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不掉爱你》 001 你希望我死么 江城冷夜。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极速穿梭过霓虹两岸,瑟瑟寒风让舒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她连忙按下手边的关窗键,同时紧了紧怀中男婴的包被。 剖腹产后的第七天,孩子和她都怕风。 熟悉又陌生的别墅群终于停在眼前。院门森森,气势恢宏,如张开大口的黑洞。舒瑾的心抽痛一瞬,下意识看了眼身旁面容冷峻的男子。 “到了。孩子留下,你下车。” 未及开口,先得了洛庭遇的一句无情。 舒瑾咬了咬下唇,抬起眼睛恳求道:“庭遇,能让我再喂喂孩子么?” 洛庭遇顿了顿。微微抖动的喉结下,是烟瘾不适时宜地作祟。他推门下车,撂了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快点,安雅还在等着。” 舒瑾敛回的目光,垂在怀中婴孩轻柔的梦境上。然后她撩起单薄的上衣,用手指轻轻拨弄着孩子微翘的小唇。 孩子发出本能的么么声。柔软的小手抓着抓着,最后扑在舒瑾高耸圆润的胸脯上,努力吸附着。 洛庭遇靠身于前车盖,点了袅袅的烟卷。透过茶色的车窗玻璃,他刻意没有回避的目光里,映了舒瑾平静柔和的表情。自孩子平安降生后,洛庭遇便不曾再去医院看望过舒瑾。所以,今天是他第一次遇见她给孩子喂奶。 此时的舒瑾垂着眼睫,细碎的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头,似有汗水涔涔—— 像极了一年前那个悲剧的夜晚,她曼妙的身躯扭曲在自己的张狂之下,沐浴着汗水和体液,一同堕入荒唐! 手指的香烟燃尽,滚烫的灼烧感让洛庭遇刹那间烦躁起来。 一把拉开车门,他上手抢过舒瑾怀里的婴孩,同时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下。 “差不多够了,你可以走了!” “再等一下,孩子还——” 冷不丁夺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婴儿哇一声哭了出来。粉粉的小脸蛋憋出红晕,半口奶水呛了一身一脸。 “庭遇!”舒瑾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几乎是爬跪着上前去抢孩子。她失控的情绪像脱了缰的野马,洇湿的母乳淋漓在衣襟上,狼狈到无以言表。 “他还那么小,让我带它满月行不行?医生说他肠胃不好,离不开母乳的!我答应你庭遇,一满月我就离开,我再也不出现!洛庭遇,我求你!” “你求我?”洛庭遇单手夹住嗷嗷嚎啕的婴孩,一步步走向舒瑾。 居高的睥睨,无情的冷峻,一字一句砸向舒瑾快要绝望的心—— “当初我求你,不要伤害到安雅的时候,你又是怎么做的?舒瑾你当我是傻的吗?当初那一切,分明都是你一手安排策划的!亏我一直以来,把你当成妹妹一样疼爱!” “庭遇......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那件事只是个意外,我没有发那些照片给宋安雅!” 舒瑾拼命地摇着头,虽然她知道,如果洛庭遇愿意相信她,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相信了。 看着他充血赤红的双眼里尽是失控的恨意,孩子在他手中岌岌可危的姿态,舒瑾的心都要炸开了。 “庭遇,把孩子还我好不好?让我再喂喂他,他还没吃饱——” “够了舒瑾!我认识你十二年,还不知道你那点肮脏的心机?像你这种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做母亲!怀上他,生下他,不过是为了满足你自己攀嫁门楣的虚荣心。跟着你这样的母亲,这孩子将来会有什么出息!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他的妈妈叫宋安雅。与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皱眉低了低头,洛庭遇盯着怀里那一团不安分的小东西。 基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即便他从得知这个孩子存在的那天,便始终抱着厌恶和烦怨的心态,却依然不可否认的是——它像极了自己。 可洛庭遇想:如果不是舒瑾造成的那一切——他和宋安雅的孩子,应该已经摆满月席了。 一年前迷迷糊糊的一场醉酒过后,洛庭遇醒来看到身边躺着的是一直被他视为妹妹的舒瑾。 阴差阳错的糟糕,他极尽了懊恼。成年人的世界里,偶有心照不宣的尴尬和转身释怀的无奈。 可洛庭遇着实没想到的是,一向温婉乖顺,不争不愠的舒瑾,竟然会在事后主动发短信给他的未婚妻! 那一帧帧香艳的照片传出去,像足了挑衅的招摇。 可怜宋安雅一气之下从楼梯上跌落下来。摔掉了肚子里三个月的胎儿,剩下一副再也无法受孕的子宫。 那一刻,洛庭遇的心被硬生生撕扯成两瓣——一瓣是对宋安雅极致的愧疚,一瓣是对舒瑾早有预谋的怀恨。 再后来,舒瑾发现怀孕了,洛庭遇本意坚持让她打掉。 但为了得到洛家老爷子遗嘱里留给重孙的那一大笔份额,洛庭遇的父母极力要求舒瑾生下这个孩子。归于洛家祖籍,由宋安雅和洛庭遇抚养。 所以有时候洛庭遇就想,如果对舒瑾的恨不能延续千倍百倍地加深,他又怎么能对得起宋安雅为自己隐忍而原谅的一切? “先生,孩子给我吧。”别墅里的保姆出来了,恭敬地站定在洛庭遇身侧,接过襁褓里的婴孩。 那一刻,舒瑾的泪水一下子丰盈而泄—— 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把一生的祈祷和祝福全部念进儿子的心里。 走进前面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他对亲生母亲的记忆将永被割尽! “让我再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舒瑾的失控逼出了门口保镖的警惕,他们像无情的机器人一人一侧将她轻飘飘地架起,翻倒,然后滚落在深秋坚硬的泥地! 舒瑾吃力地翻起身子,挣扎爬起来。下腹一阵阵疼痛袭来,伴着湿濡腥咸的触感,是她羸弱的刀口肆意在凌虐。那种疼,近乎难产时崩溃绝望的挣疼,却远远比不上她亲耳听到产房外——洛庭遇一句‘弃大保小’时,隐隐挖空希望的心疼...... “洛先生,她在流血,要不——”保镖转身,略有为难的样子却丝毫没能唤起洛庭遇的同情。 男人冷着脸色,挥挥手,轻启唇音道:“丢出院子!” “是!” “不用!我自己能走!”舒瑾仰起头,用沾满血污的手背轻轻蹭了下泪痕纵横的脸。 今天的自己已经够难看了。曾几何时,舒瑾甚至以为骄傲如她,永远不会有这么卑微这么乞怜的模样——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时候没有,眼看心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高调亲昵的时候没有,被冤枉被唾弃被怀疑的时候没有...... 整整十二年,爱的时候不曾祈求,放手的时候哪里还敢奢求挽留? 只是...... 挺起疼痛难禁的腰身,舒瑾转身深吸一口气:“庭遇,我还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么?” 男人没有说话,只负手立于晚风之中,鼻腔微微哼出一声不耐烦的答应。 “我想问问你,那天在产房外面......”舒瑾抬起头,脸上血泪交纵的表情在月色下褪得苍白而皎洁,“你,说弃大保小的时候......是真的希望我死么?” 洛庭遇:“......” 002 就让你再留一个月 洛庭遇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的节奏,他闭上眼,那日产房外医生一遍遍的催促犹在耳畔—— 他回忆不出当时脱口而出的是怎样一种心态。但之于舒瑾,他回避不了内心的矛盾。 十二年前,父母拉着年仅十三岁的舒瑾,第一次出现在这座院子里的时候。 他印象里的小姑娘腼腆可爱,温婉乖巧。她有点怕生,只敢低着头仰着眼看人。像只单薄的小白兔。 父母说,她是爷爷老战友家的遗孤,双亲不久前车祸去世了。从此,将作为洛家的养女一起生活。 对那时的洛庭遇来说,家里多个妹妹跟多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何况舒瑾很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存在感颇低。但相处久了,也如家人一般走心地存在于每一天的空气里。 洛庭遇从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她。 特别是后来跟门当户对的宋安雅订婚后,优雅大方的未婚妻分明更能满足他的审美上的惊艳和虚荣心。 可是,他真的希望舒瑾死么?真的希望那个会躲在钢琴后面偷偷为他翻乐谱,会帮他把各类奖状小心用胶带裱好的女孩,永远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么? 抖了抖喉结,洛庭遇惊恐地咽下自己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心软—— 不,这个女人分明只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罢了。她天使一样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她处心积虑的谋划着一切,套路了自己的信任。她毁了他,也毁了宋安雅! “我......”洛庭遇盯着舒瑾的眼睛,刚启决心—— “不要说!”舒瑾突然尖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事到如今,是与不是重要么? “庭遇,请好好带大孩子。谢谢你......们了......” 转身离去,舒瑾极力想把步伐踩的坚稳一点。她明白自己应该选择不再爱那些......爱不起的东西。 她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但越是心死成灰后的一点点希望,便越是叫人遍体鳞伤也宁愿扑火向往—— 烈烈晚风中,她听到洛庭遇在身后喊她:“一周三天,我会叫人去你那里取母乳。但孩子,你不能见。” 舒瑾顿了下肩膀,克制不住的泪流满面。她知道,这已经是洛庭遇能给予的最大让步了。 “陈先生,麻烦您了。红色袋子里是昨天下午的,这两包是今天新鲜的。宝宝要是不够吃,您一定要告诉我。” 将冰箱里的保鲜盒交给上门来的助手陈斌,舒瑾千叮咛万嘱咐道。 这半个月来,洛庭遇按照自己之前承诺的样子,隔一天便派人上门来取母乳。舒瑾没能再见过孩子,甚至连照片也没有。但隔着几公里的距离,头顶同一片空气,能感受到自己的母血与孩子紧密相连,她已经很满足了。 “舒小姐放心。另外,”陈斌点点头,言犹预止道,“您的脸色不好,好像在发热?” “哦没什么,刀口有点炎症而已。”舒瑾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微笑着摇头,“辛苦您了,慢走。” 关上门,舒瑾虚弱地靠倒在床。月子大半过去,她独自一人艰难地照顾着不争气的身体。刀口疼,奶水涨,没日没夜地煎熬,连个倒热水的人都没有。 她无父无母,又不爱麻烦朋友。何况这些年来,能称之为至亲至爱的——也只有洛家人了。 洛家父母早已出国定居,除了一通不疼不痒的电话慰问外,他们的心情只会沉浸在喜得孙子的喜悦中。 至于洛庭遇...... 舒瑾想,从他坚决说出‘弃大保小’的那一刻,她就应该不再抱有幻想才是。 摘下腹部血淋淋的纱布,舒瑾咬着牙,着手换药上药。她本职就是医生,治病治伤本不在话下。 但七年本硕临床,摞起来一人多高的专业课本,却没有一页能告诉她——心疼该怎么治? 洛家别墅的书房内,宋安雅端着一杯热茶,敲门进去。 “李嫂说,这几天宝宝有点拉肚子呢。” “有没有叫医生看过?”停下手里的邮件,洛庭遇略有紧张地抬起眼睛。 “看了,只说没什么大碍,就是母乳太稀薄的缘故。”提到‘母乳’两个字的时候,宋安雅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口吻有顿。 便是这小小的一个细节,再次放大了洛庭遇无尽的愧疚。 “安雅,你心里要是不舒服的话,便算了。”上手轻轻扶住宋安雅的双肩,洛庭遇将她拥入怀里,“孩子吃奶粉也一样。” “庭遇,别这么说。我当宝宝是自己亲生的,这些事哪里还会计较?只是听陈斌说,舒瑾最近身体很不好。你说,要不把她接过来照顾吧?她一个人生活,多有不便,见不到孩子心情一定也很糟,万一——” “安雅你在说什么!”洛庭遇的心猛然揪紧了,“你已经为我牺牲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还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庭遇,我只是在想,舒瑾毕竟跟你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心里对她......难道一点......” “不可能!”洛庭遇脱口否定,“我要是能对她有感觉,早就有了。别再提这个女人了。我晚上有应酬,你在家好好歇着。” 洛庭遇起身拿了外套,认真笃定地在她额头上迎上一记例行公事一样的吻。 他告诉自己,他爱的是宋安雅,是门当户对三观契合的宋安雅。每天一遍,这样就永远不用怀疑了。 叮咚一声门铃响,舒瑾趿拉着拖鞋去开门。还在奇怪今天的快递怎么半夜才到之际,就看到洛庭遇的身影如门神似的屹立在外。 “你......”几乎不敢确认自己的眼睛,舒瑾一度窒了呼吸。 “陈斌说你身体不好,我来看看......你别想多了,我担心你的状况影响母乳质量,孩子吃了不好。” 洛庭遇一字一顿的口吻,像足了刻意无情的机械人。舒瑾点点头,心里微有抽痛。她恨不争气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戒掉异想天开的病症? “我还好,只是有点炎症。”让开门口,舒瑾径自往厨房走去,“正好你过来了,把这些带回去吧。” 满满一冷冻柜的储奶袋,视觉上的冲击让洛庭遇叹为观止。他想象不出眼前这个瘦弱到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003 你这兴风作浪的女人 瞥了一眼灶台上的花生猪脚汤,油腻腻,黏糊糊的。洛庭遇觉得就算是正常人看到这种不放油盐的汤品,都会难下咽的。 “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爱吃猪脚的?” “哦。”舒瑾慌不迭地把盖子扣上,“下奶的。” 一个母亲为了孩子,饮鸩都可以做得出来,何况一点难吃的食物? 洛庭遇深吸一口气:“以后算了。” “不不!我可以的,我没事的!科学上都说母乳对孩子好,我真的不要紧,只要宝宝能——” “舒瑾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为了你!”洛庭遇敛起眉头,厉声道,“你身体不好奶水营养也不够,孩子吃了未必健康。除非你只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引起我的同情,否则我想不明白你还要坚持什么!” “我……我知道了。”舒瑾攥了攥拳,垂下头。 “另外,”洛庭遇低吟一声,“我......已经聘了国外的医学专家,给孩子专门调了奶粉配方。他是我儿子,我知道怎么对他好。”洛庭遇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 从头昏脑涨的商务应酬上下来,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叫司机拐了个弯来到这儿。 舒瑾大学毕业后就搬离了洛家,这座复式小公寓还是他当年陪着她一起购置装修的。出事后一年多来,洛庭遇再也没上过她的门,但无论是小区门禁还是物业走廊,一切一切都让他轻车熟路地像在做梦。 已经很晚了,他知道宋安雅还在家等着他。可就在抬腿准备迈向门外的一刹那,洛庭遇突然欠下腰去! “庭遇!你怎么了?” 舒瑾扑上去,扶住他。见他单手压着上腹,脸色突然就痉挛得惨白。 “你?又胃痛?喝酒了是不是!” 洛庭遇有挺严重的胃病,舒瑾是知道的。 “应酬上喝了半杯。我没事,放开!” “你不能喝酒的,药呢?胃药带了么?”舒瑾把他拖到沙发上,攥起他冰凉的手。找准他虎口的穴位,熟练地按压摩挲着。 胃痉挛不会死人,但疼起来一波跟一波地翻江倒海,任谁也受不住。 洛庭遇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由着舒瑾上上下下翻了口袋,未果。 “换衣服了,在别的袋子里。” “我这有,你等下!”舒瑾匆匆跑回卧室,找了两种药过来,顺道倒了一大杯温水,“先把这些喝进去,晚饭没吃多久的话,吐出来会好过一点。” “我说过不用你管!”洛庭遇烦躁地推开舒瑾的手,热水洒了半杯。 “我是医生!”舒瑾提高声音,“就算你再讨厌我,现在也不能拒绝我!” 看着女人微微涨红的脸,洛庭遇的记忆突然重合了视线—— “阿瑾,你钢琴弹得这么好,怎么不读艺术,偏要学医?多苦多累啊。” “我们阿瑾是不是太懂事了?医学院学费便宜,她给咱们省钱哩。” “才不是的......庭遇哥胃不好,还总要出去泡吧喝酒。我要是当了医生,以后就能管着他。说什么他都不能拒绝了!呵呵。” 温热的水一点点入喉而下,暖意融融,覆盖了纠结的疼痛。舒瑾的双手很瘦却很柔,拿捏在自己的穴位处,像那些年无数次理所应当的守候。 后来,洛庭遇呕出一些酒水和食物残渣,感觉舒服了好多。药片入口,在胸腔里渐渐炸开一种暖洋洋的睡意。他窝在沙发上,双眼慢慢阖上。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意识到的——在舒瑾身边的那种安心,早已成了不在意,不经意的习惯。 舒瑾侧跪在地板上,一直等到洛庭遇平缓了呼吸,才放开酸僵的手。 盯着他胸前零散的领带和沾了污秽的衬衫,舒瑾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去帮他解开。 小麦色的肌肤光洁平整,随着呼吸萌动出荷尔蒙。舒瑾不由自主地红了下脸,记忆一下子回到了一年前那荒唐的一晚。 她从来没见过那样子的洛庭遇,也不知是在酒精还是药物的作用下,整个人亢奋如野兽般冲动,又温柔地如兔子般沉溺。 他压住她,打开她,任她挣扎也不休。可他进入她的时候,口中分明叫着‘阿瑾’。 也正是这一声‘阿瑾’,让她滚下泪水的同时,放开一切戒备,臣服于他,包容了他。那是舒瑾的第一次,是洛庭遇让她爱上了她的第一次。 “庭遇,在你心里......究竟爱着谁?你知道不知道呢?”俯下身,舒瑾情难自禁地落下泪,泪水滚在男人安详的睡颜上。 可就在这一刹那,只听身后哗啦一声。 宋安雅提着东西的身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虚掩的门口! “你们——”她抖了抖苍白的唇,脚下是两盒散落的保养品。 洛庭遇几乎在同一时间惊醒了,眼前的一切让他想也不用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安雅!你怎么来了?我......” “我......”宋安雅微微勾了下唇,“我听说舒瑾病了,带了点产后保养品过来。你们......呵呵,不用管我,我先走了......” “安雅!”看着女人头也不回地负气离开,洛庭遇起身去追,这才意识到自己上身还是赤裸着的! “我衣服呢!”旋过身,他无法抑制的愤怒再次一股脑地宣泄在舒瑾身上! “你吐脏了,我换下来......” “谁让你多管闲事!舒瑾,我真是太小看你了,事到如今你还给我兴风作浪?”一把掐起舒瑾的下颌,洛庭遇几乎喷火的眸子里尽是愤恨。狠狠的一记耳光下去,他眼看着瘦小的女人在他面前如陀螺一样摔倒在沙发里! 脸颊火辣辣的,似有腥咸溢出唇角。 舒瑾挣扎着爬起身来:“庭遇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宋安雅她突然会——” “别再狡辩了!这种事,你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舒瑾我真是搞不明白,你还能下贱到什么程度? 