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帝王妃》 第一章 西楚 第一章 西楚 西楚,隆安元年三月二十日,永德宫的杏花与往年一样,如期开放,一树挨着一树,繁密茂盛,无数犹如冰绡鲛绫一般的杏花在灿烂若金的阳光下盛开,晶莹剔透之余又透着一抹浅红,如少女颊边的那一抹绯色;在另一边是同样开的如火如荼的合欢花。 “叽叽喳喳!”两只燕子自远处飞来,在杏树与合欢树间穿梭,仿佛是在捉迷藏,每当翅膀划过那一簇簇似锦繁花时,花朵便会簌簌而下,铺落满地。 树下,两名宫女在比试踢毽子,两个用各色羽毛做成的毽子在二人脚间翻飞,什么盘踢、绷踢、里接,各式花样轮番着来,好不热闹。 不远处,一名女子盈盈浅笑地望着她们,眉如翠羽,肌如冰雪的她站在漫天杏花雨中,犹如花中仙子,虽略有几分病容,却丝毫不减她的美貌,反而多了一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所谓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大抵就是如此吧。 此女正是西楚国的皇后,亦是四年前,以倾城之貌,惊世之才名满天下的南昭国璇玑公主慕千雪,当年诸国皇子一齐赶往南昭国求亲的盛举,即使是在四年后的今日,依旧为天下人所津津乐道。 最后,楚国四皇子萧若傲脱颖而出,抱得美人归,三年后,楚帝废嫡长子太子之位,改立庶妃所生的萧若傲为太子;同年,楚帝驾崩,萧若傲登皇帝位,第二年,改元隆安。 “咳咳!”一阵急拂而过的春风,令慕千雪掩唇急咳了起来,纤瘦的身子随着咳嗽微微发抖,仿佛不堪其负。 旁边的宫女忙替她抚背,待得止了咳后,关切地道:“娘娘可是冷了?奴婢扶您进去歇着吧。” “也好。”只这一会儿功夫,慕千雪脸色瞧着就比刚才苍白了许多。 正当宫女扶着慕千雪欲退入殿中之时,一名年约十四五岁,身量娇小的宫女满面喜色的奔来,未及行礼,已是急切地道:“娘娘,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慕千雪一怔,旋即眉眼间浮起重重惊喜之色,“你说什么,陛下归来,出征前不是说要等入夏之时,方才能归来吗?” 正月过后,萧若傲便领兵二十万,出征燕国,自前汉覆灭之后,曾经统一的中原大地,诸候割据,战火遍地,在经历了多年的战火后,一些小势力或是被吞并或理被屠戮,最终只剩下六大势力,并称六国,分别是东凌、南昭、西楚、北周、齐国、燕国;六国之中,以北周实力最强,齐国紧随其后,至于西楚,只比最弱的燕国稍强一些,而当时的萧若傲,在楚帝十几个儿子中并不起眼,任谁也不想到,他竟会最终登上皇位,成为西楚国的君主,并且西楚的实力,在这几年间,迅速强盛,隐隐有追上南昭之势,不过西楚与南昭本就是姻亲,倒也不存在什么争斗之意。 宫女喘了口气,满面喜色地点头道:“千真万确,当真是陛下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在万象殿了,想是战事顺利,故而提早归来。” “战事顺利……”慕千雪喃喃重复了一遍,欣然道:“这么说来,燕国已被灭?” “奴婢不清楚,不过应该是的。”宫女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急切地道:“快,夏月,快扶本宫去万象殿。” “娘娘您身子不好,此去万象殿又有些路,还是等奴婢去传步辇来好一些。”夏月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道:“入春之后,本宫身子已经好了许多,这么一点路不碍事,快!” 在慕千雪的催促下,夏月只得与另一名宫女一左一右扶着她往万象殿行去。 在途经九华池时,意外瞧见徐惠妃站在池边,手中还捧着一盒鱼食,想是来此处喂鱼的,不过这会儿,她正满面惊讶地盯着眼前的宫女,“你说什么,陛下未灭燕国?” “确切来说,不是陛下未灭燕国,而是陛下根本没去燕国。”宫女颈边的丁香米珠耳坠随着她的话微微晃动。 徐惠妃听得一头雾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一些。” “陛下领兵出了京城之后,便立刻改变了行军路线,因为陛下严令封锁这个消息,故而未曾外传。” 徐惠妃点头之余,又有浮起新的疑问浮上心头,“既然陛下未灭燕国,那这得胜归来的消息又是怎么一回事?” 宫女瞅着她,结结巴巴地道:“陛下是得胜了,但……灭的……不是燕国,而是……而是……” 徐惠妃等了半晌也不见她说下去,催促道:“而是什么,你倒是快说!” “南昭国!”听得这三个字,徐惠妃双手一松,沉香木盒子脱手落在地上,盒中的鱼食撒了一地。 对于这一切,徐惠妃连看也未看一眼,只死死盯着宫女,下一刻,她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南昭乃是皇后娘娘母国,陛下又最是爱生皇后娘娘,岂会挥兵南昭?” 宫女急急道:“奴婢没有胡说,娘娘知道,奴婢表哥是陛下的近身侍卫,此次出征,他也一同去了,刚才奴婢从内庭司回来,恰好遇见了他,这事就是他与奴婢说的,千真万确;他还说,从一开始,陛下打算的,就是灭南昭国!” 宫女的话,令徐惠妃娇艳如玫瑰的双唇在这一刻褪尽所有颜色,春日阳光下苍白如蜡,好一会儿,她方才从震惊中缓过来,涩声道:“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宫女摇头道:“这个奴婢也曾问过表哥,可惜他并不知道,只知这一切都是陛下亲下的命令,包括……屠城!” 听到这两个充斥着浓重血腥气息的字眼,徐惠妃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耳边突然传来惊慌的呼声,“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徐惠妃匆忙转头看去,只见夏月二人满面慌色地扶着跌坐在地上的慕千雪,后者双目紧闭,面如金纸,甚是吓人! 看到慕千雪,徐惠妃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更苍白,匆忙奔过去,她比夏月二人冷静一些,见到慕千雪昏迷不醒,当即用右手拇指用力按着她的人中穴。 第二章 南昭覆灭 第二章 南昭覆灭 在她的按压下,慕千雪缓缓睁开了双眼,徐惠妃暗自舒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宫女道:“绢儿,立刻去请太医过来!” 绢儿应了一声正要离去,却被人拉住了衣裳,拉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千雪。 徐惠妃脸色一变,忙道:“娘娘,您虽然醒了,但还是让太医看看好一些。” 慕千雪没有理会她,只一昧盯着绢儿,颤声道:“你……刚才说,陛下灭了南昭国,并且亲自下令……屠城?” 绢儿不敢回答,向徐惠妃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哪有这样的事情,娘娘定是听岔了,南昭不仅是娘娘母国,也是我们西楚最坚定的盟友,陛下无缘无故的灭南昭做什么。”说着,她对同样满是疑色的夏月道:“还不赶紧扶娘娘回永德宫!” 慕千雪的目光在徐惠妃脸上缓缓扫过,下一刻,两滴泪水悄无声息的自眸中滴落,“看来……我并没有听错!” “不是,娘娘您……”不等徐惠妃说下去,泪痕未干的慕千雪已是就着夏月的搀扶艰难站了起来,咬着牙道:“去万象殿!” 一听这话,徐惠妃连忙阻止,“臣妾刚才已是说过了,陛下他并不曾灭南昭,娘娘还是先回永德宫歇息为好。” 慕千雪痛苦地闭一闭目,“事到如今,惠妃还要说这样言不由衷的话来瞒骗本宫吗,今日让你瞒了过去,那明日呢,后日呢,你能瞒我一辈子吗?” 徐惠妃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是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纸终归包不住火。 她长叹一声,她道:“既是这样,臣妾陪您一起去吧。”她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既阻止不了,只有同去,万一起了争执,她也好从旁劝说;另外,她也很想知道,究竟萧若傲为何要这么做。 慕千雪没有再说什么,撑着酸软的双腿快步赶往万象殿,萧若傲为帝之后,曾特意下旨,慕千雪可以随时随地出入皇宫任何一处地方,包括他的万象殿,以示对这位皇后的爱重之意,故而慕千雪一行未受任何阻拦便见到了刚刚出征归来的萧若傲以及早他们一步来到万象殿的贵妃曹氏。 “见过皇后娘娘。”曹氏是当朝丞相之孙女,在慕千雪大婚后的第二年,嫁予当时还只是皇子的萧若傲为妾,她温婉贤淑,美貌动人,丝毫没有其他名门贵女身上常见的骄矜放纵,萧若傲对她虽不及慕千雪那般爱重,却也颇为宠爱,登基之后,封她为贵妃,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慕千雪。 慕千雪看了一眼台阶上铠甲未卸的萧若傲,冷声道:“本宫与陛下有要事相商,你且先退下!” 若换了以前,曹氏必会依言下去,可这一次,她却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伸出纤长的食指,点着自己娇艳欲滴的娇唇,似笑非笑道:“臣妾猜……娘娘所说的要事,是指南昭国被灭一事吧?” 慕千雪蓦地转头,盯了她道:“你也知道了。” “当然。”曹氏笑意不减地道:“确切来说,在陛下出征之前,臣妾就已经知道南昭将灭,只有娘娘还懵懂不知。” 她的话令慕千雪瞳孔一阵急缩,旁边的徐惠妃急急道:“不可能,陛下身边的侍卫也是出城之后方才知道的,你又如何得知?” 曹氏轻蔑一笑,转身拾阶而上,发间鎏金掐丝莲花步摇垂下的累累珠络随着她的走动不时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一路走到一直未曾说过话的萧若傲身边,娇声道:“陛下,该是时候告诉皇后了。” 萧若傲点点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千雪,“朕此次出征,灭的不是燕国,而是南昭。” 虽已经知晓,但亲耳听得萧若傲承认时,慕千雪仍是眼前一阵发黑,连退数步,抵在冰凉的朱红圆柱上,夏月想要扶她,却被她一手推开,在努力喘息了几口后,她嘶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萧若傲长眸微眯,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容,“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拓我西楚国土,增加……” “我不是问你这个!”慕千雪厉声打断他的话,用一种近乎尖啸的声音喊道:“我是问你为何要灭南昭,那是我的母国,那里有生我养我的父母,有与我血脉相连的兄弟,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在铠甲的叮当声中,萧若傲来到慕千雪面前,神色异常平静地道:“朕自然记得,但这并不足以让朕留他们性命!” “你!”慕千雪没想到他在灭了自己母国,杀了那么多人之后,还毫无悔意,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直至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与自己做了四载夫妻的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徐惠妃试探地道:“陛下,您之前不是说要去灭燕国的吗,怎么出城之后,又突然改变心意了?” 曹氏缓步走过来,娇声笑道:“你错了,陛下从来没有改变过心意,由始至终,陛下所要灭的,都是南昭国,燕国……只是幌子而已。” 萧若傲望着眸中充斥着浓浓恨意的慕千雪,徐徐道:“燕国国力虽然不如我们西楚,但相差并不多,且燕国距离我们西楚足有千里之遥,又位处山城,易守难攻,长途跋涉之下,想要攻破燕国的防守,谈何容易,就算勉强攻破,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这不是朕想要的;可南昭不同,与我西楚仳邻而居,虽然城墙高耸,兵力也要略胜我们一筹,但在他们毫无防备之下,取胜的可能性比远征燕国要大许多,结果……朕果然赢了!” “卑鄙小人!”慕千雪大恨,挥掌欲掴,却被萧若傲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她用力挣扎,“放手!放开我!” 萧若傲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冷言道:“恨朕吗?”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一口唾在他的面上,咬牙切齿地道:“我恨不能食你的肉,喝你的血!” 曹氏脸色一沉,一掌掴在慕千雪脸上,“放肆,你竟敢如此对待陛下,简直就是找死!” 第三章 棋子 第三章 棋子 徐惠妃曾受过慕千雪的恩惠,与她一直很是要好,这会儿见她被曹氏掌掴,自是忍不住,肃然喝道:“大胆,你怎敢这样对待皇后娘娘!” 气愤之余,徐惠妃心中也有几分疑惑,曹氏一向为人谨慎胆小,从不枉生是非,在宫中颇有人缘,今日之前,对慕千雪也极为尊重,晨昏定省,去永德宫的次数比她还要多,怎么这一转眼,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这般嚣张无礼。 徐惠妃话音尚未落下,曹氏已是毫不客气地喝道:“你才大胆,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 徐惠妃被她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极是难堪,她虽然位次在曹氏之后,但同样是正一品宫妃,不管怎么算,只比她位高半筹的曹氏都没理由这般喝斥于她,偏偏萧若傲对于这一切视若无睹,明显是在纵容曹氏。 那厢,曹氏犹不解恨,盯了尚未从那一掌中回过神来的慕千雪,阴恻恻地道:“你真以为自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吗,我告诉你,我与陛下青梅竹马;由始至终,陛下真正想娶的人都是我,我才是他心目中的皇后,你……只是一枚棋子!” “棋子……”在喃喃数遍后,慕千雪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曹氏的手腕,厉声道:“什么棋子,告诉我!” 她的力气极大,长长的指甲隔着衣袖掐进曹氏手臂里,痛得后者皱了眉头,用力将她推开,看到她跌坐在地上,珠簪脱落,狼狈不堪的样子,曹氏唇角扬起报复的笑意;一直以来,她都居于慕千雪之下,每每相见,都需要仰视,实在憋屈得很;今日,终于不用带假面具,可以俯视这个霸占了自己位置的女人,一扫这些年的委屈,真真是痛快! “你以为四年前,陛下前往南昭求亲,真的是因为喜欢你吗?不是,陛下只是觉得,你会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为了达成所愿,陛下将本属于我的一切,都给了你。”说到这个,曹氏脸庞一阵扭曲,虽然这件事,当年是她亲口同意的,但终归是心有不甘。 “果不其然,因为你这位南昭公主,再加上促成与南昭结盟,消除多年来的南疆之患,先帝开始留意到陛下,三年时间,陛下屡立奇功,而太子却一再犯错,最终令先帝废太子而改立陛下!” 曹氏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尖锥,钻过皮肤、经络一直刺到骨髓里,痛得她浑身冒冷汗。 她拒绝夏月的搀扶,撑着纤弱的身子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萧若傲身前,以往每一次对视时,她都可以在那双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是这一次,那双眼幽沉似无底洞,无论她怎么找,都寻不到自己的身影。 “你一直……都在骗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慕千雪浑身都在发抖,她怕……怕得到肯定的答案,怕自己这四年的美好都是一个谎言! 萧若傲望了她半晌,忽地道:“你很美,天下传你有倾城之貌,半点也不……” “我问你是否一直在骗我!”慕千雪神色狰狞地打断他,整个人因为激动而不停地颤抖着。 对于她的无礼,萧若傲并不生气,抬手抚过慕千雪苍白到发青的脸庞,徐徐道:“倾城之貌,惊世之才,娶其者当可得天下;曹相诚未欺朕;这几年,若非你在朕背后出谋划策,教我如何步步为营,我又怎能在先帝面前屡立功绩,逼得太子丑相百出,最后更是狗急跳墙;可以说,朕能够走到这一步,你的功劳最大!” 他的话,令慕千雪想起萧若傲登基前的岁月,她耗尽心力,一次次为之谋划,令萧若傲得以在十几名皇子之中脱颖而出,一步步成为楚帝心中的太子人选;虽然那段日子很艰难,但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她爱萧若傲,爱到哪怕为之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结果,萧若傲赢了,南昭却为此招来亡国之祸! 慕千雪挥开那只在脸颊上游移的手,咬牙切齿地道:“那你呢,就用毁灭南昭这种方式来报答我?” 萧若傲神色自若的收回手,“登基为帝只是朕的第一个目标,朕真正想要的是平定诸国,让西楚成为这片中原大地唯一的国家,燕国遥远而贫瘠,南昭比邻且国土辽阔,物产丰富,朕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舍近求远,弃富择贫!” “他们是我的母国,是我……”不等慕千雪说完,萧若傲已是冷冷道:“这不是理由!” 这般说着,他忽地笑了起来,“若当真与你结为夫妇,朕还真有些担心,关键时刻会狠不下心!” 这句话令一旁的徐惠妃心生不解,他们不是早在四年前就已经结为夫妇了吗,何来这话? “你什么意思?”慕千雪隐约猜到了几分,却不敢细想下去,若真如她所料,那么这四载夫妻,当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萧若傲注视着她,轻笑道:“璇玑公主惊才绝艳,难道就猜不出朕的意思吗?”在短暂的停顿后,他续道:“你在南昭之时,身子一向无碍,到了西楚之后,却总是病痛缠身,体虚力弱,连周公之礼都行不了,你真相信是水土不服之故吗?” “啊!”徐惠妃骇然惊呼,下一刻紧紧捂住自己的唇,然眼眸中仍充斥着挥之不去的惊意,行不了周公之礼……难道帝后从未真正同房,皇后她……她至今仍是处子之身?这……这怎么可能! 慕千雪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眸中射出森冷的光芒,直欲弑人,“是你动了手脚?” 萧若傲坦然道:“不错,正如朕所说,你这般倾国倾城,若是夜夜相伴,育子诞女,朕怕是真的会将你当成妻子;所以,从你踏入西楚的第一天起,朕就使人在你膳食中下药,令你这四年来,一直体虚力弱,无法与朕同房!因为……朕要的是天下,而不是你!” 第四章 满城尽屠 第四章 满城尽屠 慕千雪双唇不停地哆嗦,当年她在众多皇子贵胄之中,选中萧若傲为夫,之后南昭遣使从两千,带着足足延绵了十余里的红妆来到西楚,准备行礼成亲,结果一到西楚,她就突起高烧,呕吐不止;请了太医来看过后,说是水土不服之故,只能慢慢调养,后来倒是退烧了,但身子却异常虚弱,大婚之时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全靠两名侍女搀扶,才算勉强行完了礼。 洞房之时,萧若傲没有强迫身体虚弱的她行周公之礼,而是合衣抱了她一宿,令她甚是感动;在此之后,萧若傲一直都未做此要求,反倒是她过意不去,曾趁着身子稍稍好转之时,想要与他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却被他拒绝,说是两情久长,不急于朝暮,等她身子大好之后,再行此事不急。 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萧若傲是怜惜她身子虚弱,方才不急于同房,如今方知,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诡计! 她也终于懂了,太医之所以四年都治不好她的病,不是因为医术不济,而是太医根本不敢医治,更不敢告诉自己实情。萧若傲瞒了自己四年,也令自己病了整整四年! 她一向自诩聪明,结果却被人耍得团团转,可笑……更可恨! 慕千雪直勾勾地盯着萧若傲,良久,她屏息问道:“你在南昭杀了多少人?” “朕本不欲屠戮太多,可惜那些南昭人都是冥顽不灵之辈,明明城已破,竟然还妄想抵抗,甚至有人拿着耕地用的铁锄来与朕的铁骑对抗,简直就是可笑,既然他们那么想死,朕自没有不成全之理!” 慕千雪瞳孔急缩,颤声道:“屠城……是真的?” 萧若傲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不错,朕离开之时,南昭皇城之中,无一生者!”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虽然南昭皇皇之中,确实无一生者,但却少了一具尸体。 无一生者……无一生者…… 这四个字在慕千雪耳边不断回响,夺去她眼中所有光明,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身体如迎风弱柳,剧烈的摇晃着,随时都会摔倒。 徐惠妃心生不忍,想要过去搀扶,却被一个尖利的声音阻止,“谁也不许去扶她!” 徐惠妃终是不敢违背曹氏的意思,无奈地将刚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来,同样被曹氏这句话吓住的,还有随慕千雪同来的那名宫女。 所幸还有夏月在,她从四年前开始,就跟着慕千雪,主仆感情深厚,虽知会得罪曹氏,还是咬牙扶住了将要摔倒的慕千雪。 许久,慕千雪终于自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挣脱了出来,死命忍着已经来到眼眶边缘的泪水,嘶哑地道:“我的父母,我兄弟姐妹,都已经……已经……”几次咬牙,都未曾问出口。 不问,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他们仍然活着,一旦问了,可就连欺骗也成为一种奢望。 萧若傲知道她想问什么,不带一丝感情地冷笑道:“既是无一生者,他们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慕千雪突然平静了下来,不吵也不闹,平静地道:“我助你扫平阻碍,助你登上帝位,你却杀我至亲,屠我满门,好!好!” 在第二个字“好”字出口之时,平静的假像瞬间被撕破,慕千雪一把拔下夏月发间的簪子,状若疯狂地朝萧若傲冲来,眉眼间充斥着无尽恨意!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萧若傲,替家人,替南昭国的百姓报仇! “小心!”曹氏惊呼声还未落,萧若傲已经一把攥住慕千雪的手腕,令她手里的簪子无法再前进一寸,同时另一只手也被其抓住,并且顺势一扭,令慕千雪不由自主地转了个身,变成背对着他的姿势。 慕千雪拼命挣扎着,“放开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曹氏一脸阴沉地来到慕千雪身前,狠狠甩了她两个巴掌,怒喝道:“你这个贱人,死到临头还想伤害陛下!该死!”刚才真是将她吓了一跳,幸好萧若傲没事,否则她非得活剥了这个贱人的皮不可! 慕千雪眸底血红,是无法言喻的愤怒与伤痛,“该死的你们这对卑鄙无耻的狗男女!我一定会杀了你们,一定!” 回应她的,又是两个重重的耳光,曹氏收回掴痛的手掌,斥声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哼,待会儿有你好受的。”说着,她忽地一笑,娇艳的脸庞染上一层阴恻恻的光芒,“还记得你陪嫁过来的那两个丫头吗?一个与侍卫私通,珠胎暗结,羞愧难当,在屋中悬梁自尽;另一个为救落入池中的大皇子,溺水身亡。” 这两件事,慕千雪自然记得,那两个丫头从小服侍她,嫁入西楚之后,亦跟了过来,继续照料她的衣食起居;岂料仅仅过了三年,二人就先后身亡,且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短短两日之内,令她悲痛不已,再加上身子不好,几次晕厥过去,她们的后事托了当时与她姐妹相称的曹氏去办。 她一直以为,这两件事是意外,直至这会儿曹氏提及,方才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如她想的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曹氏娇声笑道:“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没错,那并不是意外,私通一事是假的,怀孕也是假的,侍卫还有那名大夫,都是本宫的人,本宫想让他们怎么说就怎么说,至于让一个人以上吊自尽的方式死去,并不是什么难事;溺毙的那一个,更是简单,只要让一个精通水性与龟息之法的人,在水下拉住她的脚,让她无法游上水面就行了,就是委屈了一下大皇子!” 萧若傲长子是一名位份低微的姬妾所生,且在大皇子刚满周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之后大皇子一直养在曹氏膝下,没想到她竟利用一个三岁的孩子来害人,还不顾深秋的严寒,将其推入池中,令其大病一场。 “为何要杀她们?”慕千雪自齿缝中挤出这六个字。 “谁让她们总是碍手碍脚,甚至……”曹氏饱满娇艳的双唇一张一阖,漫然道:“还发现药中的秘密!” 第五章 北周来使 第五章 北周来使 慕千雪瞳孔倏然一缩,她想起来了,二人出事之前,经常窃窃私语,神情古怪,不过她那阵子病的特别严重,经常昏昏沉沉,便没有多问。 “亏得她们不知下药的人是谁,又见你精神不支,所以跑来与本宫商量,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蠢得可怜!” 曹氏对着殿外的春光,比一丝镶着细碎晶石的艳红指甲,扬唇微笑,“既然她们非要往死路上奔,本宫自无不成全之理,你说对不对?” “贱人,你不得好死!”一连串的打击令慕千雪歇斯底里,若非被萧若傲紧紧钳制着不得动弹,她非得扑过去生啖曹氏之肉不可! 曹氏故作害怕地对萧若傲道:“陛下您听听,她死到临头,还在恶言恶形地咒骂臣妾呢!” 萧若傲一把将慕千雪推倒在地,狠狠踹了她两脚,痛得她不得动弹后,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慕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无《关关雎》之行,却有吕、霍之风;着,废其皇后之位,贬为庶人!” 曹氏眼中掠过一丝快意,当即道:“来人,剥去她皇后服制!” 很快,两个身强力壮的内监冲进来,如恶虎一般,不顾慕千雪的挣扎,强行剥去她身上的九凤锦服,可怜慕千雪自幼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被人当众剥衣的羞辱,死忍许久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 “陛下!”有内监进来,恭敬地道:“驿馆来人奏禀,北周使者在宫外求见!” “北周使者?他来做什么?”萧若傲惊讶不已,北周是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的国家,与西楚接壤,也是西楚最可怕的敌人,不过因为有齐国以及东凌的牵制,北周一直未曾寻到机会吞并西楚,彼此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内监垂目道:“奴才问过使者,不过他说要等见了陛下方才能说。” 曹氏目光一转,轻声道:“北周这会儿派使者过来,难不成是得知陛下灭了南昭国,所以前来试探虚实?只是……北周与南昭相隔两地,当中又有重山阻隔,接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快得到消息。” “是否试探虚实,传那使者进来一问便知。”说着,他对尚候在一旁的内监道:“传使者进来。” 在内监依言离去后,萧若傲厌恶地扫了慕千雪一眼,对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内监总管李昌道:“将她带去永德宫,与那些宫人一起关押起来,听候发落,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李昌恭敬地答应一声,命宫人将慕千雪强行拖了出去,听着后者尖锐恨毒的咒骂声,曹氏瞥了一眼尚在殿中的徐惠妃,森然道:“怎么,徐惠妃还有事吗?” 徐惠妃身子一僵,旋即赶紧低头朝萧若傲行了一礼,“臣妾告退。”她用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离开了万象殿,在她身后,是曹氏轻蔑的笑意。 在她们离开不久,一名年约三旬,长眼薄唇的锦衣男子随内监踏进万象殿,在走到殿中央后,止步拱手行礼,“北周鸿胪寺卿江越见过楚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九龙御椅上的萧若傲眉头微微一皱,鸿胪寺卿?也就是正四品官,要知道一般出使别国的使者至少三品,二品乃至一品的也比比皆是,北周皇帝随意派一个四品官出使西楚,未免也太不将他放在眼中! 萧若傲心思一向深沉,并未将这些表露在外,客气地道:“免礼。” 在江越直起身后,内监指了站在萧若傲身边的曹氏道:“贵使,这位是我朝的贵妃娘娘。” 他的意思是让江越向曹氏行礼,哪知后者只是倨傲地抬着头,根本没有行礼的意思,令内监好生尴尬。 曹氏将江越的无礼瞧在眼中,又气又恨,又不便当众发作,只能暗自扯着绢子出气。 萧若傲轻咳一声,打破了殿中尴尬的气氛,“贵使此来,不知所为何事?” 江越取出一封黄绫面的书折,双方高呈于顶,朗声道:“江某奉陛下之命,来此递呈国书,请楚帝过目!” 李昌不敢怠慢,上前接过国书,呈予萧若傲,后者看过后,面色变得异常古怪,盯着江越道:“周帝要接慕千雪去北周?” 江越垂目道:“不错,还望楚帝将璇玑公主交予江某,迎回我国!” 一听这话,曹氏当即道:“不行,慕千雪乃我国皇后,岂可交给你!” 江越睨了萧若傲,似笑非笑地道:“江某第一次来西楚,倒是不知贵国风气如此开放,连妇人亦可参政议事!” 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萧若傲心中有所不悦,不过此事确是曹氏失礼在先,江越并没有错,只得道:“贵妃,此乃周楚两国之事,不得妄言!” 曹氏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之下所犯的错,微一咬唇,屈膝道:“臣妾知错,不过臣妾自问刚才之话并没有错,天下人皆知慕千雪乃陛下亲册的皇后,是西楚国母,周帝突然做此要求,好生没道理!” “朕心中有数。”这般说着,他将目光转向江越,“贵妃所言不无道理,慕千雪为朕之皇后,周帝却要将她接去北周,这是何道理?”那封国书上,周帝只写了要求,并未写这么做的理由。 江越微微一笑,垂目道:“事实上,这并不是我国陛下之意,而是南昭庄亲王之意!” 萧若傲轻吸一口凉气,南昭都城皇室几乎尽屠于他手,只有一人不见踪影,那就是庄亲王慕临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深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故而在发现庄亲王不见之后,就命人四处搜寻,可此人仿佛凭空消息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眼见时间渐过,他只得先行班师回朝,留下一队士兵继续在南昭城中搜寻;如今终于有了庄亲王的消息,却是来自江越的口中。 “庄亲王何时去的北周?”面对萧若傲的询问,江越眸中的笑意较之刚才更深了几分,“自是在楚帝灭南昭之时,说来庄亲王也是幸运,那一日,他正好出城打猎,从而躲过杀身之祸,听闻整个南昭皇室,只他一人得以生还;只是这亡国之祸,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楚帝行事之果断,连我国陛下都赞赏不止,说改日定要好好见一见!”在说最后一句时,言语间充斥着讽刺之意,他是正统儒家出身,素来主张互敬互信、重义轻利这一类,对于萧若傲背信弃义、不择手段的行为,自是极为看不惯。 第六章 拒绝 第六章 拒绝 萧若傲自是听出他的不满,淡淡道:“周帝内政修明,有明章之治,朕尚为皇子之时,就很想一见,可惜一直没有这个机会,实在可惜!” 江越意味深长地道:“楚帝心怀远大,非一个西楚或者南昭能够装下,以后一定会有机会与我国陛下相见。” 萧若傲一举消除南昭之举,令六国争霸变成了五国争霸的同时,也令其他诸国明白,这位新继位的楚帝,比谁都要有野心! 事实上,周帝已早是视其为心腹大患,若非受齐国与东凌的牵制,怕是这会儿已经大军压境。 至于另一大国——齐国,也是一样的局面,怕一旦发兵西楚,会遭到北周与东凌的攻击。 而萧若傲正是料准了这一点,才敢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消灭南昭,明目张胆地扩充西楚领土。 江越拱手道:“江某已经将事情都说了,还请楚帝将璇玑公主带出来,好让江某回去覆命。” 萧若傲面色微微一冷,“朕刚才说过,慕千雪是西楚的皇后,除了西楚之外,她哪里都不能去!” 江越忍着冷笑道:“楚帝若真视璇玑公主为皇后,就不会发兵南昭,屠城数日了;南昭已尽归楚帝所有,何不放璇玑公主一条生路,我国陛下也会领楚帝这个人情。” 萧若傲盯了他片刻,忽地道:“贵使刚才说,迎回慕千雪,是庄亲王慕临风之意,而非周帝对吗?” 江越隐约觉得他这句话问的有些不对,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逐点头道:“不错。” “那就是了,既非周帝之意,那周帝又如何会领朕这个人情;至于慕临风……他若真想将慕千雪接回去,就自己来!” 江越没想到他会揪住自己话语中这么微小的一个漏洞,一时倒是不知要怎么接话了,至于让慕临风自己来接,那简直就是笑话了,一旦踏入西楚之境,慕临风还有命离开吗? 他沉眸道:“接回璇玑公主一事,我国陛下在国书中写得清清楚楚,还请楚帝务必依国书所写为之,以免令两国交恶!” “朕对周帝一向景仰佩服,绝无交恶之意,但慕千雪……”他长身而起,盯着站在台阶下的江越,冷冷道:“也绝不可能离开西楚之境,就算周帝亲来,朕也是这个答案!” 他清楚周帝不可能为一个亡国亲王或者一介女流,亲来西楚要人,故而敢如此言语。 不过,若周帝见识到慕千雪的惊世之才,那就又另当别论了,所以,即便彻底得罪北周,他也绝不会让慕千雪踏出西楚一步! 江越脸色难看地道:“如此说来,楚帝是坚决不肯应这件事了?” 萧若傲嘴角噙了一缕冰冷的寒意,“不是朕不肯应,而是朕无法应。”不等江越再言语,他已是让李昌递回国书,“贵使请回!”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江越暗暗一咬牙,冷声道:“既是这样,能否让江某见一见璇玑公主,也好让江某回去覆命。” 萧若傲淡淡笑道:“慕千雪素来生性胆小,再加上体弱多病,所以……怕是要令贵使失望了。”说着,他对站在一旁的李昌道:“还不送贵使出去。” “是。”李昌应了一声,来到江越身前,举手示意,“贵使请!” “希望楚帝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扔下这句话,江越拂袖离去。 望着江越远去的背影,曹氏冷眸道:“想不到慕临风不仅逃去了北周,还说动周帝遣使者来此要人,这慕氏一族的人,还真是个个都不简单!”说着,她不无担心地道:“陛下今日拒绝了周帝的要求,会否招来祸患?” 萧若傲扶正她髻上一枝微斜的白玉响铃簪,语气深沉地道:“北周固然强大,但与他毗邻的齐国还有东凌,皆不是省油的灯,在没有十足把握抗衡他们之前,北周断不敢轻举妄动。再说,慕千雪绝不可落在朕以外的人手中,这一点,你是明白的。” “臣妾明白。”这般说着,曹氏眼波轻转,似殿外婉转柔媚的春意,“刚才陛下说不能落在您以外的人手中,难道连臣妾也不可以吗?” 萧若傲望着她娇媚的眉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想说什么?” “臣妾想必陛下将慕千雪交给臣妾处置。”曹氏耳下的赤金垂心坠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寒芒。 萧若傲一怔,他知道,曹氏素来痛恨慕千雪夺去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哪怕是她亲自点头答应的,这怨愤之意也未削减半分,一旦落入她之手,慕千雪必死无疑! 突然间,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掠过第一次见到慕千雪的模样,那是他得曹相点拨前去南昭求亲之时,与各国皇族贵公子一起,见到了站在南帝身边的慕千雪。 惊为天人! 这是他在那一刻唯一的想法;一直以为青梅竹马的曹氏已是绝色美人,可当他见到慕千雪,方才知道,曹氏的美只在于人间;而慕千雪的美却是犹如天上谪仙! 在按着曹相所教的法子,一步步得到慕千雪垂青,最终抱得美人归之时,他曾犹豫过,是否真要如之前计划的那样,将其视做一枚棋子;最后,对权力的渴望还有与曹氏十多年的感情,压倒了这份犹豫! 慕千雪是助他登上皇位的棋子,也仅仅只是一枚棋子! 曹氏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萧若傲回答,眸色顿时冷了下来,“怎么,陛下不舍得?” 她的话惊醒了沉思的萧若傲,压下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怜惜,摇头道:“当然不是,既然你喜欢,朕就将她交给你发落。” 听得这话,曹氏转怒为喜,“多谢陛下!”说完这句话,她即刻出了万象殿,快步往永德宫行去,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慕千雪在自己面前哀嚎求饶的样子,忍了四年,今朝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一雪前耻! 曹氏并不知道在她赶去之时,另一群人已是先一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宫中,并且他们的目的地也是永德宫。 第七章 夏月 第七章 夏月 自从那群内监如狼似虎地将她们推入永德宫中看押起来后,夏月就一直伏在地上哭,反倒是慕千雪,显得异常平静,仿佛适才万象殿所发生的事情,于她而言,只是一场荒诞不稽的梦。 静静坐了半晌,慕千雪起身走到夏月身前,蹲下身替她拭去脸上的斑斑泪痕,“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 夏月抬起朦胧的泪眼,抽泣着道:“奴婢不是担心自己,陛下还有曹贵妃,他们……怕是不会就此放过娘娘!” “我知道。”慕千雪的神色还是一如刚才那般的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之事,夏月抹了把泪,疑惑地望着慕千雪,“娘娘,您不害怕吗?” 慕千雪扶着她起来,淡淡道:“怕又如何,他们会放过我吗?” 想着适才万象殿上萧若傲的无情,夏月泪顿时又下来了,怎么也不想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这四年来,陛下对娘娘疼到了心尖上,每次娘娘生病的时候,都是陛下整夜整夜衣不解带的照顾,结果……不仅这一切都是假的,就连娘娘所有的至亲之人,也都死在陛下的屠刀之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陛下怎能狠心到这等程度;现在是废中宫之位,下一步,恐怕就要娘娘的性命了! 想到此处,夏月抓住慕千雪的手,急急道:“娘娘,趁着现在陛下还没对您怎么样,快逃吧,逃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 夏月毫不作假的关心令慕千雪冰凉如雪的心泛起些微暖意,“永德宫外有人把守,宫中更是守卫重重,如何逃?” 夏月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巧的眉眼浮起一抹坚韧,“奴婢会设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到时候娘娘就趁机离开。” 慕千雪盯着她清透的眼眸,轻声道:“但这样一来,你会死的,不害怕吗?” 她的话令夏月眼底掠过一丝惧意,但很快便道:“怕,可如果不是娘娘,奴婢早就已经活活饿死了,能多活四年,已经算是赚了。” 夏月是个孤儿,从她记事起,就一直跟着一群乞丐以乞讨度日,用别人施舍的剩饭剩菜填饱可怜的肚皮,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每年冬天都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候,经常讨要一整天,也没有什么收获,只能靠喝水来撑饱肚皮。 四年前的冬天,京城爆发了小范围的饥荒,夏月连着几日都没讨要东西吃,又饿又冷,晕倒在慕千雪送嫁的队伍前,慕千雪可怜她,便让人将她抬上马车,醒了之后又喂她东西吃,令夏月捡回一条命;夏月感念慕千雪救命之恩,便跟在她身边当差。 夏月见慕千雪不说话,以为她答应了,当即道:“奴婢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衣裳稍微带两件就行了,太多了容易引人注意,倒是银两多带一些,还有银票,对了……还有药,奴婢记得内殿有一些止血化瘀,清咳润肺的药,全部都带上。” 慕千雪拉住欲奔去内殿的夏月,摇头道:“不必收拾了,我不会走的!” 夏月不能相信地盯着夏月,回过神来后,焦灼地道:“为什么不走,难道娘娘真想在这里等死不成?” 慕千雪抚着她拧成一团的眉心,“傻丫头,那么多守卫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引开的,再者……我若走了,谁来替他们报仇!” “他们……”夏月喃喃重复了一句,下一刻,骇然惊道:“娘娘您还想杀陛下?” 慕千雪颊边肌肉用力抽搐着,眸光森寒如铁,“父母之仇,亡国之恨,岂能不报!” “不要!”夏月拼命摇头,“陛下身手高超,您杀不了她的,反而会提前招来杀身之祸,娘娘,奴婢求您了,逃吧,不管怎么样,总还有一线生机!” 慕千雪挣开她的手,走到供在花梨木步步锦支窗前的双耳方瓶前,里面供着浅粉的合欢花,花瓣粉软轻盈,在照落入殿中的春阳下,曼曼如飞羽,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淡雅清香。 “合欢”寓意“言归于好,合家欢乐”之美意,也往往象征着夫妻恩爱,两两相好。 萧若傲知道她喜欢合欢花,便在昔日的王府中遍植此树,登基之后,还特意命人将那些树全部移植到宫中,许诺每一年都要与她共赏花开花落,直至他们慢慢老去。 这些合欢花曾是她与萧若傲爱情的见证,如今却成了最大的讽刺! 慕千雪紧紧攥着一朵合欢花,待得松手之时,刚才还盈盈如一朵粉云的合欢花已是变得不成样子。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夏月。”慕千雪的出声,令夏月心中一喜,以为她改变了心意,连忙走过来道:“可是要奴婢去收拾东西?” 慕千雪微一摇头,道:“我记得去岁除夕之时,内务府送来的烟花还剩了一些是不是?” 夏月不明白她现在怎么还有心情说烟花,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去岁内务府送来的烟花足足有十大箱,除夕之时用了八箱,剩下的都按着娘娘的吩咐收在库房之中,说是……”后面的话,夏月没有说下去,但足够慕千雪回忆起当初的事情。 除夕之时,萧若傲定了年后进攻燕国,慕千雪便让夏月收起两箱烟花,说是等萧若傲得胜归来之时再放,哪知……萧若傲最后灭掉的却是南昭。 慕千雪痛苦地闭一闭目,“都去拿来。” “娘娘您要烟花做什么?”夏月虽然纯良没有什么心机,却也不会天真的以为慕千雪这会儿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放烟花了。 “你只管去拿来就是了,快去。”在慕千雪的催促下,夏月只得去取了烟花来,满满两大箱,里面整齐的排列着一个个烟花,幸好当时慕千雪嫌麻烦,没有将烟花送回内务府。 刚从箱中取出烟花,慕千雪的眉头便立时皱了起来,“才放了三四个月,也没下什么雨,怎么就霉变的这么利害?” 夏月诧异地望着手里的烟花,明明都是崭新的,何来霉变一说,这个念头尚未转转,耳边再次响起慕千雪担忧的声音,“霉的都发黑了,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第八章 东方溯 第八章 东方溯 一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夏月小心翼翼地道:“娘娘,这些烟花好好的,并不曾霉变啊。” 慕千雪蹙眉道:“怎么没有,你自己瞧,全部都黑了,不是霉变是什么?” “真的没有,一根根都好好包着红纸,崭新得很,没有黑。”若非瞧着神色正常,夏月几乎要以为慕千雪受刺激过度,得了失心疯。 “不可能,明明……”话说到一半,慕千雪突然止了声音,愣愣地望着夏月,她记得夏月穿的是宫中宫女惯穿的鹅黄束胸衣裳,可是这会儿却变成了灰色,还有她赏给夏月的那对翠珠耳坠,都成了灰色。 不对,不是它们变成了灰色,而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眼中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黑、灰、白这三种颜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有这样的记载,称之为色盲症,但凡患有此症者,不辨红绿,不识五色,终其一生,只见黑灰白三色。 古籍记载,此症多为先天,但也偶尔有几例,是在受到极大的刺激之后,突然之间便得了色盲症,从此再也看不到五色缤纷的世界。 夏月见慕千雪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忧声道:“娘娘,您怎么了?” 慕千雪回过神来,淡然道:“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罢了,帮我拆开烟花,倒出里面的火药,动作轻缓一些。”与亡国屠城的痛苦相比,区区色盲症根本算不得什么。 虽然每一个烟花里面的火药都不多,但两大箱烟花加在一起,也有不少,一旦爆炸,足以将这内殿夷为平地! 在将火药严严实实裹在一块羊皮中,并将空烟花藏起来后,慕千雪对夏月道:“去告诉守在永德宫外的人,就说我知道南昭先祖立国之时所埋的一处宝藏,里面所藏之物,皆是价值连城,我愿意用这份宝藏来换取活命的机会,让萧若傲来见我!” “宝藏?这是真的吗?”夏月惊讶之余,眉眼间浮上一丝丝欢喜,有这份宝藏在,说不定真可以换取慕千雪活命的机会。 慕千雪眸底掠过一丝悲哀,“当然是真的,快去吧!” 夏月连连点头,心思单纯如她,并没有仔细去想,在说这件事之前,慕千雪为何要摆弄火药。 夏月手还没来得及触及门闩,殿门就主动开了,几名面生的内监快步走了进来;一瞧见他们,夏月顿时紧张起来,永德宫被封,这些人能够进来,必是出自萧若傲的授意,也就是说……陛下决定要杀娘娘! 想到此处,夏月急急张开双臂护在慕千雪身前,慌忙道:“不许你们伤害娘娘!”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官明晰的男子,生得极是俊美,就是神色太过冷漠,生生坏了他脸部颇为好看的线条,令人望而却步。 那人没有理会夏月,只对她身后的慕千雪道:“快随我走。” 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慕千雪便知道,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内监,待得看到第二眼时,更是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的记性素来极好,一面之见,就足以此生铭记;思忖片刻,一个尘封四年的名字跃然于脑海中,“你是东方溯?” 这句话令东方溯眼底出现一丝波动,不过很快便归于无形,颔首道:“公主好记性。” 东方溯,中原大陆第一强国北周的七皇子,四年前,他也在前往南昭求亲的贵公子之列,故而与慕千雪有一面之缘。 在确知来者身份后,新的疑问又浮上慕千雪心间,“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若傲带兵进攻南昭之时,慕兄正好在城外狩猎,得以躲过杀身之祸,他知道萧若傲既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就绝不会放过公主,所以前往北周托我来此救公主。” “三哥没死,他还活着!”慕千雪悲寂的心底泛起一丝欢喜,待得平复了激动后,她有些讹异地看着东方溯,“只因三哥一句托付,你就远奔千里,甘冒性命之险来救我?” “慕兄乃我至交好友,既是他托付,自无不应之理。” 说着,他催促道:“请公主立刻随我走。” 慕千雪盯了他片刻,忽地自嘲道:“我一向自诩聪明,更有识人之能,却在此生最重要的事情上看走眼,以至酿下今日的苦果!” 当年选婿之时,身为她三哥的慕临风曾大力举荐东方溯,说他看似冷漠,其实重情重义,言出必行,乃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虽有慕临风百般美言在前,但最终还是被慕千雪给否了,在她看来,东方溯少言寡语,面目阴沉,并不是她想嫁的那个人。 结果,她千挑万选的夫婿,带兵灭她国家,杀她父母,屠她子民;她不屑一顾的那一个,却因为一句承诺,不顾危险赶来西楚救她,真是天大的讽刺! “时间不多,先离开此处再说。”说话间,东方溯鼻翼微微一动,拧眉道:“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火药味?” 夏月在一旁道:“那是因为……” 慕千雪打断她,淡淡道:“没什么,倒是你,总共带了多少人?” “连我在内,共计十二人。”此言一出,慕千雪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古怪,“看来此事,并没有得周帝应允。” 东方溯默然片刻,道:“皇兄只答应派使者交涉,这会儿应该正在万象殿与萧若傲谈判,至于结果……不必我说,公主也能猜到了!” 虽然北周国力强盛,但掣肘同样多,东凌、齐国,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派使者向萧若傲施压,已是周帝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区区十二个人,你便敢闯入异国皇宫,不怕丢了性命吗?” “我既应承了慕兄,就算粉身碎骨就一定会做到。”东方溯平静的说着,春风自未曾关严的窗缝中吹进来,吹起他垂在身后的乌黑长发,在半空中飞扬,明明神情一如刚才的冷漠,不苟言笑,却给慕千雪一种温暖的感觉。 慕千雪嘴角微扬,带着一丝浅不可见的笑容道:“你走吧。” 东方溯一怔,“你不走?” 慕千雪摇头道:“萧若傲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一旦发现我不见了,必会封锁全城,到时候,谁都逃不了,还是说,你觉得只凭区区十二人,就可以与整个西楚抗衡?”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又道:“回去告诉三哥,他是皇族唯一的血脉,一定要复立南昭!” 东方溯盯了她道:“那你呢?” 第九章 火药 第九章 火药 “若不是我,他不会成为今日的楚帝,父皇母后还有南昭千千万万的百姓也不会死,既由有而起,就该由我而终!”慕千雪话中透出的狠厉决绝,令东方溯瞳孔微缩,“你想与萧若傲同归于尽?” 慕千雪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徐徐道:“西楚的形势我很清楚,萧若傲膝下子嗣年幼,他一死,那几名被封至各地为蕃王的兄弟必会因为皇位而内斗不休,甚至令西楚四分五裂,齐国与西楚接壤,多年来又一直受北周压制,所以齐帝绝不会放过这个扩张领土的好机会;至于你那位皇兄会怎么做,想来不用我说了;可以说,杀了萧若傲,就等于毁了西楚百多年的基业!”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他害我国破家亡,我就要他成为西楚的千古罪人,悔恨终身!” 东方溯走到慕千雪身前,暗自嗅了一口始终索绕在鼻尖的火药味,目光最终落在慕千雪手边那个用羊皮裹成的小包上,沉声道:“若我没有猜错,这里面应该是火药,也就是你用来与萧若傲同归于尽的筹码。” “不错,所以你赶紧走吧,万一被他们发现,想走也走不了了。”说罢,她转首对夏月道:“他们一走,就立刻照我之前吩咐你的话去传,引萧若傲来永德宫,然后你趁乱离去,远走高飞!” 夏月愣愣看了她半晌,下一刻,已是拼命摇头,慌乱地道:“不要!娘娘不要,那样您会死的!” “我已注定是一个死人,与其白白死去,倒不如趁此机会毁了萧若傲与他最在意的东西!”话音未落,东方溯冷肃的声音已是在她耳边响起,“你以为萧若傲会后悔吗?不会,因为在西楚毁灭之前,他就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他什么都不会知道,更不会有所谓的难过与后悔!” “再者,萧若傲能够骗你这么久,可见心思非同一般,你肯定他会中你的计,葬身于这些火药之下吗?” 慕千雪紧紧抿着唇,东方溯说的这些,她并非没有想到,只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东方溯看出她的心思,上前一步,目光烁烁地道:“你并非只有这一个选择,我虽没有千军万马,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护你离开西楚!” “慕兄与我说过,你虽是女儿身,却有惊世之才,与其这样死去,倒不如留着性命,让萧若傲亲眼看着他最在意的东西,毁在你这双手中,如此方才可以让他永生永世活在痛苦之中!” “亲手……”慕千雪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低头看着自己素净纤长的双手,只要给她足够的兵力与后备,她确实可以毁了西楚,这一点,她从不怀疑,只是……南昭已灭,她只身一人,拿什么去与一个国家斗,除非…… 她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冷漠容颜,“你会帮我吗?” “会!”春光透过步步支锦窗照进来,在东方溯那张冷肃的脸庞上投下纵横交错的窗格影子。 他的回答总是这么简单,从不会说多余的话,更不会像萧若傲那样,说各种各样暖心体贴的话来讨慕千雪欢心,他就像一根木头,直直地立在那里,不论风吹,不论雨打,都不会弯折半分,无趣,却可以让人放心依靠。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永德宫的宫人一个个都睡着了?”殿外突如其来的声音令殿中众人倏然一惊,夏月离着殿门最近,赶紧开了一丝门缝往外张望,只见身着华衣锦服的曹氏在众宫女的簇拥往这边快步走来,在他们过来的一路上,好几名永德宫的宫人或坐或躺在地上,无一例外皆是双目紧闭,昏沉不醒。 夏月赶紧关了门,慌声道:“不好,是曹贵妃来了!” 慕千雪暗自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手,永德宫被下了禁令,曹氏能够踏进此入,必是得了萧若傲的允许,而目的……只有一个! 念头尚未转过,夏月身后已是传来重重的敲门声,“开门!快开门!” 夏月死死抵着门,不知所措地道:“娘娘,怎么办?” 一旦曹氏进来,就会发现东方溯还有这满屋子的火药味,到时候,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这个时候,敲门声倏然一静,鸦雀无声,若非门外依旧可见人影,几乎以为他们离开了。 “来人,给本宫把这门撞开!”这个骄矜霸道的声音自是曹氏无疑。 趁着他们准备之际,慕千雪忽地道:“开门!” 夏月急急摇头,“不行,一旦开门,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慕千雪瞥了一眼东方溯,道:“你不开门,他们是不会离开的,开门!” 见慕千雪执意如此,夏月只得开了门,她这一开,外头蓄足了力气打算撞门的内监顿时落了个空,收势不住跌倒在地上,哎哟哟地叫唤着。 曹氏看也不看那二人,一味盯着太监装扮的东方溯等人,随她一起进来的宫女用力嗅了几口后,脸色为之一变,凑到曹氏耳边低语道:“娘娘,奴婢闻到殿中有火药味,刚才他们又一直不肯开门,此间必有古怪,您小心!” 曹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长眸中的眼珠子微微一动,将目光移到慕千雪身上,“陛下要见你,立刻随本宫去万象殿。”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东方溯一个移步,拦住了去路,脸色微微一白,喝道:“大胆奴才,你是什么身份,竟然敢拦着本宫,还不赶紧让开!” 她的喝斥并未令东方溯让开,甚至连动也不曾动一下,倒是曹氏身后,传来清冷如冰的声音,“萧若傲派你来,究竟是传我去万象殿,还是……杀我?” 曹氏脸色一变,别过脸不自在地道:“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你随本宫去万象殿就是了。”说着,她绕过东方溯就要走,可惜没走两步,便被人牢牢抓住了肩膀,动弹不得,至于她带来的人,也在同一时间,被人先后制住。 第十章 禁苑如牢 第十章 禁苑如牢 “你们想做什么?”这一次,曹氏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几分颤意,早在看到东方溯的时候,她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了,永德宫她经常来,每一个宫人她都识得,可东方溯等人却极其面生,再加上外面被人打晕的宫人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火药味,她料定事情不妙,所以故意说萧若傲要见慕千雪,想要借此离开永德宫,再唤侍卫对付他们,不曾想却被看穿了。 慕千雪冷冷扫了她一眼,走到之前提醒曹氏的宫女身边,冷然道:“去告诉萧若傲,我愿意用南昭多年前埋下的一处宝藏以及曹氏的性命,来换取我自己的性命。” 见宫女犹豫未决,慕千雪声音一寒,犹如秋日枯草上的白霜,“怎么,这么不想你主子活命?” 听到她话中的森森杀意,宫女连忙道:“不是,奴婢……奴婢这就去!” 一得了自由,她立刻快步离开,一刻也不敢耽搁,她一走,夏月蹙眉道:“娘娘,您让她去请陛下过来,难道是还想……”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对同样拧紧了双眉的东方溯道:“放心,你既应承了我,我自不会再做那样的打算。” 她的话令东方溯松弛了眉宇,转而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让他来?” 慕千雪走到殿外,望着庭院中蓬勃盛开的杏花与合欢花,徐徐道:“每隔一刻钟,羽林军就会巡查一遍各宫门的情况,这会儿,想必已经发现有人私闯禁宫,从而严守各处宫门,禁宫之中共有三千羽林军,就算你带来的人,能够以一敌十,甚至敌百,依旧逃不出这禁宫之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萧若傲亲自送我们出去!” 曹氏寒声道:“陛下绝不会让你离开此处一步,慕千雪,摆在你面前,只有死路一条,你若现在放了本宫,尚可死的痛快一些,否则本宫必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千雪眸色阴寒地望着她,忽地嫣然一笑,犹如百花齐放,美不胜收,纵然曹氏是女子,也不禁有那么一刻失神,“曹敏昭,你与我相识四年,除却被你们联手蒙蔽的这一次之外,你何时见我错过?” 曹氏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确实,慕千雪多智近妖,从她开始帮着萧若傲踏出第一步起,就没有错过,敌人所走的每一步,甚至每一个念头,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即使偶尔有所偏差,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拟定计划,将之纠正过来。 可以说,若非她对萧若傲近乎盲目的信任,他们绝不可能骗到她,更不要说还是四年之久! 曹氏咬一咬细白的牙齿,道:“你确实很聪明,但现在是三千羽林军,就算你们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逃出去,本宫若是你,就不会再做无谓的挣扎!” 慕千雪唇角一扬,“你不会是我,因为你不配!” 曹氏何曾被人这样当面奚落过,一时气得满面通红,狠狠瞪着慕千雪,“你这个尖牙利嘴的贱人,等陛下与御林军一到,本宫看你怎么办!” 慕千雪面色一沉,狠狠掐着曹氏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最好祈祷我没事,否则我必拉你陪葬!” 不知是被她目光还是言语所慑,曹氏竟真的不敢再言语,不过很快,她就算想说也没得说了,因为慕千雪让夏月把他们所有人的嘴都给堵上,除了含糊不清的“唔唔”声之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将他们一一绑起来后,慕千雪小心翼翼地捧起装满火药的羊皮袋,将之埋在一株合欢树下,只留了一根引线在外面,黑色的引线蜷曲在同样黑色的泥土中,若非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一阵疾风吹过,拂落粉软如飞羽的合欢花,与旁边浅红似凝脂的杏花花瓣交织着一道落在慕千雪月白色的裙摆上,一时望去,犹如印在上面一般,在这春日暖阳下,美的令人移不开目光。 可惜这座皇宫禁苑,于她而言,是犹如牢笼一般的黑暗存在,又何来“美” 这个字,更何况,如今慕千雪的眼中,只有黑白灰三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慕千雪毫不犹豫地转身,任那一片片娇嫩的花瓣自裙裾间扬起,随后落入黑色的春泥之中,她停在东方溯身前,询问道:“你说总共有十二个人,也就是说,还有八个人没有露面是吗?” 东方溯屈指叩于唇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哨响,紧接着一道道灰色的人影在铺着琉璃黄瓦的殿面出现,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人,也不知是何时潜伏在殿顶上的。 慕千雪看了一眼,道:“可有精通箭术之人?” 东方溯指了位于东侧的一人,简单地道:“十七最擅射箭,可以百步穿杨。” 慕千雪点点头,刚要说话,一阵春风拂面而来,下一刻她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夏月替她抚背许久,方才勉强止住,面色异常潮红。 “何以咳得这么利害?”若是往仔细了听,会发现东方溯看似淡漠的声音中,隐藏着一丝关心。 “没什么,只是刚才受了风,所以喉咙有些痒罢了,不碍事。”慕千雪随意寻了个借口答着。 夏月却是按捺不住,一语道破实情,“才不是受风呢,分明是陛下暗中所下的药在作怪。” 东方溯脸色一变,追问道:“下什么药?” “自从娘娘来了西楚之后,一年里,总有大半的时间卧病在床,看了无数名医与太医总不见好转,每一个都说是水土不服引起的病症,这一病就是四年多,总不见好;直至今日陛下亲口说破,方才知道,娘娘这病,皆是他一手所为,是他在娘娘的饮食中下药,那些所谓的名医太医,皆一早得了他的吩咐,在娘娘面前睁眼说瞎话;还为此杀了娘娘从南昭带来的贴身宫人。”说着这话,夏月已是红了眼圈,若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她怎么也不相信,萧若傲竟可以铁石心肠到这等地步! “都已是过去之事,还提来做什么。”慕千雪淡淡说着,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望进眼底深处,方才能够瞧见在那里如潮水一般翻涌,一刻也不曾平静的恨意! 第十一章 箭在弦 第十一章 箭在弦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凛冽的杀机,“今日之痛,来日我必替你还于萧若傲!” 慕千雪清楚他言出必行的性子,应了一声后,继续安排后面的事情,刚安排好,永德宫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队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奔了进来,粗略看去,足足有上百人,一个个神情肃冷,手握在左侧刀柄之上,一旦慕千雪他们有所异动,钢刀立刻就会出鞘。 在将慕千雪等人团团围住后,羽林军迅速让开一条道路,一道人影自道路尽头缓步走来,正是萧若傲。 “唔唔!”被绑在合欢树上的曹氏见到萧若傲,眼睛一亮,努力发出声音,提醒他救自己还有小心埋在树下的火药,可惜她被堵了嘴,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萧若傲不知火药这回事,冷冷盯了慕千雪道:“死到临头,还敢闹出事情来,还不立刻放人!” 宫女来万象殿奏禀之时,羽林军也刚刚发现有人击晕宫门守卫,擅闯入宫,稍加印证之下,便猜到这些人便是助慕千雪挟持了曹氏之人。 只是,他想不明白,这四年来,他一直派人严密监视慕千雪,对她的一举一动可谓是了如指掌,从未听闻她背着自己暗中培植什么势力,南昭又灭了,剩下一个慕临风如同丧家之犬躲在北周不敢露面,这几个人从何而来? 虽当年曾一同前往南昭求亲,但因入城时间不同,被分成了好几批,分开安排,故而萧若傲并未见过东方溯。 慕千雪精致无瑕的眉眼微微一弯,绽出一丝冰冷如刀锋的妩媚,“她是我的救命符,岂能轻易放之。” “不论你怎么做,都不过是垂死挣扎,逃不出朕的手心,死心吧!”他城府极深,虽关心曹氏,却未表露在外。 “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要那批宝藏与曹氏的性命了?”慕千雪微微一笑,直至这个时候萧若傲方才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匕首,未等他言语,慕千雪已是莲步轻移,来到被牢牢缚在树干上的曹氏身边,冰凉的匕首在她颈间游移,令后者心惊胆战,偏又无处可躲。 “既是没得谈,那我也没必要留着她性命!”随着这句话,慕千雪眸光一厉,手中微一使劲,锋利的匕首当即划破曹氏娇嫩的肌肤,殷红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下,触目惊心。 萧若傲没想到慕千雪说动手就动手,他虽心肠冷硬,但对青梅竹马的曹氏确有感情,不忍见她丧命于眼前,急忙喝道:“且慢!” 慕千雪停下手里的动作,扬眸道:“如何?” 萧若傲脸上肌肉微微一紧,冷声道:“南昭当真有宝藏留下?” “百年前,南昭立国,先祖为保后世昌隆,故而埋下一大笔宝藏,此事除了父皇母后之外,便只有我与三哥知晓;只要你放我离开,我就将藏宝地告诉你,有了南昭与这笔宝藏,西楚很快就可以成为与北周一样的存在。” “萧若傲,你已经屠灭南昭,我在世间再无亲人,就算活着,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萧若傲眸光黑沉,盯了她道:“若宝藏一事是真,放过你未为不可,只是……朕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慕千雪冷笑道:“我可不是你,言而无信!” 她的话令萧若傲脸色一沉,思忖片刻,沉声道:“好,朕答应你,若胆敢有半句欺骗,你纵然逃到天涯海角,朕也必取你性命!” “一言为定,喏,还给你!”慕千雪倒也守信用,说完这句话后便收起了匕首。瞧见这一幕,萧若傲暗自舒了一口气,快步来到合欢树下,在替冷汗涔涔的曹氏解开绳子后,面色阴沉地厉喝道:“把慕千雪等人拿下,一个都不许跑了!” 听得这话,慕千雪眸光陡然一冷,寒声道:“萧若傲,你果然又出尔反尔?”在说这句话时,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悄然离开合欢树的范围。 萧若傲没有留意到她这个举动,将解下来的绳子掷在地上,不带半分感情地道:“莫说根本没有什么宝藏,就算真有,也不足以换取你的性命,慕千雪,朕说过,你逃不出朕的掌心!” 他太清楚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所蕴含的能量,虽说南昭已灭,但北周、齐国、东凌等国尚在,一旦让它们任何一方得到慕千雪,都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威胁;刚才的话,不过是虚与委蛇,好救出曹氏;由始至终,他都没打算放走慕千雪,此女——必须要死! “是吗?”随着这两个字,慕千雪唇际的笑意逐渐扩大,萧若傲察觉到不对时,已是来不及,冰冷如新雪的声音直贯入耳,“他若敢动一下,立刻放箭!” 直至这个时候,众人方才发现,在永德宫主殿的琉璃瓦顶,伏着一个灰色的人影,此时那人手中的长弓已是拉满,而弓弦上所搭的,是一枝浇了火油,正在熊熊燃烧的箭。 萧若傲没想到慕千雪还有这样的安排,一时脸色阴沉的可怕,不过他并未有所担心,“你以为区区一枝火箭就可以唬住朕了吗?笑话!” 此时,曹氏已是扯下了嘴里的布,紧紧抓着萧若傲手臂,满面惊慌地道:“陛下,不止是火箭,她在此处埋了火药,一旦火箭射来,点燃引线,我们……我们会被活活炸死的!” 一听这话,萧若傲立刻道:“不可能,永德宫哪里来的火药!” 慕千雪伸手接住一朵薄如冰绡的杏花,递到鼻下轻闻,漫然道:“陛下这么快就忘了除夕时说过的话吗?得胜归来之时,便燃放那两箱烟花庆贺;虽说最后灭的不是燕国,但这烟花……我还是替陛下备着呢!” “陛下,臣妾之前踏进永德宫的时候,确实闻到极其浓重的火药味,还有,您看……”曹氏战战兢兢地指着地上那根混在春泥中半点也不起眼,却足以要了她们性命的引线。 萧若傲脸色难看无比,他明白了,慕千雪早就料到自己不会相信宝藏之说,所以从一开始,她的目的就是引自己到曹氏身边,从而利用埋在地下的火药胁迫自己。 这个贱人,留不得! 第十二章 天机卫 第十二章 天机卫 萧若傲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恨意,逼视着慕千雪道:“你想怎么样?”说话之时,他右手悄悄背到身后,朝随他同来的内监李昌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 “我的要求从来只有一个,你应该很清楚,若不答应,那就唯有玉石俱焚了!”说话间,慕千雪目光一转,盯着悄悄往外走去的内监,冷声道:“不想明年今日是萧若傲死忌的话,就给我站住!” 李昌身子倏然一僵,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那厢,慕千雪转眸道:“萧若傲,天机卫是我助你建立,他们有多少能耐我比你更清楚,在他们到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将你炸得粉身碎骨!” 四年前,慕千雪助萧若傲夺嫡,为了对付太子与朝中各大势力,她让萧若傲暗中招揽江湖奇人异士组建了一支天机卫,隶属萧若傲一人指挥,成为他手里不见光的暗势力;一旦遇到一些不能用智计解决,又不方便亲自动手的敌人,就由天机卫出手暗杀,并伪装成意外身亡的样子,四年来为萧若傲的帝王之路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萧若傲尝到天机卫的好处,故而登基之后不仅没有解散天机卫,反而扩大规模,编入近军亲卫之中,成为他手里一股不可缺少的势力。 除了慕千雪与萧若傲之外,只有跟随萧若傲多年的内监李昌知晓天机卫的具体情况,连曹氏也不清楚,平日里就是李昌负责传递圣令,所以他一看到萧若傲的手势,便猜到是让自己去通知天机卫,确实,以那些江湖人士的身手,当可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屋顶那个人。 李昌本想趁乱离去,哪知没走几步,便被发现了,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意图被识破,萧若傲脸色难看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迫朕放了你吗,痴心妄想!” 面对他的嘲讽,慕千雪丝毫不动气,淡然道:“是否痴心妄想,试过就知道了,只是真到那时候,你被炸成了一堆碎骨与烂肉,这还未坐热的帝位可就要易主了,你说继位的会是代王还是成王?不论是谁,西楚没落是必然之事,‘逐鹿中原,一统诸国’更是从此沦为天大的笑话!” 萧若傲眼皮狠狠跳着,他谋筹多年,尚未一展雄心抱负就死在此处,是他绝不能接受的,可是放走慕千雪……怕是后患无穷! 曹氏绞着绳印未褪的双手,勉强鼓起一丝勇气道:“一旦此处爆炸,你自己也难以活命。” “左右都是死,能够拉你们二人陪我一道命赴黄泉,可是划算得紧!”慕千雪根本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中,仰头望着枝头一朵朵在明灿阳光下,盛放到极致的合欢花,凉声道:“萧若傲,昔年你曾以合欢花对我撒下种种谎言,今日死在此树之下,倒是一点都不冤。”说到此处,她眸色一厉,冷言道:“如何,想好了吗,我可没什么耐心了!” 随着这句话,她缓缓抬起手,云袖滑落,露出一段雪白的藕臂,看得曹氏心惊肉跳,十根指甲不由自主地掐紧萧若傲的手臂,近乎哀求地唤着,“陛下……” 萧若傲紧紧抿着薄唇,脸色异常灰白,他自知道曹氏想说什么,在慕千雪不带一丝感情与犹豫的目光中,涩声道:“好,朕放你们走!” 虽然那枝箭并不见得一定能够射中引线,又或者在射中之前,就会被他格飞落到远处,但他有太多心愿尚未达成,不敢拿性命与慕千雪赌这一局! 慕千雪冷冷收回手,对站在一旁的东方溯道:“我们走!” 东方溯点点头,护着慕千雪与夏月缓缓往永德宫外走去,至于半蹲在殿顶的十七依旧将燃烧的箭矢对准萧若傲,不敢有半分松懈。 在他们将要退出宫门时,萧若傲道:“朕已经答应放你,还不让那人放下箭?” “放下箭?”慕千雪轻笑出声,下一刻眉目如刺,“陛下言而无信的本领,我可领教得多了,怕是十七一放下箭,我们立刻就会乱刀加身,死在这里!放心,等我们平安之后,自会唤回十七!” 同样的当,上一次,尚可说是天真;若上两次,那就是蠢笨如猪了! 萧若傲面色铁青,无奈性命被人攥在手里,就算再不甘,也只能咬牙强忍;他在心底发誓,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取慕千雪的性命,此女……太过危险,绝不可活! 在即将退出永德宫时,慕千雪停住脚步,纤指一点李昌,“你随我们出去,告诉外面的羽林军,让他们不要乱来,否则萧若傲死于非命,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李昌往萧若傲看去,待后者点头后,他战战兢兢地随慕千雪离去,果不其然,宫苑之内,到处都是铠精盾坚的羽林军,宫门更有重兵把守,若无李昌一路喝止他们停手,任他们几人确实难以全身而退。 在退出宫门后,跟在东方溯后面的一个灰衣人闪身离去,再出现时,手里拉着数匹高头大马,应是之前藏起来的。 见他们准备上马,李昌大着胆子道:“娘娘,您现在已经出宫了,是否该遵照约定放了陛下?” 慕千雪望着他,目光凛冽而锐利,“你倒是忠心,难怪萧若傲事事倚重于你,想必这四年来,他欺骗我一事,你一直都是知晓的,对吗?” 李昌被她盯得心惊肉跳,低了头不敢说话,不过他的神情已是给了慕千雪答案,讽刺的笑意在她眼角蔓延,“很好!” 下一刻,她已是与东方溯一起上了马背,待其他人也各自上马后,一挟马腹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留下焦灼而不知所措的高凡。 所幸他们奔出不久,便有一道清冽的哨音响起,想必是用来唤回那名弓箭手的信号。 宫禁深处,传来萧若傲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声,“传令下去,立刻封锁城门,天机卫全城缉拿慕千雪这个贱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很快,一道道人影出现在宫城上,飞快地往各处城门掠过,誓要拦下慕千雪等人。 第十三章 十七 第十三章 十七 与此同时,乘在马背上的慕千雪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可惜,竟未能取他性命。” 她虽说得很轻,却还是被呼啸而过的风带到与她同乘一马的东方溯耳中,“让他看着西楚覆灭你手,岂不更加痛快!” 听得他的话,慕千雪淡淡一笑,不再说话,眼下最要紧的是在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应天! 她虽放弃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却从来没有打算放过萧若傲,刚才那个哨声,确实是传递给十七的信息,但信息的内容,并不是撤退,而是——动手! 可惜,哨声过后,宫城并未传来爆炸声,想必那枝箭在落地之前,就被挡了下来,以致未能点燃引线,令萧若傲逃过一劫! 背信弃义?呵,他萧若傲根本不配谈“信义”二字! 这是一场时间的角逐,看究竟是东方溯一行先奔出城,还是天机卫先封锁城门! 东方溯此次带来的马皆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全力奔跑之下,犹如风驰电掣,迅速无比;不过随之而来的颠簸也让身子本就极其虚弱的慕千雪难以承受,全身犹如要散架了一般。 东方溯一直有留意慕千雪的情况,见她脸色青得吓人,急忙放缓了速度,“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慕千雪强忍着蔓延于四肢百骸的痛楚,催促道:“时间不多了,一定要赶在酉时之前赶到城门,否则就晚了,快!” 萧若傲既然未死,就一定会令天机卫倾巢而出,全城缉捕,一柱香,这是她几经计算,得出可以平安离开应天的时间,一旦晚于这个时间,就会被困在应天城中,无路可逃! 而且……就算逃出应天,也不见就安全,只要留下一点痕迹,天机卫的那些人就会穷追不舍;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抹除这些痕迹了。 东方溯虽担心慕千雪的身体,却也明白事情紧急,只得咬牙扬鞭挥着胯下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城门! 狂奔半晌,城门终于出现在视线中,东方溯心中一喜,低声道:“你再忍一会儿,就快出城了!” 慕千雪这会儿已是虚弱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示意;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正是一路追来的天机卫,眼见城门将至,领头的一名中年人取出一块令牌,大声喝道:“天机卫奉陛下之命,捉拿犯人,立刻关闭……” “嗖!”话说到一半,脑后响起尖锐的破空声,中年人心生警觉急忙侧首避让,与此同时,一枝箭矢擦着他的颧骨掠过,箭锋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极深的血痕,真是险之又险。 射箭之人,正是之前埋伏在永德宫殿顶的十七,他竟是在羽林军与天机卫的围攻之下逃了出来,且一直策马悄悄跟在天机卫的后面。 他这一动手,就暴露了行踪,天机卫当即分出三人,围住十七,闫重山顾不得脸上的伤口,再次喝道:“立刻关闭城门!不要让他们跑了!” 城门吏听得这话,急忙便要关起厚重的城门,可惜厚重的城门不是说关就关的,刚关到一半,东方溯等人已经奔到近前,那些城门吏见来不及关起城门,急急搬来护栏挡在城门前! 东方溯眸光一冷,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一挟马腹,用更快的速度奔了过去,厉喝道:“冲!” 得了他的话,另外那几人也控制着马匹飞速奔去,生生撞飞了护栏,在城门吏吓得四散躲避之时,东方溯一行已是从才关了一半的城门间飞奔而过! “追!”中年人面色阴沉地喝斥着,萧若傲已是下了死令,抓不住慕千雪,他们就得提头去见! 尚未奔出城门,胯下黑马突然人立而起,嘴里发出“嗷”的哀鸣声,紧接着往前栽去,中年人反应极快,马刚有所异动,他已是用力一拍马背,借势跃起。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时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闫重山已是立身一旁,至于他那匹马,跪倒在地上,右后腿上插着一枝箭矢,不断流下暗红的鲜血。 中箭的并不止他这一匹马,左右两骑也几乎同时倒地,那两人反应不及闫重山,被马带着摔倒在地,所幸没有大碍,只是皮肉之伤! 射箭的,自是十七,面对三人的截杀,他竟然还有时间连射三箭,且箭箭中的,这份箭术,实在惊人,不过十七也不好受,斜阳之下,胸口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红了那身灰布长衣! 东方溯在疾驰中回头,看到的就是这绚红刺目的一幕,眼底掠过一抹悲色,他清楚,十七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东方溯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马不停蹄地往前奔去,事到如今,唯有逃出应天,方才不负十七所流的鲜血! 十七亦知自己命不久矣,他没有逃,而是从身后箭筒中取出最后三枝箭,一齐搭在长弓上,对准重新跨上马的闫重山等人。 而此时,天机卫的众人也终于知道,适才十七并非连射三箭,而是在同一时间射出三箭,无一落空。 这一次,十七对准的依旧是那几匹撒腿追去的马,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天机卫的人也看出他的意图,手里的攻势又加紧了几分,刚才已是疏忽了一回,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再射出那三枝箭。 每一次躲闪,十七身上都会洒下大蓬鲜血,令他身体越来越冷,眼前的东西也开始出现重影,不过他一直强撑着不肯倒下,双手更是死死攥着弓箭,盯着越奔越远的闫重山等人。 没时间了,再耗下去,那些人就该离开弓箭的射程范围了;想到此处,十七强忍着阵阵晕眩,将弓箭对准了闫重山等人座下马匹。 就在这个时候,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剑往他胸口刺来,十七眸中掠过一抹狠意,竟是不闪不避,生受了这透胸而过这一箭! 那人也是愣住了,他这一剑只是想逼十七放弃射箭,岂料竟然真的刺中了,在他愣神之时,十七已是翻转长弓,将之搭在其肩上,随即暗自一咬舌尖,在借着剧痛恢复了片刻清晰的瞬间,三枝箭脱弦而去,直取闫重山三人的座骑。 第十四章 一入神机,回头无岸 第十四章 一入神机,回头无岸 那人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将死之人利用,一时心中大恼,拔出精钢打造的长剑,猛力削向十七的手,竟然将他握弓的那只手臂生生削了下来。 可惜,箭已脱弦,不论他怎么做,都无法阻止那三枝箭势如破竹地往闫重山三人的座骑射去,与刚才一样,无一例外! 看到这一幕,十七那张灰败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一头栽倒在血泊之中。 “一入神机,回头无岸;既入得营中,便当摒弃以往一切,李三保这个名不可再用;你排行十七,就以十七为名;从今往后,生死与你无关,只为护主而活,你可明白?” “三保……十七明白!” “好,你在射箭一道之上,颇有天赋,就随我习箭术吧,一年之内,若不能百步穿杨,十七将会成为别人的名字。” “那我呢?” “你?呵呵,一个不懂得好好磨练天赋的人,活着也没什么用。” “你会杀了我?” “呵呵,神机营中,没用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想拥有活下去的资格,就拼死强大起来吧。” 苍老与稚嫩的声音交替在十七耳边响起,这是他初入神机营时的一段对话,从那以后,“十七”这个名,足足跟了他十年,如今……终于到头了! 今日之后,他将化成为一堆枯骨,十七之名,也将会有另外的人替上,不知……可会有人记得他,记得一个曾经叫李三保的人。 一入神机,回头无岸…… 十七的两次射箭,成功阻碍了天机卫的追击,虽然闫重山当即再次换马追去,片刻也不敢耽搁,但在追出城门时,还是失去东方溯等人的踪迹,令他恼怒不已。 底下人追上来,望着那条一望无人的官道,紧张地道:“大人,怎么办?抓不到慕千雪,陛下不会放过我们!” 闫重山面色阴沉地打量着四周,最终落在官道左侧的一座孤山上,冷声道:“他们只比我们快了一步而已,绝不可能逃得这么快,必是躲入了此山之中!”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迅速道:“传本座命令,立刻派人严守各处下山要道,一旦发现慕千雪一行踪迹,立刻以烟花示警;另外,你进宫一趟,将此事禀告陛下,请陛下派羽林军来此一同搜山!” “是!”天机卫的动作很快,不出一柱香时间,便已经将这座不大的山团团包围,莫说是人,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只等羽林军一到,便可以进山搜查,就算翻遍这座山,也定要将他们搜出来。 在等待羽林军过来之时,半闭的城门处传来激烈的争执声,过了一会儿,一名城门吏奔到闫重山面前,战战兢兢地低头道:“大人,有人来到城门处,嚷着非要出城。” 闫重山眉心一皱,不悦地道:“没听到刚才的话吗,陛下有旨,关闭城门,除奉旨办案,任何人不得出城,让他立刻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城门吏缩了缩脖子,愁眉苦脸地道:“这些话小人都说了,可他还是坚持要出城,小人……实在没办法。” “什么人?”在这等节骨眼上,竟然有人胆敢无视萧若傲禁令,还真是令他好奇。 “是北周来的使者大人。”听得这话,闫重山眯了眯眼睛,在示意底下人仔细守着山路后,带着两名天机卫策马往城门行去,城门吏赶紧跟在后面。 到了城门处,果见一名三旬左右的男子正在与城门吏争执,身边除了一辆半新马车之外,还站了几名护卫打扮之人,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犀利,一看便知是高手。 看到闫重山过来,一众城门吏连忙低头行礼,眸中带着深切的惧意;对于不入流的城门小吏而言,隶属于皇帝一人,且在某一程度上执掌生杀之权的天机卫从来都是他们不敢仰视的存在。 闫重山看也不看他们,径直下马走到江越面前,“这位想必就是北周来的使者了。” 江越盯了他道:“不错,你又是何人?” 闫重山神色倨傲地道:“天机卫首座闫重山!” 这几年西楚渐渐强大,再加上天机卫在萧若傲登基之后,逐渐由暗转明,故而江越虽是北周人,也略有耳闻,拱手道:“原来是闫首座,失敬。” “客气。”闫重山也不回礼,淡淡道:“江使者这是要去哪里?” 他的无礼令江越眸光微沉,“江某奉陛下之命出使西楚,如今楚帝已经见过,江某自当回去覆命,偏偏这几人诸多阻拦,既然闫首座在这里,那正好,还请立刻让他们让路。” “若换了平日,江使者要走,本座自不会阻拦,但今日不行。” “为何?” “今日有刺客作乱,强闯宫禁,带走逆犯慕千雪;陛下有令,在抓到刺客之前,任何人不许出城!” “任何人?”江越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闫首座刚才不就出城了吗?” 闫重山朝宫城的方向拱一拱手道:“本座奉陛下之命,出城缉捕刺客,岂可一概而论。”说着,他不容置疑地道:“来人,送江使者回驿站!” 面对闫重山的强势,江越拉下脸道:“闫首座这是在命令江某吗?” “本座是为江使者好,刺客凶悍异常,万一交战之时,误伤江使者就不好了。”闫重山语冷似冰。 “如此说来,江某倒还要谢谢闫首座了。”正当闫重山以为他听了自己的话时,江越指着身后几人道:“虽然我这几名护卫武艺稀松平常,比不上天机卫;但护我一人安全还不是什么难事,不劳闫首座费心了,让路吧!” 闫重山面颊肌肉微跳,当年他凭着一身内外兼修的功夫,在江湖上闯下赫赫威名,无人敢惹;后来被萧若傲招揽成为天机卫首座,更是无人敢对其不敬,可以说,江越是十几年来,第一个敢如此与他说话之人。 在强行绷住怒意后,闫重山对随他同来的天机卫道:“还愣着做什么,立刻送使者回驿站!” 第十五章 中计 第十五章 中计 “谨遵首座谕令!”天机卫答应一声,来到江越身前,“江使者请!” 等了一会儿,不见江越有所动作,他也不多说,伸手往其肩膀攥来,显然是打算强行将他带离此处。 就在天机卫手指将要触及江越之时,人影一闪,一只手已是握住了天机卫的手腕,令其动弹不得。 江越安然微笑,“江某说过,他们虽不成器,但护我一人足矣!” 能够进入天机卫,成为皇帝身边的人,身手必定不凡,可现在这名天机卫的手却如同被铁钳箍住了一般,无法动弹;虽然另一只手无碍,却不敢轻举妄动,对面那人的目光太过恐怖,他毫不怀疑,只要稍有异动,那人就会生生拗断自己的手腕。 闫重山眸中寒锋闪动,“如此说来,江使者是执意要违抗君令了?” 江越挑眉道:“闫首座此言差矣,我乃北周人氏,楚帝从来都不是我的君主,又何来违抗君令一说? 闫重山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是啊,江越乃是北周使者,并非西楚人氏,楚帝之令,对他可没什么约束力。 那厢,江越的声音尚在继续,“出使西楚之前,陛下曾晓谕江某,见过楚帝之后,立刻回北周覆命,不得耽搁,君命如山,江某实在不敢有违,还请闫首座不要让江某为难。” 闫重山盯了他片刻,冷冷道:“江使者既入我西楚,就当遵守规则,只是晚归一两日罢了,素闻周帝英明,当不会为此事怪罪于你。” “一两日?”江越带着一缕讽刺道:“守卫森严的宫城都困不住刺客,闫首座又何来的信心,可以在一两日之内擒住刺客?若你们一年抓不到刺客,我岂非要在此处待上一年?” 他的话落在素来心高气傲的闫重山耳中,极其刺耳,当即道:“不可能,日落之前,本座必生擒一干刺客!” “既然闫首座已有十足的把握,又何必非要困江某于城中?让路吧,除非……”江越微微仰起下巴,以一种倨傲的态度盯了闫重山一字一句道:“你想边疆不宁!” 闫重山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你认为周帝会为你一人,而与西楚大动干戈?” “你若不信,尽可试试,不过江某提醒闫首座一句,这世间可没后悔药。”春末的阳光照在江越身上,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闫重山面皮涨紫,自他成名之后,尚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威胁,偏又无可奈何,身为中原第一强国的北周……确有狂傲的资格,就这随随便便派出的几名护卫,便压得天机卫抬不起头来。 见闫重山始终没有动作,江越眸色幽幽道:“看来闫首座当真是想要两国不宁了,江某倒是无所谓,就是不知道楚帝怪罪下来之时,闫首座担不担得起这个罪名?” 闫重山被他说到痛处,不论他如何威名在外,终归只是一介臣子,万一真因他而引得北周攻伐,西楚遭难,以萧若傲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萧若傲下令禁闭城门,本意是为了防止慕千雪等人逃出应天,可现在他们已经逃了出去,禁闭与否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为此得罪北周来使,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几经思量,闫重山缓缓松开袖中紧攥的双手,冷声道:“让路!” 听得他的话,城门吏赶紧搬走栏障,让出一条可以让供马车通过的道路,看到这一幕,江越唇角微勾,朝尚抓着天机卫手腕的护卫道:“松手吧。” 一得了自由,天机卫赶紧退到闫重山身后,垂在身侧的右手不住颤抖,若是有人掀起衣袖,便会发现在他手腕上有五道清晰可见的暗紫色指痕,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麻的没感觉了,若是再久一点,怕是整只手都要废了。 “多谢!”说完这两个字,江越上了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驶出城门,在他们走后不久,一名城门吏走到闫重山面前,欲言又止,“首座大人……” 闫重山被江越摆了一道,正在气头上,自没什么好脸色给他,“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说!” 城门吏似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低垂着头道:“刚才……马车门打开的时候,小人隐约看到里面人影闪动,恐怕马车里面还有人在。” “还有人?”闫重山疑惑地拧起眉,据他所知,北周派来的使者只有江越一人,而护卫是不可能坐在马车里的,换而言之,一个并不属于北周使团的人混了进来,会是谁?又为何要躲在马车中? 正当闫重山不得其解之时,身边一名天机卫指着未曾关闭的城门道:“大人您看!” 闫重山抬眼看去,只见出城之后的江越,一改之前轻车缓行的模样,全速奔驰在官道上,仿佛后面有虎狼在追逐一般。 江越的反常令闫重山越发狐疑,只是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键,正自这时,之前那名城门吏又道:“首座大人,还有一件事,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闫重山不耐烦地道:“讲!” “其实……刺客闯出去的时候,因为速度太快,所以小人们并未看清他们的模样。” 闫重山脸色一变,难不成……逃出城只是一个幌子,其实他们仍在城中?细想起来,他们差不多隔了相近一柱香的时候,方才追上刺客,这段时间足够他们行偷天换日,移花接木之计。 先利用底下人造成逃出应天城的假像,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然后躲在江越马车中,利用其北周使者的身份,大摇大摆出城;如此一来,就可以解释为何江越一出城就奔这么快。 至于那名刺客拼死阻拦,不过是想让他们相信,慕千雪就在出城的那一行人当中。 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身为北周使者的江越,为何冒险这样的险来帮他们。 天机卫从其余几名城门吏口中得来的答案,也间接证实了闫重山的猜测,当时马匹迅疾如风,莫说是骑马之人的模样,就连是男是女都看不清。 好狡猾的狐狸,不过终归还是露出了尾巴! 第十六章 空手而归 第十六章 空手而归 闫重山迅速翻身上马,口中厉喝道:“天机卫众人听令,立刻追上前面的马车,钦犯就在那里!” 负责守山的天机卫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既是闫重山下令,当即毫不犹豫地上马追赶。 在追出数十里后,终于逼停了江越的马车,后者走下马车,面色难看地道:“闫首座这是做什么?” 闫重山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江越,“江使者好能耐,连本座都差点着了你的当!” 江越眸光微闪,冷言道:“江某不明白闫首座的意思。” “不要紧。”闫重山目光一转,落在车门紧闭的马车上,“只要江使者将马车上的人交出来就行了。” 江越脸色一变,脚步微移,挡住了车门,“车中只我一人,又哪里有第二个人交给闫首座?” 虽然江越移步的动作很细微,仍是没逃过闫重山的目光,令他更加肯定,慕千雪就在马车上。 逆光中的闫重山眯眸道:“包庇谋害陛下的刺客,这个罪名,就算是江使者你,也担待不起!” “什么刺客,江某连见都没见过,又何来包庇之说?再者,闫首座倒是说说,江某为何要包庇刺客,有何好处?” 闫重山浓眉一挑,凉声道:“既然江使者口口声声说没见过,想必不介意本座搜查马车!”说着,他侧首对跟随同来的一众天机卫道:“去,搜查马车!” 不等天机卫过来,江越已是厉喝道:“闫首座好大的架子,张嘴就说要搜马车,不过江某并非你西楚之人,闫首座还是把这威风架子收了得好。” 闫重山眸中掠过一抹寒锋,下一刻,他喝道:“搜!” “谁敢搜!”江越面色冰寒摄人,在喝住那群天机卫后,盯了闫重山道:“姓闫的,你当真想要挑起两国战争吗?” “事关逆犯,唯有得罪了!” 闫重山冷冷瞟了一眼那几名护卫,“本座知道江使者手下个个身手不凡,但双拳难敌四手,真要动起手来,对江使者可是不利!” 江越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许久,他憋气地道:“今日之事,江某回去后,必当如实奏禀陛下,希望闫首座不要后悔!” 闫重山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要找到慕千雪,就算周帝当真问罪,萧若傲也不会怪罪于他。 在他的示意下,天机卫众人如狼似虎地扑向马车,很快从车厢中揪下一名青色襦裙的女子来。 看到这一幕,闫重山脸上露出一缕笑意,但很快就僵在了脸上,死死盯着那名女子的脸庞,怎么会……怎么会不是慕千雪! 那名女子柳眉杏眼,长得颇为美貌,但绝对不是慕千雪! 女子被这阵式吓坏了,缩着身子瑟瑟发抖,连话也不敢说,江越走过去,温言安慰,“没事的,别担心。” 在他的安抚下,女子稍稍定了神,但仍是不敢看那些凶神恶煞似的天机卫,颤声道:“大人,是不是……他们追来了?” “与你无关,是我与他们有些误会。”说着,江越睨着面色铁青的闫重山,“这就是你们要找的逆犯吗?” 闫重山一言不发地望着底下那群天机卫,其中一名天机卫无奈地道:“大人,马车中只有这一名女子!” 这句话摧毁了闫重山心里最后一丝期望,努力在唇角挤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一场误会,还望江使者莫要放在心上。” 江越冷笑一声,“闫首座这会儿说得轻描淡写,刚才可是卯足了劲,非要搜江某人的马车,还扣了江某人包庇逆犯这么一个大罪名,若是胆子小一些,只怕已是被闫首座给吓破了胆。”每一个字都尖锐刺人,完全没有要给闫重山面子的意思。 闫重山知道是自己错在先,就算再刺耳,也只能忍耐,扯着脸上僵硬的肌肉道:“江使者若是一早请姑娘出来相见,也不至于闹出这么个误会。” 江越冷冷盯着他,哼了一声道:“依着闫首座这话,错的倒还是江某了,天机卫……哼,江某算是见识了!” 见闫重山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旁边一名身形精瘦的天机卫道:“若江使者心里无鬼,出城之后,为何要跑这么快?” 回答他的是一道扑面而来的戏风,未等他看清,左肩已是挨了一掌“蹬蹬蹬”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对面那名护卫收回手,眸色冰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与我家大人如此说话?滚回去!” 那名天机卫捂着肩膀,恨得气血倒涌,面色通红,天机卫在西楚向来霸道惯了,何曾受过这样的气,想要冲上去,却被闫重山制止。 “本座这名手下虽然无礼了一些,但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若非适才见到江使者一反常态地疾驰出城,也不会有这场误会!”闫重山顿了顿,问道:“江使者事否解释一二?” 一直缩在江越身后的女子探出半个头来,怯怯地道:“不关江大人的事,是小女子求江大人驶快一些。” “你?”闫重山满面惊讶地盯着女子。 “我到京城之时,正好瞧见她被人追赶,一问之下,方知她母亲早逝,自小饱一顿饥一顿,长大后更被好赌的父亲卖入青楼,她不愿从此沦落风尘,所以趁着老鸨不察,逃了出来;我见她身世可怜,便答应带她出城,逃避青楼那些人的追捕;出城之时,她曾看到几名青楼护院在附近徘徊,怕被抓回去,所以驶得快一些,没想到竟被闫首座说成包庇逆犯,呵呵……”江越发出一连串冷笑,令闫重山尴尬不已,干笑几声,“误会,误会,还望江使者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周帝那边……” “闫首座放心,江某必一五一十呈述陛下1”江越冷冷答了一句,道:“现在江某可以走了吗?” “江使者请!”闫重山虽担心萧若傲的责罚,但错已铸下,担心亦无用。 江越扶着女子一道上了马车,在车轱辘的转动中缓缓离去,至于憋了一肚子气的闫重山,也调转马头带着一众天机卫往城门行去。 第十七章 连环计 第十七章 连环计 在途经那座位于城门附近的孤山之时,闫重山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既然……慕千雪并没有躲在江越马车中出城,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藏身于这座孤山之中,可就在不久之前,他撤走了所有包围孤山的人,虽然前后只有短短半个多时辰,但足够慕千雪一行人逃离! 换而言之……是他亲手放走了慕千雪! 想到此处,闫重山冷汗涔涔,慌忙命底下人重新包围孤山各处要道,他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慕千雪身子虚弱,说不定还没逃出孤山! 在安排好这一切后,他一挟马腹,面色阴沉地往城门驶去,此事都怪那个城门吏,若非他说见到马车里面有人,自己何至于怀疑江越包庇逆犯,兴师动众地带人追去,如今好了,不仅得罪江越,还给了慕千雪他们逃走的机会。 萧若傲知道这件事,不知会怎么处置自己! 刚一到城门,闫重山便愣住了,一众城门吏尽皆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百姓在远处指指点点,不敢过于靠近。 天机卫迅速赶至那些城门吏身边察看,所幸他们只是被人打晕,性命无碍,在一番施救后各自醒了过来。 闫重山下马环顾了一眼四周,并不见之前与他说话的那名城门吏,随手抓起一名刚刚苏醒的城门吏,厉声问道:“是何人将你们打晕,之前与本座说话的那个人呢,去哪里了?” 城门吏一睁眼就看到他这副狰狞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战战兢兢地道:“回首座大人的人,打晕小人们的,就是之前与您说话的那个人。” 闫重山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答应,满面惊讶,“你说什么?” 城门吏如实道:“您带人离开后不久,那人就突然发难,将小人们悉数打晕。” “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说到这个份上,若还察觉不到问题,闫重山就枉活了这几十年。 城门吏摇头道:“小人并不认识他。” “你说什么,不认识他?”若非听得仔细,闫重山都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城门吏极为肯定地道:“是,在他与首座大人说话之前,小人从未见过他。” 闫重山已是咬牙切齿地道:“既是这样,为何刚才不说?” “当时首座大人在,再加上小人想着他可能是从其它城门调来的,所以……就没问。”话音未落,闫重山已是将他掷在地上,一脚踹在他身上,“混帐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不说,害本座着了他的当,令一众逆犯有机会逃走!”说着不解气,又狠踹了几脚,后者缩在地上,不敢呼痛。 底下人忧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闫重山用力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气,正要说话,突然意识到自己步入的圈套并不止这么一个。 慕千雪一行刚逃出城,身为北周使者的江越就态度强硬的要出城,在自己放他离开后,立刻有人假扮城门吏来告诉自己,说在马车门开合之际,看到里面有人,并称未曾看清逃出城的一干逆犯模样,引导自己怀疑江越串通逆犯,从而撤走围困孤山之人,全力追捕;追到后,江越表现出极其抗拒的样子,让他更加以为慕千雪藏身马车之中,执意搜查,结果搜出一个从青楼逃出来的女子;同一时刻,假扮城门吏的人,打晕众人逃离应天。 这是一个精密而复杂的连环计策,自己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没有任何偏差! 在想明白了这一点后,寒意自背脊的底升起,迅速蔓延了全身,浑身冰凉。 慕千雪,一定是慕千雪,只有她才能够布下如此可怕的局! 难怪萧若傲动用整个天机卫也要抓到她,让这样的人逃出西楚,必定后患无穷,可是眼下,却被自己放走,他仿佛已经看到萧若傲的滔天怒火。 正当闫重山被重重恐惧包围的时候,一大拨盔甲鲜明的羽林军出现在视线范围中,在离着闫重山数步远之处停下脚步,羽林军统领上前一步,拱手道:“奉陛下之命,带领两千羽林军来此助闫首座搜山抓捕逆犯。” 统共只有三千羽林军,萧若傲一下子派出两千搜山,可见他对慕千雪势在必得的决心。 闫重山狠命一咬舌尖,借着剧痛令自己冷静下来,情况虽然恶劣但还没有到绝境,说不定还有机会! “请统领大人立刻带兵对这座孤山还有附近进行搜捕,本座去追捕共犯!”说完这句话,闫重山再一次上马,带着十数名天机卫疾奔出城,如果羽林军搜不到慕千雪,那江越,就是最后一条线索,即便他至今仍想不出江越如此襄助慕千雪的原因。 追捕江越一事,出乎意料的顺利,仅仅奔出数十里,便看到了江越的马车,就在离他们之前所见不远的地方,慢吞吞行驶着。 闫重山精神一振,催马上前,以免让江越逃走,疾行之下,只是几个呼吸便赶上了马车,结果却令闫重山失望。 马车早就已经人去楼空,连个车夫也没有,任由马匹自己拉着,看来他们早就料到自己会追上来,故而弃马逃走。 底下人环顾了一眼空寂无人的四周,面色发白地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找!翻转整个外城也要将他们找出来”闫重山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当整个天机卫与御林军大肆搜捕之时,慕千雪一行出现在离城百余里一条偏僻狭小的山路上。 马背上的慕千雪整个身子倚靠在东方溯身上,半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瞧见底下根根青色的筋络。 东方溯回头看了一眼,道:“没有人追来,我们在此歇一会儿。” “不行!”慕千雪有气无力的话语钻入东方溯耳中,“他们不抓到我是不会罢休的,继续往东走,尽快赶到我与你说的那处地方,应该离着不远了。” “可是你的身子……”东方溯何尝不知他们现在并未摆脱威胁,但慕千雪的情况,实在不宜继续赶路。 第十八章 山阴村 第十八章 山阴村 慕千雪仰头一笑,令那张比纸还要苍白数分的脸庞有了一丝神彩,“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说着,她吃力地催促道:“快走吧。” 见她执意如此,东方溯只得一咬牙,握紧缰绳催马在这条偏僻不见人烟的山路上前行,直至日落时分,方才出了山路,与此同时,一间屋顶停满了乌鸦的屋子出现在视线中。 东方溯心中一喜,连忙低头对怀里的人道:“公主,我们到了!” “好。”在勉强说出这个字后,慕千雪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她的体力早已经到了极限,一路上都是靠意志力在强撑,如今心神一松,自是无力继续。 迷迷糊糊中,慕千雪看到了昭帝与昭后,他们微笑着朝她招手,可就在她奔过去的时候,帝后突然满身窟窿,血水喷涌而出,流满了他们全身,他们的表情也在同一时刻,变得狰狞愤怒,齐齐置问她为何要帮着西楚覆灭南昭,杀害自己的至亲之人! “没有……儿臣没有……父皇……父皇!”慕千雪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坐了起来。 东方溯听到动静,快步来到满头冷汗的慕千雪身边,“怎么了?” 慕千雪用一种异常陌生的目光盯着他,犹如忘记了昏迷前的事情,好一会方才恢复正常,抹去额上的冷汗摇头道:“做了一个恶梦而已,没事。” 见她不愿多说,东方溯也不追问,取过一个破瓦罐放在火堆上,“我留了一些兔肉给你,热一下就能吃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慕千雪左右看看,他们置身于一间废弃的破庙,到处都是蛛网灰尘,神台着供着一尊神像,因为油漆剥落,损毁严重,已辩认不出哪位神佛,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故而并不觉得硬。 破庙里只得她与东方溯二人,不见夏月与那些灰衣人的踪影,想是守在外面。 “差不多快到子时。”东方溯推门看了一眼静静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因为怕火光会引来追兵,故而所有窗户都用木板封了起来,确保没人会注意到这里。 “子时……”慕千雪低语了一句,问道:“江大人他们还没到?” “没有,我已经让十五去察看了;至于夏月,她说想再找找附近有没有能吃的东西,我让十一随她一起去,以策安全。”东方溯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令原本有些微弱的火光重新亮了起来。 慕千雪眉尖微微一动,“你的护卫都是以数字为名吗?” 东方溯注视着火上的罐子,淡淡道:“他们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大多数人失去父母时年纪尚幼,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就算记得,有些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提起,故而干脆以数字为名,倒也好记。” 慕千雪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雪白的容颜在跳跃不定的火光映照下,似乎有了那么一丝血色。 “嗒嗒!”烧滚的汤水在罐中翻滚,顶着破了一个角的盖子发出细微的声响,东方溯拿袖子裹一裹手,将罐子从火堆上拿了下来,刚一揭开盖子,一股混着肉香的热气便溢了出来。 东方溯将之放到慕千雪面前后,又取出一个用木头做的勺子递过去,“我知你身子弱,不宜吃油腻的东西,但此处荒无人烟,又找不到野果子,只能委屈你吃这个了,所幸这野生野长的东西,整日在地里撒欢奔逐,倒是没太多油,趁热吃吧。” “能够活着离开宫城,已经是意外之福,又何来委屈二字。”在接过勺子时,慕千雪有些意外地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你睡着之时我拿木头随手雕的,粗糙得很,不过好歹能用,不用以手当筷。” 慕千雪笑一笑,舀了一勺乳白的汤汁徐徐喝着,虽因为没有调味的东西而有些淡,但有肉的鲜美渗在汤汁,倒也不难喝。 其实慕千雪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为了接下来的逃亡,还是强撑着吃了许多。 在将东西收拾下去后,东方溯道:“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我为何知道此处有一个破庙?” 东方溯颔首道:“不错,据我所知,你嫁来南楚之后,就一直身子不好,四年来,应该少有外出之时,更不要说离开应天了,何以会知道如此偏僻荒凉的地方?” 慕千雪扬一扬黛眉,取过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徐徐道:“此处叫山阴村,原本住着几十户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逢初一十五,就拿着自家产的东西去集市中卖些钱,虽不如城中那般热闹,但也不算荒凉;结果三年前,一场不知从何处来而来的可怕疫病席卷了整个村子,得此病者,先是高烧不退,紧接着皮肤溃烂,最终五脏衰竭而亡,并且任何一个与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会受到感染,因为发病之前,刚好是集市,所以城里城外都有人得病,当时的楚帝为了避免民众恐慌,牢牢封锁着这个消息,可随着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消息开始变得难以封锁,城中在疯传或真或假的消息,这件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一定要有人去解决。” “早在疫病刚爆发的时候,应天城大大小小的名医,都被秘密召到宫中与太医一道研究此病,可始终对此病束手无策,也就是说,只剩下一条路可行。” “在大爆发之前,杀了所有染病之人!” 慕千雪点头道:“不错,但没人敢在朝堂上接下此事,一来有染病的风险;二来杀那么多人,于名声有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自然没人喜欢;故而包括太子与几位皇子在内,皆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掉此事,最后……”气息微滞,用力吸了一口方才接下去道:“我劝萧若傲接下了此事,我翻阅过许多医书,自古至今,没有一种疫病是凭空传染的,都需要媒介,或是唾沫或是血液,只要注意避开这些,便不会有碍;另外,此事虽稍有碍名声,却可以从此得入老皇帝之眼,这是当时的萧若傲最需要的。” 第十九章 神机营 第十九章 神机营 “那些人被杀之后,统一带到了此处掩埋,为免再有人得病,萧若傲下令烧毁所有房屋,从此以后,山阴村成了一处荒地,这座庙宇虽逃过了大火,却也荒废了下来,从此无人供奉。” “这些都是三年前萧若傲随口与我说的,他一时半会儿应该猜不到我们会躲来此处;不过也非久留之地,天亮之后便离开。” 在东方溯颔首之时,她忽地道:“我能否也问你一个问题?” “我?”东方溯有些意外的指着自己,“你想知道什么?” “相传,北周第一位皇帝在开国之初,曾组建了一支神秘莫测的影子军队,一个个身手高绝,谓之曰‘神机营’,多年来一直助其稳定北周,掌控朝局,甚至连边疆也有他们的存在;二十年多年后,老皇帝驾崩,神机营却没有随之消失,相反成为一位又一位皇帝手中的利剑;剑之所指,无坚不摧;当初我组建天机卫时,就是照着神机营来建,但因建立时日太短,再加上招揽的江湖人士良莠不齐,远不能与神机营相提并论。” “我也听说过这个传言,但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见过,可见神机营根本就不存在。”东方溯低头拨弄着火堆,看不清他的神情。 “神机营神秘莫测,历代以来,除了北周当朝皇帝之外,无人知晓他们的事情,哪怕身为国之储君的太子也不例外,不过这一朝,似乎有些不同。” 东方溯轩一轩眉,“哦,有何不同?” “除了周帝之外,还有王爷你知晓,甚至可以使动神机营。”东方溯添柴的动作一滞,复已如常,挑眉道:“公主以为十五他们是神机营的?” 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难道不是吗?” 东方溯看了她一会儿,摇头道:“我不知公主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但十五他们是我早年一次意外收留的孤儿,统共就这么几个人,与神机营并无关系;公主若不信,尽可以去问十五他们。” “或许他们的回答与王爷一致无二,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看法,他们必是神机营之人无疑。” 短暂的沉默后,东方溯道:“公主为何如此肯定?” 她拍一拍不知何时沾在袖上的灰尘,“初初招揽闫重山之时,我与他说过几句,他告诉我,自十五岁开始习武,每日苦练,直至三十岁时,方有大成,这还是在他根骨不错的情况下,若换一个根骨平常之人,三十岁,顶多只能小成;而你所带来的十一个人,年纪至多只有二十余岁,身手武功却个个与闫重山相差仿佛,这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五六岁之时就开始习武,且个个都是习武之才,王爷觉得,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就因为这个?” “还有一事,逃出京城之时,我让你吩咐十七负责断后,他应该明白,这是一个必死之局,却没有丝毫害怕甚至犹豫,只有那种自幼被灌输为主子献出性命之人,方才能够做到。” 东方溯眸光幽幽地望着慕千雪,“观事入微,又善于料敌先机,算无遗策,难怪他一定要置你于死地!” 慕千雪心中一搐,她自知道这个“他”是指谁,“我说对了?” 东方溯微一咬牙,凝声道:“不错,十五他们是神机营的人。” 慕千雪唇角勾起一道细微的弧度,“今日虽然过得艰难,但能够见到传说中的神机营,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东方溯眸光深沉如水,“你……能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慕千雪敏锐察觉到他话中的问题,“是否还有什么内情?” 东方溯点头,“事实上,你是父皇驾崩之后第一个知道神机营在我手里的人。” 慕千雪细细咀嚼了一番,半晌愕然道:“连周帝也不知道?” “是,父皇临终之时,将神机营交予我指挥,并且要我发誓,不可让任何人知道神机营在我手中,连皇兄也不例外。” 慕千雪蹙眉道:“承帝为何要这么做?”承帝是北周前一代皇帝驾崩后的谥号。 虽然外人对神机营知之甚少,但有一件事从来都是清楚的,那就是自北周立国以来,神机营从来都是当权者手中的一柄利剑,也只有当权者才有资格掌控;可承帝却将他交给了只是亲王的东方溯,而非他亲选的嫡子东方洄,实在太过奇怪。 “我也曾问过父皇,但他不肯说,只让我好生守着这个秘密,哪怕是对着母妃,也不得透露半个字。”说到此处,东方溯苦笑道:“不过父皇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被你一眼看穿。” “我还需要你替我复仇,自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只恐怕,看穿你那些护卫身份的,并不止我一人。” “不会。”东方溯太过迅速的回答,令慕千雪心头浮起些许好奇,“为何如此肯定?” “事实上,自两年前我接管神机营之后,除了十九之外,其余人连我都是第一次见,而十九也从未于人前显露过武功。” 慕千雪意外地道:“你是说,在来西楚之前,从未动用过神机营?” “父皇临终前一再告诫,非性命倏关之事,不得动用神机营,这两年来若非经常看到十九,我几乎要忘了神机营之事,直至前些日子,慕兄来向我求援;虽然皇兄答应我,会派江越出使西楚要人,但萧若傲既起兵灭了整个南昭,又怎肯放过你,哪怕他惧于北周之威,不敢明着得罪,也有大把的借词可以推托。” “所以你调动了神机营?”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抹隐晦到无法察觉的感情,“慕兄与我是莫逆之交,我不想他连唯一的至亲也失去;不过这一次真得很险,要不是你一早布局,利用江越将闫重山引开,我们这会儿已是被天机卫与羽林军重重包围,难以离开应天。” 一如闫重山所想的那样,不论是江越还是那个假扮的城门吏,皆是慕千雪所安排。 第二十章 会合 第二十章 会合 虽然东方溯带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要全身而退,还是太难了一些,故而除了十七断后之外,另外安排了几个人去见以使者身份来到应天的江越,让他在闫重山面前演一场戏,与此同时,另一人扮成城门吏,令闫重山误以为他们在马车上,从而放弃对孤山的包围,等闫重山意识到自己上当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离开了孤山,逃之夭夭;同样的,江越也早就离开了。 整个计策最难的地方,在于对闫重山心思精准的把握,只要当中稍有料错,他们也好,江越也罢,都会有性命之危! “你怎么知道闫重山一定会上当?” 慕千雪盯着跳跃的火光徐徐道:“三年前,我助萧若傲建立天机卫,第一个看中的人选就是闫重山,为了能够顺利将他招揽入麾下,我让萧若傲派了数十人暗中观察他的言行举止,然后再一五一十回禀于我,好让我清楚辩晰出闫重山的性格喜好,此人贪好虚荣名位,性子孤傲多疑;正是因为对他性子了若指掌,方才能够一下子将他招入麾下;虽然时过境迁,但一个人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所以我料定他会上当;再者,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说到此处,她冷笑一声,“没能抓到我这个钦命逃犯,萧若傲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东方溯点点头,“你若是累的话,再歇一会儿,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 “还好。”如此说了一句,慕千雪忽地道:“小心江越。” 东方溯两道英挺的眉毛皱在了一起,“何出此言?”据他所知,慕千雪从来没有见过江越,甚至在今日之前连“江越”二字都没听过,突然出此言语,实在令人诧异。 “在我们借着江越逃离应天城的同时,神机营也暴露在江越的眼皮子底下,他没猜出便罢,否则……一旦他告之周帝,你这个秘密可就瞒不住了。” 其实慕千雪还有另一重担心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她对于周帝的价值,以及周帝能够给她的许诺;毕竟她并不清楚周帝的为人,若换了东方溯,她丝毫不用担心,只看他为慕临风一句话甘冒性命之险,并动用最神秘莫测的神机营赶来西楚救她,便可知一斑,可惜,他只是一个王爷;唯今之计只有等到了北周,见过周帝之后再做打算。 “我知道了。”东方溯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虽然江越猜到的可能性不大,但确实不得不防。 望着东方溯眼底那抹后怕,慕千雪眸光略略柔和了一些,一个念头不自觉地飘过脑海,如果自己当年听从三哥之话,择选东方溯为夫婿,便不会有今日之祸,可惜……就算来日她灭掉西楚,复辟南昭,父皇母后他们也无法复生,此生终归要永远背负这个遗憾与后悔。 只是,她猜不出为何承帝驾崩之前,要将神机营交给东方溯,而非他亲自指选的继位者,难道…… “嘟嘟嘟!”叩门声打断了慕千雪的沉思,东方溯快步来到门边,剑微微出鞘,沉声道:“什么人?” “王爷,江大人与十九来了。”听得这个声音,东方溯神色一松,打开了门,借着月光,果见江越二人站在门外。 看到东方溯安然无恙,赶了一夜急路的江越也是松了一口气,“王爷您没事就好。” 东方溯点点头,侧身让开,“进来再说。” 若闫重山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走在江越身后的十九,赫然就是自称被好赌父亲卖入青楼的那名女子。 十九一进来便站到东方溯身后,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打量慕千雪。 江越自问这三十余年,见惯了各色各样的女子,十九就是一个美人胚子,但在看到慕千雪时,呼吸仍是忍不住为之一窒,好一位绝色佳人,难怪当年无数王孙公子拜倒在其石榴裙下;可惜这位倾城佳人命途多舛,所托非人。 江越上前,拱手为礼,“北周鸿胪寺卿江越见过慕……璇玑公主。”他知趣地没有称其为慕皇后,对于慕千雪而言,此刻最想摆脱的,莫过于“西楚皇后”这个身份。 “不敢。”慕千雪撑起身子回了一礼,“倒是千雪要多谢江大人替我们解围,令我们得以摆脱闫重山的追捕。” “公主客气了,不过江某确实没想到……”他目光一转,落在东方溯身上,“王爷竟会来西楚,且闯入宫城之中,此事想必陛下并不知晓?” 东方溯负手淡然道:“本王回去之后,自会向皇兄请罪,所有事情皆由本王一力承担,不会连累江大人。” 既然东方溯主动担下这件事,江越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而将他们与闫重山的照面说了一遍,皆如慕千雪所料,没有任何意外。 当他得知所有计策皆出自慕千雪一人之手时,眼底掠过一丝忌惮,一个鼎鼎有名的江湖高手,天机卫首座,却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上;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 江越不是蠢人,联想到萧若傲近几年的突飞猛进,甚至取太子而代之的事迹,隐约猜到了几分萧若傲宁愿得罪北周,也不肯交出慕千雪的原因。 只是,慕千雪这样绝顶聪明,当可助萧若傲一统中原,这么好的一枚棋子,为何刚一登基就要毁去,将之留在身边不是更好吗? 这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江大人赶了一夜路,必是累了,将就着在此地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之后,我们就取道北境回去。” 江越正要答应,慕千雪摇头道:“不,我们不走北境。” 江越一呆,“这是为何?” 慕千雪浅笑如冰,“萧若傲虽然不知道王爷身份,但闫重山一定会将江大人从中阻挠一事告之萧若傲,如此一来,他就会猜到王爷是北周之人;在这种情况下,江大人以为,萧若傲下一步会做什么?” 第二十一章 取道东境 第二十一章 取道东境 听到此处,江越眉头已是紧紧皱了起来,“公主是说,楚帝会加强北境防守?” “不错,就算我们几个有三头六臂也难挡千军万马,所以北境是万万去不得的。” 东方溯思忖片刻,沉声道:“公主之意,可是从东境的走?” “不错,此处离齐国边境虽然远一些,但萧若傲不会想到我们舍近求远,故而防守会松懈许多,包括这一路上的追捕;只要进入齐国境内,萧若傲便奈何我们不得。” “王爷以为如何?”其实江越心里已经认同了慕千雪的办法,但主事之人是东方溯,他才是最终的决定者。 “一切按公主所言,取道东境,经齐国回北周,明晨就出发。”他们可以一路逃到此处,皆是因为慕千雪处处料敌先机之故,相信这一次,也不会错。 又商议了几句前往东境的路线后,众人各自坐下歇息,自进来开始,十九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跟在东方溯身后,颇为乖巧。 东方溯侧目道:“明日要赶一天的路,途中也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趁这会儿还有时间,你且睡会儿。” 十九柳眉轻弯,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奴婢刚才在马车上打过盹了,一点都不困,倒是王爷这一路惊心动魄的,最是劳神不过,该多睡一会儿。” 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却是夏月与十一回来了,夏月一进来就奔到慕千雪身前,从兜起的衣袖里取出一个金黄的枇杷,献宝似地道:“公主您看,在离此两三里远的地方,长着几棵野枇杷树呢,奴婢尝了一个,一点都不酸,您快尝尝,奴婢摘来好多呢!” 慕千雪抹着她脏兮兮的脸颊,“不是有兔肉裹腹呢,大半夜的还去摘枇杷做什么,也不怕摔着。” “奴婢打小就是在山里长大的,经常爬树摘果,才不怕呢,至于那些个兔肉,虽然能填饱肚子,但公主饮食素来精细清淡,这样的粗肉哪里能入口。”说着,她将果子塞到慕千雪手里,催促着她快吃。 “傻丫头,你以为还是以前吗?”慕千雪黯然一笑,“现在的我可没挑剔讲究的资格。” “可是……” “好了,我吃了兔肉,很饱了,这些枇杷好生收着,明日路上吃。” “嗯。”见她坚持,夏月只得答应,在欲扶慕千雪歇下之时,十九忽地来到她们身前,弯腰便要去抱地上的干草。 夏月拦了她道:“你做什么?” 十九一边避开她的阻拦继续取着干草,一边道:“地上凉,我拿一些干草给王爷垫着,以免着凉。” 见她不经同意就自说自取,夏月不悦地道:“你把干草取走了,那公主怎么办,赶紧还我。”说着伸手去夺,十九脚下一转,令夏月落了个空。 “我只取一半,余下那些,足够她用了。”十九眸光在慕千雪身上一扫而过。 她越是态度强硬,夏月就越是不乐意,“不行,公主身子弱受不得凉,就这么点干草,我还嫌少了呢。” 一听这话,十九原来还算平和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旁边的慕千雪轻斥道:“不得无礼,还不快退下。” 夏月不敢违逆她的话,但又不甘就这么让十九拿走,正犹豫之时,耳边响起东方溯的声音,“十九,我用不惯这个东西,合衣躺一会儿就好。” 十九眉头一皱,回头道:“王爷……” “回来吧,别妨碍其他人休息。”在东方溯的坚持下,十九放下手里的干草回到其身边,不过看向慕千雪二人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敌意。 夏月在将干草拿回原处铺好后道:“公主,您快睡吧。” 慕千雪掩唇咳嗽一声,低声道:“你这丫头,往后不得如此无礼。” “哪有,明明是她无礼在先。”在慕千雪盯着自己不说话,夏月明白她的意思,无奈道:“以后不会了。” 见其应允,慕千雪方才闭目躺下,夏月也随之蜷缩了身子睡在一旁,不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在其他人先后坠入梦乡之时,江越悄无声息地睁开没有丝毫睡意的双眼,落在东方溯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万象殿此时的气气氛紧绷到了极点,闫重山惶恐不安地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头几乎已经垂到了胸口。 一双石青色宝蓝蛟龙出海纹样的千层底靴子在他身前大踏步来回走着,带起风声,不知过了多久,那双靴子猛得一顿,紧接着一脚踹在闫重山身上,将他踹翻在地,想着不解气,又踹了两脚,“平日里总说怎生怎生利害,这会儿却连一个女子也截不住,反而被她耍得团团转,朕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闫重山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重新跪好,“陛下息怒,臣实在没想到她竟会与北周使者串通!” “北周……”萧若傲眯了双眼,他之前一直奇怪,南昭明明已灭,何以会突然冒出那些个高手冒死闯入宫禁救慕千雪,如今看来,应该与北周有关,只是……周帝为何要如此大费周张来救一个亡国女,难不成……他察觉到了慕千雪的价值?所以一边假意派使者要人,另一边安排高手闯宫救人,并与使者里应外合,将慕千雪带出应天城! 萧若傲脸色变得异常阴沉,不行,绝对不可以让周帝得到慕千雪,否则后患无穷! 闫重山小心翼翼地抬了头道:“臣已经派人一路追踪,相信很快就能抓到那群逆犯,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萧若傲冷冷瞟了他一眼,“抓不到又当如何,拿你人头来偿吗?” “陛下息怒。”闫重山脑子飞快地转着,“臣以为,既然已经知道救走慕氏的,是北周之人,那么他们一定会往北而行,北境边界,除了雁门关之外,其余地方都是悬崖峭壁,所以他们此行必会经过雁门关,只要我们严加看守,定可以将他们一举擒获!”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冷笑,“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慕千雪会想不到?” 闫重山愣了一下,旋即道:“就算她想到也无可奈何,除非……” “她一定会去北周,但此去并非只有雁门关一条路。”闫重山身后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万象殿 第二十二章 万象殿 曹氏扶着宫女的手逶迤入内,缠在颈间的细纱白布与她那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妆缎锦衣衫格格不入。 “见过贵妃娘娘。”在闫重山侧身行礼之时,萧若傲已是快步来到曹氏身边,低声关切道:“不是让你早些歇着吗,为何不听朕的话?” 曹氏抚过颈间的纱布,眉眼间是刻骨的恨意,“一想到慕千雪逃窜在外,臣妾哪里还睡得着!” 为了萧若傲的大业,她忍气吞声四年,好不容易可以一朝扬眉吐气,结果不仅让慕千雪逃了,自己还伤在她手上,太医说了,这一刀划得颇深,就算用最好的药,恐怕还是会留下疤痕。 萧若傲握了她的手腕,“你不必担心,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朕也一定抓她回来。” 曹氏扫过尚跪在地上的闫重山,淡淡道:“陛下自是有心,可惜身边之人不能为陛下分忧。” 闫重山老脸通红,他当然知道曹氏是在说自己,低了头道:“都怪臣大意,中了慕氏的奸计,娘娘放心,这一次,臣必死守雁门关,绝不让慕氏与一干从犯离开西楚。” 曹氏目光如冰针一般刺在闫重山红意未退的脸皮上,“闫首座将本宫的话当耳边风吗?” 闫重山听她语气不善,连忙低头道:“臣不敢!” “本宫刚才说得很清楚,去北周并不止雁门关一条路,你死守雁门关又有何用?” 闫重山试探道:“娘娘是说,慕氏会冒险从悬崖峭壁的走?虽说此番来救她的人个个身手不弱,但慕氏本身弱不禁风,怕是走不了这路。” 曹氏嗤笑一声,“闫首座这是认定北境了,难道东境不行吗?” 萧若傲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徐徐道:“取道东境辗转自齐国回北周,比直接从北境的走要安全隐蔽许多;以慕千雪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说着,他又蹙眉道:“只是东境与北境不同,那里是平原之地,除却城关之外,还有许多地方与齐国相连,想要在这么长的一条边境线上抓到他们几人,并非易事。” 曹氏眼波流转,唇角蕴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陛下,臣妾倒是想到一个法子。” 萧若傲目光一亮,道:“是何法子,快说!” “南昭皇室虽灭,但还有不少分封各地的宗亲活着,与皇室或多或少有些关系,只要陛下善加利用这些人,不愁抓不到慕千雪。” 曹氏虽说的语焉不详,但萧若傲与她青梅竹马,心意相通,又岂会不懂,细思片刻,颔首道:“这确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可惜慕临风不在咱们手上,不然效果更好。”曹氏不无遗憾的说着。 萧若傲冷笑道:“有那些人也差不多了。” 在细细吩咐了一遍后,萧若傲眸色阴寒地道:“朕已经替你铺好了路,若再让慕千雪逃走,你脖子上这颗人头也不必继续留着了。” 闫重山忙道:“陛下放心,臣这次一定将慕氏与一干逆犯抓捕回京,交由陛下与贵妃娘娘发落!” “如此就最好了,下去吧!” 听得这话,闫重山如逢大赦,赶紧躬身退下,直至踏出万象殿,方才敢直接身子,一阵夜风吹身,身上冒起无数细细的鸡皮疙瘩,直至这个时候,闫重山方才发现自己已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亵衣紧紧贴在身上。 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都没错。 在抹去额间的冷汗后,他迅速离开宫城,去办萧若傲吩咐下来的事情。 再说慕千雪一行,天刚亮便立刻离开了破庙,往东行去,尽量寻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行走,倒是没怎么遇到追兵,还算太平;不过夏月与十九也不知是否八字不对,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起争执,互看对方不顺眼。 这一路上,偶尔运气好的时候能够碰着一些猎户建在山中偶尔来住一阵的房子或者废弃的庙宇;但大部分时候只能露宿荒郊野外,所幸入了五月后,一日比一日暖和,露宿倒也不是太难熬,就是苦了慕千雪,虽然此刻已经远离了萧若傲的毒药,但四年不曾间断的下药,令她身子变得极为孱弱,偶尔受一点风就能咳上半天;每每露宿,即使身上盖了好几件衣裳,仍是整夜整夜咳嗽。 东方溯怕她撑不住,几次想要去城镇找大夫,都被慕千雪给拦下了,不想为此冒险泄露了行踪。 “咳咳!”虽然慕千雪已经极力压低了咳嗽声,仍是被坐在身后的东方溯听在耳中,“冷了?” “没有,就是喉咙有些痒,不打紧。”话音未落,一件玄色镶边缎面披风已是覆在她身上,“这样会好一些。” 慕千雪哂然一笑,每回只要听到自己咳嗽,东方溯都会这么做,次次如此,从无例外。 “看来今夜又要露宿野外了,只是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慕千雪望着前方蜿蜒不见尽头的山路,眉眼间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虽然有东方溯护着,但骑马对她来说,仍是一件极耗体力的事。 东方溯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 道:“这雨一时会儿下不来,且再往前走一阵,说不定能够找到落脚的地方。” 在前行了三四里地后,倒真发现一座建在山边的小屋,应该也是猎户留下的,东西一应俱全,就是灰尘多了一些,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 趁着十五他们收拾的东西之时,夏月去寻找水源,没过多久,她捧着一片新鲜碧绿的荷叶来到站在树下的慕千雪面前,一捧清澈透明的溪水在荷叶中间滚动,煞是好看。 “这里有荷叶吗?” 夏月指着来的方向道:“是啊,此处过去一里多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沿着溪水走大概五六十步,便可看到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长了不少荷花,花苞都长出来了,以前徐惠妃最喜欢荷花了,常常邀公主去九华池……”说到一半,夏月意识到不对,连忙止了嘴边的话,不安地道:“奴婢不该说这些的。” 第二十三章 相随 第二十三章 相随 “无妨,若连面对过往的勇气都没有,我又有什么资格谈复仇。”慕千雪语气很淡,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喝过清冽的溪水,慕千雪忽地道:“我去池塘那边瞧瞧。” “奴婢陪您去。”夏月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摇头道:“我想独自走走,你帮他们去一起收拾屋子吧。” 沿着夏月所指的方向一路走去,果然没多久便听到溪水淙淙的声音,再走几步便看到一条宽约一丈有余的山溪潺潺而下,清澈见底的溪水中不时有鱼悠闲的摆尾游过。 在朝山溪上游走了数十步后,一个隐藏在半人高野草中的池塘出现在视线中,碧绿如玉的荷叶一片接着一片,将这个小小的池塘铺得满满当当;含苞待放的荷花亭亭立于荷叶之上,一点粉红自花尖透出,犹如少女脸上的胭脂. 蜻蜓扇动透明的翅膀在花苞间飞舞,不时停在上面,慕千雪伸出苍白近乎透明的手指,很快便吸引了一只蜻蜓停伫,指尖传来一阵酥麻。 振臂令蜻蜓重新飞起后,慕千雪淡淡道:“出来吧。” 除了天上隐隐传来的闷雷声,四周并无其它声响,慕千雪敛袖回身,挑了黛眉道:“还不出来?” 这一次,茂密草丛传来“悉索”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穿过草丛出现在慕千雪视线中。 东方溯走出草丛,疑惑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 这一路他跟得极是小心,莫说慕千雪是一个不懂武功之人,就算是十五,也未必会发现。 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我单独外出之时,你有哪一次不是悄悄跟在后面?”这件事她也是无意中发现的,一次外出归来,夏月随口说起东方溯刚才也有外出,就比她早回来半盏茶的功夫,也不知是去哪里。 她暗暗记在心中,之后又外出了几次,每次回来都会问夏月东方溯的行踪,而每一回,夏月的回答都相同,只要她不在,东方溯必定也不在,且次次都是先她一步回来;一次尚可说是巧合,两次三次都如此的话,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东方溯每一次皆在暗中尾随于她。 东方溯没想到她竟会知道这个,一时大为尴尬,好一会儿方才不自在地道:“我也是怕你遇到追兵,所以才冒昧跟随,公主不要误会。” “我知道。”慕千雪打断他的话,紧接着屈膝道:“多谢你一路照拂。” “公主是慕兄唯一的至亲,我照顾公主也是应该的,至于这个‘谢’字,待来日我助公主复仇之后,再说不迟。” 一道银蛇在天空掠过,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黑云在天空中凝聚,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天色不对,我们还是回去吧。” “再走两日,差不多就要到东境了,一旦进入齐国地界,回北周指日可待,我与你说的事你可有想好?” “你是指江越?” “不错,昨日我咳得睡不着,意外瞧见江越一直盯着十五他们,看他的眼神,怕是已经起疑了;他若能向着你自然万事无碍,否则你就要早做决断。”后面两个字,慕千雪刻意咬重了几分。 “我知道了。”东方溯神色虽有些沉重,却不曾犹豫;虽然他至今不明白父皇将神机营传给他的用意,但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神机营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 在经过溪边时,东方溯停下脚步,盯着淙淙流淌的溪水,未等慕千雪明白他的用意,忽地拔出长剑,用力刺在溪水中,拿起来之时,一尾手掌长的黑鱼被牢牢钉在剑尖,任凭它怎么挣扎,都无法重新跃入水中;在将这条鱼取下后,东方溯又连续几次刺剑,每次都能刺到一条或大或小的鱼。 “想不到你还有这手抓鱼的本领。”浣心折来一片荷叶,将尚在跳动的鱼装入荷叶之中。 一滴接着一滴的雨水,落入小溪之中,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无法再看清水下的游鱼,东方溯收剑回鞘,“几年前,东凌犯境,我奉父皇之命领兵出征,这一仗,一打就是几个月,恰逢国中粮食欠收,粮草一时供应不上,所幸我们与东凌界之处有一条河,在皇兄运送的粮草到来之前,就靠这河中的鱼充饥,一阵子下来,别的没学会,这捕鱼的本领倒是见长。”说着,他笑一笑,“这些日子吃的不是野果就是兔肉、鹿肉这一类,想必你也腻了,今儿个正好可以换换口味,煲鱼汤喝。” 慕千雪哂然一笑,“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又要谢谢你?” “我说过,来日再谢不迟。”说话间,暗沉的天空再次响起闷雷声,东方溯一手接过荷叶,一手撑在慕千雪头顶,替她挡着越来越多的雨滴,“雨要下大了,赶紧走吧!” 二人一路急奔,总算赶在雨下大之前回到了落脚的地方,十九等人正在屋檐下焦急地张望,看到东方溯回来,十九当即替他掸着身上的雨水,“王爷您去哪里了,让奴婢好生担心,万一遇到西楚追兵可如何是好?” “之前听夏月说有一个长满荷花的池塘,便与公主过去瞧瞧,也是我之前没说清楚,让你担心了。”东方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荷叶交给十九,“我抓了几条鱼回来,你去洗洗,然后煲成汤。” “嗯。”十九乖巧地接过鱼,“屋里生了火,王爷您进去烤一烤吧,别让这湿气渗进体内。”直至提鱼离去,她都不曾看过慕千雪一眼。 夏月冲着十九离去的她背影扮了个鬼脸,慕千雪瞧见她这个举动,好笑地扣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你这丫头,可是又与十九起争执了?” 夏月皱着小巧的鼻子道:“奴婢才没有呢,是她太过份了,找不到王爷就将事情推到公主身上,非说是公主拐走了王爷,还说如果王爷有什么事情,定不会放过我们,奴婢一时气不过,就与她争执了几句。” 东方溯就在一旁,自然也听到了夏月这番话,“让夏月姑娘受委屈了,本王会好生训诫十九,当不会再有下一次。” 第二十四章 十九 第二十四章 十九 夏月正要说话,被慕千雪打断,“十九姑娘也是因为关心王爷,才会一时胡言失了分寸,并非心存恶意,王爷若为此斥责于她,岂不令人寒心,还请王爷看在千雪的薄面上,就此算了吧。” 东方盯了她片刻,道:“既然公主替她求情,那就依公主之意。” 在扶慕千雪入内烤火之时,夏月嘟囔地道:“公主,您好端端的干嘛帮她求情,要奴婢说,该说王爷狠狠训斥她一顿才对,这一路上她可没少给咱们脸色看。” “十九毕竟是王爷的人,你让王爷去训斥她,岂不让王爷为难吗?” 夏月厥着嘴道:“可她真得很惹人讨厌,也不知王爷无端端的为什么要带一个侍女来西楚,也不嫌麻烦。” “王爷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慕千雪透过厨房的帘缝,看了一眼在里面忙活的十九,“倒是你,往后少与十九争执。” 夏月委屈地道:“明明每次都是她不对在先,公主怎么反倒怪起奴婢来。” 慕千雪抚一抚她因为连日奔波而毛糙的发丝,“这是为了你好。” 夏月不知道,她却是很清楚,十九表面上东方溯的侍女,其实是神机营的人,否则东方溯也不会将之带在身边,在十九那副柔弱乖巧的外表下,隐藏着狠厉卓绝的身手。 神机营的人自小与世隔绝,在他们的意识里,根本没有是非对错之分,除了主子之外,任何人皆可杀,甚至包括身边的同伴。 一旦十九被激起了杀心,夏月会很危险。 “为奴婢好?”夏月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眼中尽是不解之色。 “不要多问,总之记住我的话。”见慕千雪不愿多说,夏月只得点头答应,在心里思索着她的话。 鱼汤很快就炖好了,十九舀了一碗雪白白色的鱼汤递给东方溯,后者摇头道:“先拿去给公主。” “是。”十九虽不情愿,仍是依言来到慕千雪面前,“随便做的,也不知合不合公主的胃口。” 慕千雪接过汤碗,轻笑道:“十九姑娘精通厨艺,这鱼汤必定美味得很,又岂会不合胃口。” 十九眸底微闪,“这一路过来,我并不曾做过什么菜,公主怎知我厨艺甚好?”一直以来,她只在东方溯一人面前自称“奴婢”。 慕千雪抿了一口雪白浓稠的鱼汤,温言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看十九姑娘的动作,便知是精谙厨艺之人,这汤……很好喝。” “公主既是喜欢,就多喝一些。”这般说了一句,十九重新进了厨房,盛了一碗给东方溯。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夜,夜空中银蛇飞舞,惊雷阵阵,好不吓人,亏得有这么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否则这样淋上一夜的雨,莫说是身子虚弱的慕千雪,就连夏月与江越,怕是也得受凉生病。 夜半时分,蜷缩着身子睡在东方溯脚边的十九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默默盯着与夏月一道睡在另一头的慕千雪,那双幽黑眼眸中闪动着异常复杂的光芒。 良久,十九收回目光,正要重新垂下纤长羽睫时,忽地背脊升起一阵凉意,有人在监视她。 他们这些自幼入神机营受训之人,除了练就一身好武艺之外,五官六识都会比寻常人灵敏一些。 是谁?难道是慕千雪发现了自己? 长睫微颤,不着痕迹地往慕千雪看去,借着一闪而逝的银蛇光亮,清楚瞧见后者与夏月都沉沉睡着,并没有睁眼的痕迹,这么说来,不是她。 那会是谁呢? 王爷与十五他们肯定不会,如此说来,只剩下一个人…… 清晨起来,雨倒是停了,就是这山路下过雨之后,泥泞难行,前进的速度比前两日慢了一倍都不止;所幸此处忆临近齐国边境,再加上这一路都不曾怎么见追兵的踪迹,倒也不太着急,徐徐赶着路。 这般又走了两日,终于在第三天晌午时分,走出了那一片山林,来到两国交境之处。 与北境的高山峻林相反,西楚与齐国交界处是一片平原,原本居住着上百户百姓,这十几年来,西楚与齐国边境一直相安无事,不曾起过战乱,令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繁衍生息,这会儿已经扩至两百余户,不时可见担着木柴的樵夫以及一些刚刚耕完地回来的农夫。 慕千雪姿容太过出众,一旦展露于人前,在这个小村子里很容易引起轰动,故而在离开荒无人迹的山林前,她蒙了一块轻纱在脸上。 十九拿一些碎银子从一户人家那里换来一些馒头,正在各自分吃之时,一名中年汉子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没走出多远,便被一名刚从山上走下来的樵夫拦住,“牛哥这是去哪儿啊?” “听说村长抓到一群犯人,我打算过去瞧瞧。” “犯人?怎么着,咱们村有人犯事了吗?” 牛哥神秘兮兮地道:“不关咱们村的事,听说是从南边抓来的犯人,足有十几个人呢。” “南边?”樵夫拧着眉头道:“难道是南昭?” “可不就是,听说还是南昭皇族宗室之人,虽然之前因为不在都城,得以逃过一死,但还是被抓住了,在官兵押解经过咱们村时,被他们耍奸逃走,打算经此逃入齐国,亏得村长熟悉咱们村里大大小小的路,帮着官兵赶在他们逃入齐国境地之前抓到;嘿嘿,这次抓拿犯人有功,说不定陛下一高兴,会恩赏咱们村呢,到时候可就发达了。” “还真有这个可能。”樵夫笑着应了一声,不解地道:“话说回来,陛下无端端的,为何要灭南昭,咱们的皇后娘娘还是南昭公主呢,这南昭一灭,皇后可怎么办?”此处远离应天,慕千雪被通缉的消息尚未传至此处。 牛哥挠一挠脑袋,“谁知道呢,这种事也轮不到咱们费心。”说着,他催促道:“你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可走了啊。” “当然去,我活了三十几年,可还没见过南昭人呢,怎么着也得开开眼界,走!”远去的二人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皇后娘娘”,此刻就在身后不远处。 第二十五章 劝说 第二十五章 劝说 东方溯担忧地望了着慕千雪,虽然白纱遮住了面容,令他无法看清慕千雪此刻的神情,但手里被她攥得不成样子的馒头足以说明,她此刻的心情绝不平静。 暗叹了一口气,东方溯唤过一个灰衣人,“十五,你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去。” 夏月恨恨地道:“陛下实在太过份了,他还真打算赶尽杀绝,一个都不留吗?” 慕千雪松开手,任由馒头掉在泥地上,阴冷似冰的声音自面纱后传来,“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来讲情义道德吗?” 夏月默然无语,也就公主心智坚强,方才能够一直撑到现在,若换了她,一夕之间遭此巨变,怕是早就疯了。 有时候想想,疯癫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从此不会再知道“悲伤”为何物,浑浑沌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等了小半个时辰,刚才奉东方溯之命前去村中打听的十五出现在视线中,禀道:“王爷,昨日确有一队押送十余名南昭囚犯的官兵经过此处,因一时大意被那些犯人逃走,他们本想逃入齐国,结果被此处的村长带人抓了回来,此刻被押在祠堂门口示众,应该很快就会押送回应天。” 东方溯思忖半晌,“可有打听到负责押送的官兵情况?” “打听到了,大约只有百余人,领头者是一名副千户,具体实力如何因属下未曾见过,不好妄加判断。” 慕千雪突然插话问道:“只是一名副千户?” 十五不知她此话之意,如实道:“是,应该还有两名百夫长跟随左右。” “我知道了。”说完这几个字,慕千雪不再言语,沉静异常的神情,令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东方溯看了她一眼,起身指了十九几人道:“你们在此好生守护公主与江大人,其他人随我去祠堂瞧瞧。” “王爷!”十九拦住东方溯的去路。 “还有事情?” 十九点了点头却不说话,东方溯明白她的意思,抬步来到离慕千雪他们十余步的地方,“说吧。” 十九仰头盯着他明亮的双眼,“王爷此去,可是打算救那些南昭囚犯?” “慕氏一族,素来以仁义治国,从不苛待百姓,侵占他国,不应遭此亡国灭族之祸。”这话等于是间接承认了十九的话。 十九摇头道:“这场大祸是南昭自己招来的,当由他们自己吞下苦果,王爷收留庄亲王,冒险潜入西楚救出璇玑公主已是仁至义尽,没有人可以说王爷半分不是。” “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此处,只要踏入齐国地界就算安全了,可一旦去救那些人,就会泄露行踪,王爷莫要忘了,距此十数里处就有西楚军队驻扎,一旦惊动他们,就会招来成千上万的追兵,到时候就算奴婢与十五他们拼尽一死,只怕也难护王爷平安,还望王爷三思。”十九娓娓劝说,仔细分析其中利弊关系,希望可以改变东方溯的心思。 待得经过身侧的农户走远后,东方溯方才道:“依你之意,是要本王眼睁睁看他们死?若慕兄问起,本王该如何答他?” “不是奴婢冷血无情,实在是这事没法管,相信庄亲王也会体谅王爷的难处。”顿一顿,她又道:“若王爷实在不忍,待得回金陵后,可以恳请陛下发国书向楚帝要人。” “且不说皇兄会否答应,就算当真发了国书,萧若傲也不会放人,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十九现在最反感的就是慕千雪,只是当着东方溯的面不好发作,只能耐着性子道:“若真如此,就是他们命中该绝,与人无尤。” 东方溯替十九拂去落在肩上的柳絮,摇头道:“或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与慕兄是生死之交,他的族人就是我的族人,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放心吧,当年与东凌交战,千军万马之间都活了下来,这些小事,要不了本王的性命。” “王爷!”十九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东方溯竟然还是要去救那些人。 “好了,我心意已定,不必多言。”说完这句话,东方溯转身离去。 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十九脱口道:“王爷这么做,究竟是因为庄亲王还是因为璇玑公主?” 东方溯身形猛地一顿,回身直视着她,“你说什么?” “四年前,王爷千里迢迢赶往南昭求亲,结果被璇玑公主所拒,这四年来,陛下与太后几次为您指亲,都被您给拒绝了,一直孑然一人,令朝中流言四起,说您有暗疾;更有甚者说王爷您有……龙阳之好,污秽不堪入耳。”十九虽出身神机营,毕竟是未出嫁的女子,说这话时,脸庞微微发烧。 东方溯淡淡道:“他们愿意怎么传,是他们的事情,无需理会。” “是,因为王爷您并非不想成亲,只是一直都放不下璇玑公主!” 在说这句话时,十九双眸浮起一层轻薄到几乎看不见的雾气。 东方溯眉心一蹙,沉眸道:“不得胡言!” “奴婢没有胡言,就算没有庄亲王之托,您也会拼死来救她。”说到此处,十九语重心长地道:“王爷,您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若不是您,她这会儿早就已经死在萧若傲刀下,又何必再冒险去救她的族人。” “说完了吗?”东方溯直视于她,漠然道:“说完了的话就回去,同样的话,本王不想再说第二次!” “可是……” 刚说了两个字,冰冷的声音已是当头兜来,“若你不愿留下,本王允你现在就回北周。” 这一次,十九没有再言语,她清楚东方溯言出必行的性子,只要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立刻被赶回北周,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自两年前,神机营归东方溯指挥之后,她就一直以侍女的身份跟随他左右,东方溯看似铁血无情,其实外冷内热,两年来从未重斥于她,更不要说是赶她离开了,现在却因为一个慕千雪,完全变了。 第二十六章 阴魂不散 第二十六章 阴魂不散 慕千雪,说穿了也不过是空有一张美丽表皮的肤浅女子罢了,何德何能令王爷这般舍生忘死的护她! 十九死死攥着双手,连指甲断在掌中也未有所觉,十五见她一直站着不动,过来道:“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我没看!”扔下这三个字,十九脸色阴沉地走到已经回了原处的东方溯身边,不由分说地道:“奴婢随王爷一起去!” “你……” “奴婢是王爷的侍女,自是王爷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既然改变不了东方溯的心意,那么至少陪在他左右,这是十九的底线。 “随你吧。”东方溯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十九是整个神机营里唯一的女子,难免怜惜一些。 在重新指了一人留下后,东方溯深深看了慕千雪一眼,对十五道:“若一个时辰后,还不见我们回来,你等立刻护卫公主与江大人去齐国,切不可耽搁,我自会去齐国与你们会合。” 十五一向平静的眼眸因为这句话泛起一丝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拱手道:“属下遵命。” 在东方溯将要离去之时,一直不曾说过话的慕千雪忽地道:“且慢。” 这一声来得突兀,东方溯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公主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慕千雪欠一欠身,婉转轻灵的声音随着白纱的飘动徐徐响起,“虽然千雪也很想救出族人,但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东方溯不解地道:“公主何出此言?” 在他们言语议论之时,离祠堂不远处的一间青瓦红砖大屋里,一名玄衣劲装的中年男子正闭目坐在太师椅中,屈指扣着扶手,“笃笃”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这间寂静的屋里回落着。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他半边脸庞上,使得他的脸看起来一边白一边暗,犹如阴阳脸。 随着门开的声音,一名蓝衣束软银腰带的男子走了进来,恭敬地道:“启禀大人,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如今整座村子差不多都在传这件事。” “好!”座中男子停下叩指的动作,缓缓睁开双目,射出幽冷寒光,“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们自投罗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奉萧若傲之命,全力缉拿慕千雪的闫重山,那些南昭宗室之人,正是他拿来诱捕慕千雪的饵。 男子瞅着他的脸色,犹豫道:“大人,那干逆犯真会经此入齐国吗?万一他们是从北境的走,那咱们岂非白忙活一场?” 闫重山冷笑道:“从北境走?那与自投罗网有何区别,相较之下东境可要安全多了,要换了是本座,同样会做此选择。”说着,他神色一冷,沉声道:“记着,在那群逆犯出现之前,千万不要暴露了行踪,否则本座拧下你们的脑袋!” “大人放心,卑职等人皆隐蔽了行踪,不会有人发现。” 这次为了抓到慕千雪,萧若傲可算是下足了本钱,不止整个天机卫调了过来,还从驻扎于附近的军营之中抽调了一千精兵供闫重山指挥;甚至还下了一道秘旨给闫重山,若有必要,他随时可以调动一万以下的军队。 不论是萧若傲还是闫重山都很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一旦慕千雪越过边境进入齐国地界,想要再抓住她,可就千难万难了。 闫重山“嗯”了一声,“让那个徐大江来见本座。” 徐大江是本村的村长,也是唯一一个知晓闫重山他们存在的人,其他村民都被蒙在鼓中,以为押送南昭囚犯的只是一群普通官兵。 徐大江一进来,就挤了讨好的笑容在那张白胖的脸上,“小人见过首座大人,大人万福。” 闫重山扫了他一眼,凉声道:“可有按本座交你的话传出去?” “首座大人只管放心,从昨儿个开始,小人照着您的话一字不拉地了,这会儿整个村子都在传南昭囚犯的事情,保证街知巷闻。” “很好。”闫重山满意地道:“只要抓到逆犯,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首座大人!”徐大江再三揖首后,忍着不住心中好奇,试探道:“恕小人多嘴问一句,这逆犯究竟是何许人,要劳您亲赴这边境之地?” 闫重山一言不发地盯着徐大江,后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隐约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无奈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想再收回是不可能的事了,只能站在那里干笑,苍白的额间蒙了一层细细的汗水。 许久,闫重山不紧不慢地道:“徐村长,你可知什么样的人,最短命吗?” “小人……小人不知。”徐大江哆嗦着回答,脸色由白转青,笑容也挂不住了。 闫重山缓缓站起身,走到徐大江身前,声音异常温和,“知道的越多,这命啊,就越短。” 徐大江双腿不断打着哆嗦,他有一个堂兄在京城当一个小官,京城的事情,多少听过一些,深知天机卫不是什么善茬,尤其是面前这位首座大人,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 他越想越怕,赶紧屈膝跪下,用力掴着自己脸颊,“小人该死,整日胡言乱语,求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小人一般见识。” 见闫重山不出声,徐大江越发害怕,双手也掴得越发用力,没几下这脸就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又好笑又可怜。 直至徐大江嘴角都掴出了血,闫重山方才慢悠悠地道:“行了,本座又没说怪你,起来吧。” 徐大江知道他是在耍自己,却不敢有半丝不满,迭声道谢之后,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该你知道的,本座一定会告诉你;反之,多问无益,明白吗?” 徐大江迭声道:“小人明白,小人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行了,出去吧,若见到非你们本村的人出现,立刻来告之本座。”说着,他又叮嘱道:“记着,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否则……你这肩膀上的人头可就要不稳了。” “小人一定仔细小心,绝不会坏了大人抓捕逆犯的要事。”徐大江连声答应后,躬着身子退下,就在快要踏出门槛之时,耳边突然又传来闫重山,“若有人问起你这脸上的红肿,该如何回答?” 第二十七章 南昭囚犯 第二十七章 南昭囚犯 徐大江倒也机灵,当即道:“小人刚才一时大意,没瞧着路,不小心跌倒撞了石头。” “很好,去吧。”听到这四个字,徐大江松了一口气,赶紧退出屋子,一刻都不想多待。 闫重山眯眼望着重新关起的屋门,不知在想什么,过了片刻,目光一转,落在旁边的天机卫身上,徐徐道:“你去替本座办一件事。” 除了一年一次的大祭之外,祠堂从未有像今日一般热闹过,上百名村民挨个站在祠堂前,用好奇地目光打量着祠堂门口那十几个被一根长绳像绑蚱蜢一样,连串绑在一起的人。 这些有男有女,年长的发须已是花白,最年幼的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紧紧依偎在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孩子身边,虽然脸上到处是脏污,依旧能够看出眉眼之间貌颇为相似,应该是两姐妹。 这些就是从南昭各地抓回来的慕氏族人,为了赶在慕千雪之前将这些人带到此处,闫重山等人也是拼了命,日行千里的宝马就跑死了七八匹,其中动用的人力物力就更不必说了。 “姐姐,我怕。”妹妹瞅着越聚越多的人群,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绣儿不怕,虽然爹和娘都不在了,但还有姐姐,姐姐会保护你的。”姐姐百宁虽心里害怕得紧,面上还是镇定地安慰着受惊的妹妹,现在她是绣儿全部的依靠。 徐大江抚着刺痛的脸颊站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祠堂前所站的每一个人,他当这村长足足有十二年,别说是人了,村里的牛羊猪狗他都认得一清二楚,只要任何一个非本村的人出现在这里,就必然逃不出他的法眼。 一个二十左右的精瘦汉子留意到徐大江红肿的脸颊,走过来好奇地道:“舅舅,您这脸怎么了,跟我哥前些天被马蜂叮一样,不过你这样子,怕是得好几只马蜂一起叮才成。” 徐大江皮笑肉不笑地道:“胆肥了是不是,连舅舅也敢开玩笑,信不信我把你扔下河去?” 一听这话,那个叫石头的汉子连忙道:“别别别,我这不是关心舅舅嘛。” 徐大江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道:“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被跟你一样又臭又硬的石头磕了一脸。” “哦。”石头虽然不太相信这话,但也不敢多问,指了被绑成一串的人群道:“舅舅,你说这人抓都抓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站在这里,直接关起来不好吗?” “那些官爷的心思,哪是你我能够猜透的,总之他们让咱怎么做,咱照着做就是了,千万别惹他们不高兴,知道吗?” “这话舅舅已经说过好多次了,外甥我就算睡着了也不会忘记。”听得这话,徐大江放下心来,见他要走,忙招手道:“先别走,帮舅瞧瞧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不是咱村的人,我瞧得眼都花了。” 石头疑惑地道:“无端端的为什么要看这个,难不成又有齐国奸细混进来了?”以前曾发生过齐国奸细混进村子里的事,所以一听到非本村之人,立刻就往这边想。 天机卫一事,徐大江不好与他说,只得顺了话道:“是,所以你帮着我一起盯;另外,可千万别说出去,要是打草惊蛇,我不饶你。”他学闫重山的样子说着。 “得令。”石头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随即与徐大江一起睁大了眼睛在不断聚集的村民中寻找面生之人。 二人直至眼睛瞪酸了,也没找到面生之人,反而是来了一队官兵,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面目阴郁的武将。 徐大江认得他,正是此次押送南昭囚犯表面上的领兵人——副千户沈刚,他忙拉着石头迎上去,讨好地道:“千户大人,您怎么来了?” 沈刚拿眼角余光瞟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着,本千户不能来吗?”他最讨厌那个“副”字,故而出行在外,一律以“千户”自称,之前石头一时口快,称了一声副千户,可没少吃苦头。 “小人不是这意思,就是想着千户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劳驾您亲自过来。”徐大江并不在意他的轻蔑,事实上,在这些人眼中,自己确实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杀了他,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两样。 沈刚嗤笑一声,在徐大江还在揣测他对自己的回答满意与否的时候,他已经大步走到那群犯人身前,在扫视了一番后,对随他同来的士兵道:“去,把他们全部吊起来。” 这祠堂门口,恰好有一排杆子,用来吊十几个人,虽说勉强了一些,但还撑得住,那些士兵动作很麻利,不一会儿就吊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孩子。 “不要,我不要绑上去,姐姐我不要!”绣儿哭哭啼啼地躲在姐姐身后,说什么也不肯被绑上去。 一个月前,她还是宗族之中,备受宠爱的小小姐,一转眼又是被抓,又是被绑,受尽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能够撑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了。 “绣儿她还小,受不了这样的苦,求你们发发慈悲,不要绑她,我保证她会乖乖待在这里,绝对不会跑的。”百宁张开瘦弱的双臂,像只小母鸡一样护着幼小的绣儿,见士兵不为所动,她拉着绣儿跪了下去,不断磕头哀求。 那些个士兵瞧着实在可怜,犹豫地看着沈刚,“大人,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沈刚阴恻恻打断他的话,“你代替她吊上去是吗?” 见沈刚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士兵们只得硬起心肠,强行抱开姐姐,在绣儿尖锐的哭喊中,将她们二人分别吊了上去。 绣儿被悬在半空中,脚无着落,吓得小脸惨白,不停地哭嚷着,任凭吊在一旁的姐姐如何哄劝都无效。 沈刚听得心烦,命士兵取来鞭子,狠狠抽在绣儿身上,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当即被抽破了,露出一道殷红的血痕,“给老子闭嘴!” 第二十八章 露面 第二十八章 露面 绣儿才只有三四岁,突然剧痛的第一个反应自然就是哭嚷,换来的是沈刚更加用力的几鞭子,百宁想要过去挡鞭子,无奈她被吊在空中,根本无法过去,只能拼命哀求沈刚放过绣儿,另外那些南昭族人也帮着一道求情,可惜沈刚根本不为所动。 闫重山之所以挑选他随自己来此处埋伏抓人,就是看中他阴冷狷介的性子,不会有妇人之仁。 后来还是一个跟了沈刚好多年的士兵好说歹说方才劝住了他,在沈刚放下鞭子的时候,绣儿已经痛得哭不出声了,小脸青得吓人,所幸还活着,这于她来说,已算是万幸。 徐大江早已被这阵仗给吓傻了,他虽自幼在边境长大,但西楚与齐国十数年未动干戈,至于再往前推,倒是有战争,但两军交战之前,守军就会将他们迁入城池之中,等一切结束后再搬出来,所以村民们几乎没有见过什么血腥。 在激灵灵回过神来后,徐大江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大人,您……您好端端的把他们吊起来做什么?这万一……”他压低了声音,“首座大人问起,可怎么办?” 沈刚阴阴一笑,低声道:“不妨告诉你,这件事就是首座大人安排的,只有他们越惨,那群逆犯才越有可能露出行踪!”说着,他面容一冷,“还不赶紧过去盯着,要是让逆犯逃走,这挺好的一个脑袋,可就要保不住了。” 徐大江被他说得脖子凉嗖嗖的,赶紧回到那个高台,与外甥石头一起盯着人群,盯得眼睛都酸了,但别说,还真被他发现了! 徐大江很肯定,站在人群后面的一男一女,绝对不是本村之人,可以肯定,他们就是闫重山要找的逆犯! 他让同样瞧见那两个人的石头好生盯着,自己极力压抑着激动之意,来到沈刚身边,小声道:“大人,发现逆犯了!” 沈刚是一个极为沉得住气之人,压下张望的冲动,不动声色地道:“在哪里?” 徐大江朝西南方向努一努嘴,“就在那边,一男一女。” 沈刚从应天过来,自是清楚闫重山要找的是什么人,当即唤过一人耳语几句,后者应了一声,迅速离去。 沈刚冷声吩咐道:“在首座大人赶到之前,给我盯紧了,千万别让他们逃走,否则唯你是问!” 对此,徐大江自是满口答应,“千户大人放心,小人已经让石头死死盯着他们了,保准跑不了,要不然小人再去盯着?” 一得沈刚点头,他赶紧就回了原来的地方,与石头一起盯着,这可关系到身家性命,说什么也不敢马虎。 在他们二人的盯梢下,那一男一女似乎有所察觉,往这边看了一眼后,悄悄往后退去,显然是打算离开。 徐大江一边让石头跟上去,一边再次来到沈刚身畔,焦急地道:“千户大人,他们好像发现咱们了,这会儿正准备走呢,您看这……该怎么办?” “没用的东西!”沈刚狠狠瞪了他一眼,挥手将此刻在祠堂的士兵召集到自己身边,带着他们往西南方向行去,在穿过人群后,瞧见石头手足无措在站在那里,至于徐大江口中的一男一女已是不见了踪影。 沈刚面色阴沉地盯了石头,“他们人呢?” 石头慌乱地道:“小人……小人不知道,刚才明明还在的,就转个头的功夫,人突然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一定要盯牢他们吗,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成?” 徐大江气得直敲他脑袋,心里怕的不得了,他是整个村子里唯一知道此事真相的人,闫重山若是怪罪下来……他简直不敢想象。 石头被敲得抱头鼠窜,满脸委屈地道:“这不能怪我啊,谁叫他们跟个耗子似的跑那么快!” “你还有脸说!”在用力踹了石头一脚后,徐大江转头赔笑道:“这么一会儿功夫,他们跑不远,小人现在就让人封锁村子,挨家挨户的查,一定能够找到他们!” 沈刚目光阴沉地道:“徐大江,你最好祈祷能够抓住那群逆犯,否则……”他冷笑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就这么半句话,已经让徐大江手脚发抖,冷汗直冒。 很快,徐大江的话传遍了这座两百余户的村庄,村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徐大江说得郑重其事,依言在村中搜寻那一男一女。 祠堂里,石头见徐大江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摸着尚有些痛的脑袋道:“舅舅,不就是两名奸细嘛,那么紧张做什么,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你知道个屁!”徐大江瞪了他一眼,四下瞅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到他们,方才压低了声音道:“要是让他们跑了,我跟你都要人头落地!” 石头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人头……落地?舅舅,我胆小,你……你可别吓我。” “我自己都一个头两个大了,哪有心思吓你。” “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石头不自觉地摸着脖子,总觉得后面似乎有把刀架着,凉得渗人。 徐大江看到他这个样子,没好气地道:“现在知道怕了,刚才让盯紧的时候怎么就不听?” “我这不是……” 徐大江打断道:“行了行了,你别跟我说了,有这空闲赶紧去找人,赶紧去!”在连推带搡地把石头赶出祠堂后,徐大江紧张地来回踱步,不时张望门口,度日如年。 在受了大半个时辰的煎熬后,终于村民奔了进来,徐大江一把抓住他,满怀期待地道:“可是找到了?” 村民用力点头,“是,我们在西南方向的曲连山脚下发现了您说的一男一女,按您的吩咐,让人远远跟着,保准丢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大江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在吩咐加派人手盯梢后,急急去了祠堂旁边的青瓦大屋,将这个消息告之闫重山。 得知有了慕千雪的消息,闫重山当即拍案而起,“传本座命令,集结所有天机卫与士兵,随本座去曲连山抓捕逆犯。” 第二十九章 埋伏 第二十九章 埋伏 沈刚就在一旁,略略迟疑道:“首座大人,只是抓捕几名逆犯罢了,所有人都去,会否太多了一些?” 闫重山冷笑道:“你以为慕千雪是那么好抓的吗,要真是这样,当初本座也不会让她逃出应天了,此女阴诡善计,狡诈如狐,谁若小瞧了她,吃亏的就是自己;就这一千多人,本座还嫌少呢。” 见他这么说,沈刚不再多言,点齐一千名士兵,随闫重山一道前往曲连山。 “首座大人您看,就在前面了。”徐大江指了前面一座郁郁葱葱的山林说着。 闫重山打量了一眼,冷声道:“她倒是聪明,知道山林茂密,不易搜寻。” 徐大江一边小步跑着一边讨好地道:“可惜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猎人的掌心。” “同样的好运,不会有第二次。”在闫重山说话之时,他们已是到了曲连山脚下,不过并没有见到慕千雪人影,只有一名村民等在那里,瞧见这么大的阵仗,吓得说不出话来,直至徐大江问了几遍,方才回过神来,指着曲连山道:“他们从这条路逃进山里去了,二虎几个跟了进去,这山里最多的就是苍耳,他们会沿路扔下,只要照着苍耳,就能够跟上他们。” 所谓苍耳,是一种长在山上的矮木,果子长有倒刺,但凡有人经过,那些倒刺就会勾住衣裳,借以传播,此物有治疗风寒头痛、风湿痹痛的功效,但也有小毒。 曲连山并不高,大约只有十来丈的高度,且地势平缓,攀登起来并不会太过费力。 徐大江一路沿着扔下的苍耳果实来到山腰,这里是一片很大的平地,长着一大片合抱粗的树木,茂密的树叶遮蔽天空,令此处看起来幽暗阴森;远一些的地方,则长着一大片竹林,细长的竹叶随风摆动;想是这阵子有人砍伐过竹林,许多竹子被砍得只剩下根部露在那里。 苍耳所指的方向就是这片树林,在走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后,他们遇到了两名躲在树后张望的村民。 徐大江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小声问道:“人呢?” 其中一人指着前方道:“村长您看,就在那里坐着呢,我们不敢跟得太近。”说着,他难掩惊艳之色,“那女的好生漂亮,跟个天仙似的,要是有这样的女子做婆娘,就算少活二十年也乐意。”旁边一人用力点头,显然也是认同他的话。 “少做你的春秋大梦。”徐大江轻斥了一句,睁目张望,这一看之下,顿时满脸疑色,这男子倒是他之前见的那一个,可女子就……大不一样了,分明不是同一个,真是奇怪。 “首座大人……” “噤声!”闫重山抬手打断他的话,早在徐大江过去询问那会儿,他就已经发现了慕千雪与东方溯的位置;他这会儿心思全在抓捕慕千雪身上,哪还有闲心理会徐大江。 “沈千户,你带人将这一带包围起来,以免他们逃跑,小心一些,不要惊动他们,以布谷鸟叫为号。” 沈刚点一点头,挥手带了五百人猫腰离去,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虽然数百人一起行动,愣是没发出什么动静,连脚步声也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树林深处的那两人毫无所觉。 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树林对面传来“布谷!布谷!”的叫声,闫重山知道,沈刚已经形成了包围,随时都可以动手。 在命徐大江他们几人离开后,闫重山一按腰间的钢刀,带着天机卫一众大步往慕千雪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很快惊动了林中的两人,当细碎的阳光落在闫重山脸上时,慕千雪大惊失色,连忙扶着树杆起身,“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来见皇后娘娘!”闫重山皮笑肉不笑地道:“一别近月,皇后娘娘可还安好?让臣找得好苦啊!” 慕千雪面庞煞白地盯着他,厉声道:“闫重山,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吗?” 闫重山一边逼近一边徐徐道:“娘娘这说得是哪里话,自从娘娘离开后,陛下挂念得紧,叮嘱臣一定要带娘娘回去,臣不敢不从!” “好一句不敢不从。”慕千雪极力压抑着心底的恐惧,咬了银牙道:“当年虽是萧若傲招揽的你,但真正选你为天机卫首座的人却是我,这一点你很清楚;闫重山,能否看在这份旧情上,放过我?来日我定当还你这个人情。” “娘娘择选之恩,臣感激不尽,可惜,君命难违。”闫重山在离慕千雪十数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还请娘娘不要让臣难做。” “这么说来,就是没的商量吗?”慕千雪盯着闫重山停下的脚步,悄悄松了口气。 闫重山哈哈大笑,“素闻娘娘聪敏过人,玲珑剔透,怎么在这件事上也糊涂起来了,今日不抓你回来,死的那个人就是臣!” “应天城已经让你逃了一回,这次……你哪里都别想去!”说完这句,闫重山脸上虚伪的笑意一扫而空,用力一挥手,无数士兵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慕千雪二人重重包围。 慕千雪望着四周,寒声道:“你早有埋伏?” “没有十足的把握,臣又怎么敢现身呢。”闫重山得意的说着,“好了,闲聊到此为止吧,臣数到三,你们束手就擒,否则就别怪本座不客气了!” “一。” “二。” 在这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慕千雪忽地道:“闫重山,你以为凭这么一些人,就可以擒住我了吗?” “当然。”闫重山胸有成竹地道:“难道你们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 慕千雪仰头,望着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树叶,一缕笑意优雅地溢出唇角,“凡人……总是那么无知!” 闫重山听着不对,但又说不出具体的来,“你什么意思?” 慕千雪长睫一动,素淡清冷的眸光落在闫重山身上,“我说你很无知,听清楚了吗?” 闫重山颊边肌肉一阵阵抽搐,怨毒在眼底凝聚,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被人当着面说无知,就连萧若傲也不曾这样说过。 第三十章 无情杀戮 第三十章 无情杀戮 “死到临头,还要占口舌之利,看来你真是活腻了。”他已是决定,不论慕千雪抵抗与否,他都要杀了这个女人,没人可以在愚弄他之后,全身而退。 反正萧若傲只要求杀了慕千雪,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 “口舌之利?”慕千雪嗤笑一声,“我没那个闲情逸致,倒是你,临死之前,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闫重山的眼神犹如是在看一个疯子,下一刻,他挥手下令,“拿住这两个人,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遵命!”随着这声答应,四周同时响起一片利刃出鞘的声音,寒光四射的刀锋顿时令这片树林又冷了几分。 “杀!”在异口同声地喊声中,无数士兵争先恐后地举刀朝慕千雪二人冲来,虽说抓到逆犯,人人有功,但第一个杀了慕千雪的人,必然占头功,这个机会,他们谁也不想错过! 面对蜂涌而来的士兵,慕千雪没有任何恐惧之色,反倒能在其眼底搜寻到几许怜悯,仿佛是在可怜这些士兵。 闫重山眉头微微一皱,定是他看错了,一个将死之人,就算要可怜,那也应该是可怜自己,怎么会…… 这个念头尚未转完,东方溯突然一把揽住慕千雪的纤腰,用力一踏地面,整个人顿时飞了上去,护着慕千雪稳稳落在树干上。 以为躲在树上就可以活命了吗?愚蠢。 就在闫重山准备吩咐天机卫动手之时,异变突生! 冲在最前面的那一群士兵,突然飞了起来,确切来说,是他们的头飞了起来,带着殷红妖异的鲜血。 因为惯性,他们的身体在失去头颅之后,继续往前冲了几步方才倒在地上,随即那些冲天而起的头颅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掉在他们身体旁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后面那些士兵收势不住,继续往前冲去,结果也是一样,在别人还没看清的时候,头颅与身体已是分了家。 在死了上百人后,那些士兵方才终于收住了脚步,恐惧地望着前面堆成一座小山的尸体与头颅,眼里充满了恐惧。 他们也算是见惯杀戮与鲜血的,可这么诡异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实在太可怕了。 “砰砰砰!”所有士兵的心脏都在胸口狂跳着,盯着那一座尸山,说什么也不敢上前一步,唯恐自己会变成下一具尸体。 “怎么一回事?”在沈刚的言语下,士兵让开一条路,他在瞧见满地身首分离的尸体时,沈刚也是眼皮一阵抽搐,不敢继续往前。 “小人也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突然间就成这样了,像有一把无形的刀,砍在他们的脖子上一样,诡异得很!”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惶恐地打量着这片阴暗幽森的树林,唯恐那“刀”突然又出现了。 旁边一名士兵颤声道:“千户大人,您说……这里……是不是有鬼?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死的那么诡异,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 “谁说要走?” 闫重山这么一喝,那些士兵就算心里再怕,也不敢出声,他大步走过来,袍襟带风,很快便越过了沈刚,且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 沈刚怕悲剧重演,赶紧拉住他,“首座大人小心!” 闫重山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移到沈刚身上,“沈千户怕了?” 沈刚干笑一声,“有首座大人在,卑职怎么会怕,只是慕千雪诡计多端,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闫重山冷哼一声,挣开他的手,往虚空处一抹,“你自己瞧瞧。” 沈刚凝神望去,闫重山原本干净的指腹凭空多了一抹殷红的鲜血,这首座大人什么时候学会变戏法了? 见沈刚仍是满脸疑惑,闫重山屈指在虚空处一弹,顿时响起“嗡”的声响,同时细微的血珠不断自半空中落下。 这一次,沈刚终于看明白了,在他们前面差不多齐颈高的地方,竟横着一条钢丝,这树林里光线不明,再加上这钢丝细发发丝,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杀了他们的凶器。”说话之时,闫重山目光一直落在垂坐于树干上的慕千雪身上,忌惮之色,只增不减。 别看他现在一脸镇定,还识破了其中机关,其实也是一身冷汗,如果刚才他冲在前面,这会儿必定也与地上那些无头尸体一样。 慕千雪这个暗箭放得可真狠! “这里也有一条。” “还有这里。” “这里也是。” 另外几边的士兵先后出声,皆是发现了横在他们身前的钢丝,在快速奔跑之下,这一根根细如头发的钢丝就犹如一柄最锋利的刀,能够轻而易举地割开他们的脖子,杀人于无形。 “看来你是早早布下陷阱,故意引我们来这里,可惜啊,只是雕虫小计,救不了你的命!” “是吗?”随着这两个字,闫重山看到了此生最美的笑颜,当真是倾城绝艳,令他记起许多年前,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饶是闫重山心思坚定如磐石,在这一刻,也不禁有那么一丝的恍惚。 同样的,这也是林中许多士兵此生看到的最后一幕。 “咻!咻咻!”无数刻意削尖的青竹自四面八方破空而来,在那些士兵反应过来之前,射入他们的胸膛之中;转眼之间,便已经倒下一大拨,而那些要命的青竹还在连绵不断的射来,无情地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这不同于那几条钢丝,只要停下脚步就可以保全性命,不论他们动还是不动,那些青竹都如影随形,不死不休,与之相比,那四条钢丝根本不算什么。 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士兵心生恐惧,往树林外逃去,只有少数几名士兵还有那些天机卫在死撑。 闫重山一边挥刀抵挡着一根根激射而来的青竹,一边睁着通红的双目朝那些逃走的士兵厉喝,“全部都给本座站住,谁敢离开此处,立斩无赦!” 没有人理会他,立斩无赦,那也是被抓到以后的事了,可现在要是不走,立刻就会死在这里,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第三十一章 生死博弈 第三十一章 生死博弈 见他们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逃窜的更快,闫重山气得几乎要吐血,一个不慎,手臂被尖如利剑的青竹划过,当即出现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这还是他避得快,否则整条手臂都要被削下来。 为了追捕慕千雪,他带来了整个天机卫还有一千精兵,满以为就算慕千雪再诡计多端,也不可能赢得了自己。 可现在,他连慕千雪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已经损兵折将,死的死,逃的逃,能用的没几个,就连自己也受了伤。 他终归还是低估了慕千雪,可惜……为时已晚! 沈刚用力斩断一根迎面而来的青竹,趁着空隙来到闫重山面前,急促地道:“大人,情况对我们很不利,快……”后面那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刚突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冰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截竹尖透胸而出,暗红的鲜血沿着竹尖,“滴嗒”“滴嗒”地往下滴。 下一刻,他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仰面往地上倒去,那根要了他性命的青竹随着身体与地面的接触,露出了全貌,三尺长的青竹混着粘稠暗红的鲜血,在微弱的阳光下显得妖异 这是一场生死博弈,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是身边之人,还是……自己! “沈千户!”闫重山狰目欲裂,这一次真是损失惨重,竟然连沈刚也死了。 沈刚的死,带走了士兵心里仅剩的那点勇气,逃走的人越来越多,不多时,留在树林中,竟然只剩下区区十几人;要知道就在不久以前,他们还有整整一千多人。 闫重山怨毒地盯了一眼安然坐在树上的慕千雪,他终于明白,慕千雪眼中的怜悯因何而来,可惜,这一切发现的太晚了!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闫重山并非不懂,但一来青竹箭攻势太猛,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停歇,他根本没时间跃树去捉拿慕千雪,也不知那些人究竟准备了多少青竹箭;二来,他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东方溯武功不弱,且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埋伏他们的人,所以不敢冒这个险。 一名天机卫边格挡青竹箭边来到闫重山身边,喘着气道:“大人,不行了,我们快撤吧!” 闫重山死死咬着牙齿,几十年了,他还从没吃过那么大的亏,结果在同一个人手里接连吃了两次亏。 不报此仇,他誓不为人! 闫重山不是那种明知前面是死路,还要不顾一切往前冲,撞得头破血流的那种人,能够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有他的能耐与本事。 “撤!”闫重山当机立断,在一干天机卫的掩护下往外逃去,虽然十五等人全力袭杀,还是被那群天机卫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令闫重山得以逃走,代价是瞎了一只眼睛。 在确定树林里安全后,东方溯带着慕千雪飘落于地,“十五他们去追闫重山了,定不会让他逃走。” 慕千雪神色凝重地道:“我倒不怕他逃走,就怕……”后面的话,她迟迟没有说下去。 “就怕什么?” 慕千雪摇一摇头,“没什么,希望十五他们赶得及。” 见她不欲说,东方溯也不再追问,“这里血腥气浓,我们出去吧。” 慕千雪微一点头,在走出树林后,她望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忽地道:“有没有觉得我很残忍?” “没有!他们是你的敌人,对付敌人,不需要任何同情,否则就是在与自己过不去。” 慕千雪低眉一笑,“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算是吧。”东方溯轩一轩眉,“话说回来,你怎知那是一个陷阱?” 当时他带了十九几个,准备去祠堂打探情况,并设法救那些被抓起来的南昭人,临去之前,被慕千雪唤住,并告诉这件事很可能是个陷阱。 慕千雪展一展宽大如蝶翼的袖子,徐徐道:“此处离南昭并不近,经此而回应天,本身就不太合理;再者,萧若傲对南昭上下戒心极重,又岂会只派区区一名副千总押送这么多犯人。所以我猜,萧若傲应是料到了我们会从东境走,但东境线极长,他没办法全线防备,从而布了这么一个局,以此来引我们主动露面。”说到此处,她冷然一笑,“不过我也没想到,他如此舍得下本钱,派了那么多人来抓我。” “即便萧若傲已为帝王之尊,你的存在依然令他害怕,只有杀了你,才能够安心。”停顿片刻,东方溯道:“经此一役,天机卫可算是全军覆没。” 慕千雪拂一拂被风吹乱的发丝,淡然道:“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损失一个天机卫不算什么,一声令下,很快就能重建;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天机卫……永远不可能变成神机营一样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慕千雪掩唇剧烈的咳嗽起来,面色既红又青,东方溯忙替她拍背,待得止了咳嗽后,扶她在一旁的石上坐下,关切地道:“你今日耗费了太多精神,好生歇着,别在说话了。” 在察觉出南昭囚犯是一个用来诱捕他们的陷阱后,最好的法子,就是避开陷阱,尽快越过边境进入齐国地界。 可那些人皆是慕氏一族的人,慕千雪又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萧若傲与曹氏之所以让闫重山布下此局,就是料准了这一点。 他们猜对了,慕千雪确实无法对这些人坐视不理,但是,她用了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法去应对。 她很清楚,既然这是一个陷阱,那么,一定有重兵隐藏在村子里,闫重山带领的天机卫十之八九也在。 这群人有备而来,若是直接交战,吃亏的必然是自己这一方。 要赢,就一定要出奇不意。 之所以将埋伏之地,选在这里,一来此处树木茂密,光线昏暗;二来旁边就有一片竹林,方便他们就地取材,只要稍加改造,竹子就是最好的弓与箭。 一边在树林里安排,一边让十九与东方溯去祠堂,引闫重山一步步踏入她反设的陷阱中。 第三十二章 祠堂要胁 第三十二章 祠堂要胁 不过,她也确实没想到,这一次,闫重山竟然带了上千名士兵来围捕她,幸好竹箭准备的足够,再加上士兵突然遭到这种一边倒的屠杀,军心溃散,四下逃命;否则还真不好应付,唯一可惜的就是让闫重山给跑了,希望……自己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出谋划策这种事情,看似轻松,其实最耗费心力,历数各朝,但凡为军师者,多半不长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歇息半晌,十五几人灰衣飘飘,飞快往山上掠来,很快就站定在他们面前,慕千雪扫了一眼,不曾见到闫重山,心不由得沉了几分。 “闫重山呢?” 十五眸光微微一闪,拱手道:“启禀王爷,属下们虽一路急赶,还是未能截住闫重山几人,令他们……逃回了祠堂。” 东方溯冷声道:“只是区区一个祠堂罢了,难道你们攻不进去吗?” 十九上前一步,“王爷,攻破一个祠堂自然不难,难就难在闫重山挟持了那些南昭旧人,一旦奴婢等人强攻,他就会玉石俱焚,杀了那些人陪葬。” “你们何时变得这么无用,连一个受伤之人也截不住。”东方溯终于知道一直索绕在慕千雪眉眼间的忧心是什么了。 十五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十九,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治罪!” 慕千雪轻吸一口气,起身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闫重山提了什么要求,离开这里?” 十五仰头道:“闫重山不肯说,只说要见公主;我让十六他们盯着闫重山,短时间内,南昭那些人,应该不会有危险。”与十九一样,他只对东方溯一人自称“属下”。 一听这话,东方溯眉头顿时拧了起来,“闫重山穷途末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我去吧,我答应你,定会设法带慕氏一族的人来见你。” 慕千雪摇头道:“我知道王爷是一片好意,但闫重山指名要见我,王爷此去,只会激怒闫重山,令事情恶化。” “但是……” “除了我与三哥之外,慕氏一族,就只剩下他们了,我不想拿他们的性命冒险,还望王爷明白。” 见她心意坚定,东方溯只得让步,“那好吧,我随你一起去。” 有了决定之后,一行人当即下山,跨上事先备好的马匹往祠堂疾奔而去,在最后一缕天光也被黑暗无情吞噬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祠堂。 祠堂的门紧紧闭着,除了门缝里透出的些许烛光,什么也瞧不见。 确知闫重山在里面后,慕千雪走到门口,冷声道:“闫重山,我来了,开门吧。”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门闩移动的声音,紧接着黑红相间的门缓缓打开,令慕千雪得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十几名老老小小被绑着跪在地上,几柄血迹未干的钢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旦有所异动,他们立刻就会变成刀下亡魂。 闫重山坐在椅中,瞎掉的眼睛已经包了起来,剩下一只眼睛充斥着怨毒之色。 看到慕千雪,跪在地上的那些南昭旧人激动不已,有几个甚至落下泪来,无奈嘴里被塞了布,说不了话,只能发生“唔唔”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闫重山阴恻恻地吐出这几个字。 慕千雪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在东方溯与十九的陪伴下抬步入内,迎了闫重山阴毒如蛇的目光道:“你想怎样?” 闫重山抚着瞎掉的那只眼睛,一字一句道:“娘娘好本事,不止一眼识破了我们的计策,还反将一军,令我们死伤惨重,高,真是高明!” 慕千雪面无表情地道:“这些废话不说也罢,只要你放了这些人,我就让你们离开这里,绝不食言。” “娘娘倒是大方,可是……带不回娘娘,本座就算回到应天,也是死路一条。” “天大地大,以闫首座的本事,又何必一定要回应天呢,齐国、燕国、东凌,哪一处不可安身立命?” 闫重山冷哼一声,“你说这些,无法是想要我放了他们,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只管说就是了。”慕千雪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捏在手里谈条件的感觉,但为了族人的性命,她只能暂时忍耐。 “很简单,只要……娘娘随本座回应天即可。”闫重山知道,萧若傲在意的,从来只有慕千雪一人,只要将她带回去,莫说只是死了千余人,就算是死几千乃至一万人,萧若傲也不会怪罪他,他依旧会是天机卫首座。 那厢,东方溯听到他的要求,当即沉声喝道:“这绝无可能!” 闫重山看也不看他,盯了慕千雪道:“以娘娘一人性命,来换取这么多人活命,可笔买卖可是一点都不亏;还是说,娘娘宁愿看他们一个个人头落地,也不肯救上一救?” 东方溯面容肃冷地道:“杀了他们,你也休想活命。” “我知道,所以才要多拉几个人垫背。”闫重山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中,绕着那十几个南昭旧人走了一圈后,一把抓起跪在最后的绣儿,阴声道:“不如……就从这个最小的开始!” 绣儿日间挨了沈刚好些鞭子,又被吊了许久,滴水未尽,只剩下一口微弱的鼻息,与其说是跪着,倒不如说是躺在一旁的姐姐百宁身上。 被闫重山抓在半空中,她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发出几声微弱似猫叫的哀求。 百宁急得眼泪直掉,不顾脖间的钢刀,慌声道:“不要伤害我妹妹,求求你,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杀就杀我,我求求你,不要伤害绣儿!” 闫重山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作势往地上掼去,慕千雪见状,急喝道:“住手!” 她认识这两姐妹,是堂兄代王的两个女儿,被封在南境为蕃王,她与代王虽非亲兄妹,但感情甚好,出嫁之时,代王一家还特意从南境赶来送嫁;没想到,再见时,竟是这种情况。 闫重山止了手里的动作,“这么说来,娘娘是答应回应天了?” 第三十三章 宁为玉碎 第三十三章 宁为玉碎 “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应天,绝不可再回去!”东方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祠堂,左右倒是各有两个窗子,但闫重山早有防备,拿木板封了个严严实实,无法利用。 那厢,慕千雪银牙紧咬,她很清楚,一旦答应闫重山的要求,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条死路,可要是不答应…… 这些是除了她与三哥之外,慕氏一族仅剩的人了,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闫重山手里吗? 闫重山露着森白的牙齿道:“娘娘想好了吗,本座可没太多的耐心。”为了增加威慑力,他又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绣儿举高了几分,百宁在一旁哭得嗓子都哑了。 十九眸光微闪,轻声道:“王爷,不妨让公主先假意答应,有奴婢们在,他带不走公主的。” 东方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的提议,“不行,不可以拿公主的性命冒险!” 十九眼底掠过一道隐晦不明的光芒,低语道:“他需要靠公主脱身,一时半会儿,当不至于伤害公主,王爷大可以……”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不必多言。”东方溯肃然打断十九的话,其实他心里明白,十九所言,不失为一个法子,但要他拿慕千雪的性命去冒险,他实在做不到。 慕千雪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上前一步,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东方溯骇然色变,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闫重山是个疯子,一旦……” 慕千雪微微一笑,打断了他,“我相信你!” 突如其来的四个字,令东方溯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将性命托付给了自己。 良久,东方溯缓缓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以一种近乎立誓的语气道:“你一定不会有事。” 慕千雪笑一笑,举步往闫重山行去,刚走了两步,便有人大喊,“不可以!” 说这句话的,是南昭旧犯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话音未落,一名天机卫已是抬脚狠狠将他踹倒在地,“老东西,闭上你的嘴!” 老者本就体弱,再加上一路奔波折磨,当即被他踹得吐血,令慕千雪痛心不已,“皇叔!” “不许过来!”老者顾不得口中腥甜的鲜血,厉声喝止住慕千雪的脚步,代价是又吐了一大口血,看这样子,那一脚怕是踢伤了他的内腑。 老者抹去嘴边的血,悲声道:“我们死了不要紧,但璇玑——你一定要活下去,灭西楚,复南昭,为皇兄,为千千万万死在萧若傲手里的南昭人报仇!” 闫重山怕他坏了事情,又是一脚狠狠踢在他身上,恶声喝斥,“给本座闭嘴!” 老者接连吐了几口血,面色灰败,然他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慕千雪,“璇玑,南昭是因你而毁,复辟南昭,是你欠我们的;答应我,在毁灭西楚,复辟南昭之前,不可以为任何事任何人置身于危险之中,更不可以死!”他并不知道慕临风也活着,以为只剩下慕千雪一人。 “皇叔……” 老者厉声打断她的话,“答应我!” 这一路逃亡,不论怎样艰难辛苦,慕千雪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眼泪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落,濡湿了素白的衣襟。 她明白皇叔的意思,可是……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太难…… “闭嘴,本座叫你闭嘴!”闫重山气急败坏地将绣儿扔在地上,一把夺过天机卫手中的钢刀抵在老者满是皱纹的颈间,“再敢说一个字,本座现在就杀了你!” 如果慕千雪听了他的怂恿,不管这些南昭族人的死活,那他就完了。 “璇玑,父亲说得没错,你是南昭唯一的希望,绝不可以为死在这里,更不能因为我们而死。”说话的是老者身边的中年人。 “公主活着,南昭就有希望。” “萧若傲背信弃义,灭我南昭,杀我族人,公主一定要替死在他刀下的千千万万冤魂报仇!” 愤恨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令闫重山又慌又怕,瞪大了唯一的一只眼睛厉喝道:“闭嘴!全部都闭嘴!” 没有人理会他,甚至连看一眼也不曾,一个个皆盯着闭目流泪的慕千雪,他们的反应令闫重山越发害怕,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答应我!”老者拼尽全力的大吼,犹如一道惊雷,在慕千雪耳边狠狠炸响。 她睁开眼,迎着众人的目光,在一阵阵噬心的疼痛中艰难道:“我答应你!” 听到她的话,老者长长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笑容,“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话音刚落,老者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用被绑住腕部的双手死命抓住闫重山手里的钢刀,狠狠往自己脖子抹去。 伴随着锋寒掠过,血花飞溅,老者的身影如断线风筝一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鲜血还在争先恐后地自颈间伤口处涌出,在地上汇聚成泊。 老者死了,但他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容。 闫重山尚未自这重重血色中回过神来,又有一人握住尚在滴血的刀划过自己脖子。 不,不止一个人,其他几名天机卫的刀也先后被人握住,刀锋轻寒,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仿佛回到了当初萧若傲带兵攻入南昭京师,大肆屠杀时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是主动求死。 对于这群南昭旧人而言,侥幸活下来,也将一辈子背负着亡国奴的痛苦,倒不如一死,以换取南昭复辟的机会。 闫重山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群南昭人竟会一心求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南昭人已是差不多都死了,只剩下少数几人。 看到族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慕千雪无力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她没有出声阻止,因为她清楚,这些人都抱定了必死之念,不会因自己几句劝阻止而放弃,他们……宁死也要护住自己,护住复辟南昭的希望! “不许死,没有本座的许可,谁都不许死!”闫重山用力推开又一个往他刀上撞来的南昭人,可惜为时已晚,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出现在他颈间,很快便断了气,至此,只剩下百宁与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绣儿两人。 第三十四章 一败涂地 第三十四章 一败涂地 百宁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半边身子与脸颊溅满了身边人的鲜血,乍一眼看去,犹如刚从血泊里捞出来一样,与另一边形成鲜明对比。 “蠢货,都是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货!”随着手里的棋子一个接一个消失,闫重山慌乱不安,眼见十五等人渐渐逼近,他急忙将百宁抱在怀里,将刚刚饮了好几个人鲜血的钢刀横在她细嫩的颈间,紧张地道:“站住,你们……你们再敢过来,我就杀了这个丫头!” 示意十五几人停下后,东方溯盯着浑身上下都透着慌乱的闫重山道:“你输了,投降吧。” 这句话刺到了闫重山的痛处,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没有!本座没有输,本座绝不会输!” 在努力平息了一下粗重的气息后,他眼眸通红地盯着尚跪在地上的慕千雪,“立刻随本座走!” 慕千雪抬起满是泪痕的双眼,盯着闫重山布满阴狠之色的那只独眼,良久,她忽地抚去脸上的泪痕,撑地站了起来。 东方溯神色一紧,扶住她道:“你不可以跟他走,否则就辜负了那些为你而死的族人。” “我记得答应过皇叔的话,不灭西楚,不复南昭,我慕千雪绝不死。”慕千雪的声音异常平静,如寂静的湖面,不见一丝波动。 “姐姐……”地上传来轻如蚊呐的声音,百宁一个激灵,连忙低头看去,果见绣儿睁开了一丝眼皮,她被刀架着脖子,无法动弹,只能安慰道:“绣儿你别怕,姐姐在,姐姐会保护你的。” “姐姐,我好难受……好……”绣儿吃力地朝百宁伸出短短的手臂,然而只伸到一半便颓然落地,一动不动,那双眼睛也随之闭了起来,静静躺在地上,犹如睡着一般,可是众人都明白,绣儿……再也不会醒过来! 百宁愣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待得反应过来后,她悲声大哭,“绣儿!绣儿!”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无法想象,如此悲恸的声音是从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口中发出的。 “放开我!放开!”百宁像发疯一样拼命挣扎着,更张口狠狠咬在闫重山手腕上。 “啊!”后者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松开手,百宁趁这个机会逃离他的控制,往绣儿奔去,还没奔两步,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一阵天眩地转,摔倒在地上。 原来是闫重山被百宁所伤,恼恨加冲动之下,挥刀砍去,刚一砍完,闫重山就后悔了,百宁是他最后一张护身符,结果却被他自己给毁了,真是失策。 错已铸成,后悔无用,逃命要紧! 闫重山反应极快,一发现不能再用百宁威胁慕千雪后,就立刻奔到窗边,用力一脚踹破钉在窗上的木板,窜身逃了出去,余下那几名天机卫紧随其后,没入茫茫黑夜之中。 不等东方溯吩咐,十五与十九等人已是朝他们逃走的方向飘然追去。 慕千雪奔到百宁身边,抱起满身是鲜血的她,泪水无声落下,滴在百宁苍白如纸的脸庞上。 “姑姑……”百宁睁着双目,吃力地道:“我……疼……” “姑姑知道!姑姑知道!”慕千雪泣声道:“是姑姑没用,不能保护你们,对不起,百宁,对不起!” “姑姑,我很累……也很想……爹和娘……”百宁眼中的神光正在迅速涣散,她的生命已是到了尽头…… 慕千雪抱着她越来越凉的身子,眸色悲凄地道:“睡吧,睡着了就能看到他们了。”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看到爹和娘?”百宁急急问着,精神看着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但慕千雪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当然是真的,姑姑怎么会骗你,睡吧,好好睡吧,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与绣儿,你们一家人会幸福的在一起,永远永远……” 低头看去,百宁已是闭上了双眼,嘴角微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自萧若傲屠灭南昭之后,她与绣儿从郡主沦为了逃犯,整日东躲西藏,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后来他们被闫重山所擒,因为试图逃跑,父母被闫重山所杀。 她亲眼看到父母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面前,那是她八年来见过最可怕的一幕,她很害怕,但又要装着坚强,因为父母死后,她是绣儿唯一的依靠。 这一路,她既要忍受闫重山那群人的苛待,又要用自己小小的肩膀替绣儿遮风挡雨,过得极其辛苦。 现在终于结束了,正如慕千雪所言,再没有人能够分开或者伤害他们一家…… 茫茫夜色中,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中,静静睇视着底下一追一逃的两拨人。 闫重山提气疾奔,身后的天机卫一个接一个死去,听着身后接连响起的惨叫声,他没有去救,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种时候,没有比保住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了。 闫重山虽擅长御气之术,但这样长时间提气飞身,渐渐也有些受不住,无奈后面那几个人犹如附骨之蛆,一直追着他不放,只能咬牙继续运起轻功逃命。 在又奔了一柱香的时间后,一座大山挡住了闫重山的去路,正是日间来过的曲连山,不知不觉间,竟是跑到了这里。 闫重山不忧反喜,脚下又加快几分,迅速逃入山中,等十五他们追上来的时候,已是不见了踪迹。 十五看了一眼黑丛丛的山林,冷声道:“进去搜,一定要抓到他。” “是。”诸人应了一声,各寻了一个方位往山上掠去,神机营之人,自小就煅练夜视能力,此处虽暗,但还难不倒他们。 十九一边在幽暗的山林里走着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夏虫躲在草丛中,发出细细的鸣叫声。 “啪!”细微但明显异于虫鸣的声音自左前方钻入五官六识比一般人灵敏的十九耳中,这分明是树枝被踩断声音,夏虫没有这个能耐,也就是说…… 十九收敛了脚下的声音,悄悄往左前方行去,她身子轻盈,再加上轻功不错,这一路过去,竟是半点声音也没发出;在走了约摸七八丈后,借着月华之光,看到一株大树后面有一道淡淡的影子。 闫重山果然躲在这里,哼,这次看他还能往哪里跑。 第三十五章 两次私纵 第三十五章 两次私纵 十九在心里说了一句,越发小心地挪步过去,小巧精致的匕首已是握在掌中,在离着还有一丈路时,她忽地停下了脚步,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立半晌,十九做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决定,她悄然收起匕首,竟然转身离去,与来时一样,没发出任何声音,藏身于树后的闫重山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 在十九走出约摸十余丈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声,这个声音…… 十九神色为之一变,急忙回头看去,只见闫重山满面恐惧地仰面倒去,另一个人站在他旁边,手中拿着一柄尚在滴血的长剑。 十五? 看清那人模样后,十九满面疑色,她明明记得十五是往东南方向搜寻的,怎么会出现在截然相反的西北方向? 十五在杀了闫重山后,往十九方向走来,不知为何,明明他一如以往那般面无表情,却令十九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十九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朝已经走到近前的十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五盯了她片刻,冷声道:“我若不来,闫重山已经逃走了。” “原来他躲在这里,差点让他给蒙混过去了。”十九故作惊讶的说着。 十五眼底掠过一丝痛意,“是被他蒙混过去,还是你有意放过他?” 十九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话,心头大是惊悚,强自镇定地道:“认识你这么久,倒不知道原来你也会开玩笑。” “你很清楚,我不是在开玩笑,而且……这也不是你第一次放过闫重山。” 十九暗暗攥紧屈起的十指,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闫重山已死,那么回去覆命吧。” 十五一把拉住欲要离去的十九,“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十九用力挣开他的手,冷眸道:“我说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见她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承认,十五有些气恼地抬高了声音,“是不是到了王爷面前,你也准备这个样子?” 十九身子瞬间变得僵硬,殷红的朱唇亦变得一片灰白,低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十五长叹一口气,“你虽武功不弱,轻功也很好,但内力不足,一旦遇到闫重山这种内力深厚之人,会很被动,所以今日下午,奉命追捕闫重山之时,我怕你有危险,就悄悄跟在你后面,结果却让我发现,你明明发现了闫重山,却假装没看到,纵容他逃回祠堂,这次又是这样;十九,你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认识闫重山?” 十九冷声道:“我三岁就被带回了神机营,从此一直待在神机营中,直至两年前,方才开始追随王爷,这一切你又不是不知道,岂会与闫重山相识。” “那究竟是为什么?”十五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十九一再放走闫重山的原因。 十九垂目未语,直至十五又一次催促,方才迎着十五的视线,“你如何看慕千雪?” 十五一怔,拧眉道:“无端端怎么问起这个来?” “回答我!” 在十九的坚持下,十五思忖片刻,道:“她很聪明,用‘多智近妖’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要不是她,我们死的就不会只是十七一个人。” “你错了。”十九冷冷否决他的话,“若不是她,十七不会死,王爷也不会几次陷入险境。” “你这是什么意思?”十五隐隐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具体也说不出。 “红颜祸水,对王爷来说,她——就是最大的祸水。” 这十六个字,十九说得极为缓慢,足足用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方才说完。 这句话犹如一片极薄极利的柳叶刀划过皮肤,令十九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之前模糊的想法,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你放过闫重山,是为了借他的手来杀慕千雪?” “我是为了王爷好。”十九这句话,等于间接承认了十五的话。 “你!”十五眉心怒气涌动,喝斥道:“王爷所下的命令,是让我们全力保护慕千雪,你却反过来要杀她,疯了不成?” “疯的那个人是王爷!”十九冲口而出,青色的广袖长裙被夜风拂起,如迷失在午夜街头,寻不到归处的蝴蝶。 十九极力平息了一下,冷声道:“你相信王爷当真是因为庄亲王,才冒这么大的险来西楚救人的吗?” “不然呢?” 十九唇角微弯,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四年前,王爷前往南昭求亲未果,四年来,任太后与陛下如何劝说,王爷都始终不肯成亲;为什么?不是因为王爷不想成亲,而是他放不下心里那个人。” “你是说慕千雪?” “不是她又是谁。”十九眯了那双好看的杏眼,冷冷道:“惊世之才,倾城之貌;呵呵,倒真是一点不假。” 十五竟自十九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妒意,脱口道:“你喜欢王爷?” 长睫在幽明不定的月色下狠狠一颤,十九不自在地别过头,“你不要胡说。” 十九这个反应,令十五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她……真的对东方溯动了情。 一丝无人知晓的酸痛自心底生出,随着经络中温热的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还记得初入神机营时,我告诉你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十九被带回神机营时,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十五。 “我没有对任何人动情,你……” “回答我!”清冷如冰雪的声音打断了十九后半句话。 十九咬一咬银牙,凝声道:“断绝七情,摒弃六欲;不问对错,唯主之命是从。” “你既记得,为何还要明知故犯?你可知万一这件事被尊者所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十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颤,“我说得很清楚,我没有动情,更没有喜欢王爷;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十五看了她片刻,“既不曾动情,为何要一再利用闫重山来杀慕千雪?” 十九吸了口气,冷声道:“神机营的使命,是保护王爷;可慕千雪的存在,却会令王爷屡屡陷入险境。” 第三十六章 归来之日 第三十六章 归来之日 “这次潜入西楚是危险了一些,但好歹都过去,只要我们回到北周,就不会有事了。” “你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十九嗤笑道:“我有一次听到王爷与慕千雪言语,王爷应允会助她复辟南昭,所以往后王爷的危险,只会多不会少,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慕千雪,帮王爷永远摆脱这个祸患。” 这件事十五倒是不知,默然片刻,他道:“你可曾想过,如果此事被王爷所知,会怎么样?” 十九目光倏然一厉,森然道:“你想去告发我?”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王爷终有一天会知道。” 十九扬一扬线条优美的下巴,幽声道:“就算当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后悔!” 十五胸口一阵翻绞,一种无法言喻的难受充斥在每一次呼吸间,“所以,慕千雪是非死不可了?” “是!” 在得到十九肯定的答覆后,十五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今日之事,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至于能否杀得了慕千雪,就看你自己了,我不会过问,也不会帮你。” 他这句话等于默认了十九的行为,令后者松了一口气,“多谢。” 在十九转身离去之时,十五忽地道:“记着,一入神机,回头无岸;我不希望有朝一日,要亲手处决你。” “不会有那一日。”十九头也不回的说着。 他们回去,那些南昭旧人的尸体已经入土安葬,就葬在祠堂西面的一块空地里,月光照在一个个坟丘上,透着无言的悲凉与凄冷。 东方溯竖好最后一块墓碑,来到跪地不起的慕千雪身边,“我与此处的几户村民说好了,每逢清明寒食,他们都会来此祭奠;待你复辟南昭之后,再将他们的尸体迁回故乡安葬。” “多谢。”慕千雪的脸色苍白若素,月光下,透明得不见一丝血色。 东方溯看着她清减憔悴的面容,轻声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无法平息你心中的悲痛,但……” “我没事。”慕千雪抬起那双红肿但已经不再流泪的双眸,、“在复立南昭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东方溯本就不擅长安慰人,见她这么说,点头道:“那就好,不管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倾力相助。” 慕千雪默默望着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再一次道:“多谢。” “见外了。”说着,东方溯道:“我已经让人去接江越与夏月了,趁着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扶你去睡一会儿,待天亮后再去齐国。” 江越与夏月皆不懂武功,为免埋伏闫重山之时被误伤,东方溯让人将他们安置去了安全的地方。 慕千雪借着东方溯的搀扶,吃力地站起身来,“夜长梦多,万一消息传到离此不远的西楚军营,那边派兵来围剿我们便走不了了,还是现在就动身吧。” 经她一提,东方溯也意识到其中的风险,当即道:“好,等江越二人一到,就立刻动身前往齐国。” 见他们说完了话,候在一旁的十五拱手道:“启禀王爷,闫重山被诛杀于曲连山,他手下的人亦无一逃走。” “好,辛苦你们了。”可想而知,当这个消息传到应天时,萧若傲会是多么的震惊与愤怒,区区十几人,竟毁了他悉心培养了四年的天机卫与一千精兵,简直是匪夷所思。 相信从今往后,慕千雪三个字,将会成为萧若傲最大的心病! 西楚与齐国交界线,就在村子的东边,从祠堂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两国边境线延绵长达百里,所以除非战时,否则并没有人看守,只有一道不足一丈宽的河沟勉强做为天然的阻隔。 这对于神机营众人来说,自不是什么事,很快就从附近伐来树木做成木筏以供渡河。 慕千雪站在离河不远的一个小小丘顶上,默默望着笼罩在晨曦中的西楚,晨风拂过,吹起她素净如霜的衣裳,勾勒出衣下削瘦单薄的身形。 东方溯走到她身后,轻声道:“木筏已经做好,我们走吧。” “好。”慕千雪简短应了一声,随他下了土丘,在登上木筏的那一刻,她再次回头,将这个毁了她所有一切的地方牢牢记在心中。 归来之日,就是西楚覆灭之时! 随着进入齐国地境,将近一个月的逃亡,终于划上了一个句号,齐国与北周虽互相提防戒备,但表面还维持着正常的邦交,互通往来,令东方溯一行得以以行商的身份顺利进入北周地界。 至此,众人的心总算是可以彻底放下了,萧若傲就算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北周来,从边境过去,大约七日后便可赶到北周的都城——金陵。 不过,对于东方溯而言,在抵达金陵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解决。 进入北周地界的第二日,他们赶到了离边境最近的一座县城,选了东街一家客栈落脚,虽地方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江越在他自己的那间客房中徐徐踱步,眉宇紧紧皱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笃笃笃”叩门声打断了江越的凝思,随口道:“什么事?” “小二说他们这里有新采摘来的上等洞庭碧罗春,本王要了一些,想与江大人一起品茶,不知可否?” 听得是东方溯的声音,江越连忙开了门,果见东方溯站在门口,赶紧将他请了进来,随即拱手赔罪,“下官以为是店小二,言语不敬,还望王爷见谅。” “不知者不怪。”东方溯将一个茶罐子放在桌上,“若本王没有记错,洞庭碧罗春应该是江大人最喜欢的茶。” 江越惊讶地道:“正是如此,王爷如何知晓?” 东方溯薄唇微勾,“不如咱们一边品茶一边说?” “王爷说得是,下官这就让小二送水来。”在命小二拿来刚烧开的滚水后,江越一边沏茶一边揣测着东方溯的来意,在来西楚之前,他与东方溯并无什么往来,顶多就是朝上看到,见了个礼而已。 “王爷请。”他将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茶递给东方溯,后者抿了一口碧绿清澈的茶汤,颔首道:“清香幽雅,鲜爽生津,确是上好的碧罗春。” 第三十七章 江越 第三十七章 江越 江越随之抿了一口,附声道:“确是很不错,论香气,比下官在京城花大价钱求来的碧螺春还要好上几分,想不到边陲小镇之中,竟会有此等好茶,真是令人意外。” 这句话后,屋中静了下来,二人各自慢慢啜饮着茶水,皆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江越等了半晌,始终不见东方溯言语,终是忍不住道:“王爷,你何以知道下官钟爱这碧螺春?” 东方溯盯着他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本王想先问江大人一件事?” 江越垂目道:“王爷只管问就是了,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东方溯摩挲着轻薄透光的茶盏,扬眉道:“江大人认为本王那些个护卫如何?” 江越眸光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道:“王爷可是说十五他们?” 在东方溯点头后,江越斟酌了话语道:“十五他们身手高绝,骁勇善战,对王爷更是忠心耿耿;这一路上,若没有他们拼死相护,就算公主有千般智计,咱们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仅此而已?” 江越挑眉,疑惑地道:“王爷以为还有什么?” 东方溯盯了他片刻,徐徐摇头,“本王一直觉得江大人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不曾想也有这样言不由衷的时候。” 江越清咳一声,略有些不自在地避过东方溯目光,“恕下官愚钝,不明白王爷之意。” “你猜到他们的身份了是不是?”东方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他们是王爷护卫,身份简单明了,又何需猜测。”阳光自临街的那一侧镂空方格窗扇中投进来,照见江越面皮下绷紧的肌肉。 “既然江大人不愿说,本王也不勉强,只请江大人答应本王一件事。” “王爷请说。” “在进入金陵之前,除却十九之外,其他人都会离开,希望江大人不要与任何人提起他们,就当……从来没有见过。” “连陛下也不能?”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惊色攀上了江越眼眸,他确实猜到了十五等人的身份,但一直想不通他们为何会跟随东方溯潜入西楚救人,神机营……从来都是只属于帝王。 要说周帝借调神机营给东方溯,也不对,若他们一开始就打着闯宫救人的主意,又何必派自己出使西楚,多此一举。 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但……神机营在东方溯手中,这可能吗? 可若非如此,东方溯又何必特意请他隐瞒? 还有先帝,为何要将神机营传给一名他并不宠爱的庶出皇子? 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浮上心头,几次欲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正自猎取间,东方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了这么许多,本王还不曾回答江大人之前的问题,真是不该,江大人现在可想听?” 江越勉强平定了一下纷乱的心思,欠一欠身,“下官愿闻其详。” “江越,字崇明,虽家境贫寒,但聪颖过人,十年寒窗苦读,十六岁那年中举,十八岁进士及第,十九岁入刑部为官,虽无背景,但因能力出众,熟悉刑名例律,短短五年间,由七品笔贴式升为正五品刑部郎中。” “就在前途一片光明之时,他无意中发现刑部尚书郑全利用流落街头的乞丐或是孤儿,顶替那些犯了死罪的人,从中获利。每次那些人被押上行刑台前,郑全都会安排狱卒事先灌下哑药,令他们口不能言,至于负责验明正身的两名官员也是郑全的人,上下串通之下,那些无辜之人无处审冤,横死于刽子手之下。” “有能耐买通郑全的,都是朝中的达官贵人,此事一旦被揭露出来,震动的远不止一个刑部,而他江越也会置身于危险之中,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相反,只要他不将此事说出去,无数金银就会自动送上门来,用之不尽,但他还是决定去揭开这黑幕,为什么?” “为官者明知百姓有难而不闻不问,枉读圣贤书。”江越声音微微发颤,思绪亦被带回到了两年之前。 “不错,那一告,除了刑部之外,又牵扯出三品以上官员四人,三品以下十余人;本王至今仍记得两年前,你在朝堂上的那一番犀利言词,斥得那些人无言以对,羞愧难当,着实令本王佩服。” “那一日后,主犯郑全流放边塞外,余党也一律罢官革职,永不叙用;被私纵的那些死囚犯也一一追回,重新行刑。” 江越苦笑道:“郑全残害无辜百姓,其罪又岂是流放就可以抵消了,分明就是陛下有意轻判;说穿了,还不是因为郑全有一个在宫中为宠妃的女儿。” 东方溯默然不语,这件事他听母妃说起过,郑妃为了保住郑全的性命,天天在皇兄面前以泪洗面,甚至在寝宫中上吊,幸好被宫人及时发现,否则已是香消玉殒;皇兄虽气愤郑全所作所为,但到底舍不得郑妃,所以最终还是饶了郑全性命。 为了这件事,江越曾一连上了几道折子,请求改判郑全死罪,可惜东方洄心意已定,那些个折子全部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自那一事后,本王就在心里将江大人引为知交,后来又有幸在白鹿书院举办的茶王辩论大会上见到江大人雄辩滔滔,驳得对手哑口无言,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江大人最喜欢的茶叶,是洞庭碧螺春。” “正是因为见过江大的人口才,故而在思索出使西楚人选之时,本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大人。” 江越愕然道:“这么说来,下官出使西楚一事,是王爷向陛下所提?” “不错,皇兄本不同意,本王几番劝言,方才勉强应允。”说到后面,东方溯神色微有些不自在。 江越眼角微微一搐,定了神后,他道:“既然王爷举荐了下官,何以又亲来西楚?” 在替各自加满茶水后,东方溯捧着温热的瓷盏,道:“不瞒江大人,本王原想着萧若傲迫于北周压力,怎么着也会将公主交出来;直至与慕兄一番促膝长谈后,方才发现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何出此言?” 第三十八章 帝王心术 第三十八章 帝王心术 东方溯眸光深深地道:“这一路上,江大人也见到了公主的智谋妙计,萧若傲一个庶出的皇子,却笑到了最后,江大人以为,谁人居功最甚?” 江越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公主?” “不错,这也是当年萧若傲前往南昭求亲的真正原因,他的目的,从来只在于帝位。” “原来如此。”江越恍然大悟,他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何以萧若傲会对慕千雪如此在意,为她一人出动了整个天机卫不说,还特意调来一千精兵,现在想来,一切都通顺了。 换了是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慕千雪,让这样的一个人活着,实在太过可怕。 “所以几经思量,本王决定亲自带兵来西楚救人,虽说几经危险,所幸有惊无险,眼下……”他望着江越道:“就看江大人是否愿意替本王保守秘密了。” “这……” “江大人不必急着回答。”东方溯打断他的话,“此地离金陵还有数日路程,入金陵前,江大人再回答本王不迟。” 江越心中确有犹豫,见他这么说,自是求之不得,“也好。” 东方溯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好了,本王不打扰江大人了,小二待会儿会送晚膳上来,用过后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罐中剩下的那些碧螺春,江大人留着慢慢品。” 江越这会儿最需要的就是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东方溯刚才那番话,当即起身送东方溯离开。 十九就等在外面,瞧见他出来,急忙问道:“王爷,江越答应了吗?” “暂时还没有。”东方溯迟疑片刻,带着十九去了与此相隔数间的客房,叩门后走了进去。 “来了。”慕千雪淡淡一笑,在东方溯坐下后,将一碗酒酿丸子推到他面前,“这是小二刚送来的,说是北周特有的小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很不错。” 东方溯尝了一口,道:“这里的酒酿丸子做的不够地道,等到金陵之后,我带你去吃正宗的。” “好。”慕千雪打量着他道:“见过江越了?” 东方溯搁下手里的小勺,“嗯,按着你的话,都与他说了,但是……这样真的合适吗?” 慕千雪扬脸道:“不相信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怕会适得其反,倒不如照我之前说的,寻个其它借口,直接将十五他们的身份瞒过去更好。” 慕千雪摇头道:“江越心思缜密,你所谓的那些借口,根本骗不到他,反而会令他觉得你满口谎言,不值得信任。” 十九插话道:“依我说,最好了的方法就是直接杀了江越,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也省得费这么多心思。” 夏月最是看她不顺眼,一听这话,当即嗤声道:“一张嘴就是杀人,你以为杀人跟杀鸡一样简单吗?” 十九眼底寒芒闪动,这个夏月屡屡与她做对,若非碍着王爷,早就送她去见阎罗王了,偏她还毫无所觉,真是蠢到家了。 慕千雪将十九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容色淡淡地道:“杀一个江越不难,难的是回京之后,如何向周帝交待。” “这有什么难的,就说途中被追兵给杀了。”十九不以为然地道:“难不成陛下还会派人来西楚查吗?” “如果真是如此呢?” 十九想也不想便道:“不可能。” 慕千雪转着手里的茶碗,徐徐道:“想要做到算无遗策,就要考虑到任何一种可能。” 十九对她的话嗤之以鼻,慕千雪也不与之辩解,将视线重新转到东方溯身上,“王爷以为,江越对周帝是何心思?” 东方溯想一想道:“皇兄是君,他是臣,他对皇兄自是一片忠诚。” 慕千雪笑一笑,“三年前自是如此,现在……却未必。” “为什么?” “你跟我说过,在江越揭发刑部上下串通一气,以乞丐孤儿顶替死囚犯的黑幕后,周帝晋他为正四品鸿胪寺卿。” “他揭发刑部上下贪污受贿,残害无辜百姓有功,自当奖赏。” “真的是奖赏吗?” 东方溯脸色微微一白,不等他言语,慕千雪已是自顾自道:“鸿胪寺掌管朝会、筵席、祭祀,并无什么实权,一个正四品鸿胪寺卿,论权力远不如刑部一个五品甚至六品官员。” “刑部上下官职出缺,以江越的才干以及功劳,封一个刑部侍郎也不为过,可是没有,周帝宁可从各部借调人手,甚至让吏部选一些备选的举人填补空缺,也不晋封江越,为什么?” 东方溯沉吟半响,“江越毕竟只是一个正五品官员,冒然晋封为从二品大员,怕是难以服众,故而让他先在别处历练一番,这也是常有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现在呢,两年过去了,周帝可有再任用江越?” 东方溯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是啊,要说历练,两年时间差不多了,可江越至今仍居鸿胪寺卿一职,寸步未进,甚至在自己提及江越之时,好一会儿才想起,仿佛……早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看到他这个表情,慕千雪早已心中有数,“江越虽有才干有能耐,对朝廷,对北周也是一腔热血,可这样的他并不得周帝喜欢。” 东方溯拧眉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刑部一案,江越搅得惊天动地,整个刑部几乎都被他给掏空了,想要将之重新填满,谈何容易,想必为了这件事,周帝没少费心思;可就是这样,江越还不满足,一再上书要求处斩郑全,严惩涉案官员,他这样无疑是火上浇油,更不要说还有一位郑妃在旁边吹枕头风;你说说,在这种情况下,周帝又怎么会怠见江越?” “但江越本意是为朝廷好,这一点,皇兄应该很清楚。” 慕千雪暗自叹了一口气,东方溯常年征战在外,对于帝王心术,官场门道,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一些。 “大多数皇帝都不喜欢一个制造麻烦的臣子,与其焦头烂额的处理一堆麻烦事,倒不如死几个无关紧要的流民,看周帝对江越的态度,也不例外。” 第三十九章 旧事 第三十九章 旧事 “江越不是蠢人,这些简单的事情,他不会看不出来,所以我才说他对周帝未必还是忠心一片。” 东方溯想了一会儿,“就算真如你所言那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当他发现你比周帝更懂得他一片忠君爱民的心思,也更坦诚之时,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就会向你倾斜,到时候就算你不提,他也会帮你保守秘密。” “原来如此。”听到这里,东方溯最后一丝疑惑也得以解开,“其实皇兄比我更紧张大周的子民,也更爱惜他们,并不像你所言的那样,江越一事,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不该以己度人。” 慕千雪淡淡一笑,“看来你与周帝关系甚好,可否与我说说?” 东方溯勺了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酒酿丸子,“你想听什么?” “三哥曾与我说过一些你的事情,据他所言,你与周帝并非一母所生?” 东方溯颔首道:“我母亲是父皇的一名容华,位份不高,恩宠也不多,她性子温和,不喜与人争执,就算吃了亏,也每每一笑了之,只求安稳度日;可宫里头多得是欺善怕恶之辈,他们见母亲如此,就越发过份,苛扣供奉更是成了常有之事;我记得七岁那一年冬天,异常寒冷,我冻得生了病,高烧不止,日日咳嗽,母亲心疼,便让宫人去请太医,哪知那群太医一会儿说要侍奉太后,一会儿说宫中受寒之人众多,总之推三阻四的不肯过来,直至母亲亲自去太医院,才总算过来,草草开了药。” “发烧之后,就特别怕冷,可是母亲宫中已经好多年没有银炭供奉了,母亲心疼我,就去找内务府总管,想要些银炭取暖,结果被那管事百般刁难,好不容易拿了些炭回来,还是黑炭,一生起来就满屋子烟气,薰得我咳嗽不已,根本不能用,那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的,记不太清那些日子的事情,印象最深的,就是母亲抱着我哭的样子。” 夏月没想到东方溯还有这样心酸的往事,大为同情,“那先帝呢,他就不管王爷你吗?” 东方溯涩涩一笑,“母妃不擅于争宠夺爱,往往数月方才能够见父皇一面,而父皇膝下子嗣足有十几人,又哪里顾得到一个四品容华所生的儿子。” “那后来呢,王爷病好了吗?” 东方溯回忆着多年前的往事,“母亲为了我又一次去内务府讨要银炭,成妃正好也在,将母亲一顿奚落,更与内务府总管一唱一和将母亲赶走,所幸途中遇到正在赏花的卫贵妃,她知晓事情始末之后,当即去内务府,严辞训斥内务府总管,让他将这几年苛扣的银炭还有其它供奉,全部送到母亲宫中去,一样都不许少,之后又传太医悉心医治,如此下来,我的病方才慢慢好转。” “王爷口中的卫贵妃,应该就是北周现在的太后。”承帝有两位皇后,一位是少年时娶得元配妻子,与承帝伉俪情深,可惜福份浅薄,册立为后的第三年就因病过世,在后位虚悬数载后,承帝册贵妃卫氏为后,执掌六宫,立其子东方洄立为储君;两年前,承帝驾崩,太子东方洄继位为帝,尊卫氏为太后。 东方溯点头道:“母后也是一个心肠温柔之人,知晓我们母子情况后,很是同情,多亏了她的照拂,我母子方才能够在后宫中安稳度日;还有皇兄,每每有其他皇子想要欺负我,他都会挡在我身前,所以我们的感情,远比其他兄弟要好。” 慕千雪扬眉道:“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如此护着周帝,不许我说他半句不是。” 东方溯哂然一笑,“不是我不许,而是皇兄确实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君主,公主见到皇兄,自然就会明白本王所言非虚。” 慕千雪笑而不语,若东方洄当真那般好,承帝为何不将神机营传给他,反而要传给一个并不重视的庶子? 事情……远不如东方溯以为的那么简单。 接下来的几日,谁也没有再提神机营的事,在第三日下午,他们终于赶到了金陵城外,可惜城门已闭,只得在城外找了一家客栈落脚,明日一早再进城。 东方溯问店家要了几捆草料,拿到后院去喂马,结果一到那里,就看到江越站在马厩前,惊讶地道:“江大人怎么在这里?” 江越拱手,一脸正色地道:“下官祖籍河南,江氏一系,父亲希望下官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故而为下官取名江越,字‘崇耀’,王爷若是不弃,就唤下官一声‘崇耀’吧。” 东方溯略没想到江越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略有些惊讶,过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崇耀。” 他的回答令江越露出欣然之色,“下官知道王爷每天这个时候,都会亲自来喂马,所以特意在此等候。” 东方溯心中一动,“可是已经有了答案?” “是。”江越接过东方溯捧在手里的草料,将它们一一添到马槽中,看着那些马探头嚼着鲜嫩的青草。 正当东方溯暗自揣测时,江越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陛下不会相信王爷单人匹马从西楚宫城之中救出公主;十九姑娘的身份是王爷侍女,也不能提及。” “你的意思是……” 江越微微一笑,“王爷希望下官隐瞒神机营一事,可不得事先想一个借口,以免陛下起疑吗?” 听得此话,东方溯哪里还不会明白,一桩心事落了地,拱手道:“多谢崇耀愿意帮本王这个忙,本王感激不尽,这份情意,本王当牢记于心。” 江越连忙扶住他,“王爷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务之急,是想好明日面圣的说辞。” “江湖上有不少亡命之徒,他们武功高强,但不问对错是非,为了钱财,杀人放火什么都肯做;到时候将十五他们说成是拿钱办事的亡命之徒,救出人后,便离开了,崇耀以为如何?” 第四十章 易容变声 第四十章 易容变声 “亡命之徒……”江越摩挲着手指思忖片刻,颔首道:“王爷这个说辞倒是不错,也没什么破绽,应该能够瞒得过陛下。” 在商量了一些细节后,东方溯道:“另外,萧若傲追杀公主的真正原因,也请崇耀你不要与任何人提及,以免招来祸患。” 既然决定了靠拢东方溯,江越爽快地道:“下官明白,王爷只管放心就是了。” 在他们言谈之时,夏月也正在想着这件事,她咬着筷子道:“公主,您说江大人会答应吗?明日一早可就要入城了。” 慕千雪挟着一筷糖醋鱼肉放到夏月碗里,“食不言寝不语,与你说了那么多遍,怎么总是记不住?” 夏月吐一吐舌尖,小声道:“奴婢这不是担心嘛,这都过去好几日了,也不见江大人给个准信,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慕千雪淡淡道:“江越虽不太擅长揣测帝王心术,却是一个聪明人,当不会看不明白。” 夏月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皱着圆嘟嘟的脸庞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要是真想不明白,打算告诉周帝,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麻烦来;要奴婢说,趁着这会儿还没入城,赶紧去问清楚,要真有个万一,也好早做打算。”她想了想,搁下吃了没几口的饭,起身道:“奴婢现在就去请江大人过来。” 慕千雪唤住她,似笑非笑地道:“你这丫头,平日里倒没发现你这么心急。” 夏月一本正经地道:“不是奴婢心急,而是此事关系公主在北周的安危,大意不得。” 慕千雪眸中闪过一丝暖意,“刚才我瞧见江越往马厩那边去了,王爷有亲自喂马的习惯,江越此去,当是为了见王爷,所以你说的那件事,应该很快就有答案了。” “那……”夏月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敲门声打断,过去开了房门,只见一个的店小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站在门口。 “什么事?” 店小二将手里的托盘往前递了递,笑道:“今儿个是小店东家娘子三十生辰,东家高兴,特意让厨房做了十份无火鸡,送给住店的贵客,讨个吉利,您这里也有一份。” “原来是这样,你东家可真疼娘子。”夏月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托盘放到桌面上。 慕千雪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你说这道菜叫无火鸡?” “嗯,是咱们这里的名菜,每天都有许多人点,保准您吃过之后还想吃。”说话间,店小二已是揭开了盖子,一投醇厚浓郁的香气顿时在房中弥漫开来,夏月深吸了一口气,惊喜地道:“这菜可真香,比御……呃,比家中俞厨子做的那些菜香多了。”她一时口快,差点将御厨二字给说了出来,幸好及时改口,方才没有引起店小二的怀疑。 慕千雪拿筷子拨了一下软润的鸡肉,疑惑地道:“这鸡分明就是用火煮熟的,何以叫无火鸡?” 店小二笑道:“贵客别看这鸡肉鲜香熟嫩,但确确实实没有用火煮过,无火鸡三个字,如假包换。” 在店小二细细解释了一番后,慕千雪二人方才明白这无火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选取大小适合的母鸡,褪毛掏净内脏后,将腌雪菜填入腹中,然后用姜、葱、花椒、高梁酒等拌腌半小时;然后用大猪网油和烫软的荷叶将鸡包起来,用小麻绳捆好,将鸡向上埋入生粗壶的灰堆里,浇水后灰堆立即散发出热气,取一个鸭蛋塞入灰中,熟后再放第二个,连续三次,等三个鸭蛋都熟了之后,就可以取出来的,剥开荷叶,里面的鸡已经熟透了,因为所有鲜叶还有香气都被牢牢锁在荷叶里,所以远比用一般方法烧制的鸡肉更加鲜美醇香。 夏月侥有兴趣地道:“这做法听着可真新鲜,就不知是不是真的那么好吃。” 店小二信心十足地道:“就像小人刚才说的,保准姑娘您吃过一次还想吃第二次。”说着,他殷勤地将筷子递给慕千雪,“贵客您也尝尝。” “好。”话虽如此,慕千雪却不接筷,反而对已经挟了一块鸡肉到嘴边的夏月道:“你刚才不是说衣裳没洗吗,还不赶紧去洗了。” “奴婢待会儿就去洗。”夏月一边说着一边张嘴欲咬。 “趁着这会儿天还未暗,赶紧去洗了吧,这无火鸡我给你留着,回来的时候让小二热一热,可以吗?”最后这句话是在问那个店小二。 “当然可以。”不知为何,店小二的笑容瞧着有些勉强。 “那就行了,赶紧去吧。”见慕千雪态度坚决,夏月只得放下嘴边的美味,出去洗衣裳。 在夏月走后,店小二弯了个腰道:“贵客慢用,小的先下去了。” “且慢。”慕千雪唤住已经走到门边的店小二,凝望着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既是来了,何不摘下面具一见?” 店小二身子一颤,头也不回地道:“小人不明白贵客的意思。” “坐下吧。”在一声轻咳后,慕千雪吐出一个令店小二骇然色变的名字,“十九。” 良久,店小二转过身来,目光阴霾地盯着慕千雪,“你怎么知道是我?” 如果夏月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店小二这会儿的声音与刚才截然不同,竟然……变成了女声,而且还是十九的声音。 “坐下再说。”慕千雪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 店小二盯了她半晌,缓缓走到桌对面坐了下来,慕千雪将碗筷略加收拾后,取过搁在床边架上的帕子,背对着十九拭一拭双手后,方才回到原处,拿起反扣在桌上的茶碗,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这家客栈待客用的茶很不错,尝尝看。” 十九看也不看她递来的茶,冷冷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慕千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双手捧着渐渐温热起来的茶碗,“通过人皮面具与一定的发声技巧,改变一个人的容貌与声音并不难,但自幼养成的习惯动作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什么意思?” 慕千雪微微一笑,“还记得你刚才是怎么递筷给我的吗?” “记得又怎么样?” 第四十一章 三月为限 第四十一章 三月为限 “但凡男人递筷,都是并指递过去的,可你不是,你当时小指微微翘起,犹如初开的兰花,一般来说,只有女子才会如此;另外,就算再轻薄精巧的人皮面具,也终归不是自己的脸,神态难免有些不自然,只要仔细留意便可发现其中端倪。” “就算是这样,也有可能是西楚派来的追兵,怎么能断定是我?” 慕千雪柳眉一扬,似笑非笑地道:“且不说时间上的问题,你以为……萧若傲会派一个女子来杀我吗?” “是我小觑你了。”随着这句话,她抬手在脸上抹过,手放下之时,已是完全变了一副模样,正是十九无疑。 “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九目光闪烁地道:“有什么好说的,就是闲来无事,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是吗?”慕千雪自发间取下一枝银簪子,刺入那盘色香味俱全的无火鸡之中,下一刻,银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且迅速往上蔓延,迫使慕千雪撒手。 “咚!”无所依凭的银簪掉在铺着绣有金玉满堂细棉桌布的桌子上,这么一会儿功夫,簪子最后一点银色也被吞噬怠尽,整根簪子散发着幽幽黑光,诡异得很。 看到这一幕,纵然是慕千雪也不禁微微色变,“好利害的毒,神机营真是藏了不少好东西。” “再利害的毒又如何,还不是没能取你的性命。”十九冷冽的眸色中蕴含着浓重的杀机。 “但你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对吗?” “不错。”十九冷冷应着,她讨厌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 在借闫重山之手杀死慕千雪的计划被十五破坏后,她就一直在寻找机会下手,可惜迟迟未能如愿,眼见着明日就要进入金陵,十九终于按捺不住了,想出一个假扮店小二,以东家夫人生辰赠菜为由,在菜中下毒的计策,事后东方溯追查起来,大可以推说是西楚派来的追兵。 至于夏月这个多嘴饶舌,又总爱与她做对的丫头死了也不可惜。 对于自幼在神机营长大的十九来说,易容变声,并不是什么难事;她自觉这个计策天衣无缝,岂料被慕千雪一眼识破,实在可恼。 不过,既然已经动手了,她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今夜必取慕千雪性命! 慕千雪不急不徐地道:“哪怕王爷查出是你所为,也无所谓?” 十九黑幽幽的瞳孔微缩,寒如冰魄的声音自那张饱满的樱唇逸出,“没有人看到我进你房间,所有人都会以为是西楚追兵扮成店小二来杀你,包括……王爷!” 慕千雪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抹青色伴随着凛冽的劲风迅速朝她袭来,未等看清,一只手已经扼住了她细嫩的脖颈。 十九居高临下地望着慕千雪,唇角微翘,“纵然你有千般智计又如何,一旦离开身边人的保护,杀你并不比杀一只蚂蚁费力多少。” 慕千雪仰头,嘴角噙着一抹令人诧异的微笑,“看来十九姑娘并没有弄清楚眼前的形势。” “你说什……”十九倏然止了话语,神色僵硬地低头看去,只见一把小弩抵在腹部,比手掌还要短一些的一枝小箭已经扣在绷紧的墨弦上,只要慕千雪手指一动,那枝锋利的小箭就会立刻在她腹间开出一个血洞。 “你说谁的动作会更快一些?”慕千雪笑得一如平常那般云淡风清,仿佛此刻在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十九脸色难看无比,她明明一直盯着慕千雪,怎么后者手里会凭空多出一把小弩来。 慕千雪往床架的方向看了一眼,“十九姑娘以为,我刚才过去,当真只是为了取帕子拭手吗?” 这把小弩是祠堂一事后,东方溯特意做来给她防身的,每晚临睡之前,她都会上好弦放在枕下,以防刺客;刚才发现店小二是十九假扮后,她就借着拭手的动作,悄悄从枕下取出小弩藏在袖中。 十九紧紧咬着下唇,狠一狠心肠,“顶多就是舍了这条命,与你同归于尽而已。” “王爷他们就在隔壁的客房中,在你杀我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呼救,同归于尽……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 十九面如寒霜,她不想承认慕千雪的话,却不得不承认,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她确实没有与之同归于尽的资本。 在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后,十九含恨收回手,目光如冰针一般刺在慕千雪脸上,“你想去告诉王爷?” “与告状相比,我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只要你肯坦然相告,或许我可以替你瞒下这件事。”虽然颈间的威胁已去,但慕千雪并未收回小弩,依旧对着十九的要害,令后者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事?”尽管极力压制,十九眉眼间仍是透出一丝紧张,她终归还是害怕让东方溯知道自己的心思,因为那样一来,东方溯就算不杀她,也绝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身边。 “为什么要杀我?” 十九一怔,她想不到慕千雪绕了半圈,问得竟是这么一个问题,静默半晌,她道:“你的存在,对王爷来说,犹如一张催命符,实在太过危险。” “所以你就要杀我?” “不错,只有你死了,王爷才能平安。” 慕千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或者对你家王爷来说,我是保命符也说不定。” 十九愕然望着她,“什么意思?” “现在与你说了也未必会相信,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告诉你为什么。” 十九紧紧蹙了两道秀气的柳眉,她猜不透慕千雪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如果到时候你的答案不能令我信服呢?” 慕千雪展一展袖,“我会待在金陵城中,你若不满只管来取我性命就是了,至于能否取去,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十九死死盯着慕千雪深不见底的双眼,在一番长久的思索与权衡之后,她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我等你三个月!” 复辟南昭非一朝一夕可成,短短三个月,量慕千雪也掀不起祸及王爷的风浪来。 而且……她也确实很好奇,慕千雪为何会自称是王爷的保命符,催命与保命可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意思。 第四十二章 金陵城 第四十二章 金陵城 听到房中传来的声音,临空攀在窗外的十五暗舒一口气,收起了手中的袖箭,自从祠堂一事后,他虽未再说什么,却一直有暗中留意十九,之前见她易容装扮成店小二的模样,猜到她是想对慕千雪动手,故而悄悄潜到慕千雪屋外,观测屋中动静的同时,也在犹豫着要不要救慕千雪。 东方溯是神机营的主子,他们应该无条件遵从东方溯的命令,可是十九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留一心想要复辟南昭的慕千雪在东方溯身边,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他本以为,以十九的能耐足以控制住情形,毕竟慕千雪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没想到最后竟是十九落了下风,这个慕千雪还真是利害得让人害怕,难怪萧若傲要追杀不休了。 若刚才慕千雪当真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东方溯,他就算冒着被发现甚至处死的危险,也要灭了慕千雪这个口,否则十九性命危矣! 十五踩着窗外的瓦片,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屋子,摸黑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幽微的橘色光芒在照亮屋子的同时,也在十五身后投下一道孤寂的影子…… 一夜无语,清晨起来后,众人收拾了东西,往金陵城行去,在离城门尚有一段路时,十五等人齐齐勒住马绳,不再往前一步。 夏月看到这一幕,蹙眉道:“公主,为什么他们不能跟咱们一起回京,只要不将他们的身份说出去不就行了吗?” 慕千雪抚着袖子,淡淡道:“你想得简单了,神机营虽一直隐身在暗处,不为人知,但创立近百年,多多少少有一些事情流传在外,一旦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江越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王爷身边留一个十九就够了。” 她看了一眼似懂非懂的夏月,“还记得我与你说的话吗?” 一听这话,夏月连忙点头,“奴婢记得,要是有人问起,就说跟随王爷入宫救咱们的,是一群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在将咱们送出西楚边境的时候,就离开了。” “记得就好,此事关系重大,切不要说漏了嘴。”说完这句话,慕千雪闭目不再言语,不知是在养神还是思索事情。 夏月不敢打扰,掀了车帘好奇地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巍峨城门,总听人说金陵城是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车水马龙,繁华如锦,远非应天城所能相比,不知道是否真有这么繁华。 这是金陵的南城门,刚刚打开没多久,尚没什么人进出,守门士兵手执长枪肃然立在两边。 瞧见徐徐驶来的马车,两名士兵上前打算拦下检查,为首的小校眼尖,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人影,连忙道:“睿王来了,赶紧让开!” 一听这话,那几名士兵皆露出敬畏之色,躬身退至一边,直至东方溯一行走远后,方才重新直起身子。 入城之后,江越去宫城向周帝覆命,东方溯则带着慕千雪往位于城东的王府行去,在又行驶了约摸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旋即东方溯掀起了车帘,伸手道:“到了。” 即便是在面对成百上千的追兵围捕时,也从容不迫的慕千雪,这一刻却紧张的双手微微发抖,迟迟不敢握住伸至眼前的手掌。 “你在害怕什么?” 慕千雪深吸了口气,努力安抚着慌乱害怕的心,“南昭之祸,可以说是我一手促成,我……”舌尖麻木苦涩,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毁灭南昭的是萧若傲,并非你;这一点慕兄很清楚,否则也不会求我去救你;下来吧,他很想见你。” 犹豫良久,慕千雪终于伸出仍在不住发抖的素手放在那只宽大的手掌中,由他牵着自己下了马车。 十九上前扣门,守门者得知是东方溯回来,赶紧奔出来行礼,激动地道:“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让老奴好生担心,陛下还有太后太妃他们派人来问了好多次,尤其是太妃,每日都会派人过来问一遍,这么多天您究竟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去办些事情。”东方溯随口应了一句,牵着慕千雪的手往府中走去,夏月紧随其后。 直至这个时候,守门人方才发现自家王爷这次回来,身边多了两名女子,他拉住走在最后的十九,好奇地道:“十九姑娘,那两人是谁呀,怎么会跟王爷一道回来?” 怪不得他会好奇,东方溯为人寡言严肃,从不喜风花雪月之事,他在府中当了那么多年的差,还是头一回见到东方溯带女子回府,实在稀罕得很。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王爷去。”十九绷着脸甩下这么一句话。 望着十九离去的身影,守门人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十九姑娘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一样。” 东方溯带着慕千雪一路穿过重重门宇,来到西路一处精巧的院落中,刚一进来,便看到一人正执了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在空旷的院中上下翻飞,剑影重重,院中种着两株垂丝海棠,粉红娇嫩的花瓣不时随风落下,刚一碰触到剑影便立刻飞了出去,剑影内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片花瓣落入剑影之中。 慕千雪怔怔望着剑光中衣袂翻飞的人影,泪水不受控制地漫上了双眼。 “慕千雪,你拿水泼我做什么?” “试剑法啊,师父说了,秋水剑法练到极处,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你也说了练到极处,我才刚练了几天啊,怎么可能水泼不进,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谁叫你昨儿个出宫时,不带我一起去,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独自出宫。” “你这刁滑的小妮子,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一点也没错。” 前尘旧事化做无数把小刀,在慕千雪体内横冲直撞,似要将她每一寸肌肤骨骼都撕裂开来般,痛得喘不过气来。 “叮!”剑影倏然消失,慕临风怔怔望着泪流满面的慕千雪,长剑已是掉落在地上。 第四十三章 兄妹重逢 第四十三章 兄妹重逢 慕临风脚步僵硬地走到慕千雪身边,视线一直牢牢锁在慕千雪身上不曾移开,忧伤、欣慰、庆幸、悲哀一一在他眼中掠过。 他抬手,抚过慕千雪湿润的脸颊,“终于等到你了,真好!” 慕临风的话令慕千雪泪落得更凶,泣声道:“对不起,三哥,对不起;如果当初我没有嫁给萧若傲,又或者……早一些发现他的歹毒心肠,南昭就不会灭,父皇母后还有南昭的百姓也不会死,对不起!” 以前父皇总说,她是上天赐给南昭的珍宝,谁知,却是覆灭南昭的灾星;这一路上,她装得很坚强,可是内心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错。 慕临风哑声道:“萧若傲存心要骗你,又哪里会让你发现他的心思;总之……你能够平安是最要紧的,相信这也是父皇与母后最大的希望。” 提及自幼视自己为掌上明珠的昭帝与昭后,慕千雪越发难过,许久方才勉强止了哭泣,一字一句道:“父母之仇,灭国之恨,千雪铭记于心,来日当向萧若傲百倍讨还;西楚不亡,此心不死!” 慕临风点头,“你自幼聪敏过人,有惊世之才,三哥相信你一定可以覆灭西楚,为父母,为死去的族人百姓报仇!” 慕临风压下胸口的翻腾,走到东方溯面前,拱手长揖到底,肃声道:“多谢东方兄冒死替我救回千雪,大恩不言谢,只要我慕临风有一口气在,必不会忘记今日之恩。” 东方溯扶起他道:“慕兄见外了,你我是生死之交,理应如此。”停顿片刻,他转头道:“十九,你让人去将一直空置的东院收拾一下,给公主居住。” 十九神色有些古怪地道:“这西院还有许多厢房空着,何不住让公主住在此处,也方便与庄亲王走动。”虽说没有明确的规定,但一般来说,府宅东院都是给正房夫人居住的,因为东方溯一直未曾娶妻,所以这睿王府的东院一直空置着,但就算这样,也不应该给慕千雪居住。 东方溯不知她这些心思,“夏日炎炎,西院树木不多容易西晒,公主身子孱弱,不适合住在这里,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是。”十九不情愿的应着。 东方溯重新转过视线,“我这次是瞒着皇兄去的西楚,现在既是回来了,当进宫去向皇兄请罪,先告辞了,晚些再过来。” 慕临风犹豫片刻,凝声道:“你未奉皇令而擅去西楚,周帝只怕会怪罪于你,还是我陪你一道去,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 东方溯捡起地上的长剑交到他手中,“皇兄对我素来极好,再说这次也没出什么乱子,想来顶多只是训斥几句罢了,慕兄不必担心。” “可是……” 东方溯拍一拍他的肩膀,打断道:“行了,你与公主多年没见,好好说话,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下人就是了。”话音未落,他已是转身离去,显然是不打算给慕临风拒绝的机会。 “这个东方。”慕临风与他相识多年,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面冷心热,表面冷冰冰,其实处处为他人考虑;这次要不是他,自己走投无路不说,千雪更无法活着离开西楚,这个人情,可真是欠大了,以后也不知要怎么还。 在快要走到府门口时,东方溯发现自己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十九,蹙眉道:“你跟来做什么?” 十九咬一咬唇,上前道:“奴婢想陪王爷一道进宫,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东方溯打断道:“都说了不会有事,只管放心就是了;退一步说,万一陛下当真要怪罪,你去了也无济于事。” 十九低头盯着自己缎面鞋尖上的丁香绣花,嘟囔道:“根本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救慕千雪。” “你说什么?”十九说得很轻,东方溯没有听真切。 十九摇头道:“没什么,奴婢就是担心王爷。” 东方溯笑一笑,“好了,回去吧,记着将东院收拾出来,另外公主初来府中,难免有许多不适应,你挑几个心细机灵的下人过去侍候。” “知道了。”在十九闷闷的应声后,东方溯走出府门,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策马离去。 当年承帝赐东方溯府邸之时,随手选了一座离宫城最远的宅子,策马小跑,差不多得小半个时辰;后来东方洄登基,加封东方溯为魏亲王的同时,想要给他换个离宫城近些的宅子,被后者给拒绝了。 “参见睿王!” “参见睿王殿下!” 在宫城守卫与宫人的一路行礼中,东方溯跨进了承德殿的西间,北周有近十位亲王,但能够不奏而入的,唯他一人,可见东方洄对他宠眷之盛。 东方溯双臂平伸,右手在下,左手在上,朝坐在御案后批奏折的那道明黄身影躬身行礼,“臣弟参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殿中并不见江越身影,想是已经奏禀完回去了。 听到他的声音,御案后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他面容与东方溯很像,同样的丰神朗朗,清俊不凡,但五官棱角要比东方溯柔和许多,在九珠金冠的映衬下,面如冠玉;他正是东方溯同父异母的兄长东方洄,也是北周的皇帝。 他旁边的老太监满面欣喜地道:“陛下,是睿王回来了。” 东方洄没有理会他,搁下手中的朱笔,盯了仍保持着行礼姿势的东方溯,淡然道:“你可知罪?” 东方溯知道他必是从江越口中知道了自己去西楚救人之事,屈膝跪下道:“臣弟知罪,请陛下发落。” “错在何处?” “臣弟隐瞒陛下擅离金陵,此为罪一;不经陛下同意,闯入西楚宫城救人,此为罪二;牵扯江越,令楚帝知晓救走璇玑公主的是我们北周,令两国从此不睦,此为罪三。” 东方洄默默听着,良久,他起身来到东方溯身前,亲自将之扶起,叹然道:“朕不怕楚帝知道是我们北周救走璇玑公主,也不怕与之为敌,区区一个西楚还不放在朕眼中。” 第四十四章 周帝 第四十四章 周帝 “朕是担心你啊,七弟,幸好这次平安归来,万一途中出了什么事,你让朕怎么向母后交待,怎么向陈太妃交待?” 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心,东方溯既羞愧又感动,低头道:“是臣弟鲁莽,请陛下治罪。” 东方洄叹了口气,“朕不是怪罪你,只是你这一次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一走就是一个多月,朕派人四处去找你,就是没想到你会去西楚。” 停顿片刻,他蹙眉道:“话说回来,朕都已经应承了你,派江越出使西楚,向楚帝讨要璇玑公主,你为何又要这么做?” “臣弟当时以为,有陛下的国书在,楚帝当不至于拒绝,直至回去后与慕兄一番细谈,方才发现臣弟想得太简单了” 东方洄微微一挑如墨双眉,等着东方溯说下去。 “楚帝野心勃勃,甫一登基便以灭燕为名,灭了毫无防备的南昭,还大肆屠杀南昭都城之人,尤其是慕姓之人,一个都不放过;若非慕兄命大,恰好出城狩猎,早已死在他的屠刀之下;像他这样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公主,就算公主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也是一样,斩草必除根!” 东方洄示意他在左首的紫檀椅间坐下,有宫人端来新沏的茶,“西楚虽吞并了南昭,但想要将南昭彻底掌握在手里,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在此之前,他根本不足以与我北周相提并论,你凭什么断定,他有胆子拒绝朕的要求?” “因为齐国与东凌。”东方溯凝声道:“我北周虽然国力强盛,无人可及,却被齐国与东凌牵制,一旦我们对西楚动兵,这两国一定会抓住机会起兵,令我们腹背受敌,以楚帝的心思,不会看不出这一点。” 东方洄抚着薄透如玉的茶盏,徐徐道:“他清楚朕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他,所以朕的国书在他眼中,只是废纸一张。” “陛下英明。”东方溯垂目应了一声,又道:“楚帝就是看清了我们与齐国、东凌,三方牵制,无暇它顾;所以才敢出兵灭南昭,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控制、消化南昭这一大块肥肉。”停顿片刻,他又道:“恕臣弟直言,虽然西楚势力暂时不及齐国与东凌,但楚帝心思阴诡,假以时日,必会成为我北周的心腹大患。” “朕看出来了。”东方洄低头看着在茶汤中徐徐舒展的茶叶,“真是想不到,懦弱平庸的庆帝竟然生了一个这么能耐的儿子。” 东方洄口中的庆帝是西楚前一任皇帝,也既萧若傲的父皇,为帝二十载,政绩平平,为人懦弱,耳根子又软,受小人唆使错杀了不少忠义之臣;慕千雪当初就是抓准他这个弱点,方才能够助萧若傲夺下储君之位。 沉默片刻,东方洄疑惑地道:“皇城重地,必然戒备森严,你一个护卫士兵都没带,又是怎么救出璇玑公主的?” 东方溯依着之前想好的说辞讲述了一遍,听得他竟去利用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东方洄不由得笑了起来,“真亏你想得出来,不过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你得答应朕,此事绝不可再有第二次,否则朕就拿根绳子把你绑在睿王府,让你哪里都去不成。” 东方溯听出玩笑背后浓浓的关心,按下心中的感动,欠身道:“是,臣弟答应陛下!” 东方洄满意地点点头,“璇玑公主现在何处?” “璇玑公主思念庄亲王心切,所以臣弟先送她去了府中,还请陛下恕罪。” “他们兄妹分别多年,再加上遭此横祸,难免有许多话要说,这也是应该的;过几日是母后寿辰,到时候你带璇玑公主一道进宫;当年璇玑公主才貌双全之名,遍传诸国,朕很想见一见,想来母后也是。” “臣弟遵旨。”在东方溯应承下来后,东方洄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母后与陈太妃都担心的不得了,既是回来了,就赶紧去见一见,好让她们安心。” “是,臣弟这就过去。”东方溯再次行了一礼,躬身退出了西间。 在他走后,东方溯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取过对面一口未动过的茶水,垂目望去,碧绿茶汤,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舒展开来的茶叶静静沉在盏底。 “怀恩,你相信他的话吗?”懒懒的声音在这间整间承德殿中亮堂的西室想起。 被称做怀恩的老太监想了想,小声道:“睿王与江大人所言对得上,老奴以为,应该……都是真的。” 一抹幽凉的笑容出现在东方洄唇边,“应该?你什么时候学会与朕打马虎眼了?” “老奴不敢。”怀恩躬身道:“老奴只是不太明白,陛下何以会怀疑睿王的话?” 东方洄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盏,“璇玑既是楚帝决意要杀的人,那么就算他们侥幸逃出了宫城,也一定会紧追不休,不死不休对吗?” 怀恩点头道:“是,之前睿王也说了,一路上,他们屡次遭到追杀,所幸有江大人相助,又出奇不意,取道东境,经齐国回北周,绕了一大圈,方才摆脱追兵。” “那在踏入齐国之前呢,就靠那些江湖人士与追兵抗衡?” “据老奴所知,江湖人士虽然不如军中士兵那样纪律森严,但胜在凶悍不畏死,有这些人在,对付那些个寻常士兵,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这句话令东方洄唇角轻轻上挑,“有没有听说过天机卫?” “天机卫?”怀恩蹙着花白的双眉仔细想了一番,摇头道:“回陛下的话,老奴不知。” “楚帝登基之前,暗中培植的势力,几年下来,倒也有些规模,有几分像……神机营!” 怀恩眼皮狠狠一跳,骇然道:“陛下是说……楚帝手里也有一个‘神机营’?” “天机卫确实是模仿神机营而建,但要说是第二个‘神机营’,还远远称不上,只说两者之间的底蕴就差了一大截。”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帝王心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帝王心 怀恩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要真是一样,这楚帝未免也太利害了些。” “据朕所知,天机卫里尽是一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楚帝既然那么想要璇玑公主的性命,一定会使出天机卫这把利刃,可结果……却连他们一根寒毛都没有伤到,怀恩,你认为合理吗?” “这……”怀恩思忖半晌,轻声道:“被陛下这么一说,确实有些不合理。” “再者,朕还是皇子之时,也曾接触过一些江湖人士,不错,那些亡命之徒为了钱确实可以连命都出卖,但价格昂贵的令人咂舌,老七虽说是个亲王,但他脾气臭,又不懂得钻营,家底还不如一个候爷,除非变卖田产屋宅,否则他绝对出不起那价钱。” “这么说来,睿王真有可能在骗陛下?”话音刚落,怀恩忽地脸色一变,脱口道:“那江大人……” 东方洄眼眸微眯,徐徐道:“江越在帮着老七一道在骗朕。” 怀恩皱着那张老脸道:“老奴真是越听越糊涂了,睿王一直独来独往,何时结交了江大人;另外,既然睿王出不起那些亡命徒的卖命钱,又是谁帮着他一路逃亡?总不至于是他单人匹马,生生从西楚杀出一条血路来。” “当然不是。”东方洄盯着投在脚边的窗影,一字一句道:“朕怀疑,神机营一事,朕一直都想错了方向。” 怀恩眼角微微抽搐,有些颤抖地道:“陛下是说……神机营在……在……”后面那几个字,始终未能说出口。 “在老七手里!” 东方洄替他说了出来,眸中不时有寒光闪过。 怀恩怔怔望着东方洄,过度的震惊令他忘了身为奴才应有的谦卑与回避,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急忙摇头,“这……这没道理啊,先帝怎么可能将神机营传给睿王,先帝在世的时候,他可是诸皇子中最不受怠见的那一位,看当初赐给睿王的府邸就知道了,就这个……还是太后跟先帝要来的。” 东方洄心中也有着同样的疑惑,是啊,父皇那样不怠见老七,又怎么会将如此重要的神机营传给他呢。 “而且……老奴一直在先帝身边侍候,先帝临终那阵子,并不曾传召过睿王,连陈妃都很少见。”怀恩口中的陈妃,就是现在的成太妃,东方溯生母。 “真的没有?” “老奴虽然年纪大了,但这脑袋还算灵光,记得清清楚楚,先帝临终前除了陛下之外,只单独召见过信王、荣王、安王还有穆王四位,并无睿王。” 见东方洄面有疑色,怀恩只道是不信自己,忙又道:“陛下若是不信老奴之言,尽可以召当时在承德殿侍候的宫人来问。” 东方洄摆手道:“父皇在世之时,你就处处帮扶提点于朕,朕岂会不信你,只是……如非神机营,老七他凭什么闯过西楚的重重阻拦?” 怀恩十五岁进宫,三十岁时入承德殿侍候,此后二十年,一直深得承帝信任,一路从无品小太监做到正四品宫殿监督领侍的位置。 怀恩在宫中多年,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所以早在多年前,就开始暗中结交当时为东宫太子的东方洄,表面没什么交集的二人私底下关系极是亲密,怀恩经常暗中提点于他,令东方洄每每在承帝面前奏对之时,都能占得先机,得尽承帝欢心;正是因为这个关系,东方洄继位之后,方才留怀恩在身边侍候,并且引为心腹。 怀恩细思片刻,摇头道:“这一点,老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说着,他懊恼地道: “都怪老奴无用,若是当时能够偷听到先帝召见几位王爷时的一言片语,陛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无头续;不过老奴实在是没想到,陛下竟然没将神机营传给陛下。” 承帝临终召见了东方洄他们五人之时,所有人都被遣了出去,包括怀恩,所以他们之间的谈话,只有各自知道。 神机营从北周立国开始,就是当权者手中最锋利一把刀,平乱除患,无往不利;可这百余年来的传统,却在东方洄手里出了意外。 没有神机营,东方洄这个皇帝,无疑有些名不符实,一旦传扬出去,对他很不利,甚至可能动摇他的统治,故而东方洄下了严令封锁这个消息,知道的人,屈指可数,怀恩就是其中之一。 “父皇存心瞒着所有人,又岂会让你听到。”东方洄扣着轻薄透光的盏壁,思绪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夏天…… 隆庆二十三年,他与众皇子一道顶着炎炎烈日跪在承德殿外为承帝祈福续命,但彼此心里都明白,五脏衰竭这个坎,承帝是不可能熬过去的,驾崩只是早晚的问题。 果然,傍晚时分,手执拂栉的怀恩走了出来,分别将信王四人请了进去,每个人在里面待的时间都不长,很快就走了出来,至于承帝与他们说了些什么,一个个皆是闭口不语。 在第五次走出殿外之时,怀恩终于来到等候许久的东方洄面前,恭敬地道:“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多谢公公。”东方洄撑起酸麻的双腿,随他往内殿走去,在途经无人处时,他轻声问道:“公公,父皇召见大哥他们,是为何事?” “信王他们一进去,陛下就将皇后娘娘还有奴才们都遣了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些什么,不过依奴才猜测,应该就是让他们好生辅佐殿下治理大周一类的话,这两年陛下虽说身子不好,可心里依旧跟明镜似的,谁是人谁是妖,分得清清楚楚,殿下不必担心。” 东方洄点点头,踏进内殿,映入眼睑的是一张灰败的脸庞,曾经的叱咤风云,威风凛凛,已是离承帝而去,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皇后卫氏与几位宠妃站在一旁不住落泪,太医跪在一旁,就算穷尽整个大周之力,也无法再挽留这位统治了北周二十三年的皇帝性命。 不论平民百姓,还是王候将相,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 “太子。”浑浊的眼珠子往东方洄的方向望来,后者回过神来,快步过去,双目通红地跪在床榻边,“儿臣在。” 第四十六章 失落的利刃 第四十六章 失落的利刃 承帝点点头,在示意众人出去后,他吃力地道:“太子……你是储君,以后大周就落在你的肩上了,你一定要好好担起这个责任。” 东方洄用力点头,哽咽地道:“儿臣知道,儿臣一定会穷尽毕生之力,令大周更加强盛昌荣,绝不会让父皇失望。” “好,还有……景渝他们之前虽有做的不对之处,但……终归是你的兄弟,流着相同的血,朕刚才已经一一训诫过了,你……答应朕,一定要善待他们,朕不希望将来在天上,看到你们手足相残。” 东方洄当即道:“他们是儿臣的亲兄弟,就算父皇不说,儿臣也一定会加以善待。” “有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承帝的声音渐次低微下去,双眼也有闭合之势。 一直等着承帝将神机营传给自己的东方洄见状,不由得大急,急忙摇晃着承帝皆是骨头的身体,“父皇,神机营呢,他们在哪里,该如何传召他们?” 在他的连番追问下,承帝眼睛勉强又睁开了些许,喃喃道:“神机营……” “对,神机营!”东方洄虽然是太子,但也仅仅只是知道神机营的存在,除此之外,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如此着急追问承帝。 “神机营……神机营……”承帝目光涣散的望着梁上的泥金彩画,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神机营”三个字,可就是不回答东方洄的话,令后者心急不已,催促道:“是啊,神机营,父皇您快些告诉儿臣。” 承帝僵硬地转过头颅,眼底光芒微弱的随时会熄灭,“神机营……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东方洄拧眉道:“您已是将大周传给了儿臣,难道还不是时候吗?”见承帝双目又渐渐闭了起来,他心中大骇,承帝是唯一知道怎么控制神机营的人,要是他现在死了,自己就得不到神机营了,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父皇你不要睡,告诉我,神机营到底在哪里,告诉我!”这一次,任凭东方洄怎么摇晃呼喊,承帝都不曾再睁开眼。 东方洄颤抖地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那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死了……他还没把神机营传给自己就死了…… 东方洄当时的感觉,就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陛下,您怎么了?”怀恩的声音将东方洄自往事中拉了回来,捻着手指道:“没什么,朕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怀恩,你说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父皇……其实不想传位于朕?” 一听这话,怀恩连忙躬身道:“陛下想到哪里去了,您是嫡子,而且论才干论能力,您都是先帝众皇子中的第一人,先帝不传位给您,还能传给谁?再说奴才跟了先帝那么多年,可从没见先帝有任何不满您的储君之位的意思。” 东方洄捏一捏鼻梁,有些烦燥地道:“既是这样,父皇为何不将神机营传给朕,他要朕担起大周天下,朕答应了;他要朕善待大哥他们,朕也答应了,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并不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可每每提起不知所踪的神机营,总是很容易动气,这件事,就像扎进肉里的一根刺。 “先帝应该有他自己的考虑,其实……”他悄悄瞅了东方洄一眼,小声道:“老奴觉得,有没有神机营,对陛下并无影响。老奴跟了先帝的那些年,也曾见过几次神机营的人,就是不晓得陛下是怎么传召他们的;在老奴看来,所谓神机营就是一群武功不错的死士而已,就算真落在信王他们手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东方洄摇头道:“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神机营了,这群人的能耐远大于你的想象。”沉默片刻,他道:“还记得八皇叔吗?” 怀恩脸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是说二十年前,逼宫作乱的岷王?” “不错,八皇叔表面谦逊,实则野心勃勃,父皇继位之后,他贼心不死,暗中培植势力,趁父皇前往西山避暑,只带了三千禁军的机会,带着他的七千人马悄悄赶到西山,意欲逼宫作乱。” 怀恩接过话道:“可惜他时运不济得很,别人都没事,偏他行军途中恰好遇到山石崩塌,七千人马连同他自己都被山石活埋,无一生还,连先帝的衣角都没碰到;老奴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叫作:其心不正,上天不偌;用来形容岷王是再恰好不过了。” 面对怀恩的打趣,东方洄淡然一笑,搁下早已经冰凉的茶碗,“算算时间,你那会儿应该还没有进承德殿侍候。” 怀恩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是老奴说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只是与其他人一样,被谎言所蒙蔽。” “陛下是说……当年岷王的人马并非死于山石?”正如怀恩所言,他虽老了,这脑袋却还灵光得紧,一会儿功夫就揣测出了东方洄的意思。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八皇叔连同他的七千人马,确实全部都死了,但不是死于山石崩塌,而是神机营!” 怀恩吓了一跳,试探道:“您是说……神机营灭了整整七千人?” “不错,母后当年跟着父皇一道在西山,亲耳听到神机营的人进来奏禀,绝不会有错。” “可……”怀恩难以置信地道:“可那是整整七千人啊,且当中不乏精士强将,只凭一个神机营就灭了所有人,恕老奴直言,这……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再说……神机营如何知道岷王的行军路线,这件事应该是保密的。” “据母后从父皇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神机营的人无孔不入,一早就混进了八皇叔的手下,所以他的一举一动,父皇一直都了如指掌,一旦八皇叔决定逼宫作乱,他的死期也就到了;而参与这场巢杀的神机营人数,只有区区一百余人。”说最后一句话时,东方洄的脸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第四十七章 起疑 第四十七章 起疑 怀恩倒吸一口凉气,颤声道:“一百余人,那……那就是说以一敌七十?” “不错,神机营一群人落在别人手里,你让朕怎么能够安心;而且……母后也不知道,究竟这一百余人,是神机营的全部,还是仅仅一部分。” 听到这里,怀恩冷汗也出来了,颤声道:“如果仅只是一部分,那万数之内的军队,在神机营面前,岂非什么都不是?”虽说一万人的军队对于整个大周来说不算什么,但也足够可怕了。 “这样的一群人,为朕所用是为大利,否则……就是大患。”东方洄目光阴阴冷冷,似一条盘踞在草地中,随时准备噬人的毒蛇。 “陛下说得极是。”怀恩连连点头,经过刚才那席话,他是万万不敢小觑神机营了。 “怀恩。”东方洄视线忽地扫过来,“你会不会也是神机营的人?” 怀恩被他这话给吓得脸都白了,慌不迭地跪下,“冤枉,陛下冤枉,老奴怎么会是神机营的人,老奴与那神机营根本半分关系也没有,请陛下明鉴!明鉴!”他一边喊冤一边不停地磕头,这个罪可真是大了,莫说落实,就是沾上一星半点儿,都得脱层皮,让他怎么能不害怕。 东方洄眸底掠过一丝松驰,旋即道:“朕不过是随口开玩笑罢了,你倒是当起真来,吓成这副德行,赶紧起来。” 怀恩抖抖擞擞站起身,抹着额上冷汗,心有余悸地道:“陛下这个玩笑可真是开得有点大了,吓掉老奴半条命。” “你啊,旁得都好,就是胆子小。”东方洄笑道:“朕认识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朕还不清楚吗?” 怀恩赔着笑不敢言语,伴君如伴虎,东方洄这会儿说得好听,谁又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得;论疑心之重,眼前这位君主可比当年的承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厢,东方洄的话还在继续,“不过话说回来,或许……真有神机营的人潜伏在昭明宫中。” 怀恩挑一挑灰白双眉,惊声道:“陛下是说,他们假扮成宫女或太监?” 在得到东方洄肯定的回答后,怀恩那张老脸皱成了一团,皱纹横七竖八的交杂在一起,令他看起来更老了几分,“每一个进宫里当差的人,都要查他们的身家背景,应该……不至于被神机营的人混入其中。”怀恩说得有些没底气,毕竟宫里头三千宫女太监,偶尔被买通混进一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见东方洄沉着脸不说话,怀恩知道他这是对自己的话不满意,知机地道:“陛下,这一年一次的验身就快到了,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老奴派人逐个查一查他们的底细?” 听得这话,东方洄面色稍霁,“就按你的话去做,记着,查仔细些,尤其是在承德殿侍候的人。” “遵旨!”在怀恩答应后,东方洄忽地又道:“你当真觉得神机营不会在老七手上?” 怀恩垂目道:“不是老奴觉得,而是先帝实在没理由将如此重要的神机营传来一个根本不招怠见的皇子;至于睿王究竟是怎么从西楚逃出来的……或许楚帝并不像陛下想得那般在意璇玑公主。” “不会!”东方洄否决的极是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令怀恩疑惑不已,“陛下为何如此肯定?” 东方洄长身而起,走回到御案前,拿过一份奏折随手翻看着,“朕问你,四年前,你可听说过萧若傲之名?” 怀恩回想片刻,摇头道:“周帝当年寂寂无名,只是一个寻常皇子,老奴还真没有听说过。” “那就是了,萧若傲生母出身不高,在过往近二十年里,他并不得庆帝喜欢,可短短两三年内,太子还有那几个颇为得宠的皇子先后败于他手中,你不觉得奇怪吗?”身为这片大陆上最为强大国家的掌权者,东方洄一直都有留心其它各国的朝局政况,萧若傲无疑是近几年最大的一匹黑马。 怀恩细细一想,深以为然地道:“被陛下这么一说,还真是,看来这位周帝能耐不小。” 东方洄唇边浮起清冷的笑意,“或许真真有能耐的并不是他,你想想,萧若傲所有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时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怀恩扳指算了算道:“老奴若没记错的话,差不多是在三四年前,当时……”话说到一半,有些松驰的眼皮倏地一跳,脱口道:“难道与璇玑公主有关?” “成亲前一年还庸庸碌碌,后一年就突飞猛进,要说当中没有任何关系,朕说什么也不信。” 怀恩迟疑地道:“璇玑公主才名之盛,确实天下皆知,但她毕竟只是女流之辈,就算再会吟诗作对,作诗作赋,与帝位争夺都扯不上关系。” 东方洄淡淡道:“如果璇玑之才,并不止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呢?” “那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说着,怀恩轻言道:“陛下想拉拢她?” “若她真有指点江山之才,朕没有理由放着不用,大周虽盛,但周边强敌环伺,平定之路,可是一点都不易走。” 怀恩深以为然地点头,承帝在世之时,何尝不是雄心勃勃,可惜一直到他去世,都未能打破六国鼎立的局面;反倒是弱小许多的西楚借着各国相互牵制,无暇它顾的机会先行吞并南昭,扩张了势力,真是世事难料。 “朕刚才已经与老七说了,让他在母后寿宴上,带璇玑公主进宫,到时候就知道她是真才还是假料了。” 怀恩细声道:“听闻璇玑公主不止有才,这容貌也是倾国倾城,任何女子站在她身边,都成了庸脂俗粉,一直不知是真是假,这次托陛下之福,总算能够亲眼见一见了。” 东方洄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嫌你家里那个不好了?”怀恩深得承帝恩宠,不止在宫外赐了宅子,还特降恩旨赐了宫女与他对食,虽然不能做一对真正的夫妻,但也算是一种籍慰,这些年来,怀恩虽然步步高升,却一直对其很好。 第四十八章 绿衣 第四十八章 绿衣 怀恩连忙道:“哪能啊,老奴就是好奇,毕竟这以前可是听了不少璇玑公主的传闻。” 东方洄笑一笑道:“行了,朕还会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吗?” 怀恩松了一口气,转而道:“陛下,既然您觉得睿王有事隐瞒,要不要奴才……” 东方洄知道他的意思,摇头道:“这件事朕自有打算,你不必管了,倒是排查宫人一事要尽快开始。” “奴才明白。”在怀恩躬身答应时,东方洄忽地道:“去将绿衣唤来。” 怀恩脸色微微一变,低头道:“遵旨。” 很快,一名身着绿色长衫,模样清秀的女子走了进来,敛袖屈膝行礼,“绿衣参见陛下。” 东方洄抬一抬手,“免礼。” 怀恩在一旁知趣地行了个礼,“奴才告退。” 他虽然深得东方洄信任,连神机营一事也知晓,却唯独对这个叫“绿衣”的女子一无所知,只知东方洄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已经跟在他身边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追随左右;而且东方洄每次召见她的时候,都会遣退所有人,连他也不例外,所以绿衣的身份一直是个迷。 在怀恩退下后,东方洄淡然道:“交待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依着陛下的话安排妥当了,不过他们刚进各府,想得到信任从而套取情报,还需要一段时间,这一点还请陛下见谅。” 东方洄点头,“你的琉璃坊可还能再抽调出两个人来?” 绿衣想一想道:“奴婢手下倒是还有几个能用的人,不知陛下要安插去何处?” 迎着绿衣询问的目光,东方洄徐徐吐出三个字来,“睿王府。” 怀恩虽然对自己还算忠心,但与绿衣相比还是差了一些,所以有些事情,他更倾向于交给绿衣去办。 绿衣惊讶地道:“陛下觉得神机营在睿王手里?” 东方洄神色凝重地道:“朕不敢肯定,但神机营关系重大,朕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总之你让他们尽量细了查,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奴婢明白,奴婢会尽快安排人手进睿王府查探。”应承下来后,绿衣上前一步道:“有一件事,奴婢也正想禀告陛下。” “怎么事?” “一年前,奴婢按着陛下的吩咐,从琉璃坊中挑了几个容色出众,善于随机应变的姐妹,混入东凌,刺探情报;为免暴露身份,一直未敢与她们联系,可就在昨日,一匹马车突然来到倚翠阁,掀了车帘一看,正是奴婢之前派出去的那几人,但……全部都死了,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想起她们身上一道道可怕的伤痕,绿衣露出不忍之色。 本已经将视线转移到奏折中的东方洄愕然抬头,“你说什么,都死了?” “是,一个不少。”绿衣脸色凝重地道:“奴婢问过车夫,他是被人雇来赶车的,除了知道雇他的是一个男人之外,一无所知;不过从他所描述的衣着来看,十有八九,是东凌人。” “东凌……”东方洄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英气的双眉攒拢在额心附近,“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是,第一次是直接扔在城门外,这一回……则是倚翠阁。”绿衣忧声道:“虽然倚翠阁只是咱们最外围的情报点,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但照此下去,只怕他们早晚会查到琉璃坊。” 东方洄登基之后,一直有意收集各国情况,因为不曾得到神机营,所以他只能借助琉璃坊的力量。 两年下来,各国情况刺探到了不少,只有一国例外,那就是东凌。 在这片大陆上,东凌立国最久,也最神秘,互市是他们唯一与外界往来的地方,故而外人对他们知之甚少,所谓国力第三,也不过是外人大致的揣测罢了,究竟东凌国力如何,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 在这种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旦来日开战,北周就会很吃亏,除非东方洄放弃攻占东凌的打算;可就算这样,谁又敢保证,东凌就不会进攻北周?所以东方洄让绿衣第一个安排刺探的,就是东凌。 结果没过一个月,就被人给杀了,尸体扔在了城外;第二次再派人去时,绿衣谨慎了许多,整整一年都未与派去的人联系,可她们还是死了,而且这一回连倚翠阁也暴露了。 “她们都是奴婢亲手挑选出来的,不会轻易暴露了身份,奴婢怀疑……东凌那边,一直都有派人在暗中查咱们。” 东方洄面无表情地道:“看来朕将东凌视作第一心腹之患,并没有错。” 与一切摆在明面上的齐国,还有野心昭然的西楚相比,多年来,一直闷声不响的东凌无疑更加可怕。 “可要奴婢再选几个人送去东凌?”绿衣虽心疼人手的折损,但东凌现在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放任不管。 东方洄想了一会,道:“他们现在有了防备,再送去,也只是白白送死,缓一阵子再说。” 绿衣应了一声,迟疑道:“那东凌怎么办?” 东方洄屈指在紫檀桌上面重重叩了一下,眯了黑眸道:“你不是在其他几国安排了人手吗,那就借他们的口,将东凌的事情传扬开去,朕就不相信,齐帝他们会无动于衷。” “是,奴婢这就去办。”绿衣明白,东方洄这是要借各国之力,一起剥开东凌的神秘外衣。 穿过凤祥门后,就是昭明宫的内庭,除了正轴上的几重宫殿之外,东西两翼各有十数重宫院,皆是黄色琉璃瓦重桅庑殿顶,檐绘各式彩画,华美尊贵,处处透着皇家气息。 东西两翼虽都是后宫内眷居住之处,但又有所不同,西翼为嫔妃居住处,东翼则是前朝太后以及太妃居住的地方。 在本朝之前,皇帝驾崩之后,除却太后之外,太妃不得继续留住宫中,有子嗣封而为王的,随子嗣同住,无子嗣者一律送入皇家寺院,为大周祈福,从此与青灯古佛相伴,不得踏入昭明宫一步;这样的规矩对于这些在昭明宫中生活了大半辈子而又没有子嗣的女子来说,无疑是残忍的。 第四十九章 陈太妃 第四十九章 陈太妃 东方洄登基之后,太后卫氏怜惜这些相处多年的姐妹,不忍她们从此清苦度日,亲自向东方洄请求,后者乃是至孝之人,再说这也算是一桩功德事,逐应承下来,空出东翼宫院供这些前朝嫔妃居住。 至于膝下有子的太妃,是搬去与子嗣同住,还是继续留在昭明宫中,由得她们自己决定。 进了静芳斋之后,一路往西侧走,有一个小小的厨房,一名身着绛紫浣花锦纹长衣的女子正背对着厨房门口忙活。 “杏儿,冬瓜盅已经炖了一个多时辰了,起出来吧。”女子的声音细细柔柔,听在耳中如夏日清泉一般舒服。 “是。”宫女应了一声,将一个汤钵取了出来,正要打开盖子,女子阻止道:“盖子一揭,这香气就都逃了,连盖一起送到宁寿宫去吧。” 宫女惊讶地道:“原来这冬瓜盅是给太后的吗,奴婢看主子一早起来忙活,还以为是您自己用呢。” “我昨儿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发现太后嘴边起了一个米粒大的疱,想是最近天热上火之故;这冬瓜盅用来消暑降火,是最好不过了。” “主子对太后可真好。”宫女笑嘻嘻的说了一句,瞧见女子揭起了蒸笼,凑过去道:“玫瑰糕可也要拿一些去?” 女子摇头道:“你啊,说了这么多次也没记住。” 一名身形高佻的宫女走了进来,“太后不喜欢玫瑰的香气,但陛下喜欢,所以这玫瑰糕啊,主子是特意做给陛下吃的。” 杏儿恍然道:“对了,玫瑰糕是陛下爱吃的。”说着她吐一吐舌头道:“还是冬姐姐你记得清楚” “你这脑袋瓜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冬梅点一点她的额头,催促道:“别耽搁了,赶紧送去,否则过了午膳,太后哪里还吃得下去。” “哎。”在杏儿兴冲冲的离去后,冬梅道:“主子,这厨房里又闷又热的,您赶紧出去吧,万一受热就麻烦了。” 女子一边将形如花瓣且的玫瑰糕一块块取出来,一边道:“去过睿王府了?” 冬梅神色一黯,低低道:“去过了,睿王他……还没有回来。” 女子动作一滞,一块晶莹剔透玫瑰糕掉落在地,虽然很快被宫人捡起,落地的那一面还是沾满了灰尘,不再如刚才那般通透。 “你下午再过去问问。” 冬梅望着她优美柔和的侧脸,“陛下说了,是他遣睿王去办的密差,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来不及与您说,这差事没那么危险,主子您别那么担心。” 说话间,一盘玫瑰糕已是装好了,女子侧首道:“你相信陛下的话?” 她就是东方溯的生母,陈太妃;一辈子的与世无争,令她直至承帝驾崩都只是一名容华,连封号都没有;东方洄登基之后,尊奉她为太妃。 “陛下金口玉言,当然相信。”话虽如此,冬梅的目光却闪烁不定。 陈氏叹了口气,“若当真是陛下遣溯儿去办差,他之前就不会几次三番遣人去睿王府,太后更不用问我是否知道溯儿去了哪里;所谓办差,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好让我不要那么担心。” “太后那边是陛下忘了说,主子您……” “冬梅。”陈氏打断她的话,“事情究竟是怎么样,你清楚,我也很清楚,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 “是。”冬梅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家这位主子看似话少,其实心思通透得很,比谁都清楚明白,陛下那些话根本骗不了她,之所以不揭穿,是不想坏了陛下与太后的一片好意。 “你将这些玫瑰糕送去承德殿,请陛下先尝一口,若是喜欢,我明儿个再做了送去。” 冬梅点点头,捧起青瓷盘往外走去,然刚走几步,就猛得收住了脚,愣愣望着站在小厨房门口的那道身影;下一刻,激动占据了她整张脸庞,语无伦次地道:“主子……您看……您快看,快……快看!” “看什么?”陈氏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当看清门口所站之人时,她也愣住了,怔怔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东方溯忍着心中的激动,抬步跨过门槛走到陈氏身前,跪下道:“儿臣未禀告母子就擅自离京这么久,令母妃担心,请母妃处罚。” “快起来。”陈氏回过神来,连忙扶起东方溯,含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悬了多日的心,这会儿终于得以放下。 陈氏仔仔细细打量着东方溯,确定他没受什么伤后,松了一口气,“这么多日子,你都去哪里了,事先怎么也不说一声,可知母妃有多担心,你平日里也不是这么没交待的人啊。” 面对陈氏的一连串问题,东方溯犹豫地道:“儿臣……去了一趟西楚。” “西楚?”陈氏一怔,紧接着那张一惯柔和温雅的脸庞变了颜色,“为璇玑公主而去?” 知子莫若母,东方溯是她十月怀胎所生,又自小抚养长大,一下子就猜中了东方溯的心思。 “是。”随着东方溯这声答应,此地陷入沉寂之中,母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僵硬,冬梅瞅了二人一眼,小声道:“厨房闷热,主子与睿王殿下还是去暖阁说话吧,正好把今日一早浸在井里的西瓜给切了。” “也好。”陈氏净一净手,率先走了出去,东方溯紧随其后,时近正午,骄阳似火,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已是晒得满面通红,热得犹如要烧起来。 冬梅动作很快,他们坐下没多久,就已经端着水晶攒心大盘上来,里面摆着一块块切好的西瓜,绿皮红瓤,很是诱人。 冬梅取了一片西瓜递到东方溯手中,“这西瓜是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听说比咱们这里要甜许多,您尝尝看。” 东方溯依言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顿时在嘴里蔓延,“嗯,很甜。” 冬梅笑道:“太后总共送来六个,主子知道殿下最喜欢吃西把,所以静芳斋只留了这么一个,余下的都送去了睿王府去了,就这一个,还是奴婢劝着留下来的,不然依着主子的意思,一个不剩全要送过去呢,也不管您在不在。” 第五十章 反对 第五十章 反对 东方溯抬眼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陈氏,低声道:“母妃……” 陈氏抬手打断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我听,一件都不许漏了。” 东方溯依言将这一路上的事情说了一遍,为免惊到陈氏,他尽量将事情往轻描淡写了说,但陈氏生他养他,又哪里会听不出来;尽管这会儿东方溯好端端站在面前,仍是一阵揪心。 “你这孩子,陛下不是已经应了你的要求,让江越去西楚要人了吗,为何还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亏得是没事,否则……你让母妃怎么办?”说到此处,陈氏已是红了眼圈。 “是儿臣鲁莽,但若儿臣当时没有去,璇玑公主已是死在楚帝刀下,此人之狠厉阴诡,非常人所能想象。” “看他一登基就灭了南昭,就知不是一般人。”见东方溯吃完了手里的西瓜,陈氏又拈了一片红绿相间的西瓜递过去,“可有去见过陛下与太后?” 东方溯点点头,“儿臣先去的承德殿,之后到宁寿宫叩拜过太后方才过来。” 陈氏眸光微动,“陛下与太后可有因这件事怪罪于你?” “没有,只是斥了几句,让儿臣以后不要再行这样鲁莽危险的事情。” “那就好。”陈氏低眉片刻,忽地道:“她人在你府中?” “是。”东方溯自知陈氏口中的“她”是指谁。 “如此说来,慕氏兄妹都在你府中,往后有何打算,难不成一直住在你府中?” “南昭覆灭,慕兄与璇玑公主家国不在,无处可去;儿臣那里左右空着的庭院很多,就让他们先住着,以后再慢慢计议。” 陈氏盯着他道:“溯儿,母妃问你一句话,你需老老实实回答母妃。” 在东方溯点头后,她徐徐道:“你对那璇玑公主,可是至今未曾忘情?” 东方溯正好咬了一口西瓜,听到这话,顿时愣了一下神,淡红的西瓜汁滴落在衣袖上,缓缓晕染开来。 他接过冬梅递来的帕子拭一拭唇,不自在地道:“母妃无端端怎么问起这个,那件事,儿臣早就已经放下了。” “既是如此,为何四年来,陛下与太后屡屡为你指亲,你都不肯答应;又为何一听说璇玑公主有难,就奔赴千里相救,不顾母妃,不顾责罚,甚至连性命安危都不顾了。” 东方溯暗自攥紧双手,低头道:“慕兄是儿臣至交,以前在外游历之时,他帮过儿臣不少,眼下他只有璇玑公主一个亲人,儿臣又岂能置之不理;再说这件事并没有母妃想的那么危险。” “什么叫没那么危险,你现在是以一人之力与整个西楚为敌啊!”陈氏焦灼的说着,她从来都是淡泊宁静的,很少有这个样子。 陈氏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望着默默不语的东方溯道:“有些话,你不愿意说,母妃也不追问,只一件事,你需要得答应母妃。” “请母妃吩咐。” “慕氏兄妹的事情,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再沾染半分。” 东方溯愕然看着没有半分玩笑之意的陈氏,“慕兄家国被灭,正是……” 陈氏接过话,“正是什么,需要你帮助还是复仇?” 东方溯脸色有些难看地道:“母妃之意,是要儿臣坐视不理?” “不是坐视不理,而是你根本帮不了。”陈氏轻叹了一口气,“母妃虽然久居深宫,但也知道复辟南昭,必然意味着要与西楚兵戎相见。” “溯儿,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个亲王;不错,陛下信任你,将锐健营十万兵力都交给你指挥,但动用其中一兵一卒都要经过陛下的同意,否则不可擅动;在这种情况下,你拿什么与西楚去争去斗,还是说……”陈氏压低了声音,“你想要背弃陛下的信任?” 东方溯当即道:“陛下待儿臣手足亲厚,儿臣又岂会背叛他。”最后一个字音尚未落下,陈氏便已接了上来,“既是这样,你就该明白,慕氏兄妹之事,不是你所能插手的。” “你可以留他们住在你府中,也可以衣食无缺的供奉着,但你一定要答应母妃,不要再管他们的事情。”陈氏知道她这个要求有些自私,但东方溯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能眼看着前面是悬崖,还放任他摔下去。 东方溯默默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就在陈氏以为他会应允的时候,沉缓但却坚定的声音在这间暖阁中响起,“儿臣答应过璇玑公主,会助她复仇,儿臣不能言而无信!” “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随便应。”陈氏没想到一向孝顺听话的儿子,这一次竟然拒绝的如此坚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气息不由得急促了几分,“为了她,你连母妃的话也不听了吗?” “请母妃恕罪。”东方溯知道,陈氏是为了他好,可一想到慕千雪所遭受的苦难与折磨,他就怎么也无法弃之不顾。 陈氏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痛声道:“溯儿,当年她拒绝你的求亲,令你回金陵之后明里暗里受了多少白眼,你父皇又是怎么斥责你的,这一切的一切你都忘了吗?这样的女子,值得你不顾一切去维护,帮助吗?” “儿臣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她,也是为了慕兄;母妃就当……儿臣还慕兄以前的恩义。” “你……”陈氏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冬梅怕他们二人闹僵,轻言道:“主子您别生气,有什么话慢慢说。” 陈氏没有理会她,盯着东方溯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助他们复立南昭?” 东方溯挺直了背脊道:“楚帝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如今的西楚对我大周而言,其威胁并不下于齐国,这一点陛下心中亦很清楚,平衡已被打破,大周与西楚早晚会开战,一旦……” “一旦西楚覆灭,之前被它吞并的南昭就可得以复立是吗?” “是。”面对东方溯的回答,陈氏连连摇头,“陛下承继先帝之意愿,以统一六国,平定天下为毕生之愿;当西楚覆灭,诸国消亡,你又凭什么认为,陛下会允许南昭存在,会允许这样不完整的统一?” 第五十一章 避不过 第五十一章 避不过 东方溯垂眸不语,陈氏所言,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东方洄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提过,他若登基必当覆灭六国,令大周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国家。 这样的东方洄,他能够劝动吗? 陈氏看出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是,诸兄弟之中,陛下待你最是亲厚不过,让你执掌兵权,可这件事关乎社稷天下,不是‘亲厚’两个字就能够解决的;一个不好,反而会令你与陛下生份。” 在长久的沉默后,东方溯抬眼道:“儿子明白母妃之意,但现在讨论这些为时过早,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陈氏银牙微微咬紧,她哪里会不明白,东方溯这是在敷衍自己呢,他心里还是想着帮慕氏兄妹复立南昭。 冬梅跟了陈氏多年,最擅于察言观色,瞅着气氛不对,怕他们母子又与刚才在小厨房里一样闹僵,对陈氏道:“这一个多月殿下一直在外奔波,辛苦得很,一回金陵又立刻进宫请安,都不曾歇一歇,定是疲惫得很,不如让殿下先行回去歇息吧?” 陈氏明白冬梅的意思,定一定心绪,对尚跪在地上的东方溯道:“好了,回去好好歇一歇,也仔细想一想我与你说的那些话。” “是,儿臣告退。”望着东方溯离去的身影,陈氏忍不住叹了口气,愁绪攀上了眼角那些细细的鱼尾纹。 “这个孩子,平日里与他说什么都听得进去,唯独遇到那位南昭公主的时候,就固执得很,四年前是这样,四年后还是这样;你说陛下要是知道他这个意思,不知这心里头会怎么想。” 冬梅替她扇着扇子,“其实只要南昭对大周没有威胁,让他们继续存在南境也没什么;以咱们殿下与陛下的情谊,这份恩情未必求不出来,您别太过担心了。”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陈氏复又叹了口气,“这件事与他本无关系,他却非要揽上身,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冬梅低了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过了一会儿,耳边再度响起陈氏的声音,“看来此事还得从璇玑公主那里着手。” 冬梅眼皮一跳,“主子是说……让璇玑公主离开殿下?” “不错,此女留在溯儿身边太过危险,我不能冒这个险。” “若能劝他们离开自然最好,但……”冬梅迟疑地道:“殿下是他们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怕不肯轻易放手。” “由不得他们。”随着这句话,一抹极为少见的凌厉出现在她素来温婉平和的眉眼之中。 在睿王府的西院一角中,慕氏兄妹絮絮说着各自这几年所发生的事情,在听得萧若傲一边利用慕千雪的智计登上太子乃至皇帝宝座,一边对她下毒,令她四年来一直缠绵病榻之上时,几乎气炸了肺,握在手里的茶盏被他生生捏碎,“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无耻卑鄙又不择手段的人!” 慕千雪自嘲道:“亏得我当时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下得只是慢性毒药,要不了性命,否则我连三哥的面都见不到了。” 慕临风捧着夏月重新沏好的新茶,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不报此仇,我慕临风誓不为人!” 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恨意,慕临风道:“你想助大周之力向西楚复仇?” 慕千雪没有回答,只是道:“三哥不同意?” 慕临风沉吟片刻,“如果东方是大周皇帝,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他只是一介王爷,许多事情有心无力,勉强为之,怕是会害了他。”他虽不及慕千雪那般聪明,却也是个通透的人,不想连累已经帮了他们许多的东方溯。 “我明白三哥的意思,那三哥准备怎么做?” “虽然南昭覆灭,但南昭百姓还在,他们并不甘心从此依附于西楚,所以我打算回南昭,暗中组织对抗西楚的力量” 慕千雪紧紧蹙着秀美的双眉,“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一旦让萧若傲发现,他必会用尽一切手段来杀你。” “不必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慕氏一族,再危险都要去做。”见慕千雪仍是愁眉不展,他与以前一样伸手揉一揉她如云乌发,笑道:“放心吧,三哥命硬得很,他萧若傲收不走的。” 慕千雪默默点头,既然决定了要复辟南昭,就不能前怕狼后怕虎,“三哥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几日吧。”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可别想跟去,路途遥远,你身子又不好,三哥可没法照顾你。” 慕千雪知道他是怕自己有危险,才故意这样说,“我知道,我会留在金陵,正好有些事情,我也想弄清楚。” “什么事?” “三哥,你与睿王相识多年,可曾与你提及过周帝?” “周帝?”慕临风惊讶于她的问题,抚着盏壁精致的花纹,徐声道:“我只知他是承帝第四子,生母为继后卫氏,出身高贵,十五岁之时,被封为太子,两年前承帝驾崩,他承继了帝位,据东方所言,他们兄弟二人感情一直很好,周帝继位后,封东方为亲王,并将城外十万锐健营交给他指挥;所以这次,他虽瞒着周帝去西楚救你,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顶多只是被训斥几句。” 未曾关严的朱红菱花长窗被风吹开,热气一下子疯狂地涌进来,吞噬着室内的凉意,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夏月关窗前飞了进来,停在桌上,翅膀微微张阖。 盯着蝴蝶美丽绚目的翅膀,慕千雪徐徐道:“或许……他们的兄弟感情,并不如睿王想得那般好。” 慕临风一惊,“何出此言?” “我现在也不敢肯定,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是对是错,要等见过周帝后,方才能够判断一二。” “你想去见周帝?” 慕千雪徐徐摇头,“不是我想见,而是不得不见;西楚四年,我虽然一直隐匿幕后,不曾直接露面,但萧若傲崛起的太快,周帝不可能没有怀疑;若我没有猜错,周帝这会儿应该已经与睿王提及让我进宫相见一事,这一面,避不过。”―― 喜欢这本书的亲们,可以加群一起讨论情节人物,我在群里,《盛世帝王妃》读者群427203102 第五十二章 鸟尽弓藏 第五十二章 鸟尽弓藏 夏月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听着,这会儿见他们面有忧色,眨了杏仁般的眼睛道:“见周帝不是一桩好事吗,为何公主与庄王都好像不太高兴。” “那你倒是说说,好在何处。”慕临风知道她对慕千雪忠心不二,所以刚才那些话,并未避着她。 夏月一脸认真地道:“公主才华惊世,无人可及,乃是帝师之才,大可向周帝要求,以辅佐他统一中原为条件,复立南昭,这样一样,庄王您也不必孤身去南昭犯险,岂不是两全齐美?” 慕临风摸着笔挺的鼻梁,似笑非笑地道:“小丫头,有没有听过‘鸟尽弓藏’这四个字?” 夏月茫然地摇头,“没有,怎么了?” “不错,周帝若发现千雪有帝师之才,必会百般礼遇,莫说复辟南昭,就算说要分他半壁江山,周帝也会答应;可一旦当真统一了天下……”慕临风连连冷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天下一统,谋士便失去了用处,与其拿江山交换,倒不如直接杀了干净!” “啊!”夏月惊呼着捂着自己的嘴,好半晌方才哆嗦地道:“这……这怎么会呢,君子一诺尚且重如千斤,何况是帝王,应该……” “萧若傲的例子忘记了吗?”慕千雪一句话,将夏月嘴边所有的言语尽皆堵了回去,是啊,当初萧若傲不也口口声声说要与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吗,结果一翻脸比谁都无情。 夏月绞着手指,嗫嗫道:“是奴婢想得太简单了,请公主与庄亲王恕罪。” 慕临风轻叹一声,“其实你说的法子也并非全然不能用,但前提是那个人必须是我们可以绝对信任的,但我思来想去,能够完全信任的,只得东方一人,可惜他不是帝王。” 慕千雪伸出纤指,在蝴蝶翅间轻轻一点,蝴蝶受惊之下,立即振翅飞起,没头苍蝇一般在屋里慌乱的飞舞着,迫切想要寻找地方出去。 屋外响起一串脚步声,紧接房门被人推了开来,一见有亮光,蝴蝶连忙扑愣着翅膀飞了出去,倒是将毫无防备的来人吓了一跳。 十九抚胸膜定一定神,冷冷盯着慕千雪道:“王爷为了你的事情,入宫请罪,你可倒好,还有心思在这里扑蝶弄花。” “公主才没有呢,是这蝴蝶自己不小心飞进来的,你别胡乱冤枉人。”夏月最是看不惯十九,虽然慕千雪一再叮嘱她不要与十九争执,可这火气一上来,哪还忍得住。 “借口倒是寻得很快。”讽刺了一句,十九将视线重新移到慕千雪身上,冷冰冰地道:“东院已经收拾好了,随时都可以过去,出门往前笔直走,穿过垂花门再左拐走一会儿就到了,这么点路应该不需要画张地图给你。” “另外挑了六个人给你,应该差不多了,不够的话,你自己找府里的总管要,他姓蔡,叫他蔡总管就是了。” 十九说完,也不等慕千雪答应,转身就走,连门也不关,气得夏月腮帮子鼓成了两个大包,气呼呼地上去关了门,“这什么人,半点规矩也没有,得亏是睿王脾气好,要换了一个人,还不早将她赶出府去了啊,看了就讨厌。” 慕临风若有所思地摸着鼻梁,这是他的习惯,每每想事情的时候,都下意识地会做这个动作。 “夏月,东方这次去西楚,一直都贴身带着十九吗?” “对啊,一路都带着,那么多人里面,最惹人讨厌的就是她了,也不知睿王为什么一直要带着他。”一说到十九,夏月就一肚子气,叽叽喳喳的将这一路上关于十九的事情都说了个遍。 慕临风仔细听着,虽然夏月说得有些杂乱,但还是让他听出了有用的地方,“你说……连潜入西楚宫城的时候,十九也在?” 夏月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道:“奴婢当时没亲眼见着,所以不敢肯定,但公主问起睿王的时候,他确实说随他一道入宫的,有一名女子,那就是十九了,反正除了她,奴婢没再见王爷带过别的女子同行,后来公主就是安排她与江大人同行,从而引开了天机卫。” “这么说来,十九会武功?” “武功?”夏月愣愣地重复着,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在她印象里,女子怎么会武功呢,不过十九…… “奴婢记得,当时在东境对付追兵的时候,睿王与公主担心奴婢与江大人会有危险,事先将我们安置去了安全的地方,但十九没有,也许……她真的会武功吧,不然您问问公主,她应该知道的更清楚。” “好。”慕临风回身想要询问,却发现慕千雪正在四处翻找,疑惑地道:“千雪,你这是做什么?” 慕千雪头也不抬地道:“我在找纸和笔,三哥你这里有吗?” “有。”说着,他从桌案后的一个柜子里取出文房四宝交给慕千雪,“你好端端的要纸笔做什么?” 慕千雪命夏月收走桌案上的所有东西,然后从那堆匀薄如一,坚洁如玉的澄心堂纸中挑了一张长五尺宽两尺有余的纸铺在桌案上,两端各用一个青田黄石雕镇纸压住。 “去取一碗清水来。”在夏月离去后,慕临风满面疑惑地道:“千雪,你到底要做什么?” “三哥很快就会知道。”在挑了一枝上好的狼毫笔后,慕千雪淡然道:“三哥可是要与我说十九?” 被她这么一提,慕临风方才记起自己要说的事情,连连点头,“对,就是她,我原以为她此去,只是跟着照顾东方的衣食,可听夏月刚才的描述,她应该是懂武功的。” “此处没有外人,告诉三哥也无妨,十九不仅懂武功,还很好,不输于你。” “当真?”慕临风六岁之时就跟随教习师傅练武,虽是皇室子弟却肯吃苦,二十年下来,练就了一身不错的武艺,寻常江湖人士,七八个也近不了他的身,他对此一直颇为自豪;这会儿听闻十九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武功竟然不比他弱时,吃惊不小。 第五十三章 惊人记忆 第五十三章 惊人记忆 慕千雪笑一笑,“我何时骗过三哥?” 慕临风打量着她道:“看你这样子,似乎知道一些三哥不知的事情。”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更好一些。”虽说慕临风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但神机营一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见她不愿说,慕临风也不多问,继续将话题带回到十九身上,“我看这丫头对你很是不满,甚至能从她眼里看到敌意,你得罪她了吗?” “也算不上得罪,就是有些误会罢了,三哥不必担心,我能够解决。” “那就好,总之你当心一些;如果实在不行,就告诉东方。”说到此处,他又拧眉道:“十九既然有这样好的武功,怎么会甘心在睿王府做一个丫头?”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没必要去追根究底。”说话间,夏月照慕千雪的吩咐端了一碗清水进来。 在将些许清水倒在松花石砚后,慕千雪敛袖取过一块刻有“黄山松烟”四个字的墨在砚台里徐徐磨着,很快清水渐渐化为了浓黑的墨汁。 在感觉差不多后,她放下手中尚余许多的松烟墨,转而取过事先选好的狼毫笔,淡黄色的笔尖一碰到墨汁便迅速变黑,显然是吸满了墨。 “公主……” 夏月还没来得及问,便被慕千雪肃声打断,“从现在开始,到我搁下笔之前,需要绝对的安静,所以你们两个都不得出声,若怕闷,可以先行出去,我好了以后自会叫你们。” 二人都想知道慕千雪要做什么,自是不肯出去,摒息静气的站在一旁,夏月还要夸张,两只手牢牢把自己的嘴捂了起来,唯恐不小心发出声音惊扰了慕千雪。 在交待了话后,慕千雪深吸一口气闭起了双目,这一闭就是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等得慕临风二人百般聊赖,又不能说话,只能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双眼悄无声息的睁开,下一刻,慕千雪低头在细薄光润的纸上飞快画着,或是崇山峻岭,或是河川水道,又或者是一条条旁人看不明白的线条。 墨沾了一次又一次,夏月倒也机灵,眼见砚中余墨不多,又加了些水在里面,拿着松烟墨轻轻磨着;屋中静寂无声,只有狼毫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以及外面传来的蝉鸣声。 偌大的一张纸,竟然被慕千雪画了个满满当当,在画完最后一个角落时,夏月以为她画好了,正想问这是什么,却见她又拿着刚沾好墨的笔回到了最开始画起的地方,不过这一次慕千雪不再是画画,而是写字。 “铜陵、凉川、西平……”慕临风在心里默默念着出现在慕千雪笔下一个又一个的字,他终于知道慕千雪画的是什么了,是地图,南昭的地图! 慕千雪全神贯注于笔下那张渐渐成形的地图,并未发现屋中多了一个人,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她长舒了一口气,搁下笔活动一下发酸的手腕,打量着墨迹未干的地图道:“这是我几年前在父皇书房中看到的南昭地图,所幸还记得,位置大致都没错,应该能够帮到三哥。”说着,她头也不抬地道:“三哥,你找找有没有朱砂,我帮你圈几个地方,那些地方地势险恶,易守难攻,萧若傲才刚攻下南昭,他的手一时半会儿应该伸不过去,你到南昭之后,就先去那几个地方,借地利之便积蓄势力,然后再慢慢扩往四周;咱们现在的情况,不求快,但求稳,所以千万不要心急。” 一只修长的手将一盒朱砂递到她面前,一道递过来的还有一只新笔,颇为贴心。慕千雪接在手里,沉吟片刻,在地图上连着画了五个圈,“这五个地方都还行,至于先选哪一个,三哥你自己看着挑就是了;对了,咱们两个逃到了北周,萧若傲一定会派人封锁官道,以防我们潜逃回去,所以三哥此去,记着一定要挑那些个小道走;另外,上次我看十九带了一张颇为精巧的人皮面具,虽然还有破绽,但也不错了,晚些时候我问问她,到时候你戴在脸上,就算遇到不慎遇到官兵,应该也能蒙混过去。” “十九何时戴过人皮面具?”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慕千雪松了手,沾有朱砂的笔往下掉去,所幸被一只手及时攥住,方才没有弄污刚刚画好的地图。 东方溯将笔搁到架子上,“是本王唐突了,令公主受惊。” “不碍事。”慕千雪这会儿已是回过神来,“王爷何时进来的?” “有一会儿了,见公主在画地图便没有打扰。”东方溯低头看着桌案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地名的地图,“如此复杂的地图,且又事隔数年,公主居然能凭记忆画出来,实在令本王惊叹。” “王爷过奖了,三哥要回南昭,我帮不上忙,就只能按帮着画张地图,不至于迷了路。”在晾干了墨迹后,她仔细折起交给慕临风,郑重地道:“慕氏一族,只剩下你我二人,所以请三哥务必记住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慕临风将地图收入怀中,“三哥明白你的意思,此去一定谨慎行事,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都以保住性命为前提。” 东方溯听着他们的言语,微蹙了剑眉道:“其实慕兄大可不必在这个时候孤身回南昭犯险,我已经答应了公主,会尽力助你们复国,难道慕兄还信不过我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与千雪已经麻烦东方兄许多,实在不好再多相烦。”说着,他用力拍一拍东方溯的手臂,略有些哽咽地道:“我慕临风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有你这个能够生死相托的兄弟,多谢了!”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真是一点都没错。 “都说是兄弟了,你这样开口闭口的说话,反倒让人觉得矫情。” 这句话说得慕临风笑了起来,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道:“千雪身子不好,又是女流之辈,不宜随我同去,故而还要麻烦东方兄再照顾一段时间;待我安定了之后,便来接她。” 第五十四章 东院 第五十四章 东院 东方溯颔首道:“我自当好好照顾公主,慕兄只管安心就是了。”说着,他将视线转到慕千雪身上,“公主尚未回答我的话,十九何时戴的人皮面具?” 一旁的夏月也是满面好奇,这一路上,她几乎寸步不离的跟着慕千雪,怎么全然不知此事。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转,淡然道:“之前在客栈时,无意听十九提起人皮面具,正好她有,便戴着看了一下,很不错。” “十九擅长易容以及变声技巧,可惜当时不知楚帝模样,不然当初入宫城救你时,会方便许多。”东方溯没有对她的话起疑。 “东方兄这次进宫见周帝,他可有责怪你?” “说了几句,不过皇兄也是因为担心我。”说着,他望了慕千雪道:“对了,有一件事要与你说,过几日是太后寿辰,皇兄让我带你一道入宫赴宴,一起热闹热闹。” 慕临风神色一动,他来金陵这么久,周帝都未曾传旨相见,如今千雪刚到金陵,周帝便要东方溯带她入宫,看来还真是让千雪猜对了。 太后寿辰只是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看一看萧若傲的倏然崛起是否与千雪有关,一旦他发现千雪有帝师之才,必然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牢牢攥在手里,为自己所用,从而达到一统中原的目的。 而功成之日,就是慕千雪丧命之时;一如不久之前,她在西楚经历的一切,唯一区别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能够救得了她。 帝王——从来都是最无情的那一个,就算曾经有情,在坐上那个位置后,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渐渐冷了心性,变得铁石心肠。 见几人都不说话,且气氛有些不对,东方溯疑惑地道:“怎么了?” “可以不去吗?”说话的是慕千雪。 东方溯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周帝的好意,虽有些为难,但还是道:“若你当真不想去,明日我与皇兄说就是了,应该不要紧。” 迎着他的目光,慕千雪微微一笑,“我与你玩笑罢了,你倒当真了,周帝盛情相遨,岂有不去之理,再说江大人那件事,我也想亲自谢谢他。” 她确实不愿见周帝,但心里清楚,若不见这一面,周帝绝不会罢休,只怕会亲自登临睿王府,这样反而不好。 慕临风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忍住了嘴边的话。 从西院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不再如之前那般炎热难耐,偶尔微风拂过,还有一丝凉意。 在去东院的路上,慕千雪一直垂眸不语,夕阳余光洒落在她如白玉一般的脸庞上,可以清楚看到眉眼间挥之不去的担忧。 “还在担心慕兄?” 见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慕千雪也不隐瞒,“虽然三哥答应了我,不会鲁莽行事,但想到他要孤身一人去已经变成狼虎之地的南昭,我就忍不住担心。” 东方溯点点头,“不如……我再回去劝劝慕兄,今日在承德殿里我已经与皇兄仔细说过楚帝,皇兄也认为此人将会是一个心腹大患,只要时机合适,我有很大把握劝说皇兄对西楚用兵,慕兄其实不必如此急着去南昭。” 慕千雪苦笑道:“三哥性子倔强,一旦他决定了什么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再说王爷因为我们兄妹,已是惹了许多麻烦,又怎好意思总是麻烦你。” “公主见外了。”东方溯想一想,道:“这样吧,我选两名精干的手下陪慕兄一道去南昭,一来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二来有人同行,可以扮作行商伙计,不易引人注意。”不等慕千雪开口,他已是先一步道:“我决定的事情,同样不会轻易更改,所以拒绝的话可以省了。” 慕千雪哑然失笑,“这算不算强人所难?” 东方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说是就是吧,好男不与女斗。” 十九过来时,恰好看到东方溯在夕阳浅红光晕下展颜轻笑的样子,一时不由得看痴了,东方溯五官明晰,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只是平日里总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以致于别人不敢靠近。 十九跟了东方溯两年,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可偏偏是对慕千雪! 十九暗自攥紧了手,忍着心里的咯应,上前行了一礼,“王爷。” 东方溯旁边的慕千雪被她主动忽视,见她将自家主子当成空气,夏月气得鼓了腮帮子,所幸她还记得慕千雪的吩咐,没去招惹十九,只是暗自生闷气。 东方溯没意识到三女之间涌动的暗流,随口问道:“东院收拾好了吗?” “嗯,一切都按着王爷的吩咐安排,侍候的人也都送过去了。” “好。”东方溯应了一声,转眸道:“我陪公主过去看看,有什么缺的就立刻让十九备置。” 慕千雪看了十九一眼,“十九办事那么妥帖,想必一切都置办齐全,又哪里会缺,不过我倒正有一件事想与王爷商量,咱们去东院说。” 几人一路来到东院,一进院子便看到一个大大的青花缸,里面蓄满了水,开着数朵或粉或白的睡莲,散发着幽幽清香,引来蜻蜓扇着两对透明的翅膀停伫在莲花尖,流连不去。 透过碧绿的莲叶可以看到几尾极其少见的红色锦鲤在水中悠闲的游着,逶迤散开的尾巴犹如一匹匹最美的红绸,铺展于这干净清透的水中。 看得夏月啧啧惊叹,这个院落可比西院好多了,至于慕千雪,不论怎样的景致落在她眼中,都是黑白灰三色,美景二字,她怕是一辈子都与之无缘了。 除了这个大大的青花缸还有种在周围的时令花卉之外,庭院两边各种了许多树,郁郁葱葱,有这么多树挡着,夏天应该不会很热。 几名下人正拿着粘竿捕捉在树上拼命嘶鸣的夏蝉,笼子里已是捕了许多,瞧见他们进来,忙收了粘午上前向东方溯行礼,在瞧见慕千雪时,不论男女皆露出惊艳之色,如此美貌的女子他们尚是头一回见到,暗自猜测这位是否就是传言中要来东院住的璇玑公主。 第五十五章 借人 第五十五章 借人 十九最反感的就是有人对着慕千雪的美貌发愣,重重咳了一声,在将众人心思拉回来后,漠然道:“她就是你们以后的主子,记着我之前的吩咐,好生侍候,不得怠慢。” 十九是东方溯身边的人,说话自然有份量,那些人连连答应,朝慕千雪行礼,算是拜见了这位主子。 在命他们起身后,慕千雪走进了正堂,窗明几净,伸手抚过桌面,不见一丝尘埃,打扫得很是干净;屋中一切以简洁朴实为主,没有太过花俏华丽的摆设,倒是很符合东方溯的风格。 见慕千雪唇角微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东方溯微一蹙眉,“怎么了?” “没什么。”慕千雪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道:“你们都下去吧,把门带上。” 在屋中只剩下他们几人后,东方溯道:“公主何事要与我商量?” 慕千雪揭开盏盖,拨一拨茶面上的浮沫,淡淡道:“我想向王爷借两个人。” “借人?”东方溯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挑眉道:“哪两个?” 慕千雪纤手一指习惯性站在东方溯身后的十九道:“她,还有十五。” 十九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转向自己,愕然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慕千雪笑一笑,望着满面疑惑的东方溯道:“王爷肯吗?” 东方溯没立刻回答,而是道:“你借他们二人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用意,暂时不能告诉王爷,三个月里,他们归我指挥,听我调遣,王爷不得过问。” 东方溯尚未言语,十九已是一口回绝,“不行!” 见众人目光都望了过来,十九抿一抿有些干燥的唇,望着慕千雪冷冷道:“东院里那么多人,还不够你差遣的吗,拉我与十五做什么,你要是真嫌人手不够,我让蔡总管再调几个过来就是了,你想每一间屋里站一个也行。” 这个慕千雪,分明就是看她不顺眼,故而存心刁难折辱,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放过她。 “我要的,不是那种寻常仆婢。”在简单的回了十九一句后,慕千雪再次看向那张五官分明的脸庞,“如何?” 十九怕东方溯真会答应,连忙道:“王爷您别答应她,神机营的规矩,您是知道的,从来只有一个主子,绝没有第二个。”要她听候慕千雪差遣,绝无可能。 东方溯心思飞转如轮,但怎么都猜不出慕千雪这么做的用意,良久,他道:“你这样什么都不透露,我很为难,毕竟……你也清楚,十九他们并非寻常人。” “时机合适之时,我自会告诉你,至于现在……”语音微微一顿,“我只能保证,绝不会于你有害。” 在手边一口未动的茶水失去最后一丝温度之时,东方溯终于道:“好吧。”虽然重重顾虑,但他终归是答应了,不为其他,只因为开口的那个是慕千雪。 这句话落在十九耳中,简直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连自幼听到大的训诫都忘了,激动地朝东方溯道:“不行,奴婢不答应!” “十九……” “我不听!”十九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脱口道:“王爷要讨好她,奴婢管不了,但要奴婢去侍候这种人,不可能!” 夏月柳眉倒竖,“你说话客气一些,什么这种人,我家公主怎么了?” “怎么了?”十九冷笑连连,眉眼间尽是讽刺之色,“一个整天骚首弄姿,靠美色勾引人的女子,还想要我怎么客气?” 夏月气得双目圆睁,“你在胡说什么,公主什么时候骚……骚首弄姿过了,又什么时候勾引人过了,你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也不知发哪门子疯!” 东方溯也是不悦地喝斥道:“不得无礼,还不赶紧向公主赔罪!” 听得这句话,十九眼圈微微一红,倔强地道:“奴婢又没有说错,为什么要赔罪。” 一听这话,夏月火冒三丈,喝道:“你这样侮辱诋毁我家公主,还叫没错,那什么才叫错?” 十九不理会夏月,只一昧盯着东方溯,“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自从遇到慕千雪之后,就一下子全都变了,为了她,王爷远赴千里,亲自犯险;为了她,十七死了;现在王爷还要违背祖训,将我与十五交给她差遣,她不是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又是什么,王爷根本就不应该将她留在身边!” “放肆!”东方溯这一次是当真动怒了,面庞透着一抹青色,“立刻向公主道歉,否则就以犯上罪论,行鞭五十!” 十九紧紧咬着银牙,一缕缕细细的红丝在眼中汇聚,直至牙根发酸之时,方才松开,倔强地道:“奴婢不会向她道歉,绝对不会!” 东方溯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两年来,十九对他一向温驯忠心,只要是他吩咐的事情,必然办得尽心尽力,妥贴无比,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更不要说是像现在这样违抗他的话,他实在想不明白,十九为何会对这件事反应如此之大,虽说神机营没这个先例,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东方溯暗自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我说最后一次,道歉!” “不道歉!”十九一口回绝,她宁可生受五十鞭,也绝不向慕千雪道歉。 “好!”东方溯面色铁青地道:“十九不遵神机营规矩,以下犯下,当行鞭五十,入夜后行刑。” 夏月虽然生气十九对慕千雪的无礼,但没想到东方溯一开口就是整整五十鞭的重刑,一时有些慌了神,攥着慕千雪的袖子,小声道:“公主,这……这该怎么办?” 慕千雪拍一拍她的手,上前道:“王爷,十九姑娘想是对我有些误会,才会口不择言,看在她初犯又非有意的份上,不如就算了。” 东方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十九已是抢先道:“不必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五十鞭而已,我受得起!”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公主可是在帮你求情。”夏月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宁愿受罚也不肯说一句道歉的话,真不知该说她有骨气还是蠢。 第五十六章 流水无情 第五十六章 流水无情 “晚些时候,我会传十五行刑,出去!”在将十九遣出去后,东方溯歉然,“十九的事,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突然这样无礼,还请公主见谅。”停顿片刻,他道:“既然十九不愿意,我再另外指个人给公主吧。” “此事不急,倒是十九……她刚才说的,多是气话,王爷能否免了她的鞭刑?” 东方溯轻叹了口气,“以下犯上,是神机营第一大忌,行鞭五十,已是最轻的责罚。” 夏月在一旁听得乍舌,行鞭五十还是最轻的责罚,那最重的刑罚该是怎么可怕。 慕千雪默然点头,在送走东方溯后,夏月一边掌灯一边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将屋里的灯台都点燃后,她望着映照在橘色灯影中的慕千雪,吐出了在舌尖转了好几个圈的话,“公主,您说十九是不是喜欢王爷?”这是她绞尽脑汁,唯一想到的能够解释十九如此失态的理由。 慕千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终于看出来了?” “那就是说奴婢猜对了。”夏月惊喜的说了一句,旋即有些得意地道:“奴婢就说怎么这一路上,她总是处处针对公主,原来是这样。”说着,她又捂嘴偷笑道:“不过看今日的样子,王爷对她是一点心思也没有,就像公主以前念过的一句诗,落花什么……什么有情,流水……无情。” 慕千雪好笑地纠正,“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夏月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句话,她刚才那样分明就是嫉妒王爷对公主好,处处护着公主。”说着,她又想起一事,好奇地道:“公主刚才说,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就你问题最多。”言语间,慕千雪起身往外走,见夏月欲跟上来,她道:“我去外面走走,很快就回来,你别跟着了,去里屋将被褥收拾一下,然后看看有没有安息香,有的话就点一些。”自从西楚那件事情后,她就一直睡得不好,不易入眠,又容易惊醒。 在夏月答应后,慕千雪开门走了出去,这会儿天色已是彻底暗下来了,一轮明月静静悬在天边,洒下柔和的银辉。 入夜之后,暑气消退了许多,不再如日间那般闷热,两边传来低低的蝉鸣声,看来还留了几只在树上,未曾捕尽。 候在外面的小厮看她盯着传来蝉鸣的树,唯恐她怪罪,赶紧迎上前道:“这几只蝉狡猾得紧,白天捕它的时候不叫,这会儿就拼命叫,要不然小人再去捕捕?” “不必了,由着它们去吧。”慕千雪望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厮,“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恭敬地道:“回公主的话,小人叫徐立。”怕慕千雪听不明白,他又跟着解释道:“双人徐,立足的立。” 慕千雪细细听着他的话,“听你口音,似乎不是金陵人士?” 徐立惊讶地抬起头,“是,小人原是湖州人士,七岁那年,跟随家人逃难来到金陵,这一待就是十年;父亲说金陵是天子脚下,是咱们大周最好的地方,所以给小人改了名字,叫徐立,希望小人可以在金陵立足,站稳脚跟。”他倒是心直,一股脑儿就将自己的事情都给说了,没有半点隐瞒。 “只要踏实肯干,不怕辛苦,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安身立命。” 徐立点头道:“嗯,王爷也是这么说的。”说着,他小心翼翼地道:“公主以前来过金陵吗,不然怎么一下子听了出来?” “你与睿王他们的口音虽然区别不大,但还是有一些。”这般答了一句,慕千雪离开了院落,夜色中的睿王府静悄悄,只有风拂树叶以及夏虫嘶鸣的声音,偶尔遇到府中的下人,也都是安静轻声的行礼。 慕千雪记性极好,走了多少路,转了几个弯,都清楚记在脑子里,并不怕迷路,雪白裙裾逶迤于地,在这迷蒙的夜色中,犹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玉兰花。 在穿过一座汉白玉拱形石门后,来到了睿王府的后花园,虽然是在夜间,但两边皆有灯光照明,故而看得倒也清楚。 花园内假山流水,怪石林立,莲池水榭,廊回路转,虽不大,但布局精致,园中景致千变万化,甚至可以说是一步一景,单论布局之妙,并不比昔日的西楚皇宫逊色。 如今是盛夏时分,满池莲花尽皆盛开,轻浮于碧绿的荷叶上,夜风过处,荷叶曲卷,月色银辉下,有着日间不得见的静幽美好。 一个人影静静坐在池畔,借着月光与灯光,可以看到其肩膀在微微抽动,镶嵌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踩过翠绿的青草来到人影的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敛衣坐在池畔,“还在为刚才的事情难过?” 十九迅速抹了一下脸庞,别过脸冷冷道:“你最好马上离开,否则我不保证能够忍得住不杀你。”她从未试过这样讨厌一个人,慕千雪是第一个。 慕千雪淡淡一笑,秀足轻抬,点到离岸最近的一株莲茎,令顶端的莲花一阵微晃,惊动了蛰伏在上面的一只蝴蝶,振翅飞起,盘旋一阵后,落在了另一株莲花之中,“为什么宁愿挨鞭刑也不肯听我调遣?” “我这辈子都只会听王爷一人的命令,你死了这条心!”月色下,十九脸上隐约残留着些许湿润的痕迹。 慕千雪望着被风吹起重重涟漪的池面,轻声道:“哪怕我要你去做的事情,关系睿王安危,也不肯吗?” 十九一怔,盯着那张月光下明媚如玉的侧脸,“你什么意思?” 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吗?” 十九没心思与她玩笑,急切追问道:“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千雪也不卖关子,徐徐道:“之前在客栈里之时,我曾与你说过,对睿王而言,我或许是他的保命符。” “那根本就是你的谎言。”十九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明明就是她几次三番将王爷置于危险之中,又怎可能是什么保命符,都怪自己之前太单纯,竟然会信她的话,还许下三月之期的承诺。 第五十七章 池边夜语 第五十七章 池边夜语 “十九,你以为没有我的出现,睿王就一定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此生吗?”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千雪脸上已是没有任何笑意,神色异常凝重。 虽听出慕千雪话中有话,但十九还是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你错了,事实上,从两年前开始,睿王就一直置身于危险之中,无一刻安稳可言。”还有一句话慕千雪没有说出口,危险……或者很早就出现了,并不止这两年。 她的话,落在十九耳中犹如天方夜谭,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你胡说。” “给睿王带来危险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你,确切来说,是你们!” 这一次十九反应颇快,当即猜出了她话中之意,“你是说神机营?” “不错,神机营对睿王而言,就如一把双刃剑,杀敌之余,也可能伤到自己。”话音未落,十九已是厉声否决,“神机营里的每一个人都对王爷忠心不二,绝对不会伤害王爷。” “自北周立国以来,神机营代代随着帝位的传承赐予下一任的天子,已这经成为了帝王身份的象征;可这一朝,却出了意外,神机营落在了睿王手里。” 十九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将神机营传给谁,是承帝的自由。” “可周帝不会这么想。”指尖捻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抛入池中,“若我没有猜错,这两年来,周帝必然派人在四处追寻神机营的踪迹,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他早晚会知道;到时候,你认为周帝会怎么做?” 十九心里“咯噔”一下,一丝忧虑被她的话给挑了起来,口中仍是倔强地道:“这是承帝遗志,就算周帝不愿意,也只能遵从。” 慕千雪冷笑一声,“若真是这样,承帝临终前就不会千叮咛万嘱咐,让睿王不要将神机营一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他的母妃都蒙在鼓中。” 十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是啊,承帝此举分明是在忌惮什么人,难道……是周帝?可周帝不是他亲选的东宫太子,北周储君吗? 没等她想明白,耳边又传来慕千雪的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旦神机营之事败露,睿王的性命也就到头了;我知道神机营个个身手不凡,更加不畏死;但还不足以与整个国家相抗衡!” 十九指尖微微发抖,好一会儿方才自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不会的,睿王与周帝感情深厚,就算周帝知道了这件事,也不会……伤害王爷。” “你若不信,尽可等着,可一旦赌输了,赔得就是睿王还有整个神机营上下的性命。” 十九紧紧捏着手指,努力想要止住颤抖,结果却抖得更加利害,犹如寒风中的一片落叶,不论是脸庞还是双唇,都苍白的寻不到一丝血色。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她望着慕千雪,颤声道:“可有法子替王爷解除此危局?” “这就是我要你与十五去做的事情,我要知道所有关于周帝的事情,越详细越好,只有清楚对方的一切,方才能够制定对策。” 十九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好,我与十五会全力追查,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慕千雪扬一扬唇角,“你若之前肯稍稍耐些性子听我把话说完,又何至于如此,那五十鞭……” “没关系。”十九淡淡道:“我与你不一样,从小到大,受罚对我来说是常有的事,区区五十鞭受得起。只要王爷无事,我就算挨五百鞭也不要紧。”最后那句,她说得很轻,但慕千雪还是听到了,叹息无声无息的在心底响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早了,走吧。”十九拍拍身上的草屑站了起来,慕千雪也想跟着起身,岂料刚一动,胸口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痛楚,一阵剧烈的咳嗽疾涌而出,直咳得浑身泛力,方才勉强停了下来,潮红背后是异常难看的脸色。 “没事吧?”十九神色不自在的问着。 慕千雪努力喘了几口气,伸手虚弱地道:“想是吹了风之故,不要紧,不过怕是要麻烦你扶我回去了。” “也不知你身子怎么这么弱,动不动就咳嗽,连走路也得人家搀扶,真没用。”虽然满口埋怨,但十九还是走上去握住慕千雪冰凉潮湿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慢慢往东院走着。 夜间,十五奉命来东院见慕千雪,在得知竟是要调查周帝时,诧异不已,待得听慕千雪分析其中利弊之后,也是忧心忡忡。 临行之前,慕千雪叮嘱他们在调查清楚之前,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东方溯! 翌日,在晨光透过糊在窗上的纸洒入屋中之时,慕千雪缓缓睁开了双眼,起身望去,窗下鎏金博山炉中的安息香已熄,不过屋中仍有余香索绕。 一夜无梦,这是她逃离应天后,睡得最好的一夜,在去一去睡意后趿鞋下了地,正好夏月端水走进来,看到已经起身的慕千雪,圆圆的脸庞顿时被忧色困扰,搁下盛着水的铜盆上前道:“公主可是又咳得睡不着?” 这一路上,慕千雪睡眠一直不怎么好,浅眠又容易惊醒,遇上咳嗽,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昨夜侍候公主歇下的时候,听她咳嗽了好几声。 慕千雪哪会看不出她的忧心,笑道:“昨夜睡得很好,刚刚才醒,这安息香很好,可还有?” 听到她这么说,夏月放下心来,笑着点头,“有呢,昨夜里王爷派人送了满满一大盒来,足够用上好几个月。” “睿王?”慕千雪惊讶地道:“你去找他了?” “没有。”夏月一边在细纱布上洒青盐一边答道:“昨夜公主走后,奴婢正在收拾床褥,蔡总管过来,说是王爷交待他送来的,还说这是朝廷贡香,养神安眠最好不过,现在看来还真是挺不错;另外还送了一些银票过来,奴婢都收着呢;王爷这个人看着冰冷冷的,想不到还挺细心了。” 东方溯…… 慕千雪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竟是百味呈杂,说不出究竟是何滋味。 第五十八章 沉水居 第五十八章 沉水居 洗漱过后,夏月取来一套鹅黄折枝玉兰的衣裳替慕千雪穿上,口中道:“公主,今儿个是五月十五,徐立与奴婢说每个月十五,金陵城都会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还有杂耍变戏法的,您要不要出去看看?” 慕千雪伸手入袖,“是你想出去看看吧?” 见被慕千雪看穿了心思,夏月嘻嘻一笑,“被公主看出来了,奴婢以前总听人说金陵是如何如何繁华,比应天城还要好上许多,这会儿来了金陵,还真想出去看看。” “你啊!”慕千雪轻笑一声,抚一抚额道:“今日精神不错,出去走走也好,正好过几日要入宫给太后贺寿,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寿礼;你把徐立也叫上,让他帮着带路,另外再告诉蔡总管一声。”至于东方溯,这会儿应该还在上朝,未曾归府。 “嗯嗯。”见慕千雪答应,夏月高兴不已,趁着慕千雪用早膳之时,赶紧去与蔡总管说了这件事,在确知是慕千雪的意思后,蔡总管倒也爽快,当即安排了马车,另外又派了两名护卫跟随。 从马车驶出睿王府侧门的那一刻起,夏月就一直探头看着马车外的情景,昨日他们急着赶着回睿王府,再加上天色尚早,街上冷冷清清的,什么都看不到;可今日不一样,还没进到主街,就已是人声鼎沸,并肩接蹱,摊贩一个接一个地摆在两边,不断吆喝卖着各色各样或常见或稀奇的东西,看得夏月眼花缭乱,恨不得立刻跳下马车去。 马车在主街街口停下,车夫为难地道:“公主,前路拥堵,咱们车子驶不过去。” “就在这里停下吧。”随着这句话,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下了马车,徐立与两名护卫已是恭敬地站在旁边。 夏月取过放在马车中的斗笠替慕千雪戴在头上,雪白的轻纱自帽沿垂落,遮住那张惊世容颜。 在交待车夫等在街口外之后,一行五人顺着人流走进这条金陵城中的主街,此处端得是热闹不已,除了摆在路边延绵不见尽头的摊贩之外,还有依次比邻而开的店铺,古玩珍宝,文房四宝,琴棋书画,刀剑兵器,卖什么样的都有。 夏月看得脸蛋红扑扑,兴奋地道:“公主,这里真的好热闹,奴婢刚才还瞧见有人卖猴子的呢,那猴子好小,就跟咱们的手掌一样大,从来没有见过,怪不得有人说这金陵是天下第一都城,真是比应天热闹多了。”她手里举着一串刚刚才买的糖葫芦。 “这么快就忘了吩咐你的话?” 轻柔好听的声音自白纱后传来。 夏月吐一吐粉红的舌尖,赶紧改口,“奴婢错了,请姑娘恕罪。” “公主”二字太过招人注意,故而一离开睿王府,慕千雪就交待在府外的时候一律以“姑娘”相称,结果夏月一高兴给忘了。 徐立指了左边的一家铺子道:“姑娘,您不是说要给太……老夫人买件寿礼吗,小人知道那家店里卖的沉香木不错,不如进去看看?” “也好。”慕千雪应了一声,举步往店里行去,一踏进店里,便闻到一股沉香木独有的香气,掌柜正在招呼其他客人,便没有叫他,自顾自看着。 店里摆的东西不少,既有手串,也有木雕的摆件,各色各样,最小的是一个扇坠子,最大的当属一个浮雕的八宝云蝠纹箱,差不多有三尺宽,一尺半高;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沉香粉末,香气大多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看着那一个个标注的价钱,夏月乍舌不已,来到慕千雪身边,小声道:“公主,这里东西好贵,小小一个手串,就要足足五十两银子,分明就是一家黑店。” “姑娘此言差矣。”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夏月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掌柜的来了她身边,笑眯眯地道:“我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一听这话,夏月顿时皱得小巧的琼鼻,不满地道:“我怎么一点都瞧不出来,那手串统共才几颗珠子啊,就要五十两银子,哪有这么贵的。” 掌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姑娘应该是才来金陵不久吧?” “你怎么知道?” 掌柜一正衣襟,眉眼间有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若是久居金陵之人,必知我沉水居之名。” 夏月不以为然地道:“好大的口气,不就是一家卖木头的铺子嘛,有什么了不得的。” 掌柜笑而不语,倒是徐立扯着夏月的袖子低声道:“这沉水居在金陵开了三十年,只卖上等精品沉香木,只要是沉水居标的价,那东西就一定值这个价。” 慕千雪取过夏月所说的那串手串,在指尖摩挲了一阵,徐声道:“木纹细密清晰,香气沉静,闻之令人心平气和,确是上等沉香,五十两一点都不贵。” 掌柜眼睛一亮,“看来这位姑娘是识货之人。” “略知一些。”慕千雪自幼长在宫庭,自是见多识广。 这掌柜也是个性情中人,微一咬牙道:“若是姑娘喜欢这手串,四十五两拿去就是了。”别看只是减了区区五两,却差不多是他全部的利润了。 慕千雪放下手串道:“木料确是不错,但几乎无雕工可言,做为寿礼还是略差了一些,不知掌柜可还有更好的东西?” 掌柜沉吟片刻,道:“姑娘稍等。” 他回到柜台后,自底下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里面同样是一串手串,却比刚才所见的精致了不知多少倍,每一颗打磨圆润光滑的珠子上面都以极细的金丝嵌成一个寿字,单这做工已是价值不菲,更不要说珠子本身的价值了。 “这串是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不论做工还是这沉香木的材质都是一等一的,是今年最好的一件货;姑娘您看,这每颗珠子上都嵌有寿字,用作贺寿之礼,那是最好不过的,说实话,若非看您是懂香之人,我还舍不得拿出来。” 夏月撇嘴道:“一会儿说是什么枷楠香木,一会儿又说是沉香木,前后不一,你该不会是在骗人吗?” 第五十九章 撒钱开路 第五十九章 撒钱开路 掌柜也不生气,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沉香木也叫枷楠香木,是同一种东西,还有叫沉水香、女儿香或者沉刀香的。” 慕千雪对着日光细细瞧了,点头道:“确实不错,多少银子?” “二百两!”一听这话,夏月眼珠子瞪得碌溜圆,“不就几颗木头做的珠子再加一点金线嘛,居然就二两百,你还真敢狮子大开口。” 掌柜也不与她争辩,望着白纱后面若隐若隐的脸庞道:“二百两已经是我能给姑娘最低的价格了,再低一两也不行,还望姑娘见谅。” “是该值这么多。”慕千雪应了一声,对夏月道:“带了多少银子来?” 夏月虽然觉得不值,但慕千雪开了口,她只得如实道:“三百两。”东方溯让蔡总管送了五百两过来,她本打算带个五十两就够了,但慕千雪说要买寿礼,就带多了一些。 慕千雪将手串放回盒中,交给徐立拿着,对夏月道:“把钱付了吧。” 夏月应了一声,满脸不情愿地抽出两百银票放到掌柜手中,在扶慕千雪出门时,抬头看到悬挂在头顶招牌,忍不住嘟囔道:“哼,什么沉水居,该叫抢钱居才对。” 她这个样子看得慕千雪一阵好笑,“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财奴。” “奴婢……”夏月刚说了两个字,一人从后面疾奔而来,一头撞在刚刚走下台阶的夏月背上,慕千雪被扯得一个踉跄,幸好徐立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方才不至于摔倒。 “什么人嘛,撞到了人也不说一声,好生无礼。”夏月揉着被撞得生疼的左肩,气恼地埋怨着不顾而去的人影。 站在夏月身后的一名护卫忽地脸色一变,急忙将她拉上了台阶,夏月正要问怎么一回事,突然看到一大拨人推着挤着往前奔去,满脸兴奋,同时隐隐有说话声从后面传来,待得近一些后,总算是听清了,“捡钱啦,快去捡钱啊!” 夏月小脸有些发白,要是护卫刚才慢一步,这么多人疯一样的冲过来,她非得被撞断了骨头不可。 有一个人奔得慢了一些,被人挤倒在地,亏得是倒在台阶上,否则不知有多少双鞋子踩在他身上,就是这样,也被踩了好几下,痛得他脸色发白,可他还是强撑着站起来,忍痛继续前行,徐立在慕千雪的示意下拦住他道:“这位大哥,你们要去哪里捡钱啊?” “前面有人在洒钱,洒了好多,你别挡着路!”那人匆匆回了一句,迫不及待地推开徐立,两眼放光地朝前奔去。 徐立愣愣地站在那里,他从来只听说当街抢钱的,这当街洒钱还是头一回听说;没等他再找人问,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叮叮铛铛”的声音,清脆悦耳。 随着这个声音,前方拥堵的人群再次疯狂地往前涌去,黑压压的人群中不断传来类似的话语,“钱啊,好多钱啊,快捡!” 那些铜钱似乎都洒在同一个方向,拥堵着街道的人潮皆往左侧涌去,右侧变得异常空旷。 夏月望着那些你推我掇,拼命俯身捡钱的人群,愕然道:“这金陵还真是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当街洒钱也有,徐立,你知道洒钱的人是谁吗?” “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这……”话说到一半,徐立眼尖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一辆朱红顶盖马车沿着右侧缓缓驶来,连忙道:“快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随着马车驶近,渐渐看了个清楚,这是一辆极为华丽的马车,四周垂着精巧的金铃,随着车轮转动,发出金石撞击的清脆响声,除此之外,还有丝穗垂坠,帷幔上绣有大朵的牡丹,极尽奢华之能,更乘坐这样马车的人,非富即贵,更不要说两边还有数十名骑士护送。 一只戴着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的纤纤玉手伸出车帘,将一大把铜钱抛入人群之中,令拥挤在一起的他们哄抢的越发利害。 “我说沈姐姐要怎么在一柱香时间内通过这道街道,原来是拿钱开路。”马车中传来一个脆生生,如同滚珠落般的声音。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驱散区区一群凡人,看来这只五彩鹦鹉注定要归我了。”这个声音较刚才那一个,要更加慵懒柔媚,听其言语,应该就是洒钱的那一个。 之前那女子急急道:“哪有!咱们说好了,一柱香之内通过这条街,方才算你赢,现在才过了一半呢,不见得你一定会赢。”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也罢,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随着这句话,又是一把铜钱洒出马车外,同时声音隔着帘子传来,“驶快一些,我要在半柱香之内驶出这条街。” “是。”车夫应了一声,一挥鞭子加快了速度,在空旷的右侧街道快速行驶着。 马车正好驶过身前,车中之人的对话被夏月听了个一清二楚,撇嘴道:“我道什么人这么好心,原来是这个样子,会这样拿钱砸人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呜……娘……我要娘,呜呜……”不知何时,一个约摸三四岁,穿着一件打了许多补丁的青布小褂衫的孩童站在路当中,小手揉着双眼,哭得好生伤心;看他的样子,应是刚才混乱拥挤之时,与母亲失散了。 孩童站的地方,恰好是路中央,挡住了马车的去路,车夫不得不停了下来,车中女子察觉到马车停止,娇软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不悦,“为何停下?” “禀宗姬,有个孩童挡在了咱们前面,过不去。” “宗姬?”夏月尚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谓,疑惑地眨眨眼。 慕千雪淡淡道:“宗姬就是诸王之女,与西楚的郡主相同,除此之外,在北周,皇帝之女称之为帝姬,与皇帝同辈者,方才称之为长公主,记着一些,下次莫要乱了称谓。” “原来如此。”夏月恍然点头,默默记着慕千雪的话。 这个时候,一把铜钱自马车中洒出,当头当脑地砸在那个男童身上,被称为宗姬的女子催促道:“这些钱都给你,赶紧让开。” 第六十章 昌荣宗姬 第六十章 昌荣宗姬 如此幼小的孩童,对银钱并无什么概念,不仅没有去捡,反倒因为被砸痛了脑袋,站在原处哭得更加利害,他母亲也不知被挤去了何处。 马车右侧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女子脆声笑道:“嘻嘻,就快烧到半柱香了,看来沈姐姐是没法在半柱香之内驶出这条街了。” 宗姬轻哼一声,又是一把铜钱洒在男童身上,在夏日阳光下,明灿灿的极是耀目,看得旁边那些人直咽口水,要不是碍着那些明刀明枪的护卫,他们早就奔过去抢了。 “这些总够了吧,让开!”回应她的,依旧是哇哇大哭之声。 “看来沈姐姐的法宝不灵了。”旁边兴灾乐祸的声音令宗姬越发不悦,再加上赌约,不耐烦的声音隔着华丽的帘幔传出来,“小小年纪就如此之刁滑,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短暂地停顿后,声音变得冰凉如寒霜,“驶过去!” 车夫为难地道:“可是那孩子……” “我叫你驶过去,耳朵聋了吗?”在宗姬尖厉的喝斥下,车马咬咬牙,无奈地扬鞭驱策那两匹浑身雪白无一丝杂色的马匹,往前方行去,虽然他竭力避让,但按着这个趋势,男童依旧会伤在马蹄下;最令人心寒的是,街上那么多人,竟无一人上前将男童抱开,偶尔有想上去的人,还没来得及迈步,手就被人攥住了,用力摇头,附耳低语几句,听完那些话,那些人皆不约而同地将身子往后面缩着,唯恐被人瞧见,眼里有着深深的忌惮。 夏月实在看不过眼,不等慕千雪同意,便快步奔过去拦下已经距离男童不足三尺远的马车,气愤地道:“明明就知道有孩子在,怎么还能驶过去,你们还是不是人?” 马车里传来“噗嗤”的笑声,紧接着那个声音清脆的女子道:“沈姐姐,她好像在骂你不是人呢。” “放肆!”随着这声喝斥,精绣牡丹的帷幔被一只涂着鲜红丹蔻的手掀开,露出一张蕴了怒意的妩媚脸庞,发间金饰摇曳,端得十分华贵明艳,旁边还有一个模样小巧秀丽的女子,旁边悬了一个铁架,一只极为好看的五彩鹦鹉停在上面,之前那些话,应该就是出自她们二人之口。 夏月被她这声厉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站稳脚跟,将男童护在自己身后,仰起圆润的下巴,“你才放肆呢,明知道此处人多,还这样胡乱驱赶马车,伤了人怎么办?” 女子素来养尊处优,何曾被人这样当面指责过,脸色难看地道:“伤人也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说着,她又不以为然地道:“伤就伤了,赔些钱就是了。” 夏月还没见过这样傲慢无礼又不拿别人性命当回事的女子,本来已经有些下去的火气顿时又窜了上来,“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宗姬旁边那名女子摇着手里的泥金团扇,轻笑道:“沈姐姐,看来她对你很不满意呢。”说着,她掩唇笑道:“对了,再提醒沈姐姐一句,这香已是烧了一大半,莫说半柱香,在这柱香整个烧完之前,能不能驶出这条街都是问题,看来我的五彩鹦鹉保住了。” 她的话,令宗姬脸色越发难看,冷冷盯着夏月,“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无礼?” 夏月倒也有些心眼,没有直接自报家门,“我是谁与你无关,总之刚才之事,就是你不对。” 宗姬气极反笑,搭着侍从的手走下马车,金丝孔雀翎大袖锦衣并着一袭玫瑰紫的裙裾,随着她的步履徐徐盛开,似一朵开到极尽艳丽的花。 宗姬在离着夏月数步远的地方站住,“你若现在跪地求饶,自掌嘴巴,我或许还可饶你一命。” 面对来意不善的宗姬,夏月有些胆怯,但还是顶着怯意道:“笑话,我又没有做错事,凭什么要下跪掌嘴,你这话好生没有道理!” “好!”宗姬徐徐自饱满娇艳的双唇中吐出这个字,蓦然妩媚一笑,仿佛已经忘了刚才那些争执与不悦。 唯有深知她脾性的人,暗自打了个冷颤,这位主子,越是生气,笑得就越是好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这回怕是气大发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冷若秋霜的声音已是传入众人耳中,“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带回府里,我要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尊卑上下!” “是!”几名腰系长剑的侍卫肃声答应,大步往夏月走来,后者没想到这句宗姬居然嚣张到当街掳人,回身抱起那名孩子连退数步,“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极力压制,声音仍是忍不住微微发颤。 侍卫根本不理会她的话,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往马车的方向拖去,徐立看到这一幕,紧张地道:“公主,这怎么办?这位主子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你认识她?”慕千雪神色平静的问着。 “这位是平阳王的嫡长女昌荣宗姬,也怪小人,这一个多月没出府,竟是把她给忘了。”徐立懊恼地说了一句,随即大致说了一下此女的来历。 平阳王沈谦是先帝在世时,亲封的五大异姓王之一,多年来跟随先帝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他的妻子则是太后卫氏的幼妹,成亲之后,诞下三子一女,昌荣帝姬沈惜君就是那唯一的女儿,得尽万千恩宠,就连卫太后也是极是宠溺她,养成了她娇纵嚣张的性子,这几年闹出过不少事情,最严重的就属于当街鞭打平民,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最后还是被压了下去,毕竟是身份摆在那里,又有太后护着,不过经此一事,沈惜君倒是收敛了许多。 平阳王……卫太后…… 在徐立说话的时候,那几名侍卫已是强行将夏月拉到马车的地方,徐立神情越发急切,“公主,夏月姐要是被带到平阳王府,非得去掉半条命不可,咱们得赶紧过去阻止。”说着他又低了头絮絮道:“王爷虽说不参与京中之事,但到底是亲王,宗姬应该会卖这个面子,不至于太过为难,或者再派名护卫回府禀报王爷,这会儿王爷应该已经下朝了,公主您说好不好?”抬起头来,眼前已是没了慕千雪的身影,赶紧四下张望,慕千雪正往昌荣宗姬的方向走去,连忙追了上去,心里极是忐忑。 第六十一章 攻心战 第六十一章 攻心战 “公……姑娘救我!”在夏月的求救声中,慕千雪走到已经回过身准备蹬上马车的沈惜君身后,双膝微微一屈,“见过宗姬!” 沈惜君回身打量着被白纱遮住了面容的慕千雪,“你是她主子?” “管教无方,让宗姬见笑了。” “你们主仆倒也有趣,奴才无礼狂妄,主子则遮遮掩掩,瞧着就让人不舒服,还不赶紧将帽子摘下来。” “容颜粗鄙,怕惊了宗姬。”慕千雪静静说了一句,道:“家婢虽有冒犯之事,但也是救人心切,还望宗姬高抬贵手,放她这一回,我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 沈惜君冷冷一笑,“你管教了这么久,不还是这副德性吗?这回想必也没什么用,还是我替你管教得好。” “宗姬乃是金枝玉叶,实在不敢劳烦,还请宗姬放人。”对于慕千雪的好言好语,沈惜君嗤之以鼻,“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明日午后你来平阳王府门口等着,我管教好之后自会放人,走!” 沈惜君还没转身,慕千雪不急不徐的声音已是传入耳中,“宗姬就这么希望我敲响京兆衙门门前的鸣冤鼓吗?” “你什么意思?” “京兆衙门离此并不远,一旦鸣冤鼓响,宗姬当街掳走良家妇女一事,很快便会传得人尽皆知,包括平阳王府与……昭明宫!” 沈惜君眸中射出一轮精光,森然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慕千雪欠一欠身,“岂敢,只是不希望宗姬做一些令自己后悔之事,当今陛下乃是有德明君,若知宗姬在这金陵城中胡闹,怕是会不高兴。” 马车中的女子不以为然地道:“沈姐姐乃是陛下表妹,感情素来极好,陛下岂会为这点小事不高兴。”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陛下圣明,当会记着这句话。”面纱下,朱唇微弯,一抹笑意似流水划过,“宗姬若不信,只管一试,我只怕宗姬到时候会后悔。” 沈惜君脸色难看异常,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样被人堵得说不出话过,许久,森冷的声音自红唇白牙间挤了出来,“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全部都是牙尖嘴利,不过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走这个丫头了吗?天真!”说完这句话,她朝左右喝道:“去,把她也给抓了,一并带回王府。” 马车中的女子愣了一下,旋即拍手娇笑,“好主意,这样一来,就没人去京兆衙门闹事了。” “我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抓我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宗姬当真想好抓我的后果了吗?”这句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沈惜君喊住了已经走到慕千雪身边的侍从,神色迟疑不定。 是啊,抓一个女子容易,但看这女子言行谈吐,断非等闲之辈,万一……她虽有太后护着,但也并非当真可以在这金陵横行无忌,何况她前些日子才又被母亲警告了一番。 “你究竟是什么人?”随着这句话,沈惜君上前一步欲掀慕千雪的斗笠,可惜落了空,那张容颜依旧被牢牢遮在白纱后面。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么简单的话,宗姬应该听说过。” “若我一定要看呢?” 慕千雪淡淡一笑,“我说过,只要宗姬想好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不后悔,莫说是取下区区斗笠,就算将我带回平阳王府也不要紧。” 沈惜君面色阴晴不定,鲜红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夏衣,掐入侍从胳膊的皮肉里,但当着沈惜君的面,侍从不敢呼痛,甚至连眉头也不敢皱一下,默默忍耐着。 对视良久,沈惜君恨恨一拂袖子,冷声道:“把人放了,我们走!” 望着蹬上马车的沈惜君,车中女子诧异地道:“沈姐姐,你就这么放她走了,她……” “闭嘴,有本事你自己抓她去。”沈惜君正心烦得紧,哪里有心情再听她喋喋不休。 女子讪讪地咽下了嘴边的话,她家世不如沈惜君,平日里嬉笑不要紧,真要认真起来,她可不敢得罪沈惜君。 徐立愣愣望着在金铃声中驶走的马车,“这……这就完了?”他在京城长大,深知这位宗姬的性子,若换了往常,除非搬出睿王的名头,否则非得被抓去平阳王府不可,今日居然被这位璇玑公主三言两语给吓住了,他就在一旁听着,也不觉得有多稀奇啊,可偏偏就这么神奇。 “不然你还想怎样,非得去一趟平阳王府才高兴吗?”夏月堵了他一句,抱着还在抽泣的孩子来到慕千雪身前,“还是姑娘利害,三言两语就把她吓跑了。” 慕千雪摇头道:“你啊,总是改不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 “难道眼看这孩子伤在马蹄下,也无动于衷吗?” “救人当然没错,只是说的话太冲了一些,否则她也不至于那样不依不饶。”慕千雪抚过孩子被眼泪濡湿的脸庞,柔声道:“不哭了,我们带你去找娘亲,没事的。” 回头见徐立还呆呆地盯着自己,不由得轻轻一笑,解释道:“昌荣宗姬嚣张任性,却不蠢,她清楚这金陵城有她得罪不起的人,故而不敢为区区小事冒这个险。” 正是因为善于揣测人心,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望穿对方的弱点与顾忌,方才能够做到世事洞明,如同先知。 孩童的娘亲很快就找了过来,千恩万谢的接走了失散的孩子,在准备离开之时,慕千雪意外在人群中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江越穿过人群来到慕千雪面前,隔着薄薄的轻纱拱手一礼,“多谢公主让下官看了一场精彩的攻心战。”从西楚到北周,他与慕千雪相处一个余月,哪还会认不出慕千雪的声音。 慕千雪垂目一笑,“让江大人见笑了。” “没有没有,下官对公主一向佩服之至;若换了是下官,就算勉强救下那孩子,也得在昌荣宗姬手底下吃不少苦头。”刚才他也打算去救孩子,结果被夏月抢先一步。 “那个昌荣宗姬当真如此胡作非为,目无王法吗?” 第六十二章 圣寿 第六十二章 圣寿 江越想了一会儿,说出一番颇为中肯的话,“她倒也不曾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是因为出身高贵又自幼集万千恩宠于一身,故而养成了骄纵霸道的性子,自觉高人一等,不将普通百姓放在眼中。” 夏月点点头,皱了小巧的鼻子道:“反正我不喜欢这个什么宗姬,希望以后都不要再遇到。” 江越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恐怕以后免不了还要打交道。” 一听这话,夏月两道柳眉顿时皱了起来,他们与这昌荣宗姬不过意外相逢,后者甚至连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江越怎么就知道以后还要打交道? “为什么?” “夏月姑娘到时候就知道了。”江越负手轻笑,夏月突然发现细眉长眼的他弯起眉眼之时,竟是有些像藏身于深山中的狐狸。 “什么叫到时候,我……” “好了,既然江大人不愿说便罢了。”在截断了夏月的话后,慕千雪道:“江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下官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不想正好遇到公主。” 憋了一肚子疑问的夏月随口道:“你不用去上朝吗?” 没等江越言语,徐立已是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江大人是从四品官员,除非皇上宣昭,否则是没资格进昭明宫的,更不要说是上朝了。” 听到这话,夏月哪还不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也不知该怎么圆回来,只得站在那里干笑。 慕千雪睨了满脸尴尬的夏月一眼,轻言道:“江大人一心为民,忠义可嘉,千雪相信来日定当可以一展报负。” “希望吧。”江越意兴阑珊的应着,两年前那桩事情犹如一盆冷水,生生浇息了他那腔雄心壮志,鸿胪寺卿这一个差事,于他而言,不过是蹉跎岁月罢了。 慕千雪怎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却不便在这个时候多言,江越看了一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下官送公主回去吧。” “不必了。”慕千雪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在经过身侧的几人走过后,她忽地小声道:“近些日子,你不要去睿王府,也不要与睿王有所往来。” 江越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为何?” “虽然你与睿王面圣时言词一致,但以周帝的心思,恐怕难以彻底瞒过去,甚至……猜到更多的东西,所以近些日子,还是尽量不要往来得好。” 江越心中一凛,尽管慕千雪说得隐晦艰涩,但他多少还是领会了一些,当即道:“下官明白了,多谢公主提点。” 慕千雪微一点头,在分别之时,以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只要江大人初心不改,未必没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江越没说什么,只是朝转身离去的慕千雪深施一礼,他是见过慕千雪能耐的人,这般女子说出来的话,断不会是无的放矢。 五月二十日,卫太后五十五圣寿之日,慕千雪随东方溯站在昭明宫外,尚未踏进宫城,已是能看到宫墙内一座座鳞次栉比的宫殿,飞檐卷翘,金黄色琉璃瓦顶在晴好的天光下闪闪如金波耀目,只是这小小一角,已经透出极致的华丽富贵,远胜西楚与南昭;盛世大周,确非寻常王朝所能比拟。 随东方溯走到偌大的宫城中,不时有胄甲鲜明,精神勃勃的侍卫巡逻经过,躬身朝二人行礼,待他们走远后,方才继续巡逻宫城。 慕千雪默默数了一下,短短三里地,已是遇到了五拨巡逻的侍卫,还不包括负责看守宫门的那些,真可谓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防卫严密。 东方溯指着不远处一座黄琉璃瓦歇山顶的宫殿道:“前面就是宁寿宫了。” “嗯。”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气息微喘,昭明宫极大,从宫门到此处,将近三四里地,这么一路不歇的走过来,实在有些累。尽管在睿王府安养数日,东方溯又特意请了太医为她调理,可终归是难以彻底清除四年来积累在体内的余毒,太医也如实相告,她底子已亏,就算用尽世间奇珍异药调理,顶多只能恢复到往日六七成,且需要漫长的时间,非一朝一夕可成。 东方溯停下脚步,“你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儿再过去,这会儿时辰也还早。” “不要紧,走吧。”在慕千雪的坚持下,一行三人在宫人的行礼中,踏进了宁寿宫。 宁寿宫庭院之中,遍种恰逢时令的花卉,芍药、月季、蔷薇,还有许多夏月从来没有见过的奇花异草,在清晨浅金的阳光下,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看得夏月眼花缭乱;尽管天气炎热,却无一丝萎败之像,在这光辉锦簇背后,不知费了花匠几多心血。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庭院左侧,竟是生生挖出一个池子来,以汉白玉杆围就,小巧精致,池中开满了各色莲花,粗粗一数,竟有六七种之多。 “有客来!有客来!”尖细高昂的声音令几人一惊,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并不见宫人踪影,正自奇怪之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有客来!有客来!” 这一次,东方溯几个看清楚了,廊前檐下悬着一个金架子,上面停着一只五色鹦鹉,拖着同样五彩绚丽的长尾在架子上跳来跳去,脚上的金链子发出细细的响动,刚才那声音就是它发出的。 “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可真是……”话说到一半,夏月突然止了话,狐疑地打量着在低头喝水的鹦鹉,奇怪,她怎么觉得这只鹦鹉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下子又想起来。 未等夏月细想,一名穿着薄荷绿绸子绣花上衣,下系秋香色螺纹裙子,年约三旬的圆脸宫女走了出来,梳得一丝不乱的发间左侧攒了几朵一色的通花,右边则插了一枝银丝錾珠簪子,这身打扮,可比一般宫女贵重多了,想来是卫太后身边得脸的人。 宫女一见到东方溯便立刻笑着迎了上来,行了一个万福道:“太后在里面听到赵家小姐送来的鹦鹉叫唤,让奴婢出来看看,没想到竟真是有客来,王爷快请!”说话间,她看到站在一旁装扮素净,却依旧难掩倾国倾城之貌的慕千雪,眼底掠过一抹惊艳,她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很快就猜到了慕千雪的身份,“这位想必就是璇玑公主了。” 第六十三章 卫太后 第六十三章 卫太后 慕千雪双手搭于腰间,屈膝道:“见过姑姑。” “公主客气了。”在回了一礼后,宫女笑道:“久闻公主貌美如天仙下凡,今日有幸得见,实在是奴婢之福。” “姑姑如此盛赞,千雪愧不敢当,不知姑姑如何称呼?” “奴婢尹秋,公主万福。”再次行了一礼后,尹秋道:“太后正在里面等着呢,王爷与公主快请进去吧。” 尹秋引领着他们入内,宁寿宫正殿内,已是坐了好几位身穿各色华服的女子,正有说有笑,瞧见他们进来,皆将目光转了过来,在瞧见慕千雪时,神色皆起了细微的变化。 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位身穿铁锈红缕银华服的妇人,乌黑发髻并未如旁人一般饰以金银琉璃,而是玉饰,沉静大气之余又不失雍容华贵;尽管眼角已是有了细细的皱纹,依旧可以从那五官轮廓之中看出年轻之时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旁侧稍低一些的位置,则是一名头戴九珠金冠的俊美男子,明黄衣衫上九龙盘旋,除却周帝之外,当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东方溯走到殿中央,端然下跪,“儿臣恭祝母后万寿无疆,千岁千岁千千岁!”卫太后是六宫之主,亦是东方溯这些庶子的嫡母。 “快起来。”卫太后笑吟吟地抬手,转而对左侧一名穿了一身石榴红衣裙,身量娇小的女子道:“这鹦鹉倒真如平清你说的那般通灵性,说有客到来就真有客来,好!” 有女子脆生生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响起,“若非通灵之物,平清哪里敢献给太后;不是平清夸张,它会的可多了,甚至还能瞧出主人心情好坏,要是不好了,就想着法子逗主人开心。” 一个娇媚的声音随之响起,“越说越神了,依你所言,这鹦鹉岂非成精了?” “成精不至于,但它确是通灵,这一点,沈姐姐也是亲眼见过的,否则也不会与我打那个赌了。” 女子轻哼一声,“那不过是闲来无事,解乏而已。”停顿片刻,她又撒娇地道:“姨母,您一直只夸平清一人,难道不喜欢惜君送您的寿礼了?” “怎么会,你们所有人的寿礼,哀家都喜欢得紧。” 奇怪,这声音怎的如此耳熟? 自踏进正殿,就一直低头敛眉的夏月心中疑惑,悄悄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待得看清说话的那两名女子后,险些惊呼出声,怎么会是她们? 那两名女子正是前些日子,撒铜钱开路,驱策马车险些伤了一名幼童的昌荣宗姬以及坐在马车上的另一名女子。 是了,徐立说过,昌荣宗姬母亲是卫太后的幼妹,今日是卫太后生辰,她断无不来之理;至于那个叫“平清”的女子,能够与昌荣宗姬同坐一辆马车,这身份自然也不会简单。 在二女争执告一段落后,东方洄笑道:“母后寿辰,七弟都是所有兄弟中来得最早的那一个,年年如此,从不例外。” 卫太后慈祥地望着东方溯,“溯儿孝顺,哀家一直知道的。” 陈太妃也在,在椅中微微一欠身,轻声道:“要说孝顺,溯儿哪里及得上陛下,陛下才真是至诚至孝,溯儿还差得很远。” 卫太后捻着佛珠道:“谁说的,哀家瞧着他们两人都是一样得好,倒是你,每次提起溯儿,都说他这不好,那不好,也就溯儿心宽,不与你置气。” 陈太妃笑道:“哪有,臣妾说的可都是实话呢,咱们这些姐妹,哪个不羡慕太后好福气。” “你啊你啊!”卫太后摇一摇头,转眸看向垂目站在东方溯身边的慕千雪,“南昭璇玑公主?” 慕千雪上前行礼,“千雪恭祝太后福寿康宁,与日月同辉!” 听得这个声音,沈惜君与赵平清不约而同地脸色一变,对视一眼,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意,这个……不就是她们当日在街上听到的那个声音吗?难道那个白纱蒙面的女子就是她? 如此想着,二人一起往夏月看去,虽然后者低着头,但眉眼看得清楚,可不就是一开始拦在马车前,与她们争执不休的那个丫头吗?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在示意慕千雪起身后,卫太后招一招手,“来,让哀家看清楚一些。” 慕千雪依言走到卫太后身前,后者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颔首道:“果如传言那般,秀丽绝伦,是个绝妙的人儿,这楚帝真当是好狠的心肠。” 在一声轻叹过后,卫太后又道:“慕氏一族,还有多少人活着?” “回太后的话,除了妾身与三哥之外,慕氏一族,已无一人在世。”饶幸逃过屠杀的那些族人,也都因为她尽皆死在祠堂。 “真是可怜。”卫太后叹息着拍一拍她冰凉的手,怜惜地道:“往后你就在北周安安心心住下来,有什么事情只管与哀家说,哀家自会为你做主;至于西楚……楚帝造下这般杀孽,哀家相信天道循环,来日必有果报。” “多谢太后垂怜。”慕千雪朝夏月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呈上捧在手中的锦盒,慕千雪打开盒盖,道:“这手串是以枷楠木所制,香气馥郁,有降气温中,宁神静心之功效,虽不能与宫中千里挑一的贡品相论,但也算不错了,就是不知太后是否喜欢。” 卫太后略有些惊讶地接过手串,戴在手腕上,松紧正好,犹如量身订做一般,那一个个以金线镶成的寿字,如护身符一般环绕着卫太后的手,她笑着对尹秋道:“待会儿去传哀家的旨意,让他们不必再找了。” “是。”尹秋点头答应,东方洄听着奇怪,询问道:“母后在找什么?” 尹秋代答道:“回陛下的话,前儿个太后前往上林苑游赏,回来之时发现带了多年的沉香手串不见了踪影,不知掉在了何处,太后深喜那手串,这两日都有派人在上林苑寻找,可惜一直未曾找到,为了这件事,太后这两日一直闷闷不乐;哪知璇玑公主今日恰好送了一串沉香手串,且珠粒大小,皆与之前那串相同,真真是巧得很。” 第六十四章 寿礼 第六十四章 寿礼 听了尹秋的话,东方洄当即道:“既是如此,母后为何不与儿子说,也好多派一些人去上林苑寻找?” “你日理万机,国事烦忙,哀家不想你为这点小事分了神。”说着,卫太后目光再次落于慕千雪身上,神色和蔼地道:“你这份礼很合哀家心意。” 听到卫太后夸奖慕千雪,沈惜君心里颇不是滋味,当即道:“姨母喜欢沉香手串,惜君回去后就让人找最上等的沉香料子打磨,哪像她那串,不知从哪里捡来,一看就是下等次货,哪里配戴在姨母手上。” 这句话令卫太后脸色微微一沉,坐在她右侧的一名容貌有六七分相似的美妇人见状,欠身道:“惜君这孩子自幼被臣妾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还请太后见谅,臣寻回去后,定当好生教导。” 此人便是卫太后幼妹,平阳王妃卫氏。 面对她的言语,卫太后抚着手串不语,平阳王妃与之一母所生,岂会不知其心意,当即对尚坐在椅中的沈惜君道:“还不快向太后与公主赔罪?” 一听要向慕千雪赔罪,沈惜君顿时满心不忿,争辩道:“女儿又……” “还敢说!”平阳王妃冷下脸打断她的话,喝斥道:“赔罪!” 见平阳王妃动了怒,卫太后又宁可帮外人也不帮自己,沈惜君心里既难过又委屈,恨不得离开这里,但她终归不敢,咬着微微发颤的红唇站起身来,先朝卫太后行了一礼,“请太后恕惜君无礼之罪。” “罢了。”卫太后淡淡说了一句,看不出她是喜是怒。 朝卫太后赔罪倒是没什么,但一想到要向慕千雪赔罪,沈惜君这心里就跟见了死老鼠一样恶心,磨磨蹭蹭的不肯行礼,直至平阳王妃又催了一句,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脚步来到慕千雪身前,在眸光复杂地看了一旁面色如常的东方溯后,飞快屈一屈膝,僵硬地道:“请公主恕罪!” 慕千雪回了一礼,“宗姬言重了。” 在回到椅中坐下时,沈惜君眼中已是含满了眼泪,平清嘴角不着痕迹地往上翘了半分,递过帕子,小声道:“擦一擦吧。” “不用!”沈惜君倔强地说了一句,紧紧抿着唇,努力将浮在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 经此一事,殿内气氛变得有些凝滞,东方洄为了缓和气氛,笑道:“朕记得前年母后生辰,七弟呈了一个亲手雕的赐福天官,去年是禄星,如此算下来,今年应该是寿星了吧。” 平阳王妃在一旁笑道:“臣妾也记得,睿王前岁与去岁见的那两个福官禄星,当真雕得栩栩如生,可比那些专门的工匠还要好,最难得的是这一刀一刀雕出来的孝心,陈太妃可真是有福。” “溯儿这孩子,除了行军打仗之外,也就会这个了,倒是让王妃见笑了。”说话的是陈太妃,她脸上永远是那副宁静温和的模样。 坐在东方洄身边的紫金锦服女子螓首微微一晃,带动凌云髻上的珠玉金饰,在殿中划出华丽如朝霞的光芒,“这雕刻最是耗费时间,本宫有一次问及工匠,说是雕刻一个手掌大小的摆作,从开始构思落笔到完工,至少也要十来天,睿王才刚回京不久,又哪里来不及雕刻寿星,陛下那么说,可不是为难睿王吗?” 她是东方洄为东宫太子之时迎娶的嫡妻,少年夫妻,自是恩爱得紧;东方洄登基后,立她为后,掌摄后宫之事,她也姓卫,是卫太后堂兄之女,算起来,与东方洄还是表兄妹。 “皇后说的不错,是朕疏忽了。”说着,东方洄扬眸望向东方洄手里的锦盒,笑道:“七弟快将寿礼拿出来吧,让朕看看你到底备了什么寿礼。” “臣弟的寿礼,陛下早就已经猜到了。”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东方溯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尊一尺半高,以鸡翅木雕成的寿星,广颜长须,执杖捧桃,笑容可拘;因为雕工细腻高超,明明只是一尊死物,却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 卫太后一眼认出这是东方溯的雕工,惊讶地道:“你不是才回来吗,怎么就雕好了?” “其实离开金陵之前,儿臣已经雕出了大致的模样,回来后日夜赶工,总算赶在母后寿辰的前一夜雕好,得以献给母后,恭祝母后福禄无边,圣寿无疆。”这么一说,众人方才发现东方溯眼底尽血丝,定是这些日子,熬夜所致。 “好!好!”卫太后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尹秋拿过来的寿星翁雕像,好一会儿方才命她拿下去仔细收好,随即招手唤过东方溯,心疼地道:“你这孩子,来不及就算了,换了其他东西也一样,何必这么辛苦自己,万一累病了怎么办?” “母后放心,儿臣身子健壮,偶尔熬几夜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母后喜欢。”卫太后当时照拂他们母子的恩情,东方溯始终牢记在心,不曾忘怀,对卫太后也是充满了感激与尊敬。 “喜欢,你送的东西哀家都喜欢。”卫太后笑言道:“不过哀家最喜欢的,是你早日大婚,睿王府王妃的位置总不能一直空着,你母子也是,一直盼着早日抱孙,偏你就是不娶,溯儿,你老实与哀家说,难道这满朝的名门贵女,就没一个人合你心意吗?” 听到这句话,一直在低着头生闷气的沈惜君忽地抬头往东方溯这边望来,神色瞧着有些紧张,平阳王妃将她这番模样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锦袖微扬,拢在袖中手在其手背上轻拍数下,后者粉面飞起一抹可疑的红色,目光却一直不离东方溯左右。 东方溯神色平静如常,并未因卫太后的话而起什么波澜,“儿臣也想与六哥一样,不论门楣身份,只娶一个真心所爱之人,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啊。”卫太后无奈地摇摇头,旋即又有些不悦地道:“这个老六,自己荒唐也就罢了,还把你也给带坏了,待会儿他来,哀家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沈惜君紧紧攥着纤细如青葱的十指,脸上的飞霞早已被苍白所取代,死死盯着慕千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十五章 宴上讥讽 第六十五章 宴上讥讽 “母后,儿臣又做错了什么,惹您老动气?”随着这个声音,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是一个五官清朗的男子,紫金束冠,嘴角噙着戏谑的笑容,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宁静如秋水的女子。 “怎么,自己犯的错自己不知道吗?”尽管刻意板了脸,却掩不住眼底的丝丝笑意。 这名男子正是东方溯口中的六哥东方渝,尽管封了恪王,这性子却最是那一辈所有皇子里面洒脱不羁,不喜朝廷之事,只做一个闲散王爷。 看出卫太后并非当真责怪自己,笑意不减地道:“儿臣真是不知,这些日子,儿臣一直与王妃在府中论诗书歌赋,连府门都没踏出一步,实在不知错从何来,还请母后明示。” 东方洄笑道:“你一直拖到二十五才肯成亲,如今七弟也学你的样子,母后可不就怪到你头上来了吗?” 一听这话,东方渝顿时朝卫太后叫起冤来,“儿臣可是一直劝着七弟早日成亲,开枝散叶,好让母后与陈太妃安心,是七弟不肯答应,与儿臣无关,他说……” 东方溯脸色微微一变,唯恐他说出什么不该的话来,所幸东方溯渝及时止了话,未再说下去。 平阳王妃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下去,道:“睿王说了什么?” 东方渝眼珠微微一转,挤眉弄眼地道:“七弟说,他要娶,就一定得娶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看他那副夸张的样子,众人皆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卫太后也有些绷不住脸,唯独沈惜君面色难看地紧,尽管她很不想承认,可……倾国倾城,指的可不就是慕千雪吗,难道…… 在一番笑闹后,东方渝与恪王妃一起给卫太后拜寿,并呈上贺礼,随后其他皇子也陆陆续续来了宁寿宫贺寿,极是热闹。 到了午时,筵席已是备妥,众人移步来到偏殿,宫女如穿花蝴蝶,端上一道道美味珍馐。 在一起朝卫太后祝酒之后,这寿筵便正式开了席,沈惜君望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却没有半分动筷的意思,目光不时望向坐在对面的东方溯与慕千雪。 平阳王妃挟了一块松子鸡到她碗中,“快吃吧,不然都凉了。” “不想吃。”沈惜君收回目光,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沙哑。 平阳王妃掩袖喝了一口桂花酒,淡然道:“你这孩子,之前还说有些饿,怎么一转眼又没胃口了?” “母亲!”沈惜君银牙微咬,“别人不知,难道母亲也不知道吗,明明……” “母亲知道,但刚才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睿王不松口,太后也不好勉强;你啊,就再耐心等一等。”说着,平阳王妃叹了口气,轻声道:“你这孩子也是,明明有那么多王孙公子钟情于你,你却偏偏喜欢跟那个跟木头一样的睿王,他究竟有哪里好?” 沈惜君晃着杯中金黄的液体,不以为然地道:“母亲所说的那些王孙公子,一个个浅薄无知,什么钟情,不过是看中我平阳王府的权势罢了,若我今日是一个平民女子,只怕他们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沈惜君尽管骄纵霸道,但并不无知,甚至还有几分看人之能,清楚知道自己的富贵荣华从何而来,离开平阳王府,离开卫太后庇护,她沈惜君什么都不是。 “难道睿王与他们不一样吗?” “当然,否则怎会屡屡拒绝太后的暗示。”在说这话的时候,沈惜君眸中露出异样的光彩。 平阳王妃叹了口气,劝道:“他既是无意娶你,你又何必非他不嫁,惜君,听母亲一句劝,若一开始就这样的不对等,就算来日你嫁了他,只怕也不会如你所想的那般美好。” “不会!”沈惜君肯定地道:“只要成了亲,他一定会喜欢上女儿。”停顿片刻,她又道:“这一世,女儿一定要得到睿王,他只能是女儿的!”说话间,充满敌意的目光落在对面垂目喝酒的慕千雪身上。 平阳王妃摇头不语,她深知自己这女儿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事情,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更改。 “你们俩母女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可是这菜不合胃口?”卫太后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平阳王妃连忙起身道:“这每一道菜,都是难得一品的世间美味,哪里会不合胃口,臣妾与惜君……” 正当平阳王妃想着该如何答话时,沈惜君忽地起身道:“回姨母的话,惜君在与母亲说前几日在街上遇到的事呢。” 听得这话,卫太后来了几分精神,搁下筷道:“什么事情,也说给哀家听听。” “是。”沈惜君应了一声,道:“前些日子惜君与平清上街游玩的时候,不知从哪里跳出来两条野狗,挡住了马车,嘶叫不停,可是吓了我们一大跳,平青你说是不是?” 赵平青与她自幼玩在一起,哪里会不明白,往慕千雪的方向瞧了一眼,“是呢,这突然窜出来,真是吓人得很。” 皇后蹙眉道:“这狗无缘无故地怎么突然窜出来挡你们的道?” “惜君当时也奇怪,按说又没压着辗着它们,无缘无故地叫什么,后来看到它们摇尾跑过去,方才知道,原来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说下去,只是一味的笑,皇后忍不住催促道:“是什么?” 沈惜君止了笑道:“它们叫,是因为马车压了黄金万两。”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露出诧异之色,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街路上,怎么会有万两黄金,还是东方渝最先反应过来,神色古怪地道:“昌荣说的,可是那污秽之物?” “恪王所言正是。”一听这话,众人尽皆明白了过来,纷纷露出鄙夷嫌恶之色,坐在皇后下首的一名妃子仿佛闻到了臭气,拿绢子在小巧的鼻前扇了扇,“如此恶心的东西,昌荣宗姬竟觉得有趣吗?” “虽说当时是恶心了一些,但这会儿回想起来,还真有些趣,就像古人说的那样,狗就算再怎么调养,也改不了吃……那个的本性,所以永远都只配做一条狗。”随着这话,她朝慕千雪投去挑衅的目光。 第六十六章 出气 第六十六章 出气 东方溯前往南昭求亲的事情,她也知道,但现在已非四年前,既然慕千雪当时没有选择东方溯,那就表示,他们没有缘份。 此生此世,东方溯注定是她的! 夏月在一旁气得胸口几乎要炸开来,她就是再笨,也听出沈惜君是在讽刺她们,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指桑骂槐的羞辱,气极地道:“公主,她在骂我们两个是狗!” 慕千雪比夏月要沉得住气,淡淡道:“我都听到了,今日太后寿辰,不要因为这点小事闹得不高兴。” 夏月脸庞憋得通红,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但慕千雪发了话,只能咬牙强忍。 东方溯听到她们的对话,斜对入鬓的双眉微微一皱,“怎么一回事?” 不等慕千雪言语,憋了一肚子火的夏月已是迫不及待地绕到东方溯身边,将那日街上发生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 东方洄留意到他们这边,笑道:“怎么,平阳王妃那边说好,就轮到你们了,难不成也有什么趣事吗?” 在东方洄说话之时,夏月已是差不多讲完了整件事前因后果,东方溯微一思忖,拱手道:“启禀陛下,夏月刚才还真与臣弟说了一件趣事,巧的是,也与狗有关。” 东方洄尚处于惊讶之时,卫太后已是饶有兴趣地道:“既是这样,你也说来听听。” 东方溯朝沈惜君那边看了一眼,徐徐道:“夏月久闻金陵繁华,便在十五那日出府游玩,岂料上街不久,便看到两条恶犬在街上横冲直撞,见人就咬,吓得路人四处躲避,混乱之时,一个男孩与母亲失散,险些被那两条恶犬咬,幸好夏月及时救了他,并且将那两条恶犬喝斥走。” 望着沈惜君二人铁青的脸色,夏月满腹的憋屈顿时烟消云散,这两人刚才骂得舒坦,现在遭报应了吧。 真是想不到,平日里看着睿王不苟言笑,连话也不愿多说,没想到竟然还会这样不着痕迹的损人,一下子替她与公主报了仇,真真是痛快得很。 平阳王妃看到自家女儿的脸色,再对比之前的话,哪里会听不出来东方溯是在反讽,不过她心思颇深,只淡淡道:“看来最近京城恶犬为患,得与京兆府尹说一声,让他派人好好清一清,免得以后真咬伤了人。” 沈惜君以为平阳王妃没听懂,急忙摇着她的手道:“母亲……” “还嫌闹得不够吗?”在打断了沈惜君的话后,平阳王妃朝卫太后举杯,笑吟吟地道:“臣妾再祝太后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好!”卫太后今日兴致颇高,掩袖饮尽白玉杯盏中散发着桂花幽香的酒水,之后又有几人敬酒,也都一一饮了,尹秋怕她饮醉,每次添酒都只添六分满。 因为三年国丧未满,故而未曾安排歌舞曲乐助兴,只一边用膳一边闲语,倒也温馨。 这桂花酒虽然不烈,后劲却不小,再加上卫太后素日里很少沾酒,故而一顿午膳下来,已觉微微头晕,逐让尹秋扶了她去内殿歇息。 在送卫太后离去后,众人也是各自拜别帝后散去,东方溯扶了陈氏起身,打算去静芳斋坐会儿,岂料还没出门,便被人唤住。 “溯哥哥,小方子说上林苑里移来了许多新品花卉,今日天气也不热,你陪我去走走可好?”沈惜君绞着帕子,粉面微红。 东方溯眉头一皱,刚要拒绝,陈氏先一步道:“既然昌荣有这个兴致,你就陪她去走走,待会儿一起来静芳斋用些点心。” “可是……”不等东方溯说下去,陈氏已是道:“公主这里,自有母妃照顾,无需担心,去吧。” 东方溯尽管不喜欢沈惜君,但生性孝诚,见陈氏一再言语,只得应承下来,与慕千雪说了一句后,陪着沈惜君一道出了宁寿宫。 在他们走后,陈氏也带着慕千雪二人回了静芳斋,与宁寿宫相比,静芳斋要小许多,庭院里也只是简单的种了一些绿树,却别有一番清雅自在。 陈氏更衣出来,见慕千雪尚站着,笑一笑道:“坐下吧,此处没有外人,无需太过拘礼。” “多谢太妃。”慕千雪甫一落座,便有宫人端上清茶,刚一揭开,便能闻到阵阵六安瓜片独有的清香,入口鲜醇回甘。 还未放下茶盏,便有陈氏的声音传来,“公主可尝得出,这茶产自何处?” 慕千雪看着清澈透亮的茶汤以及底下一片片舒展开来犹如瓜子一般的茶叶,微笑道:“六安瓜片,只产于安徽六安府,其中又分内山与外山好几个地方,最正宗也最稀少的,当属内山的蝙蝠洞附近,娘娘这些,应该就是出自那里。” 陈氏含笑点头,“看来公主是个懂茶之人。” 慕千雪笑一笑,垂目道:“只是略懂皮毛罢了,让太妃见笑了。” 在片刻的静寂过后,陈氏徐徐道:“公主的事情,溯儿都与我说了,想不到楚帝如此心狠,半点夫妻情份都不念,这段日子真是难为你了” “这个恶果,是千雪一手造成;来日,定当加倍讨还。”所有仇恨忿怨,都被掩藏在平静的外表之下。 冬梅开口道:“南昭百年基业都已经被楚帝给毁了,慕氏一族除了公主,也就只剩下庄亲王;恕奴婢直言,只凭你们二人,拿什么去向楚帝复仇?公主所说的加倍讨还,在奴婢看来,与以卵击石无异。” 夏月听得刺耳,忍不住道:“依姑姑之意,难道就该忘记这个血海深仇,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除非公主有以一人之力,与整个西楚抗衡的能力,否则复仇之事,公主还是忘了的好,以免害人害己。” 在阻止了夏月继续言语后,慕千雪神情淡然的望向陈氏,“这也是太妃的意思吗?” 陈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道:“冬梅话虽冲了一些,但归根究底也是为公主好,纵观历史长河,从来没有不灭的王朝;既然已经发生了,与其一直活在仇恨的痛苦中,倒不如试着去接受,或许会好过一些。” “太妃怕我连累睿王?” 第六十七章 卫氏一族 第六十七章 卫氏一族 陈氏沉默了很久,方才道:“我只有溯儿一个孩子,不希望他今后的日子,都被捆绑在南昭的仇恨上,这并不是他该承受的。” 冬梅冷声道:“王爷将你救出西楚,已是仁至义尽,你若还有良心,就不该再缠着王爷。” 慕千雪不以为杵的笑笑,在环顾了四周一眼后,忽地道:“太妃,千雪能否问您一句话?” 陈氏端过略略放凉了一些的茶盏,“你只管说就是了。” “睿王当真如他自己所言的那般不受先帝重视吗?” 陈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这是何意?” “睿王勇武过人,有统兵之才,表面不近人情,实则心性仁厚,有情有义,千雪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何以这般不入承帝之眼。” 陈氏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溯儿性子沉默,不擅言辞,我这个母妃又帮不了他什么,再加上先帝子嗣个个都比溯儿出色能干,先帝难免就忽略了溯儿,令他受了许多苦。” 尽管陈氏神色变化极是细微,仍是被慕千雪看在眼里,令她肯定,自己这几日的猜测并没有错,“恐怕承帝是有意忽略睿王,而这一点,太妃您是清楚的。” 陈氏就算心思再沉稳,听到此处,也不禁变了颜色,至于冬梅,这会儿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了慕千雪,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才刚第一次见面的璇玑公主,怎会知道这些,此事明明只有她与陈氏知晓,连东方溯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这些话,公主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当心中最大的那个秘密被人揭开一角时,饶是素来最为沉静的陈氏,也难以再维持平静之色。 “从何处得知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太妃以为,这个秘密能瞒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又或者……连一年都瞒不过去。” 陈氏湖蓝镶银丝袖下的指尖微微颤抖,“我不知道公主从哪里听来这些,但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公主,并无这样的事。” “太妃可以不承认这件事,但正如千雪刚才所言,天下没有永远的秘密,太妃又能够瞒多久?” 陈氏极力想要抑制指尖的颤抖,却反而颤抖得更加利害,风自半敞的长窗外吹进来,拂起陈氏垂落于鬓边的银丝流苏,有几缕勾到了簪身,不复刚才的整齐。 这些年来,陈氏时时刻刻担心着这个秘密会被揭穿,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揭穿这一切的,竟是一个与初次谋面,且与大周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 “你究竟是什么人?”冬梅这会儿看慕千雪的目光,犹如在看怪物。 慕千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望着陈氏,后者用力一攥双手,抬眼道:“你想怎么样?” “千雪明白太妃护子心切,不希望睿王卷入危险之中,但恕千雪直言,只要这个秘密还存在,睿王就不会有真正的安宁,这一点,太妃应该比千雪更清楚。” “没有你,危险可以少一些,不是吗?”陈氏眸光在略显阴沉的天色下,是从未有过的凉冷。 慕千雪展一展广袖,幽幽道:“任何事情都有它的双面性,这桩也不例外,危险与否,在于太妃怎么去看。” 冬梅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双面?难不成你留下来,反而对睿王有利吗?” 慕千雪笑而不语,只是徐徐饮着香气四溢的茶水,在将要见底之时,陈氏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当真不会害溯儿?” “睿王对我与三哥皆有救命之恩,我虽想要复仇,却不会枉顾睿王性命,相反,我会尽所能保他平安,解他危难。” 陈氏扯一扯苍白的唇角,怆然道:“这个危难连先帝都解不了,你一个女子又怎么可能解开。”这句话,等于间接承认了慕千雪之前的言语。 东方溯自小遭受的冷遇,并非承帝忽略,而是刻意为之,以保东方溯安宁。 “事在人为,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停顿半晌,慕千雪用一种极为缓慢的语调道:“先帝顾忌的……可是卫氏一族?” 冬梅脱口道:“你如何知晓?”话音未落,她已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惜为日已晚,只能白着一张脸,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 陈氏横了冬梅一眼,转眸落在慕千雪身上,“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百年前,太祖皇帝戎马半生,在马背上打下了大周天下,从此成为中原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而当年,随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还有徐、李、南宫、卫四大家族,徐、李两族,百多年来,人丁凋零,到二十年前,更是直系血脉断绝,只剩下一些旁系血脉还残存着,南宫一族,后人对朝政不感兴趣,渐渐淡出朝野;而卫氏一族,与他们恰恰相反,一代比一代强盛,封候拜相,越发的富贵显赫,到先帝那一代,不论是朝中文武百官,还是镇守各地的封疆大吏,超过一半之数姓卫,或者与卫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大周……有半壁江山掌握在卫氏的手里。” 听到此处,陈氏再也坐不住了,豁然起身,厉喝道:“放肆,还不住口!” 慕千雪以袖掩唇,低低咳嗽数声,迎着陈氏惊恐的目光徐徐起身,“千雪自然可以住口,甚至可以在踏出静芳斋之后,永远忘记这一切,可是太妃这一生都会活在卫氏的阴影之下,时刻担心会被人发现您百般掩藏的秘密,担心睿王会成为卫氏一族俎板上的鱼肉。” “够了,够了!”陈氏颤声喝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惶恐与惧怕,冬梅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只能紧紧握住她冷似腊月寒冰的十指,可夏月自己的双手,又何尝不是冷如冰霜。 一滴雨打在漆着均匀朱漆的窗台上,比刚才更加阴沉的天空中传来沉闷的雷声,不时有银蛇掠过厚厚的云层。 “告诉我,是谁?”陈氏眉头蹙如褶皱的群山,再无一丝淡泊宁静之色,她实在想不出,当年之事,那般隐蔽,慕千雪这个初来金陵的南昭公主,究竟是从何处得知。 第六十八章 大雨 第六十八章 大雨 慕千雪知道她的意思,“我可以告诉太妃,不过在此之前,请太妃先回答一个问题。” “说!” “十九他们的真实身份,太妃是知道的对吗?” 长久的沉默与对视之后,陈氏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不错,先帝与我说过,但此事溯儿并不知晓。” “果然。”慕千雪嘴角微微扬起,回答着陈氏之前的问话,“没有人告诉我,不过,睿王来西楚救我之时,动用了神机营,其他事情,都是以此推算而出。” 数日前,她让十九与十五去调查关于东方洄的所有事情,之后就没再见到过他们,直至昨夜方才回来,他们倒是没在东方洄身上查出什么,却意外发现卫氏这个庞然大物;若非有心追查,怎么也想不到,卫氏一族的实力,竟然已经庞大到了这个地步,说朝中一半是他们的人,还是保守的估计,七成……这个数字应该更准确一些。 在十九他们走后,慕千雪一直都在思索承帝将神机营传给东方溯的用意,直至天亮时分,方才有了些许眉目,但无法确定,这会儿与陈氏一席对话,猜测变成了肯定! “不可能。”陈氏以为慕千雪不肯说实话,恼声道:“只凭一个神机营,怎可能推算出这么多事。” 夏月扬起圆润的下巴,“猜出这些有什么好奇怪的,陛下还是靠着公主谋划方才登上帝位的呢。”她是西楚人,虽然来了北周,但一时难以改口,还是下意识的称萧若傲为陛下。 冬梅以为她说的是东方洄,蹙眉道:“你在胡说什么?” 陈氏却是明白了夏月的意思,神色凝重地道:“你说……楚帝的帝位,是公主助他得来的?” “若非如此,他当年怎么会想尽办法,一定要娶公主为妻。”一说起这个,夏月气得牙痒痒,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绝情的人。 “倾城之貌……惊世之才……”陈氏徐徐重复着当年关于慕千雪的传言,天下人都以为“惊世之才”指的是诗书歌赋,如今看来,却是都错了。 “楚帝既要用你,又忌惮你早晚有一天会发现他的真面目,所以一登上帝位,就立即出兵灭南昭,并下旨诛杀于你?” “萧若傲之志,远不止区区一个西楚,他要的是整个中原天下,可我活着,他就不能动南昭,南昭不灭,天下就不算一统,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慕千雪神色平静的仿佛是在说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唯有她自己清楚,亡国灭族之恨,从未有一刻消减。 冬梅皱眉道:“那他大可以等灭了其他几国之后,再杀你。” “如果在此之前,被我发现了他的阴谋,从而暗中对付于他呢?他不敢冒这个险;再者,眼下北周、齐国、东凌三国互相牵制,动弹不得,正是他扩张势力的最好时机。”慕千雪白皙纤细的十指微微蜷屈,冷然笑道:“这个时机,还是我替萧若傲挑选的,结果被灭的,却成了南昭。” 夏月恨恨地道:“他那么坏,一定会有报应的!” 一口气息自陈氏口中缓缓吐出,“难怪楚帝要一路追杀于你,换作是我,也绝不会希望你活着。”顿一顿,她又道:“你既有这等才识,从神机营身上推算出这些事情,倒也说得过去。” “现在,太妃可以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氏这会儿已是恢复了平静,抚着镶在袖边的银丝,淡淡道:“有朝一日,你证明自己确可替溯儿解这个危难,我自会告诉你一切;现在……还不是时候。” 慕千雪也料到陈氏不会轻易告之这些,笑一笑道:“这一日应该不会太久。” 望着那张连女子瞧了也为之惊艳的容颜,陈氏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原是想劝慕千雪离开,结果完全出乎她的预想之外;回想起来,从说第一句话起,她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慕千雪夺去了主动权,一直顺着后者的话在讲。 她活了四十多年,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聪慧玲珑之人。 只是……溯儿面临的危难,只有一个办法可解,就算慕千雪再怎么聪明,恐怕也难以办到。 在一阵阵雷声中,雨水哗哗而下,在青石地板上激起满地雪白的水花,落在琉璃瓦顶的雨水则沿着屋檐飞快落下,如一条条细小的瀑布;整个昭明宫都被笼罩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中。 上林苑中,东方溯站在一个精巧的八角亭里默默望着激落的雨水,自台阶上溅起的水花湿了他的袍角。 “溯哥哥,你再站进来一些吧,不然都该湿了。”沈惜君也在亭子里,她的声音在这雨水朦胧的世界里听来格外柔媚,可惜东方溯对此无动于衷,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不必了。” 木头! 沈惜君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强行将他拉了进来,“怎么了,我是老虎吗,让你这样躲着我。” 东方溯眉头微微一蹙,挣开她的手,“当然不是,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其实这上林苑你也常来,又何必非要我陪你过来。” 他这番无情的言语,令沈惜君心中气恼,又想起之前他在宁寿宫里,帮着慕千雪讽刺揶揄自己的话,脱口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还喜欢那个慕千雪?” 东方溯神色一变,别过脸道:“胡说什么。” 沈惜君绕到他眼前,咬牙道:“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那个女人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她神魂颠倒,连命都不要了,别忘了四年前,她是怎么对你的。” 东方溯沉下脸,冷冷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冰冷的话语刺痛了沈惜君,声音微哽,“我是替你不值,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正如我刚才所言,不论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你!”沈惜君气得跺脚,她自出生起,就一直被人捧在手中,所有人对她都是千依百顺,无一句拂逆,再加上她长相美艳,还未满十四岁就有许多王孙公子托媒婆上门提亲,就算被拒了,也不死心,想法设法的献殷勤,希望换得美人垂青。 她沈惜君要家世有家世,要容貌有容貌,可东方溯这个木头疙瘩,却总是拒她于千里之外,想想都气。 第六十九章 深情亦无情 第六十九章 深情亦无情 沈惜君用力一咬银牙,用力将东方溯侧着的身子扳过来,大声道:“东方溯,这么久了,我是什么心意,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这一次,东方溯终于肯正视她了,看到自己身影出现在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眸中时,沈惜君不禁心跳加速,两抹红霞飞上粉颊,令她看起来越发娇艳迷人。 “你的心意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但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我与你……不可能!”随着这句话,他拉开沈惜君的手,没有半分不舍。 沈惜君怔怔地看着东方溯,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怎么也不敢相信东方溯竟然拒绝的这样干脆利落,不留半分余地。 在强行压下尖叫的冲动后,沈惜君抬起已经盈满了泪水的双眼,“因为慕千雪?” “不是。”话音未落,沈惜君已是尖声道:“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东方溯并没有骗她,就算没有慕千雪,他也不会喜欢霸道任性的沈惜君。 冰冷无情的言语,犹如一把尖刀划过沈惜君心头,令她十八年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心痛。 沈惜君努力忍着盈盈欲坠的泪水与胸口一阵又一阵的抽痛,哑声道:“刚才在姨母面前,你为她讽我是恶犬,现在又为她拒绝我,究竟我有哪里不如她?” 东方溯有些头疼,实在想不明白,老九总说他性子无趣,这辈子都不会有桃花缘,可沈惜君偏偏就缠着他不放。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若有不是之处,还望宗姬见谅。”说完这句话,东方溯不顾瓢泼大雨,大步走出了亭子。 沈惜君见状,竟也是追了出去,在滂沱大雨中拦下东方溯,“我不许你走!”只是这么片刻功夫,彼此的衣衫已是尽皆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东方溯没想到她竟会冒雨追出来,急忙喝道:“快回去!” “你不把话说清楚,哪里都不许去!”隔着激落的雨水,沈惜君倔强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样的纠缠不休,令东方溯越发感到厌烦,“该说的我都已经都说了,宗姬又何必苦苦纠缠。” 沈惜君还没来得及说话,东方溯已是绕过她快步离去,这一回,东方溯运起了轻功,任她如何奔跑追逐都只能眼看着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孤身立在漫天大雨中的沈惜君,犹如一只被人抛弃的小狗,是那样的无助可怜,一滴泪水缓缓划过脸颊,下一刻,已是与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有沈惜君自己清楚,东方溯下在她心里的“魔咒”,这辈子都解不掉了。 “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东方溯,你是属于我的,这辈子都是!” 东方溯一路冒雨来到静芳斋,陈氏看到他满身湿透的样子,赶紧让杏儿去烧水备干净的衣裳,待得东方溯梳洗干净,重新出来后,陈氏方才问出心中的疑惑,“怎么淋着雨就回来了,也不打把伞,淋病了怎么办,昌荣呢,不是说好一道来静芳斋的吗?” “她还有事,先回宁寿宫了。”东方溯轻描淡写的说着,在接过冬梅递来的热姜茶,他疑惑地道:“母妃,公主呢?” “公主有些气闷咳嗽,我让夏月扶她去暖阁歇一会儿。”说话时,陈氏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东方溯,后者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搁下已经空了的姜茶碗,“母妃为何这样看着儿臣?” 陈氏缓缓道:“你老实告诉母妃,是不是与昌荣起争执了?” 东方溯沉默半晌,平静地道:“也不算争执,只是与她把话说清楚,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纠缠。” “她人呢?” “儿臣回来的时候,她还站在雨中,这会儿应该回守寿宫了。” 一听这话,陈氏顿时皱紧了温婉的秀眉,“你这孩子,怎么能让昌荣淋着雨回宁寿宫呢,雨下得这么大,万一淋病了怎么办?” 提到这个,东方溯也有些内疚,“儿臣有叫她不要淋雨,可她非不听,儿臣也没办法。” “昌荣虽然性子骄纵了一些,但母妃看得出,她本性并不坏,对你也好,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陈氏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了沈惜君的心思,尽管她也不喜欢这样的儿媳妇,但沈惜君是卫氏族人,且深得卫太后恩宠,万一有朝一日,危难临身,或许可以保东方溯一条性命,故而她一直有意摄合二人。 “母妃什么时候成了昌荣的说客?” 陈氏拍着东方溯的手,温言道:“母妃不是任何人的说客,只是不希望你这样一直蹉跎下去,难得昌荣对你有心,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尽管慕千雪给了她极大的震憾,但还不足以让她将所有赌注都下在其身上。 东方溯不知陈氏的苦心,皱眉道:“昌荣生性霸道,又贪好奢华,甚至视人命如无物,这样的女子,绝非儿臣良配。” “殿下……”冬梅是知道陈氏心意的,想要帮着劝说一二,却被陈氏打断,后者徐徐道:“有朝一日,太后下旨赐婚,你也打算这么拒绝吗?” 东方溯眉尖微微一蹙,“母后明白事理,当不会勉强儿臣。” “昌荣是太后最疼爱的晚辈,若她一意如此,怜惜之下太后未必不会答应,到时候你怎么办,抗旨不遵?” 她的话令东方溯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母妃素来不怎么管他的事,今儿个却一直在帮昌荣说话,实在有些古怪,想到此处,他试探道:“母妃,是不是有人与您说了什么?” 陈氏目光平和地道:“没人说什么,母妃只是不想你为了一个不可能相守的女子,误了自己终身。” “不会。”东方溯低着头,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陈氏目光沉静而忧伤,“你是母妃十月怀胎所生,你什么心思,母妃最是清楚不过,溯儿,虽然慕千雪眼下身在金陵城,但一来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血海深仇;二来,她曾为西楚皇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与她的缘份,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尽了。” 第七十章 怒其不争 第七十章 怒其不争 “儿臣知道。”东方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然修长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陈氏将这一切默默收在眼底,“你既知道,就当斩断那些不该存在的念想,早日寻一个能够与你共度终身的女子成亲,也好让母妃安心。” “儿臣当谨记母妃之言。”这般说着,他起身道:“儿臣想去看看公主。” “去吧。” 在东方溯身影消失后,冬梅小声道:“太妃,要不要将当年事情告诉殿下,好让他明白您的苦心?” “不行!”陈氏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冬梅的提议,“当年之事,溯儿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如果可以,我宁愿他这辈子都不知道。” 大雨如注,浇透了昭明宫每一寸地面,无数花叶被这场大雨打落在地,只剩下光秃秃的茎杆伫立在雨中。 宁寿宫中,平阳王妃接过宫人递来的醒酒茶,亲自服侍卫太后喝下,随即道:“太后可有觉得好一些?” 卫太后抚一抚额头,颔首道:“好些了,不像刚才晕得难受。” 平阳王妃将空盏交给宫人拿下去,轻笑道:“您素来不怎么饮酒,今儿个一下子喝那么多,这身子当然受不住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卫太后笑斥道:“还不都是你们吗,一个个的轮流敬哀家酒,你啊,敬得最多!” 平阳王妃替她理一理裙裾,笑盈盈地道:“臣妾这不是替太后高兴嘛,欢喜之下,忍不住多敬了几杯,还望太后恕罪。” “哀家明白。”卫太后望着窗外未止的大雨,感慨道:“真快啊,一晃眼都四十年过去了。” “还记得太后出嫁那会儿,臣妾攥着您的嫁衣不放,舍不得您走呢。” 卫太后温然笑道:“哀家也记得,你那个时候才五岁,家里又只有哀家与你俩姐妹,所以打小就最喜欢跟在哀家的后面,自是舍不得哀家出嫁,后来你就隔三岔五央着母亲,要她带你来东宫,每回来了,总是赖着舍不得走。” “母亲若还在世,看到太后今日的风光尊荣,一定会很欣慰的。”平阳王妃的话令卫太后露出哀然之色,“几个兄弟姐妹之中,母亲最疼哀家,可惜受哀家连累,在那场灾劫中早早病逝,未能得享天年,哀家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母亲。” 平阳王妃蹲下身,轻轻握住她戴着通水玉琉璃护甲的手,“母亲从未怪过太后。” “哀家知道。”卫太后轻吸一口气,拉起她道:“哀家现在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你们齐齐整整的样子。” “会的,有太后与陛下庇护,卫氏一族,必会永远昌隆鼎盛。”平阳王妃眼中有着飞扬自信的神采。 卫太后欣然一笑,正要说话,殿外传来宫人的惊呼声,紧接着一个浑身滴水,犹如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人影走了进来。 “惜君?”平阳王妃骇然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快步上前,“你这……这是怎么了?” 卫太后也是满脸诧异,“惜君,你不是与溯儿一道去上林苑游赏了吗,何以冒雨回来,溯儿人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立即将沈惜君心里的难过勾了起来,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与脸上的雨水混在一起。 看自己最心疼的女儿哭得这般伤心,平阳王妃心疼不已,不顾她满身冰凉的雨水,将之拥在怀里,迭声安慰。在她渐渐止了泪后,平阳王妃道:“告诉母亲,究竟出什么事了?” 沈惜君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啜泣,尹秋上前道:“王妃,宗姬身上都湿了,还是让她先去换身衣裳吧,以免着凉。” 平阳王妃也是一时情急,忘了沈惜君这会儿还穿着湿衣裳,这会儿听得尹秋提醒,赶紧让沈惜君随宫人去将衣裳换了。 在一番焦灼的等待后,换了一身衣裳的沈惜君终于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平阳王妃拉过她依旧冰凉的手,催促道:“快告诉母亲,是谁欺负你了?” 卫太后眸光一动,凝声道:“可是与溯儿有关?” 听到这句话,沈惜君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抽泣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平阳王妃听得又难过又心疼,“这个睿王,难得你肯垂青于他,竟然摆出这么一副态度,实在过份。”说着,又埋怨起沈惜君来,“我早与你说过,睿王不是你的良配,偏就是不肯听,现在好了,自取其辱。” 最后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沈惜君那颗高傲叛逆的心,用力挣开平阳王妃的手,激动地道:“对,我自取其辱,我高兴,我乐意,行了吗?” “你这孩子……”平阳王妃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想过去安慰,可是她进一步,沈惜君就退两步,根本不让她靠近,无奈之下只得朝卫太后投去求救的目光。 卫太后明白她的意思,招手道:“惜君,来,到哀家这里来。” 沈惜君犹豫片刻,缓步走过来,伏身于她膝上,卫太后抚着她湿漉漉的乌发,轻声道:“睿王既不喜欢你,那就算了,哀家替你指一个比睿王更好的夫君。” “不要!”沈惜君一口拒绝了卫太后的好意,“惜君就喜欢他,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要。” 平阳王妃怒其不争,恼道:“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劝,睿王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样为他神魂颠倒?” 有什么好…… 这句话沈惜君思绪有些恍惚,同样的问题,她也曾问过东方溯,后者避而不答,现在轮到她自己,竟也是答不上来,只知他是唯一一个能够影响自己喜怒哀乐的男子。 “他自有母亲不知道的好,总之女儿非他不嫁!”这般说着,她仰头望着卫太后,说出一句令众人吃惊的话来,“姨母,您是太后,也是溯哥哥的母后,只要您下旨赐婚,溯哥哥一定会遵从的。” “你个丫头,魔障了是不是!”平阳王妃气得一把将她拉开,斥道:“一个女子,竟然主动求着赐婚,传扬出去,莫说你被人笑,就连我与你父亲的脸也都丢尽了。” 第七十一章 半年之约 第七十一章 半年之约 “我不管,总之我一定要嫁他!”从小到大的宠爱,养成了沈惜君执拗反叛的性子,平阳王妃越是反对,她就越是坚持。 “你!”平阳王妃作势欲掴,但终归是舍不得,恨恨收回手,冷声道:“总之这件事我说什么不答应!” 沈惜君也不理她,只是摇着卫太后的手撒娇哀求,“姨母,您一向最疼惜君了,事关惜君终身幸福,您一定会成全的是不是?” “太后,您……” 卫太后抬手打断平阳王妃的话,垂目温言道:“哀家是可以赐婚,让溯儿娶你为妻,但惜君,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这样勉强得来的婚姻,会幸福吗?” 沈惜君一怔,旋即道:“他现在拒绝惜君,是因为心里还念着南昭那个狐狸精,等我们成亲之后,他自然就会慢慢忘记,知道我才是他应该爱的那个人。” “如果他一直忘不了呢,又该如何?” 这一次,沈惜君过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不会。” 卫太后眼中的神色越发怜惜,“惜君,你是哀家钟爱的孩子,哀家不希望你一时冲动,做下令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所以这婚,哀家是不会赐的。” 听到这话,平阳王妃松了一口气,沈惜君却不肯就此罢休,狠命咬一咬银牙,倔强地道:“惜君不会后悔,求姨母赐婚!”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她就越是非得到不可! 卫太后神色一冷,凉声道:“此事哀家已经决定了,不必再说!” “姨母……”沈惜君还要再求,尹秋已是走过来,小声道:“太后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更改的,宗姬您还是起来吧。” 见沈惜君不说话,尹秋以为她听了进去,伸手去扶,却不想被她一下拂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尹秋无奈地收回手。 看到她这样子,平阳王妃既恼恨又担心,唯恐她惹怒了卫太后,后者虽然是她嫡亲长姐,但终归君臣有别,一旦惹卫太后动了真怒,就算是她也承受不起。 面对沈惜君无声的抗议,卫太后倒是没有露出了什么怒意,垂目半晌,淡淡道:“半年,如果半年后,你还像现在这样坚持要嫁给睿王,哀家就为你们二人赐婚。” 此话一出,殿中二人一惊一喜,喜的自然是沈惜君,“姨母此话当真?” “哀家何时骗过你?”说着,她抚一抚沈惜君还残留着泪痕的脸颊,“好了,起来吧。” 这一次,沈惜君没有再拒绝,提着裙裳起身,“多谢姨母。” 卫太后笑一笑,对尹秋道:“外面的雨停了吗?” 尹秋开了窗子看了一眼,道:“回太后的话,差不多停了,还有一点零星小雨在下着。” 卫太后微一颔首,对沈惜君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养松狮吗,哀家让内务府寻了几只来,你随尹秋去瞧瞧,若有中意的,抱走就是了。” 她们二人一走,平阳王妃便迫不及待地道:“太后,您刚才为何要答应惜君,看睿王现在的态度,二人一旦成亲,惜君这后半辈子说不定就毁了,这可万万不行啊。” “哀家知道,但惜君的性子,你应该比哀家更清楚,一味反对,只会令她更加坚持;倒不如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慢慢让她断了对溯儿的念想。” “也只能这样了。”说着,平阳王妃又埋怨道:“都怪睿王,他既不喜欢惜君,又何必来招惹,现在好了,闹得惜君非他不嫁。” 卫太后睨了她道:“瞧你这话说的,溯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会主动招惹惜君,想是惜君她自己看上的。” 平阳王妃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正自这时,宫人踩着光滑如镜的金砖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太后,陈太妃来了。” 平阳王妃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当即没好气地道:“她来做什么,还嫌她儿子害得惜君不够,还是说想来看笑话?” “子钥!”清冷冷的声音并不重,却令平阳王妃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慌忙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卫太后收回目光,对尚候在殿中的宫人道:“去请陈太妃进来。” “是。”宫人答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时,陈氏扶着冬梅的手走了进来,在殿中央停下脚步,双手搭于腰间,端然行礼,“参见太后,太后万福!” “免礼。”在陈氏直起身后,平阳王妃也憋着气向陈氏屈一屈膝,毕竟论身份,陈氏要比她高一截。 在命人赐座后,卫太后温言道:“这还下着小雨,妹妹怎么就过来了?” “回太后的话,臣妾……是特意来向平阳王妃还有昌荣宗姬道歉的。”说着,她声音温柔地对尚寒着一张脸的平阳王妃道:“溯儿这孩子性子直拗,一时说了不该的话惹昌荣宗姬生气,我已经训斥过溯儿了,还望王妃莫要见怪。” “不敢!”平阳王妃冷冷说着,管碍着卫太后,这满肚子的气不得发作,但也没什么好脸色给陈氏。 太妃,哼,还不放在她眼里。 陈氏对平阳王妃的冷淡不以为杵,接过冬梅手中的食盒,温声道:“这是昌荣最喜欢吃银丝糕,我特意做了带过来,算做是赔礼。” 等了半晌,始终不见平阳王妃派人来拿食盒,陈氏只得让冬梅拿过去放在平阳王妃手边的小几上。 卫太后微笑道:“不过是两个孩子一时不高兴,闹些小别扭罢了,你倒认起真来。” 陈氏欠身道:“此事确是溯儿不对在先,赔礼是应该的。”说着,她看一眼四周,略有些疑惑地道:“不知昌荣宗姬去了哪里?” “哀家让尹秋带她去内务府挑选新呈上来的松狮,看有没有合她眼缘的。”顿一顿,她道:“昌荣什么心思,哀家不说,妹妹想必也猜得到,溯儿……真的那么不喜欢昌荣吗?” 陈氏斟酌着话语道:“倒也并非不喜欢,只是溯儿暂时还不想这么快成亲,所以只能辜负昌荣宗姬一番美意。” 第七十二章 传旨召见 第七十二章 传旨召见 “昌荣倒是没什么,只是溯儿……他也老大不小了,这一年拖一年的,实在不是一回事,就连沣儿都已经成亲了,就他还是孤身一人。”卫太后口中的“沣儿”是承帝最小的子嗣,十三皇子东方沣,今年十七,年前刚刚成亲。 “臣妾明白,臣妾会慢慢劝他的,其实昌荣宗姬性子直率活泼,臣妾也很是喜欢,若能与之结为夫妻,实在是溯儿之福。” 平阳王妃这会儿还是满肚子怨气呢,一听这话,当即冷声道:“昌荣何德何能,胆敢高攀睿王。” 卫太后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好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总是揪着不放了,能不能在一起,看他们自己的缘份吧。” 卫太后开了口,平阳王妃就算再有怨气,也只得往肚子里咽,不过她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这半年内,打消沈惜君嫁给东方溯的念头,她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 一场大雨过后,暑意尽消,慕千雪与东方溯并肩走在朱红的宫墙下,清凉的风从前面扑来,吹起二人一碧一灰的衣衫。 走在后面的夏月望着前头不时绞在一起的衣襟,暗自叹气,如果当年公主选的那个人是睿王,南昭就不会灭,她也不会被迫背负整个国家的仇恨,可惜,如果……永远只能是如果。 “咳咳!”慕千雪掩唇轻咳了几声,东方溯见状,当即停下脚步,“怎么?还是不舒服吗?” “喉咙有些不舒服,回去喝过药就没事了。”在说这话时,慕千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幽长的来路,她的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来。 很快,东方溯就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好笑,慕千雪今日是第一次入宫,在宫中并无一人相识,又能等什么人来。 “走吧,穿过这道宫门,再往前走一阵子,就是宫门了,马车就等在那里。” 慕千雪点点头,跟随他的脚步继续往前走着,走了没几步,后面便有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王爷留步!” 东方溯眉宇间掠过一丝讶色,这个声音……是怀恩? 转身望去,怀恩果然带着一个小太监,快步往他们这边走来,待得到了近前,他一甩拂栉,笑眯眯地躬身行礼,“老奴见过王爷,见过公主。” “免礼。”东方溯打量着他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庞道:“公公怎么到这是来了?” “启禀王爷,老奴奉陛下之命请璇玑公主去承德殿。” 怀恩尽管深受两朝皇帝倚重,但并未恃宠生骄,待人处事从来都是礼数周全,能够几十年始终荣宠不衰,与他这个性子分不开关系。 “皇兄?所为何事?” 怀恩躬身答道:“回王爷的话,陛下说有关于西楚的事情,想问一问公主。” 东方溯点一点头,对慕千雪道:“走吧,我陪你过去。” 他的话,令怀恩露出为难之色,毕竟周帝的意思,是只传慕千雪一人,正思索着要怎么开口,慕千雪已是先一步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行,有公公陪着,王爷还怕我迷路不成?” “当然不是,只是你身子弱,我怕你走得多了又咳嗽难受。” 慕千雪笑一笑,柔声道:“只要走慢一些就没事了,王爷不必担心。” 怀恩适时说道:“老奴会好生照顾公主,真要是不舒服了,召个软轿抬公主过去,再不然传太医过来也方便,王爷只管放心。” 见他们二人都这么说了,东方溯也不坚持,正好他军中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那好吧,我让夏月留下来陪你,见过皇兄后,乘马车回府就行了。” 目送东方溯离去后,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随怀恩一路来到承德殿,较之富丽堂皇的宁寿宫还有精巧雅致的静芳斋,做为昭明宫三殿之一的承德殿,则要显得庄严肃穆许多,令人不自觉地升起敬畏之心。 在走到汉白玉台阶前时,怀恩停下脚步,回身对夏月道:“姑娘请在殿外等候。” 夏月转头望向慕千雪,征求她的意思,后者微微一笑,“听公公的话,我很快就出来。” “嗯。”夏月乖巧地应了一声,留在原处看慕千雪随怀恩踏上平滑坚硬的台阶。 怀恩将慕千雪引到承德殿西间,此处是东方洄批阅群臣奏折的地方,一天里有大半时间都在此处。 怀恩恭敬地朝坐在御案后的人行礼,“陛下,璇玑公主来了。” 在他言语后,慕千雪也屈膝行礼,“千雪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尽管已非第一次相见,东方洄呼吸仍是为之一窒,只是这样静静站着,就已经美如画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比当年流传出来的画像更加美得动人心魄,若非他四年前已经成亲,说不定也会前往南昭求亲。 在压下那份心悸后,东方洄温言道:“听闻公主身子不好,坐下说话吧。” “谢陛下。”落座不久,便有一名绿衣宫女端了一盏香茗奉上。 “公主之事,朕都听老七说了,实在令人难过。” 慕千雪低头,黯然道:“是千雪有眼无珠,引狼入室,令南昭遭遇亡国灭族之祸。” “事已至此,还望公主节哀。”说着,他道:“有一件事,朕始终想不明白,不知公主能否为朕解惑?” 慕千雪在椅中欠一欠身,“陛下请说。” “据朕所知,楚帝原只是一名不受怠见的皇子,可就在四年前,突然屡立功绩,将一众皇子甚至太子都给压在了底下,使得庆帝决定改立他为太子,公主可知其中详情?” “陛下可曾听过曹炳成之名?” 东方洄微一思索,颔首道:“朕听过,他是西楚的宰相,怎么了?” “此人表面看似不偏不倚,其实一直在暗中支持萧若傲,他们早在多年前就开始谋划夺嫡一事,就连前往南昭求亲,也是曹炳成献的计策,好借南昭之势,让萧若傲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对于萧若傲来说,千雪只是他登上帝位的一块踏脚石,一旦得偿所愿,千雪自然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与其继续虚与委蛇,倒不如趁着南昭还没有防备,一举攻下,扩充西楚势力;若非睿王冒死相救,按着他的计划,这会儿,慕氏一族已经尽灭。”说到此处,她忽地起身向东方洄端然下拜,肃然道:“多谢陛下遣派使者去西楚营救千雪,陛下隆恩,千雪当铭记于心。” 第七十三章 失望 第七十三章 失望 “公主言重了。”东方洄起身亲自将她扶起,“朕虽然派了江越去,可真正将公主救出西楚的却是老七,这礼朕受之有愧。” “陛下与睿王皆对千雪有救命之恩,此恩此德千雪没齿难忘。” “最重要的是公主平安。”停顿片刻,东方洄徐声道:“公主可曾听闻过‘天机卫’之名?” 慕千雪身子微微一缩,眼中露出骇然之色,好一会儿方才带着些许颤抖道:“听过,是萧若傲手里的亲卫近军,只听命于萧若傲一人,行踪神秘,听说……帮着他杀了不少人;这次逃出西楚之时,也曾遭到天机卫的追杀,所幸睿王带去的人武功高强,与天机卫不相上下,这才勉强逃了出来。” “天机卫都是些什么人?”问这句话时,东方洄眼底有精光掠过。 “据说都是一些江湖人士,是曹炳成帮着招揽得来,具体如何,无从得知,萧若傲对我防备甚深,从不与我说这些,仅知的这些,还是有一次曹氏无意中说漏了嘴,方才知晓。”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萧若傲用心不善,就不会有今时之祸,南昭……还有那些无辜的百姓,都是我害死的!”说到此处,慕千雪难忍心中的悔恨,以手捂面,低低哭泣。 东方洄轻叹一声,怜惜地递过帕子,“楚帝存心算计,又哪里会让公主发现。” 慕千雪拭了拭泪,哽咽地道:“其实四年来,未必就没有半点端倪,是我太相信他,总以为不会是那样的人,结果……”说到此处,忍不住又落下泪来,过了良久方才止住,那块帕子已是湿了一大半。 待慕千雪平复了心情后,东方洄转过话题道:“公主在老七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谢陛下关心,睿王很照顾千雪与三哥。”在短暂的静寂过后,慕千雪有些激动地道:“陛下,萧若傲此人野心极大,吞并南昭,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要的,是整个天下,一旦他消化了南昭,大周就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此人万万留不得。” 东方洄脸色有些古怪,盯了慕千雪半晌,道:“公主之意,是要朕举兵伐楚?” “西楚刚刚攻下南昭,内政不稳,正是陛下进攻的大好时机,大周雄兵百万,攻下西楚绝非难事,一旦控制了西楚,就等于控制了两个国家,到时候大周国力必然大涨,齐国与东凌难望颈背。”尽管极力压制,言语间仍是透出一丝急切,纤细的十指被她绞得发白。 见东方洄迟迟不语,慕千雪又道:“千雪所言,皆是实话,萧若傲确是狼子野心,陛下……” “朕明白。”东方洄打断她的话,“大周与南昭毗邻而居,世代交好,昭帝仁贤之名,朕亦是早有耳闻,在得知西楚大举进攻南昭之时,朕就想发兵襄助,无奈齐国与东凌一直对我大周虎视眈眈,一旦发兵,两国就会倾巢来攻,到时候不止帮不了南昭,就连大周也会受难。” 慕千雪急忙道:“不会,他们国力远不如大周,当不会如此放肆;反倒是萧若傲,一旦让他彻底掌握了南昭,必会成为陛下与大周的心腹之患,远胜东凌与齐国,陛下切莫大意。” “公主一片苦心,朕自是明白,只是眼下,实在不是时机。”不等慕千雪言语,东方洄又道:“公主放心,朕一定会提防西楚,时机一到,立刻出兵攻伐;只要有朕在,萧若傲的野心就休想得逞。” “可是……” 未等慕千雪说下去,东方洄已是道:“公主今日又是给母后祝寿,又是被朕召来承德殿,想必很累了,怀恩,你送公主出宫。” 一听这话,慕千雪顿时急了,“陛下,萧若傲狼子野心,一旦让他成了气候,必会危害大周,不可不防。” 怀恩上前示意,“公主请。” 见东方洄不理会自己,慕千雪只得行一行礼,随怀恩走了出去,在他们身影消失于视线范围后,东方洄轻吐一口气,不无失望地道:“所谓璇玑公主,不过如此。” 扮做宫女的绿衣走到他身边,徐徐道:“美则美矣,可惜是个木头美人。” “朕原想着,她若真有帝师之才,就留在身边,助朕平定天下,可惜了。” “通晓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之人,天下不知凡几,可有帝师之才的,万中无一,璇玑公主自幼长在深宫,养尊处优,不知人间疾苦,又岂会有那份指点江山的奇才,所谓惊世之才,不过是世人给予她的虚名而已,当不得真。” 东方洄长叹一声,“果然是朕期望太大了,如你所言,帝师之才,万中无一。” “听她刚才的言语,楚帝能够登上帝位,应该是曹炳成的功劳,与她并无关系,顶多只是借助了一些她的背景。”说到此处,绿衣冷冷一笑,“这般庸碌之才,偏还自作聪明,竟想挑唆陛下出兵伐楚,替她报仇,真是不自量力” 东方洄冷冷道:“确是蠢了一些,不过她说得并非全无道理,西楚是一定要除的,但不是现在;绿衣,你派人去南昭,尽量挑动那些南昭人对楚帝的仇恨,南昭这块肥肉,朕要他咬得下咽不下!” 在绿衣答应后,他又道:“老七那边的人安排进去了吗?” “睿王府极少招人,查得又严,所以一时尚未安排进去。”见东方洄有所不悦,她连忙道:“陛下放心,奴婢会尽快想到办法。” “最好是这样。”这般说着,东方洄又道:“另外,关于东凌的消息可有传出去?” 绿衣连忙答道:“按陛下的吩咐,奴婢已经飞鸽传书给咱们安插在齐、楚、燕三国之中人,应该很快就能散播出去。”停顿片刻,她又道:“奴婢在城中发现几个疑似东凌的人,已派人暗中跟踪调查。” “东凌……”东方洄屈指轻叩桌案,“笃笃”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过了许久,东方洄停了手里的动作,凉声道:“最近东凌的动作越来越频繁,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第七十四章 料算人心 第七十四章 料算人心 绿衣思忖道:“楚帝吞并南昭之举,已经彻底打破了六国维持多年的平静,东凌,怕是也要再次有所动作了。” 东方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东凌……实在是令他很是担心。 绿衣瞅了他一眼,小声道:“陛下,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东凌素来神秘,不为外人知晓,对他们好奇的应该不是咱们大周,同样的,对他们心存忌惮的,也不止大周。” 东方洄双眉一挑,“你是说齐国?” 绿衣点头道:“是;北燕弱小,西楚刚刚崛起,又与东凌隔得远,没那个能力去察探,但齐国不同,他们与东凌接壤,说不定早已经派人去过东凌。” 听到此处,东方洄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东凌发难之时,朕联合齐国一道对付东凌?” “不!”绿衣肃声道:“奴婢更倾向于‘先下手为强’。” 东方洄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凝视着透过六棱交花窗棂照进来的昏黄天光,“你想朕先开战?” “既然两国之间,必有一战,何不先发制人,将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甚至……” 东方洄幽幽接过她未完的话,“借此耗损齐国国力是吗?” 绿衣垂首道:“陛下英明。” 东方洄负手在室内来回走了几趟,“此事朕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且说怀恩那边,一直将慕千雪送到宫门口方才停下脚步,笑眯眯地道:“公主慢走。” “有劳公公了。”夏月还了一礼,扶着一言不发的慕千雪往候在宫门外的马车行去,车夫看到她们过来,当即放了小凳子在马车旁边,以便他们上车。 就在一只脚已经踩上小凳之时,慕千雪突然收了回来,挣开夏月的手快步往宫门走去,唤住已经走了一段路的怀恩,“公公留步!” 怀恩意外地转过身,“公主还有什么事?” 慕千雪疾步走到他身前,褪下手里的赤金莲纹镶珍珠镯子塞到怀恩手里,“西楚野心勃勃,假以时日必会成为北周的心腹大患,这句话,还请公公务必告诉陛下。” 怀恩着实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没死心,微一摇头,将镯子递还到慕千雪手中,“老奴身份卑微,万万不敢在陛下面前议论国事,公主这个忙……老奴帮不上。” 见他不肯收,慕千雪急忙道:“公公深得陛下倚重,只要你开口,陛下一定会听,西楚一事只有公公才能劝得了陛下,请公公务必劝陛下除去西楚……”不等慕千雪说完,怀恩已是退后一步,躬身道:“老奴告退。” “公公!公公!”这一次任凭慕千雪如何呼唤,怀恩都不曾停了脚步,反倒更快了几分,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 夏月早已是看怔了,直至这会儿方才回过神来,但她看慕千雪的目光极为陌生,犹如在看一个不相识的人,而非侍候了四年的主子。 慕千雪将她古怪的神情看在眼中,也不说什么,淡淡道:“走吧。” 待得二人登上马车后,车夫收了小凳,扬鞭脆响,车轮平稳地转动起来,压过湿漉漉的青石地面。 马车里,夏月一直用那种怪异的目光盯着慕千雪,唇几次蠕动,但都没有发出声音。 “想问我为什么贿赂怀恩?”一听这话,夏月连连点头,将盘旋在嘴边的话一古脑儿说了出来,“嗯,公主之前与奴婢说过,周帝与王爷不同,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还叮嘱奴婢,千万不能将神机营与公主的真实情况告诉周帝,连一个字都不能提,复辟南昭之事,更是不能指望周帝,可现在您却……”她实在无法接受一向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公主竟做出刚才那样没有章法的事情。 “你以为周帝召我过去,当真仅仅只是为了问西楚的事情吗?他……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冲口而出,打断未曾说完的话,与惯常的轻咳不同,这一回咳得很利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脸色潮红之余又透着层层青白,吓得夏月心慌意乱,不断替她抚背。 过了好半天,慕千雪才渐渐平静下来,软软靠在夏月身上不停喘息,浑身的力气都消耗在刚才那番咳嗽中,这会儿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歇了许久,慕千方才雪轻轻道:“询问西楚不过是幌子,周帝真正的目的,是想知道萧若傲四年来的变化,是否与我有关。” 听得这话,夏月顿时变了颜色,“江大人不是答应了王爷,会帮着隐瞒神机营与公主之事吗,难道他出尔反尔?”知道慕千雪真实情况的,除了东方溯就只有江越一人,东方溯是绝对不会害公主的,故而夏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越。 “与江越无关。”慕千雪挪动着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的身子,靠着软榻道:“萧若傲在我嫁予他之后,势力突飞猛进,连太子也败在他手里,再加上昔年盛传之名,周帝不可能一点怀疑都没有,早在他让睿王带我一道进宫祝寿的时候,就存了试探之心。” 夏月眼皮一颤,急急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周帝会不会对公主不利,我们是不是要马上离开?” 面对夏月一连串的问题,慕千雪笑一笑,安抚道:“我既坐在了这里,自然是没事。” “那就好!”夏月长舒一口气,抚着这会儿还在胸口里乱跳的心,说实话,她真是害怕了逃亡,自己粗生粗长的跟个野草一样,去到哪里都能活;可公主不一样,她被萧若傲下了整整四年的毒,身子弱得一阵大风都能吹倒,哪里经得起再一次的颠沛流离。 听慕千雪说完承德殿发生的事情后,夏月恍然道:“奴婢明白了,公主刚才是故意做给怀恩公公看的,他是周帝的心腹,一定会把您试图贿赂他的事情告诉周帝,这样一来,周帝就会更加认定您不过如此,楚帝夺嫡成功的事情,更是与您没有半分关系。” 第七十五章 惊闻 第七十五章 惊闻 慕千雪揉一揉她柔软的发丝,笑道:“跟了我几年,聪明了不少。” 夏月嘻嘻一笑,“奴婢再聪明也不及公主之万一,三言两语就将周帝给瞒了过去。” “周帝……”徐徐念着这两个字,慕千雪眸中露出凝重之色,尽管周帝极力掩饰,她还是在其眼底看到了不逊于萧若傲的野心以及猜忌。 承德殿那番对答,看似轻松,其实每一句甚至每个字,她都在心里再三斟酌,确保周帝不会起疑之后方才出口,只要当中说错一个字,就会招来周帝比之前更深的猜疑,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却极耗了许多心力。 静默半晌,夏月忽地道:“公主,周帝真的有那么不好吗,可他不是睿王的兄长吗,奴婢看睿王就很好啊!”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睿王好,不代表周帝也好;周帝与萧若傲是同一类人,为了江山社稷,什么都可以牺牲,至亲之人也不例外;今日对我百般礼敬,来日就是刀刃加身,南昭……更是休想复立。” 夏月嘟囔道:“怎么天底下的皇帝都是一个样,如果睿王是……”后面的话,想是觉得不妥,未曾说出口,但以慕千雪的心思,怎会猜不出来。 是啊,如果东方溯是这北周的皇帝,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可惜……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令承帝决定将帝位与神机营一分为二,权倾朝野的卫氏一族还有卫太后又在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些问题一直索绕在慕千雪心头,无法解开! 入了六月之后,天气越发炎热,即便静静坐在屋中,也是一身汗,更不要说出去了;夏蝉躲在被烤蔫的树叶后面,声嘶力竭地叫着,天越热,它们就叫得越起劲,吵得人心烦。 “再拿高一点,上面还有许多。”夏月站在树下指挥着拿粘杆在抓蝉的下人,一个个都晒得脸通红。 两名下人极力举高了手臂,还是够不着最顶上的树冠,徐立在一旁无奈地道:“咱们这杆子不够长了,不然我重新去做一个?” 夏月目光在两枝粘竿上打了几个转,计上心头,“拿绳子把这两柄粘杆绑起来,这样就够长了,动作快一些,公主已经被吵得好些天不能午睡,瞧着精神都差了。” 在徐立答应后,正好有侍女端了煎好的药过来,她抹了抹颈间的汗,接过道:“我拿进去给公主吧。” 刚推开门,便有一阵清凉扑面而来,令夏月精神为之一振,关起门后,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桌案前,朝伏首于案前的慕千雪道:“公主,药好了,喝过后奴婢扶您去里屋睡一会儿,徐立他们在拿粘竿捕蝉,今儿个应该不会再吵了。” “好。”在慕千雪喝药的时候,夏月探头往摊在桌案上的纸看去,她曾见过慕千雪绘制南昭地图,所以大致能看得出这是一副地图,就是不晓得是哪里的地图,上面还用朱砂笔画几个圈。 夏月接过还剩了一点渣子的药碗,正要问这是什么地图,门突然被人推开,本该在外面捕蝉的徐立快步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后,慌声道:“公主,王爷出事了!” 慕千雪脸色一变,当即道:“怎么一回事?” “小人也不清楚,是阿富回来说的,说王爷刚才回来的时候,肩膀上插着一枝箭,满身都是血,很是吓人,蔡总管已经去请大夫了。”话还没说完,慕千雪已是起身往外走去,夏月与徐立赶紧跟上。 东方溯住在中院的南轩之中,因为他生性喜静,故而在此处侍候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这会儿却是人来人往,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慌乱之色。 慕千雪踏上台阶之时,恰好有人端着一盆殷红的血水出来,触目惊心, “大夫,王爷就在里面,赶紧的。”蔡总管拖着一个背着医箱的银须老者从后面奔来,在经过慕千雪身边时,脚步一顿,“公主……” “不必管我,赶紧进去。”得了慕千雪的话,蔡总管不再迟疑,拖着刚喘了一口气的老者奔进去。 避开进进出出的下人,一路来到里屋,东方溯面色苍白地坐在椅中,一枝黝黑的小箭插在左肩处,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流下来,染红了青色的衣衫,之前那个老者正拿了把剪子剪开那里的衣裳,蔡总管等人搓手焦灼地等在一旁。 看到她进来,东方溯忍着肩膀传来的阵阵刺痛道:“你怎么来了?” 见他神智清醒,慕千雪松了一口气,上前道:“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过来看看,是谁如此胆大,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你?” “我没事,夏月,扶……”大夫刚碰了一下短箭,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顿时随着细细的经络传至全身,饶是他也不禁痛得轻哼了一声,豆大的冷汗从额间滴落,脸色比糊在门窗上的纸还要苍白数分,待得稍稍缓过来一些后,他再次对夏月道:“扶你家公主回去。” 夏月还没来得及答应,慕千雪已是道:“你不必担心我,比这更血腥的都见过了。” 那厢,蔡总管见老者一直盯着伤口却不动手,不禁催促道:“大夫,你发什么愣,倒是赶紧拔啊” 老者为难地道:“不是老朽不肯拔,而是实在不好拔啊!” “这话怎么说?” 老者拿布小心翼翼拭去伤口周边的血后,指着几个黑点道:“你看,这些都是箭头的一部分,形成倒刺勾在皮肉里,一旦强行拔出,承受钻心刺骨的痛苦不说,整块肉都会被生生勾下来,最麻烦的是此处接近颈血脉,万一伤及又止不住血,那王爷可就……”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下去。 蔡总管没想到小小一枝箭竟如此诡异,拧眉道:“照你这么说,这枝箭岂非拔不得?” “老朽实在没把握,不如……蔡总管请太医来看看,他们或许会有更好的法子,又或者效果更好的止血药。”要换了个寻常人,他还可试一试,但东方溯身份贵重,一旦死在他手里,莫说医庐开不下去,就连老命也难保,自是想方设法地往外推,说什么也不肯接这烫手山芋。 第七十六章 诸王遇刺 第七十六章 诸王遇刺 一听这话,蔡总管瞪着一旁的侍从道:“没听到吗,还不赶紧去太医院!” “不用去了。”慕千雪唤住正要离去的侍从,上前亲自检查了东方溯的伤口,蹙眉道:“倒刺长在皮肉里,触之即痛,就算太医来了也必然要削掉那一块皮肉,同样有伤及颈血脉的危险,关键在于,一旦出事,能否立即止血。” 蔡总管被她说得没了主意,“这……这可怎么办?” “几年前,我在一本残缺的医书上看到过一个止血的药方,闲极无聊之时,曾让夏月做出来过,任何皮肉伤都是见药止血,对王爷应该也有效。” 夏月在一旁道:“嗯,那个方子很好的,公主当时还特意抄录了一份,让陛……楚帝带去军中,但凡用过的人,都说效果奇好。” 蔡总管精神一振,眼巴巴地望着慕千雪,“公主可还记得方子?” “记得。”在得到慕千雪肯定的答复后,蔡总管赶紧让人取来文房四宝,让她写下方子,随即拿给老者,“快瞧瞧,这些药你那医庐里有没有。” 老者看了一眼,“有几味药比较刁钻少见,不过老朽那里还凑得出来。” “那就好。”在安排了人随老者一道去医庐取药后,蔡总管想想不放心,毕竟事关东方溯性命,上前道:“王爷,小人去一趟太医院,梅太医这会儿应该在。” 东方溯吃力地摇头道:“太医来了也是一样,有公主的方子足矣。” “可是……”蔡总管刚说了两个字,有人小跑着奔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前者脸色铁青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在下人走后,东方溯抬了苍白的面容道:“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蔡总管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就是有个赶车的,经过咱们府门口时,不小心撞到石狮子翻了车,这会儿坐在地上嚎着不肯走,小人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东方溯盯了他,冷冷道:“看来你是做腻了这个总管之位,胆敢在本王面前撒谎。” 见东方溯沉了脸,蔡总管顿时双腿打颤,慌忙道:“王爷恕罪,小人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 东方溯等了半晌也没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左肩又一直传来阵阵疼痛,不耐地道:“再吞吞吐吐的,就给本王滚出去!” “今日遇刺的并不止王爷一人,信王、荣王、安王、恪王还有穆王都先后遇袭,手法与王爷完全相同,应该是同一伙人所为。”蔡总管迅速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东方溯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结果扯动伤口,颊边肌肉因为疼痛不住跳动,待痛意稍减后,他迫不及待地道:“你说什么,先后遇袭?” “是,荣王、安王、恪王都受了伤,至于信王与穆王,避过了偷袭,只是受了一些惊吓。” “荣王他们怎么样?” “都已经送回府中,具体情况,暂时还不知道,京兆府那边已经在追查了。” 夏月暗自扳了扳指头,愕然道:“那加上王爷,岂非总共有六位王爷遇刺?” 蔡总管咬牙道:“也不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胆敢在天子脚下行刺诸王,大周立国百年,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王爷是怎么遇得刺?” 东方溯吸了口气,道:“今日我去健锐营练兵,刚回城不久,便有一名女子拦住,问我倚翠阁在哪里。” “倚翠阁?”夏月皱着圆圆的脸蛋,疑惑地道:“这名字怎么听着那么像那种……地方?” 徐立听到她的话,压低了声音道:“倚翠阁就是青楼,烟花之地。” 慕千雪敛一敛袖,摇头道:“不对,王爷既是去练兵,一定是策马来去,寻常女子,怎么会拦马问路。” 东方溯颔首道:“我也觉得不对劲,而且……”他沉了眼眸,缓缓道:“那是一个东凌女子。” “东凌?”慕千雪紧紧蹙了秀眉,当年为了助萧若傲登基乃至来日平定天下,她曾通过古籍史书以及探子传回来的情报悉心研究过各国,不说了如指掌,却也大致有数,唯独这个东凌,南昭、西楚史书之中,关于他们的记载都少之又少,至于探子,倒是派了几拨,可都是有去无回,是生是死也不知道,至少在她离开西楚之前,没有任何关于东凌的消息传回来。 东方溯摊开一直握着的右手,里面是一枚用粉水晶打磨而成的樱花坠子,小巧精致,“几年前,我曾与东凌交战,在他们死去的士兵身上发现过同样的坠子,几经打听,方才知道樱花在东凌属于国花,他们那里很多人都会配带这样的坠子,而这枚就系在拦路女子的腰间。” 慕千雪细细记下他的话,“后来呢?” “我见她可疑,正打算盘问,她突然发难,以袖箭偷袭,不慎被她射中了肩膀,事发匆忙,我只夺下这个。” 跟随东方溯回来的一名参将心有余悸地道:“那东凌女子也不知在袖子里藏了多少柄袖箭,一下子就是密密一片,要不是王爷身手好,又早有防备,远不止是射中肩膀那么简单了,这人毒连武器也毒。” “你们没有抓到她?”夏月随口一问,却令那几名武将红了脸,好一会儿方才期期艾艾地道:“那女子身法怪异得紧,我们从来没见过,再加上王爷受了伤,所以没……没拦住。” 慕千雪自东方溯手中接过樱花坠子,疑惑地道:“东凌与各国素无往来,怎么这次……他们会派人来金陵?” 参将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是不是前几年他们败在王爷手里,心有不甘,所以这会儿派人刺杀?” “别忘了,共有六位王爷遇袭,睿王可以说是积怨,那其他几位呢,他们可没有跟东凌打过仗。” 参将想想也是,可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们实在想不出来的,慕千雪也不多言,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就算是她,也推断不出东凌此举用意何在。 第七十七章 绝不会是 第七十七章 绝不会是 过了一会儿,老者带了慕千雪所需的药材回来,因为时间紧迫,没有功夫按着方才去烘干蒸晒,只是简单的将药材研究成粉,尽管药效差一些,仍然远胜一般的金创药。 见药粉备好,东方溯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肩膀,咬牙道:“拔吧!” 即便蔡总管在旁边百般催促,老者仍是磨蹭着不敢动手,说这药粉有止血奇效的是那两名女子,究竟是真是假,他可不知道,万一没效,又伤及颈血脉,他这条老命非得交待在这里不可。 蔡总管等得心焦,喝斥道:“叫你快去没听到吗?” 老者勉强往前走了几步,终归还是没那胆子,颤声道:“王爷,老朽年老力弱,实在是拔不动这箭,再加上老眼昏花……还是另请高明!” 蔡总管没想到等了半天竟是这么一句话,正要喝骂,东方溯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勉强,淡然道:“罢了,出去吧。” 一听这话,老者如逢大赦,赶紧退了出去,连药箱也没拿,蔡总管朝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回头道:“王爷,小人这就去……”他想说去请太医来,哪知竟看到东方溯自己握住露在外面的半截箭身,连忙道:“王爷您要做什么?” “一块皮肉罢了,本王还舍得起,箭一起出,你就立刻替本王撒药止血。”说完这句话,左手攥紧箭身,用力往外拔去;下一刻,一种绞肉抽筋的痛楚在体内剧烈翻涌,犹如要把他活生生撕开来一样,这种痛楚,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再次涌了出来,殷红刺目,莫说是他自己,就连旁人看着也觉得痛。 东方溯死死咬着牙,尽管汗如浆涌,攥着箭身的手却没有松,缓慢而坚定地在不断涌出的鲜血中往外拔着,夏月甚至能看到被箭上倒刺带出来的鲜红血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紧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亏得东方溯性子异常坚忍,方才能够忍住这种抽离灵魂似的痛,但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噗!”随着最后一个倒刺生生将一块皮肉从肩膀上撕扯下来时,一大蓬鲜血从伤口急速涌出,与此同时,东方溯也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昏厥在椅中。 在看到那股异乎寻常的鲜血涌出时,慕千雪意识到不好,这分明就是伤到了颈血脉,她一把从还没反应过来的蔡元手里夺过药粉,迅速洒在东方溯伤口,同时紧紧压住,一直等到鲜血不再涌出,方才渐渐松开手,血果然已经止住,东方溯除了因为失血气息有些微弱之外,并无大碍。 见伤口止血,蔡总管长舒了一口气,赶紧让人拿来纱布替东方溯包扎好伤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抬到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蔡总管朝满手血污的慕千雪长施一礼,“多谢公主!”他是个明白人,刚才要不是慕千雪见机得快,自家王爷怕是危险了。 慕千雪点一点头道:“王爷失血颇多,你去抓几服补血养身的药来,另外……”她犹豫了一下,道:“陛下那里也得派人禀告一声。” “小人知道。”此事闹得这么大,东方溯更是差点没了性命,就算慕千雪不说,他也是一定要去昭明宫禀告的。 在蔡总管走后,有下人捧了水来让慕千雪净水,一边洗了数盆,方才洗净手上的血污,至于沾在袖间的,却是洗不掉了。 “王爷已经没事了,奴婢扶您回去换身衣裳吧。”夏月侍候了慕千雪四年,知道这位主子素日里最见不得脏。 “嗯。”慕千雪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东方溯,扶着夏月的手走了出去,在踏进东院时,冰冷的声音传至夏月耳中,“去看看十九在不在,在的话让她立刻来见我!” “是。”夏月应了一声,在扶慕千雪回房后,立即去见了十九,后者有些不情愿地来到西书房,一进来便道:“你说的事情还在调查中,暂时没有线索。” “我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慕千雪伸开残留着淡淡血腥味的手掌,将一直握在掌中的樱花坠饰递过去,“我要你与十五全力寻找佩有此物的人。” “樱花?”在接过坠饰时,十九发现慕千雪袖间大片大片的血渍,惊讶地道:“这是谁的血?”慕千雪身体这么差,如果这些血是她的,这会儿哪里还能坐着与自己说话。 “是睿王!”听得这三个字,十九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紧紧盯着慕千雪,“王爷怎么了?” “回府途中,遭人袭击,流了许多血,还好性命无碍,袭击他的人,就佩着这样东西,据王爷所言,此物是东凌独有,会配这种东西的,也只有东凌人。” 听得东方溯没事,十九稍稍定了心,“金陵城里潜伏了一个东陵奸细。” “不止一个。”待得听说信王他们也在差不多的时候遭遇了袭击,十九一阵愕然,“他们想做什么?” “这正是我要你们查出的东西,这么多年,东凌一直封关锁国,除了互市之外不与他国往来,近些年唯一一次算得上往来的,就是与北周那一战;现在突然派出那么多人潜入金陵,且在同一日行刺诸王,其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若不尽早查清楚,恐怕王爷还会有危险。” “知道了。”事关东方溯性命,十九说什么也不敢怠慢,在她开门将要走出去之时,慕千雪忽地道:“另外再查一下倚翠阁,那名东凌女子行刺之前曾提过这个地方。” 望着重新合起的门,慕千雪抬起双手放在胸口的地方,直至这会儿,她还清楚记得看到东方溯涌血昏迷时,弥漫在胸口的那种心慌与害怕。 还有现在,一向心绪极少波动的她,在这一刻,却对东凌刺客产生了超乎寻常的愤怒,要知道愤怒从来都是布局谋划者最大的敌人,尽管刚才强行压了下去,但还是决定插手这件事,让十九他们全力调查。 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那么在意东方溯,仅仅因为东方溯是她复立南昭的助力,还是…… 这个念头还未成形,便被她强行驱除脑海,经过萧若傲那件事,终她这一世,都不想再碰情爱二字,更何况现在南昭未复,大仇未报。 她与东方溯可以是朋友、盟友甚至是知己,但绝不会是夫妻! 第七十八章 信王 第七十八章 信王 承德殿中,东方洄一言不发地盯着跪在殿中的绿衣,面色异常难看,怀恩小心翼翼地走入殿中,“启禀陛下,睿王府派人来报,睿王伤势比其他诸位王爷要重一些,但所幸性命无碍,这会儿正在府中养伤。” “砰!”青筋鼓起的手掌狠狠拍在桌案上,东方洄咬牙道:“好一个东凌,竟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等事来,好!真是好!” “奴婢无能,请陛下治罪!”绿衣的话令东方洄脸色更加难看,朝尚站在一旁的怀恩看了一眼,后者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在朱红殿门合起的那一刻,一个白玉镇纸狠狠掷在绿衣身上,东方洄咬牙切齿地道:“你什么时候变是这么没用,那么多东凌人潜伏在金陵城中,竟然一个都找不出来,还让他们闹出这样的事来。” “奴婢该死!”绿衣忍痛道:“自从发现在金陵城中有东凌人的踪迹后,奴婢一直都有派人跟踪,但他们行踪诡异且极为警觉,每次跟到一半,都被他们甩掉;有一次,甚至跟到了一处死胡同里,依旧失去了踪影;为了这件事奴婢曾特意去了一趟那个死胡同,前后左右,只有一个出口,负责跟踪的是追随奴婢多年的老人,他很清楚的记那,那阵子没任何人出来。” 东方洄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依你所言,难道那个人是凭空消失吗?” “奴婢知道这个想法很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奴婢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解释。”说着,绿衣又道:“其实关于这次行刺,奴婢有一事想不通。” 东方洄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冷声道:“说!” “那群东凌人如果存心行刺诸王,想要取他们的性命,应该在武器上抹毒,确保万无一失才对,可他们并没有,奴婢怀疑,他们的目标并不在诸王性命。” 东方洄一怔,拧眉道:“那他们的目标会是什么?” “这一时之间,奴婢也想不到,很可能是在酝酿什么阴谋。”绿衣能够得东方洄信任,执掌琉璃坊,自是聪敏非凡,她与慕千雪想到了一起。 东方洄面色阴沉地道:“朕已经下令封锁城门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揪出那几个东凌人,而且是活捉!” “咕咕,咕咕咕。”殿外传来鸽子的声音,绿衣知道,那是琉璃坊的信鸽回来了,在得到东方洄的同意后,绿衣起身走了出去,再次走进来时,手里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恭敬地递给东方洄。 纸上所写的字并不多,只有寥寥几行,却令东方洄一下变了颜色,“信王?” 绿衣点头道:“是,与穆王不同,信王之所以避过东凌刺客的袭击,并非侥幸,而是有人暗中相助,用暗器打伤了刺客,从而偏移射入屋中那枝箭,并且在离着十丈远的一处屋顶发现有人蹲伏的迹象。” “十丈?”东方洄挑眉道:“能够在这个距离击中刺客,此人的武功怕是比你也不逞多让。” “是。”绿衣沉声道:“诸王之中,信王素来低调,不曾显山露水,若非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他身边竟有这等高手,陛下,您说神机营……会不会在信王手里?” “信王是父皇长子,颇得父皇喜欢,临终之前他是第一个被召去的,神机营……有这个可能!”东方洄思忖片刻,抬眼道:“派几个人日夜盯着信王府,在查清楚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明白。”在绿衣准备退下时,耳边再次响起东方洄冰冷的声音,“这两件事若是再办不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绿衣身子一颤,咬牙道:“陛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妥这两件事!” “很好,下去吧,另外让怀恩进来,朕有事吩咐他。”在绿衣走后,怀恩小步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东方洄吩咐。 东方洄轻轻敲了几下桌子,淡然道:“派几个太医去荣王他们府中,看看他们伤势究竟如何,你也一道去,多带一些补血养身的药材,信王与穆王虽然没受伤,但你也去瞧瞧,顺道问问他们对刺客知道多少。” “遵旨。”怀恩带着东方洄的口喻退了出去,这会儿,金陵城中因为接二连三的刺杀闹得天翻地覆,街上到处都是巡防营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京兆府的衙差,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大家都知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受伤的又都是一些亲王、郡王,若不抓到刺客,他们都没好果子吃。 至于城门,早在旨意刚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关了起来,没有御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可以说整个金陵城处于一个完全封闭的状态,刺客插翅难飞。 东方溯一直昏睡到第二天午后方才醒来,在此处守了一夜的蔡总管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欢喜地道:“王爷终于醒了。” “什么……时辰了?”久睡醒来,声音粗戛沙哑。 蔡总管一边取出用棉衣裹着保温的药盅一边道:“您昏睡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刚刚过了午时。” 在喂东方溯喝过药后,蔡总管絮絮道:“昨儿个真是把小人们的魂都快吓没了,那箭拔出来后,血流了好多,亏得公主反应快,及时拿药替您止血,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些刺客真真是该死!” “公主……”东方溯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她还好吗?” “公主没事,就是沾了许多血。”说着,蔡总管有些惊奇地道:“真是没想到,公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居然一点都不怕血,可比小人们利害多了。”睿王府里,除了少数几个,其他人都以为慕千雪只是一个普通女子,顶多就是身份不一样罢了。 东方溯扯一扯唇,“从西楚逃出来的时候,几次遭到追杀,见了不少血,自是没那么怕了。” “这倒也是。”正点头之时,外面传来叩门声,蔡总管过去开了门,说来也巧,来得正是慕千雪,他赶紧侧身行礼。 “王爷醒了吗?” “回公主的话,刚刚醒转服了药。” 慕千雪点点头,扶着夏月的手走了进去,看到她进来,东方溯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慕千雪上前按住,切声道:“你失了许多血,又刚刚醒转,不要起来。” 第七十九章 东方泽 第七十九章 东方泽 东方溯自己也是觉得头晕乏力,逐不再勉强,“昨夜的事,蔡元都与我说了,多谢公主。” “你没事就好。”慕千雪笑一笑,在她收回按在身上的纤手时,东方溯胸口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忍不住去期许…… “情况怎么样了?” “蔡总管昨日已经将王爷遇袭的事情禀告陛下,陛下正令封锁城门,让巡防营与京兆尹府全力追查刺客,暂时还没消息;至于其他几位遇袭的王爷,伤势都还好,你不必担心。” 蔡总管在一旁补充道:“怀恩公公昨日奉陛下的旨意来过,还带了太医来,另外,信王、穆王、尹秋、冬梅二位姑姑还有……昌荣宗姬都来看望过您。” 东方溯皱一皱浓眉道:“连母妃也知道了?” “太妃虽然幽居宫中,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岂会没有耳闻;我仔细与冬梅姑姑说过了,太妃应该能够安心。”说话时,慕千雪不动声色地往蔡总管的方向看了一眼,东方溯明白他的意思,道:“本王有些饿,让厨房去做碗粥来。” 待得蔡元依言离去后,慕千雪轻声道:“刺客的事情,我已经让十九他们去查了,还有你之前提过的倚翠阁;我细细想过,他们既然能干出偷袭的事情,用毒想必也不在话下,可他们偏偏没有,是大意忘了,还是……他们的目的,根本不在于你或者任何一位王爷身上。” 东方溯沉吟不语,确实,如果昨日射中他的箭淬有剧毒,怕是还没回府就已经毒发身亡,“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慕千雪摇头,“信息太少,暂时推算不出;另外,在擒到那几个人之前,王爷最好加强府中的守卫,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刺杀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最好是从神机营调几个人过来,刺客身手诡异,万一来袭,恐怕也只有他们能够挡得住。” 东方溯自慕千雪看似平静的语调中听出一丝关切,心生暖意,肩膀的痛楚也似减轻了许多,“好,我想办法安排。” “呯!”门被人猛力推开,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七哥,蔡元说你醒了,怎么样,疼得利害吗?要不要再让太医来瞧瞧,我把府里上年份的人参都给带来了,要是不够的话,我立刻让人去买,再不然去找陛下要。” 听到这个声音,东方溯脸上一惯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些许,朝疾奔而来的人影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蔡元都与我说了,那箭恰好射在肩颈这里,那些倒刺差点倒了你的性命;这群该死的贼子,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要是让我找到,非得把他们生撕了不可!” 来者是承帝第九子东方泽,被封了穆王,慕千雪曾在卫太后寿诞上见过,年仅十九岁,却在数年前就封了亲王,爵位比他好几个兄长都要高,因为他是先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论身份之尊贵,连东方洄也逊他半筹,承帝生前对他极是宠爱,曾有朝臣猜测,若非年纪太轻,再加上东方洄生性仁和宽厚,能力也出众,承帝指不定会立他为太子,承继皇位。 东方溯素来寡言少语,不得承帝喜欢,与诸兄弟走得也不亲近,除了东方洄之外,就属与东方泽最为要好,后者与东方溯的性子恰恰相反,冲动,喜欢热闹,嫉恶如仇,不知为何会与东方溯投缘。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两名小厮从外面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每一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堆长长的锦盒,一进来就全部拿给蔡元,后者一时接不过来,不小心将其中一个锦盒掉在地上,掉出一株须发皆全的野山参,看那样子,至少有上百年的年份,拿到外面去,数百两不在话下。 东方泽回头看到蔡元正小心翼翼将人参捡回锦盒,当即道:“既是掉出来了,就拿去洗洗,先把这枝先炖了给七哥补身子。” “是。”蔡元应了一声,让人把这枝人参拿到厨房去炖,其他的都收起来。 “你是怎么遇到的偷袭?” 一听这话,东方泽顿时来了火,气呼呼地道:“七哥知道,我喜欢收集古兵器,尤其是那些古剑,我听说一字街那里有家兵器铺来了上年份的好货,就过去看看,结果还真有一柄古剑,尽管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可这一出鞘还是寒气迫人,剑声似龙吟,通体无一丝锈意,我想着这是一把好货,就想买下来,哪知店主说这是别人寄放在店里的,究竟卖不卖,他做不了主;我实在喜欢,就问他寄卖的人是谁,他说是倚翠阁的一个姑娘。” 听得“倚翠阁”三个字,慕千雪与东方溯脸色皆是微微一变,后者道:“是谁?” 东方泽没好气地道:“他也不知道,好不容易遇到一把喜欢的剑,却能看不能拿走,我正憋屈的时候,从剑身里看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背后,手里不知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我看情况不对,就赶紧让到一边,就是这个时候,一枝小箭擦着我的手臂飞过,射在柜子上,等我回头的时候,后面已经没人了。”说着他一指站在旁边的两个小厮,恼声道:“问他们两个,竟说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知这眼睛长了什么用。” 面对他的斥骂,那名小厮低了头不敢出声,估摸着气消了一些后,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抬了头,委屈地道:“小人实在没想到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王爷,所以……就没往后看。” 东方泽冷哼一声,“亏得本王运气好,否则这会儿已是死了。” 一听这话,两名小厮赶紧跪了下来,不住地请东方泽恕罪,后者虽然生气,却也没打算怎么责罚,否则他们这会儿哪里还能好生生站着。 慕千雪淡淡道:“就算真不曾避过,穆王也只是受些皮肉伤罢了,不会有性命之险。” 直至这个时候,东方泽方才发现慕千雪也在,“公主何出此言?” 第八十章 倚翠阁 第八十章 倚翠阁 东方溯怕慕千雪说得太多,会露了锋芒,接过话道:“是我与公主说的,刚才正说这事呢,结果你就闯了进来。”顿一顿,他道:“刚才你也说了,箭是擦着你手臂过去的,也就是说,刺客本来瞄准的是你手臂,所以我敢肯定,这群东凌人的目的,并不在于咱们几兄弟的性命。” 东方泽睁大了眼睛,满脸惊讶地道:“七哥说……那群刺客是东凌人?” “八九不离十。”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东方溯有些疲惫,歇了一会儿续道:“再告诉你一件事,在遇刺之前,那名刺客曾向我问‘倚翠阁’的所在。” 东方泽愕然道:“又是倚翠阁?” “嗯,我之前以为是她随口一问,可你刚才也提了倚翠阁,这绝非巧合,甚至……我怀疑大哥他们,在遇刺之前,也曾听到‘倚翠阁’这三个字。” 东方泽挠一挠头,清秀明晰的五官充满了疑惑,“我倒是听过倚翠阁的名字,是一家青楼,跟刺客沾不上关系啊。” 东方溯盯着床边用来勾住帐蔓的白铜钩子,徐徐道:“会不会……刺客的目的根本在于倚翠阁。”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我不是说了吗,那就是一个秦楼楚馆,除了那些个风尘女子,还有什么好招人惦记的,刺客……”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了话,神色古怪地道:“七哥是说,那家青楼有古怪?而刺客就是想要将我们引到那里去?”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东方泽想了半晌,摇头道:“不对不对,这说不通;他们要是觉得倚翠阁有问题,自己去查就是了,何必费劲闹这么一出,要知道现在整个金陵都被封锁了,巡防营还有京兆衙门正是挨家挨户的搜查呢,这要是被抓到,就是死罪,谁会那么傻,跟自己性命过不去。” “一,他们有把握不让人找到;二,他们来之前已是抱定了必死的信念;这未必没有可能。” “可……可他们这是图什么呢?” “不知道,或许倚翠阁可以告诉我们答案。” 东方泽咬一咬牙道:“好,我现在就去搜倚翠阁,我倒要瞧瞧,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说完,他又道:“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七哥。” “去之前不妨先去大哥他们那里问问,看我猜得对不对。”东方泽明白他的意思,应了一声,快步离去,衣袂卷起一阵风。 在屋中静下来后,慕千雪笑一笑,“九王倒是个急性子。” “九弟前些年性子倒是还算沉稳,哪知年纪越长越急。”说着,他道:“我刚才那番猜测可对?” “嗯,我之前只是怀疑,这会儿差不多能够肯定了,问题必是出在倚翠阁上,只是不知那里藏了什么样的秘密,令这些人不惜冒险行刺诸王。” 东方溯回答不了,但能够让那些东凌人用这种方法逼迫他们去查的秘密,必然不小! 静默片刻,门口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蔡元走了进来,躬身道:“王爷,昌荣宗姬来了。” 听到沈惜君的名字,东方溯眼底掠过厌烦之色,“就说我还没醒,请她回去。” 蔡元正要答应,一个娇媚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溯哥哥,你以前可是从来不会对我撒谎的。” 穿着一袭胭脂红刻丝桃叶锦衣的沈惜君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丝毫没有不请自入的尴尬,笑意在看到慕千雪时一僵,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走到她身前,“你在这里做什么?” 夏月怕慕千雪吃亏,赶紧护在她身前,“这话该是问你自己才对,王爷可没发话让你进来。” “大胆!”沈惜君身后一名侍女横眉喝斥道:“小小丫头,竟敢对宗姬这般无礼,还不自行掌嘴!” 见她一开口就是掌嘴,夏月越发反感,“我又没有说错话,为什么要掌嘴?” “该死!”那名侍女朝沈惜君看一眼,随即走到夏月面前,扬手便要掴下,慕千雪没料到她们一进来便要伤人,一时来不及拉开夏月,眼见她就要受辱,一声厉喝在屋中响起,“谁敢!” 侍女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哆嗦,掴掌的手生生停在半空。 东方溯面色阴寒地撑起身子,冷冷道:“昌荣宗姬好大的威风,居然管到我睿王府头上来了;还有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当着本王的面放肆,还大言不惭要治本王家奴的罪,你以为有昌荣宗姬护着,本王就奈何不了你吗?” 侍女虽知道东方溯性子冷漠,但这般疾言厉色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一时被吓得魂飞天外,赶紧收回手,慌声道:“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东方溯冷笑一声,接了话道:“只是本王管不好自己的家奴,所以要劳你动手是不是?” 侍女哪敢说是,慌忙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还请王爷息怒!”话音未落,脸上已是挨了重重一掌,五个指印瞬间浮现在左颊上。 沈惜君寒声斥道:“我是来探望溯哥哥的,你倒好,一进来便闹得不得安生,看来真是我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令你忘了该有分寸。” 侍女捂着刺痛的脸颊,委屈道:“奴婢没有,是……” “还敢狡辩!”在沈惜君的瞪视下,侍女无奈收回了嘴边的话,改而道:“奴婢知错,请宗姬恕罪。” 沈惜君冷哼一声,“这一巴掌是让你长点记性,要再有下一次,你也不用在我身边侍候了,滚!” 在侍女走后,她来到床榻边,娇声道:“溯哥哥,是我不好,带了这么一个不知分寸的东西过来,我已经罚过她了,你别生气了。” “假惺惺!”夏月鄙夷地嘟囊了一句,慕千雪瞪了她一眼,敛袖道:“千雪不打扰王爷与宗姬了,告辞。” 沈惜君巴不得她赶紧走,抢在东方溯前面朝蔡总管道:“还不赶紧送公主出去。” 在他们走后,沈惜君回头见东方溯依旧冷着一张脸,也不在意,细细打量着他缠在肩膀上的厚厚纱布,满脸关切地道:“之前听说溯哥哥受伤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没有大碍,否则那群刺客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说着,她又道:“对了,我带了一些很好的金创药来,还有益气补血的药材,配合着用,伤势很快就会好起来。”另一名侍女听到她的话,赶紧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大大小小足有十来个锦盒。 第八十一章 赶出府去 第八十一章 赶出府去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我没事,你可以走了,另外把你拿来的东西一并带走。” 他的冷漠令沈惜君笑容微滞,不过很快又笑颜如花,“人家可是特意来看溯哥哥的,怎么刚进来就赶人家走,这可不是应有的待客之道” “多谢宗姬一番好意,不过你我男女有别,宗姬又是千金之躯,往后还是不要来了,以免坏了宗姬的名声。”他以为上林苑那次后,沈惜君不会再缠着他,哪知还是一样,实在令他头疼。 “你我自幼相识,如今你受了伤,我来看看你,这是理所应当的,能坏了什么,不来才说不过去呢。”这般说着,她又道:“我知道溯哥哥喜欢雕木头,所以托人寻来两块上好的阴沉木,用来雕刻最好不过,他们这会儿正抬过来呢,保准溯哥你会喜欢,等伤好了之后,就可以雕刻了。 这阴沉木又称乌木,极其珍贵,被称为木中之精,其价值甚至还在紫檀沉香之上,素有“纵有黄金满箱,不如乌木一方”之说;也只有平阳王府这种底蕴深厚的富贵豪门,才能随随便便拿出来。 东方溯盯了她半晌,忽地道:“是否我之前说得还不够清楚?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 沈惜君眸光微微一沉,“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 “我与你是不可能的,不论你做多少事,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面对他的伤人之语,沈惜君终于无法再维持脸上的笑意,“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但我不会放弃,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能够与你结为夫妻,白首偕老的那个人,只有我,也只能是我!” 东方溯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她的话,“不可能!” 这几个字刺激了沈惜君,令她有些激动地道:“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又道:“我究竟有什么不好,令你如此嫌弃?” 在说这句话时,她心里万般委屈,论家世,论容貌,她都是一等一的,等着娶她的王孙公子足可以从街头排到街尾,唯独这个东方溯,对她始终不屑一顾,实在可恨,几次想要拂袖而去,再也不理会这块又冷又硬的木头,终归是抵不过如潮水一般层层叠叠袭来的相思之念,令她一再放低身段。 “宗姬很好,是本王无福,以后这睿王府,宗姬也不要再来了。”东方溯并非没有看到沈惜君眼里的难过,但这与他无关。 “你!”沈惜君没想到自己低声下气,一再讨好,换来的始终是他冷言冷语的拒绝,涩意在眼底蔓延;此时,屋外传来声音,是负责抬阴沉木的小厮到了,问是否拿进来。 沈惜君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涩意,“拿进来吧。” 四名小厮抬着两块黑紫色木头来,明明都只有一尺多高,宽也不过两尺,他们却抬得异常吃力。阴沉木并非常见在地上生长的木头,而是久埋于地上却未腐的古木,质量要比一般木头重许多。 东方溯看也不看,径直道:“我说过不要,拿出去。” 一听这话,那四名小厮顿时犯起了难,抬在那里放也不是走也不是,不知所措地往沈惜君看去,后者也不理会东方溯的话,自顾自在房中看了一圈,拉开一个柜子,见里面空着,随手一指道:“就放这里吧。” 东方溯剑眉狠狠一挑,喝道:“我说了拿回去!”不知为何,在沈惜君打开那个柜子时,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慌张。 刚挪了两步的几名小厮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停下了脚步,但沈惜君的声音立刻又传了过来,“按我说的做,放进去。” “沈惜君!”东方溯真是生气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 “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两块阴沉木是我从姨母那里求来的,你若不要,自己还给姨母去,我绝不阻拦。”扔下这句话,她再次道:“放进去!” 小厮赶紧将木头放好退出去,唯恐遭池鱼之殃,在关起柜门之时,沈惜君眼尖地看到一样东西,伸手拿了出来,待得看清时,沈惜君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看到她拿在手里的东西,东方溯脸色大变,不顾会否扯动伤口,伸手道:“还给我!” 沈惜君背对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身,只是死命攥着那个小小的人形雕像,之前压下去的涩意在这一刻变本加厉地窜了出来,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含在里面,随时都会落下。 “我叫你还给我!”若非有伤在身,东方溯早就冲过去了。 许久,沈惜君缓缓转过身子,抬起蕴满了泪水的双眸哑声道:“你果然……果然还在想着她!” 东方溯寒声道:“这是我的事情,你没资格过问!” “我没资格……”沈惜君喃喃重复着他的话,下一刻,声音倏然变得尖利起来,“是,我没资格,但太后、陈太妃还有陛下他们都有资格,他们是绝不会放任你与那个女人在一起的!”那个人形雕像刻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千雪,光滑无尘,显然经常拿在手里。 “她是西楚皇帝不要的弃后,是残花败柳,怎么配跟你在一起!” “闭嘴!”东方溯面色阴沉如水,“把东西给我,然后滚出睿王府,我不想再看到你,更不想听到你说任何中伤公主的话!” 随着这句话落入耳中,眼眶终于不堪重负,令泪水落下,在脸颊留下两道悲伤的痕迹,心像被人拿刀狠狠在剜一样,连呼吸都带着痛,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我中伤?我说错了什么,她不是楚帝不要的弃妇吗,不是被人玩腻的残花贱柳吗?”恨意与嫉妒,令她冲口说出这些难听到近乎粗鄙的话,她无法接受自己求而不得的那个人,居然对一个曾经嫁做人妇的女子痴心一片! 蔡元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有心想要劝,又不知从何劝起,只能焦急得瞅着两人。 “蔡元!”东方溯一字一句道:“拿下她手里的东西,然后把她给我赶出去,从今往后,不许她踏入睿王府半步,谁敢违令,私放她入府,就打断双腿,赶出府去,永不叙用!” 第八十二章 伤人伤己 第八十二章 伤人伤己 没等蔡总管答应,沈惜君已是厉声道:“你敢这么对我,姨母绝不会饶你!” “我自会去向母后解释!”说完这句话,他再一次对蔡元道:“还不赶出去!” “是。”蔡总管跟了东方溯好几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哪里还敢怠慢,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沈惜君身前,“宗姬请将东西交给小人!” 以沈惜君高傲的性子,哪里肯这么丢尽颜面的交出木偶,咬着细细的银牙,举起手里的木偶对躺在床上的东方溯道:“想要是吗?有本事你自己来拿,否则休想拿回去!” 蔡元叹了口气,“宗姬这又是何必呢。”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斥了蔡元一句后,沈惜君扬一扬手里的木偶,冷笑地道:“来拿啊!” 在沈惜君的注视下,东方溯竟然真的慢慢坐了起来,蔡元见状连忙奔过去,扶住他道:“王爷您伤势未愈,万万不可下地啊,宗姬那边,小人……小人再想办法!”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咬牙撑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左肩的伤口,引来一阵阵剧痛,但他不曾停步,缓慢但却坚定地往沈惜君走去,甚至不要蔡元搀扶。 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肩膀上纱布逐渐被鲜血染红的东方溯,沈惜君泪流满面,东方溯……你究竟有多少爱慕千雪,连这样的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也可以拼尽一切去保护。 是痴,是傻,是蠢,是笨。 可偏偏自己就是对这个又痴又傻又蠢又笨的人舍不下,弃不掉! 短短几步路,对于这会儿的东方溯来说,却犹如天梯一般漫长,几次差点摔倒都被他硬生生撑住,代价就是纱布被染红的面积越来越大。 “还我!”在终于走到沈惜君面前时,他勉力抬起止不住颤抖的手,自沈惜君手中夺过木偶。 “东方溯你这个大笨蛋!”扔下这句话,沈惜君哭着离开,随她来的那名侍女赶紧追上去。 在她走后,东方溯亦耗尽力气摔倒在地,蔡元赶紧唤来下人将他抬到床上,在这个过程中,东方溯一直牢牢护着手里的木偶。 沈惜君一边抹泪一边跑了出来,本想就此离开,可跑到一半,又心有不甘,脚步一转,往东院行去,一众侍女小厮不知她要去哪里,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沈惜君不止一次来过睿王府,早就知道东方溯特意安排慕千雪住在东院中,想起这个,她心中妒火更甚;不论在哪个府邸,东院都是给正室夫人居住的,东方溯此举,分明就是将慕千雪当成睿王府的女主人! 她一进去就不顾下人的拦阻直奔正堂,用力推开门,将里面正在与慕千雪说话的夏月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来人后,顿时沉下了脸,“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沈惜君根本不理会她,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慕千雪那张超凡脱俗的绝美容颜,嫉妒、愤怒、不甘在胸口如潮水一般翻涌不止。 “不得无礼。”轻斥了一句后,慕千雪敛衣起身,望着脸上泪痕未干的沈惜君道:“宗姬此来,不知是为何事?” 沈惜君冷哼一声,扬了尖尖的下巴,“慕千雪,你是什么身份自己最清楚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住在此处,若你还要脸皮,就立刻离开这里!” 在她看来,东方溯之所以对她那般冷淡,皆是因为慕千雪之故,只要她离开,东方溯断了念想,自然就会回心转意。 “你这人好生没道理,是王爷让公主住在这里的,你又凭什么赶人?”夏月对她真是反感到了极点,从没见过这样野蛮无礼的人。 “只要你肯离开,我可以给你一大笔银子,保你后半世富贵无忧。”身为平阳王府宗姬的她,自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睿王府的主子应该是睿王而非宗姬!”早在宁寿宫那一次,慕千雪就看出了沈惜君的心思,只是不曾说破罢了。 沈惜君面色一寒,咬牙道:“慕千雪,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于她的威逼利诱,慕千雪只是淡淡一笑,“送客!” “贱人!”刚才那番话,是沈惜君耐着最大的性子说出,却被慕千雪毫不留情地拒绝,自是什么火都冒了出来,扬手挥过去,却在半空中被人用力抓住,动弹不得! 沈惜君眸光凶狠地回头朝抓住自己手腕的侍女喝道:“放手!” “宗姬虽然身份尊贵,但这不是平阳王府,还请宗姬自重!”拦下沈惜君这一掌的,不是别人,正是十九。 沈惜君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我的事!” 十九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放开的意思,正自僵持之时,蔡总管带着几名小厮小跑着奔了进来,见慕千雪没有大碍,当即松了一口气,匆匆行了一礼后,看到沈惜君高举的手,哪里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赔笑道:“天色不早,宗姬该回去了。” “我偏不走又怎么样?” 蔡总管搓着手为难道:“王爷刚才说了什么话,宗姬是知道的,如果您执意不走,小人们只有得罪了!” “你在威胁我?” “小人不敢。”说着,蔡总管又凑上去几分,低声道:“王爷之前在南轩里说的都是一时气话,大有还转的余地,可您今日若是伤了公主,王爷恐怕当真要与您老死不相往来的,还望宗姬三思,三思。” 听得这话,沈惜君犹豫了起来,她不怕别的,就怕东方溯一人,万一真如蔡总管所言,可就真是后悔莫及了。 许久,她恨恨地收回手,狠狠瞪了慕千雪一眼,拂袖离去。 见终于把这尊菩萨给请走后,蔡总管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回身朝慕千雪道:“让公主受惊了。” “不碍事。”停顿片刻,慕千雪道:“宗姬刚才在南轩,可是与王爷起了争执?” “谁说不是呢,宗姬她看到……”蔡总管显些将木偶的事情说了出来,想着不妥,赶紧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宗姬性子倔强,王爷又是个硬脾气,一言不合就争执了起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公主不必担心。”顿一顿,他又道:“公主若没别的吩咐,小人先行告退了。” 第八十三章 真正拥有者 第八十三章 真正拥有者 沈惜君这一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离开王府了,他得去盯着才行,万一再闹出点什么事情来,他这总管真是做到头了。 “好。”在目送蔡总管离去后,慕千雪眸光一转,落在十九身上,“刚才之事,多谢你。” 十九看了一眼她站的地方,面无表情地道:“就算我没有拦住,那一掌也落不到你身上。” 慕千雪微微一笑,几次接触,令她很清楚沈惜君那骄横跋扈的性子,所以一直暗中提防,在后者刚抬手时候,就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正如十九所说,纵然那一掌挥下,也伤不到她。 “你过来,可是查到了什么?” 听得这话,十九记得自己此来的目的,肃声道:“倚翠阁确有古怪。”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亮,轻摇了泥金团扇道:“说下去。” “倚翠阁表面看起来,仅仅只是一家青楼,供客人掷金寻乐,七年来,名声鹊起,成为金陵城排得上号的青楼;可七年以前的事情,却丝毫查不到。” 夏月撇嘴道:“七年前倚翠阁都还没有开张,当然查不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十九冷冷睨了她一眼,“金陵是大周帝都,能够在此处开起青楼的,除了大量的钱财之外,还需要足够的关系,否则只是这城中的地痞就能让你做不了生意;倚翠阁黑白两道都没有什么关系,却可以在这七年里一直安安稳稳,没有一个人去找麻烦,还不够奇怪?” 夏月答不上话来,她还真不知道一家青楼背后竟隐藏了这么多门道。 慕千雪抚着坠在扇柄下的紫色流苏,徐声道:“倚翠阁的老鸨是何来历?” “十五去查过,老鸨阮娘原是汴城一家青楼的姑娘,不算出名,大约七八年前被人赎了身,之后就来金陵开了这家倚翠阁;至于替她赎身的人是谁,开倚翠阁的钱财从何而来,又为何无人去寻倚翠阁的麻烦,暂时还不知道,我会与十五加紧去查。”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她应该只是一个幌子。” 十九眼皮一跳,“你是说……阮娘背后藏了一个人?” “不错,那个人才是倚翠阁真正的拥有者,也是他暗中打通黑白两道,令倚翠阁得以在金陵站稳脚跟。” 十九想了想,不解地道:“他既有这样的能耐,为何七年来,一直藏头露尾,还要特意寻一个青楼女子来做挡箭牌?” “如果他开的当真是一间青楼,当然不必如此,可如果不是呢?” 十九眉心一皱,“那里每到夜里就迎来送往,倚门卖笑,怎么会不是青楼。” 慕千雪微微一笑,“十九,你知道哪里最能打听得到情报吗?” “朝堂?六部?驿站?” 十九一连说了好几个,都被慕千雪否决,“是客栈还有青楼。” “不可能,这两个地方根本与情报全然沾不上边。” “客栈里,天南地北,什么样的人都有,带来的消息自然也是什么都有;至于青楼……能够去得起青楼,尤其是像倚翠阁那样在金陵城中排得上名号的青楼,大多是有身份之人,非富即贵,他们知道的事情,又怎么会少。” “你是说,倚翠阁从这些人嘴里挖情报?”说到此处,她眼皮狠狠一跳,脱口道:“难道是东凌?” 慕千雪摇头道:“不会,那些东凌刺客为了将咱们视线引到倚翠阁,不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岂会是他们的。” 十九低头想了一会儿,凝声道:“我想起一件事来,大约在你来金陵前一日,有人将几个死人扔在倚翠阁门口,听说那些人身上遍体鳞伤,死相恐怖,显然生前应该是遭过凌虐,而且都是女子。” “这几具尸体被带到了京兆衙门,但最后不了了之,她们的身份,杀人弃尸者的身份,都没有查出来。” 慕千雪低头轻轻转着腕间的一只羊脂玉镯,这是上次贺寿之后,卫太后赏下来的,通体莹白,色如凝脂,乃是上等好料。 “看这样子,应该是他们惹怒了东凌,从而招来这疯狂的报复,只是……我想不明白,倚翠阁为何要去招惹东凌。” 慕千雪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十九更是不用说了,只能道:“我与十五今夜再去查查。” “不用了。”慕千雪的回答令十九诧异,“为什么?” “今夜会有很多人去查倚翠阁,咱们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出现在慕千雪唇边。 这日,天色还未彻底暗下,点着绢红灯笼的倚翠阁里已是挤了满满当当一厅人,外头还站了好几个,看来生意很好;只是面对这一屋子的客人,那些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竟都站得远远的,不敢上前招呼。 一袭银红刺绣长衣的阮娘匆匆自楼上走了下来,没下楼梯,一个龟奴已是走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待得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妆容精致的脸上已经挂满了笑,带着一股香风来到坐在正当中的一名少年公子身边,“什么风把穆王爷您给吹来了?” 东方泽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不能来吗?” “怎么会呢,穆王爷肯赏脸来这倚翠阁,奴家不知道多高兴。”说着,取过桌上未曾动过的鎏银酒壶分别倒了两杯酒,笑盈盈地道:“来来来,奴家敬王爷一杯,咱们倚翠阁的酒都是专门酿的,别处可喝不来;您看中哪个姑娘,就与奴家说,奴家一定让她好好侍候您。” “咣铛!”东方泽一把将她递过来的酒杯打落在地,冷声道:“废话少说,说,你们与刺客什么关系?” 阮娘眨着那双丹凤眼,一脸茫然地道:“什么刺客?” 东方泽冷哼一声,“别在这里装糊涂,每一次动手之前,刺客都会提‘倚翠阁’三个字,还不是与你们有关。” 今儿个下午,出了睿王府后,他就直奔信王府,果不其然,信王遇刺之前也听到“倚翠阁”之名,随后是荣王、安王、恪王,答案尽皆相同,这么多的相同绝不是巧合,要说那些刺客与倚翠阁无关,鬼都不相信。 第八十四章 阮娘 第八十四章 阮娘 “奴家不知王爷都听了些什么话来,但倚翠阁是让人寻欢开心的地方,怎么可能与刺客扯上关系,还望王爷明察。” “你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了,本王或可从轻发落,否则一定严惩不怠。” 阮娘一脸冤枉地道:“不是奴家不想交待,实在是无从交待,刺客的事情,奴家顶多就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刺客动手之前,都要提你们倚翠阁的名字?” 阮娘神色微微一僵,“这……这奴家哪里知道,应该就是巧合吧。” 东方泽冷笑连连,“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倒是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不是奴家推脱,而是确确实实无关,奴家还有这楼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清清白白的,与那些刺客没有半分关系,王爷……” “给本王仔细搜!”东方泽懒得听她废话,径直下令搜查倚查。 阮娘连忙拦住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赔笑道:“王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奴家说得皆是实话,倚翠阁确与行刺您还有几位王爷的事情无关啊,再说了,这里统共那么点大地方,一眼就能看全,哪里还用搜查。” “既是无关,那想必是不怕搜了。”别看东方泽性子冲动,也有精细的时候,这句话把阮娘噎得说不出话来,趁着她愣神的功夫,那些个人已是冲上了楼。 阮娘脸色发白,她确实与行刺一事无关,但倚翠阁也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一旦被人发现……只是想想,阮娘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暗暗朝龟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离去后,阮娘再次挤出笑容朝东方泽道:“王爷,您这么一搜,可让奴家还怎么做生意啊。” “你还想着做生意?”东方泽冷笑道:“本王告诉你,不论今儿个搜不搜得到,你们都休想做生意。” 缩在角落里的那些姑娘们都听到了他的话,敢怒不敢言,阮娘泪盈盈地道:“这不做生意,您让奴家们拿什么吃饭?”她姿色虽不算顶尖,却别有一番风情,如今这个样子,颇为惹人怜惜。 可惜东方泽只要想到东方溯身受重伤,他自己也险些伤在箭下,就气不打一处来,哪里会吃她那一套,“一日交待不清楚与刺客的关系,倚翠阁就一日休想做生意!” “王爷……” 东方泽狠狠瞪了她一眼,“再一堆废话,就先把你给抓了。”他身份尊贵,连东方洄都要让他三分,又岂会将一个青楼老鸨放在眼里。 阮娘无奈咽下嘴边的话,忐忑不安地看着在楼上翻箱倒柜的护卫,差不多过了半个多时辰,搜遍了整间倚翠阁的护卫来到东方泽身前,拱手道:“王爷,什么也没搜到。” 东方泽眉尖一拧,“都搜仔细了?” “楼上楼下,前院后院,包括厨房柴房都搜了,确是什么都没有。” 阮娘暗自吁了口气,笑道:“王爷您这会儿总该相信了吧,奴家打开门做生意,求得是和气生财,哪里会与那些穷凶极恶的刺客扯上关系,您看……要不……” 东方泽横了她一眼,“本王刚才说得很清楚,你们一天交待不出与刺客的关系,倚翠阁就一天休想做生意!” “这……这莫须有的事情,您让奴家怎么交待啊。”随着阮娘这话,楼里那些个姑娘、龟奴纷纷出声附合。 “我们连刺客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让我们交待什么?” “这搜也搜了,找也找了,什么都没有,还围着不让人做生意,实在好生没道理。” “可不是嘛,就算您是王爷也得讲道理啊!” 见指责的人越来越多,一众护卫有些为难,纷纷往东方泽望来,后者冷着脸狠狠一拍桌子,摆在上面的碗碟被震起老高,怒斥道:“再敢吵闹,全部都抓回去!” 听得这话,众人连忙噤了声,唯恐真会被抓回去,阮娘绞着手指,眼角余光不时瞥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府尹大人到!”听到这话,阮娘脸上浮起一抹喜色,连忙朝正走进来的一名身穿绯色圆领袍衫官服的中年人迎了上去,屈膝道:“参见大人,大人万福。” 此人正是京兆府尹魏敬成,参与朝议,负责金陵治安,且金陵附近三十余个县府都归其管辖,虽官职只有正四品,论权力却还大过一些二三品官员。 阮娘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往东方泽的方向使眼色,魏敬成不动声色地瞧在眼里,在示意她起身后,快步来到东方泽身前,拱手道:“下官给穆王请安,王爷万安!” 东方泽此刻正心气不爽,也不叫起,冷着一张脸道:“你来做什么?” 魏敬成对此不以为杵,稍稍直起一些身子,恭敬地道:“下官听底下人来禀,说是倚翠阁这里出了一些事情,下官担心会是昨日那群恶徒作乱,所以赶紧带人来看看,没想到是王爷在这里。” “嗯。”东方泽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挥手道:“这里没你的事情,退下!” 阮娘好不容易将魏敬成请来,哪里肯这样放他走,赶紧拦在他面前,“大人,奴家这倚翠楼一向都奉公守法,绝不敢做半点违反法纪的事,可王爷一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地说奴家与刺客勾结,将这倚翠阁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不说,还不让奴家做生意,请大人替奴家做主!” 魏敬成早就从报信的龟奴口中得知此事,不过当着东方泽的面,仍是装作一派惊讶的样子,“王爷,这倚翠阁怎么会与刺客有关?” “怎么,魏大人觉得本王信口胡说?” “岂敢!”魏敬成赔了一礼方才续道:“下官只是觉得奇怪,王爷能否告之一二?” 虽然东方泽很不耐烦,但魏敬成毕竟与阮娘不一样,耐着性子道:“本王还有七哥他们在行刺之前,都听到倚翠阁之名,很明显,刺客与倚翠阁有关,就算不是她们派的刺客,也一定晓得刺客的身份!” 阮娘满脸委屈地道:“奴家要是知道,早就告诉王爷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魏敬成沉吟片刻,道:“王爷,下官倒是觉得,刺客此举,是想故意要扰乱我们视线,好有机会逃走。” 第八十五章 京兆府尹 第八十五章 京兆府尹 “逃走?”东方泽嗤笑道:“现在金陵城门尽闭,巡防营、京兆府全城搜捕,他们怎么逃?” “现在这样子自然逃不走,可城门不能闭一辈子,一旦久搜无果,城门早晚是要开的,只要他们躲过这段时间,就有机会逃出升天。” 被他这么一说,东方泽露出迟疑之色,魏敬成见状,赶紧趁热打铁,“倚翠阁上上下下,王爷您可都仔仔细细搜过了,真要有什么不妥的,早就被发现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分明就是那群刺客布下的圈套,指不定他们这会儿正躲在什么地方偷笑呢。” 东方泽毕竟还年轻,见魏敬成说得合情合理,不禁信了他的话,用力一拍桌案,忿然起身,“好一群狡猾的刺客,待本王抓到后,定要将他们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王爷一夜辛劳,想来也累了,下官陪您回府,至于刺客的事情,一有什么发现,下官就立刻派人去禀告王爷,您放心,只要他们还在金陵城中,就一定跑不了!” 东方泽犹豫半晌,颔首道:“那好吧。” 魏敬成很好的掩饰住眼底那丝细微的喜色,抬手道:“王爷请!” “王爷慢走。”阮娘赔着笑将东方泽送出去,总算是把这尊瘟神送走了。 眼瞅着东方泽就要踏出这厅堂,一个幽冷的声音忽地从外面传了进来,“魏大人什么时候与倚翠阁走得这么近了?” 魏敬成脸色一变,下一刻,一个发束紫金冠,蓄着八字须的长脸男子缓步踱了进来。 一见来者,魏敬成连忙躬身行礼,“下官见过信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阻止了欲要说话的东方泽后,来者淡然道:“魏大人尚未回答本王的话。”此人正是先帝皇子之中,年纪最长的一个,信王东方汌。 魏敬成暗自叫苦,这位信王可没一根筋的穆王那么好糊弄,该死的,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过来。 不管他怎么不愿意,人都已经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付,“王爷说笑了,下官就是刚刚听底下人来禀,说倚翠阁……” 他话还没说来,信王身边的长史已是将躲在人后的一名龟奴拉了出来,一脸嘲讽地道:“什么时候这龟奴成了魏大人的人?” 魏敬成脸颊一搐,“这话从何说起?” “我亲眼看到他跑进京兆府的后门,紧接着魏大人您就带着人来倚翠阁了,他可不就是魏大人说的那个报信人吗?” 东方泽心头火起,指了一脸尴尬的魏敬成道:“好你个魏敬成,竟然敢骗本王?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魏敬成硬着头皮道:“长史一定是看错了。”既然已经撒了谎,就只能继续撒下去,绝不成承认。 那龟奴倒也机灵,张口道:“小人今日一直在楼里面待着,一步也未离开过。” 东方汌抬手制止想要说话的东方泽,淡淡道:“既是这样,为何一来就百般哄劝穆王离开?” 魏敬成一脸肃然地道:“下官与睿王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心中所想,绝无哄劝之说。” 东方汌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如此说来,倒是本王错怪魏大人了。”不等后者言语,他又道:“此处没事了,魏大人请回吧。” 魏敬成没想开他没说几句就让自己走,踌躇道:“可这……” “魏大人好生去搜查刺客,倚翠阁的事情,自有本王与穆王处理,不劳魏大人放心。” “是。”见东方汌态度坚决,魏敬成只得不顾阮娘拼命使来的眼色,拱手告退,在将要踏出门槛之时,身后再度传来东方汌的声音,“十年寒窗苦读不易,魏大人要时刻记着自己是金陵城的父母官才好。” 魏敬成身子僵硬地停在了那里,好半天才半侧了身子,木然拱手,“多谢信王教诲。” 望着魏敬成离去的身影,阮娘百般不愿,又不能开口求他留下,只能暗自发急,其实她心里明白,就算自己开口,有这么两尊大神压着,魏敬成也是万万不敢留下的。 在京兆府的人都退去后,东方汌走到椅中坐下,漠然道:“该说的,穆王想必都与你们说过了,不说出实情,倚翠阁不得开张,里面的人也一个都不许出去。” “王爷……”不等阮娘求情,东方汌已是道:“没什么用的话,就不必说了。” 连阮娘讪讪的闭了嘴,这下子就连她也看出来这位信王尽管话不多,却比穆王要难对付多了,也不知倚翠楼的秘密,能否保住。 在阮娘惴惴不安之时,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一路来到相隔了数条街道的楼里,在走到二楼尽头的一间小屋后,他推门走了进来,朝正在低头看一份份纸张的女子道:“主人,倚翠阁出事了。” 女子陡然一惊,抬头露出明丽的五官,“怎么一回事?”如果怀恩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名女子就是经常跟在东方洄身边的绿衣。 来人将他所看到的事情讲述了一遍,随即道:“两位王爷,一位京兆府尹都先后去了倚翠阁,必是出了大事。” 绿衣今日出宫整理底下人收集到了情报,不曾想恰好遇到这桩事,凝声道:“倚翠阁这两日做了什么?” “与平常一样,并无异常,小人实在想不通,信王他们为何会突然去倚翠阁。” 静默片刻,绿衣道:“你立刻去一趟京兆衙门见魏敬成,问清楚里面所发生的事情,仔细行踪,不要惊动了别人。” “是。”随着这声答应,他转身离去,留下绿衣一人在屋中出神,这两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出,总觉得背后似有什么阴谋,可具体的她又说不出来。 “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在街上传来打更声时,之前离去的那人也回来了,在听完他的话后,绿衣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你说那些刺客动手之前都提过倚翠阁之名?” 第八十六章 猜疑 第八十六章 猜疑 “是,正因为如此,二位王爷才守着倚翠阁不肯离开,非要阮娘说出与刺客的关系,连魏大人也劝不住。”停顿片刻,那人小声道:“主人,万一被他们发现倚翠阁的秘密,又或者追着查到咱们这里怎么办?” 话音未落,阴寒刺骨的目光已是扫了过来,“害怕了?” 那人被她盯着心里发毛,连忙道:“不是,小人只怕会坏了主人的大事!” 绿衣面色稍霁,但眸中冷意依旧,“盯住倚翠阁,我明日就进宫见皇上,想办法解决这件事;另外,信王与那群刺客查得怎么样了?” “暂时没什么进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信王身边不止一个高手。” 绿衣颔首道:“这两件事情是眼下当务之急,一定要尽快查清楚,尤其是那群刺客。”倚翠阁已是被搅得天翻地覆,再不抓到刺客,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翌日天一亮,绿衣便去了昭明宫,她有东方洄亲赐下的玉牌,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东方洄下朝归来,听绿衣说完倚翠阁所发生的事情,也是满面惊意,在将事情仔细想了一遍后,面无表情地道:“朕明白了,这就是那群东凌刺客的用意。” 绿衣试探地道:“他们的目的在倚翠阁?” 东方洄冷冷道:“他们知道那两拨人是倚翠阁派去的,却不知道倚翠阁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与其费心费力的去查,倒不如假手于人。” “几位王爷就是他们看中的棋子?” “不错,在金陵城中,除了朕之外,论身份还有谁比他们高,一旦受袭,必会拼尽一切去查所有线索,哪怕明知道是刻意留下的也不例外,如此一来,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奴婢进宫之前,让人又去了一趟倚翠阁,虽然信王与穆王昨夜就走了,但二位王爷的人还在,控制着倚翠阁,不让他们与外界有任何接触。”见东方洄不说话,她又道:“倚翠阁一直是咱们三大情报来源之一,里面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来的,就此失去的话,损失实在有些大,陛下您看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 刺探、追踪甚至暗杀对于琉璃坊来说都不是难事,可这次事情,涉及的都是大周最顶尖的一群人,非她琉璃坊所能解决,否则绿衣也不会向东方洄开这个口。 东方洄也明白这个道理,故而并未斥责什么,负手在光如明镜的金砖上走着,偌大的宫殿里,只能听到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一顿,紧接着他道:“让王良去出这个面。” “王太傅?”绿衣惊讶地道:“他合适吗?” “你忘了王良的儿子娶了谁为妾,他出面调和,也不算太过突兀。”东方洄身为九五之尊,当然可以一声令下,让信王他们再也不敢踏足倚翠阁,可这样做,几乎等于明昭昭的告诉全天下,倚翠阁是他的,这是绝对不行的。 被他这么一提,绿衣也想了起来,露出从昨夜到现在的第一抹笑容,“是了,王太傅出这个面最合适不过。” “而且大哥与老九都曾在他门下受教,多少要给些面子。”顿一顿,他道:“朕不便派人去王府,你走一趟。” “是。”绿衣应了一声,转而道:“穆王性子冲动,做事不分轻重,不顾前后,他去倚翠阁闹,算说得过去,但信王……奴婢想不明白,怎么也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这可不像他的性子。” “东方汌!”东方洄缓缓念出这三个字,面色不断变化,许久,他忽地道:“绿衣,如果世人知道,控制着倚翠阁的人,是朕,他们会怎么想?” 听得这话,绿衣慌忙跪下,“请陛下放心,就算当真出了什么事,也自有奴婢担着,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牵连到陛下!” “回答朕的话!” 绿衣自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又不敢抬头,只得盯着那双玄色绣金龙的千层底靴惴惴不安地道:“世人会以为陛下有失……有失仁君之风范,从而对陛下心存不满,甚至……甚至……动摇陛下的统治。” 一声轻哼自头顶垂落,令绿衣身子一紧,越发低了头,过了片刻,东方洄的声音再次传来,“待到那时,得益的会是谁?” 绿衣心生疑惑,泄露此事对东方洄的统治有百害而无一利,何来得益之说,正待要问,脑海里蓦然掠过一道锐利的星火,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信王!” 东方洄眼眸微眯,无数精光在眼底闪过,“他是父皇长子,也是诸皇子之中,最擅于讨父皇欢心的,如果没有朕,说不定父皇会将帝位传给他;自父皇过世后,他深居简出,极是低调,但他当真没有那样的心思吗?” 绿衣沉眸许久,抬头道:“陛下以为,行刺一事,他是幕后主谋?可是前日他也遇刺了。” 东方洄冷笑一声,“他受伤了吗?” 绿衣默然无语,是啊,东方汌虽然遇刺,却仅仅只是受了一些惊吓而已,毫发无损;究竟是暗中护卫他的高手施救及时,还是……根本就早有防备。 绿衣缓缓道:“如此说来,信王表面臣服于陛下,其实一直在暗中谋划,想要取陛下而代之?” 东方洄展一展双臂,凉声道:“朕早就知道朕那些个兄弟,没几个是省油的灯,果然,还没两年功夫,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窜出来了。” 绿衣蹙眉眉道:“这么说来,信王已经知道倚翠阁是属于陛下的,想借这件事抖露出来,只是有一事奴婢想不明白。” 东方洄盯着长窗上一个个精巧的格子,淡淡道:“那群刺客?” “是,从奴婢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必是东凌刺客,信王久居金陵,怎么会与东凌搭上关系?” “这个就要问他了。”说到此处,东方洄忍不住又是一声冷笑,“懂得勾结外敌来对付朕,真是长进得很。” 绿衣试探道:“那信王那边……” 第八十七章 王良 第八十七章 王良 东方洄漠然道:“之前安排的那枚棋子,是时候动用了,尽快查出信王与那群东凌人联系的方法,还有他们的藏身之处。” 绿衣神色一凛,当即道:“奴婢明白。” “让他当心神机营。”尽管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从掌握的情报来看,神机营十有八九在信王手里。 在绿衣下去后,东方洄来到早朝过后,空旷无人的前殿,一步步踏上台阶,坐上那张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金漆雕龙宝座,双手紧紧握住雕成龙头的扶手,脸上有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这把宝座是属于他一人的,谁都休想染指! 接下来的几日,倚翠阁依旧被重重围着,无法开门做生意,阮娘嘴皮磨破,好话说尽,东方泽他们始终不肯离开,反倒是围住倚翠阁的人越来越多,原来是荣王他们得知行刺自己的刺客与倚翠阁有关,纷纷派人来守着倚翠阁,监视阮娘与楼里姑娘的一举一动。 阮娘有心想要进屋销毁收藏的情报,偏偏东方汌不知怎么一回事,竟不许她回自己房间,而是另外指了一间空房给她住,令她一直没寻到机会。 在围了三日后,东方汌与东方泽二人再次一起来到倚翠阁,尽管全城搜捕,也关了城门,巡防营与京兆衙门也搜遍了金陵城,却始终没能找到那群刺客,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倚翠阁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线索。 阮娘忐忑不安地看着在她屋中翻箱倒柜的护卫,陪笑道:“二位王爷,奴家这房间,你们前前后后都搜三四趟了,要真有什么东西,早就找出来了,哪里还能藏到现在,天地良心,奴家真的与刺客没半分关系。” 东方泽冷言道:“有没有关系,我们自会追查,不用你在这里说。” 阮娘尽管心里气恼,却不敢露在脸上,继续陪着笑道:“王爷您怎么就是不相信奴家的话呢,您围了这么几日,咱们楼里面米啊菜啊的都快耗光了,就算您不撤人,好歹也让奴家派人去采买点东西回来,您总不至于狠心看着奴家这楼里百来号人,全部都活活饿死了。”她适时换了一副可怜的模样,眼里甚至还能看到几丝泪意。 东方泽想想也是,正要答应,东方汌淡如凉水的声音自一旁传来,“缺了多少东西,你列一张单子出来,本王让人采买好了送来。” 阮娘蜷曲在袖中的双手微微一紧,笑容勉强地道:“怎么好意思麻烦王爷。”本想趁这个机会,把消息传出去,结果一下子给打了回来,这个东方汌还真是麻烦。 “无妨。”东方汌一边说着一边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看着,不过这一次,他将注意力放在四面墙壁上,不时屈指在雪白的墙壁上扣着,显然是在检查墙壁里是否藏有暗格。 看到这一幕,阮娘一颗心几乎快跳出了喉咙中,藏在银红刻丝袖中的双手已是攥得发白。 在东方汌走到靠床的那面墙时,“咯嚓”一声细微的响动自袖中传来,半寸多长的指甲被阮娘生生拗断在掌心。 一名护卫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王爷,王太傅来了,说要见您。” 东方汌收回手,惊讶地转过身来,“王太傅?他来做什么?” “卑职不知,这会儿正在楼下等您。” “知道了。”在示意护卫下去后,东方汌低头想了一会儿,对东方泽道:“走吧,我们一道下去。” 看到他们走下楼梯,阮娘暗自松一口气,真是好险,要是继续让信王查下去,墙中暗格的秘密恐怕就保不住了。 只是……他们这样纠缠不休,早晚是要被发现的,这可怎么办啊? 阮娘有心想要毁了藏在暗格里的情报,无奈身后一堆眼睛盯着,只得按下这个心思,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楼下走去,在阮娘来到楼下时,信王他们已经各自落座,当中一名发须花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是太傅王良。 在抿了一口下人端上来的香茗后,东方汌开门见山地道:“太傅怎么会到这里来?” “老夫听说二位王爷带人围了倚翠阁多日,便过来看看,不知二位王爷何故要如此大费周张的围着此处?” 东方泽当即将原因说了一遍,临了道:“四位兄长皆被刺客所伤,尤其是七哥,差点连性命也丢了,倚翠阁不将此事交待清楚,我等绝不撤人。” “竟有这样的事。”王良抚一抚颌下黑白掺杂的长须,拧眉道:“可这青楼烟花之地,怎么会与刺客扯上关系?” “这就要问她们了。”见东方泽目光望过来,阮娘与之前一样赶紧叫屈,事实上,她们与那群刺客确实没有半分关系,只是另外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已。 王良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来,二位王爷并无实证,仅只是片面的猜测?” 东方泽眼睛一瞪,“什么猜测,这就是事实,我知道你儿子纳了这里的一个清倌为妾,但你也不能为了这个,就偏帮着倚翠阁;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担不住!”他要是发起火来,谁的帐都不卖。 “王爷稍安勿燥。”王良安抚了一句,道:“老夫明白您的心情,不过有一件事情,您怕是不知道。” 东方泽二人对视了一眼,道:“什么事?” 王良没有回答,扬声道:“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一个长相温婉的女子走了进来,屈身道:“镜玉见过二位王爷。” 东方汌长眉微挑,不等他发问,王良已是道:“她就是犬子一年前纳的那名妾室。”说着,他道:“你将知道的事情告诉二位王爷吧。” “是。”镜月应了一声,环视了站在楼里的众人一眼,脆声道:“此事要从两年前说起,当时倚翠阁来了一位面生的客人,口音很是古怪,但他出手阔绰,妈妈就找了烟红与柳翠二位姐姐陪他,原本一夜春风之后,也就没事了,可偏偏这位客人半夜突然暴毙,妈妈知道后,吓坏了,也不敢报官,既怕府尹大人以为是我们害死了客人,又怕其他客人知道咱们楼里死过人后不敢再来,所以几经商议之后,决定将他悄悄掩埋起来;那客人东西不多,除了一些钱财之外,就只有一柄细窄的直刀,全部都埋在了一起。” 第八十八章 牛头山 第八十八章 牛头山 “埋了那位客人之后,并没有人来找他,我们渐渐的都忘了这件事,直至这次,妾身无意中自亲眼目睹刺杀荣王经过的人口中得知,那名刺客身上也配着一把同样的刀,再加上倚翠阁被您几位给围了,猜着是不是与两年前的事情有关,思来想去,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公公。” 阮娘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有这件事,奴家记得,烟红她们也能做证。”随着她的话,两名妆容精致的姑娘连连点头,其中一人道:“奴家醒来的时候,见他还躺着,以为是睡了,哪知随手一摸,身子冰冰凉的,可将奴家给吓坏了,赶紧叫醒烟红姐一起去找妈妈。” 王良接过话,“老夫仔细问了镜玉那把刀的模样,发现与书中记载的东凌刀很像,所以老夫推测,两年前死在倚翠阁的应该是一名东凌武士。” 东方汌眉间跳了跳,“太傅想说,那群东凌刺客在同一天行刺我们几兄弟,是为了报复两年前的事情?” “不错,他们不知怎么查到那人死在倚翠阁,故而以行刺为名,将我们引来此处。” 阮娘皱着柳眉插话道:“说起来,倚翠阁这阵子是很不太平,先是经常有陌生人来打听,紧接着门口被人扔了好几具尸体,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早知道这样,奴家当时就不该图省事,自作主张地埋了那个暴毙的客人。” “不可能!”东方洄梗着脖子道:“如果他们是为了报复,直接闯进倚翠阁,将这里杀个精光不就好了吗,何必闹出这么多事来。” 王良微微一笑,抚须道:“九王以为,两年前那个东凌人何故乔装来到咱们金陵?” “我哪……”东方泽正想说他不知道,话到嘴边,忽地心中一动,拧眉道:“探子?” “四年前那场交战后,东凌再无动静,但獠牙既已长出,又怎可能收回去,只是潜伏起来,等待更好的机会而已,派探子来金陵打探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人暴毙一事,阮娘知道,镜玉知道,倚翠阁上下许多人都知道,可那些东凌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是倚翠阁存心杀害探子,认为倚翠阁不是寻常烟花之地;他们既想报仇,又害怕对付不了倚翠阁,就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东方汌眯着细长的眉眼,不冷不热地道:“这一切同样是太傅的猜测,包括……两年前的那桩事。” 阮娘赶紧道:“这种关乎人命的事情,奴家怎么敢骗王爷,千真万确。” 镜玉走过来道:“两年前掩埋那个人的时候,妾身也在,就在城里,妾身可以带您过去掘出那具尸体以证刚才的话!” 东方汌面色阴晴不定,显然是在思量镜玉的话,良久,他起身道:“好,如果当真起出尸体与那把刀,本王就相信你们的话,立刻撤人!” “王爷请!”镜玉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东方汌唤住,“你与王太傅留在此处,让阮娘带本王过去就行了。” 镜玉脸色微微一变,垂目道:“那个地方颇为偏僻,只怕阮娘记不得具体在哪处了。” 阮娘连忙附声道:“奴家记性素来不好,又过了两年之久,真有些记不太清了。” 东方汌微微一笑,“不要紧,慢慢找就是了。” “可是……”镜玉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汌打断,“就这么定了,走吧,早些找到,也好早些洗脱你们倚翠阁的嫌疑。”说着,他示意长史将阮娘带了出去,不给他们继续说话的机会。 镜玉暗暗心急,忍不住朝王良投去焦急的目光,两年前那件事是自己编造出来的时候,阮娘哪里会知道尸体掩埋在何处,要是找不到尸体,那他们就白费了这番功夫,这可怎么办? 她朝王良投去焦急的目光,后者也是一样心急,可东方汌摆明是对他们的话有所怀疑,这会儿不管他们说什么,都会令东方汌疑上加疑,到时候就算起出尸体,也解不了倚翠阁的围。 过了一会儿,之前带阮娘出去的长史走了进来,悄悄往王良的方向看了一眼,躬身道:“王爷,马车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东方汌点一点头,对一旁的东方泽道:“老九,你也一起过去,这里有他们看着就行了。” 在他们离去后,镜玉来到王良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公公,现在怎么办?” 本来同样焦急的王良,这会儿突然变得气定神淡,端起茶盏淡然道:“他们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费不少时间,坐下等吧。” 见他不答自己的话,镜玉更加心急,待要再说,耳边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听老夫的话,安安心心的等着,别让人瞧出异样来,阮娘不会有事的。” 镜玉尽管惊讶,但既然王良这么说了,她也只能捺着性子坐了下来。 且说阮娘那边,攥着绣有粉蔷薇的帕子忐忑不安地坐在东方洄身边,车厢随着车轮的滚动微微晃动。 “去哪里?”东方汌的声音看似温和,实则没有一丝温度。 “去……”阮娘紧张地绞着帕子,好一会儿才在东方泽的催促中接了下去,“牛头山。” 很快,车夫按着她说的地方驶去,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在彻底停稳后,车夫打开车门,恭敬地道:“王爷,牛头山到了。” 牛头山是唯一一座围进金陵城中的山,其实与其说是山,倒不如说是一个略大些的土丘,高仅只有四五丈,范围也不广,上面长满了杂草树木,在渐暗的天色下看来,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下了马车后,东方泽迫不及待地道:“在哪里?” 阮娘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磨磨蹭蹭地往前走了几步后,指着山脚一个地方道:“好像是在那里?” 东方泽瞪了她一眼,冷声道:“什么好像,到底在哪里?” 阮娘缩了缩肩膀,小声道:“时隔那么久,奴家真是有些记不清了,之前镜玉说来指路,您二位又不要。” 第八十九章 撤走 第八十九章 撤走 “依你所言,倒还是我们的不是了?”关于这一点,东方泽也想不明白,为何信王放着认路的不要,非要指阮娘这个没记性的过来,见着就来气。 见他语气不善,阮娘哪里敢答话,低头盯着自己镶着银丝的鞋面。 相较之下,信王倒是平静得很,对拿着铁锹过来的护卫道:“挖开!” 几名护卫一起使力,没过多久就将阮娘指的地方挖出一个将近三尺深的洞,里面什么也没有。 阮娘赔笑道:“是奴家记错了,应该是……”她瞅了四周一眼,又指着半山腰的地方,“那里才对。” 在东方汌的示意下,护卫沿着人为踩出来的蜿蜒小路走了上去,结果与之前一样,并没有尸体。 接连两次指错,令东方泽彻底失去了耐心,“大哥,还是去将镜玉给带过来吧,否则不知要挖到什么时候。” 信王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阮娘,幽幽道:“老九,你相信王良他们的话?” 东方泽一愣,“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太巧了吗,我们围了倚翠阁三日,阮娘半句也没提及倚翠阁死人的事情,结果王良来了,镜玉也来了,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想起了两年前那桩事。” 东方泽低头想了一会儿,试探道:“大哥是不是怀疑,两年前的事情,是他们杜撰出来的,好替倚翠阁洗脱嫌疑?” “不错。”信王话音未落,东方泽已是拧了双眉摇头,“不对不对,那个镜玉我不知道,但王太傅教过我们,他的性子大哥应该很清楚,是绝不会撒谎的,就算有镜玉这层关系在也不可能。” 信王拧眉不语,确实,王良不仅是当朝太傅,也是当今天下有名的博学鸿儒,以他的身份地位,是断然不会为一个青楼女子撒这么大的谎,更不要说他一直对独子纳镜玉为妾之事耿耿于怀,当年差点为此断绝父子关系。 “王太傅我不清楚,但镜玉一定是在撒谎。”信王冷冷道:“敢骗本王,哼,本王就要她自己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那厢,阮娘还在沿着山路来回绕看,嘴里不知在嘟囔着些什么,东方泽在得了信王的眼色后,走到她身后,喝道:“想起来了没有?” 阮娘愁眉苦脸地道:“奴家实在有些记不清了,不然……” “是记不清还是根本没这件事?”火光下,东方泽的表情有些阴森。 阮娘眼皮狠狠一跳,慌意在眸中无所遁行,但还是强打起精神道:“关乎人命的事情,怎么会有假,您再给奴家一些时间,奴家一定能够找到当初埋他的地方。”说着,她匆匆忙忙往前走了一段路,指着一处杂草丛生的地方道:“奴家记得了,是在这里。” “当真?”在东方泽半真半疑询问之时,信王走过来,盯了阮娘半晌,漠然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找不到你们说的那个人,本王会让倚翠阁之名,在京城永远消失!” 明明是盛夏夜里,阮娘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不敢与信王对视,后者不动声色地将她这些反应瞧在眼里,唤过两名护卫指着阮娘刚才所说的地方,“把此处挖开。” “是。”在阮娘忐忑不安的神色中,一锹一锹的泥土被铲掉,一个浅浅的坑洞很快就出来了,且还在不断加深。 在挖到两尺多深的时候,两名护卫神色一动,不约而同地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不再如刚才那般随意,显然这地底下有东西。 又挖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一截森白的指骨露在土外,紧接着一只完整的白骨手臂露了出来,一同露出来的,还有一柄裹在黑色刀鞘里的细长窄刀。 东方汌浓黑的双眉顿时紧紧皱成了一起,他一直觉得两年前的事情,是镜玉为替倚翠阁开脱而撒下的谎言,可眼下竟然真的挖到了尸体,连刀也在,难道这是真的? 思忖之时,东方泽已是自坑中捡起了那把刀,握住刀柄微一用力,随着一声清脆的龙吟,一柄长刀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尽管埋在土中两年,依旧寒光四射,无一丝锈迹,在刀身的最上端,刻了一个形似蛇头的标记。 “我见过这个标记,四年前七哥与东凌一战得胜后,带回了几把东凌人所用的刀,其中一把就与这个一样。” 东方汌沉着脸没说话,这会儿功夫,护卫已是将整具尸体都挖了出来,两年时间,令尸体的皮肉彻底腐烂,只剩下白骨与头发。 跟随东方汌同来的长史轻声道:“王爷,看来镜玉没有撒谎,咱们确是错怪倚翠阁了。” 阮娘适时地凑上来道:“王爷,您现在总该相信奴家了吧,奴家真是冤枉的。”见东方汌不说话,她又试探地道:“王爷,您之前说过,要是起出尸体与刀,就撤人,您看现在……” 尽管对这件事还有所怀疑,但话是他说的,不能不认,对长史道:“你去传本王的命令,所有人撤离倚翠阁!” 听到这话,阮娘总算放下了心头大石,连连道谢,随长史一道去了倚翠阁,至于东方汌二人则分别策马回了各自王府。 倚翠阁的事情,至此告一段落,但因为那场行刺引起的暗潮还在金陵城中涌动,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巡防营、京兆府、神机营、琉璃坊以及各王府的人,都在或明或暗地追查刺客,可那群刺客始终销声匿迹,寻不到半分踪迹,令人怀疑他们会不会在封锁城门之前,就已经逃出了金陵城。 “还是没有找到!”橘红烛光下,十九面色发白,眼下有一圈明显的乌青。 十九的回答令慕千雪蹙起秀气的眉尖,一言不发地捧着冰镇过的酸梅汤,在掌心最后一点温度也被冰冷的盏壁吞噬后,道:“巡防营与京兆府那边呢?” “他们比对着户籍册子,搜遍了金陵城每一户人家,但凡年过十岁又不在户籍册子里的,全部带回衙门审问调查,可惜没有任何收获。” 第九十章 藏身之处 第九十章 藏身之处 听着十九的言语,夏月轻咬着红润的唇,“难不成真让他们逃了?” 十九心头一沉,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金陵城外,天阔地广,有的是地方躲藏,就算神机营倾巢而出,怕也难以找到。 慕千雪低头盯着青花瓷盏中深红色的液体,不知在想些什么,桌上一盏红烛因为烧得久了,乌黑的烛芯蜷曲着,令火焰的光明微弱了许多,外面不时传来呼呼的风声,看样子,夜里怕是又要下雨了。 “倚翠阁那边怎么样了?” “昨日夜里,信王的人已经全部撤走了,我刚刚经过那边的时候,看到她们已经开始接客。” “撤走?为什么?”慕千雪惊讶的问着,按她之前的推断,不查出倚翠阁的问题,信王他们是断然不会撤走的。 十九将打探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道:“信王在牛头山挖出了白骨与东凌刀,证明镜玉所言非虚,倚翠阁是遭那群东凌人陷害,故而下令撤走。” “王良……魏敬成……”慕千雪徐徐念着这两个名字,在连念数遍后,绛唇微勾,噙着淡漠的笑意,“我大概知道在背后控制倚翠阁的人是谁了,他果然用了这种方法去代替。” “谁?”在十九惊疑的目光中,慕千雪缓缓吐出两个字,“周帝!” “陛下?”十九与夏月同声惊呼,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会是东方洄,夏月反应过来后,连连摇头,“倚翠阁是青楼妓院,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怎么会与之扯上关系,这不可能。”十九尽管没说话,但看她神情,显然与夏月一个想法。 “魏敬成也就算了,可王良是经历三朝的太傅,你们觉得,除了周帝之外,还有谁能差得动他。” “王良是因为听镜玉说了两年前的事情,这才会去倚翠阁,并非像你说的一样,受人差遣。” 慕千雪微微一笑,“王良是什么身份,岂会凭镜玉一面之词,就去倚翠阁?镜玉……说穿了,不过是一个能够让王良顺理成章插手倚翠阁事情的棋子罢了。” “这不可能,镜玉嫁入王宅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除非陛下能够未卜先知,否则怎么会知道一年后的事情?” 慕千雪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倚翠阁在京城七年,这七年间,想必从良的女子,远不止镜玉一个,对吗?” “这是自然,你问……”话说到一半,十九突然变了颜色,“你认为倚翠阁那些女子的从良是有预谋的?” 慕千雪颔首道:“正如你们所言,周帝是九五之尊,绝不能与倚翠阁扯上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护倚翠阁在京中周全,最好的法子就是将那些女子嫁入各府宅为妾,形成一股隐秘而庞大的力量;一旦有人对付倚翠阁,这股隐秘的力量就会露出来,替其避劫挡灾,王良还有魏敬成都是其中之一。” 十九思忖片刻,沉声道:“这么说来,王良与魏敬成都是陛下的心腹?” “一个是享有盛名的太傅,另一个是掌控京畿安危的京兆尹,不将他们二人笼在麾下,周帝如何能够安心待在昭明宫中,同理,巡防营统领也必定是周帝的心腹。” 十九默然不语,在之前的调查中,王良与魏敬成都与周帝或者卫氏一族没什么关联,眼下看来,他们的手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长。 “这么说来,东凌是知道了周帝与倚翠阁的关系,想借诸王的手,暴露此事,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仅仅只是为了破坏周帝的名声?” 慕千雪抿了一口已经变温的酸梅汤,凝声道:“金陵城中每一户人家都搜遍了吗?” 十九肯定地道:“嗯,挨家挨户搜的,连废弃的破屋旧房都搜了。”为了追查此事,东方溯又特意调了二十名神机营的人供慕千雪差遣,日夜调查。 “各官宅王府呢?” “这倒是没有。”说话间,十九猜到了她的意思,“难不成你怀疑那些东凌刺客藏身于京中的官宅王府之中?” 慕千雪起身徐步走到紧闭的朱红长窗前,外面除了依旧嘶吼猛烈的风声外,还多了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并且越来越大,显然今晚又会有一场大雨。 “我让夏月去问过当时看守四方城门的士兵,皆说在行刺至城门关闭这段时间,没有见过行踪可疑的人出城,也不曾见过类似于这枚樱花坠子的饰物,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仍在城中,只是藏在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十九紧紧蹙了眉尖,“若真是这样,朝臣之中岂非有东凌奸细?” “或者……不是朝臣。”这句话令十九眼皮狠狠一跳,没有搜的只有官宅王府,若非官宅,那就是王府,皇族与东凌勾结,这……怎么可能。 十九嘴唇刚一动,慕千雪已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知道大周与东凌世代为敌,四年前更爆发过一场战争,可是十九,你仔细想一想,若世人知道倚翠阁是周帝所有,会怎么想?” 这一次夏月倒是十分机灵,当即接过话道:“他们一定会觉得周帝假仁假意,虚伪透顶,就算嘴里不说,心里也会认为他不配为大周君主。” 慕千雪赞许地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而且以周帝的为人,手里的暗势力绝不会只有一个倚翠阁,一旦全部被牵扯出来,周帝可就真要坐不稳那张龙椅了。” “会是谁?” “谁在这件事中得益最大,谁就最有可能是隐藏在幕后的那个人。” 十九低头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通知十五他们盯死信王!”说完这句话,她转身离开,在快要走到门口时,忽地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脸色难看得紧。 看到她这个样子,夏月顾不得二人之间的不快,忙上前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 “突然有些头晕,没事。”十九一边回答,一边借着夏月的搀扶,艰难站起身来。 第九十一章 金陵某处 第九十一章 金陵某处 在示意夏月将十九扶到椅中坐下后,慕千雪打量着她苍白异常的脸色,道:“你是不是好些天没休息了?” “我撑得住。”十九双手颤抖地接过夏月递来的茶水,还没送到唇边,就已经洒了三分之一在手上;自从东方溯遇刺后,她一直在日夜不休地追查刺客踪迹,只有在困得熬不住时,才会小睡一会儿,但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多日下来,就算是自幼接受高强度训练的她,也有些受不住。 “我明白你想尽快抓到行刺睿王的凶手,我又何尝不是,但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又凭什么去襄助别人?” “就是,你把自己弄累倒了,还怎么去追查凶手。”夏月也在一旁帮着劝说,平日里,她与十九可是最不对照的,二人经常因为一点小事针锋相对。 “一日抓不到刺客,我就一日难以安枕。”十九曾悄悄去南轩看望过东方溯,想到后者差一点死在东凌刺客的箭下,她就心慌异常;这一次,那群东凌刺客只是为了挑事,不曾狠下杀手,但下一次,下下一次呢?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但她真的不敢将东方溯的安危交托给未知的明天,唯一能令她安心的办法,就是尽快抓到那群人,揪出幕后主使者,消除潜藏的危险。 慕千雪默默望着她,许久,她道:“我明白了,去吧,每隔两个时辰,将查到的情报,还有诸王的动向告诉我一次;另外,倚翠阁那边也继续盯着,既然那群人将主意打到了倚翠阁去,就不会轻易罢手;还有……”她低头走了几步,续道:“王良那边也让人盯着一些,他这一次出面,虽然找了镜玉托词,但未必能瞒过对方,一旦对方发现他是周帝的人,恐怕会针对他。” “好。”简洁地应了一声后,十九撑起恢复了一些的身子往外走去,在将要踏出门槛时,她忽地停下脚步,侧头道:“或许你说得没错。” 一阵挟杂着雨水的夜风拂过,门槛处已是不见了十九的踪迹,让夏月连问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关了门后,转而问慕千雪,“公主,她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开始意识到金陵城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危机,单凭睿王一人,就算手握神机营,想要熬过去也很难,更何况……”慕千雪蹙眉揉着不断传来刺痛感的太阳穴,“眼下的危机,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夏月惊声道:“公主是说……以后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慕千雪停下手里的动作,默默听着外面愈来愈激烈的雨声,“除了周帝与卫氏一族之外,那几位王爷也都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帝位,怕是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使出来;而睿王……从执掌神机营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危险如影随形,不能置身事外,除非……他能够走到承德殿尽头。” “承德殿尽头?”夏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得明白慕千雪话中之意后,圆圆的脸庞被骇意笼罩,头发丝都差点坚了起来,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公主,你想……想……扶持睿王继位?” “不好吗?” “不是不好,而是……”夏月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睿王虽然为人正直,也很重情重义,但他非嫡非长,陈太妃在朝中又没什么势力;恕奴婢直言,就算周帝退位,承德殿那个置,也轮不到睿王。” “可是……”慕千雪望着桌上微微跳动的烛光,徐徐道:“想保睿王无事,想复立南昭,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再艰难也要试上一试。” 夜雨滂沱,笼罩了整个金陵城,街道上更夫穿了蓑衣,拿梆子随意敲几下,便匆匆顶着雨往家里赶,尽管极力撑开蓑衣,雨水还是不断从用野猪皮做的雨鞋里面灌进去,每一步都像赤足趟在水里。 金陵某一处宅院中,一个人影撑着一把油纸伞来到后院一间透着微弱光线的平房前。 “笃-笃笃-笃!”在四下长短不一的叩门声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那人收了伞,侧身入内。 “为什么撤走?”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点着,光线异常昏暗,桌边坐了一个娇小的人影,五官精致小巧,若是东方溯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此人就是那天拦路行刺的东凌女子。 那人搁下还在滴水的伞,走到那名东凌女子身边坐下,沉声道:“他把王良请来了,又起出尸体与那把东凌刀,我不得不撤。” 女子盯了他片刻,凉声道:“所以你打算放弃计划?” 那人冷冷道:“当然不是,东方洄联同卫氏一族夺我帝位,不将这个卑鄙小人赶出承德殿,我绝不罢休!”顿一顿,他又道:“尽管倚翠阁暂时动不了,但你不觉得王良是一个更好的目标吗?” 女子露出一抹讶色,“怎么说?” “这一次,王良虽然解了倚翠阁之围,却也暴露出他与魏敬成一样,都是东方洄的走狗,如果他死了,镜玉又恰好在这个时候不见了,你说世人会怎么想?” “认为是镜玉杀了王良?” “若是王良身上还有伤呢?” “你想说什么?”女子蹙起了细细的柳眉,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的用意。 那人唇角微弯,一抹冰冷的笑意出现在那张俊秀的脸庞上,“他们会觉得,王良之所以去倚翠阁,是受镜玉胁迫;如此一来,那具尸体与东凌刀,也就不再是什么证据了,所有人的视线会再一次集中到倚翠阁……哼,本王倒要看看,到时候东方洄还怎么解这个围!” 女子似笑非笑地道:“据我所知,这个王良可是教过你,你当真打算杀他?” “从他跟随东方洄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怪不得我。” “我记得你们北周有句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王爷这心可真够狠的。” “难道本樱小姐希望本王对王良心慈手软?” “当然不是,不过我当真有些担心,有朝一日,王爷会不会也这样对我们?” 第九十二章 东凌杀手 第九十二章 东凌杀手 “心狠手辣是用来对待敌人的,本王与本樱小姐,可一直都是盟友,除非本樱小姐打算背弃我们的盟约。” “当然不会。”女子笑盈盈的说着,深切的忌惮在眼底一闪而逝。 “此事宜早不宜迟,如果本樱小姐这边方便的话,本王希望今夜就动手。” “王爷倒是心急。”话虽如此,女子还是扬脸朝某一处无人的角落道:“一刀。” 随着女子的话,一个全身笼罩在黑暗中的人影诡异地出现在视线中,之前进来的那名男子呼吸微促,这样的情形已非第一次见,可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那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凭空出现的,屋中尽管光线昏暗,却也不至于漏看这么大一个人。 东凌之术,确实有很多匪夷所思之处,他不敢肯定,室内还没有隐藏起来的人,又或者……就在自己旁边。 在他心思飞转之时,被唤作一刀的人已是来到女子身前,垂目道:“请小姐吩咐。”说来也奇怪,明明已经处于烛光范围内,却仿佛有一层黑纱始终笼罩着他,令人看不真切。 “知道王良吗?”在一刀点头后,女子弹一弹半透明的指甲,淡淡道:“去把他给杀了,杀之前先弄些伤,然后把一个叫镜玉的女子带来,记着,此事要做得干净利落,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遵命!”一刀拱手答应之后,往后退去,重新没入黑暗之中,也不知是仍留在屋中,还是已经离去了。 “王爷,我遵父亲之命,全力辅助于你,你可莫忘了答应过的事情。” 那人收回心神,噙着一缕完美无瑕的微笑道:“只要大事可成,本王一定兑现之前的诺言。” 这场倾盆大雨,在三更时分渐渐止住,只是零星的小雨还在继续滴滴答答的下着,黑暗中的金陵城,静谧安宁,这个时辰,家家户户都已经熟睡了,空旷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几只流浪的野狗“呜呜”的低叫着经过。 几道黑影在屋顶悄无声息地穿掠着,最后落入西边的一间宅院中,很快,他们又重新窜了出来,按着原路返回;其中一个人腋下夹了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应该是昏过去了。 在飞掠过又一重宅院时,领头的黑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左手一甩,一道寒光往虚空处飞掠而去。 “叮!”一轮青月似的光芒在黑夜中乍现,格飞了那道寒光,寒光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痕迹后,又重新回到了黑衣人手里,至此方才看清,是一个以精钢打造的回旋镖,而这名黑衣人,正是奉了本樱之命行事的一刀。 与此同时,在一刀等人的左侧出现两个同样全身笼在黑衣中的人,一刀辩不出来者的身份,警惕地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们?” “被发现了,怎么办?”十九低声与旁边的十五说着,她离开睿王府后,就将慕千雪的话告诉了十五等人,一番安排后,她还有十五负责监视王良府邸。 他们赶到的时候,恰好瞧见一刀他们出来,本打算悄悄跟在后面,看他们去哪里,岂料竟被发现了行踪。 十五神色凝重地盯着对面的一刀等人,他的跟踪术尽管不是神机营顶尖的,却也在中上之列,自七年前出任务以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发现行踪,这群人……究竟是何来头? 那厢,一刀迟迟不见十五他们回答,失去了耐心,唤过两个人,“去将他们杀了。”来之前,本樱小姐可是下了死令,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既然他们瞧见了,那就只有杀了。 此时,十九已是看清了被挟在腑下的那个人模样,轻声道:“是镜玉!” 十五微一点头,双目紧紧盯着往他们这边走来的两个黑衣人,沉声道:“你看他们手里的刀。 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十九瞳孔倏然一缩,寒意在眼底凝取,“是东凌刀!” “这群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东凌刺客,放……”穿云箭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对面那两个人突然失去了踪迹,令他整个人寒毛直竖,急忙将十九护在身后。 自四岁入神机营始,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事情,但这样古怪的,还是头一回见,不是藏匿也不是轻功,就这么凭空消失,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东凌竟有这样神鬼莫测的功法? 看到了这一幕的十九,同样寒意直冒,与十五背贴着背,全神贯注地盯着四周。 “怵!”一道寒光伴随着破空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十九左前方袭来,划破了她的衣袖,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自黑夜中出现,与十五缠斗在一起。 这二人身法极为诡异,东凌刀在他们手中犹如草地中刁钻的毒蛇,如影随形,稍一不小心,就会被它划开一道口子,且时不时的失去踪迹,令人防不胜防;十九几次想取出穿云箭,召唤位于金陵城中的同伴前来,都被对方的攻势打断。 在他们几次消失又出现后,十五发现,他们并不是真的能够隐匿身形,而是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令人难以发现,只要静下心来观察,多少还是能够发现一些端倪;发现这一点后,十五开始渐渐占据了上风;十九尽管近身战术不强,但胜在轻功了得,一时倒也撑得住。 一刀紧紧拧了双眉,这是他麾下最强的两个人,自从离开东凌之后,经历数战而未逢敌手,现在却奈何不得对面那两人,他们……究竟是何来历? 尽管好奇十五他们的身份,但一刀清楚,眼下最要紧的是杀了他们,否则引来官府或者巡防营的人,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此处,双手握住寒光凛凛的窄刀,加入这场战斗中,他的加入,令十五二人压力大增,不论藏匿还是刀法,都比之前两人胜了一筹,死死压着他们,形势十分危急! “嘶!”十九倒吸一口凉气,手臂出现一道刀伤,鲜血自薄如柳叶的伤口中不断涌出来。 十五心中大急,无奈他被那两个人死死缠着,自保都难,更不要说分身去救被一刀盯住的十九了,只能急声道:“快放出穿云箭!快!” 第九十三章 千代本樱 第九十三章 千代本樱 十九何尝不知,但对方刀刀要命,她只能拼命躲避,根本腾不出空来放空云箭,但不放,她与十五在这群人的围攻下必死无疑! 一刀挽手抖出一个奇异的刀花,紧接着那把刀带着嗡嗡声自刁钻的角度往十九刺去,面对迎面而来的寒刀,十九疾步后退,可是她忘了,身后是屋檐,一脚踏空,顿时整个人仰面往后倒去。 一刀冷冷看着这一幕,尽管十九避开了他的攻击,但此处离地差不多有两丈,这样摔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十九!”十五双目通红地吼着,用力一振长剑,生生逼开缠着自己的两个人,飞快往十九摔下去的方向奔去,可没奔几步,便又被后面追上来的两人缠住,寸步难行! 正当一刀准备下去补一刀的时候,一道刺目的亮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飞上夜空,在漆黑一片的天空中炸开,在化作一片绚烂的五色光雨后归于无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有淡淡的火药气息残留在空中。 一刀额上青筋暴跳,到了这个时候,他哪会不明白自己中了十九的计,后者根本就是存心摔下去,好让自己放松警惕,借机放出穿云箭。 刚才那阵动静,惊动了屋里的人,在他们点灯出来察看之前,十九跃身重新上了屋顶,与一刀等人无声对峙! 几道黑影自远处向这边掠来,一刀知道,这些必是看到穿云箭赶来的救兵,一旦让他们近前,吃亏的就是自己这边了。 想到此处,一刀当机立断,下令撤退,十九想要追上去,却被十五拦住,“没用的,你跟不住他们。” 十九咬牙道:“他们伤了王爷,无论如何,都要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所以我去,等十四他们到了之后,你赶紧包扎一下伤口,然后把这件事告之公主。”扔下这句话,十五迅速离开,追上勉强还能看到一点影子的那群东凌人。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十五没敢跟得太近,远远吊在后面,到底是神机营出身,在全力追踪藏匿的情况下,并未被那群东凌人发现;在差不多绕了大半个金陵城后,那群东凌人消失在一处深宅大院。 十五伏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怔怔地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如果他没有记错,那里应该是……这么说来,他才是那个金陵搞得风起云涌的幕后主使者? 隐藏得可真深! 压下心中的惊诧,十五准备离去,然刚一转身,脸色立刻变了,足尖在瓦片上一点,迅速退出数丈远,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屋顶上的娇小女子。 本樱轻嗅着捻在指尖一朵粉红樱花,娇嫩的花瓣上还残留着细小的雨珠,带着一丝魅惑的声音在这片夜色中幽幽响起,“一见到我就退这么远,怎么,我很丑吗?” “你是什么人?”十五紧紧攥着手里的长剑,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这个女子分明比刚才那群东凌人还要可怕。 “我不就是你要找的人吗?”在嫣然的笑意间,本樱抬起小巧的双足,一步步往十五走来。 十五鼻尖冒出细微的汗珠,这个女子看似弱不禁风,却给他前所未有的压力,樱花……呃,王爷说过,樱花是东凌的国花,如此说来…… “你也是东凌人?” 本樱笑意一深,“总算不是太笨,难怪能够瞒过我的手下来到此处,说吧,你是什么人,又是谁派你跟踪我们的?” “那你呢,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东凌,要来金陵城中作乱,还与他勾结在一起?”说话之时,十五一直戒备地盯着本樱,以防后者突然发难。 本樱停下脚步,微笑道:“罢了,等擒下你之后,再慢慢审问吧,很巧,我千代一族最擅长的就是审讯,一定会令你很满意的。”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她手里的樱花花瓣突然化作几道流光,迅速朝十五射来,尽管后者早有防备,得以及时避过,仍是被其中一片花瓣在颈间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滴下。 花瓣力尽之后,轻飘飘的落在屋顶上,娇嫩轻薄,风吹即起,丝毫看不出刚才就是这几片花瓣,差一点要了十五的性命。 十五尚未自惊魂中定下神来,眼角余光瞥见一道寒光无声无息地朝他挥下,连忙就地一个打滚,堪堪避过,之前所在之处的瓦片在寒光中碎裂成无数小块,最诡异的是,这一切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包括瓦片碎裂,仿佛所有声音在出来之前,都被寒光吞噬怠尽。 寒光如影随行,招招夺命,压得十五全无还手之力,除了躲避还是躲避,自出神机营以来,他还从未这样狼狈过。 久攻不下,令本樱眉尖微蹙,她所使得是家族世代相传的流风刀法,这套刀法以力道阴柔、攻势狠厉见长,本樱资质奇高,又自幼习刀法,已得其精髓,寻常武人,在她手上连三招也走不出,这也是她父亲放心让她来金陵的原因所在;可是眼下刀法已过十余招,竟还不能擒下此人,尽管因为要生擒,而不曾狠下杀手,但也足够令人惊奇了。 不过,惊奇归惊奇,本樱可不打算放过十五,相反,在她看来,这样身手高超,又来历不明的人是一定要擒住审问清楚的。 本樱眸光一冷,攻势较之刚才又凌厉了几分,尽管十五拼命格挡,刁钻狠厉的东凌刀仍是在他身上留下数道伤口,洒下一片片温热的鲜血。 十五边退边挡,脸色难看至极,难道今夜……真要死在这里? 神机营里有一条规矩,但凡神机营之人,若是对战不敌,只可死不可被擒,故而每一个神机营死士的牙里,都会藏着一颗毒药,以便他们在被擒之时,服毒自尽。 十五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随时会死去,可他……始终是人,是人就会有牵绊与不舍,一张清丽冰冷的脸庞浮现在脑海中,十九……再也见不到了吗? 第九十四章 神秘人 第九十四章 神秘人 当所有寒光消失时,十五已是倒在了地上,一把细长锋利的东凌刀抵在他的颈间,笑意重新出现在本樱脸上,“好了,随我走吧。” 十五在心里叹了口气,再舍不得,也终归是要舍下,下一世,他还能再遇见十九吗? 舌尖舔到了藏在最里面一颗牙齿里的毒药,正当他准备用力咬开之时,一只纤手突然扣住他的下颚,用力一扳,竟是生生扳得脱了臼,上下牙齿无法合在一起。 “既是落到了我的手里,生死可由不得你决定。”正如她之前所言,千代一族在东凌擅于审讯逼供,曾见过咬破牙里藏毒从而自尽的人,故而十五嘴刚一动,本樱就有所察觉,先一步令他下颚脱了臼,无法自尽。 随着这话,那双细细的纤手又在十五两肩动了几下,后者闷哼一声,冷汗如黄豆一样落下,两条手臂呈一种古怪的姿势垂落在身侧;继下颚之后,本樱竟又将他的双臂弄脱臼。 做完这一切,本樱收回东凌刀,拍一拍手正要带十五回府,突然面色一寒,回身抬手迎去,与一只手掌碰在一起,发出“呯”的一声闷响,下一刻,本樱捂着胸口连退数步;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一道黑影自她身边掠过,拎起十五往远处飞去,速度之快犹如一道急速消失的青烟。 “好大的胆子,敢在本小姐手上抢人!”本樱娇喝一声,压下翻腾的气血,追着那条黑影掠去,然越追越心惊,不论她如何施展轻功,始终追不上前面的人,甚至离得越来越远,在追过半个金陵城时,更是彻底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本樱面色沉沉地站在屋顶,金陵……竟还有这样的高手,究竟是何来头? 随着天际露出第一道曙光,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可这一夜带来的风波,却远远没有静止! 本樱一回府宅,便立刻去见了那个人,后者听完她的描述,面色异常难看,“你说他知道了你们在此处的事情?” 本樱脸色也不太好看,“我本已经擒住了那个人,岂料突然又冒出一人来,将他救走!” 那人双手一紧,冷言道:“一旦消息泄露出去,你我可就都完了!” “我已经尽力了,但那人武功绝顶,实在无法追上。”这般说着,本樱又道:“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那人狠狠咬着牙,好一会儿方才自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神机营的人!” 本樱眼皮狠狠一跳,“周帝的人?”神机营实在太过有名,就算她这个异国之人,也自幼耳闻。 那人不安地在屋中走着,好一会儿方才停下脚步,“眼下东方洄必然已经知道你们是我的人,以他的性子,绝不会放过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本樱心思一转,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准备直接对周帝下手?”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那人脸色有些狰狞,缓了口气,他又道:“这件事是你们闹出来的,所以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帮我。”见本樱不说话,他寒声道:“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可东方洄手里握着的是整个神机营还有巡防营甚至城外的健锐营,就算你们有三头六臂,也闯不出金陵城。”这句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双方现在坐在一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逃不了! 在一番权衡利弊后,本樱笑吟吟地道:“王爷说到哪里去了,你我可是盟友,焉有不帮之理,只是不知王爷是否已经有了计划,我也好安排人手。”像她这样的人,不论心里怎么想,面上的话,永远都是漂漂亮亮的。 她的话令那人神色稍缓,将想到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本樱仔细记下后,颔首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在本樱离去后,那人推门来到屋外,阴沉沉望着昭明宫的方向,咬牙切齿地道:“东方洄,就算是死,我也要将你从帝位上拉下来!” 睿王府东院,慕千雪静静坐在桌前,桌上的灯烛已经熄灭,焦黑的灯芯蜷曲在剩余的半截蜡烛上。 夏月端着早膳进来,在盛了一碗百合粥递给慕千雪后,“公主您昨儿个一夜没睡,用过早膳后去歇一会儿吧,有什么事情奴婢叫您。” “我没事。”慕千舀了一口粥,道:“十五回来了吗?” “还没有。”夏月的回答令慕千雪心中一沉,昨夜她准备更衣歇息之时,十九带伤进来,将遇到东凌刺客的事情说了一遍,在得知他们掳走镜玉之后,她当即派人又去了一趟王良家中,发现王良死在内室之中,身上有多处伤痕。 在将两者联系起来后,慕千雪猜到了这背后的用意,唯一猜不出的,就是藏在这群东凌刺客背后的人,是信王还是……另有其人? 唯一的线索就是十五那边,可后者迟迟未归,令人既心焦又着急。 十九默默站在东院中,一言不发地盯着前方的垂花拱门,袖端露出一截包扎伤口的白纱布。 夏月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在这里站很久了,进去歇一会儿吧,十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十九嗤笑一声,摇头道:“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吉人,上天又怎么会保佑我们。” 她的话令夏月一怔,是啊,神机营出来的人哪一个手上不曾沾染过鲜血,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都算不得吉人。 “总之我相信十五一定不会有事,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别太过担心。” 十九转过头看了她很久,盯得夏月莫名其妙,难不成自己说的不对,可……怎么想都不觉得刚才那句话有问题啊。 这个时候,两个细如蚊呐的字语传入夏月耳中,“谢谢!” 这下轮到夏月诧异地盯着十九,自相识以来,她与十九一直都看对方不顺眼,时不时地起争执,道谢还是头一遭。 夏月不自在地清咳一声,正想说什么,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影自院门外走了进来。 “十五!”十九又惊又喜,连忙奔过去扶住他,悬了半夜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待看到他身上一道道被利刃划开的衣裳以及露出来的伤痕后,十九惊声道:“被他们发现了?”她记得很清楚,十五离去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伤痕。 第九十五章 尊者 第九十五章 尊者 “只是皮肉伤,不要紧。”十五缓了口气,急切地道:“快扶我去见公主,我知道那些东凌人藏在哪里了。” 十九点点头,与夏月一起扶了他入内,慕千雪看到十五的模样也是吃了一惊,赶紧让夏月去拿止血散来。 “可是查到了?” 十五喘了几口气,点头道:“查到了,公主,我们之前都猜错了。” 慕千雪眉尖微微一蹙,“你是说……藏身于幕后的,并不是信王?” “嗯。”十五神色凝重地吐出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名字来,“是穆王!” 正在替他上药的夏月愕然抬头,待得回过神来后,连连摇头,“怎么在可能是穆王,这不可能!” 她虽然来金陵日子不久,但耳濡目染之下对城中几位王爷也略有所知,穆王性子冲动热心,胸无城府且好抱打不平,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策划这场惊动整个金陵城的阴谋之人。 十五沉声道:“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他们进了穆王府,之后就再没有出来,在我准备离开之时,遇到一个手持樱花的女子,身形娇小,但内力很强,摘花飞叶,除此之外一手刀法也很恐怖,我在她手下竟然全无招架之力。” “也是东凌人?”面对慕千雪的言语,十五点头道:“她用的是东凌刀,应该没错,她曾提及自己是千代一族!” 十九疑惑地道:“她为什么会放过你?” 十五摇头道:“她没有放过我,被她擒住之后,我本打算咬破牙中的毒囊自尽,岂料被她发现,先一步卸了我的下颚,双手也被她弄脱了臼;我本已经绝望,岂料突然出现一个人,将我从那名东凌女子手中救走!” 慕千雪黛眉微扬,追问道:“什么人?” “我不知道,只知他武功比我高许多,恐怕……”十五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连阿四他们都不是对手。” 十九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迭声道:“你确定吗?”阿四是神机营排名第四的高手,一身横练武功炉火纯青,论外家功夫,神机营中无人是他对手,若非隐身于暗处,北周十大高手榜上,必有他一席之地,阿四还有排在他前面的几个人,都是神机营众人需要仰视的存在,现在十五说救走他的人,武功比阿四更高,十九自是万般吃惊。 “确定!此人可以一掌逼退东凌女子,内力这深厚可见一斑,还有他的轻功之高,更是前所未见,而且……”十五紧紧拧了眉心,不确定地道:“他似乎知道我是王爷的人。” 慕千雪神色一紧,肃声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倒是没说什么,但他把我放下的地方,恰好就在睿王府旁边,所以有些怀疑。”那人放下十五后,又替他接好了脱臼的下颚与双臂方才离去。 十九疑惑地扬起头,拢住乌黑长发的平纹银簪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痕迹, “这怎么可能,知道咱们归属于睿王的人少之又少,公主与夏月……”她看了一眼二人,道:“是不会说出去的。” “我知道,所以才不敢确定。” 慕千雪思量着道:“他会否是你们神机营的人?” “不会,神机营的人,我都……”话说到一半,十五忽地止住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他道:“神机营里旁的人我都见过,包括阿二阿三他们,只除了一个。” 十九与他同为神机营之人,自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尊者?” “不错,自我入神机营以来,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尊者,即便是有什么命令,也都是让阿二阿三他们转达;神机营中见过尊者的,恐怕不会超过五个。” 夏月好奇地道:“尊者是谁?” “尊者是神机营的统领,整个神机营中以他为最尊,但他很神秘,我们从来没见过,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身在何处,可以说对他一无所知。”说到此处,十九眸光一动,盯了默默舀动着百合粥的慕千雪道:“你怀疑救十五的那个人,是尊者?” 慕千雪徐徐道:“会救十五,又知道他归属于睿王的,只能是神机营的人,至于是不是你们口中的尊者,就不得而知了,除非能够找到救了十五的那个人,亲口问一问他。” “穆王一事,公主打算怎么办?”十五沉沉问着,那个人来去无踪,除非他自己愿意现身,否则根本无从找起,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穆王那桩事情。 慕千雪默默走到朱红菱格轩窗前,一盆吊兰挂在窗边,清晨的霞光透过窗纸照在那一条条修长的枝条上,很是碧绿可爱。 十九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迟疑地道:“事到如今,公主还打算瞒着王爷?” 莹白手指抚过那一片片翠绿细长的叶子,若有似无的叹息在室中响起,“该是时候让他知道了,毕竟……往后还有更艰难的时候。” 东方溯筋骨结实,经过数日的调养,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脸上还没什么血色,毕竟之前失了那么多血,得慢慢补回来。 这日太医换药离去后,东方溯见外面空气清新,不似往常那般炎热,一时手痒,忍不住在院中打了一套拳,松松在床上躺了多日的筋骨,在他打完最后一招时,慕千雪恰好踏入院落,微笑道:“看来王爷恢复得很好。” “本王能好的这么快,多亏了公主的奇药,太医刚刚还夸了半天呢,说如果军中多一些这样的药,士兵因伤而亡的情况就会好许多。” 慕千雪笑一笑,“药方我已经给蔡总管了,王爷若觉得好用,拿去就是,那本古医书里还记载了几个不错的方子,到时候我一定写出来给王爷,说不定会有用。” “那本王先谢过公主。”这般说着,他将慕千雪迎了进去,在命奉茶的侍女退下后,东方溯道:“公主此来,可是有了那群东凌人的线索?” 慕千雪微一点头,“昨夜十五与十九在王良府邸附近遇到了那群东凌人。” 第九十六章 旧事 第九十六章 旧事 “王太傅?他们去做什么?”东方溯眉头微皱,虽然他这几日一直在府中休养,但并未漏了城中的消息,每日早晚,蔡元都会将金陵城最新动向告诉他,故而知道王良与镜玉曾去倚翠阁劝东方汌一行撤走的事情。 “他们杀了王良,并掳走镜玉;王良的死讯,应该很快会在金陵城中传开了。” 听到王良被杀,东方溯脸色异常凝重,“他们要做什么?”之前中箭时,慕千雪的一番分析,已是令他明白,那群东凌人走的每一步背后,都有其深意,这次想必也不例外。 “因为倚翠阁。”在东方溯不解的目光中,慕千雪徐声道:“王良的出现,令他被迫撤走围住倚翠阁的人,但他并不甘心,故而想要将王良之死,嫁祸到‘失踪’的镜玉身上,从而将整个金陵城的目光,再次带回到倚翠阁!” 东方溯凝视着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庞,道:“你口中的‘他’是谁?” 慕千雪听出他隐藏在平静下的那一丝颤抖,心知他对自己的话猜到了几分,但……真相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残酷许多! 慕千雪取过一旁的茶水,轻啜了一口,忽地道:“王爷与信王以及穆王二人关系如何?” “你……” “请王爷回答千雪的问题。”在她的坚持下,东方溯压下盘桓在心中的重重疑虑,道:“大哥年长我许多,所以少有往来,他是个喜好读书之人,家中藏书万卷,平日没什么事情,就在府中看书,深居简出;至于九弟,倒是与我很亲近,上次公主也见过了。” “穆王的性子……一直都是这么冲动吗?” 东方溯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倒也不是,九弟以前性子还算沉稳,就这两年,不知怎么一回事,越来越控制不住脾气,跳脱得很。” “这两年……”慕千雪重复了一遍,扬眉道:“如此说来,穆王性子的转变,是从周帝登基以后开始的?” 东方溯听着不对,道:“公主想说什么?” 慕千雪深深看了他一眼,凝声道:“王爷可曾仔细想过,承帝当年,为何要立周帝为太子,将帝位传给他?” 东方溯不假思索地道:“皇兄是父皇的嫡长子,且性情宽厚恩慈,有仁君风范,于情于理,皇兄都应该承继帝位。” “于情于理?”慕千雪唇角微微一扬,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意,“于情如何,我不知晓,但于理……周帝并不算是承帝的嫡长子。” 东方溯眸中露出惊讶之意,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指老九?” “不错,九王之母是承帝的结发夫妻,卫太后说到底只是继后,所以真正的嫡长子,应该是九王而非周帝。” “九弟虽然天资不错,但他年幼好动,性子不够沉稳,难以担负起大周江山。”东方溯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接了上来,“那神机营呢,承帝又为何不肯传给周帝?” 东方溯双瞳微微一缩,视线紧紧锁在慕千雪脸上,再一次道:“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慕千雪展一展银丝滚边的广袖,叹然道:“有些话,我一直想与王爷说,却又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什么?”在问这话时,东方溯心头无端升起一股恐慌,甚至莫名有一种离开这里的冲动。 “承帝册立周帝为太子,并非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也不是因为能力性情,只是因为……除他之外,任何一位皇子都活不到继位之时;包括你或者九王。” 东方溯眼皮狠狠一跳,“这怎么可能!” “据我所知,这一朝有五位将军,因为军功卓越而被封为异姓王,其中平阳王娶了卫太后的幼妹为妻,汾阳王的儿子娶了卫太后侄女为妻,其余几位,也或多或少与卫氏一族有姻亲关系,我说的可对?”待东方溯点头后,她又道:“你再想一想朝中的文武百官,同样的,十之六七与卫氏一族有关;并且这种局面,早在许多年前就开始出现了。” 东方溯紧紧拧着双眉,他以前还真未曾留意过这些,如今想来,确如慕千雪所说,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王公贵族,在他们中间都或多或少有卫氏一族的影子,“那又如何?” 慕千雪凝声道:“徐、李、卫、南宫四大家族,百多年前随太祖皇帝打下大周江山,之后其余三族先后落魄,独剩卫氏一族,人丁兴旺,一代胜过一代,不过势力还没有现在那么大,在二十几年前,卫氏一族更是遭到了一场大劫,百年基业险些毁于一旦。” 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慕千雪有些气喘,在平息了一下气息后,徐徐道:“二十几年前,承帝刚刚登基,先皇后遭人下毒,性命垂危,承帝与先皇后少年夫妻,鹣蝶情深,得知此事,自是龙颜大怒,命人搜宫,结果在卫贵妃宫中搜出相同的毒药,承帝大怒,将卫贵妃打入冷宫,卫氏族人也尽皆被打入大牢。”当年在卫贵妃宫中服侍的一位宫女,年纪大了之后,被遣出宫庭,因家乡已无亲人,故而在金陵城住了下来,以替青楼女子绞面度日,这件事,就是十九从她嘴里问出来的。 “尽管在太医的精心救治下,先皇帝转危为安,但承帝仍是打算下旨处死卫贵妃,可就在传旨前夕,承帝意外得知,下毒者另有其人,卫贵妃是遭人陷害。” “得知自己冤枉了卫贵妃后,承帝将她放出冷宫,卫氏族人也尽皆释放,官复原职,但卫贵妃的母亲却没能活着走出牢房,出事之时,她正好染病在身,关入牢房之后,无人理会,使得病情越来越严重,在承帝下旨释放的前一刻,撒手人寰;卫贵妃得知生母病逝,悲痛欲绝,大病一场;而承帝在这件事情后,出于内疚,对卫贵妃百般怜爱,先皇后过世后,册立她为继后;除此之外,他对卫氏族人也是极尽扶持照顾,令卫氏一族的势力在那段时间迅速扩张,等到承帝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卫氏一族把持了北周半壁江山,一旦动他们,大周必将内政动乱,给东凌与齐国可趁之机,为了大周的安定,承帝选择了屈服,册立他并不喜欢的东方洄为太子。” 第九十七章 残酷真相 第九十七章 残酷真相 “不可能!”东方溯紧紧攥着扶手,脸色难看地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但父皇对皇兄一直都很器重,皇兄尚未及弱冠,就已经开始学习批阅奏折,处理政务。” “你凭什么肯定承帝是真心教他这些?若当真如此,为何不将神机营一定传给他?” “总之绝不会是你说的那样。”尽管答不出慕千雪的话,但东方溯态度异常坚决,说什么也不相信承帝是被迫册立东方洄为太子。 “那么,请王爷再仔细想一想,陈太妃面对卫太后之时,究竟是敬多一些,还是畏多一些?” “自是……”他本想说自是敬多一些,但多年前看到的一幕突然自脑海深处浮现,打断了他的话。 差不多是在十多年前,有一次他狩猎归来,因为很累,所以晚膳都没用,就直接睡下了,直至半夜时分方才醒,因为腹中饥饿,便起来找吃的,在经过陈氏宫室之时,发现灯还亮着,便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陈氏正伏首案前在誊抄经文,冬梅也在,劝说天色已晚,待明日再抄写,可陈氏不肯,说这些经文是当时已被册立为继后的卫氏所要,一早就要呈上去,耽搁不得。 细细回想,母妃说话之时,脸上确是透着几分恐惧,仿佛……很害怕卫氏;可明明卫氏一直对他们母子很好,即便后来贵为皇后,也处处照拂,为何母妃要露出那样的表情,难道……真如慕千雪所说? 虽然不知东方溯在想些什么,但慕千雪从他的表情变化间,大概推测到了一些,“我说对了是吗?” 尽管心中有疑,但东方溯仍是道:“由敬生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并不能说明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王爷还要一力维护他们吗?” “不是维护,只是公主单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本王否定相处了二十几年的人,实在很难。” 慕千雪轻叹了口气,“重情是王爷的优点,但同样,也是王爷最大的弱点,在你对他们手下留情之时,却不知,他们正在对你赶尽杀绝;王爷当真想与陈太妃一起做这俎板上的鱼肉吗?” 东方溯紧紧抿着苍白的唇,许久,他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母后慈祥,皇兄仁厚,我相信他们不会如你所言的那样。” 慕千雪点一点头,声音清淡如山涧流水,“王爷的决定,千雪自是没资格说什么,但千雪要提醒王爷一句,一旦错了,死的那个人,可就是九王!” 此言一出,东方溯豁然色变,“你说什么?” 慕千雪抬起眼帘,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十五昨夜跟踪那群东凌人,发现他们最终进了穆王府,而十五更险些遭一名东凌女子杀害,从十五的描绘来看,这名东凌女子,很可能就是当日行刺王爷之人。” 东方溯连连摇头,“不可能,不会是九弟,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十五这群人是什么性子,王爷比千雪更清楚,他们是绝不会撒谎的,与东凌人勾结的,不是别人,正是九王!” 东方溯用力咬着一口森白牙齿,他何尝不知十五等人的脾性,但……实在无法相信,东方泽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明明那样痛恨那样东凌人,又第一个带人围了倚翠阁,怎么就……要说是信王,他倒还容易接受一些;松开被咬得发酸的牙齿,他抬眼道:“会不会是那群东凌人发现十五暗中跟踪,故意进到穆王府,毕竟……老九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 “论身份,九王才是应该继承帝位的嫡长子,却被周帝所夺,岂会不怨恨?这份怨恨,足以成为理由。” “你是说,老九做这些,是为了帝位?但倚翠阁……” 慕千雪知道他要问什么,“倚翠阁是周帝用来收报集情报的。” “皇兄?”今日慕千雪说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冲击。 “周帝手上没有神机营,必然要用其他东西来替代,倚翠阁应该只是其中之一;九王不知怎么发现了这件事,就打算利用东凌人来扯出此事,坏了周帝的名声,然后再一步步将周帝赶下帝位,取而代之。”说到此处,慕千雪摇头道:“九王终归还是年轻,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就算这一切当真扯出来,撒下周帝伪善的面具,只要卫氏一族还盘踞在朝堂里,承德殿的位置,就轮不到他去坐,还有东凌,百多年来,一直闭关锁国,不与他国往来,如今突然与穆王联手,其背后,必有阴谋。” 东方溯在屋中来回不断走着,努力消化着慕千雪的话,卫太后……皇兄……老九,这一切完全颠覆了他二十几年来的认知。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方才停下脚步,“为什么你说老九会……死?”直至这会儿,在说出那个“死”字时,依旧一阵心惊肉跳。 “天下人皆知神机营是属于周帝的,所以……九王不猜出十五他们的身份便罢,一旦猜出了,就会误以为周帝知晓了他勾结东凌人一事,从而改变计划;虽然我不知道他改变后的计划是什么,但我知道,人在害怕之下,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决定;九王现在犹如行走在悬崖边,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足以让他摔得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东方溯清楚慕千雪的能耐,她说得这样严重,东方泽必是已经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慕千雪凝声道:“我知道王爷与九王要好,但有一件事,我要提醒王爷,一旦你决定救九王,神机营的秘密可就又要多一个人知晓了;若九王与您从此一心便罢,否则一旦被周帝与卫太后知晓……后患无穷!” 东方泽用力攥一攥双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一番长久的沉寂后,他扬声唤道:“蔡元!” 过了一会儿,蔡总管开门走了进来,恭敬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你立刻去一趟穆王府,请九王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蔡元应了一声,躬身退下,在一只脚踏出门槛时,耳边再次传来东方溯冷肃的声音,“不论九王在做什么,都让他给我放下过来,一刻都不得耽搁!” 第九十八章 南轩 第九十八章 南轩 “小人省得。”蔡元就算再蠢,也听出事有不对,但既然东方溯不说,他也不敢去多这个嘴,忍着满腹疑问退下去了穆王府。 睿王府地处偏僻,尽管蔡元紧赶慢赶还是费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东方泽请过来,在下马准备入府之时,意外看到一个他们都颇为熟的人站在门口。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挡本宗姬的路,还不赶紧让开!”沈惜君面色冰冷地盯着拦住她去路的两名守卫。 其中一名守卫为难地道:“宗姬息怒,不是卑职不肯让您进去,而是王爷下了命令……卑职实在没办法,还望宗姬不要为难我们了。”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一想到东方溯之前所说的那番绝情言语,沈惜君又气又恨,若她争气一点,今日就不该来,可这些日子,她越是想忘了东方溯,就越是想得利害。 “请宗姬恕罪。”这句话表示了护卫的态度,尽管他们惧怕沈惜君,但更怕府中的那一位。 沈惜君气得狠狠一跺脚,咬牙道:“总之今日我进定了,你们有本事尽管拦就是了。”说着,她就要上前推门,蔡元怕她真会不顾一切的闯进去,忙上前赔笑道:“参见昌荣宗姬,宗姬万福。” 