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以情深共白首》 鹂妃 炎夏的午夜,风带着白日的灼热拂动幔帐,在偌大的寝殿内吹来一室荼蘼。 一声低吼之后,凤千辰毫不留恋的从贺凌霜身上退了出去。薄纱似的月光给他俊美非凡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可他的表情却比月光还要清冷几分。 “今晚这么卖力,意欲何为?”他披衣而起,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一滴清泪顺着凌霜的眼角滑落,转眼没入发丝。明知自己只是他泄愤的工具,在他心里一文不值,可无论多少次,她的心还是会痛、会难过。 “皇上,臣妾父亲真的是无辜的。他不过一介书生,通敌叛国的事是断断不敢做的,还请皇上明鉴。”锦衾蔽体,她俯身一跪,宛如等待宣判的囚犯。 果然,她只是在有所图谋的时候才会如此卖力。凤千辰的心倏然一紧,声音又冷冽几分,“此案人证物证俱在,已是铁板钉钉的死案,你莫再为你的父女之情找借口了。” 眼见他迈步要走,凌霜把心一横,“举报家父的是大理寺卿,捉拿家父的是大理寺卿,将家父钉死在案板上的也是大理寺卿,难道皇上就没有半点怀疑?” 她拽着他的衣袂,骨指泛白,“还是说你已经被鹂贵人所惑,看不清真相,辨不清忠奸了?” “啪!”一记耳光响彻大殿。 凌霜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缓缓溢出。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打我?” 这些年他待她虽然凉薄,但动手还是第一次。 明媚的眼里盛着暮霭,莹莹的泪光述说着无尽的哀怨,凤千辰的心微微一痛。他俯身捏着她的下巴,“若不是看在这双眼睛的份上,你以为朕会看你一眼吗?像你这样心肠歹毒的女人,应该跟你爹一样,被处以极刑。” 他拂袖而去,空留下一室寂静。 贺凌霜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又是眼睛! 谁稀罕要这双眼睛? 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瞎一辈子,也好过做别人的替身。 * 翌日一早,贺牧之将被处以炮烙之刑的消息传遍后宫。 “皇上,臣妾父亲真的是无辜的……” 贺凌霜不顾太监的阻拦,一头撞进凤千辰的寝殿,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粗重的喘息中混着女人娇媚的呻吟,宽大的龙床上,两具白花花的身体正纠缠在一起。 “滚!” 一声冷喝伴着一个八宝花瓶飞过来,正中额角,立刻就有汩汩的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 贺凌霜捂着头狼狈的退到门外,脑海中满是那张在凤千辰身下婉转承欢的脸,“季媛鹂?她不是应该在三清山的别院养伤吗?” “鹂妃娘娘今早刚进宫。” 太监的话就像一把刀直插进贺凌霜的心里,疼得她喘不上气,“鹂妃?她什么时候当上鹂妃的?为何本宫不知?” 她是凤千辰宝印绶带金口御封的皇后,后宫所有妃嫔的册封都要经她之手。她怎么不知宫里何时多了一位鹂妃? 冷宫 贺凌霜在正阳宫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看到季媛鹂双颊生嫣的走出来。 “一回来就被皇上要个不停,真不知姐姐平日是怎么伺候的,活该等这么久。”错身而过之时,季媛鹂不但没有行礼,还不屑的嘲讽了一句。 贺凌霜死死的盯着她,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干什么?想打我?”读到她眼中的愤怒,季媛鹂得意的笑起来,“有本事动手啊!反正你施加在我身上的每一点痛楚,我爹都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到你爹身上。” 季媛鹂之父大理寺卿季明高,正是贺牧之通敌叛国案的主审。 贺凌霜虽然不信他敢这么做,却也不敢冒这个险,“你别得意,皇上慧眼如炬,一定会还家父清白。” “是吗?”季媛鹂拉长尾音,挑衅的扬起眉,“若不是因为这双眼睛,你以为皇上会看你一眼?看你们贺家一眼?” 眼睛!又是眼睛! 贺凌霜的脸颊瞬间褪了色,衬得额角的伤口越发猩红刺目。 很满意她的表情,季媛鹂大笑着迤逦而去,纤细的腰身在晨曦中摇曳生姿。 贺凌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心中的愤恨压下来,一回头撞见凤千辰那张漠然的脸,不觉悲从中来,“皇上……” 她期盼着他能说出一句带着温度的话,却见他漠然的脸上泛出一丝鄙夷,“皇后贺氏,恃宠而骄,以下犯上。自即日起贬黜冷宫,非诏不得出。” 犹如晴天霹雳,凌霜无力的跌跪倒地上,“皇上,臣妾是无心的。臣妾无意冒犯,臣妾只是太担心家父……” 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凤千辰都无动于衷。被嚷得烦了,他抬腿便是一脚,“你这样歹毒的女人,看着便让人恶心,给朕滚远些。” 触不及防,贺凌霜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十几级台阶,撞得她头晕眼花,结痂的伤口再次出血。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双眼所见只有猩红一片。每一寸皮肤、筋骨,都叫嚣着锐利的疼痛,尤其是肚子,就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一点点剥离…… 她来不及细想,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水、水……” 不知过去多久,凌霜被渴醒过来。 冷月清辉,入目的是斑驳的墙壁,挂着蛛网和灰尘的房梁,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宫? 即便是从高高的石阶上滚下,即便是流了那么多血,即便是全身上下都在疼,凤千辰还是没有多看一眼吗? 他只是漠然的吩咐宫人将她扔在这里…… 不,或许他连吩咐都不屑,自有眼尖的宫人上赶着揣摩他的心思办成这件事。 “凤千辰,你好狠的心啊!”凌霜一拳砸在床上,换来更深的痛。这不是她栖梧宫铺着厚褥的雕花大床,她的身下只有一块坚硬似铁的硬床板。 “凤千辰,你是要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她那么爱他,不惜换上别人的眼睛成为替身也要留在他身边,到头来却是芳心错付满目疮痍? 不,不是的。他们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凤千辰不会这么对她,绝对不会。 一定是因为季媛鹂,一定是在她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若不是她,静姝不会死,自己和凤千辰也不会越走越远…… 思及此,凌霜的拳头攥得更紧。 她知道自己不可以放弃,她还要去救牢里的父亲,还要去为静姝伸冤,还有很多很多事情等着她做…… 绝望 冷宫地处偏僻,四周古树蔽日,院内杂草丛生,即便是烈日炎炎的正午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无医无药,季媛鹂算准贺凌霜熬不了三天。她踩着点上门收尸却见原本荒芜的院子被人收拾一新,破旧却整洁。 贺凌霜就坐在院子中央的阳光下换药,断了一条腿的椅子有些晃,但她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无论陷入何种困境,她都保持着这种不卑不亢的孤傲让季媛鹂嫉妒得发狂。 她疾步上前,揪住凌霜的头发往后狠狠一拽,“贱人,你怎么还没死?!” 毫无防备,凌霜被拽到地上,刚上好药的胳臂在粗劣的石板上一擦,瞬间便血肉模糊。 季媛鹂还不满意,抬腿又是狠狠一脚直踹向她腰间,“贱人,你还我姐姐的眼睛。” 绛红色的贵妃服制,长长的裙摆迤逦及地,镶着玉片宝石的鞋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像极了它嚣张跋扈的主人。 凌霜的瞳孔微微一缩,顾不上头皮发紧的疼痛,双手接住那脚便是狠狠一拽。 季媛鹂没想到她会发狠的反抗,也摔倒在地,两个人立刻扭打到一块儿。 昏迷前,她还只是鹂妃,此刻她已经是鹂贵妃。贺家正在遭逢厄运,她却在平步青云。凌霜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季媛鹂,我今天就要为静姝报仇。我要用她的眼睛,看着你下地狱。” 凌霜身上有伤,本不是季媛鹂的对手。可因为心中有恨,每一次出手都像是倾注了全部力气。她头发蓬乱,双目赤红,表情狰狞,犹如来自无间地狱的勾魂恶鬼。 季媛鹂怕了想求饶,仰头间撇到门外似有一抹明黄闪现,立刻心生一计,“皇后娘娘,你不要一错再错。你真的以为杀了我,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害死静姝姐姐的事了吗?”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谦和,仿佛一副劝人向善的菩萨心肠,“你明知皇上喜欢的人是姐姐,不但害死她还要挖掉她的眼睛,你让姐姐死无全尸,你这样凶残就不怕遭报应吗?” “等你到了地府,我自会挖了这双眼睛还给她!”贺凌霜想,等到那个时候,她和静姝就都两清了。她会把一切真相告诉凤千辰,她再不必在他面前藏头露尾低人一等…… 然,凌霜的想法刚刚成型,便觉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钢刀直冲她的面门砍了下来。 “噗”一声,血光四溅! 钢刀入肩三寸,一丝耳发也随之飘然落地。 然,身痛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凌霜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那个她一直敬若神邸的男人,“千、千辰,你、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吗?” 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今天就要亲手结果她的性命吗? 那一刻,凤千辰真的想要了她的命。可对上那双澄明的眼睛,看到里面翻涌起无垠的失望,他再也下不去手。 那是静姝的眼睛,若她死了,他便连静姝的眼睛都见不到了。 滚烫的泪水落下来,灼得凤千辰松开手,“你这样歹毒的女人,就算死一万次也赔不了静姝的命。” “朕要你看着贺家灭亡,朕要你生不如死。”他全然不顾她身上的伤,粗暴的将她推翻在地,将季媛鹂搀扶起来。 “是朕来迟了,让你受委屈了。”他的表情温柔如三月的初阳,他亲手为她捋顺发髻整,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乖,朕会好好疼爱你的。” 看着他将她打横抱起,看着他抱着她一步步决然而去,凌霜的心好像被一把钝刀子狠狠的磨着,“凤千辰,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任由她歇斯底里,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嫣红的血顺着肩头流了一地,浸湿衣衫。 贺凌霜望着渐渐模糊的天空凄然一笑:也许就这样死了也不错,至少不必看着贺家家破人亡了。 器皿 然,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因为凤千辰说过,不会让她死。他要她亲眼看着贺家没落,他要她身不如死。 半个月之后,深可见骨的伤口终于结了痂,凤千辰一道圣旨将凌霜召到午门。 空旷的刑场上有一条用炭火铺出的路,路上架着一根被烧得通红的空心铜柱。即便是站在高高的楼台,凌霜也能感觉到上面散发的炙热气息。 “这、这是要干什么?”明明心中已有答案,可她仍不甘心的望着凤千辰。 凤千辰的心情甚好,难得的对她露出一抹笑意,“炮烙。” 他顿了顿又道,“别说朕没给你机会,只要你爹能在上面走三个来回,朕就饶他不死。” 铜柱虽只有三丈长,但窄得仅能容下半只脚,再加上滚烫的温度,莫说三个来回,就算三步贺牧之都走不了。 泪水汹涌而出,凌霜看着面前这个神情淡漠的男人不住的摇头,“不、不会的,你不会这么做的。就算你不当我是你的妻子,不当他是你的岳丈,你总该记得他是你的太傅。他一手扶你登上皇位,你不能这么对他。” 遥记得那年翰林书院,他拜在贺牧之门下,“承蒙先生不弃,千辰必定尊师重道,永志不忘。” “你们师生十数载,你真的相信他会勾结谋逆吗?”凌霜拽着他的衣角,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给他看,“若你真的要杀人才能泄恨,那你杀我,你杀我好不好?” 凤千辰看着那双哭到红肿的眼睛,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余下的只有嫌恶。 他钳着她的下巴,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你放心,等朕找到人换上静姝的眼睛,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他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转头看向刑场,“现在,你给朕看好了,好好看看什么叫生不如死。” 已有侍卫将贺牧之带上刑场。 看着他蓬乱的头发,满布血污的囚衣,还有那笨重的手铐脚镣,凌霜的心如同被刀割一般难受。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爱上凤千辰?为什么她要贪心的接受静姝的馈赠,收下她的这双眼睛? “凤千辰,你让他们住手。”看到贺牧之被侍卫强行推上铜柱烫得一声惨叫的时候,凌霜再也忍不住了。 她取下发簪直戳向自己的眼睛,“你不是想要这双眼睛吗?我现在就还给你。” 她生来就是瞎子,本以为无缘这个世界的精彩。是父亲日日在她耳畔吟诵诗词歌赋,告诉她曲水流觞叮咚响,花开百日暗暗香…… 她宁可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也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去送死。 “你敢!” 没想到一贯柔弱的她竟会如此刚烈,凤千辰一时间竟有些慌神。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已然在第一时间出手护住她的双眼。 凌霜收势不及,只能眼看着发簪刺入他的手背,“千辰,你……” 到底他还是心疼自己的对不对? 死去的心仿佛在那一刻重新跳动起来,凌霜激动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然,凤千辰一句话就将她打入了地狱。 “这是静姝的眼睛,在朕找到合适的人代替你成为器皿之前,它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朕都要你贺家九族陪葬。” 器皿,原来她只是器皿,只是盛放季静姝眼睛的器皿! 换眼 “嘭”的一声,那是心碎的声音。 心痛到极点反而是麻木,贺凌霜松开发簪猛然攀上城墙,“凤千辰,放了我爹,否则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既然他说她是器皿,那么她只能物尽其用。 有风拂过,扬起她的衣袂,衬得她娇小的身形越发单薄。仿佛临崖振翅的蛱蝶,脆弱得随时会随风而散。 这一刻,她的心一定很绝望吧!这个念头在凤千辰脑中一闪,随即便被他推开。 “你在威胁朕?”他瞳孔微缩,眼中满是肃杀的冷意。 “是。” 冰冷的一个字,果断得不像她的风格。 她站得实在太靠外,只要轻轻后仰一下就会掉下去,凤千辰根本无计可施。他挥了挥手,自有宫人去宣旨。 看着贺牧之被人从刑场上带离,凌霜绷直的脊背终于一松,整个身子如脱力一般在城墙上摇摇欲坠。 “小心!”凤千辰看得心中一紧,等回过神来,贺凌霜已经被他从上面拽下来抱在怀中。 四目相对的瞬间,看着倒映在他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凌霜的心骤然一痛。即便他的眼神那么冷漠,可她依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 因为这一刻,她所看见的,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 听到丫鬟的汇报,季静姝握着针线的手一紧,“贱人,这样都能救下贺牧之,本宫倒是小瞧了你的本事。” 她原以为扳倒贺家首先要除的人是贺牧之,现在看来当改变策略先除掉贺凌霜。 入夜,一声惨叫响彻重华宫。 等凤千辰闻讯赶来的时候,太医已经为季媛鹂包扎完毕。 她躺在床上,双目处缠着雪白的纱布,一听到凤千辰的脚步声,那柔弱无骨的的手便在空气中一顿乱抓,“皇上、皇上救我!” 那带着哭腔的声音激起凤千辰的保护欲,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朕在这里。你放心,朕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来的路上,凤千辰已经将事情经过了解清楚。季媛鹂就寝时擦过贺凌霜数月前赏赐的眼霜,不多时便觉得双目疼痛不止。经太医确诊为中毒所致的双目失明,而在残留的眼霜中,他们的确找到相同的毒素。 不多时,五花大绑的贺凌霜被人从外面推了进来。 凤千辰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长鞭,狠狠一鞭抽在她脸上,“毒妇,你可认罪?” 新伤叠旧伤,远不及心伤。 贺凌霜看着他和季媛鹂交握的手凄然一笑,“若臣妾不认,皇上信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的道,“既然不信,又何必要问?” 她一身粗劣的素白衣衫,与装饰华贵的宫殿格格不入。眉宇间那种茕茕孑立的贵气,却又衬得满殿金玉黯然失色。 凤千辰一时有些失神。 见此情形,季媛鹂蜷缩在他怀中的身子动了动,“皇上,从前臣妾站在姐姐身后,只能远远的看着您。幸得上天垂怜,臣妾终于能站到您的身边。若是目不视物,再不能看见您,那臣妾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哭的带雨梨花,见者犹怜。加之又提起静姝,凤千辰不由得更加心疼,“乖,你放心,朕一定会治好你。” “你治好她的眼睛也治不好她的心。”凌霜勾着嘴角淡漠的笑起来。她被人从床上拉起来,一路推攘,到这一刻才明白季媛鹂的目的。 她想要的不止是这双眼睛,更是贺家所有人的命。 “季媛鹂,你心肠如此之歹毒,不怕静姝来找你报仇……啊!” 凌霜的话还没说完,身上又吃了凤千辰重重的一鞭。 “贱人,真正歹毒的是你,不是鹂儿。来人,替她们换眼。” 帝王令,整个太医院齐动,很快便准备好一切。 可直到那一刻,凌霜仍不死心的怀着一丝希冀,她祈求的看着凤千辰,“你不能这么做,这是静姝给我的眼睛,求你、求你不要。” 她并不想将这双眼睛据为己有,但她需要这双眼睛保住贺牧之,保住贺家那一百多条人命。 “凤千辰,就算是静姝在世,也绝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你知不知道,静姝此生最恨的人,就是季……”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宫人强行灌下一碗麻沸散,堵住嘴捆绑到床上。 她害怕极了,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却无法发出半点声音。她只能绝望的看着那排泛着寒光的刀具,感受着一点点冷下去的体温…… 杖毙 贺凌霜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还是孩提的模样。 元宵节灯会,游人如织。静姝一面牵着她的手在人堆里缓慢的走,一面给她讲着街市的热闹。 她们停在一个对对联的摊子前,因为静姝看中了那盏最漂亮的七彩琉璃宫灯。 “我好喜欢啊!凌霜,你能帮我赢回来吗?” “当然。”她想也没想便应了。虽然她目不视物,但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聆听,吟诗作对皆是信手拈来。 对出九条佳句之后,她们如愿以偿拿到宫灯离开,却不知就在她们走后不久,乔装出行的凤千辰也来到摊子前。 “老板,我要重新挑战。” “抱歉公子,那盏七彩琉璃灯已经被一位小姐赢走了。”‘ “是吗?”凤千辰不禁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好奇。是何等精才绝艳的女子,才能不费吹灰之力赢得如此殊荣? 人太多,挤着挤着凌霜就感觉自己的手空了。 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一顿乱抓,“静姝、静姝,你别丢下我啊……” 一直温热的大手握住她,“霜儿,别怕。” 简单的四个字,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凌霜猛然从梦中清醒过来,“杜大哥?” “是,是我。”杜仲将用温水湿透的棉布敷在她干裂的嘴唇上,“你昏迷了一个月,能醒来已经是奇迹。别说话,好好休息。” 就好像小时候每一次生病,他都是这么温柔的照顾她。可为什么总感觉那里不对,凌霜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我的眼睛?” 凤千辰真的把她的眼睛给了季媛鹂,那她以后要拿什么去护住贺家,去给静姝报仇?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只是略略一动便觉得全身像被车轮碾压般的疼,“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怕她弄伤自己,杜仲只能将她拥在怀中安抚,“霜儿,你听我说,不管你受什么样的伤,我都会治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得活着,知道吗?” 是的,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这一点,凌霜很清楚。可她的心真的好乱、好慌,她紧抓着杜仲的手,仿佛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杜大哥,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她急切的等着杜仲的答案,等来的却是一声冷笑。 “呵,好一个郎情妾意、生死不离啊!” 醇厚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激得她一个哆嗦,“皇、皇上?” 她像是受惊的虾,一下子从杜仲怀里弹开,慌乱的解释,“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杜太医只是……” “只是舍不得你死,想要在这冷宫中日日夜夜照顾你?”凤千辰踩着醉步,一双星眸通红,“来人,将这个登徒子拉出去杖毙。” 一阵混乱之后,房间里又恢复了冷清。凌霜扶着床沿哭得几欲晕厥,“凤千辰、我恨你,我恨你!” 她这一生中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季静姝,一个是杜仲。季静姝因为爱上凤千辰而死,杜仲为救她而被凤千辰杀死。 从此以后,她在这世上便是孑然一人,再无朋友。 “凤千辰,只要我一天不死,一定会杀你报仇!”指甲抠进掌心,渗出殷红的血,凌霜却浑然不觉。 她爱他,爱到入了骨!她恨他,也恨到入了骨! 小产 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吗?现在竟然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御医报仇? 凤千辰看着那蒙着白纱的眼睛流出血泪,心底竟然滑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妒意,“好,朕就等着看你如何复仇。” 他挟住她的下巴,惩罚的咬上她的双唇,“说,他都碰过你哪儿?是这儿?是这儿?还是这儿是?” 粗暴的动作,侮辱的言语,他的手狠狠掐着她的身体,每到一处便带来锥心的痛。 温热的酒气喷薄在脸上,激起一阵战栗,“凤千辰,你喝醉了。” 凌霜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招来他更大力更粗暴的惩罚。不消片刻,她已经衣衫凌乱的被他压到身下。 她的肌肤依然温润,腰肢依然那么柔软,凤千辰的眼眸中渐渐染上欲望的色彩,“好一招欲拒还迎。哼,贱人,今日朕便要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没有任何前戏,他就这样粗暴的入侵了还在病中的她。 然,身疼远不及心疼的万分之一。 面对一次又一次野蛮的冲撞,凌霜紧咬着牙关默默承受着。她恨不得就这样死去,直到小腹再次传来那种奇异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剥离,“凤千辰,我的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她气若游丝,话音未落人已经晕了过去。 凤千辰不得不停下来,一低头便瞧见混合血色的液体正顺着他们相交之处缓缓溢出。 * “娘娘,娘娘,该起来喝药了。” 若不是目不能视物,贺凌霜真的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她又回到了栖梧宫,又睡上了自己的床,肚子里还有了凤千辰的骨肉。 药汁入喉,她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怎么今天的药怎么苦?” “太医说娘娘近日忧思过度,心火上旺,所以在安胎药里加了两味清热的药同煎。” “原来如此。”凌霜点点头,将剩下的药一饮而下。 宫人收拾好碗盏而去,她凭着记忆在殿中摸索。因为数次受伤,她险些小产,已经卧床静养了大半个月。 听说今天的阳光甚好,她想去窗边坐坐,就算看不见,能伸手感受一下也好。 冷不防踢到凳子腿,她唯恐摔倒,慌忙在空气中一顿乱抓。所幸一只温热的大手穿过黑发托住她的纤腰,稳稳的将她扶住。 “无头苍蝇似的在殿中乱撞,当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道谢的话还没出口,便被这带着薄怒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凌霜赶紧站正身子,端庄的行了一礼,“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看着空空的掌心,听着那一声疏离的“皇上”,凤千辰竟莫名想起她拽着自己衣袂,一遍遍叫嚣着“凤千辰”的样子。 她终于变得温柔恭顺了,却依旧不是他想要的样子。 他抬手示意她平身,又想起她看不见,只得将手往前探了探,托着她站起来,“你给朕记住,若不是这个孩子,你贺家满门都已经是尸体。太后求孙心切,你最好别让她老人家失望。” 掌心传来他炙热的温度,心却是大雪纷纷般的寒冷。凌霜垂下头怯怯地道:“臣妾明白。” 夫妻两载,她以为他心里终归还残留着一丝惦念,她以为他们可以看在孩子的份上重新开始…… 原来,他只是来告诉她,她仍然是一个器皿,只是从盛放静姝的眼睛变成盛放皇嗣而已。 离间 这厢凤千辰刚离开,那厢鹂贵妃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凌霜的眼睛看不见,只能听见寝殿中有许多箱子落下的声音。 “姐姐,这些都是太后娘娘给你的赏赐。”鹂贵妃亲昵的牵着她的手,要她一一抚过那些箱子,“虽然你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摸一摸,听听声音也是好的。” 这哪里是来送礼,根本是存心来往伤口上撒盐。凌霜毫不犹豫的甩开她的手,“本宫母亲早逝,乃是家中独女,并无姐妹。鹂贵妃请回吧!” 早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季媛鹂并不生气,反而笑得愈加畅快,“啧啧,怀上皇嗣的人,说话就是有底气啊!” “你说你现在眼睛看不见还这么大的脾气,要是惹恼宫里的人,随随便便在这些礼物里施点手脚,你说你这个孩子还保得住吗?”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她的声音很柔,柔得像是姐妹之间的悄悄话。 落在凌霜耳朵里,却如鼓槌捶在心上,又重又痛。 “你想怎么样?”她警惕的想要跟她保持距离,紧攥着丝帕的手大力得指骨发白。 季媛鹂没有回答,只是肆意的大笑着带着人扬长而去。 而那尖利的笑声却如一把长剑穿透耳膜直扎进凌霜的心里,明知道这是挑拨、是挑衅,她却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她伸手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最终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来人,去告诉皇上,就说本宫眼下行动不便,寝殿内不宜摆放过多物品,求皇上恩准将正殿内除床榻以外所有东西全部移至偏殿。” 话传到凤千辰处的时候,季媛鹂正在他身边帮他研墨。 她皱着眉状似无意的叹了一声:“咦,姐姐回栖梧宫也不少日子了,怎的今日太后的赏赐刚送过去,她就嫌行动不便了呢?” 凤千辰原以为她是真的行动不便,毕竟他亲眼看见她险些摔倒。但被季媛鹂这么一提醒,又觉得不对味。 为什么她当时不亲口跟自己说,偏生等到太后的东西送去才说?这哪里是行动不便,分明就是对太后的大不敬! “好,既然她嫌影响行动,那就如她所愿将所有东西搬到偏殿。至于床也不必留了,被褥直接铺在地上,正好连上下床都省了。” “皇上,姐姐还怀着身孕,地上寒凉,是不是不太好?” 季媛鹂“好心”的一提醒,凤千辰原本就冷敛的眼神愈发的黯沉,“仗着皇嗣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朕这么对她都算是轻了。” 摸着铺在坚硬地板上的褥子,贺凌霜无声的苦笑起来:季媛鹂,这一局你又赢了。都不用等到明日,她恃宠而骄,全然不把太后放在眼里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后宫。 她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小腹,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孩子,你爹不明白我,但你一定明白的,对吗?” 轻轻的两下胎动,瞬间让她的心情愉悦起来,“乖,真是个好孩子!” 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她身上,她抚着小腹细语呢喃温婉浅笑的样子让她整个人散发出母性的光辉。 凤千辰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心中第一次有了怀疑,如此温润如水的女子,真的会有那么凉薄狠毒的心肠吗? 报应 失去太后的庇护,贺凌霜的日子变得越发艰难。好不容易熬过七个月,太医宣布她的胎像已经稳固。 然,就在她安心等着足月生产之时,凤千辰忽然来了。 隆冬已至,他夹着一身寒气闯进来,激得坐在炭火边的凌霜一个激灵,“皇、皇上?” 她瑟缩着身子想起身行礼,奈何肚子太大努力半晌也没能站起来。 因为紧张而笨拙的动作落在凤千辰眼中却是做贼心虚的慌乱,他抓着她的衣襟如拎鸡崽一般将她从地上拎起来,“你这个毒妇,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毒计害鹂儿?” 她终日坐在在这空空的寝殿里,守着一盆炭火几床被褥度日,只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他们共同的孩子。 数月未见,他来不是问她过得好不好,而是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季媛鹂! 毒妇,他叫她毒妇,却称那个人鹂儿…… 云泥之别,昭然若揭。 心痛到极致,凌霜的捂着发紧胸口怆然大笑起来,“皇上,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可笑吗?” “臣妾现在耳聋眼瞎,身边连个可以传话收信的人都没有,试问臣妾有何本事去害你最爱的鹂贵妃?” 除了皇后这个虚衔,季媛鹂在这后宫之中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试问谁敢害她?谁有本事害她? “若不是你,鹂儿的眼睛怎么会流出血泪?太医说她的眼睛就快看不见了!”这后宫之中,最恨季媛鹂的只有贺凌霜。虽然现在还没有实质的证据,但凤千辰相信自己的判断。 “什么?她的眼睛快看不见了?真的会看不见吗?”凌霜一怔,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报应,这就是报应!” “我早说过,静姝最恨的人就是她,她怎么会安心让自己的眼睛张在那个人的脸上……” “啪!”一记耳光响彻大殿,终止她尚未说完的话。 下一秒,凤千辰的大手准确无误的掐住她的脖子,“毒妇,这个时候你还想把脏水往静姝身上泼,朕今天就要杀了你,给静姝报仇。” 坚硬如铁的虎口在不断收紧,骨头传来碎裂的疼痛,凌霜没有挣扎。她只是静静的看着凤千辰,就如她真的能看见那样,“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 若注定要死,她宁愿现在就死在他手上,也好过孩子出生后孤苦无依,受人冷眼。只可惜数载的倾慕和这数月的安胎,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庸人自扰。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十四个字,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激得凤千辰仓皇的缩回手,“你、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诗?” 这是他下旨纳季氏之女入宫后收到的最后一句诗,他一直奇怪静姝为什么会在情定三生之时写给他这样一句断情诗。然,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便遭逢毒手香消玉殒。 失去支撑,凌霜无力的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一抹苦笑噙在她的嘴边,“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她曾那样深刻的爱慕于他,只因目不视物,静姝说让她再等等。等到他能够为她的才华而忽略她容貌缺陷的时候,再向他表露身份。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相信她的话。她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他要娶旁人为妻的消息。 因为那个人是静姝,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只能选择退让。她让丫鬟代笔,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 是啊!她怎么能去觊觎好友的夫君呢?那样的感情,只会为天地所不容啊! 诀别 “皇上,太医说即刻以皇后娘娘心头血入药,或可救鹂贵妃的眼睛。”宫女匆匆赶来,向凤千辰汇报了重华宫的最新情况。 凤千辰低头看着那隆起的小腹,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他可以因这两句诗暂且放下季媛鹂中毒不追究,但那是静姝的眼睛,他会不惜一切保住那双眼睛。 “告诉他们立刻准备取血,朕会马上带皇后过去。”他说着便将贺凌霜从地上拖了起来,“若是鹂儿的眼睛得保,朕可以对你既往不咎。” 刚才恨不得杀她,现在知道她还有利用价值便既往不咎? 凌霜也不知自己哪来那么大力气,竟一把将凤千辰推开,“凤千辰,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做她的药引。” 莫说她现在怀着身孕,就算是没有怀孕,她也绝不会这么做。取心头血,那是九死一生的事。若非性命相托的至亲至爱,谁会为旁人做这些事? 何况,她们连旁人都算不上,她们是仇人,是你死我活的仇人! 她决绝嘶吼的样子,像极了那日她将季媛鹂压在身下,亲口承认是她挖了静姝眼睛的模样。 凤千辰发了狠,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这可由不得你!” 他拖着她在寒风中疾行,全然不顾她踉跄的脚步和高耸的肚子。她害静姝死无全尸,现在又想要静姝妹妹的命,这样的毒妇就算流尽身体中最后一滴血也活该! 凌霜只穿了中衣,被凤千辰仍进重华宫的时候,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全身颤抖。 她用僵硬的手指死死拽着凤千辰的衣袂,“我怀着你的骨肉,就算你不在乎我的命,也不在乎太后的懿旨了吗?” 虽然太后厌憎于她,但她能平安活到现在皆是这个孩子的功劳,足见这孩子在太后心目中的分量。 见凤千辰略有迟疑,季媛鹂立刻向站在一旁的太医使了个眼色。 “皇上,皇后娘娘的胎像现已十分稳固,应该无碍。即便取血过程中略有差池,臣等也可以及时为皇后娘娘施剖腹之术取出胎儿,定能确保皇嗣平安。” 这样既能救静姝的眼睛,又不会让太后失望,乃是绝佳的两全之法。凤千辰点点头,“既如此,那便立刻动手吧!” 他们在意季媛鹂的身体,在意静姝的眼睛,在意太后的懿旨,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死活…… 把肚子剖开,人还能活吗? 光是想想那些字眼,凌霜便觉得不寒而栗。她想过自己迟早会死在他们手上,只是没想到会死得那么惨。 她想着太医举起那闪光的屠刀,心中翻涌起无垠的恨意,“季媛鹂,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是啊!事到如今她依然舍不得去恨凤千辰,她惟愿能拉着季媛鹂一起下地狱。 太医要为她们施术,凤千辰被请到了偏殿。 凌霜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刀插进心口的刺痛,却等来季媛鹂的嗤笑。 “贺凌霜,你的命可真是大啊!凤千辰那一刀没能砍死你,换眼的时候又有杜仲救你,你猜今天自己还能不能这么幸运?” “你以为生下这个孩子就能跟皇上重归于好吗?你知不知道我早已命人在你的安胎药里下了毒。就算你有命生下孩子,也会产后血崩即刻殒命。” 难怪她老觉得安胎药的味道很奇怪。可她以为遵从太后懿旨,没人敢打孩子的主意。 是啊,的确没人打孩子的主意,他们打的都是她的主意。 刀子刺进心窝的时候,季媛鹂又附在她耳畔轻声道,“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告诉你这些吗?因为我会留下这个孩子,而你再也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门口。” 所以静姝的魂魄并没有显灵,所以也没有人眼里流出血泪,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她腹中的胎儿成型了。 凌霜猛然想起季静姝曾说过,季媛鹂是天生的石女,终身无法孕育子嗣。难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要将这个孩子据为己有? 不,绝不!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孩子认贼作母! 那一刻,贺凌霜忽然迸发出巨大的求生欲望,“凤千辰、凤千辰救我……” 因为要她承受开膛破肚之痛,季媛鹂特意嘱咐太医不许给她麻醉,这恰恰给了她开口的机会。 她强忍着锥心刺骨的疼痛,唱起了那首她请静姝抄送给他的定情诗: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然,任凭她唱破喉咙,外面也没有半点动静儿。 凤千辰,你当真是恨我至此吗?就连我们定情的诗也无法让你怜我半分吗? 汗水混合着鲜血湿透凌霜的衣襟,从疼痛到麻木,她感受着死神的一步步降临。 所有强撑的意识终于在听见婴儿那一声嘹亮的啼哭时全线崩溃,无数的鲜血顺着她的下体涌出,她紧攥的手在那一刻倏然松开。 凤千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六道轮回,愿我们永世不复相见! 破绽 凤千辰又做了那个梦,梦里静姝在冲着他笑,温柔婉约。 