你就希望让她看到我干你是不是?我成全你!” 刺啦一声,洛庭遇上手便撕开了舒瑾的衣领。暴露她白皙又羸弱的身躯,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瑟瑟不安。 “洛庭遇!别这样,求你!” 004 你还是去死吧 “求我?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腿打开!” “不要,不行的!” 腹部染血的纱布和身下尚未清净的恶露,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让洛庭遇差点作呕。 但是惩罚与凌虐的快感,让他已然失控成一匹野兽! “满足了么?你这不要脸的女人,一定要这样被对待才舒服?!” 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洛庭遇冷笑抽身,狠狠用纸巾清理着自己身上不堪的痕迹。 舒瑾像一坨揉烂的棉花一样,瘫在沙发上大口喘息。 “说话!” 沉默和压抑让洛庭遇愈发烦躁了起来,只是他不确定,这份烦躁是不是来源于对自己刚才行为的极度厌恶和不认可。他想不通,在那样对待舒瑾的瞬间,他会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快乐和占有欲。 “我让你说话!听见没!”抓起舒瑾凌乱的长发,洛庭遇居高凝视着她的眼睛,“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放过安雅!” “庭遇......”秉着下身一股股狂涨的痛感,舒瑾闭了闭眼,“如果我说,我爱你。有错么?” “你不配!” “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有错么......” 洛庭遇怔了一下,手里的力度渐渐流失。舒瑾的泪水一点点纵横过脸颊,印象里,她是个坚强又内向的小姑娘,很少在他们面前流泪的。 “庭遇,你对我,真的就......连一点点......一点点都......” “没有。”打乱胸腔里狂涨的心跳,洛庭遇松手,起身。背过去,草草穿了外套。 “舒瑾,你给我听好了。我对你从来没有爱,请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和安雅。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那天问我的话——没错,我就是希望你死。你死了,就再也没有人横在我和安雅之间。你死了,我的世界才清净!” 巴掌过后的左耳一直在嗡嗡作响,但舒瑾却能很清楚地听到一个心碎的声音。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傻,一次次满面企及地踮起脚,却一次次被人过肩摔倒。 他不爱她,仅仅是不爱她而已。 撑起疼痛难忍的身子,舒瑾穿上衣服,外套。她把头发扎得干净整洁。 “你上哪去?”洛庭遇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见舒瑾这番打扮,很惊诧。 “我去找宋安雅,我......替你跟她解释清楚。” “舒瑾!你——” 洛庭遇追出去的时候,舒瑾已经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你们是宝宝的合法父母,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庭遇,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一整个曾经,无论如何,我......都不后悔爱过你。” 风声呼啸入耳,寂静的万家灯火无归处。 洛庭遇站在门口,捏着拳头只觉心潮涌动了一股莫名的冲动—— “舒瑾!你别再给我兴风作浪了!要是真心为我好,不如你去死了干净!” 真心话喊出口,心里爽,脑子疼。 违心话喊出口,舌头爽,心却疼...... 洛庭遇不知道坐在车里的舒瑾究竟有没有听到。如果可以,他希望......她不要听到。 “宋小姐么?我......你方便出来,我们谈谈么?”拨通了宋安雅的电话,舒瑾裹着大衣坐在临街的一间咖啡厅里。 掌中的热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舒瑾?呵,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吧?” “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宝宝......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母亲的。今天的事真的是个误会,庭遇他晚上犯了胃病,所以休息了一会。他心里......始终都只有你一个人......” “舒瑾,在认识你之前,我真不知道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什么程度。行,你要谈是吧。红旗街老城区第三巷子口,等我。” 夜深人静的巷子口,舒瑾裹着外套,冷得瑟瑟发抖。 宋安雅约她一小时后见面,等着等着,却只等来前方三五个悉悉索索的身影。 舒瑾提吊了心跳,拘谨了呼吸。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面对来者不善的流氓们,舒瑾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钱包,手机,银行卡,还有手腕上妈妈留给她的玉镯子。舒瑾顺从地把财物交上去。 饶是心如死灰灵魂成冰,她依然珍惜着自己的生命——她已为人母,她想终有一天,还能再看看自己的孩子。 “就这么一点啊?那女的可说了,办完该办的事。打草搂兔子,赚到的都是咱哥们儿的!” 舒瑾头皮一凛:“那女的?你们到底是谁,谁派你们来的?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哈,当然是干你啊!”一个留着黄毛的流氓龇牙咧嘴,上手就在舒瑾的脸颊上捏了一把,“真是水嫩嫩的,看得老子心痒唉!” “不要!你别过来!”舒瑾不会不明白,自己身上即将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 “不要?哥们儿也是拿钱办事,要怪只能怪你得罪了人!给我把她按住了!” 得罪了人?难道是宋安雅叫人来的! “不!放开我!”舒瑾拔腿就要跑,奈何几个精壮的男人一涌而上死胡同里渐渐暗淡的光,坐实了她此刻的身份便如同待宰羔羊! 刺啦一声,屈辱的裂帛响出天际。 舒瑾只觉得力量在一点点流逝,身体的疼痛不受控制地啮噬神经。撕开的领口下,哺乳期风韵的身姿就这样暴露在禽兽们贪婪的獠牙下—— “不!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可以给你钱!” 她挣扎,呼喊,宁可与死同归的决绝在一瞬间冲上了理智的最高点! “钱?呀,这娘们儿不老实,脖子上还有条金项链呢!”流氓眼睛一亮,上手就扯去了舒瑾脖子上的那根链子! 可谁也没料到,任人宰割的舒瑾竟会爆发出疯狂的反抗力量,一脚蹬开流氓的扑压,上去就抢项链! “不要,这个不值钱!还给我!!!” “妈的!敢咬我!”留黄毛的流氓手上吃了一痛。他大骂着,旋即抽出腰间的匕首—— 从眼睑到嘴角,从鼻翼到耳根。冷冽的刀锋沿着舒瑾的左脸颊一纵一横摆了个十字花。但即便是这样,舒瑾依然没有放开手里的项链! 火辣辣,湿淋淋,麻木木,最后是钻心剜骨的疼! 可不值钱的项链,就如同自己那颗不值钱的真心。早已被舒瑾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005 她,真的不在了? “来人!救命......救命啊!” “别叫!妈的让你别叫!!!” 虚弱的呼救,和着汩汩流淌的鲜血,自舒瑾的口中疯狂涌溢着。最后被一阵阵利刃戳入肉体的刺耳声,彻底取代。 舒瑾闭上眼睛的时候,手里依然攥着那条血淋淋的项链。她有点难受,有点不甘。她不知道来生的故事,是不是还有机会说给......那个人听...... 她想,这是自己能为洛庭遇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如他所愿一样,死去。她死了,他就再也没有负担,再也没有怨恨。她死了,他是否才能在内心深处,洗去对她所有的怨恨——只记得那个乖巧信念的小姑娘,曾无悔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踢了踢血泊中毫无反应的舒瑾,一流氓骇然大惊。 “黄毛崽子!谁他妈让你把她弄死啦?” “能怪我么!谁让她乱叫乱抢?妈的,要钱不要命的真是。再说了,那女的不是说了往死里弄么?” “赶紧赶紧,快扔护城河里!” “庭遇,今天这么早回来啊?”玄关的门一开,宋安雅急急从楼梯上赶下来。 “嗯,下午开完会没事,回来陪陪你。”洛庭遇低头在宋安雅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并将外套递给前来接应的保姆李嫂,“宝宝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已经习惯了这个牌子的奶粉,吃了便睡呢。”宋安雅笑眯眯地说。 洛庭遇点点头,洗手上楼去看孩子。 萌萌软软的一小只,像天使一样沉浸在婴儿床里,任再坚硬的心,一瞥即融化。一天见不到他,都会想念非凡。洛庭遇突然觉得,身为父亲尚且如此。那作为母亲的舒瑾...... 一周过去了,舒瑾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回她自己的公寓,也没出现在洛家附近可怜兮兮地纠缠。 洛庭遇说服自己说,他可不是故意要找她的下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梦里连连犯噩,醒来就一直跳眼皮。 “庭遇,你没事吧?”宋安雅从后面跟上来,双手轻轻环住洛庭遇的腰。 “没什么。” “那天的事,我......其实也没有往心里去。舒瑾她还没消息么?都怪我,后来她约我见面,我还在气头上就没理会她。你说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不要再提她了。”洛庭遇站定窗前,目光幽幽拉远,“都是她自找的!” “庭遇,我知道这都不怪你,舒瑾也挺可怜的。她童年遭遇不幸,性情里难免有些偏激。一个女人为了爱,连那样的事都能做出来——” “等下,电话。”口袋里的手机阵阵作响,洛庭遇甚至有点庆幸,终于可以摆脱宋安雅的话题。 “洛先生,警署那边来电话,说希望您能过去一趟。有个案子需要您配合。” 电话是助手陈斌打来的,寥寥几句话,浇了洛庭遇一头的雾水。 “这段画面,是停在附近的一辆车在记录仪拍摄到的。车主前天因为交通事故而调看录像,无意中发现了这段抢劫伤害的视频,他立刻报了警。“我们立刻对现场做了勘查,在附近的垃圾箱里发现了这个钱夹和几张证件和几个小物件。你看看,这些是不是舒瑾女士的东西?” “根据画面上描述,我们有理由相信舒瑾女士被他们杀害后抛弃遗体于护城河。但连日秋雨涨潮,护城河又与江城入海口相连。找寻遗体的工作,可能有些困难......但,希望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她生还的可能性近似为零。” “最后,请您相信我们警方一定会全力追捕凶手。如果你们有什么线索,随时联系我们。没什么事的话,您先回吧。” 洛庭遇呆呆坐在问询室里,脑中反复灌插着监控录像上那一幕幕残忍而血腥的画面—— 凛冽的刀锋,飞溅的鲜血,舒瑾无助的挣扎,拼命的护夺。 画面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却把一副绝望又歇斯底里的惨状描述得淋漓尽致。 舒瑾,她用生命抢夺的......是什么呢? 洛庭遇慢慢压下目光,在桌面的证物袋里,找到一枚小小的项链。 坠子是音符造型的,纹理蒙了暗色的血污。链子断成三截,警官说,应该是人为拉扯的。 洛庭遇想得脑袋都有点痛了。他觉得这链子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它背后应该有怎样的故事,值得舒瑾这么‘精明’又‘心机’的女人,用生命来守护? 整整一个晚上,洛庭遇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动不动。 滴水未进的身体唱响饥饿的前奏,他又开始胃痛。 下意识地抬起手,洛庭遇从办公桌第二个抽屉里拽出药盒,常备的胃药已经见了低。 他的胃不好,常常痉挛。有时加班熬夜,有时应酬酒局。但手边永远有温热的水,盒里永远有日期新鲜的药,耳边永远有温柔慰问的话语,手掌永远有温和揉搓的按压。 洛庭遇记不清了,他与舒瑾在这个家里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中,他们说过多少话,发生过多少不该遗忘的事。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能想起来的,就只有那句决绝的——你去死吧。 那是他这辈子,对舒瑾说的最后一句话? 舒瑾死了。他应该轻松,应该解恨,应该无所动容不是么?可为什么,他饿着却吃不下饭,他痛着却不想服药,他困了却比不上眼。五指伸出,就只想握住高高书柜上,那宛如鸩毒一样的威士忌? 烈烈入喉,是不是才能把那些梦魇一样的记忆,统统洗清? 酒这么烧,这么辣,竟然能把他逼到......双眼怎么也止不住地泪流? 朦胧中,他看到舒瑾的脸。模糊如梦境,带着温和的笑容。她的脸颊晕出小女儿家的娇羞,眼里噙着满满的倾慕和欲说还休...... 舒瑾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是近乎天堂的颜色。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她置身在一个十足陌生的环境里。但现实的无情告诉她——身上还有剧烈的痛感,脑中还有清楚的判断。 所以,她还活着? 006 特殊的日子 “你醒了?先别动,你伤得很重,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呢。” 说话的是个陌生的男人。坐在距离床头不远的单人椅子上,笔挺的西装衬了一股特殊的气质。 在舒瑾尚未清灵的视线中,只模糊辨得——他容貌清隽,眉峰凛冽,笑容若有若无地勾在唇角。像举着救命稻草的黑袍恶魔,也像拿了镰刀的白衣天使。 “你是?”舒瑾动了动身子,腹腔里传来一阵钝痛,让她顷刻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生了孩子,失了孩子。捡了尊严,毁了脸。挨了刀子,沉了河。 那么现在,她究竟在哪里,眼前的男人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事,你还想不想知道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舒瑾怔了怔。 缓缓抬起手来,她摸到了自己脸颊上厚重的纱布。 “我的左脸……”舒瑾闭上眼,意识里骤然划过一道凛冽而锋利的白光。脖颈上空空的,那枚意义非凡的挂坠也已无所踪迹…… 泪水充盈涌逸,舒瑾捂着嘴,绷着脸。狂涨的刺痛感却让她难以自持地呻吟唏嘘—— “你的脸刚做完手术,最好不要哭。”对面的男人抽上一张纸巾递过去。 舒瑾诧异地抬起头,瞪起疑惑的双眼:“手术?” 这半天她就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不仅左边疼的很……就连右边也......疼呢? “恩,我自作主张,把你的脸整形了。”男人说。 舒瑾:“!!!” 说着,男人递上一枚镜子。舒瑾一把抱住,贪婪地盯着那里面呈现的倒影! 白纱一层层包裹着她如斗大的头部。除鼻翼,口唇,双眼之外,什么都没有露出。 血迹和泛黄的碘酒在她愈发陌生的五官上点染着,这意味着——从今天起,她舒瑾将永远告别之前的容颜?!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是谁!”摔下镜子,她冲那男人吼。 对方抚掌而笑:“你自己也是医生,应该知道那样大面积的创伤,除了整形之外,哪里里还能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可是——” “怎么?舍不得?”男人微笑。 舒瑾低下头,不做声。 哪里还有什么舍得舍不得?就算她换了脸,换了心,在洛庭遇的眼睛里,自己还不是一样从来没来过? 撑着虚弱的身子,舒瑾意图下地。然而腹部重创的刀伤无法让她称心如意。一个没站稳,她趔趄半身。 可面前的男人就像残忍的王者,一动不动,一扶不扶。他有猎人一样的眼睛,仿佛须臾间便可猎杀人性里最无可遁形的弱点。 “你想去哪?” “我……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知道,你不会白救我的。对么?”舒瑾深吸一口气,挑了挑眼睛。 “你很聪明。”男人站起身,终于向舒瑾伸出了一只手。那姿态,与其说是带着同情的协扶,倒不如说是满足的合作。 舒瑾很聪明,舒瑾也很坚强,但舒瑾是个母亲。天然的弱点像标签一样,卡在女人的蛇七寸上—— “我能帮你夺回儿子,你……愿意跟我合作么?” 舒瑾:“!!!” “你仔细想想看,宋安雅能背着洛庭遇对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她有可能放过你的儿子么?豪门大宅,庭院深深,总有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个‘做母亲’的,要是想毁掉自己的儿子,那简直太轻而易举了。你是个医生,你知道怎么毁掉患者么?” 舒瑾怎么会不知道—— 做老师的要想毁掉一个学生,只需要三次对他的招呼不理不睬。 做医生的要想毁掉一个病人,只需要对着他三次莫名其妙地叹息摇头。 做母亲的要想毁掉一个儿子—— “不!我不能就这么……就这么让我的儿子……” 脱口一声,舒瑾几乎挣裂了脸颊的伤口。那绝望殆尽的疼痛一下子叫她清醒了几分,曾几何时一无所有的自己,把洛庭遇当做天,当做地。如今,她有儿子了。 “听我的话,我会让你回到儿子身边的。”男人慢慢走到舒瑾身边,浅茶色的眸子里,尽是无可抗辩的压迫。 “你……你到底是谁?” “我叫乔白年。” 舒瑾深吸一口气,她无法从记忆深处找寻到这个名字的蛛丝马迹。不过真话人家未必说,假话自己也不想听。 三年转瞬,多少花开落了花蒂。对着镜子里这张渐渐熟悉的脸,舒瑾轻轻缓了一口呼吸。 脱胎换骨的过程,每分每秒都是难熬的。唯有脸上这枚泪痣,她请求乔白年为她保留重塑了回来。 书上说,泪痣里关着的灵魂,有上辈子不灭的记忆。 低下头,舒瑾摸索着桌面上那一叠崭新的身份资料。唐韵,二十八岁。自瑞典著名医科大学深造两年后归国,第一专业临床消化科,第二专业儿科。 身份是假的,但资历却是真的。这两年来,舒瑾唯有采用刻苦攻读的方式,才能让自己沉淀平静下来。 所以,这也让她轻而易举就重新拿到了江城第一综合医院的offer。这背后投资的新股东,正是洛氏集团。 “准备好了么?下周一,就要去报道了。” 乔白年推门进来。 “当然,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舒瑾一毕业就在第一医院实习,那里的一切她都熟悉。但她真的不明白,洛庭遇为什么要买下这家医院。 这三年来,她一直能从乔白年那断续得到些关于洛庭遇的消息。 她知道他跟宋安雅举行了盛大的婚礼,知道洛氏集团纵横商场,立于多元不败之地。她知道,没有她在的日子,洛庭遇的生活好像并没有任何影响。 只是孩子...... 三岁多的男孩,起名叫洛念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包含的爱与期望已经彻底与自己这个悲剧的生母无关了。 照片里,他长高长壮了好多,可眼睛里却总有些不似孩童般纯真的色彩。舒瑾揪着心,她出于母性的第六感,认为儿子也许并不快乐。 “那就好,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乔白年将双手轻轻搭在舒瑾的肩上,软语息息,却是凛然了她半身的恐惧。 