天了。” “连天数都记得,看来是个很机灵的丫头。” 轻舞正要福身谢过钟离衍的夸赞,却不想他忽的话锋一转:“这么机灵的丫头,却分不清主仆之别,真是可惜,看来公主的贴身侍婢该换人了。” 轻舞一听,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军恕罪,是轻舞越矩了。” 见状,钟离衍挑了挑眉,不轻不重地反问:“哦?你倒是说说看,你是哪里越矩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明明称得上柔和,却让轻舞不禁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回:“主子在说话,奴婢不该不知轻重插嘴的。” “啊,确实。”钟离衍点了点头,“不过最重要的是,主子跪着的时候,你这个做奴婢的却站着。主子说话,你不止插嘴,还出言不逊!按照将军府的规矩,犯了这种错的下人,应该被割舌削鼻,逐出府去!” 听了钟离衍的话,轻舞彻底被吓懵了,就连赵夕瑶一时之间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所以钟离衍突然向轻舞发难,不是因为她不知轻重,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插嘴,而是因为她对多兰不敬?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轻舞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赵夕瑶敛了敛神,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刚刚开口叫了一声“衍哥哥”,却听钟离衍忽的开口问她:“瑶瑶,你信我吗?” 赵夕瑶看着他,一个“信”字却如鲠在喉,而心里刚刚平息的对多兰的怨恨,又陡然间飙升至极致。 第25章 第25章 “轻舞说的是真的吗?她……有喜了?” 在她捏造事实,陷害这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却已经真的有了孩子了? 那么,这个孩子是谁的? 真的如轻舞所说,是多兰不贞吗?还是这个孩子本来就是衍哥哥的种? 刹那间,赵夕瑶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念头,一想到多兰怀的可能是钟离衍的孩子,她感觉自己嫉妒得快发疯。 “停止你脑袋里的胡思乱想,她确实是怀孕了,这也是我带她回来的另一个原因。这种事,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耻辱,我不要她是我的事,可是她背叛我,就要付出代价。” 钟离衍的话,无疑是证实了轻舞的猜测。 这让赵夕瑶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却也彻底把多兰推向了地狱。 刚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还来不及感到欣喜,却发现孩子的父亲根本就不要他。 “钟离衍,不是的,我没有其他男人,这孩子……” “闭嘴!!”解释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钟离衍厉声喝住,“你想说什么?别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可不记得我有碰过你。多兰,既然有胆做,就要有胆认。你放心,我会让你把肚子里的野种好好生下来,然后让他生不如死地活着,让你后悔曾经生下他!” 多兰一听,心一慌,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不是的,钟离衍,真的不是的!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你相信我……” 闻言,钟离衍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挑眉问她:“哦?那你告诉我,我是什么时候把我的种放到你肚子里去的?” “你和九公主大婚的那天夜里,你在我房里过了一夜……” “哈,我和公主大婚夜里,却和你共度了春宵?多兰,说谎也想想好再说!那天晚上,我可是整夜都和公主在一起啊……” 在钟离衍的嗤笑声中,赵夕瑶终于也确信了是多兰在诡辩,因为那天夜里,钟离衍确实是和她缠绵了一整夜。 赵夕瑶心里连最后那一丝对钟离衍的猜忌也终于被消除。 “衍哥哥,她不是中了蛊毒吗,说不定还来不及生下孩子就死了,那你对她的惩罚不就得无疾而终了吗?” 钟离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赵夕瑶笑了笑,在钟离衍耳边嘀咕了几句,两人耳语之间相视而笑,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彼时,多兰依旧跪在地上,惨白着一张脸,已经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同样和她一样跪着的轻舞,则因为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而暗自欣喜,看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只要将军心里装着的人是公主,那么她就不会有事。 果然,下一刻只听赵夕瑶一声软语:“衍哥哥,轻舞刚才确实有失分寸,但念她是初犯,你就饶了她这一次吧,以后我肯定好好管教她……” 结果可想而知,轻舞毫发无伤,而多兰则由钟离衍的左右手刘武,像押犯人一样押回了房去。 一场闹剧,让她见证了钟离衍和赵夕瑶的恩爱,而她活像是个跳梁小丑。 许是情绪起伏实在太大,在回去途中,她忽然感觉到小腹一阵绞痛,直接倒在了地上。 事发突然,刘武措手不及,正在迟疑是不是要抱她之际,一个人影忽的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而倒在地上的多兰也在同时不见了踪影。 刘武正要提气追上前去,却听前头传来钟离衍的声音:“发什么呆,还不快去叫大夫!” 第26章 第26章 多兰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九年前的白熊山,那个她第一次见到钟离衍的地方。 白熊山在开云国和北蒙国的边界之处,因为终年积雪,形似大熊,又传闻有不冬眠的大熊出没而得名。 山中有很多飞禽走兽,其中更不乏凶猛的野兽,所以多兰从小就被告诫不能上白熊山。 可是人都是这样,越不被允许,就越想去一探究竟。 那一年,多兰十六岁,因为父汗旗开得胜又得一城,整个皇都都在一派喜庆之中。 多兰趁着人多,怀揣着一把匕首,偷偷从皇宫溜了出来,然后以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势,一个人兴致冲冲地上了白熊山。 白熊山很高,积雪很厚,多兰一路走去,别说是猛兽了,就连一只鸟儿都没看到。 失望之余,她那股不服输的倔劲也被激发出来,暗暗发誓一定要杀一头猛兽,切下它的头颅回去做战利品。 可没想到,猛兽没遇到,倒是遇到了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钟离衍。 多兰从来没有见过长相如此精致的男人,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时候,他的五官看起来依旧摄人心魄。 多兰靠近他的时候,他忽然警觉地睁开了眼,而他的大掌也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多兰永远都忘不了他的眼睛,像夜空一般深邃、神秘,却又有着黎明的光亮和温暖。 “你……你受伤了……” 多兰顾不得手腕处传来的痛感,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废话。 钟离衍没有回答,抓着她的手也没有放开。 多兰咬了咬唇,又对他说:“你在流血,天又这么冷,再不止血你会死的……” 这一次,他松开了手,也回了她一个字:“滚。” 多兰哪里肯乖乖听话,又凑了上去:“喂,我说的是真的,你真会死的!你不要这么凶嘛,我不是坏人,真的!” 她再三向他保证,就差没有向天发誓,而他只给了她一记看白痴的眼神。 钟离衍当时受的伤不轻,连从地上站起来都有些困难,多兰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 不过她没有放弃,一直尾随着他,好几次他看起来像要倒下,她也不怕被拒绝,一次次凑了上去。 到最后,钟离衍许是不想再浪费力气,索性连拒绝也省了。 