笑着笑着她的眼睛忽然流下两行血泪,脸也在那一瞬间化作贺凌霜的模样。 她目光空洞,神色凄凄,翕动的薄唇一遍遍长着那首《定情诗》,“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褥。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 惊醒之后再难入眠,披衣在宫中信步,驻足之时才发现竟不自觉的走到了栖梧宫。 时值午夜,里面竟然传出窃窃的人声。 “你慢点烧,一定要烧干净。鹂贵妃可说了,只言片语也让皇上看见。” “知道知道,不过是些情诗。这么拙劣的笔迹,只怕是送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看一眼。” 情诗?还不能让自己看见? 凤千辰心中一惊,疾步冲进去,一脚踹翻火盆。刹那间,未烧尽的扉页如雪片在空中四散如纷飞。 “两情若是久长时,尤其在朝朝暮暮”,这是他书信与她,告诉她想要日日夜夜与她吟诗作赋的时,她的回信。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是他约她见面,她拒绝之后的回信。 …… 拙劣的笔记,笔笔皆是出自复明后的贺凌霜之手,只是花笺上落款的时间,似乎是他与静姝书信往来的日子。 一片被烧得只剩一角的花笺缓缓落到他手上,被烟火熏黄的纸上,赫然透出一朵浅浅的凌霜花。 怎么,怎么会这样? * 翻新栖梧宫的事忽然被搁置下来,季媛鹂端着精心烹制的糕点进了御书房。 “皇上,那个毒妇死在重华宫,你答应让臣妾搬去栖梧宫的,现在是要反悔吗?” 季媛鹂娇嗔着将糕点送到嘴边,凤千辰佯装起身放折子,堪堪避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朕想再查清楚一点。” 查,还有什么好查? 季静姝死了,贺凌霜也死了,难道是贺牧之通敌叛国之事?对,贺凌霜虽然死了,但看在皇嗣的份上,凤千辰还有没有处置贺家一干人等。 思及此,季媛鹂的眼中滑过一丝阴狠。果然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翌日早朝,以季明高为首的多位大臣便如约好的那般,一同发声请求处死贺牧之。凤千辰以皇后新丧、皇嗣尚在襁褓中为由,暂时压下。 可一回到御书房,又看到案上放着厚厚一摞弹劾贺家众人擅用职权为虎作伥的折子,不觉眉头浅蹙。 “灵鹫。”他低低的唤了一声,一道灰色的人影立刻如鬼魅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旁。 “据臣所见,鹂贵妃昨日没有见过季大人,只是差人送了一些赏赐去季府。当晚季大人便约请各位大人到府中小酌,席间谈论并无异样。” 越是毫无破绽,越是说明他们藏得极深。光凭几个物件和闲话便能知会彼此心意,那是多么可怕的默契? 凤千辰的心一沉,“若是朕没有记错,证实贺牧之通敌叛国的也是这几个人?” 灵鹫点头道,“正是。” “他们既是举证人,现在要求处决罪犯,原本并无不妥。可偏偏朕刚下旨暂停栖梧宫的翻新,他们就跳出来,怎能不叫朕疑心?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一定要查仔细。” 凤千辰顿了顿,又从抽屉中抽出两张碎纸片递给灵鹫,“交给雪鹰,让他查查这两张纸是否同出一处?看看是何人生产,何人使用?” “是。” 灵鹫应声的瞬间,人已经消失不见。 凤千辰刚想坐下来歇歇,便听得门外一阵喧哗,“皇上,大事不好,小太子溺水了!” 心术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不会走也不会跳,整日由嬷嬷抱着,怎么会溺水? 凤千辰夹着一阵劲风冲进重华宫,看见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心中一凉,“小太子呢?朕的皇儿呢?” 太医赶紧将小太子送到他手上,“臣等已经检查过,小太子身体无碍。只是、只是鹂贵妃、鹂贵妃她……” 看到怀中安睡的小人儿,凤千辰的心刚一松便又是一紧,“她?她有什么事儿?” “小太子落水的时候,鹂贵妃最先跳下去。是她将小太子托举出水面,小太子才得以保全。但荷塘里的淤泥太深,鹂贵妃陷在里面不断下沉。加上池水阴冷,等被救起来的时候,鹂贵妃已经虚耗过度,陷入昏迷了。” 她竟然为了救这个不是自己亲骨肉的孩子而罔顾性命?凤千辰看着床榻上那个面如金纸、唇色发白的女人,陷入困惑。 夜,黑得深沉。 季媛鹂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守在床边睡着的凤千辰,嘴角勾起一抹计谋得逞的笑容。 这一局,她又赢了! 看到凤千辰的手指微动,似要苏醒,她急忙闭上眼睛假装梦魇,“皇上、皇上救我……”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足够突兀。 凤千辰一下子醒过来,“鹂儿,别怕!朕在这儿。” 他一手与她交握,一手温柔的试着她额头的温度,确定没有发烧才松了口气,“别怕,你已经安全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季媛鹂好像做梦似的看了凤千辰好几眼,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皇上,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臣妾好怕、好怕啊!” 梨花带雨,闻者心酸。凤千辰紧紧的将她拥在怀中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你现在是大越国的功臣,朕会好好嘉奖你。” “不、不,臣妾不敢领赏。”季媛鹂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小太子,还请皇上责罚。” 失手将孩子落下荷塘的嬷嬷已经认罪伏法,凤千辰又怎么会迁怒与她? “你不是他的生母却胜似他的生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耐心的为她拭去泪水,“朕已经命人继续翻新栖梧宫,你喜欢什么样子可以告诉内侍监。等太后一回宫,朕便请她下旨册封你为皇后。” 季媛鹂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 暴雨连连的六月,太后仪仗终于回宫了。 季媛鹂接到快马回报,提前一个月便开始准备迎接仪式和宫宴。她盘算着搏个贤良的名声,也好早日登上皇后之位。 然,看到城门处大锣大鼓的接驾队伍,太后只是敷衍的笑了笑。回宫看到装潢一新的宫殿,太后的脸色彻底黑下来。 “连日暴雨,洪水泛滥成灾,身为贵妃不思为皇上分忧也便罢了。竟还在宫中大兴土木,简直不知所谓!这样的女子,如何能母仪天下?” “母后教训得是,只是鹂儿救小太子有功,儿臣……” “行了。”凤千辰的话未说完,便被太后呛了回去,“栖梧宫她喜欢可以搬进去,但从明日起要跟着小太子到哀家这里学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了礼义廉耻,三从四德,什么时候哀家就给她拟旨。” “学规矩?”凤千辰不解的扫过太后身后那一众宫人,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为良师之才,“母后,你要亲自指导她?” “哼!她那上不了台面的样子,也配!”太后冷脸道,“无情,明日就由你来教她。” “是。奴婢遵命。” 似曾相识的声音婉转如莺啼,凤千辰循声望去,只见一抹纤细的身影从殿柱后缓缓走了出来…… 温柔 声音很像,身型也很像,待到看清那张脸,凤千辰竟不觉有些失望,“无情?你真的叫无情?” “是。奴婢无情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面色沉静,凌霜俯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凤千辰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个动作,简直跟他第一次与她见面时一模一样。 “无情是在云镜庵长大的孤儿,为人恭顺善良,进退有度,哀家瞧着甚是喜欢。她在山洪中救了哀家的命,哀家便把她带回来了。” 太后适时的解释并没有打消凤千辰全部的疑虑,他只是勉强的点点头,“既如此,那一切便听从母后的安排。舟车劳顿,母后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无情,替哀家送皇上回去。” “是。” 落日余晖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 余光扫过地上那两道拉长的影子,凤千辰的心竟没来由的一乱,“朕不用你送,你回去吧!” 身后的人就像没听见一样,仍亦步亦趋的跟着。 “朕叫你回去,你听不见吗?”凤千辰气得脚下一顿,回头就要发难,却见无情目光呆滞眼含热泪,不觉一怔,“你、你哭什么?” 前尘如烟,竟在眼前。 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贺凌霜一头撞进凤千辰怀中才惊觉自己失态。 “奴婢无意冒犯,求皇上恕罪。”她慌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噗通”跪倒在地。 凤千辰蹲身抬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的审视着她的五官。肤如凝脂,触手柔软,星眸瑶鼻,虽也是个美人胚子,却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告诉朕,你为何流泪?” 不敢看他的眼睛,凌霜垂着眼睑轻声道,“奴婢自幼在山中长大,从未想过有一日能见宫中繁华,一时喜极而泣,还请皇上恕罪。” 这个答案,听上去合情合理,可凤千辰先前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哀痛。 他托着她下巴的手指用力,迫使她完全将头抬起来,“看着朕、看着朕的眼睛,再说一次,你为何而哭?”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透着一丝温柔。 看着倒映在他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凌霜刚刚收住的泪又簌簌的落下来,“奴婢、奴婢想起死在山洪中的那些姐妹,想到她们再没机会像奴婢这样看一看世上的锦绣繁华,奴婢觉得难过。” 这个答案倒有几分情真意切,凤千辰松了手却依然不信,“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凌霜试了试泪,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奴婢怕皇上觉得不吉利。” 今天是太后回宫的大日子,提起死人的确不好。 凤千辰终于释然的直起身子,又恢复了往昔的冷漠,“起来吧!” 凌霜用力的一站,不但没站起来,反而一屁股坐到地上,“奴婢、奴婢腿软了。” 她实在是太害怕被凤千辰认出来。 看她狼狈的坐在地上揉腿,一张小脸羞得通红,凤千辰的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愉悦,“胆子这么小,朕看你明日如何给鹂贵妃立规矩。” 他嗤笑着向她伸出手,“到时候,可莫要丢了太后的脸。” 听出他话中的戏谑之意,凌霜羞恼的避开他的手,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皇上放心,奴婢一定不会给太后丢脸。看皇上堂堂七尺男儿也无须奴婢护送,奴婢告退。” 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若是再配上华贵的长裙迤逦极地,真的跟那个人一模一样。凤千辰看得痴了,竟连有人靠近都浑然不觉。 订制 回到御书房内,雪鹰方才将那两张薄薄的纸片交还给凤千辰。 “微臣已经查明,这两张纸皆出自京中最负盛誉的四季斋,属同花同型的订制花笺。因是私人订制,老板不肯透露买主身份。” “不肯透露,你就没办法知道了吗?”离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凤千辰捏着纸片的手在不断的收紧。 “微臣查过店里的账目,这些花笺一共做过两批,成品都送往贺牧之府,由先皇后本人亲笔签收。” “你怎知是她?她根本就不会写字,如何亲笔签收?”凤千辰不敢也不愿意相信。 若他没有记错,他和静姝书信往来的时候,贺凌霜的眼睛还瞎着。她开始学习写字,是在换上静姝的眼睛之后。 “是微臣没说清楚。”雪鹰俯身告罪,肃穆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签收人落款不是名字,而是藏在花笺纸中那朵暗纹凌霜花。” 这比名字更能象征一个人的身份,凤千辰如被雷击,身形微微一晃。雪鹰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住,“皇上,你没事吧?” 凤千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手中那薄薄的纸片忽然变成烫手山芋,“难道,是朕错了吗?” 回想起跟静姝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冲着他温婉浅笑,鲜少开口谈论那些诗词歌赋。倒是贺凌霜入宫之后,时常翻阅古书典籍,言谈之间也常常引经据典。 可她是一个瞎子啊?他从来没想过一个瞎子会在诗书才情上有所建树…… “皇上,鹂贵妃在殿外脱簪请罪。” 太监的通报打断凤千辰的思绪,她现在得罪的是太后,跪在这里有什么用? “让她回去歇着,明日早些带小太子去给太后请安。” 片刻之后,太监的声音又响起来,“皇上,鹂贵妃说你要是不见她,她就在殿外长跪不起。” 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以前有贺凌霜,现在又来个季媛鹂。凤千辰冷然道,“她喜欢跪,那就让她跪。” 今日艳阳高照,酷暑难耐,他倒要看看她能跪倒几时。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太监又在外面怯怯通报,“皇上,重华宫派人传话,说小太子找娘了。” 提到小太子,凤千辰的心不得不软下来,“传朕的步撵,送鹂贵妃回去。” 翌日,消息传到慈宁宫,太后气得差点掀桌。 “真是翻了天,仗着皇上的宠爱,竟敢给哀家下马威。无情,你今日一定要好好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三纲五常。” “是。”贺凌霜垂着眼睑,重新盛了一碗粥送到太后手中,“奴婢从未让太后失望,今天也不会。” * “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掐着太后用完早膳的点,季媛鹂才带着小太子匆匆登门。 进门连人都没看清,便依足规矩先行了叩拜大礼,一边跪一边念叨,“臣妾本应早点来侍奉太后早膳,只因小太子熟睡未醒,不肯离开臣妾……”。 “奴婢身份低位,当不起如此大礼,鹂贵妃请起吧!”看着脚下这个珠光宝气满嘴谎话的女人,贺凌霜的嘴角滑过一丝森冷的笑意。 季媛鹂,我们又见面了! 规矩 婉转如莺啼的声音落在季媛鹂耳中却犹如梦魇。 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她流了那么多血,根本必死无疑。 好一会儿她才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确定站在身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方才松了口气,“你、你是何人?” “奴婢无情,见过鹂贵妃。”见她吓得脸色惨白,凌霜心底滑过一丝讥诮,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示意身边的嬷嬷将小太子抱走,“今天将由奴婢交授贵妃封后的礼仪,还望贵妃悉心学习。” 早盼着登上后位,这些礼仪季媛鹂已经在自己宫中练习过无数次。不过看在太后懿旨的份上,她只能勉强应下。 既然是勉强,那么必然不会用心。她在木桩上懒洋洋的走了两个来回,虽无大错但步态虚浮神情散漫。 谁都看得出她志不在此,而贺凌霜要的就是这副德性。她朝身旁的宫女吩咐了两句,很快宫女便将几个装满水的碗送过来。 “贵妃娘娘走得辛苦,下来站会儿吧!” 听到她的声音,季媛鹂赶紧从木桩上跳下来,“这么大热的天,你是要累死本宫吗?” 看到那几碗水,她更是一脸的鄙夷,“你要请本宫喝水也麻烦你换个精致的茶盏,用大碗?传出去不怕被人笑话吗?” 凌霜讪讪的一笑,“娘娘误会了,这不是给你喝的,是给你顶的。奴婢刚才看娘娘步态虚浮,仪态空有其型而不得其质,故准备了水碗请娘娘从练习根基开始。” “什么?”季媛鹂赫然睁大眼睛,将无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你个小小宫女,敢这么要求本宫?” 冷霜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奴婢自然是不敢,但奴婢奉的是太后懿旨,娘娘这是要抗旨吗?” 当年凤千辰从下旨到迎娶她进宫仅仅给了她一个月的学习时间,她连复明后如何纠正那从不规矩的步态都没搞清楚,便要学习那一套繁琐的礼仪,期间所受的辛苦是常人的数十倍。 最惨的是她还没来及得好好跟凤千辰琴瑟和鸣便被季媛鹂弄得要剖腹横死,她心中怎能不恨? 看她高昂着头,眼中透出凌厉之色,季媛鹂的心没来由的一慌,“本宫自然不会违抗太后懿旨,但本宫现在累了,需要休息。” 早知道她要找借口,凌霜颔了颔首,立刻便有小宫女搬来香案,“请问贵妃娘娘想休息多久?” “起码、起码一炷香。” 季媛鹂踟蹰半晌,可刚说完还是后悔了。因为凌霜漫不经心的在一堆大小香中挑了一只最短、最小的点上。 “请贵妃娘娘抓紧时间,好-好-休-息!”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 明知道她是在挑衅,季媛鹂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好你个死丫头,咱们走着瞧,本宫倒要看看太后能不能护你一辈子。” 看着季媛鹂气呼呼的回身扇了给她打扇的宫女一巴掌,站在树后的凤千辰浅浅的蹙了蹙眉。他原本是来看无情如何哭着去向太后告状,却不想先失去方寸的是自己宠爱多时、温柔敦厚的鹂贵妃。 问情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卸下一身疲惫。 凌霜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出浴房,却被院子里那个被月光拉长的身影吓了一跳,“皇、皇上?” 她揉了揉眼睛,确定的确是凤千辰,方才手足无措的跪下,“未知皇上驾到,奴婢、奴婢……” 难道要说有失远迎吗?她又不是他的妃子,为什么要迎他?何况这里是侍婢的浴房,连太监都不能进,他一个男人来干什么? 就在凌霜脑补完一场大戏仍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凤千辰已经伸手将她托起来,“是朕冒昧,朕只是想来看看你。”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微风拂面,却在凌霜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朕觉得你很像一个人,朕想跟你说说话。” “奴婢只是山中长大的一个村姑,能像什么人?”她微微侧身,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 那个名字在凤千辰的心中百转千回,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一个故人。” 不用想也知道他口中所指所乃是季静姝,凌霜心中那一丝悸动霎时间荡然无存。她冷然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侧身告退,“奴婢赶着去洗衣,就不打扰皇上的雅兴了。” 错身而过的瞬间,凤千辰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空谷幽兰的味道,贺凌霜最喜欢的。 他抓住她的胳臂,往身前一带,“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回忆的人吗?” 近在咫尺,她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温度。