为了儿子,她可以任由乔白年的摆布。但若是真要对洛庭遇下手——她不知道乔白年跟洛庭遇有什么过节,但如这般大费周章的谋划之后,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她避开了眼神里的犹豫,转身过去:“乔先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想去个地方。” 007 重逢 三年前的今天,舒瑾‘去世’了。 她的墓碑被砌成雪白的教堂模样,像一只沉睡的小白鸽,侧卧在山顶。两旁种满白玫瑰,在清晨的露水中娇羞绽放。 墓碑是洛庭遇立的,落款却没留任何关系和称呼。孤孤单单的‘舒瑾之墓’像足了她这些年随风飘摇的姿态,能被清扫得如这般干净,已经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舒瑾弯下腰把那一束白百合放在墓碑前,瓷烤在上面的那张照片笑得恬淡优雅。可那张熟悉的脸,已经随着岁月归尘归土,只有灵魂还铮铮不熄地守护着属于过去的意识。 “请问,你是......” 身后传来一声疑问,声线扯着嘶哑的沉韵,仿佛来自天边却又冷冷地砸进耳廓。 舒瑾转身,呼吸猛然一窒。 今天的洛庭遇穿了一身黑西装,墨镜遮着半张脸,皮肤比三年前更加白——并非养尊处优的嫩白,而是一种近似沉淀的苍白。 他比之前瘦了,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老练和内敛。摘下墨镜的瞬间,那双眼里历经的东西,似早已剥褪去曾经年少的桀骜和浮夸——他和电视上,采访里,杂志上,都不一样。舒瑾想。 三岁的男孩牵在洛庭遇的手边,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舒瑾。 舒瑾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三年来梦寐以求的那张小脸此刻就在她眼前。让她差点夺口一句‘小念’,差点泪崩失态! “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孩子轻轻往洛庭遇身上靠了靠。 “我......”舒瑾哑了哑声音,偏过脸盯住墓碑上的名字,“我只是路过。来看我父母的,发现这里有个名字跟我同学的一样,就......反正多买了一束花。” “那我替她谢谢你了。”洛庭遇弯下身,把手里的花束分了一枝给儿子,“小念,给妈妈送上去。” 孩子屁颠屁颠扑到墓碑前,用胖乎乎的小手抓着花瓣,像小天使一样撒过去。 小小年纪的他一定还弄不明白生死之间的真谛,他的笑容在一瞬间绽放于阳光里,几乎融化了舒瑾的心。 “这是,孩子的母亲?” “嗯。” “还这么小,就让他试着去理解死亡......会不会太残忍了?”舒瑾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很多家长都会选择等到孩子成年,才比较好接受吧。” “死亡就是死亡,即便是成年人......也没那么容易接受的。”洛庭遇意味深长地看了舒瑾一眼,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眼前的女人,但不知为什么,一看她的眼睛就有种灵魂被吸附的感觉。尤其是她左眼脸下的那颗泪痣...... 自舒瑾死后,洛庭遇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盯着一个女人看了。包括与他朝夕相处的发妻宋安雅...... 山上的风烈烈响,男孩突然打了个小喷嚏。 “冷了是不是?爸爸带你回去。”洛庭遇赶紧弯下身,给孩子加了一层围巾。他的悉心和温柔被扯进舒瑾难以自持的回忆里,她都不记得了,洛庭遇以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下山的道路只有一条,所以三人不得已同行。 舒瑾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三五米的尴尬距离。 “爸爸,中午我想吃汉堡。” “又要吃垃圾食品?不可以。” “可是爸爸说了,如果我不把今天跟你到这儿来的事情告诉妈妈,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的。” “臭小子,还学会威逼利诱了?好吧,下不为例!” 听着父子之间这些琐碎的日常对话,舒瑾的心渐渐打开了冬阳下的复苏。那一刻,她紧攥在掌中的决定近乎崩溃,甚至想过——要不要就此放弃? 洛庭遇是爱着孩子的。他能给予他最好的保护,带他一片光明的人生旅途。 至于宋安雅对自己做的那些疯狂的事——她可不可以不在乎?她可不可以选择,不再走入他们的生活? 舒瑾觉得自己终究还是不够强大的,一点点温馨就瓦解,一点点退路就枉顾。 可就在这时候,前面的男孩突然翻倒在地。像一团被吓坏了的小橘猫,橙色的小棉衣滚倒在下坡路上! “小念!”洛庭遇惊慌扑上前,大声呼唤着孩子的名字。 “他怎么了!”看着孩子一张小脸憋胀得发紫,四肢不停地抽搐着,舒瑾立刻追上去。 这个症状?!难道—— “是癫痫,他从小就有。”洛庭遇扶住孩子的头部,一遍遍叫着小念的名字。可是孩子抽的很严重,口鼻中已经开始溢出白花花的泡沫。 “癫痫不能这样弄!快把他放平,衣服围巾都解开!”孩子痛苦的模样,深深刺痛了舒瑾的心。她无法想象戛然而止的安慰感过后,竟然是这样难以承受的现实悲剧。 她的儿子,怎么会有癫痫病呢? “不行,这样他会咬舌头的!”小念紧咬的牙关咔咔作响,舒瑾情急之下将自己的手腕伸了进去。病痛作用下,两岁孩子尖利的小磨牙一下子嵌进皮肉。舒瑾几乎感觉不到有多痛,泪水却在一瞬间忍不住肆意而出。 “喂,你!”看着舒瑾手腕上渐渐渗出的血丝,洛庭遇又惊讶又感激,“我这有帕子。” “不需要,孩子这么小,纤维物会损坏他的牙龈。”舒瑾慢慢拍抚着小念的胸口,舒缓他的四肢。渐渐的,孩子的肌肉柔软了下来,抽搐的力度也趋向平缓,终于睡去。 “快把衣服穿上吧,会着凉的。”舒瑾抽出手腕,径自去弄小念的衣扣。对于自孩子出生第七天便离开自己的舒瑾来说,育儿的经验基本相当于零。所以穿起衣服来,仿佛都没有洛庭遇来的更熟练。 “刚才谢谢你。”洛庭遇将孩子抱在怀里,冲舒瑾感激道,“伤没事吧?” “无妨。我是个医生,这都是该做的。”舒瑾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肌肤里轻渗的血痕,“去医院吧,孩子发病消耗过大,可能需要输些营养液。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六个月确诊的,病了有两年多了。”洛庭遇低头看着孩子的睡颜,眼里尽是绻缱疼惜,“看过很多医生,都说孩子太小,不建议用药物治疗。只能先用物理方式预防为主,让孩子吃了不少的苦......我是打算等他大一些,带去国外治疗的。” “他妈妈要是在天有灵,得有多心疼......”舒瑾别过脸,低声喃喃言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舒瑾觉得眼睛有点涩,嘴唇有点干,下意识去包里摸唇膏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一叠透明的l型文件夹。噼里啪啦的简历证明掉一地。 洛庭遇一手抱着孩子,同时弯腰沉下去帮她捡起来。 “哦,谢谢。” “你叫,唐韵?”目光扫过简历上的姓名,洛庭遇抬起眼睛,细细打量着舒瑾。 008 熟悉的一切 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名字从别人口中叫出来,而这个别人居然还是‘洛庭遇’,舒瑾发觉这种感受还是有点微妙的。 “嗯,我刚回国,下周准备去江城一院急诊科报道的。” “如果不介意,今天就入职吧。像你这样的医生,早来一天都是病人的福气。”洛庭遇的眼神很真诚,“另外,去急诊科未免大材小用了。那里辛苦且危险,不如——” “洛先生,”舒瑾挑唇笑了笑,“想安逸的人,就不会选择从医了。我喜欢急诊室,多谢美意。” 午后的山风稍显凛冽,舒瑾看着小念睡梦中微微抖动的睫毛,心中渐起涟漪:“先去医院吧,别让孩子再着凉了。” “等下!”男人突然挑高声音,喊住舒瑾故作从容的转身,“你怎么知道我姓洛?我不记得,我刚才说过。” 舒瑾暗暗怪自己愚笨,三句话不来就露陷。 “我......呵呵,听你刚才对我说那番话的口吻。除了江城医院的股东,洛氏集团的洛庭遇,你还能是谁?我来求职,总不会来自己的老板都都弄不清吧?” 还好,她的圆场足够机敏。 “是么?看来我还是有点咄咄逼人了?”洛庭遇以为,自己这三年来变了不少。很多人都说他不像之前那么盛气凌人,独断霸气了。却没有人知道,自舒瑾死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纸老虎一样的邪火,从来都只敢对那一个女人发得咋咋呼呼。 舒瑾死了,他有种被抽了灵魂似的空虚感。事业的蒸上,家庭的和睦,一切别人眼里的光鲜亮丽都成了困顿的假象。在洛庭遇人生的第一个三十年之际,他发现他想追求的东西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又深刻又明晰——就比如,像面前这个叫唐韵的女人拥有的一双,宛如舒瑾的眼睛。不知不觉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再次踏进江城一院的舒瑾似乎并不觉得这里有多熟悉。她在这里做了一年多的急诊科医师,怀孕八个月时休了产假,至那以后,再也没机会回去。 可如今,这里显然做了很大程度的修葺。尤其是急诊室的休息间,从南到北被隔开了一块特别诡异的区域。而自己以前的办公室被进行了全封闭的装潢,变成很独立很隐蔽的一间屋子。 人事科的主任略带神秘地跟她介绍说,这是董事长的意思。专门留了那间房,做他的办公室和休息间。 洛氏集团名下产业涉猎甚广,投资项目不计其数。说洛庭遇日理万机且不为过,又怎么可能有许多机会跑到这一家小小的医疗中心里坐班办公? “可能是因为董事长的儿子患病的缘故吧,总是离不了医呀药呀。听说他常常带着小男孩过来。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他办公,孩子就在一旁乖乖地坐着自己玩。很少允许别人去打扰,就连董事长的太太都——” 人事主任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见舒瑾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便不再多言。 事实上,舒瑾全程没有漏听一个字,只是她无法把此刻复杂的心境表露在脸上而已。 那是自己曾经的办公室?却是这三年多来,洛庭遇带着小念独处最多的地方? 推开那间安静的小屋子,雪白简单的陈设于一般的休息间装潢无异。小念在床上睡得熟,输液沿着他胖乎乎的小手背,点点滴滴。 洛庭遇坐在儿子的身边,抬头看了看舒瑾:“唐医生,手续都办好了?” “嗯。”鼻腔里只轻轻答应一句,舒瑾的眼睛全程蒙了砂似的难受了起来。 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没变?她的茶杯,她的相框,她从外面的花坛里挖出来那棵半死不活的绿萝。皆一尘不染地罗列在原来的角落。 就连小念此时盖在在身上的维尼熊毯子,都是自己当初的东西。虽然看起来已经被洗了好几水,做旧不已。 男孩怀里还抱着的一对儿懒蛋蛋抱枕,是洛庭遇那年圣诞节随手从娃娃机里给自己抓上来的。纽扣眼睛都掉了一只,此时搂在儿子的手里,却像极了他最完整的世界。 舒瑾不明白,洛庭遇为什么要这样做? 当初那些绝情的话言犹在耳,当初那些绝情的眼神早已把她的心刺穿百孔千回。这三年来,她日夜辗转思量的,都只是想要回到儿子的身边。却忘了问问自己,之于洛庭遇呢? 如果有天,他们必然要翻开沉淀旧年的纠葛,面对死而复生的自己,洛庭遇会是怎样一种心境? 可误会依然是误会,厌恶依然是厌恶。舒瑾的死,并没有改变当初那些血淋淋的撕破口,任谁一碰,还是痛。 舒瑾只觉得心又顿又酸,竟是半天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男孩子平时不玩这种的,”洛庭遇稍显尴尬地在抱枕上捏了一把,“这都是他妈妈的东西,只有发病难受了才让他抱一会儿。” 舒瑾别过脸,她怕不争气的眼圈一旦翻红,再次出卖了自己的意志和决心。 “他妈妈......是怎么死的?” 轻轻咬了下唇,舒瑾故意没去接触洛庭遇的目光。她想问这个男人的问题实在太多,却没有一个拥有自己确定想听的答案。 凝重的呼吸在两人之间此起彼伏,小房间的窗户里投下冬日的最后一缕余晖。 洛庭遇抖了抖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他起身,似乎想去倒杯水。可是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哗啦一声,差点推翻桌台。 按着腹部,男人慢慢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舒瑾下意识地跑过去扶住他。 “没什么,老毛病了。可能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他依然常常犯胃病么?舒瑾想。 “胃不舒服要记得按时吃饭,否则就只能按时吃药。”舒瑾叹了口气,拉过洛庭遇的手。 还是一样的穴位,还是熟悉的力度。她揉搓着他手掌的虎口处,渐渐生息,暖暖生热。 “阿瑾......”洛庭遇眯着眼,突然压出喉咙间的一声喃语。 舒瑾力道微顿:“你说什么?” “没......什么。”洛庭遇抽回手,站起身,“我去便利店买些点心,等下小念醒来要饿了。你也没吃午饭,要——” “不用,我减肥。”舒瑾随口道。 “那,小念拜托你帮我看一会儿,谢谢。” 洛庭遇推门出去后,舒瑾看到小念眯眯着眼睛,一眨,又闭上装睡。 “小念你醒了?”看着孩子滑头精怪的小模样,舒瑾满心的阴霾终于稍微驱散了那么一丢丢。 癫痫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更何况自己家里也没有遗传病史,舒瑾还是有信心能够带儿子治好的。 “阿姨,我爸爸呢......” “他去给你买点好吃的,小念饿了吧?阿姨这儿有点苏打饼。”舒瑾摸了摸包,以前为洛庭遇养成的那些小习惯,这会儿摘都摘不掉了。 “爸爸是不是又肚肚疼了?我都看到了......” 舒瑾心里难受得很:“爸爸身体不太好么?” “嗯。爸爸常常会痛,有次小念看到他吐血,可是他都不让我告诉妈妈。” 攥着被单的手渐渐松开,舒瑾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三岁的男孩基本上已经懂很多事了,小念眼里躲闪的欲说还休让舒瑾很难想象,这些年他究竟是生活在怎样一种家庭环境里。 “你爸爸,很怕你妈妈啊?” “才不。”男孩摇摇头,“爸爸说,是因为珍惜才会怕。我本来有两个妈妈的,一个妈妈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个了......” 小念口中的另一个妈妈自然指的是宋安雅。 “那,小念更喜欢哪个妈妈呢?” 男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抱着抱枕向后缩了缩。这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让舒瑾心如刀割。 她一直觉得,有洛庭遇在,宋安雅即便再狠毒也不可能虐待小念吧。但孩子眼里的恐惧和生份,绝对是装不来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突然被撞开了。 “小念!!!” 009 难以自持的接近 宋安雅! 三年不见,她比之前瘦了好多。当初清高温婉的模样不在,倒好像多了几分刻薄的戾气。眼神里就透着‘婚姻不幸福’的标签,整个一生人勿进。 “妈妈。”小念怯生生地叫了她一句,本能张开双臂。 “你爸爸呢?”宋安雅往我身上看了一眼,没多话,“幼儿园老师说你一早就没过来,妈妈怎么跟你说的,爸爸带你出去是不是应该跟妈妈打个招呼?” “喂!孩子刚刚发病,情况还不稳定。你能稍微小点声跟他讲话吗!” 舒瑾可以不计较三年前的那些切肤之痛,可以忽略她高调向自己示威是被打压的卑微。但唯有面对小念的委屈时,她不可自控地挡上前去! “你是谁?”宋安雅警惕地盯着舒瑾,“为什么在我丈夫的办公室?” “我姓唐,是新来的医生。这孩子突然发病,我碰巧遇上的而已。”舒瑾不卑不亢地回答。 “碰巧?”宋安雅冷笑道,“好一个碰巧,想给这孩子当后妈的人不止你一个,省省吧!” “安雅!”就在这时,洛庭遇推门进来。他把牛奶和甜甜圈递给小念,然后一把将他从宋安雅的臂弯里抱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不能过来么?”宋安雅轻轻呵气几声,“庭遇,你说你还能在哪?” “回家再说。”洛庭遇紧抿着唇,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 “你嫌我给你丢人了是不是?”宋安雅眼里噙着泪,声嘶力竭的样子在舒瑾看来都十分可怜。 她以为他们曾有盛世欣羡的豪华婚礼,她以为他们频繁出入成神仙眷侣。然而事实上—— 她说不清自己怀着怎样一种心态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是解恨是窃喜? 不,她更心疼儿子小口咬着蛋糕时,那双惊恐又难过的眼睛。 “我说先回家!”洛庭遇提高声音,宋安雅怂了几分。她咬咬牙,甩身而去。 “抱歉唐医生,”洛庭遇看了看舒瑾,苍白的唇角泛出一丝无奈的尴尬,“让你见笑了。可能孩子身体不好,我太太长期压抑,她以前——” 舒瑾摇摇头:“无妨,我不care。” “那,再见吧。小念,跟阿姨说再见。” 男孩咬着点心,小手挥挥,用含糊不清地口齿道:“阿狸再现!” 眼看着洛庭遇抱着儿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舒瑾揉了揉眼睛,退身回休息室的门口。 经宋安雅这么一闹,洛庭遇连门都没来得及锁。 她小心翼翼关上,慢慢走到那台陈旧的办公桌前—— 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回忆满涨了她近乎空白的心。 笔记本,钥匙链,卡包,化妆镜,保湿喷雾,全是她当年留下的东西。 而角落里那个小小的红盒子,更是吸引了舒瑾最大的好奇。 打开来,那枚音符形状的项链赫然躺在里面,上面凝结着铁锈一样的血迹! 那是她曾用生命保护起来的东西,舒瑾想,此时此刻她不屑洛庭遇所谓廉价的珍惜。 舒瑾取走了项链,同时翻出压在抽屉最下面的那串钥匙。 刚才人事经理跟她说明医院架构的时候,一一介绍了急诊楼的几个重要部门。她说有些地方涉及档案财务之类,大多时候闲人免进。只有行政总务和董事长那里有留一份备用钥匙。 舒瑾偷偷摘下一小枚,然后退身出去。 “乔先生,是我。” 拨通了乔白年的电话,舒瑾缓着砰砰跳动的心,深吸一口气。 “档案室的钥匙拿到了。” “这么快?”乔白年略有讶异。 “歪打正着。”舒瑾不愿多解释。 “也好,帮我找一份档案。四年前,江城医院急诊室接过一个病人。等下我会把资料发给你。” “你是要我帮你查人?”舒瑾倒吸一口冷气。 “这只是第一步。” “我......”舒瑾想,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做好一个间谍吧。 “呵呵,为了孩子,母亲甚至可以变成超人。”乔白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扎心。 “乔先生,我是想,我......你......” “你怕我对付洛庭遇?舒瑾,你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 “不,我没有!”舒瑾抓着自己的肩臂,瑟缩在冷意愈渐的寒夜里,“我对洛庭遇早就没有感情了。他不信我,他伤害我,他视我如敝履如草芥,他恨不能我死!我......” “你不需要对我发什么狠,我们各有所需,皆大欢喜。”乔白年呵呵一声,挂了电话。 如果能用两个词来形容舒瑾这些年对乔白年的印象,没有什么比可怕和神秘更贴切的了。 这些年,她与这个男人保持着小心翼翼的距离。