发现钟离衍不再抗拒自己,多兰高兴极了,就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一个人在白熊山上呀?” “喂,不要不理我,说说话嘛!” “诶,不要走这么快,等等我啊……” 一路上,多兰的话都没有停过,直到山林间忽然传来一阵不知道什么猛兽的嘶吼声。 听声音,已经近在咫尺,而且地面也开始震动,原本结在树上的雪花都不停地往下抖落。 多兰还没反应过来,钟离衍就把她往声音传来的反方向推了过去:“快跑!” 几乎是同时,一只几乎有一人多高的大熊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多兰被彻底吓傻在原地。 钟离衍提剑而上的时候,冲着多兰大喊了一声:“发什么愣,快跑啊!!” 第27章 第27章 钟离衍的那一声大吼,终于让多兰回过神来,不过她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自顾自逃命去。 反而是掏出怀中的匕首,在钟离衍和大熊周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斗。 钟离衍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恍神,差点被熊爪击中。 “我让你跑没听见?” 多兰一边试图用匕首刺大熊的眼睛,一边想也不想地答:“我才不会丢下自己的同伴,自己逃命去呢!” 同伴? 钟离衍因为她脱口而出的话而有一瞬间的走神,也就是那一瞬间,那只大熊抓准了时机,狠狠地向他抓了过来。 几乎同时,多兰飞身向钟离衍扑了过去:“小心!” 当那个柔软而温暖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钟离衍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类似惶恐的神色。 他被多兰扑倒在地,而她的背代替他,承受了那只大熊凶狠的一击。 小小的人,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背,瞬间被鲜血染红。 那一瞬间,钟离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怒吼了一声,提起剑,不要命地正面像那只大熊攻了过去。 所幸,一击命中,正中眼珠,大熊哀嚎了一声,向林子深处逃窜了进去。 经过一场殊死搏斗,本来就没有多少体力的钟离衍已经变得摇摇欲坠,可他没有丢下多兰,而是咬牙拼着最后的力气,把她带下了山去。 意识模糊之间,多兰又笑着,断断续续地问了他一遍:“我们……现在可是……生死之交了,所以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这一回,他终于回答了她:“钟离衍。” 钟离衍……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多兰把这个名字深深地刻进了自己的脑海,而这一刻,就是一生。 可是如果有可能重来,她宁愿自己从未问过他的名字,也从来都不记得他…… 多兰是哭着从睡梦中醒来的,第一个见到的,是连日来一直守在她床边的赵嬷嬷。 看到她睁眼,赵嬷嬷欣喜若狂:“夫人,你可终于醒了!” 情急之下,一声“夫人”就这么脱口而出,却只引来多兰的一抹苦笑:“赵嬷嬷,你叫错了……” 看她那一脸的死气沉沉,赵嬷嬷忍不住开口道:“夫人,你不要难过,你要相信,将军所做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他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的……现如今在这世上,他最在乎的人只有你,你伤心他必定比你伤心千万倍!” 赵嬷嬷说的话,像极了之前多兰每天用来说服和安慰自己的话。 可是每一次都证明,是她想错了,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所以这一次,她准备彻底放弃了,放弃原谅他,放弃怨恨他,也放弃爱他。 赵嬷嬷本想再说些什么,可多兰看起来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头人,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也就无奈放弃了。 钟离衍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多兰这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他用眼神示意赵嬷嬷退下之后,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视线一寸一寸划过她苍白的脸,纤细的颈,瘦弱的肩,最后落在她那一双青筋绽露的双手上。 “这样就绝望了?” 他看着她没有丝毫表情的脸,眸中是没有人看得懂的复杂情绪。 “多兰,三年前,北蒙皇宫失守,满都拉图死于我的剑下,却因后来皇宫失火,变成了一具焦尸,你猜,那具焦尸到底是不是满都拉图呢?” 听到钟离衍的话,多兰终于有了反应:“你什么意思?” 听他的言外之意,是她的父汗还活着对不对? 钟离衍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无论如何给我好好撑下去,不要轻易绝望,也不要轻易去死……” 第28章 第28章 多兰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残忍。 她不知道这个叫钟离衍的男人,他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成的,怎么可以在对她说了那些话后,让她又怀抱着希望,去接受他给的折磨和羞辱。 将军府鲜少宴客,可是多兰怀孕满三个月,大夫宣布孕情稳定的第二天,钟离衍却宴请了许多客人,还命人让她伺候左右。 开云国的宴会,一般是不允许女眷同席的,这一次也不外,所以赵夕瑶并不在宴席之列。 可是在宴会开始之前,她特地来见了多兰一面:“多兰,今天的宴会可是我和衍哥哥特意替你准备的,记得要好好享受哦!” 彼时,多兰尚不知赵夕瑶那句话的深意,直到她来到宴客厅,看到了被邀请来的客人,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怎么说,多兰也做了整整五年的将军夫人,所以和将军府有所来往的人,她多半认得。 在北蒙国变故之前,她生性直率,又仗着自己有整个北蒙国撑腰,嫁给钟离衍后也是横行霸道从没有看过任何人脸色,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 而这一天,很凑巧地,来将军府的这一干宾客,全部都是多兰之前得罪过的二世祖。 多兰见了他们本能地想要躲开,可她再怎么躲避,都躲不过钟离衍的别有用心,一句指名道姓的“多兰,给小王爷斟酒”就让她彻彻底底地暴露在这一干豺狼眼皮子底下。 “我道是谁!钟离兄,这不是三年前被你亲手打入天牢的嫂夫人嘛!” 小王爷赵晟睿的一句“嫂夫人”喊得讽刺至极。 边上,太傅家的公子见钟离衍面色不定,连忙上前打圆场:“小王爷,喊什么嫂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这将军府的女主人可是咱们九公主呀!”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多兰,趾高气昂地道:“没听到将军的话,还不给小王爷斟酒?” 多兰闻言,垂了垂眸准备照做,没想到还没直起身子,就听赵晟睿无比恶毒地道:“谁准你站着走过来的,给我跪着爬过来!” 闻言,多兰直觉地往钟离衍那头看了一眼,却见他只是径自喝着酒,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等同于默许了赵晟睿对她的羞辱。 多兰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只得托着酒盘,就那样跪着爬到了赵晟睿面前。 本以为事情到这儿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赵晟睿还不打算放过她,在她准备给他斟酒的时候故意打翻了她手里的酒壶。 一时间,一壶价值千金的陈年老酿便悉数洒在了地上,赵晟睿借机一脚踏在了多兰背上,把她死死地踩在地上。 “贱人,你可知这壶琉璃酒是哪儿来的?此乃陛下钦赐,你故意打翻酒壶,等同于藐视君威,死一千次都不够!” 钟离衍的纵容无形之中助长了赵晟睿的气焰,以前吃了这贱人那么多亏,这一回可别怪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来人呐,给本王把这个该死的贱婢拖出去,杖责一百!” 