一种潜意思里萌生的恐惧让凌霜想要逃离。可不管她如何用力挣脱都只会被抓得更紧。 她只得僵直身子尽量和他保持距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奴婢不喜欢回头,只喜欢往前看。” “好一个昨日之日不可留。”凤千辰略一回味便愈发对她好奇,“你请过先生?” “奴婢出身低微没资格请先生,不过是平日里爱看杂书罢了。”湿漉漉的头发黏在头上,又怕被他看出破绽,三伏天里凌霜愣是急出一身冷汗,“皇上若是还有疑问,不如等明日奴婢收拾整齐,再来向您请安?” 凤千辰低头便看见她那被头发润湿的白色里衣下隐约透出胸脯的轮廓,瞬间便觉口干舌燥连忙松手,“是朕唐突。” 他原想离开,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下次洗完澡记得穿戴整齐再出来,宫里人多眼杂,小心坏了名节。” 她爱他数载,未曾得到他片刻的温柔,想不到顶着另一张脸回来,反而能让他多看两眼。凌霜盯着他的背影消失,方才狠狠的朝地上唾了一口,“伪君子!” 夜深人静,孤灯残烛。 凤千辰在御书房里一遍遍翻看着那些从栖梧宫收回来的残片,明明是从前最厌恶的笔迹,在此刻看来却比静姝的簪花小楷更让人赏心悦目。 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季媛鹂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为什么她那么紧张的不愿意让这些花笺暴露?对于静姝和凌霜之间的过去,她到底隐瞒了多少? 闹鬼 入夜,小太子忽然哭闹着不停。 季媛鹂看着那张越来越酷似贺凌霜的五官,不觉怒火中烧,“还不快将他抱走,吵得本宫头疼。” 若不是忌惮太后和凤千辰,她真是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在襁褓中。原以为可以母凭子贵轻松登上后位,可这养了大半年却连栖梧宫的边都没捞着。 心烦意乱,季媛鹂在榻上辗转到半夜才刚要迷糊过去便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歌声: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这不正是贺凌霜被剖腹垂死之际,拼着性命唱的那首《定情诗》吗? 季媛鹂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稀薄的月光照在房中,一抹消瘦身影正如鬼魅一般从窗口飘过来。她的头发很长,长得遮住脸;月白色的衣服因为被鲜血沾染而透出诡异的红…… “鬼啊!”季媛鹂尖叫着滑下床,拼命的朝门口冲。可因为太害怕,她瘫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惊醒过来的值夜宫人连忙将灯点上,七手八脚的将她扶上床,“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是梦魇了吗?要不要叫太医?” 季媛鹂喘息着又朝窗口看了一眼,微风拂过窗外的树影,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本宫没事,此事不要惊动任何人。”她很想告诉凤千辰,可又怕凤千辰说她疑心生暗鬼,更不愿意让他想起贺凌霜。 她喝了一剂安神汤,又让宫人点着所有灯方才睡下,这一觉便直睡到第二天午时。 “遭了,本宫还没去给太后请安,你们怎么不叫醒本宫?” 无情那一手规矩着实立得让季媛鹂害怕,她起身时还觉得浑身酸痛。 “不是奴婢不叫你,是太后一早便命人传旨,说你昨日劳累,让你多休息。”季媛鹂还来不及高兴,便听那宫人又道,“太后说让嬷嬷带小太子过去请安即可。” “那小太子呢?小太子现在何处?” “自然是在太后宫中啊!” 季媛鹂心中一凉,“快,快扶我起身,准备步撵。” 她紧赶慢赶赶到慈宁宫,太后已经在用午膳了。 乳母刚刚给孩子喂完奶,无情正趴在摇篮旁边逗他玩。 孩子在笑,无情在笑,太后也在笑!全笑得眉眼弯弯就像一家人一样。 和谐的画面刺得季媛鹂眼睛生疼,她顾不得宫女的阻拦闯了进去,“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所有笑声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凌霜看着怀中的小人儿万分的不舍,她不自觉的看向太后,发现太后也正看着她,那目光似是在问:你喜欢? 她连忙点点头,用异常坚定的眼神回答:是,非常非常喜欢。 何止她喜欢,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任是谁看了都喜欢。太后示意季媛鹂起身,“你最近要忙着封后大典的事情,孩子就留在这儿,哀家会帮你好好照顾。” 那是自己不折手段才挣来的筹码,季媛鹂怎肯放弃? “多谢太后体恤。不过臣妾还年轻,有心有力,可以两边兼顾,就不劳太后费心了。” 她有多急切,太后便有多厌恶,“鹂贵妃这是不想让哀家和自己的孙儿团聚吗?” 夺子 说到底这孩子先是皇上的儿子、太后的孙子,接着才是她季媛鹂的养子,她根本没资格反驳。 可想到这是手中最重的筹码,她便不得不争,“孩子自出生便没有母亲,是臣妾一手养大,臣妾心中不舍,还望太后体恤。” “贵妃娘娘只顾着自己舍不得,以为太后就舍得吗?”为防她抢人,凌霜已经将孩子从摇篮里抱起来,拢在怀中轻拍安抚。 “小太子早产,先皇后玉殒,太后心怀仁慈只看了孩子一眼便去云镜庵祈福。娘娘身为嫔妃之首,不体恤太后的思孙之苦,还处处求太后体恤,娘娘还真是贤良淑德啊!” “你……”季媛鹂直接被呛到无语,“臣妾、臣妾去请皇上做主。” 看着她懊恼的带着人冲出去,凌霜方才收起脸上的凉薄朝太后俯身一跪,“奴婢以下犯上,请太后责罚。” “你倒是比她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是在以下犯上。”太后看着桌上的精致小菜,轻飘飘的一笑,“既然如此,那哀家就罚你好好照顾小太子吧!” “太后,你、你不怪我?”凌霜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虽是你自己的私心,可你时时刻刻都把哀家挂在嘴边,又把哀家照顾得这么舒服,哀家舍不得怪你。”太后亲自将她扶起来,还逗了逗她怀中的孩子,“你看,小太子笑得多可爱。以后,你可要加倍小心了。” 托着孩子的手一紧,凌霜眼中又多了几分坚定,“奴婢绝不会让太后失望。” 午后,太后在殿中小憩。 凌霜抱着孩子在御花园的绿荫里乘凉,“小宝宝,你为什么一直看着那朵花呢?哦,你是喜欢那朵花啊!奴婢帮你摘下来好吗?不要。为什么不要呢……” 看着她自说自话的逗弄着孩子,凤千辰的眉头紧紧的蹙起来,片刻后又缓缓的舒展开。这才是一个内心充满爱和善良的人对待孩子应该有的态度,因为记忆里太后也曾是这样哄着牙牙学语的他。 可为什么在重华宫,他却从来没有看见季媛鹂跟孩子如此亲昵呢? 忽然她站起身,猛地将孩子抛向空中。凤千辰心中骤然一紧,险些就要冲过去,却见孩子准确无误的落在她怀中咯咯的大笑起来。 “哈哈,这可是你父皇最喜欢的哟!你也喜欢对不对?”她亲昵的捏捏他的笑脸,又将他高高的抛起来。 腾空落下,落下腾空…… 如此反复,她抛个不停,孩子便笑个不停。 好一会,她才揉揉酸痛的手臂将他递给嬷嬷,“先给你喝点水,咱们一会儿再玩,好吗?” 她细心的试过水温,才将水一勺一勺的喂给他,“慢点、慢点,这么猴急,也不知道像谁!” 那嗔怪的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凤千辰一定会治他一个大不敬。可偏生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那么的熨帖舒服。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缓步走了过去,“哦,原来你在这里啊!” 修行 凤千辰故作熟络的语气并没有博得凌霜的好感,反而令她心中的警钟大作。 她战战兢兢的将嬷嬷和孩子藏到身后,“皇上是来帮鹂贵妃抢孩子的吗?” “抢孩子?”凤千辰对她这个说法表示出极大的不满。 凌霜惊觉失态,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不不,奴婢不是说皇上您抢孩子,是说你是要帮鹂贵妃吗?” 不错,他的确是听了季媛鹂的话来的。太后年事已高,他担心她照顾不好孩子。可看到刚才那一幕,他又打消了那个念头。也许太后照顾不好,但无情一定会把孩子照顾得比季媛鹂更好。 因为他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爱,很多很多的爱。 “无情是吧?告诉朕你为什么叫无情,若你答案能让朕满意,朕就把孩子留给……太后。” 因为被你所伤,今生只愿做个无情人。 这就是真正的理由,可凌霜不能说,“名字是师父奴婢取的。师父说说世间万般辛苦皆是一个情字,她希望奴婢勿被凡尘困扰,可以静心修行。” 大好年华,难道不应该至情至性的爱一场吗? 凤千辰莫名不甘,“既然是静心修行,那为何不给你落发?” 凌霜的心里咯噔一下。她不是没有想过落发,可师父说她六根不净,尘缘未了。 而她这次回来,正是为了了却这些尘缘。 “奴婢要伺候太后,不便落发。师父说只要心中无念,形式不重要。” “心中无念吗?”凤千辰的喃喃的复述了一遍,明知她不是贺凌霜,可听着那声音,他还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你真的做得到?” “做得到。”贺凌霜的答案很肯定。她已经输过一次,不想再输第二次。 凤千辰的目光看着她,却又似看着别处,“若你是她,该有多好!” 他喃喃的一声叹息,凌霜听得不甚清楚,“什么?皇上刚才说什么?” “有一个人,她曾伴朕数载,可朕没有好好善待过她。她离开的时候朕不再她身边,甚至连她葬在何处朕都不知道。你说,她还会愿意见朕吗?”不知为何,凤千辰每次见到她,总有一种莫名的倾述欲。 他说他喜欢她那些精才绝艳的诗篇,可他的旨意却给了季静姝。 凌霜分不清他话中所指的那个人到底是静姝还是自己,她只能装作无动于衷,“既然已经死了,如何能见?” 看了看在嬷嬷怀中扭动的孩子,她的声音里透出更深的凉薄,“小太子饿了,奴婢告退。” 他害得她们母子分离,这样的错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凤千辰眼前又一次不自觉的浮现出贺凌霜的模样。 * 大批赏赐如流水一般送进慈宁宫,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里都透着暧昧。 凌霜惶恐的看着太后,她已经尽量避开跟他接触,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太子得你悉心照料,胖了不少。哀家看着高兴,皇上看着自然也高兴。”太后亲昵的拍着她的手,目光凌厉的扫过众人,“若是谁敢乱嚼舌根,哀家定饶不了他。” 只要太后撑腰,那自己就算安全,凌霜感激的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傍晚时分,许久没有来给太后请过安的季媛鹂带着慎刑司的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栽赃 赏赐杂乱的堆在下人房里,凌霜还没来得及清点便又被人胡乱的搜刮了一遍。 看着那对不知从哪里多出来的珍珠耳坠,凌霜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她只是不想孩子落在季媛鹂手里,而季媛鹂却是时时刻刻盘算着如何要了她的命! 幸好,她早有准备。 “娘娘,东西是皇上赏的,由内侍太监直接抬进来。奴婢今日一直跟在太后身边,未曾碰过这些东西。所以,奴婢比娘娘更想知道此物从何而来?” “东西在你房里找到,你说没碰过就没碰过?”季媛鹂特意好心建议凤千辰给她一些赏赐,为的就是栽赃嫁祸,“出来。”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从人群中走出来,“正午时分,奴婢亲眼看见无情姑娘回了房间。” 凌霜认得,那小丫头在慈宁宫负责洒扫,平日里很会偷懒。但每次凤千辰来的时候,她总是准确无误的出现在必经之路上。 “要是你说谎,是不是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她问得很轻很温柔,就像是两个人在闲谈一般。 那小宫女却吓得惶恐的回头看了季媛鹂一眼。 “怎么你是不是说谎,还要问过鹂妃娘娘吗?”凌霜似笑非笑的扫视过全场,然后静静的将目光落在季媛鹂脸上,“亦或者说,是鹂妃娘娘在教你说谎?” 她的眼神看似毫无波澜,然正是这种平静反透出一抹笃定的凌厉。 季媛鹂当即心虚起来,“是你亲口告诉本宫你看见她行为鬼祟。你想清楚,若你敢骗本宫,你少的可不会只是一双眼睛。” “是,奴婢不敢欺瞒鹂妃。奴婢不但亲眼看见她将东西放进箱子,还听见她念叨说:这样就没人会发现了。她心里肯定以为,御赐的东西谁也不敢动,正好掩藏她的盗窃行踪。” 在眼睛和性命之间,那小宫女明显选择了后者。 季媛鹂得意的看着她,“你也休怪本宫不给你机会,只要有人能证明你午时没有回过房,本宫就治她欺瞒之罪。” 一环扣着一环,步步都是杀机。 凌霜回头看了看今天跟她一起照顾小太子的嬷嬷和宫女,她们每一个都能证明她的清白,但此刻全都心虚的将目光投向别处,明显早已经得到鹂妃的授意。 “无人证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眼见着计划就要得逞,鹂妃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几度,“来人,带她去慎刑司……” “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霜和小宫女身上,谁也没注意到凤千辰什么时候站到人群的外圈。 “朕可以证明她午时没有回过房间。” 不但季媛鹂,连凌霜都愣了。莫说是今天,就算往前再数两天,她也没见过凤千辰,“皇上……” 未等她的话出口,凤千辰已经伸出两指轻轻的放在她的唇上,“你收了朕的赏赐,自然要来跟朕谢恩。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说呢?” 她并不稀罕他的赏赐,所以根本就没想过去给他谢恩。但现在却变成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凌霜只能认命的低下头,“奴婢是不想给皇上添麻烦。可没想到还是要皇上出来替奴婢解围,实在是奴婢的不是。” 表白 凌霜恰到好处的突出了凤千辰的偏袒,气得季媛鹂脸涨成猪肝色。可她仍不甘心,“皇上,你今日午时不是应该在清凉殿看赵美人吗?” “鹂贵妃当真是这六宫之主啊!连朕的行踪都要一手掌控吗?”凤千辰回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暗藏的怒气足以让所有人退避三舍。 “臣妾不敢。”自知越矩,鹂妃连忙俯身一跪,“臣妾只是太关心皇上,还请皇上宽佑臣妾犯上之罪。” 是她建议厚赐,他以为她改过自新,却不想竟然借刀杀人。堂堂天子竟被一个嫔妃玩弄于鼓掌之间,叫他如何不气? “念在你知错能改,着降为鹂妃,罚奉一个月。”凤千辰冷冷的吩咐道,“至于这个信口雌黄的宫女,就按照无情说的,挖掉眼睛吧!” 她只是想吓吓那个宫女,并没有真想挖她的眼睛。凌霜迟疑的看着凤千辰,却见他正用不容置疑的目光说:你不想以后继续被害,就不要心软。 对于权谋,对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凌霜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他们的对手。她无奈的低下头,专注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再说一句话。 凤千辰雷厉风行,很快便将一干人惩的惩罚的罚,赶了出去。 “朕撒这么大的谎来帮你,连谢谢都不跟朕说吗?” 闻声,凌霜才发现房间里竟不知几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四目相对,原本宽敞的房间变得促狭,她不自觉的心跳加速,“奴婢、奴婢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她慌乱的垂下头,白皙的脸颊上腾起一抹娇红。 粉嘟嘟的脸颊像开在六月的风荷,凤千辰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只管带他们到朕面前对质,别再一个人应付了。” 她曾经是如此期盼他的关照,可到最终不过是痴心妄想。 凌霜的心里满是冷意,眼中却盛满期待,“就算是奴婢的错,皇上也会站在奴婢这边吗?” “当然。”凤千辰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的摩挲这她柔软的唇瓣,身子慢慢的俯下来,“因为朕知道,你是不会错的。而朕,也不会再错了。凌霜!” 轻轻的两个字,饱含着许许多多无法言喻的情愫。赶在她落荒而逃之前,凤千辰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这一次,朕一定不会再错了。” 清晰的两个字,如一道闪电劈下,雷得凌霜心力交瘁。 “凌霜?凌霜是谁?”她假装懵然的推开他,“皇上,奴婢是无情。心无挂碍,一心修行的无情。” 凤千辰也不急着辩驳,只是面色沉静的看她。看她的眉眼、看她表情,看她身体的上上下下。 “是朕对不住你,你不认朕,是对的。” 他的声音低沉,表情凝重,眼神里透着的都是从未有过的真诚。 然,凌霜半点也不敢轻信,“皇上,你是把奴婢当成什么人了吗?凌霜,是已故的先皇后吗?” “奴婢听说先皇后是剖腹产子,失血过多而死,是真的吗?她深受剖腹之苦的时候,你在哪儿?她失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救她?” 重蹈 看似出于好奇的问题,每一个都像是利刃刺进心口,疼得凤千辰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朕当时并不知道跟朕书信往来的人是你,朕一直以为那个人是静姝。朕真的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一个瞎子还能吟诗作对,能人所不能吗?”凌霜看着他的眼睛,步步紧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皇上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你的太傅没有教过你吗?” 他的太傅是教过,可他已经亲手将他的太傅变成阶下囚,学的东西自然也都还回去了。 凤千辰的表情哀伤,目光中流露的亦有追悔之意,可凌霜片刻也不敢心软。 她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皇上,这些都是奴婢听太后讲的。她说先皇后有功与皇嗣,委实不该死得那么凄凉。” “是,她是不该死得那么凄凉。”凤千辰重重的点点头,复而抬眸时目光已变得异常坚定,“所以朕很庆幸她当年拼死诞下灵儿,给朕与她之间留下一条不能割舍的纽带。” “朕知道你现在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栖梧宫朕会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带着孩子住进去,就什么时候告诉朕。”他揽过着她的腰身将她禁锢在怀中,在她光洁的前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朕会等你,等到你愿意那天。” 心,兀的漏掉一拍,复而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 “贺凌霜啊贺凌霜,你吃的苦受的罪都忘了吗?庵里的经书都白念了吗?” 指甲抠进掌心的疼痛也无法掩盖心动的事实,不管过去多少时间,先爱上的那个人始终是输家…… 见她麻木得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凤千辰有些挫败的揉揉她的脑袋,“朕知道,口说无凭。你放心,朕一定会让你看到朕的诚意,你等着。” 他转身大步离开,孤独的背影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寂寥。他是天子,从出生便是众星拱月,几时需要他去哄别人? 翌日早朝,凤千辰刚提议将贺牧之案发回三司重审,便听得殿外通报:边关八百里加急到。 