沈惜君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人……”蔡元眼珠子一转,心里有了主意,“回宗姬的话,小人奉王爷之命,请九王过来议事;其实宗姬的事情,小人今儿个才刚刚探过王爷口风,王爷他……” 见他迟迟不说下去,沈惜君焦急地催道:“睿哥哥怎么说,快讲!” “是。”蔡元凑上前轻声道:“尽管没有明说,但已经有所松动,所以小人觉得,宗姬这会儿进去,并非明智之举。” 见沈惜君露出动摇之色,他又加紧道:“您放心,小人一定尽量帮您劝着一些王爷,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王爷过两日就收回成命了,您到时候再来,岂不更好。” “万一睿哥哥还是那个臭脾气呢?” “不管怎样,试一试总好过这样硬闯,宗姬您说对不对?” 沈惜君犹豫片刻,终是点头道:“那好吧,我过几日再来。” 听得这话,蔡元赶紧恭恭敬敬地将她送上了马车,直至马车远去后,方才吐出那口在嗓子眼里憋了半天的气。 东方泽挑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七哥口气真松了?”他太清楚东方溯的脾性了,已经说出口的话,岂是区区一个蔡元可以更改的,若换了住在东院的那一位,倒是有几分可能。 蔡远知道瞒不过他,苦笑道:“若不这样,怎么哄得昌荣宗姬离去,王爷可是发了话,放她进去的人,一律打折双腿,小人都一把老骨头了,万一打断了之后接不起来可怎么办?” 东方泽虚踢了他一脚,笑斥道:“也就四十刚出头而已,就在本王面前装老,讨打不成!” “小人哪敢,只是这上了四十之后,体力确是有些不如从前了。”蔡元一边笑着一边将东方泽迎进了府邸,在前往南轩的途中,东方泽道:“你真不知道七哥这么急叫我来做什么?” “小人要是知道,哪里会不和王爷说,实在是不知情啊;不过王爷唤小人去穆王府之前,倒是与公主说了许久的话。” 东方泽目光微微一动,“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蔡元摇头道:“当时屋子里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一个夏月,小人实在无从得知。” 东方泽点点头,未再说什么,但心思一直飞转如轮,暗自猜测着东方溯叫他过来的用意。 进了南轩,不等蔡元回话,东方泽已是大刺刺地在慕千雪对面椅中坐下,在打量了东方溯一眼后,两道英气的眉毛顿时拧了起来,“七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伤口还疼?” “我没事。”东方溯木然应了一句,朝候在一旁的蔡元挥了挥手,后者会意地退了下去。 望着关起的朱红长门,东方泽心头狠狠一跳,这南轩他不知来了多少次,可不知为何,这次竟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想喝茶掩饰,却落个空,蔡元退得太急,来不及上茶。 东方泽收回手,轻咳一声道:“七哥,你这么急叫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我可正打算去一字街呢。” 东方溯寒声道:“老九,我问你一句话,你需得老老实实回答我,知道吗?” “七哥,你……” 东方溯厉声打断他的话,“回答我!” 东方泽愣愣看着东方溯,记忆中,后者虽然不苟言笑,但像现在这样严厉地吼斥他,还是第一次,机械地点头道:“知道了。” “你与那群东凌人是什么关系?” 尽管隐隐觉得此行不善,但怎么也想不到,东方溯竟然一开口就是这话,七哥……七哥怎么会知道。 这不可能,此事连他府里那些个心腹都不知道,七哥更没理由知道,他一定是在诓自己,对,一定是这样! 东方泽勉力定了心神,一脸茫然地道:“七哥你在说什么,我与东凌人能有什么关系?我……” “够了!”东方溯暴喝打断他的话,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事到如今,你还不与我说实话是吗?” 东方泽摊一摊手,一脸无辜地道:“我与七哥说的就是实话啊。” “你!”见东方泽还在那里强辩不肯承认,东方溯压不住心头努火,起身一拳挥去,后者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正着,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东方泽被打懵了,待得回过神来后,气愤地起身道:“你疯了吗?无缘无故打我做什么?” “无缘无故?”东方溯气极反笑,“你勾结东凌人,行刺我还有大哥他们,弄得金陵大乱,又杀害王太傅掳走镜玉,这一切叫做无缘无故?” 见他将自己做的事情一桩接一桩抖了出来,东方泽不禁慌了神色,但仍是强撑着道:“胡言乱语,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第九十九章 承认 第九十九章 承认 “何时?”东方溯气的又是一拳挥下,不过这一次东方泽有了准备,及时挡住,色厉内荏地道:“我都说了没有,你发哪门子的疯!” 回应他的是又一记重拳,狠狠击在腹部,痛得东方泽弯了腰,一再挨打,令东方泽心头火起,开始挥拳反击。 望着打成一团的二人,夏月担心地道:“公主,要不奴婢去叫蔡总管他们进来把二位王爷拉开吧。” “不用了,让他们打吧,不打这一架,二人心里的火都出不来,反倒不好。” 东方溯筋骨强健,又在军中磨练了数年,尽管肩伤未曾痊愈,仍是死死压制住东方泽;在一个勾脚将后者绊倒在地后,用力压住他的身子,冷声道:“说不说?” 东方泽尽管被揍得鼻青脸肿,仍是倔强地道:“我知道的都与你说了,你还想我说什么?难道非要我承认与东凌人勾结才高兴吗?” 见他到这个时候还冥顽不灵,东方溯越发气恼,咬牙道:“你不说是吗?好,我就打到你说为止!” 东方泽也犯起了倔性,回头盯着东方溯还有那只攥得发白的拳头,硬声道:“你打啊,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在这里!” 东方溯咬一咬牙,正准备一拳挥下,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千雪忽地出声道:“九王以为,改日到了周帝面前,也能这样过关吗?” 东方泽吐出嘴里的血沫,带着几分敌意道:“可是你这女子在七哥面前胡言乱语,挑拨我们?” 慕千雪看到了他眼里的敌意,淡淡一笑,“此事确是我与睿王说的,但是否胡言挑拨,九王心里清楚;不论是周帝还是东凌人,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继续一意孤行,只怕你身上这层皮,都要被他们扒得丁点不剩!” 她的声音轻柔温婉,犹如一抹流过山涧的清泉,却令东方泽狠狠打了一个冷颤,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个七哥从西楚救回来的女子。 他一直都知道慕千雪拥有倾城之貌,可也仅此而已,他并不是一个喜好美色之人,故而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就抛诸于脑后,未曾再多费心神,直至这会儿……在那双妙目下,他竟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这在过往十九年中,从未有过。 东方泽极力抑住那份扩散的慌意,回头道:“我与你是亲兄弟,你却宁可相信她也不肯相信我;你自己想一想,你受伤之后,是谁一趟一趟地往这里跑;是谁拿一大堆人参燕窝给你补身养伤;又是谁为了抓住害你的凶手满金陵城的跑?我做了这么多,结果不止没有一句谢谢,还招来你这样对待,你……你到底有没有将我当做兄弟?”说到后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难过,声音微微发颤。 他的话令东方溯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正因为当你是兄弟,才不希望你在这条错路上继续走下去。”在片刻的停顿后,他痛声道:“九弟,听七哥的话,回头吧。” 东方泽待要再辩解,慕千雪的声音已是悠悠传来,“王爷受伤后,九王来睿王府也好,送人参燕窝也罢,除了关心王爷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你内疚;你指使东凌袭击王爷等人,是想引起金陵动乱,并非当真想取什么人的性命,信王、荣王他们几个也确实只是受了一些最粗浅的皮肉伤,并无大碍,可偏偏在王爷身上出了意外,倒刺箭射中肩膀,伤及体内主血脉,险些危及性命;想来九王因为这件事,曾质问过那个东凌女子对吗?” 东方泽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他脸上那层浅薄的镇定正在一点点地被撕开! 慕千雪敛袖起身,淡然道:“我再猜一猜,东凌女子告诉九王,她是一时失手,并非存心要将睿王伤得如此严重对不对?” “你到底是谁?”东方泽抬头望着站在面前的慕千雪,明明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却给他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慕千雪没有回答他的话,垂眸续道:“只是九王忘了,王爷曾带兵击退过东凌的进攻,并在那场战役中杀敌数千,那群东凌人对于睿王又岂会没有一点怨恨;若非还有后续计划未完成,那枝暗箭早已瘁上了剧毒。” 东方泽低头不语,这一点,他事后也想到了,可惜为时已晚,所幸东方溯没有大碍,否则他这一辈子都要活在内疚之中;毕竟……东方溯是所有兄弟之中,唯一一个真心待他之人。 “至于倚翠阁,你去哪里,并不是想要找什么凶手,而是要逼出倚翠阁与周帝的关系,你想要周帝名声大败;可是九王,就算一切真如你所愿,周帝也依旧是周帝,承德殿的位置,依旧是他的。” “不会!”刚刚还很平静的东方泽突然双目通红的吼道:“只要世人知道他靠青楼妓馆这种地方收集情报,他们就不会再甘心臣服于他的统治,他休想再坐稳那个位置!”当他吼出这句话时,就等于承认了慕千雪的话,承认了与东凌人的关系。 “九王说的他们可是指朝中的文武百官?” 东方泽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百官也好,百姓也好,都不会再尊奉他为大周君主,东方洄,呸!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东方溯这会儿已经放开了他,尽管周帝一事,慕千雪已与他说了许多,但这会儿听着还是觉得刺耳,忍不住道:“皇兄素来光明磊落,怎会是小人!” 回应他的,是一阵异常讽刺的笑声,“七哥,你还真是让他骗得彻底,光明磊落……”说到此处,那张英挺的脸庞变得狰狞如现身于日间的恶鬼,令人望之生寒,“要真是这样,帝位怎么会落在他的手里!” “那是父皇的……” “不行!”东方泽阴沉沉打断他的话,“父皇根本不想将帝位传给他,只是因为卫太后,因为卫氏一族才如此;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夺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东方泽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满腔的恨意,咬牙道:“是喜娘。” 第一百章 疯狂的恨意 第一百章 疯狂的恨意 东方溯拧眉道:“你是说当年负责照顾你的奶娘,她不是前些年就过世了吗?”先皇后离世之时,东方泽尚在襁褓之中,承帝怜他年幼丧母,并未交给其他妃嫔抚养,而是亲自养在承德殿中,之前的奶娘还有宫女都去了承德殿照顾,喜娘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所有奶娘里,与东方泽感情最深的一个。 “喜娘离宫后,我让她搬到我的一处园子居住,几年前,她得了伤寒,尽管我替她请来了太医,还是没能留住性命,离世之前,她告诉了一件十多年前的旧事;当年母后临盆,父皇得知母后所生的是一位皇子后,欣喜万分,当即与母后说,待孩子长大一些后,就册立为太子,以后承继帝位,为此他特意给我取名为泽,意为恩泽万物;父皇说这些话的时候,喜娘也在,她听得清楚。” “谁知道母后早早就过世了,之后父皇立卫氏为后,本来只是庶子的东方洄一跃成了嫡长子,嫡长子……呵呵,好不好笑,这还不算,他跟卫氏步步为营,抢了这个又抢那个,最后连我的东宫之位也抢走了;我没有母后庇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册立太子,又眼睁睁看着他登上帝位,甚至还要跪在地上向他行礼。”说到此处,东方泽已是恨得几乎不能自抑,垂在身侧的双手指节攥得发白,青筋一根根凸起在手背。 “父皇驾崩之前,曾将我召到寝宫中,他知道我与七哥要好,让我以后与七哥守望相助,互相扶持,还让我辅佐东方洄,呵!”东方泽冷笑一声,“我问父皇,喜娘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你猜父皇怎么说,他让我忘记这一切,当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这样我会活得轻松一些。” “可是父皇不知道,从我知道那件事开始,就永远没有‘轻松’二字可言,每一次我站在承德殿对东方洄行礼,对他的恨意就会多深一分,直至忍无可忍!” 慕千雪插话道:“你怕引起周帝的怀疑,所以故意装作好勇冲动?” “不错,别看东方洄表面对我们一派和气,其实虚伪得很,他跟卫氏一样,压根不安好心,在他们看来,恐怕我们之些兄弟全部都死了才是最好的。” 东方溯蹙眉轻喝,“母后与皇兄不是那样的人,不得胡言!” “我没有!”东方泽激动地道:“七哥可还记得你四年前,在边境抵抗东凌进攻之事?” 东方溯知道他不会无故提起此事,“你想说什么?” “东方洄奉父皇之命,运送粮草,却迟迟不曾送到边境,令七哥与数万将士饱受饥饿之苦,若非那里正好有条河,让你们可以抓鱼充饥,又宰了许多战马,以马肉裹腹,根本熬不到粮草送来的时候。” “当时国中粮食欠收,皇兄已经尽快征调粮草,并不能怪他。” 东方泽冷笑道:“七哥远在边境,难怪不清楚;不错,当时各地减产,收上来的粮草不如以往,但要调出供你们用的粮草还是足够的,只是这样一来,城中便会没有存粮,所以有人建议只运一半过去。” “其实只要边境安定,城中有没有存粮根本不要紧,可他们宁可让在边境拼死拼活的将士饿肚子,也不肯全部运过去。七哥你猜猜,提这个建议的,都是些什么人?” 东方溯脸颊微微抽搐,他猜到了几分,但几次张口都没有勇气说出来,东方泽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岂会不明白,轻笑一声,“不错,就是卫氏族人,就是他们不同意将全部粮草运去东境,还一个个说得振振有词,我听说后,真恨不得照着他们的屁股一个个踢过去,让他们去边境跟东凌人打仗!” “为了这件事,朝中扯了好多日子,而东方洄,由始至终都没有帮七哥说过什么;最后还是父皇顶着那群人的压力,拍板决定,将所有粮草都运到东境,解七哥的燃眉之急,否则……说句不好听的,恐怕四年前,七哥根本回不了金陵;事后他却还当成若无其事的样子,那种人的嘴脸,我看着都恶心!” “我不断告诉自己要忍耐,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所以在我意外发现倚翠阁是东方洄用来收集情报一事后,就决定要撕下他伪善的面具,将他的真面目公诸于众,然后赶出承德殿。” “你是怎么找到那群东凌人的?”这是慕千雪唯一未曾想明白的。 东方泽平息了一下怒火,道:“我本没有打算与东凌人合作,在一次调查倚翠阁的时候,意外发现东凌人的踪迹,暗中跟踪之时,被他们发现,从而得知,东方洄曾两次派人潜入东凌,刺探情报,他们几经调查,发现与倚翠阁有关;在得知倚翠阁是属于东方洄之后,千代本樱提出合作之意。” “他们的条件是什么?”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们必有自己的用意。 “他们助我取得帝位,我将东方洄交给他们发落!” “仅此而已?” “不然还有什么?”在东方泽不以为然的目光中,慕千雪笑着摇头,“九王你被他们骗了,东凌的目的,绝不止于周帝。” “可他们明明说……” 慕千雪轻摇螓首,自髻上垂落的珠络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华,“他们怎么说没有用,有用的是他们心里怎么想;东凌人不远千里而来,仅仅只是为了取一人性命?” 东方泽低头不语,其实他也曾怀疑过千代本樱的话,但夺回皇位的执念盖过了一切,也令他下意识地忽视了当中存在的危机。 东方溯垂眸片刻,道:“回想起来,四年前那一战,东凌虽然举兵来功,但似乎……没有尽全力,倒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慕千雪颔首道:“有这个可能,那一战令他们试出大周国力强盛,故而蛰伏四年,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这金陵,怕是早就渗入了东凌人,而非像他们说的那样。” 第一百零一章 飞蛾扑火 第一百零一章 飞蛾扑火 东方泽听着他们的言语,咬一咬牙道:“我不管他们什么用心,总之能够助我除去东方洄就好!” 东方溯沉声喝道:“如果他们图谋的是整个大周,你是否也要为了一己私念,而拱手相送?” 东方泽死命咬着牙,他知道自己这样等于与虎谋皮,可是他控制不住体内无尽的仇恨与愤怒,若不能发泄出来,自己早晚会被逼疯! “大周是先祖浴血打下来的,莫说是送,就算有人要抢,我也绝不会让他们抢走,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说了算。”慕千雪嘴角噙着一抹清冷的悲伤,“南昭鲜血尚未干透,九王就要重蹈覆辙吗?” 东方泽倔强地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不劳公主费心!”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没走两步,就被人用力扯住,动弹不得。 东方溯沉声道:“不把话说清楚,你哪里都不许去!” 东方泽挣脱不开,愤怒地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还想怎么样?放开!” 盯了片刻,东方溯沉沉开口,“你杀害王良意图嫁祸镜玉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说,你后面打算做什么?” 直至这个时候,东方泽方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东方溯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那么多事,除非…… 东方泽一脸古怪地道:“昨夜那些黑衣人,是七哥的?” “是,他们是以前跟着我的几名士兵,知道我被东凌人暗箭射伤后,便在暗中调查。”既然把东方泽叫了过来,他就没打算隐瞒这件事,不过十五他们是神机营的事情,在东方泽来之前,他与慕千雪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加要以隐瞒。 听得这话,东方泽先是一怔,旋即仰天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大声道:“好!好!好!” 在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东方泽一敛笑意,冷冷道:“真是天助我也,本以为我的计划已经被东方洄知道了,现在看来,他还蒙在鼓中,毫不知情;哼,连老天都不想让他继续霸占着那张龙椅。” “老九……” 东方泽抬手打断他的话,“七哥你什么也不用说,除非你杀了我,或者将今日你我的谈话告诉东方洄,让他杀了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改变心意,他的性命――我要定了!” 慕千雪凉声道:“睿王待你手足情深,自不会揭穿你,但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对付得了周帝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会提防东凌人,这里始终是金陵,任他们再狡猾多端也耍不出太多的花样!”事实上,除了那群东凌人之外,东方泽自己手里也有一批人,论身手武功自是比不过千代本樱他们,但胜在隐秘,至今未曾显示人前。 “我说的不是东凌,而是周帝。” 东方泽愕然道:“什么意思?” “如你所说,承帝当年明明不喜欢周帝,却还是将帝位传给了他,其中原因,你可曾想过?” 东方泽脸庞微一扭曲,冷哼道:“还不是因为卫氏这个贱妇,不知给父皇灌了什么迷汤,迷得父皇神魂颠倒。” 慕千雪微微叹息一声,摇头道:“承帝并非被人所惑,而是无可奈何,他能够选的太子,只有东方洄一人。” 东方泽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父皇有那么多皇子,怎可能只东方洄一个选择,简直就是笑话。” “北周大半江山与其说是掌控在东方一族手中,倒不如说是卫氏一族的手里,文武百官,五位异姓王,驻守边境的将领,各地封疆大吏;九王,你仔细想一想,这几类人当中,哪一个没有卫氏的影子,又哪一个是你能够掌控的!” 东方泽被慕千雪这席话惊出了一身冷汗,是啊,不知不觉间,卫氏一族的触角伸到了大周每一个角落里,无处不在。 “只要卫氏一族还在,还拥有眼下的势力,除却周帝之外,承德殿的位置,谁也坐上不去,你也不例外;所以,不管你有怎样的计划,我都劝你放弃为好。” 东方泽心头大恨,本以为,有东凌人相助,再加上倚翠阁的秘密,足以将东方洄拉下帝位,结果……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不论他怎么做,都夺不回那个位置。 他用力一掐掌心,压下那份无力与沮丧,发狠地道:“大不了拼一个鱼死网破 “只怕鱼死网未破,一切只是徒劳无功!”慕千雪的话,犹如一柄铁锤,狠狠砸碎东方泽最后一点希望,令他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看到他这个样子,东方溯亦是心痛不已,他从不知道,表面开朗乐观的东方泽,心里竟藏了这么多痛苦。 许久,东方泽茫然涣散的目光渐渐重新聚起焦距,撑手自地上站了起来,目光掠过慕千雪停在东方溯身上,“就算……真是飞蛾扑火,徒劳无功,我也要去,东方洄没资格坐那个位置,没资格!”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东方溯死死拦住门口冲去的东方泽,后者这会儿近乎癫狂,用力推过去,吼道:“给我滚开!” 事关东方泽的性命,东方溯怎么肯让开,忍痛抵在门前,“这是一条死路,你……” “我知道!”东方泽面目狰狞地道:“与其苟且偷生,还不如拼了这条性命去杀了东方洄来得痛快!” “那弟妹呢,弟妹腹中的孩子呢,你全部都不管了吗?” 王妃……孩子…… 这几个字终于令东方泽清醒了一些,停下了脚步,怔怔站在那里,脚一次又一次抬起,却一次又一次的收回。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但王妃与未出世的孩子…… 见他冷静了一些,东方溯又道:“不论你此去,是否杀了皇兄,弟妹与她腹中的孩子都逃不过杀戮的屠刀,你当真忍心吗?” 东方泽眼眸里的挣扎越发剧烈,许久,双膝一弯,“呯”的一声跪倒在坚硬的青石地上,一滴滴泪水自眼眶中滴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要保全妻儿性命,就只能放弃心里那份执着与仇恨;可是他不甘心,真得很不甘心! 拳头一下又一下砸着坚硬的地面,很快就砸得皮破血流,他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依旧不停地砸着。 第一百零二章 放弃 第一百零二章 放弃 东方溯是默默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他知道东方泽这会儿最需要的就是发泄。 在鲜血布满整个手背时,东方泽终于停了下来,从来都是意气纷发的他,这会儿却被沮丧无助给包围,令人心疼。 “七哥,我该怎么办?” 东方溯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不管前路如何艰难,都有七哥在。” “我知道七哥对我好,可是……一想到东方洄我就好恨,七哥,我宁可坐在承德殿上的那个人是你,那样我磕头也磕得心甘情愿。” “不要胡说!”东方溯连忙出声喝斥,对于大周的帝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染指。 东方泽嗤笑一声,摇首道:“除了出身,论军功,论人品,论能力,七哥你哪一点不如他。” 慕千雪走到他身前,垂目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事在人为,只要九王有这个决心,未必没有达成所愿的那一日。” 东方泽怔怔地抬起头,那双秋水明眸深邃如幽潭,令他几乎迷失在里面,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颤声道:“真的吗?” “成事虽在天,谋事却在人;不走到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输与赢;所以九王大可不必如此绝望!”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却令东方泽毫无保留的相信,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他撑着身子缓缓自地上站起来,尽管手还在流血,但情绪平复了许多,不再如刚才那样激动。 在用力抹了把脸后,他深吸一口气,颔首道:“我明白公主的意思了,好,我答应你们,暂时不去找东方洄的麻烦。” 听到这句话,东方溯长舒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怕压不下东方泽那股倔性,做出兄弟相残的事情。 东方泽拧一拧眉,为难地道:“可是我这一收手,等于背叛了与东凌人的盟约,只怕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我知道,东凌人那边,九王且先稳着,明日我会与王爷过去一趟,应该可以说服他们,你不必太过担心。” 东方泽点点头,“那好,我先回去,明日等你们的消息。” 待东方泽离去后,慕千雪淡淡一笑,望着自刚才起就一直瞅着她的东方溯道:“王爷可是有话要问千雪?” “是。”东方溯脸色异常凝重地道:“公主刚才与老九说那番话,难道你打算助他夺取承德殿的那个位置吗?” “若我说是呢?”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沉声道:“不论皇兄与母后曾做过什么,终归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而且皇兄吏治清明,事必躬亲,不失为一代英主,所以还请公主打消息此念在,万勿再起!”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心向周帝?” 东方溯沉默了很久,道:“他们终归是我的长辈与兄长,再者,一旦老九夺位,大周必定内乱,到时候东凌与齐国趁我们内政不稳之时,趁虚而入,大周百年基业就会毁于一旦;来日九泉之下,还有何颜面去见大周的列祖列宗。” 在他说话之时,慕千雪一直笑意浅浅,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所以,即便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也不可以这样做是吗?” 东方溯听着不对,扬眉道:“这是何意?” “我听说,承帝驾崩之前,除了周帝之外,还曾另外召见过四位王爷是吗?” “是,分别是大哥、三哥、五哥还有九弟。” 莹白指尖绕过扇柄下那一根根细长的流苏,“王爷以为,承帝为何要召见他们?” 东方溯拧一拧眉心,“临终之前,见一见自己钟爱的子嗣,亦是人之常情,并不奇怪。” “那为何不召见王爷?” 东方溯一愣,旋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从来都不是父皇钟爱的那一个。” “若不钟爱,何以会将间接代表帝王权威的神机营交给殿下掌管,这份殊荣可是周帝与九王都没有的。” 东方溯茫然摇头,“事实上,从接管神机营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一直都想不明白,或许……是父皇病的太重,糊涂了吧;我还记得十二岁的时候,我与二哥他们下了课一起去给父皇请安,二哥他们每一个都得了父皇的褒奖,就连背错了文章的九弟也不例外,唯独我……”他怆然笑道:“明明一个字都没错,却被父皇一顿斥责,还罚我将整本经集抄写一遍;而且几乎每一次如此,托父皇的福,那么多经史子集,我差不多都有幸抄了一遍;文如此武也如此,不管我如何努力去做好,都入不了父皇的眼,罚站罚练功同样是家常便饭;钟爱……抱歉,我真的没有感觉。” 慕千雪思忖片刻,心中已是有了数,“王爷与其他人一样只看到事情表面,而忽略了其中的真意。” “真意?” 慕千雪站得有些累了,回到椅中坐下,抬手将碎发拨到耳后,徐声道:“王爷仔细想一想,你是否被迫通晓一应经史子集,是否被迫将一副筋骨打熬的异常强健?” 东方溯被她问得答不上话来,是啊,正是因为承帝异乎寻常的严厉,令他未至十八岁就通晓了经史子集,并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难道当真如慕千雪所说的那样? 这个念头还未彻底在脑海成形,便被他狠狠甩了出去,父皇明明那么不喜欢自己,怎么会刻意栽培,应该只是无心插柳的巧合;对,一定是意外! 东方溯清一清嗓子,压下胸口那种令他慌乱的心悸,“公主想多了,母妃出身平常,我又不像大哥他们那样懂得讨父皇欢喜,父皇……”他摇一摇头,“不会的。” “王爷太枉自菲薄了。”慕千雪掩唇咳嗽数声,道:“我虽不曾见过承帝,却也听了不少承帝之事,在大周近十代君王中,论政绩,承帝当在前列;这样的一位帝王,又岂会看不出自己儿子仁义双全,禀性纯良,百折不挠又肯踏实办差!” 第一百零三章 促膝长谈 第一百零三章 促膝长谈 东方溯静静听着,目光一直落在透过长格窗子照在地上的那道明媚上,在沉默良久后,他涩然道:“这一切只是公主的猜测罢了,如果……我当真有公主说得那样好,为何父皇要刻意冷淡,这根本不合情理。” “正如我刚才与九王所言,不解卫氏把持江山之局,周帝以外的任何一位皇子都活不到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慕千雪攀过供在双耳花瓶中的一朵蔷薇,一边嗅着它清幽的香气一边道:“周帝确实不是承帝属意的继位者,同样的,九王也不是,王爷……”清目微抬,落在东方溯身上,“才是那个人!” “不可能!”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会儿露出些许激动的痕迹,自他有记忆以来,一直活在被承帝忽略的阴影之中,这会儿慕千雪却一下子抹杀他二十多年的记忆,说他是承帝最看重的皇子,实在让他无法接受。 “神机营就是最好的证明,另外……”慕千雪松开攀花的手,扶一扶有些松垮的珠钗,“承帝之所以在临终之前,召穆王他们四位入内相见,我猜,不是当真有话叮嘱,而是借此扰乱周帝的视线,令他以为神机营落在这四位王爷手里,从而避开对你的怀疑。” 东方溯很想反驳慕千雪的话,却寻不出合适的话来,难道……当真如她所言?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松,松了又紧,手心里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粘得难受,一缕晨风自窗缝中吹进来,拂过那张唇色煞白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冰冰凉的声音在这间静寂的屋子里响起,“你希望我与皇兄争夺帝位?” “这是你唯一保全自己,保全陈妃,保全九王的法子。”隐瞒许久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说了出来。 东方溯挪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这心思的?” 慕千雪心弦微颤,以她的心思,怎会看不出东方溯对自己起了疑,只是话说到这份上,再隐瞒反而不好,“从我问你借十九他们开始。” 东方溯用力咬一咬干涩的下唇,呼吸急促而深沉,“也就是说,这件事,你瞒了我一个多月。” “起初我只是怀疑,直至十九他们查到卫氏潜藏在朝堂乃至大周的力量,方才有了几分肯定,并非有意瞒你,还王爷见谅。” “呵!”一声冷笑自那张不见血色的双唇间逸出,极为刺耳,“公主聪慧敏黠,有惊世之才,本王岂敢怪公主;只是有一句话,还请公主如实回答。” 慕千雪撑着疲倦的身子迎向东方溯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王爷请问。” 东方溯闭一闭目,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公主是否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好借此复立南昭?” 他果然这么想了…… 慕千雪在心里叹了口气,坦然道:“不错,我确实很想复立南昭,但千雪还不至于卑鄙到拿恩人性命去冒险。” 朗朗天光下,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不掺一丝虚伪的坦然。 对视片刻,歉意取代了东方溯眼中的刺芒,拱手长揖一礼,“对不起,是本王误会公主了,请公主恕罪。” 慕千雪扶起他,轻言道:“是千雪做的不妥,怪不得王爷有此想法,只是王爷,千雪此时所说,尽皆肺腑之言,无半分私念;论处境,王爷比九王更危险,他只要忍住心中的仇恨即可,但你不行,周帝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出执掌神机营的人,到时候你,陈太妃,九王,其他王爷,甚至包括这府里上上下下,都要死。” “不会,皇兄不会这么对我。”他还在努力维护着东方洄,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弱了许多,不再如之前几次那样坚定。 “权势从来都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为了它可以生死相向,可以兄弟阋墙甚至父子相残的;王爷心性平和,无争夺之念,但并不是人人都与你一样;周帝……恕千雪直言,他与萧若傲是同一类人,为了帝位,什么都可以牺牲,亲情……更不在话下;这也是承帝为何要那样煞费苦心去保护你的原因所在。” 东方溯心里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不愿相信慕千雪的话,不愿相信自己认识了那么多年的皇兄是一个冷酷自私的人,更不愿相信卫太后对自己的呵护与疼爱是虚情假意的,可是……他竟然找不到一句话去反驳慕千雪。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溯带着一丝颤抖道:“就算一切真如你所说,连父皇都要被迫妥协的卫氏一族,你我又拿什么去争去抢?” “承帝妥协,是因为他在明,卫氏一族在暗,但现在情况恰好反了过来,我们在暗,卫氏一族在明;从这一点上说,我们已是占据了先机,而我也会全力帮助王爷踏上承德殿的最高处,受文武百官朝拜!” 这句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无疑会给人一种狂妄自大之感,可从慕千雪口中说来,却再正常不过,不为其他,只因为她是——璇玑公主,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女子! 东方溯用力揉一揉自刚才起就一直隐隐作痛额头,“此事一时急不得,容我再想一想,眼下最麻烦的是那些东凌人,万一他们将老九的事情说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尚有利益可逐,东凌人就不会轻易翻脸,明明我会陪王爷前去九王府邸,与那些东凌人达成合作。” “合作?”东方溯惊讶地道:“你不是说那些东凌人不怀好意,欲谋我大周江山吗,何以还要与他们合作?” 慕千雪微笑道:“他们有这份心思不假,但谋不谋得下,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千雪虽本领浅薄,却也不是他们可以算计的。” 东方溯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反过来利用东凌的野心,也只是她敢这样与虎谋皮,不过,论算计之精,对人性揣测之准,确实无人可与她相提并论。 在又问了几句细节后,他颔首道:“好,明日我去与他们谈,至于公主,还请留在府中。” 第一百零四章 太后 第一百零四章 太后 慕千雪诧异地抬起眉眼,明明说好了一道过去,何以东方溯又突然改了心思,不等她询问,东方溯已是道:“公主之才,越多人知道,对公主就越危险,所以以后这样的事情,一律由本王出面。” 慕千雪心思玲珑剔透,又岂会不明白东方溯是在维护自己,在颔首答应之时,心思不禁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也有人这样对她嘘寒问暖,可结果却是一场再可怕不过的噩梦…… 尽管暂时打消了东方泽的复仇之念,但王良一事,已经不可逆转,一日之内,遍传金陵;因为镜玉同时失踪,故而如东方泽之前所料,整个金陵城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倚翠阁,且比上一次更严重,毕竟事关当朝太傅的性命;信王、荣王等人联手给魏敬成施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带兵围了倚翠阁,让阮娘交出镜玉,后者真是有苦说不出,她哪知道镜玉藏在哪里,最近霉事一桩接着一桩,也不知招了哪门子的牛鬼蛇神,真是让人头痛。 事实上,头痛的何止她一个,绿衣乃至东方洄都头痛得很,尤其是后者,王良不论在朝廷还是天下读书人中间,都有极高的名望,有他在暗中帮衬令东方洄少了许多麻烦,好比之前倚翠阁那桩事;结果才太平了那么点时候,突然传来王良被杀的消息,且还疯狂传言是镜玉杀了王良,简直是笑话! 他明知这一切是有人存心设计,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着着倚翠阁再一次被围。 “陛下!”绿衣站在站在金殿下行礼,不等东方洄吩咐,怀恩已是知趣地退了下去,察言观色,是一个奴才最基本的生存之道。 “查到了吗?”连日来的一无所获,令东方洄越来越烦燥,要不是他沉得住气,这会儿怕已是忍不住插手倚翠阁的事了。 绿衣战战兢兢地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派人去过信王府,但那里防守得很严,所以……暂时还没有查到。” “暂时?”东方洄冷笑连连,走到绿衣面前,勾起她光洁如玉的下巴,眯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幽幽道:“朕记得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绿衣,你这个‘暂时’的时间似乎也太久了一些。” 纤长的十指在翠绿滚边的衣袖里不停发颤,绿衣不敢与他对视,垂目道:“奴婢办差不力,请陛下责罚!” 东方洄冷哼一声,松手道:“查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反倒愈来愈糟,是该罚!” 绿衣瑟瑟跪在地上,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她清楚这位帝王的性子,最讨厌推脱之人。 东方洄踩着一块块四尺见方,平滑如镜的金砖来回走了几趟,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阴恻恻道:“可有其他发现?” 绿衣连忙振了精神道:“启禀陛下,在王太傅被害那一晚,奴婢看到王太傅宅院附近有烟花升起,应该是一种信号;奴婢当即就带人赶了过去,可惜离得太远,等奴婢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了,只在屋顶处发现一些血迹,但王太傅的尸体,奴婢暗中问过魏府尹,是在屋中被害的,并无移动的迹象,所以屋顶的鲜血,不会是他的。” 东方洄眉尖一挑,“这么说来,当时在王家宅院的,有两拨人?”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烟花很可能是其中一方用来求救的;如果一方是信王勾结用来杀害王太傅的东凌人,那么另一拨又是谁的人,为什么会与之发生争斗?” 东方洄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动着,心思飞转,猜测着另一拨人的来历,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冰块化水滴入铜盆的轻微声响,一下又一下。 “那群东凌人武功如何?” 绿衣思忖片刻,道:“奴婢不曾与他们直接交手,难以判断,但这群人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射伤诸王,又逃之夭夭,无一人落网,可见武功高强,另外听目睹了刺杀的百姓说,那些东凌人武功招数很奇怪,令人防不防胜。” “也就是说,寻常将士非他们之敌对吗?” 绿衣颔首道:“连睿王都着了他们的当,恐怕是这样。” 东方洄唇角微弯,勾起一丝冰冷如秋霜的寒意,“这金陵城里可真是藏龙卧虎,一个个都能耐得紧。” 绿衣唯恐他责怪,连忙道:“奴婢一定会尽快查清楚另一拨人的身份!” 东方洄正要言语,门外传来怀恩恭敬的声音,“陛下,太后来了。” “请太后进来。”说着,他对尚跪在地上的绿衣道:“你先下去吧,朕待会儿再传你。” “是。”绿衣朝东方洄还有缓步走进来的卫太后行了一礼,低头退出了大殿。 东方溯恭敬地扶卫太后至椅中坐下,“母后有什么事情,让宫人来传儿子一声就是了,何必冒着酷暑亲自过来。” “今日倒是还好,算不得太热。”在示意奉茶上来的宫人退下后,卫太后开口道:“哀家听说王良死了?” “是,昨日清晨王宅仆人发现他被人杀害在自己屋中,另外……镜玉失踪,这会儿京兆府尹已是围了倚翠阁,追查镜玉下落。” 卫太后望着盏中碧绿似一汪上好碧玉琉璃的茶汤,淡然道:“陛下应该知道,凭魏敬成,是找不到镜玉的,而镜玉也不可能是凶手。” 东方洄无奈地道:“儿子知道,但儿子不能直接插手这件事,所以……只能让他们先围着倚翠阁;所幸之前信王他们的人撤走过,阮娘应该趁这机会都收拾妥当了,想必搜不出什么的。” “倚翠阁那边,哀家倒是不担心;哀家担心的是,藏于背后的那股势力,连东凌人都敢勾结,胆子真是不小!”素来慈眉善目的卫太后,在说到最后一句时,射出一轮令人心惊胆战的精光。 能够从一介嫔妃,一步步登上皇后之位,一边让族人暗中掌控大周江山,一边将自己唯一的儿子扶持上帝位,这样的女子又岂会是一个寻常人。 “刚才绿衣来禀,说王良死的那一晚,曾有人在其屋顶打斗,其中一伙还放了烟花信号,一拨应该是杀害了王良的东凌人,另一拨人暂时还未查明身份,儿子会让绿衣尽快去查。” 第一百零五章 一针见血 第一百零五章 一针见血 卫太后略略沉吟,“你之前与哀家说,神机营可能落在信王手里?”她虽幽居宁寿宫,但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与其说大周半壁江山掌握在卫氏一族手里,倒不如说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是有这个怀疑。”东方洄话音刚落,卫太后便道:“怎么说?” 东方洄知道她在问安插在信王身边的那个人,“尽管他已经在信王身边待了差不多五年,但还没有得到信王全然信任,故而不曾探听到神机营的事情,只肯定信王手里确有一股未知的暗势力。” 卫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在垂手立于一旁的尹秋身上,“你呢,也这样想?” 尹秋在日光的影子里屈一屈膝,低头道:“奴婢不敢妄言。” “哀家让你说,你就只管说。”得了卫太后的话,尹秋思索半晌,徐声道:“奴婢记得,当年随太后一起入东宫之时,信王才刚刚出生,奴婢可以说是看着信王长大的;信王此人,学识丰富,尤其擅长书法,一手楷书连先帝也颇为赞赏,表面看来,品行端正,聪明能干,但信王生母,本是一名歌姬,出身低下,终她一生,最高的位份也不过是嫔,这样的出生,注定信王无缘帝位,所以……奴婢并不认为陛下会将神机营传给他。”尹秋能够成为卫太后的陪嫁丫环,并在随后的近三十年里,一直被卫太后倚为心腹,自有她过人的本事,其中一条,就是心思冷静细腻,擅于分析利弊。 “不是信王?”东方洄满面惊讶,旋即摇头道:“但绿衣明明查到,信王身边一直有高手暗中保护。” 尹秋微微一笑,“信王十六岁开牙建府,而今三十岁,十四年的功夫,足够他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偶尔招揽到几个高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琉璃坊不也有这样的人吗?” 东方洄仔细想了一番,道:“母后也是这样想的吗?” 卫太后抿了一口碧绿的茶汤,不紧不慢地道:“先帝虽然不太看重祖制,但也不会让一个歌姬之子登上帝位,再者,信王表面谦逊,实则孤傲自大,性情偏执,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但瞒不过哀家,更瞒不过先帝。” “如此说来,神机营并不在信王手里?” 卫太后眼中精光一轮,“与其盯着信王,陛下倒不如多多留意穆王。” “老九?”东方洄的惊讶比刚才更甚,“怎么可能是他!” “皇帝忘了他是什么出身?”卫太后一针见血的言语,令东方洄眉心狠狠一跳,之前被他忽略的事情,一下子全部都涌了出来,是啊,要说众皇子中,父皇最钟意的那个,不是他也不是信王,而是东方泽。 “先帝……”卫太后望着虚空中,一抹沉积多年的怨恨浮现在眉眼间,“最是偏向他们母子,要不是你几个舅舅还有表兄弟们争气,今日坐上帝位的,就是穆王。” “这个儿子也明白,但是……”东方洄思索片刻,“老九的性子,母后也是知道的,冲动妄为,大周交到他手里,非得四分五裂,分离崩析不可。” 尹秋扶一扶卫太后髻边的玉簪,“奴婢倒与陛下看法略有不同;穆王虽说年轻了一些,但他得先帝亲自抚育,言传身教,是十余位皇子之中,最像先帝的,而先帝……与冲动妄为这四个字,可是全然扯不上关系,陛下不妨再仔细想想。” 是啊,父皇还在世之时,东方泽的性子可不像现在这么跳脱,难道……这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烟雾?若果真如此,这东方泽的心思可是深得紧。 “皇帝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东方洄回过神来,拱手道:“儿子明白,请母后放心。” 卫太后点一点头,与少女一般娇嫩白皙的手抚过折锦宝蓝裙裾,淡淡道:“只有找出神机营,才可以永绝后患,你的帝位也才能真正坐稳。”顿一顿,她又道:“刚才尹秋提的那些人,你如果认为有必要,尽管动用就是了。” “是。”在东方洄的应声中,卫太后扶了尹秋的手起身,临行之前,又记起一事,“西楚那边怎么样了?” “南昭虽灭,但其百姓反抗十分激烈,眼下西楚控制的地方,不过十之二三,其他地方仍在继续抵抗;上次听老七说起,慕临风已经悄悄回了南昭,准备召集南昭残军与百姓,不管他成功与否,后续冲突都会越发激烈;依儿子估计,至少五年之内,西楚无法完全控制南昭。” “嗯。”卫太后抚一抚腕间慕千雪送来的枷楠香木嵌金福字数珠手串,沉吟片刻,道:“让人再去西楚查一查慕千雪。” 东方洄不以为然地道:“儿子亲自试过慕千雪,此女自诩聪明,实则蠢笨不堪,萧若傲的事情,应该与她无关。” “凡事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另外,睿王那边你也要盯着一些,别让他到时候投靠了老九。”她的提防之心,比东方洄更甚一筹。 待东方洄一一应下后,卫太后方才缓步离去,自背后望去,宝蓝裙裾逶迤盛开,大朵大朵的暗纹牡丹在裙裾间若隐若现。 卫氏凭借着过人的算计与忍耐,经历三朝,始终屹立不倒,享尽人间尊荣,犹如深宫中一朵永不凋零的牡丹。 但天下没有永不衰败的王朝,也没有真正不谢的牡丹,这一天……终将到来! 暮色如一对巨大的翅翼,自天际缓缓垂下,吞噬了如血一般鲜红的夕阳,只有一些流离四合的晕彩还未被吞噬,在天边若隐若现。 东方溯刚踏进穆王府,东方泽便得到消息迎了出来,在见到只有他一人后,低声道:“七哥,怎么不见公主?” “此事我一人出面即可,公主在这件事里的关系……”东方溯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道:“不得与任何人提及!” “为什么?” “不必多问,总之照我的话做,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客气!” 见他不肯说,东方泽只得耸一耸肩道:“好吧。”事实上,他也没打算与什么人说昨日发生的事情。 第一百零六章 各怀心思 第一百零六章 各怀心思 穆王府比睿王府大了许多,里面小桥流水,楼台亭阁,院落一重又一重,以他们二人的步伐也差不多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来到最里面的一进院子。 “他们就在里面。”东方泽低声说着,此处平日里都是空着的,再加上位置偏僻,经常一天都没一个人经过,除了少数几个心腹,无人知晓此处住了全城通缉的东凌犯人。 东方溯点头走了进去,一踏进院门,就有一种被人盯住的感觉,浑身不自在,可环眼四周,并不见人,真是奇怪。 “东凌人擅于藏匿之术,很难发现他们。”东方泽看出他的心思,在其耳边轻声解释;说话间,他们已是来到一间平屋前,按着约定的方式叩门后,里面传来一个娇柔如水的声音,“进来。” 屋中这会儿已是掌了灯,千代本樱正坐在桌前徐徐擦拭着险些取走十五性命的那把东凌刀,见二人并肩走进来,本樱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凌厉地逼视着东方泽,“九王带他来,是打算背弃我们的盟约吗?” “怎会,七哥此来,是有些事情想与千代小姐商量。”在东方泽言语下,本樱美目一转,落在东方溯身上,嫣然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东方溯盯着这个曾以问路为名,以暗箭射伤自己的女子,沉声道:“是啊,又见面了。” 本樱扬一扬细长的柳眉,起身朝东方溯施了一礼,笑盈盈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睿王见谅。” “过去之事,不提也罢。”东方溯摆一摆手,打量了本樱一番后,漠然道:“想不到千代小姐年纪轻轻,武功如此出众,连本王手下也差点死在千代小姐手里。” 本樱惊讶地道:“前夜那人,是王爷手下?” “千代小姐以为呢?”东方溯冷笑道:“如果是陛下的神机营,你们这会儿早已被关入天牢之中。” 本樱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多了一分警惕,“想不到王爷手下竟有这样的能人,不知能否让小女子见一见。” “不方便。”东方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要求,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更不知去何处找他。 “本王知道你们打算趁后日陛下前往太庙祭祖之时,行刺杀一事,本王此来,就是想请千代小姐放弃这件事。”每年四季的首月,当朝皇帝都要前往太庙祭祖,称之为时享,虽然同样有禁军护卫,但较之昭明宫无疑要弱一些,所以东方泽才会选定这个机会动手。 “放弃?”本樱诧异地望向东方泽,后者颔首道:“这也是我的意思,之前我被气晕了头,这会儿仔细想来,此法并不可行!” 纤指在明亮如镜的刀身上划过,一双杏目清晰倒映在刀身上,幽凉的声音充斥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二位王爷将我千代一族当成什么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奴吗?” “此事……” 东方溯抬手阻止东方泽继续说下去,面无表情地道:“本王知道千代小姐与手下之人,皆是身手不凡,但禁军、武将、神机营,这些人都会或明或暗的围绕在陛下身边,千代小姐认为,你们真可以千军之中取敌首级吗?” 本樱面色微微一变,旋即冷笑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算不得什么。”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忽地道:“既是这样,就当本王没有来过,告辞!”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去,本樱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东方泽尽管也是满腹惊讶,但对于这个七哥,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故而生生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静看事态发展。 “且慢!”在东方溯手握住门闩之时,本樱终于忍不住开口将他唤住,用力咬一咬小巧的唇瓣,“九王既将王爷带到此处,想必与你说了我和他之间的协议,周帝派人潜入我东凌,意图不轨,此事不可不究。” 东方溯在心里冷笑,“如果千代小姐有足够的能力,本王自不会说什么,可惜没有,一个神机营就足以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言不惭!”随着这句话,一道寒光自墙角出现,快如闪电地刺向东方溯后脑,后者眸光一寒,随手自桌上取过一个空茶盏,反手置于脑后。 “叮!”刀尖不偏不倚地被茶盏抵住,无法寸进,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也暴露在烛光下,正是一刀。 东方溯冷冷道:“贵国这套隐匿身形的本领确实不错,但终归只是隐匿,不是消失,只要仔细观察,多少能够发现一些端倪,除了他之外,应该还有一人隐匿在屋中,千代小姐,本王说得对吗?” 本樱脸色微白,这个东方溯,从进屋到现在,才多少时间,居然就已经发现了一刀他们二人,真是不简单,难怪四年前一战,东凌会败在他的手下,还有前夜那个神秘高手…… 千代本樱心思飞转如轮,很快已是有了决定,朝尚未收回长刀的一刀喝道:“还不赶紧退下!” 在一刀收刀退到一边后,本樱亲自斟了一盅茶双手递给东方溯,恭敬地道:“本樱管教不严,请王爷恕罪!” “不敢!”东方溯面无表情地说着,也不伸手接茶,这样的态度令本樱摸不准他的心思,越发小心地道:“王爷好意,本樱心中明白,只是我们千里来此,却空手归去,实在令人不甘。” 见她先服了软,东方溯面色稍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本樱盯着他,试探道:“王爷要我等候时机刺杀周帝?”在得到东方溯肯定的答复后,她又道:“如此说来,王爷也痛恨周帝?” 她的话令东方溯胸口堵得慌,就在昨日之前,自己对东方洄还充满了敬重尊崇,认为他是一位好兄长、好皇帝,可一转眼……什么都变了。 “这个你不必管,只需知道本王与九王是站在同一边的就行了;只要你我今日达成同识,将来事情之后,本王必不会亏待千代小姐,大周与东凌也将会世代交好,永无战火!” 在长久的思索后,本樱抬了双眸,凝声道:“好,一切就依睿王的意思,自今日起,咱们就是盟友,从此同进共退,不背不弃!” “同进共退,不背不弃!”东方溯接过本樱一直捧在手里的茶,一口饮尽,后者明白,他这是以茶代酒,当即给自己与东方泽各倒了一杯,一起饮尽。 第一百零七章 用刑 第一百零七章 用刑 自那个小院落里出来,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钩弯月静静悬挂在黑缎一般的夜空中,洒下柔和的银光。 东方泽见四下无人,低声道:“七哥,你真打算一起对付东方洄吗?”还在屋里时,他就想问这个问题,只是碍于千代本樱在,一直生生忍到了现在。 东方溯停下脚步,感受着夜风拂过脸颊的凉爽,“想知道?” “当然。”东方泽满面好奇,昨日离开之时,七哥还在一直帮着东方洄说话,何以一夜之间,有了这么大的转变,难道是公主与他说了什么,令一向固执的七哥改变了心意? 东方溯抬头静静望着布满星子的夜空,慕千雪之语,如流水一般在耳边淌过,许久,他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可你刚才明明……” 东方溯收回目光,打断道:“如果刚才我不那样说,千代本樱怎么会罢手。” 东方泽闻言失落不已,二人并肩慢慢走着,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道:“七哥,我昨日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知道,也怪七哥大意,不知你心里藏了这么多委屈,往后你若是难受了,就来找七哥,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我指的不是这个。”月光下,东方泽一双眼眸清亮明透,他缓慢而清晰地道:“我宁愿坐在承德殿中的那个人是七哥你!” 东方溯瞳孔猛地一缩,下一刻已是喝出与昨日相差无几的话来,“不许胡言,我非嫡非长,岂可……” 东方泽打断道:“与嫡庶长幼相比,我倒更喜欢‘能者居之’这四个字;七哥,只要你想,我一定全力帮你!”他眼里闪动着异常的光彩,那是一种与利益争夺无关的信仰。 东方溯心绪纷乱如麻,他活了二十四年,从未想过要染指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可现在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劝他去争去夺,甚至还告诉他,从来都不怠见他的父皇,对他寄予了超乎寻常的希望,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大。 “七哥……” 东方溯抬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容我仔细想一想。”停顿片刻,他又叮嘱道:“在事情淡化之前,你多加小心,不要露了马脚,那群东凌人住在你府中之事,更要仔细再仔细,万万不能……”话说到一半,他突然脸色一变,迅速往漆黑的夜空看去,不过很快又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道:“老九,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总还是这么鲁莽,堂堂亲王,竟与几个地痞流氓打架,传出去非得招人笑话不可。” 东方泽听得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闲得与地痞流氓去打架了,正疑惑间,看到东方溯暗自使来的眼色,尽管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谁叫那几个贼小子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当然要好生教训一番,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胡来。”说到此处,他又忿忿地道:“可恨他们竟然使阴招,拿香灰洒我眼睛,害我看不清楚,挨了他们好一顿揍,想起来就气人,可惜等我后来回去,已是找不到他们几个了,要不然一定加倍讨回来!” “你啊,所幸只是一些地痞,否则就不止皮肉伤这么简单了,往后出门多带几个护卫,以免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知道了,很晚了,我送七哥出去。”走到朱红大宅门前时,趁着错身的机会,东方溯在其耳边低声道:“我刚才发现有人在监视,恐怕来者不善。” 听到这话,东方泽吓了一跳,生生忍住抬头张望的冲动,低声道:“七哥确定?” “嗯,一直在盯着我们,你自己多加当心。”因为被监视的感觉一直都在,东方溯不敢说得太多,悄声叮嘱一句后,便离开了穆王府。 有了东方溯的提醒,接下来的日子,东方泽一直谨言慎行,更未再踏足过那间小院,整座穆王府平静得连一丝最细微的风都没有。 倚翠阁的情况则正好相反,他们已经被京兆府尹围了整整七日,一应吃喝拉撒都在楼里,这也就算了,偏偏那几位王爷还不断给魏敬成施压,逼得他将倚翠阁的人分别带回衙门不说,还旁听逼着用刑。 魏敬成审得胆战心寒,唯恐那些姑娘受不住刑供出一些不应该的事情,所幸一圈下来,这些姑娘嘴都还挺硬,什么都没说,令他暗自抹了把汗。 这日提审的是阮娘,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被提审,每一回大同小异,审问、喊冤、行刑,周而复始。 “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见过镜玉,求大人明鉴啊!”阮娘有气无力的求饶着,那双精心保养的双手已经被夹棍夹的又红又肿,犹如十根粗大的胡萝卜。 蓄着八字胡的荣王用力一拍扶手,冷哼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本王继续用刑,本王倒要看看,她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王爷……”魏敬成有心帮阮娘说话,结果刚一张口,便被荣王堵了回来,“怎么,魏大人不忍心了?” “当然不是。”魏敬成朝面色不善的荣王赔着笑,旋即用力一拍惊堂木,狠下心肠,“来人,继续用刑!” “不要!不要啊!”阮娘撕心裂肺的尖叫着,眼里充斥着无尽的惊恐,她实在怕了那种痛楚,十根手指都像要被生生夹断一样。 “大人您相信奴家,奴家真是冤枉的!”差役按住哭喊尖叫的阮娘,将夹棍套在她的十指上,随着两边差役用力拉紧,阮娘发出尖厉的惨叫,荣王皱一皱眉,冷声道:“捂上她的嘴,吵得本王耳疼。” 差役赶紧依言找来一块破布堵住阮娘的嘴,这下子连唯一发泄的地方也没了,所有痛楚一丝不漏地聚集在体内,煎熬着她的五脏六腑,全身上下都冒着冷汗。 等差役撤下刑具的时候,阮娘已是瘫软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衣衫已是湿透,犹如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荣王走到她身边,抬起穿着鹿皮靴子的脚在她身上重重踢了一脚,“说,镜玉在哪里?” 阮娘虚弱地自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不……不知道……” 第一百零八章 琉璃坊 第一百零八章 琉璃坊 这个回答无疑不是荣王要的,后者寒着脸道:“嘴倒是真硬,不说是吗,那就继续用刑,直至肯说了为止!” 阮娘趴在地上,连求饶的话也没力气说,魏敬成走下来道:“王爷,不能再用刑了啊。” 荣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么护着,难不成这老鸨是你的老相好?” “王爷说笑了。”魏敬成尽管心里恼怒,却不敢发作,朝荣王与坐在椅中未发一言的信王道:“非是下官护着阮娘,实在是她这个样子,再用刑的话恐怕会闹出人命来,她是倚翠阁的老鸨,要说有什么人知道镜玉的下落,非她莫属,若是死在这里,线索可就断了,还望二位王爷三思。” 被他这么一说,荣王也有些犹豫,转头道:“大哥,你说怎么办?” 信王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慢悠悠起身道:“魏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就依他的话,改日再审吧,咱们都已经等了这么多日,也不差再等这几日。” “好,听大哥的。”在走到门口时,荣王想想不解气,又回来踹了阮娘几脚,魏敬成不敢阻止,等他们走得不见人影后,方才让人赶紧带阮娘回牢房,至于他自己也跟着来到牢房里。 明明外面艳阳高照,里面却是一贯的阴暗潮湿,一门之隔,却犹如两个世界。 “大人,救我……”阮娘伸手想要去拉魏敬成的袍角,却因为手指伤得太利害,无法弯曲握牢。 “唉。”魏敬成叹了口气,蹲下身取出藏在袖中的药瓶,将绿色的药膏涂在她比常人整整粗了两倍的手指上,“不是本官不想救你,而是没法救,荣王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吃了这么大的亏,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药膏的清凉令痛楚稍减,阮娘振了精神道:“王太傅那件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曾见过镜玉,我是被冤枉的。” 魏敬成苦笑道:“本官自是相信你,可眼下做主的不是本官啊,你再忍一忍吧,这件事不会无休止的查下去。” “如果……荣王他们不肯罢休呢?”阮娘哀求道:“大人,求您帮我与姑娘说说,姑娘神通广大,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魏敬成摇头道:“这次的事涉及好几位王爷,就算是姑娘恐怕也无能为力。” “不会的,姑娘一定有办法救我们。”说着,她哭道:“我实在是受不住这刑了,我怕……会忍受不住。” 魏敬成脸色一变,寒声道:“你想背叛姑娘?” 一听这话,阮娘顿时打了个冷战,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怎么敢背叛姑娘,只怕受多了刑,脑子糊涂,会不小心说错了话。” 魏敬成面色稍缓,但语气仍是冷得很,“你要真想保住这条性命还有倚翠阁上下的话,就管好自己的嘴!” “我知道!”阮娘点头如捣蒜,随即又苦着脸道:“大人,您就帮我去与姑娘说一声,要是姑娘真没办法,我也就认了。” 魏敬成也怕这样审下去,倚翠阁会撑不住,逐道:“好吧,本官去与姑娘说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在阮娘的连声道谢中,魏敬成起身离开了阴暗潮湿的牢房。 傍晚时分的一场雷雨消解了酷热,凉爽的晚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吹拂在金陵城的街头巷尾。 在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被黑暗吞噬后,一个青衣小帽的人低着头自京兆府衙后门走了出来,穿过一条又一条相连的街道来到一字街,这里是金陵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两边店铺如云,琳琅满目,古玩、兵器、珠宝,形形色色。 但这一切热闹都比不上街尾的那间小楼,绢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悬挂在屋檐下,透着迷离而媚惑光芒的同时,也清晰照出匾额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字“琉璃坊”。 “青儿姑娘,我们已经约了杏姑娘数回,不知今日可有空?”几名青年男子围着门口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子,神情急切。 被称为青儿的女子带着歉意道:“几位公子实在对不起,你们也知道,杏姑娘一日只见一人,她的约见已是排到了下个月末,实在是无暇相见,你们还是等下个月再来吧。” “下个月未免也太久了一些,我们只听一曲便走,青儿姑娘能否通融一下?” “不是奴婢不肯通融,实在是琉璃坊的规矩,还请几位公子体谅,不过其他几位姑娘倒还有空,若几位公子有兴趣,奴婢可以代为安排。”青儿言辞虽客气,态度却极为坚定,任谁来问,关于那位“杏姑娘”的回答都言辞一致,半步不肯退让;最后是一位约在今日的贵公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进了琉璃坊。 对面一个摆摊卖豆花的老汉望着这一幕,连连摇头,“这些人也真是的,天天拿钱来吃闭门羹,竟还乐此不疲,真让人想不明白;说什么卖艺不卖身,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倚门卖笑楼女子,被他们吹得像天仙一样。” 旁边一人听到他的话,笑道:“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可听说了,那位杏姑娘是琉璃坊的头牌,听她弹一曲,至少得五十两银子,而且还得等,少个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楼里其他姑娘,要价最低的也是十两往上;这里啊,就是一个销金窟。” “五十两?”老汉乍舌道:“我卖一年的豆花也赚不到五十两银子啊,就一首曲子而已,听了还能成仙不成?” 那人努努嘴道:“能够来得起琉璃坊的,哪一个不是一掷千金的豪客,五十两在他们眼里,与咱们的五文钱差不多;至于那位杏姑娘,我听说好几位有身份的大人物想纳她为妾,金屋藏娇,她都不肯点头,宁可留在这琉璃坊中。” 老汉盛了一碗豆花给客人,叹然道:“好好的从良不肯,非得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也不知是什么心思。”说到这里,他眯一眯眼,指着对面道:“你瞧那个人,看着也不是什么富贵的人,怎么也进去了?” 旁边那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帽的人走进了琉璃坊,他不以为然地道:“说不定是哪位贵公子的下人,又或者……攒到了钱,来这里摆一回阔;不过要是我有那个钱,宁可去倚翠阁或者万花楼,至少那里的姑娘不止能看还能摸,不像这里,扫兴!” 老汉笑斥道:“看你平日里挺正经,想不到也有这个花花肠子,小心别让你家那口子知道,不然非得把你耳朵揪下来不可。” 那人摇头晃脑地吟道:“岂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第一百零九章 祭品 第一百零九章 祭品 在他们将之此事引为笑谈时,之前所见的那名青衣人随一名小厮来到琉璃坊的后院,与人声鼎沸,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的前院相比,此处显得异常幽静,要不是院墙明明白白围在一起,还道是两个地方。 在走到一间两层小楼下面时,小厮停下脚步,恭敬地道:“姑娘就在上面,大人请!” “好。”青衣人点一点头,抬步踏上楼梯,他似乎对这里很熟,一上楼就左拐来到一间透着灯光的小屋前,抬手扣门。 “进来。”随着这个声音,青衣人推门走了进去,屋中坐着一名翠衣女子,四目相对,绿衣惊讶地道:“魏大人?” 这名不起眼的青衣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京兆府尹魏敬成,后者拱手道:“本官冒昧过来,还请绿衣姑娘见谅。”听他们的言语,应该是老早相识。 “大人言重了。”在请他坐下后,绿衣疑惑地道:“大人怎么突然来了?” 魏敬成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倚翠阁的事情,这几日信王他们一直死死盯着,每次提审都逼得本官用刑,尤其是阮娘,本官担心……阮娘会受不住刑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特意来此与姑娘商量,看有没有办法打消信王他们的怀疑,省得他们总是揪着倚翠阁不放。” 绿衣低眉片刻,沉声道:“只要镜玉一日找不到,信王他们的怀疑就一日不会打消。” “正是这个道理,陛下那边……”魏敬成压低了声音试探道:“姑娘可有问过?” 绿衣眸中寒光一闪,“怎么,魏大人想请陛下出面?” “不敢!不敢!”魏敬成连忙否认,他知道当中的利害关系,就算倚翠阁连同琉璃坊都闹得天翻地覆,东方洄也是绝对不会出面的。 默默半晌,绿衣道:“阮娘想要招供?” 魏敬成思忖半晌,坦言道:“不瞒姑娘,这次就是阮娘求着本官过来的,想请姑娘想个办法化解她与倚翠阁之难,否则……” “否则就供出我来?”见魏敬成抿唇不语,绿衣知道自己猜对了,微微上翘的眼角含了一抹冷意,“年纪长了,胆子也跟着长了,忘了七年前是谁替她赎身,又是谁帮着她在京城开了倚翠阁,让她这七年一直过得舒舒坦坦,忘恩负义的东西!” “阮娘确实过份,但眼下要紧的是解决这件事,以免害姑娘。”魏敬成尽管是正四品朝官,执掌京畿治安与政务,却在没有任何品阶的绿衣面前赔尽了小心,因为他很清楚,决定彼此地位的,不是官职也不是品阶,而是在东方洄面前的恩宠与信任,这一点,绿衣无疑要胜过他许多。 绿衣静静不语,纤长的指甲无意识地拨弄着桌布上复杂的绣线,许久,她道:“倚翠阁里,见过我的,只有阮娘一人;她死了,倚翠阁与琉璃坊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断了。” “叮铃铃!”一阵疾风自屋外吹入,拂动垂在窗沿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起。 魏敬成动一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呼吸稍显急促,“姑娘可是想……”他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绿衣吹一吹半透明的指甲,淡淡道:“想要平息这件事,必须给信王他们一个交待,阮娘……无疑是一个最好的祭品。”眼角一扬,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魏大人不忍心?” “当然不是。”魏敬成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最初的惊异过后,他道:“本官明白姑娘的意思,只是担心阮娘一条性命,并不能让信王他们罢手。” 绿衣无声一笑,“只是这么杀了,自然不是,但若她担下所有事情,那就不一样了。” 魏敬成猜不透她的意思,拱手道:“请姑娘指教。” 绿衣走到敞开的长窗前,遥遥望着前面灯火通明的楼宇,徐徐说出她刚刚想到的计策。 随着绿衣的言语,魏敬成眉头越皱越紧,待最后一个字音消散于晚风中后,他迟疑地道:“这样会否太过冒险了一些,而且信王他们未必会相信。” 绿衣转过身,五官在橘红烛火映照下,精致柔美,“他们相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魏大人你有了交待,可以顺理成章的放人撤兵;以一条性命解整个倚翠阁之危,很划算不是吗?” “就怕他们不肯罢手!” “只要魏大人你占了理,就不必怕他们,王爷……呵,听着尊贵,说穿了还不是一个臣子,有陛下在,他们翻不了天;而且,这件事情令陛下对他们很不满,瞧着吧,早晚会一个个的算回来。” 魏敬成心思飞快地转着,在一滴烛油落在灯台上时,他咬一咬道:“好,就按姑娘说得做。”他也是雷厉风行之人,既有了决定,当下不再耽搁,拱手道:“本官现在就去安排,多谢绿衣姑娘指点。” “大人慢走,不送。”在绿衣的言语中,魏敬成悄然离开了琉璃坊,照着原路,由后门回到京兆府,刚换下那一身遮掩身份的青衣小帽,一名双十年华,长相标致的锦衣女子便带着丫环走了进来,她是魏敬成去年才纳的妾室,很得其喜欢,“老爷,您刚才去哪里了,妾身在府里找了一圈也没见您。” 魏敬成随口道:“我见今日天气凉爽,就出去走了一会儿。” “妾身知道老爷这些日子辛苦,所以特意炖了一盅参汤过来,老爷您趁热喝。”说着,她舀了一碗参汤递到魏敬成面前,后者这会儿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处理牢里的阮娘,哪里有心思喝什么参汤,随手搁在一旁,“先放着吧,晚些再喝。” 女子见他神色不展,担心地道:“老爷,可是那几位王爷又给您施压了?”自从王太傅在家中被杀之后,魏敬成就经常唉声叹气,难有笑颜。 魏敬成点点头,转而道:“没事,我会处理好,你回去歇着吧。” 女子见他心情不好,知趣地道:“妾身告退,老爷记得喝参汤。” 待她走后,魏敬成将府中的柳师爷唤了进来,在一番密谈后,柳师爷躬身离去,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方才回来,低声道:“大人,都按着您的吩咐安排好了,等您见过阮娘后,他就会动手,保准阮娘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您是现在过去,还是……” 第一百一十章 上路 第一百一十章 上路 “现在就去。”说话间,魏敬成已是大步踏了出去,柳师爷赶紧跟在后面,在夜色中一番兜转之后,停在一扇黑漆漆的铁门处。 随着柳师爷的叩门,很快有人来开了门,是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汉子,也是此处的牢头,一边侧身让开一边恭敬地道:“卑职见过大人!” 魏敬成掩鼻走进气味混浊的牢房,除了牢头之外,还有几名狱卒在,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牢头引着他们一路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这会儿时近三更,犯人差不多都已经睡着了,阮娘也不例外,背对他们一动不动躺在干草上。 牢头拿钥匙开了锁后,恭敬地道:“小人已经按着柳师爷的吩咐,将旁边还有对面的犯人换了地方关押,另外笔墨也准备好了,可要现在就拿过来?” “去拿来吧。”这般说着,魏敬成走了进去,轻轻摇晃着阮娘的身子,后者睡意朦胧地张开眼,待得看清魏敬成后,顿时没了意,急忙坐起身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你可是见过姑娘了,她怎么说?” “嘘!”魏敬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见没有惊动其他犯人后,方才低声道:“我刚刚从姑娘那里回来,她与我说了一个法子,应该可以救你出去。” 听说自己有机会离开这个鬼地方,阮娘心中大喜,强压了那份激动道:“什么法子?” 魏敬成迎着她希翼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承认所有事情是你所为,包括王太傅之死。”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令阮娘从头冷到脚,“什么意思?”不等魏敬成言语,她又提高了声调,尖锐地道:“你们想要推我去死?” “你想到哪里去了。”魏敬成伸手去抚阮娘的肩膀,后者却视他如瘟疫,缩身避开,魏敬成不以为忤地收回手,“姑娘一直倚你为心腹,怎么舍得让你有事,再说你出了事,倚翠阁谁来打理。” 阮娘神色稍缓,但仍是戒备地道:“既是这样,为何要我承认那些事?” “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救你的法子。”在牢头放下笔墨离去后,魏敬成方才继续说下去,“信王他们的态度,你看得比谁都清楚,要让他们放过你,根本不可能。” “不是的,只要……”阮娘双手捧着脑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找到镜玉,他们就会知道王太傅的事情与我还有倚翠阁都没有半分关系。” “且不说现在找不到镜玉,就算真找到了,万一镜玉一口咬定是你指使的怎么办?到时候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不会,镜玉是我们的人,她不会胡说的,不会!”阮娘努力说着,可是越说越没底气,暗中算计倚翠阁的那群人诡计多端,做出来的事情总是出人意料。 “与其等镜玉出现,倒不如设法自救。”魏敬成低声道:“尽管信王、荣王他们强势,但始终本官才是京兆府尹,上上下下皆受本官管辖,包括大牢!” 柳师爷在一旁细声道:“只要府尹大人开口说犯人死了,那就一定是死了的,不会有人敢说一个‘活’字。” “什么意思?” 柳师爷微微一笑,“很简单,你承认王太傅一事是你指使镜玉做的,让大人给几位王爷一个交待,大人就将你以暴毙之名,送出牢房;虽说从此不能再以阮娘之名示人,也不能再待在金陵,但好歹保住了性命,也不用再受皮肉之苦。”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阮娘松下了紧绷的身子,迟疑道:“万一这件事让荣王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柳师爷摇着他那个细长的脑袋,“荣王他们手再长,也伸不到京兆府来,你想想,这段时间要不是大人保着你,他们岂会仅仅只是上夹具那么简单,怕是你全身骨头都要被他们一寸寸敲断了。” 阮娘被他说得一阵哆嗦,看着魏敬成颤声道:“真只有这么一个法子吗?” “我与姑娘商量了许久,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假死的法子可行,你放心,行此事的,都是本官心腹,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到时候你先藏在本官府中,待得金陵解封之外,再设法将你送出去,姑娘说了,宅子田地甚至是银子,都会替你备好,保证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也算是你这七年来,尽心尽力替姑娘办事的酬劳。”这一番话魏敬成说得面不红耳不赤。 阮娘点点头,转而又道:“万一荣王要看尸体怎么办?” 柳师爷笑道:“我刚才问过义庄,那边有好几具女尸,到时候随便拿一具来冒充就是了。” 阮娘抚着脸道:“可是……” 柳师爷明白她的意思,“放心,我们会事先划花尸体的脸,保证任谁来了都认不出,若是问起,就说你在牢里突然发了疯,抓花自己的脸,就算他们怀疑,也没办法。” 听得此话,阮娘安下心来,点头道:“我明白,我应该怎么写?” 魏敬成压下心里的窃喜,取过纸笔给她,“我念一句你写一句。” 很快,一封绝笔信就写好了,魏敬成逐字逐句看过,确定没问题后,吹干了墨迹收入袖中。 阮娘耐着性子等他做完这一切后,道:“大人,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本官已经与牢头说过了,他会安排,你只管安心等着就是了。”说着,魏敬成带着柳师爷离开了牢房。 阮娘这会儿已是没了睡意,站在栏栅前满心雀跃地张望着,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离开牢房,连手指也没之前那么痛了。 过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牢头再次打开了门,阮娘急忙迎上去道:“是不是现在就走。” “是。”随着这个字,牢头举步走了进来,阮娘胡乱扒一扒蓬乱的头发,“赶紧走吧,是这样出去,还是要装死抬出去,要不要再叫一个人来抬?” 牢头没有回应她的话,也没有出去,反倒是回手关起了牢门,这个举动令阮娘眼皮一跳,浮起不祥的预感,勉强挤了笑,“牢头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牢头面无表情地道:“你该上路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阮娘之死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阮娘之死 “是……是该上路了。”不祥之感越发强烈,阮娘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往未锁的牢门挪动着脚步,在离着还有几步之遥了,一只粗壮的手臂横在她身前,“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按大人说的,离开这里了。”阮娘僵硬的脸上已是挂不住笑容了。 牢头转头盯着她,阴恻恻地道:“是离开,但不是离开这里,而是离开阳间!” 尽管已经察觉到不对,但真正听他说出这句话时,阮娘还是吓了一跳,惊恐地脱口道:“你要杀我?” “不是我,而是大人!”话音未落,阮娘已是急急道:“不可能,魏大人刚才明明与我说,会安排我假死离开,他不会骗……”声音倏然一顿,紧接着身子开始止不住地哆嗦,“他是……是骗我的?” 牢房外的油灯传来“哔剥”的一声轻响,弥漫着各种难闻气味的空气中又混入了一股烛油味,牢头走到牢门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不知道大人与你说了什么,总之大人交待我的事情,是杀了你!”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阮娘一边喃喃说着,一边往后退着,想要逃离犹如地狱恶差的牢头,可这四面不是墙就是栏栅,唯一的出口还被牢头挡住了,她能逃到哪里去? 难道自己真要死在这牢房中? 阮娘悲哀的想着,同时恨极了魏敬成,后者根本就没打算救她,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骗她写下那封“绝笔认罪信”罢了,可恨她竟然全无怀疑,这会儿悔之晚矣。 魏敬成本无意杀自己,却在见过姑娘之后,突然起了杀心,恐怕……是姑娘授意他这么做了。 是,因为姑娘,这七年来,她不必再倚门卖笑,挣辛苦的皮肉钱,可这七年来,她一直兢兢业业为姑娘办事,从来不敢怠慢;哪怕是这阵子受尽皮肉之苦,也没供出她来,结果却换来这样的欺骗与绝情! 好恨,她好恨! 就算是死,她也绝不会让害她的人好过! 想到此处,阮娘开口大呼,“魏敬成要杀人灭……唔!” 牢头紧紧捂着她的嘴巴,长满横肉的脸上涌动着惊怒,“死到临头还想闹事,果然该死!”他一边说边紧张瞅着四周,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后,松了一口气,亏得他反应及时,否则真让阮娘惊醒了其他犯人,那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阮娘用力扳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无奈她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论力气哪里是孔武有力的牢头对手,挣扎半晌,只在他手背上留下几道伤痕。 手背的痛楚激起了牢头的凶性,狠狠掐着阮娘的脖子,后者很快就被他掐得翻了白眼,双手双脚拼命挣扎着,可惜不论她怎样挣扎,都于事无补。 随着牢头加重力道,阮娘的动作渐渐弱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彻底不动了,牢头手一松,整个人就如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颈上有一道鲜红的掐痕。 在确定阮娘断气后,牢头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绕过栏杆上方打了个结,形成一个头套,然后抱起阮娘将她的头伸到套子里去,令阮娘双脚悬空地挂在栏杆前;纵然他力气颇大,做完这一切也是出了一身汗,喘了几口气,在抹除牢房里的痕迹后,又将魏敬成之前交给他的那封信放在地上,随即若无其事地锁门走了出去。 之前被牢头刻意灌醉的几名狱卒这会儿还酩酊大醉,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浑然不知刚刚有一名犯人死了。 牢头往嘴里灌了几口酒后,也装模作样地扒在桌上,直至第二天其他狱卒来换值方才装模作样的醒来。 换班的一名狱卒一边接过钥匙一边笑道:“头儿,你们这是喝了多少酒,这会儿闻着还满身酒气。” 牢头笑道:“昨儿个聊得高兴,再加上新得了几坛好酒,不知不觉就多喝了一些,所幸也没什么事。” 旁边一人道:“头儿昨夜带来的酒滋味真真是好,我还是头一次喝到。”说着,他涎着脸道:“头儿,下回还能不能再弄些来?” 牢头敲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当这酒是想要就要的吗,卖我酒的那个老头,这会儿也不知还在不在金陵。” 他的回答,令那狱卒失望,尤其是没尝过酒的人,但也没法子,换值之前,要巡视牢房,确保上一班没有问题,这不过是例行公事,每次都没什么异常。 就在守了一晚的狱卒纷纷卸下腰刀的时候,牢房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听着不对,赶紧奔过去,到了那边顿时变了脸色,惊恐地望着悬在栏栅里面睁着眼睛,双足一晃一晃的阮娘。 “她……她这是死了吗?”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令一众狱卒回过神来,赶紧让执掌钥匙的人开了牢门进去,将阮娘从绳圈中放下来,一接触到阮娘的尸体,那名狱卒就知道,她必是死了,因为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僵硬,一点没有活人的痕迹。 果不其然,他们在阮娘鼻下探不到气息,这下子那些狱卒皆傻了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紧接着他们都将目光望向面色不善的牢头,其中一人小声道:“头儿,这……这怎么办啊?” 牢头装着还在半空中晃悠的绳套,冷声道:“是谁给她的绳子?” 一名狱卒小声道:“没人给她啊,不过……她进来的时候,没有搜身,可能是那个时候带进来的。”顿一顿,他又道:“昨夜不是还好好的吗,大人还来看过她,怎么突然间就自杀了?” “你问我我问谁!”牢头没好气的说了一句,沉默片刻,唤过一人让他去通知魏敬成。 过了一会儿,牢门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魏敬成、信王、穆王二人一起出现在牢房中。 一众狱卒没想到他们竟会一起过来,赶紧拱手行礼,心里忐忑不安。 魏敬成盯着站在最前面的牢头,满面震惊地道:“你说阮娘死了?” 牢头为难地搓着手道:“是,小人们换值前巡视牢房,发现阮娘在牢里上吊自尽,放下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僵硬了。”―― 喜欢这本书的亲们,可以加qq群:427203102,一起来讨论剧情哦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杀 信王拧了长眉道:“身子僵硬,就说死了至少两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发现吗?” 今儿个一下朝,东方泽就拉了他来京兆府,哪知见了魏敬成还没说几句话,就有狱卒来报,说阮娘在牢里上吊自尽,当即赶着过来了。 “小人……小人……”狱卒低着头迟迟不敢说下去,眼角余光不时瞥向尚摆在桌上的小酒坛子,东方泽留意到他这个举动,走到桌前晃了一下那几个酒坛,冷声道:“你们昨夜在这里喝酒?” “王爷饶命!”狱卒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这一跪,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去,战战兢兢地道:“小人们想着夜里没什么事,就小小地喝……喝了几口,谁也没想到阮娘她会突然……自尽!”说着,他又急急道:“要知道会这样,小人们说什么也不敢沾半滴酒。” 东方泽冷笑道:“依着你的意思,阮娘自尽之前,还得跟你们说一声是不是?那下次有贼匪来劫狱的时候,要不要也跟你们说一声?” 狱卒被他骂得不敢抬头,只是不停求饶,魏敬成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一脸惶恐地道:“都怪下官御下无方,使得他们这般玩忽职守,下官有罪!” “你是有罪!”信王冷冷看了他一眼,举步往关押着阮娘的牢房行去,众人赶紧跟在他后面。 当阮娘僵硬的尸体映入信王眼睑时,他脸色较之刚才又难看了几分,盯着还未解下来的绳索道:“她哪里来的绳子?” 牢头赔着小心道:“小人之前也在议论这个,可能是她自己带进来的,因为她不是重犯,所以押进来的时候,没有仔细检查。” 信王听得冷笑连连,盯着魏敬成道:“魏大人,你这牢房管得可真松,是不是这牢里还有犯人带着刀枪剑戟啊?” 魏敬成低了头不敢言语,这个时候,东方泽已是将牢房检查了一遍,发现了牢头故意放在那里的信,捡起看过后,递给了信王,“大哥你看。” 信还未看完,信王的眉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王太傅当真是她指使镜玉杀的?” “按着信里说的是这样,她受不了刑罚,又怕连累倚翠阁上下,写下这封信后上吊自尽。” 牢头眼珠子一转,抬起头道:“小人想起来了,昨晚上,阮娘问小人要过笔墨,说是想给远在异乡的家人寄封书信,小人见她可怜,便答应了,没想到她竟是拿来写绝命信的。” 魏敬成也看了书信,按着早就想好的话道:“这个阮娘,真是看不出来心肠如此狠辣,为了帮倚翠阁脱嫌,竟让镜玉胁迫王太傅撒谎,这也导致王太傅最后被镜玉所杀。”说着,他感慨道:“一切总算是水落石出了。” 按着信中所言,王太傅想要悄悄告发此事,镜玉发现后,争执之际错手杀了王太傅,之后逃到倚翠阁,阮娘安排了躲藏了起来,至于藏身何处,还有那群东凌人为何会盯着倚翠阁,阮娘只字未提,只说这一切是她一人所为,希望不要追究镜玉还有倚翠阁的其他人。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东方泽忽地道:“大哥,你相信这封信吗?” 信王听出他话中有话,扬一扬重新传回到手里的书信,“怎么,你觉得这封信是假的?” “我没有比对过阮娘的笔迹,分不出信的真假,不过……有个地方很明白的告诉我,阮娘并非自杀!” 此言一出,魏敬成与牢头的眼皮皆是狂跳不已,此事做得如此隐秘,他怎么会知道? 牢头暗自一咬舌尖,小心翼翼地道:“王爷,当时牢房门锁着,牢房里除了阮娘之外,并无其他人,恕小人直言,不会是他人所杀。” 东方泽绕着牢头走了一圈,“本王又没说她是被人所杀,你这么急着辩解做什么,难不成……”他半开玩笑地道:“人是你杀的?”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吓得牢头慌忙跪了下去,“小人与阮娘无冤无仇,怎么会杀她,小人没杀过任何人,请王爷明察。” 有狱卒替他说话道:“启禀二位王爷与大人,头儿当时与小人们一起喝得不省人事,人不可能是他杀的。” 东方泽笑道:“本王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那么认真做什么,起来吧。” 在牢头战战兢兢起来后,信王低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大哥恕罪。”东方泽笑嘻嘻的拱了拱手,转而道:“说牢头杀人是开玩笑,但阮娘确实不是自杀。” 信王挑眉道:“为何这么肯定?” 东方泽收起嬉皮笑脸,蹲下身指着阮娘脖子,“大哥你瞧,这里看着是一道痕迹,事实上却有两条。” 信王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有细微的区别,像是一道印子叠着一道印子,思忖间东方泽已是命人取下绳索,比对着道:“你看,这道痕迹呈螺旋形,与绳子相符,可另一道并没有这种痕迹。” 信王微一点头,道:“你是说,有人杀了阮娘,然后装成上吊自尽的假像,至于那封绝命书,也是伪造的?” 东方泽正色道:“书信真假,我不肯定,但她必是被人所害!” 魏敬成手心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本打算阮娘一死,就立刻拖出去埋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信王二人偏偏在那个时候过来,又偏偏一向行事冲动不经大脑的东方泽竟会发现阮娘真正的死因,这可真是麻烦了。 尽管心里慌张得很,表面上魏敬成仍是一派平静,“牢门关着,锁也没被破坏,杀他的人是怎么来去自如的?” 信王扫了他一眼,凉声道:“魏大人忘了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钥匙吗?” 一名狱卒闻言,唯恐他们怀疑到自己身上,急忙道:“钥匙是小人负责保管,在换值之前,未曾离开过小人身体。” 东方泽站起身,讥笑道:“你们几个喝得人事不醒,别说是偷钥匙,就算有人放火烧牢房,恐怕你也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刑部尚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刑部尚书 狱卒被他说面红耳赤,低了头不敢言语,东方泽轻哼一声,对拧了眉毛的信王道:“大哥,依我看,杀害阮娘的凶手,必是昨夜负责看守的狱卒之一。” 在一卒狱卒连连叫屈的同时,魏敬成也道:“二位王爷,下官底下这些人,虽说偶尔懒散了一些,但心性并不坏,绝不会做出作奸犯科之事,这一点下官可以替他们担保。” 东方泽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魏大人还是不要说得太肯定为好。”说着,他道:“大哥,不如传仵作来仔细检查一下阮娘的尸体。” “也好。”在信王的示意下,尸体被抬到了专门检验尸体的仵作房,趁着检查的功夫,信王命人自倚翠阁取来阮娘平日里写的帐册或者书信,又将他府里的师爷唤了来,仔细比对鉴别之后,确定是阮娘的真迹无疑。 信王屈指叩着那张薄薄的书面,满面疑惑地道:“这可就奇怪了,如果阮娘是被人所杀,怎么会提前写下这样一封书信?这说不通。” 东方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之前以为是别人冒充,岂料竟是真迹,“希望仵作那边能查出线索。” 信王颔首之余,想起刚才在牢房里的事,端起茶笑道:“一直以为老九你粗枝大叶,不曾想竟有这么仔细的一面,倒是让大哥刮目相看。” 东方泽嘿嘿一笑,“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你也知道,我平日里闲着没事,喜欢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其中有一本叫《集冤录》,里面记载了不少破案缉凶的手法,其中有一个,就与阮娘的情况很像,这才能够及时发现。”说着,他试探道:“大哥,依你看,这件事会不会与魏敬成有关?”室内只有他们二人,故而无需避讳什么。 信王拨着茶叶浮沫的动作一滞,淡然道:“何出此言?” “我也说不出来,但总觉得魏敬成似乎知道些什么,还有那个牢头,大哥,要不然先提审那牢头?” 信王轻啜了一口微烫的茶汤,“你我既非三司也非刑部,以什么名义去审牢头?” 东方泽梗着脖子道:“现在京兆府大牢里闹出了人命,就算不是三司刑部也可过问,还是说大哥想坐视凶手逍遥法外?” “当然不是。”信王搁下茶盏,凉声道:“阮娘之死蹊跷诡异,是一定要查清楚的,如你所言,魏敬成很可能涉及此事,毕竟他与倚翠阁一向走得很近,如果冒冒然去查,很容易被魏敬成拿了话柄,到时候反而不好。” 东方泽挠一挠头,茫然地道:“那到底要怎么办?” “之前在牢里那么聪明,这会儿却又糊涂起来了。”轻斥了一句话,信王道:“刑部尚书与我关系不错,我已经让人去叫他过来了,人是死在京兆府衙门的,魏敬成有着脱不开的嫌疑,所以此事交由刑部审理,顺理成章。” 东方泽恍然大悟,笑道:“还是大哥有办法。” 信王自氤氲的茶雾中斜睨了他一眼,“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先想一想,不要总是毛毛燥燥的,否则很容易吃亏的。” 东方泽讪讪道:“我会的,多谢大哥。” “小人参见二位王爷。”进来的是一个瘦小老头,正是京兆府的仵作。 一见到他,东方泽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查出什么了没?” “回王爷的话,阮娘她……” 信王抬手打断他的话,凉声道:“在你答话之前,本王先提醒一句,此案涉及的并不仅仅只是阮娘一条性命,若有隐瞒或者欺骗,不止你要人头落地,就连你的家人、朋友也会受到牵连。” 仵作被他说得冷汗涔涔,佝偻着本就极为瘦小的身子战战兢兢道:“小人不敢,不敢!” 信王对他的反应很满意,扬一扬下巴道:“行了,说吧。” 仵作赶紧理了理思绪,一五一十地道:“穆王说的没错,阮娘是死于他杀,上吊只是一个伪装,死因是窒息,至于死亡时间应该是在昨夜三更前后,另外小人在她指甲缝里发现一些鲜血,小人怀疑她临死之前,曾抓伤过凶手!” 听到此处,东方泽精神一振,当即道:“我这就去将那些狱卒抓来。” 在他离去后,信王询问道:“阮娘生前可有被下药?” 仵作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仔细想了想,摇头道:“阮娘体内并没有中毒的迹象,除了双手之外,也再没有其他外伤。” 也就是说,阮娘是在神智清醒的情况下,写下那封绝笔书,到底……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在信王思索之时,刑部尚书俞泯中到了,在听信王讲了大概经过,又看了书信后,拱手道:“敢问王爷,魏敬成现在何处?” 在示意仵作下去后,信王道:“本王让他在书房里待着。”说着,他低声道:“泯中,本王要你仔仔细细调查这件事,魏敬成、王宅、倚翠阁一个都不要漏了。” 俞泯中点头之余,隐晦地道:“王爷,您真觉得这倚翠阁是那位的?” 信王冷声道:“如果不是他的,怎么王良、魏敬成一个个的都冒了出来,这会儿还将阮娘伪装成自尽。” 俞泯中为难地道:“可就算真查了出来,咱们也无可奈何啊,总不能明着与那位对干?” 信王瞅着他道:“害怕了?” 俞泯中脸色一变,赶紧道:“王爷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只要是王爷开口,就算是刀山火海,下官也绝不会有半点迟疑,下官只是担心王爷,万一被那位发现,只怕他会对王爷不利。” 信王垂目抚过刺绣精致的衣襟,“本王心里有数,你只管按本王说得全力追查就是了。” 见信王心意已定,俞泯中只得点头答应,过了一会儿东方泽面色古怪地走了进来,在他后面跟着那个牢头。 信王心思一转,已是明白过来,挑眉道:“是他?” 东方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畏畏缩缩的牢头,没好气地往椅子里一坐,“大哥你自己问他。” 第一百一十四章 漏夜前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漏夜前来 信王朝俞泯中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走到牢头面前,仔细打量着,在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时,脸色一变,一把抓起他的胳膊,只见牢头双手手背都有烫伤的痕迹,红红一片,皮都破了,“怎么回事?” 牢头有些哆嗦地道:“启禀大人,小人刚才有些口渴,就想去厨房讨些水喝,里面就一个小厨子,他拿了刚烧开的茶壶给小人倒水,哪知一不小心绊倒,茶壶落在小人手背上,一下就给烫成这样了。” 东方泽语气僵硬地道:“我去厨房问过了,和他说得相符。”这般说着,他又心有不甘地拍着扶手,恼声道:“早不烫伤晚不烫伤,偏偏就在我们去查谁被阮娘抓伤的时候烫了,怎么想都觉得有问题。” “阮娘真不是小人杀的,王爷您要怎么才肯相信王爷?”牢头满面委屈的说着,瞧着还真有几分可怜。 “不管你怎么花言巧语,都休想本王相信你。”东方泽眼珠一转,对信王道:“大哥,这样问他是不会说的,干脆用刑得了。” 一听这话,牢头浑身直打摆子,跪在地上呼天抢地,听得人心烦,俞泯中对随他来的衙差道:“把他带回刑部,好生看管,若出了什么差池,本官唯你们是问;另外把尸体也带回去。” 在衙差带人退下后,东方泽气呼呼地道:“大哥,依我看,阮娘一定是京兆府上下串通杀害的,魏敬成他脱不了干系。” 信王盯了他一眼,“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得胡言,以免招人话柄。” “可是……” 信王知道他想说什么,淡然道:“有俞尚书在,他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你不必担心。” 俞泯中也适时道:“请王爷放心,下官一定彻查此事,找出藏身于背后的真凶,至于魏敬成……”他犹豫了一会儿,对信王道:“他始终是正四品的朝官,是否带回刑部,还得请示过陛下才行,请王爷见谅。” “本王明白,辛苦俞尚书了。” “王爷客气。”这般说着,俞泯中又道:“若是王爷没别的吩咐,下官现在就入宫去见陛下,也好早日开审此案。” 未等信王言语,东方泽先一步道:“大哥,要不然我们与俞尚书一道过去,毕竟这件事,是咱们第一个发现的,陛下问起来,也答得清楚一些。” 信王思忖片刻,同意了他的提议,三人一道入宫见驾,他们刚一离府,柳师爷便立刻将这件事告诉被软禁在书房里的魏敬成,一听说他们进宫,魏敬成顿时整个人瘫软在椅中,冷汗一滴滴地自额头滴下,面色煞白如纸。 柳师爷强自镇定地道:“这件事咱们做的妥妥当当,就算闹上刑部乃至朝堂,他们也找不到证据,您放心。” 魏敬成攥着扶手,哆嗦着两处处薄薄的嘴唇,“就怕一日找不到证据定本官的罪,他们一日不会罢休!” “陛下是不会任由他们胡来的。”柳师爷是魏敬成使了多年的心腹,知道不少事情。 魏敬成勉强定一定神,抬手抹去额间的汗水,“忤作查得怎么样,那个牢头呢?” “仵作查到阮娘临死之前曾抓伤了人。”早在仵作刚验完尸出来的时候,柳师爷就悄悄从他嘴里问出来了话。 魏敬成双手倏然一紧,颤声道:“是牢头?” 柳师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大人放心,小人一知道这个情况,就让牢头故意烫伤了被抓伤的手背,弄得血肉模糊。” 听得这话,魏敬成长舒一口气,“总算你见机快,否则当真麻烦了。”话音未落,他又有些担心地道:“牢头可会说出去?” “人是牢头亲手杀的,除非他想死,否则绝不会透露一个字,信王他们不过是徒劳无功。” “希望一切如你所言。”说到此处,魏敬成又恨恨地道:“还以为可以顺顺利利解决倚翠阁的事情,他们偏又来横插一脚,一想到他们刚才那副嘴脸,本官就气不打一处来,哼,明明狗屁不懂,却仗着自己是龙子凤孙,对本官呼来喝去,怎么说本官也是正四品朝官,到他们眼里,倒跟个狗差不多。” “大人说到哪里去了,您且先消消火,待这件事情过去后,咱们再慢慢将这些日子受的屈辱一一讨回来。” “也只能这样了。”魏敬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道:“你去外面盯着一些,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咱们已经失了先机,可不能再大意了。” 柳师爷肃声答应,“小人明白。” 东方泽一行,直至夕阳西下,方才从承德殿出来,得东方洄应允,阮娘一案,正式交由刑部尚书俞泯中审理,所有涉及此案的人证物证,一律移交刑部;至于魏敬成,暂时仍住京兆府,如刑部需要,当全力配合,不可怠慢。 在与信王分开之后,东方泽趁着天色还未黑,策马回到自己府中,之后就再没有出来。 穆王府里,每天晚膳过后,厨房的小厮都会推着小车将做膳剩下的垃圾运出府去,这次也不例外;在他倾倒垃圾之时,黑暗中传来一声猫叫,想是附近流浪的猫儿。 小厮两边耳朵微微一动,推着倒好垃圾的小车离去,但方向并非穆王府,在连着穿过好几条街巷后,停在了一处门口,在确定四下没人后,小厮轻轻叩动着上面的铜环,很快有人来开门让他进去。 在停好推了一路的小车后,小厮随开门的侍女穿过垂花拱门,来到一进院落里,橘黄色烛光自左侧两扇交花方棱格子窗户里透出来。 侍女推门走了进来,朝坐在上首的二人屈一屈膝,“王爷、公主,穆王来了。”随着她的语气,那名小厮抬步进了屋子,可不就是东方泽。 东方溯视线在一身粗布简衣装扮的东方泽身上掠过,难得玩笑地对一旁的慕千雪道:“平日里老九从来都是非绫罗不上身,今日这番装扮,可是头一回见,难得的很,乍一瞧着倒是挺像徐立他们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穆王之危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穆王之危 东方泽翻了个白眼,扯着那身布衣道:“要不是为了来见七哥,我哪用穿成这样子,你可倒好,还取笑起我来。” 慕千雪掩唇笑道:“九王潇洒风流,就算一身布衣,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 东方泽高兴地道:“还是公主有眼光,不像七哥,只知以表面取人,好生肤浅。” “你啊!”东方溯笑着摇一摇头,待得夏月奉过茶后,他清一清嗓子道:“我听说,今日你与大哥还有俞泯中一道进宫面圣,可是京兆府出了什么事?”东方洄要求俞泯中在查清案情前,尽量低调行事,故而这件事还没在金陵城传开。 一听这话,东方泽连忙搁下手里的茶,正色道:“果然如公主所料,我拉着大哥刚到京兆府,还没说几句话,便有狱卒来报,说阮娘在牢里上吊自尽。” 慕千雪摇一摇手里的六棱宫扇,凉声道:“我猜猜,阮娘是被人杀死的对吗?” “不错,因为公主事先提醒,故而我仔细检查了阮娘颈上的淤痕,发现有两道痕迹,一道是绳痕,另一道不是,仵作也证实了这一点。” 东方溯扬眉道:“这么说来,她是先被人杀死,然后再伪装成自尽?” “应该就是这样,七哥你是没看到魏敬成当时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件案子眼下已经交给俞泯中审理,他是大哥的人,瞧着吧,有的好戏看了。”说到此处,他好奇地道:“敢问公主,你是怎么知道今日会出事的?” 包括魏敬成在内,所有人都以为今日之事是一个巧合,唯独东方泽心里明白,他是故意拉信王去京兆府的,就在前一夜,他突然收到慕千雪的密书,让他天亮后,务必带信王去一趟京兆府,并且多留些时辰,那里很可能会有事情发生,结果当真如此。 慕千雪徐徐道:“自知道魏敬成是周帝的人后,我就一直派人盯着他,就在昨天夜里,他扮成下人的模样,自后门离开京兆府,去了一字街街尾的琉璃坊。” 东方溯拧眉道:“琉璃坊,那是什么地方?” “七哥你整日不是军营就是府中,难怪会不知道,琉璃坊在金陵里鼎鼎大名,远胜于倚翠阁。” “也是青楼?” 东方泽笑容诡异地道:“虽然里面的姑娘一个个花容月貌,但至今为止,还没听说哪一个人有幸可以一亲芳泽。” 自刚才起,夏月就一直在念叨着“琉璃坊”三个字,这会儿终于想了起来,脱口道:“我记得了,上次陪公主去一字街买献给太后的手串时,曾经见到过,听徐立说,那是一个乐坊。” “不错,那里的姑娘都有一手乐器的绝活,而且卖艺不卖身,与青楼大不相同,但还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听说琉璃坊的当家头牌杏姑娘一曲之价,已经涨到了五十两,并且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夏月听得乍舌不已,“这么说来,魏大人去琉璃坊,是为了听曲?” 慕千雪摇头道:“若是为了听曲,尽可大大方方地去,何必乔装打扮,偷偷摸摸的呢?大周可没规定官员不许去青楼乐坊。” 夏月想想也是,满面疑惑地道:“既不是为了听曲,那去琉璃坊做什么?” 慕千雪眼眸轻转,落在神色沉沉的东方溯脸上,“王爷想到了吗?” 东方溯蜷曲的手指微微一紧,对视片刻,道:“你想说琉璃坊也是属于皇兄的?” “因为镜玉一事,诸王一直在给魏敬成施压,令他苦不堪言,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乔装去了琉璃坊,我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就是琉璃坊有可以替他解决这件事的人。” 东方泽恍然道:“而琉璃坊给出的解决法子,就是暗中杀了阮娘,然后造一封担下所有事情的假遗书。”说到此处,他连连冷笑,“他们自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这一切全在公主的预料之中;不过杀人灭口,倒是很符合东方洄冷酷无情的作风,七哥你说是不是?” 东方溯薄唇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相信东方洄是一个光明磊落,仁德宽厚之人,可最近发生的事情,却一次又一次越过他心里那条线,颠覆他多年来的认知。 见他迟迟不说话,东方泽拧着两条英挺的眉毛,不满地道:“七哥,不会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相信他吧?” “不是。”东方溯理一理心思,转而道:“阮娘一事已经交给俞泯中审理,暂时不用我们插手;相较之下,我倒更担心老九的处境,我让十六查了数日,始终查不出那群人的来历。” 东方泽之所以要扮成小厮的模样来睿王府相见,就是为了避开暗中监视之人的耳目,之前那声猫叫,是十六给出的信号,告诉他一切安全,那群人没发现他。 慕千雪低头抚着扇面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我怀疑……那些是周帝派来的人。” 听得这话,二人脸色尽皆一变,东方溯急急追问,“公主是说,皇兄开始怀疑老九了?” 慕千雪淡然道:“从九王今日的言语来看,信王显然没对他生疑,至于其他几位王爷,我也都让十九他们查过,均无可疑,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周帝。” “如此说来,老九现在的处境岂非很危险?”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周帝顶多只是怀疑,还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否则就不是监视那么简单了。” 东方泽心中一松,冷声道:“幸好七哥及时发现,否则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他们知道那群东凌人藏身于我府中。” 慕千雪沉眸道:“只怕他们不甘就此罢手。”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不甘又怎样,难道他们还能冲进我府中来搜查不成?”他是亲王又是先帝嫡子,在明面上,连周帝都要让他几分,谁又敢冲进穆王府去闹事。 慕千雪却没他这样乐观,“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业之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大业之始 东方溯颔首道:“那群东凌人犹如一枚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引爆,当务之急,是将他们从穆王府中接出来,让九弟得以脱身。” “十六提过,那些人不分日夜地监视着穆王府,一旦有稍大一些动作,立刻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再者,现在满城都在搜捕东凌人,万一途中被官兵发现,后果更加严重。” 东方泽摩挲着冒了一点青色胡渣的下巴,拧眉道:“不能明着走,那暗中挖一条通出府邸的地道总可以了吧?” “挖一条地道少则十来日,多则一个月,九王确定周帝等得了这么久吗?” 这句话无疑是否决了东方泽的提议,令后者烦恼不已,赌气地道:“明着不行,暗着也不行,岂非只能坐以待毙?既是这样,还说来做什么。” 慕千雪轻咳一声,徐声道:“事实上,就算真赶在周帝派人搜查之前,将东凌人送出府去,周帝对九王的怀疑依然还在,并没有打消;往后只要朝局或者金陵稍有风吹草动,他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九王。” 东方溯盯着烛光中蜷曲的灯芯,神色复杂地道:“他与九弟始终血脉相连,当不至于狠下杀手!” 慕千雪毫不客气地道:“这只是王爷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不错,周帝登基后,确实善待诸王,封王加爵,但这一切并非出自真心,而是有顾忌。” “什么顾忌?” 在东方泽好奇的目光中,慕千雪徐徐吐出三个字来,“神机营!”刚才她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合盘托出,有些事情,是时候决定了。 相较于东方溯的惊讶,东方泽更多的是不解,“公主说……神机营是东方洄的顾忌?” “不错。”话音未落,东方泽已是连连摇头,“神机营从来都是大周帝王手里的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剑,怎么会是顾忌,公主说笑了。” 慕千雪往后靠了靠,唇角轻挑,“如果这把利剑,落在别人手里的呢?” “别人手里……”东方泽愣愣重复着这句话,紧接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呼吸急促地道:“你说神机营不在东方洄手里?父皇没有传给他?”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露出像哭又像笑的表情,喃喃道:“我知道,我就知道父皇不是真的想将帝位传给他,果然是这样! 待得自激动中恢复过来后,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因为……”慕千雪抬手指向东方溯,再次说出惊人之语,“神机营就在睿王手中。” 东方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愣愣看着东方溯,耳边不停回响着慕千雪的言语,七哥……神机营在七哥手里,这……这怎么可能。 不错,众兄弟之中,他唯一服气的就是东方溯,同样的,近二十年兄弟,令他对东方泽的处境再清楚不过;自小到大,父皇对七哥莫说是关心,就连一个笑容也几乎没有;充斥在记忆里的,从来都是无视与喝骂,父皇临终之前,甚至没想起见七哥最后一面。 现在,慕千雪突然告诉他,父皇将神机营传给了七哥,这……这简直就像天方夜谭,又或者说,是自己听错了。 想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盯着慕千雪道:“公主能否再说一遍?” “承帝将神机营传给了睿王!”这十一个字,慕千雪说得清清楚楚,东方泽也听得清清楚楚。 在压下那份震惊后,他走到东方溯身前,“七哥,公主所言都是真的吗?”尽管知道慕千雪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他还是想从东方溯口中得到肯定的答覆。 尽管不知道慕千雪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说出神机营的秘密,但既已经说了,东方溯也无谓再隐瞒,颔首道:“是,父皇驾崩前几日的夜里,召我去承德殿,将神机营传予了我,因为父皇严令不许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故而没有与你说,你别介意。” 东方泽急急摇头,“不会不会,我只是……父皇他真是令人意外!”过度的激动,令他有些语无伦次。 “周帝没有得到神机营,所以他只能依靠倚翠阁还有琉璃坊来掌控金陵城;也正因为对神机营未知的恐惧,所以不敢轻易对诸王下手,但……这一日早晚会来临。”随着这句话,她起身走到东方溯身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王爷,您考虑好了吗?” 东方溯自知她问的是什么,沉吟片刻,道:“若我拒绝又当如何?” 面对他的话语,慕千雪面色平静地屈膝道:“那么请恕千雪无力解危,一切听天由命,或许一年,或许十年,这金陵城中将血流成河,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去阻挡改变。” 东方泽听出一些端倪,试探地道:“公主,你可是想让七哥去争夺承德殿的位置?” 慕千雪颔首道:“想要保你,保陈太妃,保他自己,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而且……我相信这也是承帝的意思!” “父皇……”随着这两个字,东方泽眼中燃起一簇火苗,激动地攥着东方溯的衣裳道:“虽然我不知道父皇为何会将神机营传给七哥,但既然传了,就表示七哥才是父皇中意的人选,承德殿的位置是属于你的,七哥一定要去夺回来!一定要!” 东方溯长叹一声,望着慕千雪道:“所以,我今日一定要决定是吗?” “是。”这几日,金陵乃至各地的情报一直在源源不断的送到她手里,卫氏势力之大,令她越看越心惊,拖得越久,东方溯成功的机会就越渺茫,必须得尽快决定。 东方泽等得心焦,又道:“七哥,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快答应吧。” 在他一声急过一声的催促中,东方溯终于点头,说出改变他一生轨迹的四个字来,“好,我答应!” 见他答应,东方泽高兴的几乎蹦起来,激动地拍着胸脯道:“七哥放心,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一定会助你成事!” “我知道。”说着,他将目光转向慕千雪,在一番长久的对视后,拱手长施一礼,“请公主助我!” 慕千雪上前扶起他,凝声道:“千雪余生,皆为王爷所赐,自当倾尽全力襄助王爷成就大业!”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谋定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谋定 待得各自重新落座后,慕千雪敛一敛广袖,道:“想要保全九王,就要让周帝相信,指使东凌刺客的另有其人。” 东方泽心思一转,已是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公主是说寻一个替罪之人?” 慕千雪点一点头,转眸望向坐在另一边的东方溯,“王爷认为信王如何?” 东方溯目光一跳,“你想让他做这个替罪羊?” “承帝过世之后,信王深居简出,异常低调,可十九却查到,他手里有一股暗势力。” 东方泽道:“我想起来了,负责行刺大哥的那个东凌人曾提过,当时有人打偏了他的出箭,方才没能射中大哥,应该就是公主说的那些人。” 东方溯沉吟道:“这么说来,大哥当真对帝位有觊觎之心,只是……仅仅因为这样,就让他背负这个罪名,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一个人一旦起了心思,不走到最后一步是不会停手的,信王也不例外,而且……他所做的,比王爷以为的还要多许多。”说着,她取出一封卷宗递给东方溯,“这是我让十九他们查回来的,请王爷过目。” 东方溯疑惑地接在手里,待得看完卷宗上面的内容,脸色异常难看,“大哥竟在暗中囤积兵马并且与齐国官员往来?” 慕千雪颔首道:“就像九王与东凌合作一般,信王也在暗中寻找可以助他夺得帝位的助力,不过他现在应该还没有与齐国那边达成合作,所以一直隐忍未发,幽居府中韬光养晦。” 东方溯扬一扬手里的卷宗,“这么说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倒也不是,我之前让十九他们去查,只是想知道金陵城中各方的势力,岂料竟截获信王寄出的一封书信,从而意外查到这个。” “与其任由事态恶化,不如趁此机会扼止,虽然会令信王受冤,但有王爷与九王相保,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万一东方洄一定要杀大哥呢?”东方泽有些担心地问着,尽管他并不喜欢同样虚伪假善的信王,但这个瘘子毕竟是他捅出来的,若为此害得信王丢了性命,难免心有不安。 慕千雪肯定地道:“在未找到神机营之前,周帝还要维持他的仁君形象,不会对你们狠下杀手;此事虽然会委屈信王,却也并非全无一利。”顿一顿,她转过目光道:“千雪明白王爷是个光明正直之人,不愿行此阴小之事,但权谋算计之下,必然会有人牺牲,这是无可避免的;再者,信王他……” “我明白!”在打断慕千雪的话后,东方溯深吸一口气,面庞微微扭曲地道:“一切照公主的意思去办,本王会全力配合。”说着,他起身拱一拱手,“夜色已深,不打扰公主歇息了,告辞。” 在他与东方泽身影没入重重黑暗后,慕千雪收回目光,叹息道:“夏月,我是否将他逼得太紧了一些?” “公主这么做都是为了王爷好,这一点,王爷心里也是清楚的,否则不会应承您的计划。”夏月关起房门,勺了一舀安息香在放置了细炭的错金博山香炉中,很快,一缕白烟袅袅伸起,清幽宁神的香气充斥在室内。 “但我看得出,他心里并不愿。” “王爷素来光明磊落,这会儿突然如此,难免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您别太过担心。”说话间,外面传来三更鼓声,夏月见慕千雪又要去拿摆在案上的卷宗,赶紧先一步按住,“您这阵子为了穆王的事情,没日没夜的推算十九他们送来的情报,总这个样子,身子会受不住的。”没有人比夏月更清楚,在慕千雪犹如先知一样的神算背后,是严重的心力与体力损耗。 “我没事。”任慕千雪如此言语,夏月就是不肯松手,“奴婢不管,总之今夜不许看了,否则奴婢就去告诉王爷。” “你这丫头。”慕千雪拗不过她,只得进了内室歇息,在安息香含蓄的香气中沉沉睡去,这是东方溯遇刺后,她睡得最早的一次,之前往往熬到四更甚至天亮时分才小睡一会儿。 绿衣并不知道琉璃坊已经暴光,按着东方洄的吩咐,一连数日派人紧紧盯着穆王府,可新近呈上来的一封情报,却让她起了犹豫。 这是一名潜伏在信王府里的人送来的,按他所言,昨夜里他在信王府后院一间平房内发现几把细长的东凌刀。 至于穆王府那边,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东方泽除了上朝之外,就是去逛逛一字街,或者与信王他们去刑部询问阮娘一案的进展。 难道……勾结东凌的是信王?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她重新调派人手,分出一部分去监视信王,并让信王府的内应设法潜入书房,查看信王的书信,看是否能找到与东凌人往来的蛛丝马迹。 两日后,几封书信秘密送到了绿衣手中,后者看过后,不敢耽搁,立刻进宫见东方洄。 在将怀恩遣出去后,东方洄搁下手里的朱笔,抬头道:“查到了?” 绿衣恭敬地递上书信,“这几封信是从信王书房中偷出来的,足以证明,信王与东凌人勾结策划多日前的那场刺杀!” “信王?”东方洄惊讶挑了挑眉,“不是老九吗?” “奴婢之前也以为是九王,直至信王府的内应传来消息,说在信王府一处平日里无人去的屋子里发现几把东凌刀,奴婢这才意识到,可能我们疑错了人,又想起信王身边的暗卫,故而私下调了几个人去查信王。”说到这里,绿衣屈膝道:“未曾事先禀报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继续说下去。” “是。”绿衣应了一声,娓娓道:“两日前,信王一名心腹,曾去过位于城西的一处宅院,那处宅院是先帝赏下的,多年来一直空置着,可奇怪的是,每隔七日,都会有卖米面蔬菜甚至鱼肉的小贩去后门送菜,奴婢去问过这些人,虽然他们口风很紧,还是被奴婢探出了一些口风,每隔七日送一次东西的惯列已经持续了八年,对方应该是给他们下了禁令,不得将此事外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搜查信王府 第一百一十八章 搜查信王府 “八年……他倒是想得长远。”东方洄眉目森森,眼底深处隐约可见杀意。 绿灯垂目道:“宅院里面住的究竟是什么人,暂时还没查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昨夜咱们的人稍微靠近了一些,就差点被发现。” “就在今日一早,咱们安排在信王府的长史送来这几封东凌人写给信王的书信,足以证明信王才是幕后主使者。” 东方洄屈指在御案上轻扣了几下,“这么说来,神机营是否落在信王手里,并不知道?”待得绿衣点头后,他又道:“穆王呢?” “奴婢监视多日,并未发现穆王有任何可疑之举。”说着,绿衣忧心道:“陛下,信王一旦发现书信不见,必会销毁余下的证据,咱们得尽快行动才行。” 东方洄沉吟不语,兵贵神速这个道理他当然明白,但神机营……始终是他的心腹之患,万一真落在信王手里,一旦拼死反扑,对他可是大大的不利。 神机营……神机营…… 东方洄越想越烦燥,负手在殿内来回走着,绿衣试探地道:“陛下怎么了?” 东方洄正要说话,忽地想起一事,急忙道:“你说那些摊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送东西去宅子里的。” “八年前!” “八年前,父皇还在世,不可能将神机营传给他。”想明白了这一点,东方洄心里一阵松快,只要不是神机营,就威胁不到他。 “怀恩!”随着东方洄的呼喊,候在外面的怀恩推门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立刻传禁军统领来见朕!” “是。”怀恩不敢多问,依着他的话去传口喻,不多时,一个身披盔甲,体形精壮的男子走到殿中央,正是禁军统领张晋,他单膝跪地,恭声道:“请陛下吩咐!” “朕要你带领五百人马,带上朕的金牌令箭包围信王府,不许任何人出入;另外,让你副将带领一千人马,包围信王位于城西的一处宅子,那里很可能住着一群武功高强之人,让他小心一些;记着,不论是王府还是私宅,都不得逃走一人,否则朕唯你们是问!” 张晋愕然抬头,“陛下,出什么事了?” “朕已经查到,信王就是当日指使东凌刺客行刺诸王之人!”这般说着,他对怀恩道:“你随张晋一道过去,给朕仔细搜查信王府,一处都不许漏了。”在这座承德殿里,除了绿衣之外,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怀恩,让怀恩去搜查信王府,是最为稳妥的。 “老奴遵命!”很快,张晋带着五百人马围住了信王府,门房守卫看到这一幕,顿时傻了眼,赶紧去禀告信王,后者一得到消息,立刻带着长史走了出来,在看到满眼盔甲鲜明的禁军,脸色亦是难看得紧,冷声道:“张统领这是什么意思?” 张晋拱一拱手道:“请信王恕罪,末将此来是奉了陛下的圣命。”说着,他双手取过摆放在锦盘中的金牌令箭。 金牌令箭所到之处,犹如周帝亲临,信王不敢怠慢,跪地三呼万岁,待得起身后,他凝声道:“不知陛下为何要包围信王府?” “陛下得到密报,得知王爷您与之前在城中行刺诸王的东凌人有关,特命末将前来搜查。” 听得此言,信王顿时大笑起来,良久,他一敛笑声,冷喝道:“荒廖,本王岂会与那些东凌人有关,而且张统领不要忘了,当日本王也差点被刺客所伤!” 张晋面无表情地道:“末将记得,但这是陛下的命令,请王爷见谅!” 信王狠狠瞪了他一眼,“本王现在就去见陛下!”未等他跨步,张晋已是拦在他身前,“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信王府一步,王爷也不例外。” “你!”信王气得牙根痒痒,他身为亲王,又是当今皇帝的兄长,何曾被人这样无视过,这个张晋……哼,狗仗人势的东西! 信王在心里暗骂一声,扫了一眼金牌令箭,冷声道:“如果本王一定要离开呢,你还敢打本王不成?” 怀恩唯恐他们真的会出手,赶紧越过一众士兵,来到信王面前,打了千儿道:“王爷息怒,陛下并非当真怀疑王爷,只是既然有人报信,按例得来查一查。” “是谁有陛下面前乱嚼舌根子?” 怀恩摊手道:“这个老奴当真不知道,只要王爷您没做的,自然就不会有事。” 信王瞳孔微缩,他虽不曾勾结东凌,但府中还是藏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万一让怀恩他们搜出来,对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利。 信王冷哼一声,“本王这府邸,乃是先帝所赐,匾额更是先帝亲手所书,岂是你们说搜就搜的!” 怀恩为难地道:“王爷,这是陛下的意思,还请您不要让老奴为难。” “现在是你们在难为本王!”信王面色阴寒地扫过怀恩与张晋等人,“在本王没有亲耳听到陛下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踏足信王府一步!” “这可由不得王爷说了算!”张晋可不买他的帐,当即抬手喝道:“留下一半看守前后门,余下的随本将进去搜!” “不许搜!”信王指着门楣上偌大的“信王府”三个金色,面色铁青地盯着张晋与那些蓄势待入的士兵,“先帝亲书,擅闯信王府,就是对先帝不敬!” 被他这么一喝,那些士兵顿时露出怯意,不敢再往前,只有张晋,再一次捧过金牌令箭,一步一步地往府门走去,看得信王额上青筋暴跳,又不敢真的阻拦,只能咬了牙关,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晋面色一如刚才那般冷漠,“请王爷遵照陛下之令行事!” 怀恩怕他们会闹出事来,拉过信王低声道:“老奴知道王爷您心里不忿,但这是陛下的命令,老奴与张将军也没办法,也请王爷您体谅一二;恕老奴直言,您现在这样与张将军僵持,可是不太明智,传到陛下耳中,对您也是大大的不利。”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利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利 信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怀恩说的是实话,不论他身份怎样尊贵,始终不及东方洄,与他硬抗,不利的只会是自己。 长史亦在一旁低声劝说,许久,信王咬一咬牙道:“好,本王看在怀恩公公的面上,不与他一般计较。”那些书信被他收在密格之中,他们应该找不到。 怀恩知道他这是服了软,躬身道:“多谢王爷体谅。” 在信王让开后,张晋带了两百士兵进王府一间间地搜过去,看着他们在屋中翻箱倒柜,弄得满地狼籍,信王恼恨不已,张晋,哼,等此事过去后,他一定要将今日之辱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怀恩带着几个士兵去了书房,一般处理公文,往来信件,都是在书房里,所以临行之前,东方洄特意指定怀恩亲自搜查,不得假手于人;信王也跟了过来,不过他与长史一起被拦在门外,不得入内。 怀恩一一看了摆在桌案上的书卷,都是一些邸报与往来公文,并无异常,至于那几名士兵,也将摆在书架上面的书一一检查了一遍,同样没有异常。 难道是密报有误? 怀恩一边想着一边取过摆在双耳方瓶里的画卷,整个书房的东西,就剩下这些画卷还没有检查了。 一幅接着一幅在怀恩手里展开,皆是一些山水画,待得展到第四幅时,怀恩脸色一变,画卷中竟然夹着一封书信。 信王看到怀恩从画卷里找到一封信,满心疑惑,奇怪,他并没有在画卷中夹书信的奇怪,怎么会…… “是你放的?”信王低声问着身边的长史,书房是整个信王府的禁地,除他之外,就只有少数几个人与负责打扫的下人允许入内,且下人打扫之时,必有人在一旁盯着。 长史连连摇头道:“王爷的东西,除非您有交待,否则卑职是绝对不动的,实在不知这信从何而来。” 不是他也不是长史,那这画中的信从何而来? 接下来的事情,更令信王惊奇,瓶中共有画卷十二幅,其中四幅竟都搜出书信,尽管不知信中的内容,但看怀恩脸色,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偏偏又不好问,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 在一一看过那四封书信后,怀恩面色难看地走到信王面前,“亏得老奴这样相信王爷,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老奴失望。” “公公这是何意?”信王目光一直盯着他手里那四封书信,他知道,问题必是出在此处。 怀恩叹息道:“事到如今,王爷还不肯说实话吗?” “本王确实不知,还请公公明示。” 怀恩摇一摇头,举起手中的书信,“这是东凌人写给王爷的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王爷指使东凌刺客行刺诸王,嫁祸倚翠阁;之后,您见王太傅替倚翠阁解了围,又心有不甘,指使他们杀害王太傅并掳走镜玉,令所有人都以为王太傅是镜玉杀的。” 信王愣愣地看着他,反应过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荒谬,而且是荒谬绝伦! 那厢,怀恩还在气愤地说着,“王爷,您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还有王太傅,他教过您学问,算起来还是您的师傅,您……您这次实在错得太离谱了!” “本王没有!”信王摇头道:“本王没有做过这些,你不要血口喷人!” “信里说得清清楚楚,老奴并无半句虚言。”说着,他痛声道:“您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本王都说了没有,给我!”面对这桩飞来横祸,信王心中大慌,急急想要抢过信,这几封信至关重要,怀恩岂肯给他,连忙后退数步,同时有士兵冲上来,挡在怀恩身前,阻止信王近前。 “本王可以发誓,这些信与本王没有任何关系,是有人嫁祸于本王。”信王脸色发青的说着,勾结东凌、行刺诸王、杀害王良;这几条罪名加在一起,就算他这个亲王也受不住。 “这也是有人嫁祸吗?”门外传来盔甲叮当的声音,紧接着两道身影逆光走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张晋,后面跟了几名禁军,手里捧着数把以黑色鲨皮为鞘的细长窒窄刀还有夜行衣。 一看到那几把刀,信王脸色顿时又难看了数分,以他的眼力,自是一眼就认出那些是东凌刀,张晋这会儿拿进来,难不成…… 张晋冷冷道:“这些刀与夜行衣,是末将自后院一间柴房中搜出来的,不知王爷要怎么解释?” 果然如此! “本王不知道,也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这一切都是有人栽赃嫁祸于本王。”信王咬牙说着,眼里有愤怒的火苗在窜动,要让他知道是谁这样害他,非得生扒了对方的皮不可。 “王爷倒是撇得干干净净。”张晋嗤笑一声,显然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这个时候,一名士兵忽地指着墙壁道:“将军,这里是空的。”此处本挂着一幅画,后来怀恩在画卷中发现了密藏的书信,士兵就想检查一下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结果字画没问题,其中一幅画后面的墙壁却发现了问题。 信王呼吸急促,垂在身侧的双手抵制不住的发抖;那厢,张晋已是大步来到士兵所指的墙壁前,屈指敲了敲,果然发现声音空洞,里面应该是一个暗格,但检查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缝隙或是机关,他回头道:“麻烦王爷打开!” 等了一会儿,不见信王有所动作,张晋沉眸道:“既然王爷不肯动手,末将只好自己来了。”说着,他将全身劲道贯注于双拳之中,重重砸在墙上,仅仅是一拳,用上等青砖砌成的墙便出现细如蛛网的裂缝,墙灰“扑扑”的往下掉,可见张晋武功之强。 在张晋准备挥出第二拳时,长史忽地站了出来,“将军且慢,小人知道机关在哪里。” 张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打开!” “是。”长史应了一声,走到长案后,握住椅子左侧扶手的蟒蛇头用力一转,在一连串“卡啦啦”的响声中,那一面墙壁竟然整个翻转了过来;众人恍然,难怪找不到缝隙了,原来整面墙都是机关,在墙的背后,是一间小小的密室,摆放了许多书信文件。 第一百二十章 十年积怨 第一百二十章 十年积怨 “是你陷害本王?”信王面色阴寒地盯着长史,言语间有着按捺不住的怒气,除了打小就跟随他的几个心腹之外,最倚重的就是这个五年前来他府中当差的长史,结果却被他给出卖! “王爷在勾结东凌人之时,就该料到会有今日,怪不得小人!”长史话音未落,脖子已经被信王掐住,后者咬牙切齿地道:“本王没有勾结东凌人,从来都没有,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否则本王就扭断你的脖子!” 信王的突然发难令众人大惊,顾不得密室里的书信,纷纷拔刀将他团团围住,张晋大声喝道:“请王爷立刻放手,否则休怪末将不客气!” 信王根本不理会他,赤红双目死死盯着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的长史,低吼道:“说!说啊!” “没……没人!”长史艰难地自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可惜这并不是信王要的答案,他再次加重了手里的力道,面目狰狞地吼道:“一定有人,是谁,快说!” 长史被他掐得两眼翻白,鼻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再这样下去,非得活活被掐死不可! 张晋见事态紧急,狠一狠心,挥拳往信王胸口打去,将后者打退数步,掐着长史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长史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向信王的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他刚才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放开!放开本王!”在张晋一拳逼退信王后,几名士兵在怀恩的示意下,紧紧按住信王,以免他又闹出什么事来。 怀恩上前扶起长史,“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长史抚一抚刺痛的脖颈,道:“多谢公公,小人没事。” 怀恩点点头,“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间密室,信王告诉你的?” “小人虽然跟了信王五年,但他对小人并非全然信任,密室之事,未曾提过只字片语;是昨日小人收拾东西之时,无意中发现椅子被固定在地上,好奇摸索之下,发现了这个机关。”说着,他急急道:“公公,信王勾结东凌,谋害王太傅的事情,小人事先毫不知情,不关小人的事情,请公公明鉴。” “你这个卑鄙小人,枉本王如此信任你,竟然这样陷害本王,本王发誓,不论今日之后是生是死,都绝不会放过你!”信王怨毒的咒骂着,今日这出事,不止毁了他多年来的图谋,甚至连性命也不一定保得住,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这个长史所赐,让他怎能不恨! 有士兵奔进来,在张晋耳边低语几句,在示意他下去后,张晋对怀恩道:“公公,城西那边已经办妥,我们该去向陛下覆命了。” 怀恩挑一挑花白的眉毛,“都擒住了?” 张晋点头道:“虽然死伤不少,但所幸都擒住了了,无一逃走。” 信王在一旁打了个寒战,京西……难道是自己豢养死士的宅子被发现了,不,不会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东方洄没理由会知道的。 在这样的惶恐与猜测中,信王被带到了承德殿,东方洄在一一看过他们呈上来的书信与卷宗后,面色青白如霜冻,仅有的那抹血色如胭脂一般浮在面颊上,看起来异常的诡异。 东方洄手指微颤地放下最后一封书信,撑着案沿起身,一步步走到信王面前,痛声道:“你一直是朕最尊重的兄长,可是现在……”他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究竟朕哪里亏待了你,令你做出这样不顾大周,不顾先祖的事情来?” “冤枉,臣冤枉!”信王强行挣开两边士兵,含泪道:“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岂会做出这等忘恩负义,违背君臣之道的事情来,是府中长史受人指使,故意嫁祸于臣,求陛下明察。” 怀恩在一旁道:“陛下,长史这会儿正候在殿外,是否要传他进来?” 东方洄没有理他,径直盯着信王道:“好,朕就当那些书信与东凌刀是长史嫁祸给你的,那书房密室,还有养在你京西宅子里的那些人你怎么解释?难道也都是他嫁祸吗的?” 信王面上血色瞬间褪尽,京西宅子的秘密,果然是被发现了,他所有的一切,都被人挖了出来,毫无保留地摊在天光下;他……无路可逃了! “大哥,朕一直那么信任你,可你却勾结外敌,豢养死士,残害兄弟,谋害王太傅,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怎么可以……”信王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许久,他抬起那张灰败如死人的脸庞,“这一切,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吗?” “大哥你在说什么,你……” “够了!”信王暴喝一声,朝东方洄吼道:“不要再假情假意的叫什么大哥了,你心里根本没有将我当成你大哥,从来没有!” “放肆!”怀恩挑动着花白双眉,细声喝道:“大胆信王,竟敢对陛下无礼,还不立刻跪下请罪!” “请罪?”信王冷笑一声,“难道我跪在地上,他就会饶过我吗?不会,他好不容易才将我逼到这一步,又怎肯放弃。” “朕逼你什么,现在是你做错了事,何以全部都赖到了朕身上?” “我啊!”信王指着自己胸口,大声道:“是父皇的长子,一直以来,我都以父皇为榜样,努力学习,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替父皇分担繁杂的朝政,让他可以不用那么累;可结果呢,父皇却立了你为太子,将皇位传给了明明是次子的你,凭什么,凭什么啊!”积压了十年的不甘、痛苦、委屈全部都在这一刻暴发了出来。 东方洄目中尽是阴翳,“从父皇册封朕为东宫太子的那一刻,朕就知道,你不甘心,但朕从来没在意过,登基之后,加封你为一等亲王,赏双亲王俸禄;朕做这么多,不为其他,只因为你是朕敬重的兄长;朕总以为,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的苦心,万万没想到,你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报答朕;东方汌,你很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杀是留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杀是留 信王冷笑连连,“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带假面具来训斥朕,演技可真好,难道连父皇也被你蒙在鼓中,可惜,你骗不了我!”停顿片刻,他又厌恶地道:“堂堂大周后,竟然利用青楼来搜集情报,你说……这事如果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我的陛下!”最后四个字,是生生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可见信王对他的恨意之深! 东方洄面目一沉,冷声道:“朕岂会与青楼有关,休得胡言!”莫说只是信王,就算绿衣当面指证,他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信王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嗤声道:“不管你承认与否,这都是事实,只是你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一帮东凌人来,坏了你的好事。” 东方洄默默盯着他,许久叹息道:“朕以真心相待,换来的却是一副狼心狗肺,可悲可叹!” “说得真是好听,可惜,二十几年,东方洄,我从来没在你身上看到过‘真心’二字。”停顿片刻,他又道:“还有卫太后,你们母子都是一样,一辈子带着假面具做人。” 见信王连卫太后也牵在内,东方洄脸色越发阴沉,“朕原本答应了父皇,会善待众兄弟,但你这次,实在罪犯滔天,且全无悔改之意,朕实在难以饶你!” “你对我何曾有饶过之念,就算没有今日之事,你也早晚会动手;东方洄,你心里根本就不愿意任何一个兄弟活着,包括……老七!” 东方洄面色一紧,旋即道:“朕从无此念!” 对于他的话,信王报以一连串冷笑,显然并未半分相信之意,张晋在一旁道:“陛下,信王罪犯滔天,又屡屡对陛下不敬,当依律严惩!”按着大周律例,勾结外敌,刺杀当朝重臣,皆是死罪,张晋这句话等于是让东方洄杀了信王,以绝后患。 以信王的心思,岂会听不出张晋言语之意,冷声道:“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狗,一张嘴就要咬人!” 见他骂自己是狗,张晋恨得牙痒痒,拱手待要言语,有内监站在外门恭敬地道:“陛下,睿王与穆王求见!” 怀恩花白眉毛微微一挑,轻声道:“二位王爷应该是听说了信王府的事情,陛下若是不愿见,老奴去与他们说。” 东方洄捏一捏鼻梁,摆手道:“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东方溯二人出现在承德殿内,在行了一礼后,东方泽迫不及待地道:“陛下,大哥犯了什么罪,为何要查抄信王府?”在外人面前,他仍是那个冲动任性的穆亲王。 在怀恩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后,东方溯拧眉拱手道:“陛下,大哥一向友善亲和,只喜诗书,会否是一场误会?” “朕何尝不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可是……”东方洄摇摇头,指着御案上那叠书信,“你们自己去看看!” 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拿起那些书信一一看着,这件事本就是他们一手推动,信中所说之事,自是一清二楚;待得大概看过几封后,东方泽故作惊讶地道:“是大哥指使那群东凌人行刺我们几个,并且杀了王太傅?” 张晋在一旁道:“不止如此,信王还勾结齐国,并且私自在园子里豢养死士。” “我是豢养死士,勾结齐国,但东凌人一事,与我无关,你休想栽到我头上。”说到这里,信王忽地青筋暴跳,面庞扭曲地指了东方洄道:“我知道了,一切都是你的诡计,你指使张晋他们嫁祸我,东方洄,你好狠得心,竟用这种办法来害我,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绝不会!” “陛下乃是仁德之君,岂会如大哥所言!”说这句话的时候,东方溯心里五味呈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曾几何时,他发誓会效忠东方洄,可现在……他却在撒谎! “仁德之君?”信王连连冷笑,“你们都被他的假面具骗了,瞧着吧,今日是我,来日就是你们,还有老五老六他们,他会把你们统统杀光,一个不留!”说到后面,信王已是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 东方泽摇头道:“陛下怎么会这样做,这些大不敬的话,大哥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信王用力挥手,“蠢货,一个个都是蠢货,非要等到人头落地的时候才肯相信,哈哈哈,九泉之下,我等着你们” “相信大哥等不到这一日。”在冷冷看了信王一眼后,东方溯跪下道:“陛下,大哥虽然犯下大错,但终归是一父同胞,一起长大,还请陛下念在手足至亲的份上,饶大哥不死!” 东方泽也跟着跪了下来,“父皇临终之前,一直叮咛我们要手足相望,若他在天之灵,看到我们兄弟相残,一定会很难过的,臣弟恳请陛下开恩。” 信王没想到他们会帮自己求情,待得回过神来后,怆然道:“他费那么大劲,就为了杀我,又岂会放过我,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东方溯没理会他的言语,再次道:“请陛下开恩!” “他纵有千错万错,也是我们的大哥,求陛下宽恕他这一回,相信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东方泽一言不发地回到椅中坐下,从私心来说,他是绝对不想放过信王的,此人勾结东凌、齐国,野心可见一般,只要信王活着,对他就是一个威胁;可信王是他大哥,若是这此杀了,他努力树立的仁德宽厚形象也就毁了。 这件事……实在有些棘手。 沉默良久,他命人将信王带下去,至于东方溯二人,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随即目光一转,落在怀恩身上,“你有什么看法?” 怀恩赔笑道:“老奴身份卑微,岂敢妄言。” 东方泽不悦地道;“朕让你说就说。” “是。”怀恩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轻声道:“正如穆王所说,信王纵有千般万般的不好,终归是陛下您的兄长,王太傅已经不在了,就算您现在将信王杀了,也不能活过来,反而会令陛下落得一个无情之名,老奴私以为,这样并不好。”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九月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九月 “你是想让朕放过信王?” 怀恩恭敬地道:“恕老奴直言,依罪而论,信王死有余辜,但若陛下能够法外开恩,饶他不死,相信天下人都会赞陛下仁德!” 东方洄默默听着他的话,在又一阵长久的沉寂后,他徐徐道:“正如你们所言,纵他有千错万错,也是朕的大哥,朕不能半点情份也不念。” 听到这话,东方溯知道信王的命保住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臣弟代大哥谢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示意二人起身后,东方洄叹道:“虽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经此一事,大哥以后都不能再回金陵城了,这一点,还望你们能够明白。” “臣弟明白,陛下肯放大哥一条生路,已是仁至义尽,相信大哥余生都会感念陛下恩德。” 东方洄摇头道:“大哥刚才的样子,你们也都看到了,要他感念朕,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东方泽扬眉道:“只要自己无愧于心,根本不必在乎别人是否感念。” 他这句话引得东方洄一笑,颔首道:“好一句无愧于心,正是这个道理。” 三日后,宫城外贴出皇榜:信王东方汌勾结东凌,行刺诸王,并且杀害太傅王良,罪行昭昭,本该处以死刑,辜念其是一时误入岐途,又是先帝长子,故网开一面,饶其死罪,改流放之刑,发配连疆做苦役,终身不得回京;其家眷,男丁一律没入掖幽庭为奴,女眷则没入官乐坊。 轰动一时的金陵行刺案,至此尘埃落定,京兆府与巡防营先后收兵,封闭多日的四方城门也重新打开,一切都恢复了原有秩序。 唯一要说有什么瑕疵,就是那群东凌人,虽然绿衣几次加派人手追踪,始终未曾找到。 至于倚翠阁,在歇业一个余月之后,又重新开张,夜夜笙歌艳舞,依旧是金陵城中有数的青楼楚馆;唯一与以前不一样的,就是倚翠阁的老鸨换了一个叫殷媚的女子,不止人如其名,妩媚动人,而且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她的经营下,倚翠阁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发配至边疆的信王,在一次河边采石之时,一时脚滑,不慎从跌落入河,等别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溺水身亡,那个时候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边境遥远,消息传回来之时,已是九月末。 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夜,东方溯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知道信王精通水性,曾一人游过涨潮的江河,断不会溺水身亡,可现在信王死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要他的性命,而这个人……除了东方洄,他想不到第二个! 由始至终,东方洄都不打算放过信王,只是为了维持他的“仁君”之名,方才假意放过信王,然后派人去边境暗杀。 他花二十余年时间认识的……从来都只是皇兄带在脸上的一张假面具,可悲……可叹…… 信王的死并没有在金陵城里掀起多大的涟漪,人们更有兴趣讨论的,是京中二位贵女的婚事,一位是平阳王府的昌荣宗姬,一位是户部赵尚书的千金,两个月前,东方洄登基之后,第一次选秀,这二位贵女也在秀女之列,不过并未被留牌,听闻太后有意亲自为二位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贵女指婚,但迟迟没有赐婚的旨意下来,也因此成为金陵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话题,纷纷猜测太后最终会将她们赐予何人为妻。 自入了九月之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尤其是下过雨后,不少人已经换上了秋衣,昭明宫中遍植桂花,到处可以闻到桂花的香气。 因为一次宫人服侍卫太后歇下后,忘了关窗子,令卫太后受了风寒,一连数日都缠绵于病榻,无力起身。 东方洄倒是孝顺,每每下朝,都会来宁寿宫请安,亲自侍候卫太后服药,这日也不例外,在服侍卫太后喝下最后一点药后,签了一颗伊秋递来的梅子,送到卫太后嘴边,“母后含着去去苦味。” 在卫太后含梅子解苦之时,他对尹秋道:“太医今日可有来过?” “来过了,说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但毕竟外邪入侵,伤了肺经,还得再调养一阵子,药也不能停。” 东方洄点一点头,冷声道:“那名宫女呢?” 伊秋恭敬地道:“奴婢已经将她打发去了掖幽庭,掖幽庭劳役繁重,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死于重役,相信她熬不了多久,陛下放心!” 卫太后吐出小小的梅核,“其实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责斥一番也就是了,打发去掖幽庭这个责罚,有些重了。” “她害母后生病,罪不可赦,多活那么些日子,已经是对她格外开恩了,又何来‘重’这个字。”说着,他又道:“此事已定,母后不必同情那个罪奴。” “哀家岂会同情她,哀家是担心你。”卫太后拍着东方洄的手道:“仁贤之名,得来不易,哀家不想你为一个小小宫女,而授人把柄。” 伊秋插话道:“奴婢事后检查她房间之时,发现她有偷窃东西的习惯,这般行径,发落去掖幽庭一点都不为过。”说着,她垂目道:“也怪奴婢大意,让这样一个人进内殿服侍太后,请太后恕罪。” “罢了。”这般说了一句,卫太后目光重新落在东方洄身上,“最近朝局如何?” “母后放心,一切皆好,不过……”东方洄犹豫片刻,道:“儿子有一些事情把握不准,想请母后帮着想想,但又怕母后劳神。” “哀家没事,你只管说就是了。” 得了卫太后的话,东方洄徐徐道:“之前母后曾让儿子再派人去查一查慕千雪的底细,前两日,派去西楚的探子来报,说他几经托人周折,与一名天机卫搭上了关系,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天机卫确是楚帝一手组建,与慕千雪无关,但不知为何,当时的天机卫首座闫重山对慕千雪一直都很尊敬。”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重阳节 第一百二十三章 重阳节 尹秋言道:“慕千雪是楚帝嫡妻,东宫太子妃,闫重山对她尊敬一些,也无可厚非。” 东方洄没说什么,而是继续道:“他曾无意中看到闫重山与慕千雪在亭中说话,尽管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却清楚记得闫重山当时的表情,与其说尊敬,倒不如说是敬畏;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在楚帝面前,他也未在闫重山脸上见过。” 卫太后眉头一蹙,“像闫重山这样的江湖人士,只会对一种人敬畏,那就是实力高过自己的人,论武功,十个慕千雪也不堪闫重山一掌;若那人所言属实,只有一种可能。” “智谋?” “不错,除去武功,唯有绝顶智谋方才可以将之降服。” 东方洄仔细想一想,摇头道:“慕千雪尽管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草包美人,绝不可能如母后所言。” “是吗?”卫太后垂目望着一直戴在腕间的枷楠手串,微笑道:“哀家与你说一件事,你听过之后,再回答哀家不迟。” “母后请说。” “哀家生辰的前几日,惜君与平清打赌,要在一柱香之内,穿过最为繁华的街道,赌注就是清平送给哀家的那只鹦鹉;惜君以铜钱开道,顺利过了大半条街,可后面却被慕千雪的侍女挡住了,并且出言不逊。” “惜君是什么性子,你与哀家都很清楚,自是不肯放过那名侍女,结果慕千雪三言两语,就令她发不了火,生生咽下了这口气,这样的女子,你还认为她是草包美人?” 东方洄满面惊讶地道:“竟有这样的事?” “哀家也是昨儿个平清过来,方才意外得知的,慕千雪……只怕不像皇帝想得那般简单。” 东方洄低头思索半晌,摇头道:“若她真如母后所言聪慧有才,就该知道朕现在不可能发兵攻打西楚,毕竟……”话说到一半,一道雪亮突然划过脑海,脱口道:“难道她是故意为之?” 卫太后淡淡一笑,抚过即便是在病中,也依旧一丝不苟的发髻,“皇帝终于想到了。” 东方洄恍然之余,又浮上重重疑惑,“她应该明白,眼下有能够助她复仇的,只有儿子一人,为何偏偏要故意将儿子推开,难道她不想报仇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卫太后凉声道:“她害怕皇帝会是第二个人萧若傲,所以故意在皇帝面前装傻充愣,让你以为她是一个只知读死书的草包美人。” 东方洄眯了细长的丹凤眼,冷冷道:“好一个慕千雪,竟然将朕骗得团团转,实在该死!”在压下心中的怒气后,他唤过怀恩,“你去一趟睿王府,传慕千雪入宫。” “慢着。”卫太后阻止欲要离去的怀恩,双目平视东方洄,“皇帝见了慕千雪,准备怎么说?直接揭穿她的谎言?恐怕那样一来,会令她离皇帝更远,就算勉强屈从,也不会全心全意为皇帝谋划。” “儿子知道,所以儿子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要她心里有一丝复仇之念,就一定会被儿子说动;再者,北燕积弱,东凌诡异,周帝暴虐,只要她不蠢就该知道儿子是她唯一的选择。”东方洄信心十足的说着。 “哀家倒不这么认为。”卫太后望着窗外结满了累累珊瑚红果实的几株西府海棠,徐徐道:“舍近求远,自是不明智,但在这金陵城里,皇帝不见得是慕千雪唯一的选择。” “不是?”东方洄愕然道:“除了儿子之外,谁还能助她攻打西楚?” “皇帝不妨想想她现在住在谁人的宅子里。” “老七?”话音未落,东方洄已是连连摇头,“老七虽然是亲王,也掌握着健锐营十万兵力,但没有朕的允许,莫说十万,连十个人他都调动不了,怎么可能助她去攻打西楚。” “世事无绝对,就像当年的萧若傲,谁人想过,他竟然会成为西楚帝王;又有谁人想到,立国近百年的南昭,会一朝毁在他的手里。” 东方洄眼皮重重一跳,脸色有些难看地道:“母后之意,是说慕千雪很可能会故计重施?” “哀家不敢肯定,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皇帝你说对不对?” 东方洄面色凝重地点头,旋即道:“母后所言极是,那现在该怎么做,是否要收了老七手里的兵权?” “让哀家想一想。”卫太后闭目靠在软枕上,她毕竟年纪大了,又还在病中,说了这么久的话,不免有些疲倦,歇了一会儿,她道:“老七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东方洄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一切与往常无异,儿子交待他的事情,也都一一办妥,并无偷懒。” “总算他还没被慕千雪怂恿的昏了头。”卫太后面色冰冷的说着,全然不见她平日的慈祥和蔼,过了一会儿,她续道:“不能让慕千雪继续留在老七府里。” 东方洄也有这个想法,当即道:“自从信王谋逆之后,信王府一直空着,不如儿子让人收拾一下,然后赐给慕千雪居住,然后再慢慢将她拉到咱们这边。” 卫太后就着尹秋的手喝了一口刚炖好的参汤,缓缓道:“不用这么麻烦,哀家有更好的法子。” 九月初九是一年一度的重阳节,这一日依着惯例要遍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以求祛灾祈福。 夏月一早就忙开了,在东院各门各院旁边插上茱萸,又亲自去厨房做了重阳糕,这重阳糕共有九层,一眼望过去,犹如一座宝塔,上面还作了两只小羊,取重阳(羊)之意。 几名厨子围着刚刚出笼的重阳糕道:“你这重阳糕做得可真好看,尤其是那两只羊,栩栩如生,可比咱们做的还要像。” 夏月得意地道:“我可是下苦功跟专门做糕点的御厨学过的,不止样子好看,味道更好,公主每年吃的重阳糕都是我做的。” 一个厨子道:“去年重阳穆王来咱们府里,我做了重阳糕过去,可是被他一顿嫌弃,干脆你教教我。”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卫文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卫文斌 “教你可以,不过得晚一些,我先把重阳糕给公主送去。”说着,她指一指笼屉中还剩了好几个的重阳糕,“公主吃不了这么多,你们拿去分了吧。” “多谢夏姑娘。”那几名厨子嘻嘻哈哈道了谢,分食那几个重阳糕。 夏月拿着东西一路回到东院,刚进垂花门,便看到慕千雪与一个鹅蛋脸女子走了出来,竟是卫太后身边的尹秋。 “见过公主,尹秋姑姑。”夏月上前屈一屈膝,旋即疑惑地道:“公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尹秋代答道:“太后怕公主一人身在异乡太过寂寞,所以让我来这里请公主入宫一道过重阳节,也好热闹些。” “劳太后这样记挂,千雪实在过意不去。” 尹秋笑道:“虽然太后与公主只见了一面,却很喜欢公主,经常在奴婢面前提起您,原本前些日子就想召您入宫的,偏偏又感了风寒。” 慕千雪惊讶地道:“太后病了?” “是啊,有个宫女大意忘了关窗子,令太后吹了一夜的冷风,足足病了十来天,事后发现那名宫女还有偷窥的恶习,实在可恨。” 夏月好奇地道:“那她是不是被杖毙了?” “陛下仁慈,只将她发落去了掖幽庭。”这般说着,尹秋转眸道:“公主,太后还等着呢,咱们走吧。” “好。”慕千雪应了一声,对尚站在一旁的夏月道:“把重阳糕带上,随我一道入宫。” 很快,一乘软轿抬着慕千雪来到昭明宫,下轿之后穿过重重宫院来到宁寿宫,九月深秋,正是万木凋零,落叶满地的季节,可这宁寿宫中,依旧一派生机勃勃,青石铺就的宫庭之中,不见一片落叶。 尹秋带着慕千雪二人一路来到正殿,朝坐在上首的卫太后屈一屈膝,“太后,公主到了。” 慕千雪带着夏月上前一步,恭敬地道:“千雪见过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卫太后笑着抬一抬手,宽大的刺金袖子在照进殿内的秋阳下熠熠生光,“免礼赐座。” “谢太后。”待得落座之后,慕千雪方才发现殿中除了卫太后之外,还有一名文质杉杉的男子,不等她言语,那名男子已是站了起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艳之色拱手道:“久闻璇玑公主容色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慕千雪起身还了一礼,“千雪不过是蒲柳之姿,当不得公子如此夸奖。” “公主谦虚了,今日得见公主一面,文斌此生不虚。”说话之时,男子双目一直不曾离开慕千雪脸庞。 卫太后温言道:“文斌是哀家的本家侄子,前几年一直在江宁为官,不久前才刚调回金陵,如今在刑部任右侍郎。” 听到“刑部”二字,慕千雪眸光微微一动,在信王出事后没多久,俞泯中被人弹劾与信王勾结,并且暗中收受贿赂,最终俞泯中也难逃罢官流放的下场;因为刑部当时只有一位左侍郎,所以刑部交由他暂时主持大局,东方洄这会儿将卫文斌调来刑部任右侍郎,用意可想而知,卫氏一族,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缝,这样算下来,六部除了一个兵部和工部之外,余下的,全在卫氏掌控之中。 慕千雪压下心中的冷笑,再次朝卫文斌行了一礼,“原来是卫侍郎,失敬。” 待得重新落座后,慕千雪示意夏月取出重阳糕,亲自奉至卫太后手边,“来得匆忙,只带了这个重阳糕,是夏月亲手所做,请太后品尝一二。” 尹秋签了一小块递给卫太后,后者尝过后,颔首赞道:“嗯,这味道倒是比宫中御厨还要好,想不到夏月还有这等手艺,尹秋,去取一对金丝荷包来赏夏月。” “多谢太后赏赐。”夏月跪谢接过尹秋递来的荷包,退回慕千雪身后。 一番絮语后,宫人来禀说是备好了午膳,众人移步至偏殿用膳,重阳用膳最要紧的自是菊花酒了,今日的菊花酒是卫文斌特意带入宫中的,他接过青玉酒壶,一边斟酒一边如数家珍地道:“这菊花酒是去年重阳之时酿下的,采初开的菊花和一点青翠枝叶,掺入酿酒的粮食之中,然后再放入地黄、当归、枸杞等药,一直放至今年重阳,民间传言,此酒有治头风、明耳目、去瘘阐、治百病的功效;虽说夸张了一些,但确有好处。” 慕千雪端起八分满的酒盏,在敬过卫太后之后,轻啜了一口,颔首道:“既有菊花的清甜,又不失酒本身的醇厚,很好喝。” 她的言语令卫文斌很是高兴,“公主喜欢就好,这酒还有几坛多,待会儿我让人送一坛去公主府中,想喝了随时都可以取出来。” 慕千雪笑一笑,垂目道:“多谢卫侍郎,不过我素日极少饮酒,一年也没几次,还是不夺人所爱了。” “旁的酒自是少喝为好,但菊花酒是吉祥酒,偶尔喝一些,有益无害。”不等慕千雪言语,卫文斌又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我记得公主住在睿王府,回府后我立刻让他们送去。” 卫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笑道:“原来不是没酒,而是得看人送酒。” 卫文斌被她们笑得有些不自在,“哪有这回事,侄儿就是突然间想到府里还有一坛菊花酒多,正好公主喜欢,所以就想着送给公主了。” 慕千雪疑惑地道:“还有谁要菊花酒?” 卫太后笑呵呵地道:“你们来之前,皇帝来给哀家请安,听说文斌带着自制的菊花酒入宫,就饮了一杯,甚为喜欢,就让文斌再送一坛进来,哪知文斌支支唔唔的说只酿了一坛,令皇帝失望而归,原来不是没酒,而是舍不得送给皇帝,碰到舍得的人,就算不开口,也会千方百计的送出去;文斌,哀家说得对不对?” 卫文斌被她说得越发窘迫,“姑母您就别取笑侄儿了。” 卫太后知道他是不好意思,笑道:“好了好了,哀家不说了,用膳,用膳。”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正用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正用意 卫文斌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不时说一些江宁的风土人情,以及为官时遇到的趣事,故而这一顿午膳用得还算自在。 午膳过后不久,承德殿那边派人来将卫文斌传了过去,想是东方洄有什么事情要问他。 待他走后,卫太后和颜道:“今日秋高气爽,公主可有兴趣陪哀家去上林苑赏菊?” 慕千雪上前扶了卫太后,恭敬地道:“能陪伴太后左右,是千雪之幸。” 这句话令卫太后很是受用,含笑由她扶着一路来到上林苑,秋季是菊花盛开之季,不论是家宅府院,还是山边路旁,总能看到菊花这个花中君子之一的影子,上林苑也不例外,不过此处所种的菊花可比外面名贵多了,如墨牡丹、玉翎管、瑶台玉凤、绿衣秋波、一团雪、侧金盏等等,不计其数,将整个上林苑点缀的如霞似云,人入其中,常有一种尚在春时的错觉。 在这盛景的背后,不知费了花匠多少心血。 在经过一处亭子时,慕千雪扶了卫太后进去歇息,宫人很快捧了茶盏与糕点进来,摆放在汉白玉石做成的石桌上。 卫太后抿了一口用雨前龙井冲泡而成的碧绿茶汤,徐徐道:“公主觉得文斌此人如何?” 慕千雪心头一跳,言辞谨慎地道:“江侍郎风趣幽默,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文斌这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尽管家中衣食无忧,却比那些个寒门子弟还要争气、勤奋;能够有今日,靠得都是他自己,哀家从来没有插过手;在他二十岁那年,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二人成亲之后,倒也夫妻恩爱,很是不错,两家都盼着他们能够早日开枝散叶,偏偏那孩子没福气,才成亲两年,就病重不起,勉强拖了半年,最终还是撒手而去,也曾留下一儿半女;那阵子文斌形如枯槁,看得哀家好生心痛,所幸后面他慢慢好转,算起来,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但对文斌而言,这五年走得比五十年还要累。” “想不到卫侍郎竟有一段如此辛酸的往事。” “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哀家兄嫂几次要为他续弦,他始终不肯答应。” “想是卫侍郎心里还放不下亡妻,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吧。” 卫太后抚过以银线暗绣八爪蟹菊的暗红裙裾,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呢,可曾放下?” 慕千雪攥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千雪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卫太后轻叹一声,拍着她的手道:“哀家知道楚帝伤你甚深,但日子总归还要继续,总不能因为一时之痛,就毁了自己一辈子,你说对不对?” “太后一片苦心,千雪明白,但眼下国仇未报,家恨未消,千雪岂敢谈情爱二字。” “这件事哀家与皇帝说过,他也应承了,等到时机合适,一定会发兵西楚,你不必太过担心,再者庄亲王也在,他自会设法复立南昭,你眼下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 “哀家知道溯儿很照顾你,但这样长住睿王府,总不是个办法;哀家看得出,文斌很喜欢你,他又是个长情的人,相信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慕千雪抽回手跪下,“千雪多谢太后厚爱,但千雪与江侍郎不过一面之缘,现在就谈婚论嫁,实在有些早了,还请……太后多给千雪一些时间。” 卫太后面色微微一沉,很快便又恢复了一惯的慈祥温和,扶起她道:“既是这样,那就等你想好了再答覆哀家,不过哀家真的很希望你能做哀家的侄媳妇。” 慕千雪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点头,在陪着卫太后回宁寿宫后,方才离开,就在她们走后不久,本应在承德殿奏对的卫文斌匆匆走进了宁寿宫,未及行礼便迫不及待地道:“姑母,公主答应了吗?” 卫太后笑一笑道:“看来你很中意她?” 卫文斌被她说中心事,搓手笑道:“这样美貌绝伦的女子,没一个男人会不中意。” “她不肯正面回答哀家,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不愿嫁你。”卫太后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卫文斌浇了个透心凉,不知所措地道:“那……那怎么办?”说着,他跪在卫太后脚边,急急道:“姑母,你帮侄儿想想办法,侄儿非她不娶。” 要是没见过慕千雪也就算了,可现在那张绝世容颜早已经映入脑海中,就算拿刀挖也挖不掉了,若是最后不能抱得美人归,他非得郁闷死了不可。 卫太后睨了他一眼,不悦地道:“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赶紧起来。” 见卫文斌犹豫着不肯起身,尹秋笑笑道:“太后只是说公主不愿嫁,可没说你们二人的婚事不可成,您大可不必担心。” 听尹秋这么一说,卫文斌亦察觉到其中玄机,顿时转忧为喜,麻利的起了身,知趣地道:“侄儿一切听姑母安排。” “你放心,哀家既然开了口,她就算不想嫁,也一定得嫁!” 尹秋轻声道:“恐怕璇玑公主会让睿王甚至是陈太妃出面求情。” 卫太后打量着指间那一套赤金蓝宝石护甲,淡淡道:“不论谁出面,都求不了这个情,这门亲事,哀家指定了。” 这句话无疑是卫文斌最乐意听到的,连连拱手,“多谢姑母!多谢姑母!” 不同于卫文斌的欢喜,慕千雪这会儿心情沉重如一路被秋风吹落在轿顶的黄叶,她料到卫太后传她入宫,不会仅仅是为了饮酒用膳,却怎么也没料到,卫太后竟然会突然摆这么一道! 随着轿子落地,夏月掀起了轿帘,“公主,到了。” “嗯。”慕千雪敛一敛急转的心思,扶着夏月的手下了轿,朝抬轿的那几名太监温言道:“有劳几位公公了。” “公主客气,奴才们告退。”在他们抬着空轿子远去后,慕千雪方才转身入府,一进府就看到蔡元在院子里张望,看到她进来,面露欢喜之色,快步迎上来道:“公主您可算是回来了,王爷等您很久了。” “王爷这会儿可是在南轩?” “王爷在书房,说是让您回来后,立刻去见他。”蔡元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快步往书房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书房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书房 午后的秋阳透过四四方方的窗格照落在地,似一抹浮于地面的淡金色云朵,东方溯坐在书案后静静看着一封记载健锐营军务的折子;事实上,这封折子他已经看很久了,却连最开始那几行字都没有看完,反倒不时抬眼去看紧闭的房门。 “吱呀!”东方溯闻声抬头,终于看到了一直期盼的人影,顿时快步迎了上来,急切地道:“可还好?” 迎着他紧张的目光,慕千雪徐声道:“暂时还好。” 这个回答令东方溯心中一沉,继而更是在慕千雪眼底看到了丝丝缕缕的愁绪,凝声道:“进来同说。” 待得关起书房的门后,东方溯再次道:“母后何事传你入宫,可有为难你?” 慕千雪苦笑道:“倒不曾为难于我,不过……”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夏月嘴快地接过话,“太后说是接公主去宁寿宫共度重阳节,其实是想为公主赐婚!” “赐婚?”东方溯满脸诧异地重复了一遍,继而眉眼被重重紧张所包围,追问道:“母后想将你指与何人?” “新任刑部右侍郎卫文斌,他今日也在宁寿宫。” “我知道他,是母后的本家侄子,俞泯中出事之后,皇兄特意将他调来京城出任右侍郎一职,等他熟悉了刑部之事后,应该就会擢升为正一品尚书了。”一口气将自己知晓的这些说完后,东方溯望着慕千雪道:“你意下如何?” 慕千雪摇头道:“你知我现在无心想这些,莫说我与卫文斌只见了一面,不知其禀性如何,就算一切真如太后所言,我也无心嫁他。” 东方溯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攥得发白的双拳,“这么说来,你已经回绝了母后?” “还没有。”慕千雪凝声道:“这次的事情,王爷不觉得太不寻常了吗?” 被她这么一说,东方溯也察觉到不对,除了寿辰那次之外,卫太后再不曾召见慕千雪,甚至连提也没提起,这会儿却突然要为她指婚,确实有些怪异,可要说有什么企图,又想不出来。 慕千雪看到他眼里的不解,一字一句吐出她思索了一路的话,“我怀疑,卫太后已经知道了西楚的事情。” 东方溯一怔,继而骇然失色,脱口道:“你说母后知道萧若傲是你扶持登上的帝位?这怎么可能!” 夏月也被吓了一跳,见东方溯目光望过来,她以为是怀疑自己,急急摆手道:“公主的事情,奴婢从来没有与外人提过,一个字也没有,如有虚言,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本王不是怀疑你,而是让你想一想,最近可有遇到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夏月虽然有时候做事冲动,对慕千雪却是绝对的忠心,嘴巴也严实得很。 “不同寻常?”夏月仔细回想了一番,摇头道:“公主这阵子一直待在府中,一步都没踏出去过,整日除了看书就是看十九他们送来的情报,再不然就是与王爷还有穆王商议事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东方溯屈指轻扣着桌案,双眉紧紧皱在一起,“这可就奇怪了,母后怎么会突然知道公主的事情。” 日影偏移,一抹光影落在慕千雪露在裙裾外的月白色鞋尖上,绣线密密交织的牡丹在光影下栩栩如生。 “在西楚之时,虽然我从未站于人前,但只要有心打听,终归还是能够探听到一二的,看来之前的装傻充愣,并没有瞒过他们。” 夏月疑惑地道:“就算卫太后当真知道了公主的能耐,与这赐婚又有什么关系?” 慕千雪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卫文斌是卫氏一族的人,一旦我嫁给他,就等于被牢牢绑在了卫氏一族这辆车上,此生都要供他们驱策,你说关系大不大?” “原来是这样。”夏月恍然之余又紧紧皱了眉,“这个卫太后心机可真深,竟打这样的主意。”说着,她又不解地道:“既然公主一早就猜到了她的打算,之前在宁寿宫时,为何不直接回绝?” 慕千雪叹了口气,为难地道:“我若就此回绝,岂不等于与卫太后母子撕破脸,到时候,他们不止容不下我,恐怕连王爷也会受牵连。” 夏月为难地道:“不能拒绝,难道真要答应吗?” “不行!”东方溯凝望着慕千雪,眼里迸出异常坚毅的光芒,“这件婚事非你所愿,一定不能答应!” 这一刻,他的眼神很深,令慕千雪有些害怕地避开双眸,不敢与之对视,心慌意乱的她,并没有留意到东方溯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意。 东方溯暗自吸了一口气,道:“你开口拒绝,确是有所不便,还是我入宫去与母后说。” “不要。”慕千雪一口拒绝了东方溯的提议,“太后既知我之事,这会儿只怕连你也疑在其中,你现在要做的是尽量置身事外,而不是掺与进来。” 望着那双明秋明眸,东方溯一字一句道:“就算当真被母后所疑,我也不会任由你嫁给卫文斌,绝不会!” 五年前的惊鸿一瞥,注定他这一生都不可能放下眼前的女子! 慕千雪紧紧攥着帕子,静寂的心因为他这句话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不可控制;不知从何时开始,东方溯在她心里占据的份量越来越大。 夏月这一次倒是很机灵,怕自己横在中间,会令他们有所不便,随意寻了个借口离开,待得书房里只剩下彼此的时候,慕千雪轻声道:“那陈太妃呢,你也不管了吗?” 东方溯咬一咬牙,“若真到那一刻,我会让十六他们护送母妃离开。” 慕千雪静静望着他,仿佛要望进他的心里去,许久,她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已是先一步道:“不要再说是因为三哥,我不信!” 东方溯默然望着她露在袖外的纤纤十指,那是他此生最想握住的手,却一直无缘相握,“那你希望听到什么答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擦肩而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擦肩而过 在一阵短暂的静寂过后,静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四年前,你为何会去南昭求亲,我看得出,你并非是一个喜好女色之人,璇玑公主之名,应该不足以吸引你千里迢迢赶赴南昭。” 浓稠如流光隐月的目光掠过慕千雪的脸庞,徐徐说出隐藏在心底多年的话,“其实四年前,并不是我第一次去南昭。我与慕兄因为一次意外相识之后,彼此气息相投,很快就成为知交好友,闲来无事之时,慕兄提及最多的就是公主,常说公主若为男子,南昭帝位必然非你莫属;他见我不相信,就强拉着我来南昭,刚入南昭都城,便碰到一起案子,有一个卖油的小贩不见了钱箱子里的钱,当时旁边有一对卖唱父女,小贩非指称说是那对父女偷的铜钱;此事惊动了官差,官差询问之下,发现父女钱箱子里虽然有不少铜钱,但小贩长得满脸横肉,又说不出究竟没了多少铜钱,认为是那小贩恶人告状,诬蔑那对父女,想讹他们的钱;逐打算将小贩锁回衙门。这个时候,一名面蒙纱巾的女子走出来,说她有法子证明父女钱箱子里的钱,究竟是谁的;她让人取来一盆热水,将那些铜钱倒入热水之中,很快,水面浮起一层油花,最终那些铜钱判定是小贩所有,你可知为什么?” 慕千雪眼中满是锁不住的惊讶,犹如梦呓一般地道:“小贩以卖油为生,手上终年有油渍,经过他手里的铜钱,也都沾上了油,相反那对父女以卖唱为生,他们赚得铜钱不会带有油渍,所以这些铜钱是属于卖油小贩的。” “不可以貌取人,更不可先入为主,凭一已喜恶断案;刑律之前,当人人平等。”东方溯双眼清晰倒映着慕千雪的身影,“公主这句话,东方一直记得,从未忘记。” 当日在街上断案的女子,正是慕千雪,她虽蒙了面,但慕临风是其兄长,岂会认不出声音。 慕千雪怎么也想不到,竟会从东方溯口中听到自己五年前说过的话,原来……他们早在五年前就相识了。 “我还记得,那对父女偷窃银钱,本该押去官府受刑,是公主怜他们孤苦无依,又是迫于生计才偷的铜钱,劝说那名卖油小贩放弃告状,方才令他们免于受刑;后来我见他们可怜,就拿了些银子给他们,让他们寻个落脚的地方然后拿剩下的做点小生意,免得四处奔波。” 慕千雪蓦地抬头,惊意如流星追月一般在眸中划过,“原来那个人是你?” 东方溯疑惑地道:“什么那个人?” 慕千雪努力压下在胸口翻涌不定的惊意,“我知那对父女生活艰难之后,曾拿银子给他们,但他们与我说,已经有位公子给过了,不愿再收,我曾找到,但没有寻到人,原来他们口中的那位公子就是你!”停顿片刻,她神情复杂地道:“这件事……你从来没与我说过。” 如果她一早知道东方溯就是那位不知名的公子,四年前,她未必会是那个选择。 东方溯涩然一笑,“四年前去求亲之时,我曾想说,可是……公主并不肯给我机会。” 慕千雪默然无言,四年前,一心想求良人的她,并不喜欢冷漠寡言的东方溯,仅仅说了几句话,就让宫人将他请了出去。之后,即便慕临风百般美言,她也不肯再见,最终选了表面看起来,品貌非凡的萧若傲为夫婿。 四年前的他们,擦肩而过,彼此错过…… 在最后一缕阳光也从窗格上消失时,慕千雪平视于他,轻声道:“当年……我那样对你,你不怨我吗?” 东方溯有些失神地望着那张不需要任何脂粉珠玉点缀,就可以压过世间所有女子的倾城容颜,“我想过要怨,但怨不起来,所以只能作罢。”说到此处,他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所幸上天待我不薄,让我又见到了公主。” 四年光景,从南昭到西楚,如流水一般在慕千雪脑海中,感慨道:“可惜已经物是人非,慕千雪已非昔日的璇玑公主。” 东方溯上前一步,激动地道:“不,于我而言,你一直是你,从来没有变过。” “怎么可能没变,我……”话音未落,十指倏然一紧,垂目看去,只见一双修长的手掌紧紧攥自己手指。 东方溯鼓起勇气,一字一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要你愿意,我愿生生世世守护你,纵江水为竭,天地相合,我亦不改此心!” 东方溯的手掌很温暖,如春日暖阳,融化着冬日里积下的满园冰雪,令慕千雪差点迷失在那抹温暖中。 她强迫自己抽离那抹温暖,在退步中怆然摇头,“多谢王爷错爱,只是……千雪受不起!” 东方溯上前一步,再一次紧紧握住她的手,“没有错爱,也没有受不起,千雪,不论是四年前,还是四年后,我待你都是一样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你相信我!” 慕千雪怔怔望着他,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她一直都知道东方溯在意她,却不知竟爱得这样深沉。 如果四年前不曾错过,他们一定会是一对恩爱夫妻,可现在……终归是错过了! 慕千雪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泪意,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离开她渴望的温暖同时,也一步步重新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现在的身份是楚帝弃后,南昭罪人,不是卫太后还是陈太妃,都不会让你与我在一起。” 手里的空落,令东方溯心里发慌,急切地道:“不会,我会想办法说服母后与母妃,她们……” 慕千雪摇头打断他未完的话语,“陈太妃爱子心切,或许真的会答应;但卫太后会怎么想,她会认为你是故意与她争夺我,甚至是……争夺帝位!” 东方溯激动地道:“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被迫嫁给卫文斌吗?”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已是颓然跌坐在一旁的椅中,喃喃道:“我做不到,千雪,我做不到!”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渡陈仓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暗渡陈仓 慕千雪走到他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肩膀,“这件事我会想办法,你不必太过担心,所幸太后没有立刻下旨赐婚,也给了我还转的余地。”就算她此生真的要再嫁,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卫文斌。 东方溯抬头,那双黝黑如墨玉的眼眸含了一缕深远的悲伤,在长久的相对后,目光渐渐变得坚毅,“如果今日我是坐在承德殿的那一个,就可以护你周全,无需受这样的刁难。” 慕千雪唇角微弯,“若王爷真能走到那一步,护得又岂止是千雪一人。” 这句之后,谁也没有再言语,只有两道身影静静映在窗棂上,如一幅定格的画卷…… 十五与十九二人连夜奔赴江宁,调查卫文斌其人,而收到消息的东方泽,也设法让他安排在吏部的眼线查到卫文斌为官以来的卷宗,并悄悄抄录了一份。 东方泽一拿到抄录的卷宗就立刻带到了睿王府,慕千雪还没展开,他已是气馁地摇头,“吏部三年一考,每一次考评,卫文斌不论政绩还是官声都是上等,丝毫找不到能够用来做文章的东西。” 慕千雪仔细看着卷宗,果然如东方泽所言,卫文斌在江宁为官八年,政绩突出,清正廉直,深受百姓爱戴,是一名一等一的好官。 夏月也看到了卷宗内容,紧张地道:“那怎么办,难道公主真要嫁给他吗?” “当然不行!” 夏月忧声道:“今儿个太后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过了,看那样子,怕是……拖不了太久了。” 东方泽低头咬一咬指甲,狠心道:“没有问题,那我们就闹得他有问题,总之一定不能让他娶公主。”相处越久,他就越清楚慕千雪的价值,如果没有这个聪明绝顶的女子襄助,七哥想要夺回帝位,说一句难如登天也不为过! 慕千雪搁下手里薄薄的纸张,微笑道:“人无完人,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东方泽一怔,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公主是说,卫文斌的考评有假?” 慕千雪微微一笑,饮了一口茶水道:“我记得宁寿宫中见到卫文斌之时,他穿了一身枣红织金长袍,是用上等云锦所制成,云锦只产于江南一地,素以用料考究、织造精细而著称,有“寸锦寸金”之称;大周官员俸禄并不算高,卫文斌真如卷宗所记载的那样清廉,试问怎么穿得起这样名贵的云锦?” “这个……”东方泽蹙一蹙眉道:“卫文斌虽然俸禄不高,但出身世家,有几身名贵衣裳也不算什么。” 慕千雪笑一笑,“那请镖局押送货物呢?” 东方泽惊讶地道:“押送什么货物?” 慕千雪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给东方泽,“这是十九他们昨夜里刚刚飞鸽传书送来的,王爷请看。” 东方泽疑惑地接过纸条,上面只写了寥寥几行字,却令他神色倏变,“卫文斌竟然请了镖局押送十箱货物?” 慕千雪颔首道:“说来也是凑巧,十九他们本是奉了我的命令,去江宁调查卫文斌,在中途投宿之时,遇到一支镖队,得知他们是从江宁而来时,十九便想从他们口中打听一下卫文斌,岂知竟意外从一名说漏嘴的镖师口中得知,托他们押送这支镖的就是卫文斌,整整十箱,每一箱都沉甸甸的。” “十九趁镖队歇息,悄悄打开其中一只箱子,里面皆是金银财帛,另外九箱,想必也不例外。” 东方泽听得口干舌燥,一口饮尽手边尚有些烫的茶水,有些失神地道:“卫文斌回京之时,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就只带了两箱书,所有人都以为他两袖清风,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我已经让其他人去盯着那支镖队,算算路程,应该再过两日便会到金陵城。” 东方泽兴奋地接过话,“只要我们揭穿这支镖是卫文斌所有,就可以揭穿他所谓清正廉明的假面具;到时候,太后便没理由逼你嫁予他。” “若他到时候否认怎么办?”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财物明明就是他的,岂能否认。” 慕千雪笑着摇头道:“那些金银上面,可没刻着‘卫文斌’三个字,退一步说,就算真刻了,他也可以说是别人栽赃嫁祸,到时候你不仅奈何不了他,还会被卫太后盯上,得不偿失。” 东方泽用力挠一挠脑袋,“不是还有那些镖师吗?” “那些镖师在走这趟镖之前必然得了吩咐,说不定连一家老小都被吩咐在内,偶尔说漏嘴不打紧,但要他们在衙门堂前,白纸黑色指证卫文斌,几乎没这个可能。” 东方泽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憋红了脸道:“依你这么说,岂不是白忙一场?” 慕千雪微微一笑,话锋突转,“王爷与刑部左侍郎关系如何?” “杨和?”东方泽诧异之余,道:“还算过得去,公主问他做甚?” “若想坐实这些镖银归属于卫文斌,需得杨侍郎相助方可。” 在他们商议对付卫文斌之时,东方溯正静静候在宁寿宫中,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方见卫太后扶着尹秋的手进到殿中。 东方溯恭敬地拱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卫太后招手示意他近前,慈爱地道:“哀家不是让人传了话,哀家在礼佛,你不必在此等待吗,怎么不听?” “母后礼佛,儿臣理应等候。”东方溯接过宫人递来的茶,亲自奉予卫太后,“刚才听宫人说,母后近日常有咳嗽,可有传太医看过?” 卫太后抿了口茶,温和地道:“只是偶尔嗓子痒,咳嗽几声罢了,不要紧。”殿中供了桂花,绵绵软糯的香气无处不在,充斥在鼻尖。 “儿臣过来之前,让御膳房炖了冰糖雪梨,这东西虽非药却有止咳润肺的功效,母后待会儿多喝一些。” “好。”卫太后慈祥地道:“你虽非哀家亲生,却对哀家最是孝顺,不像皇帝,哀家都好几日没瞧见他了,这来宁寿宫的路,他恐怕都忘记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五日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五日 东方溯笑道:“母后说到哪里去了,其实刚才下朝,皇兄也很想与儿臣一道来给母后请安,只是最近朝政繁忙,各地不断呈上奏折,皇兄实在脱不开身,这才未曾前来,还望母后莫怪。” “行了,不说他了。”卫太后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怜惜地道:“几日不见,溯儿仿佛清瘦了一些,面色也不大好看,可是要兼顾朝堂与健锐营两边的事情,太过辛苦之故?若是这样的话,哀家与皇帝去说,让他不要什么事都往你身上压,朝堂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除了掌管驻守城外的十万键锐营之外,东方溯还奉旨统领都察院,是诸皇子之中,实权最大的一个。 东方溯心中一凛,卫太后这话,看似出于关心,实则分明是想寻机会削他的权柄;若非这阵子慕千雪经常提醒,根本察觉不到卫太后的真正用意。 他不动声色地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并不辛苦,只是最近睡得不太好,所以面色不大好;儿臣多年来,一直承蒙母后与皇兄照拂,为皇兄分忧,是儿臣应该做的,莫说眼下只是都察院与健锐营两边,就算再多,也不辛苦。” “你这孩子就是心实,皇帝有你这样的手足,很好!很好!”卫太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欣然点头。 此时,御膳房送来炖好的冰糖雪梨,东方溯亲自喂卫太后喝下,随后道:“儿臣离宫之前,会交待他们晚上再炖一次,一日两回,连服三日,应该就不会咳嗽了。” “好。”卫太后笑着点头,眉眼慈祥温和,丝毫看不出算计之意,难怪能够骗过那么多人,“千雪可有与你提过哀家想替她赐婚一事?” 正将盏碗交给宫的人东方溯动作一滞,点头道:“提过,母后想摄合她与卫侍郎。” “文斌你也认识,虽然曾娶过亲,但他生性正直,识文懂武又用情专一,配公主是最合适不过的;而且这样来一,公主也能重新拥有一个家,不再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儿臣明白母后一片苦心,不知卫侍郎心意如何?” 卫太后含笑道:“文斌对公主一见钟情,眼下就等公主的点头了,溯儿,公主可与你说过什么?” “这是公主私事,儿臣不便多问,不过听公主之意,暂时未有嫁人之意,母后,不如……这件事缓缓再说?” 卫太后扬一扬浓淡合宜的长眉,“她担心文斌会是第二个萧若傲?” 东方溯垂目道:“母后英明,公主饱受情伤,再加上与卫侍郎不熟,难免会有所担心,还望母后莫怪。” 卫太后叹息道:“哀家怜惜她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怪她,也正因为疼惜她,哀家才要为她指婚,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也免得误了这青春年华。” “哀家让钦天监算了日子,九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哀家打算在那一日赐婚,溯儿以为如何?”在那温和笑容背后,蕴藏着深不可见的算计与试探。 东方溯心里“咯噔”一下,卫太后果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他努力咽下冲到嘴边的话,恻目看了一眼青花缠枝方口瓶中盛放于枝叶间的一朵朵小小金黄桂花,恭敬地道:“母后决定就是了,公主那边,儿臣会帮着劝说,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回答令卫太后心头一松,看这样子,东方溯对慕千雪并非太过迷恋,当不至于受其蛊惑。 这样的恭敬与笑容,一直维持到步出宁寿宫,现在是九月十三,离九月十八只剩下五天,一定要在这五天里想出法子,否则可就真要抗旨了! 心里惦记着事,在去静芳斋请安时,不免有些心不在焉,陈氏默默看在眼中,敛袖执起提梁玉壶往杯中注满茶水之后,道:“可是在想太后为璇玑公主赐婚之事?” 东方溯惊讶地道:“母妃也知道了?” “前两日去请安的时候,太后与我提起过。”这般说着,她又道:“今日过去,太后都与你说了什么?” 东方溯沉声道:“太后打算在九月十八那日下旨赐婚。” 陈氏打量着他,有些担心地道:“你拒绝了?” 东方溯摇头道:“这是公主的事情,儿臣不便插手,不过……儿臣并不认为卫文斌是公主的良配。” 陈氏眸中掠过一丝松驰,她真怕东方溯会因为慕千雪一事,惹恼卫氏,待得定了心神后,她徐声道:“但是公主这样名不正言不顺地寄住在你府中,确实不太妥当,很容易惹来他人闲言碎语。” 东方溯不以为然地道:“那种乱嚼舌根子的话,理来做甚。” 陈氏摇头道:“岂不闻‘流言猛于虎’这句话吗?有时候,几句流言,就足以将人逼上死路。” 东方溯拧眉道:“如此说来,母妃也赞成公主嫁给卫文斌?” 陈氏长叹一声,拍着东方溯的手背道:“母妃赞成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怎么想,她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 陈氏这句话落在东方溯耳中,极不舒服,脱口说出心中之言,“儿臣绝不会让公主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冬梅眼皮一跳,急忙道:“殿下,您可千万别胡来,那可是太后,违背不得,太后要赐婚,就由着她赐。” “溯儿,冬梅说得不错,太后虽疼你,但终归尊卑长幼有别,万万不可任性妄为,以免惹太后不快。”陈氏隐晦的提醒着,卫氏的性子,没人比她更清楚,一旦惹恼了卫氏,后患无穷。 东方溯暗自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母妃放心,非万不得已,儿臣不会胡来。” 陈氏眸光微沉,“这么说来,你还是打算插手?” 在一番长久的沉寂过后,东方溯轻声道:“早在儿臣将公主从西楚带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插手了。” 陈氏盯了他片刻,长叹道:“看来不论母妃说什么,你都听不入耳,罢了罢了。” “请母妃恕罪。”面对东方溯的行礼,陈氏又是一声叹息,“我乏了,你退下吧。” 第一百三十章 杨和 第一百三十章 杨和 “母妃好生歇息,儿臣改日再来请安。”再次拱手一礼后,东方溯退出了静芳斋;望着前后离去的身影,冬梅急急道:“太妃您为什么不再多劝劝,万一真要惹恼了太后,那可怎生得了啊!” 陈氏苦笑道:“你以为不插手这件事,溯儿便可一世无忧了吗?” 此话令冬梅想到东方泽身边潜伏未显的危机,咬一咬银牙,“话是这么说,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奴婢再去劝劝殿下?” 陈氏抚一抚冰凉的额头,无奈地道:“他的性子,你难道还会不知吗,说再多也是无用,只希望……慕千雪有法子解决这次的事情吧。” 冬梅无言相对,只能暗自叹息,祈祷他们可以安然度过此劫。 九月十五日傍晚,四个轿夫抬着一乘青呢小轿从刑部出来,坐在里面的是刑部左侍郎杨和,他每日下朝之后,都会来刑部处理公文以及各地呈上来的案件,等全部处理完之后,方才回府。 杨和看了一天的公文案件,疲惫得很,再加上轿子晃晃悠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轿子已经停了,想是到府门口了,然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管家来掀帘子,倒是有烛光自轿帘缝隙中照进来。 “这个管家,去哪里了。”杨和一边说着,一边自己掀帘走了出来,人还未站直便愣在了那里,轿子所停之处,并非他以为的府门口,而是一处宽敞的庭院。 “醒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杨和吓了一跳,赶紧回头望去,借着两边铜丝路灯的光芒,杨和看到一张怎么也想不到的脸庞,满面惊讶地道:“穆王?” 东方泽晃一晃手里的青玉酒壶,“本王知道杨大人心里有许多疑问,不妨坐下一边喝酒一边说。” 被他这么一说,杨和方才发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张石桌,上面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 杨和呆呆地随东方泽来到石桌前,直至后者替他满上了面前的青玉酒杯方才惊醒过来,连忙道:“下官不敢!” 东方泽笑一笑,在替自己也满上后,招呼道:“坐下说话。” 依言落坐后,杨和迫不及待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王爷,下官……怎么会在这里的,那几名轿夫呢?”说到此处,他心中一动,紧张地道:“可是他们不小心冲撞了王爷?” 东方泽笑道:“他们没有冲撞本王,是本王有事与杨大人商谈,所以将杨大人请了过来,未曾事先知会,令杨大人受惊,还望恕罪。”说着,他起身朝杨和拱手作揖,后者赶紧起身避让,“王爷切莫如此,下官受不起。” 待得各自重新落坐,又对敬的酒水后,杨和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下官能够做到的,一定照办。”他这话为自己留了余地,能做的照办,不能做的,那就怪不得他了。 东方泽怎会听不出他的意思,低低一笑,一边重新满酒一边道:“本王若没记错,杨大人应该是承庆八年的状元。” 杨和惊讶地道:“王爷好记性,下官正是承庆八年时考的科举。” “杨大人是终承庆一朝,唯一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虽然本王当时还年幼,但事后常听父皇提及,杨大人殿试那篇文章,父皇当年可是爱不释手,亲点你为状元;算起来,大周立国近百年,能够连中三元的,不足十人,实在令本王佩服。” 提及自己昔年连中三元之事,杨和颇有些得意,口中则谦虚道:“王爷过奖,下官也只是运气而已。” “天下读书人不知凡已,怎不见他们有这样的运气。”说着,他再次举起酒杯,“本王再敬杨大人一杯。” “多谢王爷。”在又一股甘醇的酒水穿过喉咙后,杨和自在了许多,不再如刚才那般拘束。 “本王记得,杨大人这个侍郎之位,还是父皇封的吧?” 杨和肃然点头,“承庆十七年时,下官还只是刑部一名四品官员,当时正逢左侍郎出缺,先帝破格提拔下官为正二品侍郎;先帝待下官,实在是恩重如山。” “父皇向来知人善用,破格提拔,是因为他知道杨大人有这个能力,在大周,从来都是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这四个字触动了杨和,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借此压下心中激涌而起的愤慨与不甘。 东方泽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故意叹道:“俞泯中与大哥一起勾结做乱,被罢了刑部尚书的位置,本王原以为,刑部尚书之位,非杨大人莫属,毕竟不论资历还是能力,大人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岂料皇兄竟会突然调卫文斌来刑部,虽然眼下只是左侍郎,但看皇兄之意,应该很快就会让他接任尚书之位。” 杨和紧紧攥着明月下近乎透明的青玉酒杯,在秋虫的鸣叫中,违心地道:“卫大人在江宁为官期间,清正廉直,政绩突出,又深受百姓爱戴,皇上属意他接替尚书之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果卫文斌真如杨大人所言,清正廉直,本王自然无话可说,只怕……耳听为虚!” 杨和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岂会听不出他话中有话,盯着东方泽道:“王爷可是听说了什么?” “本王听闻……”东方泽很懂得拿捏人心,止了话语,摇头道:“还是不说了。” 话听到一半,杨和这心里跟猫抓似的,哪里还忍得住,追问道:“左右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何妨说来听听,下官保证,未得王爷允许,绝不外泄半句。” 东方泽见戏做得差不多了,点点头,凑过身子轻声道:“本王收到消息,卫文斌托镖局押送十箱东西从江宁至金陵,明日就会到,箱子里装的,全部都是金银财帛!” “金银财帛?”杨和脱口惊呼,骇然道:“王爷此话当真?” “本王岂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初初听说之时,本王也吓了一跳,这个卫文斌表面道貌岸然,清正廉明;实则百般搜刮民脂民脂,江宁百姓对他怨声载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镖银被劫 第一百三十一章 镖银被劫 “可是吏部明明年年考核,说……”话说到一半,杨和止住了话语,卫文斌是当今太后的侄子,皇亲国戚,吏部自然是怎么好怎么写,又怎么会写半句不好。 “本王一想到这样人将会接替刑部尚书之位,这心里就堵得慌,更替杨大人不值,唉。”东方泽一边叹息摇头,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杨和的表情,可惜后者一直低着头,令他无法看清,只能从其紧攥的双手中,看出他的不平静。 夜空中繁星点点,如散落于黑布中的明珠,围绕着晶莹如玉轮的圆月,洒下无边无际的银辉。 在桌上那几道菜肴失去最后一丝温度时,杨和举目望向东方泽,“王爷特意将下官带来此处,想必不止是为了说这些,不妨直言。” “果然瞒不过大人。”东方泽低头一笑,在一道冷风扑过后,敛去笑意缓缓道:“杨大人可愿从此屈居于一个贪财小人之下,任由他对你指手画脚?如果愿意,就当本王什么都没说过。” 杨和紧紧咬着牙根,他自是不愿刑部尚书之位落于旁人之手,可是卫文斌是太后亲侄,他就算不愿又能如何? 东方泽看穿了他的心思,“本王一向敬佩杨大人,只要您开口,本王一定会全力襄助,帮您夺回属于您的东西。” 杨和颤声道:“就算勉强夺回,只怕也难以坐稳。” 东方泽明白他的意思,隐晦地道:“事在人为,就算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个人,也不可能真正一手遮天。” 杨和面容一震,紧紧盯着东方泽,“这么做对王爷有何益?” 东方泽抿了一口酒,淡淡道:“杨大人在京中为官多年,难道还不知本王为人吗,本王做事不问人情不问身份,只问这里!”他指一指自己的胸口。 杨和明白他的意思,双手紧紧交握,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他忽地站起身来,朝东方泽长施一礼,“恳请王爷襄助下官,若此事可成,下官必当铭感五内,从此唯王爷之命是从!” 东方泽亲自扶起他,含笑道:“杨大人言重了,你放心,本王一定会尽力为之,来,我们坐下细说。” 九月十六日,卫文斌刚下朝回到府中,便听到一则令他骇然变色的消息,一再确认消息属实之后,他白着一张脸重新上了轿,催促着轿夫往昭明宫赶去,进宫之后,他没往承德殿行去,而是匆匆忙忙去了宁寿宫。 好不容易赶到宁寿宫,却不见卫太后身影,一问之下方知是去了佛堂,又急急赶到佛堂,刚到门口便被内监给拦住了,“卫大人留步,太后正在里面礼佛,任何不得打扰。” 卫文斌勉强按了心中的焦急,“本官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面禀太后,还望公公通融一二,让本官进去。” “这是宁寿宫的规矩,请卫大人见谅。”内监的话语虽然客气,却丝毫没有通融之意。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卫文斌急得汗都出来了,“本官真有万分要紧的事情,需要立刻见太后;要不然……公公替我去通禀一声?” “奴才不敢打扰太后,大人还是在此待着吧。”内监看了一眼天色,道:“应该再过一个时辰就好了。” “一个时辰?”卫文斌眉头皱得犹如打了死结一般,沉吟片刻,取出几片金叶子塞在内监手里,不等后者言语,他先一步道:“若非火烧眉毛,本官绝对不敢为难公公,求公公务必为本官通传一声,如果太后怪罪下来,本官当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公公。” 内监握着金叶子愁眉不展,他知道卫文斌身份,不敢过份得罪,可宁寿宫规矩森严,他实在不敢冒然入内打扰太后礼佛。正自为难之时,眼角余光瞥见尹秋走出来,当即如逢大赦,急步过去道:“姑姑您出来就好了。” 尹秋不悦地道:“何事喧闹不休,闹得太后在里面无法专心礼佛。” 内监连忙道:“回姑姑的话,是卫大人来了,嚷着非要见太后,小的怎么也拦不住。” 被他这么一提,尹秋方才留意到卫文斌也在,缓一缓脸色,欠身道:“见过卫大人。” “姑姑快请起。”在这位太后最倚重的心腹面前,卫文斌不敢托大,赶紧虚扶了一把。 尹秋起身道:“太后礼佛的规矩,大人也是知道的,实在不方便让您进去,您要真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如由奴婢替您转答。” 卫文斌知道尹秋在这宁寿宫中等于半个主子,赶紧应了一声,在其耳边一阵低语,听完他的话,尹秋神色凝重地道:“此事当真?” 卫文斌愁眉道:“千真万确,若非如此,本官何至于这么急着见太后。” “大人且在此等候,奴婢现在就去禀告太后。”说完这句,她当即回身入了佛堂,未过多久,再次走了出来,躬身道:“太后请卫大人入内。” “多谢姑姑。”卫文斌拱手一礼,随尹秋走了进去,一踏入佛堂,鼻尖便被一股浓郁的檀香所缠绕,一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自薰炉顶端的小孔中升起,弥漫在整间佛堂之中;一尊宝相庄严的观世音像高高奉于祭台正中,两边立着善财童子与龙女。 卫太后背对着他们,跪在观音像前,徐徐捻动着手里的念珠,尹秋轻声道:“太后,卫大人来了。” 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卫文斌便觉口干舌躁,手脚哆嗦,颤声道:“侄儿参见姑母,姑母万福。” 卫太后指尖动作一滞,继而抬起一只手,尹秋会意地上前将她扶起,后者一步步走到神色慌张地卫文斌身前,墨绿裙裾蜿蜒于身后,她也不言语,只是静静盯着卫文斌,后者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熬了半天,终是受不住那种无形的压力,双膝一软,跪倒在那道墨绿身影,颤抖地道:“姑母恕罪。” 卫太后冷冷盯着他,“被劫去是什么货物?” “是……是……”在步入昭明宫之前,卫文斌就知道逃不过,但真要说之时,还是忍不住生出怯意。 卫太后冷哼一声,“既不肯说,又何必来见哀家。” 见她动气,卫文斌慌忙道:“姑母息怒,侄儿说,那十个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之物。” 第一百三十二章 聚火教 第一百三十二章 聚火教 卫太后神色一震,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十箱金银?” “是。”卫文斌硬着头皮答应,“本来一切顺利的,哪知在临入金陵之前,被一群不开眼的劫匪掠了去,不知所踪。” 卫太后垂目道:“如果不是劫匪掠夺,这件事,你还打算继续瞒着哀家是不是?” “侄儿……”卫文斌扣着细密的砖缝,冷汗密密布在额头,“侄儿岂敢隐瞒姑母,之所以事先未提,是想给姑母一个惊喜。” 卫太后冷笑道:“惊哀家感觉到了,喜却是半分没有。”说到此处,话音倏地一冷,“文斌,你好大的胆子,连哀家也敢骗!” 本就提心吊胆的卫文斌听得这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侄儿知错,求姑母恕罪,求姑母恕罪!” 卫太后面色冰冷地道:“临去江宁之前,哀家与你说过什么,卫家不缺银子,缺的是官声与威望,让你在江宁踏踏实实做官,得人传颂,如此方不负哀家还有你父母的一片苦心,你可倒好,将哀家的话当成耳边风。”十几年来,卫氏一族扩张太快,表面看似稳固,其实当中有许多问题,只是当下有她这位太后坐镇,一时还看不怎么出来,但以后就难说了,所以她这些年,一直在着力培养族中有潜力的年轻一辈,卫文斌是她最寄予厚望的一个,结果却是这个样子,让她怎能不生气。 卫文斌苦着脸道:“侄儿也不想的,只是当时那情况……侄儿实在身不由己。”见卫太后面色不豫,他又慌忙道:“都怪侄儿心智不坚,犯了糊涂,侄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姑母恕罪。” 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卫太后不忍太过苛责,稍稍缓了语气,“那些财物没了也就没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卫家不缺这些,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侄儿不敢。”说着,他露出欲言又止之色,卫太后蹙眉道:“怎么,还有事情?” 卫文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镖师说,那群劫匪似乎知道这些银子是侄儿的,侄儿担心他们会拿此做文章!” “什么?”这一次饶是卫太后也不禁变了脸色,“他们怎么会知晓?”停顿片刻,她若有所思地道:“可是那些镖师说出去的?” “侄儿也不知道,镖师在他们自己的行规,早就得了侄儿的吩咐,就算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是万万不会说的。”说着,卫文斌膝行上前,抓着卫太后的袖子哭丧道:“一旦此事宣扬出去,侄儿麻烦可就大了,姑母,您这次一定要帮帮侄儿。” “帮?”卫太后拂袖甩开他的手,恼声道:“之前背着哀家胡作非为,这会儿闹出事有来了,就想哀家帮你善后,文斌,你这主意打得倒真不错。” 卫文斌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侄儿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奢求姑母原谅,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侄儿也不敢来麻烦姑母,求姑母看在父亲的份上,再帮侄儿一次。” 听他提及年迈的兄长,卫太后心头微软,扶着尹秋的手至椅中坐下后,冷声道:“将事情具体说一遍给哀家听。” “是。”她既开口询问,就是有意插手此事,卫文斌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 那群镖师接了卫文斌的镖后,一路从江宁到来金陵,为免引人注意以及招来劫匪,一路上走的都是偏僻小道,餐风露宿,尽管慢了一些,但总算无惊无险,平平安安。前两日,他们当中有人生了病,不便露宿,再加上金陵在望,就去客栈投宿了两夜,顺便请大夫来看看;原本一切正常,岂料就在昨日,突然来了一群蒙面劫匪,打伤一众镖师抢走镖银,临走之前,劫匪抛下话来,说知道这批镖银是何人所托,他们会将真相公诸天下。 听完卫文斌的叙述,尹秋蹙眉道:“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冲着卫大人来的。” 卫文斌恨恨地道:“要让我抓到这群人,非得扒了他们的皮不可。” 卫太后扫了他一眼,漠然道:“只怕现在是他们扒你的皮。” 一听这话,卫文斌顿时蔫了,怯怯地道:“姑母,现在该怎么办?要是这事闹出来,莫说是接替刑部尚书,就连现在这个位置,侄儿恐怕也坐不牢。” “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卫太后没好气的说着,卫氏一族虽然掌控了大半个北周,但在明面上还是要遵循大周的刑律,不好做的太过份;一旦卫文斌收受贿赂的事情曝露,他这个人就算是彻底毁了,无法再为官。 卫太后思忖片刻,道:“可有派人去出事的客栈查过?” 卫文斌连忙道:“昨日下午,侄儿一得到报信,就立刻带人过去,将客栈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可惜那群劫匪手脚异常干净,什么都没查到,只捡了一块烂牌子。” 卫太后眸光一动,“是什么牌子,可有带在身上?” “在。”卫文斌自袖中取出一块棕色的木牌递过去,泄气地道:“侄儿早就看过了,除了一个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外,什么也没有。” 正如卫文斌所说,木牌上除了一个形似火焰的图案,什么也没有,却令卫太后与尹秋脸色齐齐一变,尹秋更是惊声道:“太后,这不是聚火教的标记吗?” 见她认得木牌上的图片,卫文斌既惊又喜,“什么聚火教?” 尹秋定一定神,道:“聚火教是近几年冒出来的邪教,用一种邪异手段吸引教众,他们崇奉火神,故而命名为聚火教,认为只有火才能够洗涤世间,金陵城发生的几次大火,经查都是他们所纵。从去年开始,陛下就命京兆衙门全力缉拿聚火教,就在前两个月,京兆衙门得到密报,趁聚火教徒聚于京中一处巢穴时,将他们一举捣破,可惜事先不知那座府邸有密道,使得许多教徒从密道逃走,不知去向,也不曾再露面。”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惨败而归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惨败而归 卫文斌恍然之余又道:“这么说来,劫走我镖银的,是聚火教之人?”在尹秋点头后,他又满脸疑惑地道:“我与聚火教从无往来,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盯上我?” 卫太后拨动着手中的佛串,眉目冰冷地道:“你与他们无往来,不代表别人也是一样。” 卫文斌心思转了几圈,惊声道:“姑母是说,有人指使聚火教对付侄儿?”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同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卫太后低头看着一颗徘徊在指尖的沉香佛珠,“好好想一想,你在江宁为官时,都得罪了什么人。” 卫文斌皱着两条眉毛仔细想了一会儿,“江宁官员之中,除了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官之外,大多与侄儿要好。”说着,他将不对付的几人名字报了一遍,一个知府,两个县官。 尹秋垂首道:“太后,这三个人都远在江宁,追查起来需要不少时间,奴婢以为,不妨先放一放,找到劫走镖银的那群聚火教徒才是当务之急。” 卫太后颔首道:“他们既打算用那些金银来害文斌,这会儿很可能已经进了金陵,你让绿衣去四方城门打听一下,看是否有人带着十箱货物入城,再设法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时间不多,让绿衣动作快一些。” “多谢姑母!”卫文斌松了一口气,拱手长揖到底,这位姑母的利害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有她出手,这件事就等于解决了一半。 卫太后瞪了他一眼,“可记得答应过哀家的话?” 卫文斌连忙道:“姑母放心,侄儿往后一定痛改前非,好生办差,绝不让姑母失望。” “记着最好,再有下一次,就算你跪断了双腿,也休想哀家救你。” 在一连串的答应中,卫文斌退出了佛堂,而尹秋也去见了绿衣,转答卫太后的意思,后者不敢怠慢,立刻出宫安排人手去四方城门打听,很快有消息传来,就在昨夜关城门之前,有一行数人推着几辆木轮车进城,上面摆着好些个桶,说是自家腌的咸菜拿到城里来卖,士兵当时未曾细查,这会儿想起来,那些桶加起来,差不多有十来个。 绿衣照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在查到城西一处宅院时,线索中断,而这间宅院,正是之前被京兆府查封的聚火教巢穴。 卫太后得到绿衣的回禀后,徐徐道:“竟懂得藏身于那里,果然狡猾。”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到此处,尹秋微微一笑,“可惜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犯人的手掌。” 卫太后扬一扬唇角,拢了银丝滚边的袖子道:“总共有多少人,武功如何?” “大约有八九个人,至于武功……”绿衣摇头道:“奴婢不曾与他们交手,所以无法确知;不过从那些镖师的回答来看,应该只是寻常江湖人士的身手,奴婢底下的人,足以应付。” 卫太后垂目想了一会儿,道:“调两名供奉过去一道行事,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哀家不希望有任何意外。” 绿衣神色一凛,屈膝道:“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卫太后口中的供奉,是这两年卫氏一族耗用无尽财力招揽到的真正高手,总共只有十余人,却无一不是江湖顶尖的高手,有几个还名列十大高手榜。 当夜,一行十余人趁夜色悄悄来到那群人藏身的宅院,一场激烈的厮杀随之爆发,殷红的鲜血在乳白色的月光下飞溅,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艳丽! 半个时辰后,两道人影怆惶掠出宅院,一路飞奔,点点鲜血洒落于身后,在穿过数条等待后,二人掠过位于一字街尾的琉璃坊中,当然,他们入的是后面那座安静的小楼。 绿衣正在二楼阅看今日刚送来的情报,见到带伤而归的二人,大吃一惊,连忙道:“二位供俸何以这样狼狈,其他人呢?” 其中一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干瘦阴冷的脸庞,“其他人都死了,只有我们哥俩拼死逃了出来。” “全死了?怎么会这样?”绿衣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这次总共派了十二人,除了卫太后说的两名供俸之外,余下十人皆是她手下的精英,这样的阵容,怎么看都可以将聚火教余孽一网打尽,结果却是自己这边近乎全军覆没,实在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另一人捂着伤口,冷声道:“那些人武功之高,不在我俩之下,根本不是你说的寻常江湖人士。” “这不可能,镖师明明说……”绿衣话未说完,刚才那名供奉已是不耐烦地打断,“难道我们还能骗你不成?” “供俸误会了,绿衣岂会不信您二位,只是一时之间,想不明白那些邪教徒怎会如此难缠。”这些供奉尽管名义上归绿衣指挥,但一个个身份超然,绿衣不敢有半分得罪。 “总之你告诉太后,除非将所有供奉调过去,否则杀不了那些人。”扔下这句话,二人离开了小楼,留下绿衣一人在原地苦苦思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绿衣是万万不敢隐瞒的,第二日宫门刚开,她便立刻去了宁寿宫,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后者听完之后,亦是大为吃惊,“连供奉也受了伤?” 绿衣如实道:“是,二位供俸说藏于身宅院里的那些人,武功奇高,除非将咱们的供奉全调过去,否则杀不了他们。” 尹秋愕然道:“怎么会这样,之前那些聚火教徒可是连京兆府的差役都打不过,难道真有邪功不成?” 卫太后眸光阴沉地道:“看这架式,他们恐怕是将教中高手都给调了过来;既是这样,那就更留不得了。” 尹秋眉心一跳,俯身道:“太后打算调集诸位供奉过去?” 卫太后沉吟未语,璃坊现在的十余名供奉是卫氏一族费了许多力气方才招揽到了,可以说每一个都是宝,轻易不会动用;将他们尽数调过去围剿那群贼匪,若是赢了固然好,可若是再像昨夜一样出意外,甚至是全军覆没,损失就实在太大了,就连她也有些受不住。 “尹秋,你觉得应该让供奉过去吗?” 尹秋跟随卫太后多年,最是明白她的心思,轻声道:“之前劫镖之时,那群聚火教徒故意隐藏实力,奴婢担心,那座宅子里还隐藏着一些咱们不知道的秘密,冒然调供奉过去,风险太大,奴婢以为,此事不宜冒进,当从长计议。” 此话正合卫太后之意,颔首正要言语,走到殿门口的卫文斌听到尹秋的话,疾步奔进来,急切地道:“不行,这件事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一定得尽快解决。”―― 昨天有事情在外面跑了一天,实在没时间更新,请大家见谅,我一定会尽量保持每天更新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命如蝼蚁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命如蝼蚁 卫太后横目向他,“现在知道着急了,之前都做什么去了?” “侄儿这不是已经知错了嘛。” “你一句‘知错’,可知哀家要为此赔上了多少条性命?”若非是嫡亲侄子,又是自己一直以来极为看重的小辈,卫太后才不愿收拾这个棘手的烂摊子。 卫文斌讪讪地搓手道:“是侄儿不懂事,让姑母费心了,侄儿保证,以后一定听姑母吩咐,绝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卫太后没有理会他,对尹秋道:“对将金陵城的地图取来。” “是。”尹秋应了一声,很快取来一幅用澄心堂纸绘制的地图,展开于临窗长案上,这副地图绘制极为精细,但凡城中上规模的宅子都可以在地图上找到,包括聚火教藏身的那处宅院。 在绿衣指出他们藏身的宅院后,卫太后目光绕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指着旁边一间稍小些的宅子道:“这是什么地方?” 绿衣对金陵城中的情况很熟,当即道:“回太后的话,那是信王的一处宅子,他出事之后,就一直空在了那里。” 卫太后唇角微扬,勾起颊边细细的纹路,“很好,哀家要那里一日之内,变成一座私炮坊。” 这句毫无来由的话,令绿衣与卫文斌面面相觑,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尹秋心思转得最快,试探道:“太后可是想利用火药来对付那群聚火教徒?” “不错。”卫太后抚着画工精细的地图,徐徐道:“如你所言,谁也不知道那座宅子里还藏了些什么,冒然派所有供奉过去,风险太大;相较之下,用火药就没那么多风险了。” 听到这里,绿衣眼皮狠狠一跳,脱口道:“太后之意,是要利用旁边那间宅子来炸毁他们藏身的宅院?”火药威力巨大,只要份量足够,莫说炸死那些劫匪,就算将两间宅院夷为平地也不在话下,但在宅院附近,居住着不少百姓,一旦发生爆炸,只怕牵连甚广,卫太后……还真是不将人命放在眼中。 卫太后漫然道:“怎么,你认为不妥?” 绿衣哪里敢说出心里的想法,连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担心,一日之间,调不到这么多的火药。” 卫太后打量着指上的金镶翡翠护甲,淡淡道:“哀家记得,工部那边屯了许多火器,想来火药也不少。” 尹秋眸光微微一转,“工部那边,火药确有不少,但工部尚书并不是咱们的人,恐怕不肯听咱们差遣,就算勉强令他调来,也是后患无穷。” 卫太后取过白瓷缠枝的茶盏,用盖子拨着茶面上的浮沫,于氤氲的茶雾中道:“何必要让他知道,悄悄调来不是更好,难道他还能每日去巡视仓库不成?” 尹秋低眉想了一阵,笑道:“是奴婢糊涂了,平阳王二公子可不就正好在工部当差嘛,调些火药出来当不是什么难事。” 卫太后淡淡一笑,命尹秋取来笔墨写下一道手谕,“你拿着这道手谕去找沈近就是了,记着,小心一些,不要让人瞧见了;另外,调出来多少,下回就要补回去多少,万万不要少了。”沈近就是平阳王二公子,也是沈惜君的兄长。 绿衣恭敬地接过手谕,“奴婢遵命。” “去吧。”由始至终卫太后都不曾提及此次爆炸可能会伤及到的无辜性命,在她眼里,除了东方洄与卫氏族人之外,余者尽皆命如蝼蚁,不值一哂。 “且慢。”卫文斌唤住欲要离去的绿衣,愁眉道:“姑母,万一他们在今夜之前就将侄儿的事情抖露出来,那可如何是好?” 卫太后瞪了他一眼,冷声道:“若真是这样,就是天不肯饶你,哀家也没法子。”她虽看重卫文斌,却还不至于为他一人,拿所有供奉的性命去冒险。 见卫太后心意已定,卫文斌只得无奈地回了自己宅子,刚一进门,管家便递上来一封信,说是不久前一个人送来的,指名要给卫文斌。 卫文斌狐疑地展开信,信中只有寥寥两行字,却令他脸色倏变,急忙道:“送信来的人呢?” “信一送来就走了。”管家见他面色不对,凑过去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卫文斌连忙收起信纸,冷声道:“没事,你下去吧。” 在打发管家离去后,卫文斌在屋中来回踱步,神情甚是犹豫,如此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他用力一咬牙,孤身一人离开宅院,来到一家名为“八仙居”的酒楼。 这会儿时辰还早,酒楼里没有几个客人,店小二见他站在店门口,赶紧过来招呼,“客倌快里面请,您想喝点什么?” 卫文斌看了一眼酒楼里幽长的楼梯,低声道:“天字号雅间可是订了出去?” “是,今儿个一早,有人来订了天字号雅间,交待说是要宴请一位姓卫的客倌。”说着,店小二打量了卫文斌一眼,试探道:“客倌可是姓卫?” 卫文斌没有理会他的话,追问道:“订雅间的是一个什么人?” “这个……”店小二挠头道:“小人还真不知道,就记得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客人,出手很是阔绰。” “他抢了本官那么多金银,当然阔绰!”卫文斌在心里骂了一句,对店小二道:“我就是他要请的人,带我上去。” “哎。”小二答应一声,赶紧带着卫文斌上了二楼的天字号雅间,八仙居的雅间都是用六扇折屏的屏风格开,彼此互不相犯,较之闹哄哄围坐于一堂的楼下无疑要清静许多。 小二沏了一壶茶过来,一边给卫文斌斟上一边道:“那位客人事先交待了,说他还有些事情要办,一办好就立刻过来,请您在此稍等。” “知道了。”在小二离去后,卫文斌捧着茶默默思索那人将自己叫来此处的用意,那封信是那群聚火教劫匪送来的,上面写着,如果他不想贪墨一事暴露,就一人来八仙居的天字号雅间相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隔墙有耳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隔墙有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瘦高人影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道:“卫大人,我们终于见面了。” 卫文斌双手一颤,搁下洒出了大半茶水的青花瓷盏,盯着他道:“就是你们劫走了我的镖?” “不错。”那人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凉声道:“卫大人不过为官几载,就攒下了整整十箱金银,实在令我等佩服;最能耐的是,竟然还找人来刺杀我们兄弟,幸好我们早有防备,否则这会儿已是命幸黄泉!” 卫文斌紧咬着牙根,低声道:“只要你们不乱说话,并且告诉我是谁指使的你们,那些金银我可以送给你们,就当交个朋友。” 那人虚虚一笑,“卫大人身份尊贵,我等岂敢高攀。” 卫文斌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心里憋气又不敢发作,只能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那人一口饮尽温热的茶,把玩着杯盏道:“听说卫大人很得太后与陛下看重,这次调回京城,有意让你接替刑部尚书之位对吗?” 卫文斌摸不准他的用意,警惕地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爽快!”那人笑一笑,凉声道:“我聚火教尊奉火神,以净化世间,洗涤邪恶为己任,却被朝廷认为是邪教,甚至派人围剿,抓了我们好几名兄弟,这会儿还关京兆衙门里,生死未明。” 卫文斌若有所悟地道:“你想我救出他们?” “大人果然聪明,一点就通。”他反手扣了茶盏,和颜道:“只要救出他们,大人的秘密,我们一定严加保守,绝不泄露;另外也可以告诉大人,是谁在暗中对付你。” 他的话令卫文斌大为心动,但又所为难,“京兆衙门并不归我管,想要从中救人,只怕很难。” 那人凉声道:“条件我已经摆出来了,答不答应,就看大人自己了。” 卫文斌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眼珠子不停转着,过了一会儿,他一拍桌案道:“好,我答应你!” 他的话令那张瘦长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只要他们平安归来,我一定遵守诺言,昨夜之事,也一笔勾销,大人尽可放心。” 卫文斌点头道:“救人一事,需要仔细计划,所以这时间……” 那人倒是爽气,当即道:“我明白,五日如何?” 卫文斌欣然点头,“好,五日之内,我一定想办法救出你们的人。”他当然不是真心要救关押在京兆府中的聚火教徒,只是借机拖延时间罢了,只要拖过今晚,火药一炸,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唯一可惜的就是无法问出指使他们的人,不过也无所谓了,左右定是那几个人,他自会想法子收拾。 那人不知卫文斌心里真正的打算,以为他是真心想帮自己救人,很是高兴地道:“一言为定,我在城西宅子里静候卫大人佳音。” 在那人离开后,卫文斌也离开了雅间,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言语,一字不差地落入隔壁雅间的两个客人耳中。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一名面目刚硬的中年人紧紧攥着酒杯,眉宇间涌气着愤怒与气恼。 旁边一人朝站在一旁的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在下人离开雅间后劝道:“刘兄消消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杨兄都听到了,卫文斌江宁为官,贪墨了十箱金银,而吏部每年的考核,都说他为官清廉,不贪百姓一丝钱财,简直就是可笑!” 杨和叹了口气,“卫文斌是谁的侄子,刘兄不是不知道,莫说十箱金银,就算他贪墨了一百箱,吏部也不会在考核册上写他半句不是。” 中年人一拍桌案,疾言道:“我知他是太后侄子,但天子犯法与庶名同罪,岂能由得他胡作非为。”停顿片刻,他又道:“若是让这样的人做了刑部尚书,定会重演昔年郑全之事,甚至更加恶劣。”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杨和拍一拍他的肩膀,“刚才那些话,刘兄就当没听到吧。” “不行!”中年人断然喝道:“既然让我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我现在就去写奏折,面呈陛下!” “刘兄!”杨和一把拉住打算离开的中年人,苦劝道:“陛下不会因为你几道奏折,就追究卫文斌,反倒是你,很可能祸上身,所以这奏折万万不能上。”说着,他又懊恼地道:“都怪我不好,什么地方不好找,偏偏找你来此处饮酒,无端惹事上身;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想了。” “我身为左副都御史,身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之职,岂可明知有人卑劣贪鄙败坏官纪而不管?更不要说他们还打算去京兆府尹劫囚。”此人叫刘明道,人如其名,一生行于光明之道,专管不平之事,谁的帐都不卖;正因为这副臭脾气,为官三十载,至今仍只是清水衙门里的一个三品官,还不及比他晚中进士的杨和。 “可是……”不等杨和说下去,刘明道已是神色坚定地道:“杨兄不必再言,这件事我管定了。” 杨和连连摇头,“你啊,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是改不了这副牛脾气。” 刘明道不以为然地晃晃脑袋,道:“我回去写奏折了,杨兄我们改日再聚。”令他没想到的是,杨和竟然又一次拉住了他,当即不悦地皱了眉头,“杨兄与我相交多年,当知我言出必行。” “我知道,所以我拉你不是为了阻止你。” “那是……”在刘明道疑惑地目光中,杨和道:“你现在无凭无据,就算真写了弹劾奏子递上去,陛下也不会加以理会。” 刘明道冷声道:“此事是我亲耳所闻,岂是无凭无据。” 杨和摇头道:“刘兄岂不闻‘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句话吗?陛下绝不可能因你一面之词,就定卫文斌的罪,想要弹劾有用,就一定要有证据。” 刘明道听着在理,道:“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去楼空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去楼空 “刚才他们走的时候,我让阿财悄悄跟了过去,只要找到聚火教邪徒藏身之处,刘兄需要的证据就等于到手了一半。” 刘明道双目微闭,待得再睁开之时,两束精光射出眼眸,“杨兄说的证据,可是那十箱金银?” 杨和抚须道:“那是最好的物证。” 刘明道性子直拗不弯,却并非没有头脑,“聚火教徒还有那群镖师,则是人证对吗?” “不错,只要将这两样证据掌握在手里,就算陛下再有心偏坦,卫文斌也休想脱身,只是……”杨和沉声道:“刘兄,我再提醒你一次,这次弹劾非同小可,你一定要想清楚;另外,以我现在的身份,恐怕不便帮你。” “我明白杨兄的难处,放心,此事我一人处理的过来。”说话间,之前离去的下人走了进来,朝杨和行了一礼道:“大人,小人依您的吩咐,一路跟踪那个人,发现他去了之前聚火教位于京西的那间宅院,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落脚点。” 杨和蹙眉道:“本官记得那间宅院早前就被京兆府给查封了。” “是查封了,所以他是从后门进去的,后门所在的那条巷子位处偏僻,经常一天都没什么人有经过,故而一直无人发现。” 刘明道冷笑一声,“倒是寻了个不错的藏身之处,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杨和想了一会儿,道:“魏敬成一直在搜查聚火教余孽,刘兄不妨将这件事告诉魏敬成,让他派兵围巢聚京西宅院,既可抓住那群贼匪,又可起出那十箱金银,一举两得;至于那群镖师的,我可以帮刘兄追查。” “那就多谢杨兄了。”刘明道从来都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即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见魏敬成,告辞。” 听着刘明道脚步声远去后,下人轻声道:“可要小人去通知王爷一声,让他有所准备?” 杨和颔首道:“快去快回。”在下人依言离去后,他扔下一锭银子,也离开了酒楼。 且说魏敬成那边,得了刘明道消息不敢怠慢,当即带齐京兆府所有兵丁前往京西宅院,令他们惊奇的是,冲进宅院时,里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在花厅中搜到十个装着满满金银财帛的大箱子。 刘明道随手自其中一只箱子中抓了一把黄灿灿的金叶子,冷笑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里又岂止十万银。” “刘大人,你不是说聚火教余党藏身于此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魏敬成一头雾水的问着,他并不知此事涉及卫文斌,否则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带人冲进来。 “想是他们发现有人跟踪,所以事先逃走。” 魏敬成点头之余又道:“那这十箱财物又是怎么一回事?也是聚火教的?” 迎着魏敬成疑惑的目光,刘明道抛下手中的金叶子,凉声道:“这十箱金银是聚火教从一群镖师手里抢来的,而委托那群镖师押镖的,正是现在的刑部右侍郎——卫文斌!” 魏敬成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怎么可能,刘大人是否弄错了?” “千真万确。”扔下这四个字,刘明道对被金银财物晃花了眼的衙差道:“将这十箱东西封存起来,然后抬到昭明宫去。” 魏敬成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道:“昭明宫?你想做什么?” 刘明道义正辞言地道:“卫文斌在江宁为官期间贪得无厌,搜刮民脂民膏,这样的贪官自该奏禀陛下,请陛下严惩不怠。” 这个老东西,分明是故意给自己下套! 魏敬成在心里怒骂了一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这些金银来历尚不曾查明,刘大人就一口咬定是卫大人贪墨所得,未免有些太过武断了;不如等查清楚之后,再禀告陛下?” 刘明道冷哼一声“此事乃本官亲耳听卫文斌所说,岂会有假。”说着,他又朝衙差喝道:“还不赶紧抬了去!” “且慢!”魏敬成唤住衙差,疑惑地道:“卫大人都与您说了什么?”就算卫文斌再蠢,也不可能将自己贪污受贿的事情主动告诉刘明道,当中必有古怪。 “魏大人不必多问,总之按本官的话去做就是了。”说着,刘明道又一次催促起了衙差,在他的连番催促下,一众衙差不敢怠慢,抬着沉甸甸的十箱金银走了出去,魏敬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要真由着刘明道把这些金银抬到昭明宫,非得出大乱子不可,怎么办?怎么办? 魏敬成紧张的思索着法子,在临出宅子时,他暗自一咬牙,快走几步拉住前面的刘明道,“刘大人,下官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不如先将金银封存在京兆府中,待有了确切的证据之后,再呈予陛下不迟。” 刘明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魏府尹难道是想包庇卫文斌?” 见他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下来,魏敬成急忙道:“刘大人说到哪里去了,下官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 刘明道甩开他的手,不客气地打断道:“这些金银必是卫文斌无疑,至于为何会在这里,又何以会与聚火教扯上关系,本官自会一一向陛下奏明,不劳魏府尹费心。” 见他自己好话说了一箩筐,刘明道还是不肯买帐,魏敬成不由得沉下了脸,冷冰冰地道:“若下官没有记错,京兆府似乎不归都察院管。” 刘明道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东西是京兆府搜出来的,刘大人一句话,就要全部拿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魏敬成虽在笑,双眸之中,却一分笑意也无。 刘明道沉声道:“魏府尹这么说,是打算坦护卫文斌了?” “不敢;如果卫侍郎真如刘大人所言,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脂,下官一定据实上奏,绝不敢有半分隐瞒;但眼下仅凭这无主的十箱财物,就一口咬定卫侍郎是贪官,请恕下官不能苟同。” “这么说来,魏府尹是不肯交出这十箱金银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生足矣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此生足矣 “京兆府搜查到的东西,一律封存于京兆府,这是百多年来的规矩,下官蒙陛下信任,添居府尹一职,实在不敢坏了规矩,还请刘大人恕罪。”魏敬成看似客气,实则态度强硬。 “如果本官一定要拿走呢?” “除非有陛下手谕,否则……恕下官直言,莫说是十箱金银,就算是一个铜钱,刘大人也休想拿走。”刘明道虽然官阶高过他,却手中无权,连个能用的兵丁都没有,否则也不至于要借助京兆府的力量搜查此处,所以魏敬成根本不怕他。 “你!”刘明道气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一甩衣袖,恼声道:“好,本官现在就去面见陛下求取手谕,你好生看守这十箱金银,但有缺少,唯你是问!” “下官一定仔细看守。”在目送刘明道离去后,魏敬成脸色阴沉地唤过随他同来的柳师爷,“备轿,本官要立刻进宫,至于这十箱金银,全部带回到京兆府去,让人严加看管,不得有失。” 柳师爷也知事态紧急,赶紧照着他的话备了轿子,魏敬成刚一坐定,四名轿夫就抬着轿子,从另一条道往明昭宫行去。 一心着急进宫的魏敬成并不知道自己这番行踪,尽皆落入站在巷子转角处的东方溯与慕千雪的眼中。 “你猜他进宫是去见皇兄还是母后?” 一身软锦罗衣的慕千雪望着远去的青呢轿子,微笑道:“不论他见哪一个,都救不了卫文斌。” 东方溯负手道:“你亲手布的局,又岂是他们可以破解的,我只是担心……” 慕千雪含笑道:“你担心太后不肯就此罢休?” “是。”东方溯轻叹了口气,“母后性子如何,你比我更清楚,想要她罢手——很难。”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为她备好了大礼。”慕千雪与他并肩走在清静无人的巷子里,石板两边的泥土上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菊花,散发着清冷的香气。 “大礼?”东方溯惊讶地停下脚步。 慕千雪俯身折了一朵黄色雏菊在手里把玩,似笑非笑地道:“王爷该不会以为卫氏一族之中,贪污受贿,搜刮敛财的只有卫文斌一人吧?” 东方溯默然片刻,道:“你都查到些什么?” 慕千雪轻叹一声,“这些年来,卫氏一族仗着有卫太后与周帝撑腰,在各地为非作歹,圈占良田,欺压百姓甚至强抢良家妇女,比比皆是,百姓或是敢怒不敢言,或是无处申冤;相较之下,卫文斌那十箱金银实在算不得什么。” “为何地方官从来不上奏?” 慕千雪摇头道:“王爷这么快就忘了江越一事吗?疏不间亲,上奏就等于与卫氏为敌,随时会性命不保,他们又怎么敢。” “我以前只知埋头军务,极少过问朝局,想不到当中竟然隐藏了这么多黑暗,皇兄……”他摇摇头,眉眼间尽是失望之色,知道的越多,他对于明昭宫那两个人就越失望。 “其实这些事情,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在让十九他们查了,卫文斌算是一个意外;眼下罪证确凿的就有两桩,我已经安排了人,护送他们进京告御状。”慕千雪一片片扯着细长的菊花瓣,待得扯得一片剩后,扬一扬细细的茎杆,凉声道:“想要赢,就必须将卫氏渗透在大周的爪牙一一拔除,然后再安上心向我们又有能力的官员,譬如杨和与江越,卫文斌一事之后,若无意外杨和当会接替刑部尚书之职,到时候可以让他进言,将江越调回刑部当差,也算是兑现了王爷当初的许诺。”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东方溯忧心忡忡地道:“母后已经对你起疑,一旦让她发现是你在暗中主导这一切,依她的手段,是万万不会放过你。” 慕千雪笑一笑,“我知道,但我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 东方溯望着她眼下因为连日筹谋而出现的青黑,怆然摇头,“我总以为来了北周,可以保护你不受伤害,岂料竟然反过来要你保护我;千雪,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眼底的难过与无力,令慕千雪心疼,安慰道:“王爷驰骋沙场,击退东凌入侵,又远赴西楚,救千雪于危难之中,乃是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子汉,岂会没用,只是不擅于这种阴诡权谋之术罢了;而且,正是因为有王爷在,千雪才敢安心谋算。”在东方溯不解的目光中,她微笑道:“千雪知道,不论遇到怎样的危险,王爷都会拼尽一切护千雪周全。” 东方溯定定望着她,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一阵一阵扑到身上,良久,他哑声道:“是,就算是与全天下为敌,我也一定会护你周全!” 慕千雪仰头,云霞倒映在那双明澈温柔的眼眸中,“有王爷这句话,足矣。” 足矣……是啊,只要你平安喜乐,我此生足矣! 魏敬成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刘明道之前进宫,见到东方洄之后,他赶紧将事情说了一遍。 东方洄起初还一边听一边批阅奏折,待到后面,这奏折上面的字,已是一个都看不进去了。 “虽然微臣将十箱金银扣下了,但看刘御史的样子,是断断不会罢休的,万一当真是卫侍郎所有,这可……如何是好?” 魏敬成话音未落,有宫人走进来,细声道:“启禀陛下,左副都御史刘明道在外求见。” 东方洄摩挲着握在指间的狼毫笔未语,怀恩最懂他的心思,对宫人道:“就说陛下正在午睡,让他明日再来。” 宫人朝东方洄瞅去,见他颔首,躬身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走了进来,这次多了几分为难之色,“陛下,奴才照着怀总管的吩咐与刘大人说了,但他还是坚持等在外面,不肯离去。” 怀恩皱一皱眉,俯身道:“陛下,老奴去打发他走。” “不必了,他愿意等就等着吧。”说着,长眸一转,看向尚站在底下的魏敬成,“你刚才说,受贿一事是卫文斌亲口告诉刘明道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暗至宁寿宫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暗至宁寿宫 “刘御史确是这么说的,但微臣总觉得不太可能,或许是刘御史故意诬蔑也说不定。” 东方洄长眸微眯,凉声道:“刘明道的脾气,朕很清楚,倔强刚硬,谁的帐也不买,但诬蔑……不是他的性格。” “陛下说得是。”这般说着,魏敬成又试探道:“卫大人那边……” 东方洄沉吟片刻,对魏敬成道:“你随朕去宁寿宫见太后。”随即又对怀恩道:“你出宫一趟,传卫文斌来宁寿宫。” 承德殿前后皆有门,所以并不怕刘明道发现,在他们来到宁寿宫时,卫太后午后困乏正准备午睡片刻,岂料竟听到这么一回事,顿时睡意全消,尹秋也是吓了一大跳,就在早些时候,卫太后刚刚安排好一切,只等入夜之后,就以私炮坊不慎爆炸为借口,炸了那间宅子,毁掉所有人证与物证,结果还不到三个时辰,就出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变化;若非清楚魏敬成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她几乎要以为是一场笑谈。 卫太后捧着暖手炉,垂目道:“如此说来,刘明道是准备弹劾文斌了?”年轻之时,她曾被承帝废入冷宫,尽管待的时间不长,但那时正是寒冬腊月,冷宫四面徒墙,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根本御不了寒,从冷宫出来后,大病一场,并落下了畏寒怕冷的毛病,每年秋冬,她都是宫中最上用起暖手炉的那一个。 魏敬成躬身道:“启禀太后,刘御史这会儿已是等在承德殿外,想是为弹劾卫大人而来。” 东方洄眸光微闪,轻声道:“母后,文斌的事情,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卫太后低叹一声,“哀家也是昨日才知道的,为了这件事,哀家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他也答应哀家,不会再做这样的事,至于那十箱金银,就当是破财消灾,岂料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因为魏敬成尚在殿中,故而她只是含糊说了几句,不曾细言。 东方洄心里明白,转而道:“刘明道那边……母后认为儿子应该见他吗?” 卫太后抚过一丝不苟的鬓发,徐徐道:“他是左副都御史,有监察百官,提督各道之职,既然他有本启奏,皇帝自该见他。” 东方洄颔首之余,有些为难地道:“可若刘明道提起那十箱金银,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望着开在窗外或深红或浅红的秋杜鹃,淡淡道:“魏府尹,那些金银上面可有刻字,表明是文斌所有?” 魏敬成一怔,下意识地道:“这倒不曾。” “那就行了,金银是死物,不会开口说话,刘明道可以说这些是属于文斌的,文斌又何尝不能说是刘明道栽赃陷害。”说到此处,卫太后意味深长地道:“很多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 “太后圣明!”魏敬成恍然之余,讨好地道:“这个刘御史,明知卫大人是太后亲侄,还这样死咬着不放,实在是不知死活。” 卫太后抚过湖水色的裙裾,淡然道:“像这样不知进退,不辩好坏之人,留在朝中只会坏事,皇帝以为呢?” “母后所言甚是,儿子知道该怎么办。”这般说着,他起身道:“儿子这就去见刘明道,晚些再过来给母后请安。” “去吧。”在他们身影消失于漫天撒落的秋光之中后,尹秋见卫太后沉眸不语,轻声劝道:“太后放心,有陛下在,卫大人不会有事的。” 卫太后抬眸望向殿外的秋景,拧了两道长长的细眉,“尹秋,你有没有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古怪?” “太后何出此言?” 卫太后摇头道:“哀家也说不清楚,总觉得不太对劲,仿佛……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算计着一般。” “算计?”尹秋心头一惊,脱口道:“难道是刘御史?” 卫太后默默沉思,过了不知多久,幽凉冷彻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刘明道没这样的能耐与本事。” 尹秋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可是除了刘御史,奴婢想不出第二个。” “或许是哀家想多了。”说话间,有宫人进来禀报,说是卫文斌到了,卫太后脸色一沉,冷声道:“让他进来。” 宫人出去后不久,卫文斌快步走了进来,神色轻松地拱手行礼,“侄儿见过姑母,不知姑母急着唤侄儿来,有何吩咐?” 卫太后打量着他道:“看你眉眼松快,可是有什么好事?” 一听这话,卫文斌顿时眉飞色舞地道:“姑母有所不知,就在今晨回府之后,有人送来一封信,约侄儿去八仙居酒楼相见,传信来的,不是别人,就是那群劫匪。” 卫太后不料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惊讶地道:“他们见你做甚?” “之前京兆府围剿聚火教的宅子,抓了他们几名教徒,他们给侄儿五日的时间,让侄儿将这几人救出来。” “你答应了?” “是。”卫文斌有些得意地道:“一句应承,就能换来他们五日之内的风平浪静,至于五日之后……他们早就已经变成了一堆焦炭。” 卫太后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哀家应该夸你机灵了?” 卫文斌听着不对,试探道:“姑母,怎么了?” 尹秋看不过眼,提醒道:“京西宅子已经被京兆府再次查封了,里面人去楼空,只留下您的那十箱金银。” “什么?”卫文斌震惊不已,愕然盯着尹秋,“这……这是真的吗?” 卫太后冷声道:“刘明道都已经进宫准备弹劾你了,难道还会有假吗?” 什么叫从天堂跌入地狱,卫文斌这会儿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回过神来后,惊慌地道:“怎么会这样?” 看到他那副慌张失措的样子,卫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你问哀家,哀家问谁去,早知道会这么麻烦,哀家就不该帮你,由着你自生自灭得了。” 卫文斌最怕的就是卫太后撒手不管这件事,连忙跪下道:“不要啊,姑母,您一向最疼侄儿,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权势滔天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权势滔天 卫太后也是一时气话,缓了口气,冷声道:“将出宫之后的事情,仔仔细细与哀家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拉了。” 卫文斌连连答应,将事情从头到尾细叙了一遍,连走了哪几条街巷都没有拉下,临了可怜兮兮地道:“侄儿想不明白,这件事怎么就传到了刘明道的耳朵里。” 卫太后盯着裙裾清晰的纹路,扬眉道:“哀家听魏敬成转述,仿佛是你亲口告诉的刘明道。” 一听这话,卫文斌当即叫屈,“冤枉,此事关系侄儿前途乃至性命,侄儿保密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到处宣扬,除非……”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白了脸,嘴唇不住地哆嗦,尹秋疑惑地道:“卫大人,怎么了?” 卫文斌费力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道:“除非……隔墙有耳。” 卫太后豁然起身,脸色铁青地道:“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没看过四下是否有人?” 卫文斌苦着脸道:“侄儿当时心慌意乱的,忘了探查四周,而且当时酒楼没什么人,想着应该……不会有人。” “应该?”卫太后气极反笑,指了他道:“那哀家这会儿是不是也应该觉得你不会有事?” “是侄儿大意,侄儿糊涂,侄儿保证一定不会有下一次。”见卫太后不为所动,他不停地磕头,随着“呯呯”的声响,额头很快红了一片。 尹秋轻声劝道:“太后,事已至此,生气无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解决这件事,不要令其继续恶化下去。” 卫太后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恼怒卫文斌的大意与糊涂,在调匀了因为气愤而急促的呼吸后,朝尚在不住磕头的卫文斌摆摆手,“罢了,起来吧。” “是。”卫文斌惶恐的站起身来,瞅着卫太后,一副想问又不敢问,卫太后知道他想说什么,冷声道:“这件事已是闹到了皇帝面前,哀家也不好过多插手,不过你怎么也是正二品刑部尚书,刘明道无凭无据,仅凭一张嘴与十箱无主金银就想定你的罪,那是痴心妄想。” 听到这话,卫文斌顿时一颗定心丸落肚,舒展了双眉拱手道:“多谢姑母!” 卫太后瞪了他道:“仔细一些,别又大意闹出什么事来。” 卫文斌讪讪道:“经过这次的事情,侄儿哪还敢不仔细。”他眼珠一转,轻声道:“刘明道此人,侄儿一直以为只是脾气怪了一些,眼下看来,他分明未将您与陛下放在眼中,食君之禄却未曾忠君,这样不忠之人,侄儿私以为,不宜继续留在朝中为官。” 卫太后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怎么,不乐意了?” 卫文斌连忙道:“侄儿不敢,此事确实是侄儿失当,刘明道弹劾侄儿并没有错,只是在这件事里,他太过肆意任性,丝毫不顾及陛下与姑母,实在有负皇恩。” “行了。”卫太后抚一抚脸颊,淡然道:“你那点心思,哀家清楚得很,不过你也没说错,刘明道确实不宜继续留在朝堂里。” “姑母英明!”卫文斌高声称颂,眼中含着一抹得意之色,哼,三品左副都御史又如何,与卫家做对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承德殿前,一道穿着蓝色官服的身影笔直站着,此人正是刘明道,这个姿势,他已差不多维持了一个时辰;秋风平地而起,卷着宫人未曾及时扫去的落叶在他身周打转,层层凉意透过轻薄的单衣渗进去。 一个内监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刘大人。” 刘明道打量着这个面生的宫人,“公公有何事?” 内监四下看了一眼,细如蚊呐地道:“杨大人让奴才告诉您,他已经找到那群镖师了,就在八方客栈中。”但凡在朝堂中有点份量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收买了几个宫人做为耳目。 刘明道精神一振,当即道:“好,本官知道了,多谢公公。” “刘大人客气。”内监打了个千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仿佛他从不曾来过,就在内监离去后不久,头发花白的怀恩自殿中走了出来,尚隔着一段路,已是朝刘明道拱手行礼,“让刘大人久等了。” “不敢。”刘明道简单应付了一句,追问道:“陛下可是醒了?” 怀恩笑眯眯地道:“是,陛下刚刚醒转,听闻刘大人有要事启奏,让老奴赶紧请您进去。”说着,他伸手示意,“大人请!” 刘明道点点头,随他一路来到内殿,东方洄斜倚在一张软榻上,面上还着几分睡意,取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拭一拭脸后,道:“刘爱卿何事要见朕?” 刘明道撩袍跪下,肃声道:“启禀陛下,臣要弹劾刑部右侍郎卫文斌!” 东方洄故作惊讶地道:“弹劾卫爱卿?这是为何?” “臣已经具本写在奏折之中,请陛下过目。”说着,他自袖中取出进宫前写好的折子,呈予怀恩,后者赶紧递给东方洄。 奏折所写之事,东方洄早已心中有数,略略看了一番后,沉眸道:“你在酒楼之中,亲耳听到卫爱卿与人交谈,说那十箱金银是他的?还答应救出关押在京兆府的聚火教徒?” 刘明道拱手道:“是,臣听得清清楚楚,断不会有错。” 东方洄屈指轻敲着桌案,沉吟片刻,道:“可是据朕所知,卫爱卿一直廉洁自律,吏部年年考核优良,风评极佳,又岂会做出这样的事。” 见他有意坦护卫文斌,刘明道有些激动地道:“臣愿以顶戴花翎做保,奏折上所写的,字字属实,绝无半分虚假!” 东方洄也不说信与不信,话锋一转,道:“那十箱金银现在京兆府中?” “是,臣本想抬来承德殿,但魏府尹坚持不肯交给臣,说一定要有陛下手谕,方可。” 东方洄微一点头,唤过怀恩道:“派人去传卫文斌入宫,另外你去一趟京兆府,让魏敬成带着那十箱金银来见朕。” “遵旨!”怀恩依言退下,在经过刘明道身边时,暗自叹了口气,这位刘大人倒是个嫉恶如仇,不畏权势的好官,可惜他不懂官场规矩,早在踏进承德殿的那一刻,就已经一败涂地,偏他自己还不知道,唉。 第一百四十章 反咬一口 第一百四十章 反咬一口 很快,卫文斌来到承德殿,紧接着魏敬成也带着那十箱金银到了,三人当面对质。 对于刘明道的弹劾,卫文斌自是大呼冤枉,不止抿不承认八仙居一事,更倒打一耙,说是刘明道故意陷害;至于魏敬成,有了之前宁寿宫那番对话,自是百般偏着卫文斌说话,令刘明道气愤不已。 卫文斌见戏做得差不多了,双膝跪下,一脸愤慨地道:“自臣入朝为官以来,从不敢有一刻忘记陛下恩德,多年来,一直恪尽职守,为百姓谋福祉,不敢有半分懈怠;臣自问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天地良心;岂料竟遭来刘御史这样诬蔑,实在令臣难过。”他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出来,悲愤地磕头道:“求陛下还臣一个公允!” 他之前在宁寿宫磕红了额头,来之前特意拿粉遮了遮,这会儿一磕,那粉立刻掉了下来,露出又红又肿的额头;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真是遭含冤莫白。 魏敬成适时地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与卫大人虽不相熟,但臣同窗好友吕平在江宁为官数载,之前回京述职之时,曾与臣说过一些卫大人的事情。” 东方洄扬眉道:“朕记得吕平,是江宁织造,他都说了什么?” “吕平说卫大人自任江苏巡抚以来,屡平冤假错案,疏浚河道,禁止循私受贿,深得百姓与底下官员爱戴;此乃吕平私下与臣所言,当无虚假,所以刘御史说这十箱金银是卫大人搜敛民财所得,臣实在难以苟同。”说到此处,他瞟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刘明道,垂目道:“还望陛下彻查此事,以免受小人蒙蔽,错冤忠良!” 刘明道性子耿直,哪受得了魏敬成这样明嘲暗讽,愤然道:“魏府尹这是在说本官?” “不敢。”魏敬成言不由衷的说了一句,转而道:“有一件事,下官一直不明,想请刘御史解答。” “何事?” “自从上次围剿之后,聚火教就销声匿迹,下官派了无数差衙在城中几番搜捕都未有所获,刘御史只是去酒楼饮酒,却一下子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实在巧得有些过份了;更巧的是,那些聚火教徒仿佛早就知道我们会去围捕,撤得一干二净,除了十箱金银,什么也没留下;这种种巧合,令下官百思不得其解,只有请教刘御史。” 刘明道怎么说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哪里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面色铁青地道:“魏府尹认为本官与聚火教勾结,联合起来陷害卫文斌?” 魏敬成勾一勾下垂的嘴角,凉声道:“是与不是,刘御史心中最清楚不过。” “没有!”刘明道气愤地说了一句,朝坐在御案后的东方洄道:“陛下,臣自幼禀承圣人之训,敬天地,忠君王,绝不敢做出此等不忠不义之事!” 不等东方洄言语,魏敬成再次拱手道:“陛下,臣相信卫大人为人,这十箱金银绝不会是他所有。” 刘明道见东方洄面有犹豫,唯恐他被说动,发了狠心跪下道:“陛下,臣愿以人头担保,今日所言无一句虚假!” 卫文斌一脸愤慨地道:“刘明道,究竟我与你有何仇何怨,你要在陛下面前这样害我?” “我……” “好了。”东方洄打断二人的争执,看着殿内一字排开的十个箱子,叹道:“可惜金银是死物,不会说话,否则倒是可以问一问它们。” 东方洄本是随口一言,却提醒了刘明道,后者急急道:“陛下,虽然金银不会说话,却有人可以指证这些金银是何人所有。” 莫说卫文斌脸色为之一白,就连东方洄也是暗自皱眉,“什么人?” “就是负责押送这些金银来金陵城的镖师,臣查到他们住在八方客栈之中,只要陛下传他们来问一问托镖之人,此事便可一清二楚。” 听到这句话,卫文斌反倒定了心神,这个刘明道还真有几分能耐,竟然连那群镖师的住处都查到了,不过……也仅止于此了,那群镖师早得了他的吩咐,就算刀斧加身,也绝不敢透露半个字,刘明道注定白忙一场。 卫文斌暗自冷笑,拱手道:“请陛下立刻传他们前来对质,也好还臣一个清白。” “好。”东方洄点一点头,对回来不久的怀恩道:“你带几名禁军去一趟八方客栈,将他们带来。” “遵旨!”怀恩再一次退出了承德殿,挑了几名禁军出宫前往八方客栈。 就在他们奉旨赶往八方客栈之时,那群镖师正神情紧张地盯着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屋中的陌生人。 镖头一边打量着来者一边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东方溯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走到桌前自顾自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待要送到嘴边,却被一只手牢牢按住,“这茶不用来招待来历不明的人。” 东方溯盯着镖头青筋虬露的手,淡然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还想不想活着回到江宁。” 镖头神色一变,目光闪烁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东方溯拨开他的手,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卫文斌委托你们镖局秘密押送十箱金银来金陵城,岂料就在入城前夕,被人劫走了镖银,不知去向,我说的可对?” 此言一出,镖头与一众镖师尽皆脸色发青,这件事发生之后,他们一直守口如瓶,何以此人会知道的那么清楚,难道…… “是你劫走的镖?”面对镖头的询问,东方溯微微一笑,“有空猜测这些,倒不如省下心思,好生想一想怎么保住性命。”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镖头浑身激灵灵一抖,用力攥一攥双手,死死盯了东方溯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东方溯不理会他的话,淡然道:“卫文斌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很清楚,眼下你们弄丢了他的镖,害他麻烦缠身,你们觉得,他会就此罢休?”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镖师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镖师 众镖师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镖银运送,必有风险,夺镖之人,武功高强,非我们之敌。”他倒也聪明,没有直接提及卫文斌之名,以免被抓了把柄。 “你说的没错,但不足以让卫文斌咽下这口气。”顿一顿,东方溯凉声道:“又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卫文斌敛财贪污一事,已经捅到了陛下面前,十箱金银也找到了,不出所料,半个时辰内就会有人来传你们入宫!” 镖头那张粗犷的脸庞一片煞白,颤声道:“你……你别以为随口胡谄几句,我们就会相信。” “我是不是胡说,半个时辰后便可见分晓,只是到时候,一切已晚,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们。” 镖头盯了他半晌,冷言道:“你又想说卫大人?” 东方溯淡淡一笑,“看来你心里也清楚,想活还是想死,你们自己决定吧。”说完这句话,他俯身落坐,好整以暇的抿着茶。 他这个模样,令本就心里发慌的众镖师更加不安,聚在角落里交头接耳,过了好一会儿,镖头走过来道:“你不必在这里危言耸听,只要我们管好自己的嘴巴,性命自然无碍。” “无碍?”东方溯摇头轻笑,好一会儿方才止了笑意徐声道:“你们一个个年纪不小,又经常在江湖行走,怎么说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想不到竟然还如此天真。” “眼下你们还有用处,卫文斌自是百般好言,甚至不惜许以重诺,可一旦让他摆脱了眼前的困境,新仇旧恨加起来,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放过你们这群知情人。”茶盏在修长的手指间打转,“确切来说,应该是不会放过你们整个镖局。” 众人默然不语,卫文斌在江宁为官时,是出了名的既贪又狠,他……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东方溯长身而起,扬眉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若你们非要一头往死路上栽,我也没办法,告辞。”说完这句话,转身往门口走去,竟是半分犹豫也没有。 在双手即将触及门闩之时,身后传来镖头的声音,“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有什么目的?” 东方溯脚步一顿,回头道:“我自有我的目的,但同时,我也是真心不愿你们枉死于卫文斌之手。” 其中一名镖师迟疑地问道:“我们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先下手为强!” 镖头眼皮一颤,脱口道:“你要我们指证卫大人?” “只有卫文斌自顾不暇,你们才有活路。”话音未落,镖头已是连连摇头,“不行,这绝对不行!” 不止是他,其他镖师也是一个尽的摇头,其中一人小声道:“按着你的话,卫大人有没有事,我们不知道,但我们一定没活路。” 东方溯早料到他们有此一说,扬眉道:“你们担心卫候爷会报复?” 那人点头道:“他是卫候爷的长子,要是因为我们的指证而出了什么事,卫候爷非得恨死我们不可。” 另一人愁眉苦脸地道:“岂止是卫大人,还有平阳王府、汾阳王府,甚至是……”他缩一缩脖子,压低声音道:“宁寿宫那位。” 镖头接过话,“就算不提太后,其他几位那也都是跺一跺脚,整个金陵城都要抖上三抖的人,远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得罪的。” 等他们一一说完后,东方溯不急不徐地道:“你们说的没错,卫文斌一旦出事,你们必会成为卫候爷等人的眼中钉,不杀你们誓不罢休!” 镖头恼怒地道:“你既知道当中凶险,还口口声声让我们供出卫大人,分明是存心要我们死。” 面对他的指责,东方溯并不生气,微笑道:“我既来见你们,自然有助你们避过死劫的办法。” “不管卫候爷等人如何生气,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金陵城对你们下手,危险的是你们离开金陵之后;而我可以帮你们秘密离开金陵,送到一个没人知晓的地方,并将你们在江宁的家人接过来,更名改姓,重新开始。” 镖头等人紧紧皱着双眉,他们在江宁生活多年,突然之间要远离故土,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东方溯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隔壁响起一连串脚步声,一道传入耳中的还有店小二讨好的声音,“几位大爷,您说的那些人,就住在这几间客房里。” 东方溯脸色一变,压低声音朝同样变了颜色的镖头等人道:“传你们入宫的人来了,你们快做决定!” 镖头知道情况紧急,咬一咬牙道:“你所言当真!” 东方溯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当即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们意下如何?”镖头看向那群镖师,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道:“我们听镖头你的。”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门外那群人已是看过了隔壁那间,往他们这里走来,一名镖师赶紧去将门闩上,至于东方溯,早在脚步声刚出现的时候,就已是退到了敞开的窗边,随时准备跃下。 店小二推了几下没能推开,晓得有人在里面反锁了门,叩门道:“客倌,有几位大爷有事情找您。” 东方溯知道这门挡不了多久,催促道:“没时间了,你赶紧决定!” 在敲门声变得不耐烦时,镖头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我听你的,希望你不要食言,否则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东方溯松了一口气,“我必会遵守诺言,护你们平安离开金陵;还有,不得告诉任何人见过我,否则交易做废,切记!”在镖头答应后,东方溯自二楼一跃而下,迅速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东方溯一走,镖头立刻自床下取出平日里用来打发时间的马吊牌堆在桌上,又让三名镖师分别做在桌前,装作打马吊。做完这一切,方才去开了门,店小二有些埋怨地道:“客倌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御前答话 第一百四十二章 御前答话 镖头指一指桌子,道:“我们在打马吊,没听到你敲门声。”说着,他眼睛一瞪,故作生气地道:“我们又没欠你房钱,做甚把门敲得跟催命似的,害我输了牌?” 店小二赔笑道:“客倌息怒,不关小人的事,是这几位大爷急着要见您呢,小人也没办法。”说着,他侧开身子,露出站在后面的怀恩等人。 镖头虽然没接触过皇宫,但常年在外行走,眼力劲还是有的,一见怀恩那身绛红衣裳,便知是宫里来人,刚才那人果然没骗自己。 他压下心里的紧张,拱手道:“这位是……” 怀恩一甩拂栉,微笑道:“这位可是江宁震南镖局的周平镖头?” “在下正是周平,不知怎么称呼?” 怀恩走进屋中,细声道:“咱家奉陛下之命,特来传周镖头与诸位镖师进宫。” 此事周正早已从东方溯口中得知,但在怀恩面前,还是装出一副极其惊讶的样子,指了自己结结巴巴地道:“陛下……你说陛下要见……见我?这怎么可能?” 怀恩笑眯眯地道:“最近京城发生了一桩颇为棘手的案子,有人向陛下进言,说周镖头或许会知晓当中内情,故遣咱家来请周镖头。” “原来如此。”周正恍然之余,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公公,是什么案子?” “周镖头进宫见到陛下,自然就知道了。”说话间,怀恩走到周正忘记关起的窗前,探头打量了一眼底下的巷子,道:“这么凉的天,周镖头怎么还开着窗子,风吹着不冷吗?” 周正怕他看出问题,赶紧随便寻了个借口,“我们练武之人,最不怕的就是冷,这么点风我们还嫌热呢。” “对对,再冷一些才好。” “关了窗子闷得难受。”众镖师纷纷出声附和,怀恩也不多说什么,笑笑道:“陛下还在承德殿等着,咱们走吧。” “是。”周正带着一众镖师忐忑不安地随怀恩来到昭明宫,穿过宫门后,差不多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间巍峨肃穆的宫殿前,怀恩停下脚步,小声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咱家进去禀报陛下。” 在周正答应后,怀恩推开朱红殿门走了进去,过了片刻,他重新走出来,示意周正等人进去。 周正一行人战战兢兢地进到殿内,还没走到殿中间,就慌得跪了下去,伏身于地,声音不自觉地发颤,“草民……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身后,那群镖师跟着行礼,同样是激动而慌张,对生活在最底层的他们来说,周帝是那样的高高在上,又是那样的遥远,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可以踏足皇宫,亲眼看到掌握无上权威的至尊。 “平身。”东方洄扫视了一眼,对卫文斌道:“你可认识他们?” 早在周正等人刚进来的时候,卫文斌就已经认了出来,这会儿见东方洄问起,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会儿,道:“启禀陛下,臣认识,他们是江宁震南镖局的镖头周正以及镖师。” 听得这话,刘明道当即道:“这么说来,你承认那十箱金银是你委托他们押送来金陵城的?” “非也。”卫文斌早已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道:“两年前,曾有一桩案子因江宁知府草率判案,令被告不服,上诉至巡府衙门,由我亲自审理过问,震南镖局就是那桩案子的被告,为了审明案情,我几乎见过震南镖局每一个人,他们自然也不例外。”说着,他对惶惶站在一旁的周正道:“你告诉陛下与刘大人,本官所言属实与否。” 周正微微抬起头,惶恐地道:“是,两年前有人托了一批假人参,想要以此讹诈镖局,正是卫大人亲自断的案子。” 面对卫文斌暗自得意的眼神,刘明道轻哼一声,指着一字排开的十个箱子对周正等人道:“你们仔细瞧瞧,这些箱子可是几日前被人劫去的那些?”不等周正言语,他又道:“此乃陛下面前奏对,你等想清楚了再回答,以免犯下欺君之罪。” 周正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直至刘明道催促了一句,方才神色慌张地道:“不是……不是的。” 刘明道冷笑一声,“你连东西都没看,怎知不是?分明就是心里有鬼!” 卫文斌暗自蹙眉,这个周正被刘明道唬了一句就吓成这副德行,真是没出息;在心里骂了一句后,他朝东方洄道:“陛下,周正等人本是市井小民,骤见君颜,难免会紧张失措,臣以为,刘大人这样审问,实在不公。” 刘明道不甘示弱地道:“陛下,臣只想尽快审清真相,还江宁百姓一个公道!” 卫文斌嗤声道:“刘大人口口声声公道,本官却是半点没看出来。” 东方洄抬手制止二人争执,“好了,你们都退下,朕亲自来问。”待得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后,他看向神色不安的周正,“你们来金陵做什么?” 周正低了头,颤声道:“回陛下的话,草民等人受托押送一批镖物来金陵。” “什么镖物,雇主又是谁?” 周正攥一攥满是冷汗的手心,抬起眼战战兢兢地望着东方洄,“陛下,是否草民说出实话,就不会有事?” “只要你们如实供述,朕自会恕你们无罪。”说着,东方洄朝那十个箱子扬一扬下巴,“去吧,看清楚一些。” “多谢陛下。”周正叩谢一声,挪步来到金银耀眼的箱子前,待得一个个看下来后,他回到原处,说出一句令东方洄意想不到的话来,“陛下,这十个箱子就是草民等人此次负责押送来金陵的镖物。” 卫文斌陡然一惊,镖银刚刚被劫之时他就交待过周正,不论谁人问起,都要极力否认这批镖银,何以不听自己的话?他当即就想质问周正,无奈刘明道就在对面,只得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朝周正投去警告的目光,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可控之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可控之局 东方洄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他城府极深,不动声色地道:“是谁托你们走这趟镖?” 周正对卫文斌畏惧甚深,在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时,心中顿时为之一慌,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言语,就在他想要退缩的时候,脑海中响起东方溯的话。 卫文斌是不会给他活路的,想要活着见到家人,只能靠自己争取,置之死地,方可后生。 想到此处,他不再犹豫,仰头道:“启禀陛下,托镖之人,正是卫文斌卫大人!” 这一次,卫文斌是真的慌了,指着周正急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在陛下面前诬陷本官,你可知罪?” 周正没有理会他的喝斥,朝东方洄跪下道:“卫大人离任江宁之时,来到震南镖局,托我们运送十个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秘密来金陵交给他。” “满口胡言!”卫文斌又恨又慌,面色煞白地喝道:“本官一生清廉,从不取百姓之物,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小人没有胡说。”望着凶神恶煞似的卫文斌,周正心里反而没了惧意,平静地道:“陛下有所不知,卫大人断案,从不问是非对错,只看谁送的银子多;好比两年前那一次,其实那人托咱们镖局运的,确实是一批上好人参,总镖头一时起了贪念,运送之前,偷龙转凤,以次充好,结果被发现,原本知府判了那人胜诉,但总镖头不甘心交出人参并赔银,所以用一半人参以及三千两白银贿赂时为江宁巡府的卫大人,请他重审此案,结果那人不止败诉,还平白挨了五十杖,回去之后,因伤势过重再加上心中悲愤,不出半个月,就去了。” “卫大人贪财之名,江宁无人不知,陛下若是不信,尽可去问!” 见周正将自己做过的事情一一抖了出来,卫文斌心中大慌,急忙跪下道:“陛下别听这个刁民胡说,臣自幼禀承圣人之训,绝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他一定是受人指使,故意加害臣,请陛下明查。”话音未落,耳边已是传来刘明道的声音,“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足以证明卫文斌这些年在江宁弄权牟利,强征苛敛,令百姓怨声载道,请陛下严惩卫文斌,以平民怨!” “不是,臣绝对没有如刘大人所言,臣冤枉。”卫文斌冷汗涔涔,心里恨死了刘明道与周正。 东方洄眉头紧紧皱着,他本以为今日只是走个过场,岂知刘明道不止找到十箱财物,还寻来镖师指证卫文斌,使得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他,恐怕也保不住卫文斌。 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魏敬成小声道:“陛下,臣以为,此案尚有几处疑点,不如……等查清之处再做处置。” 不等东方洄言语,刘明道已是抢过话,“此案明明白白,确凿无误,还有什么疑点,魏府尹从一开始就帮着卫文斌说话,难不成受贿一事,你也有份?”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魏敬成哪里受得住,急忙道:“刘御史说到哪里去了,下官只是想着事关朝廷二品大员,应该谨慎审理,以免错冤好人。”说到后面,他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刘明道冷冷盯了他一眼,再次朝东方洄道:“卫文斌身为父母官,却不顾百姓生死,只知贪敛聚财,更辜负了陛下的一片皇恩,此等负民负君之人,必得严惩!” 望着满面惊惶的卫文斌,东方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是不愿意惩处卫文斌,但到了这一步,已由不得他决定;也是卫文斌咎由自取,竟然没有事先封住周正等人的嘴,令事情恶化到不可控制。 东方溯闭一闭目,再睁开之时,双眸寒光迫人,“卫文斌,你可知罪?” 卫文斌浑身一颤,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失尽血色的双唇不住哆嗦,“臣……臣冤……” “呯!”东方洄重重一拍龙案,震得茶水四溅,“事到如今,还在满口谎言,你想骗朕到何时?” 卫文斌伏在地上战栗不止,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恐惧无以言喻,明明……早就交待好了,为何周正等人会反口指证他,甚至连震南镖局那件案子都抖了出来,简直就像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想要喊冤,可在东方溯的迫视下,“冤枉”这两个字怎么也喊不出口,唯有冷汗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 “噔噔噔。”随着脚步声,一双黑缎方头刺金朝靴出现在卫文斌视线中,“朕总以为这些年你在江宁是真心实意的办差,没想到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朕对你……真的很失望!” 卫文斌伸出冰凉潮湿的手攥住那抹明黄的袍角,颤声道:“陛下……陛下您听臣说,臣……” “还有什么好说的!”东方洄一脚将卫文斌踢翻在地,面色冰冷地道:“要不是刘爱卿听到你与聚火教徒的谈话,又找到这群镖师,朕这会儿还被你蒙在鼓里,以为你是忠君爱民的朝廷栋梁。” “臣该死!臣该死!”卫文斌再一次伏在他脚前,涕泪横流地磕头,“是臣不好,鬼迷心窍,负了皇上的期望,臣一定会痛改前非,求陛下看在太后的份上,给臣一个机会。” “你还有脸提母后!”东方洄面色冰冷地道:“多年来,母后一直对你耳提面命,让你一定要做个好官,结果呢?” “是臣不好,辜负了陛下与太后的期望,臣会改,臣一定会改过自新,求陛下开恩!” 东方洄垂目默默盯着他,良久,摇头道:“朕也很想给你改过的机会,但……太晚了!” 卫文斌自那双黝黑的眼眸中看到了决绝与杀机,面如土色,拼命摇头呼喊,“不要!陛下不要!” 东方洄没有理会他的哀求,扬声喝道:“来人!” 很快,两名腰挎钢刀的禁军走了进来,拱手道:“请陛下吩咐。” 东方洄扫了涕泪满面的卫文斌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剥下卫文斌官服,押入刑部大牢,等候处置!” 第一百四十四章 虎口拔牙 第一百四十四章 虎口拔牙 见东方洄不肯立刻处置卫文斌,刘明道皱一皱眉,上前道:“陛下,卫文斌贪敛钱财,草菅人命,按律当处以斩刑!” 听到“斩刑”二字,卫文斌眼前一阵发黑,拼命哀呼求饶。 刘明道的步步紧逼,令东方洄很是恼怒,但又不便发作,压下心中的恼怒道:“刘爱卿不必着急,此案朕一定会按律处置,绝不姑息。”顿一顿,他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可是……”刘明道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魏敬成大声打断,“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被他这么一喊,刘明道只得无奈地行礼告退,外面已是落日西坠,绚丽多彩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 一踏出承德殿,魏敬成便阴阳怪气地道:“之前听说刘大人一弹一个准,谁也逃不走,下官之前还有些不信,这会儿可是确信无疑了;不过……卫大人可是卫候爷的长子,更是太后疼爱的晚辈,刘大人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刘明道肃声道:“既食君之禄,就得为君分忧,以身报国,若是人人都像魏府尹一样前怕狼后怕虎,只知奉迎讨好,大周危矣!” 魏敬成被他说得脸颊一阵抽搐,“刘大人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刘明道深深看了他一眼,“魏府尹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 魏敬成朝他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瞧着吧,有你哭的时候!” 怀恩前脚刚领着那群镖头踏出承德殿,东方洄后脚就亦取道后殿,再一次来到宁寿宫,卫太后正等着消息,一见他进来,当即问道:“情况如何? 东方洄脸色难看地道:“很不好。” 这三个字令卫太后心里“咯噔”一下,待得听完东方洄的讲述,心中的惊异已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好一会儿方才勉强定一定心神,“文斌现在何处?” “儿子命禁军将他押入刑部大牢之中。” 尹秋恼声道:“这个刘明道,卫大人与他无怨无仇的,非要将人往死里逼。” “刘明道!”卫太后缓缓吐出这三个字,眉心怒气涌动,就算卫文斌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划脚;不杀此人,难消恨意。 东方洄忧声道:“母后,文斌此次贪污数额至少有十几万两,按着大周律例,这个数额当处……斩刑!” “不行!”卫太后当即否决了他的话,“文斌是哀家的侄子,绝不能杀。” “儿子何尝愿意,但刘明道咬着此事不放,恐怕……拖不了太久。” 卫太后紧紧攥着扶手,面色冷凝如铁,良久,她徐徐道:“陛下可还记得郑全?” 东方洄眉目一动,“母后是想仿效郑全当年的手法?” 卫太后缓缓点头,“要是真到了那一步,就寻个死囚来顶替文斌,保全他的性命。” 东方洄略略思忖,点头道:“好,儿子知道了。” “不过这是最后的法子,若是可以,哀家还是希望文斌能够留在金陵城里。”这般说着,卫太后又道:“那群镖师呢?” “已经出宫了。”不等卫太后言语,东方洄已是会意地道:“母后放心,儿子会让绿衣去处理。” “好。”卫太后面无表情地道:“敢欺我卫氏者,一个都不许放过!” 东方洄点头之余,想起一件事来,“母后,文斌弄成现在这样,他与璇玑公主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揉一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缓缓道:“现在这样,赐婚是不行了,不过……也不能就此不管。” 东方洄略略思忖,道:“据儿子所知,大伯二伯那边,已经没有适宜婚配的了。” 卫太后眸光冰冷地道:“本家没有,就从旁族之中选一个,总之一定要将这个女子攥在咱们手里。”顿一顿,她又道:“此事哀家会处理,皇帝不必担心” 东方洄颔首之时,怀恩快步走了进来,行了一礼恭声道:“启禀陛下,西楚使者在宫外求见。” 卫文斌被关押入刑部大牢一事,很快在金陵城中传开,睿王府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东院中,东方泽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公主不用再担心嫁给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了。” 夏月抚着胸口道:“不嫁就好,这几日可真是担心死奴婢了,就怕会赶不及。” 相较于他们的欢喜与庆幸,慕千雪只是淡淡一笑,“经此一事,卫文斌就算不死也前途尽毁,刑部尚书之位,不出意外的话,当落在杨和手里。” 东方泽深以为然地道:“其实杨和一直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东方洄想将刑部控制在自己手里,所以将卫文斌调了过来;可惜,他这一手好算盘毁在了公主手里。”说到这里,他起身朝慕千雪长施一礼,敬佩地道:“公主神机妙算,实在令本王佩服!” 慕千雪掩唇咳了几声,微笑道:“九王过誉了,若非卫文斌自己德行有缺,我的计划也不能如此顺利。” “话虽如此,但能够在虎口拔牙的,公主是第一个,佩服佩服!”这般说着,东方泽看向自刚才起就一直垂首不语的东方溯,半开玩笑地道:“七哥,你怎么瞧着不太高兴,难不成你还同情起卫文斌来?” 东方溯抬起沉郁的眉眼,缓缓道:“我自不会同情他,我只担心……刚驱一虎,又来一狼,驱之不尽。” 东方泽听着糊涂,拧眉道:“什么虎啊狼啊的,七哥在说什么?” 东方溯目光落在慕千雪身上,深沉而忧伤,“卫氏一族那么多人,总能够再选择出一个可以匹配公主之人。” 东方泽脸色一变,“七哥是说,太后还想指婚?” 东方溯叹了一口气,“不将公主绑在卫家这条船上,母后是不会放心的。” 一听这话,东方泽顿时急了,“这么说来,我们岂非白忙一场,这可怎么办?七哥你倒是赶紧想个办法啊。” “重新择人需要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会设法说服太后放弃指婚。” 东方泽连连摇头,“太后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放弃这两个字,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她身上瞧见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卫候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卫候 慕千雪徐徐剥着一个今晨刚刚运到金陵城的蜜橘,“凡事都有第一次,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九王不必太过担心。”说着,她看了一眼窗外暗沉的天空,“趁着这会儿天色还不算太晚,九王不妨去见一见杨和。” 东方泽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明日早朝,肯定会议论卫文斌一案,到时候让杨和再狠狠掺上一本,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慕千雪微微一笑,挑净橘肉上的白筋递给他,“昨日刘御史那一本,已是将卫文斌打落十八层地狱,难以超生,九王又何必再去踩一脚,惹恼了周帝,岂非得不偿失。” 东方泽满面疑惑地道:“可公主刚才明明说……” 东方溯猜到了慕千雪的用意,打断道:“公主只是让你去见杨和,并没有让你们弹劾卫文斌。” 东方泽听得越发糊涂,“见杨和不就是为了上书弹劾卫文斌吗?怎么这会儿你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在东方泽不解的目光中,慕千雪缓缓道:“杨和确实要上书,却不是弹劾卫文斌,恰恰相反,是要替他求情。” “什么?”东方泽惊呼一声,攥紧了双手,柔软的橘肉一下子被他捏破,淡黄色的汗水顺着指缝流下来,滴在品蓝团福锦服上,留下一道道印痕;他看也不看,双目紧紧盯着慕千雪,“公主你……”他想说慕千雪是不是疯了,又觉得不妥,生生将那几个字咽了下去。 慕千雪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不急不徐地道:“九王放心,卫文斌罪行昭昭,任谁都求不下这个情。” “既是这样,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公主之意,是让杨和做一个顺水人情,好让皇兄觉得,杨和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如此一来,杨和不论仕途还是行事,都会方便许多。”说着,东方溯转眸望着慕千雪,“我说的可对?” 慕千雪掩唇咳嗽数声,点头道:“正如王爷所言,在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之前,绝不可让周帝察觉到朝廷中有官员向着我们。” “我懂了。”东方泽本就是个聪明人,自是一点就透,当即掷了手里已经不成样子的橘肉,拭一拭手起身道:“我现在就去见杨和。” 在东方泽离去后,东方溯默默望着慕千雪,后者抚一抚脸颊,疑惑地道:“王爷何以这样看着千雪,可是哪里脏了?” 东方溯叹息一声,“你当真有信心说服母后?” 慕千雪神色一滞,旋即笑了起来,“王爷不相信千雪?” “我知你有惊世之才,算无遗策,但现在说的是强行改变一个人的想法,谈何容易。” 慕千雪低头抚着腕间的羊脂玉镯,自卫太后赏下来的那一日起,她就日日戴着这只镯子,不为喜欢,只为借此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隐藏在宫中的危机,“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只怕再多的法子,也不足以打消母后之念。”东方溯拧一拧双眉,开口道:“还是我去……” “不行。”慕千雪知道他想说什么,肃然道:“请王爷答应千雪,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走这一步。”一旦东方溯开口留她,必然招来卫太后的猜忌,在这种不均衡的势力角逐中,任何一点猜忌都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东方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安危,心下感动,“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应允我,一旦真到那个地步,须得听从我安排,不得有异议。” “好。”脉脉温情在彼此之间流淌,她为他着想,他又何尝不是为她想着…… 一如慕千雪所料,卫文斌一案成为翌日早朝最大的争论,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严惩,一派主张从宽处理,相互之间争执不下,尽管从严一派人数少一些,但荣王、安王皆在其中,份量并不比另一派轻多少。 最后东方洄将此案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责令他们三日之内审理清此案。 早朝一散,一名长须及胸的老者急步来到宁寿宫,一见到卫太后便跪了下去,老泪纵横地道:“求太后开恩,救救文斌!” 卫太后长叹一声,无奈地道:“大哥,不是哀家不肯救文斌,实在是没法子救!”此人正是卫文斌之父,位列当朝一品候爷的卫晋,也是卫太后的长兄。 卫晋急急道:“太后身份尊贵,只要您下一道懿旨,立刻就可赦免文斌。” 卫太后脸色一沉,“文斌糊涂,大哥也跟着糊涂吗,文斌贪墨受贿,横行江宁之事人证物证齐全,你让哀家怎么赦免他?” “他可是您的亲侄子啊,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人头落地,看到大哥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才高兴吗?” 卫太后没好气地道:“这话大哥应该去问文斌,这些年来哀家是怎么叮嘱他的,结果呢,一句都没听进去,全成了耳旁风,直至出了事情,方才来害怕,太晚了!” 卫晋被她斥得抬不起头来,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是,文斌他是不争气,辜负了太后期望,可臣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了,若是他死了,臣……臣这脉可就绝后了,求太后恩典。” 卫晋一妻数妾,总共诞下四子五女,按理来说,也算是香火鼎盛,子嗣众多,可不知为何,几个儿子还未成年就先后夭折,且再无所出,如今膝下只得卫文斌这么一根独苗,自是视若珍宝。 见卫太后不说话,卫晋越发惶恐难安,佝偻着干瘦的身子不停地磕头哀求,看到他这副模样,卫太后心有不忍,对尹秋道:“去扶卫候爷起来。” 尹秋应了一声,走到卫晋身边,扶了他的胳膊轻声道:“候爷,有什么话,您起来再说。” 卫晋拒绝她的搀扶,垂泪道:“太后不救文斌,我就不起来。” “候爷放心,卫大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尹秋这句话令卫晋眸光一亮,“此话当真?” “奴婢怎敢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自是真的。”说着,她朝捻动着佛珠的卫太后暗自努一努嘴,卫晋会意,赶紧撑着身子起身,瞅着卫太后试探道:“太后可是已经有救文斌的法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花入各眼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花入各眼 卫太后手指一顿,徐声道:“朝中虽然大多数是我们的人,但终归不是全部,否则也不会有刘明道上书弹劾一事了,所以此次三司会审,文斌凶多吉少。” “文斌遭此劫难,皆是拜这个老匹夫所赐,这个仇,我一定十倍讨还。” 提及刘明道,卫晋恨得牙痒痒。 “三司结果,不论是哀家还是皇帝,都不可干涉,否则必招天下人口舌;所以,若真到那一步,只能暗救。” 卫晋不解其意,拱手道:“请太后明示。” “郑全因何获罪,想必大哥还记得,昨日哀家已经与皇帝说好了,若三司当真定了文斌死罪,就李代桃僵。” 卫晋恍然之余又拧眉道:“这么来一来,文斌岂非得更名改姓,离开金陵?”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远走他乡,总比人头落地要好,等过个几年,风声没那么紧了,大哥可偶尔去看看他。” “也只能这样了。” 卫晋黯然点头,不管怎么说,卫文斌的命总算保住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卫晋离去后不久,一名宫女走了进来,躬身朝闭目养神的卫太后道:“启禀太后,昌荣宗姬来了。” 卫太后双目微睁,疑惑地道:“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正在替她按着两边太阳穴的尹秋轻声道:“想必也是为着卫大人一事,可要奴婢去与宗姬说一声,让她改日再来?” 卫太后摇一摇头,“算了,让她进来吧。” 在宫人依言退下后不久,沈惜君走了出来,她今儿个穿了一身芙蓉藕丝锦衣,底下是一条秋香色团绣蔷薇的纹锦长裙,与发间一对蔷薇粉晶掐丝步摇相映成辉,趁着她如花娇艳。 沈惜君走到殿中间,俏生生地行了一礼,“惜君给姨母请安,姨母万安!” “免礼。”卫太后招手示意她近前,温言道:“好些日子不见你进宫,还想着你是不是忘了哀家。” 沈惜君就着内监端来的小杌子坐下,撒娇道:“惜君就算忘记自己也不会忘了姨母,只是前些日子贪凉不小心染了风寒,脑袋昏昏沉沉的,还经常咳嗽,怕传染给姨母,所以才不敢来给您请安。” 卫太后抚着她白皙的脸颊叹息道:“你们这群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却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文斌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一点都不让哀家省心。” 沈惜君眨一眨描绘如蝉翼的长睫,轻声道:“姨母,文斌表哥……会怎么样,母亲昨儿个知道这件事后,很是担心。” “皇帝已经将这件事案子交给三司会审,结果如何,哀家也不知道。” “三司会审……”沈惜君咬着娇艳如玫瑰的红唇,“姨母不可以赦免文斌表哥吗?” 卫太后低低一叹,“哀家何尝不想,可惜文斌错得太离谱,又被人牢牢捏住了七寸,哀家实在有心无力,希望佛祖庇佑。”她合一合掌,又叮嘱道:“最近金陵城中风云涌动,不甚太平,你在外行事,收敛一些,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任性,以免与文斌一样招来无妄之灾。” “惜君知道。”她答应一声,扳着纤细的手指道:“这小半年发生的事情,可比以往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先是诸王遭刺,继而发现信王与东凌刺客勾结,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又出了文斌表哥的事情,简直就像遭了诅咒似的。” 卫太后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她历经三朝,什么样人与事情没见过,沈惜君那点小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她双眼。 沈惜君垂目道:“这所有事情,都是在慕千雪来到金陵之后发生的,而在此之前,她更是将整个南昭都给毁了,分明就是一个不祥之人,继续留她在此,只怕还会有更多的事情。” 卫太后默默听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依你之意,该当如何?” 沈惜君闻着殿内淡淡的檀香,仰起光洁小巧的下巴,“惜君听说,西楚派了使者来见陛下?” “你消息倒快。”卫太后望着殿外不知何时下起来的蒙蒙秋雨,“不错,昨儿个傍晚,西楚使者来见皇帝,想要接回璇玑公主。” 这句话令沈惜君眸光微微一亮,“慕千雪本就是西楚皇后,留在咱们北周名不正言不顺,理该由他们接回。” 卫太后垂目于她,“是理该接回,还是你希望她被接回去?” 