众所周知,就算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杖责四十都不一定受得住,赵晟睿一开口就是一百,这是铁了心要多兰的命了。 而多兰此时尚有身孕在身,旁人看不出来,可钟离衍心知肚明。 这一百杖下去,要的可不只是多兰的命。 在座的一干人等在以前多少都吃过多兰的亏,虽然心里欣喜,却也不得不顾及钟离衍的面子,在赵晟睿下令之后,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位于主位上的男人。 只见钟离衍悠悠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看向赵晟睿:“小王爷怕是喝高了吧,当这里是你的安顺王府?” 第29章 第29章 钟离衍说话声音不重,却不怒自威。 在这开云国,钟离衍军功显赫,就连皇帝都不得不看他脸色,更何况是赵晟睿。 后背蓦地一阵发凉,赵晟睿赶忙顺着钟离衍给的台阶下:“本王确实是喝高了,有失礼之处,还请钟离兄见谅……” “无妨,也确实是她自作自受。”钟离衍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漫不经心地道,“死了太便宜她,不如罚她把这地上的酒舔光吧……” 屈辱感,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来得强烈。 多兰清清楚楚地知道,钟离衍这是在故意羞辱她。 比起赵晟睿的一招毙命,钟离衍的钝刀割肉却是让人生不如死。 一群人调笑着把多兰围在中央,看她猫着腰匍匐在地上,如钟离衍命令的一样伸出舌头,舔那淌了一地的酒水。 如果这就是他要的,如果这样他就会还她一个活生生的父汗,她认命,她照做。 “天,这还是咱们那个目中无人的公主大人吗?我怎么越看越像是一条狗!” “喂,母狗,快抬抬屁股摇摇尾巴,叫几声给小爷们听听!” 讥笑声伴随着谩骂声在整个迎客厅里面回荡,多兰就像是一个供人取乐的丑角,默默地接受他们施与的一切。 见她始终一声不吭,时间久了,一干公子哥儿们就觉得有些无趣。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又是一脚踩在了多兰背上,大喝道:“没听见咱们小王爷的话嘛,让你叫几声来听听啊!” 多兰背上有旧伤,刚才赵晟睿那不要命的一脚已经让她疼痛难忍,这一下,无疑是雪上加霜。 冷汗开始从她额头滑落,可她拼了命咬着牙不准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见她硬扛,踩她的那一位许是觉得被驳了面子,抬起腿来又是一脚。 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脊背处传来,多兰终于再也挺不住,闷哼一声,直接趴倒在地上。 面前还有残留的酒壶碎片,刚好划过她的额头,一时间,血流如注。 场面顿时有些失控,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主位上一直作壁上观的钟离衍。 只见他斜靠在座位上,神态慵懒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多兰,一双比女人要妖媚几分的凤眸里闪烁着让人惊心动魄的流光溢彩。 他没出声,在场的没有一个敢大声喘气。 半晌,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他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装什么死,没听到宋公子的话?” 这句话,是说给多兰听的,原本紧张到半死的宋明哲终于松了口气,还踩在多兰背上的右腿也又用力了几分。 “贱人,你不是很嚣张嘛,你不是说要把我们都丢进狼窟喂狼嘛!你怕是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哈哈哈……你给我叫啊,叫啊!” 宋明哲像是疯了一样,不住地猛踩多兰,像是要把她就这样踩死一样。 此时此刻,多兰是绝望的,可是她又不敢绝望。 她想起了不久之前钟离衍对自己说的话,他所谓的“提醒”其实是警告。 关于父汗还活着这件事,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愿意相信,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殷红的鲜血从眼睑流下,挡住了她的视线,朦胧中,她又向钟离衍那头看了一眼。 明明该是模糊到根本看不清的,可不知为何,她却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他那一脸的无动于衷。 终于,多兰张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单音节的词来:“汪……” 一瞬间,整个迎客厅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在笑,那笑声,震耳欲聋。 “母狗,叫得真好,再叫几声来听听啊!” “汪汪汪……” 如他们所愿的那般,她又叫了几声,周围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第30章 第30章 多兰终于明白,钟离衍那天说的“生不如死”是什么意思。 她本以为经历过天牢的那三年,她已经不再畏惧任何打骂和羞辱,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和钟离衍比起来,天牢里的手段不过是小儿科。 那一天夜里,将军府的迎客厅里,笑声不断,所有人都很开心。 包括在厢房里的赵夕瑶,在听到多兰在迎客厅里受到的“礼遇”之后,高兴得连睡觉都在笑。 一旁,轻舞也是一脸喜色:“公主,看来将军对那个女人确实没有丝毫感情,您这下可终于能放心啦!” 赵夕瑶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嗯,看来确实如此。你明天进宫的时候,就对父皇说将军府里一切如常。” “奴婢遵命。” 门外,听到两人对话的钟离衍,眸光冰冷。 又在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夜色之中忽然走来一个和他形体相貌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来人看起来对将军府很熟,见到钟离衍也是神态自若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不过声音不重,像是在特意防范着些什么。 两人十分默契地走到暗处,彼此交换了一下外衣。 黑暗中,只听一人轻声道:“钟离,这迷魂香可金贵着呢,是有市无价的东西,我可提醒你,最多一个月,你动作可得快点儿了。” “嗯。”钟离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而问道,“多兰身上的蛊毒,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开吗?” 回答他的,是那人无比坚定的声音:“没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此后,两人之间再无交谈,直到那人进了房,直到房内传来无比旖旎的靡靡之音,钟离衍才穿着不属于他的衣服,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然后又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 这一夜,在迎客厅中受了天大的屈辱,纵然是倔强如多兰,也在自己的房中哭成了泪人儿。 钟离衍趁夜色而来的时候,却被守在房门口的赵嬷嬷拦了下来。 “将军,恕老奴斗胆,可您这一次确实是做过火了。” “奶妈……”钟离衍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别无选择,赵家人天性多疑,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而让钟离家几代人的计划功败垂成。” 赵嬷嬷也知他有多难:“可是夫人她……” “以后她会明白的。” “希望如此吧……” 赵嬷嬷长叹了一声,最后退了下去。 钟离衍推门而入时,多兰已入睡,只不过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就连梦中都还在哭。 钟离衍伸手,拂过她眼角的那处疤,眼神里是他以前从未表露的心疼和亏欠。 