她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愿意遵从他的安排与规矩。 但对于乔白年的目的,舒瑾始终心有戚戚。 他明明可以一手遮天,运筹千里,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让她入局? 舒瑾不愿多想,扣在衣袋里的掌心,不知不觉便被那枚项链吊坠割得生疼不已...... “小念睡了么?”看着洛庭遇从楼梯上下来的身影,宋安雅轻手轻脚地迎上去。 “嗯,睡了。” “庭遇,我......”医院里发生的那些不快,就像夫妻之间如鲠在喉的隔膜。拿出来详谈会矫情,隐忍咽下去又会刺痛。 “以后,我带小念出去会提前跟你打个招呼。你也不要总是疑神疑鬼了。”洛庭遇疲惫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快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生活是那么的力不从心。 “我疑神疑鬼?”宋安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次爆点—— “庭遇,你倒说说看,自从舒瑾死了,你对我......你.......每每带着小念到她以前待过的地方,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么!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安雅,能不说这些么?”洛庭遇只觉得脑子要炸了,心力交瘁的感觉让他分分钟想逃离。 “是我想说么?你要是从心里放不下舒瑾,当初又何必把事情做到这个田地。你别忘了,是谁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是谁劝我哄我,当这个莫名其妙的后妈!我一心一意拿小念当亲生骨肉,你呢?关起门来你们父子连心,就好像我能虐待他似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大可以把外面的阿猫阿狗都接进来,照顾你家的大少爷啊!” “安雅,对不起。我对你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小念,舒瑾的死,是我对他无法直言的愧疚。她毕竟是小念的亲生母亲。” 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毕竟是与自己共同生活了三年的法妻。洛庭遇想不明白,从前的她是那么温柔优雅,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皆是无可挑剔的修养。 他对她做了什么,竟把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庭遇,我想我们的孩子......”宋安雅一把扑在洛庭遇的怀里,泪水纵横洇湿他衬衫的前襟,“医生说,我调理的不错。说不定我还能再怀上孩子的,庭遇,可你为什么......” 洛庭遇已经有三年多没碰过宋安雅了,确切说来,自舒瑾死后,他再也没有跟女人发生过性关系。 男人的正常生理需求是不堪压制的,可他只要一碰到宋安雅的身体,脑中就会回忆起最后那个晚上,他强行对舒瑾施暴的时候,女人鲜血淋漓的样子。 他会觉得难受,会很想呕吐。到后来,宁愿自己解决也不想再碰触任何异性器官。 有时洛庭遇会想,舒瑾之于他。比起怀念,仿佛更像一种诅咒。 看着倒伏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的宋安雅,洛庭遇心生起伏涟漪。 他抱着她上楼,安稳放睡。疲惫的身体却丝毫催生不了他自己的困意。 洛庭遇习惯在这样的异梦同床上想舒瑾,想她安静恬淡的笑容,想她浅浅低头时的梨涡,想她一口一个怯生生的庭遇哥,想她曼妙的身体,想她血淋淋的呐喊,想她眼角那颗仿佛关了灵魂的泪痣。 最后却重合了一张陌生的脸,陌生到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却—— “喂,唐医生么?” “你......怎么有我电话?”舒瑾洗漱完毕,刚准备上床。洛庭遇的电话着实让她吃了一小惊。 “你是我医院的入职医生,我要拿到你的手机号很困难么?”洛庭遇笑笑说。 舒瑾:“......” 缓缓几秒的沉默,她问:“有事么?” “今天谢谢你,想请你吃个饭。这周六——” “我值班。” “我等你。” “洛先生,我只是做了医生该做的事。”舒瑾深吸一口气,“另外,我刚刚入职就承蒙董事长的单独邀请,这是不是有点——” “我会带小念一块去。” 舒瑾沉默了,因为她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此时的她,恨不能一分一秒都不要再跟儿子分开了。 010 邀请 站在一楼走廊尽头隐蔽的洗手间里,舒瑾用手指一帧帧划着手机里的照片。按照乔白年的指示,她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在档案室里找到了一份就诊记录。 病人是个19岁出头的女孩,名叫白妍妍。车祸,经常规急救后当场死亡。而她特殊的身份一不小心把舒瑾的记忆拉回到四年前—— 白妍妍是江城医院的志愿者,护理学专业,出事那会儿还没正式毕业。 舒瑾想不起来了,她与这个女孩有没有过照面,有没有过交集。也许只是擦肩一瞬,也许曾在与各种死亡线上争分夺秒的时候,彼此说过几句话? 她不知道,乔白年要查这个女孩的原因是什么。表面上看,她的死亡并无蹊跷。 只是当舒瑾把目光落在最后的医师签字死亡确认栏那里,熟悉的名字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听到洗手间外传来些响动,舒瑾收起手机和还有其他的几份影印文件。故作镇定走出去——就看到洛庭遇伏在洗面池上,哗哗的水龙头一股脑遮蔽了他咳嗽的声音。 “你?”舒瑾退后一步,“这么早?不是说六点么?” 这会儿的她连白大褂都没换,突然撞见洛庭遇自是十足惊讶。 “我早些过来带小念做个复诊。”洛庭遇抬起眼睛,用帕子擦擦手,“你还有多久下班?” “快了,去换衣服。”舒瑾点点头。 “我在办公室等你。” “喂!”看着洛庭遇略有疲惫的背影,舒瑾咬了咬牙,“你,不要紧吧?你脸色很差,我上次听小念说——” “无妨,最近比较忙而已。你喜欢中餐还是西餐?” “呃,随便。” 舒瑾换好了衣服,化了简单的妆。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里面除了洛庭遇父子外,还有一位五十几岁的女医生。 “这位是江城一院儿科神经内科主任徐老师,小念的主治医生。” 即使不用洛庭遇介绍,舒瑾也知道这个徐美林。她四年多前来江城医院轮岗实习的时候,徐美林曾临时带过她一周。 癫痫病的复诊要经过一系列的测试反应,小念想来是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已经累得睡着了。 “小念这个情况,就像我之前说的,用药还是有点太早。”徐美林跟洛庭遇说话的时候,舒瑾站在一旁把耳朵竖得十分机敏,生怕错漏一个字。 这几天,她专门看了好多关于先天性癫痫疾病的材料。越看心里越难受,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不幸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儿子的身上。 “我知道了徐主任,尽量不要让孩子有过激的情绪反应。”洛庭遇点头道。 “这只是一方面,另外我建议,你们还是应该带他再做一个全面核磁扫描。我研究这么多年的病例,总觉得小念这个情况,并不怎么符合先天特征。” “徐主任您什么意思?难道说小念的病有可能是后天造成的?”舒瑾脱口而出,紧张的程度着实把徐美林给吓了一跳。 “哦,我......我第二专业是儿科学,”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失态,舒瑾尴尬地浅笑一下,“小念这个病,也是我之前研究过的一类课题......” “徐主任,这两年我们带小念也做过类似的检查,结果并无异常。而且我听说,核磁辐射对幼儿脑部发育多少有些影响,会不会——”洛庭遇看了看床铺上睡着安稳的儿子,略有犹豫。 “哦,我之所以跟你再提这个,是因为咱们院下个月会进两台德国最新的仪器设备。升级高效副作用少,所以建议再做一次检查。医学总是在慢慢进步的嘛。洛先生,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比孩子更有信心。” “知道了,谢谢你徐主任。” “另外,我很快就要离职去美国了......” “是么?”洛庭遇眉头稍微一紧,“之前没听您说——” “呵呵,我儿子在移民了,帮我也找了那边的医院。您放心洛先生,我带了小念两年,心里也是牵挂的很。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保持联系。我在国外有好的突破口,也会跟你沟通的。 另外我上次建议说,最好能给小念聘请一位专业的驻家护理。洛先生不是我多嘴,听说您太太最近的情绪和身体状况也不是很稳定,这对小念的病情——” “我会考虑的,谢谢您,徐主任。” 徐美林走了以后,舒瑾轻轻坐到男孩的床前。洛庭遇侧身靠在办公桌上,两眼沉静,半晌沉默。 “你该不会是为了方便小念治病,才把江城医院买下来的吧?”舒瑾觉得突如其来的安静有点窒息,于是先开了腔。 “算是吧。徐主任是非常好的医生。” 这一点舒瑾不否认,虽然她与徐美林的交集不算多,但迄今为止她依然记得当年自己实习那会儿因为救治的第一个病人无效死亡后,她哭得难以自持。就是徐老师像个慈爱的母亲一样安慰她,鼓励她的。 “哈,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任性。”气氛有点沉郁,话题有点悲剧,舒瑾深吸一口气,调侃道,“这让我想起来上学那会儿班上的一个土豪,他爸就是,只要是喜欢上一个作家就要买人家故居那种。直到后来迷恋上了主席诗词选集,才悻悻作罢,呵呵呵。” 舒瑾有点尴尬,可能是自己的笑话太冷吧。否则洛庭遇为什么会摆着一幅如此严肃又怪异的表情? “唐医生,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叫李子阳吧?他爸是名扬房地产的董事长?你也是他的同学,江城医大08级临床?那你,也认识——” “哈?”舒瑾暗叫不好,这番调侃,她貌似以前就曾跟洛庭遇说过! “这个,我不是他班的,我.......比他们大一届。都一个学院的,这种事儿么当笑话听听而已。” “你认识舒瑾么?”洛庭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的力道彻底割裂了舒瑾脸上尴尬的笑容。 “那天我们在公墓遇到的时候,你给她送花......” “不算熟,社团活动打过照面。挺文静一小姑娘,没啥存在感。”舒瑾别过脸,平平淡淡的几句话把自己的‘前半生’彻底勾勒出来。 “这样啊。”洛庭遇轻轻唏嘘一声,没再多问。碰巧这会儿小念伸了个懒腰,身子往里转了转。 舒瑾赶紧岔开话题:“呀,小念是不是醒了,咱们快去吃饭吧。我都饿了。” “让他睡吧,我们两个去。”洛庭遇挺起身,向舒瑾走过来。 “哎?你不是说——” “我说带小念来,可没说要带他吃饭。”说话间,办公室的门敲了三下,闪身进来的人是洛庭遇的助手陈斌。 “小念帮我带一下,一会儿我来接他。” “放心,洛先生。” 舒瑾怔了怔,直到洛庭遇拉着她的手拽一趔趄。 “走吧,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套路太深。” “嗯,这招我经常用。”洛庭遇笑道,“你喜欢孩子我就带孩子,你喜欢猫狗,我就牵两只出来。反正,你们女人一向抵御不了可爱的东西不是么?” 当初,洛庭遇追求宋安雅的时候也是这招吧?那会儿高傲的白天鹅可不是轻易就能被约出去吃饭的,前两次洛庭遇可都打着带妹妹一起的旗号,结果临剩一个路口就给她安排了各种姨妈痛拉肚子的借口踹下车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男人还真是一点没变啊。舒瑾想。 011 回忆 晚餐订在距离医院不算太远的繁华商业街区,一家逼格高端气质温馨的西餐店。 舒瑾着实是有点饿了,并不跟洛庭遇客气。席间,她注意到男人只寥寥吃了一点点—— “你准备剩下来给我打包当午餐么?”面对舒瑾的一句调侃,洛庭遇心里微微戚戚。 以前偶尔三人行,宋安雅因为要保持身材,基本上只动几口。倒是舒瑾,像只好养的小猫咪一样,不挑不拣,剩下的菜也从不肯浪费地打包带走。 洛庭遇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认识眼前这个叫唐韵的女人不过才短短一星期,却为什么总能在她身上重叠出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灵魂。 三年都过去了,他真的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那么想念舒瑾么? 红酒里醉人的颜色在幽幽的小提琴音里震颤波纹,倒映着洛庭遇愈发苍白的脸。他只是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抿了一小口。 “喂!你空腹怎么能喝酒!”舒瑾放下叉子,叫了一声。 “忘了......”洛庭遇放下杯子,无奈摇摇头。可是胃里的灼烧感再次提示着他,有种痛在身体上煎熬反复,却还是比不上那些隐在岁月里的心痛。 他道了声抱歉,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含了半片药吞下去。 “你吃的是什么药?”舒瑾警惕地伸出手,“拿来我看!” “没什么,进口的止痛药而已。又没中文的。” “我在瑞典念了三年书!” “没商标,”洛庭遇不动声色,“被家里的狗啃了。” 狗?舒瑾心里微微一痛,小锦还活着啊? 那狗是自己和洛庭遇在外面捡的,垃圾箱翻出来的时候连脐带都没断。后来硬生生养成了一条堪比二哈破坏力的小傻逼。 洛庭遇给他起名叫小锦...... “算了,身体是你自己的。我是医生,又不是万能的神。只是提醒你为小念考虑考虑,他还那么小就已经失去了生母,如果连父亲也......” “儿孙自有儿孙福。”洛庭遇打了个响指,跟侍应生叫了杯温水,“有些人.......即便没有父母,一样成长得很好。” “你错了!”舒瑾一拍桌子,插着牛排的刀子咕噜噜地翻滚了好几圈,“没有父母的那种痛苦,不是你们靠想想就能理解的。早熟的孩子看起来又乖巧又懂事,但他们心里深藏的自卑是一辈子都无法补救的。他们会更敏感,更卑微,很容易爱上别人,依赖别人。他们永远处在两性关系里的低位,画地为牢的束缚着。到最后,受伤的永远是他们自己!” 如果我也有爸爸妈妈,如果我也像宋安雅一样是个骄傲的千金小姐?舒瑾想,那么洛庭遇,我们之间的故事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会写成这样呢。 “对不起,”洛庭遇唏嘘一声,“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没有双亲。” “没什么,我只是心疼小念而已。” 舒瑾抓起桌上的红酒杯,一饮而尽。她很少喝酒,但不得不承认那穿喉而过的浓烈,真的是畅快淋漓。 “其实今天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下,唐医生。” “嗯?” “你也听徐主任说了,小念这个情况.......要是能有个驻家医生,会改善很多。我知道你在医院很忙,所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周末上门?平时小念都在幼儿园,我经常要出差应酬。有你陪着,他妈妈不至于手忙脚乱。” “你叫我住到你家去?跟你太太一起照顾小念?”舒瑾倒吸一口冷气。 “嗯,我知道我可能唐突了。但是——” “不好意思,我能照顾孩子,但我照顾不了大人。”舒瑾冷笑半声,“恕我直言,您太太发起疯来那个样子,可不比小念容易对付。” “对不起,上次是她冒犯你了。她以前真的不是这样的。”洛庭遇微微垂了下眼睛。 “女人婚后什么样,取决于她嫁了怎样的男人。”舒瑾用叉子搅了搅面前的配菜,“洛先生该不会觉得,这都是她一个人的错吧?” “是我的错。”洛庭遇不置可否,“当我再也无法判断对她的感情是不是爱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注定回不到过去了。可我娶了她,无论如何要对她负责。” “无论她是怎样的人?” “嗯,无论。” 舒瑾默不作声,有些偏见自在人心,有些偏爱有恃无恐。 他与宋安雅的感情在人前欣羡了多年,是苦果是恶果,终究与自己这个‘死人’无关。但一想到能经常和小念在一起,舒瑾还是很期待的。 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是乔白年打来的。舒瑾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他,但现在并不方便。 按下静音,她与洛庭遇慢慢往医院走回去。初冬的冷风吹划过各自的心事,这一路,他们没有说更多的话。 “小念?”打开办公室门,眼前的场景着实叫两人吃惊不小。 “小念!谁让你动爸爸抽屉的!” 就看到办公桌下的几个抽屉全都被拉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像小地摊一样被孩子摆了一桌子。 “洛先生你回——”陈斌从门外进来,顿时红着脸紧张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去了个洗手间,这孩子他......” “爸爸。”小念乖乖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嘴撅着靠墙站住,“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敢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可以随便翻爸爸的东西!” “算了洛先生,孩子还小,你别对他发这么大火。”舒瑾上前,抱着小念轻轻安抚。 而立在办公桌前的洛庭遇头也不抬,只顾用颤抖的双手一一清理着被孩子翻出来的物件。 脸上的表情,就仿佛什么稀世珍宝被人擅动后浮出的愤怒。那一刻,他的世界里分明就只有他自己—— “项链呢?”打开那个精巧的红盒子,洛庭遇怒眉一挑,再次冲着小念大吼道,“拿出来!” 舒瑾呼吸一窒! “爸爸,小念没看到......”泪水在男孩眼眶里打着转,“不是小念拿的......” “还撒谎!” 男孩吓得一个激灵,哇一声哭了出来。 “洛庭遇你发生么疯啊!”舒瑾拉开包带,甩出那天被自己偷偷藏起来的项链,“是不是这条?我在沙发底下捡的,怕小念给吞了,就先放起来。刚才想着问问你,只是忘了而已!” 蹲下身,舒瑾抱着小念一下下拍抚着:“小念不哭不哭,不理你爸爸,神经病!” 洛庭遇攥着项链,脸色白得像张纸,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 后来站在一旁的陈斌略略尴尬地上来打了个圆场,说要不要他先把孩子送回去,刚才夫人都打电话来了。 洛庭遇点点头,在孩子渐行渐远的哭泣声中,颓然坐回床铺。 “你都不跟小念道个歉么?” 舒瑾微微攥着双拳,低声道:“孩子的心都是很敏感的,受了冤枉往往要难过好久。” “我知道......” 洛庭遇慢慢摊开掌心,孤零零的音符坠子躺在一片鲜红的血迹里。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以这顿挫的金属锋芒,割破了掌心。 舒瑾唏嘘一声,转身翻包去找药棉。 “我记得好像是在她十四岁那年,有一回,我妈的项链丢了,怎么都找不到。于是晚饭后跟我爸小声嘀咕了几句,说怀疑是她拿走的。我爸找她谈话,语气不重。她总是那样,不解释,不反驳,呆呆默默的。其实我知道,那天晚上她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了好久...... 两天后,我妈在旧衣服里找到了项链,全家对这件事也就没再提了。