沈惜君手指一颤,低头道:“好好的在说慕千雪,姨母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了。” “真以为哀家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卫太后落在面上的目光令沈惜君有微微的刺痛,不自在地别过脸道:“不知姨母在说什么。” 卫太后微一摇头,“就算慕千雪回到西楚,溯儿也不见得会喜欢上你,强扭的瓜不甜,惜君,你素来聪明伶俐,何以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只要你愿意,哀家随时都可为你指一个比溯儿更好的夫君。” 一阵秋风带着霏霏细雨自窗外吹入,尹秋怕卫太后着凉,连忙上前关了窗子,又点了两边的烛台,令殿内明亮更甚刚才。 过了许久,沈惜君颤着带着一层湿濛濛水汽的长睫,低声道:“姨母认为有很多男子比溯哥哥更好,可惜君却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 尹秋舀了一勺檀香添在错金博山炉中,令那一缕缕淡薄的烟气又浓郁了起来,“恕奴婢直言,睿王脾气拗硬,又总板着一张脸,‘最好’二字实在无从说起。” 沈惜君那张从来都骄纵任性的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无奈笑容,“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各花入各眼。” “你上次要去的阴沉木,溯儿都拿回来还给哀家的;另外,哀家听说,他甚至不许你踏足睿王府?” 提及此事,沈惜君眼底涩意越发强烈,又不敢在卫太后面前落泪,努力逼了回来,强颜欢笑道:“哪有这样的事,就是争执了几句,被下人听了去,结果越传越离谱,信不得。” “你啊!”卫太后到底是怜惜她的,不忍心戳穿她这脆弱的谎言。 在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沈惜君道:“姨母刚才说,陛下已经见过使者了,可有答应他们的要求?”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人相见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人相见 “慕千雪是溯儿拼死救回来的,所以皇帝要问过溯儿,方才会正式答复西楚使者。”一听这话,沈惜君急急道:“溯哥哥被那女子迷得神魂颠倒,一定不会同意的。” 卫太后抚过绣有大朵暗纹牡丹的裙裾,“若当真如此,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她的话令沈惜君越发焦急,“姨母,慕千雪是个不祥之人,留她在金陵,对咱们大周有百害而无一利,赶紧将她送走得好。” “惜君。”卫太后眸光一沉,冷言道:“哀家虽疼惜你,却不代表你可以忘了分寸,此乃前朝政事,岂容得你来决定?” 望着她阴沉下来的目光,沈惜君有些害怕,可又不甘心,忍不住道:“可是……” “宗姬。”尹秋怕她再说下去会惹卫太后动怒,连忙打断道:“太后也有许多不便之处,您就不要再为难太后了。”见后者不语,她又低声劝道:“使者还要过几日才走,咱们可以慢慢想法子,不必急于一时。” 沈惜君无奈的答应,她并不知道,不论她怎样请求,卫太后都是不会将慕千雪送回西楚的。亲情……在很多时候薄弱如纸。 她朝面色冷郁的卫太后行了一礼,小声道:“惜君一时妄言,请姨母恕罪,以后不会了。” “不会就好。”这般说着,卫太后摆手道:“哀家乏了,你跪安吧。” “是。”沈惜君黯然退出了大殿,候在外面的侍女看到她出来,连忙撑开伞挡住纷纷乱乱的雨丝。 望着伞橼外的雨丝,沈惜君想起刚才遭到的训斥,鼻子一酸,不由得落下泪来,侍女见状,慌忙道:“宗姬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沈惜君不愿多说,举袖拭去颊边的泪痕,低声道:“我们走吧。” 侍女不敢多问,扶着她一路往外行去,在将要走到宫门处时,意外看到怀恩站在宫门口,正与一名穿着一袭湖蓝长袍的男子说话,后者急切地道:“公公,我可以进去了吗?” 怀恩欠一欠身道:“陛下国事繁忙,实在无暇见使者,您还是先回驿站等候吧,待陛下得空,自会传召于您。” “我明白周帝日理万机,但我国陛下要求之事并不复杂,只需周帝下一道旨即可,我也好早些回国复命,不然我在这里等着?” “咱家明白使者的心情,但陛下这会儿确实是没时间,还望使者见谅。”说着,他又道:“昨日听使者说是第一次来金陵,不妨趁这个机会好生游赏一下金陵。” 见怀恩态度坚决,使唤者知道今日是见不到周帝了,只得拱手离去,怀恩回身见到沈惜君站在不远处,走过来行了一礼,“见过昌荣宗姬。” “公公免礼。”沈惜君望着宫门外撑伞离去的身影,挑眉道:“这就是西楚来的使者?” 怀恩点头道:“可不就是他,也是他来得不巧,正赶上江大人出事,陛下哪有心思理他,让老奴来打发他回去呢。” 沈惜君眸光微闪,试探道:“我听说他来是想接回璇玑公主,陛下那边是什么意思?” 怀恩笑道:“昨儿个就匆匆见了一面,陛下未曾明说,老奴也不知道。”说着,他拱手道:“老奴还有事情要办,告辞。” 望着怀恩的背影,沈惜君轻声道:“这个老家伙,嘴还真紧。” 一顶四人抬的朱红描金浮雕轿子候在宫门外,看到沈惜君出来,冒雨站立的轿夫恭敬地撩起轿帘,放低了轿子。 沈惜君站在轿旁迟迟未曾上轿,目光迢迢穿过濛濛雨丝望着那道越行越远的湖绿身影,良久,她俯身上轿,在轿帘放下前,幽凉更甚秋雨三分的声音落入轿夫耳吕,“跟着前面那个人。” “是。”四名轿夫戴好斗笠稳稳抬起朱红小轿,远远跟在后面,心事重重的使者并未留意到有人尾随在自己后面,撑着油纸伞一路走在一块块用三尺见方青石铺就的道路上。 驿站离着宫城甚远,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也不过才走了一半的路,因为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极少,仅有的也是行色匆匆。 “叮,叮叮咚……”在经过一座茶楼时,淙淙琴音令使者停驻了脚步,他并不懂音律,却立刻辩出这首曲子是《太平调》。 “太平调……”使者低低念着这三个字,神色极是古怪,待得一曲终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抬步欲走,却被人拉住了袖子,“顾大人留步!” 使者讶然抬头,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映入眼睑,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姑娘你是……” 夏月垂目道:“我家姑娘请顾大人入内一叙。” 使者疑惑地道:“你家姑娘是何人,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夏月歪头轻笑道:“顾大人当真不认识我了?” “你……”使者极力在脑海中思索着,他很肯定见过这个女子,究竟是在哪里见的呢?金陵吗?他昨日才到的金陵,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当中并没有她;若不是金陵,难道是途中?又或者…… 随着一道雪亮划过脑海,使者终于想起数年前的一面之缘,“你是夏月?” “顾大人终于想起来了。”夏月笑一笑,抬手道:“顾大人请。” 这一次,使者没有再犹豫,当即抬步走了进去,既知道了夏月的身份,那么她口中的姑娘,必是慕千雪无疑。 夏月引着他来到二楼一处雅座,一个女子静静临窗坐在那里,在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尾七弦古琴,之前听到的琴声想来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难怪那么相似,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使者上前几步,拱手长施一礼,“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 这个久未听到的称呼,令慕千雪一时有些怔忡,曾几何时,她是那样的喜欢这个称呼,因为那代表她是萧若傲明媒正娶的嫡妻,而现在……却成了噩梦的代名词。 慕千雪回过神来,轻启朱唇,“我早已不是西楚皇后,当不得顾大人这么称呼。”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平调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平调 使者听出她话语间的抗拒,也是,她现在与西楚誓不两立,又怎肯再顶着这个称呼,在心里叹了口气,再次拱手道:“见过璇玑公主。” 在示意使者坐下后,慕千雪微笑道:“想不到竟还有机会见到顾大人。” 使者亦是感慨不已,“臣也想不到,时隔四年之后,竟还有机会听公主弹奏《太平调》。” 纤指在琴弦上抚过,有清澈如珠的琴音响起,“顾大人还记得?” “公主以这一曲《太平调》救了臣与臣的家人,终臣一世,都不会忘记。”尽管按着慕千雪的吩咐,改了称呼,但他还是以“臣”自称,以示对慕千雪的敬意。 顾长风原是太子的人,之后太子倒台,他也被牵连关入大牢,萧若傲看中他的才能,想要将他收在麾下,可惜几番劝说,都被顾长风给拒绝,怎么也不肯归服于他;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谁心里都明白,不归服的下场就是死。 就在顾长风离死路越来越近的时候,当时还是王妃的慕千雪来了牢里见他,一曲《太平调》,一番促膝长谈,终令顾长风改变心意,答应辅佐萧若傲。 他的话令夏月心生伤感,忍不住道:“可惜这世间像顾大人一样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太少。” 顾长风知道她指的是萧若傲,黯然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慕千雪垂下眼睑,指尖滑过一根细长坚硬的琴弦上滑过,“天下百姓,无不向往太平盛世,殊不知所谓的太平盛世往往是靠骨山血海堆砌而成。” 顾长风知她是想起了萧若傲屠灭南昭之事,劝道:“南昭一事,还请公主节哀。” 慕千雪看了一眼窗外细密的雨丝,淡然道:“萧若傲派你来北周,是想带我回去?” “是,陛下不希望公主留在北周,临行之前交待臣一定要接回公主,如果周帝不肯松口,就……”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了声音。 夏月疑惑地道:“就怎么样,难不成还打算将公主抢回去吗?” “不是抢回去,而是……”后面的话似乎很难启齿,顾长风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口。 慕千雪勾一勾琴弦,面无表情地道:“若不能接回,就设法杀了我,永绝后患是吗?” 夏月骇然惊呼,在看到顾长风点头后,她难以置信地道:“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公主?” “对他而言,我是一大祸患,自是欲杀之而后快。”慕千雪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与之不相干的事情,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口是被人剜肉一般的疼痛! 夏月气得鼓着腮帮子,恨声斥道:“堂堂一国之君,竟如此卑鄙无耻,实在可恨!” 慕千雪取过提梁茶壶,替顾长风斟满了茶,“他主意打得不错,可惜选错了人,并不是人人都如他一般薄情寡义。” 顾长风正色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公主予臣的是救命之恩。” “我明白。”说着,慕千雪起身朝他端然一福,后者慌忙起身避让,“公主这是做什么?”在他心里,慕千雪的份量甚至还要重过身为君王的萧若傲几分,只是萧若傲太过自信,从未发现这一点,否则也不会派顾长风出使北周了。 “多谢顾大人告诉千雪这些事情。” “公主客气了。”顾长风摇头道:“陛下灭南昭一事,做得委实过来,可惜臣知道的太晚,错过了规劝的机会,所幸公主得以脱身,未受其害,庄亲王也活了下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待得各自重新落座后,慕千雪道:“幸好顾大人没劝,否则让萧若傲晓得你心向于我,又哪里会派你出使北周。” 夏月插话道:“顾大人,听说你昨夜就见过陛下了,他怎么说?可有应允?”在问到最后一句时,她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唯恐东方洄应允了这件事。 “昨夜见得仓促,周帝只看了我带来的国书,并不曾表态,我之前又去了一趟昭明宫,周帝不肯见我,看样子,他似乎并不愿让我带公主回西楚。” 听到这话,夏月松了一口气,“不愿意就好,否则回了西楚,公主哪里还有活路。” 顾长风微一咬牙,“你放心,就算周帝真答应下来,我也会在途中放走公主,就当是还公主昔日的恩情。” “顾大人有心了。”慕千雪在椅中欠一欠身,“不过,应该不会到那一步。” 顾长风精神一振,“公主是说,周帝不会答应这件事?” 慕千雪点一点头,“周帝不肯见你,意味着他并不愿答应萧若傲的要求,想来过几日就会明确回绝于你。” 听到这话,顾长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有周帝庇佑公主,臣就放心了。” 慕千雪笑笑,也不纠正他的话,“这次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顾长风当即道:“公主请说,臣一定尽力而为。” “周帝一定会在时机合适之时,召见顾大人,当他拒绝之时,请顾大人以萧若傲之名,向他提一个要求。” 听到这里,顾长风已是明白,她这是要自己假传圣旨,沉吟道:“什么要求?”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慕千雪徐徐吐出八个字来,“不得与任何人婚配!” “婚配?”顾长风满面讶色,“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千雪斟酌着道:“不瞒顾大人,太后与周帝想为我择一夫婿,让我终身有靠,他们是一片好意,可我……西楚之事,令我身心尽伤,实在不想再与人婚配,又不好拒绝,唯有麻烦顾大人。” 顾长风思索片刻,点头道:“好,臣答应公主。” 他的话,令慕千雪心中大石落了地,感激地道:“多谢顾大人。” “公主客气了,能够帮到公主,臣也算没白走这一趟,往后……您要好生照顾自己。”顿一顿,他隐晦地道:“有些事情,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总记在心里,对您没有好处。”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咳血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咳血 慕千雪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放下南昭之恨,只是……灭国亡族之恨,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早在离开应天的那一刻,她就立下誓言,此生一定要亲手颠覆西楚,让萧若傲也尝一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在送走顾长风后,夏月兴奋地道:“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奴婢还以来要费许多口舌才能说服他呢。” 慕千雪抿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若不是清楚顾长风的性子,我岂会冒冒然来见他。” 夏月点头道:“这可还真是运气好,楚帝千不挑万不选,偏偏就选了顾大人,也算勉强做了一件好事。” 慕千雪正要说话,一道挟着雨丝的冷风吹进来,令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夏月赶紧上前关了窗子,拍着她佝偻削瘦的背脊。 自从入进睿王府后,东方溯知道慕千雪身子虚弱,故而人参、燕窝、雪蛤这一类滋补的东西从来没有断过,可不论吃下去多少,都没见慕千雪长一丝肉,依旧瘦得让人心疼。 许久,慕千雪终于止了咳嗽,松开捂着唇的手,却赫然发现手心里多了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血!”夏月惊呼一声,面色煞白地道:“公主您……咳血?” 慕千雪也是吓了一跳,以往她也经常咳嗽,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咳血的症状,难道……是自己的病又加重了? “怎么办?怎么办?”夏月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后,脑袋终于恢复了思考,“奴婢现在就去找王爷,让他赶紧去请太医来。” “不许去!”慕千雪急忙唤住她,“不许将这件事告诉王爷!”现在事情那么多,又处在关键时刻,她不想让东方溯为自己分神。 “可您现在都咳血了,怎么还能瞒着王爷,奴婢一直都劝您不要太累,熬坏了身子,您就是不听,总说没事,这下可该怎么办。”说着说着,夏月忍不住掉下泪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咳血而已,未必就是大病,你别自己吓自己。”慕千雪攥紧手掌,勉力撑起虚弱的身子起身,“走吧,扶我回王府。”说着,她又叮咛道:“记着,刚才的事情,不得与任何人说起,尤其是王爷。” 夏月无奈地答应着,“那太医怎么办?” 慕千雪忍着头脑中的晕眩感,“城中还有许多医术高超的大夫,你去请一位过来就是了。” “可是……”不等夏月提出异议,慕千雪已是坚定地道:“照我的话去做!” “是。”夏月无奈地应了一声,待要扶她离去,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并伴有女子的喝斥声。 这间茶楼与八仙居一样,雅座用屏风隔开,互不相扰,就是隔不了声音,说话很容易被隔壁雅座听到。 “我认得你,你是溯哥哥身边的侍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我不敬,还不立刻放开!”这个熟悉的声音令夏月拧起了双眉,昌荣宗姬?她怎么会在这里? 念头尚未转完,便看到十九强押着面有怒意的沈惜君绕过屏风走了过来,冷声道:“她刚才一直躲在隔壁偷听你与西楚使者说话。” 正在挣扎的沈惜君听到这话,当即道:“满口胡言,我才没有偷听你们的话。” 十九冷笑道:“既是没有,宗姬何以会来这里,又偏偏坐在公主雅座的旁边,难道是巧合?”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沈惜君回头狠狠瞪了十九一眼,呵斥道:“你若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 十九根本不理会她的威胁,朝慕千雪道:“她是尾随西楚使者来的,刚才那些话,她应该都听到了,可要处置了她?” 对于凌驾在一切律法之上的神机营来说,除非整个卫氏一族联合起来,否则根本不在他们眼中。 沈惜君听出十九话锋中的杀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声音发颤地道:“你……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胡来,否则父亲母亲还有……太后都不会放过你!”到了这个时候,她再蠢也看得出,十九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侍女。 “放开她。”慕千雪的话令十九柳眉一蹙,但还是依言松开了手,沈惜君一得了自由,忙不迭退开数步,背抵着屏风惶恐而警惕地盯着慕千雪等人,两只手腕各有一圈明显的淤红。 慕千雪看到她这个样子,微微一笑,在命店小二重新沏茶上来后,道:“许久未见宗姬了,既是遇见,不妨坐下喝杯茶。” 沈惜君这会儿哪有心情喝茶,戒备地道:“你想怎么样?” 慕千雪站得有些疲惫,扶了夏月的手回到椅中坐下,举目笑道:“这话该是我问宗姬才对,为何要跟着西楚使者?” 沈惜君别过脸道:“谁说我跟着他,只是凑巧走了同一条道而已。” 夏月翻一翻白眼,口舌伶俐地道:“是啊,凑巧走了同一条道,又凑巧进了同一间茶楼,再凑巧坐在了隔壁;宗姬的‘凑巧’可真不少。” 沈惜君被她一顿抢白,又气又怒,语气冷硬地道:“那你们呢,可别告诉我,是‘凑巧’遇见西楚使者。” 慕千雪抿了一口清香四溢的茶水,微笑道:“此事确非凑巧,我知这是由昭明宫回驿站的必经之路,故而在此等候。” 见她承认,沈惜君容色越发冰冷,“你胆子可是不小,竟敢与使者串通欺骗陛下与太后,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慕千雪制止欲要言语的夏月,平静地道:“所以宗姬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听得这话,沈惜君冷笑连连,“怎么,你还想我替你保守秘密?”看似明媚的笑意里,透着尖刻的恨意,如非这个女人,溯哥哥怎么会拒她于千里之外, 甚至不许她踏进睿王府一步! 慕千雪低头一笑,“宗姬恨极了我,又岂肯替我保守秘密,只是……宗姬连睿王的性命也不顾了吗?” 沈惜君神色一僵,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睿王心意如何,宗姬最清楚不过,若我因此事而受陛下怪罪,他一定会拼死相护;到时候,出事的不是我,而是睿王!” 沈惜君忍着胸口阵阵抽痛,嘴硬道:“你不必拿这话来唬我,溯哥哥才不会那样做呢。” 第一百五十章 透支心力 第一百五十章 透支心力 “我已经提醒过了,若宗姬不信,我也没法子。”顿一顿,她又道:“我不打扰宗姬了,告辞。” 沈惜君没想到她说走就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至慕千雪步下最后一阶楼梯方才回过神来,急急追下去,朝已经走到门口的那道背影喊道:“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溯哥哥?” 慕千雪脚步一顿,就在沈惜君以为她会回身答话之时,她抬步跨过门槛,乘上了候在外面的小轿。 夏月乘伞跟在轿边,走了一阵,忍不住回头望去,隔着潇潇细雨,她看到沈惜君难看至极的脸色,夏月收回目光,隔着帘子忧声道:“公主,这样没事吗?” 在几声咳嗽后,轿中传来微微喘息的声音,“睿王是昌荣宗姬最大的弱点,为了睿王,她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若没有这样的把握,她也不敢将之放走。 “希望如此。”尽管慕千雪说得笃定,夏月还是有些不放心,一路冒雨回到睿王府,在扶慕千雪回到东院歇下后,她又赶紧出府去请了一个金陵城有名的大夫来。 大夫替慕千雪把过脉,又仔细听她说了症状后,抚须道:“从脉象还有表相病症来看公主应该是肺气虚损不足引致的久咳不愈。” 夏月点头道:“是,之前来替公主看病的太医也这么说,但以前从来没有咳过血,何以会突然这么严重?” 大夫沉吟片刻,道:“公主近日是否经常熬夜辛苦?” 待得夏月点头后,他道:“体虚之人,最忌熬夜,长此以往,身体必然越来越差,甚至可能引致哮喘。” “哮喘?”夏月面色苍白,这个病她是听说过的,一旦发病,最是凶险不过。 “不错,所幸公主眼下情况还没有严重到那一步,只要善加调理,应该可以控制,只是……”他神色凝重地道:“万万不能再熬夜疲累了,否则再好的药,再高明的大夫,也帮不了公主。” “我知道了,多谢大夫。”慕千雪应了一声,对夏月道:“随大夫去抓药吧。” “是。”待得大夫开了方子后,夏月将他送了出去,哪知走到门口时,恰好撞见东方溯回来,赶紧打发大夫离去,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见过王爷。” 在示意她起身后,东方溯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人?” “是……是……”夏月飞快转着心思,好一会儿方才勉强寻了一个借口,“是彩衣坊的裁缝,公主说最近天凉了,想做几身秋衣,就让他过来量身。” “秋衣?”东方溯蹙眉道:“御衣坊前阵子不是刚送了做好的秋衣来吗?” “是……来过了,但那些衣裳公主都不在满意,所以让彩衣坊的裁缝重新做几身。”夏月努力圆着谎言。 东方溯点一点头,对跟在身后的蔡元道:“你去一趟彩衣坊,让他们选用最好的料子,做仔细一些。” “不用!”夏月哪敢让蔡元过去,赶紧叫住他,“这些话奴婢已经叮嘱过了,他们知道的,不必再麻烦蔡总管。” 蔡元不晓得当中问题,笑呵呵地道:“彩衣坊离这里就几里路,过去一趟很方便,一点也不麻烦。” 蔡元的好意令夏月暗暗叫苦,真要是去了,非得穿帮不可,还没等她想到拒绝的话,蔡元已是准备离去,她连忙上前拉住,匆忙之间不甚掉下藏在袖里的药方,想要捡起已是来不及,被东方溯先一步拿在手中。 糟糕! 夏月绞着手指,忐忑不安地看着东方溯,后者在看过药方后,冷声道:“公主怎么了?”自从慕千雪来到睿王府后,一应药方药材,全部是他亲自打理,经常用到的几味药,他闭着眼睛也能背出来,故而一看到熟悉的药名,就知道这张方子是慕千雪的。 夏月见瞒不过,只得将茶楼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到慕千雪吐血,东方溯顾不得撑伞,冒着渐大的秋雨,疾步往东院奔去。 在夏月送大夫离开后,慕千雪闭目倚在榻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意外看到东方溯坐在榻前,她坐直了身子,惊讶地道:“王爷何时来的?” 东方溯往她身后塞了两个鹅毛软枕,让她可以坐得舒服一些,“有一会儿,见你睡着便没打扰,可有感觉好些了吗?” “嗯。”眼眸无意中扫过东方溯的肩膀,发现上面有被雨水濡湿的痕迹,留心看去,不止是那一块,整件衣衫乃至乌黑如墨的发丝都是湿的,“王爷淋雨了?” “淋了一些,不打紧。”东方溯随口答应了一句,揭开用棉套裹着的小盅,将浓黑的药汁倒在瓷碗里,舀了一勺吹凉后递到慕千雪唇边,“喝药吧。” 慕千雪看了他片刻,转眸望向站在一旁的夏月,“你告诉王爷了?” 夏月点头道:“奴婢不是故意的,送大夫出去的时候,正好碰上王爷,又被他看到了那张药方,实在是瞒不过。” 慕千雪轻叹一声,目光重新落到东方溯身上,“我并非存心瞒你,只是不想你担心。” 东方溯没说什么,只示意她先喝药,待得慕千雪将一碗苦药喝尽后,他让夏月取来一早备下的梅子,让慕千雪解去口中的苦味。 在慕千雪吐出小小的梅核后,东方溯替她掖一掖被角,“明日我会让太医过来一趟,替你再诊诊脉。” 慕千雪眸光在他脸上徘徊,许久,轻声道:“你在生我的气?” 东方溯动作一滞,在短暂的沉默后,他道:“你违约在先,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违约?”慕千雪疑惑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在示意夏月出去后,东方溯沉声道:“你是否说过,会助我夺得帝位,保我与母妃安宁?” 尽管不解他这么问的用意,慕千雪仍是如实回答,“是。” “皇兄占尽天时地利,若没有你襄助,我根本没资格与他争夺帝位。” “我说过,我会全力襄助王爷,绝不……” “你没有!”东方溯冷冷打断她的话,“你明知自己身体不好,还夜夜熬至三更才睡,丝毫不顾惜身体,还让夏月瞒着我,今日是咳血,那明日,后日呢?若因此输了这场争斗,又该如何?”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朝堂定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朝堂定夺 慕千雪默默望着他,说到这个份上,她哪里会不明白,东方溯的真正用意,绕一大圈,只是让她让爱惜身子,不要再这样拼命透支心力。 她低头拨弄着暗紫缎面的锦被,低低道:“对不起。” 东方溯板着脸,冷冰冰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自己。” 明明被人训斥,慕千雪心里却无一丝不快,那双秋水明眸微微弯起,“我答应你,不会再有下一次,而且以后不论有什么事情,我都第一个与你说,可以了吗?” 东方溯半信半疑地道:“当真?” 慕千雪伸出纤细的小指轻轻缠上东方溯放在膝上的小指,笑容静美似秋叶,“这样可以了吗?” 小指传来的柔软与温度令东方溯胸口一软,再也板不住脸,“记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慕千雪答应一声,道:“你衣裳都湿了,赶紧去换一身来,以免着凉。” “不碍事。”东方溯随口说着,转而想起另一件事,“顾长风那边,你确定吗?” “嗯。”慕千雪颔首道:“他与你一样,都是将情义看得极重之人,而且一诺千金,应承之事,一定会做到。” 东方溯点头道:“希望此事顺利,也省得你再费心耗神应付母后。” “对了,今日朝堂情况如何?” “与你所料的差不多,一派主宽一派主严,最后这件案子交由三司会审,杨和也是主审之一。” “此事……” “这么快就忘记了?”东方溯指一指她的手,后者哑然失笑,“记得,小女子怎么敢忘了答应睿亲王的事情。”她指着自己光洁的额头,玩笑道:“这里面现在一片空白,王爷要是不信,不妨打开来瞧瞧。” “尽胡说。”东方溯笑斥了一句,道:“你现在才咳过血,这阵子一定要多休息,不可操劳,卫文斌还有顾长风那边,我会盯着,你不必担心。” “好好好。”慕千雪连应了数声,笑道:“我只是想让王爷转告九王,让杨和继续保持偏向卫文斌的态度。” 东方溯扬眉道:“你不怕皇兄真因为赦了卫文斌的死罪?” “不管是死是活,卫文斌都已经废了,勉强保下他的性命,只会折损周帝的名声,如果我是周帝……”手指轻轻一叩床榻,凉声道:“最后一定会杀了卫文斌。”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卫文斌始终是卫候唯一的子嗣,不论卫候还是母后,都不会让他死。” 他的话令慕千雪眉心倏然一跳,望着窗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秋雨打在树叶上的簌簌声音隔着窗子传进来。 “怎么了?”东方溯的声音令慕千雪回过神,一缕悠远淡漠的笑意出现在唇角,“或许……在这件事上,我们还会有别的收获。” “此话何解?” 慕千雪抚额道:“我也只是一时猜测,对与不对,还要过阵子方才知晓。” 东方溯也不追问,见她面有倦色,温言道:“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嗯。”慕千雪应了一声,道:“那些镖师,还请王爷费心一些,尽量保他们性命。” “我既应了他们,就一定会做到,你尽管放心就是了。”说着,东方溯又叮嘱了一遍,方才离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慕千雪露出一抹浅淡但却异常温柔的笑容,这样的温柔,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九月二十二日,在百官行礼中,东方洄心情沉重地坐上楠木錾金漆云龙纹宝座,今日就是他之前限定的最后一日了,也就是说卫文斌是死是活,将在今日定夺。 果不其然,他刚一坐定,大理寺卿捧着一本折子站出来道:“陛下,卫文斌一案,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已经俱审完毕,请陛下过目。” 怀恩连忙取过他呈过头顶的奏折恭敬地递给东方洄,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奏折上的内容时,东方洄眼皮还是狠狠跳了一下。 在得看完这封意简言赅的奏折后,他抬眼道:“大理寺与都察院都认为卫文斌该死?” 刘明道上前肃声道:“启禀陛下,臣等查明,卫文斌贪财弄权,搜刮民脂民膏不说;还为银钱故判案情甚至错杀无辜,罪行昭昭,不判死刑,不足以平民愤!” “陛下。”杨和亦站出来道:“臣并不认为刘大人的说法,卫文斌虽犯下大错,但卫候曾为我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罪不致死!” 刘明道眉头紧皱,不客气地道:“卫候是卫候,卫文斌是卫文斌,岂可混为一谈!”这几日杨和一直帮着卫文斌说话,令他很是反感,明明他以前与自己一样,最是痛恨贪污敛财之人。 杨和没理会他,再次朝东方洄拱手道:“陛下素来以仁治国,圣人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卫候只得卫文斌一子,若他被处极刑,卫候一脉就断了;试想卫候忠义一生,却落得无子送终的下场,陛下您于心何忍!” “陛下!”卫晋跪伏于地,老泪纵横地道:“臣愿用所有军功爵位换取犬子一条性命,求陛下应允。” 刘明道肃声道:“陛下,功是功,过是功,功过不可相抵,否则人人皆可以倚仗昔日功绩而为非作歹,更不要说那些功绩并非是属于卫文斌的。” 卫晋抬头恨恨地盯着刘明道,“刘大人,究竟我卫家与你何仇何怨,令你要这样害文斌?” “卫候所言差矣,下官只是禀公处理,卫文斌有此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你!”卫晋气得浑身哆嗦,他身份尊贵,又是当今太后胞兄,谁人见了他不礼让三分,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 杨和朗声道:“陛下,律法不外乎人情,还请您看在卫候与太后的份上,网开一面。”这句话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杀机,一旦东方洄真的驳回三司之议,饶卫文斌不死,就是偏坦徇私,传扬出去,对东方洄名声会有极大的影响,当金銮殿上的皇帝都做不到公正二字时,还能奢望这大周天下,谁人是公正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小小蚁穴亦可崩千里之堤!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斩立决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斩立决 “陛下,不诛卫文斌难平民愤!”荣王等人亦开始站了出来,纷纷请求东方洄严惩卫文斌;另一派自是不甘示弱,肃穆朝堂又与上次一样,变得嘈杂纷乱。 东方洄听得心烦意乱,用力一拍雕着龙头的扶手,厉喝道:“够了!” 百官看到龙颜大怒,纷纷收声,不敢再言,唯有刘明道仍不依不饶地请求东方洄严惩卫文斌。 东方洄暗自咬牙,这个不知进退的老东西,有他好看的时候! “陛下……”这一次,刘明道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洄抬手制止,后者深吸一口气,违心道:“朕明白刘爱卿的意思,你说的不错,卫文斌罪大恶极,饶不得!” 这句话落在卫晋耳中,如同晴天霹雳,尽管卫太后已经给他交了底,可他私心里,还是希望卫文斌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金陵。 他连连磕头,半真半假地泣声道“老臣只得文斌这么一根独苗,求陛下开恩,只要文斌活着,老臣……老臣愿意代他去死!” 东方洄走到他身前,叹息着扶起他,“舅舅,朕对文斌开恩,谁又对被文斌冤杀的那些人开恩,他们也有父母家人,也有妻儿老小。” 卫晋垂泪道:“老臣知道文斌罪孽深重,但他本性不坏,只是一时迷乱心智而已,老臣膝下只他一子,求陛下看在老臣几十年来,兢兢业业的份上,开恩啊!” “舅舅的功绩,朕与大周都会牢牢记着,但……文斌,还请舅舅见谅!” 卫晋颤声道:“当真……一点还转的余地都没有吗?” “从文斌踏上这条路开始,就该明白会有今日的下场。”说完这句话,东方洄眸光肃然一冷,松开搀扶着卫晋的手,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卫文斌在江宁为官期间,贪墨无度,冤杀江宁百姓,罪不可恕,着即——”东方洄闭一闭目,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判处斩立决,三日后行刑!”在保全卫文斌与自己名声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这个选择无疑是对的,却也给东方洄埋下了隐患,而这一点,后者并没有察觉。 卫晋瘫倒在地,苍白的嘴唇不住哆嗦,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虽说是做戏却也是真的难过,想不到他威风一世,临近花甲之年却要遭受父子生离之苦,以后想见一面都难;而且,文斌除了保住一条性命之外,其他一切算是彻底毁了,他二十多年的心血,也全废了。 随着怀恩一声“退朝”,百官依次退去,只有卫晋怔怔跪在空旷的殿中,东方洄垂目道:“舅舅放心,朕会保下文斌,不会真要了他的性命。” 卫晋抬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脸,双唇哆嗦着道:“老臣知道,只是……老臣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刘明道欺人太甚!” “朕又何尝咽得下,只是这一次他占了理,朕也拿他没法,不过舅舅放心,文斌之仇,舅舅之恨,朕一定会向他讨回。” 怀恩来到卫晋身边,细声道:“这地上凉得很,老奴扶您起来。” 在怀恩搀扶下,卫晋吃力地站起来,难过地道:“老臣想去看看文斌,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了。” “去吧,后面的事情,朕会办妥。”在卫晋离去后,东方洄狠狠一捶旁边的蟠龙朱红圆柱,吓得怀恩心肝乱跳,忙不迭拉住他的手,幸好没有大碍,只是稍有些红肿,“陛下当心龙体,这万一要是有所损伤,可不得了!” 东方洄面色阴冷地道:“有些人可不这么想!” 怀恩知道他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劝道:“刘大人是过份了一些,但他就是那样倔直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他要是没那样,才叫稀奇呢!” “是,朕知道!”东方洄咬牙道:“朕后悔没有及早拔了这根刺,以至于让他有机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老奴明白,等这件事风头过去后,陛下随便寻个由头罢了刘大人官就是了,谅别人也不敢说什么。” 东方洄平复了一下心情,凉声道:“刘明道好解决,其他人却是棘手得很。” 怀恩眼珠子一转,试探道:“陛下是说荣王他们?” “这几天,他们上窜下跳的样子,你也都看见了,明摆着是一门心思要与朕做对。” 怀恩赔笑道:“任他们再怎么折腾,说到底也只是小小萤虫,萤火之光又岂能与皓月争辉!” 东方洄冷哼一声,“可惜他们没有这个自知之明,若非还未查到神机营落在何人手里,哪里还容他们猖狂!” 怀恩轻声道:“信王已死,先帝临终召见的皇子只剩下荣王、安王与穆王三位,老奴相信,很快就会查出来,陛下不必太过心急。” 东方洄也知道此事急不得,缓了口气回到龙椅中坐下,“文斌一事,你认为交给谁人去办合适?” 怀恩眼珠微微一转,躬身道:“卫大人眼下被关押在刑部之中,若无意外,负责监斩的必是刑部,故而老奴以为,该从刑部择人去办。” 东方洄也是这个意思,微一颔首吐出一个名字来,“杨和?” 怀恩沉吟片刻,仔细斟酌了字句道:“杨大人眼下代掌刑部,又一直主张从宽处理置卫大人一案,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并非陛下嫡系一脉,冒然将此事交给他去办,老奴以为,风险太大。” 怀恩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东方洄说话,反倒一个劲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忐忑道:“可是老奴说错了?” 东方洄笑道:“昨儿个江福与朕说,你自入秋之后,就犯了风湿的老毛病,夜里经常痛得睡不安稳,朕想着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是不是该出宫去享享清福。”江福是怀恩的徒弟,这些年一直跟着怀恩在承德殿侍候。 怀恩闻言,急忙道:“启禀陛下,最近秋雨缠绵,老奴这手脚是有些不听话,但只是小病,绝没有像江福说得那么严重,经过太医几次针炙之后,已是好了许多,妨碍不了侍候陛下,求陛下别赶老奴走。”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师徒 第一百五十三章 师徒 “朕若要赶你,就不会说这些了。”顿一顿,东方洄道:“江福虽然做事还算仔细,但终归不及你谨慎周密,就让他继续跟着你学吧;至于文斌一事,你说的不错,确实不宜交给杨和,朕会另外择人去办。”说着,他展一展双臂起身道:“朕去一趟宁寿宫,你不必跟着了。” “是”在恭送东方洄离去后,怀恩当即来到御茶房,每天这个时辰江福都会在御茶房准备东方洄一天所用的茶叶,今日也不例外。 怀恩刚到门口,便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阵子下雨天大潮,所有茶叶取过后,一定要封牢,一旦让潮气进去,就会影响到茶叶原本的清香甘醇;往后再这样粗心大意,我可不饶你们。” “是。”几名小太监赶紧答应,抬头时,看到站在门口的怀恩,连忙躬行礼,“见过怀总管!” “师父,您怎么来了?”江福也瞧见了,笑着迎上来,他年约三旬,薄唇长眉,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怀恩抬步跨过门槛,冷冷道:“怎么,咱家不能来吗?” 江福一怔,旋即笑道:“师父说到哪里去了,我就是怕您走多了会劳累,来,我扶您坐下。” 怀恩拂开他伸过来的手,“咱家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连走个路都要人搀扶,江公公好意,咱家心领了。” 江福尴尬地收回手,他就算再笨,也看出事情不对,在打发一众小太监下去后,他沏了一盏茶双手捧到怀恩面前,细声道:“师父请用茶。” 等了一会儿,不见怀恩接过,只得搁在小几上,“师父,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您老不高兴?” 怀恩面无表情地道:“江公公一向机灵能干,岂会做错事;倒是咱家一把老骨头,遭人嫌弃得紧。” 江福讨好地道:“师父老当益壮,又最懂陛下心意,深得陛下恩宠,谁敢嫌弃您啊。” 他本是随口一说,岂料怀恩盯了他道:“那个人可不就是你吗?” 江福脸色一变,不自在地道:“师父这话从何说起,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敬您都来不及,又岂会……” 怀恩痛声打断他的话,“亏你还记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你跟了我七年,七年里我把你当亲子侄一样看待,手把手地教你,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结果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一脚把我踢走;江福,你良心被狗吃了吗?”说到恨处,他不禁起身狠狠踹了江福几脚。 江福没敢躲避,咬牙忍了下来,“冤枉啊,徒弟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怀恩气极反笑,“既是这样,你为何要告诉陛下我犯了风湿,江福,你就那么想做咱家的位置?” 江福满脸委屈地道:“师父可真是冤煞我了,我只是想着师父有疾在身不宜太过操劳,所以与陛下提了一提,绝对没有要踢走师父的意思。” “说得好听!”怀恩冷哼一声,“你抢着在陛下面前表现,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以往我念着师徒情谊,都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竟越来越过份。” “真的没有!”见怀恩不信,他举手道:“如果徒弟有半句不实之言,就叫天打……” “老天爷忙得很,没空听你这些狗屁倒糟的誓言!”怀恩冷冷打断他的话,“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坐上四品官殿监督领侍的位置。”说完拂袖离去,在临到门口时,脚步一顿,微侧了头道:“安分守己当你的差,你我尚可相见,否则……莫说我这做师父的不讲情面。” 江福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朝跨出门口的怀恩喊道:“师父,徒弟真没有那样的心思。” 怀恩大步离去,连看也懒得看他一眼,他在宫中待了四十年,谁是鬼谁是人,他心里一清二楚! 在怀恩走的不见人影后,江福迅速收起那副无辜可怜的表情,朝怀恩离去的方向啐道:“老东西,都半截身子埋土里了,还非得霸占着不肯放,哼,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不论宫里宫外,朝堂市井,只要有人,就免不了恩怨二字。 夜间,慕千雪用过晚膳后,倚在榻上看书,她看的并不是那些常见的经史子集,而是一本《风后八阵兵法图》,传闻是黄帝与其大将风后研创,里面共有九幅图,其中八幅各为一个阵法,最后一幅,则是八阵正图,每一幅图皆有详细的介绍,很是难得。 东方溯知道她喜欢看兵书,故而四处搜罗寻得一批兵书,当中最贵重的,就是这本《风后八阵兵法图》。 慕千雪正看得入神,突然被人抽走了手中的书,却是夏月,“你这是做什么?” 夏月合起书册道:“公主您已经差不多看了一个时辰,该歇息了。” “一个时辰?”慕千雪惊讶地道:“竟看了这么久吗?” “您啊,每次一看起书来,就忘了时辰,要是不盯着,怕是三更过了您还没睡呢。”说着,她盯着手里薄薄的书册,蹙眉道:“不过这书统共也就十几页,别说公主您一目十行,就算是奴婢,半个时辰也差不多能看完,怎么您看了这么久?” “你可别小看这区区十几页张,每一页都奥妙无穷,我瞧了这么久,也不过才弄懂了风扬与云垂两个阵法而已。”说着她伸手想要拿回书册,夏月赶紧将之背在身后,“不管有多神奇,今夜都不许看了,否则奴婢去告诉王爷!” 慕千雪被她说得一笑,“你这丫头,拿王爷来压我是不是?” 夏月扮了个鬼脸,“谁让这王府里头,只有王爷才制得住您。” “你这妮子!”慕千雪笑斥了一句,倒也没坚持,由着夏月把书册放回到楠木架上,“十九回来了吗?” 夏月一边绞着软巾一边道:“没呢,下午出去后就没见她回来,也不知去哪里了。”话音刚落,门被人推了开来,十九带着一身秋寒地走了进来。 看到她,夏月不由得乐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传书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传书 十九不知夏月心思,走到床边,对慕千雪道:“我和十五去打探了一下公主之前交待的那两户人家,已经到达金陵城外,明天应该就能入城。” “江氏族人,可有发现他们?” “没有,按着公主吩咐,严密保守此事,没有与人泄露半句。” “好。”慕千雪应了一声,对风尘仆仆的十九道:“你也累了,赶紧去歇着吧,明日我还有事情要你们去查。” “什么事?” 慕千雪沉吟半晌,道:“我怀疑周帝不会就此杀了卫文斌。” 十九柳眉一蹙,摇头道:“不可能,今日陛下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处斩卫文斌,三日后行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国之君,应该不至于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慕千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救人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方法。” 她的话令十九眉心又紧了几分,秋风自窗外拂入,吹起蓝色的衣角,似一只在秋风里倔强飞舞的蝴蝶,“公主之意,是说陛下会暗中相救?” 慕千雪抚着苍白的脸颊,笑意淡薄地道:“如你刚才所言,他是一国之君,又有琉璃坊为他所用,要悄悄救下一个人,并不是难事。” 十九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出意外,负责监斩的应该是刑部,你想我们在接下来的三日里,盯住刑部,不让他们有机会调包?” “不!”慕千雪的回答出乎十九意料之外,讶然道:“不是?” “盯着刑部,但不要阻止,由着他们去做,甚至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推上一把。” 夏月听得越发糊涂,“公主您不是一直打算帮着睿王对付陛下他们吗,何以……一时间又改了心意?” 慕千雪长睫轻垂,幽深似窗外暗夜的目光落在腕间腻白无瑕的羊脂白玉镯上,“你们都忘了,我们的目标,从来不是卫文斌。” “我当然知道,是陛下与卫……”话说到一半,十九突然明白过来,目光烁烁如夜空中的星子,“你想后发制人?” “当金陵城百姓发现亲眼看着被处斩的卫文斌,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时,你猜……他们会做何想法?”慕千雪的笑容永远是那样明丽绝美,不见一丝锋机,可偏偏她却是最擅长权谋算计的那一个。 “我明白了,我会按着你的意思去做。”十九干脆的应了下来,沉默片刻,语气生硬地道:“你的病怎么样?” 慕千雪笑一笑,“只是小病罢了,要不了命。” 十九点点头,正打算离去,突然脸色一变,迅速往外掠过,紧接着外面传来十九的娇喝声,“什么人?” 夏月正想出去瞧瞧,意外看到十九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枝钉着纸条的飞镖。 慕千雪面色一凛,“刺客?” 十九打量着手里的飞镖,神色古怪地道:“应该不是刺客。”说着,她取下钉在飞镖上的那张纸递给慕千雪,后者摊开看过后,面色变得比十九还要古怪。 夏月好奇地道:“公主,上面写了什么?” 慕千雪没有说话,只将纸条递过去,夏月念出上面仅有的四个字,“移花接木?” 她眨一眨眼,不解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猜到东方洄打算的,不止我们。”说着,她对十九道:“可知是什么人?” 十九摇头道:“他一身黑衣蒙面,来去又很快,我根本辩不出他的身份。” “我知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十五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十九讶然道:“你认识他?” “算不得认识。”十五走进来道:“可还记得从千代本樱手里救下我的那个蒙面人?” “自然记得。”十九眼皮灼然一跳,脱口道:“是他?” 十五点头道:“虽然他来去很快,还是被我认出他的身法。” 十九思忖半晌,不确定地道:“他先是救了你,这会儿又特意来送信告诉我们陛下意欲移花接木,难道真是尊者?” 慕千雪抚过光滑如璧的锦被,心思飞转如轮,“与他的身份相比,我更好奇他是怎么晓得周帝心思的,与我们一样猜测出来的还是……” 夏月等了半晌,迟迟不见她说下去,忍不住追问道:“还是什么?” “没什么。”慕千雪没有将刚刚萌芽,还无法确定的猜测说出口,“镖局那些人怎么样了?” 十五答道:“卫文斌已经被定罪,不再需要他们指证,所以他们会在明日离开金陵返回江宁,王爷已经指了十八他们沿途护卫,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们的家人也派去接了,公主只管放心。” “那就好。”胸口的气闷,令慕千雪忍不住咳了几声,夏月怕她又与之前一样劳神过度,劝道:“公主早些歇息吧,刑部还有那些镖师的事情,有王爷与神机营盯着呢,出不了事。” 说了这么久的话,慕千雪也确实累了,在他们退下后,闭目沉沉睡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半夜落下的秋雨,令第二日天气又凉了几分,不少人穿上了薄薄的棉衣,抵制那份寒凉。 翌日天刚亮,住宿在八方客栈里的周正等人就带着收拾好的行礼离开客栈,卫文斌已经被定罪,做为证人的他们允许离京返乡。 在前往城门的途中,一名镖师快步来到周正身边,往左侧努一努嘴,低声道:“镖头,有人跟着咱们。” 周正不动声色地道:“我瞧见了,别看他们,只管往城门走,王爷说过,他会派人在城外接应。” 镖师神色忧虑地道:“万一……王爷是骗咱们的,可怎么办?” 周正轻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咱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只能一条道走下去,希望咱们没有信错了人。” 镖师无奈地点点头,他们走得很快,只用了差不多平时一半的时间便到了城门,看守城门的士兵简单检查了一下,便放他们出了城。 琉璃坊中,一名中年人来到位于后院的小楼上,朝背对着站在窗前的一道碧色纤影拱手道:“启禀姑娘,他们已经出城。” 碧影转过身来,正是绿衣,“咱们的人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偷龙转凤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偷龙转凤 “跟着一道出了城,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好。”在这个字后,中年人躬身退了出去,而小楼也恢复了平静。 秋阳由东往西,在变幻如流金的晚霞中坠入远山的另一端,当落日最后一点余晖也被暮色吞噬时,小楼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中年人三步并做两步走进来,急切地道:“姑娘,出事了!” 绿衣搁下手里刚看了一半的卷册,抬眼道:“没杀了那群人?” 中年人急急摇头,说出一句令绿衣骇然色变的话来,“那群镖师怎么样,小人不知,但咱们派人去的人——死了。” 绿衣豁然起身,双眸迸出寒如刀锋地冷光,“你再说一遍!” “小人原想着日落之前他们便可回来,哪知迟迟未见人影,小人有些担心,便打算出城去看看,哪知刚到城门,便看到城外有人一脸惊慌的奔过来,说是在离城十里的地方,发现一群尸体。” “小人跟着守城士兵来到那人所说的地方,发现……发现……”中年人满面恐惧地道:“死的都是咱们派去的人,七具尸体。” 绿衣紧紧攥着双手,“咱们统共派去了七人,也就是说,全部都死了,一个不剩!” 中年人低着头不敢答话,良久,绿衣平一平气息,寒声道:“可知是谁杀了他们,那群镖师呢?”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群镖师也不知去向,小儿猜测,会否根本就是那群镖师下的手?” “不会。”绿衣冷冷道:“我问过卫文斌,那群镖师当中除了镖头周正勉强能够跻身二流高手之列外,余者武功尽皆平常,不可能杀得了我们的人,定是有人在暗中帮着他们。” “那现在怎么办?” 绿衣狠狠一咬牙,“查!一定要查出是谁在暗中与我们做对,另外派一批人去江宁,那群镖师一定会逃回那里!” 在中年人离去后,绿衣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进宫将这些事告诉东方洄,后者得知此事,亦是诧异万分;不过事已至此,喝斥无用,只能让绿衣加紧追查,务必要找到那群杀人者以及镖师。 九月二十五日,一辆囚车从刑部大牢驶出,里面押着一个身着白色囚衣,蓬头垢面的犯人,在犯人的衣领后面插着一块牌子,除了“犯人卫文斌”五个大字之外,还有一个殷红的“斩”字。 囚车一路驶到位于菜市口的刑场,那里已经围了许多百姓,二十年来,卫氏一族权势滔天,即便犯了什么罪,顶多也就是罢官抄家,斩首还是头一回。 囚车停下后,卫文斌被人从囚车里拉下来,跪在刑台上,想是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卫文斌木然跪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反抗,看起来浑浑噩噩的。 负责此次监斩的是刑部秋审司的王郎中,差役拱手道:“大人,犯人已经带到,请您验明正身。” “好。”王郎中起身走到低着头的犯人面前,在辩认了一番那张满是脏污的脸后,点头道:“不错,正是人犯卫文斌。” 验过人犯之后,王郎中正准备回监斩台,眼角余光瞥见一辆朱顶马车停在刑场外,一名长须老者扶着车夫的手从马车中里下来。 王郎中快步迎上去,恭敬地道:“下官见过卫候爷。” 来者正是卫晋,在示意王郎中免礼后,他哑声道:“老夫想送犬子最后一程,不知是否方便?” “当然可以,候爷请。”王郎中满口应承之余又劝道:“事已至此,还望卫候节哀,想来……卫大人也不愿看到您伤心难过。” 卫晋眼圈一红,举袖拭一拭眼角,哽咽地道:“老夫明白王大人的意思,只是……文斌是老夫唯一的子嗣,现在眼看他要被斩首,老夫……这心里就跟刀割似的。” 王郎中叹气不语,在将卫晋引到刑台后,他恍然退了下去,留下卫氏父子相处。 卫晋接过管家手里的食盒,取出一碟碟精致的小菜,声音嘶哑地道:“这些都是你平日里爱吃的小菜,你母亲一早起来做的,多吃一些。” 管家在一旁道:“夫人原本也要一起来的,可临出门前,因为伤心过度晕厥了过去,没法来送大公子。”卫文斌默默听着,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也不知听进没听进。 卫晋端了一碟翡翠白玉丸子到他嘴边,一边喂一边絮絮说着卫文斌小时候的事情,后者始终一言不发,机械地嚼着喂进嘴里的饭菜。 看着他这个样子,卫晋似乎越发的伤心,垂泪抱住他道:“都怪父亲没用,救不了你,你要怪就怪吧。” 午时三刻将至,刽子手执着一顶宽大的鬼头刀走上刑台,管家收拾了东西,低声道:“候爷,快到午时三刻了,咱们下去吧,以免误了行刑的时辰。” “往后清明寒食,生死忌日,我与你母亲都会去看你,好生……去吧。” 说完这句话,卫晋万般不舍地松开手,由管家扶着他下了刑台。 在日影正照到午时三刻时,王郎中取过签筒中的红签,用力掷在地上,“行刑!” 随着这两个字,卫文斌颈后的牌子被取下,刽子手面无表情地举起锋利无比的鬼头刀,狠狠往其颈间斩下。 一刀过后,人头落地,没有任何悬念。 卫家将身首分离的尸体带回去安葬,至此,贪污受贿一案彻底结束,但……是真的结束了吗? 翌日清晨,住在东城门附近的百姓出门之时,惊奇地发现一向早早开启的城门,这会儿还紧紧关着,反倒是有一个人被塞了嘴巴吊在城楼上,在他身上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了八个字——偷龙转凤,文斌未死! 文斌,卫文斌? 可明明昨日有许多人看到他被斩首于刑场上,怎么可能还活着?难道是一场恶作剧?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有曾经见过卫文斌的人认出被吊在城楼之人,确确实实就是卫文斌,如假包换。 人不可能死而复生,也不可能一身两命,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昨日被杀的,并不是卫文斌,而是一个替死鬼,这也就是牌子上写的“偷龙转凤”。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围困京兆府 第一百五十六章 围困京兆府 “让开让开!”人群后传来差役急切的催促声,在让开一条小路后,身为京兆府尹的魏敬成沉着脸快步走到城楼下。 果然是卫文斌! 魏敬成压下心中的惊异,命两名差役去将卫文斌放下来,他自己则走到城楼下,只见负责看守东城门的士兵一个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把他们吵醒。 柳师爷上前查看了一番,沉声道:“大人,他们恐怕是被下了药。” 魏敬成冷声道:“去取水来。” 很快,差役提来一大桶水,按着魏敬成的吩咐,分别浇在那些士兵头上,在冷水的刺激下,那些士兵终于晕乎乎地睁开了眼睛,待得看清站在眼前的人后,连忙爬起来行礼。 “怎么回事情?” 几名士兵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小声道:“小人也不知道,只记得大约三更时辰,闻到一阵异香,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直至……”他瞅了面色难看的魏敬成一眼,不敢说下去。 “没用的东西!”魏敬成冷冷喝斥着,这会儿功夫,差役已是将卫文斌带了下来,并取下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后者一看到魏敬成急忙喊道:“魏大人救我!” 在示意一干差役与士兵退出十数步远后,魏敬成满面疑惑地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以他人代替卫文斌被斩首一事极其隐秘,尽管魏敬成是东方洄心腹,也不知晓此事。 卫文斌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使劲往这边打量的百姓,捂着脸急切地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有人害人,离开此处再说。” “好。”魏敬成想想也是,准备带他回京兆府,却被围观百姓堵了路,有胆大的喊道:“卫文斌不是被斩首了吗,为何还活着?” “他并非卫文斌,是有人恶作剧!”魏敬成话音未落,便有人反驳道:“我认得,他就是卫文斌,绝不会错。” 魏敬成沉下脸喝斥道:“本官说了不是就不是,让开!” 在短暂的沉寂后,人群中传来声音,“昨日被斩首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卫文斌,什么斩立决,根本就是假的,官官相护,真是好不要脸!” “放肆!”魏敬成脸上有些挂不住,有心要让差役将说话的人抓起来,但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人,根本不知刚才说话的是哪一个。 正当他四处搜寻之时,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原以为陛下英明,三司公正,却原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根本没有公正二字可言,仁君英主,我呸!” 魏敬成这下子真是慌了,面色煞白地喝道:“大胆刁民,竟敢对陛下不敬,来人,去把他给我抓起来!” 差役不敢怠慢,当即冲入人群,可他们压根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只能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惹来百姓不满。 望着闹哄哄的人群,柳师爷低声道:“大人,情况不大对劲,还是先回衙门吧。” 魏敬成也正有此意,趁着百姓注意力被差役给吸引,带着卫文斌悄悄离开东城门,直至踏进京兆府衙门,方才松了一口气,在喝了口茶定一定神后,他遣下不相干的下人,朝手脚尚有些哆嗦的卫文斌,“卫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吗?” 卫文斌咽了口唾沫,道:“实不相瞒,昨日在刑场上被斩首的,只是一个与我面目有几分相似的人。” 柳师爷昨日也在刑场,道:“仔细回想起来,那人面目脏污,确实看不清楚具体模样,远远看去,只是觉得像卫大人,不过行刑之前,负责监斩的王郎中曾验明正……”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紧紧闭住了嘴,想要调包犯人,首要买通的就是负责验身的斩监官。 魏敬成试探道:“这是卫候爷的意思?那陛下……” 卫文斌晓得他是东方洄的人,“陛下也知道这件事,原本昨日我已经离开了金陵城,夜间休息的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将我打晕,我连他们的样子都没看清,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吊在城楼上了。”说着,他又惶恐不安地道:“现在那么多人知道我还活着,会不会真的拉我去砍头啊?” 魏敬成安慰道:“卫大人别急,只是一些无知愚民,应该不难应付,就怕……” 卫文斌慌张地问道:“就怕什么?” 柳师爷代答道:“就怕有人存心挑事,那样一来,就比较麻烦了。” 卫文斌倒也不蠢,当即想到之前在城门处听到的那个声音,攥了双手恨声道:“要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非得把他们的皮扒下来不可!” 魏敬成思忖片刻,道:“此事得尽快告之陛下,柳师爷,让人去备轿,我与卫大人要立刻进宫。” 柳师爷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下去准备,一名差役快步走了进来,神色焦急地道:“大人,外面来了许多百姓,把咱们府衙给围了,他们的情绪很激动,不断嚷嚷着让咱们……”他瞅了卫文斌一眼,小声道:“交出卫大人!” “大胆!”魏敬成脸色难看地道:“这群刁民,竟敢围困京兆府,想造反不成?” 卫文斌早已慌了神,颤声道:“魏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把我交给他们。” “这是自然。”在安抚了卫文斌一句后,魏敬成带着柳师爷走了出去,如差役所言,外面站着很多百姓,看到他出来,嘈杂的人群为之一静。 魏敬成冷冷扫视了一番,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京兆府闹事,眼中可还有王法?立刻速速退去,否则休怪本官铁面无私!” 就在那些人因为他的喝斥露出退缩之意时,一个讽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好一句铁面无私,府尹大人讲出来不觉得脸红吗?” 魏敬成眼皮微微一动,这个声音分明就是之前在城门处出口不敬的那一个,他果然也来了。 “此话何意?”魏敬成一边引诱着那人继续说话,一边朝柳师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了两名差役悄然离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民愤难平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民愤难平 在片刻的沉寂后,那个声音再度响起,“卫文斌犯下死罪,昨日就被杀了头,这里很多人都看到了,结果他却还好好活着,究竟是他死而复生,还是被斩首的另有其人?” 魏敬成面目沉郁地道:“本官说得很清楚,刚才那人,并非卫文斌。” “我……我认得,他就是卫文斌。”一个青衣汉子缩了脖子小声说着,在他之后,有好几个人附声响应,指认之前吊在城楼上的人是卫文斌。 正当魏敬成想着该如何应对时,一块牌子被扔在他脚下,“烦请魏大人解释一下牌子上面的字。” 魏敬成垂目看了一眼,漠然道:“莫须有之事,本官为何要解释?” “是不想解释,还是魏大人根本解释不了。”话音未落,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柳师爷终于找到了藏身在人群里的那个人,是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这会儿被差役紧紧抓住了双臂,不得动弹,“给我把他押入大牢!” 青年用力挣扎,“我没有犯事,你们凭什么抓我?” 柳师爷冷喝道:“挑唆闹事,聚众扰乱衙门,还敢说没犯事,押下去!” “我只是想知道卫文斌为什么没死,有什么错;你们这样,分明就是心中有鬼。”顿一顿,他忽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就像牌子上面写的,偷龙转凤,利用无辜之人替卫文斌顶死,你们好卑鄙!” “到底在你们这些做官的眼中,王法是什么,人命又是什么,是否有权有势的就算犯再大的法,也不用死;相反,我们这些奉公守法的升斗小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抓去顶罪甚至是顶死!” 见魏敬成脸色越来越难看,柳师爷急忙喝道:“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拉下去!” 差役刚扯着那青年走了几步,便被几个百姓挡住了去路,有些紧张地道:“他没有犯错,你们没道理将他押入大牢。” 柳师爷冷哼一声,“只凭他诬蔑朝廷命官这一条,就足以在牢里关上一辈子!” 一名手持烟斗的灰衣老汉走上来,拱手道:“既然你们说他诬蔑朝廷命官,那就请告诉我们,为何昨日就被处斩的卫文斌还会活着?” “本官说了,他不是卫文斌,你们看错了。”魏敬成话音未落,灰衣老汉已是斩钉截铁地道:“小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这双眼还亮堂得很,城楼上那人就是卫文斌,绝对没错!” 他这么一说,人群里传来响应声,开始只是三三两两,后面竟是越来越多,并且人群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并且嚷着让他们放了那句青年,任柳师爷怎么嘶声喝斥都压不下来,后者满头冷汗地望着魏敬成,“大人,这……这可怎么办?” 魏敬成也有些心怯,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与绵羊一般的百姓竟有这样强硬的一面,眼见不断有人围聚过来,唯恐事情越闹越大,大声喝斥道:“所有人立刻退去,谁若不退,就全部抓入大牢!” 莫说,被他这么一喝,吵闹不休的人群还真静了下来,正当他们以为会就此退去时,灰衣老汉在旁边的石狮上磕一磕烟斗,又用力吸了一口,在呛人的烟雾中徐徐道:“大人宁可下令抓人,也不肯解释,看来我们的猜测并没有错;只是大人,卫文斌未死一事,整个金陵城都在传,难道你打算把金陵城的百姓都抓了吗,京兆府的大牢关得下吗?” 魏敬成被他问得无言以对,恼羞成怒地喝骂,“刁民,一群刁民!” “小人只想知道真相,只想知这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刁民二字,恕小人们受之不起!”灰衣老汉想是读过书的,这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令人无法反驳。 魏敬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为官这么多年,也算是处理过不少大大小小的事情,却没有一件像现在这么棘手,难道真要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吗? 正当魏敬成左右为难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哟,魏大人这里好生热闹,在做什么呢?” 魏敬成看清来人,连忙走过去拱手行礼,“参见穆王。” “行了,你知道我不兴这些虚礼。”东方泽随意说了一句,指着人群打趣道:“魏大人这是打算派米还是赠银啊,引来这么多人。” 魏敬成苦着脸道:“王爷您就别取笑下官了,下官都快愁死了。” 东方泽打量了他一眼,“看样子是出事了,说来听听?” 魏敬成贴着他耳朵低低说了一句,东方泽神情陡变,盯了他道:“此话当真?” “下官怎敢拿这事开玩笑,这会儿就在府衙里呢,下官本打算带他去见陛下,哪知来了这么多刁民闹事,劝也劝不走,抓也抓不得,真不知要怎么办。” 东方泽思忖片刻,道:“不如让本王去劝劝他们?” 魏敬成巴不得甩了这烫手山芋,赶紧点头,“王爷请。” 东方泽走过去,并没有立即出言劝说,而是示意差役放开那个青年,温和地道:“可有受伤?” 青年有些受宠若惊地道:“没……没受伤,只是手臂被他们抓得有些疼。” “没事就好。”东方泽拍一拍他的肩膀,走上青石台阶,凝声道:“诸位,本王明白你们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但你们这样为难魏大人也没用,毕竟卫文斌一案,并非他审理或者斩监;事发突然,魏大人现在与你们一样,都是一头雾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不如诸位先行回去,等我们查清这件事后,再告诉你们!” 青年摇头道:“只怕我们一回去,卫文斌立刻又被调包,你们一个个相互勾结包庇,不把百姓的姓命当一回事,根本就不可信!” 刚才还和颜悦色地东方泽听到这句话,顿时寒了脸色,走到青年身前,冷声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本王的人,本王该夸你有胆识还是……蠢?” 青年想要说话,被那名灰衣老汉拉住,“穆王当真会给我等一个交待吗?” 东方泽尚未说话,那名青年已是急声道:“张老爹,你别信他,这些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诸事不顺 第一百五十八章 诸事不顺 “别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穆王一定不会,你才刚来金陵不久,以后就会慢慢知道了。”在安抚了青年后,灰衣老汉望着东方泽道:“请王爷回答!” 东方泽肃声道:“是,本王在此应承你等,三日之内必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覆!” “好!”灰衣老汉重重应了一声,朝身后的人群道:“既然穆王发了话,我等就卖穆王一个面子,三日之后再来!” 在他的言语下,众人渐渐退去,包括那名青年,在最后一个人也离开后,魏敬成长舒一口气,朝东方泽长揖一礼,“这次真是多亏了王爷,否则真是要出大乱子了。” 东方泽摆一摆手,“别说这些了,卫文斌呢,带我去见他。” 魏敬成不敢怠慢,赶紧带他去见了卫文斌,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卫文斌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时,东方泽还是吓了一跳,“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魏敬成眼珠子微微一转,摇头道:“下官也不知道,不论怎么问,他都不肯回答,只说要见陛下。”卫文斌一事牵涉甚广,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告诉东方泽得好。 东方泽尽管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却也没有怀疑,当即道:“既是这样,赶紧进宫见陛下。” 一行三人,很快来到昭明宫,途中为避免被更多人看到卫文斌,魏敬成特意拿了一顶黑纱斗笠给他戴着。 当卫文斌在承德殿除下斗笠时,东方洄豁然色变,难以置信地盯着卫文斌;当然,他不是惊讶卫文斌活着,而是后者为什么还在金陵城里,更与魏敬成以及东方洄在一起。 “陛下就在眼前,你可以说了。”面对东方泽的言语,卫文斌咬牙道:“我只与陛下一人说。” 东方泽眉头一拧,不悦地道:“你别在这里得寸进尺,赶紧说!” 卫文斌紧紧抿着唇,显然是不打算说,东方泽心头火起,待要喝斥,耳边响起东方洄的声音,“老九,你与敬成都退下怠!” 见他发了话,东方泽只得咽下嘴边的话,气哼哼地与魏敬成一道退了下去,在示意怀恩关起殿门后,东方洄面色阴寒地道:“怎么一回事?” 卫文斌赶紧将之前告诉魏敬成的话重复了一遍,随即惶惶道:“陛下,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要害臣,您可一定要救救臣!” 东方洄不理会他,朝怀恩道:“绿衣今日可有来过?” 怀恩垂目道:“启禀陛下,老奴今日并未见过绿衣姑娘。” 他的回答令东方洄重重一捶御案,面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负责护送卫文斌出城的四个人,皆是琉璃坊的人,由绿衣一手安排,按理来说,卫文斌被劫,她应该比魏敬成更早得到消息,进宫奏禀,可她没有;绿衣不会也不敢对自己隐瞒,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她没有得到报信,护送卫文斌的那四个人都死了,与之前追杀镖师的那些人一样,全部都死了! 从镖银被劫开始,就事事不顺,似乎有一直有人在暗中与他们做对,破坏他们的计划,这个猜测,在第一拨人死去时得到了证实,眼下更是确信无疑。 卫文斌迟迟不见东方洄应承,忍不住道:“陛下,臣……臣现在该怎么办?” 东方洄捏一捏鼻梁,沉声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你?” “这个……”卫文斌回想了一下,小声道:“他们将臣绑在城楼上,许多人都……都看到了,来之前还有人去京兆衙门闹事,这会儿恐怕……恐怕……” 东方洄冷冷接过话,“恐怕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是吗?” 卫文斌闻言,赶紧跪下哀求,“陛下,臣一直都照着您的吩咐行事,昨儿个连候府都没回就出城了,您可不能不管臣啊!” “陛下……”怀恩瞅着东方洄欲言又止,后者瞧见他这个样子,冷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成什么样子。” “是。”怀恩低了头慢吞吞地道:“救卫大人一事,乃是绝密,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何以那群人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会否……”他抿了嘴,没有说下去,不过已经足够让东方洄明白,“你认为有内奸?” 怀恩躬身道:“陛下英明,除却内奸泄密之外,老奴实在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东方洄微一点头,转而道:“你倒说说,是谁人在暗中与朕帮对?” 怀恩想了一会儿,轻声道:“老奴斗胆妄言,有能力与有资格与陛下做对的,也就那几位了,睿王与穆王一向都是站在陛下这边的,倒是……” “倒是荣王与安王处处与朕做对是吗?” “是,而且老奴总觉得,那样东西,落在他们手里的机会更大一些,否则也不可能轻易杀了那么多人。”因为卫文斌在,怀恩不便直言神机营一事。 东方洄自知他的意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神色冰冷地道:“总有一日,朕要他们知道与朕做对的下场!”神机营一直是他心头那根刺,一日不拔,就一日难以安枕。 卫文斌听得一头雾水,焦急地道:“陛下,臣……臣要怎么办?” 东方洄恼恨地瞪了一眼,若非卫文斌不争气,哪里会有这么多事,要不是母后那边交待不过去,他真不想再管这个事! “陛下。”殿外响起小太监的声音,“卫候求见!” “他来得倒快。”东方洄轻哼一声,道:“让他进来。” “是。”随着这声答应,朱红殿门被推了开来,卫晋疾步走了进来,在朝东方洄行了一礼后,气急败坏地道:“陛下,此事分明是有人故意要害文斌!” “朕知道,朕会派人去查,眼下麻烦的是文斌,已经有人去京兆府闹过,逼着魏敬成给说法,如今怕是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 卫文斌惶恐地道:“父亲救我,我不想死!” “为父知道,有为父在,你别担心。”在安抚了卫文斌后,卫晋拱手道:“陛下,能否让臣将文斌带回去?” 听到这句话,东方洄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硬生生压下后,木然道:“舅舅打算带去哪里?” 卫晋听出东方洄隐藏在言语下的不满,但为了唯一的儿子,只能硬着头皮道:“臣想着文斌不方便留在金陵,所以……打算送他出城。”―― 今天有点事情,只写出了一章,只能明天努力了,求原谅,呜````` 第一百五十九章 舍弃 第一百五十九章 舍弃 “出城……”东方洄冷笑连连,下一刻,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现在整个金陵城,几万双眼睛都盯着,你怎么送他出城?” 见他动怒,卫晋慌忙跪下,屈身伏地惶恐地道:“臣……臣会很小心,一定不会……不会让人发现!” “不让人发现?”东方洄怒极反笑,“这次的事情,朕做的还不够小心隐蔽吗,结果呢?还是说舅舅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非得让他再被抓回来一次才高兴?” “臣万万不敢有此念。”卫晋急急申辩,旋即抬眼巴巴地望着东方洄,“那……那要怎么办,总不能真将文斌交出去吧?” 东方洄烦燥地在殿内来回走着,良久,他脚步一顿,将魏敬成唤了进来,指了惴惴不安的卫文斌道:“将他押去你那里关起来,听候发落。” 卫晋从他言语间听出一丝绝决,心中大慌,急急道:“陛下,文斌与您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他对陛下更是尊崇恭敬,您可不能不管他!” 东方洄抚着刺痛的额头,“朕没说不管他,关入京兆府大牢只是一时之策,朕会想办法救他出来。” “是。”卫晋虽然舍不得儿子去蹲那阴暗潮湿的大牢,却也没办法,至于东方泽那边,用言语搪塞了过去。 在他们尽皆离去后,怀恩让人取来炭火,点燃香炉,在袅袅升起的轻烟中对闭目坐在倚中的东方洄道:“陛下,其实要救卫大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法子。” 东方洄闻着索绕在鼻尖的安神香,微微睁开双目,“你指不认卫文斌?” “不错,只要抵死不承认卫大人的身份,百姓也无可奈何,或许短时间内百姓会有微词,但他们每天劳碌于柴米油盐,老奴相信,很快就会淡忘这件事。” “就怕他们一直牢牢记着。”这般长叹一口气,东方洄疲惫地站起身来,“走,去宁寿宫。” 怀恩赶紧答应一声,取来油纸伞替他挡住从天而降的细绵雨丝,一路往宁寿宫行去。 缠绵不断的寒凉秋雨令卫太后整日不离暖手炉,就是这样,手脚还总觉得不大爽利,偶尔还会感觉到一阵阵刺痛,太医言称是以前积下的老毛病,一个个都对此束手无策,只能用热巾帕敷手脚缓解刺痛感。 这日,尹秋正在替卫太后敷手,瞧见东方洄推门进来,笑着朝半闭着双目的卫太后道:“太后您看,陛下来了。” 卫太后振一振精神,睁开了双眸,望着正在拂身拭去水渍的东方洄,和蔼地道:“这下雨的天,怎么过来了,也不怕着凉。” 东方洄微扯了嘴角道:“只是些许小雨罢了,不打紧。” 卫太后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几个转,对候在一旁的宫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待得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个后,卫太后道:“皇帝可是有事烦恼?” 东方洄苦笑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母后。” 卫太后笑一笑,道:“说吧,什么事。” 待听东方洄讲完卫文斌一事,卫太后神色凝重异常,良久,她声音低沉地道:“皇帝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儿子就是为此而来,文斌未死一事,闹得人尽皆知,不论咱们怎么否认,都只是掩耳盗铃。” 知子莫若母,他一开口,卫太后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瞳孔微微一缩,“你想处斩文斌?” 东方洄长叹一声,“儿子知道文斌是舅舅唯一的子嗣,可这件事闹得太大,民怨沸腾,就算是儿子……也压不下去。” “确实,不斩文斌,难定民心。”卫太后思忖片刻,道:“他可有来过?” 东方洄知道她问的是卫晋,当即道:“文斌入宫不久,舅舅就来了,想要带走文斌,被儿子拦了下来,文斌这会儿被押去京兆府大牢关了起来;舅舅那边……母后能否帮儿子劝劝?” 尹秋在一旁为难地道:“卫大人是卫候的独苗,恐怕就算太后发话,也难以让他松口。” 不等东方洄言语,卫太后已是冷哼道:“不肯松也得松,总不能为了他一个儿子搭上皇帝!”说到底,卫文斌只是一个侄子,在卫太后心里,万不能与她用了二十余年时间,辛苦推上帝位的东方洄相提并论。 “尹秋,你让人去一趟候爷府,传卫晋来见哀家。”在尹秋下去传喻后,卫太后道:“知道是谁在暗中使绊吗?” “应该就是荣王他们几个,具体是谁,要查过才知道,只是……”东方洄语气沉重地道:“因为这件事,咱们前前后后损失了十几名好手,琉璃坊现在人手不太充足。” 卫太后取下手里已经凉下来的帕子,抚着微红的关节凉声道:“又是神机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东方洄默然不语,神机营犹如一道坚固的枷锁,牢牢束缚着他们的手脚,明明知道,却无可奈何。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卫太后屈指轻扣,许久,她对怀恩道:“你去瞧瞧尹秋回来了没有,哀家有话吩咐她。” “是。”在怀恩离去后,卫太后招手示意东方洄近前,在他耳低语几句,后者仔细听了后,点头道:“儿子明白,会照母亲的话去做。” “成败只此一举,定要安排稳妥,万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 东方洄答应之余,迟疑地道:“母后故意遣怀恩离去,可是怀疑怀恩?” “在这件事没查明之前,谁都有可疑,怀恩也不例外。”卫太后眸光冰冷地道:“哀家当年可没少吃身边的人苦!” 东方洄点点头,在陪卫太后絮语几句后,离开了宁寿宫,不久之后,卫晋奉命前来,见到卫太后,还没说话,眼泪就先“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 卫太后瞪了他一眼,道:“行了,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掉泪,哀家都替你燥得慌。” 卫晋举袖拭一拭泪,哽咽地道:“太后,您可一定要救救文斌!” “皇帝都与哀家说了,哀家何尝不愿意文斌活着,可是……”她叹了口气,“你要皇帝怎么向金陵城的百姓交待。” 卫晋急忙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只要他一句话,那些刁民焉敢有所不从。” 卫太后又好气又好笑,“大哥,你真以为在这金陵城里,皇帝可以一手遮天吗?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道裂痕 第一百六十章 第一道裂痕 卫晋也发觉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跪斥道:“臣不敢,但臣只有文斌一子,求太后看在你我兄妹一场的份上,再救一救他。”他咬一咬牙,狠心道:“臣保证,一定会将他送的远远的,绝不再踏足金陵城一步。” 望着卫晋佝偻着身躯的样子,卫太后长叹一声,“可惜如今的形势,已不是皇帝或者哀家所能解决的了,你先起来。” 卫晋哪肯起身,急急道:“怎么会,只要……” “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卫太后打断他的话,沉沉道:“掉包之事已被天下人所知,绝不可再有第二次。” 卫晋心思急转,“那就……咬死不认,这总可以了?” 卫太后盯了他半晌,声音沉重而坚定,“大哥,哀家明白你的心情,但……哀家真的无能为力,皇帝也是一样;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将你从这件事情中敝出去,不要受牵连。” 这句话落在卫晋耳中,犹如五雷轰顶,待得反应过来后,他爬到卫太后脚下,不断磕头哀求,任尹秋如何搀扶,卫太后如何劝说,都不肯起身,更言称要跪死在宁寿宫。 卫太后劝了半晌无用,不禁心头火起,声音冷冽如冰,“尹秋你退下,他既然这么想跪死在这里就由着他去。” 见卫太后真的撒手不理,卫晋六神无主的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哆嗦着自两片苍白的嘴唇道:“当真……没法救?” 卫太后没有说话,尹秋在一旁道:“太后那么疼爱卫大人,若有法子岂会不救,实在是……无计可施。” 卫晋一言不发地望着她,良久,他撑着身子艰难地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转身离去。 尹秋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忧心地道:“太后,奴婢担心卫候会因为这件事对您与陛下不满。” 卫太后垂目抚着袖间细密的绣线,面色沉冷地道:“哀家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他若还要如此,哀家也没法子,卫家……并不是只有他一人。” 九月二十七,东方洄下令着都察院与大理寺审理卫文斌“死而复生”一案。 十月初六,都察院与大理寺查出刑部王郎中与另外三名官员收受卫文斌之妻送去的银两,偷梁换柱,利用死囚顶替卫文斌被处斩。 十月初七,东方洄传下旨意,所有涉及此案的官员一律被罢免流放,家财充入国库;至于卫文斌,定于十月初八处斩,由杨和监斩。 将旨意传下去后,怀恩回到承德殿,望着站在长窗前的东方洄,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您当真打算处斩卫大人?” 东方洄望着窗外残落的花叶,凉声:“文斌不死,金陵不定。” 怀恩摇头轻叹,“这次的事,真是难为陛下了。”微一停顿,他道:“卫候那边,可要老奴去看看?” 东方洄转身至椅中坐下,淡然道:“怎么,怕舅舅生朕的气?” 怀恩赔笑道:“卫候深明大义,岂会不明白陛下的苦衷,但卫大人毕竟是他唯一的子嗣,这心里头免不了会有些难过,所以老奴想着要不要去开解一番。” “总算你有心。”东方洄微微一笑,“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生与死亦是一样。” 怀恩眼皮猛得一跳,试探道:“难道……明日处斩的那个,与上次一样,并不是卫大人本人?” 东方洄也不回答,微眯了眼眸道:“怎么,你有意见?” 怀恩连忙躬身道:“老奴不敢,老奴只是担心……万一被人发现,会不利于陛下。” 东方洄微微一笑,“绿衣寻来一个擅长易容术之人,虽然不能做到毫无破绽,但用来骗过普通人,足够了;至于文斌,今日下午,会有人送他从东城门离去。” “原来如此。”怀恩恍然大悟,旋即笑道:“能够救下卫大人自是最好不过。” 东方洄颔首之余,肃声道:“刚才之事,不得与任何人说起,若有一丝泄露,朕唯你是问。” 怀恩迭声答应,“陛下放心,就算有人拿刀逼问,老奴也绝不敢坏了陛下的安排。” 东方洄点一点头,抚额道:“朕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是。”在怀恩退下后,东方洄放下抚额的手冷冷盯着关起的朱红殿门,怀恩是不是内应,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申时,一队行商模样的人驶着一辆马车出城,一路往东行去,看起来行色匆匆,不时朝四周张望。 一夜无语,第二日早朝过后,绿衣带回了消息,他们派去的人,出城后差不多走了百余里,并未碰到有人拦截。 “如此说来,怀恩还有那几个人都不是内奸?”东方洄眉宇紧皱,昨日他与怀恩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言,目的是为了寻出潜伏在他身边的内奸,包括怀恩在内,他总共告诉了三个人。 绿衣垂目道:“应该是的,否则不会任由一刀他们离开。” 她的话令东方洄双眉皱得越发紧,自言自语道:“若非他们,又会是谁呢?” 绿衣犹豫地道:“陛下,会不会是咱们想错了,并没有内奸?” “若没人里应外合,他们岂会对咱们计划知道的那么清楚。”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东方洄冷声道:“继续查,务必要查出那个人。” 十月初八,卫文斌验明正身,于午时三刻被处斩! 至此,卫文斌一案彻底告终,但在百姓之间引起的风波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一次处斩时,卫晋曾去刑场喂饭,身为父亲,岂会认不出自己儿子,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也涉及在这件案子里,甚至他才是买通官员的那个人,只是都察院与大理寺故意将他放了过去,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不希望他出事。 至于这个人是谁,彼此心知肚明。 经此一事,金陵百姓对于承德殿那位,已是没有了之前那样的拥护与爱戴,而这……正是慕千雪所要的。 卫氏一族对大周江山掌控长达二十年之久,想要一夕之间将之瓦解,无异是痴人说梦,唯一的法子,就是慢慢将之分化瓦解;从君民乃至卫氏族内…… 十月初十,在驿站中等待了半个月之久的顾长风,终于接到了传召他入宫的旨意。―― 还有一章稍微晚点更新,还在努力写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殿上交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殿上交锋 在随传旨的小太监踏入承德殿后,顾长风朝端坐在上首的东方洄拱手行礼,“西楚使臣顾长风见过周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在示意顾长风起身后,东方洄道:“最近朝中事务烦多,一直无暇召见,让使臣久等了。” “周帝客气了。”拱一拱手,顾长风试探道:“不知顾某何时能够迎回皇后?” 东方洄食指在御案上轻轻一敲,“朕若没有记错,楚帝已经废黜璇玑公主,改立曹氏为后。” 顾长风神情尴尬地道:“不管怎样,她都曾是西楚之后,还望陛下允许顾某带她回去。” 东方洄长眉微挑,“南昭覆灭,整个皇室只剩下璇玑公主与庄亲王二人苟活于世,楚帝又何必苦苦相逼,非杀不可呢!” “周帝误会了,尽管陛下灭了南昭,对于公主,却始终一往情深,未曾有改,否则也不会特意派顾某来此迎接。” 东方洄盯了他片刻,轻笑道:“好一个能言善辩的顾长风,难怪楚帝会派你来做使臣了。” 顾长风垂目道:“周帝过奖了,顾某只是如实相告罢了。” 他的话令东方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朕也想成全楚帝一片真情,可惜璇玑公主并不肯随你归去。” “公主只是一时误解,待回去后慢慢解释,自然就没事了。” 东方洄扫了他两眼,淡淡道:“璇玑公主是朕的客人,她不愿,朕也不好勉强,唯有令使臣失望了。” 顾长风抬头道:“此事关乎两国之谊,还望周帝三思。” “朕已经思索的足够多了,若楚帝要因此坏了两国情谊,朕亦没有法子。”东方洄语气中含了一丝傲然,尽管大周现在腾不出手对付西楚,却也不是萧若傲能够威胁的;再者……北周与西楚有情谊可言吗? 顾长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过该做的戏还是要做足,方便他提出后面的要求,“这么说来,周帝是断然不肯交出璇玑公主了?” “朕已经说得很清楚。”说罢,东方洄对一旁的怀恩道:“还不送使臣出去?” “是。”怀恩恭敬地应了一声,来到顾长风面前,抬手道:“使臣请。” 顾长风没有理会他,盯着东方洄道:“既然周帝不肯交出璇玑公主,顾某也没办法,不过临行之前,陛下尚有一事交待,让顾某一定转达周帝陛下。” 东方洄示意怀恩退下,凉声道:“讲。” 顾长风照着慕千雪的吩咐,徐徐道:“尽管璇玑公主已被废黜,但毕竟曾是西楚皇后,这是不争的事情,不论过去多久,也不论她身在何处,都不得一女二嫁!” 东方洄脸色微变,“公主与西楚已无关系,嫁人与否,似乎轮不到楚帝过问。” 顾长风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一字一顿地道:“请周帝务必答应。” 东方洄鼻翼微张,面无表情地道:“若朕不答应呢,你待如何?” “那周帝就是希望两国战场相见了,如果北周因此成为第二个南昭,周帝就是北周最大的罪人!” “大胆!”他的话令怀恩为之色变,喝斥道:“区区西楚小国,也敢威胁陛下,简直放肆!” 尽管额头冷汗已现,顾长风依旧保持着平静之色,“顾某只是一介小臣,岂敢威胁周帝,刚才所言或有不中听之处,却是顾某肺腑之言!” 怀恩待要喝斥,耳边传来拍掌之声,只见东方洄一脸讽刺地道:“如此说来,朕还要感谢你了?” “不敢!”顾长风话音未落,东方洄已是重重一掌击在御案上,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中有怒火涌动,“真以为你是西楚使者,朕就不会杀你吗?”尽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定,但纵观古今,使者被杀的例子并不在少数。 顾长风暗自咽了一口气,忍着心中的恐惧道:“周帝掌北周生杀予夺,焉有不敢之理;但那样一来,等待北周的,将会是整个西楚的怒火!” 东方洄冷笑连连,“一个用卑劣手段灭了南昭的小国,也敢在朕面前放肆,朕的铁骑随时都可以踏平应天!” “既是这样,何以迟迟不见周帝发兵?”在东方洄难看的脸色中,顾长风缓缓道:“北周虽然强大,但同样强敌环伺,根本就是自顾不暇,如果我国与齐国、东凌还有燕国联手,周帝,您说会怎么样?” 东方洄面色铁青地咬着牙,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诸国联手,北周虽强,却也做不到以一敌四;许久,他自发酸的牙齿中挤出十余个字来,“齐国与东凌岂会听从萧若傲的话。” “当然不会,但顾某相信,他们会很有兴趣覆灭北周,分享这块肥土!”尽管东方洄掩饰得很好,顾长风还是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惧意。 怀恩冷声道:“你就不怕他们得胜之后,会调转枪头对付西楚吗?” 顾长风不以为然地道:“就算真如公公所言,那也是在北周覆灭之后的事了。” “这么说来,萧若傲是打定主意要与朕为敌了?” 顾长风垂目道:“怎么会呢,我国陛下素来都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就看周帝如何抉择了!” “好!好!好!”在连说了三个好字后,东方洄眸光阴寒地道:“今日之事,朕会好生记着,来日见了萧若傲,定当好生与他说道说道。” 顾长风眼皮微微一跳,“这么说来,周帝是答应了?” “璇玑公主本就无嫁人之意,又何需朕答应。” 东方洄紧紧攥了双手,维持着仅有的尊严,想他身为第一强国的君主,竟然被人如此威胁,实在可恨;今日之辱,来日定当百倍还予萧若傲! “如此就好。”说着,顾长风长施一礼,“周帝若没别的吩咐,顾某告退!” 在顾长风离去后,东方洄狠狠将御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眸底殷红如血,“萧若傲,朕定要你生不如死!” 在走出承德殿后,顾长风一阵腿软,冷汗更是如浆水一样自周身各处涌了出来,濡湿了衣衫。 刚才真的凶险万分,幸好周帝心存顾忌,被他唬了过去,否则这会儿怕是已经人头落地。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冬雪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冬雪 回到驿站后,顾长风并没有去见慕千雪,而是收拾行李在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了金陵城,消息传到睿王府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这个顾大人,成不成的好歹传句话来,怎么能一声不响就走了呢。”夏月埋怨了一番,朝正在作画的慕千雪道:“公主,可要派人去追他?” 一朵牡丹在慕千雪笔下成形,盛开在这严寒冬季,“为什么要追?” 夏月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询问公主您之前交托给他的事情。” 在画完最后一笔后,慕千雪搁下手中毛笔,含笑道:“不辞而别,可不就是最好的回答吗?” 夏月茫然地望着她,“这算什么回答?” 一只不知何时飞入屋里的蝴蝶扇动着艳丽的翅膀飞到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上,努力想要吸允在这冬日里稀缺的花蜜,殊不知这只是一幅画罢了。 “顾长风不是一个没有交待的人,不留一句话而离去,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已经说服了周帝。”慕千雪自双耳方瓶中取了一枝侍女今晨刚刚采摘来的腊梅,移到蝴蝶旁边,后者闻到花香,立刻扇翅飞到梅花上,如饥似渴地吸允着花蜜。 “原来如此。”恍然之余,夏月又欢喜地道:“这么说来,公主以后都不必再担心太后赐婚?” 慕千雪轻舒一口气,“只要不被揭穿,应该就是了。” 有冷风灌进,令盆中正烧着的银炭闪了几闪,十九推门进来,垂目道:“公主,他们到了。” “来的倒是时候。”慕千雪唇角轻扬,眸光淡漠地道:“明日让他们一起去刑部喊冤,有多大就闹多大;热闹了这么多日,突然冷清下来,想必他们正不习惯着。” 十九迟疑地道:“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我担心这样频繁的节奏会引来陛下怀疑,不如晚一阵子再说?” “你以为他现在没怀疑吗?”慕千雪望着此刻吸足了花蜜,在屋子里振翅飞舞的蝴蝶,凉声道:“恐怕他早就已经派了人在暗中追查。” 十九蹙眉道:“既然公主都知道,为何还要如此急进,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慕千雪微微一笑,“卫文斌一案,荣王与安王为了一挫卫氏一族的锐气,不止在朝堂上极力主张严惩,更在暗中拉拢大臣,谋求他们的支持;明日这两件案子一闹出来,你说周帝最先怀疑的会是谁?” 十九眼皮微微一跳,“荣王与安王?” “不错。”慕千雪捻起香气锐减的梅枝,放到鼻端轻轻一嗅,“另外,人在急怒焦躁之中,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卫文斌一案,他已经错过一次了,若是再错……你说金陵百姓会怎么看他?” 十九低头细细思索着她的话,良久,她抬眼道:“我懂了,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做。” 这一夜,在呼啸的冷风中过去,天色刚刚放亮不久,刑部衙门外的鸣冤鼓就接连响起,有两户人家诉冤告状,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相识,所诉冤情也不相同,却奇异地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所告之人,皆姓卫,是当今太后的远亲。 这两件案子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每一次开审,都会有许多百姓在堂外旁听,茶楼酒馆到处都在议论。 好不容易太平了两日的东方洄因为这两件案子,再一次陷入焦头烂额之中,一个圈占土地,一个强抢民女更殴打人至死,皆是罪证确凿,只是地方官府与卫氏族人勾结一气,才故意判他们败诉,岂料他们竟然上京告状,闹得沸沸扬扬。 所有涉及此案之人,皆由刑部派人去原地拘来审问,差不多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方才审理结束,两件案子皆定罪于被告,依据大周律例,当分别判处充军与死罪;但承德殿最终定下来的刑罚,却是流放与遣刑,皆较律例所叛轻了一等。 承德殿这样的坦护,无疑令金陵百姓对东方洄这位皇帝的不满之意更甚,尽管这股不满,一时之间还威胁不到东方洄,但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化为燎原之火! 十一月二十,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莹白的雪花自铅云低垂的天空飘下,一片片轻盈似鹅毛,密密落在青石铺就的地上。 宁寿宫中,尹秋端过烧着上好银炭的炭盆,搁置在卫太后脚边,同样的炭盆,殿内足足放了四个,令此处暖洋如春,与殿外滴水成冰的寒冷截然相反。 尹秋自宫人手中取过一块织着如意团纹的绛紫绒毯覆在卫太后膝上,轻声道:“太后,还冷吗?” “好多了。”卫太后抚着柔软厚密的绒毯,摇头道:“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哀家记得去年可没这么怕冷,老喽!” 尹秋将茶递到卫太后依旧冰凉的手中,笑道:“太后风华正茂,与那‘老’字可是半分关系都扯不上。” “你呀,就会哄哀家开心。”卫太后笑着抿了一口茶,抚着微烫的盏壁徐徐道:“卫虎他们怎么样了?”她口中的卫虎等人,就是因圈地与强抢民女被罚的卫氏远亲。 “回太后的话,昨儿个就由差役押着离开金陵了。”见卫太后眉头深锁,尹秋安慰道:“太后别担心,都已经打点好了,这一路上差役们会妥善照顾,不会委屈了他们。”顿一顿,她笑道:“对了,有一件喜事奴婢忘了与太后说呢。” 卫太后惊讶地道:“是何喜事?” “昨日李太医替郑妃娘娘诊脉的时候,发现郑娘娘已经有了一个余月的身孕。” 卫太后欣然颔首,“倒确实是一件可喜之事,哀家记得,上次嫔妃怀孕,还是在皇帝登基之前对吗?” 尹秋笑言道:“太后好记性,上一次是三年前,刘昭仪诞下怀柔帝姬。” “皇帝膝下已有数位帝姬,皇子却只得一个,希望郑妃这次能替皇帝再添一位皇子。”说着,她道:“待会儿你去库房把那对五福如意送去给郑妃安枕。”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半年约满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半年约满 尹秋笑道:“有了太后赏赐的五福如意,郑娘娘必定能够一索得男,为陛下添子,为太后添孙。” 卫太后笑一笑,正要说话,一道冷风夹杂着雪花呼啸入殿,突如其来的寒冷令她弯了腰剧烈地咳嗽着,身子颤抖不止,连手里的佛珠都似拿不住。 尹秋连忙上前替她抚背,已经到嘴边的话,在看清推门而入的人影后,又生生咽了下去。 见卫太后咳得这般利害,刚走进来的沈惜君惊呼一声,快步奔过来,偎在卫太后身边,与尹秋一起替她抚背顺气。 卫太后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止住,偎坐在旁边的沈惜君赶紧递过茶水,看她抿了几口后,方才道:“姨母,好些了吗,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卫太后搁下茶盏,摆手道:“哀家没事,就是突然被风呛了一下,不打紧。” 沈惜君吐一吐粉红的舌尖,低头道:“是惜君粗心大意,害了姨母,请姨母恕罪。” “好了,哀家又没怪你。”卫太后拍一拍她冰凉的手,眸光慈爱地道:“这下雪天的怎么过来了,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这不是想念姨母了嘛。”沈惜君撒一撒娇,朝随她一道进来的侍女喝道:“还不赶紧拿进来煨着。” 侍女答应一声,自食盒中取出几个金橘,连皮一起煨在炭盆上方,不时翻个面,尹秋疑惑地道:“宗姬您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每年入秋后,姨母就犯畏寒怕冷还有咳嗽的老毛病,太医治来治去,总是不见好,所以四处打听治这毛病的法子,前几日终于从一名郎中嘴里打听到一个偏方,效果好而且简单方便。” 尹秋有些好笑地道:“就是这火煨橘子?” 沈惜君一本正经地道:“姑姑可别小看了这个偏方,昨儿个我让府里一名咳嗽数日的下人试着吃了几个煨熟的橘子,一直到今晨,都没有再咳嗽过一声,端得灵验。” 说话间,橘子已经煨好了,沈惜君接过一个煨得滚烫的橘子,小心翼翼地剥了外面的橘皮,挑净白筋后递到卫太后嘴边,“姨母您试试。” 卫太后点点头,就着她的手吃了几瓣,笑道:“这煨过的橘子哀家还真是头一回吃,嗯,别有一番滋味。” “味道是差了一些,但总好过吃那些个苦药,姨母您说对不对?”沈惜君将剥下的橘皮丢入炭盆中,很快一股清晰的气味弥漫在殿中。 卫太后点点头,在将剩下几瓣橘肉吃了后,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沈惜君,后者疑惑地抚着脸颊,不解地道:“姨母何以这样看着惜君?” “你今日冒雪过来,只为了呈这道偏方给哀家?” 她的话令沈惜君脸庞微微一红,绞着帕子有些扭捏地道:“自然是为了姨母。” 卫太后唇角微勾,扬一扬绣了繁密花纹的广袖道:“既是这样,你跪安吧,哀家有些乏了。” 见她扶了尹秋的手准备起身,沈惜君顿时急了起来,脱口道:“姨母且慢,惜君还有事情禀告。” 卫太后收回手,笑望着她道:“怎么,终于肯说了?” 见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沈惜君脸庞越发红了,犹如两朵桃花,低了头吱吱唔唔地道:“姨母……可还……可还记得半年之约?” 卫太后颔首道:“哀家记得,今日正好是约满之日。”半年前,沈惜君跪在这宁寿宫中,求她为其与东方溯赐婚,后来在她的劝说下,订下了半年之约,那一日,正是五月二十日。 在她的注视下,沈惜君抬起头,尽管羞涩,却没有回避之意,“惜君的心,与半年前一样,并无更改,请姨母依照约定,为惜君赐婚。” 卫太后盯了她片刻,轻叹道:“看来哀家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婚——哀家可以为你指,但惜君,你一定会后悔!” “不会!”沈惜君拉着她的袖子,急切地道:“惜君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 “永远……”卫太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前尘往事如流水一般在脑海中掠过,唇角生出一抹怆凉如秋水的笑意,“在走到最后一刻之前,不要轻易说这两个字。”曾几何时,她也相信永远二字,结果却差点家破人亡。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沈惜君有些奇怪,但她此刻并无心思想这些,只一味请求卫太后下旨赐婚。 尹秋瞧着不忍,劝说道:“宗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何必为了睿王,这般委屈自己;您这样子,莫说太后,就连奴婢看着都心疼。” 沈惜君咬一咬饱满的唇,“只要能与溯哥哥在一起,再多的委屈,我也甘之如饴!”提及东方溯之时,那双天生妩媚的眼眸之中有着如水的柔情。 卫太后抚着她娇艳如玫瑰的脸颊,“惜君……” “姨母!”沈惜君一脸正色地打断道:“惜君此生只嫁溯哥哥一人,若您当真不肯赐婚,惜君就剃度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尹秋赶紧道:“宗姬芳华正盛,怎么能说这样的胡话。” “这并非胡话,不能做溯哥哥的妻子,我宁愿出家为尼!”得不到的人与物,永远都是最好的,费尽心思想要攥在手里,却没有仔细去想,那究竟……适不适合自己。 沈惜君的坚决,令尹秋暗自摇头,凑到一言不发的卫太后耳畔,“太后,可要奴婢去请平阳王妃来?” “就算子钥来了,也是枉然。”这般说着,卫太后伸手将沈惜君自地上拉了起来,平视半晌,徐徐道:“永不后悔?” 迎着卫太后的目光,沈惜君一字一句道:“终惜君一世,永不后悔!” 在长久到近乎时间停滞的静寂后,卫太后颔首道:“哀家明白了,明日哀家会召礼部与钦天监来宁寿宫,确定大婚吉日!” 沈惜君大喜过望,等了整整半年,终于等到这句话了,她屈膝跪下,哽咽地道:“多谢姨母成全,姨母对惜君的好,惜君必当铭记一生,永不敢忘。”一重又一重的欢喜如潮水一般涌上心间,令她不禁落下泪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约赏梅 第一百六十四章 相约赏梅 卫太后抚去她脸上蜿蜒的泪痕,沉沉道:“希望哀家这么做,不是害了你。” 沈惜君急急道:“不是!一定不是!” 面对她的言语,卫太后笑一笑未再说什么,在留沈惜君用过午膳后,让人将她送了出去。 每日午后,卫太后都要小憩一个时辰,这日也不例外,尹秋侍候卫太后更衣后,忍不住问道:“太后,您真决定了为宗姬与睿王赐婚?” 卫太后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你不赞同?” “奴婢不敢。”尹秋低头道:“奴婢只是担心宗姬这一嫁,将来会后悔。” 卫太后伸手缓缓抚过轻软如无物的云丝锦衾,漠然道:“能劝的哀家与你都已经劝了,可她非要选这条路,就算来日后悔,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尹秋掖着被角低声道:“奴婢明白,但终归……是有些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停顿片刻,卫太后漠然道:“也正好让哀家借此机会,试一试溯儿的态度。” “睿王?”尹秋眉心一跳,不解地道:“他怎么了?” “信王、荣王、安王三个,都是脑后生反骨的主,但……不肯安份守己的,当真就他们几个吗?” 尹秋眉心一跳,低声道:“睿王母子素来老实本份,应该不至于如信王他们一样。” “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说到此处,卫太后蹙眉道:“而且最近出了那么多事,哀家这心里总是不太安宁。” 尹秋点头之余,又想起一事来,“太后,璇玑公主之事,当真就此做罢了吗?” 卫太后幽幽叹了口气,“皇帝已经答应了西楚使者,哀家若再赐婚,岂非令皇帝失信?” “这倒也是。”说着,尹秋轻斥道:“这个楚帝倒也真大胆,实力远不及我大周,竟然敢威胁陛下。” 提及此事,卫太后面色亦是为之一冷,“萧若傲实力虽不强,却很懂得借势,西楚有这样的国君,想不崛起也难;不过这件事,也让哀家确定了一件事。” 尹秋一边替她除下指间的通水玉琉璃护甲一边问道:“何事?” 卫太后徐徐道:“西楚之盛,与璇玑……应无太大干系。” 尹秋会意地道:“确实,若璇玑公主当真有惊世之才,楚帝派来的使唤者断不会就此作罢;既是无才,那么她是否攥在咱们手里,也就没那么要紧了。” “正是这个道理。”卫太后就着尹秋的手缓缓平缓下去,闭目歇息之前,叮嘱道:“记得将五福如意送去郑妃那么,然后去一趟礼部与钦天监,让他们明日卯时来见哀家。” 尹秋应声之余,又道:“陈太妃是睿王生母,要不要奴婢去与她说一声?” 卫太后微一思忖,颔首道:“也好,按你的意思去做吧。” “是。”尹秋轻手轻脚地放下帷帐,在卫太后均匀的呼吸声中走到靠窗的长案前,将一舀洁白如殿外正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般的白檀添在错金博山炉中,原本有些淡了的烟雾又变得浓郁起来,丝丝缕缕,如一张无形的网罗,笼罩了大殿每一个角落。 雪——肆意落着,白茫茫一片,成为这片天地间唯一的颜色,雪花飞舞如春日里纷扬的柳絮。 得了卫太后应允的沈惜君心情异常好,不时将手伸出伞椽,接住飘落的雪花,然后再用力吹出去,令其重新落入茫茫大雪之中,玩得不亦乐乎。 侍女见她一双纤手冻得通红,紧张地道:“宗姬小心冻着。” “我没事。”沈惜君随口应了一句,在又一次将掌心的雪吹出去时,耳边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沈姐姐。” 沈惜君眸光透过纷飞的大雪,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讶然道:“平清?” 赵平清披着蜜粉色滚银边的大氅,上前屈一屈膝,“平清见过沈姐姐。” “妹妹不必多礼。”沈惜君亲自将之扶起,赵平清眼中掠过一丝隐晦的惊讶,她与沈惜君虽称得上要好,但后者自持身份尊贵,又得太后恩宠,对她并不算多好,像现在这般平易近人,更是头一遭。 赵平清虽年纪不大,心思却不浅,不动声色地道:“沈姐姐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吗?” 沈惜君颔首道:“嗯,我得了一个治咳嗽的偏方,特来告之姨母。” 赵平清讨好地道:“姐姐对太后可真是孝顺又有心,难怪太后那样疼姐姐,视您如亲生得一般。” 这句话令沈惜君很是受用,脸上笑意更盛,“那你呢,又为何入宫?” “郑妃娘娘有了龙胎,我随母亲一道来看望,母亲这会儿还在陪娘娘说话呢,我听娘娘说上林苑梅花开得极好,就想去瞧瞧,结果这么巧遇到了姐姐。”说着,她又道:“姐姐若不急着离宫,不如一道去瞧瞧;听说今年花匠寻来了许多稀有品种,连别角晚水以及素白台阁都有。” 沈惜君惊讶地道:“这两种梅花我倒有听说过,只是金陵城土壤不适合它们生长,所以一直未曾见过,想不到花匠竟有办法移植成活。” 所谓别角晚水与素白台阁,都是梅花的品种,很是罕见,只在特定的地方生长,且数量稀少。别角晚水花如浅碗,内有碎瓣婆娑飞舞,花瓣层层叠叠,煞是好看;至于素白台阁,花如其名,花色纯白,花瓣同样层层相叠,十分清秀好看。 “既然姐姐有兴趣,那咱们一起过去,雪中赏梅,可别有一番情趣呢。”在赵平清的极力相邀下,沈惜君答应下来,与之一道往上林苑行去。 走了一会儿,赵平清侧目轻笑道:“姐姐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沈惜君唇角扬起一个饱满的弧度,深吸了一口清冽寒冷的空气,“是啊,十八年,心情从未像今日这么好过。” 赵平清讶然之余,又轻笑道:“看来是有什么好事,姐姐可否告之平清?” “太后……”两朵红云飞起在沈惜君白皙的脸上,“已经答应为我赐婚!”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赵平清之心 第一百六十五章 赵平清之心 “赐婚?”赵平清掩唇惊呼,她并不知道那个半年之约,此刻倏然听闻赐婚,自是惊讶万分,同时心也是微微一沉,待得平复了惊讶后,试探道:“不知太后为姐姐指了哪一位名门公子?” 沈惜君双手负背,抬起小巧圆润的下巴道:“你猜!” “傅公子?于公子?莫小候爷?”赵平清接连说了几位金陵城里有名的青年才俊,皆被沈惜君给否了。 侍女在一旁轻笑道:“赵小姐您忘了,咱们宗姬一直以来属意的是哪一位?” “多嘴。”沈惜君出声轻斥,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赵平清拢在袖中的双手为之一紧,面上却是笑靥如花,眼睛弯如新月,“我知道了,是睿亲王!” 沈惜君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笑着点头道:“正是睿亲王!”她现在恨不得告诉全天下,她将要成为睿王妃之事。 “那可真是恭喜姐姐,贺喜姐姐了!”赵平清仔细维持着脸上那抹看似真切的笑容,“细想起来,也只有睿王才配得上姐姐。” “这是自然。”沈惜君骄傲地扬着下巴,“你说的那几个人,都是仗着家族势力,自命不凡的家伙,又岂能与溯哥哥相提并论。” “是是是,平清知错。”赵平清笑着行了一礼,转而道:“不知太后将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还有旨意……怎么没有听闻?” “今日才刚刚定下来,要等明儿个召见礼部、钦天监,定下日子之后,才会正式下旨赐婚。” 赵平清不胜欢喜地点头,拉了她的手道:“看到姐姐得偿所愿,平清真是打从心底里替姐姐高兴。” “我知道。”沈惜君笑吟吟地道:“说起来,你也差不多该到嫁人的年纪了,改明儿我让太后也为你指一门好亲事,你我二人一起出嫁,可不正好。” 赵平清一怔,旋即神色扭捏地抽回手,“姐姐别取笑我了。” “什么取笑,我说得可是真心话。”说着,沈惜君有些好奇地道:“话说回来,咱们相识这么久,可从未听你说起过属意哪家公子,趁着这会儿没外人在,赶紧与我说说,到时也好告诉太后。” 赵平清俏脸微红,“我都没有中意的人,能说什么呀。” 沈惜君抿唇笑道:“你这妮子,在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是不是,平日里可没见过脸皮子这么薄,快说,到底是谁?” 赵平清跺着脚道:“真没有,姐姐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前面就是上林苑的,快些过去。” 见她始终不肯说,沈惜君也懒得再追问,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并非真当有多关心赵平清。 二人赏过梅后相互辞别,赵平清带着侍女回了郑妃所住的霁月殿,赵夫人正在檐下等着,见她回来,招手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途中遇到沈姐姐,说了一会儿话,又一道去赏梅,故而回来的晚了一些,请母亲恕罪。” 赵夫人惊讶地道:“昌荣宗姬也来了?” “嗯,她来给太后请安。”这般说着,赵平清拢一拢大氅道:“母亲这是打算回去了?” “嗯,郑娘娘身子困顿,这会儿已经歇下了”说着,她去牵赵平清的手,在碰触到指尖时,愕然道:“手怎么这么凉?” “想是刚才折梅花的时候,冻着了。”赵平清笑指了指侍女捧在怀里的梅花,“我知道母亲喜欢梅花,特意折了一些少见的品种来,供母亲赏玩。” 赵夫人笑着捏一捏她小巧的琼鼻,“总算你有心,好了,回去吧。” 赵平清乖巧地点头,随赵夫人一路离开昭明宫,乘上等在那里的马车,在驶回到赵府时,她却不肯下马车,“母亲,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来,要去一趟别处,很快就回来。” 赵夫人蹙了秀气的双眉,“不能明日再去吗,这会儿天可都快黑了,又下着雪。” “很要紧的,明日就来不及了,我一办完就立刻回来。”见她坚持,赵夫人也不再说什么,“好吧,快去快回。” 在目送赵夫人踏入朱红大门后,赵平清冷声道:“去睿王府。” 车轮在风雪中轱辘辘地转着,驶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徐徐停了下来,车夫掸一掸身上的雪花,隔着帘子道:“小姐,到睿王府了。” 赵平清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一阵寒风挟着雪花迎面扑来,越过侍女撑起的伞落在脸上,那份冰凉令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身子微微哆嗦,拉紧了披在身上的大氅;天色一暗,这寒意似乎较之前又重了几分。 侍女怕她受凉,道:“小姐,不如您在车里坐会儿,奴婢过去叩门?” “不必了,走吧。”赵平清呵了口气,踩着地上已经积了半寸厚的积雪走至府门前,随着铜环扣动,一个佝偻的人影提着一盏气死风灯从小门里走了出来,在问明赵平清身份与来意后,点头道:“赵小姐稍等,小人这就进去通报。” “且慢。”赵平清唤住门房,轻咬了贝齿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王爷,请他务必见我。” 门房抬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看了她一会儿,点头道:“小人会依着赵小姐的话传达,但王爷肯不肯见您,就不是小人能够做主的了。” 在赵平清双足冻得发僵时,门房终于又走了出来,垂目道:“王爷请赵小姐进去。” 赵平清心中一喜,在向门房道了声谢后,快步随他走了进去,一路来到南轩的东书房。 门房在檐下停住脚步,“王爷就在里面,赵小姐请。” 赵平清点点头,轻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在看到伏首于案后的东方溯时,呼吸为之一滞,一抹不为人知的爱恋攀上眼眸。 没错,她与沈惜君一样,都爱恋着东方溯,只是沈惜君的爱意,众人皆知;而她……则选择了深藏在心底,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 并非她不想告诉别人,而是她清楚,一旦这份爱意被沈惜君知晓,以后者的性子,一定会不顾一切毁了自己,而她……并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第一百六十六章 告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告之 “下人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本王?”东方溯的声音将赵平清自沉思中惊醒,连忙按住似小鹿一般在胸口里乱撞的芳心,垂目道:“是,平清知道不敢冒然来打扰王爷,但几番思索,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王爷。” 东方溯合起手中的军情折子,简短地道:“何事?” “平清今日在宫中遇见了沈姐姐,听她说……”赵平清悄悄看了一眼神情冷峻的东方溯,说出令后者始料未及的话来,“太后已经答允为她赐婚,而那个人就是王爷,旨意应该明后日就会下来。” 东方溯面色铁青地盯着她,“此话当真?” “平清怎敢拿这种事情与王爷玩笑,千真万确,是平清亲耳听沈姐姐说的。” 东方溯又气又恼,一拳锤在桌案上,这阵子没见沈惜君来府上纠缠,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想不到她竟然恬不知耻的去找太后赐婚! “平清知道王爷一直都不喜欢沈姐姐,故而特来告之王爷,现在太后旨意未落,或许还有还转的余地。” 东方溯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恼怒,寒声道:“本王知道了,多谢赵小姐。”说罢,他对候在一旁的蔡元道:“送赵小姐出去。” 赵平清没想到他刚一听完就要遣自己离开,心中暗急,她可还有话没说完呢,眼见蔡元走过来,灵机一动,假意跌倒在地上。 蔡元一惊,连忙扶住她道:“赵小姐这是怎么了?” 赵平清故作虚弱地抚着额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头晕得紧。”趁着蔡元没瞧见,她悄悄向侍女使了个眼色,后者跟随她多年,深知她心意,当即会意地道:“定是刚才急着来告诉王爷,途中不小心受了凉;可惜此处没有姜茶,不然还能驱寒暖身。” 蔡元搀扶着她至椅中坐下,“也是不凑巧,偏偏赶上下大雪,天寒地冻的。” “不要紧,我撑得住。”赵平清一边说着一边勉强站了起来,然刚站到一半便又无力地跌坐在椅中,半边身子靠在侍女身上不住喘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东方溯蹙一蹙眉,对蔡元道:“你让厨房的人去煮一碗姜茶来,记着浓一些。” 赵平清心中暗喜,面上则不安地道:“怎好意思麻烦王爷,我还是回去得好。”说着,她作势要起,被走过来的东方溯按住,“只是一碗姜茶罢了,有什么麻烦的,你好生坐着就是了。” 尽管隔着厚厚的衣裳,但那一下短暂的碰触仍是令赵平清心如鹿撞,连忙低了头掩饰着脸上的两朵红云。 在蔡元出去后,东方溯道:“你这样来告诉我,不怕昌荣怪你吗?” 赵平清低头抚着袖口的油光滑亮的风毛,幽幽叹了口气,“其实沈姐姐真得待我很好,一直以来都视如亲妹,处处照拂,可是平清总觉得,夫妻之间应该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否则……就算勉强结成夫妻,也只会一世痛苦,甚至反目成仇;平清实在不希望王爷与沈姐姐走到那一步;所以,就算姐姐知道后怪罪,平清也不后悔。” 东方溯颔首道:“你倒是想得透彻,如果沈惜君有你一半明白事理,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 赵平清望着他在橘红烛光下俊美如铸的侧脸,无奈地道:“其实平清也曾私下劝过沈姐姐数次,可惜她始终听不进去,反倒招来怨怪。” “她本就是那样的性子!”提及沈惜君,东方溯脸上有着浓浓的讽刺与厌恶,他从未见过一个女子脸皮像沈惜君那么厚,犹如狗皮膏药一般,怎么也甩不去。 这句话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只有外面呼啸不止的风声透过窗子传入耳中,不时有枯枝等物被寒风卷起,击打在窗棂上,传来“笃笃”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蔡元端着煮好的姜茶走进来,笑道:“赵小姐,可以喝了,小心烫口。” “多谢蔡总管。”赵平清道了声谢,接在手里慢慢饮着,一碗入腹后,她笑言道:“喝过之后,果然暖和了许多,手脚也有了力气。”说罢,她起身朝东方溯福一福,“天色不早,平清该告辞了,希望王爷明日能够顺利解决这件事。” 东方溯点一点头,“往后赵小姐有什么事,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的,定会全力为之。” “王爷言重了。”赵平清心中暗喜,再次行了一礼后,她随蔡元走了出去,踏出南轩时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以东方溯对沈惜君的厌恶,一定会去求太后收回成命,想做睿王妃,呵呵,可没那么容易。 这场雪整整下了一日一夜,直至卯时二刻方才放霁,积雪从昨日的半寸深变成了半尺有余,每一脚踩下去,都是一个深深的印子。 早朝一散,东方溯立刻往宁寿宫行去,他走得很急,不过一柱香的东西,已是来到了宁寿宫,正在庭院中扫雪的内监瞧见他进来,连忙跪下行礼。 东方溯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的朱红殿,道:“太后可在里面?” 有内监细声答道:“回王爷的话,太后刚刚礼完了佛,这会儿正在东偏殿用膳呢。” 东方溯点头道:“你通传一声,就说本王来给太后请安。” “是。”内监踩着未曾扫净的雪走了过去,片刻后出来道:“太后请王爷进东偏殿说话。” 卫太后所在的地方,从来都是温暖如春,东偏殿也不例外,刚一进去,便有一股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迅速驱散他身上的寒意。 东方溯拱手道:“儿臣恭请母后圣安。” 卫太后和颜悦色地招手,“来,到哀家身边坐。” 待得东方溯依言近前落坐后,她含笑道:“今儿个御膳房做的芝麻汤圆不错,入口糯滑又香甜似蜜,你也尝尝。” “是。”在东方溯答应时,尹秋已是盛了一碗汤团递到他手里,看他舀了个放到嘴里慢慢嚼着,卫太后笑道:“哀家记得你与皇帝小的时候,都喜欢吃这芝麻汤圆,每次御膳房做了,你们二人都要吃上满满一碗,有时候还不够。” 东方溯笑一笑道:“儿臣也记得,母后每次都让儿臣与皇兄少吃一些,就怕撑坏了肚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请求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请求 “这汤圆是用糯米做的,虽然软糯可口却不好消化,自是不能多吃。”这般说着,卫太后目光在东方溯面上徐徐扫过,“溯儿,可是有话想与哀家说?” 东方溯抚着青花缠枝的碗壁,迟疑地道: “儿臣听闻……昌荣昨日来见过母后?” 卫太后眼皮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道:“不错,她知道哀家入冬之后不时咳嗽,药石不灵,特意寻来一道偏方,昨日试过之后,确实不怎么咳了。” 东方溯修长的手指微微一紧,低声道:“据儿臣所知,她与母后说的,并不止这些。” 卫太后瞥一眼东方溯,叹息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不错,昌荣请哀家为她与你赐婚,哀家已经答应了,你母妃也很赞成这门亲事;晚些时候,钦天监与刑部的人就会过来商议大婚的日子。” 东方溯咬一咬牙,俯身跪下,“儿臣眼下并无成亲的打算,斗胆恳请母后收回成命。” 卫太后搁下手里的青玉勺子,摇头道:“溯儿,再过一个余月,你可就二十五了,再不成亲,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哀家与你母妃盼着你娶妻生子,可是盼得脖颈都长了。” “儿臣知道母后一片苦心,但……儿臣真的不想成亲,求母后再给儿臣一些时间。” 卫太后盯了他一会儿,起身走到摆放着错金香炉的梅花式填漆小几前,于袅袅升起的轻烟中沉声道:“只怕哀家给你再多的时间,也无济于事,因为你从来都不愿放下她,但是溯儿,她并不是你能够娶的人。” 东方溯没有辩解,只磕头道:“求母后成全!” 卫太后走回到东方溯身前,俯身将他从地上拉起,就在后者以为她会松口之时,耳边响起缓慢却不容拒绝的声音,“其他事情哀家都能顺着你,唯独这件不行。” 东方溯心中大乱,急急道:“母后……” 卫太后抬手打断他的话,沉静地道:“哀家不能眼睁睁看你为了一个不可能的女子,蹉跎了自己一生;若先帝还在,相信也会做出与哀家一样的决定。” “可昌荣并不是儿臣属意的女子,勉强成亲,只会害了彼此。” “昌荣这孩子脾气确是有些骄纵,但本性不坏,对你更是一片痴心,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发现她的好;你与昌荣都是哀家钟爱的孩子,哀家断断不会害了你们” “可是……” “好了!”卫太后再次打断他的话,这一回神色较刚才冷了许多,“此事哀家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说;纵容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收收心了。” 东方溯怎肯就此作罢,重新跪下,低头望着映照出自己苍白面容的金砖,“请母后收回成命!” 东方溯的不知进退令卫太后心生不悦,“哀家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退下!” 东方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宁愿终身不娶,也不要娶沈惜君为妻! 面对他的无声抗议,卫太后沉下眉眼,冷声道:“你现在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东方溯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内监一惯的尖细声音,“启禀太后,陈太妃求见!” 卫太后缓一缓脸色,回到椅中坐下,“让她进来。” 不多时,陈氏扶着冬梅的手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宫女,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瞧见东方溯跪在地上,露出惊讶之色,在朝卫太后行了一礼后,她小心地道:“太后,溯儿他……可是做错了什么,惹您生气?” 卫太后摇头道:“哀家倒是不生气,就是痛惜溯儿,都这么大的人了,半点也不知道为自己打算,哀家与你的一片苦心,可都算是白费了。” 尹秋在一旁道:“太妃有所不知,睿王今日过来,是为了请太后收回赐婚,他不愿迎娶昌荣宗姬。” 陈氏惊呼一声,旋即惶恐地朝卫太后行礼,“请太后恕罪,莫要与他置气,待臣妾回去好生劝劝他。”说着,她对冬梅道:“带睿王去静芳斋等我。” “是。”冬梅来到尚跪在地上的东方溯身边,轻声道:“王爷,请随奴婢去静方斋等候。” 东方溯哪肯就此离去,暗暗一咬牙,“除非母后收回成命,否则……” 陈氏脸色一变,急急打断他的话,“没听到母妃的话吗,立刻随冬梅出去,不得放肆!”说着,她趁俯身去拉东方溯的机会,在其耳边低语,“不要硬来,以免事态恶化,母妃会设法劝说太后。” 东方溯略一迟疑,终是站了起来,在朝卫太后行了一礼后,随冬梅退了出去。 在他们走后,陈氏来到卫太后身边,蹲下身替她揉捏着双腿,内疚地道:“都怪臣妾教导无方,养成了这孩子肆意任性的性格,幸好太后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 卫太后闭着双目,徐徐道:“你也不用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溯儿是哀家看着长大的,旁的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直拗了一些,一旦认准了什么事,不撞得头破血流,是万万不肯回头的。” “太后说得是,臣妾屡次劝他改改性子,可这孩子就是听不进去。” “若是寻常事情,由着也就由着,无伤大雅,可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任性不得,昌荣是平阳王之女,又是哀家的外甥女,并不算委屈了他。”卫太后双眸微微张开,一轮精光在眼底闪过。 “昌荣那孩子,臣妾也喜欢得紧,现在得蒙太后赐婚,真是再好不过了。” 卫太后示意她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下,抬手抚过鬓发,淡淡道:“可惜溯儿不这么想。” “他会明白太后的一片苦心。”说话时,她手里的动作一直未停,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卫太后双腿。 卫太后含笑道:“宁寿宫那么多宫人,却没一双手及得上你,记得前些年,哀家犯腿疾疼得睡不着那阵子,你天天过来给哀家按腿,常常一按就是半个时辰;亏得是有你,否则那段日子哀家不知该怎么熬过来。” “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再说臣妾也只能做做这些。”说着,陈氏笑言道:“太后若不嫌弃,臣妾还与以前一样,天天过来给您按腿。”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违心之言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违心之言 卫太后笑呵呵地道:“哀家倒是想,但你毕竟是太妃,怎好总做这些辛苦事,就是哀家自己也过意不去。” “侍候太后是臣妾的份内事,岂敢说辛苦。”陈氏接过宫人递来的普洱,呈到卫太后手中。 卫太后抿了一口,感慨道:“宫里老姐妹虽然不少,但与哀家贴心的,就只有你一个。” 陈氏笑笑道:“其实姐妹们心里一直都很尊敬太后,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而已。” 卫太后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拉住她的手道:“尽顾着说溯儿的事情,倒是忘了问妹妹,今日何事过来?” “太后不提,臣妾差点都忘记了。”陈氏招手示意随她一道进来的宫女上前,取过锦盒道:“臣妾昨日听太后说了赐婚之事,心里实在欢喜,虽说聘礼一事,内务府那边会准备,但臣妾还是想着自己备一份,昨儿个翻了一夜,备得差不多了,其中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样,想着等太后您这边旨意一下来,就让冬梅送到平阳王府去。” 卫太后笑道:“你倒是比哀家还要心急,拿来给哀家看看。” 陈氏赶紧呈上锦盒,轻轻打开后,一对紫玉雕云纹玲珑如意簪映入眼睑,尹秋也看到了,蹙眉道:“这对簪子奴婢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好像以前见过。” 卫太后抚过湿润光滑的簪身,徐声道:“哀家记得,这是溯儿十六岁开牙建府时,先帝赐给静芳斋的。”她抬眸看向陈氏,“多年来,从未见你戴过。” 陈氏笑道:“紫色宝玉不多见,再加上臣妾那会儿年纪也不小了,就一直收着没戴,这会儿正好给昌荣,玲珑如意的意头也好,就是拿不准昌荣喜不喜欢,所以来问问太后。” “你赏的东西,她焉有不喜欢之理。”卫太后将锦盒递还给她,“这对簪子应该是先帝赏给你最名贵的东西了,先帝……亏待了你。”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太后还得来做甚,再者……”陈氏仰首笑道:“臣妾不是还有太后怜惜吗?” “你啊!”卫太后笑着拍一拍她的手,“哀家已经与皇帝说了,溯儿这次大婚,一定要好好操办,绝不可冷清了。” “多谢太后。”陈氏满面感激的道谢,又陪着卫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后,方才退出了宁寿宫,在宫女的搀扶下回到了静芳斋。 东方溯正坐立不安地等在那里,一看到她进来,急忙迎上来道:“母妃,太后怎么说?” 陈氏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至正当中的酸梨枝雕螭纹椅中坐下,冬梅取过暖手炉放到她冰凉的手里;东方溯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急了一些,强按着心里的急切站在一旁。 待得双手恢复了些许暖意后,陈氏睨了他道:“你可知违逆太后的下场?” 东方溯垂在袖中的双手微微一紧,低头道:“儿臣知道不该这样做,但要儿臣娶沈惜君为妻,万万不能!” 陈氏盯了他半晌,“还没放下?”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痛意,垂目道:“不论放下与否,儿臣都不会娶沈惜君!” 陈氏长叹道:“母妃知道你不喜欢沈惜君,昨日太后说起的时候,我也是吓了一跳,但太后心意坚定,这桩婚事……”她摇头道:“溯儿,你还是听太后的安排吧。” “只要一刻没下旨,就一刻还有机会,昌荣骄纵任性,胡作非为,断非儿臣良配。” 陈氏目光在他脸上徘徊,“只怕再好的女子,在你眼中也非良配。你应该知道,陛下已经答应西楚使者,不会让慕千雪二嫁,难道你想陪着她终身不娶吗?” 东方溯紧紧抿着薄唇,眸色漆黑如墨,“事关儿臣终身,请母妃让儿臣自己决定。” “母妃自可应允你,但太后……唉。”陈氏拉起他,幽幽道:“母妃知道娶昌荣委屈了你,但这是太后的意思,由不是咱们拒绝,所幸昌荣对你一片真心,成亲后当会收敛性子,不再像现在这样任性妄为” 对视片刻,东方溯挣开她的手,一步步往后退着,“不论她怎么变,儿臣都不会娶她,儿臣现在就去宁寿宫请太后收回成命!” “溯儿!”这一次,陈氏加重了语气,素来温婉柔和的五官变得有些沉冷,她走到嗡嗡烧着的炭火前,将手里的素锦帕子丢入炭盆里,那一点点不起眼的星火之光迅速化为贪婪的火舌,将帕子一点不剩地卷了进去,在火光中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散发出毛发烧焦的气味;等到火舌消退时,帕子已是不见了,只剩下些许焦炭散落在炭火。 “宁寿宫就如这炭盆,看似无风无波,不会伤人,可一旦触及到不该触的东西,就会被烧得尸骨不剩,你是母妃唯一的孩子,母妃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明白吗?”这半年间,陈氏多多少少也与他说了一些事情,故而这番话并不算太过突兀。 沉默半晌,东方溯闷声道:“所以母妃就要儿臣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甚至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能做主吗?” 陈氏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话,“至少在你有足够能力摆脱焚身烈火之前,只能忍让!” 东方溯深吸一口气,倔强地道:“其实事情,儿臣皆可听母妃的话,唯独这一件……” “这一件怎么样,不听吗?”陈氏冷声道:“你以为一旦火起,烧得只是你一个吗?错了,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会被卷入其中,包括冬梅,包括母妃还有……慕千雪!” 东方溯神色陡变,额间冒出细细的汗珠,是啊,以卫太后的手段,不出手则矣,一旦出手,又怎会放过母妃他们;他之前一门心思想着求卫太后收回赐婚,竟忘了这一点。 望着他煞白的脸色,陈氏知他意识到了当中的利害关系,缓和了语气道:“溯儿,就当是为了母妃,忍一忍好吗?或许昌荣并不如你想得那么差。” 她何尝喜欢沈惜君这个媳妇,但势比人强,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接受,甚至还要装出一脸欢喜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狭路相逢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狭路相逢 “答应母妃好吗?”这句话,陈氏说得近乎哀求。 东方溯紧紧攥着双手,他不想让母妃担惊受怕,可这个“好”,怎么也说不出口。 冬梅劝道:“殿下,奴婢知道您不愿意,可眼下只有这么一条路能走,至多成亲后,您少与昌荣宗姬相处,彼此相敬如宾就是了。” 在炭盆里传来“哔剥”的爆炭声响时,东方溯终于开口道:“母妃,能否让儿臣再考虑一下?” “殿下……” 陈氏抬手阻止冬梅言语,凝声道:“好,你回去仔细想清楚,太后这边,母妃会尽量拖延,只是……不会太久。” “儿臣告退。”在东方溯拖着沉重的双腿离去后,冬梅拧眉道:“其实刚才殿下已经动摇,太妃该逼着他应承下来才是,以免夜长梦多。” 陈氏接过“你担心溯儿回去见到慕千雪之后,不肯妥协迎娶昌荣?” 冬梅点头道:“是,璇玑公主对殿下影响有多大,太妃最是清楚不过,她一句,比咱们说上十句百句都有用。” 陈氏抚着襟间素雅的秀花,淡然道:“正是因为清楚,才让溯儿回去。” 冬梅一脸疑惑地道:“奴婢不明白太妃的意思。” “她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很清楚怎么选择才是对溯儿最有利的。” “太妃的意思是,璇玑公主与咱们站在同一边?”在陈氏点头后,冬梅又道:“可万一……她有意睿王妃之位呢?”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逐落花。”陈氏徐徐吟着,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中道:“她很清楚,在四年前拒绝溯儿那一刻起,她就永远不可能再成为睿王妃;更何况还有亡国之恨压在她肩膀上。” 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冬梅叹道:“希望如此。” 在东方溯离开静芳斋时,慕千雪乘着马车徐徐行驶在满是积雪的街道上,趁着雪停,她去穆王府见了见东方泽,与他说了一些事情。 几个孩子正在街上嬉闹,用通红的小手相互扔着雪球,被砸中了也不生气,依旧嘻嘻哈哈的笑着,好不开心。 慕千雪望着趴在窗沿一脸羡慕的夏月,打趣道:“要不要我让车夫停下,让你去玩一会儿?” 夏月吐一吐舌尖道:“公主您就别笑我了,奴婢都这么大人了,再下去玩,非得被人笑死不可,不过待会儿回去,倒是可以去堆几个雪人,以前在西楚时,可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慕千雪唇角一僵,夏月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连忙道:“奴婢该死,请公主……” “没什么。”慕千雪打断她的话,淡淡道:“若是连这两个字都听不入耳,还有什么资格谈复仇。” 夏月用力点头,鼓着腮帮子道:“嗯,苍天有眼,公主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她这副模样,引得慕千雪笑了起来,正要说话,马车猛得一停,令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公主小心!”夏月一边惊呼一边迅速拉住慕千雪,另一只手拉着窗沿,总算是稳住了身子,没有掉下马车去。 夏月松气之余,一股怒意涌上胸口,夏月一把掀起帘子,朝车夫喝道:“为什么这样突然停下来,万一公主受伤,你捏待得起吗?” 车夫满脸惶恐地道:“夏月姑娘息怒,小人也不想的,是有人突然挡住了去路,实在没法子。” 夏月往马车前面看去,这一看之下,竟让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两道秀气的柳眉顿时皱了起来,“是你?” 披着一袭银红羽纱镶风毛大氅的沈惜君站在下人中间冷冷盯着夏月,“看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规没矩。” 夏月不理会她的话,径直道:“为何挡着我们的马车?” 沈惜君轻哼一声,“让你家主子出来,我知道她在里面。” “公主才没……”夏月刚说了几个字,慕千雪已是自马车中走了出来,轻咳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宗姬有事寻我?” 沈惜君眼底掠过一丝痛恼,她最讨厌的就这个女人整日装病扮虚弱,就知道在溯哥哥面前博同情,哼,等她与溯哥哥成了亲,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个女人赶出去。 沈惜君压下胸口翻涌的醋意,皮笑肉不笑地道:“倒是没事,就是恰巧遇到公主车驾,想着许久未见,便想着叙叙旧。”事实上,她从赵平清口中得知慕千雪一早去了穆王府,故意在此等着。 “宗姬有心了。”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下了马车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沈惜君面前,在打量了后者一番后,微笑道:“宗姬今日看起来,精神很是不错,可有什么喜事。” 沈惜君抚一抚脸颊,有些得意地道:“你眼睛倒是毒得很,不错,确是有一件喜事。”她抬起下巴,神情高傲地道:“你应该会有兴趣知道。” “哦?”慕千雪意外地道:“不知是何喜事?” 夏月最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故意讽刺道:“该不会是宗姬你要成亲了吧?算起来宗姬您过了年就有十九了,是该成亲了呢。” 站在沈惜君身后的一名侍女当即喝道:“大胆,竟敢这样与宗姬说话,还不立刻跪下请罪!” “无妨。”在喝退侍女后,沈惜君走到夏月面前,不怒反笑,“你说的没错,我确是要成亲了。” 夏月那番话本是用来讽刺沈惜君的,没想到竟然真的说中了,一时倒是愣在那里。 “恭喜宗姬。”慕千雪微一欠身,笑吟吟地道:“不知哪位公子有幸娶到宗姬为妻,我可认得?” “这个人,公主不止认得,还很熟悉。”沈惜君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报复的笑容,上前一步,逐字逐字地道:“睿王东方溯!” 这五个字如冬日里最寒凉的冷风,令慕千雪未曾散去的笑容僵在了那里,东方……竟然是他? 夏月回过神来,急切地道:“不可能,王爷才不会娶你呢,休得胡言!” “胡言?”沈惜君眸光冰如冷泉之水,“此乃太后旨意,你一个小小奴婢,竟然敢置疑太后,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一百七十章 挖苦 第一百七十章 挖苦 夏月被她盯得有些发慌,但还是倔强地道:“你说是太后旨意就是吗,我还说你是假传懿旨呢!” “懿旨不日之内就会下来,到时候你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沈惜君伸出涂着嫣红丹蔻的手指,挑起夏月的下巴,眯眸道:“你置疑太后,目无尊上,却是不争的事情,你说……该怎么处置得好?” 夏月避开她的手,慌声道:“我……我才没有呢,你不要胡说!” “宗姬息怒,夏月素来心直口快,并非存心……” 沈惜君冷冷打断慕千雪的话,“心直口快就可以胡言妄语吗?那依公主的话,那些杀了人的,也可以自己是一时冲动,并非存心。”说着,她指了夏月娇喝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夏月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想要后退,又怕连累慕千雪,只能面色苍白地僵在那里;不过就算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说那些话,王爷……绝不会娶那样一个骄纵枉为的女子为妻。 “且慢!”慕千雪喝住冲夏月涌去的那几名下人,她这会儿神色已是平静了下来,“夏月确有失言,但并未冒犯太后凤颜。” 沈惜君嗤笑道:“你若耳背,我可以重复一遍予你听。” “夏月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不劳宗姬。”这般说着,慕千雪又道:“所谓太后懿旨,皆是宗姬一人之言,除却宗姬之外无人知道真假,夏月对此有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算不得错;就算闹到京兆府甚至是太后面前,也站得住脚。” 对视片刻,沈惜君身子微微往前倾,凉声道:“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强词夺理,难怪楚帝容不下你,就你这张不讲理的刁蛮嘴,换了谁都不喜欢,说不定南昭被灭,就是你所害!” 她说话之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旁边之人包括夏月在内,皆听得一清二楚,见沈惜君拿南昭之事来挖苦慕千雪,夏月大为愤恨,上前护住面色煞白的慕千雪,恼声道:“你要罚就罚,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不知道喜欢饶舌的人死后下了地狱,是要被拔舌的吗?”她虽害怕受皮肉之苦,但更见不得自家公主受辱。 “死丫头!”沈惜君眸中寒光一闪,伴着一声厉喝扬手往夏月挥去,眼见夏月脸上要多五个鲜红指印,一只手及时抓住她的手腕,“沈姐姐息怒!” 沈惜君面色不愉地盯着紧紧攥着她手腕的赵平清,“放手!” 赵平清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姐姐,很多人看着呢,还是算了吧;再说你打了她,自己不也手疼吗?” “不行!”沈惜君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她的劝说,“这个丫头三番四次对我无礼,这次我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长些记性。” “姐姐!”赵平清为难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们到底是……睿王的人。” 一听这话,沈惜君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激动地道:“什么睿王的人,胡言乱语,分明是她们死皮赖脸缠着溯哥哥不放!” 赵平清似乎被她过激的反应给吓到了,愣愣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怯怯地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是平清不好,说错了话,沈姐姐不要生平清的气,以后不会了。” “哼!”沈惜君不假辞色地拂袖甩开赵平清的手,冷冷盯着夏月,忽地嫣然一笑,“不过也对,为这么一个贱婢弄疼了自己的手,确实不值得;阿紫,去给我掌嘴三十,记着,一下都不许少了!” “奴婢遵命。”一个身形高佻的侍女应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往夏月走去,然刚走几步,便慕千雪拦住,后者这会儿已是恢复了一惯的平静淡然,凝声道:“我刚才说得很清楚,夏月并未犯错,你们无权责罚她!” “有没有权责罚,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哼,说穿了不过是一个亡国奴罢了,摆什么公主的架子!”说完,沈惜君朝停在那里的阿紫喝道:“还不给我狠狠的打,谁若敢阻拦……”她扫了一下慕千雪,面色阴寒地道:“就一并打了!” “姐姐!”赵平清急得直跺脚,“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你又何必闹大呢,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 “不用你来教训我!”沈惜君厉声打断她的话,眸光冰冷地道:“平清,你何时与这姓慕的这般要好了,处处帮着她说话。” “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赵平清急忙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姐姐好。” “是吗?”沈惜君冷笑不止,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赵平清连忙道:“姐姐你想,若是你教训了夏月,必定会传到睿王耳中,到时候岂非影响姐姐与睿王的感情?” 被赵平清这么一说,沈惜君果然迟疑了起来,但要她就此放过夏月,又万万不甘心,正自犹豫间,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坐在马背上的正是刚刚从昭阳宫回来的东方溯。 东方溯一路都在想着要怎么回绝赐婚之事,不曾想竟在路上遇到沈惜君,而且慕千雪与赵平清也在,当即拉住缰绳,下马来到慕千雪身边,拧眉道:“出什么事了?” 慕千雪微一欠身,淡然道:“没什么,就是正好遇到昌荣宗姬,说了几句。” 东方溯盯了她一会儿,忽地目光一转,落在夏月身上,“你来说。” “回王爷的话,宗姬她……”夏月固然很想狠狠告沈惜君一状,挫一挫后者的嚣张气焰;可看公主刚才的态度,分明是不想将事情闹大,她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正自犹豫之时,沈惜君走过来拉了东方溯的袖子,笑吟吟道:“可不就是碰到了说几句话而已,还能有什么。对了,我听说城外梅山上的梅花都开了,虽不是什么稀有品种,却也很是好看,趁着这会儿雪停了,我们一道去赏梅可好?”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抽出袖子,“男女授受不亲,请宗姬自重。” 沈惜君神色一僵,很快便又笑意如初,“马车就在那里,我们走吧。” “宗姬喜欢,自己去赏梅就是了,我还有事要做。”随意寻了个借口回绝沈惜君的提议后,东方溯转身看向慕千雪,温言道:“走吧,我陪你回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剪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剪发 见东方溯对自己与慕千雪完全是两个态度,沈惜君不禁心头火起,不顾赵平清的阻拦,娇喝道:“不许走!” 东方溯停下脚步,反感地道:“你还想怎样?” 沈惜君扬起她小巧的下巴,倨傲地道:“陪我去梅山!” “没兴趣!”这一次东方溯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回绝。 “你!”沈惜君气得攥紧了粉拳,赵平清怕又闹起来,赶紧来到她身边,低声劝道:“姐姐算了,你要真想去梅山,我陪你去就是了。” “走开!”沈惜君并不领她的情,一把将她推开,赵平清一下子没站稳,仰身往后跌去,侍女惊呼着想要去拉,却是晚了一步。 赵平清害怕得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结果却没有她想像得那么疼痛,正确来说,只要腰间略略有些硌到。 赵平清好奇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双乌黑如墨玉的瞳仁,待得看清那双眼眸的主人时,脸颊顿时“噌”的一下红了起来,急忙挣开东方溯的怀抱,羞涩地道:“多谢王爷相救。” 东方溯点点头,再次转身往慕千雪的方向走去,由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沈惜君一眼,这样的忽视令后者越发恼恨,奔到东方溯身前,满面寒霜地喊道:“你给我站住!” 东方溯被迫停下脚步,紧紧拧了双眉,“闹够了没?” “我要你陪我去梅山!”此时的沈惜君,与其说是想看满山梅花,倒不如说是堵一口气,她不允许自己输给慕千雪,绝不允许! “不可能!” 尽管早就知道东方溯并不爱自己,但这三个字还是刺痛的沈惜君,泪水不受控制地泛上眼眸,濡湿了纤长细密的长睫。 在东方溯准备绕过她时,沈惜君忽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避我一世了吗?你错了,太后已经……” 东方溯漠然接过她的话,“答应为你我赐婚是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沈惜君樱唇微张,满面诧异地看着东方溯,这件事是昨日才定下来的,她只与身边亲近的人说过,东方溯怎么会知道?姨母那边吗? 她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东方溯的性子姨母再清楚不过,为免横生枝节,在择定日子掰下赐婚旨意之前,姨母是不会告诉他的。 东方溯嘴角浮起一道冰冷的弧线,“就算是太后赐婚,我也不会娶你,沈惜君,你死了这条心吧!” 扔下这句话,他再不停留,扶着慕千雪上马车后,翻身重新上马,徐徐往睿王府行去。 沈惜君愣愣地站在那里,直至东方溯一行人走得不见踪影后,方才反应过来,不顾路人的目光,蹲下身子捧着脑袋发出一声声尖叫,每一声尖叫,都有一滴泪水随之而落,掉入积雪之中。 她这一辈子,所有的挫折、痛苦、悲伤,都是拜东方溯所赐,可偏偏……她就像着了魔一样,怎么也无法狠下心来摆脱他的影子 看到她这个样子,赵平清心有不忍,安慰道:“姐姐你冷静一些,王爷他……他说得应该只是一时气话,别往心里去。” 阿紫也在旁边跟着劝说,“就是,这桩婚事是太后做主,哪里由得睿王答不答应,除非他不想要命了。” 她的话令赵平清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原来模样,不住劝着沈惜君,在他们的安抚下,沈惜君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赵平清拭着她脸了一道道的泪痕,温言道:“外面冷,我扶姐姐回去吧,回到府中,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睡醒就没事了。” 赵平清想要收回手,却被沈惜君猛得抓住手腕,后者抓得很用力,即便隔着厚厚冬衣,也能感觉到那一根根尖锐的指甲,她骇然道:“姐姐你做什么?” 沈惜君盯了她,双目冷凛之色更甚环身周的寒风,“说,是不是你告诉溯哥哥的?”思来想去,知晓赐婚一事的并不多,卫太后、父亲母亲、兄长、阿紫,他们都没理由去告诉东方溯;除了他们之外,还知道太后即将赐婚的,就只有赵平清一人。 赵平清别过脸,不自在地道:“我……我不知道姐姐在说什么?” 她这个样子,令沈惜君更加肯定,攥着前者的手再次一紧,咬牙切齿地道:“果然是你,赵平清,你好大的胆子!” “我……我没有。”赵平清脸色煞白,额间冒出细细的汗珠,被沈惜君攥住的手腕像要断掉一般,也不知她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 “不承认是吗?”沈惜君冷笑一声,忽地松开手,没等赵平清缓过来,阴冷更甚于刚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我把她的头发剪了,我看她说不说!” 赵平清骇然失色,她知道沈惜君性子骄纵,却没想到竟然张口就要剪自己头发,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候爷千金。 阿紫也是变了颜色,剪头发虽然不会令人受伤,可在这大周,头发几乎可说是女子的性命,除非削发为尼,否则是断然不会断发;而且这大庭广众的,真要断了赵平清的头发,后者怕是以后都不用再见人了,更不要说嫁。 阿紫大着胆子劝说道:“宗姬,这……这样恐怕不太好,或许……真与赵小姐无关!” 沈惜君横了她一眼,漠然道:“跟了我几年,眼力劲没见长,胆子倒是大了不小,是想我连你的头发也一并剪了吗?” “奴婢不敢!”阿紫慌忙低头请罪,“奴婢这就去找剪子来!” “不要!姐姐不要!”赵平清紧紧护着自己一头秀发,吓得花容失色,都快要哭出来了。 沈惜君对此不为所动,催着阿紫他们去找剪子,没过多久,阿紫拿着一把铜剪子过来,后来还跟着一个胖妇人,想是从她那里拿来的。 面对阿紫呈过来的剪子,沈惜君并不接过,径直吩咐道:“去,全部都给我剪了,一根也不许剩!” “宗姬开恩!宗姬开恩!”面对缓步走过来的阿紫,随赵平清过来的两名侍女跪在地上不住哀求。 第一百七十二章 翻脸无情 第一百七十二章 翻脸无情 不论阿紫怎么放缓脚步,终归只有那么几步的距离,很快便到了赵平清身前,轻叹一声。 “请赵小姐恕罪。”说完这句话,她拿了剪子作势往赵平清头上剪去,后者尖叫一声,连连后退,不小心跌倒在地,沾染了满身的雪花,她哭诉道:“不要,沈姐姐饶了我吧,我以后不敢了!” 在示意阿紫退下,沈惜君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泪痕的赵平清,“终于肯承认了?” 赵平清泣不成声地道:“我……我只是不想姐姐一时义气用事,将来后悔,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姐姐好!” “为我好?”沈惜君连连冷笑,“如此说来,我岂非还要谢你?赵平清!”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有一句虚言,就……” “闭嘴!”沈惜君狠狠瞪了她,“你以为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为我好?赵平清,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我……”赵平清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怜,可惜这个人并不包括沈惜君,“十年了,我与你相识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年了,从不知道,你竟然这样心机深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赵平清,你可真有本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赵平清拼命摇头,“睿王对姐姐从无爱恋之心,就算勉强娶了姐姐,也不会有幸福,我不希望姐姐将来后悔。” 沈惜君俯身用力捏着她尖尖的下巴,面目狰狞地道:“是真怕我后悔,还是你别有用心?”说到此处,她脸色一变,盯着赵平清道:“我记得你今年是十七对不对?” 在赵平清点头后,她手一紧,一字一句道:“寻常人家,十五六岁就订亲甚至是成亲了,可是你……平清,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赵平清紧紧攥着衣裳,慌张地道:“我……我不急,母亲也不舍得我这么早出嫁,想着……在家中多待两年。” “是吗?”这两个字里充满了浓浓的怀疑,待要再说,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宗姬,您这是在做什么?” 沈惜君回身,只见一名四旬左右的绿衣女子站在不远处,她蹙一蹙眉,“逐春姑姑?你怎么在这里?” 逐春屈一屈身,笑道:“奴婢是随王妃出来上香的,那么巧,半道遇着宗姬。”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翠顶朱帷的马车,垂挂在两边的灯笼上写着“平阳”二字。 “赵小姐怎么摔地上了,快快起来,小心着凉。”逐春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搀扶起赵平清,后者感激地道:“多谢姑姑。” 逐春递过帕子,温言道:“这么一张好看的脸,怎么都是眼泪,赶紧擦擦。”她跟随平阳王妃多年,哪会看不出当中的问题,不过有些事情,不说破比说破得好。 沈惜君却不这么想,一把夺过帕子,冷冰冰地道:“对她这么客气做什么,着凉才好,让她好好想清楚自己。” 被她这么一吼,赵平清刚刚止住的眼泪顿时又掉了下来,逐春赔笑道:“宗姬不是一向与赵小姐最要好吗,怎么突然闹起脾气来?” 沈惜君哼一声没说话,此时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中传出好听的声音,“惜君,平清,你们都过来。” 面对平阳王妃的召唤,沈惜君与赵平清不敢怠慢,上前各自行了一礼,一只戴着赤金护甲手微微掀开帘子,露出半张端庄明丽的面容,“你们这是怎么了?” 赵平清抢先道:“回王妃的话,平清刚才与姐姐有些小误会,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稍稍一顿,她又道:“平清出来很久了,家中父母怕是惦念,若没什么事,平清先行告退。” 平阳王妃眸光在她脸上微微打了个转,温和地道:“好,快回去吧。” 沈惜君哪里肯依,跺脚道:“母亲!” 平阳王妃没有理会她,对赵平清道:“去吧。” “多谢王妃。”赵平清不敢看沈惜君,带着两名侍女匆匆离去。 看到她们离去,沈惜君又气又急,急切地道:“母亲,你不知道赵平清有多可恶,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平阳王妃面色微沉,“依你之意,是要继续在此出丑了?” 沈惜君撅了嘴道:“就算出丑,那也是她!” “好了!”平阳王妃轻斥一声,道:“上马车来,仔细告诉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她当真有过份之处,母亲必替你讨回。” 东方溯一行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到了睿王府后,慕千雪便带着夏月往东院行去,岂料东方溯也跟了过来,二人也不说话,只是一前一后的走着。 待得进了正堂,奉上茶又烧了炭盆后,夏月知趣地拉了徐立他们退下去,留下二人单独说话。 慕千雪率先打破了沉寂,“王爷之前不该那样对昌荣宗姬。” “依公主之意,我该满心欢喜地接受这门亲事是吗?”落在慕千雪身上的眸光哀伤而失望。 “但这是太后指婚,王爷不可拒绝。”慕千雪垂目盯着素白的手指,珠钗垂下的银线流苏在鬓边微微晃动。 “不论是谁指婚,我都不会娶沈惜君!”东方溯斩钉截铁的说着。 慕千雪抬目盯着他,“王爷可是抗旨的下场?太妃、九王、军中亲信,乃至这睿王府上上下下的性命都不了吗?” 堂中静了下来,只有炭盆里偶尔传来爆炭的声音,微弱的阳光透过莹白的窗纸照在东方溯身上,“那你呢,希望我娶她吗?” 慕千雪搁在膝上的指尖微微一颤,下一刻已是拢入宽大的广袖中,平静地道:“昌荣宗姬身份尊贵,又深得太后恩宠,与王爷最是匹配不过。” 东方溯并未放过她这番细微的动作,于冰冷的唇齿间吐出三个字来,“你撒谎!” “千雪所言皆是出自肺腑,并未欺骗王爷。” 东方溯走到她身前,凝声道:“若果真如此,你就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他眼中不加分毫掩饰的情意,在慕千雪平静的心湖搅起重重涟漪,她知道东方溯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她回应不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登门赵府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登门赵府 慕千雪闭一闭目,在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抬眸一字一句道:“王爷与昌荣宗姬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千雪……恭喜王爷!” “我不信!”东方溯连连摇头,忽地,攥住慕千雪双臂,激动地道:“这不是你心中所想,绝不是!” “王爷……”不等慕千雪说下去,东方溯又道:“不论沈惜君如何纠缠,我想娶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人,千雪,你对我有情的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再次打破了慕千雪心湖的平静,且比刚才更加激烈,情……她对东方溯真的有情吗?就像当年,她对萧若傲有情一样? 慕千雪的默然令东方溯心中一喜,欣然握住她拢在广袖中的冰冷双手,“我说对了是吗?千雪。” 慕千雪任由他握着,浅淡的忧伤自那双秋水明眸中划过,似山间流水又似弥漫于清晨的烟雾,“就算真有情,那又如何,卫太后的性子我很清楚,一旦你敢抗旨,她绝不会放过,朝夕之间,你就会从一品亲王沦落为阶下囚。” 东方溯毫不犹豫地道:“只要能与你一起,我愿放弃一切。”他眼中的情意浓郁如水,“寻一处无人山谷,建一木制小屋,铺一青石小路,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 “晨钟暮鼓,安之若素……”慕千雪喃喃念着这几个字,曾几何时,她也曾这般想着,却被鲜血与屠刀生生扼杀! 见慕千雪似乎心有所动,东方溯连忙道:“是,我会倾我一生待你好,千雪,你相信我!” 慕千雪回过神来,凝语道:“那太妃与九王呢?” “我们可以带母妃与九弟一起走。”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再次接了上来,“那睿王府上下还有那些军中亲信呢,王爷也统统带走吗?” 东方溯料到她会有此一问,当即道:“若真到那一步,我自会想办法保他们平安。” 慕千雪摇头道:“没用的,以王爷眼下的实力,根本护不了他们。” 东方溯咬牙道:“是否我想出办法,或许令母后收回成命,你就与我在一起?” 一声叹息自慕千雪樱唇逸出,“王爷当知,陛下应允了西楚使者,终我一生,不可二嫁;所以……对不起!” 他的深情,慕千雪不是不知道,但……错过就是错过,再也不可能回去。 她缓慢而坚定地拂开东方溯双手,低低道:“这一生,你我有缘无份,若有来生,我必许你!” 明明屋中烧着炭火,暖洋如春,东方溯却有一种伫身于冰天雪地的感觉,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缓缓攥紧褪尽暖意的双手,涩声道:“不论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我都不会娶沈惜君,她——不配!” 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已是开门走了出去,望着他没入冷风中的身影,慕千雪胸口沉闷异常。 她欠东方溯的,这一世怕是都还不清…… 此时,赵候府正乱成一团,就在不久前,赵平清哭哭啼啼地回来,手腕还有下巴皆有殷红的淤痕,分明是被人所伤,但不管谁来问,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一个字,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哭个不停,令人担心得很。 赵候爷夫妇忧女心切,言辞逼问那两个随赵平清一道出去的侍女,方才知晓事情始末,听得二人直叹气。 赵夫人心疼女儿,喝斥道:“这个沈惜君,平日里盛气凌人的也就算了,这一次竟敢当街折辱平清,实在太过份了,候爷,你可要替平清做主。” 赵候爷叹道:“我倒是想做主,可你说说,我能怎么办?赵家早就已经今非昔比了;平清若是男儿身尚可建功立业,重振家声,可她偏偏是个女子,等我百年之后,就连这祖上传下来的候爵都要保不住了。” 虽然与卫晋一样,都是候爷爵位,但赵候爷在朝中只是领一个闲差,没有半分实权,与卫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否则赵平清又何必整日跟在沈惜君后面,讨好于她。 赵夫人想起自家的事情,也是叹息连连,“那依候爷之意,此事就这么算了?” “不算也得算,昌荣宗姬背后可是平阳王府与太后,不论哪一个,咱们都得罪不起。”说着,赵候爷又道:“你去做几个平清爱吃的小菜,亲自给她送去,再好好安慰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也只能这样。”赵夫人正要去厨房,下人匆匆奔了进来,有些惶恐地道:“启禀候爷夫人,平阳王妃与昌荣宗姬来了。” “她们来做什么?”赵夫人满面惊讶的问着。 “小人不知,这会儿已经下马车。”在示意下人退下后,赵夫人蹙眉道:“难不成平阳王妃知道昌荣宗姬做错了事,特意带她来道歉?” 赵候爷连连摇头,“平阳王妃那人最是护短,莫说只是那么一点事,就算再大,以她的性子,也绝不可能登门道歉。”他虽庸碌无为,却也还有几分眼力劲。 “既不是道歉,她来做什么,总不至于是兴师问罪吧?” 赵候爷也猜不透她们的来意,叮嘱道:“总之待会儿小心说话,莫要被她们抓了话柄。” 赵夫人虽心里有些不痛快,却也答应了,二人一路来到门口,朝华服盛装的平阳王妃行礼,“见过王妃,王妃万安。” 平阳王妃抬一抬手,笑吟吟道:“二位客气了,免礼。”说着,她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沈惜君,“怎么不行礼?”见她发了话,沈惜君只得勉强屈一屈膝,算作行礼。 在将她们迎到正厅坐下后,下人奉了茶上来,平阳王妃抿了一口,挑眉道:“是上好的碧罗春,不输予宫中御茶,想不到赵候爷府中还有这样好的茶叶。” 赵候爷微露得意之色,“这茶是正月入宫朝拜之时皇后娘娘赏下来的,这会儿还留着一罐,王妃若是喜欢,我这就让人去拿来给您带回去。” 平阳王妃淡淡笑道:“原来是去岁的陈茶,难怪喝着有一股陈味。”说着,她搁下茶盏,凉声道:“多谢赵候爷好意,不过我素来不喝陈茶,今日已算是破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兴师问罪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兴师问罪 赵候爷本是讨好平阳王妃,哪知碰了一鼻子灰,捧着在手里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满脸尴尬。 眼见自家老爷受辱,赵夫人心中不快,无奈平阳王妃身份摆在那里,不敢得罪,只能命下人去换了新茶来,旋即试探道:“不知王妃今日大驾光临,是为何事?” 平阳王妃低头一笑,垂落于两边的重重珠络因她这个动作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两个孩子吵架了,所以带惜君来向二位道歉,惜君这孩子,自幼被我与王爷宠坏了,性子一上来,就不管不顾,不分轻重,让平清受了委屈,实在过意不去。” 平阳王妃的话令赵候爷受宠若惊,连忙道:“王妃言重了,就是两个孩子一时闹别扭,不打紧。” “错就是错。”平阳王妃目光一转,落在把玩着腰间玉佩的沈惜君身上,徐声道:“还不赶紧让赵候爷与赵夫人道歉?” 沈惜君撅着嘴不动,之前让她向赵候夫妇行礼,已是一肚子不乐意,这会儿又要她道歉认错,更是不情愿。 赵候爷连连摆手,“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而且都过去了,王妃不要再为难宗姬了。” 平阳王妃不理会他,盯了沈惜君道:“连为娘的话也不听了吗?” 这一回,平阳王妃的语气比刚才重了许多,沈惜君终归还是有点怕她,眼中泪光一闪,万分委屈地上前屈膝道:“惜君不懂事,请赵候爷与赵夫人原谅!” “宗姬言重了。”赵候爷夫妇赶紧将她扶起,不过这么一来,之前堵在心里的那口气,倒是消了七七八八。 在沈惜君退回来后,平阳王妃环视了四周一眼,含笑道:“怎么不见平清,可是还在生惜君的气?” 赵夫人忙道:“怎么会呢,只是她在自己房中,不知王妃与宗姬来了。”说着,她起身道:“我这就去将平清唤来。” 赵夫人一路来到赵清平位于东厢的房间,命人强行将门打开后,来到趴在桌上哭泣不止的赵平清身边,一边抚着她抽动的背脊一边将刚才发生在正厅里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道:“母亲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平阳王妃亲自带着昌荣宗姬来道歉,也算有诚意,听母亲的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毕竟……平阳王府不是咱们能得罪的。” 赵平清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看着赵夫人,良久,她点一点头,哽咽地道:“嗯,我听母亲的。” “乖。”赵夫人欣慰地点点头,拿帕子替她拭净泪痕,拉着一路来到正厅,尽管心里还有委屈未消,赵平清还是乖巧地行了一礼。 平阳王妃招手示意她近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和蔼地道:“瞧瞧这又红又肿的双眼,一定是哭过了,真让人心疼。” 赵平清瞅了旁边板着一张脸的沈惜君,小声道:“其实沈姐姐之前的训斥并没有错,平清确有不对之处。” 平阳王妃笑一笑,在示意她回到赵夫人身边后,抚着瑞香色裙裾盈盈道:“惜君那桩事情说完了,现在该说说别的事情了。” 赵氏夫妇对视了一眼,疑惑地道:“敢问王妃,还有什么事情?” 平阳王妃拉过沈惜君的手,轻拍着道:“我这个女儿啊,自幼娇生惯养,不论是我还是王妃又或者是太后,都宠着护着,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这也令得她性子异常单纯,不懂得掩饰喜恶,更不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别人稍稍对她好一些,她就对人掏心掏肺,没一点防备,让我这个做娘的操碎了心,就怕她一不小心被人给算计了。” 赵候爷摸不准她突然说这些话的用意,小心翼翼地赔笑道:“昌荣宗姬身份尊贵,谁又敢算计她。” “我本来也这么想,直至这会儿才发现,原来还真有胆大包天的人。”尽管平阳王妃那张精心描绘过的脸上依旧是一副笑意吟吟的模样,但那双凤眼清冷如秋霜,寻不到一丝笑意。 赵候爷隐隐察觉到不对,心口微悬地道:“王妃这话从何说起?” 平阳王妃凉声道:“赵候爷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明知故问这一套?” 赵候爷声音微颤地道:“王妃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赵夫人接过话道:“就是啊,我与老爷什么都不知道。” 平阳王妃唇边绽出一丝幽冷的笑容,转首看向轻咬着嘴唇的赵平清,“那你呢,也不知道吗?” 赵平清身子微微一颤,怯怯地望着平阳王妃,“平清不知,请王妃明示。” 瞧见她这个样子,沈惜君气不打一气来,竖眉上前喝斥道:“你别在这里装可怜,我告诉你……” “惜君!”平阳王妃扫了她一眼,打断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没规没矩的,还不退下。” 沈惜君怒火烧得正盛,哪肯就此退下,“我又没说错,她……” 平阳王妃面色一寒,加重了语气喝道:“忘了来之前,我与你说了什么吗,退下!” 沈惜君面上掠过一丝犹豫,默然半晌,终是退了下去,但忿恨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惜君身上,令后者浑身不自在。 在解决了这个小小冲突后,平阳王妃弹一弹用涂着紫红丹蔻的指甲,继续道:“惜君性子直率,所以平日里往来的人并不多,当中最要好的莫过于平清,所以我与王妃这些年来,一直拿平清当女儿看待,但凡惜君有的,总不忘给平清备上一份;平清,我说的可是真的?” 赵平清深深一福,一对明玉耳铛在粉白的颈边晃动,“王妃待平清的好,平清一世都会记得。” “一世记得……”平阳王妃幽幽一笑,展一展绣纹繁复的袖子,扬眉道:“平清你还是那么会说话,让人察觉不出一丝问题,难怪连我也被你骗了。” 赵平清一慌,急急摇头道:“王妃何出此言,平清从未欺骗过王妃。” 赵夫人也忍不住道:“是啊,平清这孩子从不说谎骗人,王妃您定是误会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报还一报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报还一报 “误会?”平阳王妃一敛脸上残余的笑容,冷声道:“太后知道惜君与睿王两情相悦,愿结秦晋之好,就下旨为他们二人赐婚,此事未曾事先告诉睿王,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岂料赵平清知道后,竟跑到睿王面前挑拨离间,令他对惜君生出误会,不愿奉旨成亲;赵平清,惜君将你当成最好的姐妹,你却两面三刀,想要坏惜君一生幸福,你好大的胆子!” 赵平清被她这一番疾言厉语吓得花容失色,急急道:“没有,不是这样的。” “不是?”平阳王妃冷笑道:“是你没去过睿王府,还是没与睿王说过赐婚之事?” “我……我是说过,但我并未挑拨离间,我冤枉!”赵平清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赵氏夫妇在一旁听得气愤不已,明明就是沈惜君求着太后强行赐婚,到了平阳王妃嘴里,却成了两情相悦,愿结秦晋之好,根本就是颠倒黑白。什么登门道歉,根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赵夫人心疼女儿,开口道:“王妃息怒,平清是我所生,她的性子我最清楚,绝不会如王妃所言,做出两面三刀之事。” 平阳王妃不假辞色地道:“依赵夫人所言,是我冤枉赵平清了?” 赵夫人不敢得罪太甚,赔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够了!”平阳王妃冷冷打断,盯了神情惶恐的赵候爷道:“赵候爷,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赵候爷赶紧站起身来,仔细斟酌了言语拱手道:“小女一时不懂事,做错了事,我在这里替她向王妃赔罪,还望王妃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她一般计较;待宗姬与睿王大婚之时,我一定备上厚礼道贺。” 他已经极力放低了姿态,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可惜平阳王妃并不是这个心思,否则她也不会来这里了。 “难怪赵平清敢肆意妄为,连我平阳王府也不放在眼里,原来是有赵候爷护着。” 赵候爷心思飞快地转着,勉强又想到一个法子,“不如我现在带平清去一趟睿王府,当着睿王的话将事情说清楚,化解误会。” 平阳王妃凉声道:“候爷不知道结怨容易解怨难的道理吗?如果这么容易解决,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误会了。” 连说了两个法子,都被她给否了,赵候爷束手无策地道:“那……依王妃之意,该当如何?” 平阳王妃扶一扶鬓边的珠花,忽地起身道:“既然赵候爷没有解决这件事的诚意,那我唯有禀告太后,请她老人家为惜君主持公道了。” 一听这话,赵候爷顿时慌了,连忙拦住她的去路,“王妃留步,我……我……”他暗自一咬牙,狠心道:“但请王妃示下,我一定照办,绝无二话。” 平阳王妃止步盯着他道:“果真?” “断不敢欺骗王妃。”赵候爷清楚,想要保住赵府不出大事,就一定要照着她的话意思去做,否则一旦闹到太后面前,赵氏一脉仅存的基业怕是要毁在自己手里了。 平阳王妃斜斜横了他一眼,“好,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既然赵平清存心不善,要坏惜君婚事,那么……就一报还一报好了。” 赵夫人心惊肉跳地问道:“王妃之意是……” 平阳王妃望着窗外渐渐充裕的阳光,似笑非笑地道:“过了年,平清就十八了,该是嫁人的时候了,否则留成老姑娘可不好了。” 赵候爷连连应声,“明儿个我就去找媒婆来,替平清订亲。” 赵平清眼圈泛红,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却只能任由别人做主,她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真是好公平。 平阳王妃笑吟吟道:“那些个媒婆说得话没一句是真的,哪里能信,万一因此误了平清终身,岂非悔恨一生。”微一停顿,她道:“我这边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世家出身,饱读诗书,为人正直,配平清最好不过。” “不知……是哪位公子?”赵候爷战战兢兢地问着,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迎着赵氏一家的目光,平阳王妃徐徐吐出七个字,“轻车都尉徐经治。” 赵夫人眼皮狠狠一跳,当即道:“平清不能嫁给他。” 沈惜君瞪了她一眼,不悦地道:“何时由得你来做主?” 平阳王妃倒是不以为杵,含笑道:“怎么,赵夫人对徐都尉不满意?他的祖先可是大周开国功臣,虽说不是直系,却也是所有旁系中血缘最近的一个,又有爵位在身,真要说起来,还是平清高攀了他呢。” 徐、李、南宫、卫,是助太祖打下大周江山的功臣,只是徐李两族人丁不盛,早在二十年前,直系血脉就断绝了,只剩下旁系,徐经治就是徐氏一族的旁系。 赵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正如王妃所说,徐都尉身份尊贵,我们平清……配不上他。” 她虽不怎么出门,却也清楚徐经治为人,此人除了一个从三品的轻车都尉的爵位之外,一无是处,整日游手好闲,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此人喜好出入烟花之地,仗着祖上留下的产业,经常出入花街柳巷,但凡有点名气的青楼楚馆,他都曾去过,家里还养了好几房姬妾,花心又好色,金陵城中人尽皆知,许多人在背地里骂他是败家子。 他这个性子,莫说官家姑娘,就算是平民百姓的良家女子也不敢嫁,后来徐家没办法,为他张罗了一门外地的亲事,结果成亲之前,被对方发现他的德性,一怒之下退了亲,之后就一直未再谈下亲事,愁煞了他的父母。 这样的人,赵平清若是嫁过去,这一世可算是毁了,赵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哪里能由着别人糟蹋。 “赵夫人倒也无需这般菲薄,徐家并不是那些势利人家,不会因此轻视了平清,再者,不是还有我在吗,他们若敢薄待,我第一个不答应。”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毁她终身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毁她终身 “王妃好意,我等心领了,但徐公子与平清实在不合适。”赵夫人虽神色谦恭,态度却是异常坚决,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平阳王妃抚着镶在护甲上的浑圆珍珠,淡淡道:“看来赵夫人还不太明白这会儿的形势,合适与否……并不是你说了算的。” “平清是我女儿,这点权力,想来我这个做娘的,还是有的。”这般说着,赵夫人朝旁边赵候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帮着一道说,务必要让平阳王妃打消这个念头。 “王妃……”赵候爷刚说了两个字,平阳王妃便剪断了他的话,“候爷刚才可是说了,只要我开口,你一定照办,言犹在耳,这么快就要反悔?” “不敢,只是事关平清终身,不能……不能……”后面几个字,在舌尖打了几个转,艰难地道:“如此儿戏。” 平阳王妃用茶盖拨一拨浮在碧绿茶汤上的沫子,面无表情地道:“你女儿的终身不能儿戏,我女儿就可以了是吗,赵候爷,你这算盘打得可真是不错。” “王妃误会了,我……” “好了!”平阳王妃饮了一口茶水,于氤氲的茶雾中再次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改明儿个我就入宫去与太后说,请她老人家赐婚,能得太后赐婚,这可是你们赵府无上的荣光。” 一听这话,赵候爷顿时大慌,一旦太后下旨,那这桩婚事就真是铁板钉钉,赵平清非嫁徐经治不可了。 沈惜君犹嫌他们不够难过,火上浇油地道:“赵府落魄了这么久,难得风光一次,可真不容易。” “姐姐!”赵平清来到沈惜君面前,含泪道:“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这句话顿时将沈惜君的火气给勾了上来,恨恨地瞪着道:“你还有脸问我,赵平清,枉我把你当姐妹,你竟然处处算计我,要不是今日被我揭穿,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赵平清潸然落泪,“我从来没有算计过姐姐,甚至连想都没想过,我所做的那些,都是为了姐姐好!” 沈惜君强捺住掴掌的冲动,寒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满口胡言,赵平清,我与你相识十年,怕是你从未与我说过一句真心话!” “不是这样的。”赵平清不住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个不停,“姐姐很清楚,睿王是不喜欢你的,就算你借着太后旨意,强行与他成亲,他还是不喜欢你,甚至更反感,姐姐,这样的婚姻,除了一个睿王妃的名头之外,根本没有幸福可言,你又何必呢!” 赵平清说得每一个字都正中沈惜君最痛之处,令后者暴跳如雷,尖声道:“赵平清,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你是我姐姐,我……” “姐姐?”沈惜君怒极反笑,指着赵平清的额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把你当姐妹,赵平清,你骗得我好苦!” 赵平清额头被她戳出了一个个指甲印,她忍着痛道:“姐姐,我是真的……” “够了!”沈惜君厉声打断她的话,眸色阴冷如外面未化的积雪,“我再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话,一个字也不!” “姐姐……”赵平清话未说完,沈惜君已是拂袖来到平阳王妃身前,“母亲,我们现在就进宫去见太后,请她下旨为赵平清赐婚!” 赵候爷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道:“宗姬且慢!” “滚开!”沈惜君一把将他推开,赵夫人扶住脚步踉跄的赵候,气愤地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自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平阳王妃,听得赵夫人之言,面无表情地道:“若非赵平清痴心妄想,意欲得到一些她根本不配得到的东西,岂会如此,一切皆是她咎由自取,我只治她一人,已是宽容,你们再要多嘴,休怪本王妃不讲情面!” 赵夫人想要再与她争辩,却被赵候爷用力拉住,不住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以平阳王妃的霸道性子,继续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在赵平清不住的啜泣声中,平阳王妃拂一拂裙裾,起身道:“惜君,我们走吧。” “是。”沈惜君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痛快得紧,敢坏她婚事,她就要赵平清拿后半辈子几十年来偿还! 临行前,她张开樱桃红唇,朝赵平清面上重重唾了一口唾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配!” “她们……她们……”赵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了离去的平阳王妃二人,半晌说不出话来,赵府这些年虽末落,却从未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平阳王府实在欺人太甚! 待得缓过气来后,赵夫人垂泪道:“候爷,你赶紧想个办法,千万不能让平清真的嫁给徐家那个败家子。” 赵候爷无力地跌坐在椅中,怆然道:“她们背后是太后,我能有什么办法!” 一听这话,赵夫人泪落得越发凶,“那你就打算眼睁睁看她们毁了平清一辈子吗?那可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啊!” 赵候爷摊手道:“那你想我怎么样?” 赵夫人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抹着泪道:“不然……我们也进宫去求求太后,或许会有用。” 对于她的话,赵候爷嗤之以鼻,“疏不间亲,平阳王妃可是太后的嫡亲妹妹,你觉得太后会听我们还是平阳王妃的。” “那……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吗?”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要嫁给那么一个花心败家子,赵夫人就心如刀割。 赵候爷长叹一口气,“唯今之计,只有等平阳王妃气消了之后再去求她,所幸这会儿天色不早,又积雪重重,应该不至于今日就入宫。”说着,他又恼声道:“平清也是,无端端的去告诉睿王做什么,算找麻烦。” 他的话,令赵夫人想起平阳王妃离去前的那番话,迟疑地道:“平清是不是喜欢睿王?” 赵候爷骇了一跳,“竟有这样的事?” “我也不知道,但听着平阳王妃她们的话,似乎是这意思。”说着,她想找赵平清问清楚,哪知放眼厅堂,并无赵平清身影,一问下人,方才知道她刚才就回去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白绫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白绫 赵氏夫妇二人赶紧来到东院厢房之中,只见赵平清的两名贴身侍女满面焦急地站在外面叩门。 赵夫人忙上去道:“怎么回事?” 侍女行了一礼,忧声道:“回夫人的话,小姐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里,任奴婢们怎么敲门都不肯开。” 赵夫人赶紧上前叩门,“平清,是爹和娘,快开门。” 赵候爷亦上前道:“平阳王妃刚才所说的都是一时气话,并非真要你嫁给徐经治,晚些时候,爹就去平阳王府一趟,你别担心。” “平阳王府纵然势力再大,也不可一手遮天,咱们一定能想出办法来。”任他们怎么说怎么喊,就是不见赵平清回应,反倒是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赵候爷听着不对,让下人强行将门撞开,门刚一开,赵夫人便骇然惊呼,面孔苍白如身后未化的积雪,若非侍女扶着,这会儿怕是已经跌倒在地。 一双穿着月白镶珠绣鞋的脚在半空中用力蹬着,一条白绫穿过屋梁缠绕在赵平清颈间,后者两眼已是翻白,舌头也吐了出来,很是吓人。 赵候爷最先反应过来,顾不得喊人,急忙上去抱住赵平清双腿,看到他这么做,那些下人也反应过来,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赵平清救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赵夫人上前抱住昏迷的赵平清,泣声道:“平清!平清你快醒一醒,别吓娘,快醒啊!”他们夫妇年过半百,只得这么一女,自幼视如掌上明珠,好不容易养大,出落得亭亭玉立,若是这样死了,他们也不想活了。 在她的迭声呼唤下,赵平清终于幽幽醒了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望着赵氏夫妇不停流泪。 赵候爷心有余悸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的,非要走上这条绝路。” “女儿宁死也不会嫁给徐经治。”颈间被白绫勒出来的红印,令她声音变得沙哑,脸上爬满了蜿蜒的泪痕。 “爹知道,爹什么都知道。”赵候爷忍不住心中的难过,亦跟着落泪。 “是女儿不好,招惹了沈惜君,害得爹娘受委屈,对不起。” “傻丫头,都是一家人,何需说这样见外的话。”在示意下人将赵平清扶到榻上躺下后,赵夫人握着她稍稍恢复了一点暖意的手,神色凝重地道:“平清,娘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实回答娘。” 赵平清望了她半晌,鼓足了勇气道:“娘不必再问,是,沈惜君说得没错,女儿确实喜欢睿王。” 赵夫人连连摇头,痛声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与为娘说?” 赵平清哑声道:“女儿虽喜欢睿王殿下,但女儿并没有奢望能够嫁给他,睿王的心早就装满了璇玑公主,根本不是女儿所能插足的;一直以来,女儿的心愿都是他可以得到幸福;他不喜欢沈惜君,从来都不喜欢,所以女儿知道太后将会下旨为他与沈惜君赐婚后,就悄悄去告诉了他。” 赵夫人恍然道:“昨日你说的事情,就是去见睿王?” 赵平清点一点头,“这样勉强的,其实不论对睿王还是对沈惜君都不好,可惜沈惜君并不明白。” “若她明白,就不会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赵夫人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对赵候爷道:“候爷,郑妃娘娘与咱们总算还有点交情,不如……请她帮忙想想办法?” “我知道。”赵候爷应了一声,目光转向赵平清,“爹娘会尽量替你想办法,但你也要应承爹娘,千万不可以再做傻事。” 赵平清目光哀凉如水,“没用的,沈惜君母女子的性子,女儿再清楚不过,不达目的势不罢休,偏偏太后又宠她们得很,就算是郑妃,也改变不了什么。” 赵夫人安慰道:“郑妃这会儿正好怀着龙胎,说话可比以前份量多了,再说太后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一定会没事的。”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没多大把握。 赵平清抹一抹泪,点头道:“总之女儿就算是死,也绝不嫁徐经治。” 赵夫人紧紧搂着她单薄的肩膀,“母亲知道,母亲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不会让平阳王妃阴谋得逞。” 赵氏夫妇连夜托媒婆寻了几个在金陵城中与他们门第相仿,未曾娶亲又品性不错的少年公子,一一记录在册后,翌日一早备了厚礼进宫见郑妃,不敢明着说与平阳王妃的过节,只托辞赵平清年纪渐大,想她向皇上请旨,指一门合适的亲事。 郑妃伴驾多年,即便郑氏一族倒台之后,她依旧是东方洄身边受宠的妃子之一,这心思自不会简单,很快就听出了问题,在她的追问下,赵氏夫妇只得说出平阳王妃一事;得知此事牵到平阳王府与卫太后,郑妃自不敢涉身其中,任赵氏夫妇百般哀求,都只是推辞。 在无奈离开了郑妃宫殿后,赵氏夫妇又四处奔波,可惜所有人一听到平阳王府四个字,皆避如蛇蝎,莫说是帮忙,连话都不愿与他们多说,唯恐惹祸上身。 几番奔波下来,除了一身疲惫之外,没有任何收获,更要命的是,不知怎么一回事,几乎间一夕之间,整个金陵城都在传赵清平即将嫁给徐经治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就像是亲耳听到一样。 赵氏夫妇气恼不已,知道这件事的,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可想而知,这件事一定是平阳王妃派人传出来的,存心坐实这件事,毁了平清一辈子。 唯一庆幸的是,宁寿宫那边迟迟没有赐婚的旨意下来,他们也曾去过宁寿宫求见,可惜没能见到卫太后,不知卫太后心里是怎么一个打算。 在求了一圈都没结果后,赵氏夫妇腆着脸来到了睿王府,东方溯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若还是不行,赵平清恐怕当真要嫁给徐经治了。 赵氏夫妇到的时候,东方溯正在书房与东方溯还有慕千雪一道议事,待得寒喧了一番后,各自落了坐。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走投无路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走投无路 东方泽斜倚着身子,似笑非笑地道:“听说赵候爷家的千金前两日许配给了徐家公子,准备何时成亲?” 赵候爷连忙摆手道:“王爷误会了,并无此事。” “没有?”东方泽皱一皱眉道:“那可真是奇怪了,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还说是平阳王妃保得媒,不日之内还有太后旨意下来,听着不像是假的啊。” 赵候爷苦笑道:“有心有故意散播这样的流言,难怪王爷会相信。”说着,他重重叹了口气,“不瞒二位王爷,这门亲事,确是平阳王妃所保,但下官与内子都不同意。” 赵夫人接过话道:“徐经治是个什么样的品性,二位王爷想来都清楚得很,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他,这辈子就算是毁了,赵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清清白白,要将平清嫁给他,我是万万舍不得的。” 慕千雪静静听着,待她说完后,道:“既是这样,赵夫人当时何以不拒绝平阳王妃的保媒?” 一听这话,赵夫人眼圈顿时为之一红,“哪里是我们不拒绝,是实在没法拒绝。”这般说着,她忽地朝东方溯跪下,垂泪道:“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们也不会来惊扰王爷,求王爷垂怜,务必救一救平清。” 东方溯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连忙上前将之扶起,“赵夫人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赵夫人抹着泪将当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泣声道:“昌荣宗姬知道王爷不愿娶她,就将火全撒到了平清身上,非得毁了平清一辈子才高兴。王爷,平清总算是帮过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说着,她又要跪下去,东方溯赶紧拉住道:“我知道,我会想法子的,赵夫人别急。” 他拦住了赵夫人却没能拦住赵候爷,“这几日下官与内子能求的都求遍了,没一个肯帮忙,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来求王爷,请王爷发发慈悲,救一救平清;只要王爷肯援手,从今往后,我赵氏一族,定当为王爷之命是从。” “赵候爷言重了;此事因本王而起,本王一定会设法解决,快快请起。”见东方溯没有像别人一样推辞,赵候爷松了一口气。 东方泽弹一弹指甲,冷笑道:“好一个沈惜君,一言不和就要毁人一生,这份刁蛮劲,怕是整个大周都无人出其左右了,谁摊上她都没好事。” 赵候爷摇头叹息,早知今日,他当时就不该让平清与沈惜君往来,现在悔之晚矣。 东方泽不知他心里的念头,搓着下巴为难地道:“有平阳王妃插手,太后下旨赐婚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七哥去,恐怕也讨不得好;更何况……”他瞅着东方溯没说下去,眉宇间忧色重重。 事实上,这几日因为迎娶沈惜君一事,东方溯与卫太后闹得很僵,后者已经越来越没耐心了,旨意……怕是很快就会下来了。 他曾劝过七哥,为了大局着想,暂且牺牲一下,应承迎娶沈惜君,等以后夺得天下再做打算,无奈七哥一直不肯松口,赵氏夫妇来之前,他们就在说这件事呢。 赵候爷被他说的没了主意,慌声道:“那……那要怎么办?” 东方泽叹了口气,“眼下这个情况,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王爷!”自刚才起,就一直绞帕未语的赵夫人忽地抬起头来,望着东方溯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是过份,但为了平清……唯有厚颜相求。” “赵夫人请说。” 赵夫人深吸一口气,鼓了勇气道:“只要王爷答应成亲,平阳王府就不会再生平清的气,也不会再强行指亲。” 东方溯尚未说什么,东方泽已是看不过眼,张嘴讥讽地道:“赵夫人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好,赵小姐终身要紧,七哥的终身就无所谓对吗?” 赵夫人面色涨红如鸽血,紧抿着唇不说话,赵候爷也是一脸尴尬,其实他心里也曾起过这个念头,只是说不出口。 慕千雪抚着掌中的鎏金暖手炉,淡然道:“昌荣宗姬是一个龇牙必报的人,她既恨上了赵小姐,在达到目的前,就算是王爷,也不可能令她放手。” 赵夫人急急道:“不会,昌荣宗姬倾心王爷,只要王爷开口,她一定会答应。” “是,她会答应,但夫人敢保证她不在背地里使手段,想要害一个人,并不只有一种法子。” 赵夫人为之结舌,好一会儿方才道:“后面的事情再慢慢做打算,当务之急是平清与徐经治的婚事。”说着,她又朝东方溯哀求道:“王爷,此事……” 东方溯长眉一抬,打断她的话,“本王明白赵夫人爱女心切,这件事本王会全力周旋,至于能否劝成太后,正如穆王所说,还得看天意。” 见东方溯对自己的请求避而不答,赵夫人心里大急,脱口道:“若非心系王爷,平清何至于弄成这个样子,现在王爷一句‘天意’就想打发了吗?” 话刚出口,赵夫人便意识到不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除了慕千雪,所有人都愣愣看着赵夫人,努力消化着她刚才那句话。 赵候爷反应还算快,拉过赵夫人责怪道:“你怎么把这个说出来了,平清可是女儿家,你也不怕毁了她清誉。” 赵夫人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用,只得道:“说都说了,还能怎么样,再说,一旦嫁给徐经治,整个人都毁了,还要清誉有什么用。”说到后面,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 她这么一落泪,赵候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站在那里不住唉声叹气。 夏月闭上微张的嘴巴,俯身在慕千雪耳边低声道:“奴婢之前还想,赵小姐怎么这么好特意来通知王爷,闹了半天,原来她也喜欢王爷呀。” “不许多言。”慕千雪轻斥了一句,与夏月他们不一样,早在知道赵平清私下来睿王府通知的时候,就猜到了赵平清的心思,毕竟这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不为权钱,那就只有为情,只是她没料到后面会生出这样的事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报信 第一百七十九章 报信 东方泽轻咳一声,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僵局,“这个……赵小姐嫁给徐经治是有些不适合,七哥,你什么时候进宫,叫我一声,我与你一道去与太后说情,应该会有用。” “也好。”东方溯亦是浑身不自在,说来可笑,他钟情的女子,一直求而不得;不喜欢的女子,却一个接一个。 赵夫人对他们的回答并不满意,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开门后蔡元与一个面生的侍女走了进来。 “启禀王爷,这位姑娘说是赵府的侍女杜鹃,有急事要见赵候……”没等蔡元说完,杜鹃已是来到赵候爷二人面前,急声道:“候爷,夫人,小姐她出事了。” 赵候爷夫妇大惊失色,急忙问她怎么一回事,原来今日在屋子里关了几天的赵平清心情好一些,便带着杜鹃与紫燕去外面走走,哪知道一踏出府门,就听到铺天盖地关于她将要与徐经治成亲的话语,令赵平清心情大坏,当即回了赵府,与之前一样,将自己关在房里。 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后,杜鹃她们留了个心眼,悄悄绕到窗外,在窗纸上戳了个洞,注意里面的动静,这一瞧之下,还真让她们看到了惊骇欲死的一幕;只见赵平清竟然拿着摔碎的青瓷碎片划手腕,吓得她们赶紧撞门进去,强行夺下她手里的碎片,杜鹃还因此被划了一道口子;所幸进去及时,赵平清只划了两道不深的口子,并无性命危险,只是她情绪很不稳定,怎么都不肯让紫燕他们上药包扎,无奈之下,杜鹃只有来找赵氏夫妇求性。 一听赵平清自残,赵夫人忙不迭跟着杜鹃离去,连礼都来不及行,赵候爷倒还镇定一些,朝东方溯三人行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在将要踏出门槛时,他忽地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犹豫地道:“王爷,能否请你帮着去劝一劝平清,您的话,她应该能够听进去。” “好。”对于赵平清,东方溯虽说不上喜欢,却也有几分怜惜,更何况整件事情,是由自己而起,理该过去探望。 正当他们准备离去,身后忽地传来慕千雪的声音,“王爷,我能否一起去看望赵小姐?” 东方溯没想到慕千雪会突然有些要求,一时有些意外,回身默默望着慕千雪,自从上次那番言语谈后,二人之间的气氛一直有些怪异,相对片刻,他开口道:“既然公主有这份心意,就一道过去吧,赵候爷想来不会介意。” 赵候爷连忙道:“当然不会,公主请。” 东方泽伸了懒腰,从窝了半天的椅子中站起来,“既然你们都过去,也不差我一个,走吧,一道去。” 对此,赵候爷自不会拒绝,一行数人同行,很快就到了赵府,还未进赵平清闺房,便听到赵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哀哀的哭泣声中响起,“女儿……宁死也不嫁徐经治。” “不会的,娘一定不会让你嫁给徐经治那个满腹草包的东西,你相信娘,郑妃娘娘……已经答应帮忙了。”顿一顿,赵夫人急切的声音再次响起,“乖,听娘的话,先把伤口包扎了,你瞧瞧,这血都流了好多。” 推门进去,只见左手沾满鲜血的赵平清坐在地上,脸色苍白更甚于窗纸,豆大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从那双空洞的眼眸中滴落,“没人……没人会帮忙,他们只会帮着平阳王府落井下石,母亲,除了黄泉路之外,女儿已经无路可走了啊。” “不是,不是这样的。”赵夫人哭得泣不成声,赵平清今年十七岁,就在几日之前,他们还一家和睦美好,可现在……短短几天内,赵平清两次寻死,这一生,从未像现在这么绝望过。 赵候爷暗自抹一抹泪,指了东方溯道:“平清,你别这样,你瞧瞧,谁来了?” 赵平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空洞的双眼渐渐凝起一丝神采,声如梦呓,“王爷……王爷……” 看到赵平清凄苦无助的模样,东方溯心生怜惜,上前道:“本王在这里,是本王不好,连累了你。” 赵平清急忙摇头,张着没有血色的樱唇道:“这一切都是平清自己的选择,与王爷无关,平清只是没想到……沈姐姐她会做得这么绝,一点也不念那么多年的姐妹情份。” “沈惜君从来都只会考虑她自己的喜怒哀乐。”稍稍一顿,东方溯道:“你的事情,赵候爷都与本王说了,太后那边,我与九王都会替你想办法,赶紧将伤口包扎了,以免感染。” 一听这话,赵平清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不顾手腕上的伤口,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要,王爷不要去!” 东方泽在一旁道:“为何?难道你想嫁给姓徐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尽管赵平清极力掩饰,还是无法完全掩饰眸底的情意,“惜君不想给王爷添麻烦;再说……”她凄然道:“以沈姐姐的性子,就算王爷与九王去了,恐怕也没用,摆在平清面前的,就只有一条黄泉路。” 赵夫人急声斥道:“什么黄泉路,不许胡说,王爷既开了口,就定会解决这件事。” 东方泽接过话道:“平阳王府虽势大,却还不至于一手遮天,金陵城更不是他们沈家的一言堂,我与七哥都会帮你,你无需太过担心。” 不论他们怎么说,赵平清都只是不住摇头,攥着东方溯的手一字一句道:“王爷,答应平清,千万……千万不要去,太后是不会听您的,反而还会……惹祸上身。” “那你……” “我怎样都好,最要紧的是王爷没事。”她脱口而出,待得说完之后,方才意识到不对,双颊顿时绯红如烧,但双目并没有移开,等待着东方溯的回答。 “我若不去,太后迟早会下旨赐婚,到时候你怎么办,是抗旨还是继续寻短见,不论你选择哪一条路,最痛苦的都是赵候爷夫妇;他们养育你十七年,你就以这样的方式去回报吗?” 第一百八十章 反转 第一百八十章 反转 “我……”赵平清被他说得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选择才好,只能不住地落泪,看到她这副无助的模样,东方溯叹了口气,道:“总之这件事我会想法子,你别太担心,更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东方泽亦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现在放弃,为时尚早。” 赵平清看看他又看看东方溯,终是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听王爷的话,会努力撑下去。” 听到这个回答,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赵夫人赶紧让杜鹃拿来纱布与药膏,正要接过亲自替赵平清包括,却被一只纤白如素的手抢先了一步。 慕千雪接过东西,道:“赵夫人奔波一日想必也累了,还是我来吧,夫人与候爷去前厅歇一会儿吧。” 赵夫人愣了一下,缓过神来后连忙道:“这如何使得。” 慕千雪笑一笑道:“不瞒夫人,我以前曾随太医学过包扎,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包扎得比我更好。” 见她这么说,赵夫人也不好再拒绝,“既是这样,就麻烦公主了。” 东方溯疑惑的目光在慕千雪身上打了几个转,相处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后者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么热情,不太像慕千雪平日的性子;不过这会儿当着赵候爷夫妇的面,他也不好多问,压下心底的疑惑,与他们一道退了出去。 在他们走后,慕千雪对杜鹃道:“麻烦你去端一盆冷水来,上药之前,得先清洗伤口。” 杜鹃蹙眉道:“既是清洗伤口,该用热水才是,怎么是冷水?” “热水散淤活络,如今赵小姐的伤口血液刚刚有所凝聚,若此时用热水,很容易再次流血,反而不好;冷水则恰恰相反,可以促进伤口收缩。” 杜鹃尚有所犹豫的时候,赵平清已是道:“照公主的意思去做。” 待得杜鹃走后,赵平清扶着紫燕的手,半坐在床榻上,感激地道:“劳公主替我包扎,实在过意不去。” 慕千雪在紫燕端来的绣墩上坐下,抚过颜色素雅的长裙,目光幽凉的这:“若赵小姐真觉得过意不去,便不该弄出这么多事来。” 赵平清一怔,不解地道:“公主何出此言?” 慕千雪眸光微转,落在悬挂于长窗边的一幅“刘海戏金蟾”画上,徐徐吐出惊人之语,“所有人都以为你被昌荣宗姬逼得走投无路,又岂知昌荣宗姬不过是你掌中的一只金蟾,被耍得团团转而毫不自知,一如这幅画。” 赵平清眼皮微微一跳,茫然道:“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慕千雪微微一笑,起身走到长窗前,莹白坚韧的窗纸上有一个被戳出来的洞,大小如手指,残边卷起,寒风不断自洞口涌进来,拂动她垂落在鬓边的碎发,“按着杜鹃所言,这个洞应该是由外向内戳破的,可看这窗纸破裂的痕迹,却是由内向外;赵小姐,你做何解释?” 赵平清面色一变,迅速朝紫燕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道:“定是之前抽手指的时候,不小心带了出来,以致公主误以为是由内向外。” 话音未落,慕千雪第二个问题立刻又接了上来,“屋中明明有剪子在,为何还要打碎茶盏,用相对滞顿许多的碎瓷片去割腕?” “我当时心里难过,根本没想到剪子。”赵平清怯怯答着,旋即抬起惊惶如小鹿的眼眸望向慕千雪,“公主究竟想说什么?” 慕千雪走到她身前,眸光在对视中一点一滴地冷了下来,“不论是之前的上吊,还是现在的割腕,都不过是赵小姐演得一场好戏罢了,目的是为了让睿王觉得对不起你,甚至……由怜生爱,娶你为妃;我说的对吗?赵平清!” 赵平清咬着唇没有说话,然露在袖外哆嗦不止的十指泄露了她内心的震惊与慌张,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计划天衣无缝,足以蒙骗过所有人,包括赵候爷夫妇,岂料初次见面的慕千雪,竟凭着她一个小小的失误,识破了自己所有的计划,这个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紫燕挡在赵平清身前,神色不自在地喝斥道:“小姐被平阳王妃害得就快要嫁给徐家公子了,怎么可能是假的,是演戏?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不入虎穴下焉得虎子。”慕千雪弯一弯绛唇,冷声道:“赵平清很清楚,以她的家世,明着与昌荣宗姬争夺睿王,必输无疑;所以在知道太后即将为他们赐婚之时,决定孤掷一注,夺取睿王妃之位。”转眸望着低头不语的赵平清,“你很了解睿王的性子,昌荣宗姬越闹,他对这门婚事就越反感,相较之下,为他受尽委屈的你,就要惹人怜爱得多了。” “你知道赵候爷夫妇去了睿王府,所以安排了这一出,以便引睿王过来,博取他的同情。”眼波冷淡地拂过赵平清那张细致小巧的脸庞,“心计深沉的人我见了不少,但像你这样连自己父母也欺骗的,还是第一次见。” 赵候爷夫妇脸上那份忧女之心是假装不出来的,所以慕千雪断定,他们也被蒙在鼓里,不知这个亲生女儿的计划。 赵平清示意紫燕退开,泣声道:“是,我是喜欢睿王殿下,但我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情,从来没有。” 杜鹃端着盛满水的铜盆进来,看到赵平清落泪,赶紧放下铜盆,紧张地道:“小姐,您怎么又哭了,出什么事了?” 赵平清没有理会她,抹一抹泪,望着慕千雪道:“既然公主无心替我包扎,就请出去,之前那些话,我只当没听过,不会与任何人说起。” 慕千雪戚然一笑,“看来赵小姐仍然没打算放弃,是啊,进行到这一步,若是就此放弃,岂非真要嫁给徐家那个没用的败家公子?以赵小姐的心思与手段,岂会甘心。” “够了!”赵平清神情激动地道:“我自问不曾得罪过公主,何以公主要百般污蔑于我?究竟我做错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到访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到访 慕千雪笑容蓦地一冷,一字一字道:“错在你不该算计睿王!” “我……” “我没兴趣听你的诡辩之词。”慕千雪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目光幽冷如凝结的冰雪,令人不寒而栗,“我可以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休想踏入睿王府一步,还是趁早死了这个心得好。”让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待在东方溯身边,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垂眸扫过赵平清血污未清的左手腕,“戏已演完,这个伤口想必赵小姐会妥善处理,无需我来费心。” 望着慕千雪拂袖离去的身影,赵平清浑身力气都似被抽尽,软软瘫在床上。 在急急关了门后,紫燕慌张地望着赵平清,“小姐,现在该怎么办,万一她将事情告诉睿王,那咱们所有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杜鹃这会儿还是一头雾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璇玑公主会说那些话?她知道了什么?” 紫燕颓然道:“她什么都知道了。” “啊!”杜鹃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明明整个计划只有我们三人知道,连候爷与夫人都不知情。” 紫燕将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后,心有余悸地道:“只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破绽而已,她就识破了小姐所有的计划,简直就像一个妖怪。” 杜鹃紧紧拧了秀眉,“这样说来,岂非只能放弃?” “不可能!”赵平清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紧紧攥着暗红的锦衾咬牙道:“已经走到这一步,绝不能放弃!” “可是璇玑公主那边……” 赵平清眸中恨意丛生,“我就不相信,她真能挡住我的步伐!”话虽如此,心里却没有多少底气,只是……就像慕千雪说的,走到今日,她已是无路可退,唯能咬牙走下去;赢了得偿所愿,输了…… 赵平清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一直到蹬上马车,夏月都保持着檀口微张的模样,慕千雪好笑地道:“怎么,还舍不得闭上嘴?” 被她这么一说,夏月缓过神来,赶紧闭起了双唇,没过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公主,这一切真是赵小姐的计谋?” 一朵六棱形的雪花自外面飘了进来,落在慕千雪手背上,冰凉入骨,“还记得来之前,我问你那日在街上,咱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吗?” 夏月连连点头,“咱们走后,昌荣宗姬还不肯放过赵小姐,竟在大街上嚷着要剪赵小姐的头发,还逼下人去拿剪子来,堂堂宗姬凶悍如市井泼妇,连奴婢都替她汗颜;要不是平阳王妃来了,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她最喜欢打听这些消息,一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慕千雪掀帘望着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来的细雪,幽幽道:“你只看到昌荣宗姬百般不好,却忽略了一件事,为什么她们二人会先后出现在街上?” 夏月蹙了眉心,试探道:“公主是说,连那一次,都是赵小姐的算计?” “赵平清本不在那里,偏偏沈惜君欲掌掴你之时,她冒了出来,并帮着你说话,从而惹沈惜君不高兴,也正是因为那一次,令沈惜君知道她通风报信,与之翻脸,并惹出后来那么多事。” 夏月恍然道:“是啊,若那天她没有出现,这会儿还好端端做她的赵候千金呢。” “原本我也没起疑,直至杜鹃来禀,说赵平清在房中割腕自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挑在赵候爷夫妇来睿王府的时候出事。” “所以公主才要跟着王爷一道过来。” 慕千雪点头道:“在看到窗纸上那个由内向外戳出来的洞时,我已经明白,相比沈惜君,赵平清才是那个可怕的人,她骗尽了所有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例外。” 夏月鼓着腮帮子,气愤地道:“最讨厌这种表里不一,装模作样的人了,公主,等王爷回府后,咱们就将赵平清的真面目告诉王爷,以免王爷再受她蒙骗。”刚才出来之时,蔡元告诉慕千雪,因为陛下急召,东方溯二人已经先一步走了。 车轮在细细的飞雪中轱辘辘地转着,约摸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掀起帘子,恭敬地道:“公主,咱们到了。” 在扶慕千雪下了马车后,夏月无意中瞥见一辆停在不远处的华丽马车,惊讶地道:“咦,那不是平阳王府的马车吗,怎么在这里?” 未等慕千雪言语,一道披着绯红镶金丝鹤氅的身影自那辆马车中走了下来,目光穿过风雪,落在那人脸上,竟是沈惜君。 “她来做什么?”夏月狐疑地盯着沈惜君,后者撑着油纸伞来到近前,冷然道:“我等你很久了。” 慕千雪淡淡道:“王爷奉旨进了宫,宗姬怕是要等上一会儿了。” “我是来找你的。”沈惜君的回答令慕千雪大为意外,夏月吃过她两次亏,不敢太过无礼,维持着生疏的客气道:“不知宗姬找我家公主做什么?” “总算懂得怎么说人话了,没白费本宗姬一番教导。”在讽刺了夏月一句后,沈惜君望向慕千雪,“公主打算在这里说话吗?” 慕千雪压下心中的疑惑,抬手道:“宗姬请。” 沈惜君也不客气,当先走了进去,憋了一肚子气的夏月在她后面扮了个鬼脸,扶着慕千雪往里走着,他们出来时未曾下雪,未曾带伞,一路进来,发上衣上沾了不少雪花,在将之拂尽后,慕千雪接过徐立递来的手炉捧在手中取暖。 待得侍女奉上茶后,慕千雪道:“宗姬现在可以说了吗?” 沈惜君瞥了一眼垂手站立在两旁的侍女,淡然道:“公主不先让他们下去吗?” 慕千雪眉头微微一皱,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在屋中只剩下他们几个后,沈惜君满意地抿了一口茶,徐声道:“我的来意很简单,就是要你替我劝溯哥哥同意这门亲事。” “我?”任慕千雪如何玲珑剔透,也万万想不到沈惜君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胁 第一百八十二章 要胁 “不错,我知道溯哥哥对你一向言听计从,只要你开口,他必定会答应。”在说这句话时,沈惜君心头一阵抽紧,自己爱逾性命的人却对另一个女子言听计从,实在是悲哀。 慕千雪尚未言语,夏月已是气极反笑,“宗姬这话好生可笑,我家公主凭甚要替你劝王爷?又不欠你。” 沈惜君轻哼一声,眸色冰冷地道:“才夸了你一句,这么快就又得意忘形,真是朽木不可雕!” 慕千雪阻止想要出言反驳的夏月,淡然道:“这件事,我帮不了宗姬,请回吧。” 一向骄纵的沈惜君,这一次并未因她这句话有所不悦,反而浮起盈盈笑意,“公主当真想清楚了?” “与其勉强去争抢,倒不如放手来得自在。”慕千雪微微蹙眉,沈惜君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令她有种不祥的感觉。 “自在?”沈惜君嗤笑道:“那不过是无用之人拿来安慰自己的话罢了,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手’这两个字。” 夏月厌烦地道:“既是这样,你自己去想办法,来这里做什么。” 站在沈惜君身后的阿紫眸光一冷,低喝道:“你怎敢这样与宗姬说话!” “无妨。”沈惜君挥一挥手,似笑非笑地道:“只当她是狗吠就行了,难道你还要与狗一般见识吗?” 阿紫会意地笑道:“宗姬说得是,奴婢都忘记了,狗是听不懂人话的。” 听到她们当面骂自己是一条狗,夏月气得脸庞一阵青一阵白,慕千雪按住她微微发抖的手,冷声道:“宗姬若是说完了,就请回吧。” 沈惜君扬一扬高傲的下巴,冷冷道:“放心,我一定会回,因为我要去告诉陛下,有人串通西楚使者,捏造楚帝命令,欺上瞒下!”说到这里,她冷冷一笑,露出樱唇内的森白牙齿,“你说陛下知道后,会怎么处置你,是斩首示众呢?还是腰斩甚至是凌迟?我想……不管是哪一个,都会很有趣,阿紫你说是不是?” 阿紫含笑道:“岂止是有趣,简直是大快人心,到时候奴一定去刑场送送公主,毕竟相识一场。” “是这道理。”说着,沈惜君扶着阿紫的手起身道:“好了,咱们走吧,再晚可就来不及入宫了。” 慕千雪眸光阴寒地望着沈惜君离去的背影,之前不祥的预感果然成了真,在后者快要走到门口时,她终于开了口,“你可知这一告,会有什么下场?” 沈惜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靥如花,“公主是想说会连累溯哥哥对吗?” 在慕千雪颔首后,她点着小巧的樱唇,轻笑道:“我想过了,虽然我舍不得溯哥哥出事,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谁让他总是那么不知好坏。” 慕千雪盯了她半晌,凉声道:“你不会舍得。” “我会!”沈惜君敛了虚浮于脸上的笑容,饰于发间的华丽金饰在天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泽,伴着她骄纵霸道的声音在屋中响起,“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宁可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夏月愤然道:“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哪有……” 沈惜君猛地一挥云袖,声色俱色地打断道:“我为什么要与你们讲理,若非你们,溯哥哥何至于拒我于千里之外,不肯娶我是吗?好,我如他所愿!”说完这句话,她大步往前,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没入风雪中,阿紫怕她受凉,赶紧取过搁在檐下的油纸伞追了出去。 望着那道越走越远的绯红身影,夏月咬一咬牙,快步追上去冒雪拦住沈惜君,不顾地上的湿冷,跪下道:“我求求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盯着跪在自己跟前的夏月,沈惜君冷笑连连,“原来夏月姑娘也懂得‘求’这个字吗?” 夏月忍着沈惜君的挖苦,低头道:“只要宗姬肯放过公主,就算求上一千次一万次,奴婢也愿意!” “是吗?”沈惜君语气微缓,就在夏月以为她会松口时,声音倏然一冷,“可惜就算你跪死在这里,也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 她欲要离去,却被夏月抱住了双腿,恼声道:“还不滚开!” “求宗姬开恩!”夏月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她清楚,一旦让沈惜君踏出睿王府,不论是慕千雪还是睿王,都会出大事。 沈惜君怒极反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本宗姬吗?” 夏月没有回答,只是一遍一遍说着相同的话,“求宗姬开恩。” “不可能!”随着这三个字,沈惜君抬手狠狠一掌掴在夏月脸上,后者咬牙生生忍下,双臂依旧紧紧抱着。 沈惜君恼怒之下又是掴了数掌,始终未能让夏月松手,气急败坏地道:“狗胆包天的东西,你真以为我不敢治你吗?” 夏月忍痛张开破裂流血的嘴角,再一次重复那五个字,“求宗姬开恩!” “好!好!好!”沈惜君接连说了三个好字,那双眼眸却是越发冰冷,犹如锋利的剑锋,朝阿紫喝道:“让蔡元过来,给我乱棍打死这个贱婢,左右已是这样,也不怕再多死一个人。” 徐立等人惊惶地看着这一幕,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问站在后面的慕千雪,眼见阿紫要走,他鼓起勇气上前将之拦住,“宗姬息怒,不知夏月她犯了什么罪?” 他的询问令沈惜君更加怒火中烧,冷笑道:“看来这东院里的奴才一个个都胆大得很,全然不将本宗姬的话放在眼里,很好!”说着,她唤过另一个侍女,寒声道:“你去告诉母亲,就说睿王府有人欺辱于我,请母亲过来一趟。” “慢着!”在漫天飞雪中站了许久的慕千雪,终于走了过来,一字一字道:“好,我答应你!” 她的话令沈惜君嘴角弯起,勾勒出一个妩媚嫣然的笑容,与刚才狠厉凶悍的模样截然相反,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公主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何至于闹出这么大的误会。”说着,她竟一脸温和地扶起夏月,抚着她红肿的脸庞道:“瞧瞧,这好好的一张脸都给打肿了,阿紫,回府后记得派人送药膏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势之下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大势之下 夏月哪有心思听她说这些,望着慕千雪急切地道:“公主您不能答应她,王爷……” 慕千雪神情僵硬地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这就对了。”沈惜君笑吟吟地望着夏月,“瞧瞧,你家主子可比你识实务多了,往后多学着一些,对你有好处的。”说罢,她拍一拍手道:“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就先走着,我等着公主的好消息。” 在沈惜君等人离去后,夏月又气又急,刚要说话,慕千雪已是道:“进屋再说。” 待夏月进来后,慕千雪上前关了门,岂料转过身时,十九竟然也在屋中,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十九面无表情地道:“你若不想她碍事,我现在就可以去解决了她。” 夏月眼皮一跳,试探道:“你说的解决是指……” “杀了她。”十九的回答简单明了,对于自幼在神机营长大的她来说,杀人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情,再简单不过。 尽管已经相处有一阵子了,但十九对人命的漠视还是令夏月打了个寒颤,亏得这群人与她们站在同一边,否则想想就可怕。 十九默默盯着慕千雪,后者知道她是在等自己答案,摇头道:“不必了。” 夏月思忖片刻,咬牙道:“奴婢知道公主不愿双手染血,但昌荣宗姬这一次实在太过份了,与其受她威胁,倒不如狠下心来,彻底断了这个威胁。” 慕千雪垂目望着自己白皙到近乎透明的双手,“如果杀了沈惜君可以解决这件事,我不会手软。”她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事实上,这些年来,沾染在她手上的鲜血并不少。 夏月与十九对视了一眼,疑惑地道:“难道不行吗?” 慕千雪摇头道:“沈惜君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条理分明,言辞谨慎,还懂得反客为主,不似她平日的言行,应该是有人指点过的,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平阳王妃。” 十九眸光一冷,“既是这样,就连平阳王妃也一并杀了。”对她来说,杀一个人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并没有什么区别。 慕千雪苦笑道:“杀一个沈惜君容易,毕竟只是宗姬,但是平阳王妃,我敢肯定,在她身边必然有高手暗中保护,你能否一击杀之,未为可知;就算让你杀了,也是祸患无穷。” 十九柳眉一皱,“何出此言?” “沈惜君与平阳王妃一死,太后与周帝必然大怒,而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王爷,一旦她全力追查,神机营的秘密,必然难以守住,到时候会有什么结果,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听得这话,十九惊出了一身冷汗,想不到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里,竟是这么复杂,幸好她刚才没有冲动行事,否则这会儿怕是已经酿下大祸。 夏月脸色难看地道:“那现在怎么办,难道真要劝王爷娶她为妻?”一想到沈惜君会成为睿王妃,她就比吃了苍蝇还要恶心。 “恐怕只能这样了。”此言一出,慕千雪竟感觉到一阵心痛,原来……对于东方溯,她是真的动了情,只是,在大势之下,她的情是那样微不足道。 “没用的。”十九神色复杂地望着慕千雪,“就算公主开口,王爷也不会娶沈惜君,她配不上王爷。” 慕千雪闭一闭目,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悲伤道:“我自有法子说服王爷。” 夏月拉着慕千雪的手,拼命摇头,“不要,公主不要;咱们再想想办法,一定会有法……”她说得太急,不小心扯动脸上的伤口,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替你上药。”慕千雪将她按在椅中,取来药膏替她涂抹着红肿的脸颊,清凉的药膏缓解了夏月脸上的痛楚,令她得以再次开口,“公主,不要去,一定还会有别的法子,再不然……我们把今日的事情告诉王爷,让他知道沈惜君的真面目,这样……” “不许说!”慕千雪倏然沉下脸,眸光冷厉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泄露出去,更不许告诉王爷,否则立刻驱逐出去,永不再用!” 夏月难以理解地道:“这是为什么?” 慕千雪没与她解释什么,肃然道:“总之照我的话去做,如有违背——夏月,就算是你,我也不会容情,记下了吗?” 夏月愣愣地望着慕千雪,记忆里,后者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哪怕她偶尔犯了错,也只能轻斥几句,这样的疾言厉色她还是头一回见,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直至慕千雪再次迫问,方才反应过来,有些畏惧地答应道:“奴婢记下了。” 她的回答令慕千雪眸光一松,端起茶想要润一润干涩的嗓子,却发现茶已经凉了,夏月接过道:“奴婢去换一盏来。” 在夏月离去后,十九轻声道:“你是怕王爷知道真相后,不肯娶昌荣宗姬,从而惹祸上身是吗?” 慕千雪默默看着裙裾上用同色丝线绣出来的蜿蜒纹路,声音幽凉如天边落雪,“沈惜君不是最适合的睿王妃,但却是唯一的选择。” “那你呢,甘心吗?”不等慕千雪言语,她又道:“王爷那样对你,我不相信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 慕千雪涩涩一笑,抬眸道:“那你呢,又甘心吗?” 十九眸光一颤,黯然道:“王爷从未喜欢过我,但你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慕千雪截过她的话,怆然道:“皆不过是大势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 “好了。”慕千雪疲惫地抬起手,“这件事至此为止,王爷那边,我会去说服,你与夏月要做的,就是闭紧嘴巴,一个字都不要泄露出去;现在这种形势下,王爷一步都不可以走错!” 十九盯着她片刻,默默点头,这一刻,她对慕千雪仅余的敌意也彻底消散,王爷为她不惜付出性命,她为王爷又何尝不是殚精竭虑,处处谋筹,希望……上天能够善待他们。 第一百八十四章 边境异动 第一百八十四章 边境异动 一直等到天色渐晚,东方溯二人方才离开承德殿,神色颇为凝重,在冒雪跨上停在宫门外的马匹后,东方泽一拉缰绳,蹙眉道:“七哥,齐国这次增兵,难道真是准备侵犯我大周?” 东方溯望着连绵不断的飘雪,沉声道:“应该是吧,齐帝从来都不是善与之辈。” 东方泽沉默片刻,在有节奏的马蹄声中道:“齐国国力虽不如我们,却也相差仿佛,一旦起兵,必会是一场苦战。”停顿片刻,他拧眉道:“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来我们与齐国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何必突然不安份起来,难道他不怕东凌趁虚而入吗?”尽管当初与千代本樱达成合作,但在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千代本樱等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他从未忘记。 “东凌……”东方溯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在飞雪染白了那两道浓眉时,他道:“千代本樱那边可有动静?” 东方泽拂一拂肩上的落雪,“我前日才见过他们,未有异常,怎么,七哥怕齐国与东凌结盟?” 东方溯遥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重山,徐徐道:“齐帝本是庶子,无资格继承皇位,齐恒帝却独排众议,留下遗诏,立他为储君,使得齐帝未及弱冠之龄就登基为帝,其两个兄长不满失去皇位,秘密策动谋反,却在动手之前,被不知如何得到消息的齐帝一举歼灭,妻女子嗣乃至亲信,悉数被杀,无一生还;也是从那以后,齐帝彻底掌控了所有军队,一声令下,三军莫敢不从;这样的一个人,断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如果起兵,他必有后招,这一点陛下心里也清楚,所以才召我们入宫商议。” 东方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如,我现在去见千代本樱,看能否从她那里套出些事情来?” 东方溯摇头道:“没用的,千代本樱一直待在金陵城中,未必会知道东凌那边事情,退一步说,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告诉你我知晓;而且……与齐国结盟的,未必就是东凌。” “不是东凌?”东方泽一怔,旋即会意过来,“七哥是指西楚?” 东方溯叹了口气,“相较东凌,西楚无疑更有动机一些;公主的存在,对楚帝而言,始终是一个威胁,不杀不足以安心。” “萧若傲这个卑鄙小人!”东方泽恨恨地骂了一句,待得经过的行人走远后,他忧声地道:“两边受敌,我们的压力会很大,若能压得住尚好,否则恐怕东凌会插上一脚,到时候就是三方受敌了。” 东方溯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担心,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希望情况没我们想的那么恶劣。” “只能这样了。”东方泽无奈地点点头,二人在街口分开,各自回了府邸。 徐立穿过漫天飞雪来到檐下,一边收伞一边望着簌簌不止的落雪自言自语道:“看这样子,怕是又得下上两天方才会停。” “王爷回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徐立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是夏月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依言答道:“嗯,王爷刚刚回府,我特来回禀公主。”说着,他疑惑地道:“夏月姐怎么不在里面侍候公主?” “公主说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我便出来了。” 徐立瞅了一眼她肿胀未消的脸庞,试探道:“夏月姐,昌荣宗姬究竟与公主说了什么,为何你要下跪求她,还有公主……” 夏月冷冷打断他的话,“不要问一些不该问的事情,对你没好处。” 徐立不敢再多言,唯唯诺诺的应了,旋即小心翼翼地道:“要是夏月姐没什么别的事情,我进去见公主了。” 在夏月点头后,他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没过多久,慕千雪披着一件天青羽缎斗篷走了出来。 夏月取过徐立之前搁下的伞,撑开替慕千雪挡住被风吹进檐下的雪花,“奴婢陪您一道过去。” 慕千雪盯了她片刻,微微点头,由夏月扶着她往南轩行去,尽管有斗逢挡住风雪,这一路上慕千雪还是咳嗽不止,因为这个病,每年冬天都是她最难熬的时候,而这一年,似乎格外艰难…… 慕千雪的到来,令东方溯有些意外,在命蔡元去煮姜茶后,他瞧见夏月红肿的脸颊,讶然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月早就想好了说辞,垂目道:“奴婢与徐立他们玩雪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 东方溯眸光一冷,寒声道:“是沈惜君对不对?”他一回来,蔡元便将沈惜君今日来过睿王府的事情告诉了他;原本按着东方溯之前的吩咐,沈惜君是不可以踏足睿王府的,但慕千雪允其进来,蔡元也不好阻止。 夏月的沉默无疑是默认了他的话,东方溯眉心涌起厌恶之色,“竟敢跑到本王府邸来伤人,实在放肆!”说着,他似想起了什么,紧张地打量慕千雪,“她可有伤到你?” “没有。”慕千雪的回答令东方溯松了一口气,转而道:“往后她若再来烦扰,你让人将她赶走就是了,至于夏月一事,我会处理,公主不必担心。” 在一番静默后,慕千雪抬眸道:“千雪今日过来,确有事情与王爷商量,但并非夏月一事。” 东方溯颇有些意外,“哦?那是何事?” 慕千雪抚着手里暖暖的手炉,徐声道:“那门亲事……王爷考虑的如何?” 东方溯眉头一皱,不假思索地道:“沈惜君性子骄纵狂妄,不顾他人感受,这样的女子,我是断然不会娶她的。” “那太后呢?王爷打算如何向太后交待?” 东方溯眉头紧紧一紧,“我会设法说服母后。” 慕千雪摇头道:“王爷很清楚卫太后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王爷根本没把握劝服太后。”在短暂的静默后,柔美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抗旨是不是?” 第一百八十五章 爱恨一线 第一百八十五章 爱恨一线 东方溯默默抚着茶盏,许久,他凝眸于她,眼里有着深刻入骨的柔情,“我说过,我想娶的人只有你慕千雪一人,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娶其他人,就算是母后,也不能勉强于我。” “那太妃……” 东方溯抬手打断她的话,带着几分傲气道:“我知公主想说什么,齐国在边境增兵,随时有可能进攻北周,西楚与东凌都有可能是齐国盟友,在平定这个祸患之前,他们不会轻易对我下手。”他虽年不过二五,却早在四年前就展现出超凡的统兵之才,放眼整个大周,有资格在这方面与他并肩的没几个人。 慕千雪微一点头,“或许吧,但祸患平定之后呢,王爷以为,卫太后或者周帝会因顾念亲情或者功绩,从而放过你与身边的人吗?” “我知道他们不会,但这段时间,足够我安排后路,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慕千雪低低重复着这四个字,下一刻她道:“那我们之前的计划呢,全盘放弃?” 东方溯目光灼灼地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从来不是这大周江山,而是……你!” 望着他深邃而纯粹的目光,慕千雪不是不感动,但是……她没那么资格! 慕千雪压下心中的感动,面色冰冷地道:“可是对我来说,王爷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她的话像黄蜂尾上的针,狠狠刺入东方溯胸口,痛得他呼吸一窒,艰涩地道:“于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复仇?” “是!”慕千雪努力抑住心中翻腾的痛楚,面无表情地道:“王爷应该还记得,我为何会随你来到这北周;如果你不再是睿王,那么……”她走到东方溯身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于我还有何用处?又如何兑现当初的承诺?” 销金红烛在鎏银蟠花的烛台上静静燃烧着,一滴滴软红如血的烛泪缓缓滑落,盈满了并不大的烛台。 东方溯撑着扶着缓缓站起身,望着那双清冷无情的眼眸,涩声道:“所以……你今日来,是劝我迎娶沈惜君?” “不错!”慕千雪神情冷漠地道:“只要王爷遵奉太后之命,迎娶昌荣宗姬,你依然会是位高权重的一品亲王,我们的计划也不会前功尽弃,再者……王爷真的以为这周土之滨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吗?” 不等东方溯回答,她已是连连冷笑,“不会,不论我们怎么更名改姓,周帝都会找到我们,面对千军万马,神机营终归会有挡不住的那一刻;够了,我要的不是逃亡,而是复仇,覆灭西楚以慰所有南昭人的在天之灵!” 烛光在东方溯眸中明灭回转,面孔是被哀痛浸透的青白,“为了复仇,怎样都可以是吗?” “是!”慕千雪大声说出这个字,拂袖转身背对着东方溯道:“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复仇,为了复仇,我连自己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是你!”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生着倒刺的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东方溯身上,令他浑身剧痛,颤抖如寒冬中枯黑的落叶,一直以来,他都相信“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眼下看来却是那样的可笑,由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他的情他的意,慕千雪从未在意过,她只将自己当成复仇的工具! 尽管已经千疮百孔,他仍然忍不住道:“慕千雪,你对我……当真没有一点情意?” 慕千雪痛苦地闭一闭目,在强行逼回眼底的泪后,她转身,迎着东方溯哀恸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冷风卷起漫天雪花叩着雕花窗檑上,尽管关得严实,还是有湿冷的气息渗了进来,压住在铜盆里燃烧的炭火。 “如果我依旧不肯娶沈惜君,你待如何?” “我会恨你,一生一世!”明明是那样的心痛与不忍,到了嘴边,却化成这世间最淡漠寡情的字眼。 “哈,哈哈!”苍凉而哀伤的笑容在屋中响起,令人闻之心酸,夏月低头垂在阴影里,她不敢去看悲痛东方溯,因为她怕自己一看之下,会忍不住说出实情。 许久,东方溯敛了笑声,目光再次落在慕千雪脸上,只是这一回,没有了之前的脉脉情深,没有了之前的爱恋无悔,有的只是犹如被风雪冰冷的冷意,“慕千雪,我会如你所愿,迎娶沈惜君,也会如你所愿去争夺帝位,覆灭西楚,但任何事情都有价码,既然你不愿以情相抵,那么,就以命来偿!” 爱与恨,从来都只在一线之间! 夏月不忍见他们从此反目成仇,想帮着解释几句,慕千雪却比她更快,“好,只要王爷覆灭西楚,千雪这条性命任由王爷处置!”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烧熄了东方溯心里最后一丝期望,错付了,不论四年前还是四年后,他都错付了…… 在一番长久的沉寂之后,他抬起眉眼,冷冷吐出四个字,“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在慕千雪应下后,东方溯回到长案后,漠然道:“公主若没什么事,就回东院去吧,本王还要许多公文要处理。” “还有一件事。”慕千雪垂目道:“在沈惜君与赵平清的冲突中,后者看似处于弱势,被逼得无路可走;事实上,所有事情都是她一手策划而成,所以王爷不必在太后面前为其求情。” “赵小姐策划?”东方溯一怔,旋即讽刺道:“公主不觉得这话说得太过可笑了吗,沈惜君当街威胁剪发;平阳王妃上门兴师问罪,欲将她许配给徐经治;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编造出来的吗?” “是真,但一切都在赵平清的掌控之中,目的在于……” “够了!”东方溯不客气地打断她,“赵平清一事,我会处理,不劳公主费心,出去!” “王爷……” 东方溯正在气头上,哪里有心思听她继续说下去,喝斥道:“出去!” 见他这个样子,慕千雪只得依言离去,在她身后,是茶盏掼在地上的碎裂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卑微相求 第一百八十六章 卑微相求 刚走出书房,便迎面碰到煎了姜茶过来的蔡元,后者惊讶地道:“公主这么快就走了?” 慕千雪勉强一笑,“王爷还有事情,不便多加打扰。” 在慕千雪身影没入暗沉沉的雪夜后,蔡元还想起捧在手里的姜茶,正想要追上去,年迈的门房匆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蔡元诧异地道:“现在?” 门房点头道:“是,这会儿正等着府门口呢。” “好,我这就去禀告王爷。”这么一耽搁,慕千雪已是走得不见身影,蔡元只得把姜茶往门房手里一递,“这碗姜茶赏给你喝吧。” 在门房迭声道谢中,蔡元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一脚踩下去,意外觉得脚底有东西搁着,低头看去,竟是一片片尖锐不平的碎瓷片,顿时眼皮一阵疾跳,未等他回过神来,耳边传来森冷的声音,“出去!” 蔡元吓得浑身一哆嗦,白着一张脸惶恐地道:“王爷,赵夫人在外求见。” 东方溯眉头一拧,缓了口气道:“她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赵夫人只说是关乎性命之事,一定要见王爷。”蔡元一口气将门房的话转述了一遍,随即紧紧闭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喘;印象中,王爷从未对璇玑公主说过一句重话,这回却发那么大的火,一定是出了大事。 在一阵令人近乎窒息的沉默后,东方溯再度开口,“让她进来,另外让人把东西收拾了。” “是。”蔡元如逢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在赵夫人进来时,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瓷片已经收拾干净了,她屈膝一福,“见过王爷!” “赵夫人免礼。”在赐座奉茶后,东方溯道:“不知夫人漏夜前来是为何事?” “我……我……”赵夫人低头绞着帕子迟迟未曾说下去,在东方溯等得不耐烦时,她忽地跪下去,声泪俱下地道:“求王爷慈悲,救一救平清!” 东方溯愕然片刻,道:“夫人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赵夫人拒绝蔡元的搀扶,垂泪道:“王爷若不答应,我就在此长跪不起。” “究竟是何事?”东方溯追问于她。 赵夫人抹一抹泪,哽咽道:“平清虽然性子温婉,却也有她的骄傲,她是断然不肯嫁给徐经治的。” “本王知道,本王明日一早就去见太后,夫人放心,赵小姐不会有事。”说这句话时,他想起慕千雪那番绝决无情的话语,心中阵阵抽痛,不论怎样倾尽所有,在慕千雪眼中,他只是工具而已。 他的话,并没有令赵夫人展颜,反而更加难过,哀哀道:“就算王爷能够劝太后放弃赐婚的念头,也无法挽回平清的名声。” “夫人多虑了,此事并不会破坏赵小姐名声。” “王爷这么说,是因为根本不知道外面传得有多过份,简直字字诛心,甚至有人说,是平清不守妇道,勾……勾引徐经治。”说到此处,赵夫人刚刚有所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咱们都知道这话是平阳王府那边故意散播出来的,但外人不晓得,还以为真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王爷您说平清以后还怎么做人?” 东方溯叹了口气,“是本王连累了赵小姐。” “平清就是听了这些话,才会冲动的割腕自尽,王爷你们走后,我想着去劝一劝平清,哪知她竟告诉我,等这次事情过去后,她就落发出家,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任我与候爷怎么劝,她都不肯听,执意如此。” 赵夫人悲声道:“我与候爷就平清一个女儿,一想到她剃尽三千青丝,在佛院中度过一生,就心痛如绞。” “夫人是想要本王去劝赵小姐?” “不。”赵夫人的回答令东方溯诧异,而她接下来的言语,更是惊得东方溯自椅中站了起来。 “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瞒王爷,平清她……一直都仰慕王爷,正因为如此,才会冒着得罪沈惜君的危险,去通知王爷;平清这一次态度很坚决,就算王爷去劝,怕是也不能令她回心转意,再者即便太后不赐婚,以平阳王妃母女的性子也不会放过平清;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字一句道:“那就是请王爷娶平清为侧妃!” 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自震惊中缓过神来,紧紧拧了两道浓眉,“赵夫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份,但除此之外,实在是没法子了。”说到此处,赵夫人急急道:“只要王爷肯娶平清,她一定会放弃出家的念头,求王爷答应。” “不行。”东方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赵夫人这个荒谬的要求,“本王对平清并无男女之情,岂可娶她为侧妃。” “王爷就当可怜可怜平清,王爷若觉得侧妃的位份不合适,就算……只是庶妃也可以,只要平清喜欢,我与候爷都不会计较。”为了女儿后半生,赵夫人放下候爷夫人的脸面,极尽卑微之能,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是位份的关系,而是……”东方溯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好一会儿方才摇头道:“这样对赵小姐不公平。” 赵夫人哀然道:“王爷觉得,眼下的平清,还有资格要求公平吗?”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已是连连磕头,“求求王爷,求求您。” 东方溯上前搀住她,“夫人且先起来。” “我说过,若王爷不答应,我绝不起身。”见东方溯迟迟不肯答应,她难过地道:“难道王爷真要看到平清青丝断尽,僧衣裹身;或者被平阳王府逼得丢了性命方才高兴吗?” “自然不是。”赵夫人的苦苦哀求令东方溯很是为难,“本王只怕委屈了赵小姐。” 见东方溯语气有所松动,赵夫人急忙道:“平清最希望的就是陪伴在王爷身边,岂会委屈;再者,以后有王爷护着平清,我与候爷也能够放心。”她咬一咬牙,望着东方溯道:“王爷就当府中多养一个闲人,再不然……她的一应吃穿用度皆由我与候爷负责。”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左右为难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左右为难 听着赵夫人低微到近乎尘埃里的言语,再想到赵平清连日来因为自己所受的苦楚,东方溯终归是不忍狠心拒绝,“此事……还请赵夫人容本王考虑一番。” “王爷……”赵夫人犹要言语,东方溯打断道:“迎娶侧妃并非小事,这样冒然决定,于本王于赵小姐都不公平。”顿一顿,他又道:“就一夜吧,明日本王会亲去候府。” 赵夫人并非不懂分寸之人,见东方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点一点头道:“那好,明日我与候爷在府中恭候王爷大驾。” 在将她扶起来后,东方溯对候在一旁的蔡元道:“好生送赵夫人出去。” 蔡元应了一声,一手执灯一手打伞,恭敬地将赵夫人送到门口,直至轿夫抬着轿子远去后,方才转身回府,一边“咯吱咯吱”踩着积雪一边摇头,自言自语道:“怪事年年有,今年却是特别多。” 一阵冷风自后颈吹来,钻入衣领里,冻得蔡元打了一个哆嗦,抬手想要拉紧领子,却听到一个阴森森拖着长调的声音,“什么怪事啊,说来听听——” “妈啊!”蔡元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拔腿就跑,连伞也丢了,没跑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的笑声。 呃,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是…… 蔡元忍着心中的惧意,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回头,隐约可见一个人影打着伞在夜雪中笑得前俯后仰。 鬼是不需要打伞的,也就是说,那是一个人;想到这里,蔡元胆子大了起来,提着灯笼走上前去,在看清那张年轻的脸后,抬手就往其后脑勺拍去,嘴里斥道:“好你个徐立,胆子大了啊,连你蔡爷我也敢吓,不想活了是不是?” 徐立抚着被拍疼的后脑勺,嘻嘻笑道:“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哪知蔡总管反应这么大,我可也被吓了一跳呢。”说着,他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道:“想不到蔡总管你这么怕鬼!” “怕你的头!”蔡总管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又是一掌拍过去,“我这是敬畏鬼神,你懂什么。” “是是是。”又挨了一掌的徐立不敢再刺激他,连连答应,等蔡元气消了一些后,他一脸好奇地道:“刚才蔡总管说什么怪事今年特别多,是什么啊。” 蔡总管还记着刚才被吓的事情,板着脸道:“与你小子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徐立捡起蔡总管丢在地上的伞,讨好地递过去嬉皮笑脸地道:“总管您就说来听听嘛,求求您了。” 蔡总管被他缠得没办法,逐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徐立听得瞪大了眼睛,他本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万万没想不到竟会听到这样的大事。 “那……那王爷他同……同意了吗?”过度的激动令他连话也有些说不利索。 “没有,王爷说明日答覆赵夫人。”这般说着,蔡元摇头感慨道:“赵家虽然不算显赫,却也是书香门第,又有爵位在身,眼下却这般卑躬屈膝,真是难为了赵夫人。” 徐立点头之余,追问道:“那依总管您看,王爷会答应迎娶赵小姐为侧妃吗?” 蔡元仔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个还真说不好,按理来说,迎娶她为侧妃并没有什么坏处,可王爷他心不在赵小姐那里,所以赵小姐的一片痴心,对王爷来说,就是一种负担。” 徐立挠着脑袋道:“这王爷的心,既不在赵小姐那里,也不在昌荣宗姬那里,究竟是在哪里呢?” 蔡元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亏得你还是在东院伺候的,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没看出来吗?” “简单?”徐立一脸不解地思索着他的话,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兴奋地道:“我知道了,王爷他……” 蔡元摆手打断道:“知道就行了,不必四处嚷嚷。”说着,他叹道:“这件事若让别人知道了,只会羡慕王爷享尽齐人之福,哪里会明白王爷求而不得的痛苦,唉。” 在蔡元离去后,徐立站在原处喃喃道:“原来王爷喜欢的人是公主,难怪他对公主这么好;可现在太后逼王爷娶昌荣宗姬,赵夫人又逼王爷娶赵小姐,那公主怎么办?不行,我得赶紧把这个事告诉公主去。” 想到这里,他匆匆回了东院,因为天色暗沉,再加上夜雪纷飞,一时不甚与夏月撞了满怀,令后者跌坐在雪地上。 徐立赶紧上前将夏月拉了起来,“夏月姐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夏月一边揉着痛处一边捡起撞掉在地上的药包,“还好,不过你要是再撞得用力一点,只怕是要替我去请大夫了。” 徐立吐一吐舌头,歉疚地道:“夏月姐对不起,我急着要去见公主,所以走得快了一些,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 “算了。”在拍去沾在身上的雪花后,夏月想起徐立前半句话,疑惑地道:“为何急着见公主,出什么事了?” 一听这话,徐立顿时振了精神,将蔡元告诉他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夏月遽然色变,急切地道:“这是真的?” “蔡总管亲口所说,应该不会有假。”徐立看出夏月紧张的有些过份,疑惑地道:“夏月姐,怎么了?” 夏月咬一咬牙,将药包塞到徐立怀里,“把这药拿到厨房去煎,三碗水煎一碗,七分满就好,公主那里我去说就行了。” 不等徐立答应,她已经匆匆回去,连伞也顾不得打,一进到屋中,便匆匆将徐立所说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临了急切地跺脚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赵平清心计这样深沉,一旦嫁进来,这王府怕是难以安宁了,更不要说还有一个昌荣宗姬在。” 慕千雪脸色煞白的听着,早在看透赵平清真面目的时候,她就料到后者会想方设法嫁进睿王府,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一定是后者怕她将其真面目告诉东方溯,故而加快了动作。 夏月焦急地道:“公主,您可得赶紧想个法子啊!” “我知道。”慕千雪轻咳几声,道:“去将那件天青羽缎斗篷拿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事与愿违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事与愿违 夏月知道她是要去见东方溯,虽然不愿慕千雪在这大冷的夜里出去,但确实没有其他法子,始终解铃还需系铃人! 在替慕千雪兜头穿好斗篷,又取来平金暖手炉让她捧在掌中后,夏月上前开了门,门开的一瞬间,冷风扑头盖脑地吹了进来,令慕千雪脑仁一疼,像有钢针在刺一样,身子摇摇欲坠。 “公主小心。”夏月大惊,正要丢了手里的伞去扶她,一双手先一步扶住了慕千雪,却是十九。 待得晕眩感退去后,慕千雪恻目望了十九道:“我没事了。” “就你这两步喘三步倒的身子,没事才怪。”在顶了她一句后,十九别过脸,冰冷冷地道:“夏月既要提灯,又是打伞,没法子搀你,我扶你过去吧。” “多谢。”半多年相处下来,慕千雪与十九的关系已经改善了许多,不过后者习惯了冷冰冰的模样,就算明明是关心的话,到了她嘴里,也冷得渗人,听着像更像是吵架。 一路冒着寒雪冷风来到南轩的书房,一名小厮正站在檐下搓手,瞧见慕千雪他们过来,缩着脖子迎上来行礼。 慕千雪看了一眼透着橘黄烛光的书房,道:“王爷可是在里面?” “是。”小厮应了一声,见慕千雪要进去,连忙拦住道:“公主留步,待小人先进去通禀一声。” 夏月眉头一皱,不悦地道:“公主出入王府各处,从来都不需要通禀,南轩也不例外,难道你不知道吗?” “小人知道,但……”小厮瞅了慕千雪一眼,小声道:“王爷刚刚发下话来,往后公主出入南轩要先行通禀,所以……还请公主见谅。” 慕千雪拉住要与之争辩的夏月,温言道:“我明白,烦请通禀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慕千雪的通情达理令小厮松了一口气,再次行了一礼入内通禀,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为难地道:“王爷说夜色已深,不见便公主,请公主明日再来。” 慕千雪知道,东方溯还在生自己的气,神色平静地道:“你去告诉王爷,若今夜见不到他,我不会离去。” 小厮无奈,只得再次替她通传,结果还是一样,东方溯始终不肯相见,眼见雪下的越来越大,小厮劝道:“其实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公主还是先行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万一受凉可就麻烦了。” 任小厮如何言语,慕千雪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见劝不动她,小厮只得闭了嘴,默默站在一旁。 “咳咳。”听着慕千雪压抑的咳嗽声,夏月又急又气,低声道:“这个睿王,真是不分好坏!”说着,她就要上前叩门,被慕千雪唤住,“不许无礼。” 夏月急切地道:“可是再这样站下去,公主非得又病倒不可,好不容易才好一些。” “我清楚自己的身子,不打紧。”在慕千雪的坚持下,夏月只得退回了原处,正自这时,门“吱呀”而开,蔡元自里面走了出来,行了一礼道:“王爷请公主进去。” “有劳了。”慕千雪点一点头,举步走了进去,除了没有刺骨的寒风之外,书房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 东方溯一惯是不烧炭盆取暖的,只有慕千雪过来的时候,才会命人端炭盆过来,日间端来的那一盆炭还在,不过这会儿早就已经燃尽最后一丝余火,化成一滩死寂的冷灰。 “何事一定要见本王?”东方溯负手站在窗前,跟随慕千雪进来的寒风吹得鎏银蟠花烛台上的红烛微微晃动,光影明暗离合,令他的侧脸有些看不真切。 “赵夫人这次过来,可是想你迎娶赵平清?”她没有提蔡元,以免牵连他。 “你怎么知道?”东方溯惊讶地转过头来,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之色,在示意蔡元离去后,漠然道:“险些忘了,璇玑公主神机妙算,推测出这些自是轻而易举。” 慕千雪没有理会他暗藏于言词间的讽刺,凝声道:“赵平清心机极深,这样的女子娶在身边,于王爷而言是祸非福。” “是啊,赵家无权无势,又哪里及得上平阳王府!”对慕千雪的恨意令东方溯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嘲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慕千雪知道他误会了自己,急忙想要解释。 “够了!”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你是什么意思与我无关,我会按着你的要求,娶沈惜君,至于其它事情……不劳公主费心!” 他的冷漠与无情,令慕千雪心中一痛,涩意在眼底弥漫,垂目低语,“沈惜君一事,是千雪强人所难,对不起王爷;但赵平清确非王爷良配,还望王爷三思。” “三思……”东方溯默默望着投在窗上的影子,有他,也有她,明明离得那样近,却是咫尺天涯。 “赵平清钟情于王爷,又知道自己争不过沈惜君,故而想出这么一条计策,利用自己的名节与后半生做赌注,换取嫁入睿王府的机会。” 东方溯默默望着她,一如以往的对视,只是这一回,在那双眼里,慕千雪看不到自己,只有幽幽的烛光,“就算赵平清真如你所言那般,至少……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呢?” “千雪自知负了王爷,但……”她抬眸,目光温柔而宁静,“请王爷相信,千雪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王爷好。” 对于慕千雪的话,东方溯只是哂然冷笑,就在半日之前,她还为了复仇,逼迫自己娶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子,这会儿又说是为他好,真真是可笑。 盯着那张绝美如谪仙的容颜,东方溯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报复之意,开口道:“我想好了,明日一早,我便会入宫见太后,请她将赵平清赐予我为侧妃,与沈惜君同一日嫁入王府!” 慕千雪万万没想到东方溯会突然这么说,悚然色变,“王爷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本王当然知道。”东方溯嘴角衔着一缕报复的笑意,“同一日迎娶正妃与侧妃,可是大周多年没有的事情,相信一定会很热闹。”微一停顿,他凉声道:“公主不恭喜本王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赐婚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赐婚 “不行!”慕千雪连连摇头,“王爷绝不可以娶赵平清。” “不可以?”东方溯目光森冷地道:“本王礼敬公主,但不代表公主可以事事干涉!” “千雪不敢,只是……”慕千雪才说了几个字,便被东方溯冷声打断,“本王心意已定,公主不必多言!” “王爷……咳!咳咳!”忍了半晌的咳嗽自喉咙里窜出来,咳得极是利害,浑身都因咳嗽而发抖,额头更是渗出细细的冷汗,看到她咳得那般痛苦,东方溯心中一痛,对自己刚才故意刺激她的行径生出几许后悔来,但仍是攥紧了手,逼迫自己不去理会。 报复慕千雪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报复他自己! 好半天,慕千雪方才在夏月的抚背中慢慢平静了下来,喘了几口气道:“除了赵平清,不论王爷立谁人为侧妃,千雪都不会过问。” 这句话刺痛了东方溯,压下弥漫在心里的痛楚,一字一句道:“本王也说得很清楚,一定会娶赵平清为侧妃!” 迎着他冷硬的目光,慕千雪似乎明白了什么,“王爷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 “不是!”尽管东方溯出言否认,但以慕千雪的心思,岂会看不出他根本就是言不由衷,痛声道:“为报复我而娶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子,值得吗?” “本王都说了不是!不是!”东方溯冲口而出,额间青筋暴跳,神色狰狞如要噬人,这样过了许久,方才渐渐平静下来,唤了蔡元进来,冷然道:“送公主她们出去。” “王爷,公主真是一心为您好,您就听她的劝吧。”夏月跪地劝着,可惜,东方溯连慕千雪的劝都听不进去,又哪里能听得进她的话,背对而立,一个字都不愿说。 蔡元走过来小声道:“天色已晚,公主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 慕千雪心里明白,除非自己说出沈惜君胁迫她一事,否则任自己如何言语,东方溯都不会听;可若是说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这个矛盾,夏月也看出来了,有心想说出来,又怕坏了慕千雪的计划,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慕千雪长叹一声,示意十九拉起夏月,“我们走吧。” 一路无言,在回到位于东院的房中后,慕千雪再一次咳了起来,比之前在书房时还要利害,待得松开手时,掌心是触目惊心的鲜红,尽管她很快握起了手,还是被夏月看到,后者惊慌地唤来徐立,让他连夜去请大夫。 在徐立离开后,夏月跪在慕千雪膝前,豆大的眼泪不住落下,慕千雪忍着胸口犹如烈火焚烧一般的痛楚,喘息道:“真是个傻丫头,不就是一点血吗,有什么好哭的,快擦擦眼泪。” 夏月泣声道:“奴婢是替公主委屈,您明明就是一心为了王爷好,却被王爷那样误会。” 慕千雪轻轻抚着她满是泪痕的脸庞,轻声道:“这点委屈我还受得起,我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是我促成了赵平清的计划,真是百密一疏。” 一提起赵平清夏月就来气,“还说什么赵家书香门第,奴婢就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女子,连自己名节也能拿来利用,简直比沈惜君还要可恨许多!”说到这里,她试探道:“公主,不如将真相告诉……” “不行!”慕千雪厉声打断她的话,“眼下这种情况,绝对不可向王爷透露一个字!” 夏月心疼地道:“可若是不说,王爷会越来越恨您,现在是娶赵平清,往后不知还会做什么,还有傍晚时分王爷说的那番话……” “终有一日,他会明白,若不明白……”慕千雪垂目盯着掌心那一片……应该是殷红吧?不论怎样鲜艳的颜色,落在她眼里,都会化为黑白灰三色,“就当是我还了他。” 夏月听出她话中的决绝,慌得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不要,公主不要!” 慕千雪拍一拍她的手,安慰道:“那只是最坏的打算,并非一定会走到那一步。”说着,她肃然道:“我知你心疼我,但这件事关乎王爷生死,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一个字都不许与王爷提及!” 在夏月无奈应下后,她望向一直没说过话的十九,“你应该不需要我提醒。” 十九默默点头,隔了半晌,她开口道:“既然阻止不了她们二人入府,那么有一件事,你怕是得仔细想一想了。” 慕千雪低头拭着掌中的殷红,轻声道:“你是指往后的住处?” “不错,不论是沈惜君还是赵平清,都容不下你继续住在府中,更何况这东院……”十九望着那张在昏黄烛光下苍白如纸的容颜,“留在此处,只会祸患重重。” “我知道。”慕千雪叹一叹道:“所以在王爷大婚之前,我会寻地方搬出去,所幸这半年多,王爷经常有银子送来,倒也攒下了不少,应该够买一个小宅院。” 十九默然半晌,道:“让徐立去看吧,他在金陵住了多年,知道该怎么去找宅院。” 大雪纷飞,将刚刚恢复了一些颜色的金陵城再次化做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屋檐下、树枝间,到处可见指余厚,长短不一的冰棱,折射着清冷逼人的光芒。 下了朝后,东方溯冒雪来到宁寿宫,与卫太后闭门长谈,直至晌午时分方才离开,随即卫太后亲自前往承德殿,一个时辰后,四名内监分别带着两道旨意前往平阳王府与赵候府。 “朕奉皇太后慈谕,平阳王之女沈氏,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咨尔某氏之女也,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于睿王,于二月初十完婚。钦此!” “昌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沈惜君满心欢喜地谢恩领旨,在接过那道明黄圣旨时,心中感慨万千,等了这么多日,盼了这么多日,终于盼来这道赐婚旨意。 第一百九十章 登门问罪 第一百九十章 登门问罪 “有劳公公特意来此传旨,实在辛苦。”在平阳王妃说话之时,逐春早已会意地递过的两锭各有五两重的金锭子,令那两名内监眉开眼笑,连连道谢,其中一个叫小何子的内监道:“奴才们来之前,陛下已经传旨礼部,让他们准备睿王迎娶正侧二妃之事,到时候必是空前热闹。” 这句话令沈惜君脸上笑容一僵,满面疑惑地道:“你说什么,正侧二妃?” 两名内监脸色齐齐一变,他们本以为此事沈惜君早已知晓,眼下看来,怕是他们误会了,小何子打着哈哈道:“没……没什么,奴才们还要回去向陛下覆旨,告退了!” “且慢!”平阳王妃唤住急欲离去的二人,冷声道:“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迟。” 二人无奈地停住脚步,在沈惜君的一再逼问下,小何子只得苦着脸道:“其实陛下一共掰下两道旨意,一道传喻平阳王府,另一道传喻……传喻赵候府!” 听到“赵候府”三个字,沈惜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寒声道:“是给赵平清的?” 小何子不敢看她,低着头含糊道:“应该……应该是。” 沈惜君狠狠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陛下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能让赵平清那个贱人做溯哥哥的侧妃!” “放肆!”平阳王妃面色一沉,瞪着她道:“陛下乃大周君,岂容你如此不敬,立刻给回房反省!” “不要!”沈惜君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对赵平清的恨意,哪里肯听平阳王妃的话,跺脚朝阿紫喝道:“立刻备马车,我要去赵候府!” “不许去!”平阳王妃喝住阿紫,冷声道:“你没听到母亲的话吗?” 沈惜君咬牙道:“等我教训了那个贱人,自会来领罚!” “越来越没礼数了,平清乃是赵候千金,你怎可这样称呼。”说着,她歉疚地朝小何子二人道:“这孩子自幼被我与太后给宠坏了,倒是让二位公公见笑了。” “哪里哪里。”二人哪里敢接这话,连连躬身。 “对了,二位公公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为赵小姐赐婚?” 二人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具体原因奴才们并不清楚,不过……陛下命奴才们进去的时候,太后也在。” 平阳王妃黛眉微微一挑,不动声色地道:“好,我知道了,多谢二位公公。” “不敢。”这般说着,小何子趁机道:“若是王妃没别的吩咐,奴才们告退了。” 这一次平阳王妃没有再留二人,“逐春,送二位公公出去。” 二人一走,沈惜君立刻迫不及待地道:“姨母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早说了让她将赵平清指给徐经治吗,何以眼睁睁看着陛下将她指给溯哥哥也不拦着一些,两人一道糊涂了不成?” “不得无礼。”面对平阳王妃的斥责,沈惜君撇着嘴道:“总之我不要与赵平清一起嫁给溯哥哥,死也不要,母亲你快想想办法!” “母亲这不是正在想吗?莫急。”平阳王妃来回走了几趟,沉吟道:“你在府中好生待着,我去见一见太后,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沈惜君答应后,她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在我回来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尤其是赵府,知道吗?” “知道了,母亲快些去。”在催促着平阳王妃离去后,赵平清往自己屋中行去,走了一半,突然停下脚步,令撑伞走在后面的阿紫险些撞到她后背,待得稳住身形后,阿紫道:“宗姬怎么了?” 沈惜君咬一咬银牙,寒声道:“去备马车,我要去赵府。”刚才这一路,她憋了半天,始终是咽不下这口气。 阿紫与另一名侍女莺红皆是眼皮一跳,后者轻声道:“可是王妃说了,不许……” 沈惜君不耐烦地道:“让你们去就去,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母亲若是怪罪下来,自有我担着,怪不到你们头上。” 见她心意已决,二人只得去备马车,冒雪来到赵府,他们到的时候,赵氏夫妇正好送传旨太监离去,他们脸上的笑意更加刺痛了沈惜君。 “破落了这么久的赵府,竟然出了一位亲王侧妃,实在是可喜可贺啊!”突如其来的声音令赵氏夫妇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是沈惜君后,既畏惧又气愤,赵候爷轻咳一声,拱手道:“多谢宗姬!” “候爷客气。”沈惜君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旋即道:“平清呢,怎么没看到她?” 赵夫人怕她找自家女儿的麻烦,急急道:“平清身子虚弱得很,正在房中静养,让宗姬失望了。” 沈惜君嘴边的笑意较之前更甚了几分,“怎么会呢,既然妹妹不方便,我去见她就是了。” 赵夫人赶紧拦住她,“平清这两日染了风寒,万一传染给宗姬,那就不好了。” “我素来身子强健,不怕。”说着,沈惜群便要强行入内,赵夫人哪敢让她进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等平清身子好了之后再见得好。” 沈惜君明眸微睐,“怎么,赵夫人不让我进去?” “岂敢,只是……”未等赵夫人说完,沈惜君已是一个闪身,自她旁边的空隙中钻了过去,想再阻拦已是不及,只得急急喝道:“拦住她!” 几名下人赶紧挡在沈惜君面前,无奈后者并没有止步的意思,依旧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他们不敢碰触沈惜君,只能跟着一步步往后退。 赵夫人攥着同样心急如焚的赵候爷手臂,紧张地道:“候爷怎么办?” 赵候爷犹豫片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沈惜君面前,“请宗姬留步!” 对于他的话,沈惜君报以不屑的笑容,“我若不留步,你待如何,强行将我赶出去吗?” 不等赵候爷言语,阿紫已是毫不客气地道:“宗姬金尊玉贵,你若敢伤宗姬半分,就算是这世袭的候爵之位也保不住你!” 赵候爷气得脸色发青,想他堂堂候爷,却被一个侍女当面威胁,实在可恨,偏又不能发作,强行挤了一丝笑容,“岂敢,只是平清现在,确实不方便见宗姬,还是改日得好。”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定局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定局 沈惜君冷下脸,寒声道:“有胆子使手段,没胆子见我吗?让开!” “宗姬请回。”赵候爷尽管懦弱,却不是没脑子,他们早就将平阳王府得罪死了,让与不让,都是一样结果。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赵候爷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父亲,让姐姐过来吧。” 赵夫人快步走到那道撑着伞的碧色人影身边,心疼地道:“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 赵平清微笑着摇头,“女儿不冷,母亲别担心。”说着,她再次朝赵候爷道:“父亲,我与姐姐这一面,早晚得见,避不开的。” 听到她的话,赵候爷长叹一声,侧身让开,他一让,沈惜君立刻快步行至赵平清身前,冷冷相望。 “姐姐……” “啪!”清脆的掌掴声在飞若柳絮的大雪中响起,正是一脸忿恨的沈惜君。 任谁也没料到沈惜君会一过来就动手,一时皆愣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赵夫人紧紧将赵平清搂在怀里,愤然道:“我们敬你是平阳王府的宗姬,但你也不要太过份了!” 沈惜君怒极反笑,指了泫然欲泣的赵平清恨声道:“论过份我哪里比得上她,表面装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其实满肚子坏水,百般算计!”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姐姐你相信我!”赵平清一边说一边去拉沈惜君的手,却被后者狠狠甩开,险些摔在地上。 沈惜君厉声喝骂道:“亏得你还有脸叫我姐姐,简直是恬不知耻!” 赵平清被她骂得垂泪不止,赵夫人心疼女儿,争执道:“平清从未做过半分对不起你的事情,倒是你,一直对平清呼来喝去,视她如下人!” “没有对不起我?”沈惜君冷笑连连,劈手夺过紫燕捧在手里的圣旨,一把将之展开,厉声道:“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此乃陛下恩旨,宗姬如有疑惑,该去问陛下才是。”说着,赵候爷伸出双手,“请宗姬归还圣旨!” “要不是你们从中使手段,陛下会颁下这样的旨意?”沈惜君咬牙将圣旨掷回给他,盯着一直在低低啜泣的赵平清恨声道:“不要以为有圣旨在,你就嫁定了溯哥哥;赵平清,我不会让你如愿,绝对不会!” 望着沈惜君愤然离去的身影,赵候爷连连摇头,“冤孽,真是冤孽!” 赵平清难过地道:“都是女儿不好,连累爹娘受委屈,女儿实在愧对爹娘!” 赵候爷抚着她红肿的脸颊,怜惜地道:“说什么傻话呢,为父只是担心你,以后她为正你为侧,不知要受她多少气。” 赵夫人目光在圣旨上扫过,叹道:“为娘现在也不知道,究竟让你嫁给睿王是好还是不好。” 赵平清握住二人冰凉的手,“能够成为睿王侧妃,是女儿几世修来的福气,岂会不好;至于姐姐……”她神色一黯,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只是一时误会而已,等以后解释清楚就没事了,其实她人不坏,只是脾气有些大罢了。” 赵氏夫妇明白赵平清这样说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叹息着拍拍她的手,毕竟圣旨已下,就算真后悔,也不能再回头了,希望……睿王侧妃这条路不会太难走。 在他们为赵平清往后担心之时,平阳王妃正一脸惊异地看着闭目徐徐捻动着佛珠的卫太后,“睿王主动要求?” “不错。”卫太后半睁了双目,徐徐道:“今日一早,溯儿来见哀家,说是几经考虑,他愿意迎娶惜君为正妃,但同时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娶赵家女儿为侧妃,同一日成亲!” 平阳王妃冷眸道:“这个贱婢倒是真有手段,竟然哄得睿王主动求亲!”说着,她瞅着卫太后,试探道:“如此说来,真要让她与惜君一道嫁入睿王府?” 卫太后停下手里的动作,取过尹秋递来的茶饮了一口,淡淡道:“圣旨都下了,难道还有假吗?” 平阳王妃蹙眉道:“可惜太后没有早些为她与徐经治赐婚,否则也不至于如此。” 卫太后坐直了身子道:“你这么说,是在怪哀家?” 一听这话,平阳王妃忙站起来回话,“子钥不敢,只是担心赵平清心机深沉,以后惜君会受她欺负。” 卫太后怡然一笑,望着供在矮脚小几上的几枝梅花,“惜君是睿王正妃,又是哀家的外甥女,哪个敢欺负她。” 平阳王妃忧声道:“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后知道,惜君那孩子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半点不晓得隐藏心思。” 卫太后拢一拢鬓角,淡淡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好在惜君是正妃,又有你这个母亲从旁提点。” 平阳王妃愁眉道:“话虽如此,但臣妾也不能时时在她身边提点。” 卫太后微微一笑,取过一枝梅花在手中把玩,微一用力,梅枝拦腰折断,开在枝间的白梅,受到断枝震荡,落在卫太后深红裙裾上,恍如印在上面,“何需时时提点,瞅准时机,一次就够了。” 平阳王妃描绘精致的黛眉微微一挑,精光轮过眼底,下一刻,已是欠下身去,恭敬地道:“臣妾明白,多谢太后提点。” 卫太后随手掷了梅枝,“不过你也要多劝劝惜君,让她学着收敛性子,出嫁之后,毕竟不比平阳王府,尤其溯儿对她并无感情。” “臣妾谨记。”在直起身后,平阳王妃忍不住叹了口气,“若非惜君这孩子死心眼,非睿王不嫁,哪里需要如此。”停顿片刻,她想起一事来,轻声道:“太后,这慕千雪还住在睿王府的东院里,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疲惫地揉一揉额角,“为了惜君,哀家已经过问太多睿王府的事情,这件事就留给惜君自己去解决吧。” 平阳王妃赔笑道:“惜君性子拗直,哪里懂得解决,还是得请太后多多费心。” “你倒是护得牢。”卫太后语气平淡如常,却令平阳王妃心中一跳,她与卫太后一母同胞,若论谁最了解卫太后,非她莫属,只是这么几个字,已是察觉出卫太后隐藏于言词后的不满,小心翼翼地斟酌了言词道:“臣妾是想着,趁现在尽量替惜君铺平道路,让她往后好走一些。”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情为何物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情为何物 “铺得了一时,铺不了一世,往后的路,终归还是要靠惜君自己走;慕千雪也好,赵平清也罢,就当是给惜君的历练。”未等平阳王妃言语,她又道:“有哀家看着,翻不了天。” 卫太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平阳王妃自不好再说什么,欠身应下后,关切地道:“臣妾观太后神色疲倦,可是昨夜未睡好?” 卫太后倚身靠着浅金色的垫子,幽幽道:“哀家昨夜梦到了母亲,她质问哀家,为什么不救文斌,为什么要任由皇帝下旨斩文斌,断了大哥唯一的血脉。” 平阳王妃叹息一声,安慰道:“文斌一事,太后已经尽力了,是他自己不争气;母亲想必是不知其中缘由,才会托梦来质问太后,臣妾明日一早就去母亲坟前祭拜,告之文斌一事的经过,相信母亲会理解。” 卫太后点点头,“大哥怎么样了?” 平阳王妃眸光微闪,温声道:“臣妾昨日去见大哥,他已经没什么事了,太后不必挂心。” 卫太后牵起唇角,划出一抹凉意,“他可是还在怪哀家?” 她的话令平阳王妃沉默了下来,直至炭盆传来“哔剥”一声爆炭的声响,方才低低道:“文斌毕竟是大哥唯一的子嗣,倏然失去,难免伤心,太后再给他一些时间,很想通的。” “希望如此。”卫太后看了一眼细腻莹润的窗纸,“母亲的坟,差不多是二十年前修的,几年前父亲过世之时,也不曾重新修整,经历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想必早已残旧,哀家想重新修葺,你明日去的时候,带几个经验丰富的工匠过去,看看如何修葺为好。” “是。”平阳王妃应下后,含笑道:“太后仁孝,母亲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 卫太后重新捻动手里的佛珠,叹然道:“哀家能为母亲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穆王府中,东方泽正拧眉盯着坐在对面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酒的东方溯,在后者又一次执起青玉酒壶准备往杯中倒酒时,他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七哥够了,再喝下去该醉了。” 东方溯寂寂一笑,注视着从倾斜壶嘴中流下的琥珀色液体,眼里密布着一道道的红血丝,“都说一醉解千愁,可不是正好吗?” 东方泽按住他端起酒杯的手,“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酒醒之后,该愁的一样要愁,什么都解决不了。” “至于可以求得一时宁静,有何不好。”说话之时,他用另一只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看到他这副借酒消愁,自暴自弃的样子,东方泽痛声道:“七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苦……”东方溯喃喃重复了一遍,摇头道:“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何苦之有。” “若真这样想,你就不会喝这么多酒了。”东方泽没好气的说着,见他又想倒酒,赶紧先一步将青玉酒壶抢在手里,叹道:“我知道七哥在生公主的气,但娶沈惜君,确实是七哥眼下最好的选择;至于公主……我并不觉得她是一个为了复仇而不择手段的功利女子,当中或许有什么误会,七哥不妨与公主心平气和的谈一次,怎么着也好过这样互不理睬;实在不行,我去与公主说说。” 他回府不久,就听到消息,说承德殿发下两道赐婚的旨意,分别传去了平阳王府与赵候府,于二月初十同一日,两女一同嫁予东方溯为正侧妃。 若说沈惜君那道旨意在意料之中,那么赵平清那道就真是万万没想到,他正要去睿王府问个究竟,还没东方溯就过来了,拉着他饮酒,不到半个时辰,就一人喝了三壶酒,分别是借酒消愁;不过他也趁此机会,断断续续问清楚了事情经过。 东方溯几次伸手都未能拿回酒壶,转头睁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对候在一旁的穆王府管家道:“再去取几壶酒来。” “不许去!”东方泽喝住管家,咬一咬牙,拉过东方溯的手,“走,随我一起去见公主,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我不去!”东方溯用力挣开他的手,呼吸之间带着薰人的酒气。 东方泽又气又恼,跺脚道:“你不去是吗,好,我去!”说罢,他大步往外走去,未等他走到门口,一只青玉酒杯飞射而来,在他脚边碎成粉沫,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东方溯冷澈入骨的声音,“哪里都不许去!” 东方泽转过身,无奈地道:“七哥,你明明是在乎公主的,为什么就……” 东方溯双目赤红地打断,“正因为我在乎她,所以才不许你去!” 他的话令东方泽愕然,“这是为什么?” 东方溯执过酒壶,仰头往自己嘴里灌着,直至一壶酒见了底,方才“咣当”一声搁在桌上,目光寂寥而伤感,“你说的没错,公主不是一个功利之人,所以昨日她与我说的那些话,并非出自真心,不过是为了刺激我,从而让我答应娶沈惜君罢了。” “七哥你……”东方泽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事情似乎比他想得还要复杂。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东方溯怆然笑着,一层水雾在眼底若隐若现,在打发管家离去后,他轻声道:“其实一开始,我真的中了她的计,异常生气,可是静下来细想之后,却是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算我肋生双翼又能逃到哪里去,更不要说还涉及母妃与你们那么多人的性命。” 他低头,望着自己张开的双手,徐徐道:“说到底,还是我太过若小,如果今日我有与二哥对抗的能力,又何需这样处处被动;还有千雪,她背负着整个南昭的血海深仇,我却要求她放弃一切,与我隐居山林,实在是太过自私;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东方溯愣愣地站在那里,若非东方溯自己说出来,他万万想不到这个素日里沉默寡言的七哥,竟藏了这么许多心思。 “既是七哥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因为与公主赌气,甚至为此多娶一个赵平清?” 东方溯徐徐握紧摊开的手掌,“其实昨夜想明白了千雪的心思后,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去向千雪道歉,直至赵夫人的出现,令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赵夫人?”东方泽满面疑惑,想不明白这件事与赵夫人有什么关系。 “不错。”他面色哀戚如飞过夜间的鸦翅,“如非两情相悦,那么情……就变成了一种负担,就像沈惜君于我,又或者赵平清于我一般,能够卸下我这个负担,千雪应该会轻松一些吧。”他自嘲的笑笑,眸光异常悲凉。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除夕 第一百九十三章 除夕 默然半晌,东方泽难过地道:“独自承担这一切,七哥不觉得太过辛苦吗?” “只要她安好,我再辛苦也值得。”说完这句话,东方溯用力抹一把脸,道:“记着,今日这席话,绝对不可以告诉千雪。” “我知道。”东方深深叹了口气,静默片刻,他道:“七哥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娶赵平清,万一她真如公主所言,是一个蛇蝎美人,岂不是引狼入室?” 东方溯打开窗子,任由刺骨冷风卷着飞雪打在因为饮酒而滚烫通红的脸上,“与其一虎独大,不如引狼相争,让她们自相残杀!” 东方泽细细想着他的话,试探道:“七哥是说,利用赵平清来制约沈惜君?” “不错。”东方溯闭目感受着冰冷与炙热的碰撞,过了一会儿,他忽地睁开双目,“老九,你可知母后面前,谁人最说得上话?” 东方泽仔细想了一会儿,道:“自然是二哥。” 东方溯摇头,“陛下虽是太后亲生,却不是最说得上话的那一个。” “那是谁?” 迎着东方泽好奇的目光,东方溯缓缓吐出四个字来,“平阳王妃。” “她?”东方泽先是一怔,旋即释然,颔首道:“也是,平阳王妃是母后幼妹,几十年来感情一直很好。” “我们手上拥有的,除了健锐营之外,就只有一个刑部,这样的实力与陛下相比,相差太远,根本不足以与他抗衡;而以母后与二哥的疑心,是不会轻易放下更多的权力给我们,但若有平阳王妃从旁帮衬,那就不一样了。” 东方泽试探地道:“七哥是打算利用沈惜君将平阳王妃绑在你的船上?”不等后者回答,他又道:“可就算没有赵平清,她也是七哥你的岳母,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赵平清的存在,会让沈惜君时时刻刻感觉到威胁,若是我再对赵平清好一些,她所感受到的威胁就会更重;在这种情况下,平阳王妃为了保住沈惜君的正妃之位,一定会极力襄助于我。” “这倒也是。”东方泽点头之余,怔怔地望着东方溯,后者察觉到他略显古怪的目光,恻目道:“为何这样看我?” “我从不知道,原来七哥也会算计人,不过……”东方泽微微一笑,眸光异常清亮,“我喜欢!” “人总是会变的。”东方溯撑着窗台,注视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凝声道:“浑浑沌沌过了半辈子,是时候清醒了。” 这件事成为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除了东方泽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东方溯的真正心思,就连慕千雪也被牢牢蒙在鼓里。 入了腊月后,雪一直断断续续下着,天空也总是灰颓阴沉,没有放晴的迹象,让人不禁猜测,新年是否要在阴冷霜雪之中度过。 好在上天并没有这个打算,腊月二十九这日,阴沉了半个多月的天空终于放晴,久违的阳光穿过云层照落在金陵城中,虽然寒风未止,却令人心情愉悦,一扫之前的压抑。 到了除夕这日,天气更加晴好,浅金色阳光照在身上有浅浅的暖意,堆积在瓦顶多日的雪化成一道道清澈的雪水顺着屋檐流下来。 一早起来,夏月便带着徐立几个打扫院落,又将之前准备好的对联、窗花、灯笼一一张贴悬挂了起来,在她的忙碌下来,东院终于有了新年将至的喜庆之意。 徐立挂完最后一个灯笼,下了梯子来到夏月身边,“这样挂着可好?” “嗯,距离正好,也没歪。”说着,夏月看了一眼天色,道:“阿朱他们都走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误了与家人的年夜饭。” 睿王府本无除夕放下人归家的规定,是慕千雪怜他们思念家人心切,特允在东院伺候的下人归家过一夜,明日再回来。 徐立犹豫片刻,摇头道:“我还是不回去了,不然只有夏月姐与公主两人,太过冷清了,公主心情又一直不怎么好。” 夏月神情一黯,旋即勉强笑道:“公主有我照顾着,没事,快走吧,除夕夜一年可只有一回呢。” 徐立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夏月姐也说了一年一回,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至于家里还有弟妹在,有他们陪着,家里不会冷清。” “既是这样,你随我去厨房包饺子吧,差不多也该准备起来了。”见他执意不肯走,夏月也不勉强,再说这偌大的院落只有她们二人,也确实太过冷清了些。 这会儿还不到准备晚膳的时间,故而厨房里没什么人,只有两个小厨子蹲在墙角打炖。 徐立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偷偷瞅着夏月,他自以为隐蔽,殊不知都被夏月看在眼里,“怎么了,有话与我说?” 见她看穿了自己心思,徐立有些尴尬,但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问出憋了多日的话,“夏月姐,王爷与公主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一个月都不见王爷来东院一趟,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提到东方溯,夏月就忍不住来气,狠狠一捏手里刚刚包好的饺子,“还能怎样,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呗。” 徐立咋一咋舌,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与赵小姐有关?” “何止与她有关,根本就是她一手所为,我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不要脸面的女子,想想就让人生气。” 徐立听得越发好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赵平清不是好人,往后遇见她小心一些。”夏月含糊的答了一句,催促着徐立赶紧将饺子包好。 冬日的夜,暗得特别好,才申时刚过,就已经暗沉沉一片,仅余几缕晚霞在重重暮云间挣扎。 夏月端了刚刚热腾腾的饺子走进屋中,笑着朝坐在窗边出神的慕千雪道:“公主,可以吃饺子了。” 慕千雪回过神来,瞧见徐立也在,讶然道:“怎么还不回去?” 夏月代答道:“奴婢与他说过了,但他坚持要留下,只能由着他去。” 徐立一边摆弄着碗碟一边笑嘻嘻道:“小人一回家,几个弟弟妹妹非得缠着要压岁钱不可,好不容易才攒了几个钱,小人可还想多捂一阵子呢,求公主千万别赶小人回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烟花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烟花下 “你啊!”慕千雪被他逗得掩唇轻笑,他们说话的功夫,夏月已是盛了一碗饺子递到慕千雪面前,“公主您快尝尝看,奴婢包了好几种您爱吃的馅。” 慕千雪接过徐立递来的筷箸,道:“王爷那里送去了吗?” 夏月撇一撇嘴,不以为然地道:“王爷去了昭明宫赴宴,再说厨房里那么多人,自然会有人做饺子送去,哪里需要咱们操这个心。” 慕千雪默然片刻,道:“话虽如此,还是盛一碗给王爷送过去。” 夏月鼓着腮帮子满心不乐意地道:“公主啊,王爷都那样对您了,您还记着他做什么。”她可没忘记东方溯害得慕千雪咳血,从而躺在床上几日起不了身的事情,最可恨的是东方溯明明知道公主生病,却一眼都不曾来看过,简直就是无情冷血。 “总记着这些,只会令自己不痛快,快去吧!”在慕千雪的催促下,夏月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盛了一碗饺子装在食盒里送去了南轩。 蔡元正在檐下吩咐下人做事,瞧见夏月过来,笑着迎上来,“夏姑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蔡元这个样子,夏月也不好再绷着脸,扯一扯唇道:“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蔡元回答之余,殷勤地道:“夏姑娘有什么事情,不妨与我说。” 夏月将食盒递给他,“这是公主让我送来的饺子,你替我交给王爷吧。” 