大手一路向下,来到她依旧不是十分明显的肚子上,直到今天为止,钟离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瘦小的她,在他眼里依旧还是个孩子的她,居然怀了他的孩子。 可是遗憾的是,这个孩子,注定是活不下来的…… “对不起。” 钟离衍张了张嘴,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房中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吹灭了烛火。 与此同时,黑暗的房中忽的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像是有人正在极力压抑着些什么,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第31章 第31章 自从那一场极尽屈辱的宴会之后,钟离衍和赵夕瑶终于消停了,多兰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也许是怀孕的缘故,多兰开始嗜睡,几乎整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赵夕瑶偶尔还会来找她,故意和颜悦色地说些尖锐的话,不过多兰早已经麻木了。 时间久了,赵夕瑶许是觉得没意思了,也就不再来了。 期间,西南发生战乱,钟离衍出征西南,一去就是三个月。 日子一天天地过,多兰的肚子也一天天地大了起来,虽然相较于别人,她的肚子还是算小。 听赵嬷嬷说,这个阶段,孩子应该会有很大的动静了,可是她的孩子好像特别的安静,始终没什么反应。 也不知是不是多兰的错觉,她总感觉自从钟离衍出征以后,这将军府里的人好像就在一日日地变少。 尤其是当赵夕瑶回宫探亲之后,更是连人气都没有了。 多兰也为此问过赵嬷嬷,可赵嬷嬷却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这对多兰来说本来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所以她也没有再留意这件事。 直到某天夜里,赵嬷嬷半夜把她叫了起来,然后偷偷和她一起上了一辆马车,而马车内,赫然是一个长相与钟离衍有几分相似的男人以及莫无名。 多兰满心疑问,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听那个长得和钟离衍很像的男人说:“莫无名,照顾好她们,我去驾车。” 话落,他动作利落地坐到了驾车位上,紧接着马车向外奔驰而去。 “莫无名,这是怎么回事?” “明天邺煌城会发生一些变故,钟离让我们带你和赵嬷嬷离开这儿。” 多兰疑惑:“邺煌城会发生什么变故?” 一国的国都,除了兵变和亡国,应该没什么事能让他们紧张到连夜带着她和赵嬷嬷离开了吧?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多兰慌了神,片刻后她又暗自嘲笑自己又在胡思乱想,钟离衍根本就没有理由发动兵变吧? 可事实证明,多兰的预感并没有错,就在他们连夜离开邺煌城的第二天,以钟离衍为首的几个开云国大将,合谋发动了兵变,数十万雄师在一夜之间团团围住了邺煌城,并在短短的三个时辰之内,攻入了皇宫。 皇帝的数万精锐禁卫军在孤军顽抗了一个夜晚之后,终于溃不成军,而皇帝也沦为了阶下囚。 历史上的短兵相接,永远都和无辜者的鲜血结合在一起,可是这一次的兵变,却像是早有预谋,在事发前,整个邺煌城早已成了空城,无辜的百姓早已被连夜转移,有个别遗漏,也被很好的保护起来,根本就没有出现任何无辜的牺牲者。 开云国虽然强盛,可繁荣之下,皇帝却并没有疼惜自己的人民,反而苛以十分繁重的赋税,以保证皇族的奢靡生活。 百姓之中,对赵氏皇帝的怨声早已存在,只不过一直以来都碍于皇威,引而不发而已。 此番兵变,叛军护民周全,发动者又是在百姓之中人气高居不下的“战神”钟离衍,待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人出来之后,拥护者的声音铺天盖地。 事情进行得无比顺利,钟离衍似乎离这赵氏天下只有一步之遥了,可仅这一步之遥,却传来了他不幸遇刺身亡的消息,而行刺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赵氏九公主,赵夕瑶。 第32章 第32章 多兰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到最后,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直到钟离衍死讯传来的第三天,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那样一个所向披靡的钟离衍,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在赵夕瑶的手里? 可如果是在做梦,耳边,赵嬷嬷那悲痛欲绝的哭声是怎么回事? 还有莫无名,为什么总是用这种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蛮女,你不要这样,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多少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莫无名,你告诉我,都是假的吧?他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 嘴里这般问着,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最擅长的就是自欺欺人,这一回,也不例外。 可是莫无名还是那么地讨厌,总是喜欢戳穿她的伪装,然后把满目疮痍的真相摊开在她面前。 “蛮女,我们也和你一样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他还没有告诉我父汗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活着他人又在那里,他怎么可以就那么死了!!” 多兰情绪激动地大喊,莫无名无奈,赵嬷嬷则是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 “夫人,你不要这样,将军如果还在,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为他难过。三年前,将军本不肯出征讨伐北蒙,可皇帝用整个将军府上下一百八十多口人命威胁他……夫人呐,你不要恨将军,要恨就恨我们这些无用的人吧,是我们拖累了将军……还有,将军下令把你打入天牢,也是别无他法,他其实是想在皇帝将你处死的旨意颁布之前,救你一命。 将军生性寡淡,最不擅长的就是向旁人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你被打入天牢的那天夜里,他哭了。老夫人早亡,将军是我一手带大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落泪……” 骗人的吧?钟离衍为了她哭? 赵嬷嬷说的话让多兰震惊,她愣愣地看着赵嬷嬷,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 而赵嬷嬷还在继续说着:“会娶九公主,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其实那九公主不过是皇帝不相信将军,派来监视将军的而已。如此情况之下,将军对你越无情,你才越安全……可是夫人,将军府上下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夫人,即便是九公主进门之后,对我们所有人而言,她也只是九公主而已,而这也是将军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听到赵嬷嬷的话,多兰这才恍然想起,好像将军府上下称呼赵夕瑶时,确实都是称她为公主,从没有哪个人喊她夫人的。 本来以为是赵夕瑶不喜欢这个称呼,却没想到这原来是钟离衍费尽心机替她保留的一点点特权。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莫无名也忽的开了口:“那天钟离让我带你走,拜托我好好照顾你,还威胁我不要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否则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会追杀我而来。