但她好像变了好多,越发不爱说话,给她什么都不要,连餐桌上的苹果都不肯主动吃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去商场买了这条项链送给她。我说这算是替我爸妈认个错,你收着,咱们就还算一家人,不许再记仇了。呵呵,这事后来我都忘干净了,后来才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那么在意失去她?我更不知道......她竟会把这条不值钱的项链,看得比生命还重。 哦,抱歉唐医生,我跟你说这些,你一定很无奈吧?” “无妨,当故事听听而已。”舒瑾道,“医生见惯人生百态爱恨情仇,都习惯了。” “是啊,世间除了生死,皆无大事。”洛庭遇苦笑一声,靠着床铺和衣躺下,“她死了,我才觉得我的人生真的再无大事了。” 洛庭遇就躺在舒瑾的腿边,干净柔软的黑发在她单薄的丝袜上,撩得细细痒痒着。 舒瑾看着他沉静的容颜下,慢慢起伏出平稳呼吸的鼻翼,仿佛那些年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变得不那么激烈了。 十几年的爱意,沉淀不易,其实每个人感动的也不过都是他们自己。舒瑾揉了下眼睛,捡起洛庭遇滑落在地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哗啦一声,雪白的药瓶从他的西装口袋里滚出。舒瑾下意识用脚踩住,瓶子上确实没有标签,但里面白白的药片却散发了一阵阵令人心悸的清冷气息。 舒瑾倒出来一颗,用纸巾包着塞进口袋里。 012 真相漫漫 舒瑾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门前一辆白色的宾利冲她亮了亮灯。她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然后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抱歉乔先生,我本想回去再跟你联系的。”舒瑾摇了一下手机上的两个未接来电。说实话,她没想到乔白年会亲自过来找他。 “我找到了一些关于白妍妍的信息,但是.......”舒瑾微微垂头,咬了下唇,“我不太明白,她......跟我,或者跟洛庭遇有关么?” 翻出手机上拍照的那份死亡证明,舒瑾定了定神,指着上面的签字道:“四年前确认死亡的医生是当时临时坐诊急救科的徐美林大夫,不久后她就调到内科去专供神经行为学。乔先生,你让我去查白妍妍......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舒瑾,你觉得,我救你又是因为什么呢?”乔白年点了一支烟,袅袅的白雾萦绕着车厢的热气。舒瑾越发紧张了些许。 “你,不是想利用我对付洛庭遇么?”舒瑾弱弱地问。 “你就从来没想过,我只是想帮你么?” 舒瑾诚实地摇摇头,说自己这把年纪了,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一个陌生男人大费周章地帮助一个落魄的女人,不为了利益,难道为了色啊?”舒瑾自嘲地笑笑,她对乔白年并不了解。但她从不否认,乔白年的确是个魅力十足的男人。 “舒瑾,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拿回孩子的抚养权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继续渡过余生么?” 舒瑾哑了哑声音,大脑嗡一声:“乔先生,你——” “哈哈哈哈!”乔白年大笑,掐了烟递。蓝灰而深邃的眼眸轻轻一转道:“我跟你开玩笑呢。说认真的,白妍妍的死亡证明,你还拿到些别的什么没有?” 舒瑾把喉咙口的心跳用力往下压了压:“还有几分影印件,是白妍妍在江城医院做志愿者那会儿的工作日志和考勤单之类的,她好像是个很认真很踏实的女孩,写的一丝不苟。” 舒瑾白天那会儿急着带出来,并没来得及仔细看。此时呈在乔白年的眼下,借着昏昏暗的车内灯,她看到乔白年的表情稍显异样。他的目光落在那一行行清隽认真的字迹上,仿佛要洞穿陈年的尘封,扯下些许呼之欲出的秘密。 “你没事吧?”舒瑾唏嘘一声。 乔白年没说话,只用指尖弹了弹纸张,递给舒瑾。 狐疑地低下头,舒瑾寻着字一行行看下去—— 20**年*月*日,接诊病例,流产刮宫手术后急性出血,性质:他院转诊。患者姓名:宋安雅。 “宋安雅!”舒瑾大惊出声,“宋安雅在江城医院——” 她想起来了,四年多前宋安雅的的确确是入住的江城医院。就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洛庭遇突然接的电话,说宋安雅从楼梯上跌下来小产。等自己陪着洛庭遇赶过来的时候,宋安雅惨白着一张脸,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 那时她已经入院大半天,孩子早没了。 “白妍妍那会儿还没毕业,在江城医院做志愿护工。有些需要帮助的患者一时没有家属陪护,都会有志愿者帮忙料理。所以白妍妍,她是见过宋安雅的,而且......” 再次把目光拉回工作日志页,舒瑾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什么叫手术后急性出血?什么叫他院转诊?她不是摔下来自然流产的么!” “你是医生,这个你应该比我明白。”乔白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舒瑾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极了,推开了乔白年的车门,她二话不说返回医院。 周六的档案室并没有人值班,她顾不得这许多,依靠着手机里淡淡的光线一排排病例卡找了过去。 同年同月同日的接诊记录里,她从头翻到尾,却没看到宋安雅的资料! 再从尾翻到头,她举着资料册迎着手机里的微光—— 很明显,中间有缺页的痕迹! 宋安雅的病例被人撕掉了? 舒瑾紧张了起来,她试图把这些事小心翼翼地穿成线索。宋安雅流产,入院,病例缺失。唯一的证据只被一个名叫白妍妍的志愿护工记录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上。内容显示的是她并非自然流产,而是流产愈后失血! 这说明什么?这究竟说明了什么? 舒瑾咬得嘴唇都要滴血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宋安雅的孩子分明是她自己主动做掉的! 什么看了照片从楼梯上跌下来,什么受了刺激流产伤身,这统统都是假的! 可她为什么要弄掉洛庭遇的孩子,再设计嫁祸给自己呢?舒瑾想不通,她分明拥有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优渥的家世,高贵的出身,洛庭遇的青睐...... 她在隐瞒什么?如果病例是被她故意偷走的,那么作为唯一知情人的白妍妍——在两个月后下班的路上,刚一走出医院的大门就被车撞飞。这会是巧合,还是?! “喂,乔先生......”舒瑾深吸一口气,转身躲到隔壁杂物间接听了乔白年的电话,“我发现......我发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宋安雅当初是自己故意堕的胎?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些事——” “这些事和我无关。”乔白年的口吻依旧云淡风轻。 “所以你真的是为了帮我?可是——”舒瑾觉得眼眶很酸,呼吸很涩。她语无伦次地调了调呼吸,“你希望我找出宋安雅杀人灭口的证据,这样小念就能回到——” “舒瑾,你只怪洛庭遇从未相信过你,你又何尝愿意敞开心扉相信过我呢?” 舒瑾沉默,大段大段的呼吸于近在咫尺的话筒里此起彼伏着。 终于,乔白年开口道:“白妍妍她,是我妹妹。” “乔白年......”这是舒瑾第一次直呼乔白年的名字,软软细细的三个字越在唇间,竟是毫无陌生感与距离感。 “我只要宋安雅付出代价,现在,你可以放心信任我了么?” “那洛庭遇.......”舒瑾深吸一口气,刚刚那白色药瓶上仿佛诅咒一般的标志,让她的心再次攫了起来。 “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他。” “我......”舒瑾闭了闭眼睛,默默放下电话。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太乱了,需要新鲜的空气,也需要更坚定的鼓励。鼓励她以崭新的尊严走到洛庭遇身边,再潇洒地带着孩子离去。 这么多年了,她冤也受了,死也死过。而那个男人,就只用这三年来自我封闭和折磨的一场秀,便想豁免自己么? 舒瑾不甘心,泪水岿然决堤。 洛庭遇,你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傻瓜啊。她想。 舒瑾转身离去,却没有注意到,前来找洛庭遇的宋安雅从刚才她进急诊室的时候就悄悄跟在后面,偷听了许久...... “徐主任,您这就要走了?” 徐美林离开的前一天,在各个部门里跟同事们一一道别。舒瑾刚来不久,但这小半个月来,因为小念的事,她少不得主动跟徐美林套些近。 “是啊小唐,你还年轻,就已经有那么漂亮的简历。相信要不了多久一定会有所建树的。我可是很看好你哦。” “徐主任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需要钻研的地方呢。” “呵呵,当医生的跟其他行业不同。一旦穿起这身白大褂,那就等于把自己的良心上了发条。我这辈子啊,接触过三千多个病例,每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要么说医者父母心,有时候看着他们绝望痛苦的样子,真的是感同身受。我也带过好多个学生,有的人天资再好,没有仁心却是不行的。也有的人,虽然资质平平,但一看就是真为患者着想的。 小唐啊,我看你对小念这个孩子也是真上心。我带了他两年,真希望他能尽快康复,像别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舒瑾听着徐美林的教诲,连连点头道:“徐主任您放心吧,我已经帮小念预约了下周的检查。等您到国外了,我一定把结果告诉您的。到时候,还麻烦您帮忙分析分析。” “那就好,那就好。”徐美林握了握舒瑾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唏嘘一声,“小唐,虽然我认识你不长时间,但总觉得你特别像我以前一个学生。” 舒瑾:“.......” “那孩子叫啥我都不太记得了,我那会儿替班来急诊室,碰巧就带了她一周而已。印象最深的是那次抢救一个车祸的姑娘,心跳都停止半小时了她都不肯放弃按压复苏。最后我叫人硬生生把她拉开的,她跪在地上就哭,说那是她亲手抢救的第一个病人,还那么年轻......哎,算了不说了。” 徐美林挥挥手,走了。只留舒瑾一人负手默立了好久好久。 她怎么可能忘记那次的经历?自己刚刚进来实习小半年,每日只是跟着不同的老师查房观摩抄病例。 那是她第一次亲手接过血淋淋的一具身体,十**的少女在人生最美好的年龄被无情碾压过去。 她的白衣服几乎染成红色,她本应娇俏美丽的脸上,五官模糊全非。舒瑾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那时的她,不顾自己两个月的身孕扑上去。 最后声嘶力竭,哭着昏倒在急诊室里。 事后,她被洛家父母要求保胎要紧,足足在家休了三个月才回工作岗位。每日面对的淋漓鲜血麻木了小菜鸟的神经,也冲淡了她的心灵阴影。但此时再听徐美林偶然的提及,舒瑾的心潮依旧澎湃了几许。 徐美林是内科大夫,当年就只在急诊科替班过一周,所以只带了自己一周。 舒瑾想,那么算算时间的重合线索—— 颤抖着打开手机,她调出那张死亡证明的签字照片! 白妍妍..... 舒瑾闭了闭眼,原来那个女孩就是白妍妍啊。 013 冲突 “唐医生,能帮我个忙么?今晚我有应酬,你下班后去接一下小念吧。” 周五下班前,舒瑾接到了洛庭遇的电话。自她接受驻家陪护的邀请,这半个月来差不多都是这样一种模式。 “知道了。你......”舒瑾深吸一口气,“不要喝酒。” “嗯。”洛庭遇轻轻答应了一声,“哦对了,今晚我太太会回来。” 半个月前,宋安雅去澳洲陪她父亲过生日了。所以舒瑾安然随意地陪着小念过了两个异常愉悦的周末。 但短暂的美好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她需要做的事,一步都不能心怀犹豫。 “所以呢?” “没什么,就是跟你交代一下。” “呵,”舒瑾清冷一笑,“洛先生若是想要避嫌,我ok的。” “我并无嫌疑,为何要避?那样反而显得心虚。” 挂了电话,舒瑾换下便装直接开车去了幼儿园。因为小念身体的缘故,洛庭遇为他选的是特殊照顾服务的一家高端幼儿园,每次过去,班主任老师都会拉着家长说些孩子的状况,以便互相沟通观察。 所以今天舒瑾一进去,老师就拉着她说,小念跟人打架了,衣服都撕破了呢。 回去的路上,舒瑾并没有急着问东问西。听到孩子肚皮咕噜噜的,她笑笑问小念是不是饿了。 “阿姨带你去吃披萨好么?” “妈妈和爸爸不让我吃,说是垃圾食品。”小念怯怯地说着,眼睛里渴望的馋意却事遮掩不住的。 “没关系,偶尔一次,咱们不告诉他们好么?”舒瑾笑笑,在孩子的脸蛋上轻掐了一下。 “那,舒阿姨你能不能也不要告诉爸爸妈妈,我今天跟人家打架了。” 说着,小念伸出一根小小的指头,一脸的认真。 “小滑头。”舒瑾笑着点头,可是在拉勾之前她却说,“那你要先告诉阿姨,你今天为什么要跟小朋友打架?” “老师让我们画爸爸妈妈,然后小明就嘲笑我。” 舒瑾从小念抖抖索索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已经蹂躏不堪的画。蜡笔涂得色彩斑斓,依稀可以辨认画面上的三个人。 留着三根毛打领带的生物应该是洛庭遇吧。左边那个长头发穿红裙子的是宋安雅。还有一个人飘在空中,穿白色的裙子...... “爸爸说,我的亲生妈妈变成天使去天堂了,所以浮在空中。可是小明说我妈妈死了,家里那个是后妈......” 泪水从男孩眼角划出,纵横过雪白的小脸蛋,舒瑾心如刀割,一把将他搂进怀里。 这样的生活,她真的一天都熬不下去了。成人世界里的爱恨情仇再不甘,也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承担恐惧。 “小念,如果有天你爸爸妈妈离婚了,你想跟谁在一起?” “我谁都不跟行么?我也想变成天使,跟我的亲生妈妈在一起。” 舒瑾带小念吃了晚饭后,又去隔壁的童装店挑了一件帅气的小棉袄。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宋安雅沉着脸坐在沙发上跟个慈禧太后似的。 “洛太太,你好。旅行辛苦了吧?”舒瑾客气地冲她打招呼。 “唐医生是吧,庭遇早跟我说了,唐医生仁心仁术,对我们家小念可是颇惦记着。这段日子趁我不在家,没少照顾他们父子吧?” “洛太太说笑了,我是医生,上门来是方便陪孩子恢复理疗的。不是保姆。” 舒瑾摸摸小念的头:“乖,小念先上楼,让李嫂帮你洗洗澡好么?” “哦。”孩子经过宋安雅的时候,怯怯地溜着走。这一幕着实被舒瑾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小念!”宋安雅叫住孩子,“你这衣服怎么了?” 男孩哆嗦了一下,把衣襟撕坏的地方用小手紧紧捂住。 “过来妈妈看看,怎们弄的?打架了?” “哦,是我帮他拉拉锁的时候不小心划坏了。这不,”舒瑾提了下手里的新衣服,“我给他买了件新的。” “唐医生,我和我先生像是缺钱的人么?”宋安雅冷笑道,“但对男孩子的教育上,我们一贯不赞成过于富养。从小学着勤俭一点没什么坏处,过来小念!妈妈帮你缝一缝。” 说着,宋安雅一把拉住男孩的胳膊,回头就冲楼上喊道:“李嫂,帮我针线盒拿一下!” “不要!”小念惊慌大叫,“不要针针,不要针!!!我不要针!!!” “洛太太你干什么!”舒瑾见孩子哭得厉害,一个箭步扑上去挡住宋安雅,“孩子怕成这样,不能再强迫他了!” “你闭嘴!你算什么东西?我当妈的怎么管孩子轮的到你插手?姓唐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我不怕你!” “你——” 说时迟那时快,情绪激动下的男孩当即栽倒在地。发病的状况更是比之前更凶险! “小念!” 舒瑾按住孩子抽搐的双肩,焦灼而心疼的泪水难以自持地乱飙:“快把我医药箱拿过来!” 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几乎丧心病狂的宋安雅冲进洗手间,端了一盆的冷水——哗一声照着淋上去! “小念!!!宋安雅你疯了吧!” 来自母亲本能的愤怒终于把舒瑾逼迫到崩溃的边缘,她跄踉起身,狠狠甩出一个耳光! 宋安雅跌跌撞撞地被她扇到一旁,摔在客厅茶几的角落上。 “安雅!” 洛庭遇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事态的扭转真是不可避免地戏剧化了起来。 “庭遇!”宋安雅捂着流血的额角,哭得狼狈又凄然,“小念发病了......快去救小念!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唐医生说要用冷水浇,我怕小念受不了......” “先别说了!我送你去医院!”抱起宋安雅,洛庭遇回头看着不管不顾只一心在孩子身上的舒瑾。他的神情有几分尴尬,无奈地哑了哑声音道,“唐医生,小念先拜托你了。” 孩子终于稳定了下来,舒瑾给他换了衣,擦了身,又输了液。 在整个过程中,她恨不能用显微镜来细细观察着儿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怕极了,她怕这三年来无数个貌似祥和的日夜里,宋安雅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到底对小念做过什么可怕的事。 还好,小念身上貌似没有特别明显的伤疤。 “乔白年,是我。” 裹着瑟瑟的衣衫,舒瑾在孩子的睡容前拨通了乔白年的电话:“我一刻都不能忍受了,我要带小念离开那个疯女人!无论用什么手段!我简直无法想象,这几年来小念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还不是时机。”电话对面的男人低沉一声,可在舒瑾的看来,他一声一息的冷静真是堪比凌迟。 “我不明白!既然宋安雅是杀害你妹妹的嫌疑人,为什么不干脆把她绳之以法!” “如果我能找到她杀人的证据,还需要等到今天么?” 舒瑾沉默。 她想的是,即便证据确凿又怎样?在洛庭遇的心里,早把宋安雅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宋安雅的罪当成自己的罪。 她有多少自信,凭自己这副陌生的尊容,让那个男人与她反目? “还有半个月时间,洛氏集团将与k国最大的泛欧洲区零售商,慕天集团董事谈渠道合作的事。我需要你帮我拿到慕天集团背后那个低调董事长的资料,以及他们详细的和谈内容。” “乔白年。”舒瑾倒吸一口冷气,“你终于,愿意说出你的真实目的了么?” “我本质是个商人。” “可你也说了,这都是宋安雅的错,你不会针对洛庭遇的不是么?” 舒瑾的方寸乱了。她不知道事到如今的自己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顾虑和不忍,洛庭遇,他有自己想的那么无辜么!比坏人更不适合生存在这世界上的,就是蠢人。 洛庭遇,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 “乔白年,我不是特工。”舒瑾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就算我想帮你,我也没本事拿到洛庭遇的商业机密。” “你有办法的。其实,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怎么接近洛庭遇,要怎么夺回你儿子。舒瑾,我不会看错你的。你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女人,呵呵。” 摔了电话,舒瑾恨不能对空狠狠砸上一拳—— 她要是真的无所不能,当初就是拼了命也该把那个叫白妍妍的姑娘救回来的。也许所有的事,就能轻易解释得通了。 可舒瑾依然想不明白,宋安雅到底为什么要打掉洛庭遇的孩子,再破费心思地嫁祸给自己呢? 