蔡元自是迭声答应,夏月离去后不久,东方溯便回来了,想是宴席上喝了不少酒,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在扶他进屋后,蔡元绞来帕子递过去,“王爷,可要小人去煎一碗醒酒茶来?” “不必了。”东方溯拭一拭脸,抚着肚子道:“宴席上只顾着敬酒,也没吃什么菜,这会儿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什么吃的,拿一些来。” 听得这话,蔡元心里一乐,赶紧取来搁在小几上的食盒,“这是公主特意让夏月姑娘送来的饺子,正好给您垫饥。”说着,他将盛着饺子的青瓷碗取了出来,一摸碗壁还是热乎乎的,连着食盒里备好的醋与筷箸一并递给东方溯,“还热着呢,王爷您快吃吧。” 东方溯垂眸默默望着那碗饺子,却不接在手里,过了一会儿,他道:“送回东院去吧,就说我已经吃过了,还有让她……以后都不要再送来。” 蔡元面有为难,小声劝道:“好歹是公主一片心意,王爷您就吃几个吧。” 东方溯目光一冷,盯着他道:“什么时候这睿王府轮到你来做主了?” “小人不敢,王爷息怒,息怒!”蔡元连连躬身,见东方溯没有继续怪罪的意思,方才松了一口气,但这劝说的话,是万万不敢再说了。 唉,他真是想不明白,王爷明明很关心公主,为何偏要装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模样,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难受。 在他快要走出门口时,身后响起东方溯的声音,“本王让你准备的烟花呢?” 蔡元赶紧回过身,恭敬地道:“回王爷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按着你的吩咐,全部都放在前院,派了人在那里看守。” 在示意蔡元离去后,东方溯撑起因为醉酒而有些晕眩的身子,独自来到前院,负责看守烟花的小厮远远瞧见东方溯过来,连忙提着灯笼迎上来行礼,待得直起身后,轻声问道:“王爷,可是现在就燃放?” “把火折子给我,你退下吧。” 小厮听出他是打算自己燃放烟花,犹豫地道:“烟花以火药制成,燃放起来有些凶险,还是让奴才来吧。” “本王自会小心,去吧。”在东方溯的坚持下,小厮只得递过火折子,又将灯笼搁在廊下,方才退了出去。 东方溯吹亮了火折子,点燃其中一个烟花的引线,当最后一点引线也消失时,一簇簇火光伴着尖锐的破空声划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化做一朵又一朵流光溢彩,绚丽灿烂,却也转瞬即逝的烟花…… “呯!”“呯呯!”此起彼伏的烟花声传遍了睿王府每一个角落,引人争相观看;慕千雪扶着徐立的手站在院中,明眸仰望夜空中那一朵朵以华丽姿态竞相绽放的漫天烟花。 徐立看得目不暇接,惊叹道:“这些烟花可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烟花,也不知道是谁家在放。”他根本没往东方溯这边想,因为在过去几年里,王府从来没有燃放烟花的例子。 宁夜寒风尽,烟花雨满楼。欲瞻花已去,无奈悯苛求。 望着熄灭又盛放,似乎永无尽头的烟花雨,慕千雪合掌闭目,在震耳欲聋的漫天烟花声中许下这一年除夕的愿望,“请求上苍庇佑睿王平安,遇难呈祥,早日乘风化龙,取回他应得的一切;不求共结连理,只求他平安喜乐。” 慕千雪并不知道,就在她许愿之时,在墙的另一边东方溯也在烟花下祈愿,“东方溯此生别无所求,只求上天保佑她从此无病无灾,福寿绵长;只要她此生平安喜乐,我愿承受所有灾劫磨难,此生永不言悔!” 两道影子,投在同一道墙上,只是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一墙之隔,却犹如两个世界。 新年过后,天气一日好过一日,尤其是在入了二月之后,颇有一种春日将至的感觉。 不论沈惜君如何的不愿,在圣旨之下,也只能妥协,接受将与赵平清一道嫁入睿王府的事实。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令她很是烦燥,按理来说,不论哪一处府邸,东院都是正室所居,可这会儿都二月初六了,迟迟不见慕千雪迁出来,难不成东方溯打算让其继续住着?那她住哪里,与赵平清一起挤西院吗?若当真如此,真真是要被人笑死了! 正当沈惜君心烦意乱之时,阿紫走了进来,躬身道:“宗姬,打听到了,慕千雪还住在王府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明志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明志 “呯!”沈惜君用力一拍扶手,咬牙道:“这个女人好不要脸,都已经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赖在王府里不走!” “宗姬仔细手疼。”阿紫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替她吹着通红的手掌,试探道:“不如……咱们再去求求王妃?” “母亲这次是打定主意不管这件事了,再求也没用,太后也是一样的心思,实在让人心烦。”听她这么说,阿紫也没了主意,“这么说来,岂非只能让她继续住在王府里?” “不行!”尽管一口否定了阿紫的话,却迟迟未曾想到解决的法子,正自心烦意乱之时,有侍女走了进来禀道:“宗姬,赵小姐来了,说是要见您。” “赵平清?”沈惜君眉目一挑,眸光冰冷地道:“她竟还有胆子来见我!” 阿紫俯身道:“奴婢这就去打发她走。” “不用。”沈惜君唤住她,“人都到门口了,不见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说起来……”她打量着自己纤白手指,冷笑道:“那一日我还没有打痛快呢。” “奴婢明白。”阿紫会意一笑,转脸朝尚候在一旁的侍女道:“你听到宗姬的话了,还不快去请赵小姐进来。” “是。”在侍女退下后不久,裹着莲青色银底滚边大氅的赵平清走了进来,沈惜君还未来得及发难,她就已经屈膝跪了下去,抬起娇小如荷瓣的脸庞轻声道:“平清愧对姐姐,今日特来向姐姐请罪。” 沈惜君缓过神来,讥讽道:“赵小姐这唱的是哪出戏啊?” 赵平清拭一拭眼角的晶莹,涩声道:“平清知道姐姐心中有气,但请姐姐务必相信,平清从来……从来都没有背叛姐姐,更没有想过要与姐姐抢睿王。” 她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沈惜君强压下来的愤怒,起身指了她厉声道:“是谁在暗中离间我与溯哥哥,又是谁寻死觅活得博取溯哥哥同情,好了,你现在如愿了,再过几日就会与我一同嫁入睿王府,成为睿王侧妃了,现在却跑来与我说没有,呵呵,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赵平清被她说得连连落泪,好一会儿方才悲声道:“是,我是两次寻死,但那是因为姐姐逼我嫁给徐经治;我求不得姐姐原谅,唯有一死以求解脱,根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更不知……母亲竟然会去求睿王!” 沈惜君眉头一蹙,“她去见睿王?” 赵平清点点头,“在我第二次求死未遂后,母亲怕我再寻死,瞒着所有人偷偷去见睿王,求他娶我为侧妃,睿王不忍母亲白发人送给黑发人,故而答应;若非母亲今日无意中说漏了嘴,我至今还不知道。”说着,她拉着沈惜君绯红蹙银线的袖子,楚楚道:“姐姐你相信我,若事先知道,我绝不会让母亲走这一趟。” 沈惜君甩开她的手,冷哼道:“事已成定局,你自是说什么都可以。” “姐姐……” “闭嘴!”沈惜君打断她的话,面色冰冷地道:“我说过,永远都不要叫我姐姐,你不配!” 杜鹃见自家小姐受委屈,忍不住出声道:“小姐今日是真心诚意来向宗姬认错,为何宗姬非要这般得理不饶人?” 沈惜君盯了杜鹃片刻,忽而笑了起来,“你们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求得我原谅,好,只要她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原谅她之前做的那些事。” 她的话令赵平清精神一振,连忙道:“姐姐请说,平清一定办到!” 沈惜君伸手抚过她光滑白皙的脸庞,一个又一个的字自红唇白齿间迸出,“只要你这会儿死在我面前,我就原谅你,如何?” 赵平清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杜鹃更是气愤不已,对她道:“小姐您都瞧见了,她根本不在乎与您的姐妹之情,再说下去也没意思,咱们还是走吧。” 阿紫嘲讽道:“奴婢奉劝赵小姐一句,以后话不要说得太满,否则说了又做不到,出尔反尔,那可是丢脸得很。” 赵平清推开杜鹃的手,默默望着沈惜君,许久,她轻声道:“是否我死了,一切恩怨就都烟消云散?” “是!”沈惜君毫不犹豫地应着,她根本不相信赵平清真会因自己一句话而寻死。 “好!”赵平清低头垂目,嘴角漫出一抹幽凉的笑意,缓缓道:“平清……如姐姐所愿!” 未等沈惜君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赵平清已是抬手拔下插在发髻上的银珠簪子,狠狠朝自己胸口刺去! 所有人都被她这个近乎疯狂的举动给吓住了,杜鹃反应最快,惊呼一声,在簪尖离着赵平清胸口还有半寸之时,紧紧攥住簪子,尖锐的簪尖毫不留情地划破她手指,鲜红的血珠立刻沁了出来,“滴滴嗒嗒”的落在地上。 杜鹃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焦灼地道:“小姐,您疯魔了吗?您要是死了,候爷和夫人怎么办,夫人当日之所以去求睿王,就是不想您做傻事啊!” “我……”赵平清盯着被杜鹃满是鲜血的手掌,泪不住落下,到后面,竟是掩面痛哭起来,杜鹃也陪着落泪。 在她们哭成一团之时,沈惜君终于回过神来,想到刚才的事情,心里一阵后怕,这可是平阳王府,一旦赵平清死在此处,天下人都会认为是被她逼死,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甚至还会影响四日后的大婚。 阿紫也是心有余悸,不客气地道:“赵小姐你若是当真不想活了,就回赵候府去死,在这平阳王府寻死觅活的算怎么一回事,威胁我们吗?” 杜鹃抹了把满是泪痕的脸庞,气不过道:“之前逼小姐死的人是你们,这会儿又说小姐威胁你们,简直……简直就是无耻。” 阿紫被她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僵着脸喝道:“放肆,你怎敢这样与宗姬说话?” “我说错了吗?”杜鹃这会儿也是豁出去了,寸步不让地道:“宗姬口口声声说我家小姐与您争夺睿王,事实上,真正与您争夺睿王的人是璇玑公主,睿王屡屡拒婚皆是因她之故,甚至眼见大婚在即,还不肯让她迁出东院;您不恨她,却恨视您如亲姐,处处替您考虑的小姐,您不觉得很可笑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黄雀在后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黄雀在后 “闭嘴!”沈惜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杜鹃说得每一句话都正中她心底痛处。 杜鹃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奴婢可以闭嘴,但璇玑公主不会就此消失,她在,不止在睿王府,更在睿王心中,你永远都摆脱不了!” “闭嘴!我叫你闭嘴啊!”沈惜君厉声尖叫,挥手一掌掴在杜鹃脸上,五个指印顿时清晰浮现在杜鹃脸上。 在沈惜君再次扬手欲掴时,赵平清起身紧紧握住她的手,泣声道:“当日我之所以不赞同姐姐嫁给睿王,就是不想姐姐后半生一直活在璇玑公主的阴影中,只是我没想到,最后……竟会变成这样。” 沈惜君一想到慕千雪就心烦意乱,甩开她的手,横眉冷斥,“滚开!” 赵平清抚着胸口道:“是,我喜欢睿王,但从我知道姐姐也喜欢睿王的那一刻起,就将这份喜欢埋在心底,对我来说,只要能够远远看一眼睿王,那就足够了,可偏偏……天意弄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不过姐姐放心,入府之后,我绝不会与你争夺睿王。” 阿紫瞥了她一眼,面露不屑地道:“你以为自己争得过我家宗姬吗?” 赵平清没有理会她,朝面目阴沉的沈惜君道:“请姐姐相信,平清从来都不是你的敌人。”说着,她默默欠身,带了杜鹃退了出去。 走出平阳王府,赵平清扶着杜鹃的手跨上候在外面的马车,在她们坐好后,车夫挥一挥鞭子,车轱辘缓缓转动了起来。 杜鹃掀起车帘,望着后面渐离渐远的平阳王府,好一会儿方才收回目光,迟疑地道:“小姐,您说昌荣宗姬会相信吗?” 赵平清弯唇勾勒出一抹冰冷幽凉的笑意,一扫之前的委屈与怯弱,“全然相信是不可能的,但足以让她与我站在同一边,共同对付那个女人!”说着,她取过帕子替杜鹃包住已经凝血的手掌,“这次委屈你了。” 杜鹃连忙道:“小姐言重了,只是区区一点皮肉之苦罢了,奴婢受得住,奴婢只担心……璇玑公主不容易对付。”平阳王府里的赔罪甚至是寻死,皆是赵平清所设之计,只为取信沈惜君,来日同共对付慕千雪。 “我知道。”赵平清弹一弹半透明的指甲,幽幽吐出一句冰冷澈骨的话来,“所以才要寻一个替死鬼!” 杜鹃会意地笑道:“小姐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黄雀…… 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瞧着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下雨,偏偏这个时候,东方泽却非拉着慕千雪出府游赏花苑,后者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夏月扶着慕千雪来到府外,发现不见马车候着,未等她询问,东方泽已是道:“赏花的地方离此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慕千雪有些疑惑地道:“据我所知,这附近并没有花苑,九王是否弄错了?” 东方泽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公主过去就知道了。” 见他不肯说,慕千雪也多问,随他一路走着,如其所言,要去的地方离睿王府不过咫尺之距,很快便到了。 “这里?”夏月满脸诧异地指着紧闭的两扇木门,不论怎么瞧,这里都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宅院,与她所知的花苑全然扯不上关系。 “不错。”东方泽答了一句上前叩门,很快有一个六旬左右的老汉来开了门,一见到东方泽便笑吟吟地行了礼,后者道:“可都布置好了?” 老汉连连答应,“都布置好了,每一处都按着王爷您的吩咐行事,半点不差。” 东方泽满意地点点头,回身朝慕千雪道:“花圃就在里面,我们进去吧。” “好。”慕千雪应了一声,随他走了进去,这是一间三进院落的宅子,前面是正堂,后头则东西厢房以及后院,白墙黑瓦,虽不及王府那般富丽,却也干净整洁。 按理来说,后院是一间宅子最里面的地方,到了这里便该止步了,偏偏这间宅子的后院,竟然开了一道垂花拱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曲径小道自后院一直沿伸到垂花拱门后面,仿佛是在无声地告诉来人,此处别有洞天。 当慕千雪沿着这条小道看清垂花拱门后面的景色时,诧异不已,在这间并不起眼的宅子里,竟藏了一座足足十几丈方圆的花苑,遍种奇花异草不说,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廊回路转,一路走来,犹如漫步于江南山水间,一步一景,最令人惊奇的是,在花苑的东角苑,竟然伫立着一座戏台,天气晴好之时,可以请来戏班在此唱曲杂耍;戏台旁边几个花匠正在栽种花草,看到他们过来,纷纷躬身行礼。 夏月惊叹道:“好美的花苑啊,若非事先知晓,奴婢还以为是在上林苑呢。”论规模,此处自是远不及昭明宫中的,但论精致与布局,却是不逞多让。 “确是不错,只是……”慕千雪四下环视了眼,疑惑地道:“看这间宅子并不像是富贵人家所有,何以会有这么大的花苑?” 东方泽走进一座八角亭中坐下,“不瞒公主,这原本是两间宅子,相互连着,我买下后,将它们相互打通,一间依旧做宅子,另一间则拆了做花苑,年前就开始布置,一直到今儿个才算算得差不多,除我之外,公主算是第一次见到这花苑的人。” “原来如此。”慕千雪释了心中疑惑,抚着缠着紫藤萝的亭柱道:“这处花苑自是极好,只是……离穆王府稍远了一些,九王过来游玩略有些不便。” “是远了一些,不过也正好。” 夏月瞅着他,不解地道:“既是远了,怎么又说正好?” 东方泽屈指弹一弹她光洁的额头,笑道:“傻丫头,对本王来说远了,对你家公主可不是正好吗?” “什么啊,与公主有何……”话说到一半,夏月忽地明白过来,愕然道:“九王是说,让公主住这里?”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军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军功 “总算还不是太笨!”揶揄了夏月一句后,东方泽看向慕千雪,正色道:“我知道公主曾几次向七哥要求搬迁出睿王府;确实,七哥即将大婚,公主继续住在府中并不妥当,但离着太远,又不方便商议事情,这个位置最合适不过。” 慕千雪攀了一朵开在藤蔓上的紫色小花,迟疑地道:“此处确实很好,但睿王……会同意吗?”为了搬迁一事,她曾去求见东方溯几次,后者一直都不曾答应。 东方泽拍着胸脯道:“只要公主答应,七哥那边,我去与他说。” 慕千雪思忖片刻,欠身道:“既是这样,就多谢九王了。” “公主客气。”东方泽虚扶一礼,在陪着慕千雪往外行去时,他忽地道:“公主你不要怪七哥,他也有他的苦衷。” 慕千雪淡淡道:“我知道,我也从来都没有怪过王爷。” “那就好。”在回到睿王府后,慕千雪回了东院收拾衣物,东方泽则一路来到南轩,也不让人通报,直接大刺刺走了进去。 东方溯自书案中抬起头来,“她喜欢吗?” “七哥花了那么多心思布置花苑,公主怎么会不喜欢。”回答之余,东方泽叹了口气,“只是七哥,你不难受吗?” 东方溯静默一晌,淡淡道:“只要她安好,我怎样都不要紧。” 东方泽并不认同他的话,“可是我看得出来公主并不开心,除了最开始那一瞬间的惊艳之外,她的眉头从未真正舒展过;我看得出来,公主很在意七哥,至于七哥,对公主更是百般用心,明明彼此在意,为何不能坦然相待,非要这样别扭?” “坦然又如何,我与她可以在一起吗?”不等东方泽言语,他已是抹了一把脸道:“不能,既是这样,又何必让她跟着我一起痛苦,就让她以为……我恨极了她。” 东方泽心有不忍,“七哥你这是何苦呢,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公主会知道这一切,到时候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再说。”他眼里闪过一丝森然冷意,“记住,绝对不可以告诉公主,否则……就算是你,也没得做兄弟!” “我知道。”东方泽尽管不赞同,却也只能答应。 见他答应下来,东方溯舒展了眉峰,抚过手里的折子道:“这是昨日来的军情折子,齐国已在边境增兵,收到折子后,陛下已经开始调集粮草,这一战怕是免不了了。” “齐帝还真敢打这一仗。”东方泽随手取过案前的折子看着,待得一遍阅下来后,他道:“可知与齐国结盟的是东凌还是西楚?” “我让十一他们去查了,暂时还没结果,但……在我看来,西楚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东方泽微一点头,询问道:“陛下可有说一旦开战,让何人领兵?” “倒是没有明说,但看陛下的意思……十有八九是属意平阳王。” 东方泽冷笑一声,“也是,齐国国力与咱们相差仿佛,一旦开战,调动的兵马至少在二三十万之众,这么庞大的兵权自然要交给一个信得过之人。” 东方溯屈指轻叩着桌案,徐声道:“老九,我想……领这个兵!” 东方泽愕然看着他,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连连摇头,“他不会答应。” 东方溯也不着急,淡然道:“理由呢,说来听听!” “第一,两国交战少则一个月,多则数月甚至半年,七哥你新婚燕尔,离开这么久不合适;第二,论领兵的经验与资历,好几位将军在七哥之上,平阳王就是其中之一;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如我之前所说,以二哥那么多疑的性子,如此庞大的兵权绝不会轻易交出去;不错,众兄弟之中,他对七哥还算信任,但也仅止于此,远不能同与卫氏紧紧绑在一起的平阳王相提并论。”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望着东方泽,令原本笃定的后者心生忐忑,忍不住道:“怎么,我说错了?” 东方溯赦然一笑,“恰恰相反,你每一句都分析得很对。” “既是这样,七哥为何如此看我?” 东方溯起身拍一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冲动任性,时时需要人提点;哪怕后来知道了你真正的心思,一时也没有改变这个念头,直至这会儿方才知道,你不仅早已长大,更比许多人要稳重通透。” 东方泽灿然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将来,我都是七哥的九弟,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七哥知道。”东方溯捏一捏他健实的肩膀,收回手道:“你刚才说的三点,大致都对,唯独一件事错了。” 东方泽回想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并不觉得有什么错,疑惑地道:“哪一件?” “与卫氏绑在一起的,并不仅仅是平阳王,还有……”东方溯指了自己道:“我!” “七哥?”诧异之余,倒也很快反应过来,“七哥是指你与昌荣宗姬的婚事?” “不错,大婚之事,我也算是半个卫家人了,与平阳王并没有太大区别。” 东方泽低头想了一会儿,拧眉道:“话是这么说,但平阳王夫妇成亲二十载,七哥却才成亲,确切来说,是连亲都还没有成过,在二哥心里的地位,是断然不及平阳王的。” 东方溯微微一笑,“可如果平阳王亲自举荐我呢?” 东方泽当即答道:“那当然不一样了,可平阳王无缘无故怎么会举荐七哥。” “这就是我要一起娶沈惜君与赵平清的目的。”在东方泽不解的目光中,他盯着张贴在每一扇窗外的双喜红字,凉声道:“瞧着吧,这次统兵之权,我一定会拿下!” 东方泽眸光微闪,压低了声音道:“七哥可是想挟兵权而……” 东方溯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还不到那个时候,这次我若得兵权,以陛下的性子,定会布下后着,以防叛乱,我现在需要的,是军功——无人敢动的赫赫军功。”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婚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婚 东方泽了解之余,又有些担心地道:“七哥就不怕功高震主?” “震主也就意味着我有资格与陛下一争长短,而不像现在这样全无还手之力!”自从那一夜决定全力争夺帝位后,他就一直在想办法扩张势力与威望,无奈他与东方洄相差太多,思来想去,想要拉近彼此距离的,唯一的捷径就是树立军功。 东方泽默然半晌,轻声道:“战场凶险,随时都会马革裹尸还,七哥当真想好了吗?” “富贵险中求,功名危中取。”东方溯徐徐念出这句话,见东方泽还是一脸担忧的样子,他轻喝道:“赶紧收了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相士说过,我是长命之相,至少可以活到八十八。” 东方泽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顺着话道:“这可是七哥你自己说的,不许食言!” “好。”东方溯答应一声,又道:“千雪搬出去后,虽然有十九他们暗中保护,但终归不比在府里,你多安排一些身手不错的护卫过去。” 对此,东方泽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随着大婚临近,睿王府里的喜气一日重过一日,二月初七,睿王府调集数百石白米以施福添喜之名分派给城中百姓,一道派出去的还有一个个小小的福袋,里面或装三四个铜板,或装着七八个铜板,虽然不多,却引得百姓交口称赞。 与此同时,另一件事也在金陵百姓口中悄悄流传着,说的是卫太后父母的坟墓,正月十五过后,工部遣了许多石匠瓦工去城外重新修建卫太后父母的坟冢,以汉白玉为基,建廊柱台阶,石雕为墙,麒麟为镇。 据说这样的重修,至少要花费数万两银子,费时数月之久,而就在刚刚过去不久的冬季,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因为严寒冬雪,无棉衣裹身被活活冻死,京兆府对于一具具僵硬的尸体,仅仅只是将他们拉到乱葬岗去。 死去的人享尽奢华,活着的人却连一件裹身的棉衣都没有,这样的差别实在令人心酸;百姓虽依旧是一贯的敢怒不敢言,却也再次加重了他们对东方洄母子的不满。 二月初八,慕千雪带着夏月、十九等人收拾东西搬出睿王府,迁入东方泽所“赠”的宅子里,因着千雪姓慕,这间宅子被命名为慕宅。 离开睿王府时,慕千雪几次回头,都未曾见到那道身影,他……终归是未曾来相送;是啊,他那样恨自己,又岂会来相送,终归是自己妄想了。 “可要我陪你去一趟南轩?”耳中传来十九一贯清冷的声音,慕千雪摇一摇头,“他既不愿见,那就算了,走吧。” 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中,慕千雪举步跨出了门槛,月华纹锦长裙在身后缓缓曳过…… 她并不知道,她所想见的那个人,一直都在身后,只是……他看得到她,她却看不到他。 直至朱门隔绝了那道刻入心底的身影,东方溯方才自暗中走了出来,默默望着紧闭的朱门。 蔡元送了慕千雪出去后,来到东方溯身边,询问道:“王爷,是否可以去打扫东院了?”后日就要大婚了,但因为慕千雪之故,做为王妃居处的东院一直未曾收拾,留给他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东方溯闭一闭目,咽下打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反感,“去吧,昌荣宗姬性喜奢华,让他们在东院多摆放一些金银贵重之物。” “奴才省得。”蔡元答应一声,急急赶去安排,一番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二月初十天亮之前安排好了。 二月初十,无数朱漆髹金,绑着红绸的箱子自平阳王府抬出,一担担,一杠杠,流光溢彩,浩浩荡荡,犹如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蜿蜒着铺就令无数百姓艳羡的十里红妆。 相较之下,赵候府这边就要寒碜许多,尽管他们倾尽所有为女儿置备嫁妆,仍是不及平阳王府十之二三,红妆仅仅只铺了三里而已;毕竟沈惜君那边,除却平阳王府之外,汾阳王府、卫皇后、卫候府甚至是宁寿宫都有替其添妆,而以这几位的身份,所添之物,无一不是极其贵重,远非没落的赵候府所能比拟。 在送赵平清乘上花轿时之前,赵夫人想到两者之间的差距,不禁连连抹泪,赵平清知道她为何落泪,安慰道:“母亲莫哭了。” 赵夫人难过地道:“是爹娘无用,不能为你准备更好的嫁妆,以昌荣宗姬的性子,必会拿着这件事情挤兑挖苦你。” 赵平清平静地道:“女儿今日虽不如她,但来日,一定会跃居她之上,光耀我赵家门楣。” 赵夫人叹气道:“傻孩子,她可是正妃,你怎么跃居她之上。” 赵平清勾起涂抹着艳红唇脂的朱唇,凉声道:“今日是正妃,不代表她一辈子都是正妃!” 赵夫人眼皮一跳,有些诧异地看向赵平清,直到这一刻,她方才隐约察觉,这个女儿在乖巧懂事表相下,似乎还隐藏着另一副面貌。 “候爷,夫人,时间差不多了,赶紧让小姐上花轿吧,以免误了吉时。”喜娘的声音隔门传来,打断了赵夫人的沉思,在覆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喜帕前,她握住赵平清的手叮嘱道:“往后有什么事情,只管让杜鹃她们过来传话,母亲与你父亲都会全力帮你。” “多谢母亲。”在嫣然笑意间,赵平清扶着杜鹃的手走了出去,在透着重重喜意的锣鼓锁呐声中,乘上了花轿,踏上前往睿王府的路,也正式踏上她百般算计得来的睿王侧妃之路。 等待在前路的,究竟是她以为的倾世尊荣还是一无所有,无人知晓…… 承德殿内,东方洄双手平伸由卫皇后替他穿上明黄九龙华袍,系上织锦缂丝腰带,当中一块通体莹润的白玉;浓黑的长发被一顶赤金镶九珠簪冠整齐的束在顶上,整个人看起来极是丰神俊朗。 卫皇后垂身替东方洄抚平衣裳,笑道:“若非事先知晓,文武百官非得以为今日是陛下娶亲不可。” 东方洄朗声一笑,“怎么,皇后怕朕抢了老七的风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南境告急 第一百九十九章 南境告急 卫皇后抿唇笑道:“臣妾有什么好怕的,就担心待会儿七王见了不愿站在陛下身边呢;不过话说回来,七王可真是福泽深厚,不止一次迎娶正侧二妃,还得陛下亲自主婚。”早在去岁除夕家宴之时,东方洄便发了话,要亲自为东方溯主婚。 东方洄接过怀恩递来的参汤抿了一口,道:“什么时辰了?” 怀恩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已经申时一刻了,辇驾已在宫外等候。” 东方洄将白玉描花盏碗递给卫皇后,“吉时是申时三刻,该是时候过去了。” 卫皇后最后替东方洄理一理九龙华袍,屈膝道:“臣妾恭送陛下!” 怀恩一甩佛栉,唱道:“陛下起驾!”随着他这声唱喏,承德殿宫人纷纷跪下去,低头恭送东方洄离去。 东方洄正要起步,一名内监突然急匆匆奔了进来,一边奔一边神色慌张地喊道:“陛下!陛下不好了!” 怀恩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拦住他,低喝道:“陛下好着呢,嚷嚷什么,今儿个可是睿王大喜的日子,你也敢来触霉头,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内监缓了口气,急切地道:“怀总管息怒,不是小的要触霉头,而是当真出大事了!”说着,他递过一封折子,道:“这是阳关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南境……出大事了!” 看到那封血迹斑斑的折子,怀恩不敢怠慢,赶紧接过递给东方洄,“陛下,南境阳关谷,八百里军情急报。” 卫皇后在旁边听到他的话,疑惑地道:“这阳关谷不是前两日才派人送来折子吗,何以这么快又有急报了?” 东方洄也是奇怪,接过折子细细阅看了起来,待得看完奏折,面色阴沉如铁,盯着那名内监道:“送折子来的人呢?” “回陛下的话,正在宫外候着。”内监话音刚落,东方洄便道:“立刻带他进来。” 当送信士兵出现在承德殿时,所有人都被他身上的伤吓了一大跳,浑身是血不说,一道狰狞的伤痕自额头延伸至下巴,伤痕掠过的那只眼睛黑漆漆的看不到眼珠子,显然是已经瞎了。 在命宫人扶花容失色的卫皇后回去后,东方洄盯了神色萎靡不振的士兵道:“不过短短几日,阳关谷何以就失守了?” 士兵愕然睁大了唯一的一只眼睛,“早在一个月之前,阳关谷就被齐国所围,何以陛下说是几日?” 东方洄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一个月?” “是!”士兵肯定地道:“一个月前,齐国突然出兵将阳关谷围得水泄不通,将军派了一千精兵护送小人突围,但最终活着来到金陵的,只有小人一个,其他人全部都死了。”想到这半个月来的浴血厮杀以及不断在身边倒下的兄弟,士兵不禁红了眼圈。 怀恩满面讶色地道:“这不可能,前几日送来的奏报只说齐国增兵而已。” “齐国增兵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士兵的话令他们越发惊讶,东方洄取过摆在御案上的一封蓝皮折子递给士兵,“你瞧瞧。” 士兵看过后,道:“小人记得这封折子,将军在一个多前就送出了,同样是八百里加急,当时齐国还未围困阳关谷,按照路程算,应该一个月之前就送到了。” 怀恩听得越发糊涂,“这折子确确实实是几天前才送到的,与你说的一个月……完全对不上,而且送来折子的那名士兵,也没有说什么啊,除非……”他瞅了东方洄一眼没有说下去。 东方洄声音阴寒地道:“除非送信来的根本就不是咱们大周的士兵对吗?” 怀恩缩了脖子小声道:“陛下英明!” 东方洄咬了牙关,一字一字道:“好一个齐国,竟然在不声不响中吞掉了阳关谷,真是能耐!”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会还不明白,阳关谷守将在一个多月前发现齐国增兵,送出军情急报,让要提醒东方洄做好应战准备,岂料被齐国所截,并且在阳关谷守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之围住,截断了阳关谷与金陵之间的通信;直至一个月后,方才派人假派大周士兵,将这封信送来金陵,令东方洄以为阳关谷还安然无恙;若非今日收到这封急报,他这会儿还蒙在鼓里,以为阳关谷安然无恙。 怀恩面色苍白地道:“陛下,阳关谷是南境最重要的一道防线,一旦被攻破……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东方洄本就心中烦闷,被他这么一说,更是心烦意乱,横眉斥道:“还用你来提醒朕吗?” “奴才多嘴。”怀恩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两巴掌,算作是自罚。 东方洄在殿中来回走着,良久,石青平金绣金龙靴子一顿,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派人去传平阳王来见朕。” “遵旨。”怀恩答应一声,对尚站在一旁的内监道:“立刻去睿王府传平阳王入宫见驾!” 他这么一提,东方洄想了起来,今日是沈惜君出嫁的日子,平阳王与王妃会亲自送她去睿王府,在那里用过晚宴再来,并且兵部、户部大小官员都在那里,与其一来一回浪费时间,倒不如他直接去见平阳王,也正好为老七主婚。 想到这里,东方洄唤住欲要离去的内监,“罢了,还是朕过去吧。”说着,他大步往外走去,怀恩赶紧跟在后面。 此时,蔡元正焦急地在府门外张望,嘴里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啊!” 夏月正好买了东西回来,看到他东张西望的样子,走过来道:“蔡总管在等谁呢,难不成花轿还没到吗?” 蔡总管擦一擦额上急出来的汗,焦声道:“花轿早已经到了,就是迟迟不见陛下,这吉时可就快到了。” “会不会是陛下朝政繁忙,一时给忘了?”东方洄主婚一事,夏月是知道的。 蔡元也正担心这个,又不敢派人去昭明宫催,正自忐忑之时,他之前派去探路的人满面喜色地奔过来,人还未近前,声音已是传了过来,“陛下来了!来了!” 第两百章 珍珠传信 第两百章 珍珠传信 听得这话,蔡元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一边派人去禀报东方洄等人,一边命与他一样等候许久乐鼓手奏乐! 很快,以一袭暗红长袍为首的东方溯等人走了出来,朝正从辇车中下来的东方洄跪下行礼,齐声道:“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洄上前亲自扶起东方溯,“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必如此拘礼。”说罢他又道:“众爱卿平身。” 在一番谢恩之后,东方溯留意到东方洄青白难看的脸色,轻声道:“陛下面色不太好看,可是龙体不适?” 东方洄勉强一笑,“没有,只是出了一些事情,走吧,先进去行礼,以免误了吉时。” 见他这么说,东方溯也不便多问,与百官一起簇拥着东方洄走了进去,在他们经过身侧时,夏月觉得领口有些发硬发凉,像是什么东西掉在里面,但仔细感觉又好像没有,逐没往心里去。 待得他们入内后,夏月起身朝东方溯的背影吐一吐舌头,嘟囔道:“不听公主劝说,非要再多娶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入府,哼,往后有得你受!” 回到慕宅,夏月将买来的东西交给徐立拿下去,正准备进去见慕千雪,后背突然被一样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这次夏月很肯定,确实是有东西硌着自己,并非错觉。 奇怪,无缘无故的,衣裳里怎么会有东西呢? 带着这个疑惑,夏月来到自己屋里,待得一一除下衣物后,终于找到了元凶,竟是一颗食指大小,晶莹圆润的珍珠。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一颗珍珠在自己衣裳里,而且看这大小色泽,价值至少在百两以上,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拥有;夏月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今日去过的地方,怎么也想不出这颗珍珠的来历。 在拿起珍珠时,夏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她在西楚皇宫服侍慕千雪四年,这般大小的珍珠也算是见了不少,记忆里,这种珍珠质地凝实,颇有些份量,可眼前这一颗,明明是珍珠却轻如蜜腊。 夏月越想越奇怪,带着珍珠去见了慕千雪,后者得知后也是满心疑惑,接在手中细细打量着,不论形状还是色泽,都是珍珠无疑,却偏偏轻若无物,实在是好生奇怪。 当慕千雪将珍珠对准照进屋中的阳光时,意外发现光线竟可穿透,也就是说……这颗珍珠是中空的。 发现了这个玄机,慕千雪很快就找到了打开珍珠的法子,里面果然是空心的,难怪会这般轻巧。 珍珠取自河蚌、海蚌,既可以打孔做成首饰,也可以磨成粉外敷内服,美容养颜,但将不过食指大小的珍珠从中截开掏空,随后又能够重新贴合成一粒完整珍珠,几乎看不到接缝的,慕千雪还是头一回见。 在珍珠里面,藏着一张纸条,写着一行极为潦草的字——阳关谷失守! 慕千雪迅速在脑海中调出阳关谷的位置,下一刻,她攥紧纸条,脱口道:“是齐国!” 夏月虽不清楚北周的边境,但她也看到了纸上的字,再联系慕千雪的话,岂有不明白之理,“齐国举兵侵犯北周?可昨儿个穆王来的时候,不是还是说齐国只是增兵吗,暂时还没有犯境吗?” “穆王的消息恐怕是滞后了。”尽管没有士兵相告,以慕千雪的智慧也猜出了大概。 十九也在,蹙眉道:“就算齐国当真犯境,也该告诉陛下或者睿王他们,为何要告诉公主,且还是用这样的法子。” 慕千雪思忖片刻,凝声道:“若我没有料错,陛下他们应该是知晓了。”停顿片刻,她举眸望向夏月,“当真不知道是谁将珍珠放在你衣中的?” 夏月摇头道:“这一路上并没人碰触过奴婢,实在想不出这珍珠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十九斜睨了她一眼,嗤笑道:“连自己身上被人放了东西都不知道,真是蠢得可以。” 夏月与她素来不对照,这会儿见她趁机挖苦自己,当即气鼓鼓地道:“我要是像你一样学过武功,闭着眼睛也知道有身边站了几个人。”说到这里,她忽地想起一事来,急忙对慕千雪道:“对了,之前在王府门口时,奴婢曾感觉到后颈一凉,很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放进去的,不过当时陛下正好过来,很多人自奴婢身边走到,所以究竟是哪一个动的手脚,实在分不清。”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动,旋即已是恢复了平静,重新展开皱成一团的纸条,道:“齐国这次来势汹汹,传信之人应该是希望我想办法守住阳关谷,逼退齐国。” “公主?”夏月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脱口道:“那人当公主是神仙不成,莫说此处离着战场好几百里远,就算去了战场,也不可能凭一人之力,逼退齐国大军。” 十九屈指抵着下颌,沉吟道:“我倒是更好奇,那个人是怎么知道公主底细的,除了王爷与九王之外,就只有我们几人知晓真相,而神机营是断然不会泄露出去的。” 慕千雪徐徐道:“如果传信者本身就是神机营的人,那这个问题就解释得通了。” “这倒也是。”十九点一点头,搁下这个问题转而道:“你打算怎么办?” 慕千雪盯着那张只有五个字的纸条,“若我没有犯错,除了逼退齐国之外,传信者还要我达成一件事。” 在十九与夏月疑惑的目光中,她缓缓道:“助睿王统兵!” “统兵?”夏月惊呼一声,旋即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何人统兵乃由陛下决定,公主身在朝堂之外根本无权干涉,再者,就算公主当真想出法子来,王爷也未必会听,他这会儿可还误会着呢。” 十九这次难得的没与她唱反调,“论统兵之才,王爷自是不输予任何人,但他今日刚刚大婚,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让他带兵出征。” “我知道。”慕千雪取过中空的珍珠将之重新合在一起,缝隙微不可见,“那人就是明白当中困难,方才借珍珠传信,让我想办法。” 夏月撇嘴道:“这哪是想办法,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第两百零一章 偏厅议事 第两百零一章 偏厅议事 慕千雪没说什么,取过搁在手边的锦盒,里面摆放着一对质地雕工皆属上乘的白玉鸾纹佩,她将之交给十九,“你去一趟王府,将这个交给蔡总管,就说是我恭贺王爷大喜之礼。” “王爷不听您劝,非要娶赵平清那个表里不一的女子为侧妃,您又何必再送礼过去。”十九气呼呼的说着,这对鸾纹佩还是她陪着慕千雪去买的,为此花费了数百两银子,原以为是慕千雪自己喜欢,不料想竟是送给东方溯的。 “不管怎么样,娶亲都是大喜的事情,我又蒙王爷照顾这么久,岂可一点表示也没有。”这般说着,她对十九道:“快去吧;另外若是有机会见到穆王,设法问一下阳关谷失守之事,看他是否知道。” 十九答应一声,捧着锦盒离去,她到王府的时候,正好赶上新人行礼,遥遥望着正在行夫妻对拜之礼的东方溯,十九一阵神伤,不止为自己,更为东方溯…… “十九,你怎么在这里?”蔡元的声音惊醒了十九,她压下心思,将捧在手里的锦盒递过去,“这是公主送给王爷大婚之礼,祝他与二位王妃百年好合。” “公主有心了。”蔡元接在手里,关切地道:“公主搬过去后住得可还习惯,可有缺的?” “还算习惯,也不缺什么。” “那就好,若有什么少的,只管告诉我,王爷交待过,虽然公主搬出了王府,但一应开支用度,仍是由王府负责。” “我知道了。”答话之余,十九留意到正堂里的新人已是行完礼分别送入洞房,与此同时,做为主婚人的东方洄并未立刻摆驾回宫,而是与平阳王以及户部、兵部尚书一道去了偏厅。 十九记着慕千雪的吩咐,在打发十九离去后,悄悄来到东方泽身边,当她问及阳关谷失守一事时,东方泽满面诧异,在将十九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后,迫切地道:“这个消息你从哪里得来?” 在听十九说完事情经过后,东方泽恍然道:“我说怎么一行过礼陛下就立刻召了平阳王他们去偏厅,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这么说来,九王也不知道阳关谷的情况?” 东方泽苦笑着摊一摊手,“要不是你提及,我根本不知阳关谷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话说回来,前两日送来的军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失守了。” 十九蹙眉道:“那现在怎么办?” 东方泽眼珠一转,轻声道:“你随我来。” 偏厅里,平阳王拱手道:“不知陛下召臣等来此,有何吩咐?” “你们自己看。”东方洄自袖中取出那封血迹斑斑的军情折子,平阳王赶紧双手接过,待得一一阅看后,这三位手执大权的朝中一品大员皆是变了颜色。 户部尚书沉声道:“看来齐国这次来犯,做足了准备。” “李卿,如今户部存银多少,存粮又有多少?” 李鸿闻言连忙拱手道:“启禀陛下,国库如今存银三千万两,存粮约为一万石。” 他的回答令东方洄眉宇皱得越发紧,“秋收刚过不久,何以只有一万石这么少?” “回陛下的话,大部分粮草都在各地官仓之中储备着,若要动用,需要得从各地调拨过来,总计加在一起,约有七万石之数。” 东方洄眉头微展,转而道:“调过来需要多久?” “需要……需要……”李鸿吱唔了半晌,小声道:“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东方洄用力一拍紫檀长几,寒声道:“齐国就快要打过来了,你却说还要一个月,你是认为阳关谷能再守上一个月,还是认为齐国可以缓一个月再进攻?” 见他动怒,李鸿赶紧在地上,“陛下息怒,臣……臣再想想办法,应该……可以缩短个几天。” 东方洄冷哼一声,转目看向另一边的干瘦老头,此人是兵部尚书姜明,脾气古怪,有时候连东方洄的帐都不买,但对大周一片忠心,威望极高又是三朝元老,故而东方洄暂时未动他的位置,“姜卿这边如何?” 他们说话的时候,姜明已是将兵部的情况算了一下,道:“陛下,十日之内,可以集结八万左右的士兵,加上城外的健锐营,差不多有十八万之众,应该可以抵住齐国先期进攻,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继续调兵,但……”他看了李鸿一眼,不客气地道:“但这一切需要足够的粮草支持,否则就只有像李尚书说的那样,等上一个月了。” 他的话令东方洄对李鸿越发不满,“十日之内,一定要出兵!” 李鸿苦着脸不敢出声,传信需要时间,运送更需要时间,就算是把他的皮剥下来,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筹到足够的粮草。 平阳王低头思忖片刻,道:“陛下,从金陵到阳关谷,一路会经过几个规模不小的州府,不妨让士兵从那里取粮,或许数量不多,但总归可以撑上一阵。” 李鸿精神一振,连忙道:“平阳王所言甚是,臣记得定平、静阳两府皆有粮仓,加起来,差不多也有五千石。” 姜明心算片刻,道:“十八万士兵,再加上负责运粮的民夫,一万五千石并不能撑太久。” 李鸿怕东方洄怪罪下来,急急道:“陛下,臣会从附近州府调粮,尽快赶在粮草中断之前运到。” “尽快?”东方洄漠然道:“你是在敷衍朕吗?” “臣不敢!”李鸿话音未落,东方洄已是冷声道:“你可知一旦粮草断绝,对士气会有多大的影响,不必与齐军交手,咱们就先败了;到时候齐军打到金陵城外,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李鸿慌得满头大汗,也不敢举袖去擦,正自万般惶恐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是谁?” 伴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的还有隐约的拳脚声音,东方洄朝怀恩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走了出去,未过多久,他回到偏厅,在东方洄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讶然道:“老九?” 第两百零二章 时间 第两百零二章 时间 怀恩细声道:“是,这会儿正被围着呢,等候陛下吩咐。” 东方洄默然片刻,道:“把他带进来。” “是。”随着这声答应,怀恩再次走了出去,待得回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正是东方泽,后者一边走一边揉着通红的手腕,一见了东方洄立刻道:“皇兄,那是什么人,竟然把臣弟当成刺客,简直岂有此理!” “你还好意思说,堂堂一个王爷偷偷摸摸地躲在外面,成何体统。”东方洄刻意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 东方泽讪讪地道:“臣弟……又不是故意的。” 东方洄瞪了他一眼,“行了,去前厅去帮老七一道招呼客人。” “是。”见东方洄没有起疑,东方泽暗自松了一口气,刚才他与十九在外面偷听他们言语,岂料竟被人发现行踪,离开已是来不及,为掩护十九,他只得主动走了出去,引开那个人;话说回来,他自问武功不弱,在刚才那个人面前,竟然敌不过十招,只怕禁军统领也非那人之敌,不知是何来头;想到东方洄身边隐藏了这样的高手,心中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见东方泽迟迟不曾离开,东方洄拧眉道:“怎么,还有事情?” 东方泽迟疑地道:“臣弟刚才在外面听到皇兄说阳关谷失守在即,是真的吗?” “不错,齐国举兵进犯,并且阻截通信,令我们迟了将近一个月方才知道阳关谷被围之事,这会儿已是危在旦夕。” 东方泽一脸急切地道:“如此大事,皇兄为什么不告诉臣弟还有七哥?” “今日是老七大喜的日子,朕不想说这些扫兴,你也不要告诉老七,阳关谷的事情,朕会设法解决,不过是一个齐国而已,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齐国与我大周国力相差仿佛,蛰伏多年而一朝来犯,必是做足了准备,断然不可小觑,依臣弟之见,还是召二哥、七哥他们一起来商量吧。” 他的不识趣令本就心情烦闷的东方洄双眉紧皱,待要言语,一身暗红长袍的东方溯出现在门口,瞧见尚跪在地上的李鸿,讶然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东方洄扯一扯僵硬的唇角,“没什么,小事而已,倒是你,身为新郎倌怎么撇下众多客人跑到这里来了,赶紧回去,朕很快就过来。” 东方泽故作冲动地嚷道:“阳关谷随时会被齐军攻破,怎么是小事!” “什么?”东方溯陡然一惊,他之前见东方洄面色不愉,再加上行礼后,召平阳王等人来偏厅议事,料到有事发生,但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等大事。 东方洄不悦地瞪了东方泽一眼,旋即道:“今日是老七你大婚之日,朕实在不愿说这些扫兴的事情,无奈军情紧急,实在耽搁不得,方才在此与平阳王他们商议” “臣弟之事与关乎大周安危的军情相比,实在不足一哂。”说着,他疑惑地道:“只是臣弟不明白,何以阳关谷会被围得这么突然?” 东方洄苦笑道:“一点也不突然,只是咱们都中了齐国奸计。” 在得知事情始末以及大周上次面临的困境后,东方泽沉吟道:“恕臣弟直言,平阳王之法或可解粮草之危,却不能解大周之危!” 他的话令平阳王那张国字脸一沉,盯了他道:“难道睿王以为,我大周士兵敌不过齐兵吗?” “自然不是,只是……王爷当真认为这次举军攻打我大周的,只有一个齐国吗?”尽管与平阳王这会儿算是翁婿的关系,但东方溯仍是维持着原来的称呼,生疏而客气。 平阳王亦发现这个问题,但当着东方洄的面不便发作,只道:“睿王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东方溯朝若有所思的东方洄拱一拱手,“多年来,齐国与东凌一样一直觊觎我大周辽阔的疆土,但他们一直不曾动手,就连五年前东凌那一战,也是试探的成份更多一些,可现在齐国突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大有倾尽国力孤注一掷的架式,陛下不觉得奇怪吗?” 东方洄凝眸不语,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叩着长几;良久,他道:“依你所见,齐国会与谁联手?” “燕国积弱,并无资格与齐国联手,而西楚与东凌……都有可能。” 东方洄额间青筋暴跳,好一会儿方才冷冷道:“一旦朕派军前往阳关谷,与齐国勾结的那个国家,就是举兵来犯,杀朕一个措手不及是吗?” “陛下英明!” 东方洄紧咬牙关,森森道:“好!真是好得很!” 姜明赞许了看了东方溯一眼,“依睿王所言,此战必然要做两手准备,我大周储兵八十万,就算两边开战,也不成问题,只是需要时间,偏偏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东方洄沉思片刻,凝声道:“当务之急是拦住齐军,不要让他们攻往金陵,姜爱卿,还是按着之前商议的来,调兵八万,加上健锐营的十万士兵,由平阳王统领,前往阳谷关抵御齐军!” 东方泽急切地道:“那东凌或西楚怎么办,由着他们攻破边境?” 东方洄眼眸冰冷如三尺寒冰,“朕会传旨下去,分别召集士兵前往东境与西境,相信足以抵抗一阵,而这时间,足够朕集结兵马,整合大军!” 诸人默默不语,眼下看来,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正当他们默认了这个法子时,东方溯忽地跪了下来,“陛下,臣弟请求带兵前往南境,夺回阳关谷!”虽然发出求救折子时阳关谷尚未失守,但这么多日下来,必然凶多吉少。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东方洄当即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行,你刚刚才大婚,岂可带兵出征;平阳王身经百战,有他领兵,你还不放心吗?” “自然不是,但……”不等东方溯说下去,东方洄已是打断道:“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七弟好生在府中照顾王妃与平妃就是了。”说着,他拍一拍东方溯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齐国举兵来袭,此战必然凶险,朕不想你有事。”顿一顿,他又道:“朕还有事,先行回宫了,平阳王还有姜卿你等也随朕过去。”说着,他往外走去,怀恩拖了长音喊道:“陛下起驾!” 第两百零三章 大婚之夜 第两百零三章 大婚之夜 “臣弟恭送陛下!”直至东方洄一行走得不见身影,东方溯二人方才直起了身子,东方泽轻哼一声,“什么不想七哥有事,分明就是不愿意将兵权交给七哥。”东方洄那番话虽然轻,但他就在一旁,听了个清清楚楚。 东方溯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道:“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情。” 东方泽翻了个白眼道:“就怕事情不止如此,七哥刚才也听到了,他要征调健锐营给平阳王,若是暂时的也就罢了,就怕这一征调,他就不打算还回来了,这小半年来,他明着暗着可是削了二哥与五哥他们不少权,连我也险些挨了刀子!” 东方泽徐徐道:“我也猜到了,所以这次一定要得到这个统兵之权!” “我当然也想七哥领兵出兵,可他的态度,七哥也瞧见了,别说给你机会了,连多说几句都不愿意。” “一开始不就料到会这样了吗?”东方溯摊开手掌,盯着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自言自语道:“否则我何必要娶她们二人。” 知晓齐国进犯,阳关谷即将失守消息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绝大多数人还被蒙在鼓中,以为边境安宁,天下太平。 这一夜,睿王府席开五十桌,觥筹交错,宾客喧哗,异常热闹,直至两更时分,宾客方才相断离去。 宾客已散,东方溯却还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不,确切来说是往嘴里灌酒,蔡元小声道:“王爷别喝了,这会儿已经快三更了,您该去东院安歇了。”虽然二妃同时入府,但新婚之夜,当是属于正妃也即沈惜君的。 “三更……”东方溯又倒了一杯酒,朝穆宅的方向举杯,微不可闻的声音在满是酒气的唇齿间低低响起,“千雪,我敬你!” 在将辛辣的酒狠狠倒入口中咽下后,他撑着桌沿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着,蔡元赶紧扶住他,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提醒道:“王爷,这是去西院的路呢。” “本王知道。”东方溯答了一声,仍是一步接一步地往西院走去,与绢红宫灯交织在一起的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东院中,红帕下盛妆打扮的沈惜君静静坐在挑着软罗红帐的床榻上,这样的姿势她已经保持了将近三个时辰,虽然很累,却甘之如饴。 王妃……睿王妃…… 只要一想到这几个字,她便满心欢喜,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以偿了,从今往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睿王妃,是东方溯明媒正娶的妻子;唯一令她不太舒服的,就是多了一个赵平清。 不过,细细想来,赵平清前些日子说得那番话也不无道理,慕千雪才是她最需要除去的人,与之相比,赵平清根本不算什么。 “宗姬,您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这里有莲子糕,您吃一块垫垫饥吧。”阿紫的声音自红帕外传来,沈惜君摇头道:“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 另一名陪嫁侍女阿兰掩唇笑道:“宗姬这会儿一心想着王爷,又哪里会感觉到饿。” 沈惜君被她说中心事,粉面羞红,娇声斥道:“好一个饶舌多嘴的丫头,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去!”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了。”阿兰笑嘻嘻地求饶着,在她们笑闹时,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阿紫细细听了道:“都已经三更了,王爷怎么还不过来。” “我去瞧瞧。”阿兰说着走了出来,待得再回来时,脸上不仅没了出去时的笑意,还异常难看。 阿紫瞧着不对,低声道:“怎么了?” 阿兰瞅了一眼覆着云锦红帕的沈惜君,在阿紫耳边低语了一句,后者神色一变,为免惊动沈惜君,她以唇形问道:“当真?” 在阿兰肯定地点头后,阿紫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默默不语,沈惜君虽然没听到声音,却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对,“怎么了?” 阿紫勉强一笑,“没什么,阿兰说……穆王高兴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正发酒疯呢,王爷在照顾他。” 沈惜君半信半疑地道:“真是这样?” “当然了,奴婢怎么敢骗您。”这般说着,阿紫道:“宗姬今日被那些个繁文缛节扰了一天,必是累得很,不如奴婢侍候您歇下吧。” 沈惜君想也不想便道:“不行,母亲与喜娘都交待过,这喜帕必得要王爷亲自挑开才行。” “可是……”阿兰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阿紫以目光制止,可惜为时已晚,沈惜君刚刚压下去的怀疑又升了起来,且比刚才更深,抬手微微掀开一些帕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紫赔笑道:“没有,能有什么事情啊,奴婢就是怕您累坏了,所以才……” 沈惜君冷冷打断她未完的话语,“要想继续说废话,就给我滚出去!”说罢,她视线一转,盯着那双面上绣有玉兰花的绣鞋,道:“阿兰,你说!” “奴婢……奴婢……”阿兰绞着手指迟迟不曾说下去,直至沈惜君一再催促,方才无奈地道:“奴婢刚才问了府中的下人,他们说……王爷去了西院!” “什么?”红帕应手而落,露出沈惜君妩媚艳丽的脸庞,沈惜君看出不看扯落的红帕,死死盯着阿兰,“你说王爷去了哪里!” 阿兰怯怯地望着那张近乎扭曲的面容,“去了……西院!” “赵平清!”沈惜君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攥得咯咯作响,精心修剪并涂着艳红丹蔻的指甲在掌心接连折断。 新婚之夜,东方溯宿在侧妃房中,让她这个正妃独守空房;此事传扬出去,她必会沦为整个金陵的笑柄,而这一切……都是拜赵平清所赐! 亏得那个贱人之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姐妹情,结果呢,一转眼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哼,慕千雪是她的挡路石,赵平清……又何尝不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替我更衣!”沈惜君费尽全身力气,方才压下去西院找赵平清算帐的冲动,母亲说过,入了睿王府她要学会忍,哪怕心里再恨也要忍着,如此才能够得到东方溯的心! 第两百零四章 机关术 第两百零四章 机关术 夜色如水,早开的梨花在幽凉的夜风中飞落,纷纷扬扬,一地雪白,犹如一场下在二月的春雪。 慕千雪缓步走到梨树下,捡起一片落英在指尖摩挲,梨树经过一年的沉淀与积累,方才开出如云似雪的梨花,可是一阵风拂过,花就落下了枝头,花开即花落,短暂的令人叹息,究竟这一年的酝酿是为了什么? 肩头骤然一暖,却是一件披风披在了身上,“春寒最是冻人,公主小心着凉。” 慕千雪转身望着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夏月,“怎么还不睡?” 夏月替她系好颈间的缎带,“公主不是也没睡吗?” 她的反问令慕千雪哂然一笑,抚着颈间油光水滑的风毛,“想是日间喝了太多浓茶,这会儿都没睡意,干脆出来走走。” 夏月默默看一眼睿王府所在的方向,轻语道:“公主身子刚刚有所好转,不要想太多了。” “我没事。”慕千雪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很多时候,并非说不想便能不想的。在片刻的静默后,她屈身拾起一捧绵白如雪的梨花,叹息道:“可惜了这些梨花,才刚开便谢了,等不到春光浓郁之时。” 夏月眼珠微微一转,笑语道:“说起这些梨树,徐立今儿个还在与奴婢说呢,他说等花苑的这些梨树结果后,摘了梨子去酿酒,公主若是舍不得辜负这些梨花,不妨收起来晒干,待得酿酒时加在里面,既添香气又好看。” 她的话令慕千雪心生欢喜,颔首道:“这法子倒是不错,物尽其用之余又不辜负这些梨花一年的等待。” 见她赞同,夏月当即取来一个丝绢袋,仔细将落在地上的梨花收集起来,很快就收了满满一袋,花瓣密密挤在里面,似一群敛了翅膀的雪白蝴蝶。 束紧袋口后,夏月朝坐在亭中歇息的慕千雪扬一扬绢袋,欣然道:“公主您瞧,收了这么多呢,明后日再来收几回,应该就差不多够用了。” 慕千雪没有理会她,确切来说,是根本没有听到夏月的话,盯着茫茫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夏月走入亭中,轻声道:“公主在想什么?” 慕千雪回过神来,徐徐道:“我在想十九带回来的消息,齐国围攻阳关谷,南境一战在所难免,但陛下属意的统兵之人,却不是王爷。” “奴婢知道,陛下属意的是平阳王。”说到此处,夏月眼皮一跳,脱口道:“公主难不成真想干涉此事?” “军功是树立威望的最好方法,对王爷来说,南境之乱,是一个机会!”她的想法与东方溯出奇一致。 夏月为难地道:“这个奴婢也知道,可统兵出征,干系重大,非咱们所能干涉。” 手指在光滑如肌肤的裙裾上缓缓抚着,许久,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在这深沉的夜色中响起,“确是很难,但不见得没有法子!” 夏月愕然,待要说话,亭外忽地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循声找了一阵,在草丛中寻到一样东西,大约小臂长短,样子古古怪怪,瞧不出是什么,只知是木头拼接出来的。 “公主您看。”夏月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慕千雪,后者越看脸上的讶色越浓,统共不过一尺长短,结构却异常复杂,粗粗一数,拼接的木头竟有百块之多,而且……她瞧着这东西,怎么有些像鸟雀。 “花苑里没别的人,应该是哪家孩子顽皮,拿着玩耍时从围墙外扔进来的。” “这么晚了,哪还有孩子在外玩耍。”说着,慕千雪起身道:“走,我们出去看看。” 夏月拗不过,只得提灯陪了她出去,明月静静悬在夜空中,无数璀璨如钻的星子围绕在四周,默默凝视着人世间的同时,也远离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一路走来,街上清冷空旷,一个人影也不见,只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夏月瞅着两边紧闭的房门,轻声道:“找了这么久也不见,想是掷东西的那人已经离开了,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也罢。”慕千雪点一点头,扶了夏月的手往回走去,眼瞅着就到门口了,一个人影突然从暗中冲出来,经过夏月身边时,将她撞了个趔趄。 夏月一边揉着被撞疼的肩膀一边恼声道:“谁啊,走路不长眼睛吗?” “我不是故意冲撞姑娘的,实在是没注意,万望姑娘恕罪!” 那个人影一边说一边不停作揖赔罪,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是一名眉目清俊的年轻男子。 见他如此,夏月也不便过多责怪,“往后小心一些。” 那人松了一口气,感激地道:“是是是,多谢姑娘!” 慕千雪忽地开口道:“冒昧问一句,公子深夜外出,是为何事?” “我不见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把它找到。”那人匆匆答了一句便要离开,慕千雪伸手道:“公子要找,可是这个?” 那人瞧见慕千雪拿在手里的东西,顿时两眼放光,快步上前夺过,仔细看了一番后,小心翼翼地将之捧在怀里,满面欢喜地道:“可算是找到了,还好还好,没有坏得太利害。” 夏月好笑地道:“不过是一堆木头,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一听这话,那人当即不乐意地道:“什么木头,这可是机关鸟,全天下仅此一只!” “鸟?”夏月掩嘴笑道:“你自己瞧瞧,这堆木头哪里像鸟了?” 见夏月不信,那人急切地道:“这就是机关鸟,只是我还没有做好,所以不太像。” 慕千雪面露惊讶之色,“你懂机关术?” “当然,我……”直至这会儿,那人方才终于看清慕千雪的模样,眉如翠羽,肌如白玉,清丽脱俗,天上谪仙,他从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一下子看痴了神,连话也忘了说。 “咳!”夏月咳了一声见他没反应,翻一翻白眼,“这位公子,你这样盯着我家小姐看,似乎不太合适吧。” 第两百零五章 巧夺天工 第两百零五章 巧夺天工 听得这话,那人终于回过神来,脸上泛起一层可疑的红色,赶紧低了头拱手道:“在下唐突,冒……冒犯姑娘了。”说着,他偷偷瞅了慕千雪一眼,鼓起勇气道:“在下古逸臣,不知姑娘……可否告之芳名?” 一听这话,夏月顿时柳眉倒竖,喝道:“看你老老实实,原来也是一个登徒浪子!”怪不得夏月会有这么大反应,不论是大周还是西楚亦或者南昭,冒然问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姓名,都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不是!”古逸臣急急摆手,一脸紧张地道:“不是,我不是登徒浪子,只是……只是想知道姑娘的芳名而已,我不是坏人,千万不要误会。”他一心想要解释,结果却越描越黑。 “还说!”夏月狠狠瞪了他一眼,对慕千雪道:“小姐别理这个登徒浪子,咱们走。” “罢了,只是问个姓名,没那么严重。”安抚了夏月一句后,慕千雪温言道:“我姓慕,名千雪。” “原来是慕姑娘,在下有礼。”古逸臣牢牢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古公子客气。”慕千雪微微一笑,指着古逸臣拿在手里的东西道:“刚才这个东西落在我花苑中,古公子说它是机关鸟,难不成它会飞吗?” 一说起这个,古逸臣顿时眉飞色舞,“当然会飞,否则又怎么能叫机关鸟!” 夏月皱一皱琼鼻,质疑道:“就这一堆木片,怎么可能飞得起来,分明就是胡说。” 见她质疑自己,古逸臣神情激动地道:“我从来不说胡话,刚才就是因为试飞才跑到你们的花苑中。” 夏月不以为然地道:“既是这样,你倒是让它飞一个看看。” “好!”古逸臣心里也是憋了一股子气,一口答应下来,随即低头捣弄着那只机关鸟。 夏月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那只所谓的机关鸟飞起来,顶多就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无趣地道:“究竟什么时候能飞?” 古逸臣面色涨红地道:“之前摔下来的时候,坏了机关,要等我回去修好之后才能飞。”见夏月一脸不信,他急急道:“要是不信,就与我一道去,我很快便能修好。” 夏月自不会答应,刚要拒绝,慕千雪先一步应承下来,“既是这样,那就打扰古公子了。” 夏月急忙拉过慕千雪,小声道:“小姐,他不知安得什么心思,怎么能过去呢,万一出事怎么办?” “有十五他们暗中护卫,出不了事。”自从东方溯将一部分神机营调给慕千雪差遣后,不论她去哪里,都会有神机营的人暗中护卫,“而且……我很想见识一下真正的机关术!”在说这句话时,慕千雪的眼眸异常明亮。 夏月蹙一蹙眉,不解地道:“这机关术有什么好见识的,不就是一些弩车、籍车吗?” 慕千雪摇头道:“那不过是最粗浅的皮毛,真正的机关术,巧夺天工,可化腐朽为神奇。” 夏月无疑是不信的,但慕千雪坚持要去,她也没法子,只得陪着一道过去,所幸想到有神机营暗中护卫,倒也不怎么害怕。 古逸臣住的并不远,很快便到了,是一间小小的宅子,檐下一盏灯笼在夜色中孤零零的亮着。 古逸臣一路领着他们来到东边的厢房,一开门,夏月便愣在了那里,她竟然看到一只木头做的小狗绕着柱子一圈圈的奔跑,夏月赶紧揉一揉眼睛,确定这是真的,而非自己眼花;除了这只小狗,还有将近一人高的木牛,不过此物一动不动地待在角落里,没有如小狗一般令人吃惊。 “你们等一会儿。”说着,古逸臣匆匆走到桌案后,修理起了他那只机关鸟。 夏月一脸不解地道:“小姐,明明就是用木头做成的狗,为何能够奔跑不停,难不成……”她凑到慕千雪耳边,小声道:“他会妖术?” 慕千雪好笑地道:“哪里有什么妖术,早与你说过,真正的机关术,神秘莫测,非寻常人所能想像;至于这只狗能够奔跑不停……”她指着连接着狗颈与柱子,随着机关狗的奔跑时长时短的细细绳索道:“关键应该是在条绳索上,只是我对机关术了解不深,内中究竟有何玄机,要问古公子方才知道。” 夏月扫了一眼专心修理机关鸟的古逸臣,有些不情愿地道:“这样看来,他似乎真有些本事。” “你啊!”慕千雪刮一刮她的脸庞,走到古逸臣身边,看他如何修理那只机关鸟。 夏月等得有些犯困,正好有张椅子便想过去坐会儿,岂料刚一坐下,双手双脚便被弹出来的机关给扣住,动弹不得,扶手处更是弹出一个暗格,里面自动升起一张巴掌大的小弩,一枝黝黑的小箭架在拉满了的弓弦上对准夏月胸口,一旦弓弦松开,那枝箭立刻就会飞射而来,瞬间取人性命。 夏月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带着哭腔喊道:“公主救我!” 慕千雪瞧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大跳,赶紧请古逸臣替她解危,随着古逸臣在椅后一阵拨弄,小弩收回了原处,扣着夏月手脚的机关也一一松开。 一得了自由,夏月赶紧自椅中站起来,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道:“这……这是什么椅子,怎么这般吓人?”说话之时,她远远离着椅子,说什么也不肯再靠近。 “都怪在下未曾事先提醒,以致姑娘受此惊吓,实在过意不去。”古逸臣满面愧疚地揖了一礼,“这是在下新做的机关椅,人一旦坐下去,就会触动机关,束缚其手脚。” 夏月没好气地瞪了他道:“束缚手脚也就算了,偏偏还弄出这么一把弩箭来,难不成你想谋财害命吗?” “没有没有!”一听这话,古逸臣急得连连摆手,“在下从来没有存过半分害人之心,之所以做这张椅子,也是为了自保。” “自保?”夏月满面狐疑地道:“怎么,有人要害你?” 第两百零六章 十头木头 第两百零六章 十头木头 古逸臣眸光一黯,轻声道:“这世间总有一些蛮不讲理的人。”他似不愿多说这些,含糊答了一句后,便回到案后继续修理那只机关鸟,直至四更天方才修理好。 当亲眼看到那只用木片铁丝做成的机关鸟在夜空中振翅飞翔之时,慕千雪与夏月心中的震憾,难以言喻。 这个时候,夏月也终于相信了慕千雪之前关于机关术的那句话——巧夺天工,化腐朽为神奇! 机关鸟做得并不完善,飞了不过两圈便一头栽在地上,且这一次摔得比之前更加利害,近乎四分五裂,但已经足够给人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 “现在这只机关鸟只是雏形,待我改善之后,就可以像真正的鸟一样,在天空中自在飞翔,还有……”每次说起机关术,不擅言辞的古逸臣都会变得滔滔不绝,眼眸中更有异乎寻常的光彩。 慕千雪耐心地听着,待他说完后,微一欠身道:“古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等机关造诣,实在是千雪佩服。”说罢,她指了角落里的木牛道:“不知这几样东西,又有何玄奇之处?” “这两样并没什么玄奇,只是能够驱动藏物罢了;另外就是还算牢固,很难被破坏。”为使慕千雪明白,他打开木牛腹部,里面空间颇大,可藏许多东西,至于行走,主要靠里面的机关,一次可行数里。 慕千雪若有所思地道:“也就是说,只要隔数里拨动一次机关,木牛就可以不知疲倦,一直地走下去是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慕千雪眸中闪动着喜色,“不知这样的木牛,古公子需要多久可以造好一头?” 古逸臣想一想道:“此物虽不算太过复杂,但也需要费不少功夫与材料,大约三日左右。” 慕千雪双眉微拧,“如果我给你足够的人手与材料,能否在一日之内做好一台?” “这个……”古逸臣盘算片刻,道:“应该可以,只是慕姑娘问这个做什么,你若喜欢,直接把这个拿去就是了。” 慕千雪缓缓道:“我想向古公子购买这个木牛,十日之内,做出十头;至于价格,古公子开口便是。” “十头?”古逸臣愕然道:“慕姑娘要这么做多做什么,若是需要运物,一两台也就够了,每一台木牛腹中都可放数百斤的东西。” “我需要运的东西很多,就是这会儿说的十台,只怕也不够。”说着,她欠下身去,郑重道:“此事对我甚至对大周都十分重要,还请古公子务必答应,至于原因,容我往后再慢慢相告。” “慕姑娘快快请起。”尽管心中有许多疑惑,古逸臣还是应承了下来,答应会尽力替她做出十头木头。 步出古宅时已是五更天,东方泛起熹微的晨光,在扶慕千雪回府的途中,夏月好奇地问道:“公主,您要那十头木牛做什么,还赶着十天这么急?” “你忘了昨儿个九王过来时,说的那些话了吗?”吹了一夜的风还在继续,吹起慕千雪的衣角,翩翩如蝶。 夏月当即道:“奴婢记得,九王说齐国来袭,陛下属意平阳王领兵出征,还要征调王爷所领的十万健锐营。” “还有呢?” 夏月仔细想一想,道:“还有就是粮草不足,陛下逼着李尚书想办法调粮,以保大军粮草不断。” 慕千雪轻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徐徐道:“粮草运送,需要大量的民夫,那些民夫每走一日,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所以到最后,能够运抵士兵手中的粮食,至多只有原来的一半,有甚者连四成都不到;但那些木牛不同,不吃不喝只需按时上机关即可;古逸臣……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造出来的这些东西,对大周来说,意味着什么。” “原来如此。”夏月恍然之余,又满面疑惑地道:“可是领兵出征的人是平阳王,公主岂非替别人做嫁衣。” “我已想到法子。”说着,她将古逸臣抄录着制作木牛所需材料的纸条交给夏月,“穆王这会儿应该还没有上朝,你辛苦一些,赶紧过去一趟,让他在天黑之前备齐这些东西,另外,请他下朝之后与王爷一起来一趟穆宅,我有要事与他们商量。” “好,奴婢这就去。”说话间,她们已是回到了穆宅,在命守在门口的下人搀住慕千雪后,夏月快步离去。 睿王府中,沈惜君木然坐在铜镜中,任由阿紫替她梳洗妆扮,脂粉很好地遮盖了一夜未睡的憔悴,唯独眼眸中的血丝依旧根根分明。 “小人特来给王妃请安。”蔡元殷勤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阿紫轻声道:“王妃若是不愿见,奴婢去把他打发走。” 沈惜君看了一眼铜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凉声道:“让他进来吧。” “是。”阿紫上前开了房门,蔡元一进来便满面笑容的打了个千儿,“小人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沈惜君捡了一对赤金耳铛交给阿紫替自己带上,“蔡总管倒是有心,起来吧。” “多谢王妃。”蔡元直起身,笑意不减地道:“王爷五更未过就上朝去了,临行前让小人告诉王妃,让您起身后,与平妃一道前往昭明宫,他会在宫中等您二位。” 阿紫蹙眉道:“陛下不是给了王爷三日沐休吗,怎么又上朝了?” 蔡元叹了一声,“原本是这样的,偏偏南境在这会儿出事,王爷哪里还待得住。” 沈惜君疑惑地道:“南境出什么事了?” “小人听王爷说,昨儿个陛下接到南境八百里告急,齐国举兵攻伐南境,阳关谷被围,死伤惨重,情况很不妙,陛下昨儿个刚替您与王爷主完婚,就立刻传了平阳王他们去偏厅议事呢;据说这会儿已经在调遣大军了,由平阳王统兵。” “父亲?” “正是。”蔡元欲言又止,沈惜君瞧见他这副模样,道:“蔡总管可是还有话要说?” 蔡元咬一咬牙,低头道:“小人知道王妃这会儿必在气恼王爷昨夜宿在西院之事,但……这件事真不能怪王爷!” 第两百零七章 蔡元之话 第两百零七章 蔡元之话 沈惜君心中一痛,冷声道:“那蔡总管的意思是怪我了?” “小人岂敢。”蔡元连连摆手,见沈惜君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方才继续道:“不瞒王妃,王爷他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紧张王妃。” “紧张我?”沈惜君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紧紧攥了象牙梳,在掌心印下一个又一个梳齿印,“若真是这样,他昨夜就不会歇在西院!” 别人一世怀念的洞房花烛夜,在她这里,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耻辱! “王妃这次是真的误会王爷了。”蔡元叹息道:“不错,原本太后赐婚,王爷确实不太愿意,可后来慢慢也想明白了,否则也不会让小人将东院布置成王妃喜欢的样子,您说是不是?” 确实,东院的陈设布置尽皆奢侈华丽,正合沈惜君心意。 沈惜君气消了一些,但还是板着脸道:“既是这样,他为何要歇在西院,存心气我是不是?” 蔡元连忙道:“一直到昨夜之前,王爷都是打算歇在东院的,这一点小人可以做证,如有半句不实,王妃就剪下小人这根舌头拿去喂狗。” 见他说得似模似样,沈惜君不由得信了几分,蹙眉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唉,这话还得从统兵出征一事说起,王爷知道陛下有意让平阳王统兵,当即奏请由他代平阳王出征南境;毕竟平阳王已经年过五旬,虽说老当益壮,但始终比不得年轻之时,且他又是王妃的父亲,万一出些什么事,王妃必得伤心难过;王爷本是一片好意,岂料被平阳王误会,有些话说得很不客气,令王爷心中苦闷,在夜宴上饮了许多酒,这酒劲一上来,难免做出一些违背初心的事情;今早王爷出府之前,小人曾见他在东院门口徘徊,想是来见王妃,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听到此处,沈惜君不仅怒气全消,嘴角更含了一抹既喜又嗔的笑意,“原来真是我误会了王爷。” 阿紫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下子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多嘴!”沈惜君轻斥一声,嘴角那缕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蔡元瞅了她神色,轻声道:“有一句话,小人不知该不该说。” 沈惜君这会儿心情大好,当即道:“只管说就是了。” “是。”蔡元应了一声,上前在她耳边道:“小人知道王妃一向很爱重王爷,如果这一次,王妃能够劝说平阳王辞去南征统帅一事,改由王爷替上,相信王爷一定会感激于您。” 沈惜君不料想他说得竟是此等大事,一时满面诧异,好一会儿方才迟疑道:“此事关系南境安危,岂是我能左右的,再说带兵出征太过危险,还是不要去得好。” “王爷之所以想要代替平阳王南征,除了担心他的安危之外,也是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就是征战沙场,荡平天下,如此方才不负陛下,不负先帝与大周列祖列宗。” “王爷之意,我并非不懂,只是……征战沙场,实在太过危险,谁知道会不会……”后面的话沈惜君不敢说下去,她只要稍稍一想,就心慌的不得了。 “小人明白王妃顾虑,但王妃可有想过,若是不解决这件事,王爷心里一直会有根刺在,这对您可不是什么好事,甚至……还会给平妃机会,威胁您的地位。” 一听这话,沈惜君顿时竖了柳眉道:“她敢!” 蔡元低低一笑,“恕小人直言,平妃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今儿个一早,她侍候王爷更衣洗漱,可是没少讨好。” 沈惜君被他说得心烦意乱,“行了,你且先下去,待我仔细想想。” 蔡元也是个知趣的人,当即退了出去,一踏出东院他便长舒了一口气,可总算把王爷一早交待的话都说给沈惜君听了,只是想不明白,为何王爷要借他的口说这些,此次齐国来势汹汹,带兵出征,赢了能挣些军功名声,可若是输了,随时会搭上性命,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蔡元离去后不久,阿兰进来后,“王妃,平妃来给您请安。” “亏得她还有脸来见我。”沈惜君冷哼一声,对等着回话的阿兰道:“让她进来,另外,你去沏盏茶来,别怠慢了咱们这位平妃!” 阿兰会意一笑,“奴婢知道。” 很快,赵平清出现在沈惜君视线中,她今日穿了一袭浅粉绣夹竹桃的裙裳,远远看去,犹如一朵粉色轻云,颇为秀雅娇美。 “妾身见过王妃,王妃金安!”不等赵平清屈膝,沈惜君已是扶住她,微笑道:“妹妹不必多礼,快请坐。” 沈惜君的热情令赵平清愕然,试探道:“王妃您……不生气吗?” 沈惜君轻笑道:“这话问得可是好笑,我无端端的生什么气?” “当然不是,只是……”赵平清坐在椅中,不安地绞着帕子,“昨夜王爷他……” 贱人!沈惜君在心里暗骂一句,面上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为着这事,只要王爷高兴,歇哪里都是一样的;再说昨儿个累了整整一天,这身子骨跟散了架似的,王爷要是真歇在我这里,怕是还侍候不周全呢。” 赵平清过来之时,已是做好了被恶骂得准备,岂料不仅没有恶言相向,反而还好声好语,真是反常得紧。她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道:“其实昨夜我有劝过,只是王爷醉了酒,听不进劝。” “都说了不打紧,妹妹偏还说个不停,难不成在妹妹眼里,我就是一个小鸡肚肠的女子吗?” 赵平清连忙道:“姐姐温惠贤良,知书识礼,岂会小鸡肚肠;若非姐姐一意钟情于王爷,这金陵城的公子哥儿,为了姐姐非得争破头不可。” “就你最会哄人开心。”说话间,阿兰端了茶进来,递过去道:“平妃用茶。” “有劳了。”未等赵平清捧住,阿兰已经松开了手,滚烫茶水立刻倒在赵平清身上,后者惊呼一声,赶紧站起身来,饶是如此,双腿也已经被烫到,痛得她面色发青。 第两百零八章 借机刁难 第两百零八章 借机刁难 看到她这个样子,沈惜君心里一阵痛快,装模作样地喝斥着阿兰,“你这丫头,怎么做事的?” 阿兰一脸委屈地道:“奴婢瞧见平妃娘娘已经接住了茶盏,就松开了手,哪知娘娘没拿稳烫了自己,实在不关奴婢的事!” 杜鹃刚才瞧得清楚,这会儿见她颠倒黑白,顿时气恼地道:“娘娘当时根本不曾碰到茶盏,是你先松了手,根本就是存心的。” 被她这么一说,阿兰显得越发委屈,“我与平妃娘娘无怨无仇的,烫她做什么?” “你是无仇无怨,那你家主子呢?”刚一出口,杜鹃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果然耳边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你是说,我故意指使阿兰烫你家主子了?” 杜鹃暗暗叫苦,勉强定了神,屈膝道:“王妃误会,奴婢岂敢有这样的念头。” 沈惜君目光阴冷地道:“我看你敢得紧!” 赵平清见势不对,赶紧忍着痛楚道:“杜鹃不懂事,说错了话,还望姐姐大人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沈惜君盯了她片刻,忽地嫣然一笑,“杜鹃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丫头,我自不会与她一般见识,但妹妹你不同,你是睿王侧妃,一言一行皆代表了睿王府,让这样一个不懂分寸,满口胡言的丫头跟在妹妹身边,实在是不太妥当!” 赵平清压了心底的怒气,赔笑道:“姐姐教训得是,我一定好生教导杜鹃,绝不会再有今日之事。”说着,她赔笑道:“天色不早,我们还是赶紧入宫给太后与皇后娘娘请安吧,以免误了时辰。” 沈惜君并不接她的话,弹一弹指甲,慢条斯理地道:“若我没记错,杜鹃在妹妹身边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赵平清不知她意在何为,小心翼翼地道:“姐姐记性真好,正好整整十年。” 沈惜君收敛了笑容,冷眸道:“十年时间都没教出个样子来,可见妹妹并不擅于教人,还是我辛苦一些,替妹妹好好教一教她。” 赵平清心中一慌,连忙道:“怎好意思劳烦姐姐。” 沈惜君目光一横,凉声道:“怎么,舍不得?” “不是,只是……” “不是就好。”沈惜君截断她的话,对阿兰道:“杜鹃口无遮拦,以下犯下,着掌嘴三十,禁闭两日,任何人不得去见,否则以同罪论!” 听到沈惜君要活生生饿自己两日,杜鹃吓得面色苍白,慌忙朝赵平清道:“娘娘救我!” “杜鹃只是初犯,还望姐姐从轻发落。”赵平清哪里会不知道,沈惜君分明就是记恨昨夜东方溯歇在她屋里,这会儿借着杜鹃一事给她施下马威。 “这会儿不狠心下心来,来日闯了大祸,可就追悔莫及了,我这也是为了妹妹好,就像……”她的眸光森冷如铁,“昨夜妹妹知道我身子疲惫,替我照顾王爷一样,姐妹之间,可不是就要相互帮衬得吗?” 赵平清紧紧攥着双手,勉力挤出一丝笑,“姐姐说得是。” 沈惜君拍一拍手,微笑道:“既然妹妹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说着,她示意阿兰将惶恐害怕的杜鹃带下去。 赵平清默默看着这一幕,待她们走得不见人影后,轻声道:“姐姐,我们现在可以入宫了吗?” “当然。”沈惜君扶着阿紫的手站起身来,见赵平清也要起身,上前牢牢按住她的肩膀,笑意吟吟地道:“不过是我,而不是我们。” “姐姐……”赵平清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一根细长的手指抵住了双唇,“你自己瞧瞧,这裙裳都湿了一大半,怎么着也得换一身再入宫是不是?” 赵平清早已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我让紫燕带个暖手炉,一路烘烤,到昭明宫的时候应该差不多可以烘干了。” “差不多?”沈惜君轻笑道:“在太后面前,就算一丁点儿的污渍,那也是失仪;以往妹妹就算哪里做的不好,丢得也是赵候府的面子,轮不到我过问,但今时不同往日,妹妹这会儿是睿王侧妃,一旦失仪,丢的可就是王爷乃至这睿王府的面子,我身为睿王妃,岂能坐视不理。” “我明白,但太后……” “我自会向太后解释,妹妹只管安安心心去换衣裳就是了。”说着,她俯身在赵平清耳边一字一句道:“就算你费尽心思嫁给王爷,勾引他上你的床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被我踩在脚下,赵平清,我会慢慢与你算这笔帐,直至算清楚为止!” 在回到西院后,紫燕一边取来干净的衣裳一边恨声道:“这个昌荣宗姬仗着自己是正妃,就这样欺辱娘娘,整治杜鹃;实在过份,待得见了王爷后,一定要狠狠告她一状,看她往后还敢不敢这样。” 赵平清眸色冰冷地道:“沈惜君这次能耐得紧,话一套接一套,看来这阵子平阳王妃没少教她。” “教了又如何,还不是只会仗势欺人。”褪下裙裳后,只见赵平清腿上烫红了一大片,紫燕赶紧取来药膏替她擦上,又拿纱布裹了,“说来说去,她就是嫉妒昨夜王爷歇在娘娘这里,所以借故刁难。” “我料到她不会轻易罢休,只是没想到她做得这么狠!”赵平清拢一拢发髻,眯眸道:“经过昨夜的事,之前的计划怕是行不通了。” 正在屈身替她整理裙裳的紫燕神色一动,抬眸道:“娘娘是说,与她联手对付璇玑公主之事?” 赵平清徐徐道:“不错,大婚之夜,独守空闺,她这会儿只怕恨我更甚璇玑公主。” 一听这话,紫燕顿时慌了神,“那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王爷?” 赵平清嗤笑一声,“先不说怎么与王爷开这个口,就算当真开了口,王爷顶多就是训斥她一顿了事,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一个不好,还会让王爷以为我是一个斤斤计较之人。” 紫燕想想也是,不甘地道:“那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只是……”赵平清望着窗外淡淡的春光,眸光冷如利剑,“打蛇要打七寸!” 第两百零九章 难如登天 第两百零九章 难如登天 一辆翠顶朱帷的马车中徐徐停在昭明宫外,精心装扮的沈惜君扶着阿紫的手自马车中走下来,垂落地上的朱红裙裾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 阿紫往宫门处看了一眼,轻笑道:“王妃您瞧,王爷正等着您呢。” 沈惜君凝眸望去,果见一袭石青朝服的东方溯站在宫门口,顿时心中一暖,上前屈膝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王妃免礼。”东方溯扶住之余往沈惜君身后张望了一眼,疑惑地道:“怎么不见平妃?” 沈惜君微微一笑,“原本应该一道过来的,但临出门时,妹妹不甚弄污了裙裾,回屋重新更衣,她怕王爷久等又怕误了给母后与母妃请安的时辰,故而让妾身先行过来,不然……”她试探道:“咱们在此等等妹妹?” 东方溯眼眸一动,淡然道:“去母后那里等她也是一样的,走吧。” “是。”沈惜君含笑答应,并肩往宁寿宫行去,走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妾身听蔡总管说,齐国犯我南境,是真的吗?” 东方溯忧心忡忡地道:“不错,陛下昨日接到的急报,此次齐国大举来犯,情况对我们很不利;虽然还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但阳关谷十之八九已经被攻破了,此次危机远胜于五年前。” 沈惜君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后,方才启唇道:“那么王爷认为,两军交战我们能胜吗?” 东方溯不假思索地道:“若是本王统兵出战,自有赢他们的把握,但是现在陛下与平阳王……”他眸光一沉,有些烦燥地摆手道:“不要说这事了。” 沈惜君温顺地点点头,一路暗自盘算着,看来蔡元并没有骗她,东方溯确是想统兵征战;驱逐齐军,立下赫赫军功,自是一桩好事,可沙场无眼,万一……出点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在这样的矛盾与纠结中,她随东方溯来到宁寿宫,陈太妃与平阳王妃已是先一步到了,正陪卫太后说话,瞧见只有他们二人进来,满面诧异,待得问明缘由后,卫太后拨弄着亭亭立于碧玉花插上的玉兰花瓣,淡然道:“哀家还道她是个仔细的人,原来竟也这般粗心。” 陈氏笑道:“平清毕竟还年轻,难免有大意之时,往后多教教就好了。” 平阳王妃闻着殿中的檀香有些淡了,走到香炉前,取过宫女递来的银勺添了一勺檀香在里面,凉声道:“就怕有些人是牛耳朵,教再多也只是对牛弹琴,白费了太妃一番苦心。” “王妃说笑了。”说话间,有宫女进来,说是赵平清到了,卫太后微微扬眉,淡然道:“让她进来吧。” “是。”在宫女退下后不久,赵平清低首走了进来,跪下道:“平清来迟,请母后恕罪!” 卫太后打量着她,声音平缓如镜,“你也知道自己来迟了吗?” 听得这话,赵平清连忙伏下身去,步摇耳铛碰触在金砖上,叮叮作响,惶恐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平清知罪,求母后息怒。” 平阳王妃拨一拨耳下的红翡耳铛,似笑非笑地道:“这些年宗族婚配的并不少见,但大婚后第一次来宁寿宫请安便迟到的,还是头一遭见,平妃可真是能耐。”赵平清摆脱她的控制更嫁入睿王府之事,始终是心里的一根刺,这会儿见其犯了错,岂有不踩上一脚之理。 赵平清不理会平阳王妃的明嘲暗讽,抬眼瞅得看不出喜怒的卫太后,哽咽道:“平清虽非有意来迟,但错就是错,平清愿受母后责罚!” 跪在她身后的紫雁忽地磕了个头,咬牙道:“启禀太后,今日晚至,并非娘娘之罪,而是睿王妃……” “放肆!”赵平清打断她的话,神色冷厉地斥道:“母后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还不闭嘴!” 紫燕委屈地低了头不敢言语,沈惜君眸中掠过一丝异动,早在来宁寿宫之前她就想好了推脱之词,故而并不惧紫燕告状,只是未曾想到赵平清竟会替她隐瞒,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卫太后听出当中古怪,蹙眉道:“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连忙道:“回母后的话,出门之前,儿臣不甚沾染了污渍,幸亏姐姐及时发现,否则儿臣虽不至于迟至,却要在母后面前失仪了。”说着,她满面感激地朝沈惜君道:“之前匆忙,未曾向姐姐道谢,望姐姐见谅。” “妹妹客气了。”沈惜君虚虚笑着,心里一阵嘀咕,这个赵平清,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她一时摸不准。 陈氏看了二人一眼,笑道:“太后,平妃虽犯了错,却也是出于对太后您的敬重与孝心,不如就从轻发落吧。” “既是妹妹开口求情,哀家就依你所言,从轻发落。”滚圆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在指尖划过,转了半圈之后,她徐徐道:“平清,哀家罚你去佛堂点灯五十,你可愿意?” 赵平清赶紧道:“儿臣愿意,多谢母后,多谢母妃。” 沈惜君虽觉得这个惩罚过于轻了,却也知趣地没说什么在赵平清点完灯回来后,卫太后赏下一对海棠玉颈圈,陈氏赏得则是一对七宝簪子,皆是一模一样,意喻她们二人同心同德。 但谁都知道,想在这深宅大院里同心同德,难如登天! 离开宁寿宫后又去静芳斋坐了一会儿,待得回到睿王府已是晌午时分,蔡元早已在东花厅中备好了午膳。 沈惜君挟了一筷厨房精心炮制的八宝鱼递到东方溯碗中,笑道:“妾身知道王爷喜欢吃这八宝鱼,临出府前特意厨房做的,王爷您尝尝看。” 东方溯并不看碗中的鱼肉,望着坐在右侧的赵平清道:“平妃,今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不意他会突然问这个,正想着说辞,沈惜君已是先一步道:“这事妹妹之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王爷何以又问起来,不就是……” “本王问你话了吗?”东方溯目光冷冷漫过她的脸庞,令后者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止了嘴边的话。 东方溯重新落了目光在赵平清脸上,“此处没有旁人,你只管实说就是了。” 第两百一十章 算计 第两百一十章 算计 赵平清低眉道:“昨夜杜鹃准备衣裳之时,未曾仔细检查,拿了有污渍的衣衫,误了给母后与母妃请安的时辰。”说着,她又急急道:“王爷放心,妾身会好好教导杜鹃,断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她这话提醒了东方溯,四下打量了一眼,疑声道:“杜鹃呢,怎么不见她?” 赵平清绞着帕子,目光闪烁地道:“杜鹃她……身子不适,所以妾身让她在屋里歇息。” “是吗?”东方溯狐疑地盯着赵平清,下一刻,目光落在紫燕身上,“既然你主子不肯说,你来说!” 赵平清为难地道:“王爷……” 东方溯抬手打断她的话,对犹豫不定的紫燕道:“你只管照实话,自有本王替你做主。” 紫燕瞅了赵平清一眼,把心一横,将今早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临了垂泪道:“王爷,杜鹃那句话只是想维护娘娘,并无恶意,王妃偏偏揪着她的无心之失不放,不止掌嘴还下令将她关入柴房,两日之内不许吃喝,几乎是去了半条命。”她越说越伤心,磕头道:“求王爷为娘娘,为杜鹃做主!” 赵平清不安地道:“王爷您别听紫燕胡说,并没有这样的事情。” “孰是孰非,本王心里清楚。”东方溯淡淡说了一句,对蔡元道:“传本王的命令,把杜鹃放出来,另外再拿两匹绢纱赏她。” 听得这话,沈惜君哪里还忍得住,开口道:“王爷,杜鹃以下犯上,目无尊卑,不可轻饶。” 东方溯唇角一扬,“杜鹃以下犯上该罚,那王妃呢?” 沈惜君神色不自在地道:“妾身怎么了?” “明明是你弄污了平妃衣裳,却在母后面前撒谎说是平妃自己弄污的,论罪……你可比杜鹃重多了。” 沈惜君咬着微微失色的朱唇,不悦地道:“王爷怎可拿妾身与杜鹃那丫头相比。” 东方溯漠然道:“你是人,她也是人,何以不能比?” 沈惜君不服气地道:“她是下人,身份卑微,根本就不配与妾身相提并论!”对视片刻,东方溯忽地笑了起来,颔首道:“你说的不错,杜鹃确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沈惜君还没来得及高兴,后面的话已是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她浑身冰凉,“因为你犯的是欺君大罪!” 东方溯满面讽刺地道:“大婚第二日就闯出这样的祸来,王妃,你可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沈惜君松开咬得发酸的银牙,颤声道:“王爷只听紫燕一面之词,就认定妾身欺君,不觉得这样对妾身来说,太不公平了吗?” 东方溯把玩着青瓷碗盏,笑意冷如寒冰,“王妃拿太后来压本王的时候,怎么不提公平二字?” 见到沈惜君被东方溯质问得哑口无言,赵平清心中一阵畅快,在这深宅大院里,身份从来都不能代表一切。 她假惺惺地劝道:“王爷,裙裳确是妾身自己弄污的,与王妃无关;至于杜鹃一事,是那丫头犯错在先,怪不得王妃罚她。” “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沈惜君厌恶地瞪了赵平清一眼,委屈地对东方溯道:“那王爷呢,新婚之夜宿在一个姬妾房里算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虽也被称一声娘娘,并且名字记入宗谱之中,但说到底,仍是一个妾室,低正室一等。 “歇在哪里是本王的自由,轮不到你来过问!”东方溯冷冰冰的言语险些令沈惜君落下泪来,未等她平复心情,东方溯的声音再次传来,“本王既娶了你为正妃,就会给你正妃应有的一切,但你也要时刻记着自己身份,否则下一次,就不仅仅是这样了。”停顿片刻,他拿起筷箸,淡淡道:“好了,用膳吧。” “是。”赵平清应了一声,挟了一筷炖得软烂的红烧肉放到沈惜君碗中,讨好地道:“姐姐多吃一些!” 沈惜君强忍着将碗砸向赵平清的冲动,站起身来,动作僵硬地朝东方溯福一福,“妾身身子突感不适,先行告退。” 不等东方溯答应,她已是快步离去,望着她匆匆而去的身影,赵平清满面内疚地道:“都是妾身不好,害得王爷与姐姐起了争执。” 东方溯盛了一碗蟹黄羹递给她,“与你无关,吃饭吧。” “嗯。”赵平清那话本就是为了试探东方溯态度,见他这么说,暗自欢喜,刚喝了一口,意外看到东方泽满面疑惑地走进来,“七哥,我进来的时候碰到王妃,她怎么眼圈通红的,你们两个吵架了?” “小事罢了。”东方溯随口答了一句,道:“你怎么来了?” 东方泽笑嘻嘻地道:“自是来七哥这里讨好饭吃。”说着,他对赵平清道:“平妃不会介意吧?” 赵平清笑意吟吟地道:“当然不会。”在命侍女重新奉上一套碗筷后,她对东方溯道:“王爷,妾身想着还是去瞧瞧王妃,您与九王慢用。” 在目送赵平清主仆离去后,东方泽挑眉道:“她倒识趣,知道我此来必是有事与七哥商量,所以借口避开。” “她一向都很识趣,否则怎能走到这一步。”若赵平清这会儿回过头来,一定会震惊于东方溯眼眸间的冰冷,比面对沈惜君时……更甚数分! 吃了半晌,东方泽又想起刚才的事,问道:“王妃到底怎么了?” 东方溯咽下嘴里的米饭,淡然道:“忘了我之前与你说的话?” “之前……”东方泽想了一会儿,试探道:“统兵一事?” 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他紧紧拧了英气的双眉,“她会上当吗?” “沈惜君虽骄纵霸道,心思却不复杂,为了讨好于我,她一定会按我安排的路走。”话音刚落,便见一名下人走进来,俯身在东方溯耳边低语了几句。 “知道了,你下去吧。”在下人走后,东方泽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沈惜君刚刚出府,应该是往平阳王府去了。”这句话后,厅中久久无声,东方溯有些疑惑地抬起眼,只见东方泽正单手托腮,一脸古怪地瞧着自己,“怎么了?” 第两百一十一章 人心 第两百一十一章 人心 东方泽坐直了身子,拍一拍手,“我在想啊,你究竟是不是我七哥。” “何出此言?” “在我记忆里,七哥从来都是不屑于算计的,因为他觉得那是小人行径,可现在……却连自己的枕边人都算计在内,这反差实在有些大。” 东方溯挟起一筷晶莹细长的米粒,淡淡道:“人总是会变的,没什么好奇怪。” 东方泽叹了口气,别人不晓得,他却清楚,东方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慕千雪,包括违背初心,踏上阴诡算计之路! “对了,你说有事与我商量,是什么事?” 东方溯的声音令东方泽回过神来,拍着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给忘了,公主让我请七哥过府一趟。” 听到这个名字,东方溯心中一颤,低声道:“何事?” “夏月没有细言,只说很要紧,另外,她给了我一张清单,让我尽快备齐上面的东西,说是用来制造运送粮食的工具。” “运送粮食?”东方溯讶然道:“户部不是有许多用来运粮的推车吗,还制来做什么?” 东方泽耸一耸肩,“这个就得七哥自己去问公主了。” 东方溯点点头,在简单用过饭后,与东方泽一道去了慕宅,徐立早已在门口等候,看到他们过来,赶紧迎上去行了一礼,“公主已在正堂等候,二位王爷请。” 东方溯默默点头,一路踩过平整干净的青石板,风漫漫吹来,不时卷起他荻青色的袍角。 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二人心中皆是一颤,无穷无尽的思念不可控制地从心底深处涌了出来,蔓延在彼此之间…… 东方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故作冷漠地在椅中坐下,“公主急着叫本王过来,不知是为何事?” 他的冷漠令慕千雪心中微痛,暗自吸了口气,语气平静地道:“听九王所言,王爷有意领兵征战南境是吗?” “他倒是什么都与你说。”东方溯瞥了东方泽一眼,后者接过徐立递来的茶,笑道:“我这不是想着七哥一时还没想到万全之策,而公主又素来智计百出,所以想让公主帮着想想办法嘛。” “这件事本王自有办法,不劳公主费心。”没有人知道,在东方溯看似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痛苦。 慕千雪在椅中欠一欠身,“恕千雪直言,以王爷现在的处境,至多只有三成机会,而我……可以将这个机率提高到七成。” “七成?”饶是东方溯早就心知慕千雪之才,在听到这句话时,也不禁露出惊讶之色;要知道从知道南境出事到现在,不过两天时间,东方洄又属意平阳王领兵,现在能有三成把握就不错了,她竟一开口就说有七成。 慕千雪点一点头,对夏月道:“把那东西带到前院。” 在夏月依言离去后,慕千雪起身道:“请二位王爷随……咳咳!”话说到一半,她掩唇不停咳嗽,十九扶住她轻轻拍背。 东方溯双手紧紧握着持手,待得慕千雪止了咳嗽,方才渐渐松开,冷声道:“公主若是身子不适,就去歇着吧,明日再说也不迟。” “不过是喉咙有些不适罢了,不要紧。”慕千雪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接续着刚才的话,“请二位王爷随我去前院。” 他们赶到前院时,夏月也恰恰过来,令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夏月竟是骑着一头牛过来的,待得仔细看过后,更发现这是一头用木头做的木牛。 待得木牛停下后,东方泽绕着看了一圈,啧啧称奇,“明明是假的,竟然能够自如行走,真真是稀奇,难道里面有人在操纵?” 夏月跳下木头,打开其腹部的机关,里面除了一些机械杆子之外,空空如也,并不见东方泽所说的操纵者,也就是说,木牛所有行动,皆靠其本身。 东方溯毕竟上过战场,见识要比东方泽要多一些,很快意识到这头木牛所代表的意义,“你竟通晓机关术?” “略知一二,但远不足以做出这样的机关。” “那此物从何而来?”在东方溯疑惑的目光中,慕千雪将古逸臣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随后道:“每一头木牛腹部皆为中空,可藏粮四五百斤,不吃不喝不眠,只需按时上机关即可,用它运粮,可以大幅度减少粮草在途中的消耗。” 听完她的话,东方泽已是喜上眉梢,抚掌道:“我明白了,公主之前递来的清单,就是用来制作木牛的。” “不错,我已经与古公子说好,只要材料一送到,他就立刻替我们制作十头与这个一模一样的木牛。” “我已经让管家去准备,入夜之前应该能够送来一部分。”东方泽一边说一边兴奋地观察着木牛腹中的机关。 在最初的惊讶过去后,东方溯拧眉道:“虽然这些木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运粮以及粮草不足的问题,但还不足以让陛下倾向于我,七成……妄言了。” 慕千雪垂目道:“王爷所言甚是,所以千雪还备了一份礼呈给王爷。” 东方溯尚未言语,东方泽已是凑过来满脸好奇地道:“难道还有其他机关之物?” “机关术确是妙用无穷,但以古公子目前的造诣来看,还不足以左右战场。” 她的话令东方泽有些扫兴,随口道:“那是什么?” 慕千雪微微一笑,眸光落在十九与徐立几人身上,“都记熟了吗?” “嗯。”相对于十九的肯定,徐立与另一名下人阿信要显得迟疑许多,前者为难地道:“记是记熟了,但……小人们只是粗通拳脚,又只练了半天,还生疏得紧。” “无妨,只要按着我教你们的去做就行了。”见她这么说,徐立二人只得答应,取来四柄长剑,他们三个一人一把,剩下那把则递给了东方泽,后者面色古怪地道:“公主这是要我与他们三人比武吗?” 慕千雪颔首道:“不错,十九会将武功控制在与徐立二人差不多的水平,只要一柱香之内王爷破了他们的防守,又或者划破任何一个人的衣裳,这场比武就算我输。”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三才阵 第两百一十二章 三才阵 东方溯蹙眉道:“好端端的为何要比武?” “王爷可还记得《风后八阵兵法图》?” 东方溯思忖片刻,颔首道:“记得,我从一名行商那里高价购得,你曾说过,里面记载的阵法博大精深,若能研究透彻,用在行军打仗上,将会有莫大的助益。”说到此处,他神色一动道:“你解晰出了那些阵法?” “这九幅阵法集结先人智慧,千雪虽研究良久,仍是未能悉数参透。”忧色在她眸间一闪而过,缓缓道:“不过我倒是从中领悟出一套简单有效的阵法,因为是以三人为一阵,所以取名为三才阵。” “三才阵……”东方泽绕着阿九三人走了一圈,摩挲着下巴道:“阵法一道,我也略有所知,应用得好可以事半功倍,但……徐立与阿信只是粗通拳脚,十九又仅能发挥一两成的实力,就算有阵法加乘,我要伤到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不要说,他们才只练了半天而已,必输无疑。” 对于他的话,慕千雪只是一径微笑,“既然九王这么有信心,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既然公主坚持,奉陪就是,刀剑无眼,万一伤到,还请见谅!”在下人点上香后,他屈指一弹清泽如秋水的剑身;下一刻,已是双足一顿,剑锋划破虚空,在翻飞的衣袂中如流星赶月一般地往一脸紧张的徐立刺去。 尽管慕千雪说了十九会控制实力,但出身神机营,从死人堆中厮杀出来的她,就算只出一成实力,也远胜于徐立二人。 剑尖不断震颤,眼见就要刺中徐立,东方泽忽地眼前一花,待得重新看清时,对面的人已是变成了十九,紧接着手中长剑一震,“铛”的一声,被生生震开,破灭了东方泽一招取胜的念头。 趁着东方泽变招的间隙,十九回头道:“冷静些,只管按公主教你们的去做就行了。” “嗯。”随着徐立二人冷静下来,东方泽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不论他怎么使招,都无法破开三位一体的防守,反而被逼得步步后退。 这可真是奇怪了,按着他们三人现在的情况,加起来也不及自己一半,偏偏处在下风的那个人是自己,三才阵……当真如此神奇吗? 双方交战,最忌分神,东方泽这个恍惚,无疑给了十九机会,当即长剑一震,往东方泽刺去,后者想再避让已是不及,眼见就要落败,一颗石子准确无误击打在十九剑身上,令她失了准头,紧接着,数颗石子接二连三袭向三人,角度刁钻异常,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守,在这些石头下竟渐渐变得支离破碎,未过多久,徐立便被击中了肩膀。 在用最后一颗石子打落阿信手里的剑后,东方溯拍一拍手,淡淡道:“三才阵确有独到之处,明明是三人,联手之后,借助阵法之威有三乘三的功效,进退之间,犹如九人合力。” “难怪我刚才一直胜不了,原来这样。”恍然之余,东方泽满脸好奇地道:“只是我不明白,三人而已,怎么就变成九人之力了呢?” “阵法与机关术术一样,皆是玄妙莫测。”答了一句后,东方溯重新望向一言不发的慕千雪,凝声道:“此阵之所以有此奇效,大部分原因在于他们的步法,移形换位,出人意料;但这个步法并不复杂,只要稍通阵法之人在旁仔细观察,便可摸出规律,破了阵法。” 慕千雪叹了一口气,点头道:“王爷所得的那本《风后八阵兵法图》并不完全,确切来说,只有半本,所以我能悟出的东西很是有限。” “半本?”东方溯愕然道:“你不是与我说,九幅阵图尽皆完整吗?” 慕千雪苦笑道:“我之前也以为完整,仔细研究之后,方才发现,每一幅看似完整的图,其实都只是半幅;应该是先人怕心血失传,又恐这本兵法图落在心怀不轨之人手里,会造成生灵涂炭,故而将之拆解成两本,只有寻到另外半本,方才能够补全,真正运用那九个阵法以及三才阵。” 东方溯瞧见她眼底的青黑之色,心知她为了研究三才阵,必然没少熬夜,强按下涌上胸口的怜惜之情,冷声道:“这么说来,三才阵只是一个废阵?” “虽然三才阵不完全,但陛下不懂阵法,相信足以瞒过他,这会儿离出征还有九日,九日之内千雪一定为王爷补全阵法!” 东方溯冷笑连连,“若本王没记错,这本兵法图落在公主手中已有数月,这么长的时间,公主仅仅只是研究出一个残缺的阵法来,现在却说要在九日之内补全阵法,公主不觉得可笑吗?” “我既应承了王爷,就一定会做到!”慕千雪话音未落,东方溯便扬声道:“不必了,统兵一事,本王自会想办法,不劳公主费这个心。” 夏月看不过眼,蹙眉道:“公主为了这个三才阵,连着几日都只睡两三个时辰,昨夜更是彻夜未眠,王爷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偏还这般奚落,未免过份!” 东方溯走到她身前,扬眉道:“本王的事情,何时轮到你这个小小丫头来过问了?” 东方泽连忙上前打圆场,“夏月这丫头一直都是心真口快,七哥莫要怪她;话说回来,公主一向机智过人,说不定真能在九日之内补全这个阵法,不如……” 东方溯冷冷打断他的话,“你可知战场之上,最要不得的,就是‘说不定’这三个字,一旦做错了决定,为之付出代价的,将会是成千上万的士兵性命以及他们背后的家庭。” “可是……” “行了!”在又一次打断东方泽言语后,东方溯不假辞色地对慕千雪道:“公主好意,本王心领了,统命之事,本王已有打算,公主不必再费心。”说罢,他拂袖离去,一步迟疑也没有。 “公主别生气,七哥只是……只是……”东方泽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又不能把东方溯的真正心思说出来。 第两百一十三章 平阳王府 第两百一十三章 平阳王府 慕千雪掩唇咳嗽了一声,黯然道:“我明白,也怪我无用,看了这么久的阵图,只是研究出一个残缺的阵法,难怪睿王会不高兴。” “没有,七哥只是不想公主劳心费神,伤了自己身子。”东方泽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来。 慕千雪望着远去的身影,轻声道:“九王能否帮我再劝劝王爷,我答应九王,一定会在九日之内补全阵法。” 东方泽轻咬了牙道:“当然,只是七哥的性子公主也略知一二,我只能尽力而为。” “我明白,多谢公主。”在目送东方泽离去后,夏月拧眉道:“既然睿王不领情,公主又何必再硬凑上去,由着他自己去想办法得了。” “终归是我对不起他,咳咳!”又是一阵急咳,令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变得越发苍白,夏月与十九赶紧扶着她回屋坐下,正好下人端了刚刚煎好的药过来,夏月赶紧侍候着她服下,随即一脸紧张地道:“可有好些?” “好多了。”慕千雪抚一抚胸口道:“去把那本阵图拿来,我想再看看。” “不行!”夏月一口拒绝,“从昨儿个到现在,公主一直未曾合过眼,再这样下去,阵法还没补全,身子先熬坏了。” “我没事,快去拿来。”面对慕千雪的吩咐,夏月既不说话也不动,做着无声的抗议。 慕千雪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想要去拿阵图,结果还未站直便被十九按回了椅中,“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公主应该明白,逼得太紧反而不好,张驰有度,方为久长之计。” 慕千雪在二人身上徘徊片刻,似笑非笑地道:“你们两个何时变得这么要好,竟联起手来对付我?” “才没有这样的事。”两人当即一口否认,待得说完,方才发现彼此说的竟是一样的话,顿时满脸不自在。 夏月轻咳一声,掩饰了尴尬道:“公主身子孱弱,大夫叮嘱过,一定要多多休养,否则就算服再多的药也没用。” 十九接过话道:“这会儿距离出兵,还有九日,不必急于一时,说不定一觉醒来,十五那边就有消息了。” “十五……”慕千雪叹了口气,目光茫然地道:“希望真如你所言。” “好了,公主快去歇息吧,要是十五回来,奴婢立刻去叫您。”在夏月二人的坚持下,慕千雪只得回屋歇息,她也确实累了,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再说东方泽那边,一路追到南轩,方才让东方溯停下来,在将下人遣退后,他道:“七哥,你明知公主一片好意,为何要说那些伤人的话?” 面对他的质问,东方溯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案后默默看着今日刚刚送来的邸报,东方泽哪肯就此罢休,一把抽走邸报,“七哥!” 东方溯没有理会,又拿了一份邸报看着,待得再次被抽走后,他叹了口气,抬眼道:“我若不那样,以公主的性子,一定会日夜不眠地研究三才阵,到时候她身子怎么办?我问过太医,以她的情况,不可以再熬夜劳神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东方溯取过他手里的两份邸报,静默片刻,他沉声道:“你得空多去去慕宅,劝公主多加休息,统兵之事,我会办妥,让她无需担心;对了,底下人刚刚找来几味不错的药材,你得空时给公主送去。” 东方泽无奈点头,心里不住叹息,明明那样紧张在意,却要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种折磨,换了是他,断然受不了。 平阳王府中,平阳王妃愕然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沈惜君,“你说什么?” “女儿希望母亲劝陛下,让王爷替父亲领兵出征。”沈惜君一字一句地说出她此行的目的。 平阳王妃怔怔看着她,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皱了两道细细的柳眉,“是睿王让你来说这些的?” “与王爷无关,是女儿自己的意思。” “荒唐。”平阳王妃斥道:“此乃军国大事,岂容你来议论。” 沈惜君不以为然地道:“女儿也是大周子民,为何不能议论?” “总之就是不许再说了。”面对平阳王妃的言语,沈惜君不乐意地道:“王爷英勇善战,能大败东凌,他领兵出征,无比父亲合适。” “你懂什么!”平阳王妃冷眸道:“睿王虽曾得胜,但仅仅只有一战,岂能与你父亲相提并论;再说此次出征,关乎大周安危,不可有半点闪失。” “不错,父亲是身经百战,但是母亲不要忘了,父亲已经年过五旬,去年还曾摔下马跌断了右腿,虽然休养多时,但每逢阴雨天这右腿还是会隐隐作痛。” “你的意思是说你父亲老了,不中用了是吗?”平阳王妃冷冷说着,若非眼前所站之人,是她最心疼的女儿,早已下令赶出去。 “女儿不敢,女儿只是担心父亲,不想他一把年纪还要领兵出征,风餐露宿,甚至……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丢了性命。” 平阳王妃眼皮狠狠一跳,厉喝道:“闭嘴!” 沈惜君倔强地道:“女儿自知放肆,但女儿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母亲,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平阳王妃紧紧抿着唇,事实上,自从平阳王告诉她会领兵出征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两人成亲二十余载,前十几年,平阳王经常征战沙场,每次分别,她都提心吊胆,唯恐那一别是夫妻永别;后来边境安定,不再出征,以为从此可以夫妻相伴到老,不曾想齐国突然犯境,平阳王又要再度上战场。 许久,平阳王妃抬眼盯着沈惜君,似要看到她心里去,“我自是担心你父亲,那你呢,惜君,睿王出征,你就不担心吗?” 沈惜君目光一颤,低头绞着绢子,平阳王妃取过那条皱巴巴的绢子,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惜君见瞒不过,只得委委屈屈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平阳王妃愕然道:“昨夜睿王没有与你圆房?” 第两百一十四章 万宝阁 第两百一十四章 万宝阁 这句话犹如一根刺,狠狠扎进沈惜君胸口,痛得她落下泪来,哽咽道:“莫说圆房了,他连走都没走进来过。” 阿紫一边替她拭了泪一边道:“要奴婢说,最过份的就是平妃,王爷昨夜喝多了酒,分不清东院西院,可她没喝,看到王爷过去,理该让人送回东院才是,偏偏她却大刺刺的与王爷圆了房,莫说是宗姬,就连奴婢都咽不下这口气,更不要说王爷刚才还为她训斥宗姬。” 沈惜君泣声道:“现在就这样,往后怕是连立足地都没有了。” “她敢!”平阳王妃柳眉一竖,冷声道:“不管怎样,你都是睿王正妃,她还能踩到你头上不成!” “她现在已经踩了!”沈惜君越说越伤心,“也不知她给王爷灌了什么迷汤,让王爷这样护着她!” “你还好意思说!”平阳王妃瞪了她道:“我早与你说过,睿王非你良配,你偏不听!” “现在嫁都嫁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了,要不是父亲昨儿个在陛下面前说得那样过份,王爷何至于生我的气。”见平阳王妃不说话,她跺一跺脚道:“母亲不肯帮就算了,我自己去与陛下说!” “站住!”平阳王妃喝住她,面色铁青地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沈惜君赌气道:“对,就是不要了,高兴了吗?” “你!”平阳王妃气得说不出话来,逐春扶着她在椅中坐下,柔声劝道:“王妃息怒,宗姬毕竟还小,慢慢与她说。” “她都已经十九了,还小什么。”平阳王妃冷冷说着,僵持半晌,终归是狠不下这个心,僵着面皮道:“不许去陛下那里胡闹,至于统兵一事……你让我想想。” 沈惜君等得就是这句话,当即答应,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喘,唯恐打扰了平阳王妃思索。 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平阳王妃抚着月蓝云纹长衣,凝声道:“齐国隐忍十余年,如今一朝发难,必然非同小可,虽说主帅有三军护卫,却也凶险万分,你就不怕睿王出事?” 沈惜君贝齿轻咬,“王爷英勇过人,女儿相信他一定可以平安归来!” “凡事皆有万一,万一他无法归来,待要如何?” 沈惜君神情一慌,紧接着道:“没有万一,王爷一定会归来!”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平阳王妃听,倒不如说是在说给她自己听,马革裹尸还……她想都不敢想! 平阳王妃盯了她片刻,长叹一声,“罢了罢了。” 沈惜君心中一喜,连忙道:“母亲同意了?” “我会尽力为之,但是否改由睿王领兵出征,还要看陛下的意思,我保证不了什么。” 沈惜君赶紧道:“女儿明白,多谢母亲。” 望着笑靥如花的沈惜君,平阳王妃摇头对逐春道:“瞧瞧,也不知这女儿生来做什么,一心向着外人。” 逐春笑道:“睿王现在是咱们平阳王府的姑爷,算不得外人。” “就是。”沈惜君蹲在平阳王妃膝前撒娇道:“再说了,女儿这不也是担心父亲安危嘛!” 平阳王妃捏一捏她小巧的鼻子,宠溺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沈惜君嘻嘻一笑,侧头枕在平阳王妃膝上,由她一下一下拍着自己的背,就像小时候那般。 沈惜君是幸福的,自幼得平阳王夫妇百般呵护,得尽宠爱;但同时,她也是不幸的,她最爱的那个人,只是视她如棋子! 两情相悦谓之曰爱;那么一厢情愿又是什么…… 慕千雪这一觉,足足睡到黄昏时分方才醒来,在侍候她梳洗后,夏月笑道:“这睡了一觉,气色果真是好多了。” 慕千雪抚一抚脸颊,忧声道:“但还是不曾想到补全三才阵的法子。” “公主聪明绝顶,从来没有事情可以难到公主,奴婢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说着,她扶起慕千雪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去用膳,饿着肚子可想不了办法。” 慕千雪被她引得笑了起来,“来了北周那么久,别的没见你长进,就是这嘴皮子功夫越来越利索。” 夏月嘻嘻一笑,扶着她来到偏厅用膳,刚用了几口,多日不见的十五忽地走了进来,低声道:“公主,有那半本兵法图的消息了。” 慕千雪面上泛起一丝喜色,“在哪里?”自从发现《风后八阵兵法图》被拆解成两本后,她就让十五设法寻找另一本阵法图的所在。 “在东街一家拍卖行手里,明天就是拍卖的日子,到时候半本兵法图会与其它珍宝一起拍卖,价高者得。” “拍卖行……”慕千雪徐徐重复了一遍,道:“什么名字,他们从何处得到这半本兵法图?” “拍卖行名为万宝阁,我只打听到兵法图是别人寄放在他们那里拍卖的,至于对方身份来历,万宝阁不肯透露分毫。” 十九皱眉道:“既知兵法图所在,为何不设法将之取来?”她口里的“取”自是指“盗取”。 十五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庞因她这句话泛起一抹苦笑,“你怎知我没去取过?” 十九一怔,旋即神色古怪地道:“难道失败了?” 十五点点头,神色凝重地道:“我刚靠近藏宝阁,就被看守的人发现了,那些人不知是何来历,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若非我擅于隐匿之术,难以全身而退!” “区区一个拍卖行,竟然藏有这等高手。”十九满面愕然,十五武功如何她很清楚,放到江湖上,当可以跻身十大高手之列。 “这家万宝阁来历很是神秘,据说自大周立国开始,就已经存在于金陵城中,百年来历经风雨,一直屹立不倒;每月拍卖一次,每次所拍无一不是稀少罕见的珍品,令城中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可以说,万宝阁每个开拍,都是金陵城中一场不小的盛事,听闻连宫中那位,都有微服去过万宝阁。” 慕千雪细细听着,待他说完后,道:“这么说来,盗取一途是行不通了?” 十五思忖片刻,道:“如果将十六他们全部调集过去,或许可行,但一来我们不清楚万宝阁真正的实力,二来动静太大,并非良策。” 慕千雪也是这个意思,“既然这条路行不通,只有明日用真金白银去拍下兵法图。”说着,她对夏月道:“我们还有多少银票?” 夏月想一想,如实道:“大约还有一千两。” 第两百一十五章 规矩 第两百一十五章 规矩 慕千雪眉头紧蹙,一千两听起来不少,但明日会去万宝阁的都是王公贵族,这群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想凭一千两从他们手里抢到兵法图,根本不可能。 慕千雪唤过夏月,“你去一趟穆王府,请九王过来一趟,另外告诉他,我问他借一万两!”万宝阁的半本兵法图,她势在必行! “一万两?”夏月骇然惊呼,“只是半本残书罢了,就算每一张纸都是黄金做的,也不值那么多银子。” “这本兵法图真正的价值,并非金银所能衡量,一万两……并不多,快去吧。” “是。”夏月无奈答应,趁着天色未黑,离开慕宅往穆王府行去,约摸等了一个时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东方泽走了进来,夏月跟在他身后。 一跨过门槛,东方泽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公主,夏月说那半本兵法图在万宝阁,可是真的?” 在示意他坐下后,慕千雪徐徐道:“十五仔细打听过,当不会有假,只是藏宝阁有高手把守,我们无法靠近,只是等明日,拍取那半本兵法书。” 东方泽恍然道:“前阵子听说万宝阁得了一本稀罕的兵书,原来就是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七千两,剩下的那些,我让管家在筹了,明日拍卖之前就能送来。” “多谢。”慕千雪接过银票,感激地道:“这次真是麻烦九王了,九王放心,这银子我会设法还给你。” 一听这话,东方泽当即摆手道:“可千万别,公主拍买这半本《风后八阵兵法图》皆是为了七哥,我就算要讨债,也该是问七哥去讨才对。” 提及东方溯,慕千雪眸光一黯,轻声道:“王爷……可还好?” “他没事,倒是公主,别将七哥之前的气话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就是嘴不对心,其实心里头比谁都关心公主。” 夏月撇嘴道:“关心?奴婢怎么没看出来?”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看出什么来,别插话。”东方泽不理会气呼呼的夏月,继续朝慕千雪道:“七哥也有他自己的难处,还望公主多多谅解。” “我明白。”慕千雪神色惆怅地道:“若非我,睿王不至于娶沈惜君为妻,终归是我对不住他。” 东方泽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多思无益,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保重身子,往后七哥还有许多要倚靠公主的地方。” 慕千雪微微一笑,道:“九王放心,千雪一定尽己所能,助睿王踏入承德殿。” “一言为定!”这般说着,东方泽想起一事来,拍一拍手,很快有下人捧着大小不等的三个锦盒入内,小心翼翼地摆在长几上。 “这是七……七天前寻到的几味药材,有人参一样有强壮滋补的功效,但药性比人参温和许多,最是合适公主服用。”东方泽一时口快,差点把实话说了出来,幸好及时反应过来,生生将七哥改成了七天。 慕千雪没有起疑,笑言道:“九王有心了,只是你这隔三岔五就送药来,我就一个人一张嘴,哪里吃得完,库房里还堆着许多呢。” 东方泽当然不能说是东方溯让他送来的,嘿嘿笑道:“那就留着慢慢吃,对了,明儿个我要上朝,抽不出空来,我让管家陪你们去万宝阁,他以前随我去过几次,知道那里的规矩。” 夏月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一个拍卖行嘛,还有什么规矩?” “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拍卖行,但凡进了那里,就一定得遵守万宝阁老板定下的规矩,谁若违反了规矩,轻责受皮肉之苦,重则……”东方泽比划了一个抹脖的动作,将夏月吓了一大跳,面色苍白地道:“这……这不可能吧,金陵城可是天子脚下,万宝阁怎敢这般放肆,再说……京兆府不管吗?” “若是明着杀人,京兆府当然管,可……”东方泽冷冷一笑,“没凭没据的,你倒说说怎么管?” 夏月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什么没凭没据,不是杀人了吗?” 东方泽掸一掸墨色弹花长袍,凉声道:“与你说一件我知道的事吧,几年前,一个候府公子在万宝阁竞拍一件奇珍,最后倒也确实被他拍到了,但临付帐的时候,他又反悔了,觉得价格太高,想要压价一半,万宝阁当然不肯,那边的规矩一向都是以落槌价为准,莫说一半,就连一分银子都不让。候府公子仗着自家在金陵城有几分势力,不将万宝阁放在眼中,强行带走了那样奇珍,至于银子……呵呵,一两都没给。” “平白得了一件奇珍,自是沾沾自喜,逢人便说这件事,岂料仅仅过了五日,候府公子在自己房里被人割了头颅,至于那件奇珍,也不翼而飞;他的家人当即去了京兆府报案,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万宝阁做的案,魏敬成也确实连夜包围了万宝阁,可不论他怎么查怎么盘问,都没有一点线索,反倒是惊动了一位老皇叔,他与万宝阁老板是至交,得知魏敬成没凭没证便抓人审问,大为生气,将他召到府里一顿喝斥,魏敬成被斥得灰头土脸,只能将万宝阁众人放了,这件案子也不了了之。” 夏月听得乍舌不已,“虽说那位候府公子做得过份了些,但也不至于要杀人啊!” 东方溯冷笑道:“事情还没完呢,就在那位候府公子死后,候府的人接二连三发疯,到最后一府十余人,尽皆发疯,连八十岁的老夫人也不例外。” “啊!”夏月骇然色变,“这事……怎么这么邪门?” “为着这事,京兆府又传唤过万宝阁上下几次,最后还是因为没证据作罢;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不守万宝阁的规矩,真凑不足银两的,宁可放弃也不敢强夺珍宝。”说着,他屈指叩一叩小几,道:“一万两虽说不少,但放在万宝阁,还是少了一些底气,这样吧,我回去再想想办法,凑个一万五千两给公主,一定要得到那半本兵法书。” “那就多谢九王了。”慕千雪没与他客气,眼下再没有什么比那半本兵法书更重要的了。 第两百一十六章 四处筹银 第两百一十六章 四处筹银 一夜无语,翌日清晨,穆王府管家白福带来八千两银票,与昨夜那七千两加在一起,凑足了一万五千两。 万宝阁位于东街,慕千雪一行到的时候,万宝阁尚未开门,不过外面已经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有几分像等候派米施粥的百姓,不过这里所站之人,无一不是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不时翘首看一眼紧闭的大门。 等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万宝阁的门终于缓缓打开,两名壮汉像铁塔一样站在门口,在他们后面摆了一张桌子,一个帐房模样的中年人坐在那里。 队伍徐徐向前移动着,夏月眼尖看到每一个进去的人都会往中年人手里塞一叠纸,而中年人每次收下后,都会低头写上几笔,她好奇地问道:“白管家,他们在做什么?” 白福嘿嘿一笑,“这是在塞银票呢。” “银票?”夏月惊讶地道:“为什么要塞银票给他?”若说给个几两银子打点还说得过去,可每个人塞得都是厚厚一叠银票,少说也在千两之数,这太不寻常了。 “万宝阁的规矩,任何人带来的银子,都要交给此处的帐房,由他统一保管,一旦拍卖会上喊价超过他所带来的银票,就会被取消资格,至于银票,嘿嘿,恕不奉还;另外,若是少于五千两,连进万宝阁的资格也没有。” 夏月难以置信地道:“这……这算什么规矩,简直就是抢钱。” 白福笑一笑道:“要是不喜欢这规矩,可以选择离开,可一旦踏入万宝阁,就必须遵守,谁也不能例外;不过万宝阁很讲诚信,只要没违反规矩,客人离开时,必定双手奉上代为保管的银票,一分都不会少。” 说话间,已是轮到他们,慕千雪将一万五千两银票悉数交给那名帐房,后者见是一名女子,有些惊讶,打量着白纱覆面的慕千雪道:“姑娘贵姓?” “小女子姓慕。”得了慕千雪的话,帐房点点头,执笔在册中记下“慕氏,银一万五千”七个字,在递过一块写着“十七”牌子时,提醒道:“慕姑娘按着这个位置去坐就行了,另外慕姑娘想是第一次来我们万宝阁,提醒一句,待会竞拍之时,最高不可超过一万五千两,否则不止竞拍作废,这些银票也会被没收。” “小女子明白,多谢先生提醒。”慕千雪接过牌子,带着夏月等人走了进去,莫看万宝阁门面小小的不起眼,里面却是宽敞富丽,桌椅摆放错落有致,且每一张桌子皆用绘有四季花卉的屏风隔开,确保各桌客人相互之间不受干扰,总共约三十余桌,超过这个数,万宝阁便不再接待,晚来的客人只能败兴而归。 三十余张桌子很快便坐满了人,有侍女一一奉上香茗点心以及今日拍卖的目录名册,上面所列的第一样的东西便令夏月大吃一惊,“东汉青铜鼎?东汉灭亡距今已有千年,就算是皇宫之中,也难觅东汉之物,万宝阁又从何而来?” “这就是万宝阁的神奇之处,总能搜罗到世间罕见的宝贝。”说着,白福接过名册一一看着,待得在最底下寻到慕千雪所要的那半本兵法书时,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 慕千雪留意到他的神色变化,道:“怎么了?” 白福神色沉沉地道:“启禀公主,但凡列在最后的皆为万宝阁压轴宝物,起价便是一万两,而且据奴才跟随王爷来万宝阁的几次见闻,没有一样压轴宝物最终的成交价低于三万两!” “三万两?”夏月咋舌不已,继而想起他们眼下所面临的问题,“我们只带了一万五千两,按白总管所说,岂非没可能拍下这半本兵法书?” 白福也是一脸费解,“万宝阁每次压轴之物,皆是稀世奇珍,世间罕见。”说到这里,他朝慕千雪拱手道:“恕奴才斗胆问一句,究竟这半本兵法书有何神奇之处,能被列为稀世奇珍。” “此书所列的阵法,对于两军交战有着莫大的助益,说一句稀世奇珍也不为过。”含糊答了一句后,慕千雪蹙眉道:“这万宝阁可接受加注?” “自是可以,但……”白福为难地道:“一时半会儿间,去哪里找上万两银子,刚才那一万五千两,是王爷所有能够调动的所有,想要筹调更多,怎么着也要数日时间,可万宝阁不会等。” 慕千雪紧紧咬着贝齿,兵法图对东方溯至关重要,一定要取到手,只是……一文钱尚且逼死英雄好汉,更不要说上万两银子了。 粉红芳菲的桃花静静盛开在白釉花插之中,二月初的天,尽管春意渐起,但尚不是桃花盛开之时,也不知这万宝阁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令桃花提前一个余月绽放。 在一番短暂的静默后,慕千雪道:“十九,你去一趟睿王府,请睿王想办法,算算时辰,这会儿应该已经下朝了。” 夏月眼皮一跳,迟疑地道:“公主,王爷还在与您置气,这个忙……他会帮吗?” “事情轻重缓急,相信王爷一定会帮这个忙。”说着,她对十九道:“时间不多,快去吧,能筹得多少算多少,此处……我尽量拖着。” “我知道了。”十九知道事情紧急,迅速离开万宝阁,解下套在马车上面的马,一路策马飞奔赶到睿王府。 头发花白的门房见只有她一人,惊讶地道:“你怎么过来了,公主呢?” “我有急事要寻王爷,他可回来了?” “刚刚回来,这会儿应该在南轩。”门房话音未落,十九已是衣袂带风地奔了进去,令门房惊讶不已,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十九这样心急火燎,也不知是出什么事了。 到了南轩,果见东方溯在里面,但另一个人也在。 赵平清惊讶地打量着不经通传就擅闯进来的十九,“你是……公主身边的十九姑娘?” 第两百一十七章 倾其所有 第两百一十七章 倾其所有 十九没理会她,朝东方溯行了一礼,急切地道:“王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东方溯神情微微一变,对赵平清道:“你先回去吧,本王晚些去看你。” 十九的漠视令赵平清心中不快,不过她城府甚深,自不会将心思表现在脸上,温顺地屈一屈膝,“妾身告退。” 待得赵平清出去后,东方溯快步来到十九身前,紧张地道:“可是公主有什么事?” “王爷放心,公主安然无事,只是有一事急需王爷襄助。”十九的回答令东方溯松了一口气,回身坐下后道:“什么事?” “十五打听到另外半本兵法书在万宝阁,今日就会拍卖,但公主带去的银两不够,九王那边一时又凑不出更多的银两来,所以让奴婢来找王爷帮忙。” “还差多少?” “总数差不多要三万两,如今公主手里有一万五千两,也就是说还差了一万五千两。”听到这个庞大的数字,东方溯双眉顿时拧了起来,他虽贵为亲王,但承帝在世之时,并不重看他,所以他的庄园、田地在诸王之中,都是最少的。 见东方溯不说话,十九以为他还在生慕千雪的气,解释道:“公主之所以要拍这半本兵书,都是为了王爷,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本王明白。”东方溯没有解释什么,将蔡元唤进来道:“府中还有多少银两?” 蔡元一怔,如实道:“回王爷的话,大概有七千两。” 这个回答令东方溯双眉越发紧皱,“只有这么些?” “您刚刚大婚,今年的俸禄又还没有下来,所以……只得这么些。”说着,蔡元抬了眼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东方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思忖片刻道:“立刻去将这七千两取来交给十九,另外,你随我去一趟宝恒银号。” 蔡元吓了一跳,试探道:“七千两全部……都取来吗?” “对,全部取来,快去。”在蔡元离去后,他对十九道:“你先拿这七千两过去,剩下的,我再想办法,会尽快送去万宝阁,你让公主别太担心。” “嗯。”在十九拿着七千两银票赶去万宝阁后,东方溯也带着蔡元去了金陵城中最大的一家银号——宝恒银号。 “你说什么,王爷将府中余银全部都提清了?”西院中,赵平清满面诧异地望着刚刚回来的紫燕。 “千真万确。”紫燕连连点头,“奴婢一路跟着蔡总管来到帐房,他走后,奴婢去问了帐房先生,他亲口与奴婢说,蔡总管奉王爷之命,提走了府中所有银票,七千两,一两都不剩!”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赵平清喃喃自语,十九的突然出现令她很是在意,故而命紫燕暗中留意南轩的动静,没想到竟会是这样。 紫燕转着眼珠子道:“蔡总管前脚回去,十九后脚就走了,奴婢想着……那些银票很可能是拿给十九的。” 赵平清脸庞微微扭曲,冷笑道:“十九不过区区一个丫头,哪里配拿七千两,分明就是给璇玑公主的,只是想不出来,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说着,紫燕又道:“可要奴婢出去打听一下?” “不必了。”赵平清抚着衣襟精致的夹竹桃绣花,在紫燕不解的目光中徐徐道:“让别人帮我们去打听不是更好吗?” 紫燕还在思索这个“别人”是指谁时,杜鹃已是反应过来“娘娘可是说王妃?” 赵平清嫣然一笑,“这么好的棋子放着不用,实在浪费,杜鹃你说是不是?” 杜鹃抚着红肿未消的脸颊,森森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听着她们的话,紫燕哪里还会不明白,笑意深深地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且说东方溯那边,与蔡元快马加鞭赶到宝恒银号,一进门,不等伙计招呼,便立刻道:“去请你们掌柜的出来,本王有事与他说。” 伙计每日在银号迎来送往,见多了形形色色的客人,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见东方溯衣着不凡,又自称本王,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道:“不知这位爷怎么称呼?” 蔡元揉着被颠疼的腰,上前道:“我家王爷乃是当今睿亲王,赶紧去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是是是。”见真来了一位王爷,伙计不敢怠慢,赶紧去了后院,不多时,一个身形福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蔡元认得他,在东方溯耳边道:“王爷,他就是宝恒银号的掌柜陶安。” 说话间,陶安已是来到近前,睁着一双绿豆眼,满面笑容地拱手道:“王爷大驾光临,实在令小号蓬荜生辉!” “陶掌柜客气了,本王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陶掌柜帮忙。”说着,东方溯又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可以。”陶安满口答应,引着东方溯二人来到一间静室中,待得下人奉茶退下后,他试探道:“不知何事能为王爷效劳?” 东方溯知道慕千雪正在万宝阁急等着银子,无暇与陶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本王急需一笔银两,但一时间又没有那么多的现银,所以想问贵号借银!” 陶安颔首道:“不知王爷想要借多少银两?” 东方溯伸出三根手指,“三万两!”尽管十九说只需三万两,但万宝阁是什么地方他很清楚,三万两在那里,根本顶不了什么事;他这里凑个三万两,再加上之前七千两以及慕千雪手上有的,五万两差不多能够在万宝阁站稳。 “三万两?”饶是陶安见多识广,乍闻这个数字也是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方才定下神来,“王爷知道,但凡银号借银,皆需质押之物,不知您用什么来质押?” 蔡元在一旁拧紧了眉毛,据他所知,自家王爷手里莫说是价值五万两的东西,就算是值一万两的也没有,实在是令人为难。 东方溯自袖中取出几张纸递过去,“本王在金陵城外有三间庄园与六百亩田地,这是屋契与田契,请陶掌柜过目。” 第两百一十八章 压轴宝物 第两百一十八章 压轴宝物 陶安双手接过,待得一一看过后,赔笑道:“恕小人直言,王爷这些庄园与田地,加在一起,至多只能借两万两,三万两……实在是没办法。” 东方溯似乎早料到陶安会有这般言语,并未露出任何不悦之色,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再加上这个呢?” 陶安满面狐疑地接在手里,他在金陵城中经营宝恒银号多年,城里的王公贵妃不说了如指掌,却也略知一二,刚才那些屋契田契,应该是眼前这位睿王所有的家财了,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之更值钱? 带着这个怀疑,陶安打开了锦盒,上面并没有他意想中的奇珍珠宝,只有一方小小的鎏金印鉴,上面刻着“睿亲王印”四个字。 看到上面的刻字,陶安双手一哆嗦,忙不迭将它放回盒中,递还给东方溯,“小号万万不敢收此物,请王爷收回。” 蔡元也看清了那方印鉴上的刻字,急忙道:“王爷您怎么能拿这印鉴来抵押,这万万不可。” 莫要小看这方印鉴,那可代表着东方溯的亲王身份,万一让有心人知道他竟拿此物来抵押借银,一定会去陛下面前告诉。 东方溯没有理会蔡元,盯着满面惶恐的陶安,“本王既拿了出来,断无收回之理,相信这枚印鉴,足抵一万白银。”真正值钱的不是这枚印鉴,而是它背后代表的意义。 “是足抵了,可这东西,小号实在不敢收啊。”陶安这会儿早已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愁眉苦脸地道:“王爷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如非迫不得已,本王也不会来此,还请陶掌柜务必帮本王这个忙。”说着,东方溯起身朝陶安施了一礼,令后者不知如何是好。 陶安思忖半晌,搓着手道:“不然这样,小人以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收您这几份屋契地契,也就是两万四千两。”这个价格几乎是这些庄园田地的实价了,一旦东方溯到时候不来赎回,宝恒银号勉强能够回本。 蔡元上前在他耳边劝道:“王爷,两万四千两不少了,不如……就这样吧。” “本王心中有数,你不必多言。”在蔡元退下后,东方溯道:“本王知道陶掌柜担心什么,一个月内,本王必会来赎回印鉴,利息也会一分不少。”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实在没这个规矩啊!”陶安万般为难地盯着手里那方沦为烫手山芋的印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本王知道此事令请陶掌柜为难,但事情紧急,还望陶掌柜通融一二;这份人情,本王一定会牢记在心!”说着,他又朝陶安施了一礼,后者侧身避过之余,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罢了罢了,小人帮这个忙就是了。” 他的话令东方溯露出一抹喜色,“多谢陶掌柜。” “王爷稍等。”说完这句话,陶安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叠银票,每张一千两,整整三十张;金陵城中虽然银号不少,但能够随时随地拿出几万两银票的,就只有宝恒银号一家,这也是东方溯选择来此的原因。 待得东方溯点算清楚后,陶安重新取过装有印鉴的锦盒递给东方溯,“三万两银票,就当是那些屋契与地契的当银,这枚印鉴,还请王爷收回。” 他的话令东方溯颇为意外,“那些庄园与田地,并不值三万两这么多。” 陶安笑道:“加上王爷之名,可不就值三万两了吗?” 东方溯明白,陶安这是有意在卖人情给自己,点头道:“多谢陶掌柜。” 辞别陶安之后,东方溯当即带着银票赶往万宝阁,这个时候,万宝阁里正在进行着紧张的竞拍。 “上古青铜剑一柄,以古法铸造,削铁如泥,起价一万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一千两。”台上传来主持者的声音,是一名身着墨色长袍的中年人。 夏月忐忑地道:“这已经是倒数第二样,下一件便是《风后八阵兵法图》了,公主您说睿王他能筹得到剩下那八千两吗?” “应该可以。”话虽如此,慕千雪双手却紧紧绞着,这次拍卖会,万宝阁拿出的好几样东西都拍到了上万两的价格,两万两千两的银子……实在令她没什么把握。 上古青铜古剑的竞拍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不过一会儿功夫,已是叫到了两万两,且还在不断继续往上升,最终以两万七千两的价格成交。 在片刻的歇息后,中年人捧上一个锦盒,打开来后,里面是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上书:《风后八阵兵法图》。 “诸位贵客,今日压轴的宝贝,就是这本《风后八阵兵法图》。” 坐在慕千雪他们左侧的一位客人,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一本书罢了,算什么宝贝?” 中年人笑道:“贵客有所不知,这本《风后八阵兵法图》乃是黄帝与其大将风后研创,黄帝正是用这本书中记载的阵法,北清涿鹿,南平蚩尤,底定万国,最终一统中原。此书共有九幅图,一幅为八阵正图,另外八幅则是八个阵式,只要参透这九个阵法,就可以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他这番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这本兵法图当真如此神奇?” 中年人唇角微弯,反问道:“我万宝阁何时拍卖过不对板的货物?” 这句话问得众人哑口无言,是啊,虽说万宝阁规矩大,但所拍货物,无一不是货真价实,物有所值,否则他们也不会趋之若鹜,心甘情愿地带着大把大把银票过来。 见他们不再言语,主持者清咳一声,续道:“不过《风后八阵兵法图》经数千年流传,被人拆解成了两本,今日拍卖的,是其中一本。” 一听这话,台下有人道:“这么说来,若找不到另外一本,岂非没用?” 中年人微笑道:“贵客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此书集先人之智,就算只得半本,也足以令我等获益良多。”在将锦盒合起后,他道:“《风后八阵兵法图》起价一万八千两,竟拍开始!” 第两百一十九章 终败 第两百一十九章 终败 底下众人一片哗然,谁都知道万宝阁的压轴宝物不会便宜,但一万八千两的起价,还是令他们吃了一惊,要知道以前最贵一次起价也不过一万五千两。 《风后八阵兵法图》……当真有这么神奇吗? 尽管心存怀疑,但并不妨碍他们竞拍,在座者,至少有一半人对万宝阁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 价格很快就出到了两万两千两,报出这个价格的正是慕千雪,十指紧紧绞着,浑然不知指节已是绞得发白;这已经是她所能喊出的最高价了,希望不要再有人加价了,否则…… 可惜,上天并未如慕千雪所愿,仅仅片刻,左侧便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两万三千两!” 慕千雪脸色倏然一白,终归……还是有人加价了! 夏月急得满头是汗,不住张望入口处,“穆王要是再不送银子来,这兵法图可就要被别人拍走了!” “还有哪位出价比两万三千两更高的吗?”中年人的声音落在慕千雪一行耳中,犹如催命符一般。 “当真不能继续喊价了吗?”十九问着白福,面色难看得紧。 白福无奈地道:“不能了,否则不止会失去拍卖资格,连交给他们保管的银票都拿不回来。” 夏月不停地张望入口,急声道:“这个睿王,都火烧眉毛了,还不把银票送来,真想这兵法图落在别人手上不成?”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又叫了几轮,这会儿已是到了两万七千两,出价最高的仍是七号桌的客人。 站在台上中年人在喊了两遍后,笑眯眯道:“如果没有人出价比两万七千两更高,那么这本兵图,就归七号客人所有了。” 就在中年人拿起了小槌子做势欲敲下时,一名万宝阁侍女快步来到慕千雪身侧,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后者双眸一亮,赶在小槌落下前喊道:“两万八千两!” 十九一怔,随即会意过来,“公主,可是王爷到了?” 在慕千雪颔首后,夏月松了一口气,抚着还在突突乱跳的胸口道:“可算是赶到了,再晚一步,就算筹到银两也没用了。”话音未落,那个已经喊价数次的清亮声音再次响起,价格被叫到了两万九千两。 夏月刚刚有所舒展的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恼声道:“这个人想与我们争到什么时候,再这样下去的话,三万两也不够了。” 慕千雪含笑道:“睿王送来的足有三万两,加上咱们之前有的,共有五万两千两,应该足够了。” “三万两?”夏月乍舌道:“睿王何时变得这般有钱?”要知道加上十九之前拿来的那些,东方溯总共给了整整三万七千两,是东方泽的一倍还要多。 十九也是满腹疑惑,她跟了东方溯几年,对他的情况再了解不过,就算将库房里的东西都拿去典当,也不值三万两。 “王爷……”慕千雪睫毛微垂,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形如弯月的鸦青色,“应该是将所有庄园田地的契约都拿去抵押了。” “啊!”夏月轻呼一声,“若是到时候赎不回来,岂非损失惨重?” 慕千雪抬起眼,盯着摆在台上的兵法图,徐徐道:“王爷知道此物的重要,故而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兵法图……绝不可旁落于他人之手。”说话时,眼角余光瞥过七号桌的位置,眸中隐隐有几分担心。 十九留意到她的目光,冷声道:“公主放心,除了我们,谁也别想从万宝阁带走兵法图!”东方溯要的东西,谁都休想染指,之前若非怕动静太大,早就将兵法图夺走了,哪里还用像现在这样,倾尽所有来竞拍;万宝阁就算再强,也不可能强过整个神机营。 “三万两!” “三万一千两!” …… “四万五千两!” “四万七千两!” 其他客人都放弃了竞价,饶有兴趣地看他们二人争夺不休;现在这个价,已是超过了万宝阁历年来拍卖物的最高价,而且看样子,还没有到尽头。 在叫出五万两时,慕千雪手心尽是粘腻湿冷的汗,这个七号桌的客人也不知是何来历,竟然一路与她叫价,丝毫不肯相让,她手里剩下的银子,只够再叫一轮,如果到时候,他还不肯收手,那…… 这一次,七号桌客人没有与之前一样立刻加价,久久未曾作声,似乎是难以承受越来越高的格,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万宝阁压轴宝贝会花落慕千雪他们那桌时,七号桌叫出了一个惊人的价格——“六万两!” 这个价格一出,举座皆惊,每一个人都看向七号桌的方向,暗自猜测着那桌客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拿六万两去拍一本只有几页纸的书籍,这等手笔,莫说是一般富贵人家,就算是高门大户的世家,也难以做到;更不要说他最后一次的加价,直接增加到了一万两。 慕千雪面色煞白,双手紧紧攥着扶手,六万两…… 夏月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公主,现在该怎么办啊?能不能……能不能与万宝阁商量一下,把兵法图让给我们?” 白福摇头道:“没用的,万宝阁向来认钱不认人,没钱的话,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不试过怎么知道,说不定……他们肯卖王爷这个面子呢?总好过眼睁睁看别人把兵法书拿走。”其实夏月心里也知道这个希望极其渺茫,但怎么着也要试一试。 白福不住叹息,原本这五万两多两银子怎么也够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生生坏了这件事,白费了公主还有自家王爷以及睿王的诸多功夫,实在是可惜。 “奴婢现在就去与他们说!” “没用的。”慕千雪唤住意欲离去的夏月,沉声道:“正如白总管所说,万宝阁是断然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 夏月不甘心地道:“那就眼睁睁地看他拿走吗?” “呯!”那把虚悬已久的小槌终于落下,重重敲在案上,中年人满面笑容地道:“恭喜七号桌客人,拍得今日本阁的压轴至宝——《风后八阵兵法图》!” 第两百二十章 张启凌 第两百二十章 张启凌 十九眸中寒光闪烁,俯身在慕千雪耳边道:“等他出了万宝阁后,我就去将兵法图抢来。” 慕千雪紧紧抿着唇,良久,她狠一狠心,道:“不要伤人。”她知这样做有失道义,但为了东方溯,只能如此。 “是。”在十九答应之时,坐在七号桌的人起身自万宝阁侍从手里接过装着兵法书的锦盒,直至他转过身来,方才发现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少年公子,明明是男子,五官却精致胜过许多女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如上等黑琉璃,盼顾生辉却又深不见底,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四目相对,那张俊美的面容笼上了一层浅浅的笑意,在将锦盒交给家丁后,走过来道:“这位想必就是刚才与在下竞价许久的姑娘了,姑娘这份气魄,令在下佩服。” 慕千雪欠一欠身,隔着覆面的白纱,垂目道:“再有气魄,终归还是输给了公子!” 男子轩一轩剑眉,似笑非笑地道:“听姑娘之意,并不服气?” 慕千雪淡淡一笑,“心头所好,被人拍去,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服气。” “这倒也是。”男子点头之余,又疑惑地道:“只是……姑娘弱质纤纤,怎么会喜欢这等兵法图呢?” 夏月正看他碍眼,听得这话当即道:“谁说女子一定要爱红妆,我家小姐偏偏喜爱研究兵法;来了一趟万宝阁,好不容易有看中的东西,结果却生生被你夺了去。” 男子被她一顿抢白,也不生气,微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在下夺姑娘所爱了。” 慕千雪阻止想要再说的夏月,凝眸于那张阴柔俊美的脸庞,“既是拍卖,自是价高者得,无谓夺与不夺;不过小女子确实很喜欢这本兵法图,不知公子能否借予小女子一观。”《风后八阵兵法图》博大精深,奥妙无穷,想在短短时间内,将之参透自是不可能,但她可以凭过人的记忆力,将阵图与注解强行记下,与之前那半本合在一起。 男子笑一笑,拱手道:“说了这么久,还不如姑娘芳名,可否告之在下?” 见他避而不答,慕千雪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是不肯,看来只能是让十九强夺了,待她抄录之后,再行送回。 “我家姑娘的名讳才不告诉你呢!”夏月扮了个鬼脸,扶了慕千雪就要走,岂料后者竟是上前拦住,笑意不减地道:“在下张启凌,还请姑娘告之芳名。” 夏月粉面微红,生出一层薄薄的怒意,“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赖,都说了不会告诉你,还要纠缠着不休。” 站在张启凌身后的家丁神色一冷,喝斥道:“大胆,怎敢这样与我家公子说话。” “不得无礼,退下。”在喝退了家丁后,张启凌笑道:“在下的名字可是告诉几位姑娘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这话令夏月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来而不往,我们又没问你名字,是你自己争着要说,这会儿却又怪到我们头上来,未免可笑。” “请公子让开!”十九秀眉紧蹙,她一心想等张启凌离开万宝阁后出手抢夺,岂料后者竟是缠着慕千雪不肯离去。 张启凌神色恳切地道:“在下并无恶意,只想知姑娘芳名,仅此而已!” “又一个登徒浪子!”夏月暗暗翻了个白眼,正要唤万宝阁的人过来,耳边响起慕千雪的声音,“小女子姓慕,名千雪。” “慕千雪……慕千雪……”张启凌喃喃重复了几遍,抚掌笑道:“千山雪,万重天,清雅之中又有一份无人可及的傲气,甚好!” 慕千雪眉心微微一跳,当年昭帝正是取“千山雪,万重天”之意,为她取名“千雪”;多年来,她从未告诉过别人,也从没人想到此意,连与她做了四年夫妻的萧若傲也不知,想不到今日竟被一陌生男子猜到。 “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夏月没好气的问着,也就公主脾气好,若换了她,才不会告诉这个登徒浪子呢。 “且慢!”不等夏月发火,张启凌自下人手中取过锦盒,递给慕千雪,“慕姑娘忘了这个。” 慕千雪愕然道:“张公子这是……” 张启凌微笑道:“千金易得,知己难寻;难得慕姑娘与我一样喜欢这本兵法图,借之一观又有何妨;三日之后,我来姑娘府中拿回。” 夏月等人尽皆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这可是花了整整六万两拍下的兵法图,旁人恨不得拿个台子供着,派人日夜看管,可他竟然借给一个连容貌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而且一借就是三天,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 慕千雪心中也是疑虑重重,盯着那个锦盒道:“张公子就不怕三日之后,小女子不肯归还吗?” 张启凌扬眸浅笑,如暖煦的春风,“张某相信慕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人心难测。” 张启凌笑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若真是这样,就当张某花钱买个教训,也没什么。” 夏月与白福听得暗自乍舌,这张启凌也不知是有何等家财,六万两银子在他眼里,竟仿佛与六十两无异。 尽管对张启凌存疑,但这本兵法书对慕千雪来说,太过重要,终是伸手接过,“既是这样,千雪就不与张公子客气了,三日后,请张公子来慕宅取回兵法图。” “一言为定!”在记下具体地址后,张启凌指一指慕千雪面上的轻纱,笑言道:“希望到时候,能够让张某一睹慕姑娘芳容。” 慕千雪微微一笑,欠一欠身,“千雪告辞!” 直至明晃晃的阳光直刺入目,夏月方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道:“公主,他还真将兵法图借给咱们了?” “东西都在你手上了,还会有假吗?” “这人……”夏月回首望着与他们背道而行的张启凌一行,一边摇头一边道:“可真是个怪人。” “是啊,怪的让人捉摸不透。”慕千雪轻声接了一句,趁着白福不注意对十九道:“你去跟着他们,看他们在何处落脚,另外再查一查张启凌的身份。” “是。”十九也对随手借出“六万两”的张启凌充满了好奇,当即悄然离去,远远跟在张启凌一行身后。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东方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东方 马车徐徐停在慕宅门前,慕千雪下了马车,却迟迟不曾入内,只是一味看着不远处的睿王府,夏月知道她是想见东方溯,逐道:“公主,这次睿王在短短一个时辰内,筹了三万多两银子,总算做得不错;虽说最后没用上,但奴婢觉得,于情于理都该去向睿王道声谢,顺道将这些银票还给他。” 慕千雪迟疑片刻,终归是点了头,扶着夏月的手来到睿王府,在蔡元引领下,一路来到南轩的暖阁。 蔡元接过下人沏好的茶奉予慕千雪,微笑道:“公主稍候,王爷很快便来。” “有劳了。”待得茶喝到一半,东方溯走了进来,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待他坐下后,慕千雪敛裾行礼,感激地道:“千雪多谢王爷今日筹银相助。” “本王助的是自己,公主无需道谢。”说着,他目光在慕千雪身上一转,凉声道:“看公主的神情,应该是拍到兵法图了。” “没有。”慕千雪的回答令东方溯愕然,下一刻,两道浓眉已是皱在了一起,难以置信地道:“五万两多两银子都不足以拍得兵法图?” 他知道万宝阁里面所拍之物皆为奇珍异宝,可据他所知,历年来,万宝阁最贵的一样宝物,也不过拍到四万余两,他与东方泽准备的银两加在一起,差不多五万两千两,怎么着也该够了。 慕千雪将万宝阁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待听到张启凌将兵法图借予慕千雪三日时,亦是大吃了一惊,“此人是何来历?” “我让十九去查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说着,她自夏月手中接过三万七千两银子,双手奉予东方溯,随即道:“请王爷给千雪三日时间,千雪一定为王爷补全三才阵。” “本王说过,统兵一事,本王自己会想办法,不劳公主费心。”明明是担心慕千雪太过劳累,会熬坏身子,却被他说得冰冷刺骨。 好不容易因为筹银一事,对他有几分改观的夏月,听得这句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插话道:“公主也是想帮王爷,王爷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东方溯面带讽刺地道:“是帮本王还是帮自己,公主心中最清楚不过。”说罢,他长身而起,面无表情地道:“本王还有事情,公主请回吧。” 慕千雪咬一咬苍白的下唇,“三日之后,千雪会将三才阵图纸送到王爷手中,用与不用,王爷自己决定!” 一直到慕千雪走得不见人影,东方溯方才松开紧攥的双手,这么一会儿功夫,两边掌心皆已是留下几个殷红如朱砂的甲印。 千雪……我答应你,就算背弃所有,甚至成为连我自己都厌弃的人,也一定会助你踏平西楚,重建南昭! 在慕千雪踏出府门后,一道隐在暗处的人影悄然离去…… 早春的夜,尽管剥去了冬夜的浓厚暗沉,却依旧寒冷,每每呵气都会化成一团淡淡的白雾。 阿紫在夜色中走着,忽地一点冰凉滴在她脸上,令她脚步一顿,抬头往黑沉沉的夜空看了一眼,复又快步走着,赶在雨下大之前,回到东院。 她刚踏进花厅,等在里面的沈惜君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王爷呢,可过来了?” 阿紫行了一礼,垂目盯着自己鞋尖,“回王妃的话,王爷说他……还有许多公务未阅,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待过些日子空了,再陪您用膳。” 沈惜君那张精心描绘过的脸庞一白,盯了阿紫片刻,声音微颤地道:“他是不是又去西院了?” 阿紫目光一颤,下一刻已是笑道:“怎么会呢,宗姬您别多想。”话音未落,便见沈惜君往外走去,阿兰拦都拦不住,赶紧拦住道:“宗姬您要去哪里,外头正下着雨呢。”虽然沈惜君这会儿已是睿王妃,但阿紫几个陪嫁过来的,还是习惯称她为宗姬。 沈惜君一把推开她,冷声道:“既然你不肯说,我只有自己去南轩问王爷!” “宗姬不要去!”阿紫再次将她拦住,见瞒不过,只得如实道:“奴婢去的时候,杜鹃也正好来请王爷,王爷他……他去了平妃那里!” “赵平清!”沈惜君面色铁青地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自从踏入睿王府,这个贱人就一直在与她争,无时无刻不想着踩到她头顶上,实在可恨! 阿兰细声安慰道:“宗姬妃息怒,王爷只是一时受平妃蒙骗,假以时日,便会明白王妃才是值得他真心相待的那个人。” 沈惜君冷哼一声,咬牙道:“怕只怕王爷被她迷昏了头,分不清真心与假意。” “怎么会呢,只要王妃说服陛下,改由王爷领兵出征,王爷自然会明白宗姬您的一片苦心。”阿兰口中的王妃,自是指平阳王妃。 沈惜君想想也是,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回到椅中坐下,阿兰赶紧跟过去,殷勤地舀了一碗乳白色的鲤鱼汤递到她面前,“奴婢知道宗姬不喜欢鱼的腥味,特意让厨房多放了一些姜,您闻闻,一点儿腥都没有呢。” 沈惜君看都不看一眼,冷声道:“搁着吧,我没胃口!”尽管知道自己手里有牌,可一想到赵平清与东方溯亲亲我我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 “是。”阿兰无奈地搁下鱼汤,转眸见阿紫神色踌躇,欲言又止,蹙眉道:“怎么,还有事?” 阿紫瞅了沈惜君一眼,迟疑地道:“其实……奴婢回来时,还听说了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事?” “据说,今日王爷刚下早朝,十九便来了王府。” “十九?”沈惜君蹙一蹙两道精致的长眉,“她不是跟着慕千雪离开王府了吗,还来做什么?” “王爷当时将下人都遣了出去,故而没人知道她与王爷说了什么,只知说完后,王爷召了蔡总管进去,让蔡总管将府里余银全部提清。” “全部提清?”沈惜君愕然道:“王爷无端端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不是王爷要,是十九要,因为那些银票都落在十九手里。” 第两百二十二章 夜色重重 第两百二十二章 夜色重重 沈惜君当即摇头,“不可能,十九不过是一名侍女,王爷怎么会……”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止住了声音,那张姣好的芙蓉面在烛光中渐渐扭曲,咬牙道:“我明白了,是慕千雪,一定是她!” 阿紫小声道:“另外,璇玑公主午后曾来过府里见王爷,他们说的什么,与之前一样无人知晓。 沈惜君眼角一阵抽搐,过了片刻,她面色阴寒地道:“如此说来,王府里现在一分银子都没有?” “如果此事是真的话,那么府中……怕是几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阿紫话音未落,一个上好彩釉蝶纹茶碗被狠狠掼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在一片还溅起划破了一个下人的脸,当即出现一道殷红的血痕,那名下人不敢呼痛,与另外几名下人惶恐地跪在地地,请沈惜君息怒,阿紫二人也是心惊胆战,不敢言语。 沈惜君激动地道:“慕千雪!慕千雪!她还想要纠缠王爷到几时,这次是拿走府中所有银两,下一次怕就是要整座睿王府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去睡破庙吗?”停顿片刻,她既生气又难过地道:“王爷也是,竟任她予取予求!” 阿兰轻声道:“王爷素来重情重义,璇玑公主派人来求,难免……” “行了!”沈惜君烦燥地打断,用力抚一抚涨痛的额头,“可知她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这个倒是不清楚。”见沈惜君神情不愉,阿紫赶紧道:“奴婢会派人去打听。” 沈惜君点一点头,起身走到朱红雕花的长窗台,用力将之推开,顿时一股夹杂着雨水的冷风迎面扑来,自领间袖间灌了进去,几乎在一瞬间抽干了她的体温,令她浑身冰冷,却不肯让阿紫他们关窗。 盯着大雨滂沱的窗外,沈惜君一字一句道:“她既然离开了睿王府,就不该再踏足此处,我不会让她有机会害王爷的,绝不会!” 阿紫怕她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劝道:“奴婢明白宗姬的心情,但王爷对……” “我知道。”沈惜君转过身,神色竟是异常平静,“眼下最要紧的是王爷助统兵出征,余下的……慢慢再说!”最后几个字夹杂在呼啸的寒风中,冷得渗人。 在命人撤走一口未动的膳食后,沈惜君带着阿紫二人来到里屋,自紫檀顶柜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是满满一盒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数额。 阿紫二人认得,这是沈惜君出嫁时,平阳王妃给她的陪嫁,整整十万两银,就算平阳王府家底丰厚,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沈惜君从中取出两万两递给阿紫,“拿去给帐房,好让他们维持府里的开销,应该足够维持到王爷俸禄下来。” 阿紫摇头道:“这可是王妃给宗姬的体已钱,留着应急,怎么能拿出来填这个窟窿。” 阿兰深以为然地道:“就是,王爷自己捅的瘘子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好了。” 沈惜君涩然一笑,“我既嫁了他,就是他的人,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还分什么他和我。不过……”她神色一冷,道:“告诉帐房,除了府中正常开支之外,没我的同意,谁都不许动这笔银子,否则我打断他的双手。” 她虽任性妄为,霸道骄纵,却是当真爱极了东方溯,也是当真视这睿王府为她后半生的归宿,不知……当她知道真相,又或者东方溯与卫氏一族拔刀相向时,会是怎样的心情,悲伤?亦或者是绝望? 若当时,她能够懂得放手,或许以后的路会好走许多,可终归……她还是没有放! 在阿紫离去后,阿兰上前道:“宗姬一口晚膳都没用,又动了那么大的气,晚上怕是睡不好,血燕最是益气润躁,不如奴婢去炖一盅来?” 沈惜君随意点点头,目光一直停留在西院的方向…… 与沈惜君相比,赵平清无疑是春风得意的,成亲两日,东方溯都歇在她房中,全然不理会东院那位正主;虽然这样,会令沈惜君与她隔阂更深,但……还有什么比东方溯宠爱更重要的呢,只要她握紧这份恩宠,就不必惧怕任何人,沈惜君如是,慕千雪……亦如是! 只是,她一直摸不准东方溯对慕千雪的心思,经这两日打听下来,她得知卫太后下旨赐婚前,东方溯曾与慕千雪大吵过一架,而后态度便淡了下来,之后更让她搬出了睿王府,绝少往来。 明明是那样厌恶,何以她一开口,就立刻倾囊所有,这实在不合情理,是否她忽略了什么? 疑惑归疑惑,她并不敢开口询问睡在身边的东方溯,只能在心里默默猜测。 大雨笼罩了深夜中的金陵城,到处都是哗哗作响的雨声,“梆梆梆”更夫披着蓑衣在空旷的街道上小跑着,雨履踩在积水的街道上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 慕千雪搁下看了半夜的兵法图,长吁了一口气,“这套兵法图,真是玄奇至极,我本以为借着那半本兵法图,已是参悟了七八分,如今才知,竟连三分也不到。” “三分不到?”夏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奴婢不信。” 慕千雪抬眸道:“不信什么?” “公主聪明绝顶,怎么可能被区区一本兵法图难倒,奴婢说什么都不信。” 慕千雪微微一笑,“傻丫头,我又不是神仙,岂不闻‘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吗?” 夏月蹲下身笑嘻嘻地道:“在奴婢心里,公主就是神仙,无所不能!” 慕千雪屈指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笑斥道:“尽胡说!” 夏月弯眼一笑,眼角余光瞧见搁在桌上的兵法图,不禁想起了日间那个人,满面好奇地道:“公主,您说那位姓张的公子,是真那么相信你,还是……”她指一指脑袋,“这里不好使?” 慕千雪好笑地道:“你这丫头,又在胡说了是不是,张公子谈吐不凡,目光清明,岂会精神不正常。” 第两百二十三章 惊心 第两百二十三章 惊心 “奴婢可没胡说。”夏月眨着黑白分明的双眸,“哪有人随手把价值六万两的东西借予一个连真面目也没见过的人,甚至连份借据也没写,万一公主不还,他连处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慕千雪渐渐敛了笑意,拨弄着裙上的流苏,徐徐道:“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他随兴所至,视钱财如无物,还是……看得太过透彻。” 夏月皱一皱鼻子,“还有他的名字,张启凌,张启凌,听着就像是张起灵,怪渗 人的。” 本在仔细思索的慕千雪听得这句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轻刮着她红润粉嫩的脸庞,“你啊,总是这样,看一个人不顺眼时,哪里都能挑出毛病来;不管怎样,张公子总是有恩于我们,怎可拿他名字才玩笑。” 夏月不以为然地道:“才不是呢,若非他在万宝阁与我们抬价,兵书早已归了公主所有,何需他卖这个人情。” “什么都是你有理。”正自笑语间,门被人推了开来,来者正是一整晚都不见踪影的十九。 慕千雪笑意微敛,“可是打听到了?” 十九点点头,在接过夏月递来的软巾拭去脸上的雨水后,道:“张启凌是江宁首富张家的长公子,张家祖上以贩卖皮草绸缎起家,几代下来,累积了无数财富,堪称是富可敌国。” 夏月恍然道:“难怪那么阔气,原来是有这样的身家背景。” “张启凌虽出身富贵,却没有沾染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反倒醉心于兵法诗书,经常十天半个月也不踏出府门一步,号称无书不读,大约是十日前受万宝阁所邀来到金陵城,一直住在八方客栈的天字号房里,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这本兵法图。” 慕千雪手指在泛黄上的书籍上缓缓抚过,轻声道:“如此说来,张启凌并无可疑?” “是的。”十九简单应了一声,又道:“如果公主还有所怀疑,我可以继续追查。” “不必了。”慕千雪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温言道:“赶紧去换身衣裳,以免着凉,我让厨房把留的饭菜热一热然后送去你房里,吃过后早些睡吧。” 临出门前,十九回过身来,迟疑地道:“那三才阵法……” 慕千雪知道她想说什么,微笑道:“有了这半本兵法图,当可在三日之内补全三才阵的缺陷,与那些运粮的木牛一起助王爷一臂之力,出征至少要等到二月十二以后,应该来得及。” “多谢公主。”她的回答令十九松了一口气,望向慕千雪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夜雨中的金陵城到处都是黑漆漆的,除了慕宅,还有几点零星的灯光亮着。 八方客栈的一间天字号客房里,张启凌安然坐在桌前与自己对弈,两名眉清目秀的小厮静静站在他身后。 想是燃得久了,透出灯罩的烛光有些黯淡,其中一名小厮取下绘有嫦娥奔月的灯罩,拿起小剪子剪去乌黑卷曲的灯芯,令幽幽黯淡的烛光重新明亮了起来。 在小厮重新罩上灯罩时,一名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如果慕千雪在,一定会认出来者正是今日在万宝阁主持拍卖会的那个人。 中年人走到屋中,毕恭毕敬地朝张启凌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张启凌抬眼淡淡看他,“走了吗?” 中年人连忙道:“公子放心,小人亲眼看到十九进了慕宅,方才来见公子。”说着,他眉头一皱,“小人有一事不明。” 张启凌搁下手里的棋子,扬眉道:“不明白我为何要如此大费周张?” “是。”中年人觑了他一眼,轻声道:“只要公子放出风声,说那半本兵书在您手上,璇玑公主一定会主动与结交,根本不必迂回万宝阁。” 张启凌淡淡一笑,他本就长得颇为俊美,这一笑更是增添了几分惊世之姿,“如你所言,自可以接近璇玑公主,却显得太过刻意,难以取得她的信任,不利于后续计划;再说……”他目中精光一轮,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万宝阁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将不合理变成合理吗?” “公子说得是。”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自袖中取出一叠银票,恭敬地道:“这是此次拍卖所得的银两,加上公子给付的六万两,总共是十九万九千两,请公子点收!”除了万宝阁里面的少数几人之外,谁也不晓得,这个经常负责主持拍卖的中年人,就是万宝阁真正的老板;明面上那个,不过是傀儡罢了。 望着那叠足以令无数人疯狂的银票,张启凌连眼皮也没动一下,随口道:“我还要在金陵城中逗留一阵,你自己派人送回去吧,行事小心,莫要露了踪迹。” “是。”在中年人将银票收回去后,张启凌又道:“南境情况如何?” “今日刚刚传来消息,阳关谷已破,齐军越过南境线二十余里,正在往金陵城进发,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若是周帝不派人阻截,大约半个月后,就会抵达金陵城。” “金陵是北周帝都,就算周帝是一个蠢货,也绝不会拱手相送,更何况……”张启凌长眸微眯,似笑非笑地道:“他一点都不蠢。” “公子说得极是,根据这两日的消息,周帝应该已经在命户部筹粮,兵部统兵,根据小人估摸,加上健锐营的十万,半月之内,他们应该可以筹到将近二十万的军队。” 张启凌摇头道:“形势紧迫,周帝必然等不到半月,据我猜测,十日应该是他的极限了,二十万……有些难。”顿一顿,他道:“何人领兵?” “是平阳王。”如果东方洄听到这番话,必会大吃一惊,他们现在所谈的一切都是朝廷机密,连很多身在朝堂的官员都不清楚,他们一个是万宝阁幕后老板,一个也不过是江宁富商之子,却对这件事情了如指掌,实在太过诡异。 “笃笃笃。”张启凌屈指一下一下叩着铺有繁花缠枝图案桌布的桌案,许久,这个声音一停,继而清朗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很快就不是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 迷雾重重 第两百二十四章 迷雾重重 “公子是指睿王?”不等张启凌言语,中年人已是拧眉道:“据小人所知,此乃周帝金口玉言,怕是改不了。” 张启凌薄唇微勾,泛起一抹幽冷的笑容,“璇玑公主聪明绝顶,惊才绝艳,连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都能扶上帝位,又岂会改不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局。” 中年人微笑道:“任璇玑公主再聪明,还不是沦为公子与……老爷指掌间的一枚棋子。” 张启凌执起一枚黑棋,落在已经溃散的白棋阵营中,彻底结束了白棋的苟延残喘,“棋子与执棋者从来都只有一线之隔!” 大雨还在继续,打在窗台上哗哗做响,在小厮将棋盘上用玉石打磨成而的黑白棋子重新装入盒中后,中年人低声道:“公子,虽然北周这会儿只能集中二十万大军,兵力不及齐国,但北周始终是第一强国,号称拥兵百万,一旦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调集兵力与粮草,逼退齐国只是早晚的事情,咱们……要不要助齐国一臂之力,让北周彻底翻不了身?” 张启凌捻了一枚棋子在指尖把玩,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淡淡道:“那么容易被打垮,就不是称霸多年的北周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玩着吧;再者……”那双狭长的眼眸在烛光下深不见底,“我也很想看看她究竟能够将《风后八阵兵法图》发挥到何等地步!” 八方客栈的这番对话,无人知晓,甚至无人察觉…… 二月十二清晨,东方溯用过早膳后,与往常一样准备上朝,临出门时,他想起一事来,唤过蔡元,取出昨日慕千雪还给他的银票还有宝恒银号的票据一并递过去,“这里是三万七千两,你去将田契屋契赎回来,按着约定,另付一百两利息,剩下的全部都放回到帐房去,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听说银子都拿回来了,蔡元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笑呵呵地接过,“是,小人这就去。”在准备出门时,他想起一事来,“启禀王爷,王妃昨夜不知怎么着,知道了帐房银子被提空的事情。” 东方溯眉头一皱,不悦地道:“怎么,她去帐房闹了?” 蔡元面色古怪地道:“这倒没有,相反,王妃还让阿紫送了两万两去帐房,说是给府里用的。” 东方溯不料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一时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淡淡道:“把那银子给王妃送回去,告诉她以后不必如此。” “是。”在目送东方溯离去后,蔡元小心翼翼地揣着银子去了宝恒银号,陶安一听说他来赎东西,当即拿来押在那里的一叠子屋契田契,在各自点清后,蔡元告辞离去,在他走后,一路暗中跟随的杜鹃走进了银号,伙计瞧见她进来,连忙招呼道:“这位姑娘,是要来存银还是提钱啊?” 杜鹃心思一转,笑道:“家里攒了一些银子,想过来存着,就是不晓得哪家可靠一些还有利息高一些,所以来打听打听。” 一听这话,伙计当即拍着胸脯道:“姑娘可算是来对了,要说可靠,这金陵城里我们宝恒银号认第二,就没银号敢认第二;至于利息也是断然不会少了姑娘的。” “我出门少,你可不要骗我。” “瞧姑娘说的,我们做得都是正经生意,怎么会骗你;再说了,这么大的一家店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这倒也是。”杜鹃点点头,故作不经心地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出去,他也是来这里存银的吗?” 伙计想了想道:“姑娘说的想必是蔡管家。” 杜鹃故作茫然地道:“蔡管家?是哪家府里的?” 伙计随口道:“睿王府里的,不过他来,可不是为了存银。” 杜鹃目光一闪,试探道:“既然不是存银,那必是为了取银,对不对?” 伙计神秘兮兮地道:“都不是呢。” “这可奇怪了,既不存银又不取银,那来银号做什么?” “这个……”这一次,伙计显得有些迟疑,杜鹃摇着他胳膊娇声道:“说来听听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杜鹃本就颇有几分姿色,这一撒娇,自是迷得那伙计晕头转向,什么话都说了,“其实我也不晓得蔡总管来做什么,是掌柜亲自接待的;不过我知道他们昨日就来过。” 杜鹃耳尖地听出这句话的问题,“他们?还有人与蔡总管一起来吗?” 伙计点点头,左右打量了一眼,见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他们这边,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昨儿个睿王爷带着蔡总管亲自来的,掌柜与他们说了一会儿后,提了整整三万两的银票。” “三万两?”杜鹃失声惊呼,伙计怕被人听到,赶紧捂住她的嘴,紧张地道:“嘘!小声一些,掌柜的在里面呢!” 杜鹃缓过神来后,拉下他的手,“这些银子都是给睿王的?” “八九不离十,睿王走后,我曾瞧见掌柜的收起了一大叠东西,当时有一张掉了下来,我帮着捡起,发现是一张田契,所属人是睿王!” 听到这里,杜鹃已是理出了几分头绪,“你是说睿王将田契抵押给你们银号,换取三万两银子!” “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说到这里,伙计紧张地叮嘱道:“这件事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掌柜的非打死我不可!” 杜鹃“噗嗤”一笑,抿唇道:“看你样子高高大大的,想不到胆子这么小,行了行了,我保证跟谁都不说,可以了吗?”待得伙计点头后,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我得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 伙计盯着那张姣好的面容,不舍地道:“那姑娘什么时候来存银?” 杜鹃随口敷衍道:“就这两天,到时候我来找你。” 一直到杜鹃走得不见人影,伙计还痴痴望着,直至后脑勺被人用力打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陶安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拧着眉毛道:“瞧什么呢?” 第两百二十五章 心机 第两百二十五章 心机 伙计慌忙道:“没什么,刚才……刚才有人在咱们门口吵架,我看了一会儿热闹,现在没事了。”一边说着一边取过抹布胡乱擦着台子,掩饰心中的紧张。 陶安倒是没起疑,瞪了他道:“既是看到有人吵架,就该劝他们离开,咱们打开门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吵架两个字,怎能只顾着看热闹,以后记住了。” 伙计唯唯诺诺应着,直至陶安离开,方才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做事,然而脑海中的窈窕身影,令他不时走神,无法集中精神。 伙计做梦也想不到,跟他满口保证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的杜鹃,这会儿正一字不漏地将事情转叙予赵平清听。 紫燕关了窗子,满面惊讶地道:“王爷竟拿田地契去抵押,他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赵平清面色铁青地道:“还不明白吗,需要银子的不是王爷,而是慕千雪。” 紫燕难以置信地道:“娘娘是说,王爷为了给她筹银,不惜连田契也抵押了?” 这句话令赵平清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寒声道:“若非我让杜鹃跟着蔡元,至今仍蒙在鼓里。” “还有一件事。”杜鹃低声道:“奴婢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帐房,听帐房先生说,王妃昨夜里,让人送去两万两银子,今早蔡总管拿去还了。” 赵平清满面惊讶地道:“沈惜君拿银子给帐房?” 杜鹃点头道:“嗯,应该是平阳王府给她的陪嫁银子,不过奴婢怎么也想不到,她不仅没去王爷面前闹,还主动拿银子出来补窟窿。” 赵平清眼皮狠狠一跳,双手用力攥紧绣着紫玉兰的帕子,眸光阴寒地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真是一点都没错,一惯骄纵任性的昌荣宗姬,竟然也学会了‘忍’这个字。” 紫雁轻声道:“她知道一味吵闹只会令王爷离她越来越远,所以用这种方式去讨好王爷。” “除此之外,奴婢还听说,蔡总管将昨日提走的银子悉数还上了,再加上他去宝恒银号,奴婢猜测,应该是璇玑公主将银子还回来了。” 赵平清深吸一口气,凉声道:“帐房可知慕千雪提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除了银钱之外,帐房什么都不知道,蔡总管那边……奴婢不敢冒然去打听,以免惊动王爷。” 赵平清缓缓点头,“继续让人盯着蔡元,至于刚才的事情,与昨日一样,想法子传到王妃耳朵里。” 杜鹃答应之余,又有些犹豫地道:“娘娘,这次能行吗?” 赵平清垂目盯着掌心被粉红指甲掐出来的印子,幽幽道:“任何人都有一个他自己的忍耐底线,沈惜君也不例外,相信这次的事情,足以冲破她的底线。” 在杜鹃答应后,她目光一转,落在紫燕身上,“王爷回来了吗?” 紫燕如实道:“半个时辰前刚回来,九王也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议事呢。” 赵平清思忖片刻,开口道:“你去书房通禀一声,就说请九王留下来用膳,我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 与养尊处优的沈惜君不同,赵平清厨房精湛,经她手做出来的几道菜,别具风味,吃得东方泽赞不绝口。 任东方泽如何夸奖,赵平清都只是含蓄地笑着,“九王若是喜欢,往后多来来,有什么想吃的,也尽管与我说,只是这万一做得不合胃口,还望见谅。” 一听这话,东方泽赶紧咽下满嘴的菜道:“既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引得众人低低轻笑,东方溯朝神色温和地对已经用完膳的赵平清,“你忙了一上午,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是。”赵平清低眉应着,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顺恭谨,在她离开后,一众下人也被东方溯遣了出去。 待得偏厅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时,东方泽搁下手里的筷子,取过搁在瓷碟里的方巾拭一拭唇角,摇头道:“菜是真不错,比七哥府中大厨做得还要美味几分,可惜做菜之人,心机太重,这菜……不吃也罢。” 东方溯好笑地道:“我瞧你刚才不是吃得挺欢吗?” 东方泽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还不是为了替七哥做戏,难不成要当面揭穿她吗?”停顿片刻,他摇头言道:“话说回来,也真亏七哥能忍得了,要换了是我,只怕早就憋不住了。” “她自有她的用处。”东方溯淡然答了一句,转过话锋道:“不说她了,我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得这话,东方泽正色道:“我去见过杨和,他答应会支持七哥,还说如果七哥当真想挂帅出征,一定要拢住一个人。” “谁?” “卫晋!”听得这两个字,东方溯顿时皱紧了眉头,静谧片刻,他道:“你怎么看?” “卫晋是母后长兄不假,但我不认为咱们没机会拉拢他;七哥莫要忘了,当初二哥可是亲自下旨处斩了卫文斌,令卫晋自此绝后,他心里不可能没有半点恨意,只是不敢表露出来罢了;尽管后来母后自卫氏嫡系中选了一个男孩儿过继到卫晋膝下,延续他这一脉的香火;但试问,一个非自己嫡亲骨血,也不曾养过的孩子,怎可能取代卫文斌在他心里的位置。” 东方溯沉吟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让卫晋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东方泽抬手抚着皱成川字的眉心,心思飞转如轮,想了一个又一个的办法,却又都一一被他给否了,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泽目光一亮,用力一拍桌案,“有了!” 东方溯取过命下人沏来的普洱茶,递给他道:“说来听听。” “我知道卫晋每天下朝后都会去一家茶楼坐上小半日,咱们可以找几个人扮成茶客,在他旁边提及卫文斌那件案子,勾起他对母后及二哥的恨意,然后我再从旁劝说,相信可以说动他站在七哥这一边。” 第两百二十六章 茶楼 第两百二十六章 茶楼 东方溯举杯鼻前,在如泉涌般扑鼻而来的陈味芳香中吐出三个字,“行不通。” 东方泽不服气,“怎么会行不通?” 东方溯低头啜了一口汤色殷红如翡的普洱茶,初入口之时有些苦涩,待得穿过喉咙时,却有一种甘津自舌根传至舌面,满口芳香,持久不散,“这是母后所赐的上品普洱,很是不错,你尝尝看。” 东方泽这会儿哪有心思喝茶,急切地道:“七哥你倒是快说啊!” “不错,卫晋对母后确有恨意,但他们终归是亲兄妹,正所谓‘打死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又岂是你几句话就可以离间的。”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东方泽浑身透凉,嘴里仍是倔强地道:“谁说的,亲兄弟甚至亲父子反目的比比皆是;卫文斌一事,早已令他们离心背德,只差最后一根压塌他们的稻草罢了。” “道理是没错,只是……你握错了那根稻草。” “握错了?”东方泽一愣,旋即目光一亮,紧紧盯了神色平静的东方溯,“七哥可是有了更好的主意?” 东方溯搁下喝了半盏的茶水,静静道:“老九,记住七哥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疏不间亲’这四个字。” “我知道,但现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东方溯打断他急切的话语,“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亲兄妹,强行插足,只会适得其反,想要让卫晋倒向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害怕。” “害怕?”东方泽满面疑惑地道:“卫晋身为军机大臣,又是皇亲国戚,他无端端地害怕什么?” 东方溯身子微倾,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听完这番言语,东方泽露出恍然之色,抚掌含笑道:“我明白了,还是七哥高明!”说罢,他急急起身,“我现在就去找杨和。” 他心急火燎的模样令东方溯好笑,“急什么,晚些再去就是了。” “迟则生变,还是早些安排得好。”扔下这句话,东方泽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看得东方溯摇头好笑。 二月十三,离阳关谷传来八百里急报已有四日,朝堂上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尤其是户、兵两部,一个负责粮草,一个负责兵马,从四天前起,李鸿与姜明这两位一品大员的神色就不曾舒展过,尤其是前者,几乎每日都要面对东方洄的喝斥,惶惶不安。 这一日,派去南境查探的士兵终于传消息回来,齐军果然已经攻破了阳关谷,正往金陵这边行军,离着大约还有八九百里,按着他们的速度估计,不需十日就会抵达金陵城外。 这个情况,比之前估计的还要严重,不需十日,也就是说留给他们的,顶多只有三四日时间,否则两军交战的地方离金陵太近,恐会波及城池。 尽管朝局日渐紧张,卫晋仍是雷打不动地每天下朝后去茶楼坐上半天,这日也不例外,点了一壶茶,坐下楼上照例留给他的临窗雅座。 这家茶楼每日都会请金陵城有几分名气的杂耍班子来此表演,虽说有些重复,但胜在热闹,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齐军逼近金陵城的消息,至今仍被牢牢封锁着,百姓对此一无所知,依旧过着他们的太平盛世。 台上一名年轻男子正在表演脚踩大瓮,半躺在长凳上,双脚向上飞快转着一个椭圆厚实的大瓮,不时将之抛起接住,稳得不见一丝颤动。 过了一会儿,他用一只踩转着大瓮,空出来的一只脚则顶起同伴递来的另一只大瓮,使它以与之前那只相反的方向转着,这可比单纯一只大瓮或者转向同一个方向难多了,要求杂耍者一心二用。 在以一个漂亮的抛接结束杂耍后,二楼响起阵阵掌声,那名男子起身朝底下的观众拱一拱手,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走上台,递过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锭子,“这是我家老爷赏你的。” “多谢。”男子朝卫晋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一锭这样的银子,而每一次打赏的都是卫晋。 一开始,他也曾推辞过,但一来银锭太过吸引人,二来卫晋坚持,所以最后半推半就的收下了,到现在已是习以为常。 在男子离去后,卫晋收回目光,转而望着窗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光线一暗,抬眼望去,对面多了一个人。 “杨尚书?”卫晋惊讶地望着来人,后者拱手笑道:“见过卫候爷,候爷不介意下官坐这里吧?” “坐!”卫晋执起青瓷提梁壶,亲自替杨和倒了一杯茶,他与杨和虽没什么交情,但卫文斌犯事时,杨和曾多次反对处斩后者,虽然最后卫文斌还是死了,但这个人情,他没有忘。 后者倒了声谢后,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在滚烫的茶水穿过喉咙后,他开口道:“刚才的杂耍,下官也看了,那人年纪轻轻就能够一心二用,着实不错;话说回来,下官瞧着那人,竟觉得有几分像当年的卫公子!” 他的话令卫晋眼角狠狠一搐,捧着茶盏面无表情地道:“没样的事。” “若非如此,候爷又怎么会日日来此呢,论茶……此处虽不错,却怎么也比不上候爷府上的珍藏;而且,据下官所知,茶楼老板原是想换一个新杂耍班子的,却被候爷您给阻止了!” 卫晋神色一冷,不怀善意地盯着杨和,“你调查本候?” “岂敢。”杨和拱手道:“下官一位好友也是茶楼的常客,一次闲谈时,与下官说起遇见候爷的事情,所以下官多嘴问了几句。”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低声道:“卫公子的事情,下官很遗憾,下官一直都觉得,卫公子虽有错,却罪不至死,斩刑……实在是重了。” 他这番话令卫晋面色稍缓,沉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唉。”杨和摇摇头,盯了卫晋片刻,低声道:“卫公子的事情固然令人遗憾,但下官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候爷。” “担心本候?”卫晋诧异地道:“这话怎么说?” 第两百二十七章 卫候 第两百二十七章 卫候 杨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道:“虽然候爷是太后长兄,身居军机要职,位高权重,但……很多事情,还是小心为上。” 卫晋双眉一紧,盯了杨和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庞,“你究竟想说什么?” 杨和沉默片刻,徐徐道:“这些年来,候爷一直朝廷的中流砥柱,但凡有军国大事,陛下必会问候爷意见,可是这一次……齐国犯境,平阳王出征,征调健锐营,陛下哪一件与身为军机大臣的您商量过?” 卫晋眸光一跳,漠然道:“那又怎样?” “去年为了令公子的事情,候爷曾与太后、陛下几度争执,陛下虽不曾说什么,但这心里头又岂会痛快。” 这一点,卫晋早就料到了,在示意小厮重新去点壶茶来后,他言词冰冷地道:“你想说,陛下已不再倚重本候?” “只怕比这个更严重!”迎着那两道目光,杨和徐徐吐出五个字来,“伴君如伴虎!” 卫晋眼角一阵抽搐,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已经凉下来的茶碗,许久,他阴声道:“你可知道,只要本候将你刚才那番话告诉陛下,你不止会失去刑部尚书的位置,连这条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杨和苦笑道:“下官知道,可下官还是会说。” “为什么?” 在一番短暂的静寂后,杨和忽地道:“有一件事,候爷一直不知道,其实在卫公子被处斩的前一夜,下官曾去过牢房见过他,他与下官说了许多。” 听得这话,卫晋豁然起身,死死盯着杨和,“文斌……文斌都与你说了什么?” “候爷莫要激动,坐下说。”待卫晋重新落座后,杨和叹息道:“卫公子的事情,下官一直觉得很可惜,无奈陛下圣心已定,下官虽想尽办法亦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最后去送卫公子一程。” “那天夜里,卫公子哭得很伤心,他说从未忘记候爷的谆谆教导,只是一时受人怂恿,才会犯下大错,他很想改过自新,可惜已经没了机会;还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候爷,如果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他希望还能够做候爷的儿子。” “儿子……我的儿子……”卫晋眼圈发红,嘴唇不住哆嗦着,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候爷,而是一个失去独子的父亲,悲伤、痛苦、懊恼,交织成为他此刻的所有…… 许久,卫晋抹去眼角的泪意,声音沙哑地道:“这些话,你为什么要隐瞒到现在才说?” 杨和面有难色地道:“如果只是这些,下官自不会隐瞒,可随即卫公子又说了一些……不该的话。” 卫晋面有疑色地道:“不该的话,是什么?” “这……”杨和迟疑片刻,终是咬一咬牙,压低了声音道:“卫公子让候爷小心——陛下!” 此话令卫晋大为意外,紧紧皱了两道花白的眉毛,“这话怎么说?” 杨和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留意到他们这边后,方才低声道:“卫公子说陛下生性凉薄自私,任何人任何事,只要稍稍威胁到他的权位,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之毁去,就算是至亲之人也不例外;今日是他,明日……保不准就会是候爷你。” 卫晋面色阴沉至极,盯着杨和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将其整个人看穿,杨和刚才那番话可真真是大逆不道,传扬出去半句,就足以令其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在阻止小厮过来后,卫晋眉目森然地道:“文斌是本候的儿子,没人比本候更清楚他的禀性,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杨和淡淡道:“或许吧,但人在将死之时,心思往往会比以往更清明,从而看透一些人或者事情的本质。” “下官说过,卫公子之罪,罪不至死,陛下若有心,救他并非难事,可是没有,因为陛下要做世人眼中公正无私的明君,所以只能牺牲卫公子!” 卫晋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的神色归于平静,面无表情地道:“在这件事上,终归是文斌错在先,陛下或许严了一些,但并没有错。” “卫公子知道,所以他没有怨恨什么人,他只担心,自己的死……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开始?”卫晋一怔,不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杨和颔首道:“候爷为公子的事情,几次与陛下相争,陛下虽面上不说什么,但对候爷,必然不如以前那般亲厚。” 卫晋低头不语,回想起来,这半年东方洄对他的态度确实冷淡了许多,并且开始有意无意削他手里的权。 杨和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虽然候爷是爱子心切,但在陛下眼里,从那一刻起,您与他就不再是一条心。” 卫晋冷哼一声,“就算真是这样又如何,难道他还能要我的命吗?” “要命或不至于,但候爷往后的路,怕是会很不好走,甚至……难以在金陵城中立足!” “胡说!”卫晋半世都活在位极人臣的尊荣之中,杨和的话自是万般刺耳,横眉斥道:“我乃是当今太后长兄,私底下他还要称本候一声舅舅,怎敢这样待本候?就算他真这么做了,太后也不会答应!” 杨和摇一摇头,“下官问候爷一句,是兄妹亲还是母子亲?更何况太后手足并不止候爷一人。” 卫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自咬得发酸的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总之太后不会!” “候爷要怎么想,是候爷的自由,下官无权也无法干涉;卫公子的话,下官已经如实带到了,下官告辞。”在起身准备离开之时,他犹豫片刻,回过头来对仍坐在椅中的卫晋说了任何一句话,“希望候爷在任何时候都为自己多留条后路,好比……这一次。” 卫晋若有所思地盯着杨和离去的背影,这一次……杨和指的这一次是什么,齐国犯境,还是……平阳王统兵出征?可这一切,与他有何关系,总不能至于让他带兵出征? 第两百二十八章 池边问话 第两百二十八章 池边问话 思忖间,窗外传来惊急慌乱的声音,隐约还听到“抢钱”二字,低头看去,只见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坐在街上哭天喊地,“天杀的小贼,这是我老头子的救命钱啊,没了钱,我老头子拿什么看病抓药啊,天杀的,天杀的啊!” 行人围在她身边,露出同情之色,无奈那个抢钱的贼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就在众人以为那银子追不回来的时候,那名抢钱男子竟然又满面慌张地奔了回来,将之前抢去的钱袋往老妇人身上一扔,然后匆匆离去。 尽管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钱袋失而复得,无疑令老妇人喜出望外,赶紧起身离去。 别人没看到,卫晋却是瞧得一清二楚,在小贼跑回来的方向,站着一道英挺的人影,在老妇人捧着钱袋走后,方才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那个人,卫晋认识,正是睿王东方溯,睿王……睿王……默默念了几遍,卫晋眸光渐渐亮了起来,杨和说的那条后路他想到了! 二月十四清晨,沈惜君倚坐在池边,闷闷不乐撒着鱼食,每次撒下,池中的锦鲤都会争先恐后的抢食,千头攒动,似如一朵朵开在池中的花,有些为了争抢鱼食,甚至摆身跃上水面,带起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水珠,煞是好看。 “宗姬您瞧,这条锦鲤好大,怕是有些年头了;还有这条,竟长了红白黑三色,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真真是稀奇。” 沈惜君随意看了一眼,冷声道:“再稀奇又如何,还不是一条只知道吃的蠢鱼!”言语间,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气。 阿兰轻声叹息,蹲下身道:“奴婢知道宗姬心中不快,但……眼下这个情况,唯有忍着一些。” 沈惜君扔了一把鱼食,垂在颊边的赤金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我若不是忍着,赵平清哪里还能过得那么舒服!”提及赵平清,她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打从大婚后,东方溯就一直歇在西院,碰都没有碰过她一下,每每想到赵平清在东方溯身下婉转承恩,她就恨得几欲发狂。 “奴婢相信王妃很快就会劝服陛下,到时候睿王便会明白宗姬您的一片苦心。”阿兰的话令沈惜君面色稍缓,“希望如此。” 在将一包鱼食撒完后,她闻到指尖挥之不去的腥气,柳眉微微一皱,正要让阿兰扶她去池边浣手,瞧见阿紫走了过来,急切地道:“如何,可有打听到?” 前日里,蔡元将她支给帐房的两万两银票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说是府里的银子够了,让她收回去。 她原以为是东方溯不肯收她银子,故而要来帐册一观,发现帐面上当真多了将近七千两银子,看样子,应该是慕千雪还回来的。 虽说银子回来了,但沈惜君心里的疑惑不增反减,仅仅借了一日便又来还了,这个慕千雪,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阿紫神色凝重地道:“璇玑公主为何借银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奴婢打听到,王爷借给她的,并不止七千两。” 阿兰皱一皱柳眉,道:“宗姬看过帐房的册子,确实是七千两没错,怎么一转眼又不止了?” “帐房支出的,确实是七千两,但王爷另外还借了三万两给璇玑公主!” 听到“三万两”这个数字,莫说阿兰,纵是沈惜君也大吃一惊,帐册记载的很清楚,府中余银确确实实只有七千两,怎可能突然又冒出三万两来,“王爷哪里来的银子?” “从宝恒银号借来的。” “借?”沈惜君愕然道:“宝恒银号怎会无端借给王爷这么多……”话说到一半,她忽地止了声音,面色难看地道:“王爷把什么拿去抵押?” 阿紫沉沉道:“听说是王爷名下所有庄园的屋契与田契!” 沈惜君倒吸一口凉气,呆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道:“你说……所有?” “是,所有!”阿紫肯定的回答,如一团烈火,穿过耳膜生生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得她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 阿兰见她面色不对,身子亦摇摇晃晃,连忙上前扶住,“宗姬小心。” 许久,那惨白如死灰的脸庞挤出苍冷悲凉的笑容,“他对她……原来真是这样的情深似海。” 阿兰心疼她,安慰道:“不管睿王是怎样的心思,终归您才是他的正妃。” “正妃……”沈惜君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悲凉之色更甚刚才,“除了一个‘正妃’之名,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赵平清都比不过。”透明的泪珠滑落脸颊,在浅金阳光下折射出七彩之色,唯美而凄然;她曾信誓旦旦在平阳王妃面前说自己永不后悔,可真正踏进睿王府后,方才发现,前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走。 “平妃岂能与宗姬相提并论,您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再说这件事,阿紫也是听人说的,是真是假未为可知。” 阿紫亦有些后悔一时口快将这件事告诉她,听得阿兰之言,连忙顺势道:“是啊,或许是那人胡说的。” 沈惜君吸一吸气,抹去颊边的泪痕道:“蔡元是王爷贴身之人,向来不离左右,除了王爷自己之外,他想必是最清楚的那一个;阿紫,你去叫他过来,我亲自问他。” “是。”阿紫无奈,刚走了两步,便意外瞧见蔡元往这边走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蔡元不知沈惜君已经知道了抵押借银的事情,走过来笑吟吟地打了个千儿,“见过王妃,小人刚才去东院,底下人说王妃可能来了池边喂鱼,果然是呢。” 沈惜君淡然道:“蔡总管寻我何事?” 蔡元恭敬地道:“回王妃的话,刚才平阳王府送来血燕、虫草、雪蛤各四盒,说是给王爷与王妃补身用的,小人拿了一半去南轩,剩下的刚刚给您送到东院去了。” “劳蔡总管亲自走一趟,真是辛苦了。” “王妃客气了,这是小人应该做的。”一番客气后,蔡元躬身道:“王妃若没别的吩咐,小人告退了。” 沈惜君唤住他道:“蔡总管留步,我正好有一件事情,还望蔡总管替我解惑。” 第两百二十九章 传令 第两百二十九章 传令 蔡元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恢复一惯的恭敬之色,“王妃请说,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最好了。”红翡滴珠贴在额头,冰凉沁心,“我听闻王爷从宝恒银号那里借了三万两银子,可是真的?” 蔡元骇然色变,怎么也想不到沈惜君竟会知晓此事,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强笑道:“竟有这件事吗,小人怎么一点也不知道。”顿一顿,他试探道:“不知王妃……是听谁说的?” 沈惜君捋一捋耳边的碎发,凉声道:“我听谁说的不要紧,要紧的是,王爷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真没这样的事情,王妃您……”不等蔡元说下去,沈惜君已是道:“既然蔡总管不知情,那就算了,正好我下午要出去,顺道去宝恒银号问问,我记得……那家的掌柜姓陶,逢年过节的都会去平阳王府拜会我父亲,我也见过几回。” 听她说要去宝恒银号,蔡元心里暗暗发急,又不便明着阻止,只得按捺了心中的急切赔笑道:“王妃有什么事情,交给小人去办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劳您亲自出府;再说这天还有些冷,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沈惜君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原来蔡总管还知道我是这睿王府的王妃吗?” 这句话说得无疑有些重了,蔡元赶紧道:“小人一直敬重王妃,断无半分不敬之念,还望王妃明鉴!” 沈惜君面色冰冷地道:“你若真心口如一,就不会事事瞒着我,帐房一事如此,宝恒银号一事又如此,拿所有庄子屋契、田契去抵押借银,蔡元,你这差事当得可真好!” “王妃误会了,小人没有!”面对她的喝斥,蔡元冷汗涔涔,连头也不敢抬。 “没有?”沈惜君冷笑道:“是没有隐瞒帐房提银之事,还是没有隐瞒宝恒银号的事,蔡元,我知你是王爷身边的人,但这王府里的事情,我也有权知晓的,不是吗?” “王妃说得是,说得是。”蔡元哪里敢当着她的面说半个不字,连连点头。 沈惜君扫过在水面下游曳的锦鲤,冷冷道:“那现在,蔡总管可以说实话了吗?” 蔡元瞒不过,只得道:“是,王爷确实问宝恒银号借了三万两银子。”说着,他又急急道:“不过王妃放心,所有银子都已经悉数还回去了,那些田地屋契也都拿回来了。” 沈惜君面目阴沉地道:“她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蔡元眼皮一跳,垂目道:“这个小人是真不知情,王妃您再问一百遍一千遍,小人也是一样的回答,如果您想知道,就只能去问王爷了。” 沈惜君默然片刻,挥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听得这句话,蔡元如逢大赦,赶紧离去,望着他近乎逃离的背影,阿兰二人对视了一眼,迟疑地道:“宗姬,那现在……咱们要去南轩吗?” 沈惜君闭一闭目,疲惫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一会儿。” “是。”阿兰二人赶紧答应,她们心里也不愿意沈惜君去找东方溯质问,万一争执起来,只会令两人本就不怎么样的关系更僵。 是夜,蔡元与往常一样,向东方溯巨细无遗的禀报着府中这一日的大小事务,以前东方溯是从来不管这些的,但从大婚后,就要求他每日禀报,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许拉下。 “平阳王府派人送来血燕、虫草、雪蛤各四盒,给王爷与王妃滋补,王爷那一份,小人放在了前厅,等候王爷处置。” 东方溯淡然道:“那些东西我也用不着,把我那份一并送去东院吧。” “是。”蔡元答应一声,神情犹豫地道:“还有一件事,小人……觉得有些奇怪。” 东方溯眉头一皱,“何事?” “小人今日送东西过去的时候,遇见王妃,没说几句,王妃就问小人,王爷是不是拿了屋契与田契去宝恒银号借银。”蔡元满面困惑地道:“府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王爷与小人,小人从未与人说过一言半句,王妃……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之前提空帐房存银的事情,王妃竟也知道,实在令人奇怪。” 烛光微微一跳,一滴软红的烛泪自青铜烛台上淌下来,结成倒挂的形状,“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蔡元答应之余又问道:“王爷,今夜可还是歇在西院?” 东方溯微一思忖,摇头道:“今夜不过去了,你让平妃早些歇息。” 在他离开后,东方溯屈指轻叩着桌案,神色若有所思,良久,他抬起双手轻拍数下,门悄然而开,紧接着一道黑影出现在书房中,“十三听候王爷吩咐!” 东方溯瞥了一眼燃烧了一半的红烛,沉声道:“派几个人日夜盯着王妃还有……平妃!” “是!”十三简洁地应着,神机营做事,从来只听命令,不问理由。 十三离开后,书房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红烛静静陪着东方溯…… 二月十五日清晨,慕宅前院之中,剑光纵横,寒光凛冽,只见徐立、阿信、十九三人各执一柄长剑与十六对战,一如数日前,与东方泽那场对战。 对战越久,十六眉头就皱得越紧,打到现在,他已经出尽全力,竟然仍不能压住对方;虽说是以一敌三,但他很清楚,十九只出了三分力,至于徐立、阿信更是武功粗浅不入流,一对一的打,不出三招就可以收拾了他们,可现在……三人为阵,竟令他如同老虎遇上刺猬,无处下手。 “停下吧。”听到这个声音,诸人各自收了手里的剑,漫天剑影亦随之消失。 徐立反手握剑,满面兴奋地望着朝他们走来的慕千雪,“公主,我们做得可还好?”他从来没想过,他们竟可以挡住武功高强的十六,令其寸步难进。 “很好。”慕千雪含笑赞许了一声,看向依旧皱着双眉的十六,“如何?” 十六看了她一会儿,摇头道:“我刚才已是使尽全力,但仍破不了公主的阵法。” 第两百三十章 补全阵法 第两百三十章 补全阵法 听得这话,夏月兴奋地道:“连十六也破不了,足以证明公主已经成功补全了三才阵。” 阿信自刚才起,就一直怔怔盯着自己的双手,直至徐立推了他一下,方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道:“刚才在阵法里,小人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高手,无惧任何人,真是……太神奇了!” “对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徐立连连点头,“比之前任何一次对战的感觉都要好。” 自从取得兵法图下半本后,慕千雪每日都会让他们根本自己对阵法的改进,进行数次对战,用以检验改进后的阵法威力。 一向沉默寡言的十九也开口道:“我相信,这一次就算是王爷出手,也破不了咱们的阵法!” 夏月满面激动地道:“公主您都听到了,您这几日的辛苦没有白费,三才阵成了,真的成了,它可以助王爷上阵杀敌了,成为王爷手里的一张王牌。” “是啊,终于成了。”慕千雪轻声应着,眼眶微微发红,为了尽快补全这个阵法,这三日,她几乎不曾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就算偶尔被夏月强逼着上床歇息,脑海里也不断推演着阵法,一遍遍寻找着当中存在的破绽与不足,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可以助东方溯达成所愿了。 慕千雪压下心中的激动,对夏月道:“去将我最后一次画的阵法图取来,我们现在就去睿王府。” 夏月看了一眼天色,道:“王爷这会儿只怕还没下朝,去了也是干等着,还是晚些再过去吧,公主也好趁这个功夫歇一会儿。”不等慕千雪反对,她又道:“再说公主您现在脸色那么差,万一吓到王爷怎么办?” 慕千雪失笑之余,忍不住抚一抚脸颊,“当真有这么难看吗?”女为悦己者容,没有一个女子会希望自己变丑。 徐立赶紧道:“没有没有,公主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就是有些憔悴,眼圈都黑了。” 夏月接过话道:“所以啊,您赶紧去睡一觉,奴婢看您早膳没怎么吃,正好趁这个空去炖一盅银耳,您起来后喝正好。” “那就依你的话吧。”慕千雪轻咳数声,熬了这么多日,确实是身心俱疲,尤其是脑中那根绷了许久的弦松下来后,疲惫感一下子爆发出来。 在侍候慕千雪歇下后,夏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在关房门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急促的咳嗽,暗自叹了口气。 徐立就在门口,也听到了慕千雪的咳嗽,忧声道:“明明前阵子好了许多,怎得这些日子又变得这般严重,总是在咳嗽,有时候甚至咳得脸都青了。” 夏月神色黯然地道:“还不是为了三才阵,三才阵所展现出来的神奇,无一不是公主拿性命换来的。多思伤神,大夫不止一次说过要她摒思静养,可她总是不肯听,想得越多,她的身子就越差,我真担心有一天,公主她会……会撑不住。” 徐立心中发慌,赶紧道:“不会的,公主人那么好,一定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夏月姐你别多想。还有啊,这金陵城里大夫多得很,这个医不好公主的病,咱们就请另一个,总有一个能够治好公主,到时候公主就能长命百岁了,比咱们都要活得久。” “希望吧。”夏月勉强笑一笑,心里的阴霾并没有因为徐立的话散去,在金陵的这半多年,慕千雪几乎看遍所有名医,连宫里的太医也是请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是开一些不愠不火的药,然后叮嘱其静养,没有一人,可以断得了慕千雪的病根。 慕千雪醒来时,已是将近巳时,喝了半碗银耳羹后,带了十九与夏月二人去往睿王府。 蔡元领着她们一路来到书房门口,停下脚步道:“王爷就在里面,公主请。” “有劳蔡总管了。”在朝蔡元浅施一礼后,慕千雪缓步走了进去,此刻日光不再似清晨那般浅淡,浓郁如金,透过敞开的窗子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影。 “千雪见过王爷。”慕千雪屈膝行礼,髻上垂落的碎珠流苏贴在额间,在这早春里有一种疏疏的凉意。 “免礼,不知公主何来见本王?”东方溯抬起头来,不论是神情还是声音都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漠,看得夏月来气,干脆别过脸不看他,省得给自己添堵。 “三日前,千雪答应王爷会补全三才阵,如今阵法已全,请王爷过目。”随着这话,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细薄光润澄心堂纸,让十九交给东方溯。 看着只是薄薄一卷,展开来后,却足有半丈长,从右至左,绘满了人形,三个一组;而在第一组人形旁边,都有详细清晰的注解,无需言语,便可感知到慕千雪耗费在这个三才阵上巨大的精力。 慕千雪徐徐道:“只要士兵记熟阵法图上的步法与招式,就可以与数倍于他们的昌军交战而不落于下风;王爷之前发现的问题,都已经一一补全,我可以保证,就算齐军军营中有阵法师在,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破解此阵。” 十九开口道:“早些时候,奴婢与徐立、阿信二人组阵,十六连番强攻都未能战得便宜,可见此阵之神奇;恕奴婢多嘴说一句,除非齐军士兵数倍于咱们,否则有此阵在手,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东方溯没有说话,只是徐徐抚着卷纸,待得手指抚过最后一幅图案时,他终于开口言语,“这个阵图本王收下了,但还请公主以后不要再多事,本王的路,自己会走,不需要别人来左右。”尽管有脂粉遮掩,他还是一眼看到慕千雪隐藏在脂粉下的憔悴与疲惫,三日,加在一起不过三十六个时辰,却将阵法补得完美无缺,其中心力,可想而知,他很想劝慕千雪不要那么辛苦,想告诉她,自己已经得到了平阳王妃与卫晋的支持……可是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更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正心意,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只能利用冷漠来掩饰那份关心。 第两百三十一章 明白 第两百三十一章 明白 夏月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理会他说的话,可听到他指责慕千雪多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呛东方溯几句,又怕慕千雪为难,只得紧紧抿着唇,努力憋住那口气。 十九从来都是无条件站在东方溯那一边的,可是这一次,连她也觉得后者有些过份,忍不住道:“公主也是一片好心,希望能够帮到王……” “我不需要她帮!”在打断十九的话,东方溯起身缓步走到慕千雪身前,面无表情地道:“你做这么多,无非是为了我能够赢,能够按你的计划一步步走上去,助你覆灭西楚;我说过,我一定会如你愿,所以你不必再多费心思。” 慕千雪迎着他的目光站起身来,“我知道王爷是一言九鼎之人,可是挡在王爷面前的,无一不是位高权重之人,只凭王爷一人之力,并不足以与他们对抗。”在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她道:“王爷,让千雪帮你不好吗?” 东方溯强按下胸口的抽痛,狠心道:“需要之时,本王自会来寻公主,但现在……公主是认为本王无法说服陛下统兵出征,还是赢不了齐国?非得来多操这个心!”说着,他故意用不屑的语气道:“公主总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倒是让本王担心,你这身子还能否熬到覆灭西楚的那一天!” 夏月不知他真实心思,以为他是存心咒自家公主,哪里还忍得住,倒竖了柳眉道:“王爷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太过份了吗?” “不得无礼。”在喝止了夏月后,慕千雪勉强一笑,垂目道:“是千雪多事了,请王爷见谅!” 夏月气恼地道:“明明就是他不对,公主何必与他道歉。” “还说。”慕千雪轻斥一句,朝东方溯屈膝道:“夏月心直口快,王爷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本王自不会与一个丫头计较。”说着,他拂一拂袖,冷声道:“好了,本王还有事情,你们走吧。” “走就走。”夏月气愤的说了一句,随后对慕千雪道:“既然王爷不欢迎咱们,咱们还是走吧,省得在这里碍他眼。” 慕千雪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朝东方溯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开了书房。 出了书房,夏月还是气恨难消,“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好坏的人,把公主的好心当成肝肺;早知道这样,就不帮他了,由着他去陛下那里撞墙好了。”说着,她又道:“公主往后少管他的事情,省得又与今日一样,平白添一肚子气!” 慕千雪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已经离着极远的书房,神色复杂异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九怕她从此记恨东方溯,道:“王爷对公主从来都是极好的,这一次……只是钻了牛角尖,才会说那样的话,给王爷一点时间,相信他会想明白的。” 夏月没好气地道:“就怕他还没想明白,咱们已经被气死了,你没听到他刚才的话吗,竟然咒公主……”她咽下那个字,转而道:“依我说,往后还是少见为好,也好少受些气。” 他们言语之时,慕千雪眼底似有雾霭在流转,许久,她近乎梦呓地道:“其实他一直都很明白,反倒是我……不明白。” 夏月听到她这句话,愕然道:“什么明白又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慕千雪微微一笑,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在快要走到门口时,一道人影来到慕千雪身前,欠身道:“奴婢阿紫,见过璇玑公主。” 慕千雪心念微微一动,温言道:“阿紫姑娘免礼。” 阿紫直起身,含笑道:“宗姬知道公主来了府中,很是欢喜,特命奴婢请公主过去一叙。” 夏月暗自翻了个白眼,低声道:“什么欢喜,根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说得极轻,阿紫又离着有一段距离,没听清楚,“夏月姑娘说什么?” 夏月皮笑肉不笑地道:“没什么,就是佩服王妃消息灵通。” 阿紫听出她的言不由衷,但并不在意,笑吟吟地朝慕千雪道:“王妃正在东院等着,公主请。” 慕千雪知道自己不去一趟,沈惜君是不会罢休的,逐点头答应,随阿紫来到东院,在踏过院门时,慕千雪有一刹那的恍惚,庭院里的一切,与她在时并无太大差别,只是……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进了正堂,一袭朱红锦衣的沈惜君正坐在紫檀折枝椅中,徐徐抿着茶,神色若有所思;今日天气有些回暖,故而南北长窗都开着,带着几分暖意的风不时吹入堂内,拂动沈惜君垂落于两颊的珍珠步摇,在空中划过道道华光。 慕千雪停在正中央,敛袖欠身,“千雪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沈惜君目光徐徐在她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又紧,方才压下心中的妒意,淡然道:“公主是王爷贵客,无需多礼,坐。” 在侍女奉上茶后,沈惜君听得慕千雪有几声咳嗽,扬眉道:“怎么,公主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慕千雪在椅中欠一欠身,“小病而已,不打紧,多谢王妃关心。” “公主既然身体不好,就该在府中静养,少出来走动,以免加重病情;很多时候,既然离开了,就不应该再回头,这样于人于己都好,公主你说是不是?”冷意,在沈惜君眼底若隐若现。 慕千雪自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垂目道:“王妃所言甚是。” 沈惜君盯了她片刻,忽地莞尔一笑,“说起来,我与公主的缘份不可谓不深,先是在街上相遇,之后又在太后寿宴上相见,再然后几次相遇,就连这东院,也是公主以前住过的。”顿一顿,她又道:“我之前还想着,若是往后与公主同住一处,倒也有趣,可惜公主搬了出去。” 夏月暗自翻一翻白眼,可惜?如果公主当这会儿真与她同住在东院里,她怕是气得脸都绿了。 第两百三十二章 解围 第两百三十二章 解围 慕千雪神色平静地道:“千雪只是此处的过客,王妃才是主人,主人来了,客人自然应该让位。” 沈惜君抚一抚脸颊,眸光渐渐冷了下来,“原来公主也知道我是此处的主人吗?” 慕千雪淡然一笑,“何止千雪,整个金陵城都知道王妃是睿王府的主人。” 沈惜君冷哼一声,倏然发难,“既是这样,你为何还要缠着王爷不放,甚至迷惑王爷抵押所有庄园田地屋契换取大笔银两给你;公主这份迷惑人心的本事,可真真是高明。” 阿紫轻轻一笑,故意道:“璇玑公主本事自是极好的,否则怎么能让王爷千里迢迢跑去西楚救她呢?” 沈惜君双眉微挑,旋即笑了起来,“你不说,我倒是快忘了,公主是西楚废后呢,换了旁人,能够死里逃生,从此安稳度日,已是心满意足;偏偏咱们这一位,不仅不知足,还总是妄想飞上枝头,真是可笑!” 看到她们主仆在那里一唱一喝,夏月哪里还忍得住,正要说话,有人比她快了一步,“如果公主真有这个念头,宗姬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所以还请宗姬说话客气一些!” 沈惜君面色一变,盯着神色淡漠的十九,“你这话什么意思?” 十九瞟了她一眼,淡然道:“不就是话里的意思吗,难道连这么浅显的话语,宗姬都听不明白?” “你好大的胆子!”沈惜君紧紧咬着银牙,这个贱丫头竟然敢当面讽刺她,实在可恶;而且十九一口一个宗姬,分明就是不承认她是睿王妃。 她紧紧攥着扶手,咬牙道:“阿紫,给我掌她的嘴!” 十九刚才那几句话,听得夏月畅快不已,这会儿听得沈惜君要掌十九的嘴,当即站出来道:“十九并没有说错什么,王妃罚得好生没道理!” 沈惜君冷冷盯了她,寒声道:“只凭她在我面前,没有自称奴婢这一条,就已经足够打烂她的嘴!” 十九嘴角微扬,不屑地道:“有资格让我自称奴婢的,只有王爷一人,你……不配!” 这句话不吝于火上浇油,气得沈惜君浑身发抖,尖声道:“掌嘴!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见沈惜君气得似乎有些失去理智,夏月暗自皱一皱眉,俯身在慕千雪耳边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去请王爷过来?” “不必,十九吃不了亏,再者……”慕千雪看了一眼门口,凉声道:“算算时间,她差不多也该到了。” “他?”夏月诧异地问道:“谁要过来?” 慕千雪微微一笑,“待会儿就知道了。” 在他们说话之时,阿紫已是奉命来到十九身前,也不说话,抬手就是一掌过去,还未来得及挥下,就被人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阿紫惊怒地盯着抓住自己手的十九,“你竟敢反抗?” 十九傲然:“我没有错,为何要由得你们掌掴?” “好好好!”沈惜君怒极反笑,对一旁的阿兰几人道:“你们都给我过去掌嘴,我倒要看看,她能阻得了几个!” 阿兰等人正要过去,有侍女走了进来,瞧见屋里这一幕,有些害怕,怯怯地不敢言语,直至阿兰问了一句,方才慌慌张张地道:“平妃来了,说是要见王妃。” 阿兰转眸看向沈惜君,后者这会儿哪有心情见她,冷声道:“我现在没空见她,让她明日再来。” 侍女还没来得及答应,一道人影走了进来,正是赵平清,身后跟着杜鹃,在经过慕千雪身边时,目光轻轻一掠,似流云划过。 “听闻公主在姐姐这里,果不其然。”说着,她朝面色不悦的沈惜君敛衽一礼,“平清不请自来,望姐姐恕罪。”她的声音是一惯的娇柔温软,似蒸熟的上等糯米,一粒粒地粘在一起。 “平妃倒是越来越不见外了。”沈惜君冷声讽刺了一句,道:“平妃何事来此?” 赵平清笑道:“姐姐是知道,平清素爱下棋,无棋不欢,偏偏杜鹃他们一个个棋力差劲得很,走不了几个回合便弃械投降,实在没意思;无意中听得府里的下人说,公主棋艺过人,正好又来了府里,就过来问姐姐借人了,姐姐不会见怪吧?” 沈惜君压下怒意,虚虚笑道:“当然不会,只是……” 不等她说完,赵平清已是满面笑意地打断道:“那就多谢姐姐了,妹妹与公主先行告退。” “公主,我们过去吧。”她朝慕千雪使了个眼色,声音微微发急。 “好。”慕千雪点点头,起身朝被堵了话的沈惜君道:“千雪告辞。” 眼见她们就要走出门口,阿兰俯身在沈惜君耳边提醒,“宗姬,就这么让她们离开吗?” 沈惜君死命攥着扶手,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始终是没有开口阻止,任由她们离去。 待得她们走得不见身影后,方才松开咬得发酸的银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道:“这两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再说赵平清那边,拉着慕千雪一路疾行,直至走出东院,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松开手温言道:“好了,应该没事了。” 慕千雪迎着她的目光道:“劳平妃特意来替我解围,实在过意不去。” 赵平清一怔,旋即轻笑了起来,“果然是瞒不过公主,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听得这话,夏月恍然道:“原来平妃并不是真的要找公主下棋的啊?” 赵平清笑着摇摇头,随即叹口气,怅然道:“我与姐姐相识十余年,她一直视公主为眼中钉,这次突然派人请公主过去,又岂会是什么好事。”说着,她对慕千雪道:“我知道公主一直对我存有误解,认为是我算计了王爷,但请公主相信,我从未算计过任何人,也不懂得算计,走到今日这一步,真的是身不由己!” 慕千雪微微一笑,漠然道:“如果平妃不懂得算计,那普天之下,怕是再无懂得算计之人。” 赵平清难过地道:“为何公主总是不肯相信我?” 第两百三十三章 惺惺相惜 第两百三十三章 惺惺相惜 “我只相信该相信的人。”说罢,她淡淡道:“多谢平妃解围,千雪还有事,先走一步。” 夏月扶着慕千雪离去,在走出一段路后,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赵平清仍站在原处翘首相送,神情伤感而委屈;她收回目光,疑惑地道:“公主,平妃当真那么坏吗?” 慕千雪淡然道:“怎么,觉得我不讲理?” “当然不是!”夏月急急否认,随即犹豫地道:“奴婢只是觉得,或许平妃没有咱们想的那么坏,否则她今日也不会特意去给公主解围。” “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慕千雪唇角凝起一个冰冷的微笑,“沈惜君固然霸道任性,却如一柄明枪,令你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但赵平清不同,她是一枝隐藏在黑暗中的箭,你根本不知道,这枝箭会射向谁,甚至……当你被一箭穿胸之时,还不知道这枝箭是从哪里射出的。记着,笑里藏刀的人永远是最可怕的,因为你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夏月听得惊出一身冷汗,连连点头,“奴婢知道了,以后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奴婢都绝对不会信上半分。” 十九斜睨了她一眼,凉声道:“就一转头又忘记了,把坏人当好人,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才不会呢!”夏月朝她扮了个鬼脸,一路扶着慕千雪回到慕宅,刚进门,徐立便迎了上来,轻声道:“公主,张公子来了好一会儿了,小人请他去了偏厅奉茶。” 徐立口中的张公子,就是当日在万宝阁中借兵书给慕千雪的张启凌,今日已到他们约定的三日之期。 “知道了。”慕千雪应了一声,对夏月道:“你去我书房将那半本兵法图取来。” “且慢。”十九唤住夏月,迟疑道:“公主,兵法图归还后,再借怕是不易,不如先誊抄一份?” 慕千雪微笑道:“不必,所有阵图注解,都已经刻在我脑海中,随时皆可默录出来,兵法图对我已经没用了。” “嗯。”在夏月离去后,十九扶着慕千雪来到偏厅,正等得百般聊赖的张启凌看到她们进来,连忙起身见礼,“见过慕姑娘。” 慕千雪屈膝还礼,“让张公子久等,千雪实在过意不去。”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张启凌听到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双目久久无法移开,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自问见了无数美人,可直至这一刻,方才知道,何谓绝代色,倾城姿;那些所谓的美人,在她面前,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十九的咳嗽令张启凌回过神来,但仍难掩眸中的惊艳之色,“以往看书之时,瞧见书中写女子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总觉得那是夸大的描述,今日见了慕姑娘,方才知道古人诚不欺我,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倾城姿容。” 对于他的溢赞,慕千雪只是浅浅一笑,“公子过誉了,再美也不过是一张皮相罢了,百年之后,依然要归于黄土。” 张启凌微笑道:“话虽如此,但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够让人赏心悦目。”说着,他忽地道:“幸好!幸好!” 慕千雪秀眉微微一蹙,“幸好什么?” 张启凌接过下人重新沏来的茶,笑答道:“幸好我将兵法图借给了慕姑娘,否则今日可就见不到姑娘的天人之姿了。” “该说幸好的人是千雪才对,若非张公子慷慨相借,千雪怎有幸一观失传已久的兵法图。” “慕姑娘客气了。”说着,张启凌有些遗憾地道:“可惜只有半本,另外半本不知流落去了何处;不过慕姑娘放心,我一定会设法寻来。” 慕千雪犹豫片刻,终是没将另半本兵法图在她手里的事情说出去,这本兵法图关系重大,张启凌虽然出身富贵,终归身处朝廷战局之外,知道太多,有害无益。 这个时候,夏月拿来了兵法图,慕千雪亲自将之递给张启凌,并且再次拜谢,“千雪欠张公子一个人情,来日张公子若有需要千雪之处,千雪定当尽力而为!” 张启凌接过兵法书,似笑非笑地睇视着慕千雪,“慕姑娘此话当真?” 慕千雪微微一笑,“千雪虽是女儿身,却也明白一言九鼎的道理。” “好!一言为定!”张启凌畅声笑着,他的五官偏向于阴柔,但每每笑起之时,却又给人一种明朗的感觉,似一道划破阴霾天空的阳光。 重新落座后,张启凌打量了慕千雪半晌,忽地低头一笑,令后者好生奇怪,“张公子笑什么?” 张启凌笑道:“在下总以为女子只爱脂粉珠钗,从没想过,竟有女子喜欢看兵书,甚至愿意为此一掷万金,若非亲眼所见,在下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让张公子见笑了。”在一番客气之后,二人说起在兵法一道上的见解,彼此竟是出奇一致,往往慕千雪刚说了半句,张启凌已是明白她后半句要说什么,迅速跟上她的思维,令慕千雪惊讶不已。 不论萧若傲还是东方溯,皆曾领兵出征,浴血杀敌,但论起在兵法一道上的见解,竟都不及张启凌。 张启凌想是难得遇上一个能与他谈论兵法,又旗鼓相当的人,越说越兴奋,眼眸发亮地道:“我江宁家中收藏了不少先人流传下来的兵书,虽比不上本兵法图珍贵,却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公主见了定会喜欢。” 慕千雪遗憾地道:“可惜远在江宁,无法一观。” “这有什么,让人送过来就是了。”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已是唤过站在椅后的小厮,“你现在立刻快马加鞭回江宁,将我收在书房的兵书取来!” 夏月愕然道:“江宁离此足有数百里,这一来一回,怕是得要十几二日了。” 张启凌眼角飞扬,自信地道:“日夜赶路,再加上千里良驹,六日之内足以来回。”说着,他取下随身所带的玉佩交给小厮做为信物,“去吧。” 第两百三十四章 得偿所愿 第两百三十四章 得偿所愿 慕千雪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速,一时阻止不及,摇头道:“其实那些兵书不看也没什么,张公子实在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只是来回一趟江宁罢了,算不得劳师动众。”张启凌眉飞色舞地道:“在下醉心兵法十几年,却从未有一天,像今日这样痛快过。”说罢,他举起茶盏,“在下以茶代酒,敬慕姑娘一杯!” “好!”慕千雪亦很高兴遇到这个知音人,正要举茶相饮,忽地泛起一阵剧烈的咳嗽,面色潮红,浑身颤抖,连手里的茶盏也拿不住掉落在地。 “公主!”夏月大惊,忙上前替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往日咳嗽一会儿也就止住了,可这一次,却是一直咳个不停,就像当日在茶楼见顾长风那样,令夏月紧张不已,就在她打算让徐立去请大夫时,慕千雪终于艰难地止了咳嗽,看到后者掌心并没有殷红的血迹,夏月方才松了一口气,关切道:“公主,您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咳嗽罢了,别那么担心。”安抚了夏月一句后,慕千雪吃力地朝张启凌欠一欠身,虚弱地道:“千雪没用,让张公子见笑了!” “不碍事。”张启凌回过神来,迟疑片刻,试探道:“刚才……夏月叫慕姑娘‘公主’,难道慕姑娘是皇室中人?” 慕千雪静默片刻,嘴角弯起一个干涩的弧度,“不瞒张公子,我是南昭人。” “南昭人……南昭……”张启凌喃喃重复着,过了一会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满面惊讶地盯着慕千雪,颤声道:“难道慕姑娘就是南昭国的……璇玑公主?” 当年璇玑公主之名虽传遍天下,她的本名却鲜有人知。 “正是千雪!”她的回答令张启凌激动不已,语无伦次地道:“我……我不知道慕姑娘就是……我以为……我……” 他这个样子,令夏月瞧着好笑,故意打趣道:“你以为我家公主只是寻常女子对吗?” “不是!”张启凌急急否认,“慕姑娘天姿国色,才华过人,岂会是寻常女子,我只是没想到,慕姑娘就是名动天下的璇玑公主。”说着,他朝慕千雪长揖一礼,正色道:“张启凌见过璇玑公主,愿公主安康万福!” 慕千雪虚扶一礼,淡然道:“张公子不必如此,从南昭被人攻破都城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再是什么公主。” 提及南昭被灭国之事,张启凌长叹一声,“当年公主下嫁还是皇子的楚帝,所有人都以为你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万万没想到,楚帝竟然这般狼子野心,趁南昭没有防备,出兵攻伐,毁了南昭百年基业!” “都怪我识人不清,着了萧若傲的当!” 张启凌安慰道:“他存心隐瞒,公主又哪里会知道,所幸公主逃了出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顿一顿,他又道:“公主不必太难过,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终有一日,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希望如……”话未说完,她便又掩唇咳嗽了起来,所幸这一次不像之前那么利害,稍咳几声就止住了。 张启凌关切地道:“公主平日里也总是这样咳嗽吗,可曾请大夫来诊治过?” 夏月接过话道:“怎么没请过,金陵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差不多都请了遍,就是没一个能治好公主的病,只会开一堆有用没用的药,再不然就是让公主静养。” 张启凌沉吟片刻,道:“我认识一位大夫,任何疑难杂症到了他手里,都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他或许可以治好公主的病。” 他的话令夏月眼眸一亮,急忙问道:“哪位大夫?住在何处?我现在就去请他过来。” 张启凌笑一笑,“还是我走一趟吧,这位大夫虽然医术高明,性情却有些古怪,轻易不肯替人看病,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方才与他结下几分交情;只是此人住在金陵城外,公主怕是要等上几日了。”刚说完便起身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请他过来。” 慕千雪唤住他道:“多谢张公子一片好意,只是千雪清楚自己的病,药石难医,还是算了。” “世事无绝对,不试过怎么知道有用没用,总之公主等我几日就是了,告辞。”他随手行了一礼,疾步离去,显然是怕慕千雪再阻止。 望着他急急离去的背影,夏月好笑地道:“看不出咱们这位张公子还是个急性子。” 慕千雪笑着叹气,“我知他是一片好意,可惜注定是一场徒劳。” 夏月安慰道:“公主别总是往不好的地方想,就像张公子说的,世事无绝对,说不定这一位,真能医好您的病。” 随着出征日子的临近,越来越多的士兵集结,到了二月十八这一日,兵部调集的士兵已经达到七万之众;而健锐营也一如慕千雪所料的,被征集到了这次出征大军之中,预计出征之前,士兵人数能够达到十八万;至于粮草也在紧锣密鼓的调集之中,可惜不论李鸿怎么想办法,又或者怎么计算,都距离十八万士兵需要的粮草差了一大截,令李鸿头疼不已。 就在距离出征只有三日之时,平阳王突然感染风寒,卧病难起,无法统兵出征,东方洄不得不另选统兵之人。 东方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呈上三才阵法以及可以自动行走运粮的机关木牛,再加上卫晋、东方泽、杨和还有平阳王妃的推波助澜,终令东方洄选他为统帅,于二月二十日统领十八万大军,阻截齐军。 二月十九,东方洄刚下早朝,正在与怀恩说话,有内监进来,恭敬地道:“陛下,太后来了。” “母后?”东方洄惊讶地抬起头,果见尹秋搀扶着卫太后进来,他起身快步迎上去,在扶着卫太后坐下后,道:“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哀家有些事要与皇帝说。”卫太后沉声说着,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笼了一层阴云。 第两百三十五章 告密 第两百三十五章 告密 东方洄神色一动,朝垂手站在两边的宫人道:“你们都退下。” 待得殿中只剩下他们几人后,东方洄轻声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卫太后转脸对尹秋道:“把纸条拿给皇帝看看。” “是。”随着这声答应,尹秋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东方洄,“请陛下过目。” 东方洄满面疑惑地取在手里,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却令他脸色大变——“小心睿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尹秋屈一屈膝道:“回陛下的话,昨日家中送信进来,说奴婢母亲病重,将不久于人世,太后垂怜,特恩准奴婢回家照顾母亲两日,尽一尽最后的母女缘份,本该昨日回来,可就在昨天夜里,有人送来这封信;奴婢不知真假,唯有今日一早入宫,将此信呈予太后。” 东方洄拧眉道:“送这封信来的人呢?” “送信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说有人给了他一串糖葫芦,让他把这封信送过来,除了知道是一个年轻男子之外,一无所知。” 东方洄神色凝重地盯着纸上那一行墨字,许久,他抬头道:“母后怎么看这件事?” 卫太后盯着殿中的乌木嵌玳瑁屏风,目光锐利如剑,“哀家也不肯定,但……空穴不会来风!” 东方洄明白她的意思,犹豫地道:“但老七的为人,母后是知道的,素来沉默寡言,也没什么野心,当不至于如此。” 卫太后微眯了双眼,冷冷道:“人都是会变的,昨日没野心,不代表今日、明日都没野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东方洄面色难看地道:“若真如母后所言,那儿子现在将兵权许给他,岂非引狼入室?” 卫太后抚一抚云锦裙褂,叹息道:“若这封信早两日送来,哀家必不会同意皇帝将兵权交给他。” 东方洄思忖片刻,迟疑道:“不如……儿子现在下旨,收回老七手里的兵符,另选他人为主帅。” 卫太后思忖片刻,摇头道:“明日就要出征了,这会儿再改主帅太晚了,而且传扬出去,会让大周百姓觉得皇帝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再者,若他真有反心,皇帝这会儿收回兵权,无疑是告诉他,咱们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了,到时候狗急跳墙,反而对咱们更加不利。” “母后所言甚是,但这十八万大军落在老七手里,实在令儿子很不安。” 卫太后接过怀恩奉上的茶,冷声道:“哀家何尝不是,不过现在南境危急,在将齐军赶出去之前,他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格的事情来;怕就怕得胜之后,拥兵自重,不肯归还兵权;虽说咱们大周有雄兵百万,但内战之下,国力必然大大损耗,难以再压制野心勃勃的齐国与东陵。” 东方洄咬牙道:“亏得这么多年来朕与母后对他们母子百般照拂,竟是这样的狼心狗肺!” 卫太后盯着龙椅后的六扇乌木雕花屏风,徐徐道:“皇帝可有觉得,溯儿变得与以前不太相同。” 东方洄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观老七平日在朝堂上的言行,倒是没什么异常。” 卫太后微微摇头,“哀家指的不是这个。” 东方洄不解地道:“那母后的意思是……” 卫太后抿了口茶,淡然道:“哀家让周宁去查一些东西,应该就快来了,等一等吧。” “是。”东方洄虽有所疑惑,却也未说什么,陪卫太后一道静静等在承德殿中,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殿外传来叩门声,怀恩上前看过后,恭身道:“启禀太后、陛下,周宁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随着卫太后的话,一名中年太监走了进来,正是宁寿宫的首领太监周宁。 周宁走到殿中,拍袖下跪,“奴才给太后请安,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卫太后凉声道:“说吧,都是怎么回话的。” “是。”周宁恭敬地道:“奴才奉太后之命,问了几位阵法大家,皆说从来没有听说过三才阵,也不曾见书中有记载。” 在示意他退到一边后,卫太后道:“那几位阵法大家,皇帝是知道的,他们每一个都淫浸于阵法一道数十年,期间不知看了多少兵法书,可竟然没一个人知道三才阵,皇帝不觉得奇怪吗?” 东方洄若有所思地道:“母后是说,老七的得到的三才阵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三人为阵,三三得九,化为九人之力,也就是说,十八万士兵,若是运用得宜,可以发挥出五十四万士兵的巨大威力;此等阵法,怎可能寂寂无闻,除非……”卫太后神色寂冷地道:“才刚创出来!” 东方洄一怔,随即断然道:“这不可能,老七虽略通阵法,却也仅止于此,绝没能力创出这样的阵法。” 卫太后冷声道:“除了三才阵,那十头用来运粮木牛一样不是简单之物;若非这些,他怎能得到朝中大臣的支持,连哀家的兄长都帮着他说话。” “关于那些木牛,儿子也问过老七,他说是一个姓古的机关师所做。” “阵法师,机关师,突然之间都汇集到了他身边,可不是巧合两个字能够解释的。” 在一番近乎凝滞的沉默后,东方洄目光冰冷地道:“有人在老七背后出谋划策,意图谋取儿子的帝位!” 卫太后起身走到红棱雕花长窗前,一眼望出去,树木在晨光下郁郁葱葱,忽闻“啼哩”一声轻鸣,一只羽色艳丽的小鸟自密密的树叶间穿了出来,振翅飞向一碧如洗的天空,紧接着又有几只小鸟跟着一并飞了上去,自在飞翔。 “明日溯儿就会领兵出征,让绿衣派人暗中跟踪,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另外,设法查出他背后的那个人。” 东方洄肃声答应,“儿子知道。” 卫太后神色稍缓,转身道:“神机营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东方洄摇头,无奈地道:“他们藏得很深,至今没有线索。” 第两百三十六章 揭穿 第两百三十六章 揭穿 他的话令卫太后眉心紧蹙,“这件事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 “儿子会让绿衣加紧追查,母后不必太过担心。” 卫太后点一点头,漠然道:“让人盯住静芳斋,一旦溯儿当真拥兵作乱,陈氏就是咱们最好的人质。” 东方洄应了一声,又道:“如果老七真打定主意走那一步,恐怕一个陈太妃不足以挟制住他。” “哀家当然明白,所以这是最后一步。”说着,她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先帝在世时,众皇子之中,唯这对母子最不得宠,总以为他们会安分守己,不曾想竟也起了这样的心思,真是令哀家刮目相看。”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非要往死路上走,咱们岂有不成全之理。”东方洄言语间透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与东方溯毕竟二十多年兄弟,竟然没有半分不忍,心肠之寡冷可见一斑。 在又提醒了东方洄几句后,卫太后离开了承德殿,一路走来心事重重,一句话也没说。回到宁寿宫,尹秋端过宫人递来的红枣银耳羹奉至卫太后面前,“太后别那么担心,有陛下在,睿王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您今日一口早膳也没用,赶紧吃一碗银耳羹垫垫饥吧。” 卫太后接在手里,却无心食用,只是徐徐搅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银耳羹渐渐凉却时,她忽地对周宁道:“去传平阳王妃过来。” 平阳王妃到的时候,已是将近晌午时分,不论是在何时何地,她的妆容都精致无瑕,挑不出一丝错来。 在向卫太后行过礼后,她有些疑惑地道:“太后急着召臣妾来,不知有何吩咐?” 言语间,有宫人折了新开的石榴花进来,红艳可人,卫太后折了一朵亲自簪在平阳王妃浓黑如墨的发髻上,凭添一丝娇艳。 卫太后打量了一番,微笑道:“你未出阁的时候,总喜欢这样折石榴花簪在发间,说是比那些个珠花更好看。” 听她提起以前的事情,平阳王妃不由得笑了起来,“太后还记得。” “你的事情,哀家怎么会不记得;只是有一件事,哀家怎么也想不明白,要子钥你来替哀家解答。” 平阳王妃垂目道:“太后请说。” 卫太后盯着她,笑意渐渐冷了下去,“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对哀家撒谎?” 平阳王妃心头一颤,不自在地道:“臣妾……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随着她这句话,卫太后脸上最后一缕笑意也隐了下去,眼底的冰冷让平阳王妃心惊肉跳,“还不打算与哀家说实话?” 平阳王妃强自镇定地道:“臣妾与太后从来只说实话,从不敢有一句虚言。” “是吗?”卫太后回到椅中坐下,凉声道:“那你倒是说说,平阳王是怎么病的?” 这句话令平阳王妃激灵灵一颤,强颜笑道:“此事臣妾不是早就与太后说过吗,前几日王爷在书房就寝时,大意忘了关窗,吹了一夜的冷风,结果风寒入体,第二天就病倒了。” 卫太后抚过油水光滑的鬓发,漠然道:“平阳王是习武之人,身子远比一般人强健;哀家记得有一次他随先帝征战,受敌人暗算,替先帝挡了一刀,听说连骨头都露出来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大碍;何以这次,仅仅只是吹一夜风,就病得这般利害?” 平阳王妃赔笑道:“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王爷如今都已经是年过五旬的人了,这身子哪里比得了年轻之时。” 卫太后看了她一会儿,颔首道:“说得也是,毕竟岁月不饶人,大夫呢,怎么说的?” 见她面色平缓,平阳王妃心中的稍定,恭敬地道:“大夫说是邪风入体引致的风寒,没什么大碍,只是病势凶猛,所以看着吓人,只要按时服药,安心静养,很快便会好转。” 卫太后摇头道:“风寒之症,可大可小,万一遇到一个庸医可就麻烦了,哀家记得当年兰妃就是因为风寒走的,当时她才二十余岁,恩宠正盛,哀家每每想起,都觉得可惜;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说着,她转向尹秋道:“你去一趟太医院,请李太医过府为平阳王医治。” 听得这话,平阳王妃忙道:“其实王爷服了两日药,已经有所好转,不必劳烦李太医。” “只是走一趟罢,能劳烦什么,再说他食朝廷俸禄,理该为朝廷效力,否则养来何用。”卫太后的话令平阳王妃越发慌张,不安地道:“真的没什么大碍,太后您就别担心。” 卫太后并不理会她的话,只催促着尹秋,“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平阳王妃急得脸色发白,眼见尹秋就快走到殿门,她硬着头皮道:“太后,王爷他……” “子钥。”卫太后截断平阳王妃的话头,却不急着说下去,伸手接过周宁递来的茶盏,盏盖刚一揭开,一阵氤氲的热气便升了起来,模糊了她的容颜。 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中,卫太后缓缓道:“你是哀家的妹妹,在私底下,不论你犯了什么样的错,哀家都会原谅,可一旦闹开来,就由不得哀家决定了,文斌就是最好的例子,哀家不想再有卫家人步他的后尘!” 平阳王妃听得冷汗涔涔,勉强撑了一阵子,终是抵不住心中的害怕,屈膝跪了下来,“臣妾知罪,请太后责罚!” 卫太后目光在她青白交加的脸上扫过,扬眉对周宁道:“去把尹秋叫回来。” 在周宁离去后,卫太后盯着惶恐难安的平阳王妃道:“如此说来,平阳王果然没有生病?” 平阳王妃哆嗦着两片同样失尽血色的嘴唇,艰难地道:“是!” “呯!”卫太后狠狠一堂击在紫檀雕花的扶手上,胸口起伏如潮汐,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连哀家也敢骗!”忍耐多时的恼恨,在这一刻悉数暴发出来。 平阳王妃连连磕头,石榴花自髻间滑落,掉在金砖掉就的地上,红艳之中带着一丝颓败的气看息,“臣妾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求太后开恩,求太后开恩!” 第两百三十七章 心惊胆战 第两百三十七章 心惊胆战 卫太后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头怒火,冷声道:“睿王让你这么做的?” 平阳王妃盯着金砖上的倒影,心思急速转着,“与睿王无关,是臣妾自己的主意。”她思虑再三,终是没有将沈惜君说出来,她太清楚卫太后的心思,除了他们几个至亲之人外,余者在其眼里,皆不过是蝼蛄,沈惜君……也不例外! 不错,卫太后是很疼爱沈惜君,但也仅止于此,一旦沈惜君越过她心中的那条底线,她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沈惜君,一如当初的卫文斌。 卫文斌的死,令她清楚,真正疼爱子女的,永远都只有父母;或许情况不至于像她想的那么差,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拿沈惜君的性命去冒险,那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大殿静若死水,明明窗外春光明媚,草长莺飞,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平阳王妃却有一种置身寒冬腊月的感觉,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哆嗦;她与卫太后是姐妹不假,但在此之上,还有一层关系,那就是——君臣! “你的主意?”卫太后眉梢眼角充斥着浓浓的怀疑,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是!”尽管心中害怕,但平阳王妃还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春光自长窗外透进来,照在卫太后左侧脸上,“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出这样的主意,犯下欺君大罪!” 平阳王妃缓缓抬起头,迎着卫太后冷怒交加的目光,含泪道:“臣妾知道,陛下是信任王爷,才会在齐国犯境,大周有危之时,钦点王爷为主帅,可是……陛下忘了,王爷已经年过五旬,不再是先帝在时,年轻力壮,勇猛过人的平阳王;太后刚才也说了,岁月不饶人,王爷他……老了。” 这番话,平阳王妃说得半真半假,虽然这次事情,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沈惜君,但她确实不放心平阳王再次披挂出征。 卫太后不以为然地道:“老骥伏枥,尚且志在千里;何况平阳王只是刚过五旬,并非七老八十。” “是,王爷今年才刚刚五十,可之前的南征北战,令王爷落下一身伤病,但他性子倔强,从不肯在人前喊半句痛。”平阳王妃越说越伤心,垂泪道:“从几年前开始,每逢阴雨天,王爷周身关节都会肿痛,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走路都困难,可就是这样,他还强撑着去上朝,去练兵,却巡防;令所有人都以为他平阳王身子健壮;臣妾每每看到他咬牙忍痛的样子,就……心如刀割。” “入春之后,雨水颇多,这阵子王爷关节一直隐隐作痛,万一行军打仗之时,王爷病情加重,对我军必然不利,但陛下圣心已定,臣妾们不敢拒绝,思来想去,只有装病这一个办法。”说着,她俯身再次磕头,惶恐地道:“所有事情,皆是臣妾一人的主意,太后要罚,就罚臣妾一人,不要迁怒于王爷。” 卫太后双眸微阖,令人无法看出她的心思,良久,寂冷如霜雪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这件事哀家就当你说得过去,举荐睿王,又是何道理?” 在平阳王告病之后,平阳王妃曾来宁寿宫,向卫太后举荐东方溯,故而有此一问。 平阳王妃拭一拭泪,哽咽道:“之前追随先帝征战的武将,老的老,病的病,实在没几个合适的人选,倒是睿王几年前曾领兵大败东凌,在年轻一辈中极是突出,除了王爷之外,他算是最适合的人选;另外,他与惜君已经成亲,算是半个卫家人,由他统兵,太后与陛下皆可放心!” “放心?”卫太后冷笑连连,在她看来,再没有什么话,比这两个字更可笑得了。 平阳王妃微抬了头,试探道:“太后,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心存疑虑,为何卫太后会突然知道平阳王装病欺骗,又几次三番提及东方溯,且每一次提及,都充斥着深刻的怀疑。 她知道卫太后不是真心疼惜这个庶子,但一直以来,面上都还算过得去,何以突然之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卫太后闭一闭双目,声音冷冷如隆冬之时结住湖面的厚厚冰层,“哀家当时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惜君嫁给他,否则也会有今日之祸。” “太后……”平阳王妃待要再问,卫太后已是打断道:“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起来吧。” “多谢太后。”平阳王妃知趣地咽下嘴边的话,撑着酸疼的膝盖站了起来。 卫太后起身走到长窗前,望着窗外锦绣春色,“睿王明日就会领兵出征,到时候,你将惜君接到平阳王府住上一阵子。”不等平阳王妃言语,她又道:“你只管照哀家的吩咐去做就是了,不要多问;还有,没哀家的同意,不让让她回睿王府,除非……”她微侧了头,盯着平阳王妃一字一句道:“你不打算要这个女儿!” 卫太后言语间透出来的冷意,令平阳王妃打了个冷颤,连忙道:“臣妾谨记太后吩咐。” 卫太后点一点头,收回目光,“好了,你回去吧。” “臣妾告退。”在平阳王妃将要退出正殿时,卫太后幽冷的声音在其耳边响起,“这一次哀家看在母亲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一次,就算是你,哀家也不会轻饶。” “臣妾明白!”平阳王妃连忙答应,在勉强撑着离开宁寿宫后,便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虚脱一般地往下瘫去。 “王妃!”逐春一个人扶不住她,只能由着她瘫坐在地上,所幸这会儿没什么人经过。 逐春一边替她拭着额上如浆水般不断涌出的冷汗,一边紧张地道:“王妃您怎么样,要不要紧?” “我没事,只是……有些没力气。”平阳王妃低头看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手心也是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在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平阳王妃借着逐春的搀扶,勉强站了起来,走到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歇息。 逐春紧紧皱着眉头,不解地道:“王妃,您说太后是怎么知道王爷那件事的?难不成是咱们府里有人泄密?” “她根本就不知道。”平阳王妃双手紧紧交握,可即便这样,依旧无法抑止住双手的哆嗦。 第两百三十八章 懵懂不知 第两百三十八章 懵懂不知 逐春睁大了眼睛,诧异地道:“不知道?可她明明……” “明明什么?”平阳王妃涩然打断,“你哪一只耳朵听到她说王爷装病的?” 逐春被她问得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在最初的那番言谈里,卫太后并没指责平阳王装病,是自家主子主动承认的,“但太后让尹秋带李太医去为王爷诊治,分明就是起了疑心。” “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得不承认。”平阳王妃沉沉道:“太后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从而试探于我。” 逐春蹙眉道:“可是知道王爷装病的,连奴婢在内,统共不过五人,都是府里使了多年且行事稳重的老人,不应该会去向太后告密的。” “不是府中之人。”平阳王妃肯定的话语令逐春不解,“王妃何以这么肯定?” “如果是府里的人泄密,刚才我们一进去,她就该兴师问罪了,何需大费周张地试探我,而且……”平阳王妃黛眉紧蹙,“太后后面说的话,句句都在针对睿王。” “奴婢也看出来了,尤其是让您将宗姬接回来的事情,奴婢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哪位王爷出征打仗,府中王妃回娘家居住的事情,且还特意说那么重的话,仿佛睿王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逐春本是无心之语,却令平阳王妃脑海中有一种闪电耀过的感觉,喃喃自语,“或许……睿王府真是龙潭虎穴。” 逐春猜不透她的心思,不解地道:“王妃何出此言?” 平阳王妃长叹一声,沉沉道:“若我没有猜错,太后对睿王……怕是动了杀机!” “啊!”逐春骇然惊呼,脱口道:“这怎么可能?” “呵呵,为什么不可能?”平阳王妃冷笑一声,反问于她。 逐春定了定心神,道:“睿王虽非太后所生,但自幼走动,关系亲密,岂会突然动杀机。” 平阳王妃睨了她一眼,凉声道:“你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怎还这样看不明白,先帝子嗣之中,太后真心实意疼爱的从来只有陛下一人,除了陛下之外,余者皆不过是棋子,信王如是,睿王亦如是,没有例外。” 逐春咬一咬牙,垂目道:“奴婢也知道太后不可能像疼爱陛下一样疼爱睿王,可终归跟在身边十多年,就当真没有半分不忍?” 平阳王妃嗤笑道:“会这么问,只能说你太不了解宁寿宫那位;若没有那份狠厉心肠,如何能够走到今日。” 往日里,她提起卫太后的狠厉无情,觉得再正常不过,可现在,却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因为卫太后的狠厉,已经渐渐延伸到了她身边。 逐春默默听着,待平阳王妃说完后,她想起一件事来,紧张地道:“王妃,如果太后真要杀睿王,那宗姬怎么办,会不会也……”后面的话,她不敢说下去。 “太后让我把惜君接回来,就是给惜君一条活路。”说着,平阳王妃肃声道:“明日睿王一出征,你就立刻去睿王府,将惜君给带回来;记着,不要说得太明显,否则恐怕她不肯答应。” 逐春颔首道:“奴婢知道怎么做。” 沈惜君并不知道自己与东方溯才刚刚开始的缘份即将结束,这会儿正拿着一把剪子,细细修剪着木槿花多余的花枝。 阿紫端着一盏鲜红透亮的血燕进来,“宗姬,燕窝炖好了。” “嗯。”沈惜君应了一声,搁下剪子就着侍女捧着的水净一净手后,接过阿紫捧着手里的燕窝,上面浇了一层浓稠的蜂蜜,颜色光润,香气袭人。 沈惜君尝了一口后,惊讶地道:“今日浇得什么蜂蜜,这般鲜甜可口?” 阿紫依言答道:“与之前一样,都是枣花蜜,用量也一样,并没有变过。” 沈惜君挑眉,疑惑道:“这可奇怪了,今日吃起来,特别入味,甜而不腻。”话音未落,阿兰已是低低笑了起来,令前者颇有些奇怪,“你这丫头,无缘无故地笑什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阿兰笑得更加利害,直至一再追问,阿兰方才笑嘻嘻地道:“奴婢知道宗姬为何会觉得今日这蜂蜜燕窝特别鲜甜。” “你倒是说说。”在沈惜君的言语下,阿兰抿唇笑道:“甜的根本不是蜂蜜,而是宗姬的心,因为……”她故意拖长语调,在将众人好奇心勾起来后,方才续道:“昨夜里,王爷头一回歇在咱们东院。” 听得这话,阿紫也想了起来,满面笑意地道:“是了是了,这会儿端来的就算是一盏黄连茶,在宗姬喝来,也是甜得很。” 沈惜君被她们说得粉面羞红,故作生气地道:“好你们两个丫头,连我也敢取笑,找打是不是?” 阿兰屈一屈膝,笑道:“奴婢岂敢,奴婢是替宗姬高兴呢,等了这么久,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阿紫不屑地道:“平妃自以为可以用狐媚手段绑住王爷,结果还不是输给了宗姬,真真是活该!” “她自然活该!”提及赵平清,沈惜君眉目冷若冰霜,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在大婚之夜,是怎样的孤枕难眠,默默落泪;又是怎样的丢尽颜面,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而这一切都是拜赵平清所赐! 阿兰笑吟吟地道:“经过这次的事,相信王爷已经明白宗姬的真心,也清楚宗姬才是能够帮他的那个人,从此对您一心一意,恩爱白头。” 阿紫打趣道:“岂止是恩爱白头,还有子嗣昌盛,共享天伦。” “就你们两个话最多。”沈惜君斥了她一句,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显然心里很是受用。 说话间,蔡元走了进来,满面笑容地打了个千儿,“小人给王妃请安,王妃万福。” “免礼。”沈惜君抬手示意他起身,“蔡总管怎么过来了?” 蔡元恭敬地道:“回王妃的话,内务府刚刚送来一批上等的衣料,王爷命小人送来给王妃挑选。”说着,他轻轻拍一拍手,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每一名侍女手上都捧着两匹光彩耀目,颜色各异的锦缎,粗粗一数,至少有二十余匹。 第两百三十九章 警告 第两百三十九章 警告 在命她们将锦缎放在桌上后,蔡元笑道:“请王妃慢慢挑选,王爷说了,只要您喜欢,悉数留下也无妨。” 东方溯借蔡元之口传来的话,令沈惜君欢喜不已,伸手抚过层层叠叠的锦缎,微笑道:“这怕是不太好,怎么着也该拿一些去给平妃,蔡总管你说是不是?” 她们之间的明争暗斗,蔡元可是清楚得很,自不会去接这个茬,只笑眯眯地道:“王妃您做主就是了。” 这只老狐狸!沈惜君在心里说了一句,笑吟吟地道:“行了,都留下吧,我会派人请平妃过来挑选。” “那就有劳王妃了。”在蔡元离去后,沈惜君扬一扬脸,道:“阿紫,你去请平妃过来。” “宗姬,您真打算让她过来挑选?” 阿紫惊讶的问着,她还以为沈惜君是随口说说,不曾想竟是真的。 “为什么不?”戴着镂金护甲的手指抚过一匹宝蓝织锦的缎子,冷声道:“这些都是各织造局进贡给宫里的上等锦缎,除了宫里头的娘娘之外,也就是各府亲王能够分到一些,她赵平清这辈子怕是都还没穿到过呢。”顿一顿,她催促道:“快去吧。” “是。”阿紫刚要离去,有侍女进来道:“王妃,平妃在外求见。” 沈惜君一怔,旋即脸上泛起一层冷笑,“她倒是脚长,自己就来了,让她进来。” 在侍女离去后不久,赵平清扶着杜鹃的手走了进来,神色一如既往的谦卑恭顺,“平清给姐姐请安。” 在示意她起身后,沈惜君似笑非笑地道:“平妃今日来,该不会又是听说璇玑公主在我这里,想找她下棋吧?” “姐姐说笑了。”赵平清自袖中取出一块绣着两朵并蒂莲的帕子递过去,“平清给姐姐绣了一块帕子,特来送给姐姐。” 沈惜君扫了一眼她手里针脚细密,绣工精致的帕子,却不接过,挑眉道:“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平妃这个……是奸还是盗?” 对于她的嘲讽,赵平清一如既往地浅笑盈盈,“您是平清的姐姐,做妹妹的对姐姐好,是理所应当之事。”说着,她又往前递了递,“妹妹昨夜想了很久,觉得这并蒂双生的莲花最适合姐姐,故而连夜绣了来送给姐姐。” 沈惜君盯她半晌,忽地嫣然一笑,“那就多谢妹妹了。”在示意阿紫接过后,她指了桌上那一堆光彩夺目的锦缎,“这是蔡总管刚刚送来的,我本打算让阿紫请平妃过来挑选的,没想到正好你就过来,快瞧瞧,喜欢哪几匹,拿去做几身新衣裳。” “出嫁时,母亲给了两大箱的料子,足够裁制好几年的衣裳了,这些料子,还是姐姐留着吧。” “我一人哪用得了这么多,再说,你现在是睿王侧妃,那些普通料子如何能衬你身份,赶紧选去。”说着,沈惜君挽了她的手来到桌前,取过一匹桃红团绣的料子往她身上比了比,“我瞧这个不错。” 赵平清推辞不过,只得选了五六匹,“多谢姐姐,这些足够了。” “足够就好!”沈惜君笑意深深的说了一句,随即来到长窗前,拿起原本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子,未等众人明白她的意思,剪子已是用力划在那几匹锦缎上,每一匹都被划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赵平清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愕然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沈惜君缓步踱到她面前,手里还拿着毁了几匹价值不菲锦缎的剪子,杜鹃怕她对赵平清不利,急忙挡在其面前,慌声道:“你……你别乱来啊!” 沈惜君目光在她脸上掠过,漫声道:“怎么,怕我伤了你家主子?” 杜鹃面色苍白地道:“你若敢胡来,王爷他……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是吗?”沈惜君抬手抚过她细腻白嫩的脸颊,笑靥如花地道:“不如我们来试试,就从……你开始。” “杜鹃不懂事,请姐姐息怒。”赵平清拉过浑身僵硬的杜鹃,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平清哪里做得不对,惹姐姐不高兴?”眼角余光一直盯着沈惜君手里的剪子,一旦有所不妥,立刻便可避开。 沈惜君冷哼道:“只要一看到你这张虚情假意的脸,我就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赵平清叹息道:“我已经与姐姐解释过无数次了,我……” “够了!”沈惜君冷冷截断她的话,“我不想费神听你的谎话,今日只是给你的一点小小教训,让你好生记着自己的身份,别以为王爷对你有些宠爱,就可以无法无天,甚至踩到我头上来。哼,你那些狐媚手段迷惑得了王爷一时,却迷惑不了一世,始终我才是王爷唯一的嫡妻,而你……不过是一个妾罢了,嫡庶之别,是你无论使多少手段都越不过的坎!” 赵平清咬一咬唇,眼圈微红地道:“平清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身份,更不曾……” “如果你真记得,就不会缠着王爷,屡屡令我难堪;更不会擅闯东院,借故带走慕千雪。”沈惜君厉声打断,在稍稍平复了怒火后,冷言道:“赵平清,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你是怎么嫁进睿王府的,往后给我安安份份待在你的西院,否则下一次,这剪子划得可就不是锦缎了。” “平清告退。”赵平清含泪屈一屈膝,在她带着杜鹃欲离开时,沈惜君夺过阿紫尚拿在手里的锦帕,甩手扔到赵平清脸上,冷声道:“把这个还有那些锦缎带走,别说我亏待了你。” “多谢王妃。”在命杜鹃捡起那几匹划破的锦缎后,赵平清快步离去,在她们主仆走得不见身影后,阿兰有些担忧地道:“宗姬,您不怕她去王爷面前告状吗?” “王爷现在忙着出征之事,哪有功夫见她,再说……”沈惜君红唇微勾,打量着手里的剪子道:“她可以告状,难道我们就不行吗?” 第两百四十章 意外 第两百四十章 意外 再说赵平清那边,一路阴沉着脸,半句话也未说,直至回到西院,方才缓缓吐出憋了许久的那口恶气,“好一个沈惜君!” 紫燕瞥见杜鹃捧回来的那几匹崭新却被划破了口子的锦缎,疑惑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鹃把东西往桌上一摔,揉着酸疼的胳膊,气恼道:“还不是那位蛮横无礼的王妃,娘娘好心给她送帕子,却被她连损带骂,实在可恨!”在将事情经过大概讲述了一遍后,她咬牙道:“王爷这才歇了一夜,她就已经这副德性了,要是再多歇几夜,不知得过份成什么样子。”说着,她对赵平清道:“娘娘,您得赶紧想个办法啊。” 赵平清盯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沉声道:“沈惜君本就是那个性子,我倒是更在意王爷的态度,他明明就厌极了沈惜君,自成亲以来,连个好脸色也不愿给她,何以昨夜会那么突然地歇在她那里,今儿个还让蔡元送去如此多的上等锦缎,恩宠有加,实在令我思之不解。” 杜鹃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想想昨日,除了陛下因为平阳王生病,改封王爷为出征统帅之外,并未有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情。” 她的话令赵平清心中一动,喃喃低语,“难道是因为这个?” 杜鹃听得不真切,询问道:“娘娘您说什么?” “没什么。”赵平清压下心里的那丝怀疑,沈惜君虽说是一品王妃,身份不凡,但并没有资格参与这样的军国大事,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紫燕忧心忡忡地道:“说到统帅一事,王爷明日就要出征了,这一去,少不得要两三个月,到时候王妃主事,咱们的日子怕是会很不好过。” 赵平清转着指间的白玉戒指,眸中闪烁着幽幽的冷光,“我原想利用璇玑公主来对付沈惜君,可惜这个女子太聪明,不论我做什么都瞒不过她那双眼,她……很危险!” 杜鹃拧眉道:“奴婢总觉着这个璇玑公主古古怪怪的,只怕不好对付,娘娘您要小心。” 赵平清扬脸自那幽暗的光线中挣脱出来,似笑非笑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付她了?” 杜鹃一怔,“娘娘不是说……” 赵平清拍一拍手,笑得人畜无害,“当你面前有一只狗时,需要想办法打狗;可若是有两只狗,就不必自己动手,只需挑动它们狗咬狗就行了。” 杜鹃试探道:“娘娘是说……让她们自相残杀,咱们做收渔翁之利?”见她点头,又道:“可娘娘刚才不是还说,璇玑公主不好利用吗?” “她自是不好利用,但不是还有一个沈惜君在吗?”赵平清透过敞开的长窗,遥遥望着东院的方向,“沈惜君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是嫡妻,我只是一个妾,嫡庶有别;可谁告诉她,这个身份永远都不会变。” 杜鹃最先明白她的意思,笑意深深地道:“奴婢相信娘娘一定会如愿以偿!” 傍晚时分,赵平清倚坐在窗前,注视着天边渐渐隐去的夕阳,在她手边的花插之中,供着一束百合,晚风拂过,芳香盈动,沁人心脾。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杜鹃来到她身边,恭声道:“娘娘,晚膳已经在花厅备下,可以用了。” “嗯。”赵平清收回目光,扶着紫燕的手站了起来,在准备前往花厅之时,瞧见杜鹃欲言又止,蹙眉道:“怎么,还有事情?” 杜鹃不确定地道:“奴婢取膳归来的途中,似乎……看到了陶掌柜。” 赵平清眼皮一跳,讶声道:“宝恒银号的陶掌柜?” “当时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再加上天色又有些黑,奴婢不敢肯定,但……应该就是他,那天见到的那个伙计也在。” 紫燕疑惑地道:“他们来做什么?” 杜鹃摇头道:“碰到他们后,我也问了几个人,可惜都一问三不知,奴婢思来想去,恐怕……只有一个可能。” 赵平清双手握紧裙裾,冷冷吐出两个字,“借银?” 杜鹃点一点头,低声道:“若真是借银,恐怕又是为了璇玑公主。” 紫燕厌恶地道:“怎么总是有她的影子,跟个阴魂不散的冤鬼似的。” 赵平清屏一屏呼吸,对杜鹃道:“想办法再去打听一下,看能否问出一些端倪。” 在杜鹃离去后,赵平清来到花厅用膳,膳食与往日一样,四荤四素的八碟小菜,每一碟都色香味俱全,可惜赵平清这会儿没什么食欲,只是浅尝几口便让人撤了。 在两更响过后,奉命去打听消息的杜鹃回来,可惜结果令赵平清失望,一无所获,唯一有用的就是确定了,她当时见到的,确是陶掌柜。 见赵平清眉绪不展,杜鹃安慰道:“娘娘您别急,奴婢明日就去宝恒银号打听,那个伙计嘴不严,一定能够问出来。” “也只能这样了。”赵平清叹了口气,正要命二人替她更衣,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娘娘,王爷来了!” 赵平清一怔,旋即喜上眉梢,她以为东方溯明日就要领兵出征,必会独自一人歇在南轩,没想到他竟会挑这个时候过来。 她连忙整一整衣衫,开门迎了出去,夜风之中,东方溯缓步走来,衣袂飘飘,长发飞舞,一眼望去,犹如暗夜中冷峻尊贵的神祗,令赵平清看痴了神。直至东方溯走到近前,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屈膝行礼,“妾身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免礼。”东方溯扶起她,淡淡道:“本王突然过来,可有扰了你歇息?” “王爷知道妾身素来睡得晚。”赵平清粉面微红地道:“不过妾身确实没想到,王爷今夜会过来。” 东方溯没说什么,只道:“进去说话。” “嗯。”在跟着他入内后,赵平清对杜鹃道:“赶紧去打水来给王爷净身。” “不必了。”东方溯阻止了杜鹃,道:“本王此来,是有一件事想与平妃商量。”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为杜鹃指婚 第两百四十一章 为杜鹃指婚 他的话令赵平清颇为意外,婉声道:“王爷请说。” 东方溯不语,只是淡淡扫了杜鹃一眼,后者会意,赶紧拉着紫燕一道退了出去,待得朱红双门关起后,他道:“本王记得平妃提过,杜鹃的年纪比你还要大两岁对吗?” 赵平清摸不准他的来意,小心地笑道:“王爷记性真好,杜鹃今年已经满二十了,紫燕则小一些,才十八。” 东方溯“唔”了一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是时候给杜鹃找个夫婿了,别耽搁了她。” 赵平清心里“咯噔”一下,升起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小心翼翼地道:“妾身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一时还没寻到合适的人选,毕竟杜鹃跟随妾身多年,说是主仆,其实更像姐妹,妾身不想太过委屈她。” “这是自然。”东方溯笑一笑道:“不过嫁人嫁人,本王以为最要紧的还是挑对人,只要对方品性端正,这日子总是不会差的,平妃你说是不是?” 赵平清心里的不安感觉越发强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维持着面上的笑意道:“王爷所言正是妾身心中所想。” 东方溯取过一个摆在盘中的龙眼,徐徐剥着外面那个硬壳,“本王这里有一人选,倒是很适合杜鹃。” 赵平清脸色一变,怕被东方溯瞧见,忙以笑容掩饰,“原来王爷今夜过来,是要替杜鹃做媒。” 东方溯轩一轩眉,淡然道:“怎么,平妃觉得不好?” 赵平清赶紧道:“当然不是,妾身只是没想到,王爷这样关心杜鹃,那丫头要是知道了,非得感动的哭了不可。”她这会儿真是有苦说不出,杜鹃行事仔细又忠心耿耿,一直被她倚为左膀右臂,若是嫁人,不吝等于断她一臂。 “她是你的陪嫁丫头,本王当然要上心一些。”东方溯将剥到的龙眼递到赵平清唇边,后者这会儿心绪纷乱如麻,哪里有心思吃东西,但东方溯递来的,又不能不吃,心不在焉地嚼了几下,将圆核吐在小碟子里,道:“不知王爷相中了府里哪一个?” 东方溯取帕拭一拭指尖的汁水,随口道:“不是府里的人。” 这句话令赵平清面色微微发白,嫁予府里的护卫或者管事,她还可想办法继续让杜鹃在这边行走侍候,若嫁出府外……可就真是无计可施了。 迟迟不见赵平清言语,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她脸上,“怎么了,平妃不愿意?” 赵平清回过神来,赔笑道:“当然不是,王爷肯亲自替杜鹃选婿,妾身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不愿;妾身只是在想,究竟是哪家子弟这么出色,能够被王爷一眼瞧中。” 东方溯微微一笑,“是宝恒银号的伙计。” 赵平清满面愕然,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宝恒银号……听着这四个字,她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几乎要坐不住。 她到底心思深沉,虽心里惊涛阵阵,面上仍是温婉浅笑,“这宝恒银号,妾身倒是听说过,只是王爷怎么会认识那里的伙计?” 东方溯笑意深深地注视着她,“本王并不认识,不过杜鹃……认识。” 赵平清十指颤颤抖索,脸上的笑意亦越发勉强,“原来杜鹃认识宝恒银号的伙计吗,妾身从未听她说起过。” 东方溯长身而起,负手走到她身后,声音清冷如窗外月色,徐徐垂落,“若不认识伙计,杜鹃怎么替平妃打听本王借银的事情?” 这句话如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赵平清的头顶,震得她花容失色,险些自椅中滑落,东方溯……东方溯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紧紧攥着缩在广袖中的双手,维持住最后一丝平静,“妾身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不明白?”东方溯俯身在她耳边轻笑,曾几何时,这笑声是赵平清最愿意听到的声音,可在此刻,她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逃离此处,逃得越远越好,“平妃真以为,本王对你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吗?” “妾身……”一只手突然搭在她肩膀,吓得本就已经慌如惊弓之鸟的赵平清浑身一哆嗦,连后面的话也给忘了。 她的反应令东方溯笑意又深了几分,贴着她的耳畔道:“平妃对本王这般关怀备至,实在令本王感激,你说……本王该怎么感谢你得好?”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颊边,看起来是这般的亲昵,然赵平清却犹如转向冰窖之中,双唇不住哆嗦,隐约能够听到上下牙齿碰触在一起的声音。 “平妃为何不说话?”这句话冲溃了赵平清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屈膝跪下,于潸潸而落的泪水中道:“妾身知罪,但妾身……妾身也是紧张王爷,才会一时糊涂做下错事,请王爷开恩。” “一时糊涂?”东方溯轻轻笑着,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望着那张在烛光中看来楚楚可怜的脸庞,“这么说来,几次将消息泄露给王妃,都是一时糊涂了?” 赵平清瞳孔倏然一缩,每一次她以为事情到头的时候,,东方溯总是会再给她“惊喜”,他……究竟知道多少? 东方溯收回手,长眸微睐,“本王来之前,杜鹃应该已经告诉你,刚才见到陶安与那名伙计的事情,而你……则猜测着本王召他们过来,是不是又打算借银,对吗?” 赵平清哪里还敢接他的话,只惶恐地道:“妾身知罪!” “你若真知罪,就不会只有这四个字。”东方溯走到有些黯淡的红烛前,取过青铜剔子剔一剔卷曲的烛芯,令烛光重新亮了起来。 “不妨实话告诉你,本王这次召陶安他们过来,与借银无关,只是为了让他们认一个人。” 赵平清飞快看了他一眼,面如死灰地吐出两个字,“杜鹃?” “不错。”东方溯冷然应着,杜鹃以为的偶遇,其实是他刻意安排,为的就是让那名伙计辩认清楚,当日套问他话的那名女子,究竟是不是杜鹃。 第两百四十二章 慌乱不堪 第两百四十二章 慌乱不堪 当时,他吩咐十三追查借银泄露一事,几经周折查到了那名银号伙计的身上,后者被一番吓唬后,将杜鹃套问他话的事情,合盘托出,在打过照面后,亦肯定地指认杜鹃就是当日来银号的女子。 在一番近乎凝滞的沉默后,赵平清开口道:“王爷一直都派人盯着妾身?” 东方溯轻哼一声,“本王没这个闲情逸致,是你自己做得太过了,四处盘查本王的事情不说,还想借王妃之手来闹事。” 赵平清紧紧咬着发酸的牙齿,狡辩道:“是王妃欺人太甚,妾身才不得以而为之。” 东方溯讽刺地道:“好一句不得以而为之,一句话便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真是能言善道。” 赵平清抬起脸庞,含泪道:“是不是妾身只要犯了一次错,在王爷眼里就会变成十恶不赦之人,一句都信不得?”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你犯的何止一次错。” 赵平清激动地道:“是,妾身是让杜鹃去宝恒银号打听了,可这不应该吗?为了璇玑公主,王爷不仅提空了帐房所有的银两,还用屋契田契去银号抵押了三万两银子;王爷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曾想过妾身,想过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吗?” “你是在指责本王?” 赵平清强迫自己迎视着东方溯阴冷的目光,咬牙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觉得,王爷太过不公平。”顿一顿,她道:“至于王爷说妾身利用王妃闹事,妾身没有做过。” 东方溯抬手抚过那张青白的脸庞,不论是他手指,还是赵平清脸庞,都冷得像冬日的冰棱,没有一丝温度,“本王做事,轮不到你来过问,至于是否利用过王妃,你心中最是清楚。本王既娶你为侧妃,就会以侧妃之礼待你,但前提是你好生记着自己身份,不要总是去想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更不要去插手与你无关的事情,否则……就是在逼本王。” 他这番话,已经是近乎威胁了,而赵平清也终于肯定,东方溯知道的远比她想的还要多,她甚至怀疑,东方溯根本就对自己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何还要娶自己,实在说不通。 赵平清俯首,以额触地,艰难地道:“妾身……谨记王爷吩咐!” “记着就好。” 东方溯唇角微扬,亲自扶起她,声音已是恢复了惯常的温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终赵平清一世,都不会忘记刚才的事情,也是从这一刻起,她开始畏惧东方溯。 “平妃若没意见,杜鹃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伙计这会儿还等在南轩,你让杜鹃收拾一下东西,半个时辰后,蔡元会来接她过来。” “还有,杜鹃既然嫁了人,就不再是睿王府的人,本王不希望平妃以后再与她有什么牵扯。”抛下这两句话,东方溯拂袖离开了西院,在他走后,赵平清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上,眼底透着十八年来,从不曾有过的的惶恐与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她撑着身子坐在椅中,双手哆嗦着取过果盘中的龙眼,一颗接一颗的剥着,但每一次,还没剥到一半,滚圆的龙眼便从颤抖的指尖滑落,骨碌碌地滚到桌沿,掉落在地上。 杜鹃与紫燕见东方溯走了,便想进来问赵平清,结果一进来就看到满地都是龙眼,赵平清更是面色灰败。 杜鹃二人赶紧越过散落在地上的龙眼,来到赵平清身边,紧张地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赵平清没有理会她的话,依旧不停地剥着龙眼,终于有一颗被她完整的剥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然后又不住剥了进来。 紫燕一直不见她吐出核来,急切地道:“娘娘,您赶紧把核吐了出来,那东西可不能咽下去。” 赵平清并没有吐出核来,反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在她要塞第三个的时候,杜鹃赶紧夺下她手里的龙眼,“娘娘您别吃了,那核咽多了会胃疼的,到底王爷与您说了什么,让您这个样子?” 这一次,赵平清终于有了反应,怔怔盯了杜鹃半晌,忽地道:“去收拾衣裳吧。” 杜鹃被她说得莫名其妙,“收拾什么衣裳?” “你的衣裳。” 杜鹃一头雾水地道:“为什么要收拾奴婢的衣裳?” 赵平清伸出因为沾染龙眼汁水而变得粘腻的双手抓住杜鹃肩膀,她抓得那么用力,以致指甲隔着衣裳狠狠掐进肉里,又不敢挣扎,只能皱着脸道:“娘娘,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事情,惹您不高兴?” 紫燕看得心惊,小声劝道:“杜鹃有什么做错的,您慢慢训她就是了,别伤了您的玉手。” 在她的劝说下,赵平清缓缓松开手,木然道:“你没有做错,相反,是有喜事。” “喜事?”杜鹃疑惑地重复着两个字,想不明白喜从何来,而且赵平清的神神,绝不像是有喜事的样子。 紫燕心思一动,脱口道:“娘娘可是想让杜鹃嫁人?” 一听这话,杜鹃顿时傻了眼,连忙道:“莫要胡说,好端端的嫁什么人。” 赵平清这会儿终于止住了哆嗦多时的双手,缓缓道:“紫燕说得没错,喜事——就是你要嫁人。” 杜鹃怔怔站在那里,她今年已经二十了,并非没想过嫁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事先一点征兆也没有;对她来说,嫁人不是坏事,可现在这个情况,怎么想都不对劲。 想到此处,她试探道:“娘娘,奴婢……” 赵平清抬手打断她的话,沉沉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是王爷的意思,今夜……他就是为此而来。” “娘娘是说……王爷为奴婢指婚?”杜鹃难以置信的说着,她来府里前前后后算在一起不过十来日,在东方溯面前,她的身份是赵平清的陪嫁丫头,仅此而已;怎么也想不到,后者竟会突然指婚。 第两百四十三章 无计可施 第两百四十三章 无计可施 紫燕却是没想这么多,欣喜地问道:“娘娘,王爷替杜鹃指了哪户人家,家里可还殷实?为何之前从未听王爷提过?” 在长久的静寂后,赵平清涩声道:“是宝恒银号的伙计。” 紫燕蹙眉道:“咱们虽说是下人,但打小跟在娘娘身边,识文通墨,尤其是杜鹃,她可是连琴也会弹,让她嫁给一名银号的伙计,未免有些委屈。”说话间,看到杜鹃身子微微发抖,赶紧握住她的手道:“这是怎么了?” 杜鹃没理会她,望着赵平清道:“王爷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何止知道,根本就是一清二楚!”想起东方溯那张喜怒难辩的脸庞,赵平清眼里有着无法遏制的恐惧。 在听赵平清大概讲述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后,杜鹃整个人都傻了,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去打听一下消息罢了,竟将自己的终身都赔了进去。 待得缓过神来后,她急急在赵平清面前,泣声呼道:“娘娘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她就是再蠢再笨也看出来了,东方溯这哪是指婚,分明就是对她的惩罚! 赵平清摇头叹息,“不是我不肯救,而是无能为力。” 杜鹃急急道:“不会的,王爷那么宠您,只要您开口,王爷一定会听,再不然……先拖一阵子也好。” “宠我?”赵平清冷笑连连,掐下一朵供在瓶中的粉红桃花,一字一句道:“他对我根本没有情意!” 杜鹃一怔,随即拼命摇头,“王爷亲自向太后求婚赐婚,又连着那么多夜都歇在娘娘这里,怎么会没有情意。”她一想到从此要嫁给那么一个穷小子,过着挨苦受穷的日子,就浑身发冷。 “我不知道他为何娶我,但他于我,确无半分情意!”说到恨处,赵平清紧紧攥起手掌,一根根指骨在手背拱起,狰狞骇人,待得再伸开时,刚刚还娇嫩欲滴的桃花已经残败零落。 杜鹃手足无措地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一名侍女站在门外,恭声道:“娘娘,蔡总管来了,说是奉王爷之命,带杜鹃姐姐过去。” 杜鹃闻言越发慌乱,紧紧抱住赵平清的双腿,涕泪俱下地道:“求娘娘救我!” “请蔡总管去偏厅等候,我很快就来。”在发打了侍女离去后,赵平清抚着杜鹃满是泪痕的脸庞,徐徐道:“王爷是铁了心要把你嫁给银号伙计,你若不嫁,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不值得。” 杜鹃知道,那是一条死路,她不想嫁给一个穷伙计,但更不想死。 杜鹃死命咬着下唇,直至咬出两个血痕来,方才松开,泪眼朦胧地道:“真的不可改吗?” 赵平清将她从地上拉了进来,目光冷厉如隆冬之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杜鹃,我答应你,一定会替你讨还今日之恨!” 要讨还的,岂止是杜鹃之恨;过往十八年,只有她负人,从没有被人所负,可今日……却被她最爱的那个人耍得团团转,让她怎能甘心。 杜鹃无奈的点点头,在紫燕的陪伴下去收拾了包袱,赵平清还算念情份,给了数百两银子,供她以后生活。 等在偏厅的蔡元瞧见她们进来,忙起身行了一礼,“平妃吉祥。” 赵平清点一点头,淡淡道:“杜鹃已经收拾好了,蔡总管带她去叩谢王爷恩典吧。” 蔡总管隐约知道一些缘由,却不说破,只笑呵呵地道:“是该好好谢谢,小人跟了王爷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王爷给人指婚呢,杜鹃姑娘可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赵平清勉强一笑,“赶紧过去吧,别让王爷久等了。” 在依依不舍地送一步三回头的杜鹃离去后,紫燕抹着泪道:“王爷这心肠可真是狠,不过是打听一些事情罢了,就逼着杜鹃嫁人,连一个晚上都不肯让她多留;所幸杜鹃嫁在金陵城中,往后还有机会相见。” 赵平清冷冷扫了她一眼,“若不想死,就不要去见杜鹃。” 紫燕骇然道:“这……这是为何?” 赵平清走到屋外,抬头望着天边半圆的明月,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嫁来睿王府,只要对付两个人即可,如今才知道,竟要对付三个…… 东方溯,我如此爱你,你却这般待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夜凉如水,风在窗外漫卷,数盏明灯将书房照得通亮,东方溯闭目坐在椅中,修长的食指在桌案上一下一下的叩着。 “吱呀!”随着门开的声音,蔡元走了进来,恭声道:“启禀王爷,小人已经将杜鹃交给那名银号伙计带走了。” 东方溯缓缓睁开双眼,“平妃可有说什么?” “没什么,只说让杜鹃谢王爷恩典。”微微一顿,他又道:“不过小人知道王爷不愿见她,所以自作主张,让杜鹃在书房外谢恩了事。” “好。”东方溯应了一声,见蔡元未曾退下,微一拧眉,“怎么,还有事?” 蔡元瞅了他一眼,小声道:“回王爷的话,璇玑公主来了,说要见您。” 东方溯眸光沉沉,良久,轻声道:“请她进来吧。” “是。”蔡元快步离去,过不多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纤细身影自夜色中缓缓走来,令东方溯呼吸为之一滞。 千雪…… 东方溯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朝思幕想的名字,他闭一闭目,强行压下体内蔓延成灾的思念,冷漠地道:“公主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慕千雪自袖中取出一个三角黄符递了过去,“这是千雪从寺里求来的平安符,请了住持开光,当能护佑王爷此行平安。” 东方溯扫了一眼,冷笑道:“你怕本王赢不了这场仗,会坏了你的计划,破了你的局?” 慕千雪静静迎向他的目光,“计划坏了可以再筹谋,局破了可以再布,千雪只求王爷平安!” 她这句话令东方溯心头狠狠一颤,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下蠢动的心绪,漠然道:“公主何时变得这么关心本王了?”―― 推荐一本好看的书《毒医嫡妃》子花,可以在掌阅搜索阅读 第两百四十四章 出征 第两百四十四章 出征 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本王从来不信这些,这个什么平安符,公主还是拿回去吧,不送。” 慕千雪目光温柔地望着他,令后者很不自在,故作不耐烦地道:“不是让你走了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非得让本王派人赶你才高兴吗?” 面对他的恶声恶语,慕千雪嫣然浅笑,眼睛弯弯如新月,“王爷一片苦心,千雪铭感于心;至于这平安符……”她上前将其放在桌案上,笑吟吟地道:“既已送出,岂有收回之理。”说着,她浅施一礼,退出了书房,根本不给东方溯拒绝的机会。 直至那两扇门关起,东方溯方才回过神来,面色古怪异常,过了一会儿,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在书房响起。 “千雪……”伴着这声低低的呐语,他取过用黄纸裹着铜钱折成的三角符,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心中生出温暖缱绻之意。 这一夜,对于许多人来说,都辗转反复,难以入眠,可不论他们睡与不睡,想与不想,天都会像以往每一日一样,准时亮起。 二月二十日,遭齐国突袭南境,失去了数个城池的北周,终于要反击了,十八万人马,从城内一直延伸到城外,一个个士兵盔甲鲜明,军容肃整,充斥着一股肃杀之气;站在军队最前面的,就是此次出征统帅——睿王东方溯! “陛下驾到!”伴着内监一声叠一声的唱语,一辆鎏金八宝朱顶舆车在禁军与宫女内监的簇拥下缓缓驶来。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皆肃容朝坐在舆车中的那位至尊天子跪地行礼,十几万个声音叠加在一起,震彻天地,也让每一个人清晰感受到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威! 舆车停下,东方洄就着怀恩的手走下来,抬手道:“众将免礼平身!” “谢陛下!”众人行礼谢恩之后,方才依次站了起来。 头戴通天冠的东方洄来到神情恭敬的东方溯身前,用力拍一拍他的肩膀,“老七,此次出征,你一定会替朕打一个大大的胜仗归来!” 别看东方洄面上对东方溯一副信任有加的样子,心里恨的不得了,若非木已成舟,难以再改,依着他的心思,早就撤了东方溯的统帅之位,改由自己的心腹领兵。 眼下为了大局着想,唯有暂时放过他,等打败齐国之后,再行收拾。 东方溯不知他的心思,单膝跪地,在盔甲碰撞的声音中道:“陛下放心,臣弟一定大败齐军,扬我大周国威!” “好!”东方洄重重点头,欣然道:“待你凯旋归来,朕亲自迎接!”说着,他伸手道:“拿酒来。” 怀恩连忙唤过宫人,倒了两杯酒分别递给东方洄二人,在一声清脆的酒杯碰触声中,分别饮尽了杯中的酒。 