我从来没有他露出那种表情过,现在想起来,就像是……临终托孤一样。” 也是那时候,莫无名意识到也许自己的这个好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情,那天他本来想把这件事告诉多兰的,可是他的私心让他做出了自私的选择。 第33章 第33章 “这个是最后一次见钟离时,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说着,莫无名把一块玉佩交到了多兰的手里,那块玉佩通体透白,可仔细看,上面分明有无数裂痕,好像是曾经碎成了无数块,又被人一块一块拼接好的一样。 在看到玉佩的那一刹那,多兰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这块玉佩,是三年前他出征前,她送他的,还对他说了旗开得胜凯旋而归,那时候以为他实在是太讨厌她了,才会那么生气地把那块玉佩摔成了碎片,现在回想起来,那恐怕是他最不愿意打的一场胜仗了吧。 那么这块玉佩,又是他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心情粘合起来的呢?对他来说,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忽然很想亲口问一问他,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答案。 可是,没机会了吧? 爱你在心口难开。 不知为何,多兰的心头忽然闪过了这样七个字。 可是,在他死了之后,还让她知道这样的真相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赵嬷嬷、莫无名和多兰在房里“互诉衷情”的时候,风清扬,也就是那个长相和钟离衍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却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就像是一个看戏人一样。 第二天,风清扬在留下了足够的银两之后,忽的消失了,等他再次出现,已经是二十天后,而彼时,距离钟离衍死讯传来已经近一个月。 这一次,风清扬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稳婆。 多兰还在觉得奇怪,他就已经率先开了口:“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足月,也是时候把它给取出来了。” 听他的口气,好像她肚子里怀的并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物件一样。 “风公子你胡说什么!” 多兰有些防备地看着他,左右看了看想要找赵嬷嬷和莫无名,却发现哪里都不见他们的人影。 “不用找了,他们都睡着了,恐怕入了夜才会醒。” 风清扬这个人,多兰也是在一个月前的那天夜里第一次见,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是和莫无名一起来的缘故,所以多兰先入为主,把他划到了“自己人”的范围里,并没有想太多。 可现在想来,这个人的一切都疑点重重,就连莫无名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见风清扬越走越近,多兰情急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虚张声势:“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风清扬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只对他身后的稳婆吩咐了一句:“动作快点。” 那稳婆应了声“是”之后,就动作麻利地去准备热水和工具了。 多兰被吓得不轻,转就想逃,却被风清扬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给提了回来。 “这是钟离衍最后交代我做的事,不要逼我动粗。” 钟离衍? 听到他口中的名字,多兰挣扎的动作一顿:“钟离衍,是钟离衍让你派人强行来给我接生的?不可能,你胡说!” 风情养才不管她信不信,只动作利落地把她五花大绑在了床上:“你很吵,安静点。” 多兰哪里肯听他的,扯开了喉咙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风清扬实在被她吵得心烦,索性用布条堵住了她的嘴巴:“省点力气,把你肚子里的东西生下来。” 第34章 第34章 不多时,稳婆做好了准备工作,再次进了房。 说是稳婆,可那人的样子却有些奇怪,倒不是说她的长相,而是她给人一种过于干净的感觉,身上一尘不染,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就连指甲盖都是剪得整齐划一的。 更重要的事,这个女人明明有一张无比苍老的脸庞,可她的双手却如玉般青葱。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一句话,她拿双眼盯着多兰看的时候,多兰忽然觉得齐困无比,紧接着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见多兰昏睡了过去,风清扬终于开口道:“唐三,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我会说到做到,踏平整个蜀门。” 被叫做唐三的女人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笑:“小小的噬心盅,我还没放在眼里。不过风清扬,这个女人到底和你什么关系,能让你这么紧张?该不会她肚子里怀的,是你的种吧?” 风清扬板着一张脸:“收起你的好奇心,好好做你的事。” 唐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卷银针来,动作无比流畅地在多兰全身各处穴位都扎了一遍。 最后她戳破多兰右手食指的指尖,黑中带绿的血立刻从多兰的指尖流了出来。 唐三用特质的小罐接住,随着多兰血液的滴入,那罐子里不停地冒出黑烟,而那罐中也不停传来什么东西痛苦嘶叫的声音。 直到多兰指尖流出来的血变成了正常的鲜红色,唐三这才把那罐子收了起来,也把扎在多兰身上的银针都收了回来。 “好了,这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事了。” “这就好了?” 这么轻松?风清扬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唐三点了点头:“好了。不过你的女人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不惜下这种蛊也要来害她?” “什么意思?” “噬心蛊和别的蛊不一样,不是由养蛊人养成的,而是由下蛊者以自己的寿命为代价的。她中的蛊毒不轻,说明下蛊者在下蛊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闻言,风清扬不禁眯了眯眼,脑海里却浮现出赵夕瑶的那张脸来。 毕竟曾冒充钟离衍和她同床共枕了那么多日日夜夜,要说没有丝毫感情那是骗人的。 “有什么办法可以化解吗?” “没有。”唐三回答得斩钉截铁,“养蛊和下蛊都不是容易的事,既然起了歹心,那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怎么,你知道下蛊的人是谁?” “你可以滚了。” 风清扬冷着脸指了指大门,毫不留情地下达了逐客令。 唐三被气得哇哇大叫:“哇,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翻脸不认人的,风清扬,今天我也算是见识到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不能再和蜀门作对了,否则小心我给你的女人下比噬心蛊还要歹毒千百倍的蛊。” 话落,她也不再纠缠,转身就向外走去。 门外,唐三的丫鬟已等候多时,见唐三只身出来,她不禁问:“小姐,我们蜀门又不是真的怕那个狂妄的小子,你又何必来给他跑腿。” “就想来看看这么让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长什么样的。” 而事实证明,风清扬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至少就长相而言,她比那女人好多了。 不过爱情这东西向来没什么道理可言,她自己不也是,追求她的人比比皆是,她却愣是看上了这个不把她当回事的男人。 