急报很快被人呈上来,凤千辰只看了一眼便眉头深蹙。 这是一封探子从邬慈国传回来的密信,信中说邬慈国正在集结兵力,似有伺机来犯之意。 邬慈国与绰月国相邻,虽关系不善,但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发动进宫呢? 就在凤千辰沉思的时候,又听得外面一声通报:邬慈国大使到。 大使带着国书,国书的唯一内容是要凤千辰即刻释放贺牧之一家并派人送到边境。若凤千辰不从,他们便要举兵攻打绰月。 这份国书无疑是一道催命符,没有什么比它更能证明贺牧之通敌卖国的罪名。 可一想到失而复得的凌霜,凤千辰便不由得犹豫起来。一旦沦为罪臣之女,她便在没有机会成为皇后。 遥记得他们上一次发生争执,也是因为贺牧之的罪名。一别数月,几度生死。 而今,好不容易才能聚首,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覆辙 消息传到慈宁宫的时候,凌霜手中的茶杯落了地,“太后,怎么办啊?太后——” 她费劲千辛万苦才回来,唯一的目的就是保住一家大小的周全。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实施,难道就要梦碎吗? “好孩子,别着急。你先冷静的想想,到底是谁这么处心积虑的要致你们于死地?” 这一点,贺凌霜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一直将贺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只有季媛鹂一家。她现在偶尔回想起来,竟不知当年是如何跟静姝做了朋友? “鹂妃现在虽不知道奴婢的身份,但奴婢接走小太子在先,得皇上庇护在后。她做不成皇后,自然把一腔怨气都归结到贺家头上。” “不,哀家以为,既然皇上已经查到你的身份,那么鹂妃应该比皇上更早清楚。” “若非知道你的身份,那日她何必要兴师动众想要置你于死地?要弄死一个小小的宫女,还用不到她鹂贵妃亲自出手吧!” 回想起那日的一幕幕,凌霜不禁浑身恶寒,“奴婢已经谨小慎微,她为何还是会怀疑到奴婢身上?” 这次太后带回宫的并非她一个生面孔,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值得季媛鹂费心挖掘。 “爱。”太后的答案很简单,“也许你自己并不觉得,但每次你看着小太子的时候,脸上所流露出的柔光让你们看上去就像是这世上最平凡而深情的母子。” 她的真的已经尽量克制了。 可看到那个柔软的小人儿在怀中傻笑的时候,她真的控制不住。那是比跟凤千辰四目相对时,还要强烈一百倍的感情。 凌霜苦恼的皱起眉,“那奴婢就只能这么离开了吗?” 她的身份俨然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接下来等待着她的必然是一场又一场的厮杀。 太后没有回答,只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方才反问道,“不要问哀家,问问你自己,你甘心吗?” 看着自己在太后眼中的倒影,小小的、卑微的、惶惶不可终日的…… 凌霜用力的甩了甩头,不,这绝不是她想要的自己。她回来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除了凤千辰。 慌乱渐渐消失,眼神重新坚定,她直起身来时脊梁依旧跟以前一样挺得笔直,“多谢太后教诲,臣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后欣然一笑,拿去抽屉中早已经准备好的圣旨,“去吧,好孩子,去拿回你应得的一切。” * 御书房中,灯火长明。 守门太监捏着尖细的鸭公嗓,“慈宁宫无情求见!” 明明是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太后,明明知道她一定回来,可这一刻凤千辰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了。 “朕好看吗?”他整了整衣衫,问一旁磨墨的小太监。罢了又觉得自己失态,“行了,去宣吧!替朕好好守着门,别再让任何人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还是那身宫女打扮,但开口称呼已变。凤千辰心中暗暗一喜,抬手示意她起身,“你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朕坦白?” 真相 “臣妾一没做错,二没隐瞒,实在是没什么可坦白。”他依旧是丰神俊朗,然凌霜已经心如止水,“臣妾漏夜前来,是想跟皇上商讨家父被诬陷一事。” 她想要直接从那个问题上跳过去,但凤千辰并没打算放过她,“告诉朕,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鹂妃放你走的吗?” 凌霜冷冷的扯着嘴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皇上是在说笑吗?你的鹂妃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看不见吗?” 如果用尽所有力气也无法改变结局,那么她还是希望跟家人死在一起。所以对待凤千辰,她没打算再客气。 “正因为知道,所以朕更好奇你是如何活下来的。”他真的当她死了,所以这么长的时间才会不闻不问。 “你还记得杜仲吗?那个几度救我于垂死的太医,那个被你杖毙的太医!” 那一晚,杜仲并没有被杖毙。 杜老太医有恩于太后,太后曾答应无论发生何事都会保住杜家九代单传的这颗独苗。 杜仲自幼跟着父亲出入贺府行医,看着凌霜长大、看着她与季静姝结交、自然也看着她凭着几封书信爱上凤千辰。 他那晚没来得及告诉凌霜她已经怀有身孕,只好将事情告诉太后。当然,他也将凌霜对凤千辰至死无悔的爱也告诉了太后。他做完所有能为她做的所有一切,方才改头换面避世而居。 因为季媛鹂的挑拨,太后虽然表面上疏远凌霜,但暗地里已将事情经过了解得一清二楚。在季媛鹂强行剖腹产子那日,她已经安排好人手暗中接应。 她只看了小太子一眼便离宫祈福,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将凌霜那将死未死的身体及时送出宫救治。 “皇上想知道臣妾为什么变了模样吗?”眼角有泪,但看向凤千辰的时候,凌霜的嘴角依然扬起一抹笑意。 这比杜仲妙手回春之术更让人好奇,凤千辰点点头。 “是你最疼爱的鹂贵妃,拿着太医剖腹的那把刀,一刀一刀将臣妾的脸划得面目全非。”她一步步走到凤千辰面前,白皙的指腹一寸一寸拂过他的面颊,“你知道那时候,臣妾有多恨你吗?” 她的肚子在流血,心口在流血,脸也在流血…… 那样的画面只要一想,凤千辰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你为什么不叫朕?” 她没有叫吗? 她叫了。 他明明就在隔壁,可她叫得嗓子都破了,他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你问我?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凌霜一指一指的戳着他的胸口,“你是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 宫女送上热茶,凤千辰不疑饮下,不多时他便感觉到困倦,便靠着软榻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季媛鹂告诉他贺凌霜血崩玉殒,已经派人送出宫了。 因为她是静姝的妹妹,因为她先入为主的印象,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对不起!”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按在胸口,“是朕对不起你,才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苦。” “呵!”凌霜冷笑的甩开他的手,“从前臣妾希望你问、希望你信,你不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你已经清楚一切,可否肯跟臣妾谈回正事?”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爱上他满心欢喜的二八少女,她经历过血淋淋的死亡,只想拿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果 关于邬慈国国书一时,凤千辰心中早有自己的决断。 在外人看来那是坐实贺牧之通敌叛国的铁证,在他看来却是洗清贺家冤屈最好的证明。 “朕已经答应送你家人出关,相信邬慈国大军不日就会退兵。” 他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结果还是怀疑她的家人通敌叛国。凌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凤千辰,你是不是疯了?” 到底,他还是相信季家更多!相信季媛鹂,也相信季明高! “嘘”,凤千辰竖起手指封缄她柔软的唇瓣,“你放心,朕保证会还你一个健康的父亲,一个完整的贺家。” 他讳莫如深的一笑,一如当年他们神交之时的心悦,“只是不知到那时,朕以整个贺家为聘,你可愿再做朕的皇后?” 贺家可以永远是贺家,但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重前。 凌霜唇边噙着讥诮,“皇上还是先做到再说吧!” 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抽身准备离开,可刚走几步又似想起什么折了回来,“皇上,你看臣妾的眼睛美吗?” 她眸若星辰,眼波睨转之间流动着绵绵的情意,凤千辰看得心驰,不假思索地道:“美,很美!” 当年他最喜欢的是静姝的眼睛,他总说若不是因为静姝的眼睛他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现在…… 呵呵,凌霜忍不住发笑,“那皇上知道现在这双眼睛是谁的吗?” 凤千辰不知。 “这是鹂妃的眼睛。当初鹂妃为了得到静姝的眼睛,不惜毒瞎自己冤枉臣妾。还是皇上亲自抓臣妾去给鹂妃换眼的,皇上都忘了吗?” 当年为了害贺凌霜,季媛鹂真可谓是绞尽脑汁,可她的胆子终究是小了一点。她不敢赌凤千辰一定会答应换眼,所以毒瞎自己的药,她只用了七成的药。 正是因为她余下的那三成机会,给了杜仲再施医术的空间。 七七四十九天,每日三蒸三泡,贺凌霜觉得自己应该跟蒸屉上的发糕差不多的时候,她眼里的毒素终于清除干净,她又恢复了光明。 “现在,皇上你再看看这双眼睛,还觉得它美吗?”如愿以偿的看着他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凌霜肆意的大笑起来。 有些事,原来冥冥之中早已经注定。 子夜时分,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穿过宫墙,悄无声息的跳进凌霜的房间。 淡淡的草药香气传入鼻翼,凌霜不用睁眼也知道是杜仲来了。 “杜大哥,你又不听话,小心太后赏你一顿板子。” “哼,我不来如何知道你竟然忘了自己的目的、忘了自己的身份。”杜仲气呼呼的将一包草药扔在桌上,“你说,你是不是又对他心动了?” 她是心跳,不算心动。 “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再装下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凌霜披衣而起,给他倒了一杯茶,“何况季媛鹂一直虎视眈眈,我现在羽翼不全,总要找一点庇护。” 她说得句句在理,可杜仲心有不甘,“霜儿,他天生就是个凉薄多疑的人。从前是你,现在是鹂妃,就算你们前仆后继,也捂不热他那颗铁石一般的心。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他研习天下医术,不惜以身试毒,为的不仅仅是能在她需要的时候救她。 他更希望能护她一世周全,与她举案齐眉。 计划 早朝,凤千辰睡眼朦胧的看着底下那群弹劾贺牧之的老臣,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他料到有这一出,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急、这么猛。看来季明高在朝中的势力,比他想象中还有更深更广。 “众爱卿的心意朕明白,只是今夏江南江北刚经历过水灾,西北的山匪又闹得异常厉害。朕以为,以国力及万民福祉为先,还是以和为贵。”他清了清嗓子,“贺牧之既然是叛国逆贼,能用他一家性命换国泰民安,朕以为这个买卖于国于民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见还要人要奏,凤千辰急忙摆摆手,“朕今日乏了,众爱卿回去再想想,朕也再想想,咱们明日再议。” 看着他落荒而逃,活脱脱就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季明高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奸笑。 他招呼着众大臣退朝,自己却又一个人折回御书房,“皇上若有难处,不妨跟老臣直说。臣虽年事已高,但一定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 凤千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朕不是不舍得杀贺牧之,朕是不知道如何打仗。如若一旦开战,朕应当派何人为帅?何人为前锋?万一输了怎么办?” “若皇上不弃,臣愿为主帅,为皇上分忧。”季明高知道邬慈国不会因为贺牧之开战,更知道就算打起来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损伤。 凤千辰显然是吓了一跳,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季大人此话当真?” “天子面前无戏言,若微臣做不到,皇上大可治臣一个欺君之罪。”知道他生性多疑,季明高又补充道,“这番话臣可当着皇上说,也可当着百官说。皇上若不信,臣明日早朝再说一遍便是。” “如此,甚好!”凤千辰很满意他的答案,“那朕就在此先谢过国丈大人了。” 只有皇后的父亲才配称为国丈,季明高听得那叫一个通体舒坦,“皇上放心,臣必定不负皇恩。” 凤千辰满心欢喜的当着他面叫人送了许多赏赐去重华宫,等他走后方才招来雪鹰,“着人割掉邬慈国使臣的鼻子,赶出京城。切记,千万不可让他与旁人互通消息。”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既然季明高觉得这场仗不可能打起来,他便偏偏要它打起来。 翌日,季明高果然如他承诺的那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毛遂自荐。 凤千辰也十分感激的封他为虎贲将军,又赐他揽才只权,方便他招揽人才为朝廷出谋划策。 一时间,季家声威浩荡,季媛鹂才被打压下去的气焰又嚣张起来。 凌霜看着守在慈宁宫门口等着接小太子的嬷嬷,恨不得将一口银牙咬碎。她虽然手中握着太后赏赐的封后懿旨,可这个时候并不是她亮出身份的最好时机。 一旦她承认自己是贺凌霜,那么季媛鹂随时可能联合季家人将她下狱。到时候她不但保不住儿子,救不了父亲,连自己也会性命不保。 这个时候唯一能替她力挽狂澜的人,只有凤千辰。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盼着他的出现,然而她并不敢确定,他是否愿意为她这么做…… 求你 看到凤千辰锦袍玉带出现在宫门处的时候,凌霜的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欣喜。 她难得一次主动迎上去行礼,而凤千辰只是淡漠的扫了她一眼便进了正殿。他关起门和太后说了很久的话,方才让嬷嬷来传她进去。 然她刚刚进门,太后便说要去偏殿礼佛。转眼间,殿中就只剩下她和凤千辰两个人。 “你是不是不想让鹂妃将小太子接走?是不是想让朕帮你把小太子留下来?” 他的问题直白而犀利,完全没给她任何铺垫的机会。 “是。”凌霜咬牙点点头,“你知道,她并不是真心疼爱小……” “够了,朕不想听你那些理由。”凤千辰粗鲁的打断她的话,凌厉的目光中透出隐忍的期待,“朕只问你一件事,若你贺家得保,你可还愿做朕的皇后?” 凌霜愣了。 她想过保住贺家,想过保住小太子,但从没想过她跟他还有任何可能。 “皇上……” “行了。朕知道你不愿意,但朕会做到你愿意。只是求你,再给朕一点时间。”他握着她纤细的肩胛骨,卸去一身的虚张声势,“求你,再给朕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的掌心那么炙热,目光那么温柔缱绻。咫尺之间的距离,她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那么熟悉而撩人的味道。 可他是“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再不是那个跟她鸿雁传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取过心头血的伤口叫嚣着锐利的疼,凌霜漠然的垂下眼睑,“犹忆当年一相逢,万世此心与君同。雪月化作蝴蝶去,人间比翼笑春风。可贺凌霜已死,现在站在皇上面前的,只是无情。” 无心无情,方可不动不伤。这恐怕才是她名字真正的由来吧! 凤千辰的手如被毒蜂蛰了一般,怆然的缩回去,“你恨朕?你在恨朕?” 若真是恨,那么她回来的目的就不是救人,而是杀人!杀了他,杀了天下所有负心薄情之人。 她如他所愿般笑起来,“对,臣妾就是恨你,恨不得食你的肉饮你的血。” 她捧着一颗真心送到他面前,却被他弃如敝屣。他任由别的女人食她的肉,饮她的血,看着她千疮百孔的心一点点凉下去。 她的眼中满含着热泪,却没有一丝深情,只有无边无际汹涌的怨怼,“凤千辰,贺凌霜死了,就死在你的隔壁,你忘了吗?” 那一日、重华宫,他们夫妻缘尽。 凤千辰带着满满的信心而来,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运筹帷幄,他以为她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原来他根本低估了她心里的伤痛,他以为的了解竟远不及她心痛的万分之一。 走过御花园,走过亭台楼阁,走过莺莺燕燕的宫墙,凤千辰竟第一次有了对权位的厌倦。 他是先皇的第九子,非嫡非长,谁都没想过他会继承皇位。翰林院有那么多鸿儒之士,却没有一个愿意做他的老师,除了贺牧之。 他有那么多嫔妃,有那么多如花美眷,可他心中向往的唯有那个在花笺上与他心意相通纵横驰骋的贺凌霜。 原来从一开始,站在他身边的,便只有贺家。 杀伐 贺牧之被收押天牢,判处斩首。 消息随着那个被割掉耳朵的使臣一起传到边境。 月明星稀的那个凌晨,邬慈对绰月发动猛烈的攻击。就如同有内应一般,他们势如破竹,短短几天便拿下数座城池。 “季将军,到你精忠报国的时候了。你凯旋之日,便是朕封后之时。”凤千辰亲手为他斟满壮行酒。 他所说的后是凌霜,季明高心中的后却是季媛鹂,“臣必定不负皇恩。” 看他踌躇满志的翻上马背,凤千辰将手中的酒缓缓的奠到地上,“季大人,你安心上路,朕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女儿。” 那日,季媛鹂去慈宁宫请安,太后对她格外和颜悦色。 “以后想家的时候就到哀家这儿来,别一个人躲在宫里难受,知道吗?” 她只当那是季明高出征的功劳,心中不免有几分沾沾自喜的得意,“臣妾明白。臣妾会把慈宁宫当成自己娘家,好好孝顺太后。” 翌日,便传出太后宫中丢了一支羊脂白玉发簪。 此后季媛鹂每去一次,太后宫中便会传出丢一样东西。起初谁也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太后最钟爱的那只八宝攒金丝的镂空臂钏不见了。 那是先帝送给太后的定情之物,太后一直珍而重之的收藏在宝匣中。每每思念先帝的时候,她才会拿出来轻轻擦拭一番。 阖宫大动,内视监连同慎刑司一起挨个宫殿的搜擦,大内侍卫也在公众地方逐一排查。 外面人心惶惶,小太子一直哭,吵得季媛鹂无法安枕。 “要是被本宫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偷了太后的东西,必定要将她千刀万剐,以儆效尤。”她恶狠狠的说着,兀自将铜镜前的百宝箱打开。 她想换两支漂亮的珠钗去见凤千辰,御书房安静,就算是丢了东西也不敢吵到那儿去。 