怀恩上前取过已经空了的青玉酒杯,随即提醒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东方洄点点头,再次对东方溯道:“起程吧,待你归来,朕再与你饮个痛快!” “臣弟遵旨!”在东方洄登上舆车后,东方溯翻身上马,再次拱手一礼后,一拉马绳,浩浩荡荡地往城外行去。 望着远远离去的东方溯,怀恩忧心忡忡地道:“陛下,真的没问题吗?” 东方洄脸颊微微一搐,目光阴沉地道:“至少在打赢这场仗之前,不会有问题。” 那之后呢? 这句话在怀恩嘴边打了几个转,终是没敢问出口。 大军出了金陵之后,一路往南行去,按着今晨送来的急报,他们应该会在数日之后与齐军相遇,开始一场恶战。 在一处高山上,张启凌负手而立,垂目注视着山脚下黑压压不断的军队,站在他身后的小厮轻声道:“公子,您说这一战北周能赢吗?” 张启凌微微一笑,“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更何况国力正盛的北周,齐国想要独战北周……”他摇头道:“还不够资格。” 小厮眨一眨眼睛,道:“不是还有西楚吗?” 策马走在东方溯身后的几个人突然抬头往这边看来,张启凌脸色一变,迅速拉着小厮往后退了一步,隐身于一棵大树后,直至这些人走远后,方才缓步走了出来,轻声说了一句“好险”。 小厮心有余悸地道:“那几个人好利害的感知能力,隔了那么远都能察觉到咱们的目光。” 张启凌捻着拇指上价值千金的白玉扳指,遥望着已经远去的大军,凉声道:“若我没猜错,这几个,应该是平日里暗中保护睿王的高手。” “是他们?”小厮惊讶地道:“奴才还以为是北周的将领呢。” 张启凌冷笑一声,“这位睿王身边的人,可比那些个将领利害多了。” “奴才仔细查过睿王,他排行第七,承帝在世时,他是众皇子中最不得宠爱的那一个,倒是与当时还是贵妃的卫太后走得颇近;之后承帝过世,太子登基为帝,睿王方才被封为一品亲王,得以重用;可这算算时间,统共不过三年,奴才想不明白,他怎么就养出这么多人来,咱们……” 张启凌目光一横,冷冷打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了?” 小厮闻言,赶紧掌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奴才多嘴,请公子恕罪!” “此处无人,我尚要饶你,可若是以后在他人面前饶舌多嘴,可别怪我这个做主子的狠心。” 小厮松了一口气,赶紧道:“奴才明白。” 在训斥了小厮一句后,张启凌又将心思放到了东方溯身上,思忖半晌,凝声道:“这个睿王,必不像咱们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顿一顿,他想起一事,“神机营有线索吗?” 小厮摇头道:“奴才一直都有按照公子的吩咐加派人手追查,可自从上次惊鸿一现后,就再没有出现。” “神机营藏得还真是深。”张启凌抚过玉扳指上细腻的雕刻,声音冷如山石,“可就算它藏到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把它连巢挖出来!” 第两百四十五章 江山 第两百四十五章 江山 小厮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几抹浮影,连忙指着山下道:“公子您看!” 张启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约有五六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中年人策马自山上奔过,一个个太阳突鼓起,显然都是武功高手,不过论感知能力,却是输给前面那几个,一路过去,都没发现站在山顶的张启凌二人。 小厮思忖片刻,道:“公子,其中一人,奴才在琉璃坊见过。” “琉璃坊……”张启凌徐徐重复了一遍,唇角上扬,露出一抹魅惑邪气的笑容,“果然是有古怪。” 小厮遥遥望了山下一眼,道:“要不要奴才跟上去?” “不急。”在阻止了小厮后,张启凌负手在山顶徐徐走着,目光一直注视着山下之人,他们同样一路往南,路线与大军相同。 慢着,相同……相同…… 张启凌脑中灵光一闪,抚掌笑道:“我懂了,懂了。” 小厮听得不解,好奇地道:“公子您懂什么了?” 张启凌微笑道:“还记得我让你送去尹秋家中的那封信吗?” 小厮下意识地点头,“自然记得。” “周帝既要用睿王,又怕他心生不轨,故而派人暗中跟踪,监视睿王的一举一动。” 小厮恍然道:“原来如此。”说着,他又不屑地道:“自从来了金陵后,总听那些无知妇孺说什么周帝是仁君英主,结果还不是一个满腹算计的阴诡小人。” “你也说了是无知妇孺,还听来做甚。”这般说了一句,张启凌徐徐道:“琉璃坊应该是神机营的一个据点,只是……”他蹙眉道:“我倒不知,神机营竟有这么多女子;看样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小厮会意地道:“奴才会派人日夜盯着琉璃坊。” 张启凌弹一弹指甲,似笑非笑地道:“琉璃坊自然要盯,但有一件事更加重要。” 小厮猜不透他的意思,恭声道:“请公子示下。” 在蓬勃洒落的春光中,张启凌眯着那双似碧水琉璃的眼眸,徐徐道:“在北周与齐国军队交战之时,设法逼睿王身边那群人动手。” 只要那群人一动手,琉璃坊那些人就会发现,只要他们将消息带回去,周帝的性子,一定会想调查睿王身边的那群人;而他……只需要跟着周帝留下的脚印,就会知道一切,省了许多功夫。 在往山下行去时,小厮想到之前的问题,好奇地道:“公子,您说这一仗齐国赢不了北周,可齐国那边,不是还有西楚吗?难道合两国之力,还赢不了北周?” “如果他们真心结盟,或许有一拼之力,可惜……楚帝与齐帝都是疑心深重之辈,岂会全然相信对方,所谓结盟,不过是互相欺骗,互相利用罢了;更何况北周还有璇玑自《风后八阵兵法图》中研究出来的三才阵襄助,齐楚两国……凭什么去赢!”在说到最后一句话,话语中透出深深的不屑。 从这里望下去,能够看到金陵城的全貌,这座被称为天下第一大都的城池屋宇鳞次栉比,连绵至城墙的每一处,被围拱在正中的昭明宫更是宫阙重重,飞檐卷翘,金黄色的琉璃瓦顶在日色璀璨下耀眼夺目,华丽恢弘,似如一颗世间最耀眼的明珠。 张启凌居高临下地伸出手,五指伸展,仿佛要将整个金陵城乃至整个天下都握在他一人的掌心! 终有一日,他会将这片江山牢牢握在手中! 王府中,沈惜君意外地望着正朝自己屈膝行礼的逐春,“姑姑你怎么过来了?” 逐春直起身,笑吟吟地道:“自您出嫁后,王爷与王妃一直都很想念,此次睿王出征,王妃想着宗姬一人在府里会冷清寂寞,特命奴婢来接您回去住一阵子。” 沈惜君满面惊讶地道:“回平阳王府?” “是。”逐春恭敬地道:“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随时都可起行。” 沈惜君思忖片刻,道:“我也想与父亲母亲相聚,但我身为睿王妃,岂有睿王一出征,就回娘家居住的道理;你回去告诉母亲,过几日我自会去看他们。” 逐春心中着急,又不能说出实情,只得道:“只是去住一阵子罢了,并不打紧。” 沈惜君犹豫再三,终还是摇头道:“始终是不好,还是算了。” 逐春为难地道:“来之前,王妃再三叮嘱,一定要请宗姬回王府,您现在不回去……奴婢很难向王妃交差。” 沈惜君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好为难的,只管将我的原话告诉母亲就行了,母亲还能怪罪于你不成。” “可是……” “好了。”沈惜君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逐春,“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是。”见说不动沈惜君,逐春只得屈膝告退,离开了睿王府。 就在沈惜君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之时,平阳王妃竟然亲自来了睿王府,要带她回平阳王府。 这一次,沈惜君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了,“母亲,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平阳王妃掩袖抿了口茶,淡然道:“能有什么事,就是想你回家住一阵子,怎么,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只是……” 平阳王妃搁下茶盏,起身截断她的话,“既然不是,那我们现在就走吧,东西也不必收拾了,府里都有,再不然重新做起来就是了。” 沈惜君跺一跺脚,倔强地道:“除非母亲把话说明白,否则女儿绝不离开睿王府半步。” 平阳王妃展一展宽广的莲袖,“为娘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睿王不在,赵平清也是什么善与之辈,与其在这里与她两看两相厌,不如回平阳王府住上一阵子,有为娘陪着你,也不至于寂寞。” 沈惜君连连摇头,满面疑色地道:“这不是理由。” 平阳王妃挑一挑以螺子黛描绘而成的双眉,“那你觉着什么是理由?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连自己女儿也不能想?” “我……”沈惜君答不出来,咬牙道:“总之女儿不走!” 第两百四十六章 再见珍珠 第两百四十六章 再见珍珠 平阳王妃面色一沉,冷声道:“你现在连为娘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母亲若有道理,女儿自然会听,反之……”沈惜君转身回椅中坐下,“恕女儿无法盲从!” 平阳王妃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见她一味与自己作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今日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沈惜君赌气道:“除非五花大绑抬出去,否则就休想让我离开这里。” “你!”平阳王妃气得身子不住发抖,逐春赶紧上前扶住,劝道:“王妃息怒,宗姬毕竟还小,您慢慢劝,别动气伤了身子。” “她都已经嫁人了,还小什么?”平阳王妃没好气地喝斥了一句,再次看向沈惜君,“我问你最后一遍,走不走?” “不走!”沈惜君自幼骄纵,吃软不吃硬,对方越是逼迫,她就越是不肯顺从。 “好!”平阳王妃缓缓吐出这个字,旋即面色阴冷地朝跟随她过来的两名小厮道:“立刻去取绳子来,绑住她的双手双脚,抬到马车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被吓住了,尤其是沈惜君,怔怔地看着平阳王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幼女,又是几个子女之中,最像母亲的,所以从小到大,母亲对自己都格外宠爱,不论她如何任性妄为,都顺着宠着,连终身大事也由着她自己做主,这会儿却说要绑自己,母亲她……她简直是疯了! “谁敢替她说话,一律重责三十大板!”平阳王妃这句话,令逐春无奈地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劝说。 很快,两名小厮拿了绳子来,却畏缩着不敢上前,平阳王妃喝斥道:“还不快去!” “是。”小厮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挪到沈惜君面前,颤声道:“宗姬,得……得罪了!”说罢,二人紧紧闭了双目,慌乱地将绳子往她身上甩去。 沈惜君一把扯住手指粗细的绳子,难以置信地道:“母亲,我可是你女儿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平阳王妃没理会她的话,只冷冷道:“总之今日你一定要走,至于是自己走出去,还是被人抬出去,你自己决定。” 面对强势的平阳王妃,沈惜君气得红了眼圈,“你实在太过份了!” 这一次,她终归是拗不过,被迫回了平阳王府,但这心里憋了一股气,任是谁人来与她说话,都一字不接。 金陵城外,大军有序地往南方前进着,待得天黑时分,已是行进了十余里路,东方溯看了一眼天色,对身边的副将道:“传令下去,就地扎营,今晚在此过夜。” 在副将离去后,东方溯勒绳下马,在他袖子垂下时,一道细微的光芒自袖中掉落,在“叮”的一声轻响后,滚入路边的碎石中,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珍珠? 东方溯俯身捡起,眼中满是疑惑,真是奇怪,他袖子里怎么会有一颗珍珠?而且……这珍珠未免也太轻了,拿在手里轻飘飘的,论份量甚至不如一张稍厚些的纸。 在一番探究后,他发现了珍珠当中的玄机,手指微一用力,珍珠顿时被捏碎,露出一张小小的纸条。 这粒珍珠与当日慕千雪拿到的一样,皆用特殊手法将之打磨成空心,用来藏书传信。 只看了一眼,东方溯便迅速攥起了纸条,脸色难看异常,纸上只写了十一个字——“帝已疑心,切不可交还兵权!” 十三一直跟在东方溯身边,见他面色不对,低声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东方溯将纸条交给十三,“看过之后,立刻将它毁了。” 十三初时尚有些疑惑,待得看清纸上那一行字后,立刻攥紧了手,待得松开时,张纸已是化为了纸屑,四散在幕色中,“王爷,是谁送来的?” 东方溯摇头道:“本王也不知道,刚才下马时,一颗珍珠自袖中掉了出来,捏碎之后便发现了这张纸条。” 十三扫了一眼散落在脚下的珍珠碎屑,“这人能知道陛下的心思,属下若猜得不错,应该是陛下身边之人。”神机营诸人之中,以他心思最为周全缜密,善于分析推断,故而此次出征,东方溯特意将他带在身边。 十三的话令东方溯心中一动,二哥身边的人,又有机会将珍珠放到他袖中的……难道是怀恩?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否决了,东方洄还是太子的时候,怀恩就已经暗中投靠,怎可能向他通风报信;可若不是怀恩,又会是谁呢?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费那么大的功夫送来这封密信,断不会是无的放矢,东方洄……已是对他起了疑心。 “按信中所言,我一旦交出兵权,皇兄就会对我动手。” 十三点一点头,神色凝重地道:“兵权就是王爷的护身符,绝对不可以交还予陛下。” 东方溯沉声道:“可若不交,就是抗旨!” 十三叹了口气,“此事确实难办,所幸咱们知道的早,可以慢慢思索对策。”停顿片刻,他疑惑地道:“属下有一事想不通,既然陛下已经疑心王爷,为何还要让王爷统兵出征,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东方溯心思飞如轮转,很快便猜到了其中缘由,“应该是许以兵权之后才起的疑心,金口之下,难以更改,唯有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待逼退齐军,交回兵权之后,再对付本王。” 十三冷笑道:“他倒是沉得住气,可惜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身边的人。” 东方溯望着金陵的方向,眸色幽冷地道:“立刻传书给阿二,让他加派人手,一定要保护好母妃与璇玑公主。” 东方洄既不打算念兄弟之情,自然也不会念及与庶母的情谊;至于慕千雪……与他走得太近,恐怕也难善其身。 “是。”十三答应一声,又道:“王妃与平妃那边,可要派人保护?” “王妃是卫氏一族的人,皇兄当不会为难她;至于平妃……”东方溯不带一丝感情地道:“看她自己的造化。” 第两百四十七章 被监视 第两百四十七章 被监视 赵平清本就是他制约刺激沈惜君的一颗棋子,并没有什么感情,更何况赵平清才入府几日,就处处算计,自是令他心生厌恶。 信鸽,在夜深人静时飞起,振翅掠过夜空,飞往金陵城。 慕宅内,夏月正拿着杆子,一盏一盏点亮烛台上的蜡烛,驱散渗进堂中的黑暗,慕千雪美眸半闭,静静听着徐立这一日所打听到的事情,柔美的脸颊在橘红烛光照耀下莹然如玉。 “王爷出征后不久,平阳王妃亲至睿王府,带走了昌荣宗姬,说是怕她一人在府中寂寞,接回去住一阵子。” 夏月点燃最后一盏灯,吹熄了杆子上的火苗,皱眉道:“府里那么多人侍候她,哪里会寂寞,接回去住……这事传出去,非得让人笑话不可;不过倒是便宜了平妃,正妃不在,这王府里就属她最大了。” 徐立言道:“说起平妃,小人想起一件事来,听府里的人说,昨儿个夜里,王爷亲自出面,将平妃身边的杜鹃许配了人家,连夜出的府。” 夏月冷笑道:“王爷对平妃倒还真是好得很,连对她身边的侍女也这么上心。”说着,她随口道:“许的是哪户人家?” “听说是一个银号伙计,听说家里很穷,还有一个瞎眼的父亲。” 徐立的回答,令夏月大感意外,按理来说,杜鹃是赵平清的陪嫁丫头,算是有点头脸,要嫁也该嫁一户殷实人家,再抬举一点,嫁个小官吏也未为不可,结果竟是一个穷伙计,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是杜鹃自己瞧中意的?” 徐立摇头道:“他们说杜鹃昨夜走的时候一直在哭,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所以……应该是王爷的意思。” 夏月听得越发疑惑,“那平妃呢,她不管这件吗?” “不知道,王爷先去了一趟西院,紧接着蔡总管就去接了杜鹃来交给那名伙计。” 慕千雪以手支颐,轻声道:“可知是哪里的伙计?” “倒是听他们说过,小人一下子想不起来,好像是哪家银号的伙计,哪家呢?” 慕千雪眼皮轻抬,“可是宝恒银号?” 徐立连连点头,“就是宝恒银号。”说着,他又疑惑地道:“公主怎么知道?” 慕千雪微微一笑,转眸看向若有所思的夏月,“记得吗?” 夏月颔首道:“奴婢当然记得宝恒银号,可王爷他……怎么突然就想到给他们两个指婚了?” 清亮的烛光倒映在慕千雪双眸中,化做两簇小小的火苗,“这不是指婚,而是惩罚!” 夏月与徐立对视了一眼,疑惑地道:“无端端的,王爷惩罚杜鹃做什么?” 慕千雪抚过袖间银白的绣花,盯着明亮的烛火,幽幽道:“与其说是惩罚杜鹃,倒不如说是惩罚赵平清,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能猜测,与之前借银一事有关。” 夏月疑惑地道:“知道王爷借银给公主的,不是王妃吗,怎么又扯上杜鹃了?” “王妃自是知晓,但你怎知……”慕千雪微一扬眉,淡然道:“平妃不知道?又怎知……不是平妃告诉王妃的?” 她的话令夏月心头倏然一跳,脱口道:“难道根本就是赵平清告诉王妃的?” 慕千雪微微一笑,“是与不是,只要平妃知道,我可回答不了你。” 夏月默然片刻,不解地道:“就算是这样,王爷他不是很宠爱平妃吗,怎么又这么狠心。” 慕千雪眸光一软,遥遥望着南方,“王爷对赵平清从来不是真正的宠爱,只是……”只是什么,她没有说下去,夏月二人也无从得知。 门“吱呀”一声打开,十九走了进来,在她身后是一地明澈如清霜的月光,有几瓣轻薄如绢绡的杏花随着她的走动,自裙裾间飘落,化做地上的片片落红。 “公主。”她行了一礼并不说话,烛光下她的神色有些凝重,夏月心中一动,对徐立道:“你去看看厨房里炖着的参汤好了没有。” 在徐立离开后,十九低声道:“刚刚阿二派了几个人过来,说是奉了王爷的命令保护公主;另外,我发现有人在暗中监视。” 慕千雪神色一变,坐直了身子道:“什么人?” 在慕千雪的注视下,十九张口吐出三个她们并不陌生的字眼,“琉璃坊。” 夏月愕然道:“周帝的人?”话音未落,她忽地变了颜色,急急道:“难道他发现了神机营的秘密?” 十九想了一会儿,摇头道:“琉璃坊这次派来的人身手一般,我瞧着不像是发现我们的样子。” 夏月想想也是,“可除了神机营,咱们这里还有什么值得他们监视的?” 慕千雪忆起十九之前的一句话,询问道:“你王爷让阿二派人来保护我?” “是,阿二接到十三飞鸽传书,说王爷指名让神机营加派人手保护公主与陈太妃。” 夜风漫卷而入,吹动供在临窗长几上的几朵桃花,柔弱的花瓣不堪风力,离枝而起,随风在堂中飞舞,直至风尽之后,方才缓缓落下,其中一片,正好落在慕千雪素白的衣上,仿佛印在了上面。 伸手捻起那一片粉红剔透的落花,随着指甲微微用力,花瓣上出现一个弯弯的指甲印,汁水缓缓渗出,“问题不是出在神机营上,而是……王爷!” 十九沉沉点头,“去见阿二的是十六,我问过他,他说飞鸽传来的书信上虽然不曾明说,但王爷那边,应该是遇到了麻烦。”说着,她咬一咬牙,道:“如果公主同意,我……想去王爷身边。” 慕千雪垂目不语,指尖徐徐转着那片桃花,十九知道她是在思索事情,静静等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红烛突然毕毕剥剥地爆出几朵灯花来,在这静夜中听来,格外明显。 慕千雪回过神来,徐声道:“明日一早你就出城,见到王爷后,问清楚他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飞鸽传书告诉十六。” “我知道。”点头之余,十九又感激地道:“多谢公主。” 第两百四十八章 西楚增兵 第两百四十八章 西楚增兵 春光在日复一日的流逝中渐渐老去,天气也变得越来越热,树上停满了破土而出的夏蝉,在白晃晃的阳光下,声嘶力竭地叫着,一声长似一声,吵得人脑瓜疼。 慕宅正堂中,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替慕千雪诊脉,夏月与徐立静静站在一旁,老者刚一收回手,她便上前问道:“安大夫,我家公主可有好转?” 安大夫两眼一翻,不客气地道:“又不是你生病,多嘴什么,一边去。” 要换了别人,夏月早就顶回去,可在这安大夫面前,她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乖乖闭起嘴,退到一边,看得徐立暗暗发笑。 在喝退了夏月后,安大夫道:“公主近日可还有咳嗽胸闷的情况?” 慕千雪想一想,道:“咳嗽偶尔还有一些,胸闷已是没有了。” 安大夫抚须道:“观公主脉象,虽还有些虚弱,但已渐趋平稳,看来药对症了,我回去后再配五贴送过来,这五贴过后,公主体内的余毒应该可以清除干净。” 这名话令夏月欣喜万分,连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安大夫是说公主……公主可以痊愈了是吗?” “差不多吧。”安大夫随口答了一句,起身背了医箱就走,连声告辞也不说,诸人似乎习惯了他这样,没有半点不快。 在将他送出门后,徐立满面欢喜地道:“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公主病好的这一天,张公子请来的这位安大夫,真不愧是一代神医。”说着,他想起一事,急忙道:“今日药还没煎,小人这就去。” 望着徐立急急离去的身影,慕千雪微微一笑,转眸看向从安大夫走后就一直低垂着头的夏月,“怎么了?” “奴婢没事,没事。” 夏月别过头,袖子迅快地在脸上抹了抹,声音听着有些哽咽。 慕千雪看到夏月袖间的那一抹水渍,拉过她的手,轻声道:“傻丫头,好端端地哭什么?”顿一顿,她又道:“难道我病能治好,你不高兴吗?” “当然不是!”夏月急急否认,继而哽咽地道:“奴婢是替公主欢喜,终于可以摆脱缠了您这么久的病痛,真好!真好!” 她的话令慕千雪有些感慨,“我总以为,这一辈子都要带着病痛而活,不曾想竟还有摆脱这一日。”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说着,夏月又道:“不过这一次真要好好谢谢张公子,若非他几经周折请来安大夫,公主的病也不能这么快好起来。” “是该好好谢谢他。”张启凌俊美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被另一张坚毅的脸庞所取代,“王爷那边呢,可有消息传来?” “没有。”夏月取过一柄六棱宫扇,替她徐徐扇着风,“公主不必太担心,这一个多月来,王爷凭借三才阵,逼得齐军节节后退,相信很快就能将他们赶出南境;不过……有一件事,奴婢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 “王爷出征的一个余月里,陛下一直在勒令兵部调兵,这会儿已经调集了将近十万的兵马,明明有那么多兵马在手,却一直不肯下令增援王爷,听说兵部的姜尚书几次上奏请求出兵,都被陛下压了下来;虽说王爷这会儿占据着上风,可终归士兵不足,如得这十万士兵,必可如虎添翼,迅速驱逐齐军。” 素指纤纤,掠过坠在扇柄的玉坠子,从地底深处开采出来的玉石,在这炎炎夏日里,有冰凉的触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现在已对王爷起疑,除非北周军队溃败,否则是绝对不会增兵的;就算万不得已,真到了必须要增兵的地步,以他的性子,也必会先以出战不利为由,罢了王爷的统帅之位,以自己的心腹取而代之,更不要说还要防着虎视眈眈的西楚。或许……在他看来,输给齐国,远比王爷得胜归来更好。” 夏月难以置信地道:“齐国犯境,死了多少百姓,又有多少士兵为此浴血而战而死,他身为大周的皇帝,怎么可以这样想。” 慕千雪冷然一笑,“区区百姓与士兵的性命,怎么能与至高无上的帝位相提并论?天家尊贵,但天家也是最无情的,你忘了信王是怎么死的吗?陛下连自己的亲兄弟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你还奢望他怜惜那些身份卑微,而且素不相识的百姓吗?” 夏月愤愤道:“有这样的君主,真是北周百姓之哀。”在外人看来,信王是意外溺水身亡,他们这些人却明白,信王根本就是死在东方洄的手里。 慕千雪瞥了她一眼,“这句话在此说说便罢了,出了这个门,可不许再说。” “奴婢知道。”夏月话音刚落,一股热风灌入,有人推门进来,却不是下去煎药的徐立,而是十六。 “公主,刚刚收到消息,西楚出兵了!” 慕千雪眸光一厉,紧紧盯了十六道:“出兵何处?可是西境?” 十六摇头,涩声道:“是南境。” “南境?”这个答案令慕千雪愕然,夏月更是连连摇头,“西楚位于大周之西,怎可能出兵南境,你是不是听错了?” 慕千雪长睫微颤,“可是取道齐国?” 十六沉沉点头,“西楚十万大军,取道齐国,趁王爷与齐军交手之时,出兵偷袭,王爷猝不及防,大军损失惨重。” 慕千雪大惊,急忙问道:“王爷呢,他可还好?” “公主放心,有十三他们护着,王爷没事。” 听得东方溯安然无事,慕千雪心神一松,思绪重新飞转了起来,良久,她冷笑道:“好一个萧若傲,连我都没推算到他这一步!” 不论是她,还是东方洄,都以为西楚就算与齐国结盟,一同袭击北周,也是从西境出兵,怎么也没想到,西楚竟然取道齐国,与齐军汇合。 此次出征,东方溯手中士兵不足二十万,且因为时间仓促,还有不少老弱士兵;齐军人数则在三十万以上,若非有三才阵相辅,东方溯根本不可能死死压制住齐军,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第两百四十九章 危矣 第两百四十九章 危矣 三才阵固然精巧绝妙,却非不可破,交战多日,恐怕齐军的阵法师已经研究出了端倪,更不要说现在西楚增兵十万,早已经超出了东方溯的极限,如果东方洄再不增兵,后续对阵,北周这一边将会极其吃力,赢的机率,也会不断被压缩,甚至……败! 夏月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迟疑地道:“眼下齐国与西楚合力围攻王爷,陛下应该会增兵了吧?” “难!”慕千雪面色阴沉如铜盆中顺着冰块徐徐滑落的冰水。 夏月急声道:“可……可那是整整四十万大军啊,他当王爷是神仙,可以撒豆成兵吗?” 慕千雪沉沉道:“我说过,对陛下而言,王爷败比胜更好。” 夏月被她说得没了主意,“那……那怎么办?” 慕千雪思忖良久,对十六道:“唯今之计,只有烦劳九王出面联系所有站在我们这边的文武官员,联名上奏施压,希望能够逼陛下增兵。” “我现在就去。”在十六离去后,夏月上前关了门,忧心忡忡地道:“如果此战失利,陛下一定会以此为借口,对付王爷。” “我不会让王爷败的。”说完这句话,慕千雪回到桌案后,展开搁在案上的一张图纸,上面画满了各种姿势的人像。这是慕千雪通读两本《风后八阵兵法图》后,第一个完整解析出来的阵法,相较于分散的三才阵,此阵更适合用在千军万马之中,但对于士兵相互之间的配合要求极高,想要练熟此阵,至少需要近月的时间,而东方溯明显没有这个时间,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保存威力的情况下,尽量简化阵法变化。 东方泽一得到十六报信,立即去各府一一登门拜访,卫晋、杨和、江越、姜明等人都在他的拜访之列,就连平日没什么交情往来的,也都腆着脸去了,多一个人支持他们增兵就多一份希望。 翌日早朝,共有十二名大臣联名上奏,要求东方洄增兵,但被后者以粮草不足,无法维持近三十万大军的损耗为由给拒绝了,任东方洄如何力争,都不肯松口;令增兵一事陷入了僵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东方溯因为西楚与齐国的合兵连吃几次败仗,焦头烂额之时,一群身手诡异,出手狠辣的黑衣人夜袭北周军营,欲取东方溯性命,所幸有十三等一众神机营护卫,在一番激烈的交战后,那些黑衣人见讨不得便宜,当机立断退去,没入黑暗之中。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除了北周士兵之外,还有一名灰衣人也瞧见了,他本是奉命监视东方溯,岂料竟意外看到这一出。 借着夜色的掩护,他迅速来到一处小小的山丘上,那里站着六七个与他衣饰相同的人;如果张启凌在,必会认出他们就是东方溯出征当日,暗中尾随大军的那群人,也即——琉璃坊。 一名头领模样的人,在听完灰衣人的讲述后,拧眉道:“你说睿王身边有高手护卫?” 灰衣人点头道:“是,而且人数不少。” “武功比你如何?” 灰衣人思忖片刻,如实道:“如果交手,属下五十招之内,必败无疑。” 头领瞳孔在月色下倏然一缩,这名灰衣人武功在琉璃坊并不算弱,却连五十招都走不到,睿王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 “可有认出他们的武功路数?” “江湖中各大门派的招数属下都略知一些,可他们所使的招数,属下完全认不出来过,唯一看出来的,就是他们出手狠辣,招招夺命。” “这可真是奇怪了,睿王从哪里招览来这么一群见所未见的怪人。”正自疑惑间,旁边有一人道:“头领,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说。” “睿王为救出璇玑公主,曾于西楚境内收买亡命之徒,会否就是那些人?” 不等头领说话,那名灰衣人已是断然道:“不会。” 头领惊讶地道:“为何这么肯定?” “且不说睿王回大周的时候,那群亡命之徒已经散去,就算还在,也不可能像今夜那群人一样进退有序,配合默契;这种默契,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那人思忖道:“你这话也有道理,可除了那群亡命之徒,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高手会听命于睿王,就凭他那点家底,请一两个高手也勉勉强强,更不要说那么多人了,除非对方不要银子,但这不可能。” 他本是无心之语,却令头领脑中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地道:“或许真的不需要银子。” 一听这话,那人当即道:“怎么可能,不说别人,就说咱们楼里那些个供奉,哪一个每年不拿个几千几万两银子;要是没有银子,根本请不动他们。” 头领遥遥望着北周军营的方向,徐徐道:“你忘了神机营?” “属下当然记得,神机营……”话说到一半,那人突然止了言语,盯着头领干瘦的侧脸,难以置信地道:“头领是说……神机营在睿王手里?” 头领目光阴冷地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连连摇头,“先帝在世时,最不受怠见的就是睿王,怎么可能将神机营传给他。” 头领漠然道:“可是信王、荣王还有穆王几个,我们都仔细追查过,没有一个能与神机营联系起来的。” 他的话令众人无言以对,难道……神机营真在睿王手中? 灰衣人神色凝重地道:“如果真如头领所言,那么睿王就是陛下最大的威胁!” 头领眯一眯眼,对他道:“你立刻回一趟金陵,将这件事告诉绿衣姑娘,请她转告陛下。” “属下这就去。”灰衣人知道事关重大,当即策马离去,此地距离金陵百余里,足足奔了一夜,方才赶到金陵,当他风尘仆仆的来到琉璃坊时,却被告知绿衣一早就进了宫,只得又赶往昭明宫。 刚到宫门,便被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军拦住,“站住,哪里来的?” 第两百五十章 宫门 第两百五十章 宫门 灰衣人拱手赔笑道:“二位大哥,小人来找在承德殿当的绿衣姑娘,烦请通传一声。” “绿衣姑娘?”禁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小人……”灰衣人眼珠子微微一转,顺溜地道:“小人是绿衣的表哥,许多年没见了,这次来金陵办点货,顺道来看看她。” 那名禁军面色冰冷地道:“我们二人这会儿正当值,不得离开此处,你还是回去等着吧” 灰衣人一脸为难地道:“小人今日就要走了,下次不知道什么再过来,求二位大哥帮帮忙,通融一下。”说着,他往两名禁军手里各塞了一锭银子。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收了沉甸甸的银子,两名禁军态度果然好了许多,刚才那人道:“我二人确实无法离开,不过此处常有宫人经过,可以让他去承德殿通知一声。” “多谢二位大哥,多谢!”灰衣人连连道谢,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过来,却迟迟不见那两名禁军有所动作,眼见着老太监就要走远了,等在宫门外的灰衣人忍不住凑到其中一名禁军身边,“这位大哥,你们不是说可以让别人通传吗,怎么不使唤那个老太监过去?” 两名禁军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以为谁都能使唤啊,这位可是正四品的宫殿监督领侍,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他使唤我们哥俩还差不多。” 他们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怀恩,甩一甩拂尘走过来道:“这是怎么了?他又是谁?” 两名禁军连忙躬身行礼,“启禀怀公公,他自称是绿衣姑娘的表哥,此次来到金陵,想见一见绿衣姑娘。” 怀恩双眉微微一挑,“绿衣的表哥?咱家怎么从来没听绿衣提起过?” 灰衣人连忙道:“小人与绿衣隔得有些远,又好些年没见,自是不怎么提起,不过只要一说小人名字,绿衣保准记得。” 怀恩扫了一眼他垂在身侧的双手,随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灰衣人连忙道:“小人姓汪,叫汪虎。” 怀恩点一点头,道:“咱家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陛下吩咐绿衣去办些事,这一时半会儿的,她怕是过不来。” 一听这话,叫汪虎的灰衣人顿时急了起来,“那可怎么办,小人真的很想见一见绿衣。”说着,他朝怀恩连连作揖,“公公,求您帮帮小人吧。” 怀恩摇头道:“罢了罢了,谁让咱家心软呢,跟咱家走吧。” 见他要带汪虎进去,禁军担心地道:“怀公公,他毕竟是个外人,这样带进去没事吗?万一……” 怀恩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怎么,你怕是刺客?” 禁军嘿嘿一笑,“是有些担心。” 汪虎听到他们的对话,连连摆手,“小人对天发誓,绝不是刺客,要有半句虚言,就叫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虽然汪虎一个劲的赌咒发誓,禁军仍是有些不放心,“不然还是请绿衣姑娘出来一趟吧?” “行了。”怀恩不以为然地道:“真要出了什么事情,自有咱家一力承担,怪不到你们头上。” 见他坚持如此,禁军也不便再说什么,毕竟论官职,怀恩远在他们之上。 怀恩朝还站在原地的汪虎招一招手,道:“还愣着做什么,走吧。” “哎。”汪虎赶紧答应一声,随他往宫苑行去。 怀恩一边走一边叮嘱道:“好生别着咱家,别东张西望的,更不要多话,否则万一惊扰了哪位正好经过的主子,咱家可救不了你,还有……” 面对怀恩的絮絮言语,汪虎心不在焉的应着,他这会儿只想赶紧见到绿衣,告之神机营可能归附睿王一事。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且越走越荒凉,开始的时候,还不时能够看到宫人,待到后面,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竟是一个宫人也没瞧见,路上到处都是残枝败叶,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打扫过了,两边的房屋也是越来越短小,与前面那些华丽的宫殿截然相反。 汪虎虽然没进过皇宫,也看得出这个地方绝不会是天子的住处,他试探道:“公公,这里似乎不是承德殿,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怀恩转过头来,微笑道:“咱家何时说过绿衣在承德殿?” 汪虎一怔,“她明明是在承德殿当差。” “绿衣在承德殿当差不假,可咱家也说过,陛下刚才派她去办些差事,而这办差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 汪虎看着四周,好奇地道:“公公,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如此荒凉?” 怀恩不急不徐地往前走着,“这里是冷宫,关押历代被废黜嫔妃的地方,今儿个冷宫管事来禀报,说是有人在冷宫中自尽,陛下就让绿衣过来处理。”顿一顿,他又道:“冷宫这个地方啊,阴森得很,如非必要,谁也不愿意过来。” 又走了一段路,一处满目疮痍的宫殿出现在汪虎视线中,刚一走进去,便有一股残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到处都是厚厚的蛛网与灰尘,似乎很久没人居住了。 汪虎四下打量了一番,不见绿衣,朝背对着他的怀恩道:“公公,绿衣呢?” 怀恩徐徐回过身来,脸上挂着与刚才一般无二的笑意,“绿衣是承德殿的宫女,这会儿当然是在承德殿侍候陛下。” 他的话令汪虎诧异不已,脱口道:“你刚才不是说……”话说到一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冷了下来,“你是故意引我来这里?” 怀恩笑意更深了几分,“终于明白了吗,可惜太晚了。” “你想做什么?”汪虎双手暗暗蓄劲,戒备地盯着眼前这个看似风大一点就能吹倒的老太监。 怀恩抚过手里用硬木做成的拂尘柄,笑盈盈地道:“这话该是咱家问你才对,为何要急着见绿衣?” 汪虎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道:“我刚才已是说得很清楚,我是绿衣的远房表哥,想要见她一面,难道不行吗?” 第两百五十一章 冷宫 第两百五十一章 冷宫 “当然可以,只是……”怀恩抬起那双笑纹重重的眼睛,“咱家很好奇,绿衣明明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表哥来。” 这一次,汪虎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意,绿衣确是一个孤儿不假,但这件事,只有少数一些人知道,对外说起时,只说家人不在金陵城中,这个老太监如何会知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咱家是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这么急找绿衣,所为何事?”长年累月的屈膝赔笑,令怀恩瞧着总是笑眉笑眼,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与心思。 汪虎眸中掠过一丝杀机,冷冷道:“知道太多,对你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怀恩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好与不好,咱家自会衡量,你只管说就是了。” “想知道是吗,好!”汪虎徐徐点头,下一刻,一个钵大的拳头已是朝怀恩袭去,“找阎王爷去问吧!” 汪虎这一拳蓄满了他全身功力,刚猛霸道,拳未至,拳风已扑面而来,吹起怀恩垂在身前的两缕白发,后者想是被吓傻了,愣愣地站在原处,连躲闪也忘了;汪虎暗自冷笑,这一拳若是被击中,年老体弱的怀恩就算不死也得重伤。 就在这一拳眼见就要击中怀恩胸口时,一只细白如女子的手握住了汪虎的拳头,就是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握,抵住了汪虎的雷霆一击,令他无法再寸进一步。 汪虎大惊失色,他清楚自己这一拳的力量,就算是一个武功在他之上的人,也难以抵挡,这个老太监…… 怀恩和颜悦色地道:“咱家虽然年纪大一些,但身体还算硬朗,暂时没有去地府与阎罗王聊天的打算,所以,还是你告诉咱家吧!” 汪虎冷哼一声,用力抽回手,再次打过去,结果与刚才一样,任他如何使力变招,都无法击中怀恩,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 汪虎越打越惊心,怀恩的身手,甚至还在琉璃坊那些供奉之上,这个老太监到底什么来头? 久攻不下,令汪虎萌生退意,在借着一招逼退怀恩后,他迅速纵身往外窜去,在他快要奔到门口的时候,那两扇红漆斑驳的宫门突然“呯”的一声,自行关了起来,汪虎急忙收势,总算没有撞上去,身后传来怀恩尖细的声音,“你可还没告诉咱家来意,怎么能走呢。” 汪虎转过身来,咬牙道:“你可别忘了,这里是皇宫,一旦被人发现,引来巡逻的禁军包围,就算你武功再高,也休想脱身。” 怀恩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有所惊慌,笑意如常地道:“这冷宫位处偏僻,关押的又都是一些废妃疯妇,禁军是不会来这里巡逻的。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就在前两日,最后一个关在这里的废妃也死了,所以现在这里,连个看守的宫人也尚有。也就是说,哪怕这里翻了天,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他对着夏光比一比修剪整齐的指甲,说出一句令汪虎绝望的话,“你可以死心了!” 汪虎又惊又惧,自己不过是回城报个信罢了,居然遇到这么一个杀神,实在是倒霉。 “是不是我告诉了你,你就会放过我?”他一边分散怀恩的注意力,一边悄悄往后挪着,门就在他身后,只要逃出这个门,就还有活命的希望。 至于怀恩这边……呵呵,虽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怀恩在宫里潜伏那么年,一路做到今日的位置,怎么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放过他。 果然,怀恩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放过你是不可能的,但咱家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些。” 在怀恩说话的时候,汪虎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握住了门闩,顿时信心大增,一边慢慢拉动门闩,一边敷衍道:“好,我告诉你,我来找绿衣,是为了……” 在最后一点门闩也被拉开后,汪虎心中狂喜,就在他准备用力拉门的时候,怀恩突然身如鬼魅地欺上身来,五指一伸一缩,用力掐住他的脖子,阴阴道:“你以为咱家真没看见吗?蠢货!” 汪虎面如死灰,他明白,自己是逃不出怀恩的五指山了,眼见求生无望,他把心一横,斥骂道:“你有本事只管杀了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不像你,武功高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就算死了到地狱,阎王也不收你!” 他的话令怀恩额间青筋暴起,如青蛇横亘在肤下,但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便又恢复了一惯的模样,笑道:“既然敬酒不吃,那唯有请你吃罚酒了!” 怀恩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微微一屈,一粒灰色的药丸自袖中滑了出来,下一刻,已是被他拍入汪虎口中。 药丸一入手,怀恩便松开了掐在汪虎脖子上的那只手,后者虽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也明白,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连连抠喉,想要呕出那颗药丸,结果只吐出一堆清水,他惊慌地道:“那是什么药?” 怀恩微笑道:“放心,那颗药刃没毒,相反,还能够克制天下毒虫,只是有一个缺点,遇水即化;这一化……” 接下来,汪虎听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话,“裹在里面的毒虫就会立刻苏醒,长眠带来的饥饿会令它们疯狂寻找食物,你的肉、骨、血皆会成为它们的食物。”他俯在已经被吓傻的汪虎耳边,一字一句道:“它们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仿佛是为了印证怀恩的话,左下腹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紧接是右胸、左肋骨、肩膀…… 汪虎惨叫着在地上不住打滚,冷汗如浆水一般,不断从毛孔中涌出,每一次痛楚,都感觉体内有一块肉被生撕下来一样。身体鼓起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小包,在皮肤下飞快地游走着,汪虎知道,这些就是怀恩所言的毒虫。 怀恩微笑地看着惨叫哀嚎的汪虎,“如何,舒服吗?” 第两百五十二章 毒虫噬身 第两百五十二章 毒虫噬身 汪虎勉强抬起头,双目赤红地道:“杀了我,杀……”此起彼伏的剧痛,令他无法继续言语,生不如死,真正的生不如死,与之相比,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最恐怖的是,在这种痛楚下,他连自尽都做不到。 随着时间的流逝,汪虎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从他体流出来的汗液,在阳光下变成妖异的粉红色,那是体内出血太多,连汗液也染上血的缘故。 怀恩见差不多了,半蹲了身,拉起汪虎,一掌拍在他的肩井穴上,随着一股热流从肩井穴涌入,在他体内肆虐的毒虫慢慢蛰伏了下来,不再四处啃咬。 汪虎坐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就这么一瞬间,他有一种从地狱到天堂的感觉。 “毒虫噬身,五脏尽毁,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不过可以少受些痛苦,就看你怎么选择了。”说着,怀恩作势要收回手,汪虎见状,立刻惊恐万分地道:“我说!我说!” 要是换了之前,汪虎压根不会理他这句话,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刚才那种钻心蚀骨的痛楚就浑身发抖,这样的痛楚,他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我是琉璃坊的人,奉绿衣姑娘之命,暗中监视睿王,昨夜里,一群黑衣人偷袭军营,欲刺杀睿王;交战过程中,我们发现睿王身边有一群武功高强的人护卫,怀疑是神机营的人,故头领派我连夜赶回来,将这件事告诉绿衣姑娘。”汪虎实在怕极了体内那些毒虫,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全说了出来。 怀恩面色猛地一沉,“你们怀疑神机营在睿王手中?” 到了这个时候,汪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如实道:“不错,先帝传位予陛下,却尚有将神机营一并传下来,故而陛下登基后,一直派我等寻找神机营的下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怀恩道:“你们去了几个人,藏身何处?” 汪虎犹豫着没有立刻回答,他心里明白,这一说出来,头领他们必然凶多吉少。 怀恩看出他的心思,冷冷道:“与其担心他们,倒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继续受毒虫噬身之痛还是一死解脱。” 汪虎终归还是怕了,无奈地道:“连我在内,一共七人,在军营东南面的一个土丘上。” 怀恩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道:“好,你可以去死了。”随着一股阴柔的劲力涌入汪虎体内,瞬间震断了他被毒虫咬得千疮百孔的奇经八脉,气绝身亡。 随着汪虎的死,他体内那些毒虫也随之死去,一切归于平静,怀恩将他的尸身提起,掷入冷宫后面的枯井中,又找来一块石头压在上面,随后若无其事的离开了冷宫。 就在怀恩离开后不久,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冷宫外面的树后走了出来,却是江福,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悄悄推开冷宫的门走了进去。 他原本是去内务府看新到的茶叶,结果走到半道上,意外瞧见怀恩领着一个明显不是宫里人的男子往这边走来,一时好奇,就悄悄跟在后面,结果竟是一路到了无人居住的冷宫,为免被怀恩发现,他不敢跟进去,只能躲在外面等候,结果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最稀奇的是,进去时明明两个人,出来时却只有怀恩一个,那名男子去了哪里? 江福在冷宫里找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那名男子,奇怪,怎么没人呢,到哪里去了,总不至于插翅飞了吧? 几经思量,江福的目光落在后院压在枯井井口的大石上,这冷宫他虽然没来过,可不论怎么想,都没必要在井口压块大石,看来……这口井有古怪,又或者……他之前见到的那名男子,就藏身在里面。 想到这里,江福凑到井口,透过缝隙往里看,无奈里面太黑,什么都瞧不见,所幸让他在冷宫里找到一个火折子,吹亮后,自缝隙里探了进去,然后再往里面看去。 这一次,借着微弱的火光,江福终于看到了井中的情况,是一双大睁的眼睛。 奇怪,这冷宫的井不是早就干枯了吗,怎么还有水? 呃,不对,这不是他的倒影,这对眼看似睁着,却没有焦距,根本就是一双……死人眼! “啊!”江福失声惊呼,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火折子也吓得扔了;死……死人?这井里怎么会有死人的? 待得缓过神来后,江福大着胆子再次凑上去,待得看清后,他满面惊讶地道:“是他?” 井底那具的尸体,正是他刚才见过的那名男子,难怪不见他出去,敢情是死在这里,但……进来时,明明好端端的,怎么一转眼就死了,还被扔在井底,是谁杀了他? 他一直都守在冷宫门口,除了怀恩,一直都没见别的人进来,难不成……是怀恩杀的? 江福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继而连连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杀人,而且没理由啊!” 江福捧着脑袋想了半天,始终想不明白此人被杀的理由,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人必是被怀恩所杀无疑! 江福拍去身上的灰尘,冷声道:“好一个老匹夫,竟然还懂得杀人,真是能耐!” 在思忖了片刻,他忽地咧嘴笑了起来,笑声在这空旷的冷宫听来,甚是渗人,抚掌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怀恩,我看你这次还往哪里逃,宫殿监督领侍的位置,注定是我的!” 自从上次被怀恩一顿训斥后,他表面老实了许多,可这心里从来没有放弃过取怀恩而代之的念头,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现在怀恩杀了人,一旦告到陛下面前,就算怀恩有九条命,也必死无疑! 天赐良机,真是天赐良机! 江福越想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去承德殿狠狠告上一状,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闹明白。 离开冷宫后,江福来到瞧见怀恩的地方,然后一路反向而行,看那人的衣着打扮,明显是从宫外来的,入宫就一定会经过宫门,只要找到他入宫的那个门,便可从守门的禁军口中问出他的身份、来意以及跟怀恩在一起的原因。 第两百五十三章 告状 第两百五十三章 告状 事实证明,江福这个想法是正确的,他找到了放汪虎入宫的那两名禁军,在一一问清楚之后,他迅速赶往承德殿。 到的时候,怀恩正好从里面出来,瞧见他过来,面色微微一沉,上前道:“你来做什么?” 江福连声师父也不叫,直接道:“我有事情禀奏陛下,烦请替我通传一声。” 怀恩眼眸微眯,冷声道:“几日不见,能耐渐长。” “我是师父一手调教出来的,就算能耐再长,也比不过师父!”江福笑眯眯的说着,然眼眸中殊无笑意。 怀恩轻哼一声,道:“说吧,何事要见陛下。” 江福当然不会现在就把事情说出来,眼珠子一转,随口道:“内务府刚刚送了一些金骏眉到御茶房,我瞧着色泽、香味都不如往年,故来问问陛下,是否还要每日沏金骏眉过来。” 东方洄喜饮金骏眉,每年新茶上来时,都会让御茶房在一个月里,每日沏一盏奉至承德殿。 “在此候着。”扔下这句话,怀恩转身进了殿,过了片刻,他自里面开了殿门,“进来吧。” 江福正一正衣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即便是在白昼,承德殿内也点着儿臂粗的红烛,在紫铜烛台上静静燃烧着,绿衣也在,正挽袖磨墨。 江福拍袖下跪,恭声道:“奴才给陛下请安!” 东方洄头也不抬地道:“昨日内务府总管还说今年金骏眉丰收,胜过往年;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不如往年了?” 江福闻言,连忙伏下身,“陛下英明,今年金骏眉确实成色极好,是奴才撒了谎。” 东方洄手中的笔一顿,下一刻已是抬头盯了江福,面有薄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朕!” 江福连连磕头,“奴才自知罪该万死,但奴才若不这么做,怕是还没见到陛下,就已经被人害死了!” 东方洄眸中掠过一抹愕然,在盯了江福片刻后,冷然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江福暗自睨了怀恩一眼,一字一字道:“回陛下的话,有人蒙敝圣听,在昭明宫中残害人命,妄杀无辜!” 怀恩面色一变,喝斥道:“大胆,休得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江福没有理会他,朝东方洄磕了头道:“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陛下面前胡言,此事乃奴才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陛下……” 东方洄抬手阻止怀恩,盯着江福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回陛下的话,此人现在就在殿内,就是……怀恩!” 当最后两个字从江福嘴里吐出的时候,所有人都变了颜色,连东方洄也不例外,豁然起身,双目牢牢盯住江福,森然道:“你再说一遍!” “怀恩深受圣恩,却欺君罔上,祸乱宫苑!”江福眼里含着痛快的笑意,这么多年了,他在怀恩手下忍气吞声,卑躬屈膝那么多年,终于在这一日全部报回来了! 怀恩大惊失色,连忙道:“陛下您别听他胡言,奴才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江福一直觊觎奴才的位置,故意冤枉奴才!” 不等东方洄言语,江福已是伏地三拜,随即神色肃穆地举起命,郑重地道:“奴才若有半句虚言,愿世世为奴,代代无子而终!” 对于太监来说,断去那根东西是他们心里永远的痛,很多太监自觉低人一等,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攒钱赎回被留在净身房里的宝贝,死后一同落葬,以求下辈子投胎,能够做一个完整的人;现在江福发下这样的毒誓,可见其决心! 东方洄目光扫过怀恩,这次眼底有了一丝明显的疑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福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赶紧道:“回陛下的话,大约在两个时辰前,奴才无意中瞧见怀恩领了一个市井打扮的男子往后宫的方向行去,奴才一时好奇,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结果发现怀恩带他去了冷宫。” 东方洄眉心微微一蹙,“冷宫不是已经没人了吗,他们去做什么?” “奴才当时也想不明白,所以一直等在外面,后来怀恩出来了,那名男子却不见踪影;奴才担心他们会对陛下不利,就大着胆子进了冷宫察看,结果在后院枯井中,发现了那名男子的尸体。” 东方洄愕然道:“死了?” “是,凶手用大石封住了井口,显然是不想被人发现,要不奴才恰好撞见,这件事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绿衣目光在低垂着头的怀恩身上打了个转,“你怀疑是怀恩公公所杀?” 江福神情黯然道:“冷宫只得他们二人,除了怀恩……我想不出还有谁。” 绿衣没有说话,但她眼中有着挥之不去的怀疑,东方洄也是一样,怀恩能够在宫里稳站二十多年,自不是善与之辈,双手或多或少有些不干净,但要说他杀人,而且还是亲自动手,抛尸枯井,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怀恩浑身哆嗦着跪下,颤声道:“陛下,奴才今日根本没有去过冷宫,也没有见过什么宫外来的男子,一切都是江福编造的谎言,您千万别相信他!”说着,他盯了江福,痛心疾首地道:“当年你净身入宫,我见你聪明机灵,就收你为徒,手把手的教你做事,后来你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想逐我出宫,我念着师徒情份,没与你计较,总想着你会改过,哪知你竟变本加厉,编出这样的谎言来陷害我,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面对他的质问,江福神情激动地道:“我若没有良心,就不会在知道你杀人之后那么难过,更不会想着你是不是被逼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怀恩面色青白地吐出一句话来“我没有杀人!” 江福摇头,怆然道:“你不止杀了人,还是蓄意为之。”说着,他朝半信半疑的东方洄磕了个头,“怀恩到底是奴才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奴才不想冤枉了他;所以没有立刻向陛下禀报,而是去了宫门询问禁军,那个人来自宫外,禁军应该会知道一些事,果不其然,被奴才问到了那人的身份,他叫……”他将目光转向绿衣,徐徐吐出两个字来,“汪虎。” 绿衣眼皮狠狠一跳,难以置信地盯着江福,“你确定他叫汪虎?” 第两百五十四章 人证物证 第两百五十四章 人证物证 “是!”江福肯定地道:“守卫告诉我,他自称是绿衣姑娘的远房表哥,趁着来金陵办差的机会前来探望绿衣姑娘。守卫想着他来一趟不容易,就想着找人通知绿衣姑娘一声,好让你过来见一见;结果正好碰上怀恩经过,他说陛下派了姑娘去办差,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接着就自告奋通地说带汪虎来见姑娘,还说有什么事情,他会一力承担。” 绿衣面色难看得很,汪虎是绿衣派去监视东方洄的高手之一,此刻突然回京,又冒充自己表哥来宫中相见,定是睿王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结果面还没见到,就被怀恩给杀了,难不成……怀恩是睿王的人? 她不便说出实情,只能隐晦地道:“陛下,汪虎确是奴婢表哥,小的时候经常一起玩耍,他待奴婢极好;前阵子奴婢还收到他的信,说是要去南境置办点货物,还说要是有时间就来金陵看望奴婢;那会儿正好齐军犯境,奴婢回信之时特意叮嘱他小心一些,哪知他没在南境出事,却在金陵遭了恶人毒手,是奴婢……奴婢害了他。”说着,她屈膝跪下,泪眼婆娑地道:“求陛下替奴婢做主,还奴婢表哥一个公道!” 东方洄是清楚绿衣出身的,听她这么一番言语,已是明白了汪虎的身份,沉声道:“此事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且起来。” 待得绿衣含泪起身后,东方洄面色阴霾地盯着怀恩,“江福所言,是否属实?” 怀恩老泪纵横地道:“老奴与绿衣姑娘无怨无仇,怎么会去杀她表哥;这一切都是江福陷害老奴,陛下千万不要相信他!” 江福当即道:“陛下,尸体就在枯井里,只要派人一看便知奴才所言是真是假,还有神武门那两名见过汪虎的禁军守卫,也可证明奴才所言非虚!” 在短暂的沉默后,东方洄喝道:“来人!”随着他这声喝斥,两名内监推门走了进来,行过礼后躬身等候东方洄吩咐。 “立刻派人去冷宫后院的枯井察看,如发现尸体,立刻抬过来,另外,将神武门当值的两名禁军传来,朕有话问他们。” 听到“尸体”二字,两名内监神色齐齐一变,不过他们深知在宫里头当差,最要不得的就是多问,默默咽下嘴边的惊讶,应声退了出去。 在那两名太监离去后,大殿静寂无声,气氛沉闷得几乎要令人窒息,东方洄以手支颐,半闭了双目靠在九龙宝座上。 伴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天光还有呼啸的劲风,隐隐有闷雷声传来,看样子今日要有一场雷雨了。 在大雨从天而降浇在昭明宫地面时,那两名太监终于回来了,慌张地道:“启禀陛下,冷宫枯井之中果然藏了一具尸体,奴才已经按陛下的吩咐,将尸体抬了过来,就在外面,神武门两名守卫也已在外面等候。” 东方洄微一点头,起身对绿衣道:“你随朕出去。” 看到东方洄出来,候在檐下的一众宫人尽皆跪下行礼,绿衣掀起盖着尸体的白布看了一眼,回到东方洄身边,低声道:“陛下,确是奴婢派去监视睿王的人,若他真是怀恩所杀,此事必不简单。” 东方洄望着檐外滂沱如注的大雨,面色凝重地道:“雨停之后,立刻飞鸽传书,问问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绿衣应下后,他目光一转,落在因冒雨过来而浑身湿透的两名守卫身上,面无表情地道:“随朕进来!” “是。”两名守卫不敢怠慢,赶紧跟在东方洄身后进了大殿,雨水顺着衣角淅沥滴落,在他们身后形成两道长长的水线。 他们刚一站稳,冷如凝霜的声音便在殿中响起,“认识死的那个人吗?” 守卫相互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道:“回陛下的话,属下……属下认得他,大概两三个时辰前,他来过神武门,说自己叫汪虎,还说是绿衣姑娘的远房表哥,想要见一见她,后来……后来……” 守卫的吞吐令东方溯不耐,喝斥道:“还不快说!” 守卫面色一白,飞快地道:“后来怀公公过来,说他带汪虎去见绿衣姑娘,之后就走了,属下再见到汪虎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东方洄长眸微眯,冷声道:“你确定带走汪虎的人是怀恩?” 守卫悄悄看向怀恩,四目刚一接触,立刻急急移开,神色慌乱地道:“属下确……确定。” 东方洄面色阴沉如外面肆虐的雷雨,缓步走到吓得面无人色的怀恩身前,寒声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怀恩激灵灵一抖,回过神来,磕头如捣蒜,“老奴冤枉!老奴真的没有杀人,求陛下明察!” “狗东西!”东方洄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厌恶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满口谎言,说,为什么要杀汪虎?” 怀恩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赶紧重新跪好,垂泪喊冤,“陛下,老奴跟在您身边那么多年,老奴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不过;再说老奴今年已经五十多了,体衰力弱,平常走快一些都要喘气,怎么可能杀得了人,更不要说抛尸井中了;这一切都是江福的诡计,他狼子野心,一直想谋老奴的命,陛下您别中他的计啊!” 江福长叹一声,痛声道:“你说我要害你,那他们两个呢,难道也与我一样都想谋你性命吗?” 怀恩一时答不出来,好一会儿方才咬牙切齿地道:“定是你收买了他们,让他们帮你撒谎,是我看走了眼,收你这么一个贼子为徒,以致招来今日无穷祸患!”说着,他伏首于东方洄脚尖,悲声道:“老奴与汪虎素不相识,根本就没理由要取他性命!” 东方洄盯着他花白的头顶,逐字逐句地道:“为何要杀,你——心里明白!”顿一顿,他复又道:“怀恩,你若从实招来,朕念在往日的情份上,尚可饶你一命;若是冥顽不灵,休怪朕不客气!” 从与东方溯扯上关系的那一刻,怀恩在他眼里已是一个死人,所谓活命,不过是哄怀恩招认的手段罢了,什么君无戏言,他有的是办法让怀恩死去,一如当年的信王。 第两百五十五章 逆转 第两百五十五章 逆转 怀恩身子抖擞如暴雨中的残叶,泪水划过他脸上一道又一道的皱纹,“不论陛下问老奴一千次还是一万次,老奴都是一样的回答,老奴没有杀人!” 绿衣眼中精光一轮,上前道:“陛下,怀恩奸诈成性,不动大刑,他是不会招的。” 在居高临下地盯了怀恩片刻后,东方洄拂袖回到案后,寒声道:“传令慎刑司,行鞭笞之刑!” 怀恩吓得瘫软在地,连求饶的话也忘记了,直至慎刑司管事捧着鞭子进来后,方才惊醒,连连磕头,“咚咚”之声,响彻在承德殿中,听得人心惊。 可惜他这番举动,并不能令东方洄回心转意,薄唇微张,吐出两个令怀恩惊骇欲死的话来,“行刑!” “嗻!”在慎刑司管事一声答应后,有宫人端上来满满一盆水,这是浓盐水,鞭子浸过之后,抽在人身上,会令痛楚加倍,这是慎刑司惯用的伎俩。 “得罪了。”在一声微不可闻的低语后,管事轮起鞭子狠狠抽向怀恩,后者不敢躲闪,咬牙硬接,顿时一道血痕出现在他背上,痛得他惨叫一声,几乎晕过去。 而这,只是开始…… 浸过盐水的鞭子一次又一次抽在怀恩身上,到后面,管事已是记不清抽了多少下,只是机械地挥动着鞭子。 满身血痕的怀恩蜷缩在地上,每次鞭子落下,年迈的身子都会伴着哀嚎抽搐一下,他那身衣裳已是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瞧着实在可怜,但没一个人敢替他求情的。 东方洄见差不多了,示意管事停手,冷声道:“如何,肯说实话了吗?” 怀恩勉力撑起身子,艰难地道:“老奴说的……从来都是实话。” 绿衣冷声道:“你再嘴硬,只会受更多的皮肉之苦。” 怀恩苦笑一声,抬起浑浊的眼睛,“我也想承认,可是莫须有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承认!” 绿衣眼底掠过厌恶之色,寒声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怀恩没有再与她说什么,目光一一扫过江福与那两名守卫,寒声道:“你们这样害我,我死后,一定会化为厉鬼,索你们性命!” 江福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莫说世上没那么多厉鬼,就算真的有,也自有和尚道士将它打得灰飞烟灭。 很快,长鞭加身的声音再次在殿中响起,这一次,怀恩的惨叫声比之前小了许多,眼睛不时往上翻,情况看着甚是不好。 对于满身是伤的怀恩,江福没有半分不忍,反而涌起浓重的快意,今日真是什么仇都报了,真真是痛快! 怀恩啊怀恩,你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吧? 江福贪婪地望着怀恩身上那套四品太监官服,他盼了这身衣裳那么久,这次终于是快盼到了! 正当江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时,那两名守卫突然一个伏在怀恩身上,一个握住鞭子,悲鸣道:“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 江福回过神来,愕然看着那两名守卫,“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名守卫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就算怀公公有千错万错,到底是你师父,你这样待他,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江福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我怎么对他了?” 守卫没有理会他,朝东方洄磕了个头,哽咽地道:“属下二人一时鬼迷心窍,助纣为虐,愿听凭陛下发落,只求陛下不要错杀无辜!” 不论是东方洄还是绿衣,皆没想到事情竟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后者愕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守卫咬一咬牙,再咬一咬牙,哆嗦着吐出一句惊人之语,“其实带走汪虎的,不是怀公公,而是……江福!” 江福骇然色变,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质问二人,“胡言乱语,我什么时候带走过汪虎,你们两个是不是得失心疯了?” “我们清醒得很!”这般说了一句,守卫自袖中取出一叠银票,双手呈于头顶,“陛下,这是江福收买属下二人的银子,让属下们帮他冤枉怀总管!” 东方洄接过绿衣递来的银票,略略看了一下,应该在千两之数,一个禁军一年俸禄不过百两,一千两银子,就算两个人平分,也足足有五百两,抵得过他们辛苦当差五年,难怪会心动。 东方洄甩一甩那叠银票,冷声道:“既是收了银子,为何现在又改口,欺君是怎样的罪名,你们应该很清楚。” 守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属下知道,但是看到怀总管一把年纪还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实在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就算陛下怪罪,属下们也不能继续昧着良心。” 江福傻了眼,这两人被鬼附身了不成,满口胡言,他什么时候给过银子?又什么时候让他们冤枉过怀恩? 直至东方洄冷厉刺骨的目光望过来,江福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番话对自己的影响,赶紧跪下道:“陛下,您别听信他们的胡言,这银子不是奴才给他们的,与奴才无关!”说着,他气急败坏地指着那两名守卫,尖细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快告诉陛下,你们说的都是假的,假的!” “我们不会再帮你害人!”冷冷抛下这句话,守卫扶起奄奄一息的怀恩,对东方洄道:“陛下,江福当时只让属下们谎称是怀总管带走了汪虎,属下并不知道他竟然会做出杀人之事,否则就算他给再多的银子,属下也不敢撒这个谎!” “没有!没有!”江福慌乱地大叫着,事情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控制,而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东方洄越发幽沉的眸色,让江福焦急不堪,手足并用地爬到案前,急声道:“陛下,您相信奴才,奴才说的都是真的,汪虎真是怀恩所杀,他为了……为了……”江福一心想给怀恩安上动机,坐实他杀人的罪名,结果怎么也想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绿衣垂目盯着冷汗涔涔的江福,“真是你杀了汪虎?” 江福连连摆手,急声道:“与我无关,我看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我什么也没做过。” 第两百五十六章 齐国奸细 第两百五十六章 齐国奸细 绿衣拧眉不语,凶手必然在怀恩与江福之间,但……究竟是哪一个,汪虎被杀的原因又是什么?一个接一个的疑问浮上心头,无法解答。 暴雨如注,不断敲打着窗棂与窗纸上“啪啪”作响,间或夹杂着狂风呼啸的声音,再加上阴暗的天色,简直犹如地狱门开,恶鬼临世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呯呯!”长窗突然被一股猛烈的狂风吹开,发出巨大的响声,雨水迅速打湿了临窗的长几,狂风骤雨令烛台上的烛光剧颤不止,迅速缩成黄豆大小,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绿衣赶紧上前将窗子关了起来,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弄得满身满脸都是雨水,头发湿嗒嗒地粘在雪白的脸颊上。 在烛光重新亮起后,东方洄叩着桌案的手指一顿,对站在一旁的两名内监道:“去搜他们二人的住处,仔细了搜!” 听得这话,江福神色稍稍一定,他房里除了悄悄藏下来的一些贡茶之外,再无其它东西,当可还他清白;与眼下杀人栽赃的罪名相比,私偷贡茶,根本不算什么。 至于怀恩,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听清楚东方洄的话。 未过多久,两名内监满身是雨地走了进来,恭声道:“奴才二人奉陛下之命仔细搜查了二人住处,怀总管屋中并无异常,至于江福,奴才们在他屋里中发现一些私藏的贡茶以及一块腰牌。”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腰牌递了过去。 听到这话,江福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奇怪,腰牌他明明带在身上,怎么房间里又会多出来一块? 那厢,东方洄自内监手中接过腰牌,刚一看清腰牌上的字,立时变了颜色。下一刻,透着阴寒气息的双目已是牢牢攫住江福面孔,寒声道:“你是齐国人?” 江福被他问得愣了神,直至东方洄一掌拍在长案上,方才回过神来,“奴才生于大周,长于大周,怎么会是齐国人。” 话音未落,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已是狠狠砸在他的额头上,耳边响起东方洄冰冷如深秋寒霜的声音,“那这个东西你怎么解释?” 江福顾不得额上淌下来的那道殷红,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腰牌,这块腰牌以生铁铸成,入手极沉,通体黝黑,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齐”字。 江福一脸愕然,他从未见过这块腰牌,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他房里? 齐……齐国?齐国! 江福终于明白东方洄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顿时吓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拼命摇头,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这腰牌不是奴才的,与奴才无关,奴才冤枉。” “无关?”东方洄面色铁青地道:“既是无关,何以会在你房中找到?” “奴才也不知道。”江福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那两名内监恨声道:“定是他们收了怀恩好处,陷害奴才,说不定这腰牌根本就是从怀恩那里搜到的。”说着,他用力磕头,泣声道:“陛下……陛下,奴才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相信奴才!” “冤枉?”东方洄气极反笑,“你之前说禁军冤枉你,这会儿又说他们冤枉你,再过一阵子,是不是该说朕也冤枉你了?” 江福不敢接话,只是不停磕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冤枉,可惜这一切注定徒劳无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一如刚才的怀恩。 东方洄缓步走到江福身前,眼里有着森冷的戾气,“真是想不到,朕竟然被齐国奸细潜伏在身边多年而不知,江福,你真真是能耐!” “不是!奴才不是奸细,奴才是被人陷害的,陛下您相信奴才!”江福痛哭流涕,他的计划是揭发怀恩杀人罪行,从而取代怀恩成为正四品宫殿监督领侍,而不是将自己送上一条不归的死路啊! 东方洄一脚踹开欲来抱他双腿的江福,缓缓道:“你很聪明,这次若非你贪心太重,想要一箭双雕,朕现在还被你蒙在鼓中!” “不是……不是这样的,陛下,您听奴才说……”江福还想解释,东方洄却不想再听,挥手道:“带去慎刑司用刑,在撬开嘴之前,别让他死了!” “不要!陛下不要!”江福得魂飞魄散,慎刑司那个地方,别的没有,就是刑具多,一旦进了那里,就算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江福的挣扎,犹如蜻蜓撼柱,根本无济于事,在他被强行拖下去后,气息奄奄的怀恩也被抬了下去;至于那两名禁军守卫,念在他们及时醒悟,东方洄网开一面,饶他们死罪,只是杖责三十,免去禁军职务,驱逐出昭明宫。 这场大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方才止住,绿衣推开虚掩的殿门进来,朝负手站在窗前的东方洄道:“陛下,奴婢已经飞鸽传书,明日这个时候就能传消息回来。” “嗯。”东方洄淡淡应了一声,背对着她道:“绿衣,你可猜得到汪虎来意?” 绿衣思忖片刻,不确定地道:“应该是南境那边连连败退,战事吃紧,所以赶来禀报陛下。” 东方洄抬眸望着大雨过后晚霞绚烂的长空,徐徐道:“战事自有军监奏禀,与他们无关,而且……你交给他们的任务,是监视睿王。” 绿衣眼皮微微一跳,轻声道:“陛下担心,睿王谋乱?” “他手握近二十万大军,一旦调头反攻,金陵危矣。”窗外,梧桐树上青绿的叶子正在缓缓往下滴着水。 绿衣犹豫道:“齐军步步紧逼,大周危难未解,奴婢觉着……睿王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谋乱。” 东方洄转过身来,眼眸幽黑如无底深潭,“如果他与齐军达成了某种协议呢?” 绿衣心头剧烈一震,脱口道:“陛下是说,睿王勾结外敌,谋夺帝位?” “除此之外,朕想不出汪虎这么着急赶来的原因,甚至不肯用飞鸽传书。”他的话令绿衣沉默下来。 在彼此都默然不语之时,长长的殿门被人推开,卫太后扶着尹秋的手缓步走进大愉,湖水绿绣大团牡丹的云锦长裙在她身后无声逶迤。 第两百五十七章 身孕 第两百五十七章 身孕 东方洄连忙亲自上前扶住,“这大雨刚歇,母后您怎么就过来了?” 卫太后在宝座中坐下,抚过一路行来纹丝不乱的鬓发,淡淡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哀家岂能不过来一趟。” 东方洄不想她太过担心,故作轻松地道:“只是区区一个奸细罢了,儿子应付得来。” “哀家担心的不是他。”卫太后眸光一转,落在垂首站立的绿衣,“汪虎是你的人吧?” 绿衣不敢隐瞒,如实道:“回太后的话,正是。” 在一记漫长的呼吸后,卫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睿王那边出什么事了?” 绿衣悄悄看向东方洄,低头道:“江福不肯招认,所以暂时还不清楚,不过奴婢已经飞鸽传书,最迟明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卫太后微一点头,肃声道:“睿王现在手握近二十万大军,皇帝一定要严加提防,万不能让他有机会祸乱大周。” “儿子明白。”说着,东方洄叹了口气,“让他领兵出征,是儿子二十几年来做得最错的一个决定。” “事已至此,悔之无益。”顿一顿,卫太后徐声道:“老九与老七素来走得近,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与之前一样,四处联络朝中大臣,想要逼儿子增兵南境。”东方洄的回答令卫太后冷冷一笑,“他倒是讲义气得很,可惜用错了地方!”顿一顿,她凉声道:“老七若是决意乱作,一定会派人联系他,好来一个里应外合,让人盯仔细了;另外,依着先帝当年对他的宠爱,神机营最可能在他手里,大意不得。” 待东方洄答应后,她又道:“哀家刚刚收到消息,赵平清有了身孕,你派几个人过去照顾,一旦睿王叛乱,她腹中的孩子会与陈氏一样,成为咱们的筹码。” “儿子立刻安排。”东方洄心领神会地应着,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此时,平阳王府后院一间精致的绣房中,沈惜君一口接一口地呕在阿紫捧着的漱盂中,开始还是之前喝下去的清水,待到后面变成了极苦的黄胆水。 平阳王妃心疼地抚着沈惜君脊背,不住往门口张望,“这个管事,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王妃别急,应该就快到了。”逐春话音未落,门被人推开,满头大汗的管事领着一个中年人进来,“王妃,大夫到了。” 平阳王妃眉目一喜,急忙道:“大夫,你赶紧替宗姬看看,从昨儿个夜里到现在,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吐,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王妃别急,待小人先替宗姬诊脉。”说着,他就着阿紫端来椅子落坐,替病恹恹的沈惜君诊脉,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神色松快地朝平阳王妃拱手道:“王妃不必担心,宗姬她并没有病。” 平阳王妃忧声道:“都已经吐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会没病?” 大夫微笑道:“宗姬确实没病,之所以呕吐不止,是因为有了身孕。” “当真?”平阳王妃与沈惜君异口同声问着,一惊一喜,惊的是平阳王妃,喜的自然是沈惜君。 “宗姬脉象快而滑,如滚珠玉盘,当是喜脉无疑。”大夫肯定的回答,令沈惜君欣喜万分,双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尚且平坦的腹部,孩子……她有了东方溯的孩子…… 平阳王妃的反应则与她截然相反,脸色难看异常,趁着沈惜君不注意,她将大夫唤到一旁,低低说了几句,大夫一脸诧异地道:“王妃,这……” 平阳王妃抬手打断他的话,“不必多说,总之照我的吩咐去做。”说着,她对站在旁边逐春道:“你随大夫过去。” 在他们走后,平阳王妃暗吸一口气,笑吟吟地回到沈惜君身边,“也是为娘糊涂,一瞧见你呕吐不休就以为你吃坏了东西,也没想起问问你月信是否有至。” 沈惜君粉面嫣红地道:“女儿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王爷的骨肉,也不知……他是男是女。” 从刚才起,沈惜君双手一直不曾离开小腹,那样小心,如护着稀世珍宝。 阿紫抿唇笑道:“算算时间,这才一个多月呢,宗姬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男女了啊。” “多嘴。”沈惜君轻斥了一句,垂目低语道:“男女都好,最要紧的是平平安安。” “小世子一定会平安长大。”说着,阿紫又笑道:“说不定宗姬腹中怀的是双生子呢,那就一胎凑成一个好字。” “就你这丫头话最多。”话虽如此,沈惜君眼里却有止不住的笑意与渴望,双生……那是再好不过了。 平阳王妃拉过沈惜君的手,微笑道:“大夫说你胎气有些不稳,再加上吐得利害,得仔细调养,大意不得;我已经让逐春随他去抓安胎药了,煎好后会送过来,你可要好好喝,不许再像以前一样,嫌药苦偷偷倒掉。” 沈惜君哂然一笑,“女儿又不是小孩子,分得清轻重,母亲放心,为了腹中的孩子,就算再苦,女儿也一定会喝下去。”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唤平阳王妃一声母亲。 “那就好。”平阳王妃抚过她的脸颊,目光复杂而痛苦,“你记着,不管母亲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 “女儿知道。”沈惜君沉浸在重重欢喜中,并没有留意到平阳王妃的异样。 在又叮嘱了几句后,平阳王妃起身道:“母亲还有事情,晚些再来看你,你一定要记着喝药。” 在送了平阳王妃离去后,阿紫关切地道:“宗姬,您累不累,不如奴婢与阿兰扶您去床上歇会儿?” 沈惜君吐了一整日,又没吃什么东西,确实身子乏力,颔首道:“也好。” 阿紫赶紧上前扶住她的一只手,却一直不见阿兰有所动作,蹙眉唤道:“阿兰?阿兰?” 连着唤了数声,阿兰方才如梦初醒,茫然道:“啊,怎么了?” 沈惜君盯了她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怎么回事,从刚才起就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阿兰咬一咬唇,轻声道:“宗姬,您有没有觉得王妃的态度有些怪异?” 沈惜君愕然道:“怪异?这话从何说起。” “大夫刚说您有身孕的时候,奴婢留意到王妃脸色很难看,似乎……似乎……”阿兰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道:“不太愿意您有这个孩子。” 第两百五十八章 堕胎药 第两百五十八章 堕胎药 阿紫连连摇头,“我瞧王妃不是挺高兴的吗,还一再叮嘱公主服药安胎,你别胡说。” 阿兰急切地道:“我没有胡说,王妃一开始真的很不高兴,直至与大夫说了几句后,方才好转。” 她的话令沈惜君沉下了脸,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逐春亲自端了药进来,笑言道:“宗姬,药煎好了,奴婢还拿了蜜饯来,喝过药后含一颗在嘴里,这样就不会太苦了。” 沈惜君扫了一眼碗中的褐色药汁,抬眸道:“这就是大夫开的安胎药?” “是啊,大夫说了,这药除了稳固胎气,还可以减轻孕吐。”逐春一边说着一边舀了一勺药,仔细吹凉后递到沈惜君唇边,“宗姬您快趁热喝吧,凉下来只会更苦。” “大夫开的药方呢,拿来我看看。”沈惜君的话令逐春神色一僵,很快便又笑意如初,“在厨房与剩下那几服药一道搁着呢,奴婢一会儿就去拿过来。” 沈惜冷冷一笑,扬眸道:“阿兰,你去厨房取来。” 见她迟迟不肯喝药,逐春心中发急,却又不能露出来,只得赔笑道:“宗姬那么着急做什么,这药方又不会长脚跑了,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她的态度令沈惜君眼中疑色大盛,“这根本就不是安胎药对不对?” 逐春手微微一颤,“宗姬说笑了,不是安胎药还能是什么?” 沈惜君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瞧见眼里,冷声道:“母亲呢,我要见她。” “王妃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才能过来,宗姬您还是先喝药吧,都快凉了。” 沈惜君盯了她片刻,忽地一把夺过药碗,走到窗前,用力泼了出去,逐春大惊,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碗药没入暮色中,“宗姬您这是做什么?” 沈惜君没有理会她,对阿兰道:“去请母亲过来。” “是。”阿兰正要离去,一个清冽沉冷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不必了。” 随着这个声音,平阳王妃缓步走了进来,天边残存的余光,在她身前投落一道长长的影子。 沈惜君面带讥讽地道:“看来母亲一直都在外面。” 平阳王妃没有理会她,瞥一眼阿兰二人,淡淡道:“天都黑了,怎么还不掌灯?” 阿兰二人赶紧答应一声,随着灯烛一盏接一盏亮起,室内变得通透明亮,恍如白日。 平阳王妃扶着逐春的手落座,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吹一吹浮沫,淡然道:“为什么不喝药?这么快就忘记答应过为娘的话了?” 沈惜君面色阴霾地道:“如果这真是安胎药,我一定会喝,但并不是,母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不是安胎药,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平阳王妃慢慢喝了一口滚烫的清茶,“我做了什么?” 沈惜君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绕弯子的人,咬牙道:“那是堕胎药对不对?” 平阳王妃自氤氲的茶雾中抬起眼皮,“你不必管是什么药,总之为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这句话一下子将沈惜君心里的恼怒激了起来,“你现在是要害我腹中孩儿,这也叫为我好?” “这个孩子留不得。”平阳王妃声音淡漠的仿佛是在说一只街边流浪的小猫小狗。 沈惜君对她的无情难以理解,激动地道:“这是我与王爷的孩子,为何留不得?” 平阳王妃妙目一横,看向沈惜君时多了几分锐利,“就因为他是睿王的孩子,所以才留不得!” 她的话令沈惜君觉得无比荒唐,“母亲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平阳王妃搁下手中的茶盏,凉声道:“我从来都很清楚,是你被感情蒙蔽了双目,一直看不清形势。”说罢,她看向逐春,“再去煎一碗来。” “不许去!”在拦下逐春后,沈惜君盯着平阳王妃,咬牙道:“你先是强行带我回府,现在又要毒害我孩儿,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你!”平阳王妃的回答简洁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沈惜君难以理解地盯着她,“你若真是为了我,就不会做这样恶毒残忍的事情。这是一条命啊,更是你的嫡亲外孙,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被骗喝下那碗堕胎药,就后怕不已。 面对沈惜君一连串的指责,平阳王妃没有解释什么,淡然道:“以后你会明白为娘的苦心,总之这个孩子留不得!” 一听这话,沈惜君连连后退,双手紧紧护住小腹,戒备地道:“这是我的孩子,他是生是死,由不得你来做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我自可做主!”说着,平阳王妃朝逐春催促道:“还不快去?” 见逐春要离去,沈惜君连忙对阿紫二人道:“给我拦住她!” 阿紫她们刚走了两步,平阳王妃目光已是瞥了过来,森森道:“我看谁敢!” 阿紫二人神色一慌,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这么一耽搁,逐春已是走得不见人影。沈惜君狠狠一咬银牙,“你只管让人去煎,煎一碗我倒一碗;煎十碗我就倒十碗。” 平阳王妃没有说什么,缓步走到凉风徐徐的长窗前,浓重如墨的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一轮弯月静静悬在夜空中,月华悄无声息的洒落人间。 夜风拂过,树叶漱漱作响,偶尔有那么几片,被风拂落,在夜色中飞舞,平阳王妃伸手接住一片纹理清晰的落叶,缓缓道:“记得你六七岁那阵子,最喜欢缠着我讲故事,哪怕是一个重复了数遍的故事,你也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一个故事,你只听了一遍就不愿再听,还记得是哪一个吗?” “嫦娥奔月。” 平阳王妃颔首道:“不错,就是嫦娥奔月,你觉得嫦娥独自飞仙,背弃了求来仙丹的后羿,所以这个故事甚至嫦娥的名字,都不愿再听。” 沈惜君冷声道:“听这种凉薄女子的故事,只会污了我的耳朵。” 第两百五十九章 永不原谅 第两百五十九章 永不原谅 平阳王妃徐徐揉着手中的树叶,淡然道:“或许真是嫦娥凉薄自私,也或许是……后羿根本不值得她与之长厢厮守。” 沈惜君听出她话中有话,拧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平阳王妃转过身来,夜风吹起她瑰丽的裙裾,似一只巨大的蝴蝶,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惜君,“东方溯对你没有半点情意,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为他生儿育女!” “不是!”沈惜君急急否认,“王爷对我有情,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 平阳王妃上前一步,迫视了她一字一句道:“若有情,他不会屡屡令你伤心;若有情,他不会娶赵平清为侧妃;若有情,他不会在大婚之夜让你独守空房。” 每一句话都如一根长针狠狠扎在沈惜君胸口,抽尽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颤声道:“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拆开我们?” “是!”话音未落,沈惜君已是神色激动地道:“不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王爷,绝对不会!”说到这里,她恍然道:“我明白了,从你强行把我接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打着这个主意,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桩婚事你之前明明是同意的。” “这桩婚事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为娘现在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平阳王妃取下发间一枝赤金海棠步摇插在沈惜君髻上,步摇上那朵海棠花是用一整块珍贵的粉色碧玺雕琢而成,在灯光下灼灼耀眼,流光溢彩。 “错误?”沈惜君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下一刻,她已是拔下髻间的的赤金海棠步摇,狠狠掼在地上,在碧玺碎裂的清脆响声中,坚定地道:“这不是错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在这样的僵持中,逐春端着一碗与刚才气味相同的药进来,恭敬地道:“王妃,药煎好了。” 平阳王妃眸光微微一颤,下一刻已是若无其事地道:“喂宗姬喝下去。” “我不喝。”说着,她冲上去欲要打翻逐春手中的药碗,却被平阳王妃牢牢攥住手腕,后者眼神冷的让人害怕,“无论你愿意与否,这碗药都一定要喝,来人!” 两名小厮在她的喝斥下走了进来,拱手道:“王妃有何吩咐?” “给我把宗姬抓起来!”平阳王妃冷厉的话语令沈惜君骇然失色,母亲……母亲这是铁了心要打掉她腹中的孩子。 沈惜君脸庞苍白的吓人,面对不断逼近的小厮,她急急后退,直至背脊贴住冰冷的墙壁,方才不得不停止,“你若杀了这个孩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平阳王妃眼底掠过一丝决绝,“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不能让你再与他纠缠不清。” 不论与齐楚两国一战,是胜是负,卫太后都不会放过东方溯,一旦让她知道惜君腹中有了东方溯的骨肉,不止孩子保不住,就连沈惜君都有可能被处死,她绝不能冒这个险。 “母亲,你真要逼死女儿吗?”沈惜君被两名小厮牢牢抓着,怎么也挣脱不开。 平阳王妃没有说话,转头对端着药碗的逐春道:“去吧,好好喂宗姬喝下去。” “是。”逐春轻叹一声,一步步往沈惜君走去,后者如见恶鬼,拼命摇头,“不要!你不要过来!” 逐春将药凑到她唇边,劝道:“宗姬听话,好好把药喝了,很快就没事了。” 闻着那浓重的药味,沈惜君拼命摇头,“不喝,我死也不喝!”说着,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向平阳王妃磕头哀求,“母亲,我求求你,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只要你肯放过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听着沈惜君一声声低微到尘埃里的哀求,平阳王妃眼圈发红,几乎想要冲过去将她扶起来,可是不能,她不能心软! 平阳王妃暗自握紧笼在袖中的双手,紧咬了银牙道:“既然她不肯,那就……把药给我灌下去!” 沈惜君惊骇欲死,紧紧闭着双唇,可惜并没有什么用,逐春捏住她的鼻子,趁她张口呼吸的功夫,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尽管沈惜君拼命反抗,仍被灌入了将近一半的药,怎么也吐不出来。 在逐春灌完最后一点药退下后,平阳王妃上前替她拭着唇边的药渍,“只是稍微有些疼罢了,很快就没事了,到时候你又是太后最疼爱的昌荣宗……啊!” 沈惜君突然张口咬住了她的手,瞬间,鲜血混着药汁自其嘴边不住流了下来,令她看起来犹如来自地狱的夜叉恶鬼。 “宗姬松口!”逐春大惊失色,赶紧去掰沈惜君的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她的嘴掰开,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平阳王妃手背上已是留下了一排齿印,汩汩往外冒着血。 沈惜君双目通红地盯着平阳王妃,恨意森寒,“卫子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不会!” 逐春急声道:“宗姬,王妃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留着这个孩子,只会害了你害了平阳王府,您……” “算了。”平阳王妃打断她的话,哀伤而疲惫地道:“不论你现在说什么,她这会儿都听不进去,走吧。”顿一顿,她又道:“记得派人去前厅将大夫请来,让他好生照看着惜君。” 逐春叹一叹气,点头道:“奴婢知道了。”那两名小厮留了下来,一刻不离地看守沈惜君,以免她将药吐来。 半个时辰后,殷红温热的鲜血自沈惜君体内汩汩流出,带走了她尚未成形的孩子,这一夜,她的悲鸣与哀嚎响彻了整个平阳王府…… 在昭明宫中,另一个人也在不断的哀嚎惨叫着,这个人就是江福,自从踏进慎刑司之后,他就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死去,可是东方洄不点头,他就只能活着继续受罪。 江福受不住酷刑,胡乱招认自己是齐国派来的奸细并且杀了汪虎,不为其他,只为换取一个痛快的死法。在口供呈上去后不久,对江福的处置就下来了;如他所愿,确是死刑,只是这个死法实在不算痛快。 第两百六十章 尊者 第两百六十章 尊者 在管事准备动手时,怀恩扶着一名小太监的手走了进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看着并无大碍。 “怀总管,您怎么过来了?”管事一边说着一边迎上去,亲自扶了怀恩在刑房唯一一把椅子里坐下,不等怀恩开口,他又内疚地道:“昨日之事,实在对不住,还望怀总管原谅。” “你也是奉命行事,咱家又怎么会怪你。”说着,怀恩望向被绑着双手,遍体鳞伤的江福,“咱家听说,江福的处置下来了?” 管事点头道:“江福已经招认一切,陛下下旨,剜江福眼耳口鼻,令他血尽而亡。” 怀恩长叹一声,拱手道:“咱们与他始终师徒一场,能否请管事通融一下,让咱家与他说几句话。” “当然可以。”怀恩在宫中人缘极好,管事一口答应下来,与慎刑司众人退了下去,留他们二人独处。 江福努力撑开被打肿的眼皮,盯了他,虚弱地道:“是你……是你害我的对不对?” 怀恩缓缓站起身,那道从来都是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挺得笔挺,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尽管尘封多年,却依旧锐利无比。 “不错,那块令牌是咱家放在你屋中的,也是咱家让那两名禁军反口的。” 江福双目暴出无尽恨意,绑着双手的链铁被他扯得“哗啦哗啦”作响,“果然是你,你才是齐国奸细,放我出去,我要去告诉陛下!” “莫说你见不到陛下,就算见到了……”怀恩冷笑道:“陛下会相信你吗?” “你这个奸人,一定会不得好死!”说着,江福突然“扑”地一声,将混着血水的唾沫往怀恩面上狠狠唾去。 怀恩头一侧,轻巧地避开了那口唾沫,沉声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有今日下场,皆是咎由自取!” “不是!是你害我的!”江福嘶声喊着,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怀恩这会儿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若你没有心存恶念,我又怎么害得了你。”怀恩冷冷说着,昨日他早就发现江福尾随在后,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他杀死汪虎,离开冷宫后并没有走远,而是躲在暗中监视,果见江福悄悄进了冷宫,之后又去找那两名禁军打听汪虎的事情。 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动手杀了江福,阻止后者去承备殿告密,但他没有,因为他需要有人担下汪虎的死,守住神机营的秘密;而齐国奸细,无疑是适合的。 至于江福……这种忘恩负义,贪心不足的小人,死不足惜! 在江福去向东方洄告密的时候,他去见了那两名禁军,以毒药迫他们听命行事,并给了五百两银子,这才有了承德殿上那一场精彩绝伦的反转!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双目赤红的喊叫着,也仅仅止于喊叫,不论他怎样不甘,胜负已是分得清清楚楚。 对于他的尖叫咒骂,怀恩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淡淡道:“下辈子投胎,少长些坏心思,免得再像这一世一样。” 说完这句话,怀恩转身走了出去,任江福在身后如何叫骂,都不曾停步回头,今日之后,他与江福不会再有交集,更不会再相见,一切缘法……止于此! 走出刑房时,他又恢复了一惯的佝偻模样,那个背好像永远都挺不直一样,暮色掩映下,有乌鸦扑楞着翅膀飞过,几根乌黑的羽毛自空中缓缓飘下,落在怀恩身后。 在扶着他回到住处后,小太监恭敬地道:“总管您歇一会儿,小的去御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好。”怀恩含笑点头,待得脚步声远去后,他取过青瓷提梁壶,倒了两杯茶后,淡淡道:“下来吧。” 随着他的话,一道黑影自梁上跃了下来,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见过尊者!” “起来吧。”怀恩将一盏茶递过去,淡然道:“都杀干净了吗?” 黑影恭敬地道:“回禀尊者,全部都杀了,无一漏网;至于那只信鸽,卑职也截到了,按您的吩咐写了回信,但卑职不确定是否可以瞒过去。” 怀恩颔首道:“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就算瞒不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疑到睿王身上。”顿一顿,他又道:“睿王可还好?” 黑影神色一沉,摇头道:“据十三他们传来的消息,自从西楚增兵后,王爷就一直处于劣势,折损将士许多,就连公主的三才阵也快被破了。” 怀恩握着茶盏的手一紧,默然片刻,道:“阿二,依你所见,照这个形势继续下去,王爷有几成胜出的可能?” “两成。”立在怀恩面前的黑影正是神机营排行第二的高手,而怀恩……就是那个神秘莫测,从未露过面的那位神机营尊者。 直至昨日,他主动传消息让阿二来见他,后者方才知道怀恩的真正身份,任谁都不会想到昭明宫四品宫殿监督领侍,东方洄的心腹大太监,竟然就是神机营的尊者。 “当真如此悬殊?”怀恩双眉紧皱,两成这个概率几乎就等于没有。 阿二如实道:“王爷兵力只有齐楚两边联军的一半,能够坚持到现在,已是很不容易,想要取胜,实在很难,除非陛下肯增兵。” 怀恩冷笑道:“想要他增兵,难如登天摘月。”他日夜跟在东方洄身边,后者的心思,没人比他更清楚。 “公主那边呢?” “听十六说,公主在研究一个新阵法,成功与否,威力如何,无从得知。” 怀恩低头徐徐抚着茶盏,看似不经意的摩挲却令茶盏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不堪受力,细看之下,会发现盏壁出现一道道细如牛芒的裂痕。 “王爷身边有多少人?” “三十七人!”阿二的回答简单明了。 怀恩思忖片刻,凝声道:“除了按王爷吩咐留下几个必要的,余者全部调去王爷身边,不惜一切代价,斩杀齐楚两军,总之这场仗……一定要赢!” 第两百六十一章 影子 第两百六十一章 影子 “可这样一来,很容易暴露出咱们的身份。”阿二眉头紧拧,神机营战斗力自是毋庸置疑,当年先帝在位时,神机营曾以百人之数,歼灭岷王七千精兵;唯一的问题就是,一旦大规模动手,神机营归属睿王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怀恩慢慢喝了口温热的茶水,“陛下对王爷已是动了杀心,一旦王爷输了这场仗,他手里可就没筹码了,到时候……你觉得陛下还会让王爷活着吗?” “卑职就不信倾整个神机营之力,还护不住王爷。”阿二话里透着一股傲气与自负。 怀恩自是听出来了,微微一笑,道:“以我们的实力,确实可以护着王爷逃出北周,但能逃去哪里,齐国?西楚?还是东凌?” 阿二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是啊,不论逃去哪个国家,都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追杀,神机营……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兵权与战功,是王爷最好的护身符,只要兵权在手,就算陛下知道神机营在王爷手里,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这一仗,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一定要赢!”怀恩不知在心中权衡了多少遍当中利弊,方才做出这个决定。 “卑职明白,卑职回去后立刻安排。”怀恩的深谋远虑令阿二佩服不已,难怪他可以在东方洄身边潜伏多年而从未被怀疑。 怀恩微一颔首,凉声道:“查出告密的人了吗?”若非有人借尹秋之手传信东方洄,让他小心东方溯,根本不会有后面的种种麻烦;这个人的存在,令怀恩心中不安,所以早在传信告诉慕千雪之时,就让阿二暗中追查。 阿二摇头道:“卑职派了很多人去查,始终没有消息,就像他根本没出现过一样。” 怀恩眯了眼眸,似一头躲在草丛中寻找猎物的狮子,“继续查,一定要查到这个人。” “是。”阿二应下后,露出欲言又止之色,怀恩吹着浮在茶汤上的沫子,淡淡道:“有什么话就说。” 阿二面带疑色地道:“王爷之祸,起于陛下,只要陛下死了,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一点,尊者您应该清楚。” 怀恩牵一牵唇角,勾勒出一道寂冷的笑容, “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了陛下?” “是。”阿二既是问出了口,就不会再否认。 茶水自密布于盏壁的细纹处渗了出来,濡湿了怀恩的手,他对此并不在意,依旧慢慢饮着,阿二也不催促,安静等在一旁,该他知道的,尊者一定会说;反之,就是他现在还没资格知道。 在将一盏茶喝尽后,怀恩自怀里取出帕子徐徐拭着手中的水,淡淡道:“以我的武功,杀他一人自是轻而易举,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阿二眼皮一跳,道:“尊者是说,陛下身边一直有人守护?” “不错,不论他走到哪里,身边都会跟着两个人,但这两人……我从未见过。”在说这话时,怀恩神色异常凝重。 阿二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既有人跟着,怎么会从未见过,“卑职不明白尊者的意思。” “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影子更贴切一些,无形无迹,却无处不在;事实上,在这昭明宫里,除了我之外,恐怕再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他们时刻跟在陛下身边,即便是陛下临幸嫔妃之时,也不例外。” 阿二思忖片刻,有些匪夷所思地道:“尊者是说,他们以……影子的方式存在?”神机营的人,虽然善于隐匿,却不可能做到彻底隐藏形迹。就像十九,她要跟在东方溯身边,就必须借用侍女的身份。 “不错,要杀陛下就得先杀这两人,而我……”怀恩轻叹一声,“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阿二喉咙一阵干燥,人非鬼,有实体存在,要以影子的方式存在……实在难以想象,在捧起怀恩给他倒的那杯茶一口饮尽后,方才感觉好一些,“可要卑职等人入宫助尊者袭杀?” 他与阿三阿四几个都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就算那两个“影子”武功再高,身法再诡异,也可抵挡一阵。 怀恩摇头道:“你们一个个都习惯了气息外露,乔装易容只能瞒过寻常武者,若遇到真正的高手,还未近身就会被发现,再说……就算杀了陛下,也无济于事。” 阿二被他说得一怔,“尊者为何这么说?” 怀恩重新取了一个杯子斟满茶水,淡淡道:“当年先帝身染沉疴之时,曾一度想废太子,但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你可知为什么?” 阿二思索着道:“卫氏一族势力庞大,除了太子之外,无人可以稳坐承德殿的位置。”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先帝几经思虑,还是将帝位传给了太子。”怀恩一直在承帝身边侍候,最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情。 “当年如是,现在亦如是;杀一个东方洄,根本解不了王爷的危局,盘踞在咱们大周的卫氏一族……才是当中关键。”若非如此,他就算拼着一死,也会杀了东方洄。 在阿二点头后,怀恩想起一事,道:“那两名禁军怎么样了?” “卑职已经安排人将他们连家人一道送出金陵城,不会有人找到他们,至于化神丹的解药,每年这个时候,卑职都会派人送去。” 怀恩在第二次去见那两名禁军守卫时,逼迫他们服下化神丹,化神丹之意,就是指即便神仙服下,毒发之时也会化成一滩血水,可见其毒性之烈。而且化神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解药,一旦中毒,只能靠每年一粒的解毒丸压制毒性,迟上一天,就会立刻毒发,无药可救。 “好。”怀恩颔首道:“没别的事情了,你回去吧,记住我的话,就算倾覆整个神机营,也一定要助王爷打赢这场仗!” “卑职谨记尊者吩咐!”阿二肃容答应,再次朝怀恩行了一礼后,悄然离去,没入沉沉夜色之中。 “咕咕咕!”一只鸽子飞落在承德殿前,早有宫人等在那里,捧起鸽子来到东配殿旁边一间小小的耳房中,“姑娘,信鸽回来了。” 第两百六十二章 识破 第两百六十二章 识破 东方洄长眉一挑,冷声道:“原来就是为了奸细一事,难怪江福要不顾一条杀死汪虎了。” 夜风自窗外拂来,吹起绿衣的碧色衣衫,“陛下,这封信是假的。” 东方洄愕然抬眸,盯了绿衣道:“你说什么?” “奴婢与他们传信之时,为防被假冒,都会在最后留一个暗号,可是这封信没有,而且字迹也不对。”说着,她取出藏在袖中的几张纸呈上去,都是这一个多月里的飞书往来,如绿衣所言,每一封书信底下都有几个黑点,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写完提笔时,不小心甩在上面的墨点,唯独新传过来的这封干干净净,除了那两行字之外,一个墨点也没有。 “他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奴婢敢肯定,这封回信是假的。” 东方洄搁下手里比对的书信,拧眉道:“信鸽不是直接飞到他们那里的吗,怎么会被人造假?” 绿衣垂目片刻,低低道:“可能有人中途截下了信鸽,也可能在信鸽飞抵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东方洄一惊,脱口道:“你是说有人杀了他们?” 绿衣面色凝重地道:“奴婢思来想去,只有这两个可能。”不等东方洄言语,她又道:“明日城门一开,奴婢就派人去一趟南境。” 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蝉鸣,无休无止,令东方洄有些心浮气躁,起身走了几个来回方才压下心底的烦燥,一边思索一边道:“若他们因为汪虎一事被杀,那汪虎回京,很可能就不是为了奸细的事情。” 绿衣附声道:“奴婢也觉得不是,毕竟奴婢交待给他们的任务是监视睿王,齐国之事……并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东方洄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徐徐道:“所以根源还是在老七身上?” “是。”绿衣应了一声,道:“其实奴婢一直觉得江福供词有些问题,很可能是他受不住刑,又不愿供出真话,从而胡乱编造出来的谎言,借此引开我们的注意力。” 东方洄缓步走到窗前,夜风拂过,带着一丝白日残留下来的炎热,“你是说,江福是老七的人?” 绿衣恭声道:“奴婢不敢肯定,但确有这个可能,另外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想不明白。” 东方微侧了脸,道:“什么事?” 绿衣疑声道:“昨日江福来承德殿向陛下告状,欲将汪虎之死嫁祸予怀恩,自那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应该没机会通风报信,何以他的同党会这么清楚宫里的事情,甚至传回假信意图迷惑陛下?” 东方洄手指在窗棂上重重一敲,“你是说,宫里还有江福的同党?” “是。”绿衣忧心忡忡地道:“如果只是通风报信还没什么,奴婢最担心的是,他们狗急跳墙,会对陛下不利,祸乱宫闱。” 东方洄不屑地道:“只是一群跳梁小丑,还没资格对朕不利!” “这群人隐藏甚深,在他们动手之前,恐怕很难找到。”绿衣面有难色,昭明宫中三千宫女太监,想要找出隐藏在里面的细作,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东方洄凝眸望着夜色中婆娑的树影,明黄色衣袍勾勒出简洁明了的线条,“可曾听说过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这句话?” 绿衣眉心蓦地一跳,脱口道:“陛下是说……杀了睿王?” 东方洄冷冷道:“朕倒想杀了这个脑生反骨的东西,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朕需要他继续消耗齐楚两军的兵力。” 自从西楚增兵后,齐楚两军一直死死压着北周的军队,如果在这个时候主帅阵亡,必定会令本就极为低迷的军心大乱,给齐楚两军大胜的机会,甚至兵临金陵。这个险,东方洄不敢冒。 绿衣猜不透他的心思,试探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战场距此有数百里之遥,除非亲自去战场求证,否则……”东方洄森然一笑,黝黑如浓墨的眸中有幽异的火苗在跳跃,“谁也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不是吗?” 绿衣微一思索,已是明白了他言下之意,“陛下可是想散播假消息?” “不错,只要他们以为老七死了,就一定会露出马脚。”说着,他回过身来,冷冷盯着绿衣,“这件事朕交给你去办,但凡有可疑者,一律杀无赦!” 绿衣神色一凛,肃声道:“奴婢立即去办!”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这是他一直以来受到的教导,我负天下人可以,天下人负我却是万万不可! 与此同时,万宝阁老板毕恭毕敬地站在张启凌身前讲述着这两日南境发生的事情。 待他说完后,张启凌长眉一挑,微有些吃惊地道:“你说那些人都死了?” “是,就在今日凌晨,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出现在南境,杀了监视睿王的人。”说起那些人,万宝阁老板眼底有一丝少见的惊惧,“属下亲眼见到他们杀人,这些人出手凌厉无情,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在属下看来,比……” 张启凌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下去,催促道:“比什么?” 万宝阁老板微一咬牙,道:“比公子手里的影军团……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言一出,张启凌神色顿时变得异常严肃,“当真如此?” “属下不敢欺骗公子,确是如此。”这句话后,屋中一片静寂,张启凌走到长窗前,随手掐了一朵长至窗台边的千日红在指尖转着,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万宝阁老板自不敢打扰,静静等在一旁,月影西斜,穿过树影照落在一身月白银绣长袍的张启凌身上,月色朦胧,光华似水,一眼望去,俊美无铸,犹如天上神祇临凡,令人不敢直视! “梆梆梆!”远处传来打更声,不知不觉间已是三更时分,连着两日的奔波令万宝阁老板眼皮发沉,但仍强撑着站在那里。 “北周乃至普天之下能够胜过影军团的,只有一个组织。”张启凌的声音令万宝阁老板精神一振,心思迅速一转,试探道:“公子是说神机营?” “不错,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 万宝阁老板想一想,摇头道:“这说不通,监视睿王的就是神机营,听命于周帝,没理由会自相残杀。” 第两百六十三章 天机嫡传 第两百六十三章 天机嫡传 张启凌盯着掌中那朵娇艳欲滴的千日红,凉声道:“如果监视睿王的……不是神机营呢?” 他的话令万宝阁老板一惊,脱口道:“那群人很明显是周帝所派,怎可能不是神机营?” 张启凌缓缓合起手,待得松开时,花已蔫了,不复之前的娇艳之态,“从来没有人说过,神机营在周帝手中。” 万宝阁老板眼皮一跳,心中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蹙眉道:“但一直以来,神机营都是属于北周天子的,百多年来从无例外。” 张启凌随手将残花扔在窗外,取过搁在架子上的帕子拭一拭手,“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也没有,凡事总有例外的,不是吗?” 万宝阁老板迟疑地道:“可那是神机营,真会有这样的意外吗?” “忘了倚翠阁吗?”张启凌凉声道:“我之前总想不明白,周帝既有了神机营,为何还要再弄一个倚翠阁,青楼楚馆虽说可以打听情报,但终归难登大雅之堂,一旦被人知道,周帝必然颜面大损;如今想来却是清楚了,神机营根本就不在周帝手中,若我没有猜错,拥有他们之人,应该是睿王。” 若慕千雪在这里,必会惊叹他思维的缜密,仅凭这么一点线索,甚至不曾亲眼见过,就精准推断出神机营的归属,就连她自己,也是在见到识十六等人身手后,方才确定的。 这样的智慧与心思,几可与慕千雪并驾齐驱;这样的人物,当真只是区区一个富家公子吗? “睿王?”万宝阁老板一脸惊讶地看着张启凌,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疑声道:“据属下所知,睿王并不得承帝宠,应该不可能是他。”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张启凌的反问令万宝阁老板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将神机营一事告诉周帝吗?” 张启凌抬手抚过垂在胸前的一缕黑发,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了万宝阁老板,“你倒是替周帝着想得很。”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万宝阁老板骇然色变,急忙跪下道:“属下只是想着此事能令周帝与睿王彻底翻脸,所以才有此建议,并非替周帝着想,请公子明鉴!” 张启凌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白皙的双手将他扶起,“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么紧张做什么,赶紧起来。”待得后者站直后,他徐徐道:“没必要将所有底牌都透给周帝,留着几张慢慢玩岂不是更好。”停顿片刻,他道:“算算时间,万宝阁一月一次的拍卖差不多又快开始,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 万宝阁老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恭敬地道:“准备了几样汉朝的东西,还有压轴的是一块天外玄铁。” 所谓天外玄铁,就是从天而降的铁块,落下之时往往带着巨大的火焰,只要掺一些这种铁块在普通生铁之中,就可令锻造出来的武器格外锋利;若是全部用天外玄铁铸造而成,那么就是一柄神兵利器,流传百世,传说神兵干将莫邪就是用天外弱铁铸成。不过天外玄铁极少出现,往往几十年才会出现一块,而每一次出现,都会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尤其是那些铸剑师,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得到一块。 张启凌略一思索,道:“除了天外玄铁之外,再增加一个压轴拍卖,但不是实物,而是三个问题。” 万宝阁老板疑惑地道:“恕属下愚钝,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张启凌微笑道:“你放消息出去,就说请得天机老人嫡传弟子,可以为出价最高的人解答三人问题。” 张启凌口中的天机老人,是一位居住在昆仑山的隐世老人,传说他活了一百多岁,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若能有幸遇见,得他指点几句,将会一生受益;故世人送他“天机老人”这个称号,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 不少人为得他一言片语,不惜远赴昆仑山,日日在山中寻找,其中不乏王候将相,但大都无功而返,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有幸得见,归来后都解了之前的危困,并且大多在往后的日子更上一层楼。 天机老人嫡传弟子——这八个字所蕴含的份量惊人异常,一旦传开,相信不用三日 ,此处的门槛就会被人生生踏破。 万宝阁老板惊声道:“公子您师从天机老人之事,老爷可是一再交待,绝对不可为外人所知。” 张启凌弹一弹指甲,漫然道:“我又没叫你泄露我的身份,这么紧张做什么,外人知道的,只是天机老人弟子罢了,与张启凌没有任何关系。” “公子您究竟要做什么?” 张启凌微微一笑,橘红烛光下,那抹笑容似能魅惑人心,“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传递到周帝耳里。” 万宝阁老板办事极有效率,不出两日,万宝阁请到天机老人嫡传弟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连昭明宫也传得沸沸扬扬。 也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消息在昭明宫中疯传,据说是睿王在与齐军交战时,不甚被冷箭所伤,重伤昏迷,怕是活不了了。 相较于神秘莫测的天机老人,这个消息无疑更能勾动宫中上下众人的心思,睿王重伤,意味着那十几万士兵群龙无首,一旦齐军再次进攻,必会全军溃败,待到那时,齐楚联军将会兵临金陵。 一时之间,宫中上下人心惶惶,心思浮动,但暂时未见什么异动,就在这个,一封书信传到了绿衣手中,后者看过后,立刻去御书房见了东方洄。 在听完她的奏禀后,东方洄轻吸一口凉气,“都死了?” “是,无一生还,一击致命,干净利落,可见对方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绿衣每说一句,东方洄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许久,他轻出一口气,冷笑道:“好一个老七,不声不响地背着朕养了这样一群高手,真是令朕刮目相看。” “陛下,可要奴婢重新派了一批人去监视睿王?” 第两百六十四章 渭水之祸 第两百六十四章 渭水之祸 “只怕再派人去,也是落得一样下场。”东方洄一边说一边抚着用整块黄玉雕琢而成的貔貅镇纸,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可有听说万宝阁这次的拍卖?” 绿衣会意地道:“陛下可是指天机老人嫡传弟子回答三个问题一事?” “不错,朕从未听说天机老人有收徒;万宝阁会否是借天机老人之名,赚取银钱?” 绿衣沉吟片刻,道:“虽然万宝阁来历不明,但信誉极好,百多年来从未有弄虚作假的事情;奴婢听说,有一回,万宝阁的伙计被人欺骗,收进一个假的古鼎,并且在一月一次的拍卖会上,被一个福州的商人拍了去。万宝阁发现,派人去福州取回假鼎,并且双倍退赔那名商人;所以奴婢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东方洄垂目望着手里的镇纸,凉声道:“算算时间,拍卖会明日就开始了吧?” “是,明日辰时三刻。” 在短暂的静默后,东方洄随手将镇纸抛回到桌上,“你安排一下,明日随朕走一趟万宝阁。” “是。”绿衣对这个吩咐并不意外,早在东方洄问起天机老人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几分。 自从万宝阁会拍卖天机老人嫡徒三个问题的事情传开后,每天都有无数人来万宝阁打听情况,令守门人烦不胜烦,在好不容易打发走一批人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又有人走了过来,是两个姑娘,一个面蒙轻纱,只露出一双秋水明眸,另一个圆脸讨喜,没等她们开口,守门人便不耐烦地道:“公子不会见任何人,你们走吧,真要想见,明儿带足了银子过来。” 夏月笑一笑道:“你误会了,我家姑娘要见的,是你们万宝阁老板。” “我们老板?”守门人惊讶地打量着她们二人,“什么事?” 慕千雪妙目微转,浅声道:“告诉你们老板,我有法子解决渭河之祸。” 守门人面色微微一变,思索片刻,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待我进去通传。” 在他入内后,夏月小声道:“公主,听说那位万老板驾子颇大,许多人携厚礼来见,也未必能够见上一面,他……真会见我们吗?”万宝阁创阁多年,他的来历已经无从考究,外人唯一知道的是,万宝阁的老板姓万,世代相传。 慕千雪淡然道:“渭河之祸困扰万宝阁多年,损失在渭河的宝物不计其数,一直都是万宝阁的心头之刺,所以他一定会见。” 为了维持一月一次的拍卖,万宝阁派了许多人四处搜寻宝物,要说哪里宝物最多,非要属那一座座埋藏在地底下的大墓不可,往往一座大墓之中藏有百十件陪葬的宝物。 渭河,宽五十丈,长不知几许,贯穿了西楚、北周以及东凌三国,金陵位于渭河之北,而在渭河之南,曾有数个王朝在那里定都,盛极一时。后来王朝覆灭,曾经的宫楼殿宇尽皆付诸大火,但那些王候将相乃至皇帝的墓穴却是保留了下来,犹如一座座藏在地下的宝山,令后人趋之若鹜,万宝阁也是其中之一。 万宝阁重金招览了一批身怀盗墓绝技之人,挖到宝物之后,就运送回金陵参加拍卖,原本一切顺坦,可从七年前开始,渭河出现了一批凶悍的河盗,劫掠过往船只,万宝阁也未幸免,一套刚从墓中起出的十二生肖玉如意被夺,听说高价卖给了一名富商。 尝到了甜头的河盗变本加厉,但凡发现万宝阁的船只,必定出手劫掠,尽管万宝阁在金陵名声颇响,却震慑不了这群河盗。 几年下来,万宝阁在渭河上损失的银钱至少在十万两以上,被人这样的挑衅欺负,万宝阁自不会忍气吞声,重金请来江湖高手,想要剿灭这群河盗,一开始的时候,河盗不知就里,确被他们逮到杀了几个,可很快那些河盗就学乖了,不与他们正面交锋,而是藏在水下凿船,论水性,那些高手怎么比得过在水里讨生活的河盗,一旦沉船,必死无疑。 几次下来,死在河盗手里的江湖人士足有十数个,万宝阁为此赔出数万两银子,更要命的是,没人肯再接这个活,毕竟银子再好,也得有命享才行。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河盗肆虐依旧,来去无踪,连官兵也拿他们没办法。 至于万宝阁,为了减少损失,只能改走陆路,绕道西楚或者东凌,时间漫长不说,还要防着被两国官兵发现,往往一年才能走个一两趟。可以说,因为这群河盗的存在,渭河南岸那些大墓几乎算是废了,收入大减,令万宝阁头痛不已。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守门人走出来道:“我家老板请二位姑娘去正堂一叙。” 夏月心中一定,道了声谢后,扶了慕千雪随引路下人来到正堂,刚一进去,便瞧见一名体形富态的男子正在那里徐徐饮着茶,正是这万宝阁的老板,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鹰眼勾鼻的中年人,慕千雪记得,是两个月前负责《风后八阵兵法图》那场拍卖的拍卖师。 慕千雪走到正堂,敛袖一礼,“见过万老板。” “免礼。”在示意慕千雪落座后,万老板目光在她身上一扫,道:“两个月前,我有事离开金陵,归来后,听说有一位姓慕的蒙面姑娘与江宁张家的公子竞拍《风后八阵兵法图》,可是姑娘?” 慕千雪在椅中欠一欠身,“正是小女子,让万老板见笑了。” 万老板呵呵一笑,“慕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万某佩服还来不及,何来见笑二字。”说着,他目光灼灼地道:“听底下人禀报,姑娘说有办法解决渭河之祸,此话当真?” 慕千雪轻摇手中六角绫绢扇,薄如晨雾的扇面带起阵阵轻风,“万老板在金陵城中德高望重,千雪怎敢以谎言相欺,自是真的。” 她的话令万老板眸底掠过一抹喜色,“还请慕姑娘不吝赐教,若真能除去那群河盗,万某必然重金酬谢!” 慕千雪长睫微动,清越动听的声音自轻纱后传来,“金银财帛虽好,却不是小女子想要的。” 第两百六十五章 交易 第两百六十五章 交易 万老板不着痕迹地皱一皱眉,“不知慕姑娘想要的是什么?” 慕千雪徐徐说出此行的来意,“我知道万宝阁请来了天机老人的嫡传弟子,我想用解决渭河之祸的法子交换他一个问题。” 万老板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思忖片刻,摇头道:“那位公子是万宝阁的贵客,万某做不了他的主,慕姑娘还是换一个要求吧。” 慕千雪微微一笑,杏眼水波盈动,似明媚春光,“可是我想要的,只得这么一样。” 万老板神色为难,他确实很想解决渭河之祸,但那一位…… 在他左右为难之时,一直没说过话的中年人开口道:“我们怎知慕姑娘你的话是真是假?” “只要你们答应,我可以立刻告之解决渭水之祸的法子,相信以万宝阁的声誉,不会做出赖帐之事。” 中年人沉默片刻,俯身道:“不如让属下去问一问公子?” 万老板眸光微微一亮,颔首道:“好,你快去吧。” 得了他的话,中年人离开正堂,一路来到东侧院落,两日前,张启凌以天机老人嫡传弟子的身份入住此处。 这会儿天气尚且凉爽,张启凌正站在檐下给一只羽色雪白的鹦鹉添水,中年人来到他身后,恭敬地唤了声“公子”。 张启凌抚一抚低头饮水的鹦鹉,淡然道:“什么事?” “璇玑公主来了。”中年人的话令张启凌眉眼一扬,意外地道:“她来做什么?” “她想用解决渭水之祸的办法,换取公子一个问题。”中年人的回答简洁明了。 张启凌垂目片刻,道:“她真有法子解决渭水之祸?” “看她样子,应该确有几分把握。”顿一顿,中年人道:“公子若不愿见,属下这就去将她打发走。” 张启凌将添水用的青玉小壶交给站在一旁的小厮,凉声道:“左右闲着无事,就见一见吧,正好我也想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问题。” “属下明白。”中年人躬身退下,在回到正堂后,朝等候在那里的万老板道:“公子念及与万宝阁的交情,答应只要慕姑娘确有解决渭水之祸的法子,就破例回答慕姑娘一个问题。” 万老板点一点头,朝慕千雪道:“请慕姑娘赐教。” “渭水之祸,在于河盗,打蛇打七寸,万宝阁之前几次围剿,皆以失败告终,并非实力不足,而是没有打到那群河盗的七寸——巢穴!” 万宝阁老板拧眉道:“你说的这些,万某何尝不知,但那群河盗来去无踪,以河为家,想找到他们的巢穴,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慕千雪自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檀木盒子,“这里面是一种记载于古书上的奇香,此香所过之处,三日不散;你们可以将此香涂抹在运送的宝物上,只要那群河盗夺去,便可顺着香气,找到他们的巢穴,将之一网打尽。” 万老板将信将疑地接过盒子,“万某也算见过不少香料,但从未听说,有哪一种香料可以三日不散。” 慕千雪拨一拨耳下的翡翠坠子,“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 听着她的话,中年人摇头道:“香气三日不散,必然浓郁非常,那些河盗可不是傻瓜,怎会留在手里,你这法子根本行不通。” “我家姑娘说出来的法子,从没有行不通之事。”夏月轻哼一声道:“你们打开闻闻。” 万老板依言打开盒子,里面盛了一些晶莹细白的粉末,应该就是慕千雪口中的奇香,可令他们意外的事,这所谓的奇香,竟然一丝香气也没有,哪怕凑到鼻下,也闻不到半分,犹如一堆最普通不过的粉灰尘埃。 中年人满面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 夏月没有回答,取出随身带来的火折子与一片艾叶,在将艾叶点燃后,她四处挥了挥,说来也奇怪,除了艾叶本身的香气外,屋中还多了一股浓郁甘美的香气,而这香气的来源,正是万老板手中的盒子。 夏月得意地道:“现在明白了吗,这种奇香需要借助艾叶焚烧才能闻到,那群河盗就算再精明,也绝对发现不了。” 万老板恍然之余,感慨道:“想不到天下竟有此等奇香,看来渭河之祸有望平定。” 慕千雪微笑道:“这么说来,我们的交易是达成了?” “当然。”万老板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中年人,道:“你带她们过去吧。” “是。”中年人应了一声,引着慕千雪二人来到东侧小院,小厮已经候在那里,瞧见他们进来,迎上来打了个千儿,恭敬地道:“公子已经在里面等候,姑娘请。” 慕千雪点点头,扶着夏月的手随他进了暖阁,至于中年人,在将她们送到后就走了。 一进暖阁,映入眼帘的就是垂落于地的巨大帘帷,生生将暖阁隔成了两半,隐约可见帘后有几道人影。 夏月不悦地道:“这是做什么?” 小厮答道:“这是我家公子的规矩,只解答不相见,缘起于此,也止于此。”说着,他对慕千雪道:“公子就在帘后,姑娘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只是有一样请姑娘记着,绝不可问与公子自身有关之事。” “好。”慕千雪答应一声,望着帘后看不真切的那道身影,“八阵兵法图中,有一阵为天覆阵,按阵图所说,可攻可守,但我只能看出它的守式,看不出攻式,还望公子赐教。” 自从东方溯被齐楚两军夹攻,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后,她就一直在研究八阵图中的第一个大阵——天覆阵。 此阵攻守兼备,六十四人即可组阵,是最适合东方溯的阵法,无奈这阵法深奥难懂,就算是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参透明白。 南境那边的情况不断恶化,情况已是迫在眉睫,在知道天机老人嫡传弟子在万宝阁后,她决定来试一试。 这万宝阁的拍卖,她是万万参与不起的,只能另辟蹊径,以解决渭水之祸的法子,换取一问的权利,也亏得她博览群书,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方才能够凭着多年前的记忆,制作出奇香。 第两百六十六章 天覆阵 第两百六十六章 天覆阵 过了一会儿,有一名眉目清秀的侍女挑帘出来,“公子问姑娘,可有带阵图过来?” “带了。”慕千雪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让侍女拿进去,在等回话的过程中,目光一直牢牢锁在那重重帘帷上,掌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这是东方溯唯一逆转败局的机会,希望帘后之人不要让她失望。 夏月握一握她冰凉潮湿的手,轻声安慰道:“天机老人号称无所不知,既然里面那位公子是他的嫡传弟子,相信一定能够解开阵法奥秘,公主不必太过担心。” “希望是这样。”即便是在说话的时候,慕千雪也不曾移开目光,时光寂静,令人觉得份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名侍女终于再次走了出来,双手捧了阵图递还给慕千雪,“姑娘要的答案,公子已经写在上面了,请过目。” 慕千雪一喜,连忙展开阵图,只见底下写了一行遒劲丰润的小字:逆转阵法,即可为攻。 区区八个字,却如醍醐灌顶,令慕千雪心中瞬间清亮明朗。 是了,她一直在苦思阵法之间的变化,却忘记了有些阵法可以逆行,而天覆阵恰恰就是一个正为守,逆为攻的阵法。 慕千雪在将阵法纸交给夏月收起后,郑重朝帘后的身影施了一礼,“多谢公子赐教,千雪感激不尽!” 侍女走到帘边听了听,微笑道:“公子说了,这是一场交易,姑娘无需言谢;若是姑娘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千雪告辞。”再次行了一礼后,慕千雪带着夏月走了出去,在她们离开后,侍女打起层层轻纱鲛帘,走到正在饮茶的张启凌身边,“公子……” 她欲言又止。 张启凌吹一吹浮在茶汤上的沫子,头也不抬地道:“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将天覆阵的秘密告诉她?” 侍女点头道:“天覆阵攻守兼备,威力巨大,若为睿王所用,很可能反败为胜,奴婢不明白公子为什么要帮他。” 张启凌抿了一口清亮的茶汤,漫不经心地道:“胭脂,你觉得这一战,睿王是输好还是赢好?” 胭脂正要答话,忽地心中一动,试探道:“公子希望他赢?” 张启凌微微一笑,手指轻敲着莹润透光的盏壁,“你认为睿王一败,齐楚联军便可兵临城下,令金陵城大乱是吗?” “是。”在得了胭脂回答后,张启凌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双瞳黑若深潭,一眼不见底,“睿王出征的这段日子,周帝一直在征调士兵,若我没有估错,金陵内外,至少有三十万大军。” 胭脂一怔,“据奴婢所知,兵部至今只调到十余万士兵,并无三十万之多。” 张启凌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以周帝的心思,是不会将所有底牌都展露出来的,我估他三十万……只少不多。” 胭脂思索道:“金陵城的城墙都是特别加固过的,宽达十丈,又有内外护城河环绕,易守难攻;若再加上三十万守军,以齐楚联军久战疲惫之身,绝无可能攻下金陵城,反而可能受创。” “不错,兵临城下,或许会令金陵一时混乱,却难以动其根基,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胭脂疑惑地道:“可一旦睿王得胜,北周气势必然大涨,对我们更加不利。” 张启凌长眸微眯,缓缓道:“想要毁一样东西,最好最彻底的法子,不是外部强攻,而是从内部破坏;有慕千雪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军师在,睿王一定会明白,兵权对他的重要性,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卸下兵权的,胭脂,你觉得这对周帝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胭脂面色一变,自唇齿间吐出一句话来,“欺君叛逆,罪大恶极。” 张启凌颔首道:“不错,为了皇权帝位,他一定要杀睿王,不论最后谁赢谁输,金陵都将大乱,齐楚两国一直惦记着北周这块肥肉,定会趁此机会倾巢来攻,从而后方空虚,给了咱们机会。” 胭脂恍然道:“奴婢明白了,公子妙计。”说着,她又笑道:“璇玑公主自以为聪明,殊不知,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公子算计之中。 张启凌推开长窗,望着窗外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一缕凉薄的笑容泛上唇际,“师父布下的这枚棋子,确实很好用。” 翌日,在十六带着完整的天覆阵快马加鞭赶去南境时,万宝阁被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可谓是盛况空前,因为人太多,万宝阁不得不做出限制,只有携银万两以上的,方才可以入内,可就算是这样,万宝阁中也是座无虚席。 宾阁带来的银票照例归万宝阁保管,记载于账簿上的数额一个比一个惊人,十万以上比比皆是。 拍卖会如期开始,与往常一样,每一样都是少见的珍品,但反应一直不愠不火,直至天外玄铁拿上来之时,气氛方才热闹了一些,最后以两万九千两银子,被一位铸剑师所得。 在天外玄铁被拿下去后,许多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最后一样拍卖品,也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中年人站在台上,环视坐在底下的众人,朗声道:“接下来要拍卖的,是本场拍卖会最后一样东西,想必诸位贵客都已经听说了,那就是询问天机老人嫡传弟子,也即天机先生三个问题的权利,没有起价,最高价者得,开始。”张启凌身份不便暴露,故而万宝阁以天机先生相称。 “五万两!”中年人话音未落,一名绫罗满身的富商已是张口报出惊人之数,也创下了万宝阁开阁以来,首轮喊价最高的记录。 “七万两!” “十万两!” …… 价格一路往上,短短一柱香功夫,已是升到了十九万两,且还在不断增加,不少人因为承受不住疯狂上升的价格,无奈退出了竞拍,只有三四个人还在继续。 “二十万两。”这个喊价令坐在西侧角落的东方洄皱了皱眉,侧首问站在一旁的绿衣,“我们还有多少银票?” 第两百六十七章 志在必得 第两百六十七章 志在必得 绿衣垂首恭敬地道:“奴婢手中大约还有五万两,加上交给万宝阁的那些银票,剩余数额应该在七万两左右。” “七万两……”东方洄喃喃自语,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为了这次拍卖,他让绿衣把琉璃阁多年来的盈利都带来了,足足二十七万两,本以为怎么着都够了,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危险。 在示意绿衣继续叫价后,他让怀恩问万宝阁借来笔墨,执笔写下一张取银二十万两的条子,取出随身所带的青玉交龙玺印盖上,递给怀恩,“你拿着朕的手谕立刻去一趟户部,问户部尚书取二十万两银票。”他就是防着绿衣银票可能不够,才特意带来这枚“以钤诰敕”的玺印,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怀恩离去之时,价格已是喊到了二十五万两,接近他们现在动用的极限,而万宝阁的规矩,向来都是不许客人在没有担保的情况下,胡乱喊价。 眼见对方还在不断往上加价,东方洄唤过绿衣,吩咐道:“你去与他们商量一下,延半个时辰再拍,朕相信他们不会与银子过不去。” 绿衣答应一声,走到台上,与那中年人低语了几句,后者露出为难之色,“这并不合规矩。” 绿衣微微一笑,“我明白,但是喊价越高,万宝阁得利越多,再说……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还请先生通融一下,我家公子真的很有诚意。” 在几年前的一次拍卖上,为了一件世所罕见的珍品,几位王候贵族互不相信,竞拍激烈,其中一位带来的银子不够,而他与万宝阁老板又有几分交情, 特意延了一刻钟,让他回府取银。 见绿衣将这件事情抬了出来,中年人有些无奈,招手唤过一名小厮低声说了一句,后者点头离去,过了一会儿小厮回来,附在中年人耳边低语几句。 “知道了。”在将小厮打发下去后,中年人微笑道:“我家老板已经答应了姑娘的要求,这场拍卖将会依姑娘的要求延时半个时辰。” “多谢先生。”绿衣浅施一礼,转身下台,在她走后,中年人朝底下等得有些不耐烦地客人道:“应二十三号贵客要求,这场拍卖延时半个时辰。” 此言一出,参与拍卖的几名客人顿时不乐意了,当下出价最高的那名瘦巴巴老头,更是拉长了脸道:“没银子就闭紧嘴巴,延时半个时辰算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万宝阁还有这样的规矩!” 另几个纷纷出声附和,要求拍卖继续,中年人笑容一冷,淡淡道:“这是敝阁老板同意的,几位贵客要是不认同,现在就可离去,万宝阁绝不阻拦,请!” 那几人虽气不过万宝阁的傲慢,但终归舍不得那三个问题,只能强行咽了这口气,等着半个时辰后的拍卖。 在半个时辰将至之时,怀恩气喘吁吁地奔到东方洄身边,顾不得喘口气,急忙道:“陛下,奴才已经将二十万两银票交给万宝阁的帐房,可以再叫价了。” “很好!”东方洄满意地点点头,在拍卖重新开始后,一口气加了十二万两,将价格抬到了四十万两。 这个价格一出,整个万宝阁都沸腾了,纷纷猜测着这位二十三号客人的来历。至于那几名富商面色难看至极,他们虽然家财万贯,却也经不住这样漫天叫价,无奈退出了竞拍。 “四十一万两。”喊价的是那个瘦老头,他虽然还在继续,可也已经双手哆嗦,显然快要受不住了。 “四十五万。”东方洄取过搁在桌上的绢面湘竹折扇轻轻摇着,这三个问题他志在必得,谁都休想从他手里夺走。 听到这个价格,老者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了几次,终归是没有再喊出来,随着中年人一锤敲下,东方洄如愿得到了那问那三个问题的权利。 这样算下来,天机老人嫡徒回答一个问题的价格,竟是高达十五万两白银,实在是令人咋舌。 瘦老头面目阴沉地瞪了东方洄一眼,拂袖离去,那几名富商也是摇头叹气,满面失望。 中年人来到东方洄身边,恭敬地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绿衣代答道:“我家公子复姓东方。” “原来是东方公子。”中年人拱一拱手,道:“恭喜东方公子拍得本阁有史以来最贵重的东西,天机先生已经在东院等候,请随我来。” “有劳。”东方洄随手合起折扇,带着怀恩与绿衣二人随他穿过前院中庭,来到位于东侧的一进小院落里。 与昨日慕千雪来时一样,暖阁里重重鲛纱通天落地,将暖阁从中隔开,临窗的长几上,摆着一尊鎏金兽首铜炉,炉中燃着气味清幽的苏合香,细细的轻烟自炉孔中袅袅升起,散入室内每一个角落。 任凭绿衣极尽目力,也只能隐约看到帘后坐了一个人,至于那人是男是女,长相如何,却是半点也看不清。 “我家公子就在里面,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记得,只能问三个,且绝不能涉及我家公子自身之事。”胭脂的声音清冽如蜿蜒于山间的泉水,甚是动听。 怀恩也很不满那隔帘,拧着花白双眉道:“我家公子花了四十多万两银子,拍下这次提问的权利,天机先生不该见一面吗?” 胭脂瞟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莫说只是四十多万两,就算四百多万两也不见得有资格见我家先生!” 怀恩身为四品宫殿监督领侍,又是东方洄身边的红人,何曾被人这样说过,当即脸色一沉,喝斥道:“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倒是大得很!” 胭脂并不将他的喝斥放在眼中,漠然道:“总之先生是不会见你们的,如果不愿意,就请回吧。” 怀恩待要再说,东方洄的声音已是传入耳中,“退下。” 见他发了话,怀恩不敢多言,躬身退后数步,东方洄目光锐利地盯着层层鲛纱,似要将它们划破,“天机先生,当真无事不知,无事不晓?” 坐在帘后的张启凌垂目望着折在手中的石榴花,语气淡淡地道:“若我回答不出,银子双倍奉还。” 第两百六十八章 变故 第两百六十八章 变故 “好。”东方洄缓缓点头,在盯着帘后那道人影,“第一个问题,神机营在谁人手里?” 果然…… 张启凌无声无息一笑,徐声道:“神机营自创建以来,一直掌握在北周掌权者手里,历代相传。” 东方洄眸光一寒,冷冷道:“看来天机先生,也不过是徒有虚名之辈。” “听你的意思,我似乎说错了?” 东方洄冷然一笑,“据我所知,神机营根本不在陛下手中,还不是错?”话音刚落,帘后传来“嗤”的一声轻笑,颇有几分讥讽之意,令他心中不快,质问道:“你笑什么?” “我何时说过神机营在周帝手里?”张启凌随手将艳红的石榴花簪在一名侍女乌黑似墨的发间,一边打量一边道:“在我看来,承德殿的那一位,根本算不上大周的掌权者。” 绿衣脸色一变,喝道:“大胆,竟敢对圣上不敬,不怕人头落地吗?” 若有似无的轻笑自帘缝中逸出,“那你还想听吗?” 东方洄示意绿衣噤声,开口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三年前,承帝驾崩,传位于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可是承帝对二皇子并不满意,所以悄悄将神机营传给了另外一位皇子,算起来,他才应该是北周真正的掌权者。” 东方洄背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着,指节握得寸寸发白,直至张启凌说完,方才缓缓松开手,静静道:“讲了这么许多,先生还是没说神机营究竟在谁手里?” 一声叹息在暖阁响起,“很多时候,不知比知更好。” 东方洄冷冷道:“先生只需要回答问题即可,其它事情不劳费心。” 这一次,帘后沉默了很久,若非那道身影还在,东方洄几乎要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绿衣按捺不住,催促道:“先生为何不答?” 这一次,帘后很快有声音响起,“既然你们一定要知道,那好吧。” 怀恩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一哆嗦,眼底掠过一丝细微的担心,他这么说……难道真知道神机营的归属? 东方洄上前一步,神情急切地追问,“是谁?”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三年,眼见就要得到答案,怎能不激动。 张启凌轻啜一口茶水,薄唇轻张,徐徐吐出两个字来,“睿王!” 东方洄与怀恩瞳孔齐齐激烈一缩,东方洄是因为震惊,怀恩则是因为恐惧。 绿衣下意识地摇头,“这不可能,众皇子之中,承帝最不看重睿王,岂会将神机营传给他,你胡说!” 一直静立于帘前的胭脂听得她这句话,杏眼一寒,冷声道:“再敢对先生不敬,立刻滚出去!” 绿衣被她斥得变了脸色,想要还口又怕坏了东方洄的事,生生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怀恩这会儿已是定了心神,在一旁打圆场道:“姑娘息怒,绿衣并非存心不敬,实在是先生这个回答太过匪夷所思,神机营不可能在睿王手里。” 胭脂轻哼一声,“我家先生既然开了口,就一定是真的,信不信随你们。” “但这……” 东方洄抬手制止怀恩的话,一步步往前走着,离鲛纱垂帘越来越近,胭脂眉心一皱,正要出言阻止,东方洄主动停了脚步,面色阴沉似乌云遮日,“先生此话当真?” 张启凌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漫不经心地道:“这算是第二个问题吗?” 听得这话,东方洄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层层涌上来的震惊与恨怒,“先生见笑了。” 张启凌微微一笑,“好了,继续吧。” 东方洄垂目片刻,抬眸道:“第二个问题,是谁在替睿王出谋划策?” 张启凌笑容一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当然知道,可一旦说出慕千雪之名,以他对东方洄的了解,必会立刻将慕千雪抓起来,一旦落到东方洄手里,必然凶多吉少。 不知为何,想到慕千雪会死,胸口烦闷异常,张启凌取过已经凉下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后,方才舒服一些,乌深眸底掠过犹疑的暗影,沉吟片刻,他有了决定,“此事我不知道,换个问题吧。” 东方洄微微眯起双目,有一种细碎如针芒的冷光自他眼中刺出,“先生不是刚刚还说自己无事不知吗,怎么一转眼又不知道了?” 张启凌没理会他,径直道:“胭脂,取九十万两银票过来,让他们走。” 东方洄还没问完想问的话,岂肯就此离去,当即道:“既是这样,我换一个问题就是了,还请先生不要动气。”见帘后平静下来,他道:“南境这一仗,谁会赢?” 倒是心急得很! 张启凌在心底冷笑一声,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发生的事情,我无法确切回答,但……应该是睿王赢。” 东方洄神色一变,有些急切地道:“齐楚两军举兵四十万,睿王手中的兵力却连二十万都没有,且有不少老弱病残,差距如此之大,他要怎么赢?” 张启凌望着投落在地上的窗影,淡淡道:“你若不信,尽可拭目以待。” “好,我等着答案揭晓的那一刻。”说着,他双目烁烁一睁,牢牢锁住帘后那道身影,“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什么人?” 胭脂柳眉一竖,冷声道:“我说过,问题不能涉及我家先生之事,这么快就忘了吗?” 东方洄目光幽幽地道:“如果我一定要问呢?” 胭脂打量了他一眼,声音犀利尖刻,“狗尚且知道守规矩,看你衣冠楚楚,却是比狗还不如。” “该死!”胭脂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东方洄不敬,令绿衣大怒,五指一屈,迅疾如闪电地往胭脂抓去。 事出突然,绿衣又有武功在身,按理来说胭脂不可能避过,可偏偏她避开了,而且避得从容不迫,如行云流水。 绿衣眼皮一跳,意外地道:“你懂武功?” 胭脂绞着一缕垂在胸前的发丝,讥声道:“若不学些武功傍身,遇到你们这种出尔反尔又蛮不讲理的人,岂非很危险?” 绿衣冷哼一声,“就算学了武功又如何,依旧逃不出我的手掌。” 第两百六十九章 消失不见 第两百六十九章 消失不见 胭脂掩唇轻笑,“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绿衣眸色一寒,再次攻了上去,在二女斗得难分难解之时,东方洄大步上前,他本就离着垂帘极近,不过几步就已经触手可及。 在他伸手碰到轻薄如无物的鲛纱时,帘后传来冰冷的声音,“这是打定主意要违约了?” 东方洄停下手里的动作,笑意幽冷地道:“四十五万雪花白两换三个问题,怎么看都是一桩亏本买卖,偏偏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做亏本买卖。” “那你想怎样?” 东方洄唇边划过一丝浅薄的笑意,“先生身负惊世之才,隐匿山野实在太过可惜,不如跟在我身边,一展凌云之志,说不定还能名传千古;那四十五万两银子,就当我给先生的酬劳。” 在片刻的沉寂后,帘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若我不从呢?” “那先生就是在自寻死路!”随着这句话,东方洄拍掌示意,一群手执弓箭之人立刻从外面冲了进来,利箭在弦,对准胭脂与重重垂帘,屋顶也响起脚步声,须臾之间,暖阁已是陷入重重包围。 “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雄;先生博学广才,当明白这个道理。”从一开始,东方洄就没打算只是问三个问题作罢,放着这样一个万事通不用,实在太可惜也太危险,能收为己用自是最好,否则就只有杀了,绝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中。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在众人耳边响起,“陛下会否太过自信了一些?” 听得这句话,东方洄神色大变,不及思虑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帘后响起一阵低笑,“试问除了陛下,还有谁会那么紧张神机营的归属。” 东方洄目中尽是阴翳,许久,他阴恻恻道:“看得朕今日是非得将先生请回去不可了。”说着,他再次抬手去掀帘子,鲛纱轻薄,即便是重重叠加,也依旧轻如无物,随着帘子渐渐掀起,一片锦蓝绉绸衣角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想到神秘的天机先生就要露出真容,众人皆屏息静气,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掀起的帘子。 在一双细长如女子的手露出来时,静寂了片刻的清冽声音再次响起,“凉薄无信又自以为是,难怪承帝不肯将神机营传给你。” 东方洄面色铁青欲迸,无数雷电在他眼底爆发,将最后一点惜才之心焚烧怠尽;天机先生是吗?该死! 正当东方洄准备下杀令之时,帘后突然火光一闪,紧接着一大团烟雾飘了出来,迅速弥漫了整个暖阁,呛得众人咳嗽不已,无法视物。 就在烟雾出现在的一瞬间,刚刚还在与绿衣交手的胭脂突然后退,隐匿于烟雾之中。 绿衣担心他们趁机偷袭东方洄,急忙喝道:“保护陛下!” 众人赶紧将东方洄护在当中,所幸没有遇到偷袭,好不容易等到烟雾散去一些,东方洄急急冲入帘后,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半盏已经冷却的茶水,东方洄恨恨一拳砸在桌上,“该死!” 绿衣去外面察看了一圈后,疾步回到东方洄身边,神色骇然地道:“陛下,咱们安排在屋顶的几个人都死了。” 东方洄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寒声道:“看来他们早有防备,朕真是小觑了他们!”顿一顿,他道:“去将万宝阁老板带来,朕有话问他!”既然人是万宝阁找来的,那他们肯定会知道一些,甚至……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绿衣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带了万老板过来,可惜任凭东方洄如何逼问,后者都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天机先生主动找过来的,借他们这里拍卖三个问题,那四十五万两银子也早就取走了。 怀恩凑到一言不发地东方洄身边,小声道:“陛下,老奴怎么觉着……这像是一个阴谋,意图离间您与睿王?” 东方洄目光在万老板面上阴晴不定地巡视半晌,沉着脸道:“传朕口喻,万宝阁以不当手段牟取利益,着京兆府尹彻查此案,查明之前,封锁万宝阁,并将所有人带回京兆府审问!” 东方洄亲自下的谕令,魏敬成当然不敢怠慢,赶紧带着差衙来到万宝阁,将哭丧着脸的万老板一行人擒拿入狱,封查万宝阁。 在离开万宝阁后,东方洄阴沉着脸回到承德殿,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过话,怀恩与绿衣小心翼翼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喘,唯恐触怒前者,招来雷霆之怒。 怀恩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捧到东方洄身前,恭敬地道:“陛下用茶。” 东方洄面无表情地接在手里,揭开茶盏盯着八分满的碧色茶汤,忽地目光一寒,狠狠将茶碗往地上掼去,伴着“呯”的一声重响,雪白的碎瓷片四散飞溅,其中一片瓷片掠过怀恩衣袖,割裂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怀恩赶紧伏首跪下,惶恐地道:“陛下息怒!” 东方洄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朕刚刚被一个山野草民蒙蔽,耍得团团转,你让朕如何息怒!” 怀恩微微抬起头,小声道:“陛下也说了是山野草民,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魏大人已经循着万宝阁这条线索在查,相信不出数日就能查出天机先生的身份与藏匿之处,到时候陛下想怎么处置他都可以。” 东方洄用力吸了一口气,眉目冰冷地道:“蒙蔽朕的,又何止他一人,老七……很好!”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涌动着疯狂的恨意,骇得人心惊肉跳。 怀恩暗自咽了口唾沫,仔细斟酌着言词道:“陛下,天机先生来意不善,老奴私以为,他的话信不得。” 东方洄冷冷盯着他,目光如刺,怀恩仔细维持着脸上的神色,一丝异样也不露;良久,他眸光一转,落在一直不曾说话的绿衣身上,“你呢?” 绿衣知道他是问神机营一事,垂目道:“回陛下的话,奴婢倒以为,天机先生或者来意不善,但神机营落在睿王手里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第两百七十章 封锁静芳斋 第两百七十章 封锁静芳斋 东方洄眼底滑过一丝了阴鹫之色,踩在一地碎瓷片回龙椅中坐下后,沉声道:“说下去。” 绿衣欠一欠身,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奴婢怀疑有三;其一,一年前睿王孤身去西楚救回璇玑公主,他说是请了江湖上一些亡命之徒,但仔细想来,西楚皇宫禁军成千上万,还有天机卫,仅凭一些亡命之徒,真能护他们逃出来吗?至少奴婢觉得不太可能。其二,睿王出征南境,咱们派去监视他的人尽皆被杀,且手段干净利落,仔细想来,最有可能的莫过于神机营;还有江福,他很可能也是神机营的人。”绿衣缓了口气,徐徐道:“其三,奴婢派去监视睿王府的人,曾有一个称见到几个行踪诡异的黑衣人在穆王府附近出没,奴婢当时以为,是还有其他人在监视睿王,如今想来……只怕就是神机营的人。” “细想起来,其实睿王身上有很多疑点,只是被咱们下意识的忽略了,毕竟……谁也想不到,先帝会把神机营传给最不受怠见的睿王。” “父皇手段,从来都是高明得很。”东方洄恨极反笑,露出森白牙齿,在昼夜不熄的烛光下闪烁着令人心颤的寒光,仿佛随时会噬人一般。 怀恩听得浑身冰冷,看这样子,神机营归属睿王的秘密是保不住了,所幸他们还没有怀疑到自己,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位天机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会知道如此隐蔽的事情? 那厢,东方洄的话还在继续,“依你所见,替老七出谋划策的那个人是谁?” 绿衣微一思忖,道:“陛下是说创出三才阵的那个人?” “不错。”东方洄眉目阴冷地道:“老七有几分能耐,朕最清楚不过,绝对创不出三才阵,至于书中看来的,更是无稽之谈,母后问过几位阵法大家,遍阅古今书籍,皆没有三才阵的记载;还有那些木牛,同样不是寻常之物。” 绿衣一边思索一边道:“睿王身边的人,奴婢也知道几个,但要说能创出三才阵的,还真是想不出来。”顿一顿,她试探道:“陛下,会不会是九王?” 东方洄冷笑一声,“老九若有这个能耐,神机营就该归他才是。” 绿衣默然片刻,忽地道:“陛下,先帝在世之时,对睿王真得很不好吗?” “你想说什么?” 绿衣徐声道:“神机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传给睿王,也就意味着,在先帝心中,睿王比任何一位皇子都要重要,甚至……”绿衣瞅了东方洄一眼没有说下去,但后者怎会不明白,神机营的传承,意味着东方溯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比他更重,输给老九也就罢了,毕竟父皇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老九又是先皇后唯一的遗孤。可东方溯算什么,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子罢了,论学识论能力,没一样及得上他。 东方洄紧紧攥着拳头,指节被他捏得格格作响,在这静寂无声的大殿中听来,格外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洄缓缓松了拳头,面无表情地道:“在朕的记忆里,父皇对老七确实极不怠见,从未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每次恩赏,他得到的都是最薄那一份。” 绿衣试探道:“会否这一切,都是先帝施得障眼法,以此瞒天过海,保住睿王?” 怀恩心头狠狠一跳,冷汗差点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所幸他城府极深,不过须臾功夫,便又逼了回去,不动声色地听着他们还在继续的言语。 东方洄仔细回忆着过往之事,“父皇临终之前,没有传召过老七,但朕记得……父皇病重那阵子,一直是陈太妃在旁边侍候。”说到此处,他露出恍然之色,寒声道:“朕懂了,早在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将神机营偷偷传给了老七;信王他们几个,皆是父皇用来迷惑朕的棋子。”说着,他连连冷笑,“好一对心机深沉的母子,竟在朕眼皮子底下演了这么久的戏,真是能耐!” “怀恩。”东方洄突如其来的召唤,令怀恩身子一震,连忙躬身道:“老奴在。” 东方洄盯着烛台上静静燃烧的蜡烛,阴冷地道:“传朕旨意,封锁静芳斋,任何人不得出入!” “嗻!”怀恩无奈地答应着,他心里明白,这次是瞒不过去了,如果真到那个时候,就算没把握对付那两个影子,他也要试一试。 东方洄封锁静芳斋的消息,如长着翅膀的鸟儿,迅速传遍了昭明宫。东方洄一向重视孝道,常言“事孰为大,事亲为大”,虽然陈氏并非东方洄生母,但后者对这位庶母也颇为尊重;经常来静芳斋问安,每每送什么东西去宁寿宫,总不忘给静芳斋一份;现在突然下令封锁静芳斋,众人自是震惊得很,纷纷猜测着出了什么事情。 宁寿宫树木茂盛,挺立在骄阳下,却不闻一声蝉鸣,偶尔有那么几声,也是从别处传过来的,成为整座昭明宫中独一份的安静。 凉爽宜人的大殿中,卫太后抚过纹丝不乱的鬓发,缓缓道:“你说皇帝封了静芳斋?” 周宁恭敬地道:“是,就两个时辰前的事情,陛下谕令,不许任何人进出静芳斋,就连送进去的膳食也要几经检查。” 卫太后拧一拧眉,“可知出了什么事?” “奴才不知,只知陛下回宫之后,就下了这么一道禁令,旨意也是怀总管亲自去传的。”周宁的话令卫太后眉头拧得越发紧了一些,“你说……皇帝出宫了?” “是,奴才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陛下今日一早就带着怀总管与绿衣出宫了,直至晌午时分方才回来。” 尹秋轻声道:“太后,陛下极少出宫,恐怕是出什么事了。” 卫太后微一点头,盯着周宁道:“皇帝现在在哪里?” 周宁依言道:“陛下回宫后,一直在承德殿不曾外出。” 寂寂片刻,卫太后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备舆,哀家要去承德殿。 第两百七十一章 大恨 第两百七十一章 大恨 入夏之后,白昼变得极其漫长,明明已经夕阳西落,天光依旧大亮,霞光当空流照,如一匹极致绚烂的五彩锦缎铺展于天空中。 卫太后赶到承德殿的时候,皇后卫氏正好也在,见她肩舆过来,连忙迎上来唤了声母后,亲自扶她下舆。 卫太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凝声道:“皇帝可在里面?” 一听这话,卫皇后顿时垂眉露出忧心之色,“陛下自宫外回来后,一直将自己关了殿中,谁都不肯见,连晚膳也不肯用,儿臣实在担心。” 卫太后瞥了周宁一眼,后者会意地上前叩门,怀恩很快探出头来,他以为又是卫皇后叩门,打算将她劝走;哪知映入眼睑的是周宁,赶紧往周宁身后望去,果然看到了卫太后,赶紧走出来唱诺行礼,“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卫太后也不叫起,对卫皇后道:“皇帝这里有哀家劝着,你不必担心,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卫皇后虽有些放心不下,但卫太后开了口,她只能遵从。 待她走远后,卫太后看向仍维持着行礼姿态的怀恩,语气冰冷地道:“皇帝今日去了哪里?” 怀恩不敢隐瞒,如实道:“回太后的话,陛下今日……去了万宝阁。” 见卫太后面有疑惑,尹秋小声道:“太后,那是一家拍卖行,算是咱们金陵城的老字号,颇有几分名气。” 她这么一提,卫太后也想了起来,“皇帝去那里做什么?”万宝阁虽以拍卖珍出名,但还入不得天家之眼。 怀恩瞅了一眼四周,小声道:“陛下听说天机老人嫡传弟子会在万宝阁拍卖,出价最高者,可问他三个问题,故而微服过去。” 卫太后拨动着手里用上等金丝楠木打磨而成的佛珠,淡淡道:“问到了吗?” 怀恩恭敬地道:“问到了,但后面……出了些岔子。” 卫太后没有再说什么,就着尹秋的搀扶往大殿行去,怀恩赶紧上前开门,本该长明不熄的烛火这会儿竟是悉数熄灭,殿内光线有些昏暗,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立身于暗处的东方洄,暴喝道:“朕说了不见任何人,滚出去!” “陛下……”怀恩刚说了两个字,一只五彩冰梅蝶纹瓷瓶狠狠砸在他脚前,雪白瓷片炸得满地都是,“朕叫你们滚出去,滚!” 怀恩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卫太后望着狼籍一片的地面,沉声道:“连哀家也不见吗?” 大殿陡然一静,继而一道身影从暗处缓缓走了进来,正是东方洄,在借着窗外投进来的些许天光看到东方洄此刻的模样时,尹秋忍不住惊呼出声。 东方洄双目满是红血丝,薄唇抿成一个冷硬的弧度,长发自歪斜的金冠中滑了下来,纷乱散在颊边,最触目惊心地莫过于右手指点上的点点殷红。 卫太后也是大吃一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东方洄身前,执起他受伤的右手,“这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洄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她,卫太后左右瞥了一眼,道:“你们都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卫太后神色凝重地道:“告诉母后,究竟出什么事了?” 东方洄薄唇一阵哆嗦,许久,他开口道:“儿子知道神机营在谁人手里。” 卫太后眸光一亮,微微激动地道:“是谁?” 东方洄一字一顿地道:“东—方—溯!” 若非听得分明,卫太后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东方溯?那个当年在众多皇子之中,没有丝毫存在感的东方溯? 卫太后指尖微颤地理着袖上莲青色的攒珠流苏,在努力平复了心中的震惊后,道:“当真是他?” 东方洄在万宝阁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虽然天机先生来历与动机都不明,但儿子与绿衣分析过,这件事应该是真的。”说着,他暴出一声尖锐的冷笑,“自儿子懂事以来,处处讨好父皇,模仿他的一言一行,结果呢?在他心里,竟然还比不如东方溯那个贱种!”双手攥得咯咯作响,鲜血自伤口中迸了出来,顺着拳头缓缓往下滴。 如果得到神机营的是信王或者穆王,他还没有那么愤恨,毕竟这两人一个是长子,一个是嫡子,且自幼深得承帝宠爱;可东方溯算什么,论出身,论才学,没一样极得上他,凭什么得到承帝的另眼相看。 神机营的传承几乎等于帝位的传承,现在神机营归了东方溯,也就是说……在承帝心里,东方溯才是应该承继帝位的那个人。 他只要一想到这个,就恨得几欲发狂,怎么可以输给东方溯,怎么可以! 沉默半晌,他忽地一把抓住正在替他包扎伤口的卫太后双手,“母后,你一直伴在他身边,难道半点端倪也没发现吗?”他此刻恨极了承帝,连一声父皇也不愿叫。 卫太后面色阴寒地道:“如果哀家知道,岂会允许他们母子活这么久。” 她的回答令东方洄有些失望,但这些已经不要紧了,既然他现在知道了真相,东方溯母子只有死路一条! 东方洄见卫太后不语,只道她是担心南境之战,“母后放心,就算那个贱种真赢了齐楚联军,儿子也有办法杀了他,还有陈氏,一个都休想活!” 他从来都是凉薄的,什么兄弟,什么庶母,与九五至尊的位置相比,根本不值一哂。 卫太后绑好帕子,神色凝重异常,“先帝既然将神机营留给陈氏母子,恐怕还留了一些咱们不知道的东西,大意不得。” 东方洄面颊狠狠一搐,神色难看地道:“母后是说……遗诏?” 卫太后徐徐点头,在拉了他至椅中坐下后,替他解下金冠重新束发,“未必没有这个可能,静芳斋那边……母后亲自走一趟。” 对此,东方洄自不会有意见,他闭目感受着白玉梳齿划过头皮时细微的酥麻,“母后,您说究竟是谁在替老七出谋划策?” 梳子微微一顿,复又顺着细密浓黑的长发梳下去,“母后也说不准,不过老七身边的人不多,一个个想下来,总是能够找到的。” 第两百七十二章 连夜抓人 第两百七十二章 连夜抓人 “儿子刚才在这里想了整整两个时辰,将所有与老七有关的人都想了一遍,连老九、老三他们也没放过,没一个相符的,这人简直就像幽灵一样,无踪无影却又无处不在。”说到这里,他心烦意乱地捶一捶扶手。 “当心又伤了手。”卫太后叮嘱了一句,淡淡道:“人就是人,怎么会是幽灵,再细细梳理一遍,总是能寻出端倪的。” 东方洄用力吸了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名字,“老二、老九、江越、王富海……” 正如他所言,与东方溯有交情的官员并不多,很快便念了个遍,虽然文官武将皆有,但没一个是能够创出三才阵的奇才。 在将最后一缕黑发挽上去后,卫太后取过搁在桌上的金冠束好,打量了他一眼,取过镜子道:“瞧瞧,这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 东方洄望着镜中的自己,唇角还未弯起便已垂了下来,神色阴郁地道:“再像又如何,他从来都不认同!” 卫太后自知他说的“他”是谁,带着东海明玉护甲的手指缓缓抚过东方洄的脸庞,“先帝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朝坐在承德殿中的人是谁。” 她的劝慰令东方洄渐渐平静下来,继续刚才的问题,“母后可有猜到那人的身份?” 不论白昼如何漫长,终有尽时,夜幕如鲲鹏巨大无边的翅膀,自天边缓缓垂落,遮天蔽日。 卫太后一盏一盏点亮殿中粗如儿臂的蜡烛,烛火通明,橘红光芒驱散殿内的黑暗,在最后一枝蜡烛也被点燃后,卫太后方才吹熄了手中的灯杆回过身来,“溯儿为人冷肃,不知变通,一年前,与他交情的官员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可现在连兵部尚书姜明都隐隐站在了他那一边,皇帝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东方洄神色一振,“母后是说,那个人是最近这一年才出现的?” 卫太后勺了一舀龙涎香添在还有温度的香炉中,很快,一缕青烟自镂空的孔洞中飘了出来,“不错,皇帝不妨想一想,这一年间,都有谁在溯儿身边。” “谁……”东方洄细细想着,嘴唇不时动着,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卫太后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看着青烟不绝的香炉。 许久,东方洄似乎想到了什么,脱口道:“可是江越?”虽说江越为官多年,但与东方溯素无往来,直至一年前,交往方才有所频繁,倒也符合卫太后说的时间。 卫太后侧耳听着龙涎香在香炉中渐渐融化的声音,漫声道:“江越是先帝亲取的进士,那次殿试的试卷,哀家也看了,江越有才但也仅止于此,创不出三才阵。”不等东方洄言语,她又道:“皇帝不妨想一想江越与溯儿的联系。” 东方洄十指微微一颤,难以置信地道:“母后是说璇玑公主?” 在卫太后点头后,他连连摇头,“儿臣试过她,除了容貌出众之外,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只是一个平庸女子罢了。” 卫太后长长叹了口气,“哀家先前也与皇帝一般心思,现在仔细想来,只怕我们都被她给骗了。” 东方洄不解地道:“母后何出此言?” 卫太后盯着他,缓缓道:“如果当日——她是故意与你说那些的呢?” “故意?”东方洄正要发问,忽地明白了什么,脱口道:“母后是说,璇玑故意说那些话,好让儿子以为她只是一个木头美人,并无惊世之才?” 卫太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哀家刚才想了很久,除她之外,想不出第二人。” 东方洄无法反驳她的话,但心中的疑惑不增反减,“她为何要这么做,辅佐儿子身边怎么着也比老七好。” 卫太后抚过有些发凉的脸颊,冷声道:“恰恰错了,溯儿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儿子不明白。” “溯儿对她百般痴迷,唯她之命是从,换而言之,她可以完全掌控溯儿,甚至成为她手中的傀儡,皇帝却不行,此女心机深不可测!”说到此处,卫太后眼里有着少见的忌惮之色。”她在宫中摸爬滚打三十余年,一路踩着皑皑白骨坐到今天的位置,满以为再没有人可以瞒过她的双眼,却在慕千雪身上翻了船,这会儿还是靠着别人点破方才惊醒。 东方洄额上青筋暴涨,面容扭曲如恶鬼,“任她机关算尽,注定一场空。”说着,他扬声将怀恩叫进来,一字一顿地道:“传旨禁军统领,带三十名禁军,将慕千雪给朕抓来。” 怀恩抬了头,愕然道:“陛下现在要抓璇玑公主?” 东方洄盯了他,阴恻恻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疑朕的决定了?” “老奴不敢。”怀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低头请罪,见东方洄没有怪罪的意思,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只是现在宫门已经关了,怕是要等到明日才……” “那就打开宫门!”东方洄打断他,不容质疑地道:“总之现在就去把她抓来,一刻都不得耽搁。”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慕千雪必会逃跑,到时候想再抓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遵旨。”在接过东方洄扔来的金牌令箭后,怀恩退出承德殿,但他没有立刻依着东方洄的吩咐去禁军营,而是先去了一趟打扫处,在那边待了片刻,方才前往禁军营。 禁军统领虽不知为何要抓一名女子,但东方洄的口喻是绝不能违背的,在怀恩用金牌令箭命令宫人打开已经上锁的宫门后,当即带了三十名禁军连夜出宫抓人。 整齐划一的奔跑声在入夜后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响亮,引得街道两边的百姓纷纷开窗探头,在看清是禁军后,又赶紧缩了回去,唯恐招祸。 在穿过一重又一重的街道后,终于来到位于睿王府旁边的慕府,在示意手下守住前后门后,禁军统领上前扣门,很快,有人来开了门,看到一群手执火把,军容冷肃的禁军顿时吓了一跳,面色微白地道:“这位军爷,有什么吩咐?” 第两百七十三章 穆王府 第两百七十三章 穆王府 禁军统领冷声道:“璇玑公主可在里面?” “公主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军爷不妨明日再……”门房话未说完,禁军统领已是喝道:“前面带路。” 门房大着胆子道:“军爷,这……这不太好吧?” 禁军统领冷冷盯着他,“本统领奉陛下之命,前来抓拿犯人,你敢阻挠?” 听到“陛下”二字,门房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提了风灯在前面领路,很快来到慕千雪房前,敲了几次都无人答应,禁军统领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上前推一推门,发现并没有反锁,当即夺过门房手里的风灯,推门走了进去。 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禁军统领脸色难看至极,“人呢?” 门房也是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小人不知道啊,公主她应该是在这里的,傍晚那会儿,小人还……还见过她。” 禁军统领哪里会信他的话,喝道:“把他抓起来!” “不要!不要!”门房吓得迭声高喊,苦着脸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说着,他想到了什么,急急道:“对了,夏月姑娘还有徐立是贴身侍候公主的,他们一定会知道。” 面对他的话,禁军统领只有两个字,“去找。” 很快,慕宅所有的下人都被带了过来,唯独不见夏月与徐立二人,他们与慕千雪一道失了踪。 禁军统领面色阴沉得似要滴下水来,抓不到慕千雪回去覆命,东方洄必然龙颜震怒,降罪于他。 “统领,都搜过了,没人。”禁军的回复令他神色越发难看,冷冷盯着站在面前的一众下人,“三个大活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竟然没一个人发现?” 面对他的斥问,众人缩着身子低头不语,禁军统领扫了他们一眼,冷笑道:“不说是吗?好!”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是喝道:“来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慌了神,面对涌过来的禁军连连后退,有胆大一些地道:“军爷要抓的是公主,与我们无关。” “无关?”禁军统领挑一挑浓眉,露出森冷雪白的牙齿,“你等包庇罪人璇玑,当以同罪论处!” 众人齐齐喊冤,称自己没有包庇,无奈禁军统领根本不理会他们,只示意禁军将他们悉数抓起来。 正当情况一团混乱之时,一名侍女站了出来,怯怯地道:“刚才……我去厨房找吃的东西,途中曾见到过公主他们几个,行色匆匆地往后门的方向行去,应该是从后门走的。” 禁军统领精神一振,冲到她面前追问道:“可知他们去哪里?” 侍女被他吓得后退一步,惶恐地道:“我不知道,他们也没瞧见我,不过隐隐约约好象听到他们提起九王的名字。” 禁军统领默然不语,看这样子,他们应该是逃去了九王那里。只是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会来抓人,除非……有人告密,但自己刚一领旨就立刻赶过来了,带来的三十人又都是跟随多年的心腹,根本没机会也没可能告密。 巧合?这个念头还未完全浮现便被他给否决了,三更半夜,一个女子跑去男子府邸相见,绝对有问题。 只是任他怎么思索,都想不出是谁告的密,干脆不想了,当务之急,是抓到慕千雪。 想到此处,禁军统领喝道:“留下几人看守此处,其他人随我去穆王府。” 很快,他带着二十余名禁军来到高大气派的穆王府,叩门不久,便有门房出来,能在穆王府当差的,自有几分眼力,一眼便认出了禁军统领,忍着心中的惊异打了个千儿,“统领大人今夜怎么得空过来?” 若换了往日,禁军统领还会与他客套几句,这会儿径直道:“九王可在府中?” “王爷在,不过……”门房话未说完,禁军统领已是打断道:“我有要事见九王,你速去通报。” 门房赔笑道:“王爷这会儿已经歇下了,统领大人还是明日再来吧。” 禁军统领朝昭明宫的方向拱一拱手,冷声道:“我奉陛下圣命而来,你让我明日再来?” 听到“圣命”二字,门房吓了一跳,赶紧入内通禀,在他进去后,禁军统领唤过一名禁军,低声道:“你带几个人过去守住后门,不要让他们有机会送走璇玑公主。” 在禁军领命离去后不久,东方泽披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这大半夜的,李统领怎么有兴趣来本王府上?” “深夜叨扰,还望王爷恕罪。”虽有圣命在身,面对这位亲王,李统领也不敢过份托大。 “罢了。”东方泽不在意地挥一挥手,询问道:“你说奉陛下圣命而来,可是召本王入宫觐见?” 李统领摇头道:“陛下口喻捉拿璇玑公主入宫。” 一听这话,东方泽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既是捉拿璇玑公主,你们来本王府上做什么?” “卑职刚刚去过慕宅,璇玑公主不在那里,听慕宅的人说,公主来了王爷这里,还请王爷将璇玑公主交给卑职,好让卑职回去覆命。”说话之时,李统领一直盯着东方泽,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异常,可惜除了惊讶之外,再无其他。 “本王怎么不知道公主来了府中?”说着,东方泽对站在一旁的门房道:“公主来过吗?” 门房赶紧躬身道:“回王爷的话,小人今日一直守着府门,并未见璇玑公主。” 东方泽微一颔首,道:“李统领都听到了,璇玑公主并未来过,你还是去别处寻找吧。” 李统领哪肯离去,沉声道:“璇玑公主是陛下指名捉拿之人,王爷虽然身份尊贵,却也担不起抗旨包庇的罪名。” 东方泽拂一拂衣裳,凉声道:“本王说得清清楚楚,璇玑公主不在府中,何来抗旨包庇四字?” 李统领迎向他略有些冰冷的目光,“既是这样,想必王爷不介意卑职入府搜查 听得这话,东方泽脸色倏然一沉,盯了一身盔甲的李统领,“李统领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第两百七十四章 不得入 第两百七十四章 不得入 莫说,东方泽冷下脸来还真有些渗人,连李统领也不禁生出一丝退缩之意,咬牙道:“圣命难违,还请王爷见谅!” 东方泽绕着他徐徐走了一圈,“陛下圣喻,是让你捉拿璇玑公主,可没说许你搜查穆王府;李统领,念你我同朝为官的份上,你现在退去,本王既往不咎,否则明日上朝,本王必将此事奏禀陛下;到时候……”他指一指李统领身上的二品武将官服,面无表情地道:“你这身衣裳恐怕就保不住了。” 李统领踌躇半晌,咬牙道:“得罪了!”说着,他朝身后的禁军挥手道:“进去搜!” 禁军还未有所动作,耳边已是传来一声厉喝,“我看谁敢!” 东方泽面色铁青地挡在府门口,令一众禁军不敢妄动,在扫视了一圈后,落在李统领面上,眸中寒意凝成一把把利刃,似要将他刺穿一般,“你一无陛下手谕,二无确凿证据,就下令搜本王府邸,好大的能耐啊!” “卑职也是迫不得已,还请王爷体谅!” 东方泽气极反笑,“你都踩到本王头上了,还要本王体谅,李统领脸皮怕是比这金陵城的城墙还要厚上几分,难怪这些年禁军屡屡出事,有你这么一位统领在,想不出事也难。” 李统领被他这番挟枪带棒的话刺得面红耳赤,忍了气道:“王爷既然没有窝藏罪犯,又何必怕卑职搜查。” “合着你的意思,不论是阿猫阿狗来了,穆王府都得打开大门,由着进出是不是?”东方泽讽刺起人来,可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李统领面皮涨红如鸽血,好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来,“卑职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东方溯冷笑一声,指着那块写着“穆王府”三个大字的匾额,一字一句道:“你们一个个看清楚了,这块匾额是先帝所赐,谁今夜胆敢强踏入穆王府一步,就是对先帝不敬,其罪——当诛!” 一众禁军包括李统领听到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皆是心中一颤,双脚重若千多钧,怎么也抬不起来。 李统领到底不敢与东方泽硬碰硬,几经思虑,这口气软了下来,拱手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绝非存心要与王爷过不去,还望王爷息怒。” 东方泽不假辞色地道:“好一句奉命行事,难道皇兄下旨让你搜查穆王府了吗?” “卑职……”李统领刚一张口,他已是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行了,本王懒得与你多费唇舌,你走吧。”说着,他拂袖回府,命令门房关起府门。 望着那两扇缓缓合起的朱红大门,一名禁军在李统领耳边低声道:“统领,真就这么算了?” 李统领正憋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听到这话,一个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不算还能怎么办,你闯进去吗?” 禁军哪里敢接这话,灰溜溜地低着头,李统领神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悬在朱红大门两边的灯笼,灯笼上面的“穆王”二字格外刺眼。 良久,他狠狠一咬牙,道:“你们在这里守着,别让穆王有机会把人送我,我这就入宫禀告陛下。” 在他离去后,大门另一端窥视的人匆匆离去,一路奔到后院的一间厢房中,里面除了东方泽之外,还有几个人在,正是李统领一心想要抓获的慕千雪一行。 门房打了个千儿,小声道:“王爷,李统领走了,但禁军还在外面围着,公主现在出去,必会被他们发现。” 夏月咬一咬银牙,道:“看样子得从后门走才行。” 东方泽面色凝重地摇头,“李统领为人小心谨慎,不然皇兄也不会将禁军交给他掌管,怕是早就在后门安排了人手。”说着,他看向慕千雪,“看这样子,得委屈公主在我这里待上一阵子了。” 慕千雪紧紧蹙了蛾眉,“我倒是没什么可委屈的,只是李统领这次没有找到我,必不会罢休,万一当真请来圣旨,九王可就挡不住了。” 东方泽弹一弹云锦弹墨长袍,神色倨傲地道:“其他王府我不知道,这里……皇兄必然不敢下旨搜查。” 徐立奇道:“这是为何?” 门房笑着代答,“徐哥儿不是咱们王府的人所以不知道,这穆王府的牌匾是先帝亲书,是所有王府里的独一份,除非陛下甘冒不敬先帝的大不讳,否则绝不敢下旨。” 听得这话,徐立松了一口气,一脸欣喜地道:“这么说来,咱们可以安心待在这里的?” “这是自然。”东方泽傲然道:“整个金陵城,没有比本王这里更安全的了。” 慕千雪却不像他们这般乐观,凝声道:“陛下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就算无法明着下旨,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进府搜查。”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我在,就一定会保公主无恙。” 夏月疑惑地道:“明明来穆王府一事,只有咱们几个知道,这李统领怎么就追到这里来了?” 徐立猜测道:“应该是咱们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瞧见了。” 夏月懊恼地叹了口气,却也没办法,已经发生的事情多说无益,有那功夫,倒不如赶紧想想怎么破眼前的困局。 “话说回来,皇兄无端端的为何要捉拿公主,究竟出什么事了?”刚才还没说几句话,李统领就来了,他根本没时间问这个。 慕千雪轻轻一叹,“陛下已知是我在为睿王谋划。” “什么?”东方泽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道:“皇兄他……他怎么会知道?” “我也不清楚。”慕千雪回忆道:“刚才我正准备歇下,一柄飞镖射了进来,上面钉着一张纸。” 随着她的话,夏月将一张纸递给东方泽,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陛下已知你底细,禁军将至,速逃!“ 东方泽惊疑不定地盯着那张纸,良久,他抬头道:“公主可知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传书相告。”慕千雪将东方溯大婚之日,有人借珍珠传信一事说了一遍,迟疑道:“这人对陛下如此了解,当是陛下身边之人无疑,但……我不敢肯定。” 第两百七十五章 覆命 第两百七十五章 覆命 虽然慕千雪只说了半句,但东方泽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哪里会不明白,“公主说怀恩?” 慕千雪尚未言语,夏月已是连连摇头,“奴婢听人说过,陛下还未登基之时,不怀总管就与他走得极近,怎么可能背叛陛下。” 慕千雪垂目盯着露在裙裾外的小小鞋尖,“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但除了怀总管,我想不到第二个。” 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任东方泽怎么思索,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将它搁在一边,“很晚了,公主早些歇息吧,皇兄那边我会应付,你不必担心。” 慕千雪听着窗外唧唧不止的夏虫鸣叫,叹然道:“应付得了一时,应付不了一世,还是得设法离开才行。” 一听这话,东方泽顿时急了,“这三更半夜的能去哪里,万一被禁军发现怎么办?” 慕千雪心中也没底,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留在穆王府,必会给东方泽带来无穷祸患,甚至是……杀身之祸! “但是……” “没什么可但是的。”东方泽打断她的话,不容拒绝地道:“总之公主就安安心心待在这里。”说着,他又挤眉弄眼道:“七哥回来,知道我没照顾好公主,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慕千雪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无奈地道:“既是这样,就叨扰九王了。” 见她答应,东方泽神色一松,道:“公主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院子里的下人,他们都是我差使多年的心腹,绝不会泄露半分,待会儿我再让人送几套合你们穿的换洗衣裳来。” 夜色沉沉,昭明宫在冷月寒光下犹如一头沉默的巨兽,在黑暗中虎视眈眈,伺机把人吞没。 一道人影在朱漆宫门前停下,看守宫门的禁军看到来人,肃然行礼,“参见统领。” 李统领没理会他们,径直走了进去,借着月光一路来到承德殿,守在殿外的怀恩看到他过来,连忙迎上来,瞧见他身后空无一人,满面诧异地道:“统领大人,璇玑公主呢?” “一言难尽。”李统领简单应付了一句,道:“陛下可在里面?” 怀恩点头道:“陛下说了,统领大人您回来直接进去就行了,不必另行通传。” “多谢怀公公。”李统领匆匆拱一拱手,快步走了进去,东方洄以手托额,闭目坐在椅中,龙涎香的香气充斥在大殿每一个角落。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福圣安。”李统领的声音令东方洄微微睁开双目,淡漠道:“把人带进来。” 李统领咬一咬舌尖,颤声道:“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治罪。” 东方洄倏然睁开双目,坐直了身子道:“怎么回事?” 李统领将穆王府门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满面委屈地道:“穆王拿先帝御笔亲题的匾额来压臣,臣实在没办法。” 东方洄目中射出一个灼热的怒火,“你确定璇玑在老九那里?” 李统领小心斟酌着言辞道:“臣未曾亲眼看到璇玑公主进穆王府,但如果九王心中没鬼,为何不让臣进府搜查。”说着,他又急急道:“陛下放心,臣已经让人守住穆王府前后府门,除非璇玑公主肋生双翅,否则绝对逃不走。” 东方洄面色稍霁,冷声道:“璇玑怎么会去老九府中?” “按慕宅那名侍女所说,璇玑公主只比臣早离开慕宅一刻钟,臣在想……”李统领大着胆子说出心中猜测,“会不会是有人泄露了这次抓捕,令她有机会逃走。” 随着他这句话,东方洄眸中仅有的温度也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李统领,后者浑身战栗,伏首触地,万般惶恐地道:“臣一接到怀总管代传的口喻,就立刻带人过去,绝对没有与旁人说起一个字,否则臣也不将与陛下说这些,求陛下明鉴!” 东方洄当然不会怀疑他,而是想到了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他稍稍一想,就满身冷汗。 在李统领的冷汗在地上滴出一个小小的水泊后,东方洄的声音终于在耳边响起,“出了这个殿门,不得与任何人说起此事,若让朕听到一言半句……你这禁军统领也就不用再当了。” “臣谨遵陛下之命!”李统领赶紧答应,过了一会儿,他试探道:“陛下,穆王府那边……” “此事朕自有打算,退下。”听得这话,李统领如逢大赦,赶紧躬身退出了承德殿,夜风一吹,竟是打了个哆嗦。 怀恩瞧见他出来,连忙拉住道:“统领大人,陛下不是让你去抓璇玑公主吗,怎么不见人?” 李统领举袖拭一拭额上的冷汗,“被她给逃去了九王府,九王那边不肯交人,我也没法子。” 怀恩满面惊诧地道:“据咱家所知,这璇玑公主乃是一介弱质女流,竟能在李统领眼皮子底下逃走?” 李统领刚要说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想起东方洄的话,赶紧咬住舌头,谎称是忘了守住后门,让她有机会逃走。 怀恩点头之余,又道:“那陛下怎么说?” 李统领摊一摊手道:“还能怎么样,人在九王府,只能问九王去要人,但我看陛下颇有顾忌。” 怀恩叹道:“九王是诸王爷之中头一份的尊贵,他那王府又是先帝御笔亲提,就算是陛下,也不好直接下旨搜府,这件事实在不好办。” “可不是这个道理嘛。”说都会,李统领好奇地道:“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可知陛下为何要连夜开启宫门抓捕一个女流之辈。” “陛下的事情,咱家可不敢说,咱家只能告诉统领大人,此女远不像咱们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 李统领知道怀恩嘴严,既然说了“不敢”二字,就绝对不会再说,只得怏怏离去。 在他走后,怀恩转过身默默盯着六扇交花殿门以及里面透出来的灯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浓重,星月被乌云所遮,时隐时现,树上的夏蝉还在不知疲惫地叫着,一声接一声,不分昼夜。 第两百七十六章 冬梅 第两百七十六章 冬梅 静芳斋中,陈氏静静跪在正殿中,这个姿势,她已经维持了两个时辰之久,在她身后,是静芳斋的下人,烛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苍白的脸庞。 卫太后端坐上首,捧了一盏碧罗春徐徐抿着,茶香自盏中徐徐散开,没入静滞的空气中。 随着茶盏搁落的声音,卫太后凝声道:“还不肯说吗?” “臣妾知道的,都已经告诉太后了,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陈氏垂目轻语,神色一如既往的恭顺。 卫太后默默望着她,良久,她忽地道:“从玉,你我相识多久了?” 陈氏略略一想,道:“臣妾初随先帝时,是文景十七年,距今已有二十六年,与太后相识亦是二十六年。” 卫太后微一颔首,“这二十六年来,哀家待你如何?” 陈氏恭声道:“太后待臣妾恩重如山,昔日种种照拂,臣妾点滴在心头,未有一刻忘记。” “好一句点滴在心头。”说话时,卫太后脸上漫出一抹看似恬淡宁静的笑容,却令正在偷眼觑她的冬梅浑身一冷,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当年后宫众多嫔妃之中,哀家与你最投缘,多年来亲如姐妹,从不分彼此,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结果呢?”卫太后满面痛惜地摇头,“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蒙骗哀家,未有半分真心相托,如今更想谋夺皇帝之位;陈从玉,你实在太令哀家失望了。” 陈氏伏首,钗环碰撞于地,传来清脆的响声,“先帝重病之时,确是臣妾在旁照顾,但由始至终,先帝都没有提过神机营之事;再者,溯儿资质愚钝,不堪大任,先又怎么会交神机营交给他,臣妾不知是谁与太后说得这些,但此人必然用心不善,太后切莫着了他的当。” 周宁冷笑道:“陈太妃果然能言善辩,可惜紫事铁证如山,纵然是舌绽莲花也没用,奴才劝您一句,赶紧说出实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陈氏举眸望向周宁,平静地道:“你说铁证如山,这证据在哪里?” 周宁张一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刚才那话,是为了吓唬陈氏说出实话,哪里真有什么证据。 “从玉。”卫太后眸中寒气煞人,一字一句道:“你现在供出实情,哀家尚可念着往日情谊,饶你与溯儿不死,否则……你就是在逼哀家动手!” 冬梅听出她话中的森森杀意,慌忙膝行上前,伏首道:“启禀太后,太妃在承德殿侍候先帝之时,奴婢也在,奴婢可以做证,先帝确确实实没有提起过神机营,请太后明察!” 卫太后没有理会她,只是默默望着陈氏,良久,一声叹息自她唇间逸出,“冥顽不灵,看来哀家这番苦心是白费了,也罢,尹秋。” 尹秋神色一凛,躬身道:“奴婢在。” 卫太后敛去眼底最后一丝温度,漠然道:“给哀家仔仔细细搜查静芳斋,一处都不要漏了。”她伴驾将近三十年,对承帝的心思再了解不过,神机营的传承意味着在承帝心中,东方溯才是应该坐在承德殿的那个人,只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改成了东方洄,在这种情况下,承帝极有可能留下了什么制约他们母子的东西,譬如……遣诏。 她忍气吞声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拥有今时今日的无上尊荣,谁都休想从她手中夺走! 东方溯外冷内热,心思不深,倒是陈氏,往日只觉得她深知分寸,不争不抢,细细想来,自己竟从未真正看透过她;承帝若果真留下遣诏,必是在陈氏手中。 “谨遵太后懿旨。”尹秋肃声答应,领着宁寿宫带来的七八个人将静芳斋里里外外都搜了遍,连下人房也没有放过。 尹秋面色阴郁地走进来,低声道:“启禀太后,没有任何发现。” 听到这句话时,冬梅眼底掠过一丝松弛,虽只是一瞬间,却被卫太后瞧在眼里,后者不动声色地道:“小德子回来了吗?” 在来静芳斋之前,卫太后派了人去睿王府,虽说东西在东方溯手里的可能性不大,但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可放过。 “还没有,算算时间应该快了。”话音未落,一名内监在门口行礼,正是卫太后刚刚提及的小德子,他走到卫太后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知道了。”在挥手示意小德子退下后,卫太后盯着冬梅片刻,凉声道:“将她带去宁寿宫。” 陈氏一惊,连忙道:“太后,冬梅什么都不知道,还请您不要为难她。” 卫太后唇角微扬,有细细的皱纹在唇边若隐若现,不论怎样保养,终归是五十余岁的人,不比青春少艾之时,“只要她如实回答,哀家自不会难为于她。” 不论陈氏如何担心,只能眼睁睁看着卫太后将冬梅带走。 夜色茫茫,裙裾在残留着一丝炎热的石板上拂过,偶尔触到旁边的草丛,惊动藏匿在草丛里的夏虫,慌忙窜走。 宁寿宫用的是清一色无烟无味的销金硬烛,故而虽然殿内点了洋洋几十枝,明亮如白昼,却闻不到一丝烟气。 尹秋在扶卫太后落座后,走到紫檀长几前,舀了一勺厚重的檀香放入日夜不熄的香炉中;很快,缕缕轻烟自香炉盖上一个个椭圆的孔洞中升起,散入空气之中。 卫太后接过小德子递来的茶却不饮,只是垂目望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冬梅,许久,她道:“可知哀家为何要带你来宁寿宫?” 冬梅盯着自己倒映在金砖上的影子,木然道:“奴婢不敢妄自猜测太后圣意。” “不敢?”卫太后低低一笑,扬眸道:“你都敢帮着陈氏欺瞒哀家,还有什么不敢的。” “不论是太妃还是奴婢,都对太后敬若神明,断不敢有一丝欺瞒,太后切莫被那些居心不善的小人所蒙蔽。” 卫太后扶一扶髻上的白玉双凤簪,微笑道:“究竟是谁蒙蔽哀家,哀家心里清楚得很。” 第两百七十七章 祸及满门 第两百七十七章 祸及满门 渐渐浓郁的檀香丝丝缕缕钻入鼻中,不知为何,本该宁神静心的檀香,却令冬梅心浮气躁。 “冬梅。”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字眼却令冬梅激灵灵一颤,不由自主地应道:“奴婢在。” “前阵子哀家听陈太妃说起,你弟弟成亲多年无所出,今年方才生了一对龙凤胎,算算日子,这会儿差不多满月了吧?” 冬梅摒了摒纷乱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回太后的话,昨日刚刚满月。” 卫太后温然一笑,“生孩子不稀奇,但能够诞下龙凤胎的少之又少,这样的人家,大多是祖上积了厚德,福荫子孙。” 冬梅猜不透卫太后突然说这些的用意,低着头没有说话,大殿安静异常,连烛泪淌落在紫铜烛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经历数代,方才有今日的福报,你虽入了宫,但仍是赵家子孙,若因为你一人,而令赵家从此断子绝孙,来日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去见赵家列祖列宗?” 冬梅脸色发青,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哪里还会不懂,卫太后分明是拿赵家一族的性命,威逼她供出陈氏之事。 “哀家知道你对陈太妃忠心,为了侍候她,至今未曾婚嫁,但你也得为自己,为赵氏一族考虑考虑;只要你说出实情,哀家不止赦你无罪,还可以保你与赵氏一族至少三代富贵。” 周宁在一旁接过话,“太后念你是受陈氏所迫,方才慈悲为怀给你这份恩典,你可要莫要负了太后这番苦心。” 冬梅紧紧咬着下唇,一边是跟随了二十多年,待她如亲妹的主子,一边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该怎么办? 尹秋叹息道:“我知道陈太妃待你不薄,但你侍候她这么多年怎么也够还了,难道你还真想看到赵家满门灭绝吗?” 冬梅低头不语,因为太过用力,下唇被咬得渗出血来,缓缓滴落在碧水绿的衣衫上,化为一点暗红印记。 卫太后也不催促,端过一旁茶水徐徐饮着,凤口衔下的白玉珠子在烛光下宝光流转。 人性都是自私的,她相信冬梅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随着烛泪不断淌落,燃了大半夜的蜡烛越来越短,在剩下拇指长短时,有宫人取来新的销金硬烛,一枝接一枝换上。 在殿中蜡烛焕然一新之时,卫太后的声音缓缓响起,“如何,想好了吗?” 听着这犹如催命符一般的话,冬梅俯身磕头,“奴婢家人与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求太后开恩,不要牵连他们。” “决定牵连与否的,从来都不是哀家,而是……”卫太后折了一朵入夜前新摘的紫罗兰,亲自簪在她鬓边,“你!” 冬梅抬起颤抖不止的手抚着鬓边的紫罗兰,涩声道:“若奴婢可以做主,又何必跪在此处。”在短暂的停顿后,她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迎着卫太后的目光,缓缓道:“三代富贵自然是好,但违心冤枉太妃得来的富贵,请恕奴婢无福消受。” 卫太后的笑容僵在唇边,周宁脸色一变,走过去用力甩了冬梅一巴掌,厉喝道:“好个不识抬举的贱婢,真以为太后不敢杀你吗?” 冬梅望着被甩落在地的紫罗兰,怆然笑道:“太后手握生杀大权,杀奴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岂有‘不敢’二字,但正如奴婢刚才所说,就算是死,奴婢也绝不会冤枉太妃。” 周宁待要再言,被卫太后阻止,后者盯着她缓缓道:“倒是哀家低估了你对陈氏的忠心,既然你要做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那哀家成全你。”顿一顿,道:“尹秋,去京兆府传哀家懿旨,冬梅协从陈氏谋乱,罪及三族,着将赵氏三族之内的人,全部押赴刑场,立即处斩,不论男女老幼,一个都不许放过” 卫太后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言语令冬梅浑身战栗,伏在地上“呯呯”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奴婢愿受任何责罚,只求太后高抬贵手,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卫太后能走到今日,成为后宫第一人,自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莫说只是磕几个头,就算冬梅这会儿死在宁寿宫中,也不会改变什么。 尹秋跟随卫太后多年,对她的心思最是了解不过,故而脚步并未停止,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快要退出殿门时,卫太后突然唤住了她。 尹秋满面惊讶地停住脚步,“太后有何吩咐?” 卫太后冰冷如秋霜的目光漫过冬梅,无一丝怜惜,“将她带去刑场,每隔一个时辰斩杀一人,直至她说实话为止!” 冬梅倏然抬头,两眼喷射出惊恐之色,下一刻她拼命摇头,“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 卫太后慢条斯理拨弄着缠在手腕上的佛珠,微笑道:“为何不可?” 冬梅看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魔,“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你怎么可以说杀就杀了?” “他们是没有错,但你错了,所以,真正害死他们的不是哀家,而是你!” 冬梅激动地道:“先帝没有将神机营传给七殿下,更没有给太妃留下什么东西,太后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卫太后扬一扬广袖,神情冷淡地道:“这话你留着与被你害死的赵氏族人去说吧。” “不要!”冬梅扑过去拉住卫太后裾角,痛哭流涕,“太后,您发发慈悲,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卫太后俯身拉起她,声音低沉而诱惑,“只要你告诉哀家,先帝留给陈氏的东西在哪里,他们就都可以活着,且从此拥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 冬梅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怔怔望着卫太后,就在后者以为她被自己说动的时候,突然扯住卫太后腕间的佛珠,用力一拉,无数沉香木打磨而成的佛珠失去束缚,叮叮咚咚地落了满地。 谁也没想到冬梅会突然这么做,一时皆愣在那里,冬梅抹去脸上重重叠叠的泪痕,冷声道:“你如此滥杀无辜,就算拜再多的佛,念再多的经又如何,一样要下十八层地狱!” 第两百七十八章 长夜 第两百七十八章 长夜 尹秋惊怒交加,盯着擅自起身的冬梅,“太后对你百般宽容,你竟敢恶言诅咒,实在该死!”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争宠,为了夺嫡,害了多少人命,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你难道不清楚吗?宽容……那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一旦问到她想问的,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杀了所有人,什么恩旨宽赦,什么三代富贵,不过是骗人的谎言罢了。”冬梅后退数步,狠狠盯着面色阴沉的卫太后,“这些年来,你待太妃确实不错,但说到底,是因为你觉得太妃与睿王威胁不到你,否则他们早已成为你手里的两条冤魂。太后,你杀了那么多人,就没有半分不安与内疚吗?” “贱婢放肆!”尹秋一边喝着一边上去狠狠掴打着冬梅的脸颊,恼怒之下的尹秋力气极大,不过两三掌,就掴得冬梅嘴角开裂,渗出细细的殷红,后者却恍如未觉,只是冷冷笑着。 “尹秋。”卫太后的声音令尹秋身子一颤,收手回身,惶恐地道:“贱婢胡言乱语,不值得太后为她动气。” 卫太后没有理会她,按着刺金袖口起身,一步步往冬梅走去,散落在地上的佛珠还未捡起,踩在上面极易滑倒,她却走得极稳,不论踩到多少颗佛珠,脚步都未有一丝凌乱。 卫太后在离着冬梅一步之距处停下脚步,夜风自窗外吹来,拂动她颈边长长的赤金累丝镶宝耳坠,在烛光下绽出一丝如刀锋般的冰冷,“倒是哀家疏忽了,你对陈氏竟如此忠心,只是可怜了你赵氏满门,尤其是那对才刚出生的婴孩。” 听她提及自己无辜的家人,冬梅恨得咬牙切齿,双目喷射出噬人一般的冷厉寒光,“天道循环,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天道?”卫太后浅淡一笑,拨去残留在手腕上的半截丝线,“在这大周天下,哀家就是天道,循环与否,皆在哀家指掌之间。” 冬梅冷笑连连,“既是这样,你为何这么害怕神机营,害怕先帝留下的东西?” 她的话令卫太后神色微僵,很快便又恢复如初,淡然道:“神机营也好,先帝留下的东西也好,哀家都会找到,然后将之毁去,谁都休想阻止。冬梅,你这么聪明,为何一定要与哀家做对呢?”她抬手欲去抚冬梅的脸颊,却被后者一脸厌恶地避开。 卫太后也不生气,神色如常地收回手,对尹秋道:“带她走吧,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再带她来见哀家。” 血丝在冬梅眸底暴开,染红了那一片眼白,令她看起来犹如修罗恶鬼,“卫玲珑,黄泉路上,我等着你!” 卫太后转身,再不看冬梅一眼。 声音渐渐远去,宁寿宫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但这份宁静不过维持了须臾便又被人打破,“母后。” 卫太后讶然转身,映入眼睑的是一张在夜色掩映下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庞,“皇帝?”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都格外漫长…… 东方洄终归是忌惮承帝御笔亲题的“穆王府”匾额,不敢强行派兵入府搜查,毕竟那样要背负上一个违逆犯上之名,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走这一步。 几经思忖,他将东方泽召进宫来,一番旁敲侧击外加威逼利诱,希望东方泽可以相识,主动把慕千雪交出来。 可惜不论他怎么明说暗道,东方泽都只是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其它,在憋了一肚子气后,他终是忍不住了,冷声道:“老九,你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朕做对吗?” 东方泽一脸委屈地道:“臣弟一向唯您马首是瞻,何来做对二字,皇兄这话可真真是冤煞臣弟了。” “璇玑身在何处,朕与你都清楚,老九,为了一个莫不相干的女子,沾染一身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值得吗?” 东方泽一脸无辜地道:“臣弟说了许多遍,璇玑公主真不在臣弟府中,为何皇兄就是不信。” 东方洄忍着心底的厌恶,冷声道:“既是这样,为何昨夜不让李统领入府搜查?” “那皇兄呢?”东方泽反问道:“难道在皇兄心里,臣弟还不如一个告密者来的可信吗?父皇临终前可是一再叮嘱我们兄弟要互信互助,皇兄现在这样,将父皇置于何地,又将我们这些兄弟置于何地?” 东方洄站起身来,冷冷睨着他,“老九这张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 “臣弟说得皆是肺腑之言。”顿一顿,他又道:“对了,臣弟听说皇兄将静芳斋封了起来,还有陈太妃身边侍候的冬梅,她一家子都被拉去了刑场斩首示众,这究竟是怎么了?” “冬梅在宫中行厌胜之术,当诛三族。”东方洄随意寻了一个借口,徐步上前,“老九,朕再问你一次,璇玑是否真不在你府里?” 东方泽摊一摊手,满脸无奈地道:“臣弟还能对皇兄撒谎吗?确实是没有,皇兄非要不信,尽管下旨搜府。” 东方洄暗暗恼恨,这个老九,分明是料准他不敢下旨搜府,方才故意说这样的话,哼,来日有他后悔的时候。 良久,东方洄徐徐松开攥紧的手,露出一抹温和亲切的笑容,“朕也是随便问问,哪有到搜府这么严重,再说了,就像你说的,要是连自家兄弟都不信,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够相信。”说着,他拍一拍东方泽肩膀,“行了,没事了,若有璇玑的消息,记得告诉朕。” “臣弟遵旨。”东方泽答应一声,试探道:“皇兄,那些禁军……”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东方洄打断他的话,微笑道:“最近金陵城不甚太平,虽然你府里有不少家奴护卫,击退一些小贼不在话下,可一旦遇实力强横的贼患,就难以应付了;父皇临终前,最记挂的人就是你,千叮嘱万嘱咐,让朕一定要照顾好你,万一你出点什么事,朕可没法向父皇交待。所以朕想好了,除了昨夜留着的那几十名禁军之外,再派百来名禁军在你府外护卫,确保你的安全。”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冤死 第两百七十九章 冤死 东方泽笑容勉强地道:“多谢皇兄好意,但臣弟……” 东方洄不容置疑地打断他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朕一会儿就派人过去,否则这心里总是不安稳。” 东方泽满面感动地道:“臣弟何德何能,劳皇兄如此记挂。” “自家兄弟,说这种见外的话做什么。好了,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留你多说话了。” “那臣弟先回去了。”东方泽恭敬地行礼告退,在他离去后,绿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陛下,要不要奴婢派人潜入穆王府?” “不必,璇玑必定是在穆王府里,有那么多禁军看守着,她插翅难飞。”东方洄捧起浓茶喝了一口,冷声道:“朕交待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已经照着陛下的意思吩咐下去。”绿衣迟疑片刻,轻声道:“陛下,内奸……当真是他?” 东方洄面色阴沉地道:“抓他个现行不就知道了。”顿一顿,他冷声道:“若是走漏了风声,朕唯你是问。” 绿衣神色一凛,恭声道:“奴婢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午门斩刑台上,赵氏族人一个接一个死去,血流成河,杀的人太多,连鬼头刀的刀刃都卷了起来。 赵氏族人,每一个死时都大睁双目,他们至死都想不明白,明明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做犯法之事,为何朝廷要杀他们,甚至连刚刚满月的稚子都不肯放过。 冬梅跪在刑台边,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能嘶哑地干嚎着,在又一个赵氏族人被杀后;尹秋踩过满地鲜血,来到冬梅身边,神色冰冷地道:“下一个时辰要斩的将会是你刚刚满月的侄子与侄女,也是赵氏三族之中最后的血脉了,冬梅,你基若不想他们也身首异处的话,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机会……”冬梅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空洞无神的双眸凝起一丝焦距,茫然道:“来得及吗?” 尹秋见她有所动摇,赶紧道:“当然来得及,太后说过,会保你们赵氏三代富贵,只要血脉尚存,不出二十年,便会重新兴盛,更甚现在。” 冬梅怔怔地望着她,许久,她道:“我可以抱抱那两个孩子吗?” “当然。”尹秋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命差役抱过那两个刚刚满月的孩子放到冬梅颤抖的手臂中。 年幼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父母亲人,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着,其中一个还咧开没牙的小嘴朝冬梅甜甜笑着。 “是姑姑害了你们,对不起,对不起!欠你们的,姑姑唯有来生再还!”随着冬梅的话,一滴接一滴的殷红落在孩子稚嫩的脸颊上,那是从她眼中流出来的血泪。 “别怕,不论黄泉还是奈何,姑姑都会陪着你们一起走。” 冬梅俯身在他们光洁如玉的额头轻吻着,下一刻,她的目光绝决而狠厉,突然奔上刑台。 不好! 尹秋在心中惊呼一声,然为时已晚,冬梅朝围观的百姓大喝道:“周帝凉薄无情,卫太后阴狠毒辣,他们母子为一己私利,谋害我赵氏满门无辜,大周落在他们母子手中,必亡!必亡!” “把她给我抓下来!快!”尹秋吓得声音都变了,这件事传到卫太后耳中,就算是她也难逃责罚。 “灭族之恨,屠亲之仇,我赵冬梅死后必当化身厉鬼,索你们性命!”说完这句话,冬梅抱着两个孩子拼尽全身力气往伫立在刑台一角的黑色巨柱上撞去。 “呯!”随着一声重响,冬梅仰身往后倒去,无数鲜血争先恐后地从她额头涌出来,漫过大睁的双眼,流满了脸颊,至于那两个孩子,也是满脸鲜血,死在冬梅怀里,他们……甚至来不及哭一声。 空气中本就浓郁的血腥气又浓重了几分,令人几欲作呕,尹秋脸色青白难看,她没想到冬梅性子如此之烈,宁可抱着孩子一起死也不肯背叛陈太妃。 现在冬梅死了,除了陈太妃,怕是再没人知道当年承帝留下了什么,又藏在何处。 正在为怎么向卫太后交待而头疼的尹秋,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更大的危机已经出现在身边。 “赵氏族人究竟犯下何错,要招来这样的灭门之祸?”静寂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质疑的声音,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皆在质问卫太后杀赵氏一族的理由。 多年来,死在斩刑台上的人不知凡几,所斩的要不是贪官污吏,要不是江洋大盗,皆是罪有应得,唯独这赵氏一族的罪行,一直含糊不清,再加上冬梅临死前的那番话语,将他们心里的怜悯与公义激了出来。 魏敬成哪里敢说实话,想要与之前一样含糊敷衍,可是这一次,百姓对他的忽悠并不满意,步步紧逼。 望着群情汹涌的百姓,魏敬成满头冷汗,赶紧让差役拦着不断逼近的百姓,自己来到尹秋身边,慌声道:“姑姑,这……这可怎么办?” 尹秋到底跟在卫太后身边多年,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阵仗,很快便冷静下来,“魏大人莫慌,不过是一群刁民罢了,闹不出什么风浪来。”思忖片刻,她道:“你现在传令下去,让他们即刻散去,若有不从者,抓入大牢!” 魏敬成连连点头,照着尹秋的话喊了一遍,在抓捕入牢的威胁下,那些百姓脚步果然停了下来,但仍然忿恨不平。 尹秋见状在魏敬成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连连点头,大声道:“赵冬梅罪犯欺君,谋逆犯上,理应诛赵氏九族,太后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法外开恩,只诛其三族,赵冬梅不知感恩,还满口胡言诬蔑太后,可见其心肠之恶毒,尔等速速散去,莫要受她所用。” 正当众人猜测魏敬成这番话是真是假时,站在前面的一人突然感觉颊边一凉,伸手一摸,指腹湿润冰凉,难道是下雨了? 这个念头还未转完,耳边传来他人的惊呼声,“下雪了!竟然下雪了!” 抬眼望去,片片晶莹的雪花自天上飘落,虽然还未落地便已化为雪水,但确确实实是雪花! 第两百八十章 盛夏飞雪 第两百八十章 盛夏飞雪 要知道现在是一年当中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连雨水都不得可怜,更不要说下雪,若非亲眼所见,断然不敢相信。 “这是赵氏满门有大冤,上天震怒,降雪为他们审冤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引起众人共鸣,纷纷替刑台上那一具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喊冤。 魏敬成刚刚恢复了一点血色再次变得雪白,手足无措地望着尹秋,后者咬一咬银牙,走上前去大声道:“赵氏一族罪大恶极,理当斩首,何来审冤二字。” 人群一寂,紧接着刚才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既是这样,为何盛夏飞雪?” 尹秋抬手接住一片旋转飘下的雪花,淡然道:“只是天气反常罢了,我记得七年前的也曾下过一场不合时节的大雪,难道当时也有大冤?” 那人冷哼一声,“你说的应该是七年前,三月所下的那场雪吧。三月乃是春寒料峭,天气未稳之时,下雪一点也不奇怪,可现在是五月仲夏,你什么时候听过五月下雪的?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被一个市井草民当众狠狠刮了一顿,饶是尹秋也不禁沉了脸,“你口口声声说赵氏有大冤,究竟是何居心?” 一个半老头子缓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旱烟,“吧哒吧哒”抽了几口后,缓缓道:“居心二字,老汉担当不起,老汉虽与这赵氏一族没什么关系,但恰巧老汉也姓赵,同在这金陵城里住了那么多年,总算是有几分相识,老汉只想替他们问一句,赵氏族人何罪之有?” 魏敬成冷哼道:“本官刚才说得很清楚,赵冬梅谋逆犯上,罪犯欺君,祸及三族。” 赵老汉磕一磕旱烟,凝声道:“据老汉所知,赵冬梅只是跟在太妃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谋逆犯上……府尹大人会否太看得起她了?” 魏敬成没想到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令他一时接不上话,沉眸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本官撒谎?” “老汉不敢,只是府尹大人只说赵冬梅谋逆欺君,并未细言其罪名,趁着这会儿大家都在,不如仔细说说,也省得咱们胡乱猜测这盛夏飞雪?” 魏敬成恼羞成怒地道:“此乃朝廷机密,岂可胡乱说给你们听,你等速速退下,否则本官治你们一个捣乱刑场的罪名。” 赵老汉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许久,他收回目光,沉沉道:“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只怕老天爷不肯饶过我们。” “一派胡言!”魏敬成色厉内荏地喝道:“若是再不退去,本官可就真要抓人了!” 尹秋比他沉得住气一些,凝声喊道:“朝廷做事,自有朝廷的规矩,时机合适之时,自会告诉你们,务要着急。” 赵老汉打量了她一眼,道:“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人?” 尹秋颔首道:“不错。” “既是这样,老汉能否问姑娘一件事?”在尹秋点头后,赵老汉指着鲜血斑斑的刑台,沉声道:“去年,朝廷判令卫文斌死罪,在此斩首,结果死的是别人,卫文斌一根寒毛也没少,敢问姑娘,这就是朝廷的规矩吗?” 尹秋脸色难看地道:“卫文斌一案,陛下事后不是已经查明,并且严惩了刑部一干涉案官员吗?” 赵老汉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若当时卫文斌未被挂在城楼上,陛下还会惩治刑部一干人等吗?” 尹秋眸光阴沉地道:“你这是在质疑陛下?” “老汉不敢,老汉只想请姑娘告之朝廷又或者陛下与太后的规矩……究竟是什么?”这两年所发生的事情,早已令金陵百姓诸多不满,只是畏于朝廷,畏于天子之威,方才一直隐忍不敢言语,直至今日赵氏三族被灭再加上冬梅抱着两个孩子撞柱而死的惨状,将他们心里的不平给激了出来。 雪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落地即化,到在地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雪,四周的空气也越来越冷,一下子从酷热盛夏跨到了寒冬腊月。 但,没有一个人退去,无数目光隔着飞雪落在尹秋身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尹秋脸庞一阵青一阵白,这件事真是棘手万分,看这情形,若是回答不好,怕是要激起民愤。 她虽看不上这些市井小民,却也懂得众怒不可犯的道理,几经斟酌,开口道:“不论太后还是陛下,所有心机都是为大周安宁,百姓安居;你们切莫听信小人谣言,辜负了太后与陛下的一片苦心。” 大雪纷纷,如柳絮鹅毛,伴着一阵寒风吹过,人群中暴出一声大喝,“既是这样,为何明明城中有十余万驻军,陛下迟迟不肯派兵增援睿王,以平定南境之乱?” 尹秋瞳孔微缩,视线漫过大雪落在一名玄衣男子身上,这个人……她似乎在睿王身边见过。 十六知道尹秋发现了自己,但他并不在意,继续道:“十几万士兵,每日都要耗损大量粮食,从而令金陵城米价激增,我们负担加重,长此以往,只怕有朝一日,我们连口饱饭也吃不着。” 对于老百姓而已,最最要紧的莫过于填饱肚子,最近金陵城飙升的米价令他们极是不满,当即附声道:“对,米价那么贵,我们都快吃不起了,你不是说陛下爱民如子吗,怎么不管这事?” 旁边一人愤愤道:“哪止是米价,油价、布价都贵了许多,都快活不下去了!” 那群人越说越激动,不断涌上前来,与挡在前面的差役起了冲突;而这一次,任魏敬成如何喝斥都压不住局面,无奈之下,只能下令抓人,手无寸铁的百姓哪里是那些虎狼一般衙役的对手,不断有人被抓起或者乱棍打倒在地,之前站出来说话的赵老汉也被打得满身是血,场面混乱不堪。 不过很快,局面就逆转,而逆转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六。 京兆府差役固然有懂些武功,但又怎么能与出身神机营的十六相提并论,差役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当最后一个也倒地呻吟时,他扶起赵老汉,然后一步步往魏敬成与尹秋走去。 第两百八十一章 冤魂缠身 第两百八十一章 冤魂缠身 魏敬成没想到十六如此强横,几十名差役都挡他不住,吓得与尹秋一起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喝道:“大胆狂徒,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你可别胡来!” 十六根本不理会他,大步来到尹秋面前,他看尹秋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令后者浑身冰凉,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默然半晌,十六缓缓开口,“你应该能猜到我是什么人,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她若敢伤太妃与公主一根汗毛,神机营必与他们母子不死不休!” 尹秋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你真以为神机营很了不起吗?说穿了,不过是睿王手底下的一群狗罢了,还能翻了这大周天下不成?” 十六不怒反笑,露出森白雪亮的牙齿,“或许吧,但我们这群狗足以搅得你们鸡犬不宁;若是不信,你们尽可试试,到时候……”他抚过尹秋细细的脖颈,凉声道:“我一定会记得来找你!” 在他离开后,尹秋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十指颤抖地抚上冰凉的脖颈,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没命了,神机营的人……真是可怕! “姑姑您怎么样了?”魏敬成吃力地搀起尹秋,他自己也被十六吓得够呛。 “我没事,只是……”尹秋望着不远处一个个怒目而视的百姓,长叹道:“麻烦大了。” 果不其然,卫太后知道他们捅出这么大的搂子来,凤颜大怒,尹秋被罚跪三天三夜,魏敬成更惨,被东方洄革去京兆府尹一职,并立即释放被关起来的百姓,想要以此平息民怨;但他们并不懂得,真正惹起民怨的是什么,平息的不过是表面那层怨愤罢了,百姓心里那团真正的怒火并没有被熄灭,只需一个引子,就会再次被点燃,而到那时,必当焚尽一切方才能够熄灭。 当冬梅的死讯传到陈氏耳中时,她彻夜跪在佛前,祈求佛祖保佑枉死的冬梅下辈子投胎去一户好人家,一生平安喜乐。 不知是否真有冤魂作祟,自从冬梅一家被杀后,卫太后总是头疼难忍,兼夜夜恶梦,太医对此束手无策,不过短短数日,就仿佛老了十岁。 东方洄见药石无效,情急之下接受怀恩提议,请来白马观的青云道长驱邪除祟,青云道长在宁寿宫看了一圈,又掐指细算之后,朝等得心急如焚的东方洄拱手道:“启禀陛下,贫道已经算过了,确实有恶鬼作祟,以致太后一病不起。” 东方洄精神一振,急急问道:“既是这样,请道长速速收伏这些恶鬼,只要母后病愈,朕必重重有赏。” 青云道长为难地道:“启禀陛下,这些恶鬼极是难缠,就算是贫道也没有收拾他们的把握。” 一听这话,东方洄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怀恩在一旁安慰道:“陛下您别急,青云道长道法高深,必会有办法化解此事。” 东方洄急切地道:“道长,事关母后安危,你可一定要想也办法来。” “陛下稍安勿躁。”这般说了一句,青云道长闭目掐算了起来,这一次他算了很久方才睁开眼,神色疲惫地道:“陛下,想要强行除去恶鬼,以贫道之力确实办不到,但可以找与太后命格相近之人来代替。” 东方洄迟疑道:“你是说……李代桃僵?” “陛下英明。”青云道长躬身道:“只要他们以为太后不在了,冤气消尽,贫道再施法引他们入地狱,自然就没事了。”说着,他要来卫太后生辰八字,推算一番后,指着东方道:“与太后命格相近之人就在那里,她的名字里,应该有一个东字,具体是哪一个,要看过八字方才知道。” “住在那个方向,名字里又有东字……”怀恩喃喃低语,忽地眼皮一跳,望着东方洄道:“陛下,难道是陈太妃?” “她?”东方洄惊讶不已,在思忖片刻后,他命怀恩去内务府取来记载了宫中历代嫔妃信息的名册,找到陈氏生辰八字报给青云道长,后者在一阵掐算后,颔首道:“此人与太后命格果然相近,恕贫道直言,若非太后命格更贵重一些,恐怕凤临天下的人,就是她。” 东方洄冷哼一声,漠然道:“既然人找到了,就请道长施法吧。” “好。”青云道长命人取来一杯无根水,又自怀中拿出一张朱砂画就的黄符,在一阵念念有词后,黄符凭空自燃,烧尽后的符灰尽皆落在那杯无根水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变得浑浊暗沉;做完这一切后,他将水交给怀恩,“将此水拿给那位陈太妃喝下,她与太后的命格就会暂时交换,迷惑那群恶鬼。” 怀恩面有迟疑地道:“敢问道长,陈太妃喝下之后,会怎么样?” 青云道长喧了声道号,淡淡道:“自是一命换一命。” 怀恩手一哆嗦,符水险些洒了出来,待得稳住手后,他望向神色阴沉的东方洄,“陛下,这陈太妃要是死了,睿王那边可怎么办?” 东方洄狠狠咬着牙,好半晌方才道:“顾不得这么多了,救母后要紧,速速去将陈太妃带来。” “是。”怀恩亲自走了一趟静芳斋,将被禁足多日的陈氏带了过来,还未等她站稳,怀恩已是取过搁在一旁的符水,皮笑肉不笑地道:“请太妃喝茶。” 陈氏瞥了一眼黑乎乎的符水,问道:“这是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趁着背对东方洄的机会,怀恩朝陈氏使了个眼色,“太妃请。” 陈氏转眸看向坐在紫檀蟠龙云纹宝座上的东方洄,淡淡道:“陛下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收手?” 东方洄双手微微一紧,面无表情地道:“朕并无害人之心,是他们咎由自取。” 陈氏叹息,神色悲悯地道:“那一条条人命,到了陛下口中,却是如此轻描淡写,如此下去,早晚会招来大祸。” 东方洄连连冷笑,拍一拍雕有蟠龙含珠的扶手,讽刺道:“太妃真以为凭老七的能耐可以颠覆这张宝座吗?” 第两百八十二章 暴露 第两百八十二章 暴露 “孟子有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骄。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陈氏徐徐念出这句话,带着一丝幽远的回忆道:“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先帝在世之时常说的话,陛下应当记得;若有朝一日,陛下的宝座真被颠覆,那个人不是溯儿,而是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 东方洄冷冷盯着她,正要言语,重重垂落的锦帘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妖言惑众!” 宫人掀起锦帘,尹秋扶着面色苍白的卫太后缓步走了出来,即使是在病中,她高高梳起的发髻也是一丝不乱,流露出一种无形的威严。 东方洄快步迎上去,扶卫太后宝座中坐下,关切地道:“母后您怎么起身了?” 卫太后掩唇咳了几声,道:“有人在这里满口妖言,迷惑人心,哀家哪里还能睡得着。”说着,她双眼微眯,盯着神色平静的陈氏道:“一进来就满口胡言,看来冬梅的死,并没有让你长进一些。” 尹秋走到博山炉前,舀了一勺卫太后惯常用的檀香在炉中,轻烟袅袅,宁静怡人的檀香气息很快充斥在大殿中。 陈氏平视于她,淡淡道:“太后是知道的,臣妾从不说胡言,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否则就算您饱以侥幸避过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永无休止!” “冥顽不灵。”卫太后横目于怀恩,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把符水给她。”只要一想到承帝欲将帝位传给东方溯,她就恨煞了陈氏,若不是为了得到先帝留下的东西以及制约东方溯,她早就将陈氏千刀万剐。 “嗻!”怀恩将符水往前递了递,阴恻恻道:“太妃还是自己喝得好,以免老奴粗手粗脚弄疼了您。” 陈氏望着不断自博山炉孔中飘出来的檀香,声音在寂静空旷的大殿中缓缓响起,“太后就算点尽所有檀香,也掩盖不了你犯下的罪孽。” 下一刻,她接过怀恩递来的符水一饮而尽,仅仅只是片刻,陈氏便露出痛苦之色,揪着胸口的衣裳缓缓往地上倒去,如金阳光透过雨过天青窗纱,照在她不时抽搐的身上,透着死亡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陈氏不再抽搐,怀恩走过去探了探鼻息,躬身道:“启禀太后,陛下,已经没气了。” “无量天尊。”青云道长稽首一礼,道:“好了,恶鬼怨气已平,只需再做法将它们引入地府就大功告成。恶鬼除去之后,太后只需歇养几日,凤体就可恢复。” 卫太后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笑容,“这次真是辛苦道长了,若非道长,哀家就要被那些恶鬼害死了。皇帝,你可得好好封赏道长。” 青云道长垂首道:“太后客气了,驱鬼除祟乃是贫道份内之事,不敢要什么封赏。” 东方洄笑言道:“道长立下大功,理该封赏,不必谦虚。” 怀恩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这陈太妃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东方洄斜斜睨了他一眼,忽地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依你的意思呢?” 那个笑容令怀恩心中无端一跳,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出来,只得赔笑道:“依老奴愚见,陈太妃虽身犯大错,可终是先帝遗妃,不能随便扔去乱葬岗,可先帝的陵寝她又没资格入葬,不如另外寻个坟地将她埋起来。” 东方洄颔首道:“嗯,朕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 “老奴遵旨。”怀恩连忙躬身领命,正要唤过小太监将陈氏的尸体抬下去,卫太后悠悠道:“你准备将她葬在哪里?” 怀恩恭敬地道:“回太后的话,老奴知道西城门外有一大片坟地,打算将陈太妃葬在那里。” 卫太后接过参汤抿了一口,神气平和地道:“嗯,是该出城,否则怎么保陈氏平安呢。”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骇得怀恩几乎叫出声来,勉强咽下已经到嘴边的惊叫,赔笑道:“太后说笑了,陈太妃已经死了,还要保什么平安。” 卫太后目光锋利如刀,刮过怀恩皱纹重重的脸庞,“怀恩,你当真以为哀家与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吗?” 她的话令怀恩腰又弯了几分,整个人躬的像只虾米,“老奴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卫太后森然一笑,一字一字道:“先帝真是好手段,竟然布下你这只棋子,骗过了所有人。” 怀恩一脸惶恐地道:“太后何出此言?” 东方洄冷然盯着他,“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怀恩委屈地道:“老奴实在是没听明白,还请陛下明示。”说话间,他悄悄往东方洄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脚步。 卫太后目光在他身边逡视半晌,凉声道:“先帝这步棋走得确是极妙,谁都想不到,神机营之人,竟然会净身入宫当太监。”顿一顿,她又道:“能够被先帝如此倚重的,想来你在神机营身份颇高,又或者说……是神机营的尊者?” 怀恩迭声叫屈,“老奴冤枉,老奴与神机营根本没有半分关系,究竟是谁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乱语。” 在离东方洄只剩下两步之遥时,他突然发难,屈指成爪,往东方洄喉咙抓去,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唯今之计,只有拿东方洄来当人质。 这一爪他拼尽几十年苦修的功力,按理来说应该迅疾如闪电,指爪带风,可事实上,竟然软绵绵的,力道和速度连一个寻常成年人都不如。 怀恩大惊失色,急忙调动内息,哪知不调还好,一调之下胸口剧痛,随着一口鲜血喷出,重重摔倒在地。 青云道长满目惊骇,急忙奔向怀恩,“尊者,您怎么了?” 怀恩抬头盯着冷笑不止的卫太后二人,涩声道:“我们中计了!” 卫太后拂一拂袖,淡然道:“总算知道了吗,雕虫小计也敢在哀家面前卖弄,自作聪明!”她唇角微弯,勾起一抹新月般的弧度,“你果然就是神机营的尊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两百八十三章 散息香 第两百八十三章 散息香 东方洄起身走到他怀恩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以你的心思,应该早已猜到朕对你起了疑心,可是你为了救陈氏,仍然决定铤而走险,对母后每日取用的人参里下毒;怀恩,你可真是忠心!”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怀恩这会儿已不知死了多少遍。 怀恩面如死灰,颤声道:“你们果然知道了。” 东方洄冷冷道:“你知道母后每日要饮用参汤,就趁夜潜入宁寿宫,以长针刺入人参顶端,然后灌入药粉,以此让母后产生被恶鬼缠身的幻觉,好让你安排的人入宫,一步步达将陈氏送出宫去。”说着,他拍一拍手,立刻有太医走了进来,行了一礼后,蹲下身探陈氏颈脉,过了半晌,他起身道:“启禀太后、陛下,陈太妃看似气息全无,脉博停止,但每隔十息,颈脉就会有微弱的跳动,由此可见她并未真正死去。” 卫太后冷笑道:“让陈氏代哀家而死,然后光明正大地送出城去,嗯,这个计策倒是不错,可惜棋差一招。” 怀恩勉力坐起身,道:“你既没服药,怎么知道那药会产生幻觉?”只要卫太后病症稍有一丝不对,他就会停止后续的计划,但卫太后表现出来的症状与药效完全吻合,令他误以为计划顺利。 卫太后微微一笑,朝尹秋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带着一个蓬头散面的女子进来,后者看起来似乎不在正常,一边走一边神色慌乱地挥舞着双手,叫喊道:“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过来!” 怀恩认得那名女子,是卫太后身边的亲信宫女,难怪这些天一直没见到,原来是被卫太后当成了试药人,他长叹一声,“难怪太后可以装得惟妙惟肖,原来如此,太后这份狠心,老奴学了几十载,还是自愧不如。” “你这隐忍的功夫,也是令哀家佩服不已。”卫太后淡然道:“当年你投靠哀家,总以为你是想在先帝百年之后寻一个靠山,不曾想竟是先帝故意安插的内应,今日若非哀家早有防备,皇帝这会儿已是伤在你手上。” “太后岂是今日才有防备的。”怀恩咬牙道:“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卫太后捧着白瓷盏碗,似笑非笑地道:“尊者也来过宁寿宫许多次了,不觉得今日这香气与往常有些不同吗?” 怀恩脸色一变,仔细闻着一直索绕在鼻下的香气,果然与往常的檀香有所不同,只是差别太过微小,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你在香料里动了手脚?” 尹秋笑道:“太后神机妙算,料到你不会束手就擒,所以将散息香混入檀香之中,此香对寻常人无碍,可若是懂武功的人闻了,就会内息尽散,武功全失。” 怀恩知道这个香,江湖传闻甚多,但真正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不曾想竟被卫太后得到,且用在自己身上,嘲讽道:“太后为了对付我一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你可是堂堂神机营尊者,哀家当然要费点心。”卫太后笑一笑,叹息道:“想你本是一个大好男儿,却因先帝一句话,净身入宫做了太监,从此子息无望,六亲无缘,哀家真是替你可惜。” “太后不是一向铁石心肠的吗,何时变得这样软了?”怀恩不理会卫太后微变的脸色,漠然道:“既是落在了你们手里,随你们怎么处置,只是别妄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太后跟随先帝多年,当对神机营有所了解,慎刑司也好,刑部也罢,那些个刑罚在我等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哀家知道。”卫太后微笑道:“神机营的人悍不畏死,纵然伤痕遍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她伸出涂抹着艳红丹蔻的手,指向假死未醒的陈氏,“哀家打算用她的性命来威胁你。” 怀恩眉头一拧,旋即已是舒展开来,淡然道:“不错,我是很想救陈太妃,但她还不足以重要到让我拿整个神机营来换,你们还是省省心吧。” 东方洄一脚踹在他身上,喝斥道:“狗奴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只要一想到这些年怀恩对自己的欺骗,就恨不得将他身上的肉一片片刮下来。 东方洄这一脚极是用力,又正中怀恩胸骨,当即令他再次呕出一口血来,后者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神色平静地道:“陛下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你!”东方洄气得牙根痒痒,抬脚欲踢,被卫太后拦住,垂目半晌,她淡然道:“你真以为哀家拿你没办法?只要神机营尊者被抓的消息一传出去,你手下那群人,必会前赴后继赶来营救,同样可以一网打尽,只是到那时候,你也好,陈氏也罢,一个都不能活。” “难道我现在招供,就能够活吗?呸!”怀恩往地上啐了一口,厌恶地道:“连冬梅都懂得的道理,我岂会不懂;赶尽杀绝从来都是你们排除异己的办法。” “还有,你说神机营的人会赶来营救,那只能说你根本不懂得神机营的规矩,不论是谁被抓,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不得营救,所以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在说“除非”二字时,怀恩声音有极其细微的停顿, 东方洄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再被他如此奚落,哪里忍得住,恨声道:“母后不必与他废话,就按您的意思去安排,朕就不相信‘尊者’的名字会引不来神机营的人。” 卫太后凝神片刻,忽地笑了起来,“哀家懂了,不是除非有十足把握,而是除执掌神机营的人被抓以外。” 怀恩骇然色变,他已经极力掩盖那个意思,竟然还是被卫太后发现了,这个女人实在利害,难怪先帝也不敢与她硬碰硬。 “东方溯——他才是消灭神机营的关键,多谢尊者告之。”卫太后语气温慈感激,仿佛是真心道谢。 第两百八十四章 断粮草 第两百八十四章 断粮草 怀恩面如死灰,强撑着道:“就算让你知道了又如何,七王乃是真命天子,岂是你们这些奸险小人所能加害的。” “真命天子……”卫太后对着照入殿内的夏光比一比指甲,赤金护甲闪耀着清冷的金光,徐徐道:“大周的真命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其他的,都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怀恩抹去唇角的鲜血地,冷声道:“时移世易,这天下早已不是太后一人能够说了算的。” 卫太后唇角微勾,勾起一缕幽冷淡漠的笑意,“你当真以为凭那十几万士兵就可以颠覆大周吗?不自量力!” 东方洄冷笑道:“东方溯倚仗的三才阵已经被齐国阵法师破解,多日以来一直损兵折将,节节败退;别说颠覆大周,能否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之数。” 卫太后垂目望着怀恩,“你放心,哀家会留着你的性命,让你亲眼看着哀家毁了东方溯与神机营!” “好,老奴就睁大眼睛看先帝与太后最后一次交锋,看太后您——”怀恩一字一顿道:“怎么败!” 卫太后眸光一寒,终是压下了怒意,冷声道:“尹秋,将他们二人还有陈氏一并押去静芳斋,每隔三日,你去静芳斋点一次散息香。” 在他们离开后,东方洄沉声道:“母后,怀恩被抓的消息可还要放出去?” 卫太后思忖片刻,摇头道:“不必了,这件事的关键在东方溯身上,等他败了之后,咱们再行动手。” “好。”东方洄垂目应着,神色阴郁。 卫太后拉了他一并坐下,道:“怎么,心里还不痛快?” “母后觉得儿子该痛快吗?”东方洄讽刺地道:“他表面对儿子倚重信任,实际百般提防,还安排了怀恩这么一枚可怕的棋子,看他刚才出手的狠厉架式,这几年怕是没少起杀心。”自从知道承帝将神机营传给东方溯之后,他就再也不肯唤一声父皇。 卫太后望着窗外晴朗明媚的阳光,淡然道:“怀恩不是没得手吗?” 东方洄眸光阴冷地道:“那是因为母后未雨绸缪,一早请来高手寸步不离地跟着儿子,令他没机会下手。” 卫太后微微一笑,“这不就是了,只要咱们小心谨慎,仔细提防,就算他们花招再多,也害不了咱们。” 东方洄面色稍缓,随即又有所担心地道:“万一他真的留下遣诏,这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不甚在意笑一笑,“要是这会儿先帝死而复生,哀家还真有些担心;可是遗诏……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哀家说它是假的,它就一定是假的,成不了真。” 东方洄徐徐出了口气,“儿子懂了,多谢母后。” 怀恩被抓,慕千雪与东方泽被困,可以说东方溯在京城的后援已经没有了,接下来,东方洄要做的,就是等南境那边传来战败的消息。 纵观历史,恐怕他是第一个希望自己一方战败的皇帝了,十几万将士的损失虽然有些可惜,但与帝位比起来,不足一哂。 但南境传来的结果却令东方洄大为意外,已经被逼到绝境,随时会崩溃的北周大军,竟然绝地反击,逼退了数倍于他们的齐楚联军。 据送回来的奏报,东方溯不知从何处得到一个比三才阵更加精妙,且攻守兼备的阵法,齐楚联军就是败在这个阵法上;据东方溯所言,此阵名为“天覆阵”,至于阵法从何而来,无从得知。 有了天覆阵襄助,东方溯不仅止住败势,更力挽大局,逼得齐楚联军节节后退,并且损失严重。 在又一次收到南境告捷的奏报时,东方洄止不住心头恨意,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面色铁青地咬牙道:“这个天覆阵不必问,一定是出自慕千雪之手,这个贱人,朕当时就不该让她留在老七身边。” 绿衣拾起散乱的奏折,轻声道:“睿王眼下只是暂时稳住战局,想要彻底取胜,并不容易。” 东方洄冷哼道:“三日之内,他就已经逼退齐楚联军百余里,取胜不过是早晚的事。”顿一顿,他眸色阴寒地道:“不行,朕绝不能让他得胜归来。” 若让东方溯以十余万大军大败齐楚四十万联军,军功之盛,难以想象,且民心也会倾向东方溯那一边,这是他绝对不能允许的。 “查清楚老七身边有多少神机营的人了吗?” 绿衣恭声道:“回陛下的话,就目前所知来看,睿王身边至少有三十余名神机营的人,实际人数,应该还要再多一些。” “他这条命还真是矜贵得很,怀恩……”东方洄冷笑着自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来,“很好!” 绿衣迟疑道:“陛下,恕奴婢直言,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恐怕很难同时对付那么多神机营的人。” “朕知道。”东方洄回到宝座中坐下,凉声道:“绿衣,可知两军交战,最要紧的是什么?” 绿衣低头思忖片刻,抬眼道:“是粮草。”话音未落,她眼皮猛然一跳,脱口道:“陛下想断睿王粮草?” 东方洄也不回答,只淡淡道:“不好吗?” 绿衣犹豫片刻,斟酌着语句道:“断绝粮草固然可以令睿王无以为继,但朝中众臣恐怕不会答应,毕竟睿王与那十几万士兵都是大周之人。” 东方洄微微一笑,“朕知道,所以这粮草不能明着断绝。”停顿片刻,他道:“前两日,南境送来要求增加粮草的奏报,朕已经让户部在准备了,应该明后日就能够准备齐全,到时候会由一支千人队伍押送往前南境。朕会提前将路线图给你,到时候,你带人伏击,截下这批粮草。这粮草中途被劫,可怪不到朕身上来。” 绿衣露出一抹笑容,敛袖下拜,“陛下英明,奴婢这就去准备。” “记着,这件事一定要做得万无一失,截到粮草后,立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绿衣再次行了一礼,垂首退出了承德殿。 四日后,押送粮草的队伍在经过一处狭谷时,被埋伏在那里的蒙面盗匪袭击,死伤倒是不多,但粮草全部被截,半点也没有剩下。 第两百八十五章 战神之名 第两百八十五章 战神之名 没有了粮草,这支队伍只能回京领罪,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是朝野震惊,东方洄一边装模作样地令刑部追查此案,一边命令户部尚书李鸿重新准备粮草运去南境。 之前那次运送的几乎是户部全部余粮,重新调集至少要一个余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里,南境那边的粮草算是彻底断了。 粮草虽断,南境大军却没有出现军心不稳的情况,在明知粮草将尽的情况下,十几万士兵无一逃走,无一怨言,依旧唯东方溯之命是从。 自出征以来,每一次与齐楚联军交战,东方溯都身先士卒,与他们并肩作战,从来没弃他们而去的事情,两个多月下来,东方溯在士兵心目中积下了很深的威望;十余万士兵,皆愿与他同进共退。 事实上,东方溯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一边宰杀前阵子俘虏的战马供士兵充饥;一边亲自带人四处筹粮。 东方洄知道这一战的关键,他何尝不知,此战一定要赢! 齐楚联军发现北周军队粮草短缺之后,知道这是一举击败北周的大好时机,当即发起猛烈的攻击,被北周军队用天覆阵挡了下来。 做为《风后八阵兵法图》的主阵之一,天覆阵端得精妙无比,齐楚两国的阵法师日夜拆解,始终无法破解半分。 悍不畏死的士气与天覆阵,助他们一次又一次挡下齐楚联军的疯狂攻击,而东方溯那边,也终于在南境一个大户人家那里筹到了一些粮食,虽然不多,但无疑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没有一个百姓会希望自己的国家军队战败,国破家亡;在了解东方溯的难处后,纷纷送粮过来,有一些自家粮食不多的,也都尽量均出来一些给他们,希望为南境之战出一份绵薄之力。 还有一些富户,除了捐赠自家粮仓多年存粮之外,还花钱去外地收购粮食,以最快的速度运过来。 在众多南境百姓的襄助下,粮草之困得以暂解,与此同时,神机营众人趁夜偷袭齐楚联军后方,在付出数条性命的代价后,烧了他们的粮仓,令他们也陷入断粮的困境。 虽然齐国国内存粮丰富,但他们战线拉得太长,一时之间补给难以接上;东方溯抓住他们军心不稳的机会,全力进攻,在将近半个月的交战后,终于大败齐楚联军,杀敌近万,俘虏多达七万,余者逃入齐国境内。 整整四个月的浴血厮杀,终于还南境百姓一个安宁,东方溯也因这一战成名,成为南境乃至整个大周百姓争相称颂的战神! 当大周得胜的消息传回金陵时,东方洄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他断了增援甚至断了粮草,东方溯竟然还是赢了,且赢得如此漂亮,金陵城乃至这昭明宫,但凡有人的地方,都在讨论这场近乎神迹的战役,所有功劳都让东方溯一个人给占尽了,可恨!可恨! 当卫太后踏进承德殿时,地上满是被砸碎的瓷片,一众宫人惶恐地跪在旁边,颤栗不止,绿衣也是垂着头,不敢言语。 卫太后稳稳踏过那些碎瓷片,在椅中坐下,淡然道:“皇帝何以发这么大的火?” 东方洄忍着心中还未平息的怒气,咬牙道:“母后有所不知,那个贱种赢了南境之战,这会儿已是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哀家知道。”卫太后的回答令东方洄一怔,不解地道:“母后既是知道,为何……” “为何还能这样平静是吗?”卫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淡然道:“这一战的结果确实出乎哀家意料之外,但也算不得太坏。” 东方洄冷笑道:“母后可知现在外面的人叫他什么,叫他战神,呵,战神,凭他也配!” 卫太后微微一笑,用茶盖徐徐拨去浮在茶汤上的沫子,轻啜了一口道:“亲王也好,战神也罢,他仍然是你的臣子,岂不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东方洄眸光蓦地一跳,若有所思地道:“可他现在声望正盛,恐怕……” “声望从来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他手里的兵权,所以他一回京,皇帝就要立刻收回他手里的兵权,他若不肯……”尹秋在一旁徐徐打着扇子,拂动卫太后耳下的翡翠坠子,“陈氏那些人,可不就是为这个准备的吗?” 在她的言语下,东方洄渐渐平静下来,迟疑道:“儿子只担心,他知道兵权是自己的护身符,宁可坐视陈氏等人死去,也不愿交出。” “他若有这样狠的心肠,早已成大事,哪里会等到现在。”卫太后拍一拍东方洄冰凉的手背,意态静闲地道:“所以皇帝尽管放心。” 东方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希望一切如母后所言。” 卫太后笑一笑,转而道:“除了陈氏与怀恩,慕千雪以及赵平清这两颗闲置许久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一听这话,东方洄当即拧了长眉道:“赵平清还好说,慕千雪却是一直躲在老九府里不曾外出,除非硬闯,否则……” “哎。”卫太后摇头道:“皇帝向来以孝道为先,穆王府有先帝亲笔题字,若然硬闯,岂非不敬先帝,万万不可。” 东方洄被她说得一头雾水,一边说要动慕千雪,一边又不许他硬闯穆王府,这……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绿衣眉目一动,试探道:“太后,可是要请供奉出手?”虽然这两年,琉璃坊折损了不少人手,但底蕴还在,真要动起真格来,围攻一个穆王府不在话来。 “不必如此麻烦。”卫太后扬一扬袖,腕间一枚金镶碧玺手镯宝光灿烂,“璇玑能将老七推到今日这一步,可见聪明绝顶,她应该最清楚兵权对老七意味着什么,所以,她一定会想尽办法保老七兵权在手。” 东方洄嗤笑道:“自身都难保,还怎么保那个贱种的兵权,可笑至极!” 第两百八十六章 荣王 第两百八十六章 荣王 卫太后一正颜色,徐徐道:“是吗?为何哀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她的话令东方洄大为愕然,抬眼道:“母后何出此言?” 夏光灿烂,透过窗纸照在卫太后那袭蜀锦刺金绣鸾鸟长衣上,光华烁烁,乌金流转,衬得她越发高高在上。 “皇帝尽管已经知道璇玑之能,却还是低估了她,若是再给此女两年时间,承德殿这个位置,恐怕真要易主了。” 东方洄有些尴尬地道:“儿子并没有小觑她的意思,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无权无势,如何能够左右兵权。” 卫太后挪一挪被晒得有些发烫的手,凉声道:“凭她一人,自是不行,但老九呢?老三与老五呢?皇帝把他们几个都给忘了?” 东方洄这次终于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长眸微眯,疑声道:“母后是说,璇玑会去找这些人?” 卫太后没有回答,只是徐声道:“那么多亲王郡王联合在一起,要保老七兵权,皇帝该当如何?” 东方洄默然不语,他虽贵为天子,权倾天下,但并不见得可以为所欲为,若老九他们真的联合上奏,要保东方溯兵权,事情会变得很棘手。 “哀家想了很久,这是当下唯一可以保住老七兵权的法子,所以璇玑,一定会去做这件事。” 东方洄冷笑连连,“老九也就算了,她凭什么以为老三老五几个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倒戈相向,帮着老七与朕为敌?简直是异想天开。” 卫太后微微一笑,“是否异想天开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会离开穆王府,这就足够了。” 绿衣犹豫道:“太后说她聪明过人,奴婢担心她会猜到咱们的计划,从而躲在穆王府不出。” “只要她不想老七死,就算明知前路危险,也一定会踏出穆王府,毕竟老九担不起那么大的事。”卫太后笃定微笑,停顿片刻,她对绿衣道:“从今日起,派人日夜监视穆王府,只要璇玑一踏出府门,就立刻将她擒住带回,不得有误。” “奴婢谨遵太后懿旨!”在绿衣下去后,卫太后正一正髻上凤钗,幽幽道:“虽说东方溯拒不交出兵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儿子明白,如今城内外共有士兵将近三十万,到时候以城墙为据守之处,足以应对。” 卫太后颔首道:“他们粮草不足,在攻城战中最是吃亏,拖上十天半月,不战也败。” 当夜,一顶小轿自穆王府后门悄然抬出,琉璃坊的人暗中尾随,在离穆王府一段路后,现身拦截,吓得那些轿夫四散而逃,他们也未去追,毕竟上头指名要的,是轿里那个人。 当轿帘被掀开时,所有人都傻了眼,里面空空如也,哪里有慕千雪的影子,其中一人反应最快,“不好,中了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想再抓那几名轿夫来问,已是来不及,只能匆匆赶回穆王府,继续藏身暗中监视,既然穆王府的人如此大费周章将他们调离,那么慕千雪一定是趁此机会离开了穆王府,有去必有回,只要她一回来,就立刻动手抓捕。 他们猜测的没错,慕千雪确是离开了穆王府,而她第一个去的地方,正是信王过世之后,诸王之中势力最大的荣王府。 管家奉上茶,朝等在正堂的东方泽二人躬身道:“请九王与璇玑公主稍候,王爷他很快就来。” “知道了。”在打发管家离去后,东方泽侧了身子,朝坐在旁边的慕千雪道:“公主你当真有把握说服三哥?” 慕千雪抿了一口茶,微笑道:“九王不信我?” “当然不是,只是……”东方泽扫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下人,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现在可是要劝他与皇兄做对,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三哥虽然傻了些,可也不是半点脑子都没有,他能答应吗?” 夏月掩唇轻笑,打趣道:“荣王要是听到九王您这番话,怕是立刻就得轰人。”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本来就是,否则哪会处处争着出头,也不怕招人记恨。” 夏月正要说话,穿着赤色缂金长袍的荣王大步走了进来,今夜的风很大,吹起他的袍角猎猎飞舞。 东方泽带着一抹挑不出错来的完美笑容迎上去,拱手行礼,“深夜叨扰,还请三哥勿要见怪。” 荣王热情地道:“老九肯来叨扰,我这个做三哥的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见怪。”他的容貌像其生母更多一些,宽脸阔口,与遗传承帝五官的东方泽几人不太相像。 在扶起东方泽后,他望向屈膝行礼的慕千雪,神色古怪地道:“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会带她过来,你就不怕让禁军看见?” 他听到管家来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东方洄为了抓捕慕千雪动用禁军围困穆王府的事情,可是在金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要不是有那块牌匾挡着,早就已经冲进去抓人了。 “三哥不必担心,我们既然站在这里,自然有办法避过禁军。”别看东方泽这会儿说得轻松,为了调开禁军与琉璃坊的人,可没少费功夫。 “也是。”荣王点点头,一掀锦袍在椅中坐下,端起茶润一润嗓子,似笑非笑地道:“老九你可一向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更何况还把璇玑公主带来吧,说吧,什么事?”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三哥,确有一些小事要请三哥帮忙。”说是小事,东方泽却打住了话头,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几个跟随荣王一道进来的下人。 荣王眸光一跳,扬声道:“你们几个都下去吧,没本王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待正堂只剩下他们几人后,荣王开口道:“好了,现在这里没外人,老九你说吧,只要是三哥帮得上忙的,一定帮。” “那就先谢过三哥了。”东方泽笑着施一礼,旋即道:“七哥得胜归来一事,三哥想必是听说了。” 第两百八十七章 晓以利害 第两百八十七章 晓以利害 荣王笑笑道:“当然,这次老七立下不世战功,皇兄定会重赏于他,说不定他会是咱们这群兄弟当中,第一个得到世袭罔替殊荣的人。” 所谓世袭罔替,就是指爵位不论传承多少代,都不会变化,只要大周存在一天,东方溯的子孙就是一品亲王,永不降爵,除非没有子孙承继。 东方泽笑笑道:“三哥,我是诚心来与你商量事情的,你说这么虚伪的话,有意思吗?” 被他当面这么一刺,荣王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我说的都是实话,何来虚伪二字?” 东方泽拂一拂袖上的微尘,凉声道:“是虚是实,三哥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七哥是立下了不世战功,可在金陵城等待他的,却是刀光剑影,甚至……杀身之祸。” 荣王脸色一沉,不自在地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若你来此就是为了说这些,恕我不奉陪。”说罢,他起身欲走,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慕千雪唤道:“请王爷留步!” 荣王收住起势,漠然道:“还有什么事?”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九王刚才那话虽说直接了一些,却没有错,七王在南境确实立下了赫赫战功,可这战功,于他而言,却如催命符一般;如今金陵城里,所有与七王有关的人,几乎都被陛下控制,连陈太妃也不例外。”她还不知道怀恩的事情。 荣王默然片刻,道:“就算真是这样,与我又有何关系?” “以现在的形势来看,七王一踏京郊,陛下就会要求他卸下兵权,一旦交出兵权,七王必死无疑。七王与您虽非一母所生,却也是同胞兄弟,千雪希望荣王您可以替七王做保,让他保留兵权。” “保留兵权?”这句话落在荣王耳中,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呵呵笑了几声后,讽刺地道:“想是公主自幼养尊处优,不知这前朝兵权之事,方才说出如此荒诞不稽的话来。”顿一顿,他挥手道:“看在老九的份上,刚才那话,我就当没听到了,你们走吧。” 慕千雪容色平静地道:“齐国虽然退兵,南境恢复安宁,但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西楚、东凌也是虎视眈眈,诸国包围下的大周,并不安宁。七王此次出征,与将士出生入死,深得军心,若由他继续执掌这十几万大军,必然能震慑诸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对大周有百害而无一利。” 荣王轻哼一声,“你这话该对陛下去说,他才是能够决定老七是否继续执掌兵权的那个人,与我说那么多做甚?” “七王已成陛下眼中钉肉中刺,他又怎么会允许七王继续执掌兵权,只有依靠王爷您。” 荣王盯了她片刻,冷声道:“公主找错人了,本王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至于老七……祸是他闯出来的,这后果自然由得他自己承担。”正如东方泽所言,他虽狂妄自大,不甘臣服于东方洄之下,却不是半点脑子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帮着东方溯与东方洄做对,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要说同胞兄弟,他与东方溯可没有什么感情,甚至一直看这个冷面冷口的七弟不顺眼。 天家之中,为皇位尔虞我诈,拼个你死我活的事情多了去了;手足情深,守望相助的则是少之又少。 见他想都不想就直接推了这件事,东方泽心中恼怒,“怎么说也是兄弟一场,三哥就当真一点情份都不念?” 荣王并未因他的话有所内疚,淡然道:“不是我不肯念,而是无能为力。” “你……”东方泽正要发作,手腕微微一紧,却是慕千雪,正朝他微微摇头。 除了东方溯之外,东方泽最信服的人就是慕千雪,咬一咬牙强行咽下嘴边的话,坐回椅中生着闷气。 在稳住东方泽后,慕千雪轻声道:“王爷可还记得信王是怎么死的?” 荣王不解她突然问这话的意思,狐疑地道:“当然记得,是溺水而亡。” “不错。”慕千雪按住宽广的云袖,徐徐道:“可是七王告诉千雪,信王精通水性,曾一个游过江河,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因为跌落河中就溺水身亡?” 荣王目光一颤,别过头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或许是老七记错了。” 慕千雪轻叹一声,暗红烛光倒映在她幽深的眼眸中,跳跃不定,“信王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不想他继续活着,现在这个人同样不想七王活着,但……七王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吗?” 在荣王渐趋苍白的脸色中,她继续道:“不是,在那个人眼里,任何一个有可能威胁到帝位的人都应该死,信王如是,七王如是,荣王您……亦如是!” 在她说到最后三个字时,荣王后颈一凉,仿佛有什么东西抵在那里一样,骇得他慌忙往后颈摸去,确认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见慕千雪等人看着自己,连忙借咳嗽掩饰着尴尬,道:“大胆女子,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抵毁陛下。” “王爷不妨再仔细想一想,信王的子嗣妻妾至今还有几个活着?自尽的,病死的,意外而死的;短短一年多,几乎全部死尽,究竟是天不容信王一脉还是陛下……” 荣王听得浑冰凉,忍不住打断道:“够了,别再说了。” “千雪可以不说,但陛下的杀戮不会停止,王爷真想看到这好好的王府变成人间炼狱吗?” 荣王张口,却没有声音发生,许久,他颓然跌坐在椅中,眼里充斥着迷茫的挣扎。 “事到如今,王爷想要独善其身已是不可能的了,想要保住性命,保住这荣王府,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联手对抗陛下。” 荣王怔怔地看着她,下一刻,苦笑出现在他唇边,“你以为凭老七手里那十几二十万士兵就可以与他对抗了吗,简直是天真。大周拥兵百万,除去那些,陛下手里差不多还有七八十万,老七根本不是对手。” 第两百八十八章 收服 第两百八十八章 收服 憋了半天的东方泽冷哼道:“齐楚联军近四十万兵力,结果还不是被打得落荒而逃;七八十万又怎样,我就不相信打不赢!”他虽是皇子,骨子里却有着一股狠劲。 荣王连连摇头,“总之……” “调兵需要时间,依我估算,陛下这会儿手里至多只有三十万军队,以七王的兵力,再加上天覆阵,胜算至少有六成。” 荣王嗤声道:“你别以为我不懂阵法,天覆阵是不错,但前提是两军正面交锋,现在是攻城战,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慕千雪微一欠身,垂声道:“王爷说的不错,天覆阵确实在攻城战中发挥不了作用,但……”她扬起眼眸,浅笑盈盈地道:“谁告诉王爷,我只懂得一个天覆阵?” 荣王一怔,旋即如看怪物一般盯着慕千雪,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你什么,天覆阵?这不对!” 极度的震惊,令荣王语无伦次;他虽不曾上战场,天覆阵之名却是如雷贯耳,可以说,东方溯能够逆转战局,反败为胜,天覆阵至少占了七成功劳, 现在,眼前这个娇娇弱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女子居然说,在战场上大逞凶威的天覆阵是她所创,这……这怎么可能? 夏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扬起小巧圆润的下巴,得意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三才阵,天覆阵皆出自我家公主之手。” 虽然夏月说的信誓旦旦,荣王仍是一脸怀疑地盯着慕千雪,“此话当真?” 慕千雪笑一笑,轻声念道:“天阵十六,外方内圆,四为风扬,其形象天,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期形不偏;此为天覆阵之阵意。” “竟然……真的是你。”荣王喃喃念出这句话,头脑依旧有些发晕,他一直以为慕千雪只是以美色著称罢了,不曾想竟然还是一位阵法大家。 “攻城虽不同于两军正面交锋,但还是有阵法可依,凭借阵法,七日之内,定可攻下金陵城!” “七日?”荣王两眼大睁,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慕千雪,“你可知金陵城城墙厚多少高多少?昔年先祖在位时,东凌曾兵临金陵城下,围攻了整整一个月,硬是没打下来;你现在说七日攻下金陵城,简直是痴人说梦。” 慕千雪淡然道:“齐楚两军会合,七王被断增援及至后来粮草被截之时,王爷可有想过七王会赢?” 荣王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挤出一句来,“既有这样的能耐与把握,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虽然可以攻破金陵城,却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随之而来的还有金陵大乱,生灵涂炭,百姓家破人亡;这不是七王所愿见到的,所以我来找王爷,希望王爷可以助七王共成大业!” 荣王眼皮狂跳不止,指着慕千雪等人的手指颤抖如秋风中瑟瑟而下的落叶,“你们…… 你们好大的胆子!” 东方泽拨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头也不抬地道:“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三哥你没想过?” 荣王被他一言戳中心底最深的秘密,顿时神色大慌,颤声道:“你不要胡说,我怎么会……” “好了!”东方泽打断他那不利索的言语,“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何必在遮遮掩掩呢,摆在咱们面前的就两条路,站在皇兄一边等死,或者助七哥成就大业。七哥那个性子你我都知道,外冷内热,重情重义,可比皇兄仁厚多了,他若登基,是断然不会亏待你我的。”说着,他眼珠微微一转,又道:“不妨再告诉三哥一件事,在来这里之前,我与公主去见过五哥,他可比三哥你果断多了,也更懂得‘审时度势’这四个字。” 荣王神色一震,脱口道:“你说老五答应了?” 慕千雪朝东方泽投去赞赏的目光,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一句谎话,份量可想而知。 “当然,五哥一直是咱们几个里面最聪明的。”东方泽面不改色地继续着他的谎言。 荣王面色变幻不定,这个选择关乎身家性命,实在不敢不慎重。 见他迟迟不说话,东方洄朝慕千雪使了个眼色,故意道:“公主,既然三哥不乐意,咱们就别勉强他了,去六哥那里吧。” 夏月也瞧见了他使来的眼色,憋着笑道:“奴婢听说六王与九王与关系一向不错,您开口,这六王他一定会同意。” “可不是嘛,还有八哥老十他们,这人啊,有着呢,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听着他们两个在那里一唱一和,慕千雪心中好笑,暗自摇一摇头,起身道:“既是这样,那我们走吧。” 荣王全然没到这是他们的计策,以为真的要走,赶紧道:“公主且慢,我……我这不是正在考虑嘛,且容我再想一想。” 在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他狠一狠心再狠一狠心,面目近乎狰狞地道:“好!这件事我应下了!” 慕千雪压下心中的欢喜,浅施一礼,微笑道:“王爷必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希望如此。”荣王一脸苦笑,他这心里头除了忐忑之外,还有几分无奈,论资排辈,东方洄退位后,怎么着也该是他坐承德殿的位置,现在却被出身位序都在他后面的东方溯抢了去,实在是不甘心,可谁让东方溯手里有兵,又有东方泽以及神秘莫测的慕千雪支持,他就算再不甘,也无可奈何。 离开荣王府时,已是时近三更,天上更是淅淅沥沥下了雨来,东方泽撑开伞替慕千雪挡住纷落的雨珠,“天色太晚,不如我们明夜再去五哥他们的府邸吧。” 慕千雪接了一些冰凉的雨水在手中,“九王以为,明夜我们还有机会出来吗?” 东方泽以为她是担心守在府外的那些人,随口道:“明夜我们再换个法子引开禁军与琉璃坊的那些人就是了,公主不必担心。” “周帝是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一旦我出现在穆王府附近,他们必会不顾一切地抓捕,而九王你……是不能阻拦的。” 第两百八十九章 带走 第两百八十九章 带走 他咬一咬牙道:“我在城里还有几处宅子,不如去那里暂且避一避,只要七哥回来就没事了。” 慕千雪淡淡一笑,望着风灯橘黄光线内的漫漫雨线,“以周帝与卫太后的心思,怎会想不到这一点,自我踏出穆王府的那一刻起,金陵城中就已经没了我的容身之地。” 听得这话,东方泽大急,“公主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一些告诉我,也好另做打算。” 慕千雪摇头,唇角漫上一缕悲凉的笑容,“没有什么可打算的,摆在咱们面前的,就只有这一条路。” 东方泽执伞的手一颤,“可……公主你怎么办?” “九王不必担心,在睿王回来之前,他们绝不会杀我。”她仰首望着那一根根劈竹制成的坚韧伞骨,这伞可以遮风挡雨,却挡不住杀机重重。 “可是……”不等东方泽说下去,她打断道:“好了,咱们去见安王吧,别浪费了这一夜时间。” 东方泽无奈地点点头,陪着她往安王府行去,有了荣王这个先例在,后面的劝说要顺坦许多,在天边露出第一缕曙光的时候,他们已经说服了包括荣王在内的三位亲王,两位郡王,都答应到时候力保东方溯不卸兵权。 在他们离开又一座王府时,与得到消息前来抓捕慕千雪的李统领迎面相遇,后者眼眸微眯,盯着东方泽阴声道:“九王不是口口声声说不知道璇玑公主在哪里吗,怎么这会儿却与她在一起?” 东方泽面无表情地道:“听李统领这意思,是说本王撒谎吗?” 李统领皮笑肉不笑地道:“卑职岂敢,只是待会儿回宫覆命,陛下问起,卑职不知该怎么回答,所以斗胆一问,还请九王见谅。” 东方泽盯着他半晌,忽地扬唇一笑,“李统领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难怪皇兄如此倚重于你。” “九王过奖。”李统领拱手,双目却一直盯着东方泽,显然是在等他回答。 东方泽算是知他的意思,淡然道:“本王过来拜会肃王叔,哪知出来的时候,碰巧遇上璇玑公主,本王想着她是皇兄要的人,就想着带去昭明宫交给皇兄,既然李统领来了,那就交给你了,省得本王来回奔波。” “原来如此。”李统领虚虚笑着,他当然知道东方泽满口谎言,但无凭无据,知道也没办法。 “话说回来,李统领怎么也在这里?” 李统领随口道:“卑职收到消息,说璇玑公主在此出现,故而带人来看看,还真是没错,拖了这么多日,总算可以向陛下交差了。”说着,他对身边的禁军道:“去,把人带过来。” 看到禁军粗鲁的将慕千雪二人拉过去,东方泽淡漠的表情下,是身后拼命攥住的双手,他怕自己稍一松开,就会忍不住上前夺人! 七哥离开之前,一再叮嘱他要照顾好慕千雪,现在却要眼睁睁看着她被东方洄的人带走,最后平安尚好,否则他真是没脸再见七哥了! 见东方泽没有异动,李统领缓缓松开握在刀柄上的刀,拱手道:“卑职告辞!” 在他们离后,东方泽也一脸阴沉地回往穆王府行去,与其在这里懊恼浪费时间,倒不如回去好好筹谋,看怎么把人救出来。 张统领押着慕千雪与夏月一路押到禁军营中,交由一队禁军看守,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走进来,对慕千雪道:“陛下要见你,走吧。” 一听这话,夏月当即道:“我也去!” 李统领盯着她,三角眼中透着一丝凶厉,“这里哪有你个丫头片子说话的份儿,一边待着去。” 夏月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坚持道:“公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统领翻一翻眼,冷笑道:“还挺有胆色的嘛,可惜啊,这里可没人保你,再敢多嘴,让你尝尝皮鞭加身的滋味。”慕千雪是东方洄指名要的人,他不敢动,对着夏月可没那么多顾虑。 慕千雪拍一拍夏月紧紧攥着她袖子的手,安慰道:“只是去见一见陛下罢了,很快就能回来,没事的。” “可是……”夏月瞅了面色阴沉的李统领一眼,不便说下去,只能拼命摇头。 慕千雪知道她的心思,捏一捏她圆圆的腮帮子,温言道:“当年西楚那么凶险,我不也平平安安地闯出来了吗,放心吧。”说完这句话,她缓慢但却坚定地拂开夏月的手,往李统领行去,“我们走吧。” 夏月也知自己身卑力弱,阻止不了这件事,只能忐忑不安地目送她离去,不断在心里祈祷慕千雪平安归来。 李统领在御书房门口停下脚步,道:“陛下就在里面,进去吧。” 慕千雪点点头,推开厚重的殿门走了进去,绣鞋跨过门槛时,夏光自身后照进来,光影流转之间,有一种苍海桑田的错觉。 东方洄听到脚步声,自奏折堆彻的御案中抬起头来,待得看清是慕千雪后,笑容如天光散落,让人眼前为之一亮,“你来了?” 慕千雪淡淡一笑,屈膝道:“是,如陛下所愿。” “如朕所愿……”东方洄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下一刻已是哂然轻笑,“多日不见,公主还好吗?”他的声音温和清越,仿佛只是在与久未相见的好友叙旧。 “承陛下记挂,千雪很好。”慕千雪目光微微一转,心中升起几丝疑虑,奇怪,怎么不见怀恩,他不是从来不离东方洄左右的吗?难道…… 东方洄长眉微挑,起身走到她身前,似笑非笑地道:“公主可是在找怀恩?” 慕千雪心中一惊,她已经尽量做得不露痕迹了,不曾想还是被东方洄发现,她不动声色地道:“千雪不明白陛下之意。” 东方洄淡淡一笑,“公主冰雪聪明,又岂会不明白。”说着,他摇头叹息,“朕自问对怀恩对老七老九他们一直不薄,不曾想他们竟然狼子野心,这会儿更联起手来对付朕,想要夺朕的帝位,实在令朕失望。” 第两百九十章 此生只助一人 第两百九十章 此生只助一人 果然是出事了…… 慕千雪在心里叹息一声,漠然道:“是当真不薄,还是别有用心,陛下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东方洄眸光一寒,旋即已是恢复了温和之色,“看来公主对朕误解甚深。”停顿片刻,他道:“其实朕一直想与公主好生说说话,无奈被怀恩这个吃里扒外的贼子阻挠,直至今日方才得见公主。” “怀总管……怎么样了?”几经斟酌,慕千雪还是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公主放心,朕暂时还不会要他的性命。”在示意慕千雪坐下后,东方洄接过宫人端来的茶,亲自递给她,“这茶是用采自雪山顶的雪莲花冲泡而成,入肝、脾、肾三经,有舒经活血的功效,最适宜女子饮用。” “多谢陛下。”慕千雪接过茶盏却不饮,淡然道:“陛下特意召千雪过来,想必不只是为了饮茶那么简单。” 东方洄笑意轻浅如天边浮云,“倒也没什么,朕只是想不明白,公主为何会选择辅佐老七,只因为他救过你性命吗?” 慕千雪举目迎向他,缓缓道:“若我不助睿王,不出三年,他必遭陛下杀手。” 东方洄把玩着手中的盏盖,淡然道:“那是他咎由自取,明明无才无德,却妄想帝位,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慕千雪摇头道:“论才,七王并不输予陛下;论德,七王仁义心肠,赏罚分明,更在陛下之上。” 东方洄脸颊微微一搐,敛起唇边并不由衷的笑意,冷眸道:“公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陛下以为,今日大周不定,根源在睿王;却不知,这一切,皆是陛下一手所为。” “哦?”东方洄冷声道:“朕洗耳恭听公主高见。” “若陛下真听得进去,又何至于如此。”慕千雪叹息一句,徐徐念道:“民与民同心,则家安之;君与民同心,则国兴之;大周之所以能有今日之昌盛,就是因为历代大周皇帝与民同心,将民心民意摆在第一位;忧民之忧,乐民之乐。可是到了陛下这里,却是高高凌驾于百姓之上,在陛下眼里,百姓只是供您驱策的蝼蚁,根本就不会也不屑在意他们的喜怒哀乐。” “不止是百姓,就连您的手足兄弟也不例外,信王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如此心狠手辣,难怪承帝不肯将神机营传给你。” 东方洄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当面指责,一时面色阴沉似乌云密布,一字一顿地道:“你好大的胆子!” 慕千雪淡淡道:“陛下与太后所作所为,早已是天怒人怨,我不过是将实情说出来罢了。” 她的话令东方洄脸色越发难看,寒声道:“朕不管你什么实情,朕只知道,只要老七死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顿一顿,他道:“朕是一个惜才之人,只要你归顺于朕,过往之事一笔勾销,另外朕可以答应你,覆灭西楚,重建南昭,让南昭与大周一起长存于世!” 夏光蓬勃灿烂,穿过薄薄的窗纸照在东方洄半边脸上,明暗交错之间,犹如一阳间一半阴世,说不出的诡异。 慕千雪哂然轻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只怕江山一统之日,就是千雪命丧黄泉之时,又何来的重建南昭,何来的长存于世?”在东方洄阴冷的脸色中,她漠然道:“陛下不必白费心机,千雪此生,只会辅助一人,那就是睿王。” “只辅佐老七一人是吗?那看来……老七是非死不可了!”澎湃汹涌的杀意从东方洄说的每一个字语间透出来,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甚至嫉妒过一个人,偏偏这个人还是他一直以来看不起的东方溯! 慕千雪随手折了一枝供在青瓷花瓶中的月季,递到东方洄身前,“花开花落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不论陛下今夏如何攀折,来年都会再长出一样的花来;这是天地间永恒不变的规律,陛下纵为天子,也无法改变。” 东方洄挥手将她递来的花拂落在地,冷笑道:“谁说改变不了,只要将那根茎拔出来一把火烧了,莫说来年就是再过百年千年,也休想长出花来。” 慕千雪捡起落在地上的花朵,拂去沾在花瓣上的尘埃,淡然道:“陛下自以为刨土毁根就可永绝后患,殊不知在此之前,种子就已经飞去别处,重新生根发芽,开出比今夏更灿烂的花朵;到时候又该如何?” 东方洄冷哼道:“那就把所有月季都刨出来烧了,朕看它还怎么开花结果!” 慕千雪轻声叹息,似失望又似了然,“陛下从来都是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余地,难怪承帝不愿将江山交给你。” 这句话刺中东方洄心中的最痛,太阳穴上青筋突突跳着,几欲迸裂,强行抑制心中的怒气,“朕再问你一次,归顺与否?” 慕千雪抬手将那朵月季斜簪在鬓边,意态平静而坚定,“不论陛下问百次千次,千雪的回答都是一样,千雪此生只助睿王一人!” “不知好歹的贱人!”伴着这声厉喝,东方洄重重一掌掴在慕千雪脸上,力道之大,令她当场摔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刚刚簪上的花也被震得再次掉落于地,重新沾染尘埃。 他俯身狠狠钳住慕千雪的下巴,阴冷的光芒如根根钢针,自他眸底穿刺而出,“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慕千雪忍着脸颊上的阵阵痛意,扯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在除掉七王之前,陛下怎么舍得杀我。” 东方洄死死盯着她,气氛凝滞如胶;许久,他松开手,走到御案前捧起一叠还未批改的奏折当头往慕千雪身上砸去,恨声道:“朕自登基以来,每日阅看的奏折是这里的数倍,六部十三道,二十七省一百一十二府,朕对都了如指掌;为了这个江山,这个天下,朕付出了所有心血。可为什么?为什么在你,在父皇眼里,朕都不配做这个皇帝,为什么?” 第两百九十一章 回京之路 第两百九十一章 回京之路 慕千雪抹去唇角渗出的鲜血,自地上站起来,迎着东方洄怨恨的目光缓缓道:“陛下扪心自问中,你所做的这些,真是为了大周江山吗?” 不等东方洄回答,她已是摇头道:“不是,你做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与卫氏一族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牺牲;就像之前追随七王出征的那十几万将士;当他们在为大周殊死征战的时候,你呢?断援断粮,一步步将他们往死路上逼,若非七王坚毅刚强,不肯放弃,那十几万条活生生的人早已经成为战场上的一堆白骨,无数人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这样的你,怎配为大周皇帝!” 东方洄恼羞成怒,再次抬手掴去,“朕配不配为大周皇帝,轮不到你来嚼舌!” 这一次,慕千雪忍着金星乱晃的晕眩,勉强站稳身子,冷笑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陛下好自为之!” 东方洄盯了她片刻,忽地拍一拍掌,一抹绿色身影走了进来,正是绿衣,“陛下有何吩咐?” 东方洄唇角弯起,勾勒出一道残忍的弧度,“朕改主意了,把药喂她。” “是。”绿衣答应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里面是一粒色若乌金的药丸,她一手捻药一手捏住慕千雪双颊,强行自齿缝中塞了下去,确定药丸入腹后,方才松开手。 慕千雪脸色微微发白,“你给我吃了什么?” 东方洄神情诡异地笑着,“自然是好东西。慕千雪,朕保证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一定会!” 在慕千雪被押下去后,绿衣跪地道:“陛下,暂时只查到他们昨夜去了荣王与肃老王爷的府邸,是奴婢疏忽,没想到他们竟能避开禁军与奴婢派去的人离开穆王府,请陛下恕罪。” “罢了。”东方洄摆一摆手,冷冷道:“她想凭那几个人制约朕,简直是痴心妄想!”顿一顿,他道:“派人监视京中各处府邸,凡有异动,立刻回报;朕要借这次机会,除去所有不忠于朕之人!” 绿衣神色一凛,肃声道:“奴婢遵旨!” 在金陵城暗潮涌动,危机四伏之时,在离城百余里处,一支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军正有序不紊地行进着,正是不久前大败齐楚联军,班师回朝的北周军队。 这会儿正是盛夏时分,明晃晃的阳光毫无遮掩地照落下来,夏蝉在被烤蔫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是在说“热死了!热死了!” 烈日炎炎下,每一个士兵都汗流夹流,但没有一个人喊累喊热,安静地走着,整整二十万人的庞大队伍,除了脚步声与马蹄声,再没有半点声音,可见军纪之严。黄昏时分,前面传来军令,命大军原地安营扎寨,在此休整过夜。 夏日炎热,但它的黄昏却是一天四季之中最美的,落日西坠,晚霞满天,似一匹又一匹繁华锦缎,铺遍长空之余映落山水,令人心醉神移。 “咕咕咕!”正要去洗衣的十九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抬眼望去,只见夕阳下,一只白鸽越过归巢的鸟群,往这边飞来。 十九叩指唇下,吹出一声清脆的哨响,白鸽听到,立刻往她这边飞来,盘旋数圈后,落在她肩上。 十九解下系在白鸽脚上的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在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脸色顿时为之大变,赶紧命人看着药,自己快步来到一处刚刚搭建起来的营帐中,“王爷,出事了!” 正在与十三议事的东方溯抬起头,“怎么了?”四个余月的艰苦征战,令他整个人瘦了一圈,气质也有了极大的变化,若说以前的东方溯只是一柄用寒冰打造的利剑,那么现在,就是一把看似无华,实则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 “王爷您看。”十九将攥在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东方溯看过后,脸色阴沉如铁,寒声道:“身为大周皇帝,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十三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后,道:“可要卑职带人入京,救出太妃与公主?” 东方溯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着双手,青筋突起,似一条条盘踞在皮肤下的青色小蛇。 许久,他缓缓松开手,沉声道:“他既知你们为我所用,必会做好防备。” 十三带着一丝傲气道:“禁军人数虽多,但还挡不住卑职等人!”在神机营眼里,区区禁军,就算人数比他们多十倍也不足为惧。 “我知道你们不惧禁军,但他的手段又岂会只有一个禁军。”东方溯眼底有着深深的忌惮,这次与齐楚联军交战,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也让他真正明白了东方洄的冷酷无情。 “就像这个……”他敲一敲摆在案上的纸条,“如果皇兄真要封锁消息,老九这封信根本送不到咱们手里,可他没有,也就是说……他有意引你们去!” 在一场又一场或明或暗的生死交战中,东方溯的心思远比以前周密谨慎,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 他的话令十三沉默了下来,见他们不说话,十九忍不住道:“可若是不去救,陛下到时候以太妃与公主的性命逼王爷交出兵权,那该怎么办?” 夜风拂开帘子灌入帐中,吹得点在案上的烛火一阵摇晃,几乎熄灭,好一会儿方才稳定下来,继续徐徐燃烧着,淌下一滴又一滴的烛泪。 东方溯低沉的声音在帐中缓缓响起,“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加速行军,三日之内,必须赶到五里谷。” 十三一怔,诧异地道:“五里谷?那不是粮草被劫的地方吗,去那里做什么?” 东方溯冷笑道:“你我都知道,所谓粮草被劫,不过是皇兄自编自导的一场戏罢了,这会儿正好端端藏在某个地方呢。” “这个卑职自然知道,但……”话说到一半,十三眼皮忽地狠狠一跳,脱口道:“王爷想找到那批被藏起来的粮草?” 第两百九十二章 城下抗旨 第两百九十二章 城下抗旨 “不错。”烛光倒映在东方溯双眸中,化作两簇小小的火苗,“那批粮草数量巨大,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可偏偏它们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说是为什么?” 十三略一凝思,心中已是有了答案,“陛下根本没有运走粮草,而是将它们藏在五里谷中。” “不错,只要找到被藏起来的粮草,我们就有了与皇兄谈条件的资格。”东方溯眸光冰冷地道:“他懂得威胁我,我又何尝不懂得。” 东方洄的所作所为令他彻底心寒,从这一日起,他不会再退后半步! 东方溯的命令很快传了下去,大军于翌日清晨,加快速度进发,于第三日晌午时分抵达五里谷,在那里逗留三日后,前往金陵城;这三日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东方溯最是清楚。 六月二十三日,二十万大军抵达城门紧闭的金陵城外,等候半晌,禁军统领李明方与平阳王并肩走了出来,满面笑容地朝马背上的东方溯拱手,“王爷大败齐楚两国,立下不世战功,实在可喜可贺;下官刚才一路过来,这金陵城的百姓可都在称赞王爷呢!” 东方溯并未因他的恭维而得意,只淡淡道:“本王既然奉命出征,自该如此。” “王爷谦虚了。”李明方笑一笑,神色恭敬地双手取过身后一名禁军捧在手里的圣旨,肃声道:“陛下有旨,请睿王接旨!” 东方溯盯了那道黄绫盘龙圣旨片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冷硬的地上,“臣东方溯接旨!” 在他跪下的那一刻,身后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亦连绵跪下,无声匍匐于李明方二人面前。 李明方虽为禁军统领,深得东方洄倚重,却还是第一次受整整二十万大军之跪,纵知这一拜是因为他手里的圣旨,也不禁有些飘飘然。 与李明方不同,平阳王的神色异常凝重,这二十万大军哪里是在跪拜圣旨,分明是在跪拜东方溯。在这种的情况下,就算东方溯肯交出兵符,恐怕他也无法完全控制住这二十万大军。 那厢,李明方已是念完圣旨,这道圣旨除了嘉奖之外,最主要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士同心同德,共逐齐楚虎狼,护我南境安宁,扬我大周之威,朕心甚悦,所有有功将领官升两级,士兵每人赏银三十两,锦缎十匹,阵亡将士另行抚恤,以犒三军。此战之中,睿王居功至伟,当重重封赏,着令睿王入京受封,大军交由平阳王统领;钦此!” 在东方溯接过圣旨后,李明方微笑道:“那就请睿王将兵符交给平阳王,随卑职入京受封。” 迎着他暗藏冷意的目光,东方溯漠然道:“想要本王交出兵符,就请陛下亲自来见,只凭这道圣旨还不够份量。” 李明方脸色微微一变,还未说话平阳王已是厉喝道:“放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东方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为了迫我交出兵权,他不是早就做足了准备吗,又何惧见这一面。” “满口湖言!”平阳王喝斥道:“身为臣子,当朝见陛下,哪里有让陛下来见你的道理,速速交出兵符,随李统领入京见驾,莫要铸成大错。” “岳父不必多费唇舌,兵符我是绝对不会交的。”一旦交出兵权,不止他,母妃与千雪都会死。 平阳王沉声道:“你既还知道我是你岳父,就该明白抗旨不遵是何等罪状,不要忘了,无论你立下怎样的战功,始终都是臣子!”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要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该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 李明方阴恻恻道:“陛下是不会来见你的,不过……卑职倒是可以带几个人来见见王爷。” 东方溯扫了他一眼,侧首对十九道:“让他们把东西拿来。” “是。”十九答应一声,往后走过,过了一会儿,两名士兵抬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过来,掷下时,几粒白米自角落里漏了出来。 看到那个打着户部标记的麻袋,平阳王脸色大变,骇然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东方溯漠然道:“这样的粮袋我还有许多,若岳父不想天下人知道陛下都做过些什么,就请将我的话带给陛下,我在此恭候圣驾!” 李明方不知当日粮草被劫的真相,疑惑地道:“不就是区区一袋米粮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平阳王没有理会他,在与东方溯对视半晌后,缓缓道:“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然不错!” “若没有半点长进,我又岂能站在这里与岳父你说话。”他笑,眸底却是寒意重重。 平阳王心中恼怒,却又不便发作,重重哼了一声,“那就请睿王在此稍等,本王这就入宫禀明陛下!”说罢,他一拂大袖,怒气冲冲地往城门行去,不明就里的李明方赶紧跟上去。 两匹红鬃烈马四蹄飞扬,载着平阳王与李明方二人一路疾奔来到昭明宫外,平阳王有免旨入宫的特权,李明方又是禁军统领,自是通行无阻。 “王爷,那袋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惊动陛下?”在去御书房的途中,李明方忍不住问出这句憋了许久的话。 平阳王脚步猛地一顿,李明方险些撞上去,赶紧收住脚步,疑惑地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平阳王冷冷盯了他,“待会儿见到陛下,少说多听,别问不该问的话,不要到时候丢了性命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他的话令李明方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连忙道:“卑职明白,多谢王爷提醒。” “走吧。”二人继续像刚才一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只是这一回,李明方再不敢多问。 御书房中,东方洄正在徐徐饮着茶,绿衣在一旁打扇,轻风阵阵。 看到他们进来,东方洄眼皮微微一抬,漠然道:“他不肯交出兵符?” 第两百九十三章 对峙 第两百九十三章 对峙 李明方瞅了平阳王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是,睿王自恃战功,极是狂妄,不仅抗旨不遵,还说……要陛下您亲自去城外相见!” “哦?”东方洄低低轻笑,“去了南境几个月,这脾气还真是长了许多。”说着,眼眸一转,道:“绿衣。” 绿衣停下手中动作,恭声道:“奴婢在。” “带上陈氏与赵平清,随他们走一趟吧,若睿王还是这样倔强不服管教,就拿赵平清腹中的孩子开刀。”东方洄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奴婢遵命。”绿衣正要下去,平阳王开口道:“且慢。” 东方洄眉头微微一皱,“怎么,还有事情?” 平阳王叹息一声,无奈地道:“只怕这次,陛下真的得亲自走一趟了。” 平阳王神色郁郁地道:“五里谷那批粮草,已是落在了睿王手中。” “什么?”乍闻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东方洄失态地自宝座中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平阳王,“此话当真?” “臣岂敢拿这种事情来玩笑,刚才在城外,睿王命士兵取来一袋装满白米的麻袋,上面清清楚楚地打着户部标记;他们之前带去的粮草早已经消耗怠尽,现在这一袋……只能是从五里谷得来。” 东方洄面色阴沉如铁,下一刻目光落在绿衣身上,后者被他盯得浑身发寒,赶紧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奴婢遵照陛下吩咐,将那批粮草藏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实在不知睿王是如何找到的!” “没用的东西!”东方洄狠狠一掌拍在黄梨木长案上,骇得众人惶恐伏地,纷纷请东方洄息怒。 东方洄深吸几口气,勉强压一压心中的怒意,朝唯一还站着的平阳王道:“会不会是他虚张声势?” 平阳王恭声道:“有这个可能,但万一是真的,一旦传扬出去,对陛下大为不利。” 东方洄冷笑道:“所以这一趟,朕是非走不可了对吗?” 平阳王低头不语,过了片刻,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摆驾,朕要出宫!另外,传令下去,所有士兵集结,不得有误!” 一声令下,金陵城风起云涌,近千名禁军戒备森严地护着东方洄来到城外,在看到东方洄身影的那一刻,东方溯瞳孔倏然一缩——终于来了! 当站到东方溯面前时,东方洄脸上的冰冷狠绝已是化为重重笑意,“老七,你终于回来了,可是让朕好想!” 好想?好想要他的命才对! 东方溯心中冷笑,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快请起。”