他都不知道那迷魂香,她有多难才弄到手的吧? 已是傍晚时分,唐三看着天边的晚霞,轻声道:“宛娘,出来这么久,我们也该回家了……” 第35章 第35章 多兰这一觉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等她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畅,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顶传来的男音,让多兰瞬间戒备起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风清扬,你不要乱来!” “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风清扬看着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就不再管她,转身向外走去。 他离开之后,莫无名和赵嬷嬷就冲了进来,两人看着多兰,异口同声地问:“蛮女,你没事吧?” “夫人,你没事吧?” 多兰被吓了一跳,楞了一下之后,应了一声“没事”。 两人又同时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紧接着莫无名伸手就替多兰把脉。 “怎么可能……”号着脉象,莫无名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多兰,你的脉象正常了!” 明明昨天之前他给她把脉的时候,还发现她脉象中的异象,至此,他终于明白,风清扬在弄昏了他和赵嬷嬷之后,怕是找了什么能人异士给多兰解了那让他一筹莫展的蛊毒。 这个认知让莫无名感觉到高兴极了,他甚至顾不得赵嬷嬷还在场,就把多兰拥入了怀中:“真的是太好了,蛮女,你没事了,你终于没事了!” 见到眼前这一幕,赵嬷嬷正要上前去把莫无名拉开,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听起来依旧有几分虚弱的男音:“莫无名,把你的手从她身上挪开。” 房中的三人几乎同时把目光看向门外,在看到站在门外的人时,表情各异。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莫无名:“钟离……?” 他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人,就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赵嬷嬷也早已经老泪纵横:“将军……” 而多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言未发。 “对不起,我来晚了。” 直到听到钟离衍的这一声“对不起”,多兰凝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 莫无名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只见他一把抱住钟离衍:“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来,我们多担心你!” 钟离衍单手拍了拍莫无名的肩,眸光却是落在了多兰身上:“受了点小伤,拖到现在才来,真是抱歉。” 赵嬷嬷毕竟是过来人,察觉到钟离衍落在多兰身上的目光,她就知道自己和莫无名有多碍眼了。 赶紧擦了擦泪水之后,上前去拉莫无名:“莫神医,这几天我这老寒腿好像又犯了,你要是不忙的话,就来帮我瞧瞧。” 偏偏莫无名是个没有眼力劲的主儿:“赵嬷嬷,这钟离刚回来,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呢,你的病我晚点再替你瞧……” 赵嬷嬷才不管他说什么,只拼尽全力,把他拉了出去:“别,就现在吧,走,咱们出去!” 说话之间,赵嬷嬷已经强行把莫无名给拖了出去。 一时之间,小小的屋子里,就只剩下多兰和钟离衍两人。 两人相顾无言,很久都没有说话,到最后,还是钟离衍先开了口。 “你曾经问我知不知道多兰这个名字在北蒙语中的意思,我那时候说不知道,其实是骗你的。早在我们大婚前一日,满都拉图找我喝酒的时候,就告诉过我,在北蒙语中,多兰是温暖的意思。” 也是在那一日,那个在马背上征战了一生的北蒙英雄,就像是一个全天下最普通的父亲一样,嘱咐他,要好好珍爱他心爱的女儿。 那一夜,他们喝了很多酒,他从满都拉图口中听到了许多关于多兰的事。 他说她从小怕喝药,如果她生病了,一定要哄着她,还不要忘了给她准备好甜点。 他说她容易起淤青,千万别让她磕着碰着了,不然常常就是好多天消不下去。 他还说,她从小被娇宠惯了,有时候脾气不是太好,可是她不记仇,他让他发生争吵的时候,耐着性子多哄她两句,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成亲五年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怕喝药,也没有在他面前莽莽撞撞磕着碰着,更没有脾气不好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是她在看他的脸色行事,她收敛起一身锋芒,一心想要做好他的妻子,可是他……却连她的国家,她的父亲,都没有保护好。 甚至连她,他也必须用极端的手段去保全。 “多兰,对不起,我辜负了满都拉图对我的信任,我没能好好照顾你,保护你……” 第36章 第36章 自责的话毫无保留地说出口的时候,钟离衍才知道一直以来他有多责怪自己。 明明在结婚之初就可以提醒自己要和她保持距离的,可是,好像不过都是无用功而已。 随着时间的过去,他发现自己出征前不再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他不再以军营为家,他会借着各种各样的名头,时不时回府…… 每每见面,她总会肆无忌惮地缠上他的手臂,然后拉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而她最常问他的一句话是:“衍,你今天有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喜欢我一点点了?” 他给她的答案从来都没有变过,始终都是一句冷冰冰的“没有”。 可是多兰,你知道在冰雪里尘封太久的人,并不能一下子就适应太阳的温暖。 取暖避寒,是人之天性。 所以他不是真的不喜欢温暖,只不过是……不习惯。 他曾义正言辞地说她自欺欺人,其实他也没有比她好多少。 多兰看着他无声落泪,最后终于忍不住,直直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的,告诉我你有多不甘愿出兵北蒙,告诉我你有多不舍得让我难过,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保护我。”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那一天他说的那一句“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有合理的解释,如果你非要一个原因才肯照我的话去做,那么……因为她是开云国的九公主,而你……只是一个亡国奴”到底是什么意思。 因为赵夕瑶是开云国的公主,因为他所要面对的敌人是开云国的皇帝,因为她有太容易招致杀身之祸的身份,所以最好的保护她的方法,就是对她无情。 “告诉你,也不过是让你和我一样痛苦而已,而且按你的性格,指不定什么时候直接提刀杀入宫去了。我答应过满都拉图,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 再次听他提及父汗的名字,多兰终于忍不住满怀希望地问他:“衍,我父汗……我父汗没死对不对?” 这一次,钟离衍终于给了她肯定的回答:“嗯,等天气暖和一些,我带你去看他。” 在看到钟离衍点头的那一瞬间,多兰终于放声大哭。 钟离衍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就这样任她哭着,直到她哭累了,才把她抱上床去。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和衣躺在床榻之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像是生怕对方会一个不小心就不见了一样。 “他们说,赵夕瑶一剑刺入了你的心口……” “嗯,不过她的剑法差了一点,刺偏了。” “幸好,她剑法差,幸好……” “是啊,幸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丝毫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多兰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莫无名拿给自己的那个玉佩,伸手从它从枕下拿了出来:“当时碎成那样,你是怎么把它粘好的?” “想你的时候,就粘一片,不知不觉就粘好了。总觉得只要把它粘好了,你就会重新回到我身边一样……” 第37章 第37章 钟离衍回来时,身后还站着风清扬和赵夕瑶,只不过当时因为见到钟离衍,多兰忽略了很多细节,直到晚间用膳的时候才发现。 风清扬还是那个风清扬,古怪得很,不过赵夕瑶看起来却很不一样,一直都呆呆愣愣的,只会窝在风清扬身边傻笑。 在场的人都发现了异常,但因为钟离衍和风清扬没有主动解释,也就忍着没有多问。 最后还是莫无名没有忍住,问了出来:“钟离,这九公主是怎么回事?” 钟离衍看了风清扬一眼,垂了垂眸,只往多兰碗中夹了块肉,没有说话。 沉默瞬间在饭桌上蔓延开来,只有赵夕瑶还在看着风清扬咯咯地笑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清扬终于开口说了话:“知道一直以来和她同床共枕的人不是钟离而是我之后,疯了。” 而她会行刺钟离衍,也正是为此。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钟离衍在赵夕瑶心目中的分量,可真正见识到了以后,风清扬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无奈这个人是有恩于风家的钟离家子嗣,他也只有认命的份。 丢下这句话后,风清扬留下一桌目瞪口呆的人,带着赵夕瑶离开了。 走之前,他对钟离衍说:“风家欠钟离家的恩情,至此也还清了,从此天涯相隔,永不相见。” 对于风清扬而言,赵夕瑶之于他就像多兰之于钟离衍一样,在他眼里,赵夕瑶也一样无辜。 她不过是个早年受尽艰辛,后来又为爱疯狂的可怜女人而已。 那之后,风清扬和赵夕瑶就彻底消失了,只是在多年以后,听说有人在人杰地灵的云秀之国见过他们,赵夕瑶虽然依旧痴痴傻傻,风清扬却始终对她不离不弃,两人似一对神仙眷侣。 莫无名在那个小镇留了下来,开了家小医馆度日。 后来听说镇子上来了个叫唐三的姑娘找风清扬,也不知怎么的就和莫无名纠缠上了,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开架。 莫无名开医馆,唐三就在对面开了一家武馆,专门和莫无名对着干。 两人吵吵闹闹,日子过得好不热闹。 多兰肚子里的孩子,在五月的时候出生,那时天气不冷不热,一切都刚刚好。 是个男娃娃,出生的时候有些瘦弱,却还算健康,钟离衍给他起名叫钟离曌,意为日月当空,正直勇敢。 莫无名吵着要当孩子的干爹,钟离衍却不乐意,总觉得这家伙不止窥觊他的老婆,就连他的儿子也不放过。 钟离衍受的那一剑,虽然不至于毙命,却也不轻,在赵嬷嬷、莫无名和多兰的悉心照料下,整整调理了大半年,才算是真的痊愈。 而这天下,依旧是赵家人的天下,那场兵变终究还是以钟离衍的“死亡”而落幕,而参与其中的人,包括跟随钟离衍多年的刘武,都在那件事之后隐姓埋名,退居山林。 多兰始终没有明白钟离衍发动这场兵变的意义何在,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小镇上的百姓说皇帝在那场兵变之后除去了一身戾气,不再想方设法地去开疆辟土,转而关注国内百姓的生活,这才隐约明白钟离衍的良苦用心。 第38章 第38章 身为武将,没有人比钟离衍还要明白和平的可贵。 战火的硝烟所到之处,无不民不聊生,血流成河,有多少人因为战乱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这些年,钟离衍早已看够了这些,也厌倦了这些,和他一样的,还有与他一起发动兵变的将军们…… 所以这一场兵变,并没有夺权之意,只是想给皇帝一个警告而已。 如果非说要有什么目的,那恐怕就是钟离衍的“死讯”了。 一直以来,赵氏皇帝都因为钟离衍功高盖主而对他有所忌惮,却又因为钟离家数代积累下来的兵力和钟离衍无人能及的带兵能力,而不敢堂而皇之地把兵权从他手里撤回来。 说白了,这一场兵变,对双方而言,算是皆大欢喜。 钟离衍得以从那个他早已厌倦的官场全身而退,而赵氏皇帝也除掉了心头大患,把兵权重新握回手中。 等多兰再三向莫无名确定钟离衍的身体已经无恙,她这才允许他带着自己去见父汗。 赵嬷嬷本来也想随行,钟离衍考虑到她年事已高,就拜托莫无名照顾她,最后和多兰两个人买了辆马车轻装前行。 钟离曌很乖,平日里就吃吃睡睡,很少哭,这也让多兰省了不少心。 这一天,阳光正好,钟离曌在喝了奶之后,安安静静地睡在马车里,而钟离衍还在前方驾车。 多兰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忽然有点记仇地对钟离衍说:“衍,你说等儿子长大以后,我要不要告诉他,他爹爹曾经说他是野种?” 钟离衍的脊背蓦地一僵,就连声音都有些生硬:“我……我什么时候有说过这样的话了?” 这傻装的,还真是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多兰可不打算就这样放他蒙混过关:“是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那天有人对我说,会让我把肚子里的野种好好生下来,然后让他生不如死地活着,让我后悔曾经生下他……” 闻言,钟离衍顿觉舌尖微苦,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轻叹了一声,把马车在路边停稳之后,转过头看向多兰:“兰儿,你也知道我那也是迫不得已……” “哦,我知道。所以你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的对不对?因为我中的蛊毒会一点点转移到孩子身上,而孩子一出生就会是个死胎……还有你和赵夕瑶成亲那天晚上,你之所以会那么疯狂地缠着我,是想把蛊毒引到你身上去,对不对?” 钟离衍没想到多兰会知道这些,只皱了皱眉,暗自骂了一句“风清扬你个大嘴巴”。 远在千里之外的风清扬因为钟离衍的这一声骂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回家去加了件衣服之后,给赵夕瑶也备了件外套,才牵着她,又开开心心地出门踏青去了。 “不是风清扬,是唐姑娘告诉我的。” 钟离衍皱眉:“唐姑娘?哪个唐姑娘?” “就是在莫无名医馆对面开武馆,天天和他隔街对骂的那个唐姑娘啊!我跟你说,她的易容术可厉害了,原来她就是那天风清扬带来给我扎过针的稳婆!” 钟离衍一听,脸色大变,连忙拉过多兰,把她浑身上下瞧了个遍。 在确定她没有任何异常之后,又不大放心地问她:“你没有让她碰你,也没有吃过她给的东西吧?” “这么紧张做什么,唐姑娘又不是会吃人的猛兽……” 吃人的猛兽哪儿有蜀门的人可怕!! 钟离衍可没有心思和多兰开玩笑,依旧一脸正色:“兰儿,告诉我。” 多兰终于也被他的紧张感染了,收起笑,一本正经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 钟离衍刚刚松懈下来的身子因为她的这一句“不过”顿时又紧绷了起来。 “我们一见如故,滴了血,认了姐妹。她让我以后如果有人欺负我,就报她的名号,钟离,你认识她吗?她很厉害?” 钟离衍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蜀门的准掌门,在江湖上谁都不敢不卖她面子,现在可是比他厉害多了。 在确定唐三对多兰并没有什么恶意之后,钟离衍终于放了心,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嘱咐:“兰儿,不要随便和来路不明的人说话,更不要随便和人滴血结义。你要知道,外面的坏人很多,不是每个坏人都会把‘我是坏人’这四个字写在脸上的……” 多兰一脸不悦地看向他:“钟离衍,你当我是白痴吗?” “没有,我把你当宝贝,不容有任何闪失的,最珍贵的宝贝。” 第39章 第39章 钟离衍带着多兰一路游山玩水,直到一个月后,才到白熊山脚。 已经入夏,白熊山脚却丝毫没有暑意,山上还有积雪,山脚也依旧泛着凉意。 “衍,你不会是把我父汗藏在白熊山了吧?” “嗯。” “你疯了!父汗可是最怕冷了,你让他住在白熊山上不等于要了他半条命!” “在这白熊山腰,有一处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我带你去。” 多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 这白熊山到处都是雪,怎么可能会有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呢? 