可原本稀疏有致的箱子里不知几时竟然多出好些眼生的东西。 羊脂白玉发簪,紫金珐琅缀流苏的耳环,还有那最惹眼的八宝攒金丝的臂钏…… “啊!”季媛鹂尖叫着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将箱子推开,“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些东西的特征太过明显,明明她完全没碰过,但只要看一眼便能知道就是太后宫里丢了的东西。 正在外面搜查的内侍监听到声音立刻冲了进去,“娘娘,怎么了?有刺客吗?” “没、没有。”她慌忙将宝箱盖上,撑着盖子稳住身形。 然,内侍监已经捕捉到箱子里的异样,“娘娘,麻烦让让,奴才要搜查了。” 见她捂着箱子不肯松手,越发是此地无银。内侍监使了一个眼神,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立刻上前将她架开。 一旦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那边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季媛鹂用尽全力的挣扎着,“放肆,本宫是鹂妃,是皇上最疼爱的鹂妃。等本宫父亲凯旋之日,皇上就会封本宫做皇后,到时候本宫一定叫你们不得好死。” “皇后?”内侍监勾着嘴角讥诮的一笑,“鹂妃娘娘,你就别做梦了。你的父亲,回不来了。” “回不来?为什么会不来?”季媛鹂瞪着那个太监,惶恐的眼神中已怯意微露。季明高跟她说过,人固有一死,但他们季家的人,绝不会死于邬慈国之手。 “季明高通敌叛国,已经在边关被就地正法了。”内侍监打开宝箱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赫然响起。 赎罪 凤千辰扶着太后,缓缓的从门口走进来。他高大身材的阴影里,贺凌霜抱着小太子,笑得温婉。 “是你们?你们、你们嫁祸给我!”若是到这个时候还不明白,季媛鹂真就成了傻子,“凤千辰,你好狠的心!” “狠心的不是朕,是你和你那个不知廉耻的父亲。” “若不是他泄露边境军力布防给邬慈,就凭那些宵小之辈如何能攻破我绰月防线?你知道那些天死了多少人吗? 三万大军、十五万百姓,整整一十八万!是朕登基以来所有大小战役死伤人数的总和。比江南江北的洪水更残忍、更凶猛!” 失去嬷嬷的搀扶,季媛鹂惶惶的退了一步,踉跄的跌坐在地上,“不会的,不会的,我爹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刚刚才做了将军,而她马上就要做皇后。他们季家正在平步青云的时候,他怎么可能自掘坟墓? “因为你们季家人身上,流的从来不是我绰月国的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一点,连季媛鹂都不知道。 三十年前,季明高先装作商客混入绰月,然后又装成落魄才子进京赶考,他凭着出色的才华取得榜眼的好成绩。 然,那一届的状元却是凌霜的父亲贺牧之。 凌霜的爷爷是绰月国三朝老臣,贺牧之原本可以子承父业。可他不屑如此,便背着家人参加了科举。 在贡院,他与季明高一见如故。他欣赏他的才华,在他落难时多次倾囊相助。岂料季明高表面相好,心里却暗暗怨恨他抢走了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状元之位,一直伺机报复。 贺牧之乃是饱学之士,少年时又凭着家产丰厚四处游历。知道许多南来北往的方言暗语。 一次季明高喝醉,无意中说出许多流传在邬慈国内的暗语黑话,酒醒后却说自己从未听过那些。贺牧之便起了疑心。 但自此以后,季明高渐渐疏远了贺牧之,贺牧之也是在凌霜进宫之后才彻底查清季明高的底细。 可他还没来得及告诉禀告凤千辰,便锒铛入狱。 比起他那些虚无缥缈的暗语揣测,季明高拿出的是他与邬慈国互通往来的书信。每桩每件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硬生生将他钉死在罪案之上。 “就算你和你父亲,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为我绰月国死去的英灵赎罪。”凤千辰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狠狠的贯到地上,“来人,剥去她的妃嫔服制,将她打入死牢。” 他的温柔给了她,他的狠绝也给了她。贺凌霜也觉得季媛鹂死不足惜,可身为女人,凤千辰的表现总不免让人寒心。 “小太子饿了,奴婢抱他去喂奶。”她抚了抚身子,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既然凤千辰已经知道构陷的全部真相,那么说明贺家已经无事。 她也不必再做他的“臣妾”了。 就是这一个小小称呼的差别,她说得含糊,凤千辰却听得真切。 入夜,他潜入她的房间,在晦暗的烛火中欺身而上,“你不做朕的皇后,是想做谁的妻子?” 启明 每每想起她冷漠疏离的样子,凤千辰便觉得心如刀割。 她再不是那个隔着扉页与他琴瑟和鸣的女子,也不是那个追在他身后卑躬屈膝的皇后。 她是无情,无心无情。 陈年女儿红带着撩人的香气,凤千辰想起他们大婚的那一日。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根本不想跟她饮下合卺酒。 是她斟满酒杯,浅吟低唱: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喜欢那首诗,喜欢其中的淡然写意。他饮下那杯合卺酒,只当对面那个凤冠霞帔的女子叫季静姝。 不觉饮下三壶酒,凤千辰撑着踉跄的脚步来到慈宁宫最偏僻的下人房。这是他自登基后喝得最多的一次,等到他有些意识的时候,人已经立在她的床前,“你不做朕的皇后,是想做谁的妻子?” 凌霜正做着噩梦,凌乱的梦境里有杜仲受杖刑时的惨叫,有季媛鹂一刀捅进心窝的刺痛,还有那日复一日求而不得的绝望…… 一只大手扼住脖子,精壮男子的气息混合着酒香喷薄在脸上,惊得她从梦中挣脱出来。 “凤千辰?”待看清昏暗光线中那张放大的脸,她不觉眉心浅蹙,“你怎么喝得这么醉?” 她想要扶他坐下,他却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要朕?为什么你不肯做朕的皇后?” “你喝醉了。”凌霜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衣襟从他手中挣脱。她起身扶着他躺下,想去拧块湿巾给他降温,却被他扣住手腕反拽了回去,“别走,别离开朕……” 他抱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床上,如撒娇的孩子一般,将头埋在她后腰上,“凌霜,朕错了。你原谅朕好不好?” 错了,他也知道错了吗? 凌霜的嘴角勾着一抹冷笑,可对上那张醉得通红的脸颊她却一点也恨不起来。 她爱他啊,爱了整整十年! 在双目无光的那段日子,贺牧之总是在她面前说:九皇子生得眉清目秀,将来必定是个风光霁月的逍遥王爷。皇上今日来考功课,九皇子竟然拔得头筹,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九皇子、九皇子、九皇子…… 那个叫凤千辰的九皇子就像凌晨的启明星,让她对光明充满期待。 她换上静姝的眼睛,最想做的事就是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跟父亲描述的一样那么优秀、那么出类拔萃。 “哎!”他将脸贴在她柔软的腰肢上磨蹭,满足的发出一身叹慰,“凌霜啊!朕真的不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啊?” 源源不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着,凌霜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不断升高,她试图推开他,却总是被他抱得更紧,“皇上,你喝醉了。奴婢去给你打水洗把脸,好不好?” 她挨着性子哄,他却越发的耍起孩子脾气。 “不要,朕不准你走。”他只是稍一使劲儿,便将她重新拉回床上躺下。见她要挣扎,他连忙扑过去将她压在身下,“不准动。” 旖旎 没想到喝醉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等凌霜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死死压到身下。 四目相对,无数情愫在眼波中流转。 看到他眼中愈渐浓重的情欲之色,凌霜立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皇上,奴婢不走。你能躺下来,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吗?” 凤千辰想也没想便点点头,撑着身体的手一松,整个人便直挺挺的趴到她身上。 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压,凌霜差点没背过气去,“皇上,你好沉。奴婢有点喘不上气,你能躺倒床上去吗?” “不要,床上不暖和,你身上暖和。”凤千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嗅了嗅,“霜儿身上好香,像是果子酿的味道,让朕尝一尝。” “不、不要……”凌霜的话还没出口,便觉得脖子一凉,湿滑的舌头已经在她细腻的脖颈上席卷而过。 “啧啧”,凤千辰咂了咂嘴,失望的叹息道,“竟然不是果子酿!” 凌霜刚要松口气,却又听得他兴趣盎然的一笑,“那朕再尝尝。” 接下来便是一场灾难,从脖子到耳垂再到双唇,他似是要将她尝个遍。 湿滑酥麻的感觉如触电般传来,凌霜惶恐的蜷缩着身子,“皇上、皇上,你别这样。奴婢是无情,是没有静姝眼睛的无情啊!” 她挣扎着,苦涩的泪水滑进口中,与他纠缠的舌融为一体。 可一开始,凤千辰只是想作弄她。 可一波又一波熟悉的感觉传来,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听到“静姝”两个字…… 借着上头的酒意,他粗暴的撕开她的里衣,欺身而上。 寂静的夜,薄纱似的月光轻笼着,微风吹散一室旖旎,空余下女子无助的悲泣。 “是朕对不住你,朕明日便向太后要一道懿旨,封你做皇后。”酒意散尽,凤千辰瞪着猩红的眼睛后悔不已。 即便确定跟自己互通书信的人是她,但季静姝的死却一直横亘在他们心里,变成一道谁也迈步过去的槛。 “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凌霜紧着所剩不多的衣料侧过身去,留给他一个孱弱的背影。 她的后背很光滑,白皙的肌肤上还印着点点玫红,都是他行凶留下的痕迹。 凤千辰看着眼里,下意识的喉头一紧,“那、那朕明天再来看你。” 明明后宫中有那么多女人,可他却像个在沙漠中饥渴太久的旅人,担心自己下一秒又会忍不住扑上去,只得暂时离开。 听见关门的声音,凌霜紧拽着破烂衣衫的手终于一松,压抑的流泪终于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她只是想回来救人,并没有想过要委身于他。 现在,她该怎么办? * 昏暗的死牢,空气中弥散着尘埃和发霉的味道。 借着小窗透进来的那点微光,凌霜才看见稻草堆里躺着个人。 “季媛鹂,无情姑娘来看你了。”侍卫将门锁敲得铛铛作响,好一会儿,稻草堆里那个人才缓缓坐起来。 “吵什么吵,吵了本宫的好梦,让皇上诛尔等九族。”季媛鹂拨开一头乱发站起来,“御膳呢?皇上赏赐给本宫的御膳呢?” 侍卫不答,她便将手伸到凌霜面前,“还不给本宫,是想被诛九族吗?” 她真的就像不认识她一样,倨傲着身子仿佛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一股混着屎尿味道的腐臭气息弥散开,凌霜掩住口鼻嫌恶的退了一步,“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宿命 “关进来就这样了,天天做梦当自己是皇后。虽然是个疯子,但出了事我们也麻烦,你要问什么就快点啊!” 侍卫嫌弃的摇摇头走了,凌霜看着季媛鹂那张布满污渍的脸,怎么都不相信她是真疯了。 “季媛鹂,静姝当年到底是怎么中的毒?” 当年知道季静姝出事,她已经第一时间带着杜仲赶过去。 可季静姝中的毒太奇怪,毒素遍行全身药石无灵,偏生一双眼睛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眼见着求生无望,静姝央着她换上眼睛去看看这个世界,去看看凤千辰。 直到杜仲举起刀具,静姝方才念叨着“宿命、宿命、这就是宿命”,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静姝?静姝?”季媛鹂反复念叨着那个名字,忽然咯咯的笑起来,“害人不成终害己,报应,报应!” “什么报应?”以为她想起来,凌霜急切的往前一步,“谁的报应?” “皇上,你终于肯来看臣妾了吗?”季媛鹂猛然扑过来抓住凌霜的手,死命的往牢房里拽。,“来,让臣妾好好的服侍你。” 有牢门的阻隔,凌霜并没有被她拽进去,只是白皙的手背上被抓出好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皇上,你怎么不进来呢?臣妾比姐姐听话,比瞎子有趣,一定能让你欲仙欲死……” 她叫嚣着不知廉耻的疯话,凌霜无奈的叹了口气,“若你告诉我杀害静姝的凶手,我或可求皇上饶你一命。” 这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好条件。即便她并不想面对凤千辰,但为了静姝她也愿意试一试。 然,季媛鹂就像没听见一样,兀自念叨着那些昏话朝着栖身的草堆走去。 回到慈宁宫,凌霜打了水又用上香胰子,狠狠的将手洗了好几遍才感觉舒服点。 只是那被抓破皮的地方始终有点红肿,还隐隐的有些发痒。 她想去太医处看看,奈何前殿的宫女来传话,说小太子想她了。她连忙胡乱的擦了些药膏便跟着过去了。 夜里,凌霜发起了高烧。 明明身子滚烫得像烙铁,她却感觉如坠冰窟。眼皮沉得睁不开,全身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她只能紧抱双臂蜷缩在被子里发抖。 “杜大哥、杜大哥,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大约是听到她心里的呼唤,就像从前生病的每一次一样,一双温热的大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敷上降温的湿巾。 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她依赖的握着那双手,呢喃的唤了一声,“杜大哥……”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凤千辰怔在原地。 她说不想看见他,他便只敢等着她睡了之后才悄悄来看她一眼。孰料竟然撞见她发烧,他焦急而笨拙的安抚她的情绪、帮她降温。 活了二十几年,他第一次这样用心用力的去照顾一个女人。然而她却在昏迷中,叫着别的男人…… “杜仲,朕一定要杀了你。”紧攥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凤千辰一把甩开凌霜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进夜幕中。 轮回 然,凤千辰还没找到杜仲,就传来凌霜在慈宁宫昏迷的消息。 她在逗小太子玩的时候,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跟着便呛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只当是个普通的宫女,太医院只派了个小太医过来。半晌没检查出结果,太后只好派人来请凤千辰,“夜里总发烧,白天又没事。她撑着不说,哀家也没放在心上。哎,可怜的孩子!” “把所有太医都给朕找来,要是治不好她,朕便让整个太医院陪葬。”看着她双眸紧闭面如金纸,凤千辰心急如焚,狠狠的踹了那个敷衍了事的小太医一脚。 早知道那一晚他就不该跟她赌气,早知道那一晚他就应该让太医来给她详细诊治,他那会儿真的以为退烧便无碍了。 十几个老太医围着凌霜转了一时三刻,方才给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答案: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至于中的什么毒,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凤千辰气得摔了手中的茶盏,“一群废物,朕要你们何用?” 一屋子奴才都跟着战战兢兢的跪下,最后还是太后道,“皇上莫要关心则乱,既然是下毒,那么咱们只管找到下毒的人。到时候别管是什么毒,拿到解药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凤千辰这才冷静下来,“母后说得对,儿臣失态了。” 他示意众人起身,正准备安排人从凌霜的饮食起居入手查证,就听见外间有人通报,说一个自称杜仲的人在殿外求见。 “杜仲!”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股妒火窜上心头,凤千辰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将他枭首示众。幸好太后及时阻拦,“是哀家请他来的。杜家三代行医,杜仲又天资聪明,哀家想让他看一看,还望皇上准允。” 凌霜被季媛鹂所害,几次都差点丧命,幸好有杜仲暗中相救。思及此,凤千辰只好将怒气强压下去,“快请他进来。” 杜仲仔仔细细的检查过素月的身体,尤其盯着她手上的抓伤看了许久,“这样的伤口原本两三日就该愈合,当下看着却依旧有溃烂红肿的迹象,八成毒就是从这些伤口渗入的。” “可知道是什么毒?如何能解?”凤千辰想,只要他能救得了凌霜,那么先前的事情他可以一笔勾销。 但杜仲却摇了摇头,“此毒唤作轮回,由三种毒虫三种毒花混制而成,是邬慈国十大奇毒之一。除非找到下毒的人,否则无药可解。” “怎么会?”凤千辰不信,“你不是知道是三种毒虫三种毒花吗?对症下药不就行了吗?难道是绰月国内没有对症的解药,那朕派人护送你去邬慈,可好?” 杜仲还是摇头,“此毒之所以叫轮回,最重要的原因是这六味毒物既是毒药又是解药。只有知道下毒者用药的比例,才能按照比例配制出正确的解药。方可正天理循环,六道轮回。” “此毒甚阴!”凤千辰叹着,俯身握着凌霜那发红的手,柔声道:“不过你别怕,哪怕翻遍整个后宫,朕也一定会救你。” 再起身时,他脸上又恢复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冷漠,“来人,搜宫,宁杀错不放过,一定要找到凶手。” 小丑 因为杜仲给出的范围正确,所以很快御林卫就锁定了目标。 “季媛鹂?”听到那个名字,凤千辰有刹那的失神,那个他扔进死牢再没问过的女人居然还能掀起这么大的波浪,“她不是疯了吗?” “是疯了。之前天天在牢里嚷嚷着自己是皇后,所以这两天她总吵着要见你,侍卫只当她犯病没理会。属下也是追查无情姑娘的行踪到那儿,才知道数日前无情姑娘是去见她的时候被抓伤的。” “那你们还不快把她带来?”虽然满心嫌恶,但为了救凌霜,凤千辰只能忍耐。 御林卫为难的低下头,“属下无能,她以死相逼,要皇上亲自去天牢接她。” “什么?” 简直是狗胆包天! 凤千辰真恨不得立刻杀了她,可想到越来越虚弱的凌霜,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昏暗的监牢,恶臭熏天。 即便是已经重新梳妆打扮,季媛鹂依然摆不脱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腐败气息。 “皇上……” 她娇嗔着想要攀上凤千辰的手臂,却被他不着痕迹的侧身避开。 “解药呢?” 他们都清楚,凤千辰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 可季媛鹂仍不死心,“皇上,这么久没见,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想念臣妾吗?让臣妾再伺候你好不好?臣妾一定会好好服侍你的。” 说罢,她便褪去外袍,露出那副瘦得只剩骨架的身子。 宛如跳梁小丑一般,凤千辰实在是忍无可忍,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朕再问你最后一次,解药到底在哪儿?” 见她不言,他一脚踏上她的胸骨,狠狠的碾压着,“你还记得炮烙之刑吗?