东方洄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东方溯,在他的手碰到东方溯时,双方人马皆无声握住了刀柄,一旦有所不对,立刻就会抽出冰冷锐利的刀身。 “多谢陛下。”隔着薄薄的衣裳,东方溯感觉到东方洄手心中的凉意,后者拉着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颔首道:“嗯,瘦了也黑了,想是受了许多苦。”顿一顿,他满面欢愉地道:“你这次立下大功,朕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臣弟身为皇族之人,理该保家卫国,报效朝廷,不敢受赏。” “哎!”东方洄摇头道:“有功就该赏,若是你立功朕却不赏,朕岂非成了赏罚不明之人。”说着,他又道:“你出征之前,朕说过,待你凯旋归来,朕必亲自相迎,哪知临出宫之前,地方上递来几封急奏,拖得这会儿才有时间过来,老七你不会怪朕吧?” 东方溯静静听着他虚假的谎言,拱手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弟岂敢相怪。” “诸兄弟之中,就属你最明白事理,也最能体谅朕。”这般说着,东方洄又亲切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只要是朕能做主的,一定应允。” 东方溯抬起眼眸,望着那张笑意满满的脸庞,“臣弟说过,保家卫国,驱逐外敌是臣弟身为大周子民应尽的本份,不敢求什么赏赐,陛下若非要赏,就请赏臣弟身边人一个平安吧。” 东方洄眼皮一跳,笑意不减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朕的七弟,谁敢害你身边的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不等东方溯言语,他亲热地挽了手道:“朕已经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走。” 东方溯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既是这样,陛下不如先将母妃与璇玑公主交还臣弟。” 东方洄笑意不减地道:“入城之后,自然会见到,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东方溯后退一步,避开他再次来握的手,冷冷道:“只怕臣弟一入城,就会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东方洄笑容一滞,长如宝石的双目微微眯起,“老七你什么时候觉得会开玩笑了。” “臣弟说的是玩笑还是实话,陛下最清楚不过。”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暗了下来,一团团的乌云在天空中凝聚,遮蔽了正当空的太阳。 东方洄走到他身侧,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缓缓说:“只要你乖乖交出兵符,不与朕做对,她们自不会有事。” “要是臣弟不呢?” 东方洄微微一笑,望着云雾翻滚的天空,徐徐道:“你不妨仔细想想,自古以来,哪一个与君王做对的臣子有好下场过?念在你我一场兄弟的份上,只要你交出兵符与那批粮草,朕保证,绝不为难你。” “若换作以前,臣弟一定会相信,可现在……”东方溯摇头,眸底有深深的失望,“兵符也好,粮草也罢,臣弟一样都不会交!” 东方洄瞳孔微缩,望着一动不动站在东方溯身后的二十万大军,倾身在他耳边逐字逐字地道:“你以为不交出这二十万大军的兵权,朕就会怕你吗?莫要忘了,朕手中拥有多于你数倍的大军,你威胁不到金陵,更威胁不到朕!” 东方溯淡然一笑,“若真威胁不到,陛下这会儿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东方洄眼角一搐,凉声道:“一阵子没见,老七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连朕也说不过你。” “请陛下将母妃与公主交还臣弟。”东方溯再一次提出他的要求。 第两百九十四章 绝世高手 第两百九十四章 绝世高手 东方洄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眸中有着噬骨的寒意,忽地,他扬唇一笑,“只是陈太妃与璇玑就够了吗?其他人呢,譬如……怀恩?” 东方溯一怔,下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怀恩?” 东方洄拍一拍他的肩膀,来到十九身前,似笑非笑地道:“朕一直以为你老七的贴身丫头,如今想来,你应该是神机营的人。” 十九不假辞色地道:“是又如何,与你有何关系!” 对她的无礼,东方洄置之一笑,缓缓说出一句十九意想不到的话来,“那你就不想知道神机营的尊者是谁吗?” 十九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又说不出来,“什么意思?” 东方洄没有理会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沉冷的东方溯,许久,一声无解的叹息逸出薄唇,“朕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如此看重你,不止将承机营交给你,还为你特意在朕的身边安排了那样一枚危险的棋子,老七,朕……真是有些嫉妒你!” 东方溯心中一动,“你说怀总管?” “果然你也不知道。”东方洄冷冷一笑,语气疏冷似深冬结在湖面的寒冰,“怀恩就是神机营的尊者。” 此言一出,东方溯与神机营众人齐齐大惊,怀恩是神机营尊者,这……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东方溯思绪回到出征之时,当时怀恩替他与东方洄斟酒,而后,他在袖中发现一粒珍珠,里面藏着提醒他东方洄起疑心,不可交还兵权的纸条,当时他就怀疑过怀恩,但觉得不可能,被他给否决了,没想到真是怀恩,而且还是那位深藏不露的尊者。 东方洄扫过一张张布满诧异的脸庞,阴声道:“很惊讶是吗,朕也没想到,那么多年来,神机营一直威风赫赫,结果到了这一代,尊者竟然是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的讥讽令神机营众人恼怒不已,怀恩为大周为先帝,忍辱负重净身入宫,到他嘴里却成了一个笑话,实在过份! 十九眸底掠过一丝冰冷,一抹幽冷寒光悄然出现在她掌心,下一刻,突然发难,往离她不足一丈距离的东方洄袭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只要抓住东方洄,就可以逼他们交出怀恩与陈太妃等人 “陛下小心!”绿衣骇然惊呼,她离东方洄最近,急忙就要冲过去救驾,却被十三挡住,一时之间难以摆脱,心急如焚。 眼见东方洄就要伤在十九掌下,一道狂风突然平地而起,飞沙走石,迷了众人眼睛,令他们无法视物。 阿三与阿四脸色一变,齐齐挡在东方溯面前,神色异常警惕,平地起风,必有古怪。果不其然,一只手掌借着漫天沙尘的遮掩往东方溯袭来,被阿四所发现,后者冷哼一声,格掌相迎,令阿四没想到的是,这只看似轻飘飘的手掌竟然蕴含着千钧之力,阿四被逼得足足后退了五六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胸口气血急剧翻涌,眸中露出惊骇之色。刚才那一掌,他迎得并不仓促,足足用了八成功力,却被迫得如此狼狈,可见对方武功远在他之上。 手掌的主人并没有恋战,与阿四对了一掌后便迅速后退,消失在漫天沙尘中。 这阵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被吹起来的沙尘纷纷落地,四周恢复了清明,在得以重新看清眼前的情景时,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东方洄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处,相反,十九竟然嘴角流血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掉在她身边的匕首,显得黯淡无光。 东方溯连忙过去探十九的鼻息,还好还好,虽然微弱了一些,但气息未断,赶紧命人将她抬下去医治。 东方溯站起身,神色戒备地望着意态闲适的东方洄,“想不到陛下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真是让臣弟大开眼界。” “彼此彼此!”东方洄上前,替他拂去落在肩上的沙尘,微笑道:“不过老七,不是朕说你,你真应该好好管管手下人,下一次,可没这么幸运了。”停顿片刻,他又道:“现在可以交出兵符了吗?” “臣弟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兵符与粮草,一样都不会交,陛下不必再白费唇舌。” 东方洄眼底漫出一层寒霜,缓缓敛起唇边的笑意,“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也罢!”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拍手示意,很快,有禁军押着几个人走了过来,分别是陈氏、慕千雪以及怀恩与赵平清。 东方溯强忍着心中的焦灼与担忧,不动声色地道:“陛下以为这样就可以迫臣弟交出兵权了吗?” “当然,南境一行,虽然让你变了许多,但朕相信,你还没有狠到可以不顾他们性命的地步。”东方洄眸光深深,似要望到东方溯心里去。 东方溯暗自攥紧双手,冷声道:“陛下身为大周天子,却用这种见不得光的卑劣手段,不觉得可耻吗?” 绿衣冷哼道:“对付你这种狼子野心,抿不交出兵权之人,任何手段都不为过!” “好了。”东方洄摆一摆手,似笑非笑地望着东方溯,“老七,朕再问你一次,交还是不交?” 东方溯紧紧抿着唇,他知道兵权不可交,但……若是不交,母妃他们就性命难保,东方洄一惯心狠手辣,是绝对不会顾念什么情份的,他该怎么办? 陈氏望着东方洄,缓缓道:“先帝在天有灵,看到陛下今日所为,必会痛心失望。” 东方洄脸颊一阵抽搐,咬牙道:“若他当年将神机营交给朕,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下的恶果!” “若非有神机营牵制,溯儿还有诸皇子早已死在陛下手中,又哪里还能活到今日;苦海无边,还望陛下及时回头,莫要执迷不悟。” 东方洄嗤笑道:“朕的事情,不劳太妃操心,太妃这会儿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 第两百九十五章 力保兵权 第两百九十五章 力保兵权 陈氏叹息一声,盯着东方溯,一字一顿地道:“溯儿,你记着,就算今日所有人死在你面前,也绝不可交出兵权!” 慕千雪附声道:“陛下生性凉薄,言而无信,一旦王爷交出兵权,一定会杀了我们所有人,所以王爷,兵权切不可交出!” 赵平清连连点头,垂泪道:“对,妾身是生是死都不要紧,最要紧的是王爷您平安,只是……”她低头望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垂泪道:“可怜了我们的孩子!” 她当然不是真的不畏生死,相反,她迫切地想要活下去。但她清楚自己在东方溯心里的地位,莫说不及陈氏与慕千雪,恐怕连怀恩也比不上;所以,她只能违心言语,希望可以求得东方溯一丝怜悯。 “好!”东方洄拍手道:“想不到一个个都不畏生死,真是女中豪杰,既是如此,朕……就成全了你们。”说着,他斜睨了绿衣一眼,“你说,先杀谁为好?” 绿衣略一思忖,微笑道:“这陈太妃是先帝遣妃,赵平清又怀着身孕,一身两命,不如从璇玑公主开始。” “好,就按你的意思办。”随着东方洄的话,绿衣自一名禁军腰间缓缓抽出雪亮锋利的钢刀,横在慕千雪颈间,笑吟吟地道:“七王可是仔细想清楚了,这一刀若是下去,璇玑公主这位名动天下的佳人可就香消玉殒了。” 东方溯双手拧得指节寸寸发白,方才压下冲过去救人的冲动,经过刚才的事,他可以肯定,东方洄身边必有绝世高手护卫,冒然相救,只会害了他们。 “你若敢伤他们,我必与你不死不休,而你私劫粮草,欲置我与十几万将士于死地的事情也会被公诸于众!” 东方洄眸光微冷,“你在威胁朕?” “臣弟只是将事实告诉陛下,两败俱伤,对陛下并无好处。”顿一顿,他徐徐道:“只要陛下肯放了母妃他们,臣弟在此起誓,终此一生,绝不与陛下争位!” “一句空口白言,就想要朕放了他们,老七,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东方洄冷笑数声,沉眸道:“行了,废话少说,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交出兵权与粮草,要不看着他们死!” 绿衣执刀的手微微用力,一道血痕出现在慕千雪玉颈间,看得东方溯眼皮狂跳不止,难道……真的只能交出兵权? 慕千雪看出东方溯眼中的犹豫与挣扎,朝他微微摇头,东方洄之所以耐着性子与他们说这么久,皆是因为忌惮东方溯身后的二十万大军,一旦拱手交出,东方洄将再无忌惮,而他们……也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 这个道理,东方溯并非不懂,但“懂得”与“做到”是两回事,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至爱之人去死,实在…… “陛下!” “陛下!” 正在这个时候,几声呼喊自东方洄身后传来,紧接着,数道身影穿过禁军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荣王。 荣王匆匆看了东方溯等人一眼,快步来到东方洄身前,跪下道:“陛下,臣弟有事启奏。” 东方洄眸头一皱,眸光冰冷地道:“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荣王身子微微一颤,低头道:“事情紧迫,还望陛下允许臣弟现在奏禀。”说话间,东方泽等人也到了,齐齐跪在荣王身后,要求即刻奏禀。 面对他们的一齐施压,东方洄暗自恼恨,冷声道:“既是这样,你们说就是了,不过……老三。” 听到他叫自己,荣王连忙挺一挺脊背,“臣弟在。” 东方洄一语双关地道:“说话做事之前多用脑子想一想,别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他的话令荣王面有迟疑,但很快被压了下去,咬牙道:“臣弟既来了这里,就已经想得很清楚。” 东方洄瞳孔微缩,阴恻恻地道:“既是想清楚了,就说吧。” “多谢陛下。”荣王拱手道:“南境虽平,但齐楚两国狼子之心并未灭,只怕很快又会犯我大周边境,故而臣弟以为,七弟应该继续执掌南征大军,震慑齐楚两国。” 东方洄扫过跪在荣王身后的众人,冷声道:“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吗?” 东方泽抬眼道:“七哥以不足敌军半数的军队,大败敌军,令敌军闻风丧胆,臣弟相信,有七哥执掌大军,楚齐两国断不敢轻易犯境!” 恪王与哲王、安王也纷纷表态,皆是一个意思,希望东方溯可以继续保留兵权。 平阳王沉声道:“陛下赐予睿王兵权,是要他保卫南境,如今南境平定,自该交还兵权,岂有继续执掌的道理!” 东方泽扬眉道:“依平阳王所言,所有统帅凯旋归来之后,都该交还兵权是吗?” 平阳王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东方泽暗自一笑,“若本王没有记错,平阳王、汾阳王还有卫候,都有征战归来而未还兵权之事,这该如何解释?” “你!”平阳王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气得通红。 东方洄面无表情地道:“若朕不答应呢,你们该当如何?” 荣王肃声道:“臣弟等人一心为大周思虑,没有半分私心,还请陛下以大周江山为重!” “好一句没有半分私心。”东方洄冷笑连连,负手绕着他们几个走了一圈后,眸色阴沉地道:“为了一个女人的几句话,就赌上身家性命与朕做对,真是蠢得可以。” 恪王拱手道:“臣弟岂敢与陛下做对,只是……” “你们什么心思,朕清楚得很。”东方洄打断他的话,声音凉如天边落下的第一滴雨水,“只是……他的兵权,朕非收不可!” 东方泽抹去打在脸上的雨水,沉声道:“陛下收七哥兵权,就是要断他生路,不管怎么说,七哥都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陛下何必赶尽杀绝!” 绿衣接过内监递来的伞替东方洄挡住不断落下的雨水,冷笑道:“睿王拥兵自重,抗旨不交兵权,到穆王嘴里,却成了陛下赶尽杀绝,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真不赖。” 第两百九十六章 金鞭 第两百九十六章 金鞭 东方泽隔着滴滴雨珠,盯了绿衣道:“是谁颠倒黑白,你心里有数,绿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大哥的死,想必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东方洄面色一阴,凝声道:“你等立刻退去,朕尚可从轻发落,否则全部与东方溯同罪论处!” 荣王等人眸中掠过一抹惧意,谁都知道一旦东方溯落到东方洄的手里,他必会以谋逆抗旨的罪名,将其处死;同罪论处……也就是说,他们一个都休想活命! 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杀东方溯了! 正当众人为难之时,一个苍劲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那我呢,陛下也要以同罪论处吗?” 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影缓步走来,管家在旁边亦步亦趋地打着伞,正是承帝那一辈中,唯一还活着的兄弟——肃亲王。 东方洄知道慕千雪去见过他,故而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肃王叔怎么也来了?” “此处这么热闹,臣岂能不来。”肃王有免跪之权,故而只是拱一拱手便算作行礼,“刚才荣王他们的话,臣也听到了,睿王赤胆忠心,有勇有谋,又深得这二十万将士敬重,由他继续执掌大军,对大周百利而无一害,臣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反对,甚至……”眸光扫过陈氏等人,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质问之意,“拿太妃他们来威胁睿王?” 东方洄微微一笑,“算算年纪,肃王叔今年也有六十了,难怪老眼昏花,将野心看成了忠心!” 肃王脸色一变,“陛下……” “好了。”东方洄打断他,淡淡道:“肃王叔都一把年纪,该在府里好生安享晚年才是,又何苦来淌这趟混水呢。” 肃王盯了他片刻,沉声道:“若臣一定要趟,陛下是否打算也同罪论处?” 东方洄抬眼望着天空中划破阴云的银蛇,微笑道:“肃王叔既是喜欢,朕没有不成全的道理!” “好!”肃王缓缓吐出这个字,喝道道:“拿来!” 跟在肃王身后的一名下人闻言,立刻走上来前来,打开一直捧在手中的匣子,里面是一根通体金黄色的鞭子,握柄处是赤金打造,雕成盘龙吐珠图案。 肃王缓缓抚过通体金黄的鞭子,带着几分思念之意,“这根金鞭,是先帝亲赐,下可打令佞臣,上可打昏君。今日,臣就用先帝所赐的金鞭打醒陛下!” 绿衣身形一动,挡在东方洄身前,“放肆,就算是皇叔,也依旧是臣子,怎敢对陛下无礼!” 肃王冷笑道:“见此金鞭如见先帝,你这小小宫女不仅不行礼,还说三道四,该死!”说着,他用力一挥鞭子,往绿衣抽去,莫看他一把年纪,挥起鞭子来还是虎虎生风! 绿衣可不会因为“先帝亲赐”这几个字,就由着他打,当即冷哼一声,揉身上前,想要夺下鞭子,岂料有人动作比他更快,手臂一转,生生缠住长鞭。 待得看清夺清之人,绿衣为之惊呼,脱口道:“陛下!” 东方洄没有理会她,只是冷冷盯着面色同样惊骇的肃王,“肃王叔真以为凭着这么一根破烂鞭子,朕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肃王没想到他如此大胆,不仅拦下鞭子,还称其为“破烂鞭子”,这……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待得回过神来后,他又惊又怒,厉喝道:“陛下这是要不敬先帝吗?” “不敬……”东方洄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脸庞微微扭曲,寒声道:“从他欺骗朕,将神机营传给老七的那一刻起,就不值得朕再尊敬!” 肃王盯着他,徐徐吐出一句惊人之语,“先帝并没有欺骗陛下,一切根缘只因陛下并非先帝心目中的储君。” 东方洄瞳孔激烈一缩,直直望向他,“当年之事,你也知道?” 肃王颔首道:“不错,睿王才是先帝真正钟意的那个人,可惜……他并不能做主。” 荣王等人满面惊骇地听着这些他们从不知晓的机密,原来……东方洄并不是父皇真正选定的储君。 “闭嘴!”东方洄胸口剧烈起伏,眸底通红地盯着肃王,咬牙道:“不管他怎么想,总之现在大周的君主是朕,朕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不可违逆的圣旨。你也好,这根鞭子也罢,都休想阻止朕!” 肃王心头一沉,“所以陛下,非杀睿王不可了?” “不错!”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东方洄反手夺过绿衣手中的钢刀,狠狠斩在紧绷的鞭子上,随着一声轻响,鞭子被斩成两截。 这一刀,代表东方洄斩断所有约束与道德伦理,非置东方溯于死地不可! 未等肃王回过神来,东方洄已是将刀抛还给绿衣,冷声道:“绿衣,先去杀了赵平清!” 赵平清惊骇欲死,想要后退,却被人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只能朝东方溯投去求救的目光。 “陛下,您真想要两败俱伤是吗?”暴雨如注,不断打在东方溯脸上,令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你还没资格与朕两败俱伤!”东方洄冰冷的目光穿过重重雨帘落在东方溯脸上,“不过是一批粮草罢了,传扬出去,朕顶多被人骂个几声,没什么了不得的;可你不同,你要眼睁睁看着生你养你的母妃,看着你最爱的女人,看着你忠心的部下还有没出世的孩子,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他已经发了狠心,哪怕自身折损,也要置东方溯于死地,不仅是因为嫉妒,也是因为后者展露出来的实力。 在这等滂沱大雨下,二十万大军无一躲避,甚至连挪动一步也不动,全部一动不动地淋在那里,军纪之严,远胜他底下的军队甚至身后的禁军。 如果再给东方溯一些时间,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今日,东方溯……非死不可! 绿衣执刀,一寸寸逼进赵平清喉咙,而东方溯一直都没有松口,看来,她注定要成为第一个血洒此处之人。 那么接下来,又会是谁?慕千雪还是陈氏,亦或者怀恩? 一切,看似已成定局,再没有还转的余地…… 第两百九十七章 峰回路转 第两百九十七章 峰回路转 “驾!驾驾!”暴雨之中,一匹快马四蹄飞扬,疾奔而来,溅起道道积水,在离着十几丈远的地方,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大声道:“柳州参将王大飞前来拜见!” “哒哒哒!”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又是几匹快马冒雨飞奔而来,同样在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下来。 “福州守将柳成前来拜见!” “济州副将方玉前来拜见!” “渝州参将郑明致前来拜见!” ……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在暴雨声中响起,此起彼伏,短短功夫,竟是来了十几人之多,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 绿衣疑惑地道:“陛下,是您召他们来的吗?” 东方洄神色凝重地道:“朕从未传召过他们!” 绿衣一怔,旋即神色变得与东方洄一样凝重,既然不是后者所招,那么……这些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怕来意不善! “终于来了!”荣王轻舒了一口气,自满是泥泞的地上站了起来,恪王等人也纷纷起身。 听到这句话,东方洄长目微眯,疑声道:“这些人是你找来的?” 荣王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抹去脸上的雨水,“想弟可没那么大的面子,卖尽这张脸面也只请到福州、柳州、长州三府的将领,其余州府的将领是四弟、五弟他们请来的,对了,肃王叔也请来许多。”顿一顿,他笑道:“这步棋,陛下没有想到吧?” 东方洄眸色阴沉地盯着他,半晌,目光一转,落在慕千雪身上,“是你让他们这么做的对不对?” 慕千雪淡然道:“陛下猜到我会为了保住睿王兵权而去求见荣王他们,从而派人途中设伏抓捕;但事实上,你并不在意我见到荣王,因为在你看来,他们无兵无势,根本阻止不了你,可是陛下……就算再微不足道的人,也有他的一份能力,何况是这一位位身份尊贵的王爷。” 荣王有些得意地接过话,“王大飞他们三个,原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受我提拔方才一步步上去,在军中占据一席之地,这份知遇之恩,他们从来没有一刻忘记!” 东方泽冷冷道:“郑明致几人昔年曾受母后娘家人恩惠,虽然时过境迁,他们却未曾忘记这份恩惠。” 其他将领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或是在诸王手下当过差,或是受过提拔,一接到诸王手信就立刻赶来金陵城。 肃王请来的人最多,差不多占了一半,他年轻时曾追随先帝统兵征战,虽然他现在不统兵,可曾经带过的兵还在,不少人做到参将、副将甚至一府守将, 这是一笔无形却巨大的财富,慕千雪是第一个发现它们的人。 “原来如此,璇玑公主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可以辅佐萧若傲登上帝位,实在令朕佩服!佩服!”最后几个字,东方洄说得咬牙切齿,他自幼聪颖过人,一向在众皇子中出类拔萃,又有卫太后这个母亲,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被人逼到过这样的地步,心中既恨又悔,恨慕千雪的欺骗,悔自己当日一时不慎看走了眼,从而给自己招来大患。 在他们说话之时,各地赶来的将领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足有三十余人,这样的人数看似微不足道,却令东方洄不敢妄动。 三十人自没什么好怕的,怕就怕在他们身后的人,一个副将就算不能调动一府兵马,至少也可调动三四成,差不多有七八千之数,三十人……就是二十几万士兵;更不要说当中还有几个可以调动整个州府兵力的守将。 这些人手里握着的兵马,加上东方洄的二十万大军,足足是大周的一半兵力,一旦打起来,就算勉强得胜,大周也必然实力大损,难以再与齐国还有一惯神秘莫测的东凌抗衡。 东方洄扫过马背上一张张被大雨模糊的容颜,冷声道:“未得朕召令,却擅自入京,尔等可知此乃死罪?” 诸将默不作声,天地间只有大雨哗哗如注的声音。 “你等若肯现在退去,今日之事,朕既往不咎!”这一次,终于有了回音,最先赶到的柳州参将王大飞瓮声瓮气地道:“末将自知有罪,但荣王有召,末将不敢不来,还请陛下恕罪!” 福州守将柳成的声音随后传来,“末将当年随肃王征战,曾受肃王救命之恩,今日他有难,末将纵然粉身碎骨,也定要还这个恩情。” “反了!反了!”东方洄脸色铁青,暴怒地指着一众将领道:“你们一个个都想要造反不成?” “末将不敢。”话虽如此,柳成言语间却听不到半分敬畏之意。 这些年来,卫氏族人仗着卫太后与东方洄,横行无忌,肆意妄为,他们这些非卫氏嫡系之人没少受气,再加上近两年发生的事情,他们对东方洄皆是极为不满。 “不敢?”东方洄怒极反笑,“朕看你们一个个敢得很!”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过后,肃王开口道:“陛下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东方洄盯着他片刻,忽地踩过被砍断的金鞭一步步来到肃王身前,任由飞溅而起的雨水打湿衣角,“肃王叔以为这样就可以迫朕就犯了吗?” “陛下清楚,继续下去,只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若是因此毁了大周百年基业,你就是大周最大的罪人!” “你们才是大周的罪!”东方洄脸庞狰狞地吼出这句话,在喘了几口沉重的气息后,他发了狠心,一字一字地道:“朕告诉你,今日——就算毁了一切,朕也不会放东方溯进城,绝不会!” 他拂袖而回,在来到绿衣身边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划破疾落的雨水往赵平清刺去! 赵平清绝望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尖,终归……还是难逃一死吗? 在刀尖离赵平清只剩下一寸距离时,一只手掌狠狠击在刀身上,将其生生自东方洄口中震落。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怀恩已是攥住赵平清、陈氏还有慕千雪三人,往东方溯的方向奔去。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一生忠义 第两百九十八章 一生忠义 东方洄一下子寒了脸色,三日一次的散息香从来没有断过,怀恩怎么会恢复武功? 眼见怀恩已经带着陈氏等人的掠出数丈,东方洄顾不得细想,厉喝道:“截下他!”这是他最大的筹码,绝不能就此失去! 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边,如鬼魅一般穿过雨水往怀恩掠去,唯一能够看清的,是一只弯曲如钩的手,寸许长的指甲尖利如钢,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声,这一爪若是抓实了,不死也得重伤。 “小心!”阿三等人一边急呼提醒一边双足顿地,以最快的速度冒雨冲过去,意图挡下黑影! 怀恩也听到了身后的破空声,以他的身手,挡下这一爪并不是难事,可他现在一手抓着身怀六甲的赵平清,一手抓着慕千雪并挟着陈氏。 出手,就意味着至少要放弃她们当中一人! 在生死倏关的瞬息之中,怀恩已是做出了决定,不回头也不出手,继续以最快的速度往东方溯冲去。 “嗤!”利如钢铁的五只手指抓在怀恩后背,随着大蓬鲜血洒落,一大块皮肉从怀恩背上生生撕了下来! 怀恩闷哼一声,脸庞惨白如纸,脚步有些难以为继,所幸这会儿阿三等人终于到了,联手挡住那道神秘莫测的黑影。 东方溯随后赶到,在将陈氏等人交由十九照看后,他扶住在暴雨中摇摇欲坠的怀恩,急切地道:“怀总管你怎么样了?” 怀恩抬起满是皱纹的脸庞,忍痛挤出一丝笑容,“老奴没事,现在太妃她们平安,王爷不必……再受陛下威胁……”话音未落,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雨水噼哩啪啦打在他受伤的背脊上,与不断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化做殷红的血水。 “我知道,我知道!”东方溯一边应着一边心急如焚地喊道:“大夫呢,大夫在哪里?” “没用的。”怀恩摇头,吃力地道:“老奴身中散息香之,刚才为了强聚功力,震裂八脉,就算没有身后的伤,老奴也是必死无疑。” 东方溯瞳孔狠狠一缩,咬牙道:“不会的,一定有办法,一定有!” 这时,一名老者背着医箱狂奔过来,正是随军同来的大夫,东方溯急忙道:“快替怀总管医治,快!” 大夫匆忙答应一声,一边取出止血散洒在怀恩流血不止的背上,一边替怀恩把脉,十三撑伞替挡住疾落不止的雨水,以防药散被冲掉。 在把到怀恩的腕脉后,大夫两根手指似寒风中冻僵的秋虫,哆嗦不止,在收回手指后,声音发抖地道:“王爷,怀总管他……他……八脉尽裂,就算……华佗再世,也……也救不了!” 伴着他这句话,有惊雷在耳边炸响,东方溯眸底血红,“别人救不了,但他是神机营尊者,武功绝顶,内力深厚,一定能够救!” 大夫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怀恩艰难地道:“王爷不必为老奴难过,老奴有生之年,能够看到王爷……这番作为,此生……足矣;只可惜……以后再不能辅佐王爷。”说话之时,不断有血水从他嘴角涌出,鲜血与雨水在地上汇聚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泊。 “先帝临终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王爷将大周江山从卫氏一族手中夺过来,王爷……您一定……一定要达成先帝所愿!” “我知道!”东方溯连连点头,哽咽道:“我答应你,一定拼尽所有,夺回这千里江山!” “那就好。”怀恩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带着一丝遗憾道:“可惜……老奴不能亲眼看到王爷登上承德殿的位置,不过……老奴知道,王爷是一言九鼎的人,一定不会让先帝……先帝失望!” 见怀恩眼眸渐渐失去光彩,东方溯急切道:“撑下去!只要撑下去就可以亲眼看到了!” “老奴撑不动了,不过……有璇玑公主在王爷身边,老奴很……放心。”他的声音渐次低下,终复不闻,只有雨落之声依旧响彻在耳边,仿佛无止无尽…… 十三死死攥着伞柄,指节被攥得咯咯作响,其他人也是一般模样,平静的表相下,是深刻的悲伤与愤怒! 他们这些出身神机营的人,虽然心思比一般人要冷酷许多,却并非当真一点感情也没有。 是东方洄害死了尊者,终此一世,神机营与他不死不休! 东方溯将怀恩尸体平放于地,缓缓站起身来,眸光冰冷地盯着东方洄,“陛下现在满意了吗?” 东方洄脸色难看得紧,怀恩这一出,实在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他一下子失去所有筹码,该死的阉人,实在可恨! 东方洄压下心中的恼恨,冷声道:“不管怎样,你都是臣子,若是不卸兵权,强攻金陵,就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七,你想清楚!” “臣弟想得很清楚,请陛下让开!”随着这句话,东方溯缓缓抬起手,在他身后,二十万大军齐喝一声,整齐划一举高了手中长矛,只待东方溯一声令下,便立刻冲出去,浴血征战。 禁军见状,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拔出佩刀,死死攥着散发出阵阵杀气的大军。 李明方神色紧张地来到东方洄身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陛下,咱们人数不多,还是赶紧入城吧!” 东方洄面色阴沉地盯着对面蓄势待发的二十万大军,他不甘心就此退入城中,但……别无他法。 他环视周遭一眼,咬牙道:“既然你们非要做乱臣贼子,留万世骂名,朕——成全你们!” 就在东方洄准备在禁军护卫下退入金陵城时,一个轻柔坚韧的声音在雨中响起,“他们不是乱臣贼子!” 东方洄脚步一顿,穿过重重雨帘,看向执伞立于不远处的陈太妃,嘴角勾起一抹不带半分感情的笑容,“无论你承认与否,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对视半晌,陈氏缓缓道出一个惊天之密,“先帝临终之前,曾留下一封密诏,嘱咐我在陛下德行亏损,不宜再为大周君主时,将之取出,公诸天下!” 第两百九十九章 退步 第两百九十九章 退步 东方洄又惊又慌,厉喝道:“不可能,他……父皇临终之时,朕就在榻前,从未听父皇说有什么密诏留下!” 不用想也知道,这必是一封不利于他的密诏。 陈氏目光瞪净如一池秋水,“若一早告之,陛下必会设法毁去那封密诏,如何能够留到今日。” 东方洄咬牙道:“朕敬你是父皇遗妃,你却在这里妖言惑众,实在该死!” 此时,肃王缓步过来,面色沉静地道:“先帝当年确实留下密诏,老臣可以做证!” “密诏在何处?”东方洄目光阴霾而痛恨,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肃王与陈氏早已不知死了几回。 “自是在昭明宫中。”说着,肃王拱手道:“请陛下允臣等入京,取出先帝遗诏。” 东方洄死死咬着咬,直至牙根咬得阵阵发酸,方才渐渐松开,“就算真有遗诏,朕未曾失德,何需取出。” 听得这话,东方泽冷笑连连,“陛下明知齐楚合攻南境,七哥兵力不足,却为一己私心,不肯增兵,置大周安危于不顾,此乃罪一;户部运送粮草,陛下却派琉璃阁之人扮作劫匪,劫去粮草藏于五里谷之中,欲置七哥与十几万士兵于死地,此乃罪二;大哥有错,但罪不致死,你却派人暗中加害,扮作溺水身亡,此乃罪三;卫氏族人横行霸道,胡作非为,陛下身为帝君,却屡屡包庇,甚至在卫文斌一案中,暗喻刑部,偷龙转凤,此乃罪四。此四桩罪,桩桩件件,无不德行亏损,取出遗诏,势在必行!” 他这番话刻意说得极重,纵然雨声滂沱,依旧传出甚远,落在禁军与那些士兵耳中。 东方洄看出他的用心,眼角一阵抽搐,阴声道:“空口白牙,没有半点证据!” 东方溯面色冷漠地道:“粮草就在臣弟手中,可要臣弟现在取出?” 平阳王眸光一动,指了东方溯道:“分明是你们自己劫去粮草,栽赃陛下,陷陛下于不仁,否则这粮草,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东方泽嗤笑道:“纵然平阳王今日舌绽莲花,也难掩陛下之罪!” “从来只有君议臣之罪,何来臣议君之罪,早在你等妄议君王,已是犯下滔天大罪!” 东方泽掸一掸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衣袍,不以为然地道:“左右他也容不下我们,再多犯几条罪又有什么。” 平阳王沉眸道:“如此执迷,对九王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有笑声响起,虽在滂沱暴雨中,依旧清晰可闻,“在本王看来,平阳王才是那个执迷之人。” “当年你随父皇征战,从一名无名小卒,一步步成为大周仅有的几位异姓王之一,何等风光荣耀;父皇对您,更是百般信任,结果呢,你因为王妃而倒向卫氏一族,从此帮着他们与父皇分庭抗衡。平阳王,你扪心自问,对得起父皇,对得起大周大姓吗?” 平阳王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愧先帝,但……他妻子与卫太后的幼妹,又怎么可能与卫氏一族划清界线? “陛下。”东方溯的声音自漫天疾雨中传来,“是现在一道入宫去取出父皇遗诏,还是待臣弟攻下金陵城后再去,您自己选择吧;容臣弟提醒您一句,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选错了,陛下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东方洄死死盯着雨后那张脸庞,寒声道:“你以为朕会怕你们这群乌合之众?” 东方溯漠然道:“陛下高高在上,岂会将臣弟放在眼中,但……臣弟发誓,若起战,就算拼尽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也一定——一定会攻破金陵;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东方洄脸颊阵阵抽搐,青筋在额间暴跳,几欲迸裂! 绿衣凝声道:“但凡攻城,必要数倍于守军的兵力方才可行,如今他只有区区二十万兵力,金陵城城墙坚固不说,还有三十万士兵在,可谓是固若金汤,根本不是他能攻下来的。” 东方洄眯起长目,咬牙道:“若是原来,朕确不用担心,可现在……他粮草充足,又有柳州、福州等将领支援,还有慕千雪这个军师,金陵城……怕是挡不住他!”当中,以慕千雪最让他忌惮,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女人,连一向深谋远虑的母后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平阳王叹道:“睿王已非吴下阿蒙,要挡住他,实在不容易。” 李明方试探道:“难不成……真要取出遗诏?可万一,这遗诏对陛下不利,该如何是好?” 东方洄心里也是烦燥得很,遗诏必然是对自己不利,麻烦就麻烦在不知遗诏藏在哪里,这阵子为了找那份遗诏,几乎将静芳斋翻了个底朝天,始终一无所获。 冬梅死后,母后曾几次逼问陈氏,后者宁可受十指针刺之苦,也不肯说出遗诏所在。 平阳王思忖片刻,低声道:“陛下,金陵城储粮不多,一旦开战,对我们甚是不利,而且……一旦粮草被劫的真相传开,只怕会动摇军心。” 东方洄面色阴郁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放他们入京?” “是。”平阳王颔首道:“一来,睿王入京不可能带着这二十万士兵,至多带个一两万,等于变相给了咱们机会在城中埋伏袭杀,睿王一死,这二十万士兵群龙无首,自然重归陛下麾下;二来,对陛下威胁最大的并不是睿王或者各地将领,而是先帝那份遗诏,而遗诏所藏之处只有陈太妃才知道,所以,陛下不妨先虚与委蛇,待得陈太妃取出遗诏后,再设法将之毁去,永绝后患!” 在惊雷银蛇的倾盆大雨中,东方洄艰难点头,“好,就依你的意思办,绿衣,派人立刻回宫将这件事禀告母后,好让母后早做准备。” “陛下英明!”平阳王拱手一礼,上前数步,隔着重重雨水喊道:“陛下有旨,特许睿王不卸兵权入宫,但只能带五千士兵入宫中,并且……”他扫过骑在马背上的各地将领,凝声道:“请肃老王爷与诸位殿下下令诸将回各自驻地,不得有误!”他故意将允许东方溯带入城中的人数改为五千,尽量削薄他的力量。 第三百章 遗诏 第三百章 遗诏 肃王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往东方溯看去,虽然各地将领是他们召来的,但东方溯才是那个能够决定的人。 在长久的静寂后,东方溯开口道:“好,我答应!” 在众将一一离去后,一直将他们拒之门外的金陵城门终于缓缓打开,相较于荣王等人的激动,慕千雪神色却是异常凝重,低声道:“入城之后,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多谢你替我做这么多事情。”东方溯声音清澈而温柔,仿佛一朵盛开在暴雨中的明艳花朵。 慕千雪唇角漫出一丝柔情,“待得一切安宁之后,再谢不迟。” 四目相对,有脉脉情意在彼此之间流淌,无形无迹,却是任何神兵利器都无法斩断的。 赵平清默默看了一眼,走到陈氏身边,扶着她往金陵城行去,在他们身后,是被允许跟随入京的五千士兵,余下那些士兵全部留在原地等候命令。 当他们赶到承德殿时,卫太后已经在了,端坐于九龙宝座旁边,一袭真红蝠纹缂丝锦衣衬得她雍容威严,令人不敢直视。 “溯儿,你回来了?”卫太后淡淡说着,语气再平常不过,仿佛东方溯只是去郊外狩了趟猎。 “是,儿臣归来,给母后请安!”东方溯拱手行礼,将所有恨意与悲伤掩藏在平静淡漠的表相下。 “回来就好。”卫太后微微一笑,眸光扫过慕千雪等人,“怎么一个个的都来了,有事吗?” 肃王上前一步,拱手道:“臣等恳请太后,立即召文武百官入宫。” “哦?”卫太后不动声色地道:“什么事情要严重到召文武百官入宫,这外面可还下着大雨呢。” 肃王沉声道:“事关大周存亡,还请太后即刻传旨!” 卫太后目光如剑,在肃王身上盘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宁和,“溯儿刚刚平定南境,大败齐楚两国,我大周国威正盛,这‘存亡’二字,从何而来?” 肃王抬手,迎着她锐利森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边境固然安宁,内部却是祸患重重,若不及时根治,必会毁了大周百年基业。” 卫太后召手示意东方洄上前后,她淡淡道:“不知肃王所说的内患是什么?” “臣等刚刚得知,先帝临终之前,曾有遗诏留下,故而恳请太后召众臣上朝,共同聆听先帝遗诏。” 卫太后拉着东方洄在那张代表至高无上权利的九龙宝座上坐下,神色惊讶地道:“先帝临终之前,哀家一直陪伴左右,并不见先帝有遗诏留下,肃王从何处听来?” “是先帝亲口相告,陈太妃也是知道的。”肃王的话,令卫太后将目光转到陈氏身上,“是吗?怎么哀家从未听妹妹提起过?” 陈氏平静地道:“先帝晓谕,除非大周有危,否则不得将遗诏一事告诉任何人,更不得取出,臣妾不敢有违。” “原来如此。”卫太后微一颔首,道:“既是这样,就请妹妹告诉遗诏所在,哀家好派人去取来。” 肃王截过话道:“先帝明言,只有百官齐集,方才可以取出遗诏。”在他之后,荣王等人也纷纷请命,要求召集百官。 卫太后眸光一冷,旋即已是恢复了温和之色,侧目对周宁道:“传哀家旨意,召百官觐见!” “嗻!”在周宁躬身退下,东方洄压低了声音,神情焦灼地道:“这必是一道废黜儿子的旨意,到时候……” 卫太后拍一拍他的手,打断道:“一切有母后在,无妨。” 接到东方洄报信后,她在每一处宫院殿宇都安排了人,不论遗诏藏在哪一处,只要取出,她的人立刻会不顾一切将之毁去,绝对拿不到承德殿来。 东方洄虽不知详情,却也清楚卫太后的手段,既然她说无妨,就一定出不了事。” 太后传召,百官岂敢不从,尽皆冒着滂沱大雨赶来承德殿,看到东方溯等人都在,脸色皆是微微一变,城外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看这架式,金陵城……怕是要翻天了。 在最后一名官员踏入承德殿后,卫太后的声音徐徐响起,“今日传你们过来,是因为肃王声称先帝有遗诏留下,要当着你们文武百官的面宣读。” 百官面面相觑,皆是满面惊讶,干瘦的姜明率先走了出来,满面疑惑地道:“肃王爷,先帝果真有遗诏留下?” 肃王颔首道:“先帝当年,虽然将皇位传予陛下,却有所担忧,故而留下一封遗诏,嘱咐在有必要之时取出,为免有人打遗诏的主意,这件事只有本王与陈太妃知晓,遗诏所在,更是只有太妃一人知道。” 百官齐齐一惊,目光不约而同地望着东方洄,有所担忧……难不成这封遗诏与皇位有关。 还有,先帝将这件事告诉肃王,尚且说得过去,毕竟是唯一的兄弟,可陈太妃……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件事还与睿王有关? 姜明神色凝重地朝陈氏拱手,“敢问太妃,先帝遗诏现在何处?” “先帝遗诏就在……”陈氏目光一一环视众人的面孔,最后定格在卫太后面上,后者神色一如既往地端重自持,看不出一丝破绽,只有她自己清楚心中那份紧张。 遗诏……绝不能让她拿到承德殿来,更不能在百官面前公开! 陈氏抬手,指着九龙宝座上承帝亲题的“正大光明”匾额,一字一顿地道:“遗诏就在正大光明匾后。 卫太后骇然,无数惊雷在眸底炸开,任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遗诏竟然就在承德殿中! 东方洄更是惊得站起身来,脱口道:“正大光明匾后怎么会有遗诏,简直是胡言乱语。” 肃王蓄了一丝冷笑在跟边,“是否胡言,派人一看便知!” “不行!”东方洄心思飞如轮转,“承德殿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胡来。”说着,他盯了陈氏,冷声道:“陈太妃奔波辛苦,送她回静芳斋。” 禁军还未近前,东方溯已是挡在陈氏身前,眸色冷得没有半分温度,“谁敢!” 第三百零一章 当年隐秘 第三百零一章 当年隐秘 几名禁军被他盯得浑身发凉,竟是不敢再上前,姜明与几位大臣低低说了几句后,朝东方洄道:“陛下,事关先帝遗诏,臣以为,理应弄个清楚明白,若真是胡言,再行处置不迟。” “不行!”平阳王态度强硬地道:“承德殿乃是历代皇帝上朝的地方,岂可因为太妃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就任意攀爬,传扬出去,非得让诸国笑话我们大周不可。” “不错,平阳王所言有理。” “攀爬承德殿,就是对陛下,对先帝乃至大周历代君王无礼,此事万万不可。”一些站在卫太后这边的官员纷纷出声附和。 姜明一直都瞧他们不顺眼,冷哼一声,道:“有遗诏而不起出,同样是对先帝不敬。” 平阳王盯了他干瘦的身躯,淡淡道:“只要姜尚书证明匾后确有先帝遗诏,本王绝不阻拦。”不爬上去,就没有遗诏;不证明有遗诏,就不许爬上去;这是平阳王故意设下的一个死循环。 在他们唇枪舌剑,争执不休之时,慕千雪在阿三等人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诸人微微点头,紧接着阿三与阿四腾身而起,如两枝疾射而出的利箭,往光明正大匾额的方向飞去。 东方洄脸色大变,不假思索地厉喝道:“拦下他们!” 与之前袭杀怀恩时一样,黑影凭空出现,不过这一次是两道同时出现,在百官惊诧的目光中,截住阿三他们的去路。 在双方交手之时,又是两道身影腾空飞起,是阿五与阿六,那两道黑影虽然武功高强,堪比怀恩,阿三他们却也不是善于之辈,一时半会儿无法摆脱。 “好一招调虎离山!”卫太后眸色阴冷地扫过慕千雪,下一刻,喝道:“给哀家拦下他们,看谁敢在承德殿放肆!” 随着她这句话,又是两道黑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在阿五他们将要碰到匾额之前,拦截了下来。 就在肃王等人失望之时,又是两道身影腾空而起,正是十九,她的目标自然也是正大光明匾。 卫太后没想到他们还有第三组人,脸色青白交加,失了之前的镇定,急喝道:“快将他们拦下来。” 四道黑影虽然听到了她的命令,但苦于一时间无法摆脱阿三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九接近匾额;至于李明方,早在十九刚跃起的时候,就被十三挡住了去路,寸步难进。 十九知道机会只此一次,运起全身功力,以最快地速度跃至正大光明匾,取下藏在后面的朱红匣子,落地交给慕千雪;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慕千雪双手捧高朱红锦匣,迎着卫太后阴狠的目光,大声道:“遗诏在此,太后还不住手吗?” 卫太后眸中有雪亮的恨意,阿三也好,阿五他们也好,都是用来调虎的饵,十九才是真正的后招。 慕千雪必是猜到她身边也有影卫跟随,方才如此! 果然,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才是最可怕的,若没有她,东方溯根本走不到这一步。 卫太后思量许久,终是不敢当着百官的面夺取遗诏,冷声道:“回来!” 随着这两个字,刚刚还在与阿三他们缠斗的四道黑影,迅速退到她与东方洄身后,紧接着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三等人双眉紧拧,这已非黑影第一次出现,可他们仍然看不透黑影出现与消失的奥秘,实在诡异得很,难怪尊者在他们母子身边潜伏多年,却一直不曾出手刺杀,如此神出鬼没,实在棘手。 百官怔怔地看着这一切,神情跟见了鬼差不多,夺取遗诏,还有那四道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黑影是什么? 姜明率先回过神来,朝肃王道:“王爷,这……这都是些什么人?” 肃王沉吟片刻,道:“姜尚书可曾听说过神机营?” “当然。”姜明点点头,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传闻大周开国君主创立神机营,从此代代相传。神机营不入兵部,也归军中,只听每一代君主之令,暗中守卫大周。” 肃王颔首道:“不错,大周每一任君王驾崩之前,都会将神机营与皇位一道传给下一任储君,从无例外……直至先帝这一代。” “先帝?”姜明不解地道:“王爷这是何意?” 肃王看了一眼神色阴霾的卫氏,徐徐道:“先帝在位之时,曾极为宠爱一位贵妃,更是在先皇后过世数年后,立其为继后,给予她母仪天下的尊荣,并重用其娘家之人。” “如此隆恩,继后与其娘家人并不知足,他们不断在朝廷乃至各地州府之中安插人手,扩张势力;等先帝发现之时,大周半壁江山已是落在他们手里;除此之外,先帝更发现,早年被他立为储君的继后之子,表面孝顺仁厚,实则凉薄无情,私心极重,并非明君人选。先帝有心废其太子之位,可这样一来,继后一族必不会善罢干休,到时候内乱四起,邻国入侵,大周危矣。” “而且那个时候先帝龙体渐衰,精力不济,几经思量,先帝放弃了这个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在先帝龙归大海后,继后之子以储君身份继承帝位,但他并没有得到神机营,这件事令他寝食难安,他继位后,一边封赏诸皇子一边派人暗中监视,想知道先帝将神机营传给了哪位皇子;一旦找到神机营的下落,诸皇子也就没有继续活着的必要了,信王就是最好的例子。”肃王抬头,望着面色阴沉似铁的东方洄,“陛下,臣可有说错?” 有官员小心翼翼地问道:“先帝究竟将神机营传给了哪位皇子?”如果先帝是迫于卫氏一族压力,方才将帝位传给东方洄的话,那么继承神机营的那个人,就是先帝真正属意的储君人选,也是真正该坐在九龙宝座上的那个人。 肃王指一指十九等人,淡然道:“他们就在这里,自己问就是了。” 在百官骇然的目光中,一直未曾出现的阿二缓步走入殿中,在东方溯面前停下脚步,一字一句道:“我等奉先帝之命,追随睿王殿下,生死不得违抗!” 听到这句话,百官哗然,他们或多或少猜到了几分,但真得到确认时,仍是难掩那份惊讶,毕竟睿王在先帝诸多皇子中,实在太不起眼。 第三百零二章 宣读遗诏 第三百零二章 宣读遗诏 姜明蹙着花白的双眉,满面疑惑地道:“既然他们是神机营,那刚才的黑影又是什么人?” 东方泽接过话道:“这个问题,姜尚书得问陛下,顺道再问问琉璃坊的事情。” 琉璃坊在金陵城中名气甚响,朝中百官大多有所耳闻,有一些甚至还是琉璃坊姑娘的入幕之宾,当即有人出声询问东方泽是何意思。 “看来诸位都不知道呢。”东方泽冷笑,声音清冽如冰,“琉璃坊表面是一间秦楼楚馆,实则是咱们这位陛下用来搜集情报,监察百官的地方,还在里面蓄养了众多江湖高手,以便行刺暗杀,信王就是死在他们的手里。”说着,他朝绿衣努努嘴,“喏,这位就是琉璃坊的掌事人。” 骤听此言,百官无不变色,有几位常去琉璃坊的官员,更是骇得面无人色;琉璃坊的幕后老板是东方洄,那他们在琉璃坊说的话,岂非一五一十,全部传到了东方洄耳朵中? 卫太后拨弄着袖间一粒粒细小的珍珠,微笑道:“泽儿编故事的本领是越来越好了,连哀家也差点信以为真。” 东方泽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忽地一笑,“母后不肯承认就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宣读父皇遗诏。” 此时,肃王已自慕千雪手中接过锦匣,小心翼翼地自里面取出一个黄绫玉柄的卷轴,神色肃穆地道:“先帝遗诏,所有人跪迎!” 东方溯率先跪了下去,沉声道:“儿臣恭迎父皇遗诏。” 在他之后,百官纷纷跪了下去,卫太后与东方洄虽心中虽百般不愿,却也不敢明着违旨,一道跪下迎旨。 “朕自继帝位以来,未敢忘先祖之训,多年来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以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朕有心平天下,定四邦,无奈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朕百年之后,当由太子洄当承继帝位,统领大周疆土;然朕观太子生性凉薄,私利寡恩,恐非一代英主;反观皇七子溯,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当能克承大统,承继天下;故,朕留下此诏于正大光明匾后,若太子德行亏损,有失明君之范,肃王与陈妃共取此诏,废其帝位,由皇七子溯代之。钦此!” “不可能!”东方洄豁然起身,神情激动地道:“这是假的,父皇不可能废朕之位,绝不可能!”停顿片刻,他指了肃王等人,冷笑道:“朕知道了,一定是你们觊觎帝位,伪造父皇遗诏,意图谋夺大周天子之位,你们好大的胆子!” 肃王面色不改地道:“这道遗诏是先帝亲手所书,玺印也是先帝亲手所盖,何来伪造二字!” 姜明思忖片刻,道:“王爷,这道遗诏能否让下官一观?”虽然遗诏是他们亲眼看着从正大光明匾后取下来的,按理来说,不可能是伪造,但这封遗诏关系到君王废立,实在不敢大意。 肃王往东方溯看去,在后者颔首后,将遗诏递给了姜明,后者仔细看过后,点头道:“不错,这确是先帝笔迹,下官认得。” 听得他的话,几名曾侍候过先帝的朝臣围了上来,一番研究后,皆确认这封遗诏是真的。 东方洄面色铁青地道:“老七素来不得父皇喜爱,怎可能将帝位传给他,这封遗诏必是伪造无疑!” 平阳王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所言正是,只要有先帝笔迹参照,伪造出一封遗诏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本已经相信遗诏的百官听到他们这番话,心思又动摇了起来。确实,要说先帝传位给先皇后所生的东方泽,甚至是荣王他们几个,都还说得过去,可偏偏是最不受怠见,连看一眼都嫌多余的七王,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在纷杂的议论声中,陈氏缓步上前,云丝凤纹绣鞋踏在光滑如墨玉的金砖上,“如果先帝宠爱溯儿,太后与陛下,还会允许溯儿活到现在吗?” 卫太后盯着她,满面痛惜地道:“妹妹,这么多年来,哀家自问没有对不起你们母子之处,为何你要这样加害哀家与皇帝?” 陈氏微一欠身,淡淡道:“臣妾岂敢,臣妾只是遵循先帝意愿。” “先帝意愿,是大周安宁,是皇帝与诸王和睦,偏偏妹妹心有不足,弄出一封假遗诏来,想要谋权夺位,先帝若在天有灵,必然难以瞑目;陈从玉,你对得起哀家,对得起先帝吗?”卫太后一字冷过一字,待到后面,已是成为问罪之语。 陈氏并没有因她的质问而退缩,坦然道:“臣妾对得起,倒是太后,百年过后,您要如何面对先帝?” 卫太后并不回答她的话,冷哼一声,拂过朱红锦衣,厉声道:“陈太妃母子以及肃王等人伪造遗诏,逼宫篡位,祸乱朝纲,立即将他们全部抓起来!” 一向温和宁静,从不与人争执,甚至不曾大声说话的陈氏这一刻却是冷下眉眼,“谁若动手,就是违抗先帝遗诏,当诛九族!” 一种无形的威严自她身周散发出来,最后四个字更是震耳欲聋,令那些禁军面面相觑,不敢再近前一步,东方洄眸底恨意闪烁,喝斥道:“耳朵聋了吗,还不赶紧抓起来!” 正当禁军左右为难,不知该听谁之时,一直在与姜明等人低低私语的肃王手捧圣旨上前数步,沉声道:“本王与姜尚书、江侍郎他们都可以做证,这封遗诏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先帝之手,绝无虚假。” 东方洄眸色阴沉地道:“肃王叔,朕敬你是长辈,还请你不要助纣为虐,害了自己也害了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 对于他的话,肃王冷笑连连,“臣若不敢出来,才真是助纣为虐,害了大周百姓。”不等东方洄言语,他重复了一遍东方泽在城门外指责东方洄的四宗罪,沉声道:“陛下身犯四宗大罪,不配再为大周君主,理当依照遗诏退位,改由七王继位!” 第三百零三章 逼宫 第三百零三章 逼宫 这句毫不留情的话语,刺得东方洄赫然大怒,一掌重重落在紫檀九龙椅栏上,面色铁青地道:“朕是父皇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册立的储君,是大周的君主,你们拿着一封假遗诏就要朕退位,简直是可笑!”喘了几口气,他转眸看向东方溯,神色阴阴地道:“老七你若真想要这个位置,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弄出这么多事来。” “陛下但凡有半分顾及兄弟之情,顾及大周子民百姓,就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一切……”东方溯扬眸,一字一字道:“都是陛下咎由自取!” “你!”东方洄瞪着猩红的双眸,气急败坏地道:“李明方,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谁敢阻拦,皆以谋逆之罪论处!” “是。”李明方是东方洄心腹,深知他若被赶下帝位,自己断不会有好下场,当即抽出锋利雪亮的钢刀,大喝道:“所有禁军听令,全力捉拿乱臣贼子,不得有误!”话音未落,眼前忽地一花,待得看清时,身前多了一个人,正是身为刑部官员的江越。 李明方钢刀往前一递,冷声道:“你也要一道作乱?” 江越漠然望着离面门仅有半寸距离的刀尖,看不到半分惧意,“七王承先帝遗旨,继皇帝位,你等助废帝阻拦七王,才是犯了谋逆之罪!” “废帝”二字令东方洄脸颊一阵抽搐,两眼喷射出冷厉光芒,直欲弑人;他还在这里,江越就敢如此放肆,若他当真被逼退位,这大周,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未等东方洄问罪,江越忽地一撩官袍,朝东方溯跪下去,大声道:“臣江越,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越这番举动,无疑等于当众掌掴东方洄,令后者面色难看至极,然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随着江越的跪下,东方泽、荣王、哲王等人先后跪下参拜,再之后是一些站在他们那边的官员,几乎占了文武百官三分之一的人数。 “陛下!”这个时候,姜明再一次站了出来,在东方洄铁青的神色中,徐徐道:“既然先帝有遗诏留下,臣认为该依旧遗诏行事。” 东方洄咬牙切齿地道:“你也想让朕退位是不是?” “臣不敢,只是臣想着,陛下一向至孝,应当不会违背先帝之意。”姜明一下子堵住了东方洄的后路,令他明明恨得要命,却又不能发作。 相较于东方洄,卫太后的神色要平静的许多,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姜尚书,遗诏果然是先帝亲笔手书,而非有人临摹先帝手迹而成?” “这封遗诏上的字,笔锋依旧,却刚劲不足,收笔之时,略显软绵,正符合当时先帝龙体违和,卧病不起的情况;若是他人临摹,当与先帝往日所书,一般无二才是;所以臣断定,这封遗诏,确是出自先帝之手。” 卫太后徐徐点头,“姜尚书观察入微,很好。”停顿片刻,她又道:“若这真是先帝的意思,哀家与皇帝理当遵从!” 此言一出,东方洄骇然色变,遵从……岂非要他让出帝位,这怎么可以,母后疯了不成? 不止东方洄,其他人也是一脸诧异,不管怎么想,卫太后都应该紧攥着帝位不放,怎么会主动让出来,实在不合情理。 “母后……” 卫太后打断道:“哀家知道皇帝一时难以接受,但先帝之意不可违,而且皇帝确实有做得不对之处!” 东方洄难以置信的望着卫太后,他们可是亲母子啊,理应站在同一阵线,可现在母后……竟然帮着东方溯那伙人说话。 待得回过神来后,他面色赤红地道:“朕是父皇钦定的大周天子,要朕让位予一个忘恩负义的贼子,绝不可能!” 卫太后默然片刻,抬眼看向东方溯,“能否让哀家与皇帝单独待一会儿?” 东方溯点头,扶着陈氏退出了承德殿,在他之后,百官也纷纷退下,待得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后,卫太后上前欲握东方洄的胳膊,却被他用力挥开,厉声道:“不要碰朕!” 卫太后不以为忤地收回手,温言道:“在生母后的气?” 一听这话,东方洄顿时激动地道:“难道不该吗?你是朕的母后,却帮着他们逼朕交出皇位,简直是疯了!” 卫太后叹道:“你以为哀家愿意吗?但是刚才的形势你也看到了,若不交出帝位,东方溯必不会善罢干休。” 东方洄冷声道:“那又如何,难道还会怕了他不成?” “东方溯气候已成,不是说对付就能对付的!”说着,卫太后又是一声叹息,“也怪哀家大意,竟然让他走到这一步!” 东方洄拂袖,态度强硬地道:“他的倚仗就是那二十万大军以及那几十个将领,难道朕就没有吗?真要打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卫太后凝声道:“若是开战,不论你们谁赢谁输,大周都会因为内战而国力衰减,甚至——招来亡国之祸!” 东方洄脸色一变,旋即咬牙道:“就算是亡国也好过便宜了东方溯这个贱种,朕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卫太后挽起朱红翟衣,淡淡道:“哀家要的,是皇帝统领诸国,岂可成为亡国之君。” 她的话东方洄一怔,怒意渐渐平息下来,“既是这样,母后为何还要帮着他们?” 卫太后替他扶正略有些歪斜的金冠,温和道:“皇帝以为,东方溯凭什么能够走到今日,将们母子逼得如此狼狈?” 提及此事,东方洄又恨又悔,冷冷道:“是儿子错许他兵权,再加上神机营与那封该死的遗诏,否则哪里由得他这般张狂。” 卫太后摇头,“你错了。” “错了?”东方洄不解地道:“儿子不明白。” “皇帝说得这些,不过是表面事物,皇帝不妨仔细想想,是谁帮着他一步步从你这里得到兵权;又是谁帮着他劝动肃王他们;还有,是谁从你手里夺走了遗诏。” 第三百零四章 新君继位 第三百零四章 新君继位 卫太后每说一句,东方洄的眼神就冷上一分,缓缓吐出令他深恶痛绝的名字,“慕千雪!” “不错,若无此女百般算计扶持,就算先帝留下遗诏与神机营给东方溯,也掀不起今日这场大浪。” 东方洄薄唇微弯,勾起一抹阴冷入骨的笑意,“再聪明又如此,还不是要死,儿子只恨,没有早早杀了她,以致酿成今日之祸。”说到此处,他心中一动,“母后是想暂时虚与委蛇,待慕千雪死后,再夺回帝位?” “不。”在东方洄诧异的目光中,卫太后缓声道:“就算她死了,也会事先替东方溯铺好后面的道路,让他可以继续稳坐帝位。” 听得这话,东方洄刚刚有些缓和的脸色又冷了下来,“那我们岂非全无机会?” 卫太后抚过宝座上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蛟龙,缓缓道:“这样看着当然没机会,可如果……他们反目呢?” “反目?”东方洄重复了一遍,随即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卫太后侧耳听着殿外渐渐小下去的雨声,微笑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好比今日,皇帝以前可曾想到过?” 东方洄低头不语,良久,他抬眼道:“母后真有这个把握?” “哀家何时骗过你。”卫太后按着他肩膀,让他坐在那张独一无二的九龙宝座上,冷声道:“这个宝座,是属于你的,也只能属于你,任何一个敢于争夺之人,哀家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对视片刻,东方洄终于下了决心,郑重点头,“好,儿子听从母后安排。” 他的话令卫太后露出一抹笑容,“能屈能伸,不愧是哀家的儿子;你放心,就算先帝重生,也休想夺走!” 一切商定后,百官重新入内,东方洄忍着心底强烈的恨意,沉声道:“朕刚才细思登基三年以来所为,确有许多不是之处,既然遗诏确是父皇所留,朕身为父皇之子,理当遵从;所以,朕决定——退位让贤!” 对于他这个决定,站在东方溯这边的官员自是欣然接受,但站在东方洄这边的官员却是大惊失色,吏部尚书急切地道:“陛下,此事关乎大统,万万不可儿戏!” 在他身后,数十名朝臣纷纷出声附和,请东方洄三思。 “朕意已决,你等不必再说。”在喝止了众人的言语后,东方洄缓步走到东方溯身前,“答应朕,善待臣民百姓,凡事以大周为先,不要像朕之前一样,被一己私利蒙蔽眼睛,忘了君王之责。”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警惕,淡然道:“既为君王,理当如此。” “好!”东方洄缓缓吐出这个字,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倏然屈膝跪地,一字一字地道:“臣东方洄,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洄死死攥着双手,任由小指蓄养多年的指甲折断在掌中,他发誓,今日所受的屈辱,来日必百倍讨还! 有了他这一跪,百官尽皆跪下去,三呼万岁;在这响彻大殿的呼声中,东方溯缓步踏上台阶,往那张曾经高高凌驾在他之上的宝座走去。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恍然如梦,唯一真实的是,他现在终于有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不必再时时担心他们会受到伤害。 如此……就够了! 当他坐上龙椅时,下了整整一日的雨倏然止歇,乌云散尽,露出皎洁如银盘的明月,清辉淌落一地。 据史书记载,弘德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弘德帝遵照承帝遗诏,退位让贤,由七皇子东方溯继任为帝,改元永平,意为天下永平,礼部几经择选,定于七月二十七日行登基大典。 东方溯继位后,尊奉嫡母卫氏,生母陈氏为两宫皇太后,封旧帝东方洄为恭亲王。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在朝廷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分报各州府之时,新君继位的消息也在金陵城中疯传。 在一处不起眼的庭院中,张启凌满面惊讶地望着胭脂,“你说东方溯已经继位为帝?” “是,他们在承德殿正大光明匾后取出承帝遗诏,东方洄按着遗诏的意思退位,改由睿王继位。” 胭脂的话令张启凌惊意更甚,“你说东方洄主动退位?” “是。”胭脂话音未落,张启凌已是连连摇头,“不可能,东方洄为人凉薄私利,嗜权如命,就算有遗诏在,也绝不可能主动交出皇权。” “这一点奴婢也想不明白,但根据咱们得到的消息,确是如此。并且,城内外军队已经在各自散去。”胭脂的话,令张启凌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按他的预料,东方洄与东方溯二人该为皇权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对;一直以来,他的预料从未出过错,直至这次…… 许久,张启凌唇渐渐凝起一丝笑意,拍掌道:“有趣,真是有趣。” 胭脂讶然道:“公子,何事有趣?” 张启凌这会儿已是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取过一颗今晨刚刚摘下的葡萄剥着皮道:“我一直以为,她能扶持睿王与东方洄一战已是极限,结果她给了我大大的一个惊喜,岂不是有趣。” 胭脂刚要说话,一颗剥好的葡萄递到朱唇边,“多谢公子。” 葡萄有些酸,胭脂皱着秀眉吐出几粒小小的葡萄籽,“公子是说璇玑公主?” 张启凌拭去沾在指边的葡萄皮,微笑道:“这么多年来,除师父之外,她是第一个让我料不准的人,难怪一直以来师父都对她另眼相看,甚至说服父亲,将她当作平定中原的一颗重要棋子。” 胭脂点一点头,在思忖片刻后,她忽地道:“公子,奴婢觉得,这颗棋子该是时候拔了。” 张启凌眼皮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道:“为什么?” “眼下东方溯已经登基为帝,公子希望的乱局无法出现,若由着她继续留在东方溯身边,奴婢担心,会助长大周国势,对咱们不利。”停顿片刻,胭脂又道:“还有,璇玑公主这般聪明,万一让她发现到自己是国师与公子手中的一枚棋子,岂非大事不好。” 第三百零五章 碧鸳云罗 第三百零五章 碧鸳云罗 张启凌弹一弹半透明的指甲,淡淡道:“只是偶尔超出预期罢了,无需大惊小怪;再说,这么好的棋子就此扔了,不觉得可惜吗?” 胭脂咬一咬樱唇,轻声道:“是有一些,但奴婢始终觉得留着她是一个祸患。” 张启凌望着窗外明澈如金的阳光,微笑道:“富贵险中求,名利危中取;是祸是福,端看你怎么用她。” “可是……”胭脂待要再言,张启凌收回目光,打断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需再说。” “是。”胭脂听出他言语间细微的不悦,低头不敢多言,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张启凌的声音,“她回来了吗?” 胭脂知道他问的是慕千雪,摇头道:“奴婢一直派人监视着慕宅,并未见她出现,应是还在昭明宫中。”说着,她道:“可要奴婢派人去宫城附近打听?” 张启凌正要说话,一名小厮双手持信走了进来,恭声道:“公子,刚刚收到国师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书信。” 在看过小厮递来的书信后,张启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备马,我要立刻回襄月城!另外,把影卫叫上,随我一道回去。” 在小厮依言下去准备后,胭脂试探道:“公子,是出什么事了?” 张启凌紧紧攥着书信,双眸冰冷地道:“父亲忽染时疫,病情危急,恐怕会熬不过这一关,师父让我立刻赶回去。”顿一顿,他道:“胭脂,你留在此处监视东方溯与慕千雪,一有什么动静,立刻飞鸽传书。” “是。”在胭脂应声后不久,小厮那边也备好了马,张启凌当即带着几名影卫离开金陵城,策马赶往东凌帝都——襄月城! 这一切,身在昭明宫的慕千雪并不知道,就算她知道,只怕也有心无力…… 前朝的王权更替,并没有影响到上林苑中的景致,依旧花团锦簇,无尽繁花在这夏末的季节里,拼命绽放最后的美好。 夏月折了几朵色如白玉,细长未放的花朵走入亭中,笑道:“公主您瞧这花,细细长长,像不像一枝枝玉簪子?” 慕千雪自锦绣繁花中收回目光,从夏月手中取过一朵簪在她鬓边,暖风拂过,花香盈动,“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传闻此花是仙女发间白玉簪所化同,故名玉簪花。” “玉簪花……”夏月轻轻念了一遍,扬眸笑道:“这花不止样子好看,名字也好听得紧。” 慕千雪走到亭边,望着外面明媚到近乎炽烈的天光,喃喃道:“玉簪花开,这天……差不多该入秋了。” “嗯,刚才折花回来,奴婢看到路边有几株丹桂已经开了。”说到这里,夏月忽地道:“公主,您可是有什么心事?” 慕千雪转过头来看着夏月,“为何这么问?” “陛下继位,是一件好事,理应高兴,可奴婢看您这几日,一直神色不展,几乎看不到什么笑容,连这精神也差了许多;公主,到底怎么了?” 慕千雪抚一抚削瘦的脸颊,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话说到一半,忽地秀眉微微一蹙,旋即已是舒展开来,“有些担心卫氏母子不会就此罢休。” 夏月皱一皱琼鼻,不以为然地道:“大局已定,他们纵然再不甘心,也无法翻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朝中上下仍有不少人忠于东方洄,而卫氏也仍居太后之位,不得不防。”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慕千雪指尖微微颤抖,在将十指不着痕迹地拢在袖中后,她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取些点心来。” 在勉强将夏月支开后,慕千雪再也压不住胸口的闷滞,倏然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间冷汗涔涔。 慕千雪死死攥着胸口,心脏正在里面缓慢地跳着,每一下跳动收缩,都格外艰难,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 心脏跳动的迟缓,令慕千雪眼前一阵阵发黑,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咬住舌尖,借着那一丝剧痛,让自己不要晕过去。赵太医说过,一旦晕过去,很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的痛楚,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在东方洄强迫她服下那粒不知名药丸的当夜,她就被生生自睡楚中憋醒,为免夏月担心,一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约一柱香后,这种令人几乎发疯的胸闷方才渐渐退去。 在那之后,每隔两日就会发作一次,且发作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东方溯继位后,她曾悄悄传赵太医来看过,赵太医断出她中了碧鸳云萝之毒,此物长于水中,叶如丝,盘绕若绿云,奇毒无比,水中游鱼从不敢靠近,偶尔不小心触及,立时毙命;被称为十大奇毒之一。 碧鸳云萝一般长在深潭底下,再加上毒性剧烈,极难采得,故而见过碧鸳云萝的人少之又少,东方洄不知从何得来,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克制住碧鸳云萝的毒性,没有立即发作,而是一次次折磨着慕千雪。 虽然赵太医诊出慕千雪所中之毒,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法子化解碧鸳云萝之毒。 七天,这是赵太医给出的时限,七天之后,碧鸳云萝的毒性就会彻底侵入五脏六腑,令其内脏俱僵而死;而今天,已是第六天…… 因为每一次发作之前,慕千雪都会借故遣开夏月他们,故而至今无人知道她身中奇毒,命不久矣! 与以前那几次一样,腥甜在味道在嘴里蔓延,然这一回,舌尖的剧痛并不能维持住灵台那一丝清明,意识依旧在不断模糊。 碧鸳云罗之毒,并非总是一成不变,随着一次次发作,毒性开始变得越来越猛烈,七天……或许根本就撑不了七天…… 在昏厥过去之前,慕千雪隐约看到有人走进亭中,随即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公主?公主?”紫燕唤了几声,见她始终没反应,俯身去探鼻息,下一刻,满面惊骇地道:“娘娘,她鼻息很微弱,脸色也不大对劲,怕是出事了。”―― 这两天情节转折,要从前朝转到后宫了,实在有点卡,更新的慢了点,希望快点卡过去啊,我自己也郁闷 第三百零六章 掌掴 第三百零六章 掌掴 “她素来身子孱弱,出事也不奇怪。”说着,赵平清扫了一眼四周,蹙眉道:“奇怪,怎么也不见个侍候的人,连夏月那丫头也不在。” “想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说话之时,紫燕目光一直落在昏迷不醒的慕千雪身上,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定格为一片狠狞之色,伸手紧紧捂住慕千雪口鼻。 赵平清见状,脸色一变,急喝道:“你在做什么?” 紫燕抬头,带着一抹残忍的笑意道:“奴婢送她一程。” “放肆,还不赶紧松手。”面对赵平清的喝斥,紫燕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捂得更紧,恨恨地道:“娘娘忘了她之前是怎么害您的吗?还有杜鹃,要不是她在陛下面前挑拨是非,杜鹃怎么会嫁给一个低三下四的银号伙计,一辈子捱穷受苦。今日,是天赐良机,不会有人知道是咱们动……”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扇在紫燕脸上,扇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平清。 紫燕捂着刺痛的脸颊,满面愕然地道:“娘娘,您……您这是做什么?” 赵平清面色冰冷地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当知我最讨厌底下人自作主张,偏偏还要明知故犯,你自己说说,该不该打?” 紫燕激灵灵一颤,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犯了赵平清大忌,连忙跪地请罪,“奴婢知错,但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好,留着慕千雪,对娘娘来说,终归是一个大患。” “我知道。”赵平清瞥了一眼面色发青的慕千雪,眸色冰冷地道:“所以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她死。” 紫燕疑惑地道:“既是这样,娘娘为何……” “杜鹃的教训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杜鹃……”紫燕刚要问是什么教训,心中猛地一动,不安地望着空寂无人的四周,小声道:“娘娘是说……还有人在暗中盯着咱们?可这附近没人啊。” 赵平清扬唇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要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神机营就没必要存在了。”承德殿那场交锋后,慕千雪之才以及神机营在东方溯手里的事情,都已经不再是秘密。 “慕千雪一死,就算神机营的人没有亲眼看到你动手,也必会疑心你我,传到陛下耳中,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说你也清楚。” 听到这里,紫燕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后怕不已,她很清楚东方溯对慕千雪是何等在意,莫说加害,就算与之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也足以让她们死无全尸。 赵平清的话还在继续,“另外,陛下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恭王虽依先帝遗诏退位让贤,却不见得心甘情愿,难保他们母子不会兴风作浪;所以现在,慕千雪活着比死更好。” 紫燕恍然道:“奴婢明白,幸好娘娘及时阻止,否则奴婢就要闯下大祸了,只是……”她瞅了赵平清一眼,犹豫地道:“奴婢担心璇玑公主会对您不利,之前她可没少使绊子,还差点害得娘娘您嫁不成陛下。” “这个我自会小心。”赵平清抚着已经七个月的肚子,轻声道:“还有两个月,腹中这个孩子就要出世了,太医说过,他胎动强壮有力,很可能是个男孩,若果真如此,他将会是陛下长子,也将会是我在后宫之中最大的倚仗,所以现在……绝不能出事。” “往后说话做事,多长些心眼,别闯了祸还不自知。”在紫燕连连点头后,赵平清又道:“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紫燕稍稍一想,会意地道:“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过来。” 赵平清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请了太医后,去一趟承德殿,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是。”紫燕刚要出亭子,便看到夏月端着点心迎面走来,当即道:“你来的正好,公主晕了过去,快让人抬她去漪兰殿,我去请太医。” 夏月惊得神色大变,赶紧奔入亭中,果见慕千雪倒在地上,气若游丝,不论怎么呼唤都没反应,急得她直掉泪,忿忿盯着赵平清二人,质问道:“你们对公主做了什么?” 紫燕不悦地道:“你不要胡说,我们来时,公主就已经晕过去了。” “我离开时公主还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晕厥。”夏月一口否决,根本不信她的言词。 紫燕想起她刚才意图趁机闷死慕千雪,一时有些心虚,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道:“娘娘一片好心,却被你如此怀疑,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早知这样,我们刚才就该转身离去,当做没看见才对。” “好了。”赵平清蹙一蹙眉,催促道:“救人要紧,赶紧去请太医。”说着,她对夏月道:“是否与我有关,等公主醒来后,你自己问她就是了。” 夏月咬一咬牙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几名内监想是得了紫燕的话后,匆匆抬着一架肩舆过来,将昏迷不醒的慕千雪抬回了漪兰殿,不久后,赵太医也到了,手刚一搭上慕千雪腕脉,便止不住地哆嗦了起来,冷汗不住从额头渗落,碧鸳云萝,果然是碧鸳云萝发作了。 赵平清见他面色异常,疑惑地道:“赵太医,公主到底因何昏迷?” 赵太医正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时,一道明黄身影衣袍带风地冲了进来,直奔榻前,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苍白之中透着一丝青色的脸庞,神情焦灼而紧张,“千雪?千雪?” 见东方溯进来后看也不看自己,赵平清心中暗恼,但她城府极深,自不会将真实想法表露在脸上,温言道:“陛下莫急,有赵太医在呢,公主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一提醒,东方溯也想了起来,赶紧看向尚跪在地上的赵太医,“公主为何会突然昏迷?”他原本在听礼部关于下月登基大典的奏禀,得知慕千雪昏迷不醒,立刻赶了过来。 赵太医颤声道:“回陛下的话,公主她……她……” 东方溯本就心急如焚,偏偏赵太医吞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顿时怒上心头,厉喝道:“还不快说!” 第三百零七章 无药可解 第三百零七章 无药可解 赵太医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将一股脑儿说了出来,“启禀陛下,公主昏迷,乃是因为身中剧毒之故。” “剧毒?”夏月倒吸一口凉气,下一刻已是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我离开之时,公主还好端端的,怎会突然中毒。” “是啊,赵太医你诊清楚了吗?公主一直身在禁宫内苑,没道理会中毒啊。”赵平清也是满心诧异,她一直以为慕千雪是体弱引致的晕厥,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中毒。 “确是中毒无疑,其实……”赵太医欲言又止,他有心想要将碧鸳云萝一事说出来,又恐东方溯知道后,会怪他帮着慕千雪隐瞒,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月怔忡片刻,忽地指了赵平清,厉声道:“我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 紫燕脸色一变,匆匆看了一眼东方溯,急忙道:“陛下面前,你休要胡方乱语。” 夏月没理会她,屈膝朝东方溯跪下,双目通红地道:“请陛下替公主做主!” 东方溯扫过赵平清,目光精锐阴冷,令后者一阵胆寒,如果慕千雪今日救不回来,恐怕……她不敢想下去。 在吩咐赵太医立刻替慕千雪解毒后,东方溯看向跪地不起的夏月,“究竟怎么一回事?” “今儿个午后,奴婢陪公主在上林苑赏花,公主午膳吃的不多,走了一阵后觉着有些腹饿,便让奴婢回来拿点心,结果奴婢一回去,就看到公主昏倒在地,平妃也在亭中,她一向不喜欢公主,必然是她下的毒。” 赵平清怕东方溯相信夏月的话,问罪于她,赶紧挺着七个余月的肚子跪下道:“臣妾冤枉,臣妾入亭见到公主的时候,她已经昏过去了,臣妾什么都没做过,求陛下明察。” 紫燕也跟着跪下,急切地道:“陛下,此事确与娘娘无关,奴婢可以做证。” 夏月抹一抹泪,冷声道:“你自是帮着她说话,一丘之貉!” 赵平清抬起头,垂泪道:“陛下,如果真是臣妾居心不良,加害公主,又怎会让紫燕去请陛下与赵太医过来,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麻烦吗?”见东方溯不说话,她又道:“是,臣妾以前做过糊涂事,但自从陛下训诫之后,臣妾就决定痛改前非,为自己也为腹中孩子积福积德,臣妾真的没有害过公主。” “陛下……” 东方溯抬手示意夏月噤声,盯着赵平清道:“确与你无关?” 赵平清银牙微咬,迎着东方溯冷到让人发颤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若有一句虚言,就让臣妾不得好死。” “好!”东方溯缓缓点头,对紫燕道:“扶你家主子起来。” “多谢陛下。”赵平清心中一松,借着紫燕搀扶,吃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夏月见状大急,“陛下,您不要相信她的花言巧语,必是她给公主下的毒!” “朕心里有数。”东方溯神情冷寂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救醒公主,其他事情晚些再说。”说着,他目光微转,落在赵太医身上,发现他一直呆站在原处,根本没有替慕千雪解毒,顿时大怒,面色铁青地呵斥道:“为何不替公主解毒,若延误公主病情,朕要你陪葬!” 赵太医慌乱跪地,哭丧着脸道:“陛下,不是臣不替公主解毒,而是……”他硬着头皮道:“无药可解。” 东方溯大惊,勉强按一按心头的骇意,道:“你是太医院有名的解毒圣手,怎么会有你解不了的毒。” “世间毒虫毒草毒花众……众多,臣所能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赵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多年来他一直以自己在解毒术上的造诣为荣,更对“解毒圣手”这个名号沾沾自喜,但这会儿,却成了他最大的祸患,要是东方溯觉得他学医不精,一怒之下,下旨处死,他可真是连个申冤的地方都没有。 东方溯脸颊肌肉一阵抽搐,寒声道:“公主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赵太医颤声道:“回陛下的话,公主中的是天下十大奇毒之一,碧鸳云萝。” 赵平清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道:“我听说过这种毒,生于深潭水底,触之即死,最是可怕不过,公主怎么会沾染此毒?” 赵太医知道瞒不过去,只得如实道:“其实早在六日前,公主已经传臣来诊过脉,当时臣就发现她中了碧鸳云萝的毒,只得七日可活。” 紫燕心中一松,朝夏月投去嘲讽的目光;赵太医刚才那句话,无疑证明了她们主仆与慕千雪中毒一事无关,她自是解气得很。 夏月无瑕理会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赵太医,“六日前?怎么我……我从来不知道?” 赵太医叹了口气,“公主有心隐瞒,又怎么会让夏月姑娘你知道。”话音未落,耳边响起阴恻恻的声音,“所以你连朕也瞒了是不是?” 赵大医大惊,跪在东方溯脚下磕头如捣蒜,“臣罪该万死,但臣也是迫于无奈,公主一再哀求臣,不许将她中毒的事情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告诉陛下,臣……臣实在拗不过公主,只能答应她。”说着,他又急忙道:“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开恩?”东方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恨声道:“你延误公主病情,还有脸要朕开恩?朕告诉你,要是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你偿命!” 赵太医忍痛重新跪好,拼命求饶,东方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夏月道:“立刻去将所有太医请来。” 赵太医颤声道:“臣问过每一位太医,他们……都没法子解这个毒,而医书上关于碧鸳云萝的解法,只有一个记载——无药可解!” “朕不相信!”东方溯面色铁青地低吼着,“既然是毒,就一定有法子可解。”说着,他又喃喃自语,“对,一定会有法子。 ” 赵平清轻声道:“陛下,不如张贴皇榜,说不定民间有大夫能解此毒。” 第三百零八章 转危为安 第三百零八章 转危为安 赵平清的话提醒了东方溯,连忙唤过内监,“张进,立刻张贴皇榜,不论是江湖郎中还是贩夫走卒,只要能解碧鸳云萝的毒,赏银万两,封——三等候爵!” 紫燕在一旁听得暗暗乍舌,赏银万两也就算了,三等候爵,那可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荣耀,现在仅仅只是解个毒,便可一路登天,封赏三等候爵,这份隆宠,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嗻!”张进知道事态紧急,赶紧领旨准备离去,还没等他跨出殿门,另一名承德殿的内监孙洪匆匆奔了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恭王在外求见。” 东方溯这会儿正忧心慕千雪生死,哪有心情见他,当即不耐烦地道:“朕现在事,让他改日再来。” 孙洪抬起头,带着几分茫然道:“恭王让奴才务必转告陛下,说他有办法解碧鸳云萝的毒。” 东方溯双目倏地一睁,灼灼盯着他道:“他人在哪里?” “就在殿外等候。”孙洪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催促道:“立刻带他进来,快!” 很快,一袭锦蓝团福刺绣长袍的东方洄出现在殿内,未等东方溯说话,他已是双膝跪地,伏首于地,“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东方溯眸光一跳,在示意赵平清等人下去后,他盯着跪地不起的东方洄,冷冷道:“是你给千雪下的毒?” 东方洄抬起头,满面沉痛地道:“当日任臣百般劝说,公主都不肯归顺,故而……一怒之下给公主下了碧鸳云萝的毒。”说着,他又重重磕头,不停地重复着“臣该死”这几个字。 “你是该死!”东方溯冷冷吐出这四个字,强行在咽下梗在喉间的怒与恨,一字一顿地道:“只要千雪安然,朕答应你,之前的事,一概既往不咎。” 他虽恨极了东方洄的阴毒,却没有失去理智,眼下最要紧的是替慕千雪解毒,只要她安然无恙,留东方洄一条命也无妨,后者之所以百般请罪,无非也是想求这一道保命符。 “陛下仁德,相较之下臣之前……”东方洄激动的声音微微发抖,“实在愧对陛下。” 东方溯懒得猜测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催促道:“解药呢?” 东方洄连忙自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递了过去,“药就在这里,但……还差了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朕立刻让人去御药房取来。” 东方洄苦笑道:“若是御药房有的,臣早已去取来,哪会等到现在,这味药引——只有陛下您能给。” 殿外,紫燕瞅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小声道:“娘娘,这碧鸳云萝的毒,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怎么恭王会有法子解?” 赵平清拨一拨耳下的珍珠坠子,凉声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下的毒,当然只有他能解。” 紫燕一惊,脱口道:“是他给公主下的毒?” 赵平清颔首道:“陛下应该一早就猜到了,所以才将咱们遣出来。” 紫燕恍然之余,又有些不解地道:“公主帮着陛下将他赶下帝位,按理来说,他应该恨极了公主,为何还要赶来替她解毒?” 赵平清微微一笑,垂目望着墙角早早绽开的几朵雏菊,“他自是恨极了璇玑,可他也怕极了璇玑死,因为她一死,陛下一定会要他甚至卫太后陪葬,所以你说说,他怎么敢不来?” 紫燕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殿内传出东方溯的声音,命他们进去,夏月一进殿,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公主是不是没事了?” 东方溯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赵太医替慕千雪把脉,在仔细搭过脉后,赵太医一扫之前的愁色,惊喜地道:“启禀陛下,公主体内的碧鸳云萝之毒,基本已经解了,只剩下一点残毒未清,待公主醒来后,喝几服解药的汤药就没事了。” 东方溯眉目一松,紧紧握住慕千雪素白的手,声音哽咽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赵平清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多亏上天保佑,让公主转危为安。”说着,她眼尖注意到东方溯袖口有几滴血迹,连忙上前握住东方溯的手,紧张地道:“陛下您受伤了?” 东方溯阻止欲要一探究竟的赵平清,淡淡道:“刚才不慎划了一下,没事。”说着,他道:“你今日也累了,回去歇息吧,别动了胎气。” 赵平清温顺点头,“是,臣妾告退。” 在回到含章殿时,已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缤纷绮丽的晚霞映照在含章殿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异常艳丽的光芒,令人目眩神移。 殿内已经备好了晚膳,一名眉清目秀的内监捧着飘着玫瑰花瓣的水进来,恭敬地道:“请主子净手。” 赵平清点点头,取下护甲,将涂着艳红丹蔻的双手浸入盆中,任由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水包裹住她莹白如玉的十指。 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常年以泡有玫瑰花瓣的水沐浴净手,以此保持身体以及双手肌肤的娇嫩光滑;所以每年但凡玫瑰花开,她都会让下人搜集花瓣,晒制成干花,以供秋冬之时使用。 在水渐渐凉下来时,赵平清抬起手,接过紫燕递来的毛巾拭净手上的水渍,走至膳桌前坐下。 内监一边递过银筷,一边小声道:“主子,一直住在平阳王府的那位,今儿个刚刚进宫。” 赵平清挟了一筷鱼肉在斗彩牡丹碗中,淡然道:“陛下把她安置在哪里?” “长信殿。”一听到这三个字,紫燕柳眉顿时皱了起来,“怎么安置到那里去了,那可是正宫皇后娘娘才能住的地方。” “她本就是陛下的正室,住到那里去有什么好奇怪的。”赵平清不以为然地说着,鱼肉炖得火候正好,入口即化,全然感觉不到一丝腥气,唯有一股鲜美的滋味流过喉中。 紫燕眉头拧得越发紧,“娘娘忘了,她可是卫氏一族的人,陛下怎么也不可能册她为后。” 第三百零九章 长信殿 第三百零九章 长信殿 “你错了。”赵平清接过内监递来的鱼汤,银匙轻搅,叮然有声,“陛下一定会册她为后。” 紫燕深知赵平清的性子,若不是极其确定,她不会用“一定”这个词,但册封沈惜君为后……可能吗? 赵平清看穿她心中的疑惑,凉声道:“还记得你之前打听到的事吗?” 紫燕微一思忖,道:“娘娘是指昌荣宗姬被平阳王妃逼迫小产那桩事?” “不错。”赵平清颔首道:“虽然不是陛下逼得她小产,却概因陛下而起,以陛下那重情重义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不对沈惜君心怀愧疚,而后位……就是他给沈惜君的补偿。” 紫燕撇一撇嘴,冷声道:“一次小产就换来正宫皇后之位,可真是便宜了昌荣宗姬。” 内监赔笑道:“就是,依奴才说,正宫之位,非主子娘娘莫属!” 听得这话,赵平清脸面色蓦地一冷,厉声道:“跪下!” 内监愣在那里,直至紫燕又喝斥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赶紧跪下,惶恐地道:“主子恕罪,可是奴才……奴才说错了什么?” 赵平清冷笑连连,冷冷道:“一个犯下弥天大错而不自知的奴才,死不足惜。” 内监被她这句话给吓坏了,连连磕头求饶,紫燕冷声道:“亏得你叫小聪子,却是半点也不聪明机灵,枉费了这个名字;正宫之位是你可以议论的吗,万一被人听了去,一状告到陛下面前,陛下必会以为主子觊觎正宫之位,到时候,你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听到这里,小聪子始知是他用来讨好赵平清的话闯了祸,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赶紧一边认错一边自掴巴掌,也不知掴了多少个,耳边方才传来赵平清的声音,“好了!” 小聪子忍着脸颊火辣辣的刺痛,磕头道:“多谢主子开恩。” 赵平清扫了他一眼,凉声道:“在这含章殿侍候,说话做事都要放机灵一些,这样的错,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奴才谨记主子教诲!”小聪子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见赵平清递过空碗,赶紧上前重新盛了一碗浓白的鱼汤给她。 赵平清抿了一口,道:“你将昨儿个母后赏的两盒血燕取来。” 紫燕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娘娘要去见昌荣宗姬?” 赵平清拭一拭唇边的汤渍,微笑道:“怎么说也是一场姐妹,那么多日不见,理该去看望。” 紫燕迟疑地道:“话是不错,但奴婢担心她会对娘娘与小皇子不利,不如……让奴婢送去。” “她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我若不去,未免会让人觉得我倚孕生骄,不敬皇后,传到陛下与母后耳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再说……”赵平清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数月不见,我也真是有些惦念她。”说着,她催促道:“好了,快去准备吧。” 见她心意已决,紫燕不再多言,按着她的吩咐,备了两盒陈太后赐下来的上等血燕。 用过晚膳,紫燕扶着赵平清徐徐往长信殿走去,小聪子捧着东西远远跟在后面,夜风一阵阵地扑面而来,拂动长长的裙裾,如今天气还未转凉,一路走来,夏蝉之声不绝于耳。 紫燕悄悄看了赵平清一眼,欲言又止,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淡然道:“怎么,还有事情?” 紫燕咬一咬唇,轻声道:“奴婢在想,璇玑公主活着,不知道是福是祸。” 赵平清垂目望着投在前面的影子,“我说过,她现在还死不得。” 紫燕迟疑片刻,声音越发的轻微,“奴婢记得娘娘的话,奴婢担心的是……陛下会纳璇玑公主入宫。” 她的话令赵平清脚步一滞,复又继续往前走去,幽凉声音在这夏末的夜里徐徐响起,“若陛下真有这个心思,谁也阻止不了。” 紫燕忧心忡忡地道:“她若入宫,只怕娘娘……您会很辛苦。” “无妨,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辛苦,再说……”她遥遥望着月色下隐约可见的长信殿,“最要担心的人,可不是我。” 长信殿既为正宫,自是雕栏玉砌,大气开阔,即便是在夜里,也能感觉到那份富丽华美。 “奴才参见平妃娘娘。”有宫人迎上来行礼,赵平清虽已入主含章殿,但还未行册封礼,故而仍以在王府的称号相呼。 赵平清温和地唤起宫人,“我得知王妃入宫,特来拜见,还请通传一声。” “娘娘稍等,奴才这就去通禀。”宫人快步离去,过了一会儿,他走出来恭敬地道:“主子请娘娘进去。” 赵平清道了声谢,扶着紫燕的手走了进去,沈惜君一身朱红鸾凤锦衣,端坐在椅中,神色沉静如水。 赵平清眸光自那袭朱红鸾凤锦衣蜿蜒而下,垂目道:“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在短暂的静默后,沈惜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平妃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多谢娘娘。”赵平清笨拙地在椅中落座,微笑道:“自从娘娘回了平阳王府后,臣妾就是一直惦念着,只是碍于种种原因,未能前去看望,还请娘娘莫怪;如今看到娘娘一切安好,臣妾就放心了。”说着,她朝小聪子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上前,打开锦盒,露出里面一排排殷红透亮的血燕。 “臣妾一点心意,还娘娘莫要嫌弃。” “平妃有心了。”沈惜君淡然一笑,目光在那两盒价值不菲的血燕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赵平清高高隆起的腹部,“算算日子,平妃腹中龙胎,差不多有七个月了吧,何时临盆?” 赵平清恭敬地道:“太医推算说应该是八月中旬。” 沈惜君颔首道:“也就这两个月的事情,我记得离开睿王府的时候,平妃这肚子可还没显呢。” 赵平清抚着腹部,轻笑道:“起初几个月倒还好,就最近这两个月,几乎是一天大一些,都快走不动路了。” 沈惜君目光在她腹部久久停留,好一会儿方才收回,淡淡道:“是辛苦一些,但为了这个孩子,什么都是值得的,平妃你说是不是? 第三百一十章 醒来 第三百一十章 醒来 在赵平清低眉答应后,沈惜君又道:“虽说到了这个月份,胎气已经极为稳固,但还是要小心仔细,平日里不要走动太多,尤其是这大晚上的,万一磕了绊了可怎么办,你腹中怀的,可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大意不得。” 赵平清满面感激地道:“多谢娘娘提醒,臣妾一定牢牢记着。”顿一顿,她试探道:“漪兰殿的事,娘娘可有听说?” 沈惜君眸光微微一颤,“听说了一些,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赵太医对公中身上的毒束手无策,幸好关键时候,恭王入宫呈上解药,公主已经转危为安,陛下这会儿应该还在漪兰殿陪着呢。” 沈惜君端茶抿了一口,漠然道:“没事就好,这次陛下能够登基,她也算是出了不少力,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我再去看望。” 赵平清眼底掠过一丝讶色,笑意吟吟地道:“可不是嘛,臣妾之前可真真是担心的不得了,总算吉人天相,有惊无险。” 如此又絮语了几句,赵平清方才辞离去,在她走后,阿兰朝地上啐了一口,咬着银牙道:“这个平妃,说得好听,其实根本就是存心炫耀同,好不要脸!” “别说了。”阿紫低斥了一句,上前拢住沈惜君捧着茶盏的双手,茶是热的,天也是热的,唯独她的手,冷得像是一块千块不化的寒冰,“宗姬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朝奴婢撒气,别憋在心里。” 沈惜君垂目望着茶盏中一圈圈扩散的水纹,神色平静的有些吓人,“公主安然无恙,陛下也快有子嗣了,我有什么好不痛快的。” 她这个样子令阿紫越发担心,“宗姬……” “我没事。”沈惜君抽出手,缓步走到朱红长窗前,将那一盏茶水倒入黑暗之中,喃喃道:“只是……突然很想我那个可怜的孩子,要是还活着,也差不多有六个来月了。” 想到沈惜君被平阳王妃逼着打掉腹中胎儿一事,阿紫二人皆是红了眼圈,失去孩子后,沈惜君痛不欲生,接连数日水米不沾,奄奄一息,她们二人实在没办法,跪地求了整整一夜,又将远在南境征战的东方溯搬了出来,方才令沈惜君放弃寻死之念,重新进食,但从那以后,沈惜君性子大变,沉静内敛,几乎看不到喜怒变化。 阿紫抹一抹眼角的泪花,安慰道:“如今陛下继位,也将宗姬接入宫中,相信宗姬很快就会怀上龙胎。” 阿兰接过话道:“可不是吗,就算平妃腹中怀的是个男孩,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庶出的长子,唯有宗姬您生下的,才是嫡长子。” 沈惜君牵一牵唇角,勾勒出一抹淡到几乎不可见的笑容,“就算我再怀上龙胎,那也不是他了。” 她伸手,似想抓住什么东西,可终归是空无一物,只有茫茫无边的黑暗…… 夜色浓稠如墨汁,渗透着昭明宫每一个角落,乌云蔽月,令夜色越发深沉。 漪兰殿中,夏月换下一枝枝将要燃尽的红销硬烛,令殿内光线重新变得通明透亮,如置身于白昼之中。 “梆梆梆!”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夏月走到一直陪在榻边的东方溯身边,轻声道:“陛下,夜深了,不如您回去歇息吧,公主有奴婢照顾着。” “朕没事。”东方溯看了一眼窗外暗沉不见半点星光的夜色,道:“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在夏月离去后不久,东方溯看到一直昏睡不醒的慕千雪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心中一喜,紧了紧一直握在掌中的纤手,迭声唤道:“千雪?千雪?” 在那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慕千雪勉力撑开沉重如铅的眼皮,茫然望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溯,许久,有暗哑的声音挤出干涩的喉咙,“陛下?” “是朕,你终于醒了。”东方溯欣喜的应着,取过一个云丝软枕垫在慕千雪身后,让她可以稍稍坐起来一些。 慕千雪迷茫地望着被东方溯握住的手,那里,有真切的温热传来,还有四周再熟悉不过的陈设布置,一切的一切都表示她还在人间,“我……还活着?” “当然!”东方溯盯着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霸道,“没有朕的允许,你哪里都不许去!” 慕千雪回想起昏迷前经历的痛苦折磨,心有余悸地道:“我以为……自己会熬不到第七天。” “为什么不把你中毒的事情告诉朕?”东方溯沉声问着,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失去慕千雪,就后怕不已。 慕千雪涩声道:“碧鸳云萝之毒,无药可解,告诉陛下,不过是多一个人伤心难过罢了,又何必呢。”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就这么走了,朕怎么办?” 慕千雪静静望着他,复杂的情绪在眼波之中掠过,“陛下自是继续承先帝遗命,开疆拓土,平定诸国,令四海升平,再无战乱。” 东方溯抚过她苍白的脸颊,缓缓道:“失去了你,就算天下一统,又有什么意义,我在意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对不起!”慕千雪眸色黯然,她何尝不想一直……一直陪着东方溯,陪他征战天下,陪他一同站在这片中原大地的最高处,可是她做不到。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笑意,道:“千雪,如果可以熬过这一关,你……嫁给我可好?” 慕千雪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满面愕然,“嫁给你?” “是!”东方溯神色郑重地道:“我待你如何,你最清楚不过,我知道你对我也有情,只是当初迫于平阳王府的压力,方才说出那样绝情的话,逼我娶沈惜君。现在,我已经继位为帝,千雪,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所以,嫁给我可好?” 听着东方溯情意深深的言语,慕千雪眼圈微红,别过眼道:“赵太医应该告诉了陛下,碧鸳云萝是世间奇毒,无药可解,我只剩下一天可活,陛下又何必说这些根本没可能的话呢。”她尚不知体内的剧毒已解,只道自己命不久矣。 第三百一十一章 求之不得 第三百一十一章 求之不得 “就算只能与你做一天的夫妻,对我来说,也是此生最大的幸事!”东方溯目光温柔地睇视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魂中的容颜,“在被齐楚联军围攻的那段日子里,我曾无数次想过要放弃,但最终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哪怕被利箭贯穿胸膛,重伤垂危之时,我也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我坚持,不是因为权位,也不是因为承德殿那张龙椅,而是因为答应过你,倾此一生,定要助你覆灭西楚,重建南昭。我不断告诉自己,在达成此诺之前,我绝不可以死!” “值得吗?”慕千雪强忍着打眼底的酸涩,哽咽道:“为了我,值得吗?” “值得。”东方溯毫不犹豫地回答,“此生再没有比你更值得我去守护的人,千雪,嫁给我!” “你现在是天子,只要你点头,天下女子皆会蜂拥而来,为什么是我?”她不敢眨眼,只有一眨眼,就会忍不住落泪。 “在东方溯心中,纵佳丽三千,也不及璇玑公主回眸一笑!” 一忍再忍,终是没能忍住,晶莹的泪水滑过眼角,缓缓渗入鬓发之中,在朦胧迷离的泪眼中,她抬起手,缓缓抚过那张俊美的面容,这是她第一次对东方溯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娶了我,哪怕只是一日夫妻,也要真正背负起南昭的国仇家恨,东方,你愿意吗?” 东方溯感受着脸上温暖而蜿蜒的掌纹,“东方求之不得。” 慕千雪闭目,更多的泪珠争先恐后自她眼角沁出,化做一道道蜿蜒的泪痕,在萧若傲灭掉南昭的那一刻,她觉得全天下都背弃了自己,对这世间再无一丝眷恋,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对萧若傲与整个西楚的漫天恨意! 所以,当她知道自己中了无解之毒时,除了遗憾不能亲手复仇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悲伤,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解脱;毕竟背负国仇家恨而活的感觉,真的很累很累…… 可是这一刻,她很想活下去,因为她舍不得眼前这个视她如珍宝,甚至愿意为她倾覆江山的男子。 老天爷……真的很爱捉弄她。 相望片刻,她咽下喉咙里的涩意,绽出一抹轻若梨花的笑容,“好,我答应你!” 在她应允的那一刻,窗外乌云散尽,露出一钩如眉弯月,与漫天星光一道洒下银白的光辉,夜风带着桂花的清香拂入殿内,吹动垂地的帷帐与用来系帷帐的宫绦长穗。 东方溯怔怔望着慕千雪,仿佛还有些不敢相信;下一刻,他俯身紧紧将之抱住,哽咽地道:“我们终于……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千雪,你可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等了多久。” 慕千雪抚着他垂落在身后的长发,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更谢谢你一直对我不离不弃;下一世,我一定会找到你,还你这份情,一定!” 南昭那一眼的错过,让他们整整错过了五年…… “不行!”东方溯抬起身子,盯了她道:“我不信来世,要还就今生还。” 慕千雪心中一痛,涩声道:“千雪何尝不想,只是天意如此。” 东方溯露出捉狭的笑意,“刚才只顾着高兴,忘记与你说,你体内的碧鸳云萝之毒已经解了,只需再休养几日即可。” 慕千雪诧异地望着他,待得缓过神来后,激动地道:“不是说碧鸳云萝无解吗,怎会又有解药了?” 东方溯也不卖关子,道:“是东方洄亲自拿来的解药,我让赵太医替你诊过脉,确是解了。” 慕千雪释惑之余,又浮起新的疑惑,“恭王?他怎么会这般好心?” “他是怕朕追查下来,会发现是他下的毒。”说着,东方溯低低笑道:“总之你答应了嫁我,大丈夫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慕千雪想起刚才之事,又羞又气,扭过头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丈夫。” 东方溯也意识到自己话语间的毛病,拱手打趣道:“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话,还请璇玑公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当然,这最最要紧的是不许反悔。” 慕千雪忍俊不禁,失笑道:“陛下可是一国之君,如此耍赖,不怕人笑话吗?” “只要你肯嫁给我,就算天下人笑话,又有什么要紧。”东方溯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情而专注,令慕千雪双颊泛起一丝红晕,却不曾抽回手,反而与他十指交握,轻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对她,一直都是情深似海。 月光明澈如霜,与橘红烛光一起照在脉脉相望的二人身上,夏月站在门边,抿唇轻笑,她刚才就到了,只是怕打扰二人,才一直没有上前,想来这就是因祸得福吧。 见差不多了,夏月方才走上前去,“陛下,药煎好了。”尽管极力忍着笑,还是有那么些许从嘴角漏了出来,令慕千雪脸上红云大盛,连忙不自在地抽回手。 “朕来吧。”东方溯自红漆描金托盘上以过药碗,一边仔细吹着一边道:“你体内的毒虽然大致都解,但毕竟中毒多日,还留了一些残毒在五脏六腑之中,需要慢慢驱除;我交待了赵太医,让他每日过来请脉,直至你大好为止。” 慕千雪喝下递到唇边的那一勺药,汤药的苦涩令她眉尖微蹙,“陛下如今贵为国君,当以‘朕’自称才是。” 东方溯笑一笑,“国君也好,睿王也罢,在你面前,东方溯只是东方溯而已。” 慕千雪垂眸低笑,她明白东方溯的意思,就算今日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对她的情义一如当年,不移不变。 在喂过药后,东方溯露出踌躇之色,“千雪,朕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慕千雪微一思忖,已是猜到了几分,“陛下可是想说中宫之位?” “是。”东方溯沉沉道:“按理来说,朕该立你为后,但沈惜君……毕竟是朕利用她在先,所以……”后面的话显然令他很是难,迟迟未曾说出口。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头痛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头痛 慕千雪替他开口道:“所以陛下打算立沈惜君为后?” “是。”说着,东方溯紧张地望着慕千雪,“你会不会怪朕?” 慕千雪摇头道:“能与陛下相守相惜,已是上天格外恩赐,又怎敢强求中宫正位;而且,千雪始终是西楚废后,若陛下立千雪为正宫,必会引起天下人非议,这对陛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东方溯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原本想着,如果慕千雪当真十分在意嫡庶之分,纵然有愧于心,也要改立慕千雪为正宫皇后,毕竟她才是自己真心所爱之人。 夏月端来腌好的青梅,笑道:“公主吃一颗梅子去去嘴里的苦味吧。” “朕来。”东方溯用银签子签了一颗,正要递给慕千雪,忽地脑中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剧痛,整个人失控一般地往前栽去,“哗”地一声打翻了夏月捧在手里的银盘。 “陛下!”千雪骇然失色,连忙想要起身搀扶,无奈大病初愈的她,根本使不出力气,所幸孙兴与张进他们一直候在外面,赶紧将他们唤了进来,与夏月一道将倒地不起的东方溯扶坐在椅中。 “陛下?陛下?”在孙洪等人一迭声的呼唤下,东方溯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望着一张张近在咫尺的脸庞,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夏月一怔,试探道:“陛下您不记得了吗?” 东方溯揉一揉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边回想一边道:“朕只记得突然头很痛,紧接着就看到你们一个个围在朕面前。” 夏月心有余悸地道:“陛下刚才突然晕倒,可是把公主与奴婢吓坏了。” “是吗?”东方溯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印象,张进轻声道:“陛下,可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必。”东方溯摇摇头,歇了这么一会儿,脑中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痛意,起身握住慕千雪伸来的手,“让你担心了。” 慕千雪仔细打量着他,虽瞧不出异样,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不如还是让太医来看看吧。” 东方溯紧一紧掌中的素手,微笑道:“朕说了没事,想来是今日疲累,心情又急剧起伏,以致一时头痛晕厥,现在已经没事了。” 见他确实无碍,慕千雪也不勉强,看了一眼窗外东沉的弯月,切声道:“陛下陪了千雪一日,必是疲累得很,趁着这会儿离上早朝还有些时间,快回承德殿歇歇吧。”停顿片刻,她又有些不放心地道:“若再有头痛不适,陛下可一定要记着召太医。” “好好好。”东方溯眼中是无尽的宠溺温柔,眸中更是情意眷恋。 东方溯离去后,夏月一直望着慕千雪发笑,后者被她笑得脸一红,嗔道:“你这丫头,疯魔了不成,一直笑个不停。” “哪知。”夏月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含笑道:“奴婢是替公主高兴,你终于又有自己的家了。” “家……”慕千雪一边念着这个充满温馨与归属感的字眼,一边望着窗外一重又一重的殿宇。 是啊,从今往后,昭明宫于她,不再只是用来歇脚的客栈,而是家——唯一的家! 一层秋雨一阵凉,一瓣落花一脉香。 自入了七月后,天气一日凉过一日,秋雨亦是绵绵不绝,十日里总有六七日是在雨中度过。 这日午后,御书房中,东方溯批完最后一本折子,轻吁一口气,搁下朱笔,接过张进递来的碧罗春抿了一口。 在将折子依类叠好后,张进笑道:“陛下今日还是去漪兰殿吗?”自那日之后,东方溯每日批完奏折都会去漪兰殿坐上一会儿,与慕千雪说说话或是下棋对弈;遇到天气晴朗的时候,陪着一道去上林苑漫步赏花。 东方溯正要点头,忽地心中一动,道:“王妃怎么样了?”这是他将沈惜君安置在长信殿后,第一次问起。 张进如实答道:“回陛下的话,王妃入宫之后,一直都待在长信殿中,未曾外出。” 东方溯沉默片刻,道:“去长信殿。” “嗻!”张进赶紧答应,随东方溯一路往长信殿行去,在快到长信殿的时候,一直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幸而雨势不大。 负责看守殿门的内监远远看到东方溯过来,赶紧上前行礼,他尚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君来长信殿,一时激动的连话也说不利索,“奴才给……给陛下请……请安。” 在示意他起身后,东方溯道:“王妃可在里面?” 内监连连点头,“在呢,奴才这就去请娘娘出来接驾。” “不用了。”说着,东方溯举步走了进去,还未进殿门,便看到阿紫指着几盆色泽形态各异的菊花对坐在椅中的沈惜君道:“宗姬您看,这是花房刚刚送来的菊花,这一盆盆的不止好看,名字也都极好听,喏,这盆叫胭脂点雪,这盆叫朱砂红霜,还有这盆,叫仙灵芝;明明就与灵芝长的全然不一样,偏叫了这样的名字” 沈惜君随意扫了一眼,淡然道:“再稀奇好听又如何,还不是菊花,我不喜欢这香气,都拿下去。” “是。”阿紫见她不感兴趣,只得与宫人一道捧下去,转身时,意外看到站在殿门外的东方溯,又惊又喜,连忙屈膝行礼,大声道:“奴婢参见陛下!” 听到这话,沈惜君浑身一震,豁然抬眼,果然瞧见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入宫这么久,他……他终于肯来看自己了吗? 沈惜君强忍着眼底的泪意,起身朝那道缓步走来的明黄身影施礼,“臣妾……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王妃免礼。”东方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王妃在长信殿可还住得习惯?” “一切都好,多谢陛下惦念。”沈惜君目光依依,未有片刻移开。 东方溯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掩饰着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瞥到被一盆盆端下去的菊花,想了一想对张进道:“朕昨日去上林苑的时候,见到东北角那几株西蜀海棠还开着,王妃喜欢海棠花,你去折一些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飞蛾扑火 第三百一十三章 飞蛾扑火 沈惜君眸光一颤,有些惊讶地道:“陛下怎么知道臣妾喜欢海棠花?”她与东方溯虽说是夫妻,但赵平清的插足以及四个余月的南境征战,令他们真正相处的日子少之又少。 东方溯看了她一眼,徐徐念道:“朱栏明媚照横塘,芳树交加枕短墙。传得东君深意态,染成西蜀好风光。” 沈惜君露出一丝回忆之色,低声道:“破红枝上仍施粉,繁翠阴中旋扑香。应为无诗怨工部,至今含露作啼妆。”停顿片刻,她望着东方溯道:“想不到陛下还记着这首诗。” 东方溯颔首道:“朕听你念过,所以想着,你应该是喜欢海棠的。” 只不过是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示好,却令沈惜君感动不已,哽咽地道:“喜欢,臣妾很喜欢!” “喜欢就好。”东方溯沉默片刻,终是道:“平阳王府的事情,朕都听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登基大典之后,朕会册立你为皇后,你可以放心。” 阿紫等人听到这句话,皆有着如释重负的欢喜,虽说这长信殿是历代皇后所居之位,但东方溯一日未开口,沈惜君能否被立为中宫皇后就是未知之数,毕竟她是卫氏一族的人,更不要说还有慕千雪与身怀六甲的赵平清横在中间。 “多谢陛下。”沈惜君并未像阿紫他们那样欣喜,欠身行了一礼后,平视于东方溯,“陛下册封的,并不止臣妾一人是不是?” 东方溯颔首道:“是,还有平清与……千雪!” 沈惜君眼皮狠狠一搐,血色瞬间自那张明丽妩媚的脸上褪尽,身子微微发颤,好一会儿方才平复下来,但那张脸依旧白得如同透明一般,“陛下要娶璇玑公主?” “是。”东方溯徐声道:“正宫之下,以贵淑贤德四妃为正一品,其中又以贵妃为尊,所以朕打算册千雪为贵妃,王妃意下如何?” 沈惜君还未言语,阿兰已是急声道:“璇玑公主是西楚废后,陛下岂可册她为贵妃。” 东方溯目光中闪过一轮冷厉的精光,冷笑道:“何时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 阿紫听到他言语间的恼意,连忙拉着阿兰跪下去,“陛下恕罪,阿兰她是怕……怕……”她紧张地思索着,在手心腻出一层湿冷的汗水,方才想到说辞,赶紧道:“阿兰怕有心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来对付陛下,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出此言语,还请陛下开恩!” 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拇指的白玉扳指上,“王妃也是一样的想法吗?”他的声音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令殿内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音;阿兰也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之下闯了祸,又慌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许久,沈惜君平滑如镜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陛下与公主一直两情相悦,只是碍于过往种种,阴差阳错,不能相守,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岂有不好之理。” 她的回答令东方溯甚是惊讶,在他的印象里,沈惜君从来都是霸道任性的,但凡她看中意的,一定会不择手段争夺到手,连自己的婚姻也是如此,在沈惜君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为别人考虑”这五个字,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善解人意的话来。 “王妃果真是这样想的吗?”东方溯眉目间有未曾掩饰的疑色。 沈惜君微微一笑,“陛下是否觉得,应该大吵大闹,甚至誓死反对才合臣妾的性子。” 东方溯淡然一笑,“朕知道王妃从不喜欢千雪。” 沈惜君垂目望着自己素白的指甲,自从没了那个孩子之后,她就再没有涂过丹蔻,连艳红的衣裳都极少穿,因为一看到红色,她就会想起那一夜,从自己体内流出来的血还有……那团肉。 “是,臣妾从不喜欢她,可是陛下喜欢。”她伸手,握住东方溯搁在小几上的手,那么用力,仿佛要将他的骨血融入体内一样,“失去孩子之后,臣妾想了许多,也想明白了许多。”在短暂的停顿后,她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只要是陛下喜欢的,臣妾都会努力去喜欢!” 对视良久,东方溯抽回手,徐徐道:“你变了!” 是啊,变了,换作以前的沈惜君,绝不会说出这样委曲求全的话来。 望着自己落空的手掌,沈惜君眼底滑过一抹失落,旋即扬唇浅笑,“不好吗?” 东方溯盯着她,眸光幽若暗火,仿佛要看到她心底里去,“若这一切,都是你心中所想,很好,也不枉朕许你后位。” “多谢陛下。”在沈惜君又一次施礼后,张进冒雨走了进来,将新鲜折来的海棠花交给垂手站在一旁的宫人。 “好了,朕该走了,改日得空再来看王妃。”在经过尚跪在地上的阿兰身边时,脚步一顿,冷声道:“这一次,朕看在王妃的面上,饶了你,再有下一次,你也不必留在长信殿了。” “多谢陛下。”直至脚步声远去,阿兰方才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不知是在南境浴血征战还是登基为帝之故,东方溯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比以前重了许多,压得她连气也喘不出。 阿紫顾不得她,起身来到沈惜君身边,紧张地道:“宗姬,您还好吗?” 沈惜君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言不发地走到朱门边,遥遥望着那道滑入雨中的明黄身影,喃喃道:“他从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紫低低叹了口气,安慰道:“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可见陛下心中还是有宗姬您的。” “有我?”沈惜君吃吃笑着,泪水毫不征兆地自眼中流下,化做两道蜿蜒的泪痕,“他是愧疚利用了我,所以拿皇后之位来补偿,根本不是真心许我,他心里在意的,只有一个慕千雪,只有她!” “宗姬……”阿紫心疼于她,想再安慰几句,却被后者一语截断,“你不必安慰我,时至今日,我还会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他心里占了几分位置吗?” “可是阿紫……”沈惜君转过头,一边流泪一边捂着胸口道:“明明知道他对我不屑一顾,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就像飞蛾扑火一般。”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削其羽翼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削其羽翼 阿紫黯然,许久方才低低道:“不管怎么样,陛下肯许您中宫正位,总是一桩好事,您别想太多了。” 阿兰这会儿已是缓过神来,上前道:“是啊,含章殿那位怀着龙胎又百般讨好,陛下也不许她呢,还有这海棠花,奴婢相信,陛下早晚会明白您的一片情意。” 沈惜君移目落在一簇簇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上,喃喃道:“明白又如何,他的心早已许给了慕千雪;我于他,是皇后,也只是皇后而已。”她垂眸,望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泪水再一次淆然落下,“我甚至连怀一个他的孩子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害死。” 阿紫二人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陪着一道落泪。 这一日,秋雨绵绵,笼罩着看似华丽的长信殿…… 秋雨中的前朝,同样动荡不宁,虽然东方洄已经退位,但在朝中仍有不少亲信嫡系,而这些人,正是东方溯需要拔除的对象。 他不杀东方洄,但也绝不能给东方洄东山再起的机会! 吏部、户部、工部、兵部、军机处、御史台…… 不断有朝廷大员被御史弹劾,揪出以往贪赃枉法之事,从而被革职查办,最终结果大多是抄家流放,最好的是带着家人黯然还乡,当然也有因恶行昭昭而被问斩的;短短二十余日,就有将近二十名官员被处置,几乎是一天一个,且还在继续。 百官心里都明白,东方溯这是在借十三道御史清算旧帐呢,以往那些投靠卫氏一族从而青云直上的官员,如今一个个整日提心吊胆,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唯恐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被罢官砍头。 这一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天,终于放晴,云层尽散,秋阳高照,洒落一重又一重的细碎金光,但已不再如刚入秋时那般炎热。 软底绣鞋跨过及膝门槛,尹秋悄无声息地踩着一块块四四方方的金砖来到斜倚在紫檀榻上闭目养神的卫太后身边,低声道:“太后,魏敬成来了。” 卫太后缓缓睁开双目,朝尹秋伸出细嫩如年轻女子的手,后者会意地扶她坐起,又让宫人端水绞了毛巾递给卫太后,后者拭一拭脸,淡然道:“皇帝的刀,动到他头上了?” 尹秋轻声道:“魏敬成没说,不过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八九不离十。” 周宁打发宫人将水端下去后,小声道:“奴才听承德殿的人说,今儿个有御史在早朝上弹劾魏府尹,罪状听说一项项的列了整整七项,有不敬的,有贪赃的,还有枉法的,甚至还有不孝的;这要是七罪并罚……”他咂舌道:“魏府尹就算有再多的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猜着他这会儿来,必是找太后救命来的。” 卫太后抚过整齐的鬓发,凉声道:“可惜,哀家也救不了他,京兆府尹这个位置,皇帝是绝不会让他继续坐着的。” 尹秋询问道:“那奴婢去把他打发走?” 卫太后思忖片刻,道:“算了,把他叫进来吧,哀家叮嘱他几句,官职是保不住了,但这命还能一救。” “是。”尹秋依言退下,很快,殿外响起急促焦灼的脚步声,继而一脸憔悴的魏敬成快步走了进来,还未走到中间,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悲呼道:“求太后救命!救命!” 卫太后知其来意,却不说破,淡淡道:“这是怎么了?” 魏敬成苦着脸道:“启禀太后,早朝时分,御史弹劾臣七宗大罪,陛下这会儿已经下令御史台还有刑部彻查,臣……臣怕是危矣了,求太后看在臣多年来忠心耿耿的份上,救一救臣。” 卫太后盯了他道:“你希望哀家怎么救你?” 这话问得魏敬成一愣,未等他想好该怎么回话,卫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自是想方设法除去你们这些老人,换上自己的心腹,哀家可以替你开这个口,但结果只会让你的罪更重!” 魏敬成面如死灰,哆嗦着道:“那……该如何是好?” 卫太后徐徐叹了一声,说出魏敬成最不愿听的一句话来,“在皇帝下旨之前,认罪辞官,或许还能保你一条性命。” 魏敬成抬头,颤声道:“臣十年寒窗,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辞官就意味着……什么都没了,太后,臣实在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卫太后抚过绿梅锦绫长裙,起身走到他身前,徐徐道:“你以为哀家就甘心被困在这宁寿宫中吗?但不甘又能怎么样,一个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她这番话令魏敬成机灵灵一颤,好一会儿方才咬牙道:“臣明白太后的意思,但御史弹劾的罪名并非尽皆属实,臣……认不下!” “认不下也得认!”卫太后垂眸,目光冰冷似寒冬时分结冰的湖水,“御史弹劾了什么罪并不重要,重要的,这是谁的意思,谁又是他的靠山。当年,皇帝还是睿王的时候,你明着暗着几次与他做对,如今他当权,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你。”顿一顿,她又道:“说到这个份上,哀家也不妨再多说一句,这个节骨眼上,能保住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与性命相比,旁的都不算什么,你说是不是?” “太后所言极是!”这几个字,魏敬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正如卫太后所言,不甘又能如何,势不如人,终归是只能低头。 在唤他起身后,卫太后意味深长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将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魏敬成先是茫然,随即渐渐化为欣喜之色,连连点头,“臣明白,臣会依旧太后吩咐,向陛下辞官,希望陛下能够准许臣携家眷布衣还乡。” “如此就好。”卫太后微笑道:“陛下仁德,只要你好生认罪反省,当会从轻发落。” 对此,魏敬成自是迭声答应,再次行了一礼后,离开了宁寿宫,卫太后对尹秋道:“今儿个经文还未抄写,扶哀家去佛堂。” 第三百一十五章 长春观 第三百一十五章 长春观 “是。”尹秋应了一声,扶着她一路来到位于宁寿宫西侧的佛堂,进去的时候,一名三十余岁的长脸宫女正在扫尘,瞧见卫太后进来,连忙躬身行礼。 “起来吧。”卫太后走到佛龛前点了三柱檀香供上,合什片刻后,来到摆在旁侧的紫檀长桌前,尹秋赶紧上前铺纸磨墨。 卫太后取过惯用的狼毫笔,捻去一根细微的落毛后,醮了用松烟墨磨成的墨汁,在纸上誊抄着经文,她抄的是《心经》。 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弗,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故无作相、识空,故无觉相。何以故?舍利弗。非色异空,非空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如是。 檀香寂寂,化做淡淡轻烟索绕在这佛堂中,在又一次执笔酚墨后,卫太后终于开了口,“碧珠。” 那名长脸宫女连忙躬身道:“奴婢在。” 卫太后一边继续抄写经文,一边淡淡道:“去过了?” 碧珠恭敬地道:“是,照着太后的吩咐,奴婢去了长春观,也见到了玄明道长。” 卫太后头也不抬地道:“都说了什么?” 碧珠神色一正,低声道:“回太后的话,玄明道长说了,以血为媒的效果很好,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就可以起效,还请太后耐心等待。” 卫太后淡淡一笑,“只要有效,多长时间哀家都等得。”停顿片刻,她又道:“下次过去,告诉他,只要成事,哀家就依诺封他为国师,并扩建长春观,使其成为天下第一观,一偿他多年所愿。” 碧珠恭声道:“奴婢一定一字不漏地转告玄明道长。” “嗯。”卫太后应了一声,又抄了一段佛经后,凉声道:“哀家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碧珠恭声道:“找到了,只等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就可依计行事。” “嗯,此事倒不必太过心急,最要紧的是可靠,别到时候出什么乱子。” “太后放心,他是奴婢一个远房亲戚,六年前家乡遭灾,来了金陵讨生活,因为他懂些武功,奴婢就在一次禁军选拔之中,托李统领让他进了禁军当差,可以相信。他与奴婢的关系,只有李统领一人知晓,只要李统领不说,就算是璇玑公主,也猜不到他是咱们的人。” “好。”说完这个字后,卫太后不再言语,垂了双目继续一笔一笔在檀香幽幽之中抄录着佛经。 只是……这一句句导人向善的佛经,从未真正映入她心中。 秋阳明丽,穿过万丈高空,照落在四季不落的广玉兰叶上,为其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昨夜才爬出泥土的秋蝉躲在树叶中,争先恐后的嘶鸣着。 小元子越过正在打理庭院花木的宫人,一路来到正殿,朝正在与夏月说话的慕千雪打了个千儿,“公主。” 慕千雪眸光轻转,落在他身上,“可是有什么事?” 小元子点一点头,“奴才刚刚得到消息,魏府尹去了宁寿宫。”他是漪兰殿的管事太监,虽然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极有分寸,头脑也灵活。 夏月冷笑道:“他动作倒是快,这厢刚被弹劾,那厢就去见了卫太后,只是他也不想想,卫太后现在是什么处境,哪里能够救得了他。” 小元子迟疑道:“话是这么说,但京兆府尹管辖京畿重地,虽只是正四品却特许用银印,位同总督、巡抚,恐怕卫太后不会袖手旁观。” 夏月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卫太后会插手这件事?” 小元子仔细斟酌了言语道:“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自陛下登基以来,卫氏旧臣一个接一个被罢官甚至斩首,连卫候也被强行勒令致仕,若是再失去京兆府尹一职,卫氏一族在京中的势力,可就几乎空了,卫太后……会甘心吗?” 夏月细思之下,确是这个道理,不由得露出一层忧色,“公主……” 慕千雪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道:“京兆府尹一职,陛下一定是要握在自己手中的,而且……我并不认为卫太后会插手此事。” 夏月露出一抹讶然,旋即试探道:“公主是说,卫太后从此安份守己,不再觊觎皇位?” 慕千雪扯过一枝供在青花瓷瓶中的玉兰花轻嗅,徐声道:“她是否从此安份,我不知道,但以她现在的情况,是绝不敢将京兆府尹一职握在手里,那……就是一道催命符。” 小元子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道:“奴才不明白。” 慕千雪微微一笑,“陛下宽仁,故而厚待她与废帝,可她要是现在出面替魏敬成求情,就等于明摆着告诉陛下,她与废帝仍有争位之心,以卫太后的心思,岂会做这等蠢事。” 小元子恍然大悟,满面钦佩地道:“公主所言极是,是奴才想得不周全。”这一刻,他终于深信,宫中关于慕千雪的传言并非虚妄。 “再有几日,就要行登基大典了,虽说卫氏母子应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来,但还是要妨着一些。” 夏月会意地道:“奴婢会派人盯紧宁寿宫。”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今儿个一早,宁寿宫的碧珠出宫去了一趟长春观,跟着碧珠过去的人,在她走后去打听了一下,碧珠是来找观主玄明道长求平安符,临走时还捐了些散碎银子” 慕千雪盯着自己素白纤长的指甲,凉声道:“让十六查一查这个长春观的底细,小心为上。” 东方溯继位后,并未收回之前拨给慕千雪的那些,仍然由她差遣;另外,由于怀恩身亡,神机营尊者之位,由阿二暂代。 “是。”在夏月应下后,小元子笑道:“公主,今儿个天气好,不如去太液池边走走,刚才经过那里,发现内务府的人正往池里倒刚刚运来的红白二色锦鲤,还有那荷花,往年不到七月就谢了,可如今都七月中旬了,还开得极好,半点没有凋谢之意,还有旁边那几株铁树也都开了花,大伙儿都说是陛下登基的吉兆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太液池 第三百一十六章 太液池 看他在那里说得眉飞色舞,夏月不禁笑道:“你这话该对陛下去说才是,陛下一高兴,还能讨些赏呢。” “公主打赏也是一样的。”说着,小元子笑嘻嘻地伸出手来讨赏。 夏月哭笑不得地道:“你这家伙,说你胖还真就喘上了,还不赶紧把手缩回去。”见她作势要打,小元子赶紧缩手,可怜兮兮地望着慕千雪,“公主……” 慕千雪笑斥道:“好了,都别闹了。”待二人安静下来后,她又道:“话说回来,我自来了漪兰殿后,就一直事情不断,着实辛苦了你们;如今陛下登基在即,是该趁着高兴好好赏一赏。”稍稍一想,她道:“前两日内务府送过来几十匹缎子,我一个也用不了,你们拿去分了吧,若是不够再与我说。” 小元子本是一番玩笑话,没想到慕千雪真有恩赏,一时大喜过望,连忙叩首谢恩,起身后,他讨好地问道:“公主可要去太液池?” 夏月在一旁道:“赵太医说公主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去走走也好。” “好。”慕千雪点点头,扶着夏月的手徐步往太液池行去,小元子倒是周到,特意取了鱼食跟在后面。 到了太液池边,正如小元子所说,碧水之上,绿叶田田,无数或粉或白的荷花亭亭立于水上,在轻软荡漾的水波与耀眼的阳光之间,折出灿如锦绣的光芒,当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正如小元子所说,虽已入秋,却依旧灿烂盛放,没有半分凋谢之象,池水中,红白二色的锦鲤,在碧水莲叶间嬉戏游曳,为这七月秋日里难得一见的美景更增几分姿色。 “咦,这是什么花香?”夏月用力闻了几口自来了太液池边,就一直索绕在鼻尖的花香,非池中荷花也非玫瑰、牡丹一类的香气,竟是辨别不出来。 小元子笑着指了太液池一侧道:“喏,是那几株铁树开花散发出来的香气。” 夏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那几株十多年树龄的铁树上,淡红色的花蕊绽放,她咂咂称奇,“公主,奴婢长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铁树开花呢。” 小元子得意地道:“要不怎么说是吉兆呢,太液池连现两个吉兆,可见陛下继位,乃是天命所归!” 夏月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嘴这么甜,还想讨赏呢?” “哪有,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说话间,池边围了许多锦鲤,千头攒动,颇为壮观,这些锦鲤自幼被人饲养,一看到人来,自然而然地围过来等待喂食。 慕千雪取过一把小元子递来的鱼食洒下去,那些锦鲤顿时争相抢食,有几条甚至越出水面,鱼尾带起一连串的水珠,在阳光下犹如一颗颗晶莹无瑕的晶钻,璀璨夺目。 随着鱼食不断抛下,围过来的锦鲤越发得多,与浮在水上的碧叶荷花交相辉映,煞是好看;夏月瞧着有趣,也抛了几把鱼食。 “原来公主也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娇柔的声音,夏月笑容一僵,嘀咕道:“难得来太液池一趟,竟然会碰到她。” 她慢吞吞地转过身,与小元子一道朝大腹便便的赵平清屈膝,“见过平妃,平妃万福。” 夏月现在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即便心里再不喜欢,也不会轻易表露在脸上。 “免礼。”赵平清身后的阿紫等人也朝慕千雪行了一礼,她微一欠身,笑道:“我听内务府说新放了一些锦鲤在池中,就过来瞧瞧,哪知就碰到了公主,可真真是巧。”说着,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笑语道:“看公主气色,可比我上次去漪兰殿探望时好了许多,应该是大好了。” 慕千雪淡淡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让平妃记挂了。” “公主说得这么客气做什么,咱们可是很快就会是姐妹了。”赵平清笑意吟吟的说着,尽管东方溯未曾正式下旨,但已经露了口风,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得知东方溯传旨御绣坊,让他们除皇后、贵妃册封所穿的吉服之外,再置办一袭从二品九嫔之一昭容所穿的吉服后,这个传言就显得更加真实了。 慕千雪笑一笑,对她的话不置一词,赵平清也不在意,径直取过鱼食撒下去,望着再一次争相抢食,拼命挤着同类,甚至连鳞片挤落也不在意的成百上千尾锦鲤,微笑道:“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真是一点都不错,这些个锦鲤为了一口吃的,连命都不要了。” 夏月睨了她一眼,一语双关地道:“锦鲤争抢食物是为了能够活下去,不像有些人,无关生死存亡,仅仅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紫燕脸色一变,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月一脸无辜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听说紫燕姑娘打小跟着平妃,想来应该通晓文墨,难道连这般浅显的话都听不懂?” 紫燕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气恼不已,正要与其争执,耳边传来一记轻咳声,她知道,这是赵平清在警告自己,只得强行压下那股怒气,抿着唇不说话。 赵平清望着夏月,眸色深深地道:“几日不见,夏月姑娘口齿越发伶俐了。” 夏月虚虚笑道:“奴婢一向笨嘴笨舌,可当不起平妃如此称赞。” 赵平清笑一笑,忽地挺着大肚子朝慕千雪行了一礼,后者一怔,眉尖微蹙,“平妃这是做什么?” “多谢公主几番襄助陛下,若非公主不顾安危,倾力相助,陛下难以走到今日,陛下能够顺利登基,公主居功至伟;平清每每想起,实在感激不尽。”秋阳下,赵平清眼角闪烁着些许晶莹,似乎真的不胜感激。 慕千雪眸光倏地一冷,仿佛整片山林在一瞬间被冰封:“陛下继承帝位,乃是承先帝之意,遵先帝留下的遗诏,怎么到了平妃口中,就都变成了千雪的功劳;敢问平妃,你将先帝遗诏置于何处?”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绵里藏针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绵里藏针 赵平清被她说得一脸尴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儿方才赔笑道:“我只是感激公主罢了,并无它意,还请公主切莫误会。” 慕千雪冷冷道:“这样最好。”说着,她扫过后者隆起的腹部,“平妃也快生了,这阵子还是多在含章殿休养得好,以免提前动了胎气,相信陛下也是一样的意思。” 见她拿东方溯压自己,赵平清心中气恼不已,但她城府极深,越是心里不痛快,脸上的笑意就越深,“多谢公主一番好意,我一定在含章殿好生安养,以待临盆。” “那就好。”说着,慕千雪朝她点一点头,转身离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小聪子气得满面通红,“这个璇玑公主,实在太目中无人了,也就主子您能忍得了她,换了旁人才不惯她这狂妄无礼的性子呢。” 紫燕瞥了他一眼,“不是主子愿意忍她,是她有陛下撑腰,不得不忍!”说着,她劝着早已敛去笑意,一脸阴冷的赵平清,“现在册封礼未行,主子您暂且忍一忍,待册封礼后,不论陛下如何宠她,都只是从二品的昭容;到时候,她若再如此与您说话,便是以下犯上,无视宫规,主子可以名正言顺的处置她,还有皇后,她可也不喜欢璇玑公主。” “我知道。”赵平清咬一咬银牙,道:“长信殿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一听这话,小聪子赶紧道:“回主子的话,长信殿一直安静得很,并无异常。” 紫燕疑声道:“奇怪,陛下准备册封璇玑公主为昭容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王妃不可能没听说,怎么会没反应?” 赵平清走到依池而建的水榭中,水榭的栏杆是以汉白玉雕成,不论夏季太阳如何猛烈,这栏杆永远都是触手微凉,“丢了那块肉,倒是让她长进了不少。” 紫燕神色一动,试探道:“主子是说……王妃已经知道了,只是憋着不说?” “她既不聋也不傻,怎可能不知道。”赵平清冷笑道:“一向脑袋空空,只知道摆架子耍脾气的的昌荣宗姬竟然也懂得动脑子了,真是让人意外。” 紫燕迟疑道:“那现在……” 赵平清随手将剩余的鱼食都抛入池中,盯着迅速摆尾围上来的锦鲤,冷声道:“现在什么都不做,我倒要看看,她能忍得了多久。” 再说慕千雪,一言不发地回到漪兰殿,小元子接过宫人奉上的药,递过去道:“公主,该喝药了。”说着,他嘴唇动了动,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慕千雪接过药,凉声道:“想问我为何会突然翻脸?” “是。”小元子点点头,轻声道:“虽说平妃不是什么好人,但公主最后那番话,奴才……”他瞅了慕千雪一眼,大着胆子道:“奴才还是觉得稍稍过了一些,万一被平妃拿到陛下面前做文章,怕是对公主不利。” 慕千雪吹一吹散发着浓浓药腥气的汤药,神情淡然地道:“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她绝不敢在陛下面前说这些,连一个字都不敢提。” 小元子思忖半晌,茫然摇头,“奴才不明白。” 慕千雪喝了口略有些烫嘴的药汁,明眸微转,落在若有所思的夏月身上,“你呢,想明白了吗?” 夏月拧眉道:“奴婢只能隐约感觉到平妃的话不太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奴婢说不上来。” 慕千雪抚过芙蓉缎面的裙裾,容色冰凉地道:“别看她那番话说得好听,实际上危机重重,一旦我应下,就等于将陛下登基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一旦让赵平清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就算陛下知我心意,对这样的传言不屑一顾,可陛下身边的人呢?朝臣百官呢?一旦百官受流言所惑,认定我是干预朝政,迷惑陛下的妖女,就会口诛笔伐,要陛下灭妖女,正朝纲;待到那时,就算是陛下,也未必能够护我周全。” 听完这袭话,夏月与小元子皆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小元子最是不堪,额头冷汗涔涔滚落,忍不住举袖擦拭,声音哆嗦地道:“这平妃好生可怕,竟不声不响地挖了一个大坑来害公主,实在……实在……”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能够形容赵平清心机的话来。 慕千雪放下空碗,执帕拭一拭沾在唇角的药渍,冷冷道:“面对这样擅长绵里藏针的人,就得时时仔细,以免被她套入圈中而不自知。不过,经过今日,她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夏月忧心忡忡地道:“只怕风头一过,她又会变本加厉,防了今日未必能防明日,留着她始终是一个隐患。” 小元子也是一样的心思,连连点头,“姑姑所言在理,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得想个彻底解决的法子才行。” 静寂片刻,夏月眸色掠过一丝杀机,低声道:“既然她一门心思想置公主于死地,咱们何不来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小元子被她大胆的言语吓了一跳,骇然道:“姑姑,这……这会不会过份了一些?” 夏月嗤笑一声道:“她在害公主的时候,可曾想过‘过份’两个字,过份仁慈,只会害了自己。”说着,她朝蹙眉细思的慕千雪道:“陛下当日不顾您的反对,娶她为侧妃,是想借她来刺激王妃,好借用平阳王府的势力,现在陛下登基,平妃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死不足惜。” 慕千雪叹息一声,幽幽道:“赵平清确实死不足惜,但稚子无辜,不该祸及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再说,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若是死在我手里,我无法向陛下交待。这件事……等她临盆之后再说吧。” 夏月想想也确实如此,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在繁丽如春的如画秋光之中,日子一日日过去,离着七月二十七登基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尽管这件事是礼部操持,但不少事情需要内务府这边配合,故而打从入了七月后,内务府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经常一整日下来,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受惊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受惊 东方溯那边,既要拔除卫氏一族安插在朝中以及各州府的人,又要准备登基大典,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所幸南境一役,震慑了齐国与西楚,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齐国,此战之后损耗甚巨,没个几年光景难以缓过来;至于东凌,还是与以前一样,笼在一团迷雾中,看不清也摸不透。 诸事缠身的他,无法再像前阵子一样,每日抽空来漪兰殿,又怕慕千雪独自一人会寂寞,让内务府送了一对福州府刚刚贡上来的金刚鹦鹉过来解闷,这金刚鹦鹉羽色艳丽,远远望去似一团五色锦云。 夏月几个瞧着喜欢,一直在檐下逗弄那对站在铁架子上的鹦鹉,一名叫花蕊的小宫女还在那边不停地教鹦鹉说“公主万福”,但任她怎么教,那对鹦鹉只是扑楞着色彩缤纷的翅膀,一声也不响。 小元子笑道:“这金刚鹦鹉虽然羽毛艳丽,却不会学舌,你啊就别白费那个力气了。” 花蕊被他说得一阵气馁,点一点鹦鹉小小的脑袋,气呼呼地道:“笨蛋,教了你这么多遍都不会,不理你了!” 夏月被她可爱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你这妮子,与两只扁毛畜牲置什么气。” 花蕊脸庞微微一红,轻声道:“谁让它们这么不一窍,笨蛋!”话音未落,左侧一只鹦鹉突然张开尖尖的喙嘴,细声道:“笨蛋!笨蛋!” 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众人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小元子满面惊讶地道:“这……真是金刚鹦鹉吗?” 夏月仔细打量了一眼,蹙眉道:“看这羽色形态确实是金刚鹦鹉,可我从来没听说过,金刚鹦鹉会学人说话的啊,可真是奇了怪了。” 花蕊却没那么多疑问,一脸欢喜地对着那只鹦鹉道:“快说公主万福,快说!” 鹦鹉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仿佛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再次张开尖嘴,但说的仍然是那两个字,“笨蛋!笨蛋!” 小元子不禁笑出声来,指着花蕊打趣道:“听到了呢,它在说你笨蛋呢!” “才不是呢。”花蕊气呼呼地回了一句,瞪着还在不停叫“笨蛋”二字的鹦鹉赌气道:“笨鹦鹉!笨鹦鹉!” 慕千雪出来时,正好看到一人一鸟对话的滑稽情景,不觉莞尔,“你们这是做什么?” 夏月走过来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好奇地道:“奴婢记得公主在西楚时,也曾养过几只金刚鹦鹉,奴婢当时还问过伺鸟之人,都说金刚鹦鹉美则美则,却不会学舌,怎么到了这里就会了,难道是奴婢认错,这并非金刚鹦鹉?” 慕千雪抚一抚鹦鹉艳丽的羽毛,微笑道;“你没有认错,这确实是金刚鹦鹉,是那个人说错了,金刚鹦鹉确实大多不会学舌,却非绝对,还是有一些会模仿咱们说话,只是这样的品种少之又少,所以极少有人知道。” “原来是这样。”夏月话音未落,眼角余光憋见花蕊的手被鹦鹉啄了一口,痛得赶紧缩回手,生气地道:“坏鹦鹉,真坏!” 慕千雪看到她手指渗出一丝殷红,道:“赶紧去找止血的药膏涂上,鹦鹉嘴利,往后不要再这样弄她了。” 不等花蕊言语,小元子已是道:“我那里有止血消痛的药膏,你等着,我去取来。”花蕊上个月刚满十五岁,今年才入宫当差,还留着天真烂漫的个性,漪兰殿上下皆是很喜欢她,多有照拂。 在小元子离开后,夏月见两只鹦鹉一直在啄铁架子,道:“它们怕是饿了,吃的东西呢?”后面那句,她是在问花蕊,刚才内务府送来时,是花蕊接得手。 花蕊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内务府只给了我两只鹦鹉,旁的什么都没有。” “定是内务府忙得忘记送过来了。”说着,夏月道:“公主,奴婢过去一趟吧,正好燕窝也吃得差不多了,一道去取些来。” “去吧。”得了慕千雪的话,夏月离开漪兰殿,在艳艳秋光下往内务府行去,在经过一条长巷时,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紧接着一团黑影迅速往夏月扑来。 “啊!”夏月骇然惊呼,事出突然,她只看到黑影中间一双幽绿诡异的竖瞳,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在黑影将要撞到她的时候,一只脚踢在黑影上,将其狠狠踢飞了出去! “喵!”随着一声凄厉可怖的叫声,那团黑影像块破布一样落在地上,这次夏月看清楚了,是一只黑猫,但体形较寻常家猫大了许多。 黑猫甚是凶狠,被这样踢了一脚,站起来后竟然还要往夏月扑去,吓得后者连连后退,正不知所措,耳边传来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别怕。” “呯!”黑猫再次被踢得飞起,重重撞在墙上,这一次,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但没走几步就四条腿一软,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确定黑猫不能再伤害自己后,夏月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随即想起刚才帮自己对付黑猫的那个人,赶紧抬眼看去,那是一名年轻俊挺的男子,看那衣饰,应是宫中禁军,正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 夏月脸颊不由自主地一红,连忙后退一步,屈膝行了一个万福,“多谢公子相救。” “不过是举手之劳,最要紧的是姑娘没事。”男子温和的笑容令夏月觉得很舒服,仿佛置身于三月春光之中。 夏月看了一眼还在抽搐的黑猫,心有余悸地道:“这猫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突然就扑了过来,真真是吓人。”说着,她想起一事,有些担心地道:“也不知这猫是谁人所养?” 被连着踢了两脚,这猫必死无疑,若是与她一样的宫人所养,那还好说,万一要是哪位太妃娘娘豢养,追究起来,着实有些麻烦。 男子看出她心中的忧虑,道:“姑娘放心,这猫原本是郑妃所养,郑妃随恭王搬离昭明宫时,没有将它一并带走,任由它在宫中自生自灭。” 第三百一十九章 张良 第三百一十九章 张良 听得是野猫,夏月放下心来,既是无主的畜牲,死了也就死了,不会有人再追究不休。 “这样的野猫宫里还有几只,都是原先的主子娘娘留下来的,这阵子里里外外都忙得不可开交,没人去管它们,没想到竟然凶性大发地攻击起人来;看样子得与内务府说一声,让他们派人把猫都抓了赶出去,否则下次真要是伤到人就不好了。”说着,他拧眉道:“只是我巡逻路线并不经过内务府,得找人去传话才行。” 夏月微笑道:“我正好要去内务府,我与说就是了。” “那就麻烦姑娘了。”男子欣然点头,又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姑娘芳名,可否告之?” 夏月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目低声道:“我叫夏月,在漪兰殿当差。” “原来是夏姑娘,在下张良,在禁军五营当差。”禁军共分十二营,每营数百到上千人,并不相等。 夏月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欠一欠身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了,刚才之事,多谢了。” 张良拱手道:“姑娘客气,慢走。” 夏月举步离去,在走至拐弯处,悄悄往后面瞥了一眼,发现张良还站在原处看着自己,脸颊顿时又红了几分,心也蓬蓬跳得厉害,走出老远方才渐渐平复下来,但张良二字,已是牢牢印在了脑袋中。 到了内务府,等了好一会儿,内务府总管白明芳才匆匆走了进来,未等夏月言语,他已是满脸歉意地道:“让夏姑姑久等,实在过意不去,万望见谅,见谅!” 夏月起身道:“白总管言重了,你事务繁忙,我等一会儿也是应该的。” 一听这话,白明芳顿时连连摇头,“最近真是忙晕了,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喏,这不再有两日就要行登基礼了,御绣坊那边还没将龙袍绣好,礼部那头一天来催好几趟,真真是急死人了。”倒了一会儿苦水,白明芳想起还没问夏月来意,赶紧道:“对了,夏姑姑亲自过来,可是公主有什么吩咐?” “倒也没什么,就是今儿内务府送了两只金刚鹦鹉去漪兰殿,结果鹦鹉送去了,吃的东西却忘记一并送去了,另外公主素日所用的血燕也差不多了,所以过来一趟。” “这群小崽子,真是越来越粗心了。”白明芳低斥了一句,堆笑道:“夏姑姑稍等,我这就让人去拿来。”在将事情交待下去后,他又问道:“除了这两样东西,姑姑可还需要什么?” “东西倒是不需要了,就是得麻烦白总管得空的时候,将流窜宫里的野猫抓起来,万一伤到宫中哪位主子娘娘,可就不好了。”得知夏月过来之时,差点被一只黑猫所伤,白明芳神情严肃地道:“多谢姑姑提醒,等忙过这两日,我立刻就派人都抓起来。” “白总管记得就好。”等了一会儿,两名小太监走了进来,各捧了两盒血燕,还有一袋栗米混着松子的鸟食。 “这么多东西姑姑一人也不好拿,让他们帮着送去漪兰殿吧,姑姑代我向公主问声好,待我忙过这阵子,就去给公主请安。” 慕千雪虽然还未正式受册封,但谁都知道她是新帝心尖上的人,白明芳自是百般讨好,不敢有半点怠慢。 “白总管有心了。”夏月福了一福,刚要离去,意外看到紫燕迎面走来,后者没想到夏月也在,愣了一愣,旋即笑吟吟地道:“想不到夏姐姐也在,真是好巧。” 听到“夏姐姐”三字,夏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悄悄搓了一下手臂,虚笑道:“是巧呢。” 紫燕目光掠过夏月身后的两名小太监,最后落在白明芳身上,微笑道:“白总管,血燕有了吗?” 白明芳一怔,悄悄看了夏月一眼,搓手道:“实在不好意思,这血燕都用光了,不过上等官燕还有许多,我立刻让人去拿。” 尽管白明芳那一眼的动作很细微,还是被紫燕发现,不动声色地道:“上次来的时候,白总管说过阵子会有,结果我过阵子来,又都用光了,还真是不巧。” “都怪底下人粗心,忘了给平妃娘娘留着,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们。”说着,白明芳又道:“烦请紫燕姑娘与娘娘说一声,请她多担待着一些,下次再有血燕送来,我一定亲自送去含章殿。” “娘娘一向体谅下人,当然会担待,就怕……有人利用娘娘的好心,拿着本该给娘娘的血燕做人情。”不知不觉间,她已是走到夏月身后一名内监身边,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揭开锦盒盖子,露出里面一盏盏通透鲜红的血燕,冷笑道:“白总管,你可真真是大方。” 白明芳没想到她会突然如此,饶是向来处事圆滑的他,也不禁大为尴尬,不知怎么说才能圆这个场面,一时脸憋得通红。 夏月扫了紫燕一眼,唇角轻扬,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平妃娘娘如今怀着龙胎,除了陛下,这昭明宫里头,就属平妃娘娘最矜贵了,白总管怎么会拿平妃娘娘的东西做人情呢。” 紫燕指了指四个锦盒,冷笑道:“那这些血燕算怎么回事,一边与我说血燕没了,一边就给了你们漪兰殿四盒。” “这哪是都给漪兰殿的啊,是白总管听我提起血燕,想着平妃娘娘那边忘了送去,赶紧让底下人取来准备送去含章殿,结果你正好来了。” 白明芳朝夏月投去感激的一瞥,顺着那话道:“可不是嘛,这两盒原本就是送到含章殿去的,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了平妃娘娘啊,哪知被紫燕姑娘这么误会,可真真是冤枉死我了。” 紫燕冷哼一声,根本就不相信,不过白明芳与夏月统一了口风,她也不能强说什么,“这么说来,倒还是我的不是了?” 白明芳素来八面玲珑,自不会得理不饶人,笑道:“紫燕姑娘也是紧张平妃娘娘,要是换了我,只怕还要激动呢。” 紫燕虚虚一笑,取过内监手里的锦盒,“既是这样,就多谢白总管了。” 在她离去后,白明芳立时敛了笑容,面色阴沉地朝她背影啐道:“哼,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就是仗着腹中的龙胎嘛,母凭子贵,哼,还以为真能生下来吗?”―― 后面还有一到两章,晚点更新,亲们明天上午来看哦 第三百二十章 老死不相往来 第三百二十章 老死不相往来 夏月起初只当他是发牢骚,哪知越听越不对,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分明话里有话,仿佛……有什么人要对付赵平清腹中的孩子。 夏月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白总管,平妃腹中的龙胎可是有什么问题?” 白明芳脸色一变,连忙赔笑道:“龙胎能有什么问题,我那些话……就是随口乱说的,夏姑姑可千万别当真。”说着,他又急急道:“我还有事,就不留姑姑多说了,改日得空一定去给公主请安。” 他这个样子,令夏月更加肯定他有事隐瞒,且与赵平清有关,只是白明芳不肯讲,她也不好强迫,带着剩下的两盒血燕离开。 回来漪兰殿,她将这件事说给慕千雪听,临了道:“奴婢想了一路,这宫里头最不希望平妃诞下龙胎的,非王妃莫属;公主您说,会不会是她?” 慕千雪思忖片刻,凝声道:“沈惜君在陛下南征之时,痛失孩儿,如今见赵平清身怀龙胎,未必不会起加害之念。” 夏月迟疑地道:“那……可要提醒平妃?”她并不喜欢赵平清,确实来说该是讨厌才对,但她腹中怀的,毕竟是东方溯骨肉,好不容易长这么大,要是就此没了实在可惜。 慕千雪也是一样的心思,叹息一声,道:“稚子无辜,有机会有提醒一下吧,但别直言王妃,毕竟这一切只是猜想。” “奴婢省得。”夏月应了一声,道:“奴婢去炖盏燕窝,待会儿公主午睡醒来正好可以用。” 夏月捧着血燕来到小厨房,取了一盏放到小盅里,这些血燕都事先挑净了毛,无需再挑,直接添水放到炉火上炖煮,注意火候即可。 望着暗红的炉光,不知不觉间又想起了巷间遇到的那道身影,张良……以后还会见到吗? 七月二十二日,天气与前几日一样的晴好,看这样子,明日登基大典时,应该也会天公作美,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这一日,自从东方溯登基后,就门庭冷清的宁寿宫难得多了几位来客,沈惜君面色冷郁地扫了一眼平阳王妃,抬眼道:“母后特意传儿臣过来,就是为了见她吗?” 卫太后摇头道:“什么她她她的,这是你母亲。” “母亲?”沈惜君冷笑着别过头,“我没这样的母亲。” 平阳王妃走到她面前,痛声道:“你这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认我了吗?” “是!”这个字,沈惜君说得毫不犹豫,“从你逼我喝下堕胎药的那一刻起,你我就恩断义绝!” “你!”平阳王妃身子颤抖不住,既生气又难过,哽咽道:“我生你养你,十八年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视你如掌上明珠,现在你为了一块肉为了一个男人,就要与我断绝母女关系,你怎么这样狠心。” 沈惜君漠然一笑,“容我提醒一句,王妃口中的那个男人,是当今大周天子,九五至尊;那块肉,则是陛下龙种!” “惜君。”卫太后加重了语气道:“你母亲就算真有什么错,本意也是为你好,你又何苦这样咄咄逼人。” 沈惜君冷笑道:“今日这一切,皆是她自己造下的孽,怨不得我。”说着,她抚着平坦的腹部,咬牙道:“终此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也绝不会原谅害死它的凶手!” “不管怎样,她终是你母亲,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算是怎么一回事。”卫太后叹息一声,道:“惜君,听母后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吧。” 迎着卫太后带有几分警告的目光,沈惜君面无表情地道:“请母后恕罪,儿臣做不到。”说罢,她屈一屈膝,“若母后没别的事情,儿臣先行告退。” 不等卫太后答应,她已是转身离去,在她快要踏出朱红门槛时,平阳王妃忽地道:“你以为陛下的内疚能够持续多久?” 沈惜君脚步一顿,但并未回头,“你想说什么。” 平阳王妃走到她身前,眸色深深,“我知道陛下准备登基之后册你为后,但你我都知道,陛下并不爱你,哪怕之前答应太后赐婚,也是出于被迫及利用;后位,是他对你的补偿,可一旦内疚退去,他就会越来越看你不顺眼,当这种感觉到达顶点后,他会想法设法废了你的后位,让璇玑公主取而代之,因为那才是他真正要娶得人,也是他唯一所爱之人!” 沈惜君露在刺金袖口外的十指不住颤抖,容色冰冷地道:“说够了的话就让开!” “闯西楚,平南境甚至逼宫夺位,一切一切,与其说是为了睿王自己,倒不如说是了为慕千雪。”平阳王妃伸手握住如生铁一般冰冷的十指,语重心长地道:“惜君,你醒一醒吧,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甚至……甚至只要璇玑公主一句话,他就可以取你性命,他不值得。” 沈惜君默然相视,就在平阳王妃以为她被自己说动的时候,掌中倏然一空,耳边响起森冷的声音,“值得与否,不需要你来教我;你放心,哪怕将来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我也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永远不会!”扔下这句话,她拂袖离去,任何平阳王妃如何呼唤都不再停步。 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平阳王妃无助地望向卫太后,“太后……” 卫太后抚过以银线绣大朵蟹爪菊的裙裾,淡然道:“由着她去吧,现在你就算说破了嘴,她也听不进去,非得自个儿栽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 平阳王妃忧心忡忡地道:“惜君的性子,太后您是知道的,就算这头破了,血流了,她还不肯回头,再说她这个样子,怎么助太后……” “无妨。”卫太后抬手打断道:“哀家也只是先期探探她的口风,你放心,她……”卫太后抚一抚脸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很快就会回头。” 平阳王妃却没有这样的信心,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最钟爱的女儿。 如果时光倒流,她还会那样非置沈惜君腹中孩子于死地吗?想来……应是不会了;可惜,这世间从来没有后悔药。 第三百二十一章 前一日 第三百二十一章 前一日 漪兰殿的花木皆由花匠细心打理,故而并不见丝毫凋零之意,相反,各种应时花卉勃勃盛开,蔷薇,绿菊、雁来红、万寿菊在晴好的秋阳之下,竟有一种恍若春日的错觉。 慕千雪站在庭院中,拆了一朵蔷薇在鼻下轻嗅,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垂落地面,四周繁花如锦,几片被风吹落的花瓣落在裙裾上,犹如映在上面,不时引来正在采蜜的蝴蝶,翩翩飞舞,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突然,一只手自慕千雪纤指间取过那朵殷红的蔷薇,簪在她如云乌发上,“嗯,这样就更美了。” 慕千雪惊喜地望着眼前的身影,“陛下怎么来了?” 东方溯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朕不能来?” “岂敢,只是听小元子说御绣坊刚刚才将明日登基大典要用的吉服绣好,送去了承德殿,所以陛下这会儿该是在试朝服才对,来我这里,可不是耽误事情吗?” 东方溯牵过她素白如玉的手,随口道:“御绣坊手艺一向极好,这吉服想必合身,不试也罢。” 慕千雪抿唇笑道:“明日可是陛下登基的日子,最要紧不过,哪里能这么随便。”说着,她推了推东方溯,“陛下还是赶紧回承德殿去吧。” 东方溯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朕大老远过来,你总得让朕喝口茶,坐会儿再走啊。” 慕千雪也发现自己赶得急了一些,脸庞微微一红,“我也是不想陛下误事。” “只是一小会儿罢了,误不了,而且……”东方溯叹了口气,“朕也确实有些累,想歇一歇。” 慕千雪看到他眉眼间的憔悴与疲惫,切声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东方溯低低道:“前日接到四川急报,蜀州、保宁、顺庆三地守将不肯交出兵权,起兵谋乱。” 静默片刻,慕千雪轻声道:“这种情况,陛下应该早有预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甘心交出兵权。” 东方溯颔首,沉声道:“朕料到了,可真来临时,还是有些难过,每每起兵交战,苦的都是无辜百姓,只是蜀州一地,就已经有上百名无辜百姓受牵连,或死或伤;更可恨的是保宁守将,竟然拿保宁府成千上万的百姓来当自己的护身符,可恨!” 慕千雪反握了他略有些颤抖的手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陛下一般体谅顾念百姓,更多的是一些只顾自身利益的阴险小人,他们不值得陛下动气,更不值得陛下妥协!” “朕知道!”东方溯轻吸一口气,冷声道:“朕已经命四川巡抚尽快剿灭这些叛贼,一个不留!”顿一顿,他蹙眉道:“只是保定府的情况很是棘手,那个逆贼放言出来,如若攻城,就屠杀城中老幼,一个不留!” 慕千雪微笑道:“麻烦的并不是保定府,而是保定府的守将,只有他死了,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东方溯烦燥地道:“朕当然知道,但……”话说到一半,他忽地止了话,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神机营?” 慕千雪点头道:“保定府守将是卫氏一系之人,但他手底下的那些将领并不是,只是迫于形势或者威胁,才跟着他一同叛乱;只要他一死,叛乱的理由自然就不存在了。” 这一句句话语落在东方溯耳中,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郁结数日的心情豁然开朗,露出欣喜之色,“正是你说的这个理,唉,这么简单的事情,朕怎么就想不到呢。” “陛下不是想不到,而是太过在意百姓安危,以致乱了方寸,神机营之人,尽皆武功高强又善于隐匿,取一名地方守将性命,当不是什么难事。” “好,朕一会儿就传旨让十三他们去保定府。”说着,他轻刮了一下慕千雪的鼻梁,笑道:“你替朕解了一道难题,说说,想要朕怎么谢你?” 慕千雪侧一侧头,琉璃滴珠步摇的流苏打在脸颊边,有细微的凉意,“陛下真想谢我?” 东方溯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慕千雪浅笑盈盈,替他正一正九龙穿云长袍,以金线绣成的九条金龙,在秋阳下有凛冽的夺目,似要破衣而出,乘风直上飞天,“那就请陛下,一直——一直都做一位好君王,初心永不改!” 东方溯凝视她须臾,郑重道:“好,朕答应你!”话音未落,太阳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刺痛感,如无数尖针在刺一样,所幸这阵刺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消失无踪。 慕千雪见他脸色不对,紧张地道:“陛下怎么了?” 东方溯怕她担心,随口道:“没事,只是突然想到东方洄身边那几个暗卫,阿二至今还没查到他们的底细,也破解不了他们的藏身术,真不知这样的人,东方洄身边还有多少,故而有些担心。” 慕千雪不疑有它,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既然破不了他们的藏身术,就让他们主动现身。” 东方溯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从东方洄身上下手?” “不错,解铃还需系铃人;既然他们是东方洄的护卫,那么在东方洄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会现身;只是他们武功奇高,想要将他们抓获,一定得仔细筹谋,除了人手之外,还要设法借用天时地利。” “好,朕知道了。”东方溯话音落下不久,本该在承德殿的孙兴走了过来,恭敬地打了个千儿,垂目道:“陛下,恭亲王在承德殿外求见。”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东方溯说了一句,道:“他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恭亲王只说急事求见陛下。”听着孙兴的话,东方溯思忖片刻,对慕千雪道:“朕过去瞧瞧,等明日登基大典过后,朕再来看你。” 在慕千雪的目送中,东方溯离开了漪兰殿,到了承德殿,果见东方洄正等在那里,见他过来,连忙躬身行礼。 东方溯负手走入殿中,冷然道:“何事急着见朕?”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讶然回头,只见东方洄双膝跪地,满面悲痛地道:“臣特来向陛下请罪!” 第三百二十二章 登基大典 第三百二十二章 登基大典 东方溯走到御案后坐下,接过孙兴递来的茶淡淡道:“皇兄这话从何说起?” 东方洄痛声道:“臣已知蜀州、保宁、顺庆三府守将谋乱一事,此事虽非臣指使,但多多少少与臣有关,想到万千百姓间接因臣受苦,臣就心中不安,尤其是保宁府,臣……实在罪该万死。” 东方溯揭开盏盖,望着氤氲升起的茶雾,淡然道:“既与你无关,就别多想了,该处置哪些人,朕心中有数,起来吧。” “陛下圣明!”东方洄激动地磕了个头,待得起身后,他小声道:“臣听说,陛下派了四川巡抚去镇压叛乱?” 东方溯微一点头,“四川巡抚以前曾跟随父皇征战沙场,文武兼备,又长于谋略,乃是最适合的人选。”顿一顿,他轩眉道:“怎么,皇兄有意见?” 东方洄连忙道:“陛下深思熟虑挑选出来的人,自是再合适不过,臣怎会有意见,只是担心强行镇压之下,恐怕会有许多无辜百姓伤亡。” 东方溯听出他话中有话,不动声色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不能由着他们作乱。” 寂静片刻,东方洄拱手道:“臣恳请陛下允许臣前往四川,臣一定会设法劝说他们投降,也好避免伤亡。” 东方溯盯了他半晌,凉凉一笑,“皇兄何时变得这样关心百姓了?” “臣只想替陛下分忧,还有就是……稍稍弥补以前犯下的过错,还请陛下恩准。” 东方溯喝着青瓷茶盏中碧色盈盈的茶水,一口又一口,在茶水甘冽的清清香中,缓声道:“皇兄有这个心,朕很高兴,不过此事朕已经有了安排,无需皇兄奔赴千里;再者,四川现在兵荒马乱,万一皇兄出了什么事,朕要怎么向母后交待?” “臣……”东方洄刚说了一个字,便有冰凉的声音垂落,“好了,此事无需再议,皇兄若没别的事情,就跪安吧,朕还有奏折要看” 东方洄无奈咽下嘴边的话,拱手退出了承德殿;孙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声问道:“陛下,难得恭王肯主动要求前去四川消弥祸患,您为何不答应他?” 东方溯洄盯着殿外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身影冷冷一笑,“你当他真那么好心吗?” 孙兴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奴才愚笨,不明白陛下之意。” “若他去了四川后,那三名守将不战而降,所有功劳就都归于他一人身上,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孙兴恍然,“奴才明白了。” 东方溯晃一晃喝了大半的茶水,凉声道:“再者,不打这一仗,始终不知地方上还藏了多少卫氏的爪牙,这些人,哪怕留着一个也是祸患。” “陛下圣明。”说着,孙兴又轻叹了口气,皱着那对长长的眉毛道:“只是苦了保宁府的百姓,不知得死伤多少。” “朕已有法子对付那贼子,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说话间,张进走了进来,恭声道:“陛下,御绣坊的人已经等候多时,是否传他们进来试吉服?” 东方溯搁下茶盏,淡淡说了一个字,“传。” 再说东方洄那边,一直到乘上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方才沉下脸,等候在马车中的绿衣在示意车夫驱车前进后,轻声道:“王爷,陛下可是没有答应?” 绿衣知道东方洄一退位,琉璃坊就会成为东方溯的目标,当机立断带着一群供奉离开琉璃坊,一直东躲西藏,直至东方洄被册封恭王,赐居恭王府,方才悄悄潜了回来,一直藏身于恭王府中。 在车轮徐徐中,东方洄攥了双手,恨声道:“才当了几天皇帝而已,这架子就摆得十足,连话也不让本王多说一句!” 绿衣忧声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东方洄缓了缓气,冷声道:“本王现在是出不了金陵城了,唯今之计,只有写几封书信,你赶在传旨信差之前送到他们手中,希望他们看到本王的信后,可以出城投降,尽量保住那些没有明着露面的官员。”说着,他恨恨一拍窗框,“都是一群没长脑子的蠢货,不事先称称自己的份量就敢起兵谋乱,还真以为凭那一个两个城池,就能与东方溯抗衡吗?若真是这样,本王又岂会让出帝位,屈居在他之下!” 绿衣安慰道:“事已至此,王爷再生气也没用,所幸江宁、苏州那几位都听从了王爷的劝告,不曾生事,这几个地方才是最要紧的。” 东方洄深吸一口气,颔首道:“不错,四川三府,离京遥远,又处于山壤之中,没了虽可惜,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只是少了一个机会。” “陛下应该也是防着王爷您名声太盛,所以才不肯答应。”绿衣替他抚平衣衫上深刻的纹路,幽幽道:“这陛下的心思,可是一日比一日深了。” 东方洄冷声道:“再深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中了本王计,等着吧,本王等着他亲手杀死慕千雪的那一日。” 天空中,波谲云诡,变幻莫测,一如掩藏在盛世下的种种算计。 人世间,最可怕的,永远都是人心…… 七月二十七日,刚过四更,承德殿便点起数十枝金销硬烛,将里外照得通明如白昼,无数宫人穿梭其中。 张进与孙兴二人小心翼翼接过宫人捧在手里的衮冕与吉服,替东方溯一一穿戴起来。 衮冕以玉草做成,前后垂下白玉珠十二旒,两边则垂下五色丝绦做成的垂绳,每条垂绳上同样要贯以黄玉,垂于两耳之旁。 相较滚冕,吉服无疑要复杂的许多,玄衣、黄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等等,足足有六七层;上面刺绣除了惯常帝王衣裳所见的九龙之外,还有日、月、星、山、火等等,共十二种,预示天下升平,江山永固。 在将最后一样玉环挂在东方溯腰间后,孙兴等一众承德殿宫人拍袖跪下,三呼万岁,之后随东方溯前往宗庙,文武百官分列两边,见东方溯到,立刻跪地行礼,同时钟鼓齐鸣。 第三百二十三章 空欢喜 第三百二十三章 空欢喜 在祭告天地宗庙后,东方溯重新回到承德殿,入正大殿落座,文武百官依官职高低依次入内,在鸿胪寺官员宣读过召书后,行五拜三叩头的大礼。 东方洄亦在其中,每磕一个头,他心中的恨就加深一分,就在一个月之前,他还坐在那个位置,受百官朝拜,却在一夕之间,被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贱种夺去,从此卑躬屈膝不说,还要处处看其脸色。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礼毕,鸿胪寺官员捧诏书一路经奉天门,金水桥,到达午门,放入一早等候在那里的云舆之内,送至承天门,再次宣读诏书。 至此,整个登基大典结束,从这一日起,东方溯正式登基为帝,大周亦从这一日起,改元永平。 永平元年的七月二十七日,经由翰林院官员之笔载入史册之中,流传千古! 大典过后,东方溯接连颁下三道册封旨意,着张进前往三宫宣旨,并晓谕六宫上下。 含章殿中,小聪子立于檐外,神情焦灼地望着宫门,翘首盼望的样子,像是在等什么样来。 紫燕跨过朱红门槛来到他身边,“旨意还没来吗?” 他们都知道,东方溯一登基就会立刻下旨册封,所以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等着旨意到来。 “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小聪子话音刚落,便看到张进手捧圣旨走了进来,紫燕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去行礼,“给张公公请安。” “紫燕姑娘客气。”张进笑一笑,道:“平妃娘娘可在?” “在呢,公公请。”紫燕赶紧将他请入殿中,赵平清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站起身来,跪迎她等候多时的册封旨意。 虽不是皇后,但一品贵妃也足以让她站在无数女子之上,从今往后,赵氏满门,都将以她为荣,以她为耀! 而这——只有她的起点,终有一日,她会取代沈惜君入主长信殿,成为大周皇后,母仪天下! 张进展开绘满祥云的圣旨,扬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妃赵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位在掖庭之列。克著音徽礼昭典册之荣,宜加宠锡兹仰承皇太后慈谕。着即册为从二品昭容。尔其益修妇德、矢勤慎以翼宫闱。永佩纶言、副恩光而绵庆祉钦哉。” 赵平清愣愣跪在那里,她刚才听到了什么,从二品昭容?东方溯册封她为九嫔之一的昭容,这怎么可能? 身为正妃的沈惜君被册为皇后,她既为册妃,又身怀龙种,理该册为贵妃,昭容……这怎么可能。 错了,一定是她听错了! 含章殿人也是满面惊愕,所有人都以为赵平清一定会被册为贵妃,结果却只册封从二品昭容,甚至连九嫔之首都不是,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紫燕最先回过神来,诧异地抬起头来,“张公公,娘娘被册为昭容?” “是啊,以后就该改口叫昭容娘娘了。”说着,他笑眯眯地望着一言不发的赵平清,“昭容娘娘,接旨吧!” 他的话令赵平清自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勉强挤了一丝笑意在脸上,恭声道:“臣妾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赵平清接过圣旨后,张进道了声喜便退出了含章殿,他一走,赵平清立刻展开圣旨,一个字接一个字地看着,在看到“从二品昭容”五个字时,瞳孔倏然一缩,面颊苍白如飘在池上的残冰,嘴唇不住哆嗦。 她没有听错,张进也没有念错,东方溯……东方溯真的只册她为昭容…… 紫燕也看清了圣旨上那一个个用朱砂写就的大字,难以置信地道:“娘娘怎么会只是昭容,内务府明明置办了贵妃吉服,不对,这不对。” 赵平清眸光一抬,盯着小元子道:“立刻去一趟长信殿还有漪兰殿,看陛下传去这两殿的旨意是怎么写的。” “嗻!”小元子打了个千儿,快步离去,在等小元子归来的时间里,赵平清面色阴沉地坐在椅中一言不发;她不说话,含章殿上下自然也不敢言语,气氛沉重而僵硬。 过了小半个时辰,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元子的声音出现在视线中,赵平清眸光一厉,冷声道:“如何?” 小元子喘了口气,垂首道:“启禀娘娘,张公公在来含章殿之前,就分别去了长信殿与漪兰殿传旨,奴才设法打听了一下,陛下册了王妃为中宫皇后,至于璇玑公主……她……”小元子瞅着面色冷郁如冰的赵平清,迟疑着不敢说下去。 赵平清眼角微微一搐,按着心中的恨意道:“陛下册了她为贵妃是不是?” 小元子无奈地点头,“是。” 紫燕骇然色变,脱口道:“这不可能,陛下怎么会册她为贵妃,定是你弄错了,赶紧重新去打听。” 小元子愁眉苦脸地道:“我也盼着是自己弄错了,可内务府那边已经将贵妃册封所用的吉服送了过去,所以……应该是不会错的。” “陛下他……他……”紫燕有心想说东方溯糊涂,又恐殿中人多嘴杂,落了话柄在别人手里,生生将嘴这的话咽了下去,对垂手立在两边的宫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在殿内只剩下他们几人后,紫燕望着面色阴沉如晦的赵平清,有心安慰几句,却寻思不出合适话来,只能低低叹息着。 赵平清紧紧攥着紫檀扶手,咬了银牙一字一字地道:“我早知他绝情,却不想绝情到这个地步,昭容……”她讽刺地道:“他不怜惜我也就罢了,竟连这个孩子也不怜惜半分,真是好狠的心。” “璇玑狐媚惑主,偏偏陛下还视她如珠如宝,连正一品贵妃之位也许了她,真是糊涂至极。” 赵平清冷笑连连,“他不是糊涂,而是在他眼里,除了璇玑,其他都不值一哂,包括他的亲生骨肉!”她越想越恨,胸口起伏如潮水,眉桃眼角皆是比禁军腰间钢刀更为雪亮锋利的恨意。 紫燕怕她心情起伏过剧,会影响腹中龙胎,连忙道:“主子小心动了胎气!”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心难平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心难平 赵平清努力压了压心里的怒气,终还是压不下去,狠狠一张拍在小几上,震得茶盏跳起老高,茶水四溅,“怕是我这会儿早产,他都不会过来看一眼!” 她一直以为贵妃之位是属于自己的,没想到竟是自己会错了意,东方溯根本就没打算册封她为贵妃;幸好她不许底下人要在外胡说,否则这笑话可真是闹大了。 紫燕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赶紧道:“娘娘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赵平清盯着承德殿的方向,银牙紧咬,“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绝不会!” 既然东方溯不肯给她贵妃之位,她就自己去争,一如当初强争睿王侧妃之位! 小元子小声道:“奴才倒觉得,主子并不会在昭容一位上待太久。” “怎么说?”紫燕自然盼着赵平清晋封,但看东方溯的态度,实在不容乐观。 小元子细声道:“再有一个余月,主子就要临盆了,按着宫中惯例,但凡妃嫔诞下子嗣,不论皇子还是帝姬,皆要晋封一级。” 这句话终于令紫燕露出一丝笑意,“是了是了,待到那时,主子您就是正二品的皇妃了,若是位皇子,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封您为从一品夫人了呢,到时候虽未与璇玑公主相同,却也差不多了。” 对于她的话,赵平清只是冷笑,“所谓惯例,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罢了,他说封就封,说不封——呵,有的是理由,我还能与他去争不成?” 紫燕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方才底气不足地道:“陛下……应该不会如此过份。” “陛下……”赵平清摇摇头,眉眼布满浓密如深秋浓雾般的失望与阴翳,“只要慕千雪还在他身边,这一切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璇玑公主……”紫燕默默念着这个对他们来说犹如梦魇一般的名字,在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时,她开口道:“留着她,对陛下固然是一桩幸事,可对娘娘来说,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奴婢私以为,不该继续留她在宫中。” 小元子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慌声道:“姑姑你……你想对付她不成?” 紫燕扫了他一眼,冷郁地道:“怎么,害怕了?” “不是不是!”小聪子连连否认,仔细斟酌了言语道:“我只是觉得,漪兰殿那位现在风头正盛,这会儿出手,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那也不能由着她媚惑陛下。”紫燕哼一声,对赵平清道:“主子……” 赵平清知道她要说什么,抚着腕间陈太后赏下来的玉镯,凉声打断,“我若要取她性命,早在上林苑之时,就动手了,哪里会等到现在。” 紫燕寂静片刻,沉沉道:“奴婢明白主子的顾忌,只恐……养虎为患;一旦让她在宫中真正立稳脚跟,甚至……诞下皇子,想再除去可就难了。” “你以为现在就容易吗?”赵平清冷笑一声,起身走到珊瑚长窗前,在没有闩住的窗棂上微微一推,窗门顿时被推开,秋风带着桂花清香吹入殿内,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对付她是没用的,得从陛下身上着手。”说着,她垂目望着自己精心保养的莹白双手,冷冷道:“璇玑一定要除,但……不可经咱们的手。” 在小聪子还一头雾水有时候,紫燕已是会过意来,“主子是说长信殿那位?” 赵平清冷冷一笑,“论对璇玑之恨,她比我只多不少,只不过……”她蹙眉道:“她的性子变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好利用,此事得好好筹谋。” 紫燕讨好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她怎么变,终还是那个人,也终是逃不出主子的算计。” 殿外有人叩门,却是赵平清每日惯常服用的安胎药煎好了,小聪子小心翼翼地端到重新落座的赵平清面前,“主子小心烫。” 赵平清刚抿了一口,眉心便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深褐色的药汁,小聪子在一旁道:“主子要是觉着烫,奴才端去窗边凉一会儿。” 赵平清摇摇头,“把送药的宫人叫进来,另外把煎剩的药渣带来。” 小聪子隐约觉得不对劲,但不敢多问,照着她的话去唤那名小宫女,令他意外的是,竟然遍寻不见那名宫女,问了其他宫人,都说没有注意。 细细回想起来,他从未见过那名宫女,只是看她出现在含章殿,就下意识地认为她是含章殿的宫女。 想到此处,小聪子冷汗顿时流了下来,脸色白的吓人,突然,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吓得他整个人跳了起来。 紫燕愕然看着他,“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撞鬼了不成?” “没有没有!”小聪子举袖抹一抹额上的冷汗,“姑姑怎么也出来了?” “主子见你出来这么久都没回去,让我来看看。”说着,她四下张望了一番,疑惑地问道:“人呢?” “人……”刚一开口,小聪子额上的冷汗便又“唰”的冒了出来,紫燕看得分明,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祥之感,迫问道:“可是那宫人有问题?” 小聪子知道瞒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宫女……不是咱们含章殿的人。” 紫燕一怔,旋即满面诧异地道:“她若不是含章殿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又怎么会接她的……”话说到一半,她忽地想到了什么,倏地沉下脸,厉声道:“你连人都不认得,就敢拿她送来的药给主子,要是主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聪子本就害怕得紧,再被她这么一喝,顿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声道:“我那会儿没……没往深处想,总以为她就是含章殿的人,要不然,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接她的东西啊。”说着,他攥了紫燕的衣角,害怕地道:“姑姑,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第三百二十五章 调包 第三百二十五章 调包 紫燕拂开他的手,冷声道:“这话你自己与主子说去。”说着,她唤了一个宫人去小厨房取药渣,自己则往殿风走去,小聪子哆哆嗦嗦的跟在她后面。 赵平清见只有他们二人进来,疑声道:“人呢?” 小聪子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将事情说了一遍,随即哀求道:“奴才知罪,求主子饶命!” 赵平清狠狠瞪着他,“我一再叮嘱你做事要仔细小心,竟然还如此大意,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 小聪子忍着冷汗流到眼中的痛意,连连磕头,“奴才知罪,奴才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赵平清气极反笑,“还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没有!”小聪子浑身颤栗地伏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喘。 “主子当心动了胎气。”紫燕轻声劝道:“等事情弄清楚了,再罚小聪子不迟。” 就算紫燕不说,赵平清也不敢再肆意动意,一连两次动气,令腹部不断紧缩,隐隐传来几分痛意。 此时,被差去小厨房的宫女捧着药罐子走了进来,紫燕摊开帕子,将药渣子倒在上面,刚一倒出来,紫燕便惊呼道:“这药不对!” 赵平清顺了顺气,道:“怎么说?” 紫燕拨了拨还有些热的药渣,沉声道:“奴婢记得太医开的药,里面有当归、川芎、白芍等,可是您看药渣,一样都没有,反倒是多了一样不知是什么的药材。” 紫燕家中原是开药铺的,后来她父亲一时大意抓错药,害得病人一命呜呼,所有家财都赔出去,还欠了许多,只得将紫燕卖入赵候府为奴。她打小在药铺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一些常用的药材都认识,但眼前这一块块药材,她实在认不出来,只能大概辩出是什么东西的根茎。 赵平清扫了一眼已经冰凉的药汁,冷声道:“去把赵太医请来。” 紫燕不敢怠慢,赶紧请了赵太医过来,后者一入殿,便笑着拱手道贺,“娘娘册封九嫔,实在可喜可贺。”宫中从来都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张进前脚刚踏出含章殿,这后脚消息就传遍了宫中,连太医院也不例外。 听着这个刺心的称呼,赵平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赵太医有心。”说着,她指了帕子上那堆药渣道:“还请赵太医看看,这都是些什么药。” 赵平清知道在这宫里头,有一个太医相助,可以事半功倍,她自己行事不便,逐传书赵候夫妇,让他们一定要想办法收买一名太医。 赵候夫妇几经周折,得以与同姓的赵太医攀上关系,狠心拿出三分之一的家财,令赵太医站在他们这一边。 赵太医应了一声,走到那堆药渣前细细看着,在看到紫燕不认识的那味药时,神色倏然一紧,骇声道:“这药娘娘喝了?” 得知赵平清只喝了一口,他舒了一口气,又端过那碗药抿了一口,神色凝重地道:“果然是从这里煎出来的,还好娘娘没有整碗喝下去,否则……”眼眸扫过赵平清高高隆起的腹部,一字一字道:“要闯大祸了。” 赵平清瞳孔倏地一缩,双手下意识地扶住腹部,她早已料到这药有古怪,但听到赵太医确认时,还是心头大颤。 紫燕疑声道:“赵太医是说……这药会令娘娘早产?” 赵太医沉沉点头,“在接生的行当里,有一句话叫‘七活八不活’,就是说早产的孩子,七个月生的能够养活,八个月生的就难以养活,娘娘现在怀孕八个月,一旦早产,不止孩子保不住,就连母体也会受到牵连,甚至……出大红。” 所谓出大红,就是血崩,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算再高明的大夫也难以将孕妇从鬼门关中拉回来。 在赵平清看似平静的表相下,是十指扼制不住的颤抖,出大红的可怕,她是知道的,曾经有一位表姐就是在临盆后突然出大红,等大夫到的时候,已是香消玉殒,魂归黄土;亏得她一发这药的味道不对,就立刻起了警觉,没有继续喝下去,否则……很可能这会儿已是一尸两命。 紫燕轻咬着唇道:“可是我仔细看过,这些并非红花,怎么会令娘娘早产?” 赵太医捋一捋颌下稀稀疏疏的山羊须,“能够令人滑胎早产的药,可不止红花一种,只是它用得比较多罢了。” “那这是……” “此药名为淡竹叶,它用来入药的,并非那一片片细长的竹叶,而是根茎,味甘,淡,性寒,常人用之可清热除烦,利尿通淋,可若是孕妇用之,则会因血气流通过快而小产,功效不弱于红花。”说着,赵太医试探道:“这药……从何而来?” 紫燕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恨声道:“要让我知道是谁那么歹毒,一定要她好看!” “原来是这样,真是好险。”赵太医双唇微动,仿佛欲言又止。 赵平清留意到他的异样,沉声道:“此处没有外人,赵太医有话不妨直言。” 赵太医犹豫片刻,终还是开了口,“前两日,有一名宫女来御药房,说是气血不通,想要一些淡竹叶,因为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内监也就给她了,因为臣当时正好在御药房,所以知道此事,当时也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会否……娘娘这里的淡竹叶,就是她当时要去的那些?” 赵平清容色深沉地追问道:“那宫女叫什么名字,在哪一宫侍候?” “她当时未说,臣也未去问她。”赵太医想了一想,道:“对了,她右侧眼角有一颗痣。” 听到这话,小聪子猛然抬起头,急急对赵平清道:“主子,刚才送药来的那宫女也是右眼角有一颗黑痣。” “果然是同一人!”赵平清十指一紧,指甲狠狠掐在掌心,盯了紫燕道:“查,一定要将这个人查出来!” “是!”紫燕依言应下,在送赵太医离开后,她试探道:“主子,可要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赵平清盯着窗外略显败相的醉蝶花,答不对问地道:“紫燕,你说此事会是谁人在幕后指使?” 第三百二十六章 贵妃 第三百二十六章 贵妃 紫燕心思电转,轻声道:“宫里统共就那么几位,不是长信殿就是……漪兰殿那位。” 赵平清缓缓点头,“一个是刚册立的正宫皇后,一个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无凭无据的,你说陛下会信我们吗?” 紫燕不服气地道:“这药与药渣都在,岂是无凭无据?” 赵平清嗤笑道:“一堆死物而已,你如何证明这一切是别人加害,而非贼喊捉贼?” 紫燕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不甘心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人害我一分,我必还人十分!”赵平清眸中恨意分明,攥一攥双手,沉沉道:“只是我咱们现在身处弱势,一步错步步错,所以一定要等人赃并获,再去向陛下告这个状。”说着,她又道:“总之当务之急,是找出那名宫女,记着,在找到幕后指使者之前,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省得。”在紫燕四处打听那名宫女下落之时,漪兰殿中,花蕊快步奔入正殿,满面欢喜地道:“公主!公主!” 话音未落,后脑就轻轻挨了一掌,她愕然回头,小元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不乐意地道:“元公公,你好端端地打我做什么?” “还说呢。”小元子瞪了她道:“圣旨还是你拿进内殿供着的,怎么一转头就都忘了?” “忘了?”花蕊不解地皱着两条细细的柳眉,夏月走过来点一点她的额头,提醒道:“好好想想,陛下的圣旨上都写了些什么。” 听到这话,花蕊总算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连连点头,“对对对,该改口叫贵妃主子了。” 望着他们捂嘴偷笑的样子。慕千雪莹白如玉的脸庞微微一红,低声嗔道:“改不改口又没什么区别。” “这区别可是大了,打从今儿个起,主子您可就是漪兰殿的正一品贵妃娘娘了。”夏月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语调轻快地似要飞起来一般。 花蕊插话道:“听说含章殿那位才封了从二品昭容,这会儿怕是正在生闷气呢。” 夏月嗤笑道:“从二品昭容已是抬举她,要不是怀着身孕,陛下怕是连主位都不会给她。” 小元子也是笑道:“她可不这么想,恐怕在今日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正一品贵妃,哪知是空欢喜一场。” 慕千雪笑斥道:“好了,一个个说得没完。”说着,她转眸看向花蕊,“你急着奔进来是为何事?”被她这么一提,花蕊才想起来自己进殿的原因,赶紧答道:“陛下过来了。” 小元子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急声道:“你这妮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拖到现在才说,耽搁了接驾,你担待得起吗?” 花蕊不敢争辩,低低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忘了嘛。” 没等他们出去接驾,东方溯已是走了进来,浓郁似金的秋阳自他身后照入,映得那一色明黄格外耀目,令逆光行来的他犹如天神降世,一步一行皆散发着帝王之势。 慕千雪笑意莹然地朝那道大步走来的身影欠下身去,“千雪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逆光褪去,露出东方溯蓄着温柔笑意的脸庞,他扶起慕千雪,声音温暖似身后明媚的秋阳,一寸寸暖入心中。 他携着她的手,静静相望,眼里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深情,慕千雪被他瞧得脸颊羞红,轻声道:“陛下为何这样望着……臣妾?” 她原是想与以前一样自称,忆起那道许自己无限尊荣的圣旨,也忆起自己身份已不同往日,生涩地改了自称。 “臣妾……”东方溯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下一刻,他用力将慕千雪拢入自己怀抱,紧紧搂着,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自己一般。 “陛下……” “嘘!”慕千雪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不要说话,让朕就这样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慕千雪怔了怔,旋即眸光一软,长睫在粉面上投下一对温柔的弧线,任由东方溯这样抱着她,夏月等人皆悄悄退了出去。 许久,东方溯终于松开了双臂,轻抚着抚着那张不论在什么时候,都精致到看不见一丝瑕疵的容颜,带着一丝细微的哽咽道:“朕盼这一日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了。” 慕千雪感觉着脸上的温暖与深刻纵横的掌纹,声音柔如三月春光下的太液池水,“臣妾一直都在陛下身边。” “是!”东方溯郑重点头,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掌,一字一字道:“从今往后,不论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你都也不许离开朕,一步都不许!” 慕千雪侧一侧头,笑意吟吟地望着他,“三十年后,臣妾都白发苍苍,满脸皱纹,陛下怕是连看多一眼都嫌多余,巴不得臣妾离开呢,好去宠幸那些年轻貌美的嫔妃。” “你知道朕不是那样的人,朕会陪着你一起变老,一起白发苍苍,一起皱纹满面。”他低头,在慕千雪额头印下浅浅的一吻,眸光温柔地似要滴下水来,“有了你,朕的人生才真正完整;千雪,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朕都要与你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只要陛下不弃,臣妾定当生死相随!”慕千雪与他相视一笑,完整的又岂止是东方溯的人生,还有她…… 从今往后,她除了南昭公主、西楚废后之外,又多了一重身份,也是最最要紧的身份——大周天子的女人! 七月二十七下诏册封,八月十三共行册封礼,皇后赐金册金宝,贵妃赐金册金印,昭容仅有金册而无金印。 八月十三的月亮,将圆未圆,明澈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倾落人间,照在慕千雪卸下盛妆后清丽绝美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仿佛月中嫦娥临凡。 慕千雪避开一直落在脸上的目光,不自在地低了头,“陛下总看着臣妾做什么,又不是初次相见。” 望着她含娇带羞的神情,东方溯既怜又爱,轻笑道:“就算这样看你一辈子,朕也看不腻。” 第三百二十七章 圆房 第三百二十七章 圆房 慕千雪“扑哧”一笑,“陛下何时变得这么会哄人了?” “只要你喜欢就好。”东方溯紧一紧掌中的柔荑,深情款款地道:“对朕来说,再没有什么比你开心欢喜更加要紧的事情了;朕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这一生都能够长乐无忧。” 慕千雪两颊飞红,尽管羞涩,还是轻声道:“有陛下相护,臣妾此生当可长乐!” 东方溯低低一笑,低头覆上她娇艳如玫瑰的双唇,樱红撒金帷帐徐徐落下,掩住那缠绵似火的重重春色…… 光滑如璧的朱红锦衾半垂在地上,东方溯伏在慕千雪身上,滚烫的薄唇不时落在她身上,点燃一簇又一簇的火焰,羞涩与不断苏醒的情欲令慕千雪肌肤泛起一层迷人的粉红,忍不住发出“嘤咛”的细细呻吟声。 唇在游移了一遍后,重新覆住她娇嫩殷红的双唇,十指紧握,长发纠缠,这个吻是那样的缠绵而深刻,不见尽头。 突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低低的痛呼溢出慕千雪唇齿之间,额间亦有细细的香汗渗出。 东方溯也察觉到不对了,强行控制了体内的情欲,诧异地望着慕千雪,“怎么会这样?” 慕千雪侧目望着自刚才起就一直相互交握着未曾松开的十指,低低道:“我与……萧若傲虽夫妻四年,但他……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东方溯一怔,旋即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近乎颤抖地道:“也就是说……你一直都是处子之身?” 慕千雪粉面红得如要滴下血来,但还是点了点头,这件事,她从未与人提过,连夏月也不知道,东方溯是第一个知晓的人。 “真好!”东方溯伏下身,紧紧搂住她,下颌抵在她颈上,沙哑地道:“萧若傲虽灭绝人性,狠毒绝情,但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慕千雪拥住他古铜色的身子,轻声道:“他是怕与我做了真正的夫妻后,会狠不下心覆灭南昭,完成不了称霸天下的愿望!” “其实……”东方溯支起身子,凝视着她道:“如果真走到那一步,你会助他统一六国的是不是?” 慕千雪轻轻点头,“我原本打算着,若他统一了五国,就劝说父亲并入其中,令中原大地真正统一。” “可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扩张了势力,其实断了自己的统一中原之路。” “也不尽然,如果……你没有来救我,那么说不定他真的可以统一诸国,成为无人可及的帝君!” 东方溯低低一笑,抚着她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脸庞,“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最终便宜了我;这就叫多行不义,天必罚之!” “你啊!”慕千雪刮一刮他高挺的鼻子,轻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东方溯再次抱紧她,恳切道:“千雪,朕一定会助你报仇复国,一定!” “我知道。”慕千雪笑中含泪,心生欢喜,今日是她此生最开心的日子。 静静燃烧的橘红烛光中,情欲再次席卷了二人,东方溯极力放松了动作,这一次,终于合二为一。 在一番缠绵后,东方溯支起身子,静静望着在疲惫中沉沉睡去的千雪,唇角含笑,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深情。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千雪,朕虽未册你为后,但在朕心里,你才是唯一的皇后,朕此生都会以你之喜为喜,以你之悲为悲。 在她额上轻啄了一吻后,东方溯在旁边睡下,殿中寂静无声,只有烛芯燃烧还有烛泪滑落的细微声响。 长信殿中,沈惜君站在窗边,仰首望着夜空中那一轮将圆的明月,这个姿势她已经维持了很久。 肩上蓦地一沉,却是一件天青色绣折枝玉兰的披风,阿紫轻声道:“已经三更了,陛下想必不会过来了,奴婢扶您去歇息吧。” 沈惜君轻声道:“陛下歇在了漪兰殿是不是?” 阿紫没有说话,但这已经给了沈惜君答案,怆然笑道:“我早该料到了,可这心里总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这一夜,他会来此陪我。” 阿紫低低道:“主子别想这些了,明儿个还要早起受贵妃与昭容的请安呢。” “贵妃……贵妃……”沈惜君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眼里满是寂寥与哀伤,“皇后只是皇后,贵妃才是他此生的挚爱;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是阿紫,我不甘心,凭什么慕千雪可以拥有陛下的爱,赵平清可以拥有陛下的骨肉,而我……拥有的只是皇后这个虚名,凭什么!凭什么!”说到最后,她已近乎歇斯底里,犹如一只困兽。 “主子您不要这样!”阿紫心疼地抱住沈惜君,“您相信奴婢,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相信……”沈惜君喃喃低语,下一刻,她神色悲哀地摇头,喃喃道:“我也很想相信,可是我做不到。” “您无需相信,因为这就是事实,您与陛下往后还有漫漫几十年,终有一日,陛下会回头!” 沈惜君望着自己在月光下白到近乎透明的双手,“她们抢走了陛下,我本该用这双手,不顾一切地去陛下夺回来,可是阿紫,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泪水一滴滴漫出眼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慕千雪死了,陛下一定会伤心欲绝,更会动摇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帝位;赵平清……她最该死,可偏偏怀着陛下的骨肉,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我不可以加害的。” “奴婢知道,奴婢什么都知道。”阿紫含泪安慰道:“主子您对陛下一往情深,陛下……陛下……”她不知该如何接续下去。 东方溯对慕千雪无疑是情深似海,可深情往往也意味着无情,因为他没有多余的情去给别人;但这……又能怪得了谁,在沈惜君借卫太后之手逼婚前,东方溯从来没有招惹过她,偏偏她一头栽了进去,犹如飞蛾扑火。 谁都不能怪,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头疼加剧 第三百二十八章 头疼加剧 阿紫取过帕子仔细拭去沈惜君脸上的泪,眸色冰冷地道:“贵妃对陛下有益,暂且放在一边,至于赵昭容……她就快临盆了,等她诞下龙胎,咱们就不必再对她留情;就算……赔上奴婢这条性命,也不会让她继续在主子面前耀武扬威。” “不要!”沈惜君倏地握住阿紫的手,神色急切地道:“千万不要去做傻事,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你与阿兰两人,所以你们绝对不可以出事,听到了没有?” “可是……”阿紫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沈惜君厉声打断,“我问你听到了没有?” 相视半晌,阿紫既无奈又感动地道:“奴婢听到了。” 沈惜君松了一口气,迎着自茫茫夜色中吹来的秋风徐声道:“而且赵平清此人诡计多端,不是逞一时之勇就可以成事的,需得慢慢筹谋。” “嗯。”阿紫应了一声,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惜君侧脸,后者转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主子您变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想是觉得后面的话不太好,阿紫轻咬着下唇,没再说下去。 沈惜君猜到她的意思,淡然道:“不像以前那样鲁莽,不知轻重了是吗?” “嗯。”阿紫点点头,“若换了以前,您只会凭自己喜怒行事,根本不会说出‘筹谋’二字。” 沈惜君涩涩一笑,伸手越过窗台,攀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在指间转着,“经历了那样的事,若再不长进一些,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孩儿。” 阿紫怕她又想起那个早夭的孩子,连忙道:“主子……” “我没事。”沈惜君吸一吸气,仰首望着昭昭明月,低低道:“我会好好活着,连孩儿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夜色漆黑如墨,秋风拂过昭明宫中连绵深寂的重重宫殿…… 东方溯沉沉睡着,突然脑海中传来一阵剧痛,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双手捧头,死死咬着牙,不让痛呼溢出唇齿,以免惊动睡在一旁的千雪。 这样的头痛,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他也曾传太医看过,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怕千雪担心,一直都瞒着未说。 以往,这样的头疼,虽痛但忍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可现在竟是一直没有止住的迹象,疼得整个头都似要裂开来一样。 东方溯勉强起身下地,只穿了一身寝衣中踉踉跄跄的出了内殿,候在殿外的打盹的张进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睁开还带着浓浓睡意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半开的殿门;待得看清跪坐在殿门边的东方溯后,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慌慌张张地扶住东方溯,“陛下您……您怎么了?” 东方溯咬牙道:“扶朕回承德殿,别惊动了贵妃!” 张进赶紧答应一声,轻手轻脚进去拿了衣裳,披在东方溯身上,否则深秋露重,这一路过去非得受寒不可; 东方溯疼得很利害,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比平常多一倍,承德殿的宫人看到东方溯这个样子皆是吓坏了,不等张进吩咐,就飞奔去了太医院。 原本已经躺下的孙兴得到消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系着来不及绑起的衣带,还未进殿就听到东方溯痛苦异常的呻吟声。 他赶紧走了进去,只见东方溯脸庞扭曲地坐在椅中,不住用力敲打自己的头,张进手足无措地呆立在一旁。 “出什么事了?” 张进忧心忡忡地道:“我刚才在漪兰殿门口守着,陛下突然就走了出来,那个时候已是头疼得利害,陛下不让我惊动贵妃,所以只能扶回了承德殿,已经去请太医了,应该很快就能过来。” “想是之前的毛病又犯了,只是这次怎么痛得这样利害?”他们二人是东方溯的贴身内监,故而知道他曾犯头疼的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张进忧声道:“现在只能等太医过来了,希望陛下没有大碍。”话音未落,便听到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须发皆白的梅太医走了进来,看到是他,张进神色一松,急奔过去道:“梅太医您在就好了,赶紧替陛下看看,跟陛下之前传您来看时一样,但这次头疼了许久,一直没有缓解!” 这位梅太医是三朝元老了,医术甚是高明,之前东方溯就是请了他替慕千雪调理身子,今夜正好碰到他当值。 梅太医知道事情紧急,顾不得歇息缓气,疾步来到痛苦不堪的东方溯身前,强行拉过他的手把脉。 “咦!”梅太医惊疑不定地望着东方溯,把脉的手指从原来的两根变成了三根,但结果还是一样。 真是奇怪,按理来说,如此头疼,脉象应该有迹可遁,可诊东方溯脉象,却是再平稳不过,没有半点异常,就像之前东方溯传他来诊脉时一样;若非知道东方溯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他真要以为这头疼是假的。 孙兴见梅太医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催促道:“梅太医,陛下究竟是怎么了,你倒是快说啊!” 梅太医松开手,如实道:“陛下脉象没有任何问题。” 二人面面相觑,张进率先道:“这怎么可能,明明就疼得这么利害,不然您再仔细诊诊。” 梅太医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的话,而是命随他同来的小太监捧上药箱,从中取出用红绒布裹着的银针,取了一根在手里,对孙兴等人道:“你们按住陛下手足还有头部,千万不要让他动了。” 事关东方溯安危,孙兴等人也顾不得冒犯与否了,依着梅太医的话分别按住,让他无法动弹。 梅太医神色凝重地将银针一根接一根刺入东方溯头部的穴道之中,在整整插了十二根后,东方溯脸上的痛苦之色终于缓解了下来,让他们长舒了一口气。 张进缓缓松开手,试探地问道:“陛下,您觉得怎么样了?” “好些了。”东方溯吃力的说着,整个人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早产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早产 梅太医神色微松,道:“那臣现在开始试着拔出银针,陛下如有不适,请立刻告诉臣。” 在东方溯颔首后,他开始动手拔出第一根刺在穴道中的银针,这银针可不是随便能拔的,需得捻三捻,转三转之后方才能拔出来, 从第一根到最后一根,十二根银针,梅太医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取完,所幸头痛的情况并未再出现,令众人稍稍安下了心。 东方溯接过孙兴递来的面巾拭一拭满头冷汗,道:“梅太医,朕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为何时常头痛,这一次更是痛得这般利害?” 一提起此事,梅太医眉头顿时曲折成川,“臣刚才替陛下把脉,发现陛下脉象平稳有力,一丝异常也没有,臣从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停顿片刻,他又道:“敢问陛下,除了头痛之外,可还有什么别的异样?” “异样……”东方溯抚一抚额,不确定地道:“这会儿似乎有些头晕,但并不利害。” 东方溯说的这些并不能帮梅太医解开疑惑,只得拱手道:“待臣回去仔细翻阅医书,尽快找出陛下的病因;在此期间,还请陛下保重龙体,不要太过操劳,以免再犯,一旦出现不适,立刻派人告之臣。” “朕知道了。”东方溯话音刚落,殿外传来“嗒嗒”两声轻轻的叩门声,张进过去应门,片刻后,他神色慌长地走过来,“陛下,含章殿出事了!” 含章殿中,灯火通明,宫人慌急地出入着,一盆盆清水不断端进去,等到端出来时,无一例外变成了血水,看得人心惊肉跳,内殿中不时传来赵平清痛苦的呻吟,还有稳婆让她用力的声音。 殿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东方溯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张进二人,正焦急等在庭院中的紫燕与小聪子赶紧迎上去行礼。 东方溯看了一眼灯火透亮的内殿,疑声道:“昭容不是下月才临盆吗,怎么突然提前这么多日?” 听到这话,紫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求陛下替主子做主!” 东方溯听着不对,拧眉道:“怎么回事?” 紫燕一边垂泪一边絮絮说着,“自从月份大了以后,主子经常胸闷气短,夜间难以入睡,每每要燃安息香方才能够入眠。” “那又如何?”东方溯前几日曾在晚膳后来看过赵平清一次,知道这个情况。 “初初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可就在前些日子,龙胎突然开始动得利害,且时有下腹坠涨之感,请了赵太医来把脉,说主子脉象虚浮,有些不太好;主子以为是熬夜替小殿下做衣裳劳累之故,便暂停了这些个事,每日按时歇息、服药,可情况还是越来越糟,直至今日……”紫燕抽泣道:“主子半夜醒转,说腹痛得利害,奴婢一看,竟是见了红,赶紧去请了赵太医过来,结果一诊脉,说是龙胎已经稳不住了,临盆在即,所幸稳婆前些日子就已经入宫了,否则……这三更半夜的,奴婢都不知道该去哪里请稳婆。” “赵太医觉得奇怪,问奴婢要了主子平日用的东西检查,结果发现安息香里有麝香,正是那东西害得主子早产!” 东方溯神色凝重地问道:“含章殿怎么会有麝香?” “奴婢家中原是开药铺的,深知麝香对孕妇的危害,所以自打主子怀孕后,所有添加了麝香的东西都锁进了库房,刚才派人去库房点看过,一样不少,所以麝香并非出自含章殿。”说到此处,紫燕用力咬一咬嫣红的朱唇,一字一顿地道:“事实上,这些安息香是皇后命人送过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变了颜色,紫燕这话,等于是指责刚刚册立为后的沈惜君谋害龙胎,这可是非同寻常的大罪。 东方溯眼角一阵抽搐,垂目盯着紫燕,“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比冬雪犹要冷上百倍的声音令紫燕身子十指微颤,但还是强行挺直了背脊,迎着东方溯同样冰冷的目光道这:“奴婢知道!”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对张进道:“传赵太医过来。” 张进快步离去,不一会儿,赵太医随他走了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很快,一袭蹙金繁绣裙裾的沈惜君出现在诸人视线中,看到东方溯也在,她微微一怔,旋即走过来道:“臣妾叩见陛下。” 东方溯眸光深深地望着她,“皇后怎么来了?” 沈惜君垂目道:“臣妾听说含章殿连夜请来了赵太医与稳婆,怕赵昭容母子会有什么事,就赶过来看看,情况可还好?”最后那句话是在问赵太医,后者拱手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昭容娘娘早产,情况……怕是不太好,具体要等稳婆出来才知道。” 沈惜君蹙了细巧的眉尖,“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早产?” “皇后当真不知道?”树影在东方溯眼底投下斑驳的影子。 沈惜君一愣,心底隐约生出一丝不祥之感,“陛下这是何意?” 东方溯瞥了一眼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对赵太医道:“你告诉皇后。” “是。”赵太医咽了一口唾沫,轻声道:“启禀皇后,臣在安息香中查出……查出麝香!” 沈惜君尚未反应过来,阿紫已是脸色大变,急急否认,“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紫燕激动的说着,哽咽道:“主子一直感激皇后娘娘送来安息香,从未有过半分怀疑,直至现在……”她泣不成声,满面难过地道:“就算您对主子有千般万般的不满,可那毕竟是龙胎,您怎么能够如此狠心!” “本宫没有!”沈惜君断然否认,肃声道:“本宫送来的,只是安息香,绝无麝香。”说着,她眸光一转,落在赵太医身上,“赵太医,此事非同小可,你检查清楚了吗?” 第三百三十章 谁人下手 第三百三十章 谁人下手 赵太医低头,嗫嗫道:“臣检查了数遍,里面……确实有麝香!” 曙光中,沈惜君脸色青白交错,极是难看,阿紫二人极力替她辩白,不论她们怎么说,东方溯都是一言不发,令她们惴惴不安,揣测不到后者的心意。 沈惜君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秋风拂动她樱红滚金边的裙裾,似冷风中难以飞动的蝴蝶,“陛下以为是臣妾?” “皇后说呢?”东方溯神色一如既往地淡漠,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沈惜君仰首看一眼出现在东方的第一抹朝霞,一字一顿地道:“此事与臣妾无关!” 东方溯尚未言语,紫燕已是激动地道:“安息香是娘娘送来的,不是皇后娘娘还会是谁?” “放肆!”阿兰冷眸喝道:“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竟敢如此与皇后娘娘说话,眼中可还有尊卑上下之分?” 紫燕没有理会她,朝东方溯跪下,痛声道:“陛下,主子与小殿下遭人陷害,生死未卜,求您一定要为他们做主!” 在她说话的时候,东方溯身子微微一晃,孙兴瞧见,忙低声道:“陛下可是又头痛了?” 东方溯摇头甩去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晕眩感,望着镂花窗格紧闭的内殿,冷声道:“有什么事情,等昭容诞下皇子再说。”说罢,拂袖往正殿行去,沈惜君犹豫片刻,抬步跟了上去。 紫燕见状,也只能起身与小聪子一并入内,焦灼地等着内殿的消息,殿中虽人数不少,却是寂静无声,铜漏一滴滴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 东方溯坐在上首,徐徐抚着额头,不知怎么回事,从刚才起就一直觉得有些晕,思绪也不太顺畅。 不知过了多久,内殿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啼,犹如天籁一般,令众人虚悬多时的一颗心得以放下。 东方溯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虽不在意赵平清,但后者腹中怀的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自是希望平安。 过了一会儿,稳婆满面喜色地抱着裹着大红襁褓中的婴孩出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昭容娘娘为您添了一位小殿子!”说着,她将孩子递了过来,东方溯有些激动地接在怀里,这个孩子没有足月,所以显得有些瘦小,“孩子情况怎么样?” 稳婆笑道:“陛下放心,小皇子虽然是早产,临盆也不太顺利,但哭声还算洪亮,只要精心照料,当无大碍。” “那就好。”东方溯将孩子交还给她,记起赵平清,道:“昭容可还好?” “小殿下在腹中时,胎位略有些不正,所以昭容娘娘受了许多罪,幸好临盆时胎位及时转正,得以母子平安,只是娘娘出了许多血,身子有些虚,得好好调养。” “平安就好。”在稳婆将孩子抱下去后,东方溯侧首望向沈惜君,他的目光令后者心头一紧,继而漫出重重凉意,他……终归还是怀疑自己的吗? 果然,东方溯回到椅中坐下后,冷声道:“皇后为何要送安息香给昭容?” 沈惜君微一咬银牙,敛衣深深欠了一礼,“月初之时,昭容来长信殿,说起内务府新来的一批安息香不是很好,臣妾记起长信殿还留着一些,就让阿兰拿给昭容,臣妾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起誓,在出长信殿之前,这些安息香绝对没有问题,还请陛下明鉴!” 紫燕眉头一挑,开口道:“这些安息香只经过长信、含章两殿之手,不是娘娘,难道是含章殿动的手脚吗?” 沈惜君扫了她一眼,冷冷道:“是与不是,你心中再清楚不过,本宫一片好意,结果却成了你们加害本宫的筹码,可真真是好打算;也让本宫知道,原来‘虎毒不食子’的话是假的,并非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会心疼自己骨血,有那么一些人,铁石心肠,连自己孩子都能拿来加害利用!” 紫燕神情愤怒地道:“主子十月怀胎,对小殿下爱逾性命,娘娘这样诬蔑主子,您良心过意的去吗?”顿一顿,她又道:“奴婢知道娘娘没了孩子,一直耿耿于怀,可这一切与含章殿并无干系;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怎么能够这样狠心!” 饶是沈惜君心思沉稳了许多,听到这番话也不禁脸色大变,露在广袖外的双手不住震颤,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最痛,好不容易有些结疤了,却又被紫燕狠狠撕开,痛——可想而知! 阿兰上前一步,狠狠一掌掴在紫燕脸上,“大胆贱婢,竟敢在帝后面前胡言乱语,实在该死!” 紫燕捂着火辣辣刺痛的脸颊,含泪朝东方溯道:“陛下,奴婢死不足惜,只求您还主子一个公允,还有……” “好了!”东方溯打断紫燕的话,揉一揉太阳穴,有些烦燥地道:“孰是孰非,朕自会查明,在此之前,谁都不许再多言。”说着,他看了一眼外面渐亮的天色,走到沈惜君身前,冷声道:“在朕查明之前,皇后就不要再出长信殿了。” 沈惜君身子一震,她哪里会不明白,东方溯这是在变相禁她的足,在制止阿紫言语后,颤声道:“臣妾——遵旨!” 在东方溯离开后,沈惜君神色阴沉地盯着紫燕以及她身后的内殿,森然道:“告诉赵平清,这件事,本宫绝不她罢休!” 紫燕殷殷一笑,恭敬之中带着一丝挑衅,“娘娘错了,不罢休的该是——我们!” 沈惜君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许久,她冷哼一声拂袖离去,没入渐亮的天色中。 这件事,慕千雪直至晨起洗漱过后方才知晓,在听完夏月的叙述,蹙眉道:“陛下现在是个什么意思?” 夏月舀了一碗银耳粥放到她手边,“陛下还没发落,只是暂时禁了皇后的足,这会儿宫中上下都在传陛下会不会就此事废了皇后,若真是这样,咱们这位,可就成了大周史最为短命的皇后了。” 小元子插话道:“谋害皇嗣是宫中最要不得的大罪,一旦被查出来,非死即废,看皇后的样子,怕是逃不过了,皇后这次可是把自己害死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走投无路 第三百三十一章 走投无路 夏月叹了口气,“也难怪皇后会如此,她的孩子要是还在,这会儿差不多也有七个来月了,她自己没了孩子,自然也不想含章殿那位顺利诞下龙胎;可惜啊,机关算尽,终还是一场空,赵昭容母子平安,反倒是她自己被识穿了计策,生死难料。” 慕千雪舀着碗中浓稠的银耳粥,默默寻思片刻,忽地道:“你们真觉得是皇后下的手吗?” 二人被她问得一怔,小元子率先道:“除了皇后还会有谁?” 夏月略一思忖,试探道:“主子怀疑,除了皇后,宫里头还有人不想赵昭容诞下皇子?”说到此处,她眼皮一跳,脱口道:“难不成是宁寿宫那位?” 小元子不解地道:“卫太后?她与赵昭容又没什么利害关系,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谁说没有利害关系的,陛下膝下有子,这承德殿的位置可就比原先稳固了许多,试问她怎么会乐意。” 小元子细细思索了一番,颔首道:“这倒也有道理,可她并未接触过安息香,怎么能够下药?” 这一点,夏月也想不明白,正自思索间,殿外传来花蕊的声音,“主子,长信殿的阿紫姑娘求见。” 夏月柳眉一紧,低声道:“她这会儿过来,定是想求主子替皇后开脱,奴婢去把她打发走。”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凝,说出一句令夏月惊讶不已的话来,“让她进来。” 夏月迟疑道:“皇后也好,赵昭容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人,由着她们狗咬狗就是了,主子何必淌这趟混水。” “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那么简单,去吧。”见慕千雪坚持,夏月只得开了殿门让阿紫进来,后者双眼肿得桃核一般,显然是哭过了,一见到慕千雪,便双膝跪地,悲声道:“求贵妃救救皇后娘娘!” 慕千雪对她的言行并不意外,淡淡道:“是皇后让你来的?” 阿紫摇头道:“是奴婢自作主张,主子并不知道。”说着,她伏地叩首,贴着冰凉坚硬的金砖道:“奴婢知道主子有许多对不住贵妃之处,但主子对您,从未起过杀心,这一点,奴婢可以用性命担保。” “我知道。”慕千雪吃了一口银耳粥,声音平滑如镜,不见一丝波动。 阿紫猜不透她的心思,狠一狠心道:“只要贵妃娘娘肯救主子,奴婢愿意任听您发落,是杀是剐,奴婢绝无怨言。” 尽管东方溯还未下旨发落,但谁都看得出来,长信殿凶多吉少,眼下这种情况,能救沈惜君的,唯有慕千雪一人。 慕千雪轻轻一笑,翡翠滴珠耳坠在颈边晃动,“罢了,你且将含章殿那件事,仔细说一遍。” 阿紫心中一喜,连忙把昨夜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随即气愤地道:“主子当日完全是出于一片好意,才将安息香给了她,没想到赵昭容如此卑鄙,暗自添加麝香陷害主子!” 夏月摇头道:“赵昭容虽说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也不至于加害自己骨肉,你可别乱说。” 阿紫神情激动地道:“我可以用性命发誓,长信殿没人动过手脚,也是我亲自送到含章殿的,除了赵昭容自己,还会有谁?” 夏月一时也找不到反驳她的话来,但还是不认识赵平清会拿自己与皇嗣的性命演这场戏,万一当中出了什么岔子,可是要出人命的。 小元子也是一个念头,“小殿下是赵昭容在宫中立足的根本,她当不至于拿这个来赌!” “这个人攻于心计,狠毒异常,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阿紫一门心思认定是赵平清所为,自是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阿紫泣声道:“奴婢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来求娘娘,还望娘娘垂怜一二,此恩此德,奴婢与主子都会铭记于心,永不敢忘!” 慕千雪拢一拢挽臂的珍珠纱帛,道:“你的来意,本宫已经清楚了,本宫会尽力而为。” 阿紫大喜过望,连连叩头谢恩,直至额头叩得通红,方才退了下去,在关了殿门后,夏月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道:“主子,您真觉得皇后是无辜的?” 小元子迟疑道:“奴才虽与皇后接触不多,但也听夏月姑姑说了一些,赵昭容固然攻于心计,但皇后……也不是什么善人。” “本宫知道。”慕千雪舀了一勺淡黄色的银耳粥,轻声道:“皇后算不得一个好人,但她对陛下却是爱之入骨,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的嫁给陛下;所以,她会恨本宫,恨赵平清,却绝不会恨陛下。” 夏月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试探道:“主子是说……皇后爱屋及乌,不忍加害赵昭容腹中的孩子?” “不错。”绵软的银耳滑过喉咙,留下一丝清甜,“所以这件事,应该与她无关!” 夏月轻叹口气,“就算真无关,主子其实也不一定必救她。” “本宫知道。”慕千雪微微一笑,轻声道:“但总归有些不忍,毕竟……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夏月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只得道:“希望皇后逃过此劫后,能够明白主子的一片苦心。” 慕千雪笑笑道:“只要不负己心就好,别人怎么想,由得他去。”顿一顿,她对小元子道:“你去打听一下,看最近含章殿都有哪些人出过宫,既然他们没动过库房里的麝香,那这东西,一定是从宫外带进来;另外……”眸光微微一沉,凝声道:“再打听一下宁寿宫的动静。” 在小元子依言下去后,慕千雪吃完剩下的小半碗银耳粥,唤过夏月道:“让花蕊去将给小殿下备的礼取来,随本宫走一趟含章殿。” 夏月眼中精光一轮,很快归于平静,命人备了肩舆,与从库房取来锦盒的花蕊一道随慕千雪过去。 含章殿离得并不远,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到了,含章殿宫人远远瞧见慕千雪的肩舆过来,尽皆跪下行礼。 第三百三十二章 探望 第三百三十二章探望 慕千雪刚下肩舆,紫燕便得到消息迎了出来,恭敬地道:“奴婢恭迎贵妃娘娘玉驾!” “免礼。”在示意紫燕起身后,慕千雪关切地道:“本宫听说昭容突然早产,特意过来看看,昭容母子可都还好?” 紫燕躬身道:“劳娘娘记挂,小殿下很好,至于主子,因为流血过多,故而身子有些虚弱,所幸没有大碍,昏睡了一夜,刚刚才醒,娘娘您请。” 慕千雪微一颔首,随她走了进去,产妇在月子里不能受风,故而内殿窗子皆密密关着,一丝缝隙也不留,令空气略有些浑浊。 赵平清正在喝药,看到慕千雪进来,连忙就是起身行礼,后者上前一步,按住她的肩膀,“你身子虚弱,好生躺着就是了。” “多谢娘娘。”赵平清欠一欠身,半感激半惶恐地道:“要娘娘亲临含章殿,臣妾实在过意不去。” “你为陛下诞下皇嗣,劳苦功高,本宫理该看望。”慕千雪就着紫燕端来的绣墩坐下,询问道:“小殿下呢?” “奶娘带着呢,奴婢这就去抱来。”在紫燕离去后,慕千雪与赵平清絮絮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过了一会儿,紫燕抱着裹在大红襁褓中的孩子进来,笑言道:“奴婢过去的时候,小殿下正在喝奶,所以等了一会儿。” “让本宫抱抱。”慕千雪接过正在熟睡的孩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眉眼很像陛下,待他长大后,当与陛下一样英伟不凡。” “承娘娘吉言。”赵平清望着睡得香甜的孩子,愁色在眸中若隐若现,“臣妾不求他如何出色,只求他平平安安,无灾无祸。” 慕千雪轻轻叹了口气,“安息香的事情,本宫也听说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他熬过了这一关,定会否极泰来,昭容不要太担心了;至于皇后……”她顿一顿道:“虽有嫌疑,但未必就是凶手,还是要等查清楚之后再说。” 小聪子撇一撇嘴,“安息香是皇后所赠,之后就一直由紫燕姑姑保管,在赵太医查出混有麝香之前,从未经他人之手,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不得放肆!”赵平清斥了他一句,低低道:“臣妾也希望不是皇后娘娘,但是……” 慕千雪等待良久,始终不见她说下去,询问道:“但是什么?” 紫燕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赵平清,插话道:“还是奴婢说吧,大约在半个多月前,也就是陛下登基的前夕,主子照常服用安胎药,却意外发现药味异常,召来赵太医一问,发现这碗根本不是安胎药,而是——堕胎药!” 花蕊轻呼一声,诧异地道:“怎么会这样?” 紫燕苦笑道:“是啊,怎么会这样,层层追问之下,终于发现问题所在,药虽是小元子拿来的,但将药递给小元子的,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女,而她……甚至不是含章殿的人!” 慕千雪蹙眉道:“是什么人?” 紫燕摇头道:“奴婢四处打听,也去内务府问过,没人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处当差,但让奴婢意外打听到一件事,长信殿一名宫女因犯错而被赶出宫,巧的是,她被赶出宫的日子,正好是发胎药被调包的当日,至于她犯了什么错,长信殿那边一直讳莫如深。” 花蕊双眉一紧,脱口说出心底的猜测,“难道她就是调包安胎药的人?” 夏月神色微变,低斥道:“不要胡说。” 紫燕涩声道:“不瞒娘娘,奴婢与小元子都是这样的猜测,毕竟皇后娘娘从来都是不喜欢主子的,她自己又……做出这样偏激的事情,并不奇怪。奴婢当时劝主子将这件事告诉陛下,但主子说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陛下国事繁忙,不愿他再为此分心,怎么也不肯说;所以,除了奴婢几个外,娘娘您是第一个知道的。” “若果真如此,皇后娘娘就实在过份了。”慕千雪抱得有些手酸,将孩子平放在赵平清身边。 夏月寻思片刻,朝赵平清欠一欠身,“奴婢有一事不明,能否请问昭容?” 赵平清握住孩子细嫩如柳枝的手指,低低道:“夏月姑娘只管问就是了。” “既然您对皇后娘娘有所怀疑,为何还要用她赠给您的安息香?”夏月自问,若换了她,就算对方给的东西再好,也是不敢用的。” 赵平清苦笑一声,喃喃道:“是啊,为什么还要用?”静默片刻,她抬眼看向慕千雪,“臣妾知道,娘娘从来不喜欢臣妾,因为臣妾嫁入睿王府的手段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卑劣,连自己的父母都利用了,可是……除此之外,臣妾别无它法。” “皇后娘娘有太后撑腰,有平阳王府做后盾,臣妾有什么?”她摇头,悲声道:“没有,什么都没有,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去争取,去抢夺。” “喜欢陛下的,并不是只有皇后娘娘一个,臣妾也是,臣妾不想……一辈子都在后悔中度过,所以就算再为人不齿,再卑劣过份,也要用一次手段。”赵平清吸一吸气,含泪道:“结果,臣妾如愿了,可皇后娘娘也恨死了臣妾。” 慕千雪淡淡道:“你毕竟背叛了她,难怪她会如此。” “臣妾知道,所以不论皇后如何针对,臣妾都没有过半句怨言,只盼皇后能够明白臣妾的心意,从此化干戈为玉帛。”说着,她盯着慕千雪姣好静美的面容,”娘娘是否觉得臣妾在说谎?” 慕千雪绛唇微弯,勾勒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昭容想多了。” “无论娘娘相信与否,这些都是臣妾的肺腑之言,没有半句虚假。”赵平清幽幽一笑,“臣妾愧对皇后,所以臣妾想赌了一次,结果……臣妾输了,还差点害死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泪水落在孩子稚嫩的脸庞,划过两道透明的痕迹,在这昏暗的殿内看来,悲凉如秋水。 慕千雪沉吟片刻,“麝香是否皇后经手,犹未可知,昭容且先把心放宽一些。” 赵平清连连摇头,“不是臣妾不肯放宽,而是无法放宽。是,臣妾亏欠了皇后,她怎么对付臣妾都是应该的,可孩子有什么罪,她三番四次下杀手。”她狠狠咬了银牙,紧紧握着孩子细小的手指寒声道:“这一次,无论如何,臣妾都要替孩子讨还公道!” 想是她握得过于紧,令孩子感觉到疼痛,在睡梦中发出“哇”的一声哭泣,赵平清赶紧放开手,紧张地抱起来哄着,直至孩子停止了哭泣方才放下心来,但仍然抱在怀里。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机来访 第三百三十三章天机来访 慕千雪取过花蕊捧着的锦盒,里面是一个羊脂玉雕成的流云百福颈圈,通体脂白无瑕,遍雕蝙蝠与云纹,云纹形若如意,绵绵不断,意喻如意长久;蝙蝠寓意遍福,象征幸福美满,“这是本宫送给小殿下的诞辰之礼,请昭容替他收藏,待周岁之后,再给他佩上。” 赵平清连忙道:“娘娘这份礼太过贵重,孩子怎么受得起,还是……” “他是陛下长子,天黄贵胄,岂有受不起世间俗物的道理。”慕千雪抚一抚孩子柔软的脸颊,怜惜道:“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本宫希望他长大后,谦谦如意,仁义智勇洁俱全。” 赵平清感激地道:“臣妾代孩子谢过娘娘一片苦心。” 在将锦盒交给紫燕后,慕千雪微笑道:“好了,本宫不打扰昭容歇息了,改日再来看望昭容。” “臣妾恭送娘娘。”在赵平清恭敬的声音中,慕千雪离开了内殿,在踏出含章殿后,她回头望了一眼宫殿门内依旧维持着行礼之姿的紫燕,一缕细微的笑意在唇畔蔓延。 在回漪兰殿的途中,夏月忽地道:“主子,您现在还觉着皇后是无辜的吗?” 慕千雪眼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道:“你相信赵平清的话?” 夏月摇头道:“赵昭容心思诡滑,奴婢怎会轻易信,但有一件事,奴婢知道是真的,在陛下登基前夕,长信殿确有一名宫女被赶出了宫;奴婢那一日正好在内务府,无意中听白总管说起的,她们没有撒谎。” “所以调包安胎药的事也是真的,是吗?”慕千雪脚步一转,往上林苑的方向走去。 夏月一边思忖一边道:“皇后痴迷陛下,不愿赵昭容诞下皇嗣也属正常;另外,奴婢看赵昭容对小殿下的爱护不似作假,当不至于拿小殿下的性命来陷害皇后。” 秋风漫过,卷起宫人未及扫去的落叶,慕千雪伸手接住一片,望着那一条条清晰分明的叶脉徐声道:“此事真假姑且不说,不过紫燕的话,倒是给了本宫一些提示。” 花蕊仔细回想了一下,茫然摇头,“提示?没有啊。” 在她们二人茫然的神色中,慕千雪徐声道:“紫燕在说安胎药调包一事时,曾几次提及赵太医,这一次也是赵太医在安息香中发现了麝香;在整件事中,赵太医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但不论本宫还是陛下,都忽略了他,这次可真是要谢谢紫燕了。”紫燕若听到她句话,怕是会恨不得多煽自己几个巴掌。 夏月试探道:“主子是打算从赵太医身上下手?” “不错,赵昭容的龙胎一直是赵太医在负责,太医院的脉案一直都胎气稳固,母子安然,但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有赵太医一人知道。不错,按着常理,赵平清不会拿唯一的孩子去陷害皇后,但如果这个孩子有问题,根本熬不到足月呢?” 夏月折了一朵长在小径旁的秋杜鹃簪在自己发间,凉声道:“那就趁这个机会除去皇后,一举两得。”说着,她道:“奴婢立刻去查赵太医。” “去吧,不要打草惊蛇,陛下那边,本宫自会去说。” 入秋之后,天色暗得越来越早,往往酉时未过就一片漆黑,得点灯照明。 恭王府外,管家正在命人点亮悬在府门两边的绢灯,转过身时,看到东方洄自黑暗与灯光的交界处走来,赶紧迎上去,讨好地道:“王爷您回来了。” “嗯。”东方洄随口应着,面色阴沉似铁,今日他去见了几位朝廷大员,结果无一例外,皆吃了闭门羹,连面没见着。 想当年,他为皇帝时,一个个百般讨好,各种溜须拍马,现在他退了位,就如避蛇蝎,唯恐与他扯上关系;世态炎凉真是一点都没错。 管家见他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有位公子来了,说是您的旧友。” “谁?”东方洄眸中掠过一丝异色,自打他退位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来恭王府拜访,就连那些旧部,也不敢明着来府中,唯恐惹东方溯不喜。 管家摇头道:“他不肯说,只说是王爷旧友,瞧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奴才怕误王爷事,不敢往外赶,让他们在偏厅等候,王爷您……可要见一见?” 东方洄脚步一顿,远远望着透出灯光的偏厅,思忖片刻,道:“让人奉茶。” “是。”在管家离去后,东方洄举步往偏厅走去,进得厅堂,只见一名月白长袍的男子背对着他,负手欣赏挂在壁上的画作。 东方洄盯着那道陌生的身影,沉声道:“尊驾是哪位?” 男子转过身来,橘红烛光下,清俊如玉,五官柔和更胜女子,微笑道:“王爷这么快就不认得在下了吗?” 东方洄脸色豁然一变,眸中射出两道冷厉的寒光,这个声音他永远都不会忘,竟然是他! “天机先生?” 张启凌扬一扬眉,端茶抿了一口,“原来王爷还记得。” 东方洄压下心中的震惊,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启凌摊一摊手,”这里是恭王府,我来这里,自是为了见王爷,不然还能有什么?” 在示意奉茶进来的管家退下后,东方洄冷声道:“之前在万宝阁,先生无论如何都不肯见我,何以今日又主动来访?” “此一时彼一时,就像王爷……”他走到东方洄身前,似笑非笑地道:“两个月前还是大周天子,九五至尊,今日却成了阶下臣子。” 东方洄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若王爷此来,就是为了嘲笑本王,那可以请回了。”他根本不敢奢望张启凌会帮自己,身为皇帝之时,他都请不动对方,何况是现在。 张启凌身子前倾,在他耳畔低低道:“王爷……不想重登那个至高之位吗?” 第三百三十四章 来意 第三百三十四章来意 张启凌笑一笑道:“谈不上背叛,师父虽不愿涉身俗世,却也没有强迫我。”此言一出,东方洄一顿时脸色大变,眸光阴沉地盯着他,“你好大的胆子,不过一介布衣,竟敢妄议帝位,你可知仅凭刚才那句话,本王就可以奏禀陛下,治你死罪?” 张启凌笑意不减地道:“王爷当然可以禀告陛下,但这样一来,王爷这辈子都要屈居在一个远不如你的庶子之下,向他卑躬屈膝,甚至摇尾乞怜,以求活命,王爷甘心吗?” 东方洄面色阴沉,心思飞转如轮,但无论他怎么想,都猜不出张启凌来此的用意与目的,助他……可能吗? 秋风带着细微的轻响吹入厅中,绕着鎏银烛台打了个转,令烛光一阵摇曳,在明暗不定的光线中,东方洄徐徐道:“先生想要什么?” 张启凌拍一拍掌,笑道:“果然还是与聪明人说话最舒服。”说着,他伸出三根白皙如美玉手指,“只要王爷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全力襄助王爷夺回承德殿的位置。” 东方洄没有接他的话,取过茶盏徐徐抿着甘冽的茶水,张启凌的话看似轻飘飘没什么份量,其实重若千钧,一旦他接了,就是承认自己有谋反之心,在摸清楚前者底细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正面回答的。 张启凌料到他会有这个反应,故而不在意,自顾自说出他的三个要求,”第一,事成之后,王爷需当封我为国师;第二,东方溯等人交由我发落;第三……我要东城十二府。” 听到第三个条件,东方洄一直都还算平静的神情顿时被打破,且还是支离破碎的那一种,眸中冷光四射,死死盯着张启凌,“你说什么?” 张启凌微笑道:“我想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东城十二府。” “不可能!”东方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的要求,东城十二府,简直是在开玩笑。所谓东城,就是靠近东凌的城池,总共有十二座,虽说不算繁华,却是抵抗东凌入侵的屏幕;历数北周历史上与东凌发生的战争,每一场,东城十二府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无一例外;现在张启凌张口就要东城十二座,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而且大周立国百余年,从来没有割让国土的一事情。 张启凌也不生气,笑意浅浅的道:“用东城十二府,换一个大周国君之位,这笔买卖,王爷可是占了大利。” “那先生呢?”东方洄沉声道:“先生要东城十二府的目的又是什么?” 张启凌一拂长袍,在花梨木椅中坐下,微笑道:“王爷想不想听听我当日拒绝你的原因?” “洗耳恭听!” “王爷是一个有雄才大略之人,这一点,从我第一面见到王爷就肯定了,而这样的人,往往不会甘居一隅之地,想必从王爷继承帝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想着征伐诸国,一统中原大地,对吗?” 东方洄眸光微闪,冷声道:“但凡大周国君,无一不以统一中原为己任。” 对于他这个模糊的回答,张启凌笑一笑,“王爷原本是有这个机会的,可惜,璇玑公主惊才绝艳,世所罕见,若有她扶持,征伐天下,指日可待;可惜啊,天意弄人,反倒是成全了东方溯。”他大刺刺说着东方溯的名字,没有任何敬畏或是尊重。 东方洄冷冷道:“你早就知道璇玑公主之才是不是,也知道她是我命中的大劫,为何当日不肯说?” 张启凌眼神泛起一丝细微的波动,很快又归于平静,颔首道:“师父确与我提过璇玑公主,而她也是师父此生唯一称赞的人,但我并不相信一个女子可以搅动六国风云,所以——我想亲眼看一看!” 东方洄面色阴沉似铁,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着,一字又一字地挤出牙缝,“就因为你这一眼,害得我失去帝位,害得我屈居在这恭王府里,你可真是能耐!” “我知道害了王爷,所以今日过来将功赎罪,只是不知道 ,王爷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东方洄寒声道:“你已经骗过本王一次,还妄想本王会相信你,甚至拱手捧上东城十二府?” “信与不信,王爷自己决定,至于东城十二府……”张启凌摇头道:“与帝位相比,根本不足一哂。”张启凌话音刚落,东方洄的话便接了上来,“那你呢?又为何一定要东城十二府?” “我刚才说过,王爷是一个有野心之人,以王爷的一惯的性子,会允许谋臣在大功告成之后,还活着吗?东城十二府,只是我向王爷求的一个保命符罢了;王爷重登大宝之日,就是我离开金陵之日,以后我会长居东凌十二府,绝不踏出半步。” 东方洄眼皮一阵狂跳,对方的分析半分不差,如果当日万宝阁中,天机先生选择归顺于他,他确会对其百般礼遇,奉为上宾,但也仅止于此,功成之日,就是天机先生丧命之时,太过聪明的人,是助力的同时也是一种极大的威胁;这也是为何皇帝不太喜欢过份聪明臣子的原因。 在长久的静寂后,东方洄缓缓开口道:“先生的意思,本王大概都懂了,不过本王心中还有一惑,希望先生可以如实回答。” 张启凌伸一伸手,态度恳切地道:“王爷请说。” “为什么要帮本王?”不等张启凌开口,他先一步道:“不要说什么内疚或者补偿,你知道本王不信这些。” 张启凌坐直了身子,神情肃然地道:“因为名!” 东方洄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诧异地道:“名?” “不错,天机一脉之所以多年来一直隐世不出,是因为师父不想掺与俗世纷争,认为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可我不这么认为。” “既能窥视天机,为何不为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传名百世,让后世之人都知道天机一脉。” 东方洄道:“先生这是打算背叛天机老人了?” 张启凌笑一笑道:“谈不上背叛,师父虽不愿涉身俗世,却也没有强迫我。”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语道破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一语道破 在又一阵吹入屋中的冷风中,张启凌轻拍双掌,“好了,王爷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回答了,现在该轮到王爷了。” 东方洄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摇曳不定的烛火,心思飞转如轮团,良久,他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能否让本王考虑几日?” “当然可以。”张启凌倒也干脆,起身道:“一日,明日此时,我会再来,希望王爷到时候能给我一个清楚的答覆。” “当然!”在东方洄应下后,张启凌拱手离去,在那道身影没入夜色之后,东方洄眸光一凉,“出来!” 一道诡异模糊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东方洄身前,他并没有蒙面,但任凭偏厅中烛光如何明亮,都怎么也照不见他的脸庞,仿佛那是一个光线穿透不进的无底深渊。 “王爷有何吩咐?”声音尖锐刺耳,犹如掐着脖子说出来的一样。 东方洄盯着厅外深沉无尽的黑暗,面无表情地道:“跟着他,看他住在哪里。” “是。”在这声答应后,黑影与出现之时一样,凭空消失,尽管这样的情况东方洄已经见过无数次,还是忍不住为之惊讶,简直如同鬼神手段。 这几个人是母后花费无数心血与金钱寻来的,武功高强,忠心不二,最难得的,有一身匪夷所思的藏匿功夫,可惜这是他们的不传之秘,就是他,也无法得知一二。 他也曾问过母后,从何处得来这四个绝顶高手,可惜母后一直讳莫如深,不愿与他多言,只说他们几人绝对可以信任;事实上,这些年也确实帮了他许多,还曾替他截住过几次不为人知的暗杀。 自恭王府出来,夜色已深,街上看不到几个人,茶馆酒肆皆已经打烊,稀稀疏疏的灯光从门板缝里透出来几丝,偶尔听得远远传来一声狗吠。 在走到一条无人的小巷时,张启凌突然停住脚步,回身盯着黑暗的虚无之处,淡淡道:“出来吧。” 夜色静寂,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张启凌唇角微弯,勾勒出一抹完美无瑕的弧度,“影术虽然神奇,但并非真的一点痕迹也寻不到,出来吧。” 这一次,虚空处泛起一丝波动,紧接着一道黑影显现出来,两只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绿光,如深山之中的野狼,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启凌,声音既尖又冷,“你怎么知道影术?” 张启凌微微一笑,“我不仅知道你用的是影术,还知道你是影军团的人!” 黑影瞳孔骤然一缩,身影一晃,下一刻已是出现在张启凌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干瘦似鸡爪的手指往后者脖子抓去,眼见就要抓住,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与他碰撞在一起。 “呯!”黑影被震得退后一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张启凌的右侧,在那里,一只手迅速缩了回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刚才的事情,仿佛只是错觉,但在黑影看来,只有两个字——恐惧! 他很清楚,那个人并没有离去,而是藏身于黑暗之中,一旦他动手,就会再次出现,只要那个人在,他就无法近张启凌的身。 之所以恐惧,是因为那人与他一样,都精通影术,甚至还在他之上,普天之下,会影术的,只有一种人;而这些人,在没有特例的情况下,只会跟随与保护一种人。 黑影压下心中纷乱的思绪,盯着犹带着淡淡笑意的张启凌道:“你是什么人?” 张启凌仰头看一眼夜空中渐渐被乌云遮蔽的星子,“我是谁,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黑影忍住后退的冲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道:“东凌皇室?” 张启凌缓缓敛去笑意,星子倒映在那双黑眸之中,犹如一幅星图,他答非所问地道:“难怪这么多年来一直找不到你们这群影军团的叛徒,原来是躲在北周皇室之中,倒是聪明。” 黑影咬一咬钢牙,“你是哪一位皇子?”他们离开东凌已经有十数年,昔日幼童长成了翩翩公子,模样大变。 “你还不配问我。”张启凌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多了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与骄傲,令黑影不敢再追问。 “我知你跟来做什么,回去告诉东方洄,合作与否,他自己决定,我不会强迫他什么,但这样的手段,还请以后不要再用。” 黑影微一犹豫,开口道:“以你的身份,没有立场帮王爷夺位。” “有没有立场,轮不到你来过问,另外……”张启凌目光掠过黑影,一个眼神而已,竟令黑影寒毛直竖,这样的事情,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了,无关武功高低,只是……一种深入灵魂的畏惧与害怕。 “不许将我的身份告诉东方洄,否则我会将你们的事情告诉父皇,到时候影军团倾巢而来,他们颠覆不了北周,但相信……足以令你们彻底消失在阳世,甚至连一缕阴魂都不剩,而东方洄,呵,他护不住你们。” 黑影暗暗咬牙,他很想将张启凌的话当成耳旁风,可惜……做不到,但要是不说,后果怕是同样不堪,到时候一样要死。 张启凌看出他的犹豫,淡然道:“你放心,这一次我是真心助东方洄夺回帝位,重掌北周,至于背后有怎样的原因,我暂时不可告诉你们,唯一可以说的,就是不论最后结果怎么样,你们这份人情,我都会记住,向父皇求情,解除对你们的追杀,到时候,你们就不用再担惊受怕。” 这句话,在黑影心中搅起阵阵惊涛骇浪,许久,他狠狠一咬牙,“好,我会将你的话带到!” “多谢。”随着张启凌这两个字,黑影重新没入夜色之中,望着重归平静的黑暗,张启凌唇边泛起一抹令人捉摸不清的笑意,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来,进了一间金陵城中最常见的独门院子里。 等候多时的胭脂看到他回来,笑着迎上来,“公子您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风云聚汇 第三百三十六章 风云聚汇 进到小小的厅堂,胭脂接过下人沏来的茶递到张启凌手中,“恭王他可答应了?” 张启凌轻吹着滚烫的茶水,淡淡道:“说是要考虑一下,明日给我答覆。” 胭脂冷笑道:“都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拿捏身段,真是可笑得紧。” “无妨。”张启凌啜了一口茶水,“他一定会答应,只是早些与晚些的区别罢了。”眼珠一转,落在窗外一株长过窗台的野草上,入秋之后,春夏时分盛开的草木纷纷凋零,唯独野草依旧在肆意生长,丝毫不见枯萎之意。 张启凌端茶来到窗边,“他们人呢?” 胭脂神色一肃,低声道:“大殿下已经到了金陵城,奴婢打听了一下,似乎比咱们来得还要早,至于其他几位,暂时还没发现。” 张启凌淡淡一笑,覆手将还剩下大半杯的茶水浇在那株半人高的野草上,滚烫的茶水令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倒,不复之前的精神,“大哥的动作一向很快。” 胭脂不屑地道:“来得快又如何,还不是让公子占了先机,公子占尽天时地利,又有国师相助,其他皇子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张启凌随手搁下茶盏,横目向她,冷冷道:“一日赢,就一日不能大意,岂不闻‘骄兵必败’这四个字!” 胭脂心里一慌,赶紧低头认错,“奴婢知罪,奴婢会派人日夜盯紧大殿下一行,以免坏了公子大事。” 张启凌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窗台,“笃笃”的声音在静夜中听来,份外明显,许久,他手指一顿,冷声道:“大哥不是蠢人,很快就会发现了东方洄是搅动北周朝局的关键,从而设法拉拢。” 胭脂思索道:“公子师承国师,又曾与恭王有过接触,奴婢相信他一会选择公子。” “这是自然,但……”张启凌眸底冷意森森,“大哥会罢休吗?其他几个会罢休吗?” 胭脂想想也是,不禁有些无奈,“那该如何?” “先盯着吧,等时机合适之时,我与他们见一面,绝不能让他们坏了我的计划。”张启凌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椅中坐下,“不过这次去恭王府,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 胭脂好奇地道:“是什么?” 张启凌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道:“可还记得十年前,震动东凌朝野上下的那件事?” 胭脂美眸一转,试探道:“公子是说影军团左系一派背叛陛下之事?” “不错。”张启凌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道:“那些人自从逃出东凌之后,十年来一直下落不明,原来是躲在金陵城中。” 胭脂能够一直跟在张启凌身边,自不是蠢钝之人,很快便猜到了张启凌未曾说出口的话,“与恭王有关?” 张启凌颔首道:“之前你打听到东方洄身边有擅于隐匿的高手时,我就曾有过怀疑,结果还真是他们;我从恭王府出来时,东方洄派了其中一人来跟踪我。”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胭脂冷笑一声,转而道:“奴婢这就将消息传回东凌,请陛下派人剿杀。” 张启凌唤住准备离去的胭脂,含了一缕浅薄的笑意道:“我何时说过要告诉父皇?” 胭脂被他说得一阵错愕,“公子您……” 张启凌扬一扬斜长入鬓的剑眉,徐徐道:“与其这么杀了,倒不如留着他们为我所用,东方洄可不知道我与他们的关系。” 胭脂迟疑地道:“可万一被陛下知道您知情不报……” “父皇不会知道。”张启凌冷冷打断她的话,“此次胜负关乎帝位归属,绝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用的机会。” 胭脂讨好地道:“公子胸有远略,神武过人,又有国师支持,帝位自是非公子莫属。” 张启凌冷笑道:“哪有这么容易,我那些兄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之前趁着父皇病重垂危,他们一个个想尽办法拉拢朝臣,排除异己,就等着父皇驾崩后,好登上帝位,若非师父早有安排,我怕是连襄月城都是进不去。不过父皇虽然熬过了那一关,但毕竟年老体衰,撑不了多久了,传位之事势在必行,所以他才会定下这样的比试。” 所谓江宁首富之子,不过是张启凌多年来的掩护,他真正的身份,是东凌帝国的四皇子,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慕千雪。 当日,东方溯逼宫夺位,他本该趁着朝局不稳的机会,设法将之扰乱,哪知突然接到天机老人八百里加急传书,书中说凌帝突然重病,随时可能驾崩,让他速速赶回襄月城,以免帝位落入旁人之手。 不同于北周等国,东凌的传承从来与长幼嫡庶无关,众皇子想要成为下一任帝君,只有一个准则——能者居之。 所以多年来,凌帝从不干涉众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甚至还会推波助澜,为的就是选出一个最适合东凌的君主。 众皇子之中,又以大皇子与张启凌风头最盛,前者积累多年,自己也是八面玲珑,在朝中人缘极佳;后者则是国师——天机老人唯一的弟子,聪明过人,深得凌帝欢心。 凌帝病重之时,众皇子之间争夺已是白热化,若非前者转危为安,重掌大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凌帝知道册立太子一事不可再拖,故而他当着所有皇子与大臣的面宣布,谁能攻下金陵城,谁就是东凌下一任帝王。 多年来,东凌一直有称霸中原的野心,但北周强盛,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能够攻下北周,统一诸国之事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所以凌帝才定下这样的比试。 北周强大异常,之前齐国与西楚联手,不仅未能攻下北周,甚至还弄得自己损兵折将;既然强攻不可,那就只有智取了。无论多么强大的国家,在遇到内乱时,都会变得异常脆弱,被逼退位的东方洄,无疑是引起北周内乱的最好棋子。 这一点,张启凌能够想到,其他皇子也能够想到,金陵注定要成为风云聚汇之地!―― 第三百三十七章 秋凉 第三百三十七章 秋凉 天亮之时,一场秋雨不期而落,浇在人身上寒凉异常,卫太后与沈惜君一样不喜菊花,所以尽管如今是菊花盛开的季节,却难在宁寿宫中觅其踪迹。 卫太后站在窗前,神色凝重地望着窗外漱漱秋雨,“他当真这么说?” 站在她身后的东方洄点头道:“是,一字不差,儿臣答应了今夜给他回话,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天机先生……”卫太后徐徐重复着这四个字,她的目光如蒙了一道纱障,令人看不清她心中的想法,片刻,她眸光一转,落在静立一旁的尹秋与周宁身上,“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尹秋思忖道:“东城十二府是咱们抵卸东凌入侵的堡垒,若是给了天机先生,万一他与东凌勾结,岂我们甚是不利。” 周宁附声道:“奴才也是一样的意思,天机先生虽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青史留名,别无它意,但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谁也不敢肯定。” 卫太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对东方洄道:“可否换几个城池?” 东方洄想了片刻,摇头道:“儿臣没问,但看他的意思,怕是非东城十二府不可。”停顿片刻,他神色凝重地道:“昨夜他离开时,儿子派了影子暗中尾随,想看看他在何处落脚,岂料被他发现,无功而返。” 卫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一顿,眉眼间露出惊骇之意,“你说他识破了影子的跟踪?”那些人是她亲自招揽的,没人比她更清楚他们在藏身隐匿一道上的能耐,就连当年身为神机营尊者的怀恩也无法彻底识破,这个天机先生……未免也太可怕了一些。 “是,虽不知他是否真可窥视天机,但此人确实深不可测。” 卫太后微眯了眼眸,徐徐道:“这样的人,若真能站在咱们这边,自是千好万好,哀家只恐……他是一把双刃剑!” “那我们……”不等东方洄说下去,卫太后打断道:“且让哀家好好想一想。” 偌大的宁寿宫中,静得可以听到拂珠在指尖捻动的声音,庭院中种了许多杜鹃,不断有花瓣因为不堪秋雨之重,掉落在湿漉漉的地上,结束了它静美短暂的一生。 许久,卫太后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答应他。” “母后不担心他别有居心吗?”东方洄尽管也偏向这个选择,但真到决择之时,免不了有些犹豫。 卫太后抬手抚过油光水油的鬓发以及插在上面的一枝白玉凤簪,静静道:“当然担心,但哀家更担心将他推到东方溯那一边。” “这……”东方洄迟疑道:“应该不至于吧。” “想要赢,就不能留任何一丝机会给对方,而且……”卫太后站得有些累了,扶着尹秋的手回到椅中坐下,“不论他有怎样的心思,留在身边,总是好猜也好防一些。” 东方洄思忖半晌,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卫太后颔首,取过搁置良久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的凉意令她蹙起了眉尖,将之递给周宁,后者会意地拿下去重新沏了一盏来,卫太后接在手里,凉声道:“赵昭容那件事,可有什么进展?” 周宁恭敬地答道:“自打将皇后禁足之后,承德殿那边就一直没有新的消息,不过奴才打听到,赵昭容早产的那天夜里,陛下曾传召梅太医去承德殿,至于原因……承德殿上下皆是讳莫如深。” 东方洄眸光一亮,仿佛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火烛,“看样子玄明道长的法术起效了。” 卫太后垂目望着在滚烫茶水中徐徐舒展的茶叶,唇角漫出一缕无声无息的笑意,“瞧着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这场秋雨下了将近两日方才止歇,但天色依旧阴郁,偶尔有细微的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照落在宫殿华丽的琉璃瓦上,泛起一层浅薄的金光。 鹅黄裙裾曳过青石铺就的地面,有细微的沙沙声,夏月跨过及膝的朱红门槛,走入正殿,朝正在与小元子说话的慕千雪行了一礼,轻声道:主子,查到了。” 慕千雪长睫一动,道:“怎么说?” “赵太医虽有一妻二妾,却子嗣单薄,将近四旬之时,方才得了一子,中年得子,再加上是独苗,赵家上下对他极是娇惯,从而养成了他骄纵自大的性子,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祸闯了不少,每一次都是赵太医带他登门赔罪,前前后后不知赔了多少银子,亏得赵太医医术不错,常得宫中主子赏赐,否则家底早就被他给败光了;可惜后者不仅没有引以为戒,反而变本加厉,闯的祸一次比一次大,最终犯下伤人案。” “听说那日,他与一群狐朋狗友去听戏,看中了台上的一个青衣,他倒是没打算强抢,就想相识一番,结果同在一起看戏的另一人也瞧中了,双方争执起来,他一时失手,打断了对方一条胳膊。这户人家在京里也有点势力,不买赵太医的面子,张口就要一万两汤药费,赵太医家底本就已经很薄了,就算卖了所有家当还有宅子也凑不齐一万两,登门求着对方要少一些,无奈对方态度强硬,一两也不肯少,更给出三日期限,三日之后没收足一万两银子的他们一状告到京兆府尹那里,非要追究到底,要不是魏敬成与赵太医有些交情,一直拖着这件案子,赵家公子早就被判刑了;这次新府尹上任,断得第一桩案子就是这一件,可就在这个时候,那户人家突然撤诉,赵公子无罪释放,而就在前一日,赵太医曾登门拜访。” 小元子眼珠一转,道:“我猜应该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吧?” 出乎他的意思,夏月摇头道:“不,撤诉是在一个月前。” 小元子愕然道:“一个月?可赵昭容前几日才早产啊?” “早做安排,自是好过临时抱佛脚。”慕千雪淡淡答了一句,转而道:“刚才小元子告诉本宫,长信殿确有一名宫女在半个多月前被赶出长信殿,原因打碎了皇后喜欢的花瓶,但当时的决定仅仅是赶出长信殿遣回内务府,真正将她赶出宫的,是白明芳。” 第三百三十八章 拦截 第三百三十八章 拦截 小元子在一旁道:“所以奴才一直在想,会不会这白总管也是赵昭容的人。” 夏月蹙了蹙眉尖,“有这个可能,但……她拿什么来收买白总管?” 小元子低了头不说话,是啊,赵太医因为儿子犯事,急需银钱,可白总管不一样,他是内务府总管,虽然俸禄不高,但油水是宫中头一份的丰厚,在京里置办了好几间宅子,还养了几个妻妾,个个锦衣玉食,听说光是那几间宅子,就值好几万两,所以他可不缺钱,可除了钱,赵氏父女还能给他什么? 正在百思不解之时,慕千雪突然道:“白明芳不会是赵昭容的人。” 夏月眨着杏眼,不解地道:“主子为何这么肯定?” 慕千雪抚一抚脸颊,望着夏月道:“可还记得一个余月前你在内务府遇到紫燕时,白明芳都说了什么吗?” “一个月前……”夏月仔细回想了一番,终于记了起来,连连点头,“主子说得的不错,确实不可能。” 听着她们在那里打哑谜,小元子满心好奇,追问道:“夏姑姑,白总管说了什么?” “我那会儿去内务府拿血燕,赶巧紫燕也在这会儿过来,因为血燕的事情,与白总管争执了几句,在她走后,白总管发了几句牢骚,话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对赵昭容甚是不满,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何至于此?” “这倒也是。”小元子点头之余,忽地心中一动,脱口道:“难不成是皇后?” “夏月听到他的话,眸光微动,“皇后家族势大,卫太后更是她的姨母,白明芳投靠皇后,倒是合情合理。”停顿片刻,她望了慕千雪道:“主子,或许赵昭容这次早产,真与皇后无关,但未必皇后就没有害他们母子之心,奴婢还是觉着,她不值得主子这样费心筹谋。” “本宫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慕千雪轻轻说了一句,正自思忖间,花蕊突然神色慌张地奔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主子、不好了,张……张公公带着圣旨去长信殿了!” 慕千雪脸色豁然一变,“可知圣旨内容?” 花蕊喘了口气,摇头道:“不知道,但动用了圣旨,又是张公公亲自去传得旨意,相来不会是好事。” 慕千雪心思飞转如轮,片刻后,她敛袖起身,肃然道:“立刻随我去长信殿。” 一路急赶,终于在离长信殿不足百步之遥的地方截住了张进,后者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慕千雪,满面惊讶,随即恭敬地道:“奴才身负陛下圣旨,不便行礼,还请娘娘见谅。” “本宫明白。”慕千雪目光在那道明黄圣旨上打了个转,“本宫知道张公公此行是去长信殿宣读陛下旨意,本宫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公能够答应。” 张进察觉到她的目光,垂目道:“娘娘请说,只要是奴才能够答应的,一定不敢推辞。” 慕千雪清楚,像张进这样在宫中打滚多年的人,在清楚自己的来意之前,是绝不会轻易允诺的,故而她也不绕弯子,如实道:“本宫想请张公公暂缓宣读旨意,待本宫见过陛下之后再说。” 张进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要求,怔忡片刻,摇头道:“这件事,奴才帮不了娘娘。” “只是暂缓片刻罢了,并不会有大碍,只要张公公肯通融,本宫往后必当还公公这个人情。” 张进苦着脸道:“并非奴才不肯通融,实在是延误不得,否则传到陛下耳中,非得砍了奴才脑袋不可。”不论是哪朝哪代,故意延误传旨都是一项重罪,张进虽不想得罪慕千雪,但更不想就此丢了性命。 张进犹豫半晌,终是忍不住道:“恕奴才多嘴问一句,娘娘为何要这么做,因为皇后?”他身为东方溯的进身内监,又奉命传旨,自是清楚圣旨上的内容,慕千雪特意赶来拦截,想必也是猜到了,只是……他印象里,慕千雪与皇后并无任何交情,何以这一次会甘愿为她冒此大险? 秋阳自云层缝隙中落下,正好照在圣旨上,在耀目的阳光下,金线绣成的双龙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因为皇后,更是因为陛下。” “陛下?”张进一怔,满面不解,“敢问娘娘此话何意?” 慕千雪叹息一声,“若本宫没有猜错,这道应该是废后诏书,对吗?” 张进没有说话,但他的默认,已是最好的回答,见自己猜对了,慕千雪续道:“公公想想,陛下立后才只多少日子,突然就要废后,朝野上下会认同陛下这个决定吗?”不等张进言语,她已是摇头道:“不会,朝臣只会认为陛下朝令夕改,喜怒无常,从而人人自危,陛下初执大宝,若是落了这样的印象,对陛下百害而无一利。” 张进默然片刻,轻声道:“皇后谋害皇嗣,陛下废其后位,并不算过。” “安息香一事,皆是含章殿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还有待商榷,且缺少人证;冒然废后,必会授人把柄。本宫知道,张公公原是在静芳斋侍候的,陛下登基,太后特意将你调来承德殿,代她照看陛下,想来张公公也不愿看到陛下因为一时疏忽而犯下大错,给朝中一些个有心人可趁之机。” 张进低头不语,慕千雪也不催促,静静等着,秋风寒凉,吹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在半空中打转,其中一片枯叶晃晃悠悠地脱离了风势,落在张进脚背上,望着这片不起眼的落叶,张进眼晴猛然一亮,左右看了一眼,来到路边一块供人歇坐的大石前,抬脚用力踹在坚硬的石头上。 骨头与石头相撞,结果可想而知,张进痛得冷汗直冒,好一会儿方才勉强挤巴出一句话来,“奴才途中不慎……踢到石头,难以走路,所以不能及时去长信殿传旨。” 慕千雪露出一抹赞许之色,“辛苦张公公了,本宫定会尽快请陛下收回旨意。” 第三百三十九章 心性大变 第三百三十九章心性大变 承德殿中,正在批阅奏折的东方溯不时停下朱笔揉一揉额角,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与烦躁;在他又一次抬手揉额时,孙兴小声道:“陛下若还是觉着不舒服,不如传太医来看看?” 东方溯执笔沾一沾殷红的朱砂,头也不抬地道:“太医前前后后传了不少,没一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不传也罢。” “可……”孙兴刚一开口,便被东方溯打断,“行了,不过是小病罢了,不必大惊小怪,去点些沉香来。” 见他这么说,孙兴只得咽下嘴边的话,应了一声,来到临窗的长几边,那里摆着一尊兽首错金博山炉,孙兴揭开香炉盖子,舀了一勺淡黄色的沉香粉倾入香炉之中,香炉隔层下一直煨有炭火,所以沉香粉一入香炉,立刻便有轻烟袅袅升起,同时一股清悠绵远的淡雅香气在殿中徐徐蔓延。 东方溯用力吸一吸气,沉香独有的香气,令头脑恢复了几分清明,但那份烦躁依旧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 这个时候,殿外传来宫人细细的声音,“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随着东方溯的话,朱红殿门徐徐开启,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淡薄的秋阳走入殿中,屈膝道:“参见陛下。” “免礼。”东方溯微微一笑,伸手道:“到朕身边来。” 慕千雪依言上前,将手放入他掌中,指尖的冰冷令后者蹙了眉,取过搁在架上的玄色镶风毛披风覆在她身上,对垂手站在一旁的夏月二人道:“最近天凉无常,极易受凉,出门的时候,记得给你们主子加件衣裳,她身子不好,最要小心受凉。” 慕千雪抚着领口的风毛,笑道:“其实臣妾身子已经好多了,陛下不必担心。” 东方溯不容置疑地道:“那也不能大意,朕可不想再看到你病恹恹的样子。” 慕千雪笑一笑,道:“臣妾此事,是有一事想问陛下。” 东方溯拉了她坐下,随口道:“什么事?” “臣妾听闻陛下派了张公公去长信殿传旨,不知传的是什么旨意?”她的话令东方溯神色微微一冷,不过他也没想隐瞒,淡然道:“沈氏无德,谋害皇嗣,不配再为皇后。” “所以陛下想废后?” “朕原以为她经过那些事,会改一改往日那骄纵的脾气,好好做她的皇后,哪知她不仅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做出谋害皇嗣的事情来,这样的人,岂可再居中宫?或许……”寒意掠过东方溯眉眼,漠然道:“朕从一开始,就不该许她后位。” 慕千雪在心里斟酌了片刻,轻声道:“臣妾倒觉得此事尚有许多疑点,眼前所见,未必就是真实。” 东方溯不想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拧眉道:“什么疑点?” 慕千雪将对赵太医的怀疑说了一遍,期间隐晦地提了提赵平清,东方溯面无表情的听着,待慕千雪说完后,眸色沉沉地道:“所以你觉得是昭容串通赵太医,用皇嗣来陷害皇后?” “不无这个可能,所以臣妾恳请陛下,暂缓废后旨意,等查明真想之后,再行定夺,臣妾总觉得……皇后未必是真凶。” “不可能是昭容。”东方溯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她的话,“不错,昭容确实不喜皇后;但她不是蠢人,应该很清楚这个孩子对她的重要性,为了对付皇后而将孩子置于险地,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但……” “好了!”东方溯不耐烦地打断她,揉一揉额头,道:“此事朕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言。” 慕千雪没想到东方溯会如此武断,着急地道:“事关重大,还望陛下谨慎行事,以免冤枉无辜。” “无辜……”东方溯神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慕千雪,“贵妃何时变得与皇后如此要好,处处帮着她说话?” 慕千雪听出他隐藏在言语间不悦,无奈地道:“臣妾并没有帮任何人,只是对皇后的心思略知一二,皇后虽有千万般的不是,但她对陛下确是一片痴情,正所谓爱屋及乌,臣妾相信她不会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还望陛下三思。” 东方溯额间青筋突突跳着,他本就心情烦躁,这会儿更是差到了极点,若眼前站的不是慕千雪,是已经被他赶了出去;在勉强压下心中的躁怒后,沉声道:“朕并不觉得她会如贵妃所言的那样,再者,这会儿圣旨已经传到了长信殿,不可收回。” “臣妾途中见到张公公,他不慎伤了脚,难以行走,所以圣旨这会儿应该还没传。” 东方溯脸色豁然一变,目光阴厉地盯着她,”是你拦住了张进?” 慕千雪垂目道:“臣妾不敢,张公公确实是伤了脚。” 东方溯死死盯着她,良久,一缕阴寒的笑意渗出嘴角,“你以为朕会相信吗?”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又道:“你说皇后对朕一片痴情,那你呢,千雪你呢?” 慕千雪抬眸迎向他阴冷渗人的目光,“千雪对陛下自然也是一样。” “不是!”东方溯神情激动地道:“你从来都没有将朕真正放在心上,你要朕为大局考虑娶沈惜君,好,朕答应你;你要朕夺位,好,朕也答应你;现在你又为了沈惜君,不由分说地拦了朕的旨意;朕百般包容,换来的却是你的得寸进尺,千雪,你实在令朕失望!”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如一把利刃,狠狠刺在慕千雪心中,令她瞬间苍白了面容,如深秋中一片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单薄树叶。 见东方溯这样误解慕千雪,夏月哪里还忍得住,开口道:“主子若不在意陛下,今日就不会来承德殿,陛下废后容易,但……” 东方溯眼皮不住地跳着,在夏月说到一半之时,终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面色铁青地暴喝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滚下去!” 夏月从未见过他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愣在那里,直至东方溯再次喝斥,方才回过神来,虽心里害怕,还是守在慕千雪身边。 东方溯怒极反笑,噙了一抹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容道:“不滚是吗?好,孙兴!” 孙兴身子一哆嗦,赶紧上前道:“奴才在。” 东方溯抬手指着了夏月,冷声道:“将她拖下去杖责三十!” 第三百四十章 三十杖 第三百四十章 三十杖 众人骇然色变,谁也想不到,东方溯竟会因为一件小事而龙颜大怒,全然不似他往常的性子。要知道这宫里头用的梃杖,足有成人手臂那么粗,要是卯足了劲打,三十杖下来,夏月就算不死也得终身残废。 孙兴大着胆子道:“陛下,夏月一介女流,怕是受不住三十杖!” 几乎是在孙兴话音落下的同时,东方溯毫无感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也想与她一道受罚是吗?” 冷汗如浆水一般,瞬间自孙兴额头涌了出来,他不敢举手擦拭,忙不迭地跪下请罪,唯恐慢上半步就会招来无妄之灾。 东方溯冷哼一声,再次道:“拉下去!” “且慢!”慕千雪将夏月护在身后,迎向东方溯森冷而陌生的目光,“夏月并非有意不遵陛下圣喻,只因担心臣妾,方才有所失当,还望陛下看在臣妾的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 若换了以往,慕千雪亲自开口相求,莫说夏月犯的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就算再严重,东方溯也会网开一面。可这一次,他却是铁了心,面无表情地道:“就因为朕饶她的次数太多,方才养成她不分尊卑,不知上下的性子,长此以往,只会害人害己。” 慕千雪从未见过东方溯如此专横不讲道理的样子,若非那张脸再熟悉不过,她几乎要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另外一个人。 “夏月是臣妾的奴婢,她犯错,臣妾这个做主子的难辞其咎;陛下若一定要罚,就请连臣妾一并罚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夏月平白挨这三十杖。 东方溯瞳孔猛地一缩,缓步来到慕千雪身前,伸手徐徐抚过她垂在颊边的珠玉流苏,“贵妃这是在威胁朕?” “臣妾不敢。”话音未落,东方溯手指倏然一用力,那枝缀有各色宝石的錾金双蝶七宝明玉步摇已是被扯了下来,重重掷在地上,白玉雕成双蝶四翼当场断开,流苏也被扯断,珠玉散了一地。 东方溯看也不看那枝价值千金的步摇,只是一味盯着慕千雪,浑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犹如一团狂奔失控的烈火,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将之焚烧怠尽,半点不留。 “你在想什么,朕很清楚,你觉得朕今日能够成为皇帝,能坐上这个位置,都是你的功劳;是,你是帮了朕许多,但不论你做了多少,始终朕才是皇帝,是承德殿的主人,你没资格威胁朕,永远都没有这个资格!”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从那口森白雪亮的牙齿中挤出来,语气之冷,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话,如一根根雪亮的钢针,狠狠刺在慕千雪胸口,痛得她几乎站不住,勉强压下眼底的涩意,轻声道:“臣妾从未有半分不尊陛下之下,也从不敢居功自傲,只是夏月……” “主子。”一直不曾说话的夏月忽然开口道:“奴婢知道您舍不得奴婢受皮肉之苦,但刚才之事,确是奴婢犯错在先,陛下罚奴婢受杖三十,已是格外开恩,您就别再为难陛下了。”说着,她朝孙兴道:“烦请孙公公监刑。” 慕千雪紧紧拉住意欲离开的夏月,不肯放手,她知道夏月这么说,是不想自己为她之事触怒东方溯,但……那是整整三十杖啊,如果行刑之人往实了打,夏月这两条腿非得废了不可。 她在西楚之时,被萧若傲背叛,一无所有,只有夏月一直不离不弃,甚至跟随她来了北周,她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夏月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夏月淡淡一笑,缓慢但却坚定地拉开慕千雪的手,随孙兴走了出去,望着她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以及东方溯由始至终都不带半分感情的目光,慕千雪痛苦地闭起双目。 她一直以为东方溯不会被利欲薰心,可现在看来……似乎是她错了。 难道真的所有人都逃不过权力的诱惑吗? 孙兴总算心肠不错,嘱咐了行刑太监几句,令他们没往死里打,可饶是这样,三十杖下来,夏月也去了半条命,后背血肉模糊,看着极是吓人。 在数完最后一杖后,孙兴命人将夏月抬回漪兰殿,自己则来到等候在一旁的慕千雪身前,躬身道:“此事非奴才本意,还请娘娘恕罪。” “本宫明白,公公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孙兴叹息一声,略有些苍白地道:“陛下想是今日心情不好,才会如此,娘娘您别太往心里去,至于夏月姑娘,奴才嘱咐过他们手下留情,所以这伤势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养上一阵子就没事了。” “多谢公公周全。”慕千雪道了声谢后,离开了承德殿,由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道朱红殿门。 目送慕千雪离开后,孙兴踏上一阶阶平整的汉白玉台阶,鼓起勇气推开厚重的殿门走了进去,正要说话,意外看到东方溯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在他身边,是一堆炸裂的碎瓷片,想是他刚才怒意难平,随手砸在地上的,有几片边角锋利尖锐的瓷片,离着东方溯只有一寸之遥,看得孙兴眼皮一阵狂跳。 他赶紧奔过去,俯身将那些碎瓷片拨走,确定伤不到东方溯后,方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您怎么坐在地上,这会儿天寒露重,万一受凉了可怎么办?”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依旧呆呆地盯着不远处一片手掌大小的瓷片,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突然伸手,孙兴赶紧阻止,“陛下小心伤了手。” 东方溯不顾他的劝阻,将之拿在手里,这是一块白瓷,官窑烧制的白瓷雪白明亮,可以照见人影,犹如镜子一般。 “孙兴。”孙兴正自心惊肉跳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东方溯的声音,赶紧道:“奴才在。” 东方溯盯着瓷上的影子,低低道:“朕刚才……是不是很过份?” 孙兴不想他会突然问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回来,斟酌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夏月犯错在先,陛下责罚她也是理所应该。” 第三百四十一章 镜中人 第三百四十一章 镜中人 “理所应该……”东方溯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忽地怆然一笑,摇头道:“这并不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 孙兴闻言连忙伏地磕头,“奴才说得皆是肺腑之言,万万不敢在陛下面前撒谎。他战战兢兢地说着,唯恐一个不小心落得与夏月一样的下场,冷汗一层接一层地冒出来,濡湿了贴身衣裳,他侍候东方溯也算有一阵子了,但今日,他完全揣测不出后者的喜怒。 望着孙兴惊惶失措的模样,东方溯眼中闪过一抹哀色,“朕没有怪你,起来吧。” 他的话令孙兴心中稍定,但仍是紧张得很,谢恩起身,低眉垂目地站在一旁,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东方溯望着窗外不知何时蒙上的那一层薄薄雨雾,“她是不是很生气?” 孙兴自是知道东方溯口中的那个“她”是谁,踌躇片刻,小声道:“夏月毕竟跟随贵妃娘娘多年,娘娘难免有些心疼,过几日就没事了,陛下不必太担心。” 听着他的话,东方溯努力扯动唇角,可终归是无力弯起,“朕从未想过要伤害她,可刚才……”他颤抖地举起瓷片,盯着自己映在白瓷上的面容,无措地道:“朕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突然之间就变得生气易怒,说了许多伤人的话,朕不想……朕真的不想,可是……朕控制不住自己。” 慕千雪出去后,他还是恨怒难平,连着砸了数个花瓶,无意中看到自己在瓷片上的倒影,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恐怖,简直就像一头咆哮发怒的野兽,这才令他清醒过来。 孙兴轻舒了一口气,小声劝道:“想是陛下这阵子太过疲累,故而容易动怒,好好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不,不是这样。”东方溯摇头,目光突然变得迷茫而恐惧,“就好像……”他捧头,“脑海里多了一个人,想要将朕变成另一个人。” 孙兴听得不明不白,赔笑道:“这个奴才实在有些听不明白,一个人就是一个人,怎么会又多一个?” 东方溯自己也说不清楚,转过话题道:“你去传张进回来,如果……旨意还没传的话,就先缓缓。” “嗻!”在大殿恢复平静后,东方溯低头再次看向一直拿在手里的白瓷片,瓷片明亮,清晰映出他的容貌,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多年,理应再熟悉不过,可这会儿,他竟觉得异常陌生,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 他总觉得,自从头痛出现后,就有些不太对劲,可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东方溯思忖无果,正准备扔掉瓷片,余光无意中瞥见映在瓷片上的人影正咧唇轻笑,笑意透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阴森诡异;可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笑,这是怎么一回事?眼花吗? 东方溯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不是眼花,而映在白瓷上的那个人,也确实是他本人无疑。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溯一慌,撑起有些酸麻的双腿,踉踉跄跄地来到内殿,直奔摆在紫檀顶柜旁边的铜镜,铜镜打磨得极为光滑,清晰映照出他的身影,一样的明黄织锦缎袍,一样的缂丝束腰金带,一样的墨玉金翅凤冠,一样的……笑容! 东方溯骇然失措地抚上脸颊,镜中那个人亦是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笑意由始至终都未从镜中那人的嘴角褪去,只是这一次,除了刚才所见的阴森诡异之外,还多了一丝讽刺。 他面庞雪白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下一刻,豁然忙转身,背对着镜子自言自语道:“错了,一定是朕看错了,不可能,不可能这样的。”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东方溯渐渐平复下来,鼓起勇气转过身来,结果却令他崩溃,镜中的他,依旧笑意不止。 东方溯指着镜中的自己,歇斯底里地吼道:“不许笑!朕命令你不许笑啊,听到没有!” “笑的是你自己,怪我做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东方溯悚然色变,紧张地看向四周,“是谁?谁在说话,给朕出来!” “呵呵呵。”那个声音低低笑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现在不正看着我吗?” 东方溯犹如看鬼魅一样盯着镜中的自己,厉喝道:“你到底是何方妖孽,想做什么?” “妖孽?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镜中人噙着邪魅的笑意,“我——可不就是你吗?” “不可能!”东方溯用力摇头,“你不是朕!不是! 镜中人微笑,“确实来说,我才是真正的你,也是真正的大周皇帝。” 东方溯神色有些恍惚,但很快便警醒过来,“刚才是你在控制朕?” “说不上控制,只是帮你做出正确的决定罢了,你太在意那个女人了,让她一次次得寸进尺;该是时候让她知道,谁才是这昭明宫的主人!” “闭嘴!”东方溯双目赤红地指着他,“滚!立刻给朕滚!” 镜中人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滚?你让我滚到哪里去?”说着,他靠近几步,脸仿佛贴在了铜镜的那一边,用一种蛊惑人心的声音说着,“慕千雪心思诡狡如狐,今日她可以帮你夺位,明日同样也可以帮别人,早晚会成为大患!” 东方溯连连摇头,神情激动地道:“不会,千雪不可能害朕,一定不会。” “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为她不惜抗旨拒婚,结果呢?