她在怕什么,她在算计什么?除非......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洛庭遇的? 舒瑾用力地回忆,当年洛庭遇追求宋安雅的时候,好像并不顺利。像她那样优雅美丽的女孩子,身边不乏各类青年才俊。洛庭遇是优秀的,但优秀的人太多,且各有各的吸引力。 所以宋安雅身边还有没有其他男人,这个谁也不敢保证。 天快亮的时候,洛庭遇回来了。一身的疲惫像是被霜降打了一夜,舒瑾站在楼梯上看着他,竟是连一句刺激的话都飙不出口。 她怕有一天,自己对这个男人所有的爱与维护,都会被同情和厌恶湮灭。 她爱的那么卑微可怜,唯有儿子是她今生来生最大的挂念。她甚至抱过幼稚的幻想,只要孩子好好的,即便再无打扰又何妨? “唐医生,抱歉。”洛庭遇走上来,眼里深刻的歉意对焦过来。 “跟我有什么好抱歉的......你该去看看小念。” 避开目光,舒瑾冷淡地说。 “抱歉是我替我太太说的,她还在医院观察。她说,是她不好,太冲动了。” “洛先生,你真的认为宋安雅这样的状态适合给一个三岁的孩子当继母么?”舒瑾仰起头,言辞里尽是不卑不亢的质疑,“我实话告诉你,在欧洲,就你们这样的家庭状况,我完全可以上报未成年人保护协会,让他们着手调查。虐待儿童是什么样的罪,你不清楚么?” “安雅没有虐待小念,唐医生你言重了。” “呵,”舒瑾冷笑道,“所以你相信那盆冷水真的是我倒的?” “唐医生,真的很抱歉,也许安雅她针对的人并不是小念,而是......” “而是我咯?” 舒瑾摊了下手臂:“ok,我可以走,但小念的情况我一定会引媒体介入。我不知道你洛先生有多大的本事可以一手遮天,但我相信近在眼前的合作项目——哦,就是泛欧洲渠道那个,慕天集团对吧?丑闻和舆论压力一向是上流社会最引以头痛的诟病,因为上流社会的人,最擅长做下流的事,对么?” “你对我的事,了解的很清楚?”洛庭遇微微沉吟一声,半步上前,逼住了舒瑾丝毫不肯躲闪畏惧的眼眸,“你,到底是谁?” “洛先生不是已经把我的简历看得清清楚楚了么?一个路见不平,仁济父母心的医者。” “父母心......”洛庭遇顿了下呼吸,慢慢伸出手在舒瑾的脸颊上轻轻拨了一下。拨开她遮上眼睫的碎发,捧起她白皙精致但极尽了陌生的脸颊。 舒瑾的呼吸乱了节奏,她期待了十几年的那一深眸。如今望进去的,却再也不是曾经的洛庭遇。 ——那个年少阳光,意气风发的邻家大哥哥。 而生活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把你我折磨成这般模样?舒瑾难过地想。 “唐医生,你有孩子么?” 面对洛庭遇的问题,舒瑾裂开了心底痛微微的痕迹。秉了秉呼吸,她点头:“有......过。流了……” “安雅也有过。所以,我相信等她病好些,会像以前一样爱小念的。” “洛庭遇,你太天真了!”用力拨开男人的手,舒瑾冷笑着退后两步,“你已经不再爱她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你一天无法给予她想要的温柔和生活状态,她的病就不会好!” “谁说我......不爱她?”洛庭遇转过脸。 有些话,他对自己说了一千遍,理直气壮的催眠过后,却依然无法直视旁人的眼睛承认。 “因为我知道,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爱几分,欲望几分,责任几分。呵呵,”舒瑾咬了咬唇,重新走上前去。娇小的身高在男人伟岸的肩膀下,轻轻高就着。她吐息在他耳畔,一字一顿像极了这些年积郁的毒蛇体液,“还有,自欺欺人,又几分。” 说完,舒瑾转身而去。她知道自己是时候该下决定了,无数软弱堆砌起来,聚沙成塔,是她面对儿子时无力救赎的愧疚。 乔白年说的没错,她早就应该下定决心来无所不能的! 这个世界的版图从来只划分给雄壮心澜强者和无所不用其极的贱人。 舒瑾默默对自己说—— 洛庭遇,我用十几年时间来爱你。如今,我需要花余下的几十年来爱孩子,爱自己。 而你,你早就救不了任何人了,是么? 洛庭遇就那样呆立立地站在原地,舒瑾的背影消失,她含香的呼吸,挑衅的气语却好像绕梁的余音,久久不息。迈了下双腿,西裤下莫名的紧致让他不由自持地叹息了一声。 他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反应了? 唐韵,她到底是谁?洛庭遇闭上眼睛,轻轻嗅着空气里的香—— 014你的愚蠢,同罪! “王医生,小念的脑部扫描报告出来了没有?” 除了周一那天洛庭遇带着小念过来做检查之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舒瑾知道,他这周特别忙。按照乔白年给自己的消息,洛氏集团为了接下来的渠道合作已经筹备了很长一段时间。 高效的工作运作是洛庭遇的日常状态,而缅怀不过是他画地为牢的忙里偷闲罢了,舒瑾想。 “哦唐医生啊,出来了,我去给你取。” 结果黑漆漆的两片底单,舒瑾微微皱紧眉头。她不是神经内科的专家,所以看得略有些云里雾罩。 “王大夫,这几枚细细的阴影是什么意思?”指着片子,舒瑾问。 “这个啊,”王大夫扶了扶老花镜,“看起来有点像纤维神经末梢变异?又不太像,神经末梢没有这么笔直的。倒是奇怪了,这个位置靠近下丘脑中枢后方,要不是因为这台进口仪器的显像性高,以往的设备还真不一定照的出来。” 舒瑾捏着片子沉思半晌,越发有种不安的心思鼓动胸腔。她想起徐美林临走前说过的话,于是回到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将扫描的片子发了e-mail过去。 如果真的能从片子里的异常找到小念的病症所在,那会给他未来的治疗带来很多益处。想到这里,舒瑾微微有了几分信心。 “你好,我要见洛先生。” 站在洛氏集团大厦一楼的前台处,舒瑾落落大方地拎提着一份保温煲。 前台小姐看了她一眼,眼神着实有些怪异:“那个,您预约过么?” “没有,”舒瑾特意化了精致的妆,头发做了柔顺和造型,“您只要告诉他,是唐小姐来访。” “可是洛先生还在开会——” “没关系,我可以去他的办公室等他。”舒瑾微微一笑,脸上挂着‘特权’的画外音,在两个前台女孩懵逼的表情中,踩着优雅地高跟鞋进电梯。 “喂,这什么情况?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别的女人来找过洛先生呢。” “你说洛太太要是知道这个事,那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啊。” “算了,别管那些了。” 舒瑾并步在意旁观者的议论纷纷,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她掏出唇膏补了补妆。 大红的色号,未必适合如今的洛庭遇,也未必适合曾经淡淡心性的自己。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你?”洛庭遇从会议室过来,看到舒瑾正侧腿端坐在沙发里。 “今天是周五。小念的片子刚出来,我给你送过来。” “有什么问题么?”洛庭遇表示,自己非医生,还是更希望能听听专业的意见。 “暂时还没办法定性,不过我已经找了专家——” “那便不麻烦你了。”洛庭遇轻轻别开脸,舒瑾不是感觉不到,自从上周发生过那次波折后,洛庭遇更是故意在躲她,“我已经决定把小念送到专门的治疗机构。下周就......” “你不打算让他去幼儿园了?三岁的孩子,你就让他整日面对高墙病床白大褂,这对他的病情——” 舒瑾站起身,屋子里温和的空调袅袅依依。她淡紫色的外套披搭在沙发上,露出里装低胸性感的衣裙。 在走进这里之前,她曾冷静地告诫自己此行的两个重要目的。不能激动,不能争执。 深吸一口气,舒瑾调了调呼吸:“ok,检查结果我给你放在这儿,别的我不发表意见。” “唐医生,谢谢你这段日子来对小念的照顾。但是我想,那毕竟是我们为人父母的事。” 洛庭遇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刚刚的会议资料随意堆叠上去。 “那你,还有别的事?” “没别的事我就不能坐一会了?”舒瑾笑了笑,推过面前的保温煲,“临时兴起做了点汤,你胃不好,又不按时饮食。这个养生的。” “谢谢。”洛庭遇怔了一下,“可我现在没胃口。” 然而舒瑾并没理睬他,只径自起开盖子,一屋子浓郁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洛庭遇的回忆! 一到立冬开始,舒瑾就会为他煲那种养胃的汤品。 白猪肚和菌菇用小火炖出鲜美的汤汁,再调和山药泥与小米。 洛庭遇的眼睛微微有点泛红,不由自主地上前,只在那淡淡地汤汁里一眼深望上去。 “你,不是没胃口么?”舒瑾舀了下调羹,轻轻就在洛庭遇的唇边。从男人深邃的眉眼中,她看到自己娇媚诱惑的风韵。 汁水沿着男人轻薄的唇轻轻淌下一滴,舒瑾眯着眼冲他笑了笑,细小的舌尖蜿蜒凑上—— 天黑的那么早,淡淡的台灯给夜色烫了一个大洞。 洛庭遇突然一把推开舒瑾,皱起眉头大口喘息:“唐医生,你!” “洛庭遇,你怕我啊?” “我不可以这样。”洛庭遇伸手拽住拘谨的领带,鱼贯膨胀的欲望险些冲破他最后的意志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越发压抑,越发窒息。眼前的舒瑾重叠了这些年魂牵梦萦的身影,他以为自己明明可以一伸手就抓住的! “你该走了。”洛庭遇转过脸,一把按住舒瑾摩挲在自己胸前纽扣的那只手。 “洛庭遇,你不是怕我。你是怕你自己,你怕你打破这些年来,在舒瑾和宋安雅的噩梦里,你画地为牢的救赎。你怕你以为你的世界还会有出格的第三种可能!” “你......”洛庭遇只觉得一股灼烧感从小腹直挺挺窜入胸腔,他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茶几剩下的那半碗汤里。 四年多前那荒唐的一夜,带着蜜调鸩毒一样的决绝感。洛庭遇突然想不明白了,当初的自己,要下舒瑾的那一刻到底有多少成分是真的心甘情愿? 就像现在,他为眼前的女人所吸引,是不是只缘于她有一双那么像舒瑾的眼睛? “唐韵,你究竟......是谁......”洛庭遇闭上双眼,手掌沿着女人曼妙的腰身一点点抚摸上去。 他有多想舒瑾,哪怕是抱着她的幻影,她的替身,只要有一丁点的温度像她,都不枉他沉沦...... 当身体终于磨合挤压到再无缝隙的那一刻,冰凉的泪水从天而降。洛庭遇睁开眼睛,他看到那个女人就这样坚定地坐在自己身上,眼里藏着沉默绻缱,牙里咬着切齿呼吸。 一手抚去她的泪痕,另一手掐住她的腰,狠狠顶撞上去。 “阿瑾,是你么.......” 这一场淋漓尽致的欢爱持续了许久,药物的作用下,洛庭遇终是沉沉睡去。 舒瑾稍微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穿衣梳头,动作流畅麻利。附身到茶几前,她打开保温煲的夹层,从里面取出一个微型摄像机。 刚刚的画面香艳淋漓,疯狂的纠缠和索取给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打了‘无可辩驳’的标记。 舒瑾抽了抽唇角,心想:蒙冤四年而无处昭雪,还不如真做了,真认了。反正在你洛庭遇的眼里,愧疚是愧疚,不相信是不相信...... 走到洛庭遇的办公桌前,舒瑾翻开他留在上面毫无戒备的那一叠文件档案。 找到慕天集团的资料后,她影印一份装进包里。 转身出门之前,她把目光最后一瞥在那男人的睡颜上—— “庭遇,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怀念我。我跟宋安雅之间最大的不同大概就在于——” 舒瑾闭了闭眼,坚定推开门。 在于我比她更知道,爱一旦深到了极致,就是时候该学会......永远放手了。 打开手机,舒瑾发了两条短信出去。 一条给乔白年,写了一句ok。 另一条给宋安雅,附件是刚才那段视频。 你们不给我活路,我只能当魔鬼。舒瑾微微攥起拳身,重重呼吸。 早上接到徐美林的越洋电话,告诉她说,小念的片子里显示的那两团异样阴影不是什么神经末梢病灶。 而像是——针! 一枚枚细小的缝衣针,被人硬生生插进孩子尚未闭合的颅骨内!多年下来被血管神经包围着,竟一直没能查到病因! 难怪小念那么怕针,难怪那天,他像疯了一样嚎叫着,躲闪着。 舒瑾一拳砸在路边的电话亭上,破碎的玻璃沿着骨节分明的手,割除比心还痛的血流。 她要惩罚恶毒的宋安雅,而愚蠢的洛庭遇——只能同罪! 015 其实,我知道是你 “唐韵你究竟想怎么样!” 逼仄的走廊里,洛庭遇单手扼着舒瑾的脖颈。他一身的血迹,双眸里迸发出火烧一样的怒意。 昨天半夜回到家,他看到宋安雅穿戴一新地躺在浴室里,切开的手腕就那么泡在热水里。 送来医院急诊的时候,医生说她几乎流掉了全身四分之一的血。 而与此同时,大批量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的记者像蚂蝗一样涌出来。 洛氏集团总裁太太患有精神疾病,长期压抑甚至虐待继子的标题,更是连绵不绝地漫天绝地。 看着宋安雅手机里的视频,洛庭遇近乎融化的热血再次冻结了四年前的记忆。 而此时的舒瑾却一脸无所谓地眯了眯眼,笑道:“洛先生是不是把您的太太保护得太好了?世间一点小小的险恶都经受不住,动不动就寻死觅活?” “你认识舒瑾是不是?”洛庭遇凝住双眸,终于无可回避了内心里最不堪,最不愿面对的话题,“你是她的朋友?你故意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替她报仇?安雅之前跟我说了,她听到过你跟别人打电话?唐韵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怎么样!” “洛庭遇,你......还有资格提舒瑾么?”推开洛庭遇的手,舒瑾冷笑连连,“就凭你弄这一屋子跟祭坛似的怀念?还是凭你把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儿子折磨成今天这个样子!事到如今,你还只相信宋安雅那楚楚可怜的一面之词。你想过舒瑾是怎么死的么?你想过如果舒瑾在天有灵,就算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是我和舒瑾的事!”洛庭遇抓住她的肩膀,大吼道,“我对不起舒瑾,但我知道该怎么审判我自己,我会用我的余生去愧疚对她的无视,去惩罚对她的辜负。可我还有——” “可你还有宋安雅,是不是?” “是,就算她做过再多的错事,我是她的丈夫,我也应当同她一并承担。” “一并承担是么?”舒瑾笑凉了心,笑出了泪,“洛庭遇,你真的太无耻了。你以为愧疚可以磨平一切么?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舒瑾。你的痛苦仅源于她身死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如果她活着,你会珍惜她么!你......爱过她么?” “我......” “够了!该说的我都跟你说清楚了。你问我是谁,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是舒瑾的......朋友。你问我究竟想干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要替他带走小念。我不会让这个孩子留在那个蛇蝎心肠的继母身边,更不会让你这愚蠢的父亲把他绑在身边,只为了聊表你的哀思和忏悔。” “他是我儿子,由不得你。” “是么?”舒瑾哼笑一声,理了理抓皱的衣衫,转身而去,“我已经通知了儿童保护协会。宋安雅的下场,你就擦亮眼睛等着看吧!” “等下!”洛庭遇突然叫住了舒瑾。 “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果,我是说如果......”洛庭遇慢慢走上前,回到舒瑾面前。他眼里凌人的盛气浅浅散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近乎祈求的温软,“如果小念以后真的跟着你,你会好好对他的是么?你是阿瑾的朋友,你会照顾好他的对么?” “洛庭遇......”舒瑾怔了怔,她看到洛庭遇眼里的泪水又真实又明澈,“你说,让小念跟我?” “你很喜欢他吧,我感觉得到。你说,如果小念跟你在一起,阿瑾她会开心么?她,会原谅我么?” “或许。” 舒瑾再次决然转身。泪洒昨日,血洗前尘才能换回来的强大与自尊,再也不允许她有一分一毫的动念了。可是对洛庭遇,她终究还是说不出最决绝的狠话,即使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都是由衷地希望他能好好的。 舒瑾走了。 洛庭遇盯着她的背影良久,视线模糊了又清晰,回忆清晰了又模糊。 胸腔里激荡着难以压抑的钝痛,他微微欠下腰去,还没来得及翻出口袋里的药,便是一口鲜血呕出! “阿瑾......” 洛庭遇想: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他的双手切实游走过那片熟悉的肌肤和温度,她欢愉时的模样,她激情后的红涨,她小腹上那一道清晰如梦魇的手术疤—— 脸可以变,身体却只能说实话。 洛庭遇其实一点都没害怕过,确诊胃癌的时候,他想得只有解脱。那些今生没来得及对舒瑾说出的话,终于不用让她在世界的另一端,等得苦苦了。 如果......她还愿意等他的话。 所以既然宋安雅是他一手带出来的魔鬼,便由他亲手带回地狱。 对舒瑾......若不能相认,便不能相认也罢。 “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能喝酒。” 乔白年坐在舒瑾对面,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只喝酒不说话。乔白年点了一支烟,尚未凑上去一口,便被舒瑾夺了下来。她有模有样地吸了一下,顿时呛得泪涕横流。 “算了,香烟和红酒会让任何女人显得很廉价。”随着乔白年的话音一并落下的,是舒瑾滚下腮边的泪水。 溶于红酒,沾了烟灰,在夜场闪烁的灯光下,迷离又妩媚。 “你还在伤心?” “不,我高兴。”舒瑾捏着酒杯,一饮而尽,“乔白年,你不是也应该很高兴么?这么一闹,洛氏集团的商誉大大下降,原定计划里合作的慕天集团在最后签字之前把橄榄枝抛向了另一家公司,百年实业。 如果事到如今我还看不明白你乔白年就是百年实业背后最大的控手,我舒瑾的脑子怕是当年被你整容时跟着整掉了!” 乔白年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么!” “也对,也不完全对。”乔白年丢出一叠资料给舒瑾,松垮垮的文件袋里,顿然滑出一张照片。 上面一男一女,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舒瑾认出来,那女人是宋安雅没错,而那男人—— “这男人是谁?”看他们亲昵的动作不难猜想,貌似一对十分默契的情侣。 “他叫沈天慕,如果你认真做了我交给你的每一件事,不该对他毫无印象才是。” 舒瑾倒吸一口冷气,酒也将将醒了几分。 “我想起来了,他是慕天集团的沈天慕。最后给洛庭遇摆了一道,转而跟你们百年集团合作。你叫我帮你偷出来的那些资料和照片里有他的信息。 所以乔白年我不明白,你们这么做,其实是商量好的?洛氏为了欧洲市场的渠道,前期投资了十几个亿。现在你们两家合力做空,把他整个坑进去——” “沈天慕是宋安雅的前男友。”乔白年给舒瑾添了些酒,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在学生时代酒保持过一段长达几年的地下恋情。后来宋安雅的父亲公司受到了金融危机的波及。 她为了帮助家里渡过难关,于是离开了背景和财力稍逊一筹的沈天慕。毕竟,那会儿的慕天集团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零售商。 宋安雅注意到了身边的洛庭遇。那个男人近乎痴狂的追求,让她越发相信,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条件都不在话下。所以那段时间,她兜转在两个男人之间,也许是不知取舍。直到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 舒瑾垂了垂头,伸手去捉那刚刚满半的红酒杯。乔白年按住了。 “你不许我喝为什么还给我倒?”