是你建议朕用在贺牧之身上的,那滋味,你想试试吗?” 鼻翼间仿佛传来皮肉被灼烧的臭味,季媛鹂哆嗦着惶惶求饶。她了解凤千辰,她知道他言出必行。 “皇上,臣妾没想害死皇后姐姐,臣妾只想要一条活路。只要皇上肯放臣妾走,臣妾愿意马上为姐姐配制解药。” 她其实还想要荣华富贵,其实还想要常伴君侧,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可惜她在凤千辰的眼中再看不到一丝感情,能四肢健全的活着离开可能已经是万幸了。 “记住你说过的话,否则朕会让你生不如死。”凤千辰收回了脚,没有再看她一眼。 凌霜中了毒,来往照顾的人增多,再住在慈宁宫的下人房已经不便,凤千辰命人将她送回栖梧宫。 季媛鹂被嬷嬷按在木桶里洗过七八遍之后,也被安置进栖梧宫。 不过,凌霜是被凤千辰抱着,由人用玉辇抬进去的。而季媛鹂却是带着手铐脚镣,被人押进去的。 看着昔日自己费尽心思谋得,耗心费力装潢一新的宫殿有重新回到那个女人的手中,季媛鹂忽然改变了主意。 就算是死,她也一定要拉着贺凌霜一起下地狱。 得到消息,杜仲早已经准备好大把的药材等在殿中,“季姑娘,请开始吧!” 看在她能救凌霜的份上,他对她还算客气。 季媛鹂看了看守护在床榻边的凤千辰,又看了看面前急切的杜仲,凉薄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贺凌霜,让你死在两个奉你为珍宝的男人身边,真是便宜你了。 释怀 季媛鹂跪在案几前,摆开架势将一味味毒药称斤数两的放进臼中里碾成粉末,再佐以温水拌匀,最后还颇具诚意的滴了两滴自己的鲜血进去做药引。 “涂抹在伤口处,用纱布包扎,一日一换,不出三日便可痊愈。”她献宝似的将药呈现给凤千辰,恭恭敬敬的俯身一跪,“还请皇上饶民女一条贱命。” 凤千辰不疑,正准备亲手替凌霜涂抹,却被杜仲拦下。 “你不是这也要跟朕争吧?”从前都是他救她,这次好不容易才有个机会,凤千辰有些恼火的看着他。 自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杜仲直接将整个药臼夺了过去。他并不多言,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扔给季媛鹂,“喝下去。” 以为是要命的毒药,季媛鹂惶恐的向凤千辰求助,“皇上金口玉言,难道要出尔反尔吗?” “你怕什么?做贼心虚?”没等凤千辰说话,杜仲抢先开了口,“这是凌霜的心头血,你以前不是爱喝吗?” 他直指贺凌霜被强行取血,又剖腹产子的事情,凤千辰听得一阵心虚,再不敢多言。 “那、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不、不会再有下次了!”季媛鹂捧着瓷瓶如捧着烫手山芋,惶惶不敢乱动。 这可是他替凌霜施针压制毒性时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没理由浪费。杜仲见她不肯喝,干脆捏着她的鼻子灌了下去,“怕什么,你自己的毒自己还解不了吗?好了,现在敷你自己的药为自己解毒吧!” 季媛鹂在天牢住了那么久,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满嘴都是咬破的燎泡。凌霜的毒血一碰到那些伤口,立刻便顺着她的经脉渗透全身。 嗓子干得发痒,整个嘴巴都像是肿起来。 清晰的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季媛鹂求生的欲望彻底爆发出来,她尖叫着冲向案几。飞快的从里面选出六味跟之前完全不同的毒药,细细的研磨之后立刻和水服下。 看着她趴在地上喘息,凤千辰方才明白杜仲的用心良苦。不由得心中一涩,暗自愧疚起来。对凌霜,他的确是比自己用心太多。 对症的要服下去不到三个时辰,凌霜便醒过来。 看到趴在床头睡着凤千辰,她的心中滑过一丝暖意。 “你可别感动,你为了他吃了那么多苦,这可算便宜他了。”杜仲吹凉碗里的白粥,将她扶了起来,“睡了好几天,饿坏了吧?” 时至深夜,他还守在这里细致体贴的准备了这些,凌霜不觉眼圈泛红,“看来,你又救了我一次。” “傻丫头,你忘了吗?杜大哥就是为了救你而生的。”杜仲宠溺的揉揉她的头。 他长她五岁,她是他出诊的第一个病人。后来她只要有个头疼脑热便找他,他无论刮风下雨都会赶去。那时候两家大人便常常开玩笑,说他仿佛生来就是为她治病的。 凌霜勾着嘴角浅浅一笑,“总之这辈子你永远是我的好大哥,下辈子我结草衔环再来报你的大恩大德。” 烛火摇曳,房间里回荡着柔声浅语,凤千辰的嘴角勾着一抹释怀又酸楚的笑意。 虿盆 翌日,一道告示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季媛鹂祸乱宫闱,荼毒皇后,斩首难赎其罪。判处虿盆之刑,一月后行刑。 与此同时,一道内容相同的公文也以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关。 “她对季明高的事情一无所知,可见季明高根本没有信任过她。你真以为那个老狐狸会来救一颗弃子?”对于季媛鹂,杜仲是恨之入骨。 那日若不是他对轮回的药物做过一些了解,几乎就被她蒙混过去。只要一想到凌霜险些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便恨不得立刻将她千刀万剐。 “一无所知有时候并不是被抛弃,而是被珍爱。或许他只是希望她活得更简单、更轻松一些。”父母之爱子,无一不是希望他们平平安安顺遂一生。从前凤千辰不明白,现在他已为人父。 看他那一脸我是父亲我更懂的得意,杜仲懊恼的翻了个白眼,“那你就慢慢等吧!我去看凌霜了。” “慢着,朕准你官复原职可不是让你玩的。”凤千辰拿出一道圣旨丢给他,“虿盆之刑需要很多毒物,朕命你现在出宫去抓。你不是恨她么?那就越多越好,越毒越好。” “你耍我?”明黄的绢帛上盖着猩红的大印,杜仲瞪圆了眼睛。 “干什么?想抗旨?”他越生气,风千辰越开心,“朕虽然不会杀你,但革你的职,废了你在皇宫内院行走的权力还是可以的吧?” 那样便见不到凌霜,不能时时陪伴她左右。这便是杜仲最痛的死穴,“凤千辰,算你狠!” 看他暴跳离开的背影,凤千辰趴在御案上哈哈大笑。他从未想过,他登基之后居然还有机会幼稚得像个孩子。 他仿佛又回到了跟着贺牧之学习,跟着凌霜书信往来的单纯日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里季媛鹂的刑期只剩下三日。 菜市口新挖好的大坑方圆五丈,深高五丈,投入的蛇虫毒物已经饿了七八日。每日以少量的鲜血浇淋,以便它们在猎物投入之后能立刻厮杀。 凌霜命人扔了一只鸡下去,里面立刻传出凄厉刺耳的惨叫,“现在能救你的只有我,告诉我害静姝的人到底是谁?” 那声音足足响了一刻钟才渐渐平息,季媛鹂瘫软在地上,后背汗湿了一大片,“不是我不肯说,是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她宁愿回监狱中日日受各种酷刑,也不愿意受这种死刑。她研毒制毒,自然知道被毒物噬咬的痛苦,更知道毒素在身体中一点点蔓延的艰辛。 “是我、是我给她下毒,是我杀了她,你现在就杀了我吧!”早知今日,她就应该死在轮回的剧毒之下,还能带上贺凌霜这个垫背。 凌霜摇摇头,“你在骗我。你要杀她可以有一千个理由,但没理由留下一双眼睛给我。” 若不是这双眼睛,她和凤千辰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不能查清楚季静姝的死因,她永远都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 “如果我告诉你,下毒的人是她自己,你信吗?” 这个答案不止贺凌霜不信,连季媛鹂自己想起来都不敢相信。但她真的亲眼看着季静姝先派人去找贺凌霜和杜仲,然后才慢慢喝下毒药。 凉薄 “看来,你是真不怕死,也不怕这些毒物。”凌霜直起身,面色比凛冬的冰雪还要冷,“来人,将她扔下去,半个时辰后再拉起来。” “不、不,求你不要,我说得句句都是实话。”季媛鹂身体如筛糠般瑟瑟发抖,此时此刻,她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想当初自己也是这样求着她、求着凤千辰,可结果呢? “如果你无法告诉我静姝中毒的真相,那么你就只剩下一条路:生不如死。”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颊,凌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你放心,不是今天。如果三日后没有人来救你,那么接下来我会将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 “不、不要……” 季媛鹂被吓得不轻,话没说完便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看着她烂泥一样的身体,凌霜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原来报仇是这种感觉,早知道她回宫的第一天就应该向凤千辰挑明身份。 只是不知道,凤千辰这种有求必应的恩宠,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入夜,凤千辰翩然而至。 凌霜躺在床上哄着小太子,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奴婢要照顾小太子,不便行礼,皇上请自便。” 原以为解毒之后他们的关系会有所进展,可她依旧是冷言冷语。 好在凤千辰清楚是自己有错在先,明白要多给她一些时间,“听说你今天去看她了,有什么收获吗?” 他的目光太过热烈,凌霜忍不住心跳加速。她状似无意的抱着小太子翻了个身,不再正视他的眼神,“你全程派人跟着我,有没有收获你不知道吗?” “其实静姝已经死了这么久,当年的真相真的不重要了。”从知道当年跟自己书信往来的人是贺凌霜而非季静姝开始,那个名字在凤千辰心中也就仅仅是个名字了。 哪怕当年真的是凌霜为了眼睛毒杀季静姝,他也不在乎。他心爱的女人,就算要这天下又如何,何况一双眼睛? 他跟着绕过去,讨好的哄着,“若你始终觉得愧疚,那朕重重的赏她,好不好?” 愧疚?为什么要愧疚? 凌霜失望的看着他,“凤千辰,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没有杀她!不是我想要她的眼睛,是她求我要的。” 两情相悦,最忌讳的便是不信任。 刚腾起来的那点好感瞬间荡然无存,凌霜冷冷的指着门,“出去。” 从来都是别人对他唯命是从,他几时这么纡尊降贵的哄着别人,尤其还是女子。 凤千辰有些窝火,“你要是一辈子查不到你所谓的真相,是不是就要一辈子这么对朕?” 他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他只想跟她回到从前那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凤千辰,你真是凉薄!” 好歹他当年也差点娶了她,他可以薄情寡性喜新厌旧,但凌霜做不到。 “就算你不知道当年跟你书信往来的是我,可我却知道跟我通信的人是你。若不是静姝,就不会有那些书信。你可以不管不问,但我不可以!” 她一直把静姝当成最好的朋友,她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她找到真相,也为自己洗清冤屈。 凉薄?她竟然说他凉薄!她难道不应该高兴自己对她的专情吗? 凤千辰觉得自己会被她气死。 “好、好、好,朕凉薄!朕这就回寝宫翻牌子!”一撩衣袍,他气呼呼的摔门而去。 求死 摔上的门因为用力过猛而弹开,风呼呼的往里灌。 怕孩子受凉,凌霜连忙起身去关门。可手还没碰到门,便被一只横伸的大手猛的拽了出去。 “朕就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朕走。” 凤千辰俊逸的脸上浮起一抹奸计得逞的窃喜,他故意说那样的话,就是想看她着急看她吃醋。那晚她和杜仲的对话他听得真切,她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杜仲。 冷不防被他这么一带,凌霜险些惊叫出声。 听完他那些自以为是的话,她忍不住一声轻嗤,“皇上的戏还真多。是不是奴婢也可以认为皇上是为了引奴婢出来,故意不关门?这样便能满足你那可笑的虚荣心?” 他一来就把伺候的宫女太监全赶走,说不定真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一阵夜风吹过,确实带着几分凉意。凤千辰讪讪的一笑,“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在乎朕吗?” “奴婢只是伺候小太子的奴婢,奴婢会谨记自己的身份,也请皇上不要多想。”凌霜甩开他的手,面无表情的抚了抚身,“风大,皇上也早些回去歇息吧!后宫三千佳丽,软玉温香,可比站在这冷风口强。” 凤千辰奢望着能从她身上看到嫉妒或是不舍,然而她背影决绝得连一星半点都没有。 他一怒之下翻了两位贵人的牌子,可人送到的时候,他满脑子里只有她那张冷漠的脸。 什么佳丽三千,什么软玉温香,他只想跟她新词旧赋畅所欲言。实在不行,那就呆在她身边,听着她给孩子咿咿呀呀的唱那些软绵绵的小曲儿,也好啊! 说到底还是季家惹的祸,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他将两个贵人留在寝殿,兀自去了死牢。 “皇上、皇上,你终于想起臣妾了吗?”凤千辰的出现如一道曙光照亮季媛鹂的心。 她巴巴的跪在门口,隔着门苦苦哀求,“皇上,臣妾不敢奢求你的宽恕,但求你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给臣妾一个痛快吧!” “好啊,告诉朕当年静姝到底是怎么中毒,又是怎么死的?” 凤千辰不是没查过,就因为什么都查不到,所以才将目光锁定在唯一从中获益的凌霜身上,才会一味的怀疑和伤害她。 希望就在眼前,可季媛鹂还是迟疑了。 “你已经知道当年真正喜欢的人是贺凌霜,而她也已经在你身边,你为何还要追究当年的真相?” “因为她想知道。” 无需言明,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指贺凌霜。 原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从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季媛鹂勾着嘴角苦涩一笑,“皇上,你说臣妾父亲会回来救臣妾吗?” 她这是故意岔开话题吗? 凤千辰的眉心微微一蹙,“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比朕更清楚吗?” 他留着她的命就是为了引季明高来。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根本没有一丝季明高的踪影,倒是边关那几恶战,皆像是季明高的手段。 “臣妾觉得他不会来。” 但凡季明高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不会这么着急的来逼问当年的真相。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一死,便没有人知道当初的真相。 死心之后,反而是释然。 季媛鹂叹了口气,“也罢!反正臣妾已经是死罪,不在乎再多这一条。” 她是真的想把秘密带进棺材,可她怕被那些毒虫蛇蚁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到最后连进棺材的资格都没有。 中毒 季媛鹂被执行虿盆之刑的那一天,凤千辰拒绝了凌霜去监刑的要求。 他知道,她只是想再去问一问静姝的死因。可那样残酷的真相,他怕她承受不起。 但杜仲去了。 他混在人群里,亲眼看着绳索将季媛鹂缓慢的放进虿盆之中,亲耳听到里面发出凄厉的惨叫,可他却知道季媛鹂并没有受刑。 他是负责施工抓捕毒物的人,他知道行刑人放绳的尺寸根本不够让季媛鹂落到坑底受刑。 “如果季媛鹂没有死,没有被执行虿盆之刑,你还愿意留在这宫里吗?”凌霜再三追问季媛鹂的情况,他不知道如何作答,便只能如此反问。 “是季明高来劫法场,将她救走了吗?” 凌霜的眉头皱起来,如果是那样,那必然是一场血战,为什么她一点消息也没听到呢? “如果我说是凤千辰放了她,你信吗?” 凌霜不信。 她与他之间虽然谈不上信任,可她知道他一向薄情,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皇榜告示当做儿戏。何况那日在菜市口围观行刑的人没有几万也有几千,他不会蠢到当众自扇耳光。 可他既然这么问,那么一定有他的道理。 “杜大哥,你能详细的告诉我,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也不清楚,所以现在不能回答你。所以等我查清楚再告诉你,好吗?”杜仲笑着摸摸她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杜大哥向你保证,那些伤害和欺骗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抽身而去,明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背影却是那么的寂寥和苍凉,倾歌的心没来由的一慌。 “小太子昨夜里有些发烧,你不在栖梧宫伺候,到这里来干什么?”看到杜仲,凤千辰有些意外。 以往要是没有圣旨,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到这御书房来的。 “霜儿说入秋天凉容易感染时气,让微臣送盅驱寒茶过来。”杜仲拿着炖盅在他面前晃了晃,有收了回去,“你要是不愿看见,微臣拿回去便是。” “不不不,朕喝,朕马上喝。”害怕季媛鹂的事被她发现,凤千辰忍着好几天没敢见她。难得她肯先示好,他想也没想便抱着炖盅一干二净,“辛苦了,替朕谢谢霜儿。” “微臣不辛苦,只是辛苦皇上了。”清浅的笑容中多了一丝阴鸷,杜仲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房里缓慢的转悠,“关于季媛鹂的事,皇上就没有什么想跟微臣聊聊吗?” 听出他话里有话,凤千辰立刻紧张起来,“你看出来了?你已经告诉霜儿了?” “这么说我真的没看错?你真的放了季媛鹂?”虽然已经在他的茶里下了毒,可杜仲依然希望是自己看错,“她对霜儿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你怎么可以放过她?如果你喜欢的人是她,你为什么又不肯放霜儿走?” 他真的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凤千辰这么自私的人?为什么他偏偏还谋得了凌霜的心? “朕不是放过她,朕只是赏了她一个痛快。”凤千辰想要解释,可胸口却突然传来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 “你、你给朕喝了什么?”他捂着胸口,感觉下一秒自己就可能痛死过去。 “噬心,腐骨噬心之毒!” 心魔 “痛吗?可这比起霜儿心里的痛还不足千万分之一!”眼见药效发作,凤千辰痛得连大声呼救都不能,杜仲得意的大笑起来,“你既然舍不得那个贱人死,那我就只能让你死。” “若不是你,霜儿不会受那么多痛苦折磨,可偏偏你到现在你还在骗她。” “只有你死了,霜儿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什么季媛鹂、什么季静姝,都通通见鬼去吧!” “是,朕是骗了她,可朕那是为了保护她。”知道他只是心疼凌霜,想为凌霜报仇,凤千辰反而没有那么急切的想要呼救。 他暗暗的运功调息,终于让自己能够发出声音,“静姝的死一直是她的心魔,朕用鸩酒替换了虿盆之刑,只是为了让季媛鹂说出当年的真相。只可惜那个真相,朕不敢告诉她。” 他不会忘记她骂自己凉薄的模样,那个傻丫头只怕愿意失去自己也不愿意失去静姝。他不想骗她,更不想让她再伤心。 “你不敢告诉她,也不敢告诉我吗?”杜仲不信,讥诮的一笑,“真的是不敢?还是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 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冒着冷汗,凤千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心痛压制下去,“她一直把季静姝当成自己的亲姐妹,却不知季静姝一直把她当傻子。” “从她们的相识到最后迫不得已给她眼睛,从头至尾都是季明高和季静姝布下的局。” “当年季静姝明知道我喜欢的人是凌霜,偏偏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让凌霜告诉我。