不过既然钟离衍这么说了,她就愿意相信他。 在快到白熊山的时候,钟离衍把马车卖给了附近的一家农户,然后又给一家人换了一身厚实的衣服,这才带着妻儿入了山。 山路难行,钟离衍一手牵着多兰,一手抱着孩子,如履平地,不过为了照顾多兰,他特地放慢了脚步。 两人走了许久,才不过走了一小截,钟离衍考虑再三,终于向多兰提议:“兰儿,不如我抱着你和曌儿用轻功飞上去吧……” 多兰一听,立刻横眉竖目:“钟离衍你疯啦!你这好了才多久,就想作践自己了?” 钟离衍摸了摸鼻子,理亏地低下了头,随后又乖乖地抱着儿子,拉着妻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 说真的,一连在山中走了数日,还得照顾老婆孩子,这可比他提一口气用轻功带着他们飞上去累多了。 可是老婆大人最大,她说的话就是圣旨,老婆开心才最重要。 夜里,钟离生着火,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甜甜入睡的妻儿,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之感。 隔天午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钟离衍所说的世外桃源,就在这座白雪皑皑的大山中间,真的有这么一处春光明媚的地方。 老远,就看到了山野之间有一间木屋,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木屋里正炊烟袅袅,好像隔着那么长一段距离都能闻到饭香。 三人行至门口,见房门并没有关,走进去,正见一个人影在灶头忙碌。 在看到那人的瞬间,泪意刹那间盈满多兰的眼眶:“父汗……” 原本正在忙碌的身影一顿,过了半晌才缓慢地转过身来,有些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女儿……我的女儿……” 久别重逢,父女两人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 而钟离衍只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两人情绪都平复了一点,这才把手中的小人儿塞到了老人怀里。 “喏,这是你的外孙。” 手忙脚乱间,满都拉图终于抱稳了孩子,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哎哟哟,我的外孙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俊俏,真像我年轻的时候!” 钟离衍在一旁吐槽:“别乱吹,我儿子长得像我。” 满都拉图一听,立刻吹胡子瞪眼:“臭小子,你还敢出现在老子面前,不是说很快就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吗!居然让老子等了整整四年,如果不是路太远,老子一早就提刀去你的将军府取你项上人头了!” 钟离衍有些皮皮地笑:“所以我这不是亲自送上门来,任您老宰割了吗……” 满都拉图装模作样地要去揍钟离衍,直到他怀里的小人儿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他这才停止打闹,低头去看自己的宝贝外孙。 “哎哟,我的乖孙尿尿了,不哭不哭,外公亲亲,外公这就给你去洗小屁屁哟……” 第40章(大结局) 第40章 相聚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眨眼,五年时间过去了。 而在这期间,钟离衍已经彻底成了宠妻狂魔,而满都拉图则变成了十足十的外孙奴。 这不,原本乖巧伶俐的钟离曌,已经被满都拉图养成了彻头彻尾的混世魔王。 钟离衍手里拿着锅铲,有些头痛地看着不远处院子里正在地上爬着学马,任由钟离曌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满都拉图,心里满满的都是无奈。 “爹,求您别再宠这臭小子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闯祸的。” “闯祸?闯什么祸?”满都拉图一脸的不以为意,“我的外孙,就算是闯了天大的祸,都有我这个外公担着呢,关你什么事!” 说罢,继续在钟离曌的鞭打之下,开开心心地在地上绕着圆圈爬。 百忙之中,还呛了钟离衍一声:“倒是你,再宠下去,我的女儿就要变成废人一个了,她有手有脚的,你能不能别把她当三岁孩子!走路你抱,饭你喂,上个茅厕你都恨不得跟着进去替她办了,我这个老头子都快看不下去了!” “我恨不得她现在就是废人一个呢,那样她就只能赖着我了。” 榕树下,多兰看着那日常斗嘴的翁婿两人,真的是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但是,却感觉到异常幸福。 钟离曌确实已经被满都拉图宠得走了样,不过他还是有怕的人的,那就是多兰。 只要多兰板着脸不说话,他就会乖得不像话,只一心想哄自己的娘亲开心。 这天午后,多兰躺在院子里榕树下的躺椅上休息,钟离衍在收拾了碗筷之后,出来见到的就是她甜甜入睡的模样。 忽的心绪一动,忙从房里拿了笔墨出来,画了一幅画。 多兰醒来看到的就是钟离衍对着自己提笔画画的样子,刚刚想动一下,却听他说:“别动,再一会儿就画完了,一会儿就好。” 知道他是在替自己画画,多兰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多年前在他的书房里看到的那副属于赵夕瑶的肖像画,真是惟妙惟肖,画功了得。 原本还为这件事偷偷吃过味,这一下子也算是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多兰又在躺椅上躺了一会儿,直到钟离衍说了一声“好了”她这才从躺椅上走了下来,满怀期待地想要去看钟离衍笔下自己的样子。 可是看到画像的多兰,忍不住一行眼泪流下来——他这画得是什么鬼,寥寥数笔,整张画纸都是黑乎乎的线条,画得最传神得恐怕还是那棵树了,至少还看得出来是棵树…… “钟离衍,你这画的是我?” 钟离衍点了点头,伸手往画纸正重要的一大坨黑点指了指:“这就是你,是不是简直和你一模一样,美得和天仙下凡一样?” 就那黑乎乎的一团,鬼知道是什么东西! 还美得跟天仙一样,他的脑回路是有多清奇! “钟离衍,我不要抽象画,我要你给我画,你以前挂在书房里的那张赵夕瑶的肖像画一样的具象画!” “啊,原来你喜欢那种的啊……”钟离衍的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画那副画的画师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改天我去打听打听,让他来给你画一幅吧……” 多兰听了,一脸惊讶:“赵夕瑶的那副画不是你画的?” 可她明明看到那副画上署了他的名,盖了他的章的呀! “哦。”钟离衍很无辜地点了点头,“我本来想自己画了好发给下面的人,方便找人的,可是刘武说最好还是找个画师,我那时候也比较忙,就答应了。” 误会解除,原来她对他的误会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那么一点,现在她终于有点明白曌儿的画画天赋到底是遗传自谁的了。 刚刚在心里想着那个小不点,他就从角落跳了出来,指着钟离衍画的画大叫:“哇!爹,你把娘画得好好看啊,我也要来画一个!” 说罢,他提笔就要发挥满溢的才华,好在多兰眼疾手快,及时把笔从他手中抢了过来。 已经被自己丈夫糟蹋了一次,她可不想再被自己儿子再糟蹋一次,她好怕怀疑自己的审美观。 讲真,很少有人能够欣赏钟离衍的画作的,这一天,在钟离曌夸奖了他的画技之后,他忽然觉得儿子也并没有被老丈人宠得有多坏。 于是,在这一天,他偷偷下山,瞒着多兰,在镇子上给儿子买了整套的画具。 在路过一家祠堂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邺煌城里钟离家的老祠堂,据说皇帝为了做门面功夫,到现在还留着那祠堂,还派人仔细打理着。 电光火石之间,钟离衍又想起另外一件不得了的事来,好像在很久以前,在他以为多兰肚子里的孩子必死无疑的时候,曾经让刘武做了那么一个排位放在钟离家的祠堂里,而排位上刻的正是钟离曌的名字…… 眼下要再回邺煌已经是不大可能的事了,要不然,去给儿子改个名? 不不不,还是算了,如果贸然改名,兰儿肯定会起疑,还不如就此相安无事…… 打定主意,钟离衍终于提着画具向家走去。 儿子,为了爹的终身幸福,你就提前在钟离家的祠堂吃点香火吧,反正也没坏处的,是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