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脸倒映在红酒色里,有点好看。” 舒瑾苦笑,她想,她并非从未发觉过宋安雅脚踏两条船的行径。只是那些年,她太习惯了少言寡语的追随与陪伴。何况她相信洛庭遇的能力,盼望他赢得美人归的那种心境近乎超脱了她自己。 她永远不会忘记,洛庭遇终于追到宋安雅时,抓着她的肩膀像个得意孩子的那个样子—— 他说阿瑾,哥给你找到嫂子了。 那天,她的眼泪是真,开心也是真。 “那后来呢?宋安雅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个,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舒瑾摇摇头:“这我想不通。知道宋安雅怀孕的时候,洛庭遇开心极了,一边张罗着婚礼,一边恨不能把整个江城的wifi信号都给关了,生怕辐射影响了她们母子。 就算宋安雅心里有鬼,但洛庭遇对她连基本的怀疑都没有。她可以赌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把孩子安然生下来也就是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她倒是很想打这个如意算盘的,但你别忘了,洛家不是普通人家。自祖父那就立有遗嘱,对重孙的继承份额同样有约定。那么这个未婚先孕的孩子一旦降生,势必逃不过亲子鉴定的命运。” 乔白年的解释让舒瑾终于茅塞顿开,人算不如天算,万一那孩子真的是沈天慕的,那她的一切不就都毁了? “所以,她策划了一场闹剧。而这场闹剧的背后,不仅要坐实了洛庭遇对她死心塌地的愧疚,还要顺手铲除我这个时刻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真是一箭双雕呢。” 舒瑾想,女人总是最了解女人的。表面和善的宋安雅也不是没有拖着自己别别扭扭地喝过下午茶,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试探,让她尴尬且心虚。 她爱洛庭遇这件事,宋安雅不可能没有察觉。 “原来是这样。”舒瑾垂了垂眼睛,苦笑摇头,“就为了这样一个处心积虑,贪财虚荣的女人。洛庭遇竟然赔上了自己原本拥有的一切是么?” “宋安雅设计流产住院后,沈天慕来找过她。两人在病房起了争执,但宋安雅决心已定,沈天慕只能伤心离去。而这一幕,被当时还在医院里做志愿者的妍妍撞见过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当年的肇事司机没多久就死在了监狱里。我无法找到宋安雅买凶杀人灭口的证据,妍妍的死成了悬案——” “所以你救了我,你希望我能作证,亲口指认宋安雅对我谋杀未遂?”舒瑾唏嘘一声。 “当然不是。那几个流氓对你下手时,分明有反抗激情杀人的嫌疑。宋安雅就算伏法也不见得能落得主犯的罪名。所以舒瑾你得明白,报仇的手段太多了。 法律制裁不到的地方,别的手段一样游刃有余。就像现在,我们可以利用舆论的压力,把她虐待孩子的罪名坐实。 她发疯也好,变态也罢。重要的是你的儿子可以彻底摆脱她。而我和沈天慕在这个局里,该报仇的报仇,该泄愤的泄愤。 明天一早,合作协议尘埃落定,两家做空足以对冲洛氏集团新股增资的市价,加上这么大的舆论压力让他焦头烂额已是定局,大家都能得到该有的利益——” “乔白年!”舒瑾呼得一声推开桌子,酒杯跄然坠地,“所以说了这么多,你终究还是在利用我?对么?” “关于是否利用这个问题,还有悬念么?”乔白年挑着唇角的笑,口吻云淡风轻。 “不,”舒瑾摇摇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我愿意为你做事,愿意一心一意相信你。 可是这三年的时间里,你有足够的能力去阻止宋安雅伤害小念的!你每每提供给我他们的生活动态,让我看小念一点点长大背后,那被粉饰过的和谐和太平。 你为了稳住我的心,连我儿子受了这么大的苦你都不告诉我! 乔白年,其实在这场游戏里,我不过和他们一样,都是你报复的棋子。你有多恨宋安雅,就有多恨我不是么? 你恨我当年没有救活你妹妹,你恨我的无能为力!” “舒瑾......”乔白年怔了一下,漠然摇摇头,“你,都想起来了?” “是,你一路牵着我的鼻子走,却忘了蒙住我的眼睛。从我看到徐主任的签字确认书时就想起来了。 我想,如果有机会,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应该对你真诚地说一句对不起的。白妍妍是我亲手救治的第一个病人,她死了,我比什么都难受! 但我舒瑾这一生坦坦荡荡,除了我自己,我无愧于任何人!无论是你,还是洛庭遇!” 看着舒瑾愤然离去的背影,乔白年这会儿才意识到,香烟近乎燃到手指的痛一下子灼了心底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的秘密。 他永远也忘不了医院里的那一幕,妹妹鲜血淋漓的身体上,年轻的小大夫一下一下做着心脏复苏。 她凌乱的发梢贴在娇美的脸颊上,她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边流淌肆意。当仪器拉满直线,发出无情的嗡鸣,她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乔白年是感动的,感激的,也是心疼的。 他不知道后来的自己,是怎么在慢慢抽查线索的痕迹中一点点走进她的生活。 比起利用,他更愿意把这当成一曲保驾护航的凯歌。他是多么希望当一切尘埃落定,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抱回自己心爱骨肉的那一刻,能回头看看他。看他城府深深的心机下,胸膛也暖,肩膀也宽...... 可是舒瑾,你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其实......更想救你出局呢? 乔白年想,果然男人无论出类拔萃到什么地位,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爱情之时,都是自卑而畏首畏尾的。 016 下辈子,不想见到你 舒瑾静静躺着,黑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有风从鼻尖上平行而过。 身下凉意肆意,灵魂却有幸包裹在鲜血的温度里。 十秒之前,一束耀眼的远光灯打过来,她的身体被撞飞出去。 比上一次更加接近死亡的感受,让她更镇定,更清明。 女人咯咯哒哒的高跟鞋踩过来,宋安雅的脸终于清晰地出现。 她笑得如同希腊神话里的女巫,唇角腮边挤着残忍和决绝。 “宋安雅,是你......”舒瑾几乎动不了身体,强挤几个字出口,每一下都让胸腔钝痛不已。 “对,是我。是我又怎么样?”蹲下身,宋安雅居高睥睨着得意的姿态,“舒瑾,我说过,你就是变成鬼我也会把你捉了套在十字架里。一次杀不了你,我就杀你两次三次......” “你知道......” “当然知道,就凭你在庭遇身上一次两次的**模样,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你知道,所以洛庭遇也......”舒瑾极力睁大着眼睛,她能感受到失血的冲动正无情地带走她身体里一点一滴的生命力。 “你觉得呢?对庭遇来说,你活着或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他没爱过你,一切都是你自己在自作多情!我告诉你舒瑾,你的儿子,我就是打了,扎了,又怎么样? 你不是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么?不是已经在托人着手给我做鉴定么!多好啊,我是神经病,你知道神经病杀人不犯法的吧!” 舒瑾从来不是个争锋拔尖的人,这一生,她随意心性,淡看输赢。但这一次,她真的后悔自己的失策。 她明明有太多的机会能让宋安雅无法翻身,她明明可以在暗处一举歼灭这个魔鬼。 可为什么,她一次又一次地畏首畏尾....... 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脑中还是一遍遍萦绕着那个名字。如果不是为了洛庭遇,不是为了与他一次次邂逅中那种岁月静好的相处感?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以这份新身份,重新接近他,重新吸引他的自豪感? 舒瑾想,自己终究只是个没有魄力的女人啊。 “你,爱过庭遇么......”舒瑾没有回避宋安雅的目光,“告诉我,你爱过他么?” “这和你有关系么?” “他的事,便和我有关系......” “舒瑾你别不要脸了!我爱过他没爱过他又怎么样?他的眼里只能有我一个人,而你,不过是个连觊觎都不配的流浪狗!洛庭遇是我的东西,我要不要,都轮不到你!” “宋安雅,你真是个......该下地狱的人呢。”舒瑾慢慢闭上眼睛,她想再慢一点呼吸。因为死亡的过程也可能会快得让她非常不甘心。 洛庭遇,你这个笨蛋。我曾允诺一生守护,可是又有多少条命能足够把你拉出地狱?舒瑾想着想着,耳边的警车声浅浅逼近。 她恍惚间好像看到宋安雅高举着双手,疯疯癫癫的得意。也仿佛听见,乔白年抱着她的身子,一遍遍高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疾驰的救护车上,舒瑾一起一伏地呼吸着。 “舒瑾!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我想小念......”舒瑾摇摇头,唇角噙着的鲜血慢慢滑过脸颊。乔白年握住温度,心痛直跌冰点。 “舒瑾,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不择手段地把宋安雅弄死才是!可我又.......我又希望你能对洛庭遇彻底死心,舒瑾,你不可以有事知道么!否则我不会原谅我自己,我更不会放过他们的!” 人一旦有了私心,计划必然就会偏颇。一旦有了偏颇,事态就有可能失控到无法掌握。 他想给妹妹报仇,又不想给洛庭遇重新追求舒瑾的机会。他更愿意享受同舒瑾两人分享秘密并肩作战的快感。却忘了,她以无法坚定的决心去面对旧爱时,本身就把自己处在了最危险的狭缝中。 “我已经,可以对他彻底死心了。”舒瑾笑了笑,“乔白年,这一次,我真的准备好了......如果有来世,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那我呢?!舒瑾,你就从来没为我想过么!我救你回来,不是为了看你再死一次的!那个男人不值得你这样,你坚持一下。你不是放不下他么?你要亲眼看到我把那个蠢货啃得尸骨无存么?” “呵,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上次......我给你偷出来的内部资料,其实是假的。你们没可能按照上面的内幕价格,来做空操作洛氏集团的新股价。上面的数据,我都改了……” “什么?” “对不起,我还是无法......背叛他,无法伤害他......” 舒瑾的手慢慢垂下去,咯噔一声,还在录音界面的手机一并从口袋里滑下。 乔白年怔了怔,捡起来。 “哪位是病人家属,刚刚又发生窒息性血气胸,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急诊室的医生出来,下了今天晚上的第三道病危通知。 而洛庭遇的身影终于在这一刻如期而至。 “舒瑾她——” 话未问出口,迎接他的却是乔白年一记倾尽力量的拳头。 乔白年一向不是个崇尚暴力的人。但这一刻,他找不到更合适的宣泄口。 “洛庭遇你就是个混蛋。” 洛庭遇没有还手,只怔怔地看着急诊室的大门开了又关。一袋袋血浆像传送带一样送进去,他张口喊不出那歌魂牵梦萦的名字,伸手握不住她无处安放的灵魂。 乔白年把舒瑾的手机丢给洛庭遇:“你走吧。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她这里,有我守着。” “我——” “滚!她的命是我救的,这一次,生死都跟你洛庭遇无关。她说过,若有来生,她不想再见到你,宁愿永远不要认识你。” 急诊室的大门再一次打开:“病人暂时抢救回来了,只是状况还很不稳定。等下会转到重症监护室观察,不排除还有并发症的危机可能性。还有,她中途清醒过一阵,一直在叫小念。是她的家人么?你们是不是应该把人叫过来?” 雪白的轮床被推出手术室,眼前的女人就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一团输液管中。洛庭遇轻轻走上去,想要唤出她的名字,喉咙间涌满的自责和痛楚却先一步逼出了泪水。 他想不明白命运的残忍愚弄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止息,为什么是舒瑾,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都只能是舒瑾呢? 他曾以为,那些来不及说的话,那些无法救赎的惩罚,在要不了多久的时间里自己可以亲自讲给她。 如今,即使自己陪她一并死去,也换不来心安理得的相拥。他的灵魂,没有资格点染舒瑾的纯净。洛庭遇想。 “舒瑾,活下来好不好?你一定很厌恶我......即便到了另一个世界,你也不想我再纠缠你了,对么?所以你一定要活下来,活在这个再也不会有我存在的世界。为了我们的儿子。就让我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一个人为你们祈福,为你们祝愿......” “宋安雅,你先生来保释你了。” 从事发到现在,宋安雅留在看守所内,平静沉默地安然度过了一整个晚上。 她一点都不担心。从她开车撞向舒瑾的那一瞬间,就把这条后路算盘拨得噼啪响。 她习惯养尊处优的生活,众星捧月的待遇。从小到大,无数优秀的男人对她趋之若鹜。 她喜欢的,只属于她。她不喜欢的,同样也属于她。如此无耻又理直气壮的心态,也许注定了她崩塌人设的悲剧—— “庭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撞伤唐医生的。我知道,她是舒瑾的朋友,所以她讨厌我,陷害我,我都能理解。可是对小念,我是真心实意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她们那么诋毁我,我真的不能忍受的。昨晚在停车场,我只是跟她争执了几句,我只是想......想吓唬她一下......” “安雅,”洛庭遇打断她的话,慢慢抬起深邃的眸子,似乎要把整个冬天的寒意都带进质问里,“你,爱过我么?” 017 报应终于来了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点一盏昏暗的小灯。洛庭遇与宋安雅对坐在沙发的两侧,静止凝固的空气下,只有舒瑾那台慢慢播放录音的手机运作声声。 宋安雅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抢夺。 她跳起身来,往地上摔,用脚踩。而洛庭遇全程无所动容,直到筋疲力尽的宋安雅堆叠瘫倒在地,像条狼狈的落水狗一样大口喘息。他才轻轻启唇道:“没用的,我已经备份交给警方了。 保释你出来,是不希望你再用装疯卖傻的方式避重就轻。等下再送你回去,就是蓄意杀人虐待的重罪。” “庭遇你听我说!”宋安雅爬跪着扑上来,一把抱住洛庭遇的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爱你的!正是因为我爱你,我才不能允许任何人觊觎——” “你对我的爱,是货比三家后的决定吧?只因为我洛家的聘礼能助你父亲安然度过公司的危机,只因为我对你近乎盲目的信任,让你做什么都觉得理所当然?当年你打掉的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只怕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不是?” “庭遇我是一时糊涂,我跟徐天慕早就分手了,他......他纠缠我,我一时心软,就一次而已。我没有想打掉那个孩子,那是我的骨肉啊!” 洛庭遇突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愤怒了,他永远忘不了第一次看到宋安雅的时候。那次商宴,她穿着洁白胜雪的衣裙,像一只高贵的白天鹅。比起在身边唯唯诺诺唾手可得的舒瑾,她具备了多少刺激的挑战力。能征服这样的女人,是任何一个自信男人梦寐以求的成绩。 可爱情是爱情,角逐的快感不过如鸦片一样轻易弥散而去。如今的洛庭遇只觉得可悲—— 可悲宋安雅,更可悲于他自己。 “小念脑袋里的针,是不是你扎的?当年围攻舒瑾的流氓,是不是你派去的?” “我——” 攫住宋安雅纤细的脖颈儿,洛庭遇将她一把拎提起来。 “告诉我,否则我会让你明白。不仅精神病人杀人不犯法,得了绝症的人,杀人也可以不用死刑!” “庭遇......我不是故意的......”宋安雅抓扯着洛庭遇的手臂,“真的,我不是故意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小念才几个月大?我自认为我对你信任有加,真心实意。宋安雅,就算你不爱我,可你怎么能对他下得去手!” “我也不想的!可你知道这世上最委屈的是什么么?洛庭遇你明明是那么爱我的,为什么舒瑾死了以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你每日每夜就只想着她,念着她。让我一个人照顾你们两个的‘爱情结晶’? 你连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都搞不懂,你凭什么来追求我,凭什么给我希望!你扪心自问,我嫁给你这三年,你有把我当成一个妻子来呵护,来疼爱么? 我就是用针扎他了怎么样?他哭闹,我烦!我曾经说过,只要你真心待我,等我调养好身体,我们还能有自己的孩子。可你和你爸妈,为什么偏偏坚持着让舒瑾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你们有了孩子,就有了羁绊。你说老死不相往来,骗鬼么!我为你洛庭遇放弃了一整片森林,最后却只能落得个当后妈的下场是不是?你们谁为我考虑过!” “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不是你背叛我在前,心怀有鬼,设计陷害我和舒瑾,又怎么可能会有后面的事!” “洛庭遇你别再自欺欺人了!酒后乱性这种事,分明就是两个人自己想搞,接着点酒劲壮胆而已。你抱着她口口声声喊阿瑾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再无辜了!!!” “宋安雅,你真是已经无药可救了!”洛庭遇大力抓住宋安雅的脖子,直到她憋的咳呛连连才放开。 “爸爸!妈妈!!!”小念从楼上跑下来,惊恐的小脸上挂了令人心疼的泪痕,“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么?是因为小念么?小念以后乖点,以后一定听话好不好!” 看着跪地咳嗽连连的宋安雅,小念乖巧地打开自己手里抱着的一瓶儿童饮料:“妈妈喝水,妈妈喝。” 洛庭遇别过脸去:“小念,大人的事跟你无关。上楼睡觉去!” “爸爸!”小念哇一声哭了出来,“爸爸你别生气了,小念已经失去一个妈妈了,不能再失去一个了。呜呜呜。” “庭遇,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他,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行么?” “李嫂!”洛庭遇大喝一声,“把小念抱上去!” “庭遇!” “爸爸!” 别墅外的警车呼啸轰鸣,洛庭遇攥着双拳,凝视窗外的黎明:“宋安雅,我权且相信你还有一丝一毫的人性。所以今天,就不当着孩子的面,让你被带走了。你的罪状,自有法律制裁。我的罪状,我且自跟舒瑾去赎!” 警察涌入,宋安雅锒铛加腕。她脸上泪水纵横,但却未必有一滴来自悔恨。有些人,她们生就三观如此,并不觉得这一切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呢。 “呀!她怎么了!”就在警察们准备把宋安雅押上车的一瞬间,她突然弯腰栽倒在地,一边抽搐着,一边打滚! “像是中毒了!