当年我下旨要娶她为妻,她怕事情败露便想到给自己下毒再嫁祸凌霜的诡计。” “凌霜聪慧过人,姿容清丽,唯一的缺憾便是那双眼睛。她想要制造凌霜因爱生妒,想要她的命和眼睛的假象,让我将凌霜和贺家处以极刑。” 这便可以解释她为什么全身是毒,唯独眼睛半点损伤都没有。因为很缺眼睛又离得她那么近的,只有凌霜一个。 毒杀皇后,那是诛九族的重罪。 可杜仲还是不懂,“无论她死不死,贺家都难逃灭门之祸。她既然能给自己下毒,为什么不给自己解毒?” 按照这个计划,就在他们要取她眼睛的时候,应该有人跳出来阻止。等凤千辰勃然大怒的时候,自然有人机缘巧合的为她解毒。那么她便顺利的除掉心腹大患成为皇后,季家也可以成为最后的赢家。 “因为那个在季家从来都没有被人重视过的庶女识破了她的计划,偷走了她的解药,想要取代她成为皇后。可谁也没料到,我舍不得那双眼睛,便娶了凌霜为后。” “我不敢告诉她,那是她最好的姐妹。我怕她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找到的真相,原来只是一场为她精心设计的骗局。就算到死的那一刻,季静姝还是在算计她。” “否则,我们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噗……” 呛出一口黑血,凤千辰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望着杜仲,眼神中是满满的哀求,“你别告诉她,她就这么一个朋友。我怕她觉得没人爱她,我怕她孤独,我怕她受不了……” 一阵大风刮过,虚掩的房门被彻底吹开。 站在门外的凌霜,早已经泪流满面…… 出征 火红的地龙点燃一室暖意,凌乱的衣裙散落一地,宽大的龙床上两具身体紧紧的纠缠在一起。 “为什么一定是你,你有那么多将军,就不能多派几个去吗?”酣畅淋漓之后,凌霜蜷缩在凤千辰怀里,委屈得像只小猫。 杜仲的毒下得太狠,凤千辰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勉强恢复。他们还没来得及重修旧好,便收到边关急报。 邬慈大军来势凶猛,又有季明高多年来暗中培植的势力接应,我军将士节节败退。未免大好河山落入外敌之手,凤千辰决定御驾亲征。 “对不起,我不止是你的夫君,亦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凤千辰温柔一吻落在她的额头,“我答应你,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好吗?”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凌霜比任何人都明白。可舍不得就是舍不得,她紧紧的贴着凤千辰的腰,就像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身体里。 那样,他便可以带着她,一起上战场了。 感受到她的火热和依赖,凤千辰的身体自然的起了变化。他笑着嗔了一句:小妖精,又俯身将她压在身下。 情到浓时,他咬着她的耳朵,“朕明天就下旨,封你做皇后。” 凌霜拼命的摇摇头,“呃,不要。我不要做什么皇后,我只想做你的妻子。等你凯旋而归的时候,我要你十里红妆,重新娶我。” 当年他要封的皇后是季静姝,那场世人艳羡的婚礼也是给季静姝的。 她要做他这一生一世唯一的妻子,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好。我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凌霜咬着贴着他精壮的胸口浅浅一笑,“我们叫他盼儿好不好?你盼着娶我为妻,我们盼着你凯旋而归。” 小太子,那个他们共同的孩子,凤千辰迟迟没有取名字。 从前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现在他明白,其实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他一直渴望着可以与她一起给孩子取下那个伴随一生的名字。 “好,我们就叫他盼儿,凤曦盼。愿他如朝阳晨曦,磅礴万钧。好不好?” 凌霜没有说话,只弓着身子回应了他一个幽深的绵长的吻。这是他们能给予孩子,最好的祝福。 呻吟、喘息,他纵横驰骋,她随波浮沉。 战火无情,他们谁都没有言明,却默契的把这一夜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夜。他们纠缠着彼此,像是要用尽全部的力量。 明黄的真龙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凌霜将墨色的狐裘大氅郑重的托付给杜仲,“杜大哥,他就拜托给你了。” 凤千辰体内的毒素虽然已经清楚,但身体的损伤还未痊愈,需要杜仲随军调理。 他不舍的一笑,“我知道,都是我自己做的孽。” 他的鲁莽重创凤千辰,险些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他们不但没有怪他,还给他机会修补, 杜仲很感激,“经此一事,我佩服他的胸襟和魄力。你放心,只要杜大哥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保他回来见你。” “这一生,终究是我欠你比较多。”他的心意,她都明白。 凌霜眼圈泛红,紧握着他的手微有几分颤抖,“若遇到合适的姑娘,你一定要敞开心胸,一定会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杜仲没有说话,只是苦涩的笑了笑,回头看了看那辆四驾的马车,“你们当真不再见一见?” 凌霜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车帘微动。 “不见了。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今生今世,我们死生不忘。” 折寿 京城的十月,边关的隆冬。 入眼的是半阙荒山,满目萧条,那些来不及安葬的死难将士的尸骸被堆积在路旁,等着冰雪的天然封存。 “是朕对不起你们,让你们英年早逝。” 派季明高出征的时候,凤千辰已经想好对策。除了季家那几个亲兵,其他人收到的旨意都是除掉季明高。可他继位的时间太短,并不知道季明高早在先帝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在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以至于他的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季明高已经闻风而逃。随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边关的布防图。 虽然他们已经及时补救,但兵力调动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尤其气候条件变得越来越差。 祭拜亡人之后,凤千辰顾不上休息立刻在帐中召集将领议事,“邬慈人凶狠狡猾,又善于用毒,且比我军更适应这样的恶劣天气。但办法总是要比困难多,我们一定能战胜他们,保住我绰月国的一方平安。” “你们家中也有妻儿老小,朕的家中也有。朕会以此为念,自今日起与众将士同吃同住,共同抗敌。誓要驱除邬慈,还我河山。” 随着凤千辰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军中士气前所未有的高涨。趁着这股整齐的军心,凤千辰决定三日之后率大军与邬慈国决一死战。 “你真的要亲自披挂上证?”对他的身体状况,杜仲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可还记得答应过霜儿什么?不如让臣代你出征啊?” 他是答应过凌霜不上战场,只在军中坐镇。可看着那些比他更年青的面孔已经长眠于地下,他便知道自己不能。 “朕记得你说过一种药,可再极短的时间内将一个人的体能发挥到极限,朕请你帮朕调制。” 这一战,他只能赢不能输。 看出杜仲的顾虑,凤千辰补充道,“那药又不会立刻致死,不过是透支一些寿命罢了。只要赢了这一仗,我们就能班师回朝,到时候你再慢慢帮朕调理也不迟啊!”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全盘的计划,而他是最重要的军心。 “刀剑无眼,你总不希望朕死在阵前,无缘回去见霜儿和盼儿吧?” 杜仲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凤千辰亲自修书一封给季明高,虽然邬慈国大军打着别人的旗号,但他知道幕后真正的主帅一定是季明高。 他言辞嘲讽,语气犀利,将季媛鹂的死描述得凄惨血腥不堪。 季明高果然中计。 回信约定两人都要亲自出战,势必在战场上为这持续数十年的国仇家恨做一个了断。 三日后,雪停云霁,单薄的日光笼罩着这片被鲜血浸染过的土地。 城楼战场上,鼓声雷动。万顷荒原中,马蹄嘶鸣。 凤千辰手持长戟,稳坐于枣红色的骏马之上,肩披凌霜赶制出来的墨狐大氅。摸着边缘那密密匝匝的针脚,犹如感受着她的每一寸思念。 在万众瞩目之中,凤千辰高高的扬起了发令旗。 霜儿,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娶你为妻! 哀鸿 残酷的厮杀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日暮。 圣洁的雪原早已经被滚烫的鲜血染红,到处是遇难将士的尸体,还有伤者的哀嚎。枯草火堆,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焦臭气息。 凤千辰用最短的时间集结好余下的力量,端起杜仲赶制出来的汤药,“此药可在短时间内将身体的潜能发挥到极限,但会折损一定的寿命。” “你们若愿意,可随朕一同饮下。朕将与尔等一起,一鼓作气,将季明高斩杀战前,将邬慈国蛮夷赶出国境。” 他们以三万残军,大破邬慈国十万铁骑。这是这么久以来,他们赢得最痛快的一场仗。 虽然付出的代价也及其惨重,但他们看凤千辰的眼神中全是膜拜。因为他,他们才能扬眉吐气,才能打得邬慈人落荒而逃。 可只要季明高一日不死,边境便终日不宁。只有完完整整的胜利,才能保住绰约国数十载的太平。 壮行酒变成壮行药,每个将士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 凤千辰紧着杜仲的手,“若朕回不来,霜儿就交给你了。” 这一刻,杜仲终于明白为什么出征那日他们不肯见面,因为他们会舍不得彼此。 “微臣还要娶妻生子为杜家传宗接代,皇上的妻子,只能皇上自己回来照顾。”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凤千辰温柔一笑,转眼已换上肃穆的神情翻身上马,“我绰约国的好儿郎们,即刻随朕出征。驱除蛮夷,还我河山。” “杀杀杀……” 山呼之声,澎湃如海啸,惊得逃兵四处流窜,山河梦醒。 * 七日后,一道八百里加急送达京城,送到太后手中。 凤千辰百里奔袭,终于将季明高斩于马前。十万邬慈国铁骑亦被斩杀殆尽,侥幸逃脱的已经不足为惧。 但,凤千辰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失踪?” 他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便结束了这场持续数月的战争。明明已经赢了,为什么又会失踪? 凌霜不解,她握着太后的手,整个人不断的发抖,“母后,他不想娶儿臣了吗?” 他说过,他赢了就回来娶她的。 “好孩子,不会的。千辰不是那样的人,他对你的心、对你的情,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随着太后的安稳,想起他们之间的一点一滴,凌霜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盼儿已经勉强能走,他穿着厚厚的夹袄,小熊一样抱着凌霜的腿。 他明明小小年纪应该什么都不懂,可他却像是知道他们在讨论凤千辰一样,用含混不清的口齿,一遍遍叫着,“父房,父房……” “母后,你说得对,他不会失踪、更不会死。他还没有娶儿臣为妻,他还没有看着盼儿长大成人。” 凌霜将盼儿推到太后身边,决然的俯身一跪,“儿臣想去边关找他,求母后恩准。” 太后不想同意,可凌霜的表情那么决绝,眼神那样执着,她又不忍拒绝,“要去可以,但哀家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跟他一起回来,活着回来。” 白发 凌霜出发那日,天气格外阴沉。 盼儿趴在太后的怀里,看着裹着雪狐裘,披着大红色斗篷的凌霜,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上写满委屈和不舍,却硬是没有落下一滴泪。 凌霜多想摸摸他柔嫩的小脸,可刚刚抬起胳臂又颓然的放下。她怕他的眼泪,更怕自己的不舍。 “盼儿乖,娘亲一定会带父皇回来。”她咬咬牙,决然的翻身上马,“太后,保重!” 数日的不眠不休打马疾行,她终于在一个雪晴的午后赶到边关。 虽然大获全胜,烽烟已止。可因为失去主心骨,无论是清理战场的将士还是复健的伤兵都显得情绪低落无精打采。 雪鹰奉上太后的令牌,才有人讲他们引入中军帅帐。 “我想见军医杜仲,”凌霜开门见山,“就是随皇上出征的那位军医。” 那将军不认得凌霜,却认得跟在她身边的雪鹰灵鹫,知道他们是凤千辰最信任的贴身护卫,“你们千里迢迢赶来,不是为了见皇上,而是要见一个军医?” 他们最想见的当然是凤千辰,可外面那低落的士气,已然说明一切。 他的话分明是在伤口上撒盐,见凌霜面露戚色一言不发,灵鹫不快的怒道,“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哪来那么多废话。若我们说是来见皇上的,你就能找到皇上让我们见吗?” 京中无人知道凤千辰失踪,可在这儿显然显然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只是随意一怼,不想那将军却答得干脆,“当然。末将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见皇上,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他受伤了吗?是残废了还是毁容了?”凌霜急切的拽住那个将军的衣袖,“他在哪儿?他现在在哪儿?” 那将军被她吓了一跳,怅然的叹了口气,“唉,末将带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杜仲都一定能够救活他。 随着那将军一步步走进那个最僻静的医疗帐篷之前,凌霜已经给自己做过无数的心里建设。然,看到凤千辰的那一霎那,她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的头发全部变成了银色,一根根亮得就像外面的雪晶,若不是苍白消瘦的脸颊上还保持着几分昔日的容貌,她几乎不敢相认。 她的目光惶惶而不知所措的看了看雪鹰灵鹫,最终还是将回那个将军身上,“告诉我,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将军将凤千辰怎样服下烈药、怎样带着众将士浴血奋战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跟他们讲了一遍,听得他们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既然你们都喝了烈药,既然你们一起浴血奋战,为什么你没变成这样?其他将士没变成这样?为什么只有他,只有他变成了这样?”素月不是嫌弃,只是心疼。 他才二十出头,是风华正茂最好的年纪,怎么会在短短数日里变成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 “末将等只喝了一次,但皇上喝了三次。他背着杜太医将药放在水囊中,追杀敌人的时候喝过一次,斩杀叛国贼季明高的时候喝过一次,他掉入雪山峡谷的时候又喝了一次。” “全凭着此药的威猛效力,他才能走出雪山峡谷,末将等才能找到他。但杜太医说,他喝得太多,药力提前透支了寿命,他恐怕已经时日无多了。” 大结局 “时日无多”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击得凌霜身形摇摇欲坠。 她跌坐在床畔,用颤抖的指尖抚上那满头的银丝和那张苍白松弛的脸颊,“凤千辰,你起来,你起来看看我啊!” “你答应过我娶我的,现在我来了,你起来啊!” 餐风露宿,昼夜不停,她唯一的念头便是一定要找到他。 哪怕他受伤、毁容、残废,她都可以接受。 可他要死了! 他躺在那里,犹如一尊雕塑毫无生气。任凭她怎么呼唤,他都像听不见一样。 “凤千辰,你这个骗子,你是不是又想骗我,说话不算话……” 从起初的轻轻摇晃低声呼唤,到情绪爆发的哭诉,凌霜捶打着他的肩膀,恨不得直接将他从床上拉起来。 “姑娘,你冷静点,小心伤着皇上。”怕她牵动凤千辰身上的其他伤口,那将军赶紧上前将她与凤千辰隔开,“杜太医已经紧急帮皇上救治,皇上会好的。” 虽然她并没有亮明身份,但从雪鹰灵鹫对她尊重的态度和方才那些哭诉,将军已经将她的身份判断了八九不离十。 “姑娘放心,皇上已经在恢复中,不日就能痊愈。只是他虚耗过度,身体的恢复比普通人慢一些。末将每日都按杜太医的嘱咐给他喂药清洗,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如果凤千辰已经得到妥善的救治,如果他能痊愈,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那么为什么外面的人无精打采、面露戚色呢? 那么这个将军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直接说清楚呢? 怀疑从骨子里透出来,凌霜面无表情的审视着他,“我不相信你。杜仲呢?我要见他,我要亲口问他!” “这……” 将军的态度立刻变得迟疑,他为难的垂下头,半晌没敢说话。 这些不用凌霜动手,灵鹫直接领着衣襟将他提了起来,“说,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杜太医到底在哪儿?” 杜仲的医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他能在季媛鹂手中救下奄奄一息的凌霜,自然也能救下命悬一线的凤千辰。所有人都对他怀报着极大的信任和希望。 “你到底说不说?”隐隐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在凌霜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慌乱的抽出长剑抵住那将军的心口,“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杜仲到底在哪里?” “他、他死了。”眼见着瞒不过去,那将军只能和盘托出。 凤千辰从雪山峡谷走出来的时候,不仅耗尽全身的精血,还身染剧毒。 要让他活下来的唯一办法便是换血。 普通人的血一旦进入他体内就会立刻被感染,熬不到解毒凤千辰就会死。 唯有杜仲的血可以。他自幼在药缸中泡大,所以身上的血百毒不侵。 他写下后期帮凤千辰调理恢复的方子之后,便将自己的血全部换给了凤千辰。或者说,他换的不是血,而是一条命。 他用自己的死,换了凤千辰的生。 “你们所见的士气低落不是因为皇上苏醒无望,而是大家都觉得杜太医是个好大夫。虽然他来的日子不长,但是他医术高明,为人谦和。若不是他的奇药,我们未必能打赢这场仗,所以我们都很感激和敬佩他……” 凌霜的泪扑扑簌簌的落下来,她摆摆手示意那将军别再说下去。 他用自己的命换凤千辰的命,不是因为他的仁心仁术,不是因为他医德高明,只是因为他答应过她:只要杜大哥还有一口气在,一定保他回来见你。 他做到了,他用他的命,践行了他的诺言! 杜大哥,这一生,终究是我欠你比较多! * 华盖的銮驾将凤千辰送回京城,可他这一睡便是三个月。 盼儿日日趴在床头用孔雀羽扫着他的眉眼、鼻翼,“父房、父房,你睡辣么久,脸上都有灰灰了。盼儿乖,盼儿给父房扫灰灰……” “啊切!” 一声厚重的喷嚏响彻大殿,惊得盼儿一个咕噜滚下矮榻。 他甩着蹒跚的小腿,连跑带爬冲出大殿,用含混不清的口齿大喊着,“娘亲,父房醒了、父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