她是不是畏罪服药了?” “快点送医院!” “你说什么?百草枯?”洛庭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那不是除草的农药么?她怎么会服那种东西?” “洛先生,我们也想问你。”警官一本正经地说,“你在跟嫌疑人对话冲突的时候,期间有看到她服用么?” 洛庭遇摇头。在他看来,宋安雅这样的人,即便自杀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演苦肉计。断然不会去服用百草枯这种药物—— 百草枯无解,这是常识。 “那就奇怪了,难道是有人给她投毒?” “我们家院子里有些盆景种植,平日都是佣人在侍弄,偶尔买几瓶除草剂也可能。但因为孩子小,怕他误食,所以一般都保管的很严。” 洛庭遇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腿上已经困顿到打瞌睡的小念。孩子的心性永远是那么单纯,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还不忘出门背上小书包。沉甸甸的,除了课本画笔,还有一瓶儿童乳饮料。 这是谁给他买的? 洛庭遇捏着饮料,眉头不由深锁起来—— “警官先生,你们到我家现场去看看,地上应该有一瓶这样的饮料!” 检验结果出来了,厅里散落在地的那瓶饮料里的确有百草枯的成分。而瓶口附近有一个细微的针孔,应该是被人故意注射进去的。 李嫂说,这排饮料是太太前天买的,说给小念上幼儿园带着。自己每天给他装书包的时候,都会带上一瓶。 病房里,女人凄厉的哭求声一遍遍回荡着。 “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是都洗胃了么,不是都血透了么!只要你能救我,给你多少钱都行!” “百草枯是不能解的。一个月内,你的肺部会逐渐呈现纤维化。一点点坏死,然后衰竭呼吸,直至死亡。我们这里能做的只是用些药物,出于人道主义让你减轻些痛苦。但药品属于进口类,不在医保范围。可你的丈夫拒绝承担这笔多余的费用,请你节哀顺变吧。” 洛庭遇站在走廊里,凝神良久。低头看着小念一双萌萌的大眼睛,一时间心潮涟漪,冷汗不断。 “爸爸,妈妈怎么了?这么多警察,要把她带走么?” 轻轻推开孩子的手,洛庭遇一头扎进隔壁的洗手间。翻江倒海的反胃感夹杂着后怕的恐惧,将他本就羸弱的精神力摧残殆尽! 那饮料,本来是宋安雅打算给小念喝的! 苍天有眼,恶魔的爪牙终究斗不过天使的光芒。当小念把那瓶饮料递到宋安雅嘴边的时候,她下意识融化的心,一定忘记了自己原本是有多么可恶。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凝视着洗面池里呕出的一大片殷红血迹。洛庭遇想,他的报应......是不是终于,也要来了? 018 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当舒瑾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颜色已经褪白抽绿。 她昏迷了整整三个月,医生说,能醒来就是奇迹。 小念像只小猫咪一样趴在她手边,睫毛长兮兮地随着呼吸抖动。病床上还铺着一张刚刚完成的涂鸦。 画上只有一个女人,留着长发,背着天使般的翅膀。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笑容在大胆的用色下显得有点惊悚,但足够温馨。 题名:我和妈妈。 舒瑾的泪水慢慢滑过脸颊,用僵硬了一整个冬天的手轻轻盖在小念的头发上。 “小念......” “妈妈!”孩子醒了,大眼睛里鼓出兴奋的色泽,“妈妈!爸爸告诉我,说妈妈变成天使执行任务呢。现在飞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小念的对么?” 抱着孩子小小的身子,舒瑾拼命咬着唇。饶是身上的伤痛开始不安分地一一作痛,她还是想要最真实的感受去确认,眼前这一切,都不是梦。 “唐医生你醒了啊!” “太好了,我这就去叫李主任过来看看。” “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之前我们还担心会不会因为脑损伤带来失忆之类的并发症呢。” 这会儿,病房里里外外的来了不少的同僚。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些祝福安慰的话,纵然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姓名和真实的经历,但每一字每一句都让舒瑾仿佛回到了生活中应有的状态和轨道。 她曾想,她一直以来最期待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可不可以从此没有洛庭遇,也不需要那些歇斯底里的爱意...... 美好的事业,积极的态度,可爱的儿子,以及无数种邂逅的可能…… “唐医生,你是不知道啊,你昏迷这三个月,咱们医院又换股东了。” “哦,对了唐医生,你还记得么?你上次给我拿过来的那两个白药片,我帮你做了成分分析。我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昏迷了三个多月——” 就在这时,乔白年推门进来。 “各位,她才刚刚醒来,可不可以给我们一点单独的时间?”乔白年穿着一件深色的休闲西装,嘴角如之前那般,挑了如有若无的笑意。 舒瑾稍显拘谨地坐直了身子,就看到那些医生护士们面有暧昧地往外退。 “知道了知道了,乔总就是个护妻狂魔嘛。” “人家好歹守了唐医生三个月呢,咱们不好一直当电灯泡。” “走啦快走啦!乔总!今天可是大好事,晚上您可不敢不破费哟!” 乔白年笑笑点头:“知道了,为了庆祝唐医生康复,晚上你们随便选地方,账记我这里!” “噢耶!新老板就是大方!” 欢闹一阵的病房终于落下安静的帷幕,舒瑾呆呆坐在床铺,双眼凝视着乔白年。 她有太多的话想问,却着实不知从何处开口。 “小念,到前面护士台找小梅阿姨玩。乖。”乔白年拍拍孩子的小脑瓜,将他送出了病房门。 空气更安静了,舒瑾开始感受到身上的每一寸伤口都如折断一般疼。可是疼痛让她的头脑更明晰,也更容易接受——接下来那一系列的变故和事实。 “宋安雅死了,喝了药。我妹妹的事,到最后也没能有个水落石出的公道。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 “哦。”舒瑾点点头,把脸转向窗外。 “洛庭遇走了。” 舒瑾:“.......” 她不太明白‘走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乔白年拿出一份文件,示意舒瑾一一打开。 “他处理了自己在洛氏集团的全部股权份额,一部分交由他的父亲和表弟继续打理。另一部分对价变现,给你和小念买了这样一笔信托基金。足够你们一生衣食无忧。我没兴趣接盘洛氏,于是只买下了这家江城一院。”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要睡多久。买下来,会有种把你放在我家的安心感。” 乔白年的话让舒瑾无言以对。 深吸一口气,她无法避免地开启那个名字里蕴含的话题。 “那洛庭遇,是不是都知道了......” “嗯,但他没有颜面再面对你。”乔白年转了下眼睛,他自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善于心计和谎言的人。但不是每一句谎言都能说的心安理得。 舒瑾垂下头,喃喃道:“他知道是我,但是他......也对,我们早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如果你所有的不甘心,都只缘于没有亲耳听到他一句痛哭流涕的对不起。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在你重伤危机的时候,他已经对你说过了。” “呵,我才不需要......”舒瑾苦笑摇摇头,“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有,洛庭遇请在美国的徐主任帮忙,联系了当地最好的脑外科神经专家。小念的情况虽然有点复杂,但相信经过开颅手术取出异物后,是可以恢复正常的。” “真的?” “嗯,我安排了今年四月的手术。那会儿你差不多也能下床了。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去美国。” 舒瑾点头答应了。她并非不知道这一答应,于她于乔白年之间,意味着什么。 可生活就是走到了这样一条轨道上。她觉得,这个结局也许一点都不坏。 “小念,不要乱跑了,我们要进去换登机卡了。” “妈妈!我们是不是要坐很大的飞机啦!爸爸以前跟我说,飞机会在云彩上面飞,好神奇哦!” 一晃四月份了,小念的身体经过各方面的检查都符合手术的标准。这对舒瑾来说已是莫大的欣慰。 乔白年在美国有一套庄园,那里有最静谧的环境,最舒缓的生活节奏。尤其是四月油菜花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黄绿色,哼着乡间小调的农民和赤脚弹吉他的小青年三三两两,整个画面用想想的,就觉得离天堂很近。 舒瑾站在机场的大门前,羊绒围巾让她有点燥热。趁着扯下来的一瞬间,她偷偷回头瞄了瞄,望了望。 没有人出现。 “妈妈,爸爸他不会跟我们一起来么?我都好久好久没见到爸爸了。” 你以为你刻意忘记的,总会被孩子不经意地提起。这真是自我失忆里最难面对的东西。 “小念,乔叔叔对你不好么?”乔白年弯腰摸摸小念的头,“咱们以后不提爸爸可以么?” 男孩眨了眨眼,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仰起脸道:“乔叔叔只要对妈妈好点就行了,我都长大了。” “这孩子。”舒瑾笑出心酸,拽着孩子的胳膊拉拉紧,“走了小念,到前面去排队。” 舒瑾知道,乔白年有美国的绿卡。虽然他们从未提过要在那里呆多久,但回程的机票着实没有买好。 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便是一生...... 有时舒瑾想,没有了洛庭遇的江城。之于她来说,可能真的没有存在的意义吧。 “您好,请出示下证件。” “哎?”舒瑾上下摸索,眉头不由紧锁。 “怎么了?”乔白年已经带着小念办好了手续,转身看着一脸焦急的舒瑾。 “我的护照怎么不见了?” 乔白年不说话。 “不对啊,我记得昨晚收拾的时候,跟你们的都是放在一起的。”舒瑾揉了揉太阳穴,“白年,你帮我找找看,在不在你的手提包里?” “没有。”乔白年摇头。 “不可能,我清楚记得是放在一起的。” “那,可能是在客厅的茶几上。” “什么?”舒瑾瞪大了莫名的眼睛,“怎么会在茶几上,我今早又没动过。” “是我拿出来的。”乔白年深吸一口气,眉眼依旧淡淡如水,“舒瑾,今早趁你在洗手间的时候,是我拿出来的。” 舒瑾:“!!!” “我赌你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双眼是否有泪,我赌你跟我走的这一瞬,心里是否甘愿。我赌我听到的那一声声水流背后,有没有你的抽泣。舒瑾,我从不是个愿意认输的男人。可是......” “白年,我......” “你走吧。” “我......” “小念跟我在一起,你放心。手术那边都安排好了,等他康复,我会第一时间将他安全送回来。你......去找洛庭遇吧。他得了胃癌,可能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当乔白年拉着小念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的瞬间,舒瑾站在原地,用尽心力也化不开自己的泪意。 她就那么怔怔地站着,站着,直到脑中再也充斥不下那些记忆。 一个电话被她颤抖地拨了出去:“小林,我是唐韵。之前我拜托你帮我查的那个药物成分——” “哦唐姐啊?我上回就想告诉你,是amt,抗肿瘤类抑制药。” 019 有些幸福,不能轻触(终章) 江城郊外的疗养院,阵阵幽香的脚步里,走来了白玉兰的花季。 每一天叫醒的阳光,对洛庭遇来说都是上苍的恩赐。他整日坐在病房外的阳台上,单薄的摇椅晃荡着单薄的身躯。 他会用很快的速度,连续几天读完一本本的书。 快三十年了,终于能有这样静如止水的心境,打破年少轻狂的不安分和尔虞我诈的明谋暗计。他从没感觉到自己可以像今天这么踏实过。 刻意不去打探舒瑾和小念的消息,是因为他早已明白,那些不舍和牵挂终究只能给她们母子带来一场不切实际的空洞。 他以前无法为他们做的,以后也没有机会偿还了。 洛庭遇想,当初连舒瑾死亡这么难以接受的事,他都硬着心痛撑过来了。如今亲自去面对死亡,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爱到了这个边缘,来不来得及说出口,都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他弥留的意念,他恍惚的精神,他模糊的视线,他不敏的触觉里——为什么还是忘不掉,驱不散那种梦寐以求的气息! “别过来!” 洛庭遇用力喊出,意图停滞身后的脚步声。 “不要过来......不要......” 舒瑾没有说话,一起一伏的呼吸在药息凝重的病房里充斥了入侵的成分。她看不到洛庭遇的脸,只有一爿瘦削到令人无法置信的身影挂在阳台的摇椅上。 阳光包裹着他雪白的病服,宽大的阴影镀着金色的边缘,好像要把他的灵魂蒸发殆尽。 舒瑾没有停下脚步,她慢慢走上去,双手终于轻触了他的双肩。 前尘记忆,夹裹着蜜糖与刀锋。 “阿瑾......你不该来的......” 几千几万个对不起,几千几万个我爱你。要说出口很容易,可他再也没有时间去兑现这些空口无凭。 泪水沿着男人瘦削的脸庞,一路决堤。落在舒瑾颤抖的手背上,被阳光灼的入眼入心。 “我不在乎,我走了十几年才走到你心里......庭遇,我不在乎!” “阿瑾......” “我几经死亡挣扎,一次次逃回到你身边。我这一生,就只做了爱你这一件事!洛庭遇,你有什么权利死在我前面?你欠我的,今生来世都无法偿还!” 舒瑾的双手环抱着男人羸弱的身躯。他健硕的胸肌,伟岸的胸膛,举手投足的活力与精气都像魔术一样消失了。唯有那双眼睛里,熟悉的光赫陌生的温柔,依然如初。 “我等了十六年,终于等到你眼里的温柔。”捧起男人的脸,她在模糊的视线里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角腮边。 “我也一样,等了我自己整整十六年,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我最想要的,是什么?阿瑾,我今生短暂,却已了无所愿。” 慢慢抬起余温熟悉的掌心,洛庭遇捧着舒瑾的脸:“我再也看不到我的阿瑾了,是么?” 手指摩挲在整容后而略有些僵硬的肌肤上,洛庭遇心如刀绞。 “我总能梦到你,你还是十二三岁的模样。眼睛里带着浅浅的温和的笑容,说话慢声细语。阿瑾,我想那天晚上,也许不是酒精,也不是迷药,是我真真实实地渴望拥有着你。只是年少时看不清的轻狂和自负,让我弄错了自己爱谁。” “别说了庭遇……”舒瑾拼命地摇头,“我们还有时间,我们可以重新感受一下,那种真实。” “不会了……”洛庭遇骤然偏过头去,淋漓的鲜血咳满衣襟,“上天要收回我挥霍的光阴,一刻都不会多等了……” “庭遇!” “阿瑾,走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死亡一点都不好看,很折磨,很揪心。我不想……” “不!!!” “因为我知道那有多疼!阿瑾,你无法想象当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那种彻骨剜心的痛。当我一次次醉酒入院后被确诊胃癌时,那种恨不能立刻了却人生的欣慰和冲动。你那么爱我不是么?你受得了么......我欠你的已经无力偿还,怎么还能让你再为我难受?” 舒瑾笑了,脸上却依然挂着汹涌不息的泪珠:“洛庭遇,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我比你坚强,比你更相信希望。 我......放弃了我的爱好和特长,选择做一名医生。读那么多书,吃那么多苦,不是为了束手无策地让你死在我面前的!” 洛庭遇:“!!!” “我知道,你不肯接受手术,是因为成功的概率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你不喜欢被最后的命运绑架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不是么?或者说,事到如今你依然自私,胆小!除了死亡,你根本不知道该来面对我! 洛庭遇,你当初追宋安雅的时候,怎么那么有勇气!” 洛庭遇沉默了。的确,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坚强。 一旦把生死之间的可能用概率来度量,他怕他连读完一本书的勇气都丧失。他更想就这样安静地,每天带着期待地闭上眼睛。如果第二天的阳光能叫醒他,就是又赢一筹的赌。 而对于舒瑾,他的确不是没想过。以死亡来寻求逃避。 死,是多容易的事啊。 “庭遇,我会陪着你的。甚至于,我也可以亲自为你做手术。你不用担心我,即使......即使你的心脏在我面前停止跳动,我也不会难受。我会带大小念,会让他永远记得爸爸,我会很坚强很幸福地走在没有你的世界里。 因为我相信,当我看到你的心跳里有我的名字,我就会鼓起勇气怀念你。 这一生,你不悔,我也从未后过悔。不就是死心塌地爱了一个男人么?我连爱你都不怕了,还怕......失去你么?” 那些彻骨的痛和伤疤,终究会变成一个人身上最坚硬的铠甲。 我心里藏着你的名字,汩汩跃动的生命力,让我无怨无悔地走上这条不断靠近你的路。 洛庭遇,你身上要背的一切惩罚,都有我陪着你一肩担负!谁叫你是我的毒,是我十几年来,戒不掉的毒,也戒不掉的爱。 尾声: 山风猎猎的墓园里,舒瑾小心弯下腰,向墓碑前奉献了一束百合花。快七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行动已经有所不便了。洛庭遇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为一个陌生人扫墓。 又一个三年过去了,小念的手术愈后不错,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 可让他比读书更有兴趣的,却是舒瑾一天隆起一天的肚子。 “妈妈!我想要个小妹妹,她什么时候出生啊?” “名字能由我来起么?” “我能叫她洛小陀么?小名叫小骆驼。” “不是说贱名好养活么?” 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这个聒噪的小魔鬼了,舒瑾看着漫山遍野不会说话的石碑,每一个下面都有一段传奇人生。 她一点不后悔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游走生死边界,感悟世事良多。 “这个女孩,是你朋友?”盯着墓碑上那女孩甜美的笑靥,洛庭遇默念上面的名字,“白妍妍?没听你提起过。” “她是我第一次抢救的病人,今天正好七周年,我想来看看她。” “你还这么多愁善感。当心妹妹出来跟你一样,是个苦命的小姑娘哎。”伸手在舒瑾的腹部轻轻摸了摸,洛庭遇宠溺地笑了笑。 “才不会,我的女儿一定是个自信漂亮的小公主。”舒瑾打掉洛庭遇的手,佯装愠怒。 “对,你说的对。有爸爸帮你保驾护航,将来要是遇到像爸爸一样的渣男,咱们分分钟打出去!” “洛庭遇,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呀!” “阿瑾,以前让你流过的眼泪,我们的女儿一定不会再流了。” “好了,肉麻死了。快下山吧,晚上是小念的家长会,别再迟到了。这臭小子,听他们老师说,考试不及格不说,上个月竟然还在班里倒卖二手作业,都快成小贩子了。” “那有什么?男人就是要有经济头脑,这孩子像我们家的。” “有种你把这话跟他班主任说!” 两人相拥的身子,渐渐踏下夕阳的斜影。长长的人生旅途,绕过命运里残忍的一切弯路。 乔白年慢慢现身出来,在妹妹的墓碑前凝驻良久。 有些幸福,看着不易。远远观望,不忍轻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