她为了利益,为了报仇,逼你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还有现在,麝香明明就是皇后下的,她却强说不是,还阻截圣旨;她自恃功劳,根本就没把你放在眼里,亏得你还对她一网情深,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帮你,根本不是因为在意你,只是需要你这个傻瓜听她的话,替她报仇复国。” “不是……不是这样的。”东方溯怆然后退,双手捧头痛苦地道:“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镜中人根本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道:“等她达成所愿之时,你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到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取代而之。”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作祟 第三百四十二章 作祟 东方溯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狠狠拨动,他冲到铜镜前,狠狠盯着镜中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咬牙切齿地道:“你再敢胡说,朕就杀了你!” 镜中人大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要怎么杀我?东方溯,你认清现实吧,在这世上,你真正能够信任的人,只有我一个!”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东方溯喃喃说着,下一刻,他用力将铜镜推到在地,镜台倒地的重响,惊动了候在殿外的宫人,他们不敢擅闯,只得在殿外隔门呼喊,“陛下您怎么了?”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们,低头盯着镜中那张依旧在笑的脸庞,“你不是朕,绝不是!” “信不信由你,总之……慕千雪留不得!”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镜中人神情异常阴森,东方溯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不是因为镜中人可怕的表情,而是……在镜中人说出那句话时,他竟然心底竟然真的漫出一缕杀机! 他……他怎么可以对对千雪动杀机,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殿外,宫人一遍遍焦急地隔门呼喊,可殿内始终没有声音传来,令他们担心不已,想要进去一探究竟之时,殿门突然大开,面色灰白的东方溯出现在他们面前,未等行礼,耳边已是响起东方溯的声音,“立刻去将所有道观、佛寺的掌教、主持传进宫中!” 宫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此要求,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陛下,出什么事了?” “有妖孽横行宫中,意图迷惑于朕。”说着,他催促道:“还不快去!” 尽管宫人听着不太对劲,但见东方溯面目狰狞,不敢再多问,赶紧依着他的话下去传旨。 漪兰殿里,慕千雪神情紧张地盯着正在替夏月检查的梅太医,好不容易等到后者收回手,赶紧问道:“如何?可有伤到筋骨?” 梅太医拱手道:“娘娘放心,臣替夏月姑娘检查过,都是皮肉伤,筋骨无碍,待臣给她开一些内服外敷的药,好好养上一阵子就没事了。” 见他说得与孙兴相同,紧绷半日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劳烦梅太医了。” “娘娘客气。”梅太医再次行了一礼,随小元子下去开药,花蕊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搁下铜盆正要绞毛巾,慕千雪已是接了过去,花蕊赶紧道:“姑姑身上都是血,还是奴婢来吧,以免污了娘娘的手。” “无妨。”慕千雪绞了一把热毛巾,走到昏迷未醒的夏月身边,随着被血水浸透的衣裳撩起,血肉模糊的伤口露了出来,看得慕千雪险些掉下泪来,忍着心里的难过,一点点替夏月擦拭着已经凝固的血水,足足换了四盆清水,方才将伤口清理干净,皮肉因为失血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 小元子拿了外敷的药进来,慕千雪小心翼翼地将淡绿色的膏体抹在伤口处,一圈抹下来,足足去了半瓶药膏。 “公主……”在慕千雪将剩余的药膏递还给小元子时,耳边传来虚弱的声音,垂目望去,夏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抚一抚夏月没有血色的脸庞,“梅太医替你检查过,没伤到筋骨,不必担心。”说着,她又道:“是不是疼得很利害?” 夏月努力扯动唇角,轻声道:“奴婢忍得住,公主不必担心。” 慕千雪握住她冰凉的手,哽咽道:“刚才在承德殿,为什么要答应受那三十杖?你知不知道,要是动刑的人下手狠一些,你这条命就没了。” 夏月沉默片刻,低低道:“奴婢知道,三十杖虽可怕,但奴婢更怕连累了主子。” 她的话令慕千雪又感动又心疼,“真是个傻丫头。” 夏月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后来有没有再为难主子?”受刑到一半,她就晕了过去,连自己怎么回的漪兰殿都不知道。 小元子代答道:“这倒是没有,你一受完刑,我与主子就回来了。”说着,他气愤地道:“但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主子只是不希望暂时缓一缓废后之事,等查明真相后再定;说到底,这也是为陛下好,陛下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因为借机发挥,责了你三十杖不说,还那样说主子,实在是过份。” 夏月想起东方溯说得那些伤人话,反握了慕千雪的手,轻声道:“陛下今日想是心情不好,方才会冲口说出那些话,奴婢相信并非陛下本意,主子您别往心里去。” 殿内寂静无声,在夏月以为慕千雪不会回答的时候,她低低道:“本宫一直以为,陛下与东方洄还有萧若傲他们是不一样,现在看来,似乎是本宫错了。” 夏月怕她难过,安慰道:“奴婢看得出陛下是真的爱重主子,一定不会是第二个楚帝。” 慕千雪怆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但夏月跟随她多年,看得出慕千雪心中并未释怀,也难怪,东方溯今日说的那些话,实在太过伤人。 “笃笃”外面传来叩门声,小元子走过去应门,过了一会儿,他走回来道:“主子,刚刚收到消息,陛下召回了张公公与那道圣旨,应该是打算将废后的事情压下来。” 夏月心中一松,望着慕千雪道:“陛下肯收回圣旨,可见这心里头还是很在意主子的。” 小元子续道:“除了此事之外,还有另一桩事,陛下传令将金陵城所有寺院、道观的掌教主持都传到宫中。” 慕千雪诧异地道:“这是为什么?” 小元子神色古怪地道:“听说是要驱邪,陛下说宫中有妖孽作祟。” 花蕊耸一耸眉心,好笑地道:“青天白日,又是皇城禁苑,怎么会有妖孽作祟,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慕千雪蹙着黛眉,道:“还打听到些什么?” “暂时没有了,这件事陛下似乎很急,催着他们立刻将那些掌教主持请进来。”说着,小元子双目轻动,满面好奇地道:“难不成……陛下见鬼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阴诡重重 第三百四十三章 阴诡重重 花蕊眨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既好奇又害怕,“这世上真的有鬼吗?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像戏里演的那样青面獠牙” 夏月忍痛稍稍侧了一些身子,“鬼神之说,历来有之,但若非要论个真假,怕是谁都没有办法。” 花蕊待要再问,慕千雪已是道:“派人继续留意承德殿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另外……”她神色凝冷地道:“盯紧宁寿宫。” 小元子应声之余,又有些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盯紧宁寿宫,难不成这鬼魅妖孽还与宁寿宫有关?” 慕千雪看一眼窗外落尽繁花的海棠树,雨线漫漫,打在青黄不一的叶子上,激起一层微薄的雨雾,“是否与宁寿宫有关本宫不知道,但本宫相信,卫太后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攻击陛下的机会。”尽管东方溯那些话令她极其心寒,可到底做不到不闻不问。 “另外,你去一趟潜邸,告诉十九让她安排几个人日夜盯紧恭王府,本宫要知道都有谁出入过恭王府,还有恭王都去了哪些地方。”潜邸又称潜龙邸,是指非太子身份继位的皇帝在登基之前的住所,也就是以前的睿王府。 小元子恭敬地道:“是,奴才这就去传娘娘懿旨。”十九不习惯宫中的种种规矩与约束,所以没有跟随慕千雪入宫,而是与十六他们一道留在潜邸之中听候差遣。 后宫是秘密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不出一个时辰,夏月被重责三十杖的消息就传遍了三宫六苑。 自从东方溯登基之后,卫太后就深居简出,终日只是抄经念佛,少有踏出宁寿宫的时候,俨然是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样;但实际上,昭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从未有一桩逃过她的耳朵,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在袅袅的檀香中,尹秋轻声道:“陛下虽不顾贵妃劝阻,重责了夏月三十杖,但终归是收回了那道旨意,延后发落。” “嗯。”卫太后淡淡应了一声,随着手腕的动作,一个个端正的字在笔下成形,串连成一句又一句的佛经。 周宁往香炉里添了一勺檀香,轻声道:“太后,咱们要不要推上一把?” 卫太后头也不抬地道:“怎么,担心皇帝改变主意?” 周宁点头道:“要换了是别人去求,奴才真不担心,可贵妃……太后您是知道她能耐的,一张嘴伶俐万分,死的也能说得活的,再加上陛下对她百般信任,照此下去,废后……恐怕是难了。” “往日自是百般信任,可现在……”卫太后醮一醮用上等涂金松烟墨磨成的墨汁,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暂缓废后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想要让皇帝改变初衷,无疑是痴人说梦,否则夏月何至于挨那三十杖。不过哀家倒是没想到,她竟会去替惜君求这个情。” 尹秋思忖片刻,低声道:“贵妃素来心思缜密,想必是看出了隐藏这件事背后的危机;与其说是帮皇后,不如说是在帮陛下,可惜陛下并不领她这个情。” 晚风拂入,吹动松烟墨独有的馨香,与檀香混在一起,“她并不明白,皇帝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皇帝了。” “陛下很快就会众叛亲离,难以再稳坐承德殿的位置。”说着,周宁低眉轻笑,“姜始终是老的辣,任贵妃如何诡计多端,也想不到太后您会走那一步。” 卫太后搁下青玉笔杆,拭着掌心的汗渍徐徐道:“她以为一道遣诏就可以缚住哀家手脚,由着他们霸占本该属于洄儿的天下,简直是笑话。既然她那么喜欢斗,哀家就与她斗到底,看笑到最后的那个会是谁。” “自然是太后。”周宁讨好地说着,随即道:“太后,含章殿那边,咱们要不要再添一把火,好让赵昭容闹得更凶?” “不必。”卫太后微笑道:“一只狗被别的狗咬了一口,就一定会反咬回来,赵平清……从未让哀家失望过。” 又是一阵秋风吹入佛堂,这次风中带着一层霜雪之寒,令卫太后打了个冷战,尹秋赶紧过去关了窗,自责道:“都怪奴婢大意,忘了关窗,冻着了太后。”说着,她又问道:“太后,可要生炭盆?” 卫太后没有理会她的话,怔怔望着窗纸上斑驳的树影,思绪被拉回到多年之前,幽幽道:“哀家还记得,当年哀家被先帝废入冷宫之时,就是这样的天气,秋冬交替,天寒露重;哀家虽然勉强熬了过来,却落下一身畏寒的毛病,这么多年来,吃下的药数以斤计,却始终不见好,每每还未入冬,这宁寿宫就已经生起炭盆,烧起地龙。” 尹秋叹息,轻声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太后何必再去想它。” “哀家何尝愿意想,只是……”护甲尖划过光滑暗红的桌面,留下一道无法修复的印子,“洄儿登基,哀家总以为不需要再与人斗,结果一旨遗诏,一个孽种,一个亡国妖女,逼得洄儿退位,也逼得哀家蜷缩在这宁寿宫,连大声说句话都不能。” 周宁安慰道:“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奴才相信,太后很快就能拨乱反正。” “回想起来,先帝表面敬重哀家,实则处处提防,若非当年哀家早有防备,早已与洄儿一道沦为陈氏母子刀俎下的鱼肉,夫妻至此,也真真是没有意思。”桌案上划痕道道,触目惊心,“既然先帝无情,那哀家又何必与他讲情义,纵然将大周搅得天翻地覆,哀家也要夺回帝回!” 卫太后攥紧双手,在窗外呼啸不止的风声中,一字一句道:“哀家这辈子从来不怕与人斗,就怕斗得不够狠不够绝,不够解哀家——心头之恨!” 卫太后看人从来都是极准的,慕千雪是她生平唯一一次看错,也就是那一次错看,令她输掉了大半江山! “启禀太后。”在宫人进来,轻声道:“平阳王妃求见。”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各方博弈 第三百四十四章 各方博弈 尹秋柳眉微皱,“这已经是王妃第三次过来了,太后您要不要见她?” 卫太后松开手指,摩挲着掌心暗红的指甲印,淡然道:“她来无非是为了惜君的事,不见也罢。” 尹秋点点头,对尚候在一旁的宫人道:“你去回了王妃,就说太后抱恙在身,不便相见,请她改日再来。” “是。”宫人出去后不久,又走了进来,面有难色地道:“太后,王妃说一定要见您一面,否则……否则……”她觑着卫太后不敢说下去,后者淡淡道:“否则就不走了是吗?” 宫人无奈地点点头,卫太后轻哼一声,“她倒好,吃了那么多年米饭,没学着,学会死缠烂打这一招了。” 尹秋思忖道:“不如奴婢出去劝劝。” 卫太后摇头道:“子钥是什么性子,哀家最清楚,你劝不动她的。”说着,她重新执起青玉笔杆,沾了浓黑的墨汁淡淡道:“既然她那么喜欢等,就慢慢等着吧,哀家并非没有给过惜君机会,今日这个局面,是惜君咎由自取,怪不得哀家。” 在平阳王妃苦苦等候之时,含章殿中,赵平清面色阴沉地听着小聪子絮絮叙说,待得听到东方溯收回圣旨时,忍不住重重一掌击在床榻上,咬牙道:“又是她坏本宫好事!” 紫燕拧眉道:“这皇后与贵妃素来不睦,何以这次贵妃会这样帮着她,甚至不惜赔上夏月半条命。”夏月是跟着慕千雪一路从西楚逃过来的,两人感情之深,可想而知,远非一个沈惜君可以相提并论的。 小聪子深以为然地道:“可不是这个理嘛,开始的时候,奴才还以为是自己耳背听岔了,哪知千真万确,真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听着小聪子的话,紫燕忽地心头一跳,脱口道:“难不成贵妃知道了安息香的秘密?” 赵平清冷哼一声,眸色阴冷地盯着小聪子,后者被她盯得后颈阵阵发凉,连连摆手道:“奴才一个字都没与人提过。”见赵平清犹有不信之色,他赶紧三指朝天,赌咒道:“如果奴才透露一个字,就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紫燕亦在一旁道:“小聪子虽做事还有欠妥帖,但这张嘴还算牢,应该不会是他说出去的。” 在紫燕的言语下,赵平清终于移开了目光,小聪子长出了一口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紫燕试探道:“除了奴婢与小聪子,知晓这件事的就只有赵太医一人,会不会是他?” 赵平清思忖片刻,摇头道:“他不是蠢人,应该清楚这件事一旦传出去,第一个活不了的人就是他!” 紫燕满面疑惑地道:“那可真是奇怪了,不是奴婢与小聪子,也不是赵太医,贵妃究竟从何处得知?” 赵平清徐徐攥紧暗红锦衾,原本柔顺平滑的丝缎已是被她揉得皱折丛生,冷冷道:“若本宫没有猜错,她应该没有确知此事,只是猜测而已,她最擅长的,可不就是揣测人心吗?” 紫燕难以置信地道:“可这件事咱们做的万般小心仔细,没理由会被她猜到的。” 赵平清启唇一笑,恍若一道拂尽百花的凛冽寒风,“她连帝位都替陛下谋到了,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慕千雪!” “本宫处处委曲求全,甚至是讨好她,她却宁可帮着从不给她好脸色看的沈惜君,也不肯与我走近半分,好!好!”赵平清用力绞着锦衾,伴着“嘶”的一声轻响,上好的锦缎竟然被她生生撕破。 “虽说皇后那道旨意暂时缓了,可她也赔了夏月半条性命进去,可见陛下待她已不如往日那般千依百顺,若她还不如收敛,失宠只是早晚的事情。” 赵平清冷哼道:“她若失宠,本宫定当额手称庆。” 静默半晌,紫燕小声道:“主子,要不要送几瓶药膏去漪兰殿?”在这宫里头,不管心里头怎么怨恨,表面上都会客客气气,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赵平清自然深谙这个道理,吸一吸气,颔首道:“你亲自送去,仔细着说话,别让她探出什么来。”说罢,她转眸看向小聪子,“去传赵太医过来,虽然他不至于做出自掘坟墓的蠢事,还是要警告几句,以免一时大意,徒生事端。” “嗻!”二人先后离去,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小聪子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喘着气道:“主子不好了!” 赵平清心中一沉,坐直了身子道:“出什么事了?” 小聪子咽了口唾沫,急切地道:“奴才刚才奉主子之命,去传赵太医,结果到了那边,正好遇到孙公公,他奉了陛下之命来传赵太医,奴才旁敲侧击了几句,仿佛是与主子的事情有关。” 赵平清脸色大变,急问道:“孙兴可有问你去太医院做什么?” “问了,奴才怕他生疑,没敢说实话,随便寻了个借口敷衍过去。”说着,小聪子害怕地道:“主子,您说陛下会不会掌握了什么证据?还有赵太医……万一他真供了出来,可怎么办?” “你还嫌本宫不够烦吗?”赵平清心乱如麻,无法思考,在狠命掐了自己几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你立刻去承德殿那边看着,一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 “是。”小聪子走了几步,又被赵平清唤住,后者静一静气,道:“这件事让底下人去办,你去一趟静芳斋,就说小殿下终日哭闹不休,求一串太后用过的佛珠安枕。” 小聪子不解地道:“主子,这是为什么?” 赵平清掐一掐掌心,凝声道:“万一事败,孩子就是本宫最后的护身符,而太后,是宫里头除了贵妃之外,唯一可以影响陛下的人,她越怜惜这个孩子,本宫就越有机会脱身。” 小聪子恍然点头,“对对对,奴才这就过去。” 在小聪子飞奔往前静芳斋的时候,赵太医正惶恐不安地跪伏在承德殿坚硬光滑的金砖上。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审问 第三百四十五章 审问 “赵太医。”这三个轻飘飘不带一丝份量的字,却令赵太医浑身一颤,再次伏低了身子,惶恐地道:“臣在。” 伴着一下又一下的脚步声,一双千层底玄青色蛟龙出海纹式的靴子出现在赵太医低垂的视线中,“朕听说,你儿子犯事打伤了人?” 赵太医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地道:“是,都怪臣不懂得管教,养成逆子忤逆不听话的性子,四处惹事生非,乃至闯下大祸。” 东方溯垂目,面无表情地道:“后来呢?” “后来……那户人家告到京兆府,张口要一万两汤药费。”冷汗缓缓自赵太医黑白错交的后鬓角滴下,渗入衣领中。 东方溯挑一挑眼角,望着窗外在秋雨中暮色四合的天空,淡然道:“朕记得你的俸禄一年也就几百两,一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赔了吗?” 赵太医唯唯道:“赔……赔了。” “哦?”东方溯俯身,盯着身子僵硬的赵太医,似笑非笑地道:“朕倒是不知道,赵太医家底原来……这般丰厚。” 赵太医赔笑道:“臣……就是靠着陛下与宫中诸位主子的赏赐积下了一点,这一次已是赔得倾家荡产!” “是吗?”东方溯神色倏冷,寒声道:“就算每次看诊都有赏,也没有一万两那么多,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朕面前撒谎。说,那一万两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赵候贿赂你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赵太医吓得浑身哆嗦,不住磕头否认,待得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后,他颤声道:“臣家中藏了一枝千年人参,是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只要还有一口气,这枝千年人参就能把命从阎手里夺回来,一直视为传家宝,这次……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臣就做主卖了这枝人参。” 东方溯一怔,拧眉道:“那一万两银子是卖人参得来的?”他之前控制不住脾气将慕千雪赶走,镜中人那件事后,他在等那些个掌教、住持过来的时候,静下心来细细思索了一阵,觉得赵太医那件事确有可疑,逐命孙兴将其传来承德殿中,询问那一万两银子来的来历,岂料却问出这么一个结果。 “是,整整一万两。”赵太医话音未落,东方溯的追问已是接二连三在耳畔响起,“买参之人是谁?现住何处?还有谁人知道这件事?” “买参的是一名来京城办货的外地商人,臣只知道他姓王,从江南而来,具体姓名地址,臣实在不知。”赵太医略略抬起头,“因为人参贵重,所以买卖一事臣并没有大肆张扬,除了臣之外,就只有王姓商人知道;不过祖传人参一事,臣妻也是知道的,犬子因为好惹事生非,所以从未告诉过他。” 东方溯绕着他徐步走了一圈,冷声道:“你身为宫中太医,当知欺君是什么罪名,朕再问你一次,钱——从何而来?” 赵太医死死抿着唇,隐约能听到牙齿在里面“咯咯”打战的声音,他暗暗拧了一下胳膊,颤声道:“是臣卖祖传人参得来。” “好!”东方溯忽地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希望你进了慎刑司,也是一样回答。” 此言一出,莫说赵太医,连孙兴也被吓了一跳,赵太医虽只有六品官阶,但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非宫人所能相提并论,无凭无据就将他发落去慎刑司,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赵太医吓得魂飞天外,他虽未进过慎刑司,却听多了那里的可怕,自大周立国建起昭明宫以来,死在那里的宫人乃至妃嫔不计其数,就算饶幸能够活着出来,也得搭上半条命。 他连连磕头,身体发抖地道:“臣不敢欺瞒陛下,那银子确是臣卖了祖传人参得来的,陛下若是不信,可以问臣妻,求陛下明鉴!”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只对候在一旁的孙兴道:“还不带他下去?” 孙兴瞅了一眼东方溯,鼓了勇气道:“陛下,慎刑司向来是关押宫女太监的地方,赵太医去那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连外面的寒风细雨都似乎停止了,一种可怖的寂静弥漫在灯火通明的大殿。 一滴冷汗自孙兴额头滑落,蜿蜒至左眼中,汗水里的盐份灼痛了眼睛,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噔!噔噔!”千层底靴踩在金砖上的声音,犹如一柄大锤,一下又一下敲在在孙兴胸口,令他心惊肉跳,暗暗后悔自己刚才的多嘴。 脚步声在孙兴身后嗄然而止,殿内再次变得寂静无声,孙兴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凌乱急促的心跳。 “朕倒是不知,原来朕做事还要问过你孙公公的意见。”寒如数九冰棱的声音自孙兴身后传来,吓得他双膝一软,急急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不敢?”清凌凌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内回响,半晌,他倏然一收,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朕看你敢得很!” “奴才知罪,求陛下开恩!”孙兴不住磕头,冷汗如浆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他不是第一天在承德殿当差,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所以处处小心,一直都还算太平,可这几日东方溯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喜怒完全无法捉摸。 东方溯溢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待要说话,有宫人走进来,“启禀陛下,大兴寺、明觉寺、白马观、长春观等诸位住持掌教已经进宫,等候陛下召见。” “传!”在宫人退下后,东方溯盯着战栗不止的孙兴,冷声道:“还不将他带去慎刑司?” “喳!”孙兴暗自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捡回一条命;这一回就算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替赵太医求情,赶紧唤了两名孔武有力的内监进来,强行将不断哀呼求饶的赵太医拖了下去,一路引来众人恻目,包括刚刚被传入宫中几位主持掌教。 在纷纷拧眉猜测的人群中,唯有一人唇角微微上扬,泛起一抹无声无息的笑容。 第三百四十六章 玄明道长 第三百四十六章 玄明道长 赵太医被发落入慎刑司的消息,无疑勾起了赵平清心底最深处的害怕,尽管迅速做下安排,还是惶惶不安,害怕赵太医将她供出来,经常从噩梦中醒来。 至于承德殿那边,几位掌教住持入宫后,就在东方溯的示意下一一驱邪除妖,但都效果不佳,镜中人依旧存在,如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这样的情况,在第二日终于有了变化,长春观的玄明道长是最后一个施法的,在他施法之后,东方溯再没有看到镜中人,脑袋也清明了许多,没有再出现自己无法控制的感觉,令他大喜,将其它人都遣了出宫,只留玄明一人。 依着玄明道长说法,那是一只怨气邪气形成的镜妖,虽名为镜妖,其实并不在镜中,而是藏在东方溯体内,只有通过镜子方才能够看到它,它会逐步逐步控制东方溯的言行思想,最后取代而之,就像道家说的“夺舍”一样。 在又一次施法后,东方溯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前所未有的松快舒畅,仿佛百病全消。 他望着前方正在收功吐气的玄明道长,笑道:“道长,朕这会儿感觉神清气爽,那镜妖可是已经除了?” 玄明道长神色凝重地道:“这只镜妖有千年道行,非同一般,贫道现在只是将它暂时压制住,不能再控制陛下思绪。” 这个答案对东方溯来说,无疑是失望,所幸玄明道长很快又道:“虽然不能立刻除之,但贫道有信心,一个月之内,定可将镜妖彻底消灭,永绝陛下后患。” 东方溯心中一松,笑道:“只要道长能替朕解此危难,朕必厚赏于你。” “多谢陛下。”在玄明道长叩首谢恩之时,宫人端了一杯无根水进来,前者自怀中取出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黄符迎风一晃,无火自燃,烧至大半,探手放入无根水中,原本清澈透明的水顿时变得有些混沌,“请陛下喝符水。” 东方溯点点头,取过符水一口饮尽,这是每次施法后的惯例,按着玄明道长的说法,这符水对人无害,对潜藏在东方溯体内的“镜妖”却是毒如砒霜,会渐渐消减镜妖的功力,直至死亡。 宁寿宫、含章殿、承德殿、慎刑司、恭王府,在监视两日后,终于有消息传到漪兰殿,小元子挑帘入内,朝正在看书的慕千雪打了个千儿,轻声道:“主子,含章殿那边有动静了。” 慕千雪黛眉微微一挑,放下书卷,道:“怎么说?” 小元子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含章殿的小聪子不慎打碎了赵昭容的药碗,赵昭容一怒之下,将他发落去了慎刑司,还是紫燕姑姑亲自带过去的。” 花蕊咂舌道:“只为了一个药碗,这就要发落去慎刑司,赵昭容未免也太狠心了一些。” 慕千雪扫了她一眼,淡淡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花蕊想一想,茫然摇头,“奴婢不明白娘娘的话。” 慕千雪回到椅中坐下,凉声道:“如果赵太医是她的人,那么这是一个可以与赵太医接触,又不会引起陛下怀疑的最好法子。” “原来如此。”花蕊恍然大悟,随即道:“那我们现在要不要去告诉陛下?” “无凭无据的陛下岂肯相信,需得抓到现行方才,且让本宫想一想。”在短暂的停顿后,她忽地道:“陛下今日又没上早朝吗?” 小元子瞅了她一眼,无奈地点点头,“陛下一早就召见玄真道长施法驱邪,无暇早朝,只让孙公公将百官递上的奏折送去御书房。” 慕千雪轻叹一口气,眸底有着难掩的失望与痛心,自从东方溯登基之后,变得越来越陌生,杖责夏月,宠幸道士,荒废朝政;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与东方溯扯上关系,可是现在…… 权力——真的这样可怕吗? 慕千雪望着窗外不断被秋风吹落的海棠叶子出神,有宫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附在小元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神色大变,思忖片刻,沉声道:“确定了吗?” 宫人肯定地道:“是,慎刑司管事这会儿已经去承德殿禀报了。” “知道了。”在示意宫人下去后,小元子上前一步,朝已经转神过来,正望着他的慕千雪道:“主子,刚刚得到消息,赵太医……死了!” 慕千雪一怔,旋即紧紧拧了双眉,疑惑地道:“怎么这么快的动作?” “应该与赵昭容无关,据说是负责用刑的人一时大意,让赵太医挣脱了绳索,双方纠缠之时,赵太医被推倒,后脑恰好撞在台阶上,意外身亡;导致赵太医死亡的小太监已经被绑了起来,慎刑司管事亲自去的承德殿,算算时辰,陛下这会儿应该已经知道了。” 这个回答大出慕千雪意料之外,“确定与赵平清无关?” “据传回来的消息,赵太医出事的时候,紫燕他们才刚到慎刑司,还在与管事说话,奴才怎么想,也没法将这件事与他们扯上关系。”说着,他摇头,有些可惜地道:“赵太医也真是倒霉,要是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了,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结果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 慕千雪捡起一片从窗外吹进来的叶子,若有所思地道:“这宫里头真有这么多的意外吗?” 小元子愕然,“主子是说……这不是意外?” “本宫也说不准,但总觉得这件事透着几分蹊跷。”她徐徐捻着叶子,叶子的边缘都已经发黄,只有中间一块,还翠绿得很,如一块上好的碧玉,叶脉清晰细细,如一张精致小巧的网。 “若真是这样,那个害赵太医跌倒的小太监就有可疑,只是……”小元子紧紧拧着双眉,“赵昭容要是早早就买通了那个小太监,又何必再借故罚小聪子去慎刑司,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花蕊咬着指甲,思索道:“会不会是赵昭容担心有失,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第三百四十七章 脉案 第三百四十七章 脉案 小元子想了一想,摇头道:“虽然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我总觉得不太可能,也不像赵昭容往日的作风。” “可除了赵昭容,还有谁会要赵太医的性命,总不能是陛下或者太后吧?”花蕊本是随口一语,却似一道惊雷在慕千雪耳边炸响。 这些日子,她过多将心思放在了含章殿,总以为是赵平清觊觎后位,想借腹中孩子陷害沈惜君,却忽略了宁寿宫那一位,后位悬虑对卫太后固然没有好处,可废后带来的影响与争议,对于一个意图复辟帝位之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尽管卫太后这段日子深居简出,吃斋念佛,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但她从来不相信,这个斗了一辈子的女人,会甘心就此老死深宫。 蛰伏——从来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复出! 只是……若换了其他人,或许有可能因为贪图一时之利,而与卫氏母子合作,但赵平清不会,她很清楚这个人的心思,深沉谨慎,她不可能不清楚卫氏母子一旦复位,对她害大于利,更不要说还是拿她唯一的孩子做筹码,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赵平清都不可能答应。 但……孩子确实是早产了,赵太医也确实一直参与赵平清一事之中,究竟这里面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赵平清与卫氏是绝对不可能自己说出秘密,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赵太医身上下手,他虽然已经死了,但生前留下的东西还在,当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慕千雪唤过小元子道:“你立刻去一趟太医院,将这一年来,赵太医所有出诊的脉案全部拿来,一个都不要漏了。” “是。”小元子答应一声匆匆离去,过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拿了厚厚一叠册子进来,花蕊一边接过一边疑惑地道:“这么多册子,少说也有千八百个脉象吧,统共不过一年的功夫,赵太医哪里看得了那么多人?” 小元子苦笑道:“赵太医一人自是没那么许多,可整个太医院就不同了。”他拂一拂被压皱的袖子,对慕千雪道:“主子,太医院那边说没有分别单独记载每一位太医的脉案,所以奴才只能将这一年来,所有的脉象都拿了过来,还请主子恕罪。”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与花蕊一起看看,将赵太医的脉案挑出来单独记载。” 小元子还没说话,花蕊已是红着脸庞道:“主子,小元子倒是认得字,可是奴婢就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旁的字……它认得奴婢,奴婢不认得它啊。” 小元子轻斥道:“你还好意思说,平日里让你多识几个字,你就是躲懒不肯,现在知道害躁了。” 花蕊朝他扮了个鬼脸,忐忑不安地瞅着慕千雪,唯恐后者怪罪。 慕千雪笑一笑道:“不识字就罢了,有小元子帮本宫看就行了,你下去吧。” “还有奴婢。”随着这个清悦的声音,一道身影挑起帘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竟是夏月。 花蕊赶紧上前扶住,紧张地道:“姑姑你怎么起来了,你身上的伤可都还没好呢。” 夏月笑道:“已经好多了,在床上躺了几日,再不下来走走,非得憋出病来不可。” 慕千雪轻斥道:“尽知道胡说,别人躺了几个月怎么不见憋出病来?你现在伤口才刚刚好转,万一不慎弄裂,导致伤口恶化可就麻烦了,赶紧回屋躺着,不许胡闹。” “奴婢是真感觉好了许多,梅太医的药很有效,这一路走过来也不觉得怎么疼。” 慕千雪面色稍缓,但还是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大意,听本宫的话,快回去歇着,要实在闷得慌,让花蕊过去陪你说话。” “奴婢都已经过来了,主子您就让奴婢留下来帮您吧,否则这么多脉案,您与小元子两人要看到什么时候。”见慕千雪不语,她又道:“奴婢答应您,一旦觉着不适,立刻回去歇息,绝不逞强。” 慕千雪拗不过她,道:“既是这样,你留下来吧,不过要是让本宫发现你逞强令伤口恶化,在伤势完全好转之前,一步都不许下地。” “奴婢遵命。”夏月笑着答应,花蕊取来厚厚的棉花垫子给她垫在椅上,以免坐痛伤口,饶是这样,夏月也只能斜签着身子,利用伤势较轻的地方挨坐在椅边儿。 随着案册地翻阅,关于赵太医的脉案被一条条挑了出来,由小元子统一记录,等翻完最后一本,已是记录了将近两百条脉案;既有静芳斋的,也有宁寿宫或者其他宫殿的,而在近三个月的脉案中,每天都有关于含章殿的记载,写在脉案上的,大都是胎气稳固,母子安康一类的话,瞧不出什么问题。 小元子指着其中几条脉案,道:“主子,根据脉案记载,赵太医有时候一日去含章殿两次,这算不算异常?” 慕千雪看了一眼,摇头道:“陛下继位之时,赵平清月份已经颇大,难免会有胎动不安,需要传召太医的时候。” 小元子揉一揉酸疼的脖子,不无失望地道:“那奴才可就真看不出什么问题了。” 慕千雪也是没什么头绪,瞧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天色,道:“看了这么久,你们也累了,都歇一会儿吧。” 花蕊点完最后一盏明灯,上前道:“主子,晚膳都备好了,可是现在传膳?” “五……十……十五……二十……”慕千雪正要言语,耳边传来夏月低低的声音,疑惑地道:“你在数什么?” 夏月抬起头来,递过她在看的那几页脉案,“主子您瞧这几条,都是赵太医去宁寿宫的脉案,奴婢刚刚数了一下,两个月里,有二十三条,差不多三四日一次;可在刚刚与小元子交换的那几页脉案里,奴婢只找到五条。” 小元子赶紧数了一下手里那几页脉案,果然,在今年一二月间,赵太医去宁寿宫只请过五次脉。 “二十三次……”慕千雪眸光微动,盯着夏月道:“是最近这两个月对不对?”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双面细作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双面细作 “是。”夏月颔首道:“虽然奴婢还想不通其中原因,但次数相差这么多,必有古怪。” 半透明指甲在繁绣千枝百叶的桌布上徐徐划过,拨动着细细的绣线,良久,手指一顿,一口浊气徐徐自喉咙中吐出,“本宫明白了,他这是在向卫太后报信。” “报信?”小元子不解,待要问个明白,忽地眼皮狠狠一跳,脱口而出,“他是卫太后的人?” “这不可能。”夏月率先否决了他的话,蹙眉道:“赵昭容为人一惯谨慎仔细,龙胎又关乎她后半世的荣宠,必然百般仔细,岂会将他交给卫太后的人照顾?” 慕千雪眯眸望着窗外无处不在的深秋景象,徐徐道:“若她不知道呢?” 夏月眉头一紧,试探道:“主子是说……赵太医是一个双面细作?” 慕千雪把玩着指尖细长的叶子,颔首道:“赵平清以为赵太医是她的人,实际上,卫太后才上真正控制住赵太医的那一个;这样一来,之前百般不得其解的事情也就能说通了。” 小元子低头想了一会儿,隐约猜到了她的意思,“所以想让赵太医闭嘴的,除了含章殿,还有宁寿宫那边?” “不错。”慕千指甲微一用力,在叶子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甲印,“卫太后的手段,可比赵平清高明多了,若非意外发现这个秘密,谁又能想到,慎刑司的意外其实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夏月轻吸一口凉气,面庞微微发白,“只有死人才能够保守秘密。”说着,她又露出一抹疑色,“可奴婢想不明白,卫太后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要说是为了加害龙胎,龙胎可是好端端地生了下来;要说为了害皇后,她是皇后的亲姨母。” “亲姨母又如何,怎及这万里江山来得重要。”在夏月等人疑惑的目光中,她道:“若本宫之前没拦下那道圣旨,皇后如今已被废为庶人,新后初立即废,又没有十足的证据,百官自不会轻易作罢,若到时候再有人暗中推波助澜,陛下就会成为百官口诛笔伐的那一个,新君登基,本就根基未稳,再出这样君臣离心之事,你们说会怎么样?” 小元子听得惊出一身冷汗,举袖擦一擦脑门上的汗珠,声音颤抖地道:“会……会令帝位动摇,恭王若能趁机笼络百官,或可重夺……帝位。” 殿内是死水一般的寂静,众人犹如被冻结在厚厚的寒冰之中,半点声音也无,只能从或惊悸或惶恐的表情中,看出他们内心的震惊。 半边天空已是黑暗吞噬,剩余的半天还有浅薄的天光,穿过树枝投落在地,形成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影,寂寂半晌,夏月沉声道:“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慕千雪立在窗前,伸手,树叶随风而起,在空中盘旋几圈后,落在了黑色的土壤上,不需一日,叶子就会逐渐腐烂,最终化为泥土的一部分,滋养树木熬过秋冬,来年重新抽枝发芽。 夏月坐得有些疼痛,扶案起身,“虽说废后旨意被主子拦下了,但毕竟只是权宜之计,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还是得彻底解决这件事才行。” 小元子思忖道:“既然赵太医是宁寿宫的人,那麝香应该就是他伺机加在安息香中,然后嫁祸皇后的;只要能够证明这一点,皇后自然就可洗清冤屈。” 夏月摇头道:“证据呢,你别忘了,赵太医可是已经死了,除非能够令他死而复生,否则一切都是空口无凭,陛下不会相信的。” “赵太医是死了,但害死赵太医的那个人还在,只要严刑审讯,奴才相信,一定能够问出实情。” 夜风入殿,吹得烛火晃动,明暗不定,花蕊忙上前关了窗子,挡住愈吹愈烈的风,慕千雪回身,声音寂冷地道:“没用的,以卫太后的心思,是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给我们的,慎刑司那名小太监必是她的死忠之士,哪怕你把他生生打死,也难以问出半句来。” 小元子满面失望地道:“这么说来,岂非没法子指证卫太后?” 慕千雪端起半凉的茶水徐徐抿着,喝了几口,有宫人走进来,躬身道:“启禀娘娘,静芳斋派人传旨,请娘娘过去。” 慕千雪眉眼微露讶色,“现在吗?” 在得到宫人肯定的答覆后,慕千雪颔首道:“知道了,去备肩舆吧。” 待宫人下去后,夏月疑惑地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太后召主子去做什么?” 慕千雪望着不见一丝烟气的红烛,静静道:“漏夜传召,只怕也是为了皇后一事。” 夏月上前替慕千雪扶一扶将要滑落的金簪,轻声道:“太后是陛下生母,她的话,陛下多少能听进一些,主子此去,不妨请太后劝一劝陛下;若您不便开口,让小元子提个头也行。”她虽有心跟去,无奈身子不允许,坐了这么久,后背早已疼痛不堪,只是一直强撑着未说。 慕千雪拍一拍她的手,“本宫心中有数。”说话间,宫人进来禀告肩舆已经备妥,在示意花蕊将夏月扶下去休息后,慕千雪带着小元子登上肩舆,一路往静芳斋行去。 四名抬肩舆的内监步伐齐整,如出一人,抬得极是平稳,两边的草丛中不时传来秋虫最后的嘶鸣。 漪兰殿与静芳斋同处西宫范围,很快便能隐约看到点在静芳斋门口的两盏绢红宫灯,小元子远远瞅了一眼橘红的灯光,轻声道:“主子,待会儿见了太后,可要奴才设法提一提陛下的事?” 慕千雪想一想,道:“还是本宫寻机会与太后说吧,虽说太后宽仁,但你的身份始终不宜在这件事上多嘴。” “是。”小元子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一路来到静芳斋门口,在他扶慕千雪下肩舆之时,冬梅已是得到消息迎了出来,笑着行了一礼,“娘娘可来了,太后一直等着您呢。” 第三百四十九章 永不背弃 第三百四十九章永不背弃 “劳烦姑姑了。”慕千雪浅施一礼,秋月不敢正面受礼,侧开一步,恭声道:“娘娘请。”她与死去的冬梅一样,都是跟随陈氏多年的宫人,一生未嫁。 慕千雪点点头,随她来到东偏殿,陈氏正坐在上首与宫人低语,见她进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笑意在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漾开,如一抹在水中晕染的赤色,神情和悦地道:“来了?” “是。”慕千雪轻应一声,屈膝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陈氏笑一笑,招手道:“来,到哀家身边来。” 慕千雪依言上前,挨着她的身边坐下,试探道:“不知母后传召,有何吩咐?” 陈氏拉着她的手,温言道:“也没什么,就是觉着一个人用膳有些冷清,正好这次新来的御厨曾在南昭待过一段时间,做得几道正宗的南昭小菜,所以把你叫过来一道用膳。” 听到“南昭”二字,慕千雪神色有些恍惚,须臾回过神来,感激地欠一欠身,“多谢母后如此记着儿臣。” 正在领着宫人摆膳的秋月听到这句话,笑着道:“除了陛下,太后心中最记得的人,就属娘娘您了,之前听说夏月受伤,催着奴婢请太医去看,后来得知有梅太医医治,方才安心。” “就你话最多。”陈氏轻斥了一句,道:“夏月伤势怎么样了?” “请母后放心,梅太医给的药极好,敷了几天,夏月背上的伤已是好了许多,刚才还帮着儿臣看了几本册子,相信很快就会没事了。” “那就好。”陈氏接过秋月盛好的乌鸡枸杞汤递给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若哀家没有猜错,夏月帮你看的,应该是赵太医生前出诊的脉案对吗?” 慕千雪手微微一颤,溅了几滴汤汁在手背,所幸这汤已是凉了一会儿,不至于烫到,“母后知道了?” “哀家刚才让郑福去太医院拿脉案,结果那边说是漪兰殿先一步拿走了,哀家想着,你应该是与哀家想到一会儿去了。” 慕千雪望着一道道摆上桌的菜肴,轻声道:“母后也在怀疑卫太后?” 陈氏淡淡一笑,“哀家在她鼻息下活了大半辈子,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的脾性,卫玲珑从来不会认输,风平浪静,只因还没到掀起滔天巨浪的时候。”顿一顿,她道:“好了,与哀家说说赵太医的脉案吧。” “在陛下继位的三个月里,赵太医去宁寿宫请脉的次数多达二十三次,远远高于之前,所以儿臣怀疑他是卫太后安插在赵昭容身边的一个细作,用来陷害皇后;一旦陛下盛怒之下废后,百官必然不满,令君臣矛盾加深,从而……”后面那句话牵涉过大,慕千雪迟疑着没有立刻说下去。 陈氏神色平静地道:“从而将皇帝赶出承德殿是吗?” 慕千雪连忙顺着椅子跪下,“臣妾惶恐。” 陈氏伸手将她扶起,目光温和地道:“你是个好孩子,当日为了阻止皇帝废后,受了不少委屈,皇帝……”提起东方溯,陈氏眼里有着深深的无奈。 秋月插话道:“娘娘有所不知,太后知道那件事后,亲自去见了陛下,但陛下始终不认为自己做错,后来还与太后争执了起来,奴婢也算是自小看着陛下长大的,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与太后说话,为了这件事,太后一直闷闷不乐,也就娘娘您来了,太后才有些笑颜。” 陈氏叹息,“哀家真是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如今还留那个玄明道长在宫中,无缘无故地说要驱什么邪,都说知子莫若母,可哀家现在全然猜不到他的心思。” 慕千雪勉强笑一笑,宽慰道:“陛下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儿臣相信他很快便会想明白。” “希望如此。”说话间,陈氏又细细打量了慕千雪一眼,微笑道:“哀家之前一直担心,你会否就此不理这件事,幸好你没有让哀家失望,皇帝能够有你在身边,是他此生最大的福气。”在短暂的静寂后,她忽地道:“千雪,答应哀家一件事可好?” “母后请尽管吩咐,只要儿臣能力所及,一定为母后办到。” “好!”陈氏拍一拍她的手,旋即神色郑重地道:“哀家要你答应,不论皇帝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留在他身边——永不背弃!” 虽说东方溯已经继位,但帝位并不稳固,更不要说还有卫氏母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稍一不慎,就会落得与东方洄一样被逼退位的下场,只是以卫氏母子一惯的手段,是绝不会留他活路的。 如果说谁能够在危难之时,力挽狂澜,保东方溯帝位不失,非眼前这个看似弱质纤纤的女子不可。 她知道慕千雪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但始终共富贵容易,同患难却极难,否则也不会有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所以,她想趁这个机会,要慕千雪一句承诺。 听得是这么一个要求,慕千雪不禁莞尔一笑,“母后多虑了,除非儿臣魂归地府,否则绝不会离开陛下。” 她的回答令陈氏心中一松,但仍有些担心,“就算是与天下人为敌,也不会?” “是!”慕千雪答得没有半点犹豫,一字一句许下她守了一世的承诺,“宁与天下为敌,亦不背陛下!” “好!好!好!”陈氏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双眸微微泛红的同时,心中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欣然道:“有你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 秋月笑道:“太后您不是一直说要让贵妃娘娘尝尝家乡风味,可您要是再说下去,菜都要凉了。” “对对,哀家尽顾着说话,倒把正事给忘了。”说着,她亲自挟了菜放到慕千雪五彩白底瓷碗中,“来,尝尝这几道菜,看与你以前在南昭吃的是不是一样,若是还能入口,往后就让那御厨常做一些,送到漪兰殿去。” 第三百五十章 旧事 第三百五十章 旧事 “多谢母后。”慕千雪低头尝了一口,笑道:“儿臣很久没有尝到这么正宗的家乡风味了。” “那就好,来,多吃一些。”陈氏又挟了几筷到她碗里,笑言道:“哀家看你这小半年身子虽说强健了一些,但还是太过清瘦,这个样子怎么替皇帝延绵皇嗣,开枝散叶,哀家可是一直等着抱孙子呢;你才智无双,诞下的孩子必然也是聪慧过人。” 慕千雪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一时羞红了脸,尤其听到小元子他们低低的笑声,更是红如鸽血,低头小声道:“赵昭容不是才为陛下添了一位小皇子吗?” 陈氏笑容微微一敛,淡淡道:“她的孩子怎么能与你相提并论。”顿一顿,她又道:“赵太医被皇帝传去问话的那一日,含章殿的小聪子来哀家这里求了一串用过的佛珠,说是那孩子自出生后,一直哭闹不休,求去给孩子安枕之用。”说着,她饶有兴趣地望着慕千雪,“贵妃,你一向聪敏,可有从这件事上看出什么来?” 慕千雪盯着碗中乳白色的鱼汤,静心思忖片刻,道:“她想求太后庇佑?” 陈氏颔首道:“不错,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这么做,反正暴露在赵太医一事上的心虚,那个孩子……也是可怜。”尽管不喜赵平清,但对那个早早落地的长孙,她到底还是心存怜惜。 “太后……”慕千雪刚说了两个字,便被陈氏抬手打断,“先用膳吧,待会儿哀家给你看样东西。” “是。”慕千雪咽下嘴边的话,陪陈氏一道用过晚膳,待宫人将膳食撤下去后,陈氏唤过垂手立在一旁的郑福,“去把东西拿来。” “是。”郑福应声离去,过了一会儿,他捧了一本册子进来,在陈氏的示意下递到慕千雪面前,后者疑惑地道:“母后,这是……” “这是御药房近三个月的记录,哀家没拿到赵太医的脉案,就想看一看御药房的用药记录,看是否有线索,结果还真让哀家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翻到八月初的那几页看看。” 慕千雪依言翻到八月初的页面,上面详细记载着每一日御药房所有药材的出入情况,在看到其中一条时,她停住了目光,“血府逐瘀汤?” “不错。”陈氏赞许地点点头,“哀家传御药房的人来问过,他说八月初八这一日,紫燕拿着一张血府逐瘀汤的方子去御药房,说是近日常常胸痛头痛,趁赵太医去含章殿请脉的机会,请他把了一下脉,说是胸中血瘀,血行不畅所致,赵太医依症开了这张方子,紫燕抓了六贴,在这张药方里,有一味孕妇最忌讳的药材——红花。” 慕千雪盯着那一条廖廖几字的记载,沉沉道:“虽然每一贴药里的红花都不多,但若加在一起,足以令一个怀孕八九月的孕妇早产。” 秋月蹙眉道:“其实她手中已有麝香,闻上几日自会早产,何必还要辗转去求红花呢?” 慕千雪挽一挽臂上的刺金披帛,淡然道:“麝香药性霸道,份量极难控制,稍一不慎,就有可能终身不孕;相较之下,红花就要温和许多,只要控制得当,几乎不会留下后遗症,但凡懂医理之人,都不会选择麝香来堕胎或者催产。” “原来如此。”秋月恍然之余,又道:“如此说来,小殿下早产一事,根本是赵昭容一手所为,与皇后无关?” 慕千雪神色迟疑地道:“应该是了,但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陈氏接过宫人递来的茉莉花茶,揭开盏盖,温热芬芳的茶雾袅袅升起,化入纹丝不动的空气之中,“想不明白她何以会为陷害皇后而赌上后半世是吗?” “是,以儿臣对赵昭容的了解,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 陈氏抿了口茶,微笑道:“哀家给你讲个故事吧,先帝还在世的时候,有一位新晋入宫的美人,因为长得像过世的先皇后,故而极得先帝恩宠,几乎可以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就连当时代摄六宫之事的卫贵妃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从六品美人到贵人再到三品贵嫔,只用了短短半年时间;宫中众人都在猜测,她若一朝诞下皇子,先帝会册她为九嫔还是妃,又或者……是与卫贵妃并驾齐驱?” 慕千雪望着一针一线绣在生丝绢面屏风上的海棠花,“不论是昔日的卫贵妃还是今日的卫太后,都不会允许一山容二虎。” “在伴驾九个月后,那位贵嫔天葵迟迟未至,逐召来太医把脉,太医说是气血阻滞之故,给她开了活血行气的药,结果服药当夜,出了大红,尽管召来了整个太医院,依旧未能保住她的性命,失血而死。她之所以天葵未至,根本不是气血阻滞,而是怀了龙胎,可就因为太医一句话以及一贴大剂量的红花,不仅龙胎不保,连她自己也死于非命。”尽管已经过去多年,陈氏回忆起来,仍有些唏嘘,“先帝并非没有怀疑过卫氏,但一来太医在事发后已经自尽;二来卫氏一族当时已经成了气候,如果彻查,必定导致朝政动乱不宁,所以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陈氏抿了口茶,静声道:“哀家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太医一句话,足以左右整件事情的发展,咱们眼中见到的,未必就是真相,明白吗?” 慕千雪一边思索一边慢慢道:“母后是说,在这件事上,赵太医极有可能误导了赵昭容?” 陈氏颔首道:“不错,但他用了什么样的说辞哄赵氏心甘情愿服下红花,哀家暂时还猜不到,你思虑慎密长远,不妨帮着想一想。” 小元子轻叹道:“可惜赵太医已经死了,不然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 紫铜烛台上的销金硬烛因为燃得久了,烛芯蜷曲发黑,不复之前的明亮,秋月执了银剪子,将发黑的烛芯一一剪去,令烛焰重新明亮起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恭王府 第三百五十一章恭王府 殿外,一直呼啸不止的冷风突然停了下来,寂寂无声,连一声虫鸣也没有,静得吓人。 不知过了多久,慕千雪的声音幽幽响起,“赵太医只需一句’胎儿腹中窘迫,熬不到足月’,就可以让一切依他的意思发展,赵氏视他为心腹,断不会有半分怀疑。” 陈氏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颔首道:“不错,有这一句话足矣。”停顿片刻,她缓声道:“这件事卫氏做的滴水不漏,想从她那边下手是不可能的了,赵太医又死无对证,眼下能够着手的,就只有赵平清一人。贵妃,你可有法子?” 慕千雪思量半晌,抬眸道:“儿臣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愿意一试。” “好。”陈氏神色凝重地道:“你且先去,若然不行,再与哀家说,总之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废后。” 慕千雪敛袖行礼,肃声道:“儿臣明白,儿臣一定会设法让陛下打消此念。” 在慕千雪踏出静芳斋之时,一道隐在黑暗中的人影也悄然离开,在夜色的掩映下一路来到宁寿宫,踏入弥漫着檀香的大殿,卫太后闭目坐在椅中,尹秋跪坐在地上,手执玉轮替她徐徐按摩双足。 来人打了个千儿,恭声道:“启禀太后,贵妃今日在静芳斋用的晚膳,不久前才刚刚离开。”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两声。 卫太卫微睁双目,似笑非笑地道:“晚膳吃到两更时分,她们还真是兴致。” 尹秋忧心忡忡地道:“这二人一个拿了太医院的脉案,一个拿了御药房的药材记录,分明是对赵太医之死起了怀疑,依奴婢愚见,太后还是应该早做提防。” 卫太后抚一抚脸颊,淡然道:“没什么好提防的,她们那么喜欢查,就由着她们去查。” 尹秋被她这回答弄得一怔,愕然道:“太后就不怕……” “怕什么?”卫太后睨了她一眼,凉声道:“赵太医已经死了,慎刑司那个是咱们的人,除非得了失心疯,否则就算刀斧加身,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你觉得她们能查到什么?哪怕退一步说,真的查到了,禀到承德殿,你觉得皇帝……会听的进去吗?” 卫太后取过淮南上贡的蜜橘,徐徐剥着橘皮,“哀家承认,慕千雪很聪明,正面交锋哀家必败无疑,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她的弱点就是皇帝,只要控制住皇帝,任她有千般万般的能耐,也无法施展。”广袖微微一扬,一大块橘皮被掷入炭盆之中,随着橘皮蜷曲发黑,一股清新之气在殿中弥漫,与浓郁的檀香混在一起。 尹秋双手接过卫太后递来的橘子,笑道:“是了,陛下现在深信玄明道长,道长一句话,相信足抵贵妃千百句。” “所以你说哀家还要担心什么。”卫太后拭一拭沾在指上的汁水,冷声道:“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他们自相残杀,看东方溯如何亲手毁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帝位,相信……一定会很有趣!” 尹秋会意一笑,“太后圣明。” 深宫争斗,素来不见硝烟兵刃,可从来都是最残酷的。 夜风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呼啸,吹起地上的残花落叶在空中打转,一轮弯如新眉的明月悬在夜空中,俯视着苍生大地,偶尔自远处传来几声狗吠。 恭王府后面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即便是白昼极少有人经过,何况是夜深人静的现在。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紧闭的后府门打开,伴着一盏小小的风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走了几步,前面那道身影倏然停下脚步,蹙眉张望着静寂暗沉的四周。 胭脂提了提风灯,照见她疑惑不解的眉眼,“公子,怎么了?”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望着浓黑如墨的前方,良久,他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见他不愿多说,胭脂不敢多问,执灯在一旁引路,灯光幽幽,很快便没入黑暗之中,只余浅薄的月光静静照着恢复重新平静的小巷。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巡夜的更夫经过旁边的街道,一边打着梆子一边喊着惯语,一遍又一遍,直至渐渐远去。 在更夫声音远至不可闻之时,一道黑影自墙头上站了起来,朦胧的月色下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个男人,一言不发地望着张启凌离开的方向。 片刻,他转身意欲离去,猛然发现身后离着十余步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女子手里提着一盏熄灭的风灯。 张启凌轻笑道:“我认识你,你是神机营的人,排行十五。” “你到底是什么人?”十五警惕地盯着他,双手暗暗蓄劲。他们几个接到慕千雪命令,轮流监视恭王府,今夜是他与十九当值,分别监视恭王府的前后门,至今已有好几天,一直未见动静,直至今夜…… 他是见过张启凌的,而在今夜之前,他对张启凌的印象一直都是江宁首富之子,翩翩公子并且精通兵法阵书,与慕千雪相识于万宝阁,有些交情;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竟会与东方洄扯上关系。 东方洄是什么人,莫说江宁首富,就算是大周第一富商,也未必会被他看在眼里,现在不止漏夜出入恭王府,还能悄无声息的欺近自己身周,并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与名字,这个张启凌……绝不简单。 “我?”张启凌指一指自己,嘴角凝着浅薄的笑意,“江宁人氏,姓张名启凌,世代经商,薄有家产,你不是都知道吗?”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就只有带你回去了!”话音未落,十五已是迅如闪电地飞扑过来,一柄利刃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手中,目标直指张启凌,这人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所以一出手就用上了全力,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擒住。 张启凌只是静静笑着,丝毫没有躲避之意,他这个样子令十五心中越发不安,果然,在刀锋离着还有一寸距离时,一只带着天蚕金丝手套的大手自虚空中探中,只手攥住精钢打造刀刃,令十五眼皮狂跳,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大力袭来,震得虎口发麻,体内气血翻涌,不得不松开利刃,疾步后退。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十五之死 第三百五十二章十五之死 张启凌只是静静笑着,丝毫没有躲避之意,他这个样子令十五心中越发不安,果然,在刀锋离着还有一寸距离时,一只带着天蚕金丝手套的大手自虚空中探中,只手攥住精钢打造刀刃,令十五眼皮狂跳,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大力袭来,震得虎口发麻,体内气血翻涌,不得不松开利刃,疾步后退。 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依旧能看到弥漫在十五面上的苍白,自执行任务以来,一招就被人夺去兵器还是第一次,张启凌身边……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高手? 宝蓝缂丝团纹靴子踩在不过一脚宽的墙上,如履平地,张启凌弹一弹在月光下半透明的指甲,微笑道:“若是你们神机营排名前几之人来此,我或许还有些担心,可现在……只有你一人。”那只手在夺去十五兵器之后,再次隐入黑暗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看到这一幕,十五眼皮一阵狂跳,他记起来了,在东方洄与卫太后身边,也有这样一群来历神秘,善于隐匿之人,怀恩就是死在这些人的手里,想到此处,十五脱口而出,“你是东方洄的手下?” 低低的笑声在这条空寂的小巷中回响,须臾,张启凌止了笑声,带着一种凌然天下的傲气冷冷道:“我与他不过是合作罢了,他还不配做我的主子!” “东方洄大势已去,只剩下一个王爷的虚名,与他合作,弊大于利,不如趁着现在还能退,赶紧抽身,还能明哲保身。”十五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挪动脚步,尽管只交手了一个回合,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绝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何况,他并不能肯定,张启凌身边只有隐藏了这么一个人。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张启凌与东方洄勾结的消息告诉贵妃,让她有所提防。 “都说神机营的人冷漠无情,看来并非实话,只是……”张启凌眼眸扫过十五双脚,唇边笑意渐浓,“你为何要后退?” 十五心头猛然一紧,知道他识破了自己的意图,当即窜身逃入黑夜之中,发足狂奔,只是几个起落,已经奔出十余丈。 胭脂有些担忧地道:“公子?“ “他逃不走。”说完这句,张启凌一敛笑意,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杀了他!” “是!”黑暗中传来一声回答,继而一道劲风掠过,往十五的方向扑去,很快,前方传来打斗的声音,但仅仅过了片刻,又归于虚无,听不到半点声音。 张启凌唇角微弯,对胭脂道:“咱们过去吧。” “是。”胭脂重新点起风灯,随他落地往前行去,大概走了二三十丈后,十五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线中,只是这一次,他躺在了地上,胸口裂开一个大洞,鲜血涓涓的从伤口中涌出来,几枝梅花袖箭散落在血泊之中,想是他平日藏在身上的暗器,出奇不意,可惜这一次并未能助他逃命。 十五还没有死,看到张启凌过来,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刚一开口,血沫就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只能听到“唔唔”的声音。 张启凌蹲下身,嘴角噙着一抹幽凉的冷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确实不是东方洄的人,而是……东凌人!” 听到最后三个字,十五极力张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东方洄,他之前想过很多,但怎么也没想到,张启凌竟然会是东凌人。 他懂了,张启凌根本不是真心要与东方洄合作,只是想借东方洄之手,令北周大乱,给东凌可乘之机。 不行!他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绝不可让东凌阴谋得逞,否则陛下与贵妃都会有大危,尤其是——贵妃! 十五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借着身子的掩护,利用沾血的手指在地上艰难挪动,刚写了几个字,一只蹬着宝蓝靴子的脚狠狠踩在他手背,令他不得动弹。 张启凌取过胭脂手中的灯笼,在橘黄的烛光下,可以看到十五手边有用鲜血写成的字——小心弓…… 胭脂亦看到这几个字,脸色一变,赶紧用鞋底抹去那几个血字,厉喝道:“死到临头,还在耍心眼,果然该死!” 张启俯身在十五耳边低笑道:“没用的,这个秘密你注定只能带去地府,你放心,我这个人很周到的,不会让你一人在地府中寂寞,三个月,三个月里,我会让神机营所有的人都去地府陪你,包括你的主子——东方溯!” 十五惊怒交加,抬起另一只手,死命抓住他的衣角,勉强自满口血沫的嘴里挤出一个字,“你……” 十五不想死,不想还没传出这个秘密就死去,可终归敌不过阎王催命,在逐渐流尽的鲜血中停止了呼吸,散大的瞳孔直直盯瞪着夜空,仿佛是在向天早诉。 张启凌冷笑一声,自他蜷曲的手中抽出袍角,不想十五抓得太紧,银灰色的袍角生生被撕了一片下来。 张启凌阻止欲要上前掰开十五手指的胭脂,松开风灯,任由它掉落在十五身上,蜡烛引燃了灯罩,很快燃起大火,熊熊燃烧,吞噬了十五的尸体。 “我们走吧。”秋风猎猎,吹起张启凌的衣衫在半空中舞动,恍如一只孤例冷厉的鹰隼,任谁被他盯上,都休想全身而退。 随着他们的离去,周遭重新恢复了平静,只余一团燃烧不灭的大火。 不多时,小巷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气息微促的十九出现在巷中,火光在她脸颊上投下妖艳的嫣红。 十九怔怔地望着那团烈火,脚步徐徐往前挪着,下一刻,一抹深切的恐惧出现在眉眼间,脚步亦迅速加快,不顾扑面而来的灼热奔过去。 她原本潜伏在恭王府前门附近,意外发现此处火光冲天,一向平静如水的心中也在这个时候泛起种种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逐急急赶了过来。 她看清了,支撑那团火燃烧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个人,确切来说,应该是一具尸体,仿佛……仿佛是十五! 第三百五十三章 九月 第三百五十三章九月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她狠狠压了下去,不会的,十五武功高她许多,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对,不是十五,一定不是! 十五这会儿……一定藏在某个角落里;十九这样安慰着自己,转身正要呼喊,脚下踩到一个东西,低头看去,是一枝沾着鲜血的梅花袖箭,下一刻,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认得这枝袖箭,就在昨日,她亲眼看着十五装入箭筒之中,十五说过,这是他的保命暗器,非危急关头是不会动用的;现在袖箭染血,十五不见踪迹,看来…… 十九手足僵硬地转过身,面色苍白地盯着燃烧不休的大火,在火光的照耀下,一滴清泪涌出眼眶,缓缓划过脸庞。 十九手指颤抖地抹过脸庞,怔怔望着指尖的湿润,脑海中不断闪现关于十五的记忆,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仿佛就在昨日,包括她第一次见到十五…… “神机营规矩不多,但每一条你都要牢牢记着,不可违背,尤其是第一条:断绝七情,摒弃六欲;不问对错,唯主之命是从。” 年幼的十九仰头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十五,怯怯应着,“是。” “很好。”十五满意地点头,“从今日起,我会负责教你规矩,督促你习武;往后,你若违背规矩,也会由我负责惩戒。” 十九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茫然道:“什么是惩戒?” “惩戒就是杀了你!”十五的话令十九惊恐不已,勉强平复下来后,她小声道:“他们说母亲死了,也是被人杀的吗?” “我不知道,但你记住:一入神机,回头无岸;从今往后,以往一切于你而言,都如过眼云烟,再无任何关系,你也不许再提以前的事情,否则就是坏了规矩。” 从那以后,十九一直跟着十五,十五于她,犹如半个师父;神机营不许人与从之间有羁绊牵挂,殊不知,人从来都不可能单独的活在世上,就算斩断过去,也会被现在乃至将来羁绊。 十九对东方溯动了情,十五对她,何尝不曾动情,十九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不能也不敢回应,而十五也从来不敢说破,从他们各自踏入神机营的那一刻起,就被剥夺了相爱的权利,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守护着心中所爱。一如十九,一如十五…… 一阵疾风吹过,火势往十九这边扑来,发尾瞬间蜷曲,散发出毛发烧焦的气味,十九却恍如未觉,依旧呆呆望着指尖渐渐化作蒸发化做虚无的那层湿润。 以后不会再有人像像十五一样拼尽性命,却又不着痕迹地护着她,不会再有…… 火光惊动了恭王府的人,一个个奔出来提水灭火,随着一桶接一桶的水泼上去,大火由盛转衰直至熄灭,看到大火扑来后,里面是一具焦黑的尸体,众人尽皆骇然失色,不敢往前,只有十九缓步上前,垂目默默望着不复生前容颜的十五,“你若有灵,就告诉我,是谁杀了你,让我替你报仇。” 不知是冥冥有灵还是凑巧,一阵秋风吹过,十五一直紧蜷的焦黑手指松了开来,露出一片因为高温而与皮肉粘在一起的银灰色布料,十九俯身拿在手里,低声道:“杀你那人留下的是吗?好,我答应你,只要我不死,就一定将他带来见你,你等着。”说着,她伸手指了两名站得远远的恭王府下人,冷声道:“把他抬上跟我走。” 那两人听得莫名其妙,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话音未落,眼前倏地一花,随即脖子一紧,耳边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就凭这个,够了吗?” 那人被十九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待得掐着脖子的手松开后,他不敢有半刻耽搁,赶紧与另一人奔过去抬起烧焦的尸体,跟着十九离去。等东方洄得到消息出来的时候,他们已是走得不见踪影,好不容易等到那两个下人回来禀告说是抬去了城西一座残旧的庙宇之中,赶紧带人过去,结果那边早已经人去楼空,只能悻悻而回,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谜团。 入了九月,就是深秋了,连梧桐树都开始有落叶,不时被冷风自枝桠间吹落,归于泥土。 赵太医的“意外”身亡,无疑令赵平清松了口气,随意寻了个借口,将小聪子赦出了慎刑司,安心做她的月子。 这日清晨,赵平清自倚在床头逗弄刚刚喝足奶水的孩子,殿外传来内监惯常的尖细声音,“贵妃娘娘驾到!” 赵平清眉心一蹙,低声道:“她来做什么?” 紫燕替她拨了拨垂在枕上的长发,道:“听闻贵妃这几日一直在为皇后的事情奔波,今日过来,恐怕也与此有关。” 赵平清轻哼一声,冷笑道:“她对皇后倒是好得很,可惜赵太医已死,任她有通天的本领,也撬不开死人的嘴,皇后……必废无疑。” 朱红殿门缓缓推开,长长的流彩飞花蹙金裙裾曳过光洁如镜的地面,逶迤如天边彩云。 赵平清眸底掠过一丝隐晦的嫉妒,扶着紫燕的手下地,神色恭敬柔顺,“臣妾恭迎娘娘,娘娘万福。” 慕千雪亲自扶起她,微笑道:“昭容尚在月中,不必多礼,快回去躺着。” “多谢娘娘。”在赵平清重新躺下时,小聪子端了花梨木雕花椅子,请慕千雪落座,后者打量了他一眼,含笑道:“本宫之前听说你被罚去了慎刑司,还想着今日过来要不要在昭容面前讨个情面,不曾想你已经出来了。” 小聪子受宠若惊地道:“奴才何德何能,竟劳娘娘惦记。”说着,他又道:“主子怜惜,只罚了奴才一夜,就下令放了出来。” 赵平清在一旁道:“其实小聪子一直侍候得很好,只是臣妾当时被孩子哭得心躁,他又赶巧在这个时候打破了药碗,这才一怒之下就将他罚去了慎刑司,事后想想,着实有些重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挑明 第三百五十四章挑明 “小聪子也是个有福之人,能够遇到昭容这么一个心慈又肯怜惜下人的主子。”面对慕千雪的称赞,赵平清连忙道:“娘娘廖赞,要说心慈,臣妾怎比得上母后与娘娘。” 慕千雪笑一笑,自奶娘手里抱过孩子,养了半个余月,孩子比刚出生时白胖了一些,软软的一团,令人爱不释手,在孩子右手上,缠着一串枷楠木佛珠,一颗颗光滑如玉,显然是常被拿在手里摩挲,“本宫前日陪母后用晚膳,听说昭容去母后那里求了一串佛珠,想必就是这一串了?” 赵平清笑道:“是呢,也不知是否早产之故,这孩子出生后夜夜哭闹,奶娘怎么都哄不好,直至求来了母后用的佛珠,方才好了许多,所以这佛珠求来后一直都贴身戴着,从不解下。” 慕千雪轻拍着困顿欲睡的孩子,摇头道:“怀胎十月,方才瓜熟蒂落,可这孩子才在昭容体内待了九个月,就被强行诞下,实在可怜,难怪他会如此哭闹。” 赵平清眼圈一红,低低啜泣,“皇后对臣妾不满,臣妾是知道的,但万万没想到,她竟会狠心到连一个无辜孩子都不肯放过;幸好孩子没有大碍,否则……否则臣妾也活不下去了。” 慕千雪望着低头拭泪的赵平清,暗自冷笑,若非早知实情,怕是真要被她瞒过去了,她将已经睁不开眼的孩子交给奶娘,道:“殿下困了,抱他去睡吧。” 在奶娘依言离去后,慕千雪长睫微动,凉声道:“昭容与本宫都很清楚,皇后赐下的安息香,只是安息香,并无麝香。” 赵平清眸中精光一闪,复又如常,含泪道:“臣妾知道娘娘一直认为皇后无辜,但安息香中明明白白混着麝香,若非皇后,又会是谁?” 慕千雪按一按玫红刺金广袖,忽地道:“昭容真以为赵太医是你的人吗?” 赵平清一怔,小心地斟酌了言语,“臣妾不明白娘娘之意。” 慕千雪淡淡一笑,对小元子道:“把册子拿给昭容看看。” “喳!”小元子自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册子,双手递给一脸不解的赵平清,后者翻看了几页,愕然抬头,“脉案?” 慕千雪接过小聪子递来的君山银针,淡淡道:“不错,这是本宫摘录出来所有关于赵太医的脉案,昭容不妨仔细看看,本宫相信以昭容的心思,当能从中瞧见端倪。” 赵平清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半信半疑地仔细翻看脉案,初时还好,待到后面,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 许久,她猛地一合册子,抬眸盯着正在徐徐饮茶的慕千雪,沉声道:“他与宁寿宫那位有往来?” 慕千雪含了一缕浅淡的笑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昭容不会不懂,只因太过相信赵太医,方才着了当,成为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而不知。” 赵平清神色连变,良久,她暗自吸一口气,凉声道:“臣妾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慕千雪双眸微眯,凝起一缕慑人的寒光,“到了这个时候,昭容还要满口谎言吗?” “臣妾……”不等赵平清说下去,慕千雪冷冷道:“麝香是你掺在安息香中的,为得就是陷害皇后,确切来说,在你从皇后那里求得安息香之时,就布下了这个局,如果没有意外,皇后因为谋害皇嗣,无德添居中宫之位而被废。”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寒冰结成的利锥,狠狠扎着赵平清双耳,刺得她耳膜生疼,脸颊不由自主地抽动着。 紫燕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道:“奴婢知道娘娘想替皇后脱罪,但也不能将罪名安到主子头上来,难道小殿下早产一事,也是假的吗?” 慕千雪唇角微微一扬,素手轻抬,小元子会意地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放入她掌心,“本宫这里有一道药方,名为血府逐瘀汤,你可有印象?” 紫燕面色倏然一白,衣袖下的双手微微哆嗦,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奴婢又不是大夫,怎会知道。” 她的回答令慕千雪笑意渐深,“那可真是奇怪了,据御药房记载,八月初八这一日,紫燕姑娘你曾拿着这张方子去抓了六贴药。” 紫燕眼皮一颤,强笑道:“原来那个就是血府逐瘀汤啊,娘娘不说,奴婢还不知道呢。那阵子奴婢常觉头痛胸痛,就请赵太医把脉开了张方子,奴婢识字不多,根本不知那叫什么方子。” “这张方子里,有一味极为重要的药材,名为红花,但凡孕妇堕胎催产,都会用到此物,虽然每一贴血府逐瘀汤里的红花不多,但六贴加在一起,足以让一个怀孕八九月的孕妇早产。” “主子历经种种艰难方才熬到这个月份,视小殿下如性命,怎可能在小殿下还未足月之时服用红花催产,娘娘说出这话,不觉得可笑吗?”紫燕心中惊骇到无以加复,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隐秘的事情,怎么会被慕千雪给知道,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无论如何,这件事绝不能承认。 小元子面色一寒,上前斥道:“放肆,你怎敢这样与娘娘说话!” “无妨。”慕千雪示意小元子退下,目光在一言不发的赵平清面上冷冷梭寻,“若本宫没有猜错,赵太医应该是告诉昭容,胎儿窘迫,熬不到足月,需要即刻催产,对吗?” 赵平清紧紧攥着锦衾,心脏在胸口疯狂跳动,她比紫燕更懂得审时度势,所以她辩得出,慕千雪并没有在讹自己,而是真的识破了一切。 良久,她终于在窗外一阵又一阵的风声中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娘娘想怎样?” 慕千雪直视她,“在回答昭容之前,本宫想先问一个问题,希望昭容可以如实回答。” 赵平清低头片刻,道:“能够回答的,臣妾一定如实回答。”她面色颓败而苍白,在透过窗纸照进来的天光下,甚至能看到细微湛蓝的血管。 第三百五十五章 晓以利害 第三百五十五章晓以利害 “皇后废黜,于你并无直接的好处,为何非置其于此地不可?”这是整件事件里,慕千雪唯一弄不明白的一点;虽说一山难容二虎,可现在应该还不到拼死相争的时候。 赵平清盯着那张令天下女子尽皆为之失色的容颜,轻吸了口气,道:“娘娘可还记得宫女调包安胎药一事?”待慕千雪颔首后,她缓缓道:“那件事是真的,臣妾没有撒谎,是皇后不仁在先,怪不得臣妾不义。” 慕千雪沉思须臾,扬眉道:“昭容可曾想过,那件事根本与皇后无关?” “不可能!”赵平清略有些激动地道:“那件事后,长信殿一名宫女立刻被驱赶出宫,臣妾曾按着内务府记载地址派人去寻过,结果她根本就没回去,家人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仿佛人间蒸发;若非心虚,何至于此。” 慕千雪淡淡一笑,“昭容对赵太医之死,有何见解?” 赵平清不想她会突然将话题转到此处,愣了片刻方才道:“赵太医意外身亡,臣妾亦觉得……”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止住了声音,面色难看异常。 她突然想起,既然赵太医是卫太后的人,那么他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慕千雪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微笑道:“既然她可以在你眼皮子底下收买赵太医,又令他死的像一桩意外,又为何不能收买一个小小宫女?” 赵平清低头极力思索着,眉心皱得犹如一棵遒曲老树,紫燕连连摇头,“卫太后是皇后的姨母,百般疼惜尚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加害于她,这根本就说不通。” 小元子嗤笑一声,讽刺道:“你跟着昭容日子也不短的,怎得还这般天真,卫太后若真的疼惜皇后,就不会一连多日都对平阳王妃避而不见了,分明就是不打算插手。” 紫燕被他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好一会儿方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卫太后凤体违和,闭门谢客也是很正常的事。” 小元子正要与她再争辩,赵平清忽地道:“皇后被废,于她并无好处。” 慕千雪听着窗外一声又一声的杜鹃啼鸣,淡淡道:“新后初立即废,百官必会反对,但陛下的性子,昭容是知道的,说一不二,到时候陛下与百官将成水火之势;陛下虽登大宝,可终归根基薄弱,如若与百官离心,帝位恐将难保;到时候,谁会受益?” 赵平清手涔涔发凉,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人都是冰凉的,她一直以为这是一场自己与沈惜君的争斗,殊不知,她早已沦为卫太后手里的一颗棋子,前行还是后退,皆在卫太后掌控之中。 寂静半晌,她长长吐了一口气,“都说卫太后利害,臣妾今日才算真正领教了。” “该说的本宫都已经说了,昭容是个聪明人,本宫相信你会为自己……也为小殿下做出一个最好的选择。” 赵平清死死咬唇,要她就此放过沈惜君实在心有不甘,可若不放,眼前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有;而以卫太后一惯的手段,一旦重掌大权,第一件事,就是斩草除根,她与还在襁褓之中的幼子,皆会成为刀下亡魂! “只要昭容点头,本宫可以应承你,绝不会在陛下面前提你半分错处,你陷害皇后一事,永远都会是一个秘密;并且本宫会向陛下举荐,以皇长子生母为由,册封你为正二品皇妃。” 她的承诺,终于令赵平清有了决定,“好,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慕千雪展颜一笑,拂袖道:“本宫知道昭容尚在月中,本不该出门,但此事已拖延许久,若不尽快解决,本宫担心陛下又会起废后之念,故而唯有厚颜请昭容即刻随本宫前往承德殿面见陛下。” “臣妾明白,请娘娘稍候片刻,臣妾换件衣裳便随您过去。” “辛苦昭容了。”慕千雪点一点头,带着小元子二人去了偏殿,在他们走后,紫燕取来衣裳,一边替她更衣一边道:“主子,您真打算替皇后开脱吗?” 赵平清淡淡道:“本宫已经亲口答应她了,还能有假吗?” 紫燕忧声道:“虽然贵妃嘴上说得好听,可究竟她心里是个什么算盘,咱们并不清楚,万一她事后食言,可怎么办?” 赵平清抬手入袖,冷声道:“她若敢过河拆河,本宫绝不会让她好过。”兔子急了还蹬老鹰几根毛,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兔子。 在她们赶往承德殿之时,东方溯正面色铁青地坐在龙椅中,气氛沉重异常,孙兴等人低了头站在一旁,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殿门悄然开启,随着一道从门缝中照进来的浅金阳光,张进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细声道:“陛下,玄明道长来了。” 东方溯精神一振,连忙道:“快请。” 在张进退下后不久,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的玄明道长走了进去,清风在他身后拂动,吹起道袍,一眼望去,倒还真是仙风道骨,恍若神仙。 “无量天尊。”玄明道长稽首一礼,道:“不知陛下急召贫道过来,有何吩咐?” 在示意张进与孙兴之外的宫人退下后,东方溯神情急切地道:“道长之前不是说已经压制了镜妖,正在慢慢炼化之中,何以朕今日又在镜中看到了它?” 玄明道长满面惊讶地道:“陛下又看到了镜妖,这怎么可能?” “朕真的看到了。”东方溯焦躁不安地道:“它还在镜中与朕叫嚣,说道长你收服不了它,还说很快就会取朕而代之,这……这可怎么办,道长你快想个办法!” 玄明道长蹙眉道:“这可真是奇怪了,按理来说,这些日子下来,它已经很虚弱了,根本不能在镜中成形。”说着,他安慰道:“陛下别急,容贫道先算一卦。” “快算!快算!”东方溯连连催促,镜妖的再次出现令他刚刚松驰了几天的神经再次紧崩到了极点。 玄明道长取出三枚铜钱,依次掷在地上,随即拇指在四指指节间飞快地掐动着,口中念念有词。 良久,他轻舒一口气,松开了手指,东方溯见状,迫不及待地道:“如何,算到了什么?”―― 有月票的话,请投票支持一下,我会努力更新回报你们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再议废后 第三百五十六章 再议废后 玄明道长沉沉点头,“贫道之前一直以为,镜妖固然难缠,但陛下乃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辅以贫道的功法与符咒,将它消灭并非难事,眼下看来,却是贫道想得太过简单了。” 东方溯面色苍白地道:“道长这么说……难道是除不了镜妖?” “倒不是除不了,只是……”玄明道长沉吟片刻,道:“敢问陛下,宫中几位娘娘里,可有名中带水,又生于九月的?” 东方溯不意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思索片刻道:“皇后与昭容名中都有水,至于生辰……朕倒是不清楚。” 张进轻声提醒,“陛下,奴才记得皇后娘娘是九月生辰。” “皇后?”玄明道长面露诧异,低头再次掐算,动作快到竟有残影出现,实在令人咋舌。 在用了比之前多一倍的时间后,他停下动作,恍然道:“果然如此,贫道明白了。” 东方溯早已等得心如猫抓,见他算毕,急切地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女子属阴,水属阴,九月亦属阴,三者一起,在道家之中,称为阴女;阴女会散发一种阴气,虽无形无质,但对于属性为阴的妖物而言,却是大补之物,皇后又是天下又是凤凰化身,除了阴气还有凤凰之气,镜妖正是得了这些,这才变得如此难缠。” 张进疑惑地道:“陛下这些日子并未见过皇后,这阴气从何而来?” 玄明道长摇头道:“陛下与皇后乃是结发夫妻,彼此早就气息相通,息息相关,就算彼此不见,甚至相隔天涯海角,依旧能够影响彼此。贫道之前千算万算,却唯独算漏了这一点,方才给了镜妖可趁之机。” 东方溯眸中泛过一丝厌恶,道:“那现在要怎么办?这镜妖是万万不能留的。” “贫道明白。”玄明道长满面为难地道:“镜妖得皇后阴凤之气滋养,实在是不好办,若勉强除之,恐怕会伤及陛下,但若不除去,又……” 东方溯知道他后面的话,眸光猛地一颤,咬牙道:“朕绝不可被这妖物占去了身子。道长,你一定要帮朕!” 玄明道长脚步沉重地在殿中来回走着,不知走了几趟后,脚步一顿,抬头道:“贫道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保陛下平安。” 东方溯神色一振,连忙道:“什么办法,快说!” “废后!”玄明道长缓缓吐出这两个字,那双深黑色的眼眸中似有幽异的火苗在跳动。 张进二人齐齐一震,尽皆露出骇然之色,皇后位居中宫,母仪天下,立废虽然还称不上动摇国本,但也牵连甚广,这个道士竟然一张口就是废后,实在胆大得很。 东方溯也是满面惊诧,疑声道:“这是何故?” “镜妖能得皇后阴凤之气滋养己身,皆因皇后是陛下之妻,若没了这层关系,这阴凤之气,自然就断了。”说罢,玄明道长突然跪下道:“贫道身为方外之人,擅议皇后废立,请陛下治罪!” “道长一心为朕,何罪之有,快快起来。”在亲手将之扶起后,东方溯拧眉道:“当真没有第二个办法?” 他并非舍不得废沈惜君,事实上,上次若非慕千雪阻止,沈惜君早已被打入冷宫。他收回圣旨,就是默许千雪调查此事,现在事情未查明,就再次废后,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玄明道长叹息道:“如果还有其他办法,贫道万万不会也不敢提‘废后’二字,实在是别无它法,这个时候强行出手,哪怕赌上贫道性命,胜算也不过三四成,而且就算成了,也会大大损伤龙体,所以‘废后’是最好的法子。” 东方溯闭目不语,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指节寸寸发白。 张进与孙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这阵子因为东方溯整日跟着眼前的道士打坐喝符水,荒废朝政之故,百官已经多有怨言,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废后,恐怕……这朝堂怕是难安了。 “张进,磨墨铺纸,朕要拟旨废后!” 听得这话,张进暗自一咬牙,来到东方溯身前跪下道:“陛下,此事虽属后宫,却关乎前朝,还请陛下三思。”在他之后,孙兴也跪了下来,呼喊道:“请陛下三思!” 深广的殿宇中,清寒无声,只有沉香在香炉中缓缓融化的声音,紫铜烛台上的红烛想是燃得久了,幽沉黯淡,不复之前的日亮。 冷汗一滴滴地自张进额头滑落,渗入衣领之中,孙兴比他还要不堪,藏青衣衫下,身子控制不住的发抖。 东方溯目光冷冷自二人头顶掠过,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过问皇后废立与否了?” 张进忍着头皮传来的阵阵刺痛,磕头道:“奴才自知身微言轻,不应言议,但皇后初立即废,恐怕令百官不满,还有贵妃娘娘那边恐怕也不会赞成,所以奴才斗胆,请陛下三思再三思!” 孙兴瞅了一眼玄明道长,咬牙说出藏在心底许久的话,“陛下,奴才以为,应等查明是否真有镜妖后,再做定论。” 玄明道长抚须的手一顿,盯了瑟瑟发抖的孙兴沉声道:“孙公公这话,是说贫道在撒谎?” 孙兴咬牙道:“奴才不敢,只是……觉得镜妖一事太过玄乎,而且道长口口声声说镜妖,但从来没有人见过。”有一回东方溯撞见妖怪,他恰好也在,亲眼看到,由始至终都是东方溯一人在对着铜镜自问自答,根本就没有什么妖怪的踪迹;不过东方溯当时的情况确实有点渗人,像是撞邪又像是精神不对。 因为亲眼见过,所以在镜妖一事,他与张进一直心存怀疑,也曾绕着弯子劝过几句,可往日冷静睿智的东方溯在这件事竟一反常态,对玄明道长言听计从,信任到近乎偏执的地步,现在还要为此废后,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玄明道长满面痛惜地道:“贫道一心替陛下除妖,却遭你们怀疑,实在……”他叹息一声,朝东方溯拱手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道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陛下,陛下若不信,可以现在就将贫道赶出昭明宫。”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初次交锋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初次交锋 “道长多虑了,朕对你岂有不信之理,莫要听这两个狗奴才胡言乱语。”说着,他来到孙兴身前,徐徐绕着走了一圈。 “叮!”一滴冷汗延着孙兴下巴滴在地上,若非双手撑着,他早已抵不住这股无形威压下,饶是如此,也战栗难止。 “你以为……”东方溯幽幽笑着,下一刻,瞬间有晴转阴,甚至近乎狰狞,狠狠一脚踹在孙兴身上,“你算什么东西,竟要朕以你的话为准?” 肋骨传来的剧痛令孙兴冷汗直冒,忍痛重新跪好,“奴才不敢,只是……” “朕看你敢得很!”东方溯暴声厉喝,冷光在眼中闪烁,张进看得心惊胆战,唯恐他一怒之下会治孙兴一个死罪,慌声道:“陛下息怒,虽然孙兴的话有所不是,但他……也是为陛下着想,毕竟废后不是小事,不如……”他紧张地思索着后面的话,总算在东方溯开口之前想到了话,急急道:“不如陛下与贵妃商量一下?”思来想去,能够令东方溯回心转意的也就漪兰殿那一位了。 玄明道长眸光微微一闪,开口道:“这话可是好笑,陛下乃大周天子,大周子民生杀予夺之权皆在陛下一人之手,贵妃亦是臣子,岂有天子与臣子商量的道理?你说这话,简直是在藐视陛下!” 张进被他这一句句锋利似刀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孙兴也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尤其是在瞧见东方溯眼中闪烁的杀意后,更是面如死灰。 这一次,只怕……不止皇后要被废,他们两个的小命也要交待在这里! 大殿内的气氛就如一块拉到极致的布匹,只需稍稍再加一丝劲,就会从中撕裂,不复完整。 “陛下,贵妃娘娘携赵昭容求见。”这个声音令气氛倏然一缓,张进二人眉眼露出一抹喜色,太好了,贵妃娘娘过来,他们与皇后都有救了! 东方溯一怔,迟疑道:“赵昭容?”慕千雪过来还算正常,可是赵平清……她还在做月中,过来做什么? “是。”门外那道身影又弯了几分,恭敬地道:“二位娘娘求见陛下。” 东方溯思忖片刻,道:“让她们进来。” “喳。”随着这声答应,朱红高大的殿门缓缓打开,果见慕千雪与赵平清立于汉白玉阶之上,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在她们欠身行礼后,东方溯盯着低眉立于慕千雪之后的赵平清,“你不在含章殿坐月,来这里做什么?” 赵平清悄悄看了一眼侧前方的慕千雪,展袖跪下,泣声道:“臣妾是来向陛下领命的!” 东方溯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骇了一跳,拧眉道:“领什么罪?” 慕千雪不动声色地瞧了玄明道长一眼,欠身道:“烦请陛下摒退左右,好让昭容细禀。” 在他们说话之时,玄明道长一直在屈指掐算,这会儿听得慕千雪言语,稽首一礼,道:“敢问贵妃娘娘,您与昭容此来,可是为了皇后娘娘?” 慕千雪脸色微微一变,转瞬已是恢复如常,含了一缕得体的微笑道:“道长是方外神仙,不该为俗事扰了多年的清修。” 玄明道长注目于她,幽幽道:“这么说来,贫道猜对了?” 慕千雪淡淡一笑,一语双关地道:“道家崇尚自然,清静无为,无所不容,怎得道长如何执着对错,对如何,错又如何?道家避世,道长却屡屡沾染红尘俗事,不怕坏了自己的修为与因果吗?” 玄明道长眸光一冷,璇玑公主……果然比张进孙兴之流利害多了,难怪太后会一再叮嘱自己小心此女。 “无量天尊。”他喧了一声道号,垂目道:“天下太平之时,道家自是避世隐居;可若是妖孽兴起,祸乱天下,道家子弟便有责任入世斩妖除魔,济世救民。” 慕千雪蹙一蹙精致的长眉,扬唇道:“恕本宫不能认同道长的话,陛下登基之后,推行仁政,四海升平,国泰民安,何来‘妖孽兴起’这四个字?” 殿内气氛再次变得针锋相对,只是这一回,哑口无言的人变成了玄明道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偏又寻思话来反驳。 东方溯见气氛有些尴尬,转过话题道:“道长怎么知道贵妃此来,是为皇后?” 玄明道长暗自松了一口气,垂首道:“回陛下的话,娘娘进来之时,贫道在心中起了一卦,又根据卦象推算了一番,应该八九不离十。” 东方溯将目光转向慕千雪,显然等她的回答,后者犹豫片刻,颔首道:“是,臣妾与昭容为皇后而来。” “她怎么了?”等了一会儿不见慕千雪说下去,东方溯挥一挥手,不以为然地道:“道长是朕倚重信任之人,贵妃有话只管说就是了。” 见他执意不肯摒退玄明道长,慕千雪只得道:“臣妾近日一直在追查安息香一事,如今终于有了眉目,特来奏禀陛下。” “怎么了?”东方溯眉心涌动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厌恶,接二连三的事情,令他对沈惜君的耐心到了极限。 慕千雪睨了一眼随她一道过来的小元子,后者会意地呈上册子,东方溯并不接过,只道:“这是什么?” “是臣妾摘录出来的脉案,赵太医在替昭容安胎的日子里,一直有去宁寿宫,而昭容也证实,赵太医不止一次有机会单独接触到皇后所赐的安息香;可就在陛下罚他入慎刑司不久,就意外身亡,这一切的一切,陛下不觉得太巧了吗?” 东方溯面色冷凝如铁,走到离慕千雪一步之遥的地方,“贵妃是说……麝香是赵太医下的,而指使他的人,就是太后?” “是。”在慕千雪这声答应后,跪在一旁的赵平清仰首切切道:“臣妾当日受赵太医巧舌蛊惑,一心以为是皇后娘娘容不下臣妾,故而施以毒手;可细细想来,皇后娘娘素来爱重陛下,伤害龙胎就等于伤害陛下,皇后娘娘怎么忍心。而且臣妾事后回想,安息香初初送来的那几日,气息清新淡雅,后面则变得浓郁厚重,当时以为是香料放多了,现在想来,根本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而这个人,就是赵太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唯有废后 第三百五十八章唯有废后 东方溯面色连变,良久,他伸手去接小元子一直捧在手中的册子,在手指快要触到书册之时,两边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犹如钢针生生刺入进去一样,痛得那么利害,以至于他大脑一片空白,除了痛还是痛,手脚也僵硬的无法动弹。 慕千雪留意到他面色不对,关切地道:“陛下您怎么了?” 东方溯对她的话恍若不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五官因为痛楚而扭曲狰狞,令慕千雪越发担心,紧张地道:“小元子,快去请梅太医过来。” “是。”小元子不敢怠慢,急急离去,在他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殿内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必了,朕没事。”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溯,这会儿功夫,他脸上表情已是恢复如常,不复之前的痛苦之色,只是还有些苍白。 慕千雪放心不下,道:“臣妾看陛下面色不太好,还是让梅太医来替陛下看看吧。”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忽地笑了起来,悠悠道:“怎么,贵妃很希望朕有事吗?” 慕千雪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在那里,辩不清他是玩笑还是认真,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摇头道:“臣妾日夜祈愿陛下龙体安康尚不及,岂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吗?”东方溯徐徐笑着,不知为何,一样的五官一样的笑颜,却令慕千雪生出一种换了个人的荒谬想法。 东方溯走到临窗的长几前,取过小元子刚才顺手搁在那里的册子,随手翻了几页,凉声道:“太后是皇后姨母,自幼疼爱有加,贵妃倒是说说,为何要借赵太医之手,加害皇后?” “因为陛下。”慕千雪压下纷乱无绪的心思,道:“陛下册立皇后不过月余,就下旨废黜,必然引起百官不满,一旦君臣离心,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 东方溯浓眉轻扬,“贵妃是说,他们还未死心?” “当日在百官面前,他们迫于先帝遗诏以及当时的形势,方才不得不退位;但陛下与他们相处多年,当知这对母子的禀性,权欲薰心,贪得无厌,这样的人,岂会懂得死心二字,皇后就是他们用来对付陛下的一枚棋子,还请陛下千万不要中计。” 赵平清附声道:“陛下,臣妾相信皇后娘娘是遭人陷害,还请您即刻开释娘娘,免受无……”话说到一半,她忽地打了个冷战,并非寒冷,而是东方溯漫过她的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感觉,后面半句话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陷害……太后……赵太医……”东方溯缓缓念着这几个字,突然间他将册子狠狠掷在赵平清身上,低吼道:“皇后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她说话,连自己亲生骨肉差点被害死都可以不管?” 赵平清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那么大的火,一时被吓傻了,连话也忘了说。 慕千雪眉头紧蹙,道:“陛下,昭容她……” “朕在问昭容话,你多什么嘴!”东方溯语气森冷,看慕千雪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这一次,就连小元子也感觉到不对劲了,打从他在漪兰殿当差开始,从未见东方溯用这种语气与自家主子说过话。 看到连慕千雪都受了斥责,赵平清心里慌的不得了,对于自己答应慕千雪过来的决定后悔不已,只是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臣妾十月怀孕,历经动乱,九死一生方才生下孩子,岂有不疼他之理,但推己及人,臣妾实在不愿见到皇后因为一件莫须有的事情而受责罚,更不愿帝后有隙,所以斗胆请陛下皇后娘娘无罪!” “你是说朕怪错了人?”这一刻,东方溯的声音在寂静空旷的承德殿听来,异常平静,仿佛无风时一动不动悬在枝头的树叶。 这样的平静落在赵平清耳中,却是越发的慌乱,赶紧磕了一个头,颤声道:“臣妾不敢。” 东方溯冷哼一声,拂袖来到慕千雪身边,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森冷如出鞘的钢刀,令人寸寸生寒,“你又是何时变得与皇后如此要好,三番四次帮着她说话,现在还连昭容都拉了过来?” 听着他冷言冷语,慕千雪心中蓦地一痛,自来了北周之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东方溯,换来的竟是这样重重质疑。 她抬眸,坦然迎向他质疑的目光,“臣妾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为了朕?”东方溯徐徐笑着,眉目间的森冷却更甚刚才,片刻,他倏地敛了笑意,寒声道:“你若真为了朕,之前就不该阻拦朕废后,那样镜妖也没机会得她这个阴女的滋养。” “什么阴女?”东方溯怀疑承德殿有妖物作乱一事,她是知道的,但“阴女”一词从未听闻。 玄明道长上前道:“贵妃娘娘有所不知,陛下近日被镜妖缠身,原来在贫道施法之下,已经奄奄一息,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不能再兴风作浪;偏偏皇后闺名带水,又是九月生人,在道家之中称之为阴女;帝后是为结发夫妻,息息相通,故而皇后一直在冥冥中滋养着镜妖,令它功力大增;若放任下去,陛下危矣。” 慕千雪忍着心底的冷笑,盯了一派仙风道骨的玄明道长道:“那依道长之见,该怎么办?” 玄明道长抚着长须,缓缓吐出八个字来,“欲救陛下,唯有废后。” “放肆!”慕千雪厉声喝斥,瞪了他道:“你是什么身份,皇后是什么身份,凭你也敢在陛下面前妄议废后,简直是不知死活;你可知只凭刚才那一句,本宫已经可以治你一个僭越之罪,流放边疆,永远不得踏入金陵城一步!” 玄明道长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又羞又怒,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下一刻,他朝东方溯跪下,老泪纵横地道:“贫道只是想替驱除镜妖,还陛下一个安康太平,不曾想竟招来贵妃这样的误解,请陛下允许贫道即刻出宫。” 第三百五十九章 另一道圣旨 第三百五十九章另一道圣旨 慕千雪怎会听不出他这是在以退为进,冷冷扫了一眼,道:“陛下,皇后是凤凰化身,而凤凰是百鸟之王,瑞祥高贵,怎可能滋养妖物,分明是这道士信口开河,妖言惑众,您切莫听信于他。” 东方溯冷眼片刻,缓步向慕千雪走来,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在近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时,他停住脚步,漠然道:“所以,无论如何,皇后都不能废,即使她会害朕也无所谓是吗?” 他的话令慕千雪心中无端一慌,明明离得那样近,却有一种相隔千山万水的错觉,她下意识握住东方溯垂在身侧的手,掌心传来的温暖令她心中稍定,“陛下是九五至尊,臣妾相信,这世间没有任何妖物能够伤害到陛下,就算真的有,臣妾也一定会挡在陛下面前,不会让陛下受半点伤害,所以还请陛下切莫中了奸人的诡计。” 东方溯静静望着她,眸中冷意似乎消融了一些,就在慕千雪以为他听进了自己劝说之时,掌中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将她的手生生甩开,“陛下……” “够了!”东方溯厉声打断,满面痛惜地道:“朕总以为经历过之前的种种艰难后,你心里会有那么一点在意朕,现在看来,根本是朕自作多情,由始至终,你心里都没有朕,一点都没有!”说到这里,他紧紧攥住慕千雪的胳膊,咬牙道:“你之所以答应与朕在一起,是想借朕之力,助你复国报仇是不是?” “陛下误会了,臣妾……”慕千雪还没说几个字,东方溯已经眸底血红地咆哮道:“朕没有误会,你一直都在诓骗朕,一直都是!” 他狰目欲裂,指节咯咯作响,捏住慕千雪双臂的手指不断收紧,仿佛要将胳膊生生捏断一般,慕千雪痛得面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 东方溯这副暴戾的模样吓坏了殿内众人,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小元子最先回过神来,急急跪下道:“请陛下松手!” 东方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依旧死死攥着,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他一直以来深爱的女子,而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仇人! “请陛下松手!”小元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心急如焚,他就跪在慕千雪身侧,能够清楚看到后者渐渐灰白的手指,再这样下去,这双手怕是真的要废了。 见东方溯迟迟不肯松手,小元子脱口喊道:“陛下想要杀了贵妃娘娘吗?” 这句话令东方溯身子一颤,终于恢复了几分神智,他刚一松手,慕千雪便软软跌坐在地,双手垂在身侧,稍稍一动便传来钻心剧痛。 东方溯怔怔望着神色痛苦的慕千雪,良久,他怆然道:“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朕,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慕千雪忍痛道:“没有人背叛陛下,臣妾更没有。” “没有?”东方溯喃喃重复了一句,悲声道:“你宁可向着皇后也不肯向着朕,还不是背叛吗?” “臣妾说过,一切与皇后无关,是宁寿宫的阴谋,陛下废后,只会正中他们下怀,酿下大祸。”她瞧出东方溯的异常,可眼下没有时间让她细细思量,阻止废后才是当务之急。 她这句话又一次触怒了东方溯,狠狠拂袖道:“皇后!皇后!你除了皇后还会说什么?朕告诉你,如果这一切真是宁寿宫阴谋,以皇后与他们的关系,必然知情并参与其中,所以她同样要废!” “不是的,皇后她……” “夠了!”东方溯努力抑制着胸口翻涌上来的怒意,寒声道:“朕意已决,贵妃不必多言!”说着,他朝还跪在地上的张进喝斥道:“立刻取纸磨墨!” 张进忍着心中的害怕,颤声道:“奴才……斗胆,以为贵妃所言在理,还请陛下三思!” 在张进之后,除了玄明道长以外,所有人都伏首请东方溯收回废后旨意。 东方溯环视周遭,怒极反笑,“好啊,一个个都反了是不是?”望着伏首不语的众人,他眸光一冷再冷,仿佛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漠然道:“可惜,朕意已决,就算天下人跪在朕面前,朕也不会改变心意,沈惜君——不配为后!”扔下这句话,东方溯来到御案前,竟是准备亲自铺纸磨墨,他的举动众人心中涌起阵阵绝望,终归……是阻止不了吗? 玄明道长悄悄看了一眼正在磨墨的东方溯,唇角微弯,泛起一抹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诡异笑容。 他自以为隐秘,殊不知皆被慕千雪瞧在眼中,这个道士果然有问题,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借镜妖之事,有意无意地怂恿东方溯废后,难不成……他也与宁寿宫有关? 若果真如此,卫氏母子布的局比她以为的还要大,不行,她一定要阻止东方溯废后,一定要! 慕千雪狠狠一咬牙,起身来到御案前,忍痛抬起手臂,紧紧按住已经铺开的明黄圣旨,令饮蘸了朱砂准备一挥而就的御笔无处可下。 “贵妃!”东方溯冷冷盯着她,警告之意已是十分浓重。 殿外,静了没多久的寒风又开始四处肆虐,呼呼作响,朝东的一扇长得窗没有关严,被吹了开来,冷风肆意而入,吹得烛光一阵摇晃的同时,也带走了殿内仅有温度。 慕千雪神色平静地道:“在陛下写这道废后诏书之前,臣妾想先求一道旨意。” 她的话令东方溯意外,“什么旨意?” “贵妃慕氏,数违教令,以下犯上,冒犯圣颜,虽教而不改,不明尊卑,不正典仪,实有负圣恩,亦难为后宫表率,着即——赐死!”慕千雪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在这空旷的大殿听来,有清晰的回音。 东方溯眼皮一阵疾跳,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慕千雪,良久,他缓缓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请陛下下旨!”那张精致无瑕的脸庞没有半分变化,恍如一池静水,她这是在用自己的性格赌这一局,输了,从此世间再无慕千雪此人! 第三百六十章 本性渐失 第三百六十章本性渐失 东方溯脸庞在摇晃不定的烛光下折射出一层阴冷的光泽,“贵妃,你一定要这样逼朕吗?” 慕千雪迎着他凌厉似刀锋的目光,神色宁静地道:“臣妾只想请陛下悬崖勒马,莫要被奸人所惑!” “好一句悬崖勒马!”东方溯缓缓吐出这七个字,面无表情地道:“你真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小元子大惊,急忙道:“陛下,主子与您几经出生入死不说,还助您夺回帝位,难道在您心里还不及这个来历不明的道士可信吗?”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只是森森盯着慕千雪,眼角漏出几分凛冽如数九寒风的杀机。 慕千雪目光平和地道:”臣妾的命是陛下救的,还给陛下又有何妨。” 东方溯眸中杀机大盛,缓缓道:“好,朕——成全你!来人!” 此言一出,赵平清等人尽皆失色,骇然望向东方溯,他……竟然真打算杀慕千雪? 慕千雪也是面色惨白,酸涩无法抑制地爬上眼眸,化做一滴滴透明的泪水,滴落在明黄圣旨上,徐徐晕染开来,犹如一朵朵开在尘埃里的杜若。 在这一滴滴的泪水里,准备东方溯脸上的杀机突然迅速消退,眉眼中露出痛苦挣扎之色。 两名内监推门走了进来,恭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一道夹杂着枯叶的寒风从他们身后吹了进来,在殿内盘旋,发出“呜呜”的声音,烛光摇曳得越发利害,随时会熄灭。 在这忽明忽暗的烛光中,东方溯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重新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慕千雪刚才的话,“贵妃慕氏,数违教令,以下犯下,冒犯圣颜,虽教而不改,不明尊卑,不正典仪,实有负圣恩,亦难为后宫表率,着即赐……”在只差最后一个字时,他突然双手捧头,紧紧咬住下唇,发出低沉如野兽的闷哼。 他咬得那样用力,不过须臾就有殷红的鲜血滴下来,看得众人眼皮狂跳,不明白东方溯今日是怎么一回事,一言一行皆反常得很,仿佛是真的……撞了邪。 慕千雪骇然色变,连忙上前扶住,焦灼而紧张地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快松口!快!” 在慕千雪迭声呼喊下,东方溯终于稍稍松开了一些,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鲜血已是染红了他的衣襟。 相视半晌,他犹如牙牙学语的婴儿一般,艰难缓慢地道:“千……千雪……” 慕千雪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地道:“在,臣妾在这里,陛下您不要吓臣妾。” “朕……不会……一定不会杀你!”不过短短九个字,东方溯却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 慕千雪用力点头,哽咽道:“臣妾知道,就算天下人举刀相向,陛下也一定会护着臣妾。” 她的话令东方溯露出欣慰的笑容,但很快便再次化做痛苦之色,双手握拳不住捶打自己的头,眼底暴裂的血管染红了双眸,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恐怖。 这样足足捶了十几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挥开慕千雪的手挣扎着站起来,嘴里发出“呼呼”的喘息声,许久,他神色冰冷地指着殿门,“朕不想看到你们,全部都出去!” 慕千雪迟疑片刻,终是没说什么,屈身告退,在她之后,赵平清等人也相继退去。未过多久,除了东方溯之外,只剩下玄明道长还在,后者思忖片刻,凝声道:“启禀陛下,皇后不废,镜妖难除,还请陛下即刻……”没等他说出“下旨”两个字,一个白玉镇纸狠狠砸在额上,当即鲜血直流。 东方溯面目狰狞地咆哮道:“朕让你滚!滚啊!” 玄明道长大是惶恐,不敢再说,捂着额头的伤口急急退了出去,在他走后,东方溯跌跌撞撞奔到内殿,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咬牙道:“朕不会让你伤害千雪,绝对不会!” 镜中人渐渐弯起还残留着鲜血的薄唇,“你以为还能阻止我多久?” “只要朕在一日,就不会让你胡来!”回应东方溯的,是低沉诡异的笑声,下一刻,他贴着铜镜,阴声道:”很快,我就能取你代之,成为大周的王,待到那时,再没有人能够救慕千雪,她一定要死!” 东方溯恨声道:“你敢动千雪一根汗毛,朕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呵呵呵。”镜中人发出一连串毛骨悚然的笑声,“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杀了我,你也得死。”停顿片刻,他又道:”东方溯,你阻止不了我的,因为……这是天命! 东方溯狠狠一拳捶在铜镜上,将光滑的镜面生生打得凹了进去,眉眼狠厉地道:“朕从来不信天命,若真有那一刻,朕不介意与你同归于尽!” 镜中人身影因为铜镜凹凸而变得扭曲,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真是痴心得很,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连命都可以搭上,可惜我不会让你死,就像刚才你不让我杀慕千雪一样,就看最后……谁才是赢家。”说着这句话,镜中人消失,镜中的投影恢复了正常。 东方溯体内的力气像是被人抽尽一样,无力地坐在地上,良久,他起身来到紫檀四门柜前,从中取出一柄镶刻精美的匕首,双手微一用力,匕首出鞘,锋寒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呛!”匕首重新入鞘,东方溯面色冷郁地将它放入袖中。 再说赵平清等人,当秋风重新吹在脸上时,皆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今日的东方溯是从未有过的可怕,实在让人心惊。 赵平清望着捂伤离去的玄明道长,来到同样注目于其身上的慕千雪身前,疑声道:“娘娘您说,会不会真有镜妖作乱?” 慕千雪横了她一眼,“什么时候昭容也变得怪力乱神?“ 赵平清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刚才的样子,娘娘也看到了,由不得臣妾不信,娘娘……” 慕千雪淡然打断她的话,“本宫说过,陛下是九五至尊,就算真有镜妖,也近不了陛下身旁。”不等赵平清言语,她又道:“这件事本宫会设法查清,在此之前,希望昭容能够管好自己的嘴,不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平清眸光一颤,低头道:“臣妾明白。”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危矣 第三百六十一章危矣 慕千雪挽一挽臂上的刺金披帛,凉声道:“昭容尚未出月,不宜多吹冷风,快回去歇着吧,本宫改日得空再去看你。” “是,臣妾告退。”赵平清温顺答应一声,乘上候在一旁的肩舆往含章殿行去,在她走远后,小元子低声道:“主子,奴才总觉得那个玄明道长有古怪,要不要派人盯着?” 慕千雪往玄明道长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漠然道:“回去再说。” 小元子点点头,扶着她上了肩舆,一路无路,刚到漪兰殿,花蕊便迎上了来,欠一欠身道:“主子,十九姑娘来了,在西暖阁候着。” 慕千雪眉心一动,颔首走了进去,花蕊拉住落后几步的小元子,好奇地道:“你知道那个十九姑娘是什么人吗,我以前从未见过她,看装束也不像是宫里头的人。” 小元子拧眉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偶尔听主子提过几次,好像是以前在潜邸侍候的。” 花蕊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对了,主子是不是已经说服陛下,放弃废后之事?” 小元子叹气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说服了,今儿个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他看了一眼前方越走越远的身影,朝还要再问的花蕊道:“晚些再说给你说,先进去吧。” 当慕千雪看到等在暖阁里的十九时,不禁骇了一跳,眼前之人形容枯槁,面色惨白,若非五官轮廓还在,她几乎要认不出来。 慕千雪扶住欲要行礼的十九,神色凝重地道:“出什么事了?” 十九眼眸一颤,几欲落泪,又生生将泪水逼了回去,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露出一截焦黑卷曲的东西,“十五死了,这是他至死都握在手里的东西,应该是从凶手那里撕下来的。” 慕千雪倏然色变,尽管有所预料,却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噩耗,定一定心神,肃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前夜,我与十五分别监视恭王府前后门,夜深之时,我看到府后有火光冲天而起,就过去看看,结果……”十九心中一恸,身子微微颤抖,“十五被人所杀,对方更打算烧尸毁迹,若非十五一直将这块布攥在掌中,早已经被烧成了飞灰。” 慕千雪接过残余着一丝银灰的料子,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可有凶手的线索?” “没有,但恭王应该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说这话时,十九眼里掠过深切的恨意,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两个发白的拳头,目光冰冷地道:“不论是谁,敢杀神机营的人,就必须得死!” 慕千雪听出她话中的决绝,怕她做出什么傻事,道:“十五一事,本宫会调查,你不要轻举妄动。” 十五看了她片刻,摇头道:“我知道娘娘聪敏过人,但娘娘身居后宫不得外出,又怎么能够调查宫外之事,还是不劳烦娘娘了。” 慕千雪盯了她片刻,忽地道:“十九,你信不信本宫?” 十九一怔,下意识地道:“当然信,只是……” “既然信就好,本宫答应你,十日之内,一定查出杀死十五之人,若本宫失言,你再用自己的办法追查不迟。” 阴沉多时的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闷雷,惊了栖息在树上的寒鸦,怪叫一声,振翅飞起,一根黑羽自半空中徐徐飘落。 在长久的对视后,十九缓缓点头,”好,我等娘娘十日。” 慕千雪目光微松,道:“除了十五的事,可还有什么发现?” “这阵子金陵城中出现了几批来历不明的人,我曾暗中试探,发现他们的武功路数与千代本樱那群人有几分相似。” 听到这个名字,慕千雪眉梢微扬,在又一声闷雷中道:“东凌人?” 十九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不能肯定,但很像。” “可有向九王打听过?” “有。”十九点头道:“九王也不知道 ,另外千代本樱一行人前几日突然失踪,九王一直有派人在寻找,但至今不知去向。” 慕千雪走到桌前坐下,纤白如玉的手指徐徐指过织花团金的桌布,沉声道:“十五……东凌人……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静默片刻,十九道:“娘娘如没别的吩咐,我先走了。” “且着。”慕千雪唤住欲要离去的十九,徐徐道:“你对道家之术有几分了解?” “道家?”十九一怔,想了一会儿道:“听人说起过一些,大多与鬼神有关,玄之又玄,也不知是真是假,怎么了?” 慕千雪盯着不时被银蛇照亮的长窗,一字一字地道:“本宫怀疑有道士用邪法迷惑陛下。” 听得这话,十九顿时变了颜色,急急道:“谁人如此大胆,敢对陛下施厌胜之术?” 慕千雪冷冷一笑,反问道:“这金陵城谁最见不得陛下好?” 十九微一思索,已是有了答应,“是卫氏母子。” 慕千雪点一点头,道:“陛下自从召了长春观的观主玄明入宫后,就对他言听计从,整日打坐参道,说要驱妖除魔,甚至为此荒废朝政,实在令人忧心;本宫曾让十六查过这个长春观,当时并无发现,你且再去查一查,尤其是那个观主。” “长春观……”小元子低低念着,他总觉得在玄明道长进宫之前,就在哪里听说过这个观名,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好,我立刻去查。”十九也知此事要紧,当即答应下来,随后不放心地道:“陛下他怎么了?” 想到东方溯,慕千雪长叹了一口气,“陛下现在喜怒无常,冷酷无情,与以往判若两人,言行也是诸多古怪诡异,所以本宫才会有此怀疑。” 小元子插话道:“十九姑娘有所不知,陛下刚才差一点就下旨杀了主子。” 十九眸中掠过重重惊色,没人比她更清楚东方溯对慕千雪的感情,看来情况真是不大对劲。 这个时候,小元子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听到“长春观”这个名字了,急急道:“主子,奴才记得了,碧珠曾……” “本宫知道。”慕千雪打断他的话,眉目沉沉地道:“卫太后身边的碧珠曾去长春观求平安府,此人十之八九与宁寿宫有关,这个局她应该在恭王退位之初就开始布了,不破此局,陛下危矣!” 第三百六十二章 来历 第三百六十二章来历 在十九离开漪兰殿后,慕千雪思忖片刻,唤过小元子,“你走一趟内务府,将御衣坊的管事唤来,本宫有话问他。” “喳。”小元子答应一声,迅速离去,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一名长脸的中年太监随小元子走了进来,在依着规矩行过礼后,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娘娘传奴才过来有何吩咐?” 慕千雪接过花蕊递来的茶,吹着浮在上面的茶沫子,淡淡道:“你在御衣坊当差多少年了?” 管事摸不准她的心思,如实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一入宫就被派去御衣坊当差,开始只是负责保管各织造府送入宫的料子,总管见奴才做得还算用心,就让奴才负责御衣坊的事情,算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慕千雪抿了口茶,道:“你在御衣坊的二十年,想必见了许许多多的绫罗绸缎?” 听得这话,管事微露得意之色,“二十年来,奴才见过的锦缎种类,不下百种,相信宫中不会再有人比奴才见得更多;只需一眼,奴才便能辩出它的产地以及织法。” “好。”慕千雪微一点头,将十九留下的那一小块衣料递了过去,“你且看看,这块料子产自何地,又盛行于何地。” “是。”管事刚一接过,双眉立刻蹙如峦峰,眼前这块料子实在少得可怜,除去烧焦的部分,大概仅有指甲盖大小,要凭此辩别来历,实在有些困难。他捻出一根丝线走到窗边,对着并不敞亮的天光细看,无数种常见的锦缎在脑海中闪过,但没有一种与眼前的丝线完全相符,在比到最后一种时,终于有了眉目,赶紧抹一抹额上的冷汗,来到抿茶等候的慕千雪身前,“启禀娘娘,奴才瞧出来了,这锦缎产自东凌,也盛行于东凌。” 慕千雪眼皮狠狠一跳,“你肯定?” 管事颔首道:“大约四年前,江宁知造府曾供上来一批产自东凌的锦缎,据说是从一名东凌商人手里买来的,这种锦缎相对要厚实一些,足抵寻常锦缎两层;东凌素来神秘,所以这也是奴才唯一一次见到东凌的锦缎,不论织法还是捻线都与娘娘手上这块一模一样,应该不会有错。” “本宫知道了。”慕千雪接过锦缎,盯了他道:“若有人问起,本宫传你来做什么,你该怎么回答?” 管事刚要答话,心中倏然一动,赶紧改了嘴边的话,“娘娘不喜欢奴才前几日送来的那批料子,让奴才重新送一批过来。” 慕千雪满意地笑了笑,“下去吧。” 管事走后,小元子疑惑地道:“奴才之前一直以为是恭王害死的十五,眼下看来,似乎并不关他的事。” 慕千雪合上青瓷盖碗,冷冷道:“谁说不关恭王的事?” 小元子愕然道:“管事明明说料子出自东凌,那杀十五的,当是东凌人,恭王……”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身子不住战栗,花蕊瞧见他这个样子,不解地道:“怎么了?” 小元子没理会她,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张平静不见一丝涟漪的脸庞,艰难地道:“主子是说,恭王勾结东凌?” 慕千雪眸光倏地一冷,重重搁下捧了半晌的茶盏,一字一顿地道:“只要有本宫一日,就绝不会让他们母子如愿!” 三日后,十九传回长春观的消息,长春观原本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观,香火一直不旺,观里的道士只是勉强混个温饱。大约在五年前,前任观主过世,将观道一位传给了游历归来的首徒,也就是玄明道长;他任观主后没多久,附近几个村子就开始频频出现怪事,后面更是出现家畜频死的情况,皆是被咬断喉咙致死,村民恐慌,上山求助,玄明道长亲自下山察看,说是山妖作乱,初时吸食牲畜鲜血,等实力强大后,就会开始吸食人血。他当即施法收服山妖,虽然没有一个村民看到过山妖,但此后,村中确是再没有出现过怪事。随后又出现了几桩类似的事情,都是玄明道长出手解决,自那以后,村民将他奉若神灵,长春观的香火也随之旺盛了起来,在短短几年内成为远近闻名的大观。 在小元子一口气将这件事说完,夏月蹙眉道:“主子,您有没有觉得五年前山妖一事,与现在宫里的情况有些像?” 花蕊思忖半晌,惊声道:“难不成当年的山妖有漏网之鱼,这会儿缠上了陛下?” 夏月冷笑道:“哪里这么多的妖物,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 慕千雪盯着桌上刚刚点亮的烛火,“人有好坏,术有正邪,这位玄明道长在外游历之时,没少学害人的邪术。”说罢,她问道:“十九可有查清潜藏在金陵城的那几拨人底细?” “十九姑娘没提,不过奴才听说这阵子金陵城不太平,出了好几桩人命案子,而且……”小元子压低了声音道:“死的都是朝廷命官,弄得现在金陵城里人心惶惶。” 夏月蹙眉道:“是谁那么大胆,竟然敢谋害朝廷命官?京兆府没查吗?” “查了,但行凶者下手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线索留下,只能加强夜间巡逻。”说着,小元子眼皮一跳,低声道:“主子,会不会又是恭王?” 慕千雪抚额不语,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令她感到异常棘手,静坐半晌,她挽袖走到窗前,默默注视着暮色重重的天空,“这个局涉及甚广,想要破解,就不能一味枯坐宫中。” 夏月眸光一跳,已是猜到了她的心意,盯着那道锦衣逶迤的背影道:“主子想要出宫?” “不错,玄明也好,东凌也罢,都要从宫外破局。” 夏月为难地道:“奴婢明白,但主子现在身份不同以往,恐怕陛下不会答应您出宫。” 慕千雪回过身来,目光深深地道:”本宫明白,所以这件事绝不能让陛下知晓。”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宫门惊心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宫门惊心 夏月眼皮狠狠一跳,脱口道:“主子您想私自出宫?”不等慕千雪言语,她已是断然摇头,“现在金陵城形势那么乱,主子孤身外出太过危险,万万不可。” 小元子也是不赞同,“陛下因为皇后一事,对主子多有不满,若再被陛下知道您私自出宫,只怕……不会轻易罢休。” “你们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可若不出宫,就无法查清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旦动乱发生,陛下与本宫将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还有陛下的病……”慕千雪长叹一口气,凝声道:“出宫一事,势在必行。” 夏月咬一咬牙,“既是这样,奴婢陪您一道去。” “你伤势还未大好,行动不便,有小元子陪着本宫就行了,你留在漪兰殿中,万一有什么事,也好应付一二。”不等夏月言语,她又道:“本宫会知会十九他们跟随,就算真有人想对本宫不利,也足以应付。” 见她心意已决,夏月只得点头,“那好吧,主子您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咚——咚!咚!咚!咚!”随着一慢四快五声梆响,闭了一夜的宫门缓缓开启,外面早已经列了一长排的各色官轿,此时天色尚黑,故而各个官轿前皆点着一盏羊角灯,灯笼上印着主人的姓氏。 赵、李、吴、王……各家姓氏尽皆不一,而在半年前,这些灯笼上,大多印着一个姓氏——卫。 在一众朝官下轿整一整衣裳准备入宫时,一名太监疾步奔来,正是张进,他在宫门处站定,拉长了声音道:“陛下有旨,今日免朝,各位大人请回!” 听得这话,那些朝臣脸上皆是露出不满之色,更有窃窃私语之声在他们中间响起,这已经是东方溯接连五日罢朝了,哪有皇帝这么多日不上朝的,之前递上去的折子也是至今未阅,只知宠信那名不知来历的道士,简直是不知所云。昔日东方洄掌权之时,虽说偏坦卫氏一族,不够公允,却也从来没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在百官三三两两退去后,东方泽唤住欲要离去的张进,“张公公,陛下今日何事不上朝?可是龙体不适?” “陛下……”张进瞅了一眼四周,叹息道:“九王您也不是外人,奴才就直说了吧,陛下龙体并无大碍,只是……一早就去了玄明道长那里练气打坐,要到晌午才能好,所以这早朝……”太监苦笑着没有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明白。 东方泽连连摇头,道:“你前面带路,本王要见陛下。” 听得这话,张进露出为难之色,好一会儿他道:“王爷有所不知,陛下打坐练气的时候,谁都不见,而且……奴才私以为,就算您见了陛下,也没什么用,昨儿个……” 东方泽等了一会儿不见他说下去,追问道:“昨日怎么了?” 张进带着一丝惶恐道:“昨日贵妃与昭容求见陛下,说小殿下早产与皇后无关,请陛下释了皇后禁足,哪知……陛下龙颜大怒,非得废后不可,后来差一点下旨赐死贵妃。” 听到最后一句,东方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赐死贵妃?这怎么可能。” “奴才亲耳所闻,千真万确,陛下现在……”张进摇头道:“真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顿一顿,他又道:“所以奴才劝您一句,陛下余怒未消,您还是不要去了,等陛下心情好一些再劝不离。。” 东方泽拱手道:“本王知道了,多谢张公公提醒。” “王爷客气,没别的事,奴才告退了。”在张进离去后,东方泽望着承德殿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身离去。 在天边露出一丝曙光时,两名太监来到宫门前,小元子递过两块腰牌与盖有贵妃宝印的手谕,赔笑道:“几位大哥,我二人奉贵妃娘娘之命,出宫办差。” 其中一名禁军接过腰牌与手谕,仔细看过后,又打量了他们一眼,“两人一道出宫?”各殿遣宫人出去办差是常有的事情,但一般都是一个人,两人一起的极为少见,所以禁军有此一问 “是啊,娘娘交待的事情有些麻烦,所以让我跟小安子一道去。”别看小元子面上轻松,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他旁边站的,可不是什么小安子,而是乔装打扮的慕千雪,万一被他们瞧出来,一状告到东方溯面前……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在一番紧张忐忑地等待后,那名禁军终于发话了,“既是这样,去吧,记着一些时辰,别等宫门关了才回来。” 小元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取回腰牌与手谕,“知道了,多谢这位大哥提醒。”说着,他对一直低着头的慕千雪道:“咱们走吧。” 慕千雪不便出声,点头示意,随小元子往外走去,在离那及膝门槛只有一步路时,身后突然传来另一名禁军的声音,“慢着!” 小元子的心一阵狂跳,在压下惊呼的冲动后,挤出一丝笑容在脸上,“还有什么事情?” 那名年长些的禁军目光一直落在慕千雪身上,疑声道:“我见过小安子,怎么瞧着不太像?” 小元子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就是同一个人,哪里会有像不像的事情,定是你记错了。” 禁军没有理会他,只是一昧盯着慕千雪,绕着徐徐走了一圈后,忽地道:“抬起头来。” 小元子心中大急,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主子不是让你们赶紧去吗,怎么还在这里磨蹭?” 夏月! 小元子连忙抬头,果见夏月站在不远处,赶紧拉着慕千雪过去,故作委屈地道:“不是我们有意磨蹭,而是这几位禁军大哥不肯放行。” 夏月挑一挑细长的柳眉,走到那名禁军身前,淡淡道:“可是他们的腰牌有问题?” “没有。”禁军话音刚落,夏月便又接了上来,“那就是手谕不对?” 第三百六十四章 诉情 第三百六十四章 诉情 “也不是。” 夏月蹙眉道:“那我就不明白,手谕与腰牌都没有问题,为何你们不肯放行?” “原本确该放行,只是……”禁军指一指装扮成太监的慕千雪,“元公公说他是小安子,我瞧着有些不像,怕是别人顶替,所以想再仔细看看。”说着,他朝夏月拱手道:“并非有意为难,实在是职责所在,还请姑姑见谅。” “我明白。”夏月微一点头,似笑非笑地道:“你也怕有人冒充内监,私自出宫。” “姑姑明白就好。”禁军话音未落,夏月突然沉下脸,指了他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禁军被她吓了一跳,愕然道:“姑姑这是何意?” 夏月冷笑道:“娘娘贵为一品贵妃,代掌六宫,若要遣人出宫,发一道手谕即可,莫说两块腰牌,就算是十块,二十块,敬事房也会巴巴地送来,哪里需要冒充顶替。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禁军,竟然敢如此诬蔑娘娘,真真是胆大;待我回去,定与娘娘好好说道说道!” 她刻意咬重了后面几个字,听得禁军冷汗涔涔,旁边一人见势不对,边赶紧上来打圆场,“姑姑误会了,我们哪里敢对娘娘不敬,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夏月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我字字听得清楚,没有什么误会。”说着,她朝小元子暗自使了个眼色,道:“既然他们不许,就别出宫了,省得落人话柄,反正误了娘娘的事情,自有他们担待着,怪不到你们二人头上。” 小元子明白她的意思,故意大声道:“是!” 听得这话,禁军额上的冷汗更是冒个不停,这事要是真闹到慕贵妃面前,他这差事也算是当到头了,见夏月要走,赶紧上前拦住,迭声道:“是我不好,我糊涂,还请姑姑息怒,息怒!” “不敢。”夏月淡淡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与贵妃娘娘说吧。”说着作势欲走,禁军哪里敢放,不住拱手赔罪,“是我瞎了眼,不认得安公公,闹出这样的笑话来,我……我现在就放行,姑姑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更不要告诉贵妃娘娘。”他急得几乎要跪下来,暗恨自己刚才多事,招来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小元子暗自好笑,“怎么,这会儿又认得小安子了?要不要打个灯笼让你再看清一些?” 禁军哪里敢答应,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看得很清楚,确实是安公公无疑。” 见戏做得差不多了,小元子假意劝道:“姑姑,念在他是初犯又已经知错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 夏月也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在禁军眼巴巴的目光中,冷声道:“既是小元子帮你求情,这次就算了,再有下一回,定禀到娘娘面前,请她发落。” “是是是!”禁军连连答应,唯恐慢上半分夏月会会改了主意,随即又朝小元子二人赔笑道:“二位公公请!” 看到小元子二人远去,夏月绷了半晌的弦才渐渐松下来,幸好她放心不下,跟了过来,否则还真是麻烦了。 希望……主子此行能够一切顺利。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了一番,回身往漪兰殿行去,没走几步,意外看到张良迎面走来。 张良也看到了她,当即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夏月面前,还未站定便已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这伤都好了吗?” 他的关心令夏月脸庞微红,笑道:“我若没好,又怎么能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 张良想想也是,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真的没事了?” “真的,就是偶尔还会有些疼,不碍事。”说着,夏月想起一事,道:“对了,我还没谢谢你上次托人送来药膏,很管用。”张良得知夏月受杖责,托人送了一盒止血愈合伤口的药膏去漪兰殿, “有用就行。”张良自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笑言道:“这是我昨日刚问大夫要来的,还想着托谁带给你,现在可不愁了。” 夏月推辞道:“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你还是自己拿着吧。” “差不多就是还没好,快拿去,再说我自己留着做什么,难道等着挨杖吗?” 夏月被他引得笑了起来,推辞不过,只得收下,接过青花瓷瓶时,无意中碰到张良的手指,仿佛触电一样的感觉令夏月面颊泛起一层红云,正要收回手,竟被张良紧紧握住,说什么也不肯放。 夏月又羞又急,挣扎道:“你……你做什么,快放手。” 张良俊挺的面容也是微微泛红,但还是执着的握着,没有一丝松开的意思,他鼓足了勇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怔,自从上次在集市与你分开后,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很想很想,后来知道你被责罚,心里很难过,恨不得能代你受罚,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在长巷相遇后,有一次夏月奉慕千雪之命,出宫办些差事,竟又意外遇到张良,两人聊得甚是投机。 夏月没想到他会突然表白,一时愣在了那里,待得回过神来,满面通红地道:“你……别胡说。” 张良认真地道:“我没有胡说,自我记忆以来,从没有这样记挂过一个女子,你是第一个。”说到这里,他终于松开手,夏月赶紧抽回潮湿的双手,心如鹿撞,不知该如何自处得好。 张良自袖里取出一枝精巧的银累丝鎏金发簪,脉脉道:“这是我昨日从医馆出来时无意中瞧见的,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你,我替你戴上。” 夏月紧张地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脸颊红得犹如要烧起来一般,但终归是没有拒绝,任由张良将发簪插在她髻上,后者仔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果然很好看,往后遇到好看的,我再给你买。” 夏月摸着发簪,心里一阵欢喜,口中道:“买那么多簪子做什么,也不怕浪费。” 张良望着她,脸上是宠溺的笑容,“只要是你喜欢的,就不浪费。” 夏月不敢看他的眼,低低道:“你倒是会哄人开心。” 第三百六十五章 相逢 第三百六十五章 相逢 张良怕她误会,急忙解释道:“我从来不会哄人,也不知怎么哄人,不相信你可以去问禁军营的人,他们都是知道的,我真的没有骗你,你相信我!” 看他在那里急得面红耳赤,夏月不禁笑了起来,声似悬在殿檐前的银铃,清脆动听,“我又没说不信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张良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怕你以为我是满口谎言的轻薄浪子。” “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夏月低低说着,面色绯红似三月桃花,停顿片刻,她道:“你若没旁的事情,我……我先回去了。” “我巡逻也是往这边去,陪你走一会儿吧。”面对张良的提议,夏月轻轻应了一声,并肩在朱红宫墙间徐徐走着。 走了几步,张良随口道:“你这么早来此处做什么?” 夏月盯着翠绿绣鞋的目光微微一动,“没什么,主子吩咐了小元子二人出宫办差,一时匆忙,忘了交待事情,所以让我来转述一声,幸好赶得及,否则明儿个还得再出宫一趟。” “原来如此。”张良恍然之余又关切地道:“你伤还未大事,回去后好生歇着,别总是逞强,贵妃娘娘一向疼惜下人,料想不会怪你。”说着,他搓一搓手,有些忐忑地道:“过几日我家那边有灯会,一起去可好?” “灯会?”夏月惊讶地眨着眼,“不是正月十五才是元霄灯会吗?” 张良笑一笑道:“一年又不是只有一次灯会,我们村子世世代代传下来,在九月十五之时,要行灯会,虽然比不上元霄灯会,但也很热闹,你一定会喜欢。” 夏月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但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这会儿离十五还有好几日,我回去想想再答覆你。” “好。”张良应了一声不再言语,与夏月并肩走着,在走到内宫门口时,他停下脚步,目送夏月进去,直至走得不见踪影,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再说慕千雪那边,出了昭明宫后,先回了一趟潜邸,见到了十九他们,在一番密议后,先后去了十五遇害之地以及那几拨来历不明的人落脚处,慕千雪只是远远观察,并未引起他们的怀疑。 而慕千雪也终于肯定,这些就是东凌人! 自从知道千代本樱那群东凌人的存在后,慕千雪曾让十九他们暗中监视过一阵,并要求他们每次将前一日监视到的事情,事无巨细的向她陈报,甚至包括用了几顿膳,喝了几次水。 经过长时间的监视,慕千雪发现一件事情,就是东凌人在喝水时,小指总会有意无意地碰一下茶水,这件事还是她无意间从十九嘴里问出来的,后者当时并没有在意。 初时,他们以为是一时大意,可在发现每一次每一个人喝水都这样后,便明白到,这是他们东凌特有的习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的小指指甲里,藏着一条细细的银线,用来沾茶试毒。她借东方泽之口,一番旁敲侧击,方才知道东凌虽然疆域与北周相差仿佛,却极缺干净的水源,多条河流因为源头或者其他原因,蕴有毒性,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毒;所以但凡东凌人,都有在小指藏银线试毒的习惯,这也是辩别东凌人最好的法子。 一路走来,在经过古逸臣居然的宅院时,慕千雪停下了脚步,说起来,自从她入宫之后,就再没见过后者,不知他现在可好,是否又凭借过人的机关术造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慕千雪微微一笑,对小元子道:“去敲门吧。” 小元子点点头,上前准备敲门,结果那门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敲便“吱呀”一声开了,他惊讶地道:“主子,门开着呢。” 慕千雪眉眼间掠过一丝疑色,“进去看看。” 宅院里面的布置与她之前来时一样,并无变化,唯一的区别就是里面没人,而且里外都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好一阵子没人住过了。 慕千雪抚过布满灰尘的桌子,指腹顿时沾了一层灰,奇怪,古逸尘去了哪里,据她所知,他只有这一处宅院,也没什么要好的亲戚。 思忖间,十九走过来道:“都看过了,衣物细软银钱都在,也没有翻动的痕迹;但书柜空了,上面的书全部被搬走,一本不剩,如果猜的没错,应该都是与机关术有关的书籍。” 她的话令慕千雪越发担心,古逸臣如果远行,多少会带一些衣物银钱,偏偏什么都没拿,只带了一些书,实在不合情理,难道是出事了? 慕千雪思索半晌,唤过正在打量那些机关物件的小元子,“你去一趟京兆府,让府尹派人查一查古逸臣的下落,但他是否还在京城里。”寻常百姓要离开住地,必须持有官府派发的路引,否则守城士兵是不会放行的。 “奴才这就去。”在小元子离开后,慕千雪也离开了宅院,一路穿过小巷,来到街上,金陵素来繁华,虽不是集市,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其是热闹。 “慕姑娘?”一个惊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讶然回头,一张欢喜而熟悉的脸庞映入眼睑,“张公子?” 张启凌带着胭脂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慕千雪面前,俊美如铸的脸上挂着不加掩饰的欣喜,“刚才远远瞧见,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真是慕姑娘;我前两天还去了慕宅,那里的下人说慕姑娘出了远门,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千雪微微一笑,“是啊,刚刚才回来,我也没想到张公子这么快就从江宁回来了,家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当日,张启凌离开京城时,曾派人送了一封信到慕宅,说是家中急事,要回江宁一趟,当时慕千雪已经进宫,这封信辗转递到她手上。 张启凌半真半假地道:“家父突然生了急病,病势凶猛,家人怕会熬不过去,所以让我赶紧回去,所幸家父善有善报,熬过了这一关,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第三百六十六章 茶楼 第三百六十六章 茶楼 “没事就好,人生一世,难逃生老病死的轮回,张公子得空当多多陪伴在二老膝下,以免将来遗憾;而且最近金陵城里不甚太平,若是张公子没什么事,就早些启程回江宁吧。”慕千雪隐晦的劝着,全然不知眼前之人就是祸乱金陵的始作俑者。 “好。”张启凌应了一声,又蹙眉道:“最近在金陵城发生的凶案,我也听说了一些,不知是从哪里流窜来的江洋大盗,竟敢在天子脚下逞凶,简直目无王法。” 他的话令慕千雪想起卫氏母子,叹息道:“这世上从来不缺目无王法之人,为着各种各样的私欲,做尽恶事,甚至不惜推无辜之人去死。” “人都有善恶两面,若皆是善人,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纷争了。”话未说完,一滴冰凉突然落在脸上,继而是更多的冰凉,不断自阴沉的天空中落下,竟是下起了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张启凌不假思索地展袖替慕千雪挡住冰凉的雨珠,他这样的举动令后者微微诧异;胭脂一时也找不到伞,四下打量了一眼,道:“公子,前面有家茶楼,不若去那里避避雨。” 在得了慕千雪同意后,张启凌护着她来到茶楼,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门口就站满了避雨的人,显然都没想到这天会突然下雨。 到了楼上雅座,张启凌要了一壶西湖龙井,他接过小二提来的紫砂茶壶,亲自替慕千雪倒了一杯,“这雨虽下的突然了一些,但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事?”慕千雪疑惑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张启凌捧起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茶盏,似笑非笑地道:“若非骤雨突至,我又怎有机会坐在这里与慕姑娘饮茶。在江宁的那段日子,经常会想起与慕姑娘研讨兵法的那些日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光可以永远停留在那里。”他神色微微恍惚,沉溺在往日美好的记忆中。 慕千雪七窍玲珑,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说什么,只能默默饮茶,坐在对面的张启凌也在恍惚中啜了一口茶;就是这么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令慕千雪身子倏然一震,眸中露出难以置信之色,未等张启凌发现,她已是迅速低了头,掩住眸中的那份惊骇,张启凌后面说的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直至张启凌迭声呼唤,方才回过神来,茫然道:“什么事?” “我问你有没有兴趣随我同去江宁,游赏江南美景?”说着,他又疑惑地道:“你刚才在想什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 慕千雪抚一抚脸颊,摇头道:“没什么,昨夜没有睡好,所以今日总有些恍恍惚惚的,倒是让张公子见笑了。” “无妨。”张启凌笑一笑,再次问道:“慕姑娘可愿同往?” 慕千雪垂首笑道:“多谢张公子一番美意,只是千雪已嫁为人妇,不便与其他男子共游山水,还请张公子见谅!” 张启凌面色微微一白,勉强笑道:“是张某唐突了,还请慕姑娘莫怪。”说着,他似有些不甘,追问道:“不知谁那么幸运,可以娶到慕姑娘为妻。” 慕千雪浅浅一笑,“幸运的应该是我才对,若不是他,我早已魂归地府。” 张启凌眸光微微一亮,“这么说来,慕姑娘嫁给他,是为报恩?” 慕千雪摇头,“恩是恩,情是情,我不会以情报恩。” 张启凌眼底掠过一丝痛楚,他当然知道慕千雪已经成为东方溯的贵妃,但始终无法割舍,所以借着游赏山水试探于她,结果…… 他压下心中的酸涩,道:“慕姑娘真觉得他是你的良人?” “是。”慕千雪的语气坚决而肯定,没有一丝犹豫,“不论过去多少年,也不论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不会变;他是我唯一的良人。” 张启凌握着白瓷茶盏的手微微颤手,碧绿茶汤泛起一层又一起的涟漪,许久,他低低道:“我明白了。” 这句话后,彼此都不再言语,雨声还有旁边茶客的高谈阔论充诉在他们之间,气氛甚是尴尬。 慕千雪看一眼不断打在屋檐黑瓦上的雨滴以及在底下正在卖力吆喝油纸伞的小贩,“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我还是先回去了。” “也好。”张启凌没有再挽留,对胭脂道:“你下去替慕姑娘买把伞。” “不用了,我自己买就好,告辞。”浅施一礼后,慕千雪带着十九下了茶楼,买了伞后徐步离开,在远离了茶楼后,慕千雪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执伞的手亦微微发抖。 十九疑惑地道:“姑娘你怎么了?” 慕千雪银牙微咬,盯了她道:“你替我去办件事。”说着,她附在十九耳边一阵低语,待她说完后,十九满面愕然,“这是为什么?” 慕千雪神色凝重地道;“不要多问,总之照我的吩咐去做,切记小心行事,不要露了痕迹。” “好。”十九简短地应着,追根究底从来不是她的性子。 在回宫之前,她去潜邸换上小太监的衣裳,小元子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去京兆府问过,没有古公子离开京城的记录,应该还在金陵城中,府尹答应了会帮忙追查古公子下落,等过几日奴才再去一趟。” “好。”慕千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自从离开茶楼后,她就一直显得心事重重;在回宫的路上,小元子悄悄问了问十九,后者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又哪里说得出,只得作罢。 回到昭明宫,已经是黄昏时分,雨还在继续下着,“叮叮咚咚”打在琉璃瓦顶,激起白白的水花。 回到漪兰殿,慕千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一路走来,竟是一个宫人都不见,虽说这会儿天色已晚又正在下雨,但也不至于连一个人都没有,难道…… 慕千雪心中一沉,加快了脚步,当正殿门被缓缓推开时,她的担心终于应验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险之又险 第三百六十七章 险之又险 正殿中黑压压跪着一群人,皆是漪兰殿的宫人,未等慕千雪看清,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回来了?” 慕千雪强自按捺住心底的惊恐之意,侧首飞快朝还未入内的小元子说了一句,随后独自走进去,朝坐在上首的东方溯欠身行礼,“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东方溯也不叫起,只是冷冷盯着她,良久,他起身,踩着平滑坚硬的金砖来到慕千雪身前,“你去了哪里?” “回陛下的话,臣妾去了静芳斋给母后请安。” “静芳斋?”东方溯冷笑连连,橘红烛光在窗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朕从不知原来贵妃说谎的本领如此之高。” “陛下面前,臣妾岂敢有半句谎……”话未说完,东方溯已是狠狠攥住她的下巴,眉目森冷地道:“既是去给母后请安,为何这身衣裳?” 慕千雪忍着下颌剧痛,道:“母后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神色不展,所以臣妾扮作小太监哄母后一笑。” 东方溯手中又加了几分力,寒声道:“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事实如此,陛下若不信,可以去问母后。” 东方溯冷哼一声,“朕问过禁军,今早天色刚亮,小元子就持了你的手谕出宫,与他一道出宫的,还有一个叫小安子的太监;这原本也没什么,可偏偏让朕发现……”他走到那群宫人中间,从中揪出一个战栗不止的小太监来,“原来小安子一直在漪兰殿,贵妃,这又做何解释?” 慕千雪神色平静地道:“与小元子一道出宫的,确实不是小安子。” 东方溯瞳孔激烈一缩,冰冷的声音自唇齿间迸出,“你终于承认了,说!为什么要私自出宫?” “臣妾身为宫中贵妃,未得陛下允许,岂敢擅离宫禁。”东方溯现在喜怒无常,她私自出宫一事,是绝对不能承认的。 她的否认令东方溯勃然大怒,狠狠一掌掴在慕千雪脸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慕千雪宛若上好白玉的脸上出现五道殷红指印,红得那样刺目,仿佛随时会有鲜血渗出一般。 这一掌惊呆了包括慕千雪在内的所有人,这是东方溯第一次动手打她,以往哪怕再生气再不高兴,也没动过她一根指头;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 慕千雪捂着刺痛的脸颊,含泪跪下,“臣妾性命是陛下救的,陛下要杀要剐臣妾都不敢有一句怨言,但没有做过的事情,就算是死,臣妾也绝不承认。” 她的否认令东方溯面容越发沉冷,“那你倒说说,为何会有两个小安子?” “随小元子出宫的确实不是小安子,而是……十九。” 东方溯一怔,疑惑地道:“十九?” “是。”慕千雪怆然道:“陛下这阵子只顾打坐修道,想是还不知道十五的死。” 东方溯一怔,“怎么回事?” “十五奉臣妾之命监视恭王府,结果被人杀死在恭王府后门,凶手不知所踪,十九为了与臣妾说这件事,昨夜私潜入宫时,差点被禁军发现,臣妾放心不下,所以让小元子带她出去,为免麻烦,就扮成小安子的模样,没想到会引起陛下误会,以为是臣妾扮作小太监出宫,实在冤枉。” “冤枉?”东方溯眸底闪烁着雪亮似刀锋的寒意,片刻,他忽地笑了起来,“看来贵妃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张进!” 张进身子一哆嗦,赶紧上前道:“奴才在!” 东方溯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冷声道:“将他们押到外面去行杖!” 张进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全部行杖吗?”跪在这里的,至少有几十个人,在他记忆里,宫中还从来没有一下子责这么多人的先例。 未等东方溯的回答,慕千雪急忙道:“这件事与他们无关,陛下又何必迁怒于他们?” “迁怒与否,皆在贵妃手中。”说罢,东方溯一拂袖子,面无表情地道:“全部拖下去,什么时候贵妃肯说了,什么时候停止行刑!” “是。”张进尽管不忍,却不敢违背东方溯的意思,很快,夏月等人强拖行了下去,一时间漪兰殿到处都是宫人哭喊求饶的声音,犹如置身人间地狱,任慕千雪如何哀求,都无济于事。 秋月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待得见过东方溯后,疑惑地道:“陛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东方溯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秋月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太后赏了贵妃娘娘一些茶叶,哪知娘娘走得匆忙,忘了带上,太后特命奴婢送来。” 东方溯双眉倏然一扬,诧异地道:“她今日真在静芳斋?” “是啊,娘娘午时未过就去了,一直陪着太后说话,太后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大好,也就娘娘能逗得太后开怀,连晚膳都多用了半碗,就是委屈娘娘扮成这个样子。” “只要太后欢喜,本宫扮什么样子都不要紧,只是……”慕千雪望着一言不发的东方溯,悲声道:“没想到会引来陛下的疑心。” “疑心?”秋月讶然道:“什么疑心?” 花蕊就在旁边,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她当即道:“陛下疑心主子穿成这样,是私自出宫呢。” 秋月闻言,顿时失笑道:“这怎么可能。”说着,她朝东方溯欠身道:“奴婢可以做证,娘娘今日一直陪着太后,不曾有半步离开,绝不可能出宫,陛下若不信,可以去问太后,您真的是错怪贵妃了。” 东方溯对她的话半信半疑,思忖片刻,道:“既是去静芳斋,为何满宫下人都不知道,一问三不知?” “臣妾虽是出于孝心,但扮成一个太监始终有失身份,传出去不免让人笑话,所以臣妾没有与任何人说。” 望着跪在淋淋秋雨中的慕千雪,东方溯眼底的寒意渐渐消散,扶起她道:“原来真是朕错怪了你,起来吧。” 在安抚了慕千雪几句后,东方溯带人离开了漪兰殿,在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视线中后,慕千雪心头豁然一松,无力地跪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秋月连忙扶住她,关切地道:“娘娘您怎么样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纵火烧观 第三百六十八章 纵火烧观 小元子也从暗处奔了出来,一道将慕千雪扶入殿中,夏月绞了热毛巾递过来,随着热毛巾敷上脸庞,慕千雪微颤的身子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在将毛巾递还给夏月后,慕千雪感激地望着秋月,“幸好姑姑及时赶到,否则漪兰殿危矣。” “娘娘客气了。”秋月欠身道:“太后娘娘一接到小元子禀报,立刻遣了奴婢过来解围,但奴婢实在没想到,陛下竟会迁怒阖宫上下,实在是……”她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化做一声长叹。 “陛下性格之所以变得如此乖张无常,皆是因为着了妖道的当。” 秋月一惊,转瞬已经明白了什么,“娘娘是说玄明道长?” 慕千雪沉沉点头,看了一眼夜雨潇潇的窗外,她道:“趁着这会儿时辰还早,本宫想亲自去静芳斋谢谢太后,另外,也有一些事情要与太后商量。” 秋月知道必是与她今日出宫有关,应了一声,与小元子一道在前面执灯,照亮前往静芳斋的路。 慕千雪足足在静芳斋待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她与陈太后说了些什么,除了彼此与几个心腹宫人之外,再无人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后宫风平浪静,无波无澜;但前朝与之恰恰相反,接连十日,东方溯未曾上朝,上奏的折子堆满了御案,东方溯翻开阅览的不足十分之一,就算翻开了,往往看不到几行就不耐烦地扔到一边,根本没有批阅的心思。 百官的不满越来越深,可是东方溯对此并不以为意,依旧整日坐、修道、喝符水,整个人都犹如癫狂了一般,任谁来说都听不进去,只宠信玄明道长一人。 有一次孙兴略微露出一丝对玄明道长的不满,被东方溯重责二十大板,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长春观所在的山林,遍种枫树,九月枫叶转红,一眼望去,满山红叶,殷红欲滴,令人流连忘返,常有游人来此赏玩并至长春观进香。 而这一日,前来进山的人讶然发现,长春观火光冲天,烟气缭绕,竟是失火了,在这场大火外站了许多长春观的道士,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救火,任由大火吞噬道观。 待得细看之后,方才发现,并非他们不愿救火,而是有人不许他们救火,一旦有道士想要过去救火,就会被站在旁边的黑衣人阻止,在接连数人被打得倒地呻吟后,再没有道士敢轻举妄动,橘红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惨白的面孔。 这些黑衣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一个个目光阴冷,面无表情,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后颈凉嗖嗖的,恨不能远离这些人。 一名穿着湖蓝弹花衣裙的女子走到众道士身前,正是夏月,她环视了一眼,冷声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被允许入宫见玄明,是谁?” 一众道士相互看了一眼,一个年约四旬,蓄着黑须的道士走了出来,沉声道:“不知姑娘与我长春观有何怨仇,竟要放火烧观?” 夏月冷声道:“我自有我的理由,你还不配问。”顿一顿,她道:“你现在下山将长春观被烧一事告诉玄明,让他立刻过来。” 道士皱眉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夏月微微一笑,低头抚着衣襟上柔软雪白的风毛,“你当然可以不听,只是他们……”目光浅浅掠过那几十名道士,“就活不成了!” 道士闻言,脸色大变,指着夏月骇然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胆敢行凶?” 夏月笑意不减地道:“你若不信,尽可以试试,不过几十条人命罢了,我家主子可不会放在眼里,只是——这一条条人命,都要算在你的头上了,你……受得起吗?” 道士面如土色,望了一眼停在软处的一顶软轿,他明白,那里才是这群人的主子,只是不知为何,一直不肯露面,咬牙道:“你既知观主在宫中随侍圣驾,就该明白长春观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夏月笑一笑,眸中精光闪烁,“你去不去,若不去的话,我现在就要动手了。”随着她的话,十九手中青寒锋利的长剑已是搭在一名年轻道士颈上,剑锋锐利,当即划破肌肤,一条殷红的血痕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后者吓得双腿不住发抖 “去还是不去?”夏月笑意吟吟,然落在那一众道士眼里,却是比恶魔还要可怕。 道士终是受不住她的威胁,无奈地道:“好,我这就去禀告观主,你……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在扔下这句威胁后,他匆匆往山下行去。 玄明道长听完道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叙述,知道有人火烧长春观,还扣拿他的徒子徒孙,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去敬事房报备一声,又去御马房借了两匹马立,出宫赶往长春观。 一路上紧赶慢赶,平日需要一个多时辰的路,硬生生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长春观香火旺盛之后,曾重新修建,占地较原先扩大了数倍,短短几个时辰远不足以烧毁道观,所以玄明道长到的时候,火光依旧炽盛。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正看到自己一世心血尽皆付诸大火之时,玄明道长仍是瞳孔骤缩,一边快步奔上去,一边大吼道:“救火!一个个愣着做什么,快救火!” 在离长春观不远处有一条蜿蜒经过山脉的河流,取水很是方便,若非被十九他们拦着,这场火很可能已经灭了。 看到疾步而来的玄明道长,夏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迎上去道:“看到道长龙精虎猛,奴婢就放心了。” 玄明道长豁然止住脚步,待得看清来人后,他骇然一惊,“是你?” 夏月屈膝一礼,微笑道:“想不到道长会认得奴婢,实在让奴婢受宠若惊。”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等夏月回答,玄明道长似乎反应了过来,面色难看地道:“这场火是你放的?” 夏月含笑点头,“是啊,亏得你们后院堆了许多柴火,不然还得四处去捡树枝来引火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蛊术 第三百六十九章 蛊术 “你好大的胆子,敢到我这里来兴风作浪。”玄明道长紧紧咬了牙,目光如欲噬人,“白日纵火,挟持无辜,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陛下?” 刚才在笑意盈盈的夏月脸色倏然一沉,冷声道:“目无王法的那个人是你,玄明,你真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 玄明道长眼皮一跳,背在身后的手指猛然一缩,紧攥成拳,“你什么意思?” 夏月冷冷一笑,自顾转身走到软轿前,贴着轿帘说了几句,继而掀起轿帘,从中扶出一位弱质纤纤的女子。 在看清那名女子的面容后,玄明道长豁然色变,脱口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顿一顿,他又冷笑道:“是了,一个夏月怎么有胆子在这里纵火伤人,果然背后是你在指使!” 秋末的风格外寒凉劲烈,吹落悬在枝头的红叶,慕千雪伸手接处一片殷红如翡的树叶,似笑非笑地道:“道长陪伴圣驾多时,怎得还是这般不识礼数,还是说山野刁民始终是山野刁民,难登大雅之堂?” 玄明道长面色变幻不定,半晌,他发出一声怪笑,“之前宫中传言,贵妃私自出宫,贫道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本宫胆大与否,不劳道长费心。”慕千雪眼角飞扬,微笑道:“道长有这个闲情逸致,不妨担心一下自己。” 玄明道长听出她话中细微的杀意,迅速扫了一眼那群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戒备地道:“你想杀人灭口?” 慕千雪捻着手中的红叶,迎风上前,“本宫若要杀你……道长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吗?” 玄明道长眸底掠过一丝松驰,虽然他并不认为慕千雪有胆子动自己,但心里终归是有些发虚,“那你想怎样?” “其实道长是方外之人,修道参仙才是正途,又何苦搅进红尘俗事之中呢?就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报与修为吗?” “既是入了道门,就要有济天下苍生的觉悟,坐视妖孽横行,祸乱苍生百姓才真是折损福报修为。”玄明道长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知内里的人,还真会以为他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 慕千雪击掌轻笑,好一会儿方才止了笑,幽幽道:“本宫活了二十余年,就属道长刚才那句话最是好笑。” 玄明道长摸不清她的用意,冷声道:“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慕千雪缓步走到他身侧,微笑道:“宫中妖孽是谁,你心里清楚,本宫心里也清楚,让本宫猜猜,他们许了你国师之位是不是?” 玄明道长心里的惊恐已非言语所能形容,难不成……慕千雪当真知道了他与卫氏母子之间的交易? 不,不会的! 他极力抹去这个想法,这件事只有他与卫氏母子二人知晓,连他最信任的弟子都不知道,慕千雪怎可能晓得,应该是故意试探,是了,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心里稍稍一定,冷声道:“贵妃娘娘与其在这里说些莫须有的事情,不如早些回宫,否则被陛下发现这件事,娘娘可就麻烦了。” 慕千雪深深一笑,抬眸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染红了那双秋水明眸,“你真以为,害死陛下之后,可以半世荣华,荣宠无限吗?本宫告诉你,他们夺得皇位之日,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时;不止你,长春观的每一个人都要死,挫骨扬灰,连一块骨头都留不下。” 玄明道长尽管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听信她的话,终归还是害怕的,色厉内荏地喝道:“满口胡言!” “是胡言,还是忠告,道长很快就会知道;这原是道长自己选的路,本宫不该多说什么,但为了陛下,本宫不得不管。”她转身,幽幽盯着玄明道长,“本宫想与道长做一个交易。” 玄明道长压下心里的忐忑,干笑几声,“娘娘请说。” 慕千雪往被大火包围的道观走近几步,在离着尚有十几丈远的地方就有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烤干了原本有些湿润的地面,抬手拍一拍玄明道长的左肩,缓声道:“道长求的,无非是荣华富贵,扬名立万而已,只要道长弃暗投明,将功赎过,本宫答应,一定会让皇上封你为国师,并且重修长春观,成为道门第一派!” 这是慕千雪几经思量后,开给玄明道长的条件,后者行径卑劣,装神弄鬼,自是不配为国师,但为了东方溯,她只能如此。 玄明道长思量片刻,颔首道:“娘娘这个条件真是不错,不过……贫道一生光明磊落,从未做半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又怎么弃暗投明?” 夏月面色一寒,冷声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要忘了,长春观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你都在我们的手上,是死是活,只在主子一言之间。” 玄明道长神情轻蔑地道:“贫道既来了这里,自有脱身的手段,妖孽尚被贫道收得服服帖帖,何况是你们这一群凡人;至于他们……”他沉眸看过那几十名道士,一字一字地道:“娘娘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贫道必将今日之事如实告诉陛下,娘娘觉得,陛下是会将你废入冷宫还是……直接杀了你!” 对于他的威胁,慕千雪微微一笑,“陛下被道长害得恍如变了一个人,本宫怎么还会不清楚道长的本事。”说到这里,她唇角轻扬,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道长不妨试着抬一抬左臂?” 玄明道长闻言,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左臂,瞬间吓出一身冷汗来,左臂竟然没有任何感觉,仿佛那不是他的胳膊一样,“怎么会这样?” 慕千雪望着远处与火光相映的满山红叶,意态闲雅地道:“论术法,本宫自然比不得道长,可是道长——这旁门异术,从来就不是一家独尊,就本宫知道的,便有术法、佛法、妖法、巫术以及……蛊术。” 听到这里,玄明道长脑门已是冷汗涔涔,而慕千雪的话还在继续,“道长可知,中原六国,哪一国蛊术最盛?” 玄明道长脸色铁青地挤出两个字来,“南昭。” 第三百七十章 收服 第三百七十章 收服 “不错,就是南昭。”慕千雪幽幽笑道:“本宫不才,年幼之时曾随一位蛊术大师学过一点,虽只是皮毛,但用来对付一些不知好歹的人足矣,唯一麻烦的,就是本宫做不到凭空施蛊,必须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 这句话令玄明道长一下子想起刚才她拍自己肩膀的举动,瞬间感觉肩膀上似有无数只虫在蠕动,又恶心又害怕。 “你……你想怎么样?” “叮铃叮铃!”尾髻上的累丝银铃簪被秋风吹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她恻首道:“本宫想要的,刚才都已经说得很清楚。” “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就算逼死我也没用。”他还在做着垂死挣扎,毕竟谋害当今皇帝的罪名实在太大了,他——担不起。 慕千雪拦住神色不悦的夏月,淡淡道:“既然道长这么做,那本宫也不勉强,不过本宫要提醒道长一句,种在你体内的蛊是一对,它们会在你的手臂里繁衍生息,诞出千千万万的子孙,在你体内钻来钻去,放心,你不会有什么痛楚,顶多只是有些酸麻罢了;可是,被它们钻过的地方,经脉就算彻底毁了,你的手和脚像会烂木头一样,一扯就掉,一起被扯落的,还有无数细小的虫子。 “呕!”玄明道长被她说得又慌又怕,竟是俯身呕吐了起来,直至把黄胆汁都吐出来方才算舒服一些。他抬起头,怨毒地盯着慕千雪,“你身为当朝贵妃,竟用蛊术害人,就不怕陛下与太后知道吗?”想到自己体内的虫子,胸口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又吐了出来。 慕千雪冷眸盯着他,“只要陛下安好,本宫怎样都无所谓;本宫再问道长一次,答应还是不答应?” 玄明道长最痛恨被人威胁,这些年来,但凡威胁过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是现在……他只要一想到体内的虫子,就实在没有拒绝的胆量。 大火越烧越旺,火舌顺着风势往这边卷了过来,所幸神机营的人早在道观四周挖下深坑,为的就是隔绝火势,不至于祸延整座山林,所以看似凶猛,实则并不能烧过来,晃一晃也就回去了。 “好,我答应你。”几经思量权衡,玄明道长终于咬牙答应了慕千雪的要求,他怕死,更怕满身是虫。 慕千雪很好的掩饰住笑意,再次伸手在他肩膀拍了几下,她一收回手,玄明道长便感觉到左臂恢复了知觉,欢喜之余,眸光变得闪烁不定,既然没了蛊虫的威胁,那他就没必要听慕千雪的话了。 慕千雪自是看到了他的变化,淡然道:“现在只是将蛊虫压了下来,让它们进入休眠状态,不会立刻繁衍生息;什么时候陛下恢复了,本宫就收回蛊虫。” 她的话令玄明道长打消了反悔的念头,无奈地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不过陛下中的术并不容易解,还请娘娘给贫道一些日子。” “这是自然,不过在此之前,请道长先回答本宫两个问题。”慕千雪抚过被冷风吹得冰冷的脸颊,冷声道:“第一,陛下中的是什么术;第二,你们是怎么害得陛下?” “陛下中的是失心术,凡中此术者,会慢慢心智失常,七情断绝,最后……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个人形机械,忘记所有身边的人,包括他自己,除了杀戮还是杀戮。”玄明道长这会儿犹如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答着。 慕千雪极力按捺着心中的恨意,追问道:“第二呢?” “娘娘还记得碧鸳云萝?” “记得,怎么了?”这件事慕千雪几乎快要忘记,不想会从玄明道长口中听到。 “那娘娘可又知道,最后是怎么解的毒?” “本宫当时昏迷不醒,只听陛下说,东方洄用解药换取陛下永追究这件事的承诺。”说到此处,她微微色变,“难道那毒也与你有关?” 玄明道长点头道:“毒与解药都是贫道给恭王的,万物相生相克,碧鸳云萝虽然是位居十大奇毒之一,但一样有化解它毒性的药物;在解毒之时,恭王撒了一个谎。” “说下去!” “恭王假称需要与娘娘气息相近之人的鲜血作药引,需要是为了取得陛下鲜血,引动术法;娘娘既有涉及蛊术,便该明白,不论何种术法,鲜血做引的效果都是最好的。” 慕千雪目光冰冷地道:“所以从那以后,陛下就开始受你们控制是不是?” “初时陛下只是会觉得头痛晕眩,到后面他开始出现幻觉,认为自己体内多了一个人,经常会幻想与那个人对话,实际上,一直是他在自言自语。” “然后你以捉妖为名,怂恿陛下荒废朝政,随你打坐修道,炼丹制符是吗?” “娘娘英明。”到了这个地趟,他已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慕千雪按下心中的杀意,道:“解术需要多久?” “陛下现在已经步入后期,解术……”玄明道长斟酌片刻,报出一个保守的时间,“大约需要半个月。”见慕千雪神色不善,他又急忙补充,“虽说彻底解术要半个月,但在此期间,陛下会渐渐恢复本性,不再似现在这样喜怒无常,而且……可能会有后遣症。” 不等慕千雪发怒,他又急急道:“陛下毕竟中术已久,要说一点问题都没有,娘娘您也不会相信。” 慕千雪深吸数口气,寒声道:“半个月后,本宫等你的消息;只要陛下无事,本宫许你的一切都会兑现,但你若骗本宫……”她盯了玄明道长,一字一字道:“本宫定会让你尝尽世间百般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玄明道长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头惶恐地道:“谨遵娘娘懿旨!” 慕千雪缓一缓神色,凉声道:“那今日之事……” 玄明道长也是个人精,当即道:“今日是观中烧火的小道不小心,引燃了厨房从而起火。”顿一顿,他又补充道:“娘娘从没来过长春观,贫道今日也不曾见过娘娘,更未与娘娘说过任何话。”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东凌细作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东凌细作 “很好。”慕千雪满意地点点头,扶了夏月的手回到软轿之中,候在旁边的四名轿夫齐齐抬起轿子往山下行去,虽然山路陡峭,四人却如履平地,没有丝毫摇晃,在她走后,十九等人也撤去,消失在漫山遍野的红枫之中。 走了一阵子,夏月回头张望了一眼依旧火光冲天的道观,有些不放心地道:“主子,您说玄明道长是真以为自己中了蛊还是在骗咱们?” 慕千雪微掀了帘子,轻声道:“应该是真的相信了,否则他不会将事情说出来,刚才那话,但凡有一星半点传到卫氏母子耳朵里,他就休想活命,以玄明惜命的性子,怎么会拿自己性命来冒险?” 夏月想想也是,转而道:“那我们现在就回宫吗?” 慕千雪望着轿下崎岖的山路,“不急,还有一些事情要办。”顿一顿,她又道:“去把十九唤来,本宫有话问她。” 夏月点点头,十九并未随神机营的人离去,就跟在轿后,见夏月招手,当即加快脚步走上前来,“娘娘有何吩咐?” “盯得怎么样了?” 十九眸光一沉,道:“自得了娘娘吩咐后,我一直都有暗中监视,几日下来并不见异常,不过……昨夜两更时分他曾离开客栈,去北街吃了一碗豆花,然后就回客栈了,并没有去恭王府。” “北街……”慕千雪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忽地道:“本宫记得,恭王府就是在北街那条路上吧?” 十九想一想,道:“确是在同一条街上,但他没有去,甚至不曾靠近恭王府,而且回客栈后再没有出来,娘娘……” 慕千雪望着欲言又止的十九,淡淡道:“你觉得本宫错了?” 十九低头道:“我知道娘娘神机妙算,从来没有错过,但他确实不像东凌细作,而且我让人仔细查过他的身份,并无任何可疑。” 夏月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主子,你们在说谁?” 迎着夏月好奇的目光,慕千雪缓缓吐出三个字,“张启凌。” 夏月倒吸一口凉气,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记忆中的那位江宁公子与东凌细作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在想起慕千雪与张启凌相识的经过后,更是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如果张公子真是东凌细作,当初怎么会把《风后八阵图》借给主子阅览,那不是自寻麻烦吗?” 慕千雪冷笑道:“能够在北周藏匿多年而不被发现,他的心思岂是咱们能轻易想明白的;若非当日他在茶楼中不甚露出破绽,本宫这会儿尚被他蒙在鼓中。” 十九回忆了一番当日在茶楼的情景,拧眉道:“我当日也在,并未发现什么破绽。” 慕千雪眸色沉冷如阴沉的天空,“他在与我说话时,曾喝过一口茶,而在茶水入口前,小指碰了一下茶水,这是东凌人独有的习惯,本宫记得,这还是十五查出来的。” 被她这么一提醒,十九终于将这一幕从记忆深处挖了出来,两眼射出冷厉直欲噬人的寒光,恨恨挤出一句话来,“好一个狡猾的细作!” “本宫派人去京兆府那边问过,他多日前就已经来了金陵,一直住在客栈之中,之前一次入京是为了万宝阁的宝物,那这次呢?万宝阁可是早就被封了,他却迟迟未回江宁。还有,自他来了之后,金陵城多了好些个来历不明的人,并且乱事频生,连十五也死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令本宫不得不疑心。” 十九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我明白了,我会继续盯着他,直至他露出狐狸尾巴为止。” “不必了。”慕千雪的回答令十九满面诧异,难以理解地道:“他既是东凌细作,又有可能是杀害十五的凶手,怎么能够不监视?” 慕千雪苦笑道:“不是本宫不想,而是无法再监视。”在十九不解的目光中,她道:“你不是说昨夜他去北街吃了一碗豆花吗?” “是啊。” “你觉着一个训练有素的细作,半夜特意跑出去,会仅仅只是为了吃一碗豆花吗?十九,换了你或者神机营的任何一个人,会吗?” 这么一说,十九也发现其中的不合理,思忖片刻,缓缓道:“娘娘可是想说,他本来想去恭王府,走到一半发现有人跟踪,所以改去吃豆花?” “不错。”走在前面的轿夫不慎踩到一块山石,令轿子微微晃动,“他既然已经发现了你,再盯下去也没用,一个不慎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十九咬一咬细白的贝齿,不甘地道:“那也不能任由他在金陵城中兴风作浪。” “当然不能。”话音未落,天上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鹰鸣,抬眼看去,只见一头 黑色的老鹰在天空中盘旋飞舞,在看到十九后,老鹰俯冲直下,来势凶猛,夏月与几名轿夫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给吓得变了颜色。 “不用怕,这是神机营豢养的老鹰,不会伤人。”在十九说话间,那只凶猛的老鹰已是冲到十九面前,看的人心惊胆战,不过正如十九所言,它近前后就立刻敛了翅膀,温驯地停在十九肩膀上,在十九取下它脚上的竹筒后,又重新冲上天空,成为天空中的一个小小黑点。 直至老鹰远去,夏月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神机营不是养了许多信鸽吗,怎么还用鹰来传递消息了?” 十九一边打开竹筒一边道:“从十几日前开始,神机营的信鸽就开始出现频频失踪,最多的一日,足有五只信鸽没有回笼,信鸽一直都是神机营的眼线与信使,所以阿二他们怀疑,有人在暗中对付神机营;为免消息落入敌人之手,也未免损失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信鸽,阿二他们决定暂停信鸽。至于这几只鹰,是神机营从小豢养的,用来监视敌方行动,也有训练传信,这会儿正好用上。”说话间,十九已是取出仔细卷在竹筒里的纸条,刚看一眼立刻面色大变,“娘娘您快看。” 第三百七十二章 藩王进京 第三百七十二章 藩王进京 在看清纸上记载的事情后,慕千雪脸色比十九还要难看,“八位藩王进京?” 夏月在旁边听得分明,愕然道:“陛下并未下旨召见,八位藩王怎么会无故进京,这可是有违祖训。” 大周自立国以来,除了几位异姓王之外,还先后册封了八位藩王,执掌兵权,镇守一方,其藩王之位,代代相传;非传承断尽,藩王之号不灭。 藩王护卫天子,但同样的,也会威胁到天子,所以自有藩王始,先祖皇帝就立下一条规矩——非天子号令,藩王不得进京,否则等同谋反,天子携诸王共伐之! 多年来,各地藩王一直遵守着这个规矩,从未无诏进京,怎么这一次竟然八位藩王一道入宫,实在不合情理。 十九也是满腹疑问,询问道:“娘娘,可要我去细查此事?” 慕千雪回过神来,冷了脸道:“不必了,本宫知道是谁召他们入得京。” 夏月尚在思量间,十九已是猜到了几分,“卫太后?” 慕千雪遥遥望着昭明宫的方向,冷笑道:“除了咱们那位太后娘娘,谁还敢如此?” 夏月将被风吹到前面的散发捋到耳后,低喝道:“她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召藩王入京。”说着,她又气愤地道:“那些藩王也是糊涂得很,竟然如此听她的话,也不想想这一进京,他们可都背上了谋反的罪名。” 秋风中响起一声低微的叹息,“他们虽无诏入京,却不算谋反。” 这句话令夏月与十九面面相觑,前者更是疑惑地道:“怎么会?” “当金陵城遇到生死倏关的危机之时,诸藩王可以无诏入宫,勤王护驾,卫氏母子应该就是钻了这个空子。” 夏月连连摇头,“金陵城安稳太平,何来生死倏关的危机,这个说法根本不合理。” “不。”十九用力抿一抿双唇,冷然道:“陛下受邪术所害,心性失常,终日不上早朝,百官因为无法面见圣颜,而怨言重重;偏偏金陵城在这个时候又乱事频生,京兆府尹疲于奔命,无力破案,要说金陵城生死倏关,也算不得错。”停顿半晌,她望了慕千雪道:“以京城现在的兵力是绝对抵挡不住八位藩王的,陛下又是这个样子,该如何是好?” 慕千雪蹙眉沉思,眼前的形势实在万般棘手,可这是东方溯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就算再棘手难办,她也一定要设法替其保住,断然不可负了他待自己的似海深情。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他们已是下了山,山下依旧铅云低垂,覆盖了整片天空,天地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闷。 良久,慕千雪终于开口,“按纸条上所言,八位藩王还有数日方才抵达京城,玄明已经答应替陛下解术,几日时间虽不能尽解,但应该可以令陛下稍稍恢复本性,再加上本宫从旁周旋,应该可以劝退诸位藩王。” 夏月迟疑道:“奴婢不怕别的,就怕玄明中途发现自己没有中蛊,不肯替陛下解术,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慕千雪素手一翻,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挟着一根细细的银针,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清寒的光芒。 她虽博览群书,可蛊术一道极其神秘,纵然是皇室之中,也没几本关于蛊术的藏书,仅存的那些也都语焉不祥,根本不能一览蛊术奥义,自然也就无从“养蛊”。 可除了令人闻风丧胆的蛊术之外,慕千雪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唬住精通邪术的玄明。 几经思量,她决定用刺穴术冒充蛊术,之前就是借拍玄明肩膀的机会,悄悄这枚银针刺入他肩井穴,只要银针不取,被刺中的那半边肩膀就无法动弹,因为她用了特殊手法麻痹玄明的感官,所以后者根本察觉不到自己肩井穴中多了一根银针,只道真是中了蛊;之后慕千雪又用同样的手法悄悄取出银针,神不知鬼不觉。 慕千雪冷冷道:“神机营里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他敢食言,本宫一定会兑现之前的誓言,让他生也难死也难!” 夏月点头之余,又想起一件事,恨恨地道:“卫太后与恭王在一日,金陵城就永难安宁,这次若是擒住他们母子,主子可一定得劝陛下,万万不能再心软放过他们母子。” 慕千雪目光一冷,幽幽道:“无论陛下同意与否,本宫都不会允许他们继续活在这个世上。”早在得知他们母子利用邪术加害东方溯时,就已经起了必杀之心。 在神机营发现藩王入京的同时,东方洄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当即来了宁寿宫见卫太后,后者看他满面欢喜,当即猜到了几分,果不其然,刚一遣退宫人,东方洄便迫不及待地道:“母后,诸王进京了。” 卫氏唇角微微上扬,捡过一枚金黄的橘子剥了递给他,“进京就好,还有几日?” “大约还有三四天的路程。”东方洄接在手里也不吃,只是不断来回走着,难掩兴奋之色,“等了这么多日,总算是等到了,他们一入京,咱们立刻就可以起事,逼东方溯交出皇位;他这阵子倒行逆施,不理朝政,朝中早已怨气沸腾,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一旦八位藩王入京指出他的种种过错,百官必然站在我们这边。”说着,他轻蔑地道:“有遣诏又如何,还是坐不稳承德殿的位置。” 卫氏接过周宁递上来的燕窝,一边搅着浇在上面的蜂蜜一边淡淡道:“一日没将他赶出承德殿,一日就未成定局,骄躁只会坏事。” 东方洄神色一凛,连忙拱手道:“儿臣明白,儿臣一定戒骄戒躁,以免坏了母后辛苦经营的这一切。” “只要能够夺回帝位,母后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吃了几口,卫氏又想起一事来,“那位天机先生怎么样了?” “他这几日一直没见人影,只让人传了一张纸条过来,说是有人监视,不便过来商谈,只让儿臣依旧计划行事,他会从旁襄助。” “监视?”卫太后拭一拭唇角的燕窝渍,冷笑道:“不用问了,一定是神机营从中搅事,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三百七十三章 探虚实 第三百七十三章 探虚实 东方洄眉头蹙如重山叠峦,“老七都已经这副德行了,竟然还派人盯着咱们,倒真是执着。” 卫氏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以为凭皇帝现在的情况,还有心思管金陵城里的事吗,根本就是有人狐假虎威。” 东方洄眼皮一动,“母后是说慕千雪?” “除了她还会有谁,这个女子——留不得。” 东方洄眼底迸出一缕寒光,点头道:“不止她留不得,神机营也留不得,虽说可惜了些,总好过放一颗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在身边来得好。” “是这个道理。”卫太后沉吟片刻,又道;“查清楚天机先生的底细了吗?” 提及此事,东方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儿臣一直有派人追查,但这个人好像凭空出现一般,除了以前的万宝阁之外,再查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人或者事;唯一清楚的是,在他身边有一群绝顶高手,上次儿臣派去影子监视,也被他识破,此人实在深不可测,儿臣不知与他合作,究竟是福是祸。” 卫太后沉吟道:“他的目的在于东城十二府,在得到手之前,当不至于对咱们不利,这阵子你仔细一,在藩王进京之前,绝对不能出乱子。”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东方洄应声之时,尹秋快步走了进来,附在卫氏耳边一阵低语,后者思忖片刻,沉声道:“传话下去,让他回宫后立刻来见哀家。” “是。”尹秋正要下去,卫氏又唤住她道:“漪兰殿那位呢?” 尹秋想了一想道:“贵妃今日一早就去了静芳斋陪陈太后礼佛,一直没回来” 在尹秋退下后,卫氏垂目盯着还剩了一大半的燕窝,不知在想些什么,东方洄心中好奇,询问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卫氏回过神来,冷声道:“早些时候长春观道士来报,说是观中起火,玄明急着赶回去了。” “那与慕千雪又有何关系?” 卫氏按着深红色滚边的袖口,徐徐道:“如果是一场意外引发的小火,根本没必要兴师动众地入宫告之玄明;可若是大火……长春观那么多人,怎么会任由火势作大,最近又不是什么干燥天气。” 被她这么一说,东方洄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狐疑道:“可慕千雪与长春观并没有任何关系。” 卫氏扫了他一眼,澹然道:“如果她知道皇帝心性大变的真相,可不就有关系了吗?” 东方洄豁然色变,急忙道:“这……这应该不至于吧,再说她也不可能出宫。” 周宁躬身道:“慕贵妃明着当然不能出宫,但每日进出宫门的人这么多,她扮成宫女或者太监私自出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前几日漪兰殿不就出了一桩这样的事情吗?” “本王知道,后来陈太后替慕千雪作证,并不曾假扮太监出宫。”东方洄话音刚落,卫氏便发出低低的轻笑,“她的话,你也信?” 东方洄眸底犹疑地望着她,须臾,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在撒谎?” “那天的事情,哀家不知道,不过这次……”卫氏拨一拨手腕上的翡翠珠子,目光深深地道:“很快就能知道了。” 静芳斋中,陈氏双手合什跪在佛堂中,檀香袅袅,散入佛堂每一个角落,秋月静静站在一旁,整个佛堂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打破了这份宁静,继而一名小太监推门走了进来,秋月蹙一蹙眉,望着神色慌张的小太监道:“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喘了口气,慌声道:“姑姑不好了,卫太后过来了。” 秋月陡然一惊,“她来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就快到了。”小太监话音未落,外面已是响起宫人尖细的声音,“卫太后到!” 秋月绞了手指,紧张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真是麻烦。”说着,她朝尚跪在蒲团上的陈氏道:“太后,奴婢出去把她打发走。” 陈太后缓缓睁开双眼,抬头望着神情悲悯的千手观音像,缓缓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特意赶来抓现成,哪是你三言两语能打发走的。” 秋月被她说得没了主意,“那……那怎么办?” 陈氏起身,叹道:“哀家去吧,希望能拦得住。” 秋月无奈地点头,扶她出了佛堂,刚一踏进前殿,便看到卫氏端然坐在上首,陈氏在一旁坐下,微笑道:“姐姐今日怎么过来了?” 卫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后者笑意如常,并没有什么破绽,她笑一笑,道:“这阵子秋雨不断,一直困在宁寿宫中不得外出,难得今日没下雨,便来妹妹这里走走,可有打扰到妹妹?” 陈氏接过宫人沏好的茶,亲自递给卫氏,“姐姐肯来静芳斋,我不知有多欢喜,又何来打扰二字。”不论她们心里都多不怠见对方,表面上永远都是客客气气,挑不出一丝错来。 “那就好。”卫氏笑一笑,轻啜了一口清香,似无意地道:“刚才过来的路来,哀家听说慕贵妃今日一早就过来陪妹妹礼佛;现在的年轻人啊,性子浮躁,想得太杂也太多,能够像慕贵妃一样静下心来礼佛的少之又少。” 陈氏颔首道:“千雪这孩子确实很难得,她对佛经的理解,可比我还要透彻许多。” 卫氏张望了一眼,道:“怎么不见贵妃?” 陈氏容色平静地道:“她本该与我一道来迎接姐姐,偏巧这会儿她正在誊抄观音心经,姐姐是知道的,这心经得一口气抄完,才算心诚,所以只能怠慢了,还望姐姐恕罪。” “妹妹言重了。”卫氏捧抚着平金暖手炉,笑意重重地道:“观音济世,自是誊抄心经要紧,哀家去看她就是了。” 陈氏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道:“这如何使得,还是等她抄完心经之后,来拜见姐姐吧,应该也快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出乎意料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出乎意料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多走走,也好松动一下筋骨。”卫氏说着就要起身往佛堂行去,陈氏哪里敢让她过去,拦住道:“天气寒冷,我这里佛堂又从不烧炭炉,怕是会冻着姐姐,还是不要去了。” 卫氏似笑非笑望着拦在自己面前的陈氏,“妹妹三番四次拦着不让哀家过去,难不成……这佛堂里藏了什么不能让哀家知道的秘密?” 陈氏坦然迎向她探究的目光,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池水,“姐姐说笑了,这佛堂就是礼佛清修之地,能藏什么……”不等陈氏说完,卫氏已是不由分说地道:“既是礼佛清修之地,想必不会介意哀家过去,走吧。” 望着往外走去的卫氏,秋月心中大急,低声道:“太后,这可怎么办?” 陈氏面色阴沉不定,一旦卫氏去了佛堂,必会发现慕千雪不在佛堂中,从而兴师问罪,而且……她突然过来,只怕已是得到长春观失火的消息,从而猜测这件事事与千雪有关,如此就更不能让她有借题发挥的机会。 “且慢!”一声冷喝在殿中响起,令卫氏脚步一顿,微侧了那张日日敷珍珠粉的脸庞,“怎么,妹妹还有事?” 陈氏缓步走到她身侧,沉眸道:“姐姐这样不问一声而自闯,真的好吗?” 卫氏盯着照在门上的细碎秋阳,“如果哀家一定要闯呢?” 陈氏眸中掠过一抹秋阳无法驱散的冷漠,“若是这样,就唯有让姐姐失望了,静芳斋……可不是宁寿宫。” 对视半晌,卫氏哂然一笑,“既然妹妹不愿意,那就算了,哀家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好了,哀家回去了。” 陈氏淡然道:“等千雪抄好经书,哀家一定派人送去宁寿宫,供姐姐阅看。” “如此甚好。”卫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开门往外走去,还未走下台阶,便意外瞧见一袭碧丝锦衣的慕千雪迎面走来,一时愣在了那里,直至后者近前行礼,方才回过神来。 慕千雪双手呈上一本经书,恭声道:“母后,儿臣已经抄好了一册心经,请您过目。” “好。”陈氏接在手里并不翻开,转而递给卫氏,“姐姐刚才不是还说想看看千雪誊抄的经书吗,请过目。” 卫氏目光复杂地接过经书,刚一翻开书册,淡淡的墨香立刻扑鼻而来,她认得慕千雪的字迹,经书上的每一个字确实都是出自慕千雪之手。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刚才陈氏死命拦着不让她去佛堂,分明就是心中有鬼;怎么一转眼,慕千雪又出现了,还拿来了经书,难不成她刚才真的在佛堂誊抄经文? “臣妾字写得不好,让太后见笑了。”慕千雪的声音将卫氏思绪拉了回来,微笑道:“贵妃这字若是还叫不好,那别人的字连看都没法看了。”说着,她合上经书道:“哀家很喜欢贵妃誊抄的这本心经,可否送给哀家?” 慕千雪欠身道:“能够入太后法眼,是臣妾的荣幸,太后若是不弃,臣妾改日再抄几本经书送去宁寿宫。” “如此甚好。”说罢,卫氏带着尹秋二人离去,在他们远去后,秋月轻舒了一口气,收回目光道:“幸好贵妃娘娘及时赶回来,否则这只老狐狸该起疑了。” 慕千雪冷冷一笑,“你以为她现在就没起疑吗?” 秋月微微一怔,忙道:“她都已经亲眼看到您在静芳斋,还想怎样。” 陈氏唇齿间含了一抹森冷,“她若释疑,刚才就不会将那本经书要过去了。”说着,她望向慕千雪,急迫地道:“事情办得如何,他答应了吗?” 慕千雪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瘦长的手指,微笑道:“母后放心,玄明道长已经答应替陛下解术,快则十日多则半月,陛下就会没事了。” 听得这话,陈氏长长松了一口气,双手合什,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阿弥陀佛,随即紧紧握住慕千雪双手,哽咽道:“多谢你,千雪,哀家……哀家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她感激得几乎落泪,自从知道东方溯身中邪术后,一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就算勉强睡下也每每在恶梦中惊醒,短短数日,人已是瘦了一大圈,如今这颗虚悬多日的心,总算能够落地了。 慕千雪笑道:“母后不要这么说,陛下是儿臣的夫君,自当拼尽一切相救。” 陈氏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忧声道:“卫氏心中生疑,回去后必会询问玄明,他……能靠得住吗?” “母后放心,玄明以为自己中了儿臣的蛊术,断然不敢出卖咱们,与这相比,儿臣更担心一件事。” 陈氏拉了她在旁边坐下,“什么事?” “儿臣回宫的路上,接到神机营报信,八位藩王这会儿已在进京的路上,数日之几就会抵达京城,应该是卫氏母子以陛下失德,勤王护驾为免诏入京的。” 陈氏眉心狠狠一跳,大怒道:“好一对阴险母子,这一招哀家倒是真没想到。”缓了口气,她道:“你有何打算?” “儿臣想过,以京城现有的兵力,尽管挡不住八位藩王的兵力,但可以借地利之便抵挡一阵,让我们有时间将金陵城附近的兵力调过来,但……有一个问题。” 陈氏看了她一会儿,道:“兵符是不是?” “是。”慕千雪愁眉不展地道:“要调兵就一定需要兵符,可是以陛下现在的情况,怎么会肯?”她想了一路,始终没想出劝东方溯取出兵符调兵的办法。 陈氏也明白其中的困难,静静思索着,秋阳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投下浅浅的影子。 “滴嗒!滴嗒!”殿中静寂,只有铜漏一下又一下的滴水声,良久,陈氏长眉一松,缓声道:“你与哀家自然劝不动陛下,但有一人可以。” 慕千雪精神一振,连忙道:“是谁?” 陈氏含笑吐出两个字来,“玄明。” 第三百七十五章 老谋深算 第三百七十五章 老谋深算 这个名字犹如一道在黑夜里划破天际的银蛇,令慕千雪心头刹那一亮,恍然道:“是了,儿臣怎么把他给忘了。” 陈氏目光慈祥地注视着她,“你不是忘了,而是太过关心皇帝,正所谓关心则乱,你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万分不易了。”顿一顿,她道:“拿到兵符之后,立刻交给泽儿,诸王之中,也就他值得咱们托付了。” “儿臣明白,儿臣立刻去安排。”临走之前,慕千雪想起一事,迟疑道:“经过今日之事,卫氏定会派人严加监视漪兰殿,一旦儿臣与九王接触,必会被他们所知,待到那时,九王恐怕就离不开金陵城了,而且他们现在正大肆抓捕神机营的信鸽,飞鸽传书也行不通。” “确是这么个理。”陈氏思忖半晌,唇角泛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泽儿侧妃前些日子诞下一子,哀家还没赏过东西,明儿个哀家让秋月带几样合适的送过去,算是哀家的一番心意。” 慕千雪自是懂得她这么说的意思,微笑道:“有劳母后了。” 暮色如一张巨大的蝶翼,缓缓落下,笼罩了整座昭明宫,暮色掩映下,一根根四处伸展的树枝仿佛是飘在空中的鬼魅,令人心中恐惧,不敢在树下久待。 宁寿宫中,卫氏接过周宁递来的碧罗春徐徐饮着,檀香在博山金炉中静静融化化,化做一缕缕轻烟自炉盖的孔洞中飘了出来,整个宁寿宫静得落针可闻。 玄明道长垂手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不断猜测着卫氏传他过来的用意。 卫氏合上青瓷碗盖,抬头漠然望着忐忑不安的玄明道长,“哀家听说,长春观失火了?” 玄明道长心中一跳,陪笑道:“想不到连太后您老人家也惊动了,实在是惭愧。” 卫氏淡然一笑,“你现在替皇帝辟邪抓妖,哀家当然要留意一点。” 玄明猜不出她这话的意思,只能尴尬地笑着,卫氏展一展袖,凉声道:“无端端的怎么起火了?” 玄明连忙道:“回太后的话,是厨房的人大意,引燃了火,正好前阵子捡了许多干柴堆在厨房里,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怎么也扑不灭,贫道回来的时候,火还在烧着,不烧个精光怕是停不下来了,唉。” 卫氏弹一弹指甲,微笑道:“烧了也好,省得以后还得推倒了重建。” 玄明唯唯诺诺的应着,不敢多说一个字,以免招来卫氏的疑心,但后者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这一路来回,可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玄明知道她问的是慕千雪,极力抑住心底的紧张,故作茫然地道:“不知太后指的是谁?” 卫氏眸中掠过一抹疑色,“没见过?” 玄明摇头道:“贫道当时急着赶路,实在没什么心思留意人。”说着,他故意道:“太后,可是出什么事了?” 卫氏目光一烁,淡淡道:“没什么,哀家随便问问;对了,皇帝怎么样了?” 玄明赶紧道:“太后放心,只要再施几天的法,陛下就会彻底丧失本性,待到那时,他心里只会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 “很好。”卫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事成之后,哀家绝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太后。”在迭声道谢后,玄明退出了大殿,尹秋上前关了门,道:“看来慕贵妃确实没有离宫,长春观那场火也与她无关。” 卫氏冷笑一声,取过搁在一旁的佛经,随手掷给尹秋,“你看仔细了。” 尹秋依言翻看着经书,书中每一个字都誊抄得十分清晰工整,连一个错字也没有,直至翻到最后一页,她与周宁也没寻出什么问题,“太后……” 卫氏知道她要问什么,冷言道:“如果经书真是刚刚誊抄的,今日天气潮湿,墨迹应该不易干透才是,可哀家拿到手的时候,这经书上的墨迹就已经干透了,连最后一个字也不例外。” 周宁最先回过神来,急忙道:“奴才懂了,这经书根本就是早就誊抄来的,慕贵妃拿来鱼眼混珠,可惜太后火眼金睛,一下子就识穿了她的伎俩。” 尹秋蹙眉道:“这么说来,慕贵妃真的出宫了,长春观……” 卫氏神情冷厉地道:“长春观的火必与她有关!” 尹秋眉心一跳,脱口道:“这么说来,玄明道长刚才一直在欺骗太后?他为何要这么做?” 卫氏盯着紧闭的殿门,寒声道:“哀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也懒得知道,左右……”手指缓缓抚过茶盏,尖锐锋利的护甲尖在盏盖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他很快就会是一个死人了!” 寂寂半晌,周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急忙道:“太后,如今玄明替陛下解术,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听这话,尹秋也慌了,急思片刻,道:“奴婢立刻与周宁去将他追回来。” “不必了!”卫太后阻止他们二人,冷笑道:“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伤风受凉还要十天半月,何况是这等阴邪诡术。哀家早就问过,要解此术至少需要半个月,而八位藩王不日之内就可到京,逼东方溯退位;慕千雪……呵,这一次任她有千般能耐,也休想改写这个结局;不过,还是要防着一些。” 思忖片刻,卫太后拍一拍手,“出来。” 瞬间,门窗紧闭的殿内刮起一阵诡异的妖风,待得风停时,殿中多了一道黑影,浑身被黑布包裹,连口鼻也不例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感情,犹如一条随时会择人而噬的毒蛇,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卫太后沉眸道:“你去盯着玄明,如有异动,立刻来报。” 黑影点点头,在又一阵风后,黑影消失不见,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尹秋心有余悸地望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小声道:“太后,用影子去监视玄明道长,会不会有些大材小用?您要是真不放心,将他杀了就是了,左右陛下已经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对付一个玄明自然简单,可是哀家总觉得,慕千雪的手段不止于此,而玄明……就是哀家引蛇出洞的那个饵!”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兵符 第三百七十六章 兵符 玄明回到他东方溯赐他居住的流云台时,已是两更时分,直至在椅中坐下,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举袖抹去额上的汗水,回想起刚才在宁寿宫的对答,简直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幸好没有露出破绽,否则…… 想到卫太后的手段玄明打了个哆嗦,这宫里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对自己当初的决定生出几丝后悔来,无奈走到这一步,他已经骑虎难下,唯有希望这个事早些解决。 “观主,该用晚膳了。”随玄明一道入宫的小道士端了晚膳进来,是一盆素饺与几碟素菜,倒也简单。 奔波一日,玄明也确实饿了,当即挟了一个素饺吃,在吃到第四个时,眉头忽地一皱,低头吐了什么在手里,不等旁边的小道士看清,已是攥紧了手掌,淡淡道:“这素饺是谁包的?” 小道士如实道:“都是我在御膳房包的,不过包到一半,漪兰殿的夏姑姑正好过来,一时起兴就帮着包了几个,观主,可是有什么问题?” “馅里有石子硌了一下,往后包饺子时仔细一些。”停顿片刻,玄明又道:“这素饺有些淡了,你去拿些醋来。” 在小道士依言离去后,玄明打开手掌,掌中并不是他所言的石子,而是一颗小小的蜡丸,用力捏碎后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行字——设法取得兵符,我会派人接应。 玄明神色一凛,快步走到烛台前,引火烧毁了纸条;他知道,这必是夏月借包饺子之便塞在里面的,只是兵符……关系大周兵马调动,他要怎么拿到手? 这慕贵妃还真是会给他出难题,无奈他现在命在人家手里,再难也得想办法,他可不想被虫子爬满全身,只要稍稍一想那个情景,就一阵恶寒,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这一夜,玄明辗转反侧,拼命苦思骗取兵符的办法,倒是有了几分眉目。 天亮后,他借去承德殿教东方溯打坐练气的机会,利用花言巧语以及邪术的迷惑,如愿从东方溯手里得到了兵符。 一离开承德殿,他便匆匆忙忙赶往漪兰殿,走到中途,突然斜次里冲出一个人来,把玄明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来人后,脸色蓦地一白,强笑道:“原来是周公公啊。” “道长有礼。”周宁俯身打了个千儿,那双眼睛却一直盯在玄明身上不曾离开,“道长这是要去哪儿啊?” 玄明哪里敢说实话,随口道:“贫道见今日天气不错,就想随意走走,不想碰到了周公公,还真是巧呢。” 周宁淡然道:“不巧,奴才是专门为道长而来。” 听得这话,玄明心突突狂跳,他极力捺住心中的慌张道:“不知公公何事要寻贫道?” 周宁虚虚一笑,“有事要找道长的,不是奴才而是太后,道长请吧。” 冷汗如浆水一样自玄明背后冒了出来,黏住了贴身的衣裳,又痒又麻,像是有无数小虫在爬一样。 “不知……不知太后召贫道过去,是有什么事情吩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个时候传召,兵符可就藏在他身上,万一被卫太后发现,他就算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了。 “等见到太后,自然就知道了。”说着,周宁打量着他道:“道长脸色怎么这般难看,难不成……你做了什么对不住太后的事情?” 玄明勉强挤出一丝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公公说笑了,太后对贫道恩重如山,就算借贫道十个胆子,也不敢对她老人家丝毫不忠。”说着,他按一按太阳穴,拧眉道:“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起来,就感觉头疼欲裂,难受得紧,不曾想让公公误会了。” “原来是这样,倒是奴才多心了。”周宁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催促道:“太后还等着呢,咱们走吧。” 玄明捧着脑袋神色痛苦地道:“公公,我实在头疼得受不了,想先去一趟太医院,烦请公公代我向太后解释一声。”说着,他转身就要走,哪知刚走一步便被周宁紧紧攥住了手腕,“公公您……” 周宁笑容满面地道:“此处离太医院不近,道长又头疼得这么利害,万一中途出点事怎么办,还是先随奴才去宁寿宫吧,到了那里,请太后传太医来看就是了,走吧。” 玄明这会儿真是有苦说不出,看周宁的态度,此去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可他又不能拒绝,怎么办?该怎么办? 正当玄明心急如焚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公公?” 秋月笑吟吟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用竹蔑编成的小巧果篮,周宁眼底掠过一丝冷光,虚笑道:“这不是秋月姑姑吗,不在静芳斋侍候,怎么到这里来了?” 秋月将手里的竹篮往前递了递,“喏,内务府送了一些贡橘过来,又甜又多汁,太后知道慕贵妃与卫太后都喜欢吃橘子,特意让奴婢送一些来,漪兰殿已经送去了,正打算去宁寿宫,结果就在这里遇到周公公了。对了,公公与玄明道长在说什么呢?” 周宁笑道:“太后关心陛下龙体,所以传玄明道长过去问问。” 秋月眉梢一扬,“这可是巧了,临出门的时候,太后也让我请玄明道长过去问话呢。” 周宁脸色微微一变,落在秋月脸上的目光亦冷了几分,“竟有这样巧的事?” “可不是嘛,二位太后都想到一会儿去了。”秋月似是未察觉到他的神情异常,笑吟吟地横在他们二人中间,随即将竹篮往周宁怀里一递,不由分说地道:“太后知道陛下多日未上早朝,很是着急担心,我就先带道长过去了,这篮橘子就麻烦公公帮我带给卫太后。” “且慢。”周宁伸手拦住拉了玄明准备离去的秋月,阴恻恻地道:“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姑姑这样……怕是不太好吧。” “只是几句话而已,快得很,顶多答应公公,太后一问完,我就亲自将玄明道长送去宁寿宫,并且向卫太后赔罪。”秋月虽然说得客气,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第三百七十七章 晚了一步 第三百七十七章 晚了一步 周宁冷冷道:“姑姑这是打定主意要让我难做了?” “怎么会呢,我只是想请公公行个方便,公公在宫里头可是出了名的通情达理,想来会体谅太后忧子之心吧。” 周宁眼底掠过一丝寒芒,忽地又笑了起来,“能体谅的,咱家一定体谅,只是这一次,实在体谅不了,还请姑姑不要强人所难。”说罢,他一手提了竹篮一手就要去拉玄明。 秋月面色一凛,将玄明拉到身后,沉声道:“公公这就是打定主意要与太后做对了?” “岂敢,只是咱家身负太后所托,实在不敢有违。”说着,周宁目光一抬,落在惴惴不安的玄明身上,暗含警告地道:“再不走,太后可要不高兴了。” 玄明吓得浑身一哆嗦,脸上半分血色也无,秋月冷哼一声,恻目道:“不必怕,有陈太后在,看谁敢动你!” 玄明默默半晌,朝秋月拱手道:“请姑姑替贫道回去禀告陈太后,贫道见完卫太后,立刻就去静芳斋。”不等秋月言语,他已是急急走了过去,想是怕了卫太后。 “你!”秋月气得直跺脚,低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周宁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姑姑,告辞了。”说罢,他着玄明扬长而去,秋月朝他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往静芳斋行去。 在他们离去后,这处地方突然刮起一阵大风,经久不息,风停之后,地上留下斑斑血迹,甚是诡异。 宁寿宫中,卫太后捧着一盏刚沏好的碧罗春徐徐饮着,两名小太监正在仔细搜玄明的身,连他的头发也拆开搜过,每搜到一样都会放在红锦托盘之中,在全部搜完后,他们捧着托盘来到卫太后身前,后者扫了一眼,蹙眉道:“搜仔细了?” 小太监恭敬地道:“是,全部都搜过了,只有这些。” 在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后,卫太后盯着玄明,缓缓道:“东西呢?” 玄明不敢看她,微微低了头道:“不知太后说的东西是什么?” 卫太后徐步走到他身前,淡然道:“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贫道自入宫后就一直……照着太后的吩咐,对陛下施术,除此之外,再无……再无其它。”话音未落,一盏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脸上,痛得他浑身战栗,整个人缩在了一起。 卫太后盯着捂脸呻吟的玄明,慢悠悠道:“哀家一再给你机会,你却始终满口胡言,玄明,别以为现在皇帝宠信你,就可以不将哀家放在眼里;哀家捧得起你,自然也踩得了你!” 玄明勉强抬起被茶水烫红的脸庞,上面还残留着茶叶,瞧着又可怜又好笑,“太后误会了,我……啊!” 卫太后一脚踩在玄明撑地手指上,狠狠辗着,十指连心,痛得后者冷汗涔涔,又不敢抽手,只能不断求卫太后饶命。 卫太后森然道:“你今日在承德殿,从陛下那里骗得了兵符是不是?” 玄明面色煞白,也不知是痛得还是被卫太后给吓得,这件事明明只有他与东方溯知道,且距今不到一个时辰,卫太后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现在交出兵符,哀家尚能饶你一命,否则……”卫太后脚上又加了几分力道,痛得玄明连叫都叫不出,“哀家会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我……我没拿过兵符,真的没有!”玄明勉强说着,声音犹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鸭。 “还在撒谎!”卫太后冷哼一声,移开脚步道:“看来你是非逼着哀家动刑了!” “不要!太后不要!”玄明捧着被踩得红肿如萝卜的手拼命磕头,涕泪横流地道:“兵符那么重要,陛下怎么会给我,而且……而且太后您都搜过了,我身上并没有兵符啊。” 他的话令卫太后眸中掠过一丝疑色,转眸看向周宁,后者连忙道:“奴才这一路都盯着他,不可能有机会藏起兵符。” 卫太后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出来。 尹秋明白,卫太后这是在召唤影子,可令她惊奇的是,殿中平静如常,并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影子。 卫太后也是满面惊诧,又连着喊了几声,在喊到第四声中,殿门突然无风自开,紧接着又自动关闭,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在大殿中。 卫太后神色不悦地盯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影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有人埋伏!”黑影的话令卫太后蓦然一惊,寂寂片刻,她忽地道:“神机营?” “在来宁寿宫的路上,玄明悄悄将兵符交给秋月,我本想去追回,结果被神机营的人阻拦,他们似早有预谋,来了三人,我不敌他们,勉强逃回来。”黑影沉沉说着,这也是他跟随卫氏多年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路。 卫太后面色一寒,倏地看向周宁,“你不是说一直盯着吗?秋月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宁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赶紧跪下,不住磕头求饶,卫太后狠狠瞪了他道:“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宁战战兢兢将途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苦着脸道:“奴才一直盯着玄明,不曾让他离开视线一步,实在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把兵符交给的秋月的,奴才冤枉啊!” “在秋月将玄明拉到身后,兵符就已经到了她手里,与你争执,不过是做戏而已。”黑影冷冷解答着。 见黑影将自己暗中做的事情说得分毫不差,玄明心中的惊骇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这个黑影……到底是何来头! “糊涂东西!”卫太后狠狠一掌掴在周宁脸上,尹秋连忙道:“太后息怒,当务之急是不要让陈太后把兵符送出宫去,否则后患无穷。” 卫太后也是气晕了头,被尹秋这么一提醒,当即喝道:“快去各个宫门,不许任何人踏出宫门一步!” 宫人迅速奔往各个宫门,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在他们赶到之前,静芳斋一名宫人刚刚出宫,不必问,必是随身带了兵符。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截杀 第三百七十八章 截杀 得知这个消息,卫太后气得几乎发狂,不断在殿中来回走着,她筹谋了这么久,眼见就要赢了,却冒出这么一桩事来,如何能够不恨! 不,她不能输,绝不能! 卫氏狠狠一咬牙,厉声道:“尹秋,立刻去步兵衙门传哀家懿旨,封锁所有城门,抗旨者格杀勿论!” 尹秋神色犹豫地道:“太后,这……这怕是不太合规矩吧,步兵衙门未必会听从。” 虽然卫氏地位尊崇,但仅限于后宫之中,尤其是东方溯登基之后,她的懿旨在前朝根本没用。 卫氏冷声道:“你告诉他们,有人盗取兵符,若是任由贼人逃走,整个金陵城都要毁于一旦。”缓一缓,她又道:“去之前,把卫晋叫上,他以前带过步兵衙门,里面还有不少老部下,他的话应该有几分用。” 在尹秋带着她的领牌离去后,卫氏面色阴沉地坐在椅中,陈氏得到兵符后,一定会找一个懂得带兵又足以信任的人出城调兵,这个人……会是谁呢? 东方溯登基之后,虽然提拔了不少武将,但毕竟时日尚短,以陈氏小心谨慎的性子,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应该是皇室子弟。 难道是肃王? 这个念头很快被卫氏否决,虽然肃王一直支持东方溯,可他年纪老迈,并不是调兵的合适人选,相较之下…… 卫氏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是东方泽,一定是他!” 想到此处,卫氏立即对尚候在一旁的黑影道:“传令所有影子,截杀东方泽,夺回兵符!” “是。”黑影诡异地一化为二,迅速离去。 在黑影走后,卫太后目光一转,落在瑟瑟发抖的周宁身上,后者浑身战栗,赶紧磕头求饶,“奴才知错,求太后大慈大悲,饶奴才一次,求太后开恩!” 卫太后想到他惹出来的乱子,就恨不得将之扒皮抽筋,无奈现在正在用人之际,只得暂时压下恨意,冷声道:“藩王什么时候能到?” 周宁赶紧答道:“据今日收到的消息,应该明日晌午前就能赶到。” “这么说来,还有一天半……”卫太后喃喃念了一句,转而道:“禁军统领的事情办妥了吗?” 周宁连连点头,“都办妥了,只等太后一声令下。” 卫氏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缓缓攥紧扶手,一字一字道:“慕千雪啊慕千雪,你真是很狡猾,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你休想逃不出哀家的手心;你加诸在哀家身上的痛苦,哀家定会百倍偿还!” 卫氏转眸看向瘫软在地上的玄明,长目微眯,“哀家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背叛,你偏偏犯了哀家的大忌,你说说,哀家该怎么处置你才好?” 玄明哆嗦着道:“慕贵妃对我施蛊,我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求太后饶命!饶命!” “背叛就是背叛,没有任何解释。”卫氏的回答令玄明面如土色,他明白,自己这次是死定的。 卫氏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淡然道:“不过哀家也不是嗜杀之人,只要你肯将功补过,哀家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自己有绝处逢生的希望,玄明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道:“请太后吩咐。” 卫氏微微一笑,“哀家知道,按着原来的计划,施在皇帝身上的术法要等后日才算真正完成;现在哀家要你……提前圆满。” 玄明为难地道:“提前两日并非不可,只是那样一来,陛下龙体会大损,甚至有狂大发。” 卫氏这会儿已是恢复了一惯的从容之色,淡然道:“这是你要担心的事情吗?” 玄明一凛,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赶紧答应下来。 卫氏朝周宁伸出手,后者明白她的意思,赶紧上前扶起她,深青华衣似一抹流水倾泻而下,“走吧,去承德殿!” 东方泽一拿到兵符,片刻不敢耽搁,立刻策马往城门奔去,在离城门还有数里远时,前面站了四个样子诡异地黑衣人,面对疾驰而来的快马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这些人必是卫氏派来截杀他的,城门就在前面,一定要冲出去。 想到这里,东方泽一咬钢牙,不仅没有勒绳减慢反而一挟马腹,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在离着那四人数丈远时,其中一人突然失去了踪迹,再出现时,已是在东方泽面前,弯刀直劈而下。 东方泽大惊,当机立断弃马躲避,险险避过那一刀,但那匹马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一刀斩下马头,连叫都没叫一声! 东凌人! 东方泽曾与千代本樱合作过,一眼认出他们的武功路数,是东凌杀手无疑,但是……卫氏一族怎么会与东凌扯上关系? 未等东方泽细想,那柄弯刀已是追了上来,虽然被他再一次避开,身上却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流下。 东方泽捂着伤口,眼中尽是惊骇之色,这些人什么来头,武功竟如此高强,而且这还是一个人,如果四个一起出手,自己怕是连一招都避不过。 望着被逼到角落里的东方泽,黑影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双手执刀,狠狠斩下,他相信……这一次东方泽绝对避不开! “叮!”一柄长剑挡住离东方泽只有一寸之遥的弯刀,随这柄长剑一道出现的,还有八个黑衣人,同样是一袭黑衣,这些人的出现却令东方泽惊喜万分,他认出其中一人是十九,也就是说,这些是神机营的人。 十九扣指唇下,随着一声响哨,一匹棕马往这边奔来,“九王快走,这里有我们挡着!” “好!”东方泽知道事情紧急,当即翻身上马,往城门奔去,四个影子想要追去,却被神机营众人拦住,十三冷声道:“你们的对手是我们!” 在得知卫氏曾召玄明去宁寿宫后,慕千雪立刻安排了神机营的人暗中跟踪,果不其然,玄明刚拿到兵符就出事了,所幸秋月及时赶到,悄悄从他手里取走兵符。 在宫中与影子交手的,就是神机营的人,双方各有所伤,慕千雪知道卫太后不会就此罢休,故而调动所有她可以动用的神机营来保护东方泽。 第三百七十九章 城门 第三百七十九章 城门 影子阴恻恻地盯着十三等人,“多管闲事只会死得快!” “还不知道死的是谁呢。”十三一扬手里的长鞭,冷声道:“尊者那笔帐,也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怀恩的死,一直是神机营所有人心里的痛,未有一刻忘记。 “不知死活!”随着这句话,四道影子化做四道黑烟,朝十三等人扑来,一时刀光剑影,难解难分。 再说东方泽那边,借着十三他们的阻拦,拼命策马往城门行去,几名城门吏正在缓缓关闭厚重的城门,他心中大急,一边加快速度一边提气大喊,“不许关闭城门!” 城门吏远远听到他的声音,迟疑地停了下来,尹秋见状,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关门。” 城门吏为难地道:“可是九王……” 尹秋打断道:“九王又怎么了,难道你想违抗太后懿旨?” 城门史缩了缩脖子,看向站在一旁的卫晋,后者扫了一眼不断逼近的东方泽,淡淡道:“关城门。” 在他的言语下,城门又开始渐渐合拢,五丈……四丈……三丈……一丈…… 尽管东方泽已经一再加快速度,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城门关闭,一丝缝隙也不留。 东方泽一收缰绳,居高临地盯着卫晋等人,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关闭城门,还不赶紧打开!” 尹秋轻哼一声,“有人盗取兵符,意图祸乱金陵城,卫太后下令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卫太后?”东方泽冷笑道:“她身为后宫之人,竟然插手前朝政事,眼里可还有祖宗家训?” 尹秋眼眸微眯,冷冷道:“依着九王之意,太后就该不闻不问,任由贼人带兵符离开金陵城是不是?” 东方泽轩一轩浓眉,“当然不是,但前朝之事,自有陛下圣心独裁,太后插手,于理不合。” 卫晋走过来道:“陛下龙体有恙,无法处理政事,太后忧心江山社稷,宁可被天下人指责,也要阻止贼人离京;太后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实在令臣等感动。” 东方泽沉眸不语,卫晋这番话可比尹秋利害多了,让他完全无法反驳。 “对了,九王何事急着出城?难不成……”卫晋抚须笑道:“盗取兵符的人,就是九王?” “卫候真会说笑。”东方泽虚笑一声,道:“陛下听说城外山中出现九色神鹿,特命本王出城抓捕。” 卫晋淡淡笑道:“九色神鹿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传说,怎可当真,九王还是不要浪费这个力气了,请回吧。” 东方泽双眸微眯,冷声道:“不论是否传说,既然陛下下了命令,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就一定得尽力去做,卫候你说是不是?” 卫晋盯了他半晌,幽幽道:“确是九王说得这个理。” “既然卫候也认同,那就开城门吧。”听得这话,尹秋急忙走到卫晋身边,低低道:“候爷,兵符一定在他身上,千万不能开门。” 卫晋微一点头,朝坐在马背上的东方泽道:“既是这样,就请九王出示陛下旨意。” “陛下传得是口喻。” 对于他的回答,卫晋轻笑一声,“无旨无诏,只凭一句口喻就要我等冒险开城门,请恕卫某无法办到!” 东方泽面色一寒,“卫晋,你敢抗旨?” “抗旨的人是九王。”说着,卫晋扬声道:“请太后凤令!” 随着他这声令下,士兵恭敬地捧上一枚巴掌大小的赤金令牌,卫晋肃然捧在手里,大声道:“太后凤令在此,请九王速速回府,莫要在此久留,否则当以同谋盗取兵符罪关入刑部大牢!” 东方泽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怎可能就此放弃,眸色阴沉地道:“本王圣命在身,一定要出城!” 卫晋目光微闪,冷冷道:“既是这样,那就得罪了。来人啊,把他抓起来关入刑部大牢!” “谁敢!”东方泽一声暴喝,令士兵不敢再往前一步,天空中传来几声嘹亮的鹰鸣。 卫晋眸光一冷,再次道:“抓起来!” 一众士兵面面相觑,不知听谁得好,这任何一边,他们可都得罪不起,正自为难时,东方泽突然仰头大笑。 卫晋皱一皱眉,“你笑什么?” 东方泽缓缓止了笑声,盯着他道:“我笑你可怜,卫氏母子杀了你唯一的儿子,让你死后无子送终,你竟然还帮着她做事,真真是好笑。” 他的话令卫晋脸颊一阵抽搐,良久,森然道:“文斌罪犯滔天,理该处死!” “法理不外乎人情,你身为国舅,又曾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凭这些,卫太后就该放卫文斌一条生路,可她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怕放过后,自己儿子会坐不稳皇位。”东方泽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在她眼里,除了自己儿子,任何人都可以拿来牺牲,卫文斌如是,沈惜君如是,将来换了你……亦如是,替这样一个完全不念亲情的人做事,卫候,你不心寒吗?” 卫晋面色阴寒似铁,“九王说完了的话就请回。” 东方泽缓缓道:“卫氏一族已经没落了,无论你们怎么做,都不可能恢复以往的荣光,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卫晋,良禽择木而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尹秋大急,唯恐卫晋受他蛊惑,连忙道:“候爷,您别听他胡说,太后待您最是亲厚不过,卫公子那件事,太后心里的难过并不比您少,那一阵子,奴婢经常听到太后在睡梦中呼唤卫公子的名字。” “她有没有难过,我心里最清楚。”卫晋冷冷回了尹秋一句,随即抬眸看向东方泽,缓缓道:“你说的没错,我心里是不痛快,可是你别忘了,我也是姓卫的,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可能倒戈相向。” 东方泽哂然一笑:“我知道你不会,所以从未有此奢望。” 卫晋满面狐疑,东方泽刚才那番话,分明就是有意策反他,为何又不肯承认,这东方泽……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耳边突然传来尹秋的惊呼声,“候爷小心!” 第三百八十章 道高一丈 第三百八十章 道高一丈 没等卫晋看清,一团黑影已是迎面扑来,紧接着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卫晋倒吸一口凉气,疾步后退想要摆脱那团黑影,岂料那黑影如影随行,竟是缠着他不放,一时狼狈不堪。 卫晋暗暗一咬牙,在经过一名城门吏时,反手抽出他腰间的钢刀,用力往黑影斩去,黑影怪叫一声,终于退了出去,直至这个时候,卫晋方才看清黑影竟是一只神态凶猛的老鹰。想到自己被一只老鹰逼得如此狼狈,还负了伤,卫晋不禁老脸通红,对还在不远处盘旋的老鹰怒喝道:“哪里来的扁毛畜牲,快把它赶……”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住了声音,面色铁青地盯着东方泽身后,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排黑衣人,足有十几人。 在那群人出现后,老鹰就清鸣一声,飞到那群黑衣人上空,振翅盘旋。 卫晋喝问道:“你们什么人?” 当先一名黑衣人上前道:“你们卫氏一族,不是一直都想控制我们吗?” 卫晋眼皮狠狠一跳,脱口而出,“神机营?” 阿二冷冷一笑,“总算还不是太笨,不想死的话立刻让开!” 卫晋面色阴晴不定,与神机营交手半辈子,自是清楚神机营的厉害,只是这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知道慕千雪可以调动一部分神机营的人,但从昭明宫到这里,一路上应该已经耗尽了她手上的人,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手,这太不合情理了。 难道……是东方溯?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卫晋否决了,东方溯是什么情况他很清楚,绝不可能派神机营襄助,否则他们也不用盗取兵符了。 许久,卫晋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神机营又如何,这里那么多人,你们还能都杀了吗?”随着这句话,他拍一拍手,两队盗甲鲜明,手持长矛的士兵从后面走了上来,将东方泽与阿二等人团团围起来,足有几百人,另外城门前也布满了士兵。 阿二面色阴冷似冰,想要打开城门,必然要杀了这些士兵,杀人对他们来说从来不是难事,可附近围满了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百姓,一旦杀达下令,天下百姓必将视他们为杀人魔头,到时候就算东方溯重新掌政,金陵城也会隐患重重,卫晋这番心思真是好生恶毒! 可惜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就在卫晋以为已经制衡住他们时,阿二突然拍手笑了起来,“卫候心思慎密,实在令我等佩服;可惜啊,一山还有一山高,你终归还是输了。” 他的话令卫晋心生不祥,“什么意思?” 阿二轻蔑地勾一勾嘴角,道:“阿三阿四,你们按贵妃说的办,其他人随我一起阻挡士兵,记着,不要杀人,只要九王一出城,立刻离开,不得恋战。” “是!”随着这声整齐划一的答应,两名黑衣人往城墙掠去,一边提气纵身,一边取出系着绳子的三爪钩,其中一人在经过东方泽身边时,将他也拉了去。 看到这一幕,卫晋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冷汗涔涔直下,他知道神机营要做什么了,当即厉吼道:“放箭!放箭!绝不有让他们逃出去!” 他们防得了城门,却无法防住蔓延了整个金陵城的城墙,神机营不想当着金陵城百姓的面杀人,就想带东方泽翻墙出去。 弓箭手听到了他的话,却迟迟不敢放箭,毕竟那里面有一个是当朝亲王,万一伤到他,事后追究起来,他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眼见他们已经到了城墙下,卫晋急得红了眼,大吼道:“还不给我放箭,放走了反贼,你们全部都要死!” 听到这话,终于有弓箭手狠一狠心,松开了手里的弓箭,可还没射出一丈路,就被阿二给挡下了,余下的箭矢亦无一例外,包括那些刀剑手,全部被拦在城门处,无法前行一步。 不过十几个人,就挡住了几百名士兵,且还是在有留手的情况下,神机营……实在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尹秋看到绳索已经勾住了城墙,正在往上攀爬,心中大急,“候爷,你快想办法啊,绝不能让九王逃出城去。” 卫晋一言不发地咬着下唇,目光狠厉怨毒,阿二刚才提到了贵妃,也就是说,慕千雪事先料到他会拿士兵做人肉盾牌,从而想好翻墙出城的对策。看到东方泽等人越爬越高,尹秋心急如焚,迭声催促,“候爷,快啊!” 卫晋咬一咬牙,亲自带着一群士兵奔上城楼,可惜终归是晚了一步,他们到的时候,东方泽等人已经从一边滑了下去。 他们一出城,阿二等人立刻退去,消失在人群之中,卫晋又恨又惧,厉声道:“开城门追,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 一旦让东方泽持兵符调到兵马,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在卫晋等人蜂涌出城后,站在远处的张启凌微微一笑,恻首对身边的胭脂道:“戏看完了,我们走吧。” “嗯。”胭脂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什么不阻止他出城?”在他们四周布满了藏匿起来的影子,只要张启凌一句话甚至一个手势,东方泽根本没机会活着离开金陵城。 张启凌扬眉道:“为什么要阻止?” 胭脂被他问得一怔,半晌方才道:“东方泽有兵符在手,至少可调十几二十万军队,如此一来,就算有八位藩王支持,卫氏一族也无法控制住形势。” 张启凌淡淡一笑,凉声道:“卫氏一族能否控制得住形势,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需要的只有一个字——乱!” 胭脂恍然会意,“奴婢明白了,金陵城越乱,咱们挥师攻伐的胜算就越高。” “总算还不太笨。”张启凌微笑道:“好了,该回去给父皇写信了,时机一到,立刻挥师北伐!” 胭脂点点头,又想起一事,肃然道:“大殿下他们似乎发现了咱们的计划,最近一直动作不断,奴婢担心,他们到时候会横插一脚,抢了公子的功劳。” 第三百八十一章 金殿栽赃 第三百八十一章 金殿栽赃 张启凌不以为然地道:“他们有本事只管抢去就是了。” 见他丝毫不放在心上,胭脂不禁急了起来,“这次的事,可关系到皇位继位,岂可被他们夺去,公子……” “你觉得父皇是一个蠢人吗?”张启凌突如其来的问题,令胭脂为之一愣,思忖片刻,道:“当然不是,皇上十七岁登基,二十岁亲政之后以铁腕手段除去四位心存不轨的辅政王,二十七岁剿灭为患多年的海盗,令东凌沿海百姓得以过上安宁日子,是一位少有的英明君主。这年来,在皇上统领下我东凌国力日渐盛,早就已经超过齐国,较之北周亦不逞多让,只是世人愚昧,还以为我们不如周、齐二国。” 这个时候,街道两边已是摆满了摊位,在经过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前,张启凌挑了一枝累丝镶玉蜻蜓簪,颔首道:“嗯,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但手工还算精巧。”说着,他抬手插在胭脂乌黑如墨的发髻上,又从摊主手里接过巴掌大的铜镜递给胭脂,笑言道:“你自己瞧瞧。” “公子!”胭脂一门心思想着皇位的事情,哪有心思看什么簪子,当即就要取下来,被张启凌按住道:“戴着吧,挺好看的;说起来,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 付了银子后,张启凌继续往前走着,走了一阵子,回头看到胭脂慢悠悠地吊在后面,好笑地道:“怎么,不高兴了?” 胭脂赌气地道:“奴婢怎么敢生公子的气,只是担心公子罢了,大皇子他们素来与公子不睦,一旦登基为帝,定是不会善待公子。” “傻丫头!”张启凌弹一弹胭脂光洁的额头,“你自己也说了,父皇是一位少有的英主,既是英主,又怎么会被大哥他们的小技俩迷惑,要真是这样,父皇早就册大哥为太子,哪里会等到现在。” 听到他这番话,胭脂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张启凌望着阴阴欲雨的天空,缓缓吐出一个字来,“等!” 在东方泽带着兵符拼命逃出金陵城时,宫中也正在进行着一场不见鲜血兵刃,却更惊险可怕的厮杀! 慕千雪一踏进承德殿,便看到高高坐在上首的东方溯与卫太后,以及……站在卫太后身边的玄明,后者看到她,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在大殿中央,跪着瑟瑟发抖的孙兴,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错。 慕千雪不动声色地走到孙兴身边,屈膝敛袖,神色平静地道:“参见陛下,参见太后。” “慕千雪,你可知罪?”东方溯牢牢攫视着她,眼中是冰冷如刀锋一般的无情寒芒,令人望而生畏,简直……不像是人的眼睛。 慕千雪坦然迎视,“臣妾不知,还请陛下示下。” 东方溯缓步走到她身前,冷冷道:“自将你带回北周后,朕自问待你不薄,你说让朕娶沈惜君,朕依你;你说让朕不要废后,朕也依你。可结果呢,你竟然与孙兴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合谋盗取朕的兵符!”他倏然提高语调,紧紧攥住慕千雪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道:“还怂恿老九出城调集兵马来反朕,慕千雪,你对得起朕吗?” 下颌被捏得剧痛,慕千雪甚至能感觉到骨头正在渐渐裂开,夏月上前阻止,却被东方溯狠狠推在地上,撞痛得旧伤未愈的背脊,难以起身。 东方溯眼底有着如野兽一般的血红,一遍遍地质问慕千雪,状若疯狂。 慕千雪眼角余光瞥见卫太后隐在嘴边的冷笑,勉强忍着下颌的痛意,艰难地道:“臣妾……没有。” 夏月伏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急急道:“陛下,娘娘待您一片真情,怎可能背叛您,必是有小人从中作祟,您千万不要听信他们的谎言。” 卫氏沉声道:“陛下兵符不见事实,而今日在殿中侍候的,只有孙兴一人,偏偏他又那么巧,去了你的漪兰殿;除了你们两个,还会有谁!” 一直伏在地上战栗不止的孙兴突然抬起头,激动地道:“没有,奴才今日根本没有去过漪兰殿,连经过也不曾,奴才实在是冤枉!” 玄明冷喝道:“是贫道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吗?再者,贫道替陛下收藏兵符的地方,也只告诉过你一人,连陛下也不知道,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孙兴一边说着一边爬到东方溯身边,涕泪纵横地道:“皇上,奴才真的连碰都没碰过兵符,是玄明道长冤枉奴才!” 玄明喝斥道:“胡言乱语,贫道与你无怨无仇,冤枉你做甚!” 卫氏亦道:“玄明道长乃是皇帝请来的贵客,又是世外高人,怎会冤枉你一个太监。”说着,她悄悄朝玄明使了一个眼色,随即对东方溯道:“皇帝,这个奴才狡诈嘴硬,不动大刑,怕是不会招的。”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厌恶,狠狠一脚将孙兴踹了开去,不过攥着慕千雪的手也随之松开。 玄明悄然将一只手背到身后,中食二指间挟着一张黑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写了东方溯的生辰八字,正欲作法引燃,耳边突然响起慕千雪意味深长的声音,“本宫虽不曾修道,却也明白修行不易,道长难得才走到今日这一步,更应该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玄明浑身战栗,攥着符纸的手不住颤抖,只要他轻轻念动咒语,引燃符纸,东方溯体内的邪术就会提前圆满,从此变成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 可那样一来,慕千雪一定会引动他体内的蛊虫,令他浑身长满虫子,被万虫噬心而死。 现在这种形势,不听卫太后的话要死,听卫太后的话,同样要死,而且死相更可怕,他……他到底该怎么办? 卫太后心思狡猾如狐,怎会听不出慕千雪的意思,冷冷道:“贵妃有空,还是多多担心心自己吧,盗取兵符,篡权谋逆,可都是杀头的大罪。” 第三百八十二章 染血 第三百八十二章 染血 慕千雪不理会,仰首望着东方溯那双冷到骨子里的眼眸,“陛下相信臣妾吗?” 东方溯木然盯着她,片刻,忽地笑了起来,只是眼底并无一丝笑意,“你勾结内监外臣,盗取兵符,为祸大周,还要朕相信你?简直是笑话!” 虽知东方溯是受邪术控制才会说这样伤人的话,可这心还是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她几乎要落泪。 慕千雪知道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强行压下堵在喉咙里的哽咽,凝声道:“陛下很快就会明白,臣妾做得一切都是为了您。” 不等东方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已是来到犹豫不决的玄明身前,“立刻替陛下解术,否则本宫引动蛊虫,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的话令玄明手指哆嗦的越发利害,连那张符纸也夹不住,轻飘飘地落在脚边,他还在犹豫是否要捡的时候,一只手已是将之捡了起来。 卫氏拂去符纸上细微的灰尘,漫不经心地道:“佛道虽非一家,却有许多相通之处,譬如一些清规戒律;哀家听说,道士不得蓄妻,不得茹荤,是吗?” “是。”玄明不知她这么问得用意,只得惴惴不安地应了一声。 卫氏微笑道:“那哀家就不明白,你身为长春观观主,怎么会有妻儿?” 玄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比外面正在缓缓飘落的雪花还要白上几分,“你……你说什么?” 卫氏拨弄着袖口的风毛,悠悠道:“你俗家姓林,外出游历之时,除了学习术法之外,还结识了一名异族女子,与她育有一子一女,安置在离长春观百余里的城中,每隔两月,你都会过去小聚几日,享天伦之乐。” 玄明这会儿的脸色,比见鬼还要难看,手指着卫氏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他最大的秘密,连几个亲传弟子都不知道。 许久,玄明终于寻回了声音,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卫氏眼角斜斜一飞,递过那张透着诡异的黑符,目光锐利如剑,“好了,施法吧。” 玄明死死抿着发青的唇,他明白,一旦自己拒绝施法,不止自己要死,百里外的妻子儿女也难逃一死。 他……根本没有选择! 见玄明伸手欲接过黑符,慕千雪神色蓦地一冷,厉喝道:“你敢!” 玄明僵硬地抬起头,做出一抹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艰难地道:“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玄明狠命一咬牙,接过黑符迎风一晃,双唇蠕动,飞快念着咒语。 卫氏嘴角凝了一丝冷笑,只要咒术完成,东方溯心里最后一丝人性亦会消失怠见,杀人就杀,包括……慕千雪!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黑符已是泛起一抹诡异的红光,只要最后一个“令”字念出,就会燃烧,促使术法完成。 可惜,玄明已经没有机会念出这个字了,一枝巴掌长的黝黑铁箭插在他喉咙上,血水涓涓往下流,染红了那袭他穿了半辈子的道袍。 玄明满面惊恐地盯着站在前面的慕千雪,她不知何时举起手,而在宽大的袖子下,藏着一套袖箭,他喉咙里的箭,就是从那里射出来的。 “唔……唔唔……”他想要说话,然一张口就有无数血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淹没了他的话,缓缓往后倒去,摔在坚硬冰冷的金砖上。 这枝袖箭正中咽喉,他只是抽搐了几下就断气,但那双血丝暴出的眼睛并没有合起,直勾勾盯着殿顶,瞧着甚是渗人! 他一心想要成为道家第一人,为此不惜学习邪术害人,可到头来仍然是一场空,他甚至为此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可悲可叹,却也是咎由自取。 卫氏万万没想到慕千雪竟敢当着自己与东方溯的面杀人,直至这会儿方才回过神来,面色铁青地厉喝道:“来人,立刻把慕氏抓起来!” “主子乃是陛下亲封的一品贵妃,谁敢无礼!”夏月急忙挡在慕千雪身前,怒视正围过来的宫人。 为了让九王顺利出城,主子已经耗尽了身边所有可用之人,更费尽唇舌,说服阿二等人前去襄助,一旦卫氏加害,主子……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 “就算是贵妃也不能随意杀人!”卫氏盯着慕千雪,声色俱厉地道:“自有这昭明宫开始,承德殿从未染过血,今日却坏在你的手里,慕千雪,你该当何罪?”说着,她又朝东方溯道:“皇帝,慕氏这般狠毒放肆,万万不可再纵容于她!” 东方溯怔怔站在那里,刚才玄明死的时候,心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一样,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但又很模糊,犹如水中月,镜中花,明明就在前面,却触摸不到。 慕千雪缓缓转身,眼里不知什么时候蕴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陛下,根本没有什么镜妖,一切的一切,都是卫氏母子串通玄明使得计,想要加害陛下;臣妾本想逼迫玄明替陛下解术,却被卫氏阻挠,更想再次加害陛下,臣妾迫于无奈,唯有杀了玄明,可是陛下身上的术……”说到此处,她已是潸然落泪,泣声摇头,“对不起,陛下,对不起!” “你……”东方溯缓缓伸出手,在快要碰到慕千雪脸庞时,突然又收回去,紧紧捧着自己头,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陛下!陛下!”慕千雪扶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急切而无奈,她虽然七窍玲珑,慧心巧思,可终归不是全知全能,对于道法一窍不通,只能干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溯的呻吟声渐渐小了下来,神色亦渐渐舒展,没等慕千雪高兴,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 夏月大惊,脱口道:“陛下您做什么?” 东方溯眼里的迷茫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狠毒与阴冷,指了慕千雪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当着朕的面杀死玄明道长,简直罪该万死!” 第三百八十三章 生与死 第三百八十三章 生与死 夏月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骇然色变,张开双手挡在慕千雪身前,急急道:“玄明根本就是卫太后请来的妖道,刚才要不是娘娘及时出手,陛下这会儿已经被他所害!” 她这句话刺激了东方溯,眸中闪动着疯狂的厉色,“要害朕的人根本就是你们!”说到这里,他一步步逼近慕千雪,阴恻恻地道:“朕知道了,镜妖也是你们招来的,你们一直都想夺朕的江山!” 他的声音阴冷地似夜枭,令人毛骨悚然,夏月望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溯,背上早已被汗濡湿,但仍死死护在慕千雪身前,颤声道:“要夺陛下江山的从来都是卫氏母子!” 东方溯转动扭曲的脸庞,久久落在卫氏身上,饶是卫氏的心思,在接触到那两道阴冷到完全不似人眼的目光时,也不禁心头一跳,脚步悄悄往后退了半分。 对视半晌,东方溯忽地笑了起来,笑过后,他沉下脸一字一顿道:“是谁都好,今日——你们一个都休想活!” 尽管玄明在完成术法前被慕千雪杀死,但施术者与术法之间往往有一丝玄之又玄的联系,现在施术者死了,东方溯体内的邪法因为失去控制,变得异常狂暴。 “传禁军入殿!”听到这句话,张进浑身颤抖,他知道,一旦禁军入殿,这里必将血流成河。 “还不去?”面对东方溯的催促,张进怎么也迈不开步,之后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垂泪道:“陛下三思啊!” 东方溯眉心窜起一股狞色,“连你也要背叛朕是不是?好,朕成全你!”说着,他自己奔过去开了殿门,连着大喝数声禁军。 很快,一队盔甲鲜明的禁军奔了进来,恭声道:“请陛下吩咐!” “将这些人……”东方溯抬手缓缓指过卫氏等人,最终落在慕千雪身上,不带一丝感情地道:“全部拖下去处死!” 东方溯竟然打算将整个承德殿内的人全部处死,除了他自己。 “不能杀!”夏月泪流满面,嘶声叫道:“杀了娘娘,陛下一定会后悔!” 一道寒风挟着细细的雪花吹进殿内,绕着东方溯打了个转,冰冷的风雪令他有些恍惚,他……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熟悉的头痛又一次朝东方溯涌来,仿佛有一根根无形的钢针在拼命往脑袋里面扎一般,痛得他连呼吸都是一种折磨;而之前的困惑疑虑在痛楚中渐渐淡去,终至消散,连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在这阵痛楚过去后,东方溯又恢复之前的冰冷嗜杀,再次道:“全部处死,一个不许放过!” 几名禁军相互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外面突然响起一个沉静的声音,“皇帝这是要处死谁啊?” 陈氏在秋月搀扶下,徐步走了进来,素来温慈亲切的她,这会儿神色却是异常冷厉。 “母后!”东方溯冷冷唤了一声,道:“这群人意图谋夺儿子皇位,还盗取兵符,理当处死!” “哦?竟有这样的事情?”陈氏略略扫了一眼,语气淡漠地道:“她们二人,一个是当朝太后,一个是你亲封的贵妃,这般草率处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东方溯眸底掠过一丝寒意,垂目道:“那依母后之意,该当如何?” 陈氏微一沉吟,道:“皇帝不是说兵符被盗了吗,且将他们关押起来,待得寻回兵符后,再严加惩治不迟!” 在一阵长久的寂静后,东方溯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一颗颗森白的牙齿,“呵呵呵,你说这么许多,无非就是想保住慕千雪的性命,没用的,今日……她一定要死,谁也救不了她!” 他的神情是那样狰狞,简直如同地狱来的恶鬼,令人不寒而栗! 陈氏沉下脸,盯了他道:“你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母后?”东方溯玩味地念着这两个字,片刻,他高高举起双手,兴奋到几乎癫狂地道:“朕只知道,天上地上,唯朕独尊,谁敢逆朕,谁就得死,哪怕……”他盯着陈氏,一字一字道:“是朕的母后!” 疯了!真的疯了! 所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这个念头,要是换了以前的东方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从此以后,朝中上下,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顺朕者昌,逆朕者亡!哈哈哈!”不知什么时候,东方溯发髻上的金冠散了下来,顿时披头散发,再加上狰狞的笑容,令他看起来更加可怕。 许久,他终于笑够了,死死盯着陈氏,“趁朕还没改变主意,立刻滚回你的静芳斋去,否则朕连你也一并杀了!” “你敢!”陈氏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厉吼道:“朕是皇帝,朕有什么不敢的!还不快滚!” “陛下。”在陈氏气得说不出话来时,慕千雪突然走到他身边,神色平静一如太液池的池水,“您真的那么想要臣妾死吗?” 东方溯毫不犹豫地道:“是!你屡次背叛朕,朕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臣妾明白了。”慕千雪缓缓点头,“临死之前,臣妾有一事相求,希望陛下可以答应。”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冷冷道:“说!” 慕千雪抬手抚过那张冷得冻人的脸庞,目光柔如江南绵绵春光,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眷眷深情,与她此刻说的话完全扯不上关系,“请陛下亲手杀了臣妾!” 东方溯瞳孔一缩,目光深处有散漫的阴翳,“你以为朕会舍不得?” 慕千雪浅笑摇头,“陛下坐拥天下,又有什么舍不得的,这只是臣妾单纯的愿望;当年,是陛下带臣妾逃出生天,那么现在,也请陛下亲手拿回臣妾的命;从今往后,臣妾与您恩怨两消,再无拖欠!” 东方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良久,缓缓点头,“好!朕成全你!” 夏月大惊,急忙挡在慕千雪身前,拼命哀求,“陛下不要!奴婢求求您,千万不要!” 第三百八十四章 终是情深 第三百八十四章 终是情深 “退下!”慕千雪的声音柔婉却又异常坚定。 夏月拼命摇头,说什么也不让开,嘶声道:“陛下若一定要杀娘娘,就先杀了奴婢!” 东方溯双底布满了爆裂开来的血丝,赤红似鬼,狞笑道:“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好,朕就先杀了你!”说着,他自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式样精妙雅致,但并不妨碍它夺人性命。 “把她拉下去!”慕千雪知道夏月是担心自己,但她也有自己的用意。在命张进他们强行拉开夏月后,慕千雪迎上东方溯手里那柄随时能夺人性命的匕首,静声道:“请陛下动手!” 她的话令东方溯眼底的赤红又深了几分,几乎连瞳孔也要染过,他抬手,刀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清冷寒光,站在不远处的卫氏嘴角微弯,浮出一缕快意的冷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好,真是好! “叮,叮叮!”寒风凛冽,吹动慕千雪颊边的珠玉流苏,发出激烈的碰撞声,而她始终笑意浅浅地望着东方溯,仿佛并不曾看到那把匕首,也不曾听到夏月撕心裂肺的喊叫。 东方溯攥着匕首的手一紧再紧,他数次想要刺下,可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却无法动弹,怎么也挥不下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攥着他胳膊一样。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他不忍心杀慕千雪? 不可能,这个贱人屡次背叛他,甚至做出盗取兵符的事情,根本不该继续活着! 是,她要死!一定要死! 东方溯低吼一声,拼命用力挣脱那道无形的束缚,狠狠往慕千雪刺去,看到这一幕,陈氏眼底生出重重绝望,紧紧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噗!”削铁如泥的匕首轻易划开肌肤,刺入骨骼之中,一朵朵艳红的血花在寒风中盛开,妖异如绽放于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彼岸花开,前尘尽忘! 慕千雪怔怔望着东方溯腹部,那里插着一柄连根而没的匕首,鲜血不断自伤口中涌出来,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刺痛着她的双眼! “终……朕……一世,永不……伤……你!”东方溯撑着微微摇晃的身子,艰难而缓慢的说着,犹如刚刚学会说话的幼童。 慕千雪拼命点头,热泪不断划过脸庞,扶住他哽咽道:“臣妾知道,臣妾知道陛下一定不会杀臣妾!” 东方溯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却是异常温暖,犹如秋日暖阳,这样的温暖,慕千雪已经很久没在他眼中看到过了,“陛下想起来了是不是?” “想起了一些。”东方溯吃力地回答着,就在匕首尖快要碰到慕千雪胸口的时候,他突然恢复了神智,全并不稳定,随时都会被杀意冲散,他知道,一旦再次被杀意侵蚀神智,他很可能真的会杀了慕千雪。 千钧一发之际,他调转匕首刺在自己身上,只有这样,他才不会伤害慕千雪,哪怕失去了神智也不要紧。 随着鲜血不断涌出,东方溯身体渐渐倒了下去,慕千雪扶不住他,只能跟着一起跌坐在地上,她不敢去拔匕首,只能撕下裙裾紧紧压在伤口附近,泣道:“陛下您一定要撑住,不可以死,不可以抛下臣妾!” 东方溯挤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吃力地抚去慕千雪脸上的泪水,只是才刚拭去,就又湿了,“朕……死了,就不会再……伤害你!” “不可以!不可以!”慕千雪泪眼朦胧地道:“你若敢先我一步踏上黄泉路,我……我一定不放过你!” 东方溯咳了几声,哂然道:“朕都……都死了,你还怎么不放过朕。”说着,他带着深深的缱绻不舍,低声道:“答应朕,就算朕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不要做傻事!” “休想!”慕千雪打断他的话,柔美脸庞上是数不清的泪痕,“你想我活,就撑着这口气,不许死;你身上的邪术,我一定会想办法替你解除。” 那厢,卫太后紧紧皱着眉头,她满以为能够看到东方溯亲手杀死慕千雪,哪知是这样一个局面,真是扫兴! 正自想着如何处置东方溯一干人等时,禁军统领走了进来,是一个面目沉冷的中年人,他叫方战,原来是禁军副统领,后来李明方被罢免,由他接管禁军。 方战朝卫氏拱手道:“启禀太后,臣已经依您的命令关闭宫门,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宫城半步!” 陈氏眸光倏地一冷,沉沉盯着他,“方战,你竟然与卫氏勾结,狼狈为奸,你忘了是谁升你为禁军统领吗?” 方战转过身,毫无愧意地道:“是谁晋升的臣不要紧,要紧的是江山稳固,陛下沉迷修道,终日不早朝,长此以往,大周必定毁在他手中。” “大胆!”陈氏厉声喝斥,胸口剧烈起伏,“你身为臣子,怎敢如此议论君主,实在狂妄放肆,你现在戴罪立功还来得及,否则哀家与皇帝绝饶不了你!” 对于她的话,方战只回了一个轻蔑的眼神,转而对卫氏道:“太后,现在要怎么办?” 卫氏环视了一眼,噙了一抹淡漠的笑意,冷冷道:“八位藩王明日就会入京,昭明宫也被我们控制,他们……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张进等人脸色一白,卫氏这句话,无疑等于判了他们死刑,难道今日真是他们魂归黄泉之日? 方战思忖片刻,道:“太后,臣倒觉得留着他们比杀了好。” 卫氏略略沉吟,心中猜到了几分,“因为兵符?” “是。”方战沉眸道:“据臣所知,九王已经出城,他有兵符在手,至少可以调动十几二十万兵力,一旦聚得兵力,他必会进攻金陵城;虽说以城中防守还有八位藩王手中兵力,并不会怕了他们,但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留着他们几个,虽说不能让九王投降,但至少可以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卫氏思忖半晌,颔首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好吧,就暂且留着他们性命。”顿一顿,她又补充道:“这几人由你亲自看守,切不可让他们逃走。” “太后放心,臣一定严加看守。”说着,方战有些得意地道:“而且臣已经命底下禁军将昭明宫团团围住,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 何以解危 第三百八十五章 何以解危 卫氏满意地点点头,“将他们带去静芳斋吧,另外让人将承德殿打扫干净,承德殿真正的君主很快会重回此处。” 方战那张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讨好地道:“臣恭喜太后,恭喜陛下!” 卫氏知道他那句“陛下”是指东方洄,唇边笑意为之一深,扶着尹秋离去,在她走后,慕千雪等人也被带去了静芳斋。 在粗鲁地将他们推进殿后,禁军朝一道走进来的方战道:“统领,我们出去吧。” 方战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东方溯,道:“太后发了话,他们几个暂时不许死,你且去请个太医过来,另外,派人守住静芳斋前后门,没有本统领的手令,任何人不许出去。” 在那几名禁军离去后,方战眸光一闪,走到外面看了一番,确定附近无人后,快步回去关了殿门,紧张地道:“陛下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希望太医快些来。”慕千雪言语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这一路上,她都紧紧按压着东方溯的伤口,但血还是在不断渗出来。 “一定不会有事情的,以前那么多难关溯儿都熬过来了,这一次相信也不例外;再说,还有你在,他又怎么舍得离去。”这番话,陈氏不知是在说给慕千雪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方战内疚地跪下请罪,“都是臣不好,若臣能够早一些赶到,陛下也不至于出事,臣该死!” 陈氏扶起他道:“此事怪不得你,刚才要不是你帮着说话,哀家与皇帝怕是已经死在他们手里。” 方战肃然道:“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那群反贼伤害太后与陛下。” “哀家知道。”卫氏欣慰地点头,“你的忠心,哀家知道,皇帝也知道,等这场危机过去后,一定好好封赏于你。” 卫氏做梦也不会想到,方战根本不是真心归降于她,昭明宫……也从来没有真正握在她的手里。 方战沉默片刻,忍不住问出在心里憋了多时的话,“其实卫氏叛乱,臣直接将她拿下就是了,何必要弄得如此复杂,还伤了陛下。” 慕千雪仰首道:“擒一个固然卫氏容易,可是方统领不要忘了,还有一个东方洄在,另外八位蕃王也在进京的途中。” 方战叹了口气,“其实只要陛下清醒,八位藩王就不足为虑,可偏偏……”停顿半晌,他忧声道:“娘娘,陛下中的邪术能解吗?” 他这么一提,夏月也想了起来,急忙道:“主子,陛下没有杀您,是不是表示邪术已经解了?” 慕千雪苦笑一声,低头望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这件事也让本宫确定,陛下心智不曾彻底沦丧,还有得救!” 之前在承德殿上,她独自一人迎向癫狂的东方溯,并不是真的不要性命,而是在赌,赌东方溯是否还能记起对她的感情;若是记得起,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否则……就算她化解了这一劫,失去本性的东方溯也坐不稳承德殿的位置。 所幸……她赌赢了,东方溯还有救! 很快,禁军带着太医到了,在替东方溯检查过伤口后,称其这一刀虽然刺得很深,但所幸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所以情况有些危险。 在准备好足够的止血散后,太医拔出匕首,因为有止血散在,所以匕首拔出时,并没有流太多的血,而东方溯的气息也还算平稳,太医留下药方后,离开了静芳斋。 方战将药方递给一名禁军下去抓药后,他指着剩下的几名禁军道:“这几个都是跟随臣多年的心腹,忠心耿耿;这几天臣会让他们轮流看守门口,一日三膳也都由他们送进来,太后与娘娘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转告臣。”说罢,方战行了一礼准备退下。 “方统领且慢。”慕千雪的声音令方战停下脚步,疑惑地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慕千雪替东方溯仔细掖好锦被后,起身朝陈氏屈膝一礼,“陛下就拜托母后照顾了,待这件事过去后,请母后张贴皇榜,召奇人异士为陛下解术。” “哀家知道。”陈氏扶起她,神色复杂地道:“千雪,你真的决定那么做了?” 慕千雪涩涩道:“想要化解这次危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否则就算卫氏母子死了,藩王退去,金陵城也不会安生。” 陈氏忧声道:“可毕竟太危险了,万一……” “不会。”慕千雪打断她的话,“儿臣计算过很多次,只要仔细一些,并没有什么危险,再说不是还有神机营跟着吗?母后只管放心就是了。” 见她心意已决,再加上自己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陈氏叹息一声,松开手道:“那好吧,你万事小心,切记不要太过勉强,皇帝已经这样了,哀家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 “儿臣知道。”慕千雪答应一声,朝等候在一旁的方战敛袖一礼,后者大惊,连忙侧身避让,正要说话,耳边已是响起慕千雪低柔的声音,“请方统领助我出宫。” “出宫?”方战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待见慕千雪点头,方才确定自己没有错听,犹豫半晌,劝道:“恕臣直言,眼下金陵里都是卫氏的人,出宫实在太过危险,娘娘有什么事情,不妨交待臣去做。” 慕千雪淡淡道:“本宫明白,但这件事只能本宫自己去做,麻烦方统领了。” 方战见劝不动她,只得答应下来,命一名禁军去耳房中褪下外衣,亲自递给慕千雪,“委屈娘娘换上这身衣裳,扮做臣的亲信离宫。” “多谢。”在慕千雪换好衣裳出来后,夏月沉沉道:“主子,真不要奴婢随您同去吗?” 慕千雪抚过她布满忧虑的脸庞,轻声道:“方统领带本宫一人出宫已是极为勉强,再多带你一个,只怕掩不住行踪;再者……那件事还需要你替本宫办。” 夏月眼中掠过深重的悲凉,下一刻,她轻吸一口气,点头道:“奴婢明白,奴婢一定会按主子说得去做。”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夜半诉衷肠 第三百八十六章 夜半诉衷肠 在夏月退开后,慕千雪缓缓来到榻边,握着东方溯苍白修长的手,低低喃语,“臣妾一定会帮您守住这片江山;所以您也一定要好起来,继续做一个心系天下百姓的英主。” 不知是否听到了慕千雪的话,昏迷中的东方溯手指动了一下,似想要握住掌中的柔荑。 慕千雪察觉到他的动作,落在东方溯面上的目光越发缱绻情深,她何尝舍得离开,可惜…… 慕千雪深吸一口气,狠心抽出手掌,随方战离去,在跨出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或许就是她对东方溯最后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慕千雪去了哪里,就连送她出宫的方战也不知道,而谁也没想到,当她再次出现时,会是那样一副情景! 夜色深深,似一块巨大的幕布自天际垂落,将所有人罩在下面,这一夜,朱红宫墙下人人自危。 酉时,两名禁军提着食盒进来,唤道:“用膳了。” 听到这个声音,夏月身子微微一震,豁然抬头,映入眼睑的果然是那个人——张良。 在夏月接过食盒时,张良悄悄在她手背敲了三下,随后又暗暗指一指窗外,夏月一怔,旋即已经明白,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悄悄点了点头。 入夜之后,雪越下越大,不断落在地上,漫天漫地,犹如一张用冰雪织就的罗网,将一切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中。“ “梆梆梆。”远远传来三声梆响,提醒那些还未入睡的人,已经三更天了。 静芳斋后院的一道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风雪呼啸的夜里听来,几乎不可闻,继而一道人影闪入门中,一切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月坐在桌前望着正在燃烧的蜡烛出神,见人有进来,并不惊讶,反而露出了然之色,起身道:“你来了?” “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张良,在关起门后,他疾步来到夏月身前,紧张地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他之前在夏月手背上敲了三下,就是告诉夏月,他会在三更时分过来。 “我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能有什么事。”夏月笑一笑,拉着他坐下,“倒是你,怎么会来送膳?” “我今日刚一当值,就听说宫里出了大事,陛下受伤昏迷,陈太后与贵妃联手盗取兵符,意图做乱,方统领奉了卫太后懿旨围了静芳斋;我听说你在也这里,怕你有事,就跟人换了差事。”说着,他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道:“陈太后是陛下生母,贵妃与又陛下历经患难方才走到一起,我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们会盗取兵符,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夏月冷笑道:“她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 张良一怔,“你说卫太后?” “除了她还有谁,真正要造反的人,根本就是他们母子,先是利用邪术惑乱陛下,令陛下心神失常,不理朝政;之后又以此为由,召诸位藩王进京,想要逼陛下退位。” 张良骇然色变,“藩王进京?” 夏月沉沉点头,“八位藩王明日就会抵达京城,金陵城……”她涩然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很快就要变天了。“ 张良久久说不出话来,待得平复了胸口的惊意后,他道:“贵妃娘娘素来足智多谋,可有什么良策?” 夏月面色灰败如土,指节绞得发白,“卫太后先一步把所有能走的路都给堵死了,还能有什么良策,不过是等死罢了。” 张良连忙道:“别说这样丧气的话,还有一夜时间,说不定会有转机。” 面对他的安慰,夏月只是苦笑,寂寂半晌,张良似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刚才送膳的时候,没瞧见娘娘,她去哪里了?” “主子代太后去了佛堂祈福,要在佛堂里跪上一夜。”说着,夏月突然泪落不止,令张良手忙脚乱,“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夏月边哭边道:“主子之前嫁了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好不容易才能逃出魔掌,结果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又遇到这样的事情,主子怎么就这么命苦……”说到后面,夏月已是泣不成声。 张良连连叹息,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将她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抽搐不止的脊背。 在夏月渐渐止了哭泣后,他稍稍拉开一些,抚去夏月脸上残余的泪痕,道:“若当真走到那一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夏月感动之余险些又落下泪来,吸一吸气道:“你只是一个小小禁军,怎么救我们?”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如果……”张良紧紧握住夏月的手,神色异常认真,“上天真要赶尽杀绝,能与你死在一起,也是我张良的福气。” 夏月被他说得忍不住一笑,嗔道:“满口胡言,哪里有人把死当成福气的。”说着,她就要抽出手,却被张良更加用力握住,无法动弹,后者凝声道:“我没有胡说,只要与你在一起,就算下到地狱,那也是福气。”顿一顿,他神色一黯,低低道:“我原本想明日去求见贵妃娘娘,请她将你嫁给我,哪知出了这样的事情。” 夏月身子一颤,怔怔望着张良,许久,她轻声道:“你真想娶我?” 张良毫不犹豫地点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这辈子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能与自己妻子同生共死,可不就是福气吗?”在短暂的停顿后,他有些冲动地道:“夏月,嫁给我好吗?我发誓,一定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你,保护你所在意的一切,答应我!” 他的目光情深似海,几乎要将夏月融化在里面,不知过了多久,夏月轻轻笑了起来,她的容貌并不美艳,充其量只能称一句五官清秀,但这一笑,却犹如百花齐放,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夏月转眸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轻声道:“如果明日我们侥幸不死,我再回答你。” 第三百八十七章 藩王入京 第三百八十七章 藩王入京 漫漫长夜在寒风冷雪之中过去,在天色刚刚放亮之时,城门外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惊动了城门吏,爬上城头远远眺望。 这会儿天虽亮了,大雪却没有停止,鹅毛大雪簌簌飘落,而在这白茫茫一片的天地中,一行数十骑正从远处疾奔而来,一个个骑姿勇武,马势如龙,很快便奔到了城门下。 在勒住疆绳后,其中一人大声喝道:“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城门吏见这些人气势不凡,不敢得罪,小心翼翼地道:“卫太后有旨,城门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还请诸位见谅。” 前面一名蓄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拧眉道:“我等就是奉卫太后懿旨而来。” 城门吏试探道:“不知诸位是……” 中年人扫了他一眼,冷哼道:“小小城门吏,话倒是说得很。”顿一顿,他扬声道:“我等乃是八方藩王,尊奉卫太后懿旨,得知金陵动乱,特来勤王护驾!” 藩王! 城门吏骇然色变,他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却也知道藩王无圣旨不得入京的道理,现在八方藩王齐到,这金陵城……怕是要变天了。 事关重大,城门吏不敢自作主张,恭敬地道:“请几位王爷稍等片刻,容小的去禀告大人!” “真是麻烦!”中年人不满地说着,不过他倒也没有为难城门吏,催促道:“快去!” 城门吏答应一声,迅速下了城门,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卫晋。 卫晋满面笑容地迎上去,拱手道:“恭迎诸位王爷,一路远来,辛苦了,我原以诸位王爷要等晌午后才能到,实在是怠慢了。” “原来是卫候爷。”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下了马,拱手道:“太后有旨,就算再辛苦我们也得来,累死了好几批马,总算是提前到了。” 此时,另外七位王爷也纷纷下了马,其中一人有些不满地道:“为何太后一边传我们过来,一边又关了城门,是何道理?” 卫晋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来,咱们先进宫,路上我慢慢说给诸位王爷听。” 八位藩王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重新上马随卫晋往昭明宫行去,沿路百姓对这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充满了好奇,暗自猜测着他们的来历。 八位藩王刚进京,就有消息传到了张启凌耳中,后者把玩着一只五彩琉璃盏,凉声道:“他们带了多少人来?” 探子摇头道:“还不清楚,入城的只有几位藩王与他们的亲信。” 张启凌随手将琉璃盏抛到桌上,淡然道:“知道了,继续盯着吧,好戏就快开场了。” 在探子下去后,胭脂迟疑道:“公子,我们要不要先出城?” 张启凌扬眉一笑,道:“怎么了,你不想看这场戏?” “穆王带着兵符逃出了城,一旦他结集了兵马,金陵城必会有一场恶战,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是否留在城中并不重要,另外……”胭脂神色凝重地道:“这几天大皇子的人一直盯着咱们,奴婢担心他会对公子不利。” 张启凌冷冷一笑,“大哥想对付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结果呢,我还不是好好活着?” “话虽如此,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公子……” 张启凌弹一弹指甲,冷声道:“我若现在走了,以大哥的性子,一定会将所有功劳都抢去,为他人做嫁衣可不是我的性子。” 胭脂正要再劝,有小厮走进来,神色古怪地道:“启禀公子,璇玑公主来访。” 张启凌闻言愣了片刻,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璇玑公主?” 小厮肯定地点点头,“是,她正在外头等候。” 胭脂满面疑惑地道:“卫太后明明将昭明宫都封锁了,她又是怎么出来的?还来这里找公子?” 张启凌目光微闪,对等在一旁的小厮道:“请她进来。” 在小厮离去后,胭脂忍不住又道:“公子,她……” 张启凌抬手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估摸不准她的来意,待会儿小心言语,别在她面前露了破绽。” 胭脂无奈地点点头,过不多时,一袭青衣的慕千雪走了进来,张启凌眸光微微一亮,微笑道:“今儿个洗漱的时候,瞧见窗前悬着一只蜘蛛,胭脂说这是有客到访的预兆,我还想着会是谁呢,原来是慕姑娘,真是稀客,快请坐。” 慕千雪欠一欠身,浅笑道:“冒然来访,还请张公子莫要见怪。” “慕姑娘说得哪里话,你肯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张启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着,“只是没想到慕姑娘会挑这下雪的天儿过来,快请坐。”说着,他对胭脂道:“去问小二要个炭盆来,记着,要用上好的银炭。” 胭脂应了一声,很快端了一个炭盆进来,这家客栈是金陵城最好的一家,住得多是一些有身份的人,所以常年备着银炭,供客人使用;若换了一家,怕是只有黑炭。 张启凌细心地将炭盆放到慕千雪脚边,又亲自接过小厮沏来的茶递到慕千雪手中,温言道:“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多谢。”慕千雪揭开青花瓷盖,细长的茶叶在碧绿清透的茶汤中徐徐舒展,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张启凌拨一拨铜盆里刚刚烧起的炭火,道:“对了,慕姑娘今日冒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慕千雪捧着温热的茶盏,徐徐道:“确是有一些事,不知张公子肯否襄助?” 张启凌眸光微微一闪,“慕姑娘只管说就是了,只要能够帮得上忙,在下一定义不容辞。” 慕千雪微微一笑,“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夫君,另一个就是张公子;当初若不是张公子借我在万宝阁中拍得的《风后八阵兵法图》,我夫君怕是危矣。” 张启凌自是清楚其中缘由,面上却是故作疑惑,“这兵法图与慕姑娘夫君有何关系?” 胭脂插话道:“说起来,咱们还不知道慕姑娘夫君是谁呢,姑娘天姿国色,又懂得那么多,能够娶到姑娘,可真是三生有幸。” 第三百八十八章 揭穿 第三百八十八章 揭穿 慕千雪哂然一笑,正要说话,突然被一连串急促的咳嗽打断,她咳得很是厉害,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粉面涨得通红。 张启凌看到她这个样子,忙过来替她拍背,却全无用处,反而咳得越发严重,令他心慌不已,道:“胭脂,快去请大夫过来。” “不……咳咳,不……必了!”慕千雪艰难地挤出这句话,手紧紧抓着张启凌的手腕,素白透明的指甲掐在皮肉里,是针刺一般的疼痛,因为掐得太过用力,有两个地方已是渗出血来,张启凌却恍如未觉,只是紧张地盯着慕千雪。 如此咳了好一会儿,慕千雪才慢慢平静下来,看着没什么大碍,只是气息还有些喘,低头瞧见张启凌手腕上的殷红,惊呼一声,连忙收回手,内疚地道:“对不起,我……我不是存心的。” 张启凌不在意地道:“无妨,只要你没事就好。”在回椅中坐下后,他关切地道:“我回江宁之前,你的病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怎么还咳得这般利害?” “想是过来的时候受了些凉,所以咳得利害,不打紧。”慕千雪调整了一下气息,笑道:“说起来,我还没谢你替我请来安大夫,要不是他,我这会儿还旧疾缠身,连走几步路都困难呢。” 张启凌笑一笑,目光深深地道:“你安然就好。” 一开始,他接近她,只是为了完成计划,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在意她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甚至……不惜私自偏离师父的计划。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她在意的,始终只有东方溯一人而已! 在张启凌极力按捺心中的醋意时,慕千雪的声音在耳边徐徐响起,“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与张公子的相遇是偶然,其实并不是。” 张启凌心中微微一凛,不动声色地道:“这话怎么说?” “若我没有猜测,万宝阁那场拍卖,还有那半本《风后八阵兵法图》都是张公子你精心筹备的;而目的……就是要引我过去。”慕千雪一字一字把积在心中多时的话说了出来。 张启凌眸光一沉,神色茫然地道:“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慕千雪转眸看向面色阴霾的胭脂,“你刚才说,不知道我的夫君是谁,但事实上,你们一直都知道。” 胭脂睫毛微动,凉声道:“姑娘这话可是有些好笑,你自己不说,我们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姑娘觉得我们会掐指算命吗?” 慕千雪拨一拨耳下的银珠坠子,漠然道:“当然不会,只是……所有一切,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不是吗?” 张启凌蹙眉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慕千雪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前,在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她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道:“张,是东凌皇姓;启,代表东方;凌,则代表东凌;殿下,我可有说错?” 听到这里,张启凌神情终于冷了下来,片刻,他忽地笑了起来,拍手道:“不愧是璇玑公主,竟然识破了我的身份,佩服!佩服!” 此时,炭火已经烧了起来,室内温暖如春,养在盆中的水仙被暖气一薰,更是娇艳欲滴,暗香浮动。 慕千雪眸底掠过一丝痛意,“若我能够早一些想到,十五就不会死,金陵城也不会乱到今日这一步。” 张启凌唇角一勾,盯着她道:“你是怎么察觉我身份的,我自问一直掩饰得很好,多年来,无人识破。” “可还记得上次在街上相遇,你遨我去茶楼小坐?” 张启凌颔首道:“当然记得,怎么了?” 慕千雪垂眸望着他在桌上轻叩的手指,“当日,你在茶楼饮茶时,曾有一次在茶水入口之前,用小指碰了一下茶水;东凌与北周、西楚这几国不同,少有干净的水源,许多河流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蕴有或少或多的毒素,一个不小心就会中毒,所以东凌人一直都有在小指藏银线试毒的习惯。你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你也是东凌人!” 张启凌叩着桌面的手指一顿,苦笑道:“原来如此,真是百密一疏。”其实他来北周多年,早就能够完美无瑕地扮演江宁公子张启凌这个角色;只是当日一时心神失守,方才会不慎露出自幼养成的习惯。 寂静片刻,他又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东凌皇子?” “我并不知道。”在张启凌诧异不解的目光中,慕千雪静声道:“我只是猜测而已,如今看来,并没有猜错。” 张启凌一怔,旋即失笑道:“看来我又让你算计了一回。”说罢,他拂袖起身,拱手重新见礼,“东凌四皇子张启凌见过慕贵妃。” 慕千雪瞳孔微微一缩,他果然对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十五是你杀的?” 张启凌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已是舒展开来,掸一掸袖口,不以为意地道:“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自然不能继续活着。” “你果然在替恭王出谋划策,若我没有猜错,召藩王入京逼宫,应该也是你的主意,不过想来恭王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张启凌微笑道:“我不过是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而已,若他没有不臣之心,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无用。” 慕千雪缓步走到他身边,逼视着他,一字一顿道:“陛下身中邪术,宠信妖道,令百官不满;卫氏以此为由,召藩王入京,逼宫夺位,而你与你身后的东凌,则趁着金陵大乱,坐收渔翁之利!” 迎着她冷厉如刀锋的目光,张启凌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你还少说了一样,就是九王手里的兵符,当八位藩王军队与他召集来的士兵自相残杀之后,北周多年积蓄的兵力将会消耗得七七八八,再无能力抵抗我国进攻,金陵城也好,江南也罢,都将成为我东凌的疆域,北周之名……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 在他的注目下,慕千雪嫣红的双唇突地一弯,“是吗?”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七虫七花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七虫七花 张启凌微微眯着眼睛,“我知你聪明过人,但终归只是一个凡人,大势之下,你已无力回天!” 他的话,令慕千雪笑意又深了几分,“凭我一人之力自无力回天,可若有四殿下襄助,又另当别论。” “我?”张启凌满面愕然地指着自己,旋即已是大笑不止,震落了窗外树枝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积雪,待得止了笑声后,他讽刺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不要忘了,我来金陵,就是为了夺取北周江山。” 他无疑在意慕千雪的,否则当初在万宝阁里,也不会对东方洄隐瞒慕千雪的事情了,但这份在意还不足以让他放弃对皇位的争夺。 慕千雪低头一笑,折了一朵含蕊盛放的水仙花轻嗅,青袖拂动,似一片轻云翩然,“你一定会帮!” 张启凌轩一轩剑眉,似笑非笑地道:“哦?且说来听听。” 慕千雪正要说话,胸口忽地涌起一股难言的烦恶感,几乎要呕出来,费了极大的劲方才将之压下去,暗自吸了一口气,冷冷笑道:“四殿下不妨先看看自己的左手。” 张启凌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左手布满了黑黑的细线,犹如一张黑色的蜘蛛网,极是渗人;看仔细了之后,方才发现这些黑色细线根本就是一条条筋络,只是从原本的青色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胭脂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不等张启凌言语,已是指了慕千雪厉喝道:“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慕千雪徐徐转着指尖的水仙,淡然道:“你们对陛下做了什么,我就对你们做了什么;以眼还眼,以牙报牙,并不为过!” 胭脂眼底骤然掠过一道凶光,伸手道:“不想死的话,就立刻把解药交出来!” 慕千雪徐徐一笑,望着地上各自细长的影子,声音轻缓而坚定,“只要四殿下平息金陵之乱,我自会交出解药;否则……请四殿下为陛下殉葬了!” “你敢!”胭脂大恨,五指如钩,上前一把攥住慕千雪细长的脖颈,一字一顿地道:“立刻交出解药,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慕千雪忍着颈间的疼痛,艰难地道:“你只管杀就是了,但我提醒你一句,我死了,张启凌就一定活不了!” “你!”胭脂心中恨极,却又顾着张启凌,不敢真下杀手,正在此时,耳边传来张启凌的声音,“回来。” 胭脂冷哼一声,恨恨瞪了慕千雪一眼,收手回到了张启凌身边,后者盯着慕千雪在临窗天光下泛着淡淡青色的尖长指甲,淡漠道:“你在指甲抹了毒?” 自从慕千雪进来后,他唯一与之接触的,就是那次咳嗽,当时他更被慕千雪掐破了皮肤,流了点血,应该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中毒了,只是他满腹心思都在慕千雪身上,根本没想到她会使这样的计策。 慕千雪抚过颈间殷红的指印,微笑道:“若非如此,我怎敢向四殿下提要求?” 室中极是安静,几乎能听到雪落在地上的细微声响,端视良久,张启凌凛然一笑,嘲讽道:“你真以为区区一点毒药就可以制住我了,不要忘了,在我身边还有一个安大夫,他医术如何,你最清楚不过。” 听到这句话,胭脂目光一松,是了,安大夫最擅长解毒,又正好在金陵城中,一定能够化解公子体内的毒。 慕千雪笑意如实,神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安大夫医术超凡,确为一代神医,只是……就像四殿下之前说的,你我都不过是一个凡人,安大夫也不例外,我想……他没可能在两天之内,研制出七虫七花的解药。” 听到“七虫七花”四字,张启凌脸庞一阵扭曲,下一刻,紧紧攥住慕千雪蓄着尖长指甲的素手,目光狠厉地逼视着她,“你再说一遍!” 慕千雪忍着指骨传来的剧痛,冷笑道:“天下毒花毒虫不下百种,想要调配出解药,至少需要十日,可是你体内的毒,不出两日就会彻底发作,别说安大夫,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张启凌眼角狠狠抽搐着,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告诉我是哪七种毒虫与毒花。” 慕千雪疼得面色微微发白,“我说了,只要你平息金陵之乱,并且离开金陵城,我就会交出解药,反之……就请四殿下永远留在这金陵城里吧。”说着,她清凌凌一笑,“有四殿下陪葬,也算不亏了。” “你敢!”胭脂大怒,恨恨地盯着她,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慕千雪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公子若有半点损伤,我必将你千刀万剐,生死两难!” 慕千雪毫不在意地迎向她恨毒的目光,“我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却也懂得威武不能屈的道理,若不答应,就只有两败俱伤一个结局,绝不会有第二个!” 胭脂连连冷笑,“好一句威武不能屈,我就先砍下你一根指头,看是否当真如此硬气!”说着,她抽出随身匕首,狠狠往慕千雪手指挥去,带起一道幽冷绝厉的寒光,这一下若是斩实了,慕千雪非得断指不可。 慕千雪没有躲闪也没有呼喊,只是紧紧抿着唇,在踏进客栈之时,她就知道,这是随时能把她吃得尸骨不剩的龙潭虎穴,也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想解金陵之危,想救东方溯……就只有这一条路! 在寒光离慕千雪还有一寸距离时,胭脂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抓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启凌,手指肌肤下一道道黑线蜿蜒如蛇,令人头皮发麻。 胭脂诧异望向眸光深沉如暗夜的张启凌,“公子?” 张启凌神色复杂地道:“退下!” 胭脂怔怔望了一会儿,忽地明白过来,急得直跺脚,“她都这样害您了,您还要护……” “我叫你退下!”张启凌森森打断,眉目冰冷似窗外簌簌而下的冬雪,胭脂终是不敢违逆,用力一咬贝齿,不甘地抽回了手,退到一边,但目光并不曾离了慕千雪左右。 张启凌默视片刻,终有声音缓缓响起,“为了他,你连南昭的仇也不打算报了吗?” 慕千雪身形微微一颤,很快便又平静下来,静声道:“若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复仇二字,更是无从说起;一命还一命,不是很正常吗?” 张启凌目光在她脸上徘徊,沉声道:“若我答应得势之后,为你踏平西楚,复立南昭呢?” “多谢四殿下的好意,不过……”慕千雪眉目一横,冷声道:“殿下今日可以布局害陛下,明日自然也可以出尔反尔。” 第三百九十章 私刑 第三百九十章 私刑 张启凌双手微微一紧,沉眸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如此不值得相信的吗?” 慕千雪不知是否自己眼花,竟在他眼中看到一抹受伤的痕迹,“我寻不出相信你的理由;再者……”她轻吸一口气,凝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答应。” 张启凌瞳孔倏地一缩,“因为东方溯?” 慕千雪没有回答,但已是最好的答案,张启凌紧紧攥着十指,任由指甲掐进掌心,留下一个个殷红的印子,“他一人性命,难道比你父母至亲,比南昭千千万万的百姓的冤屈还要重要吗?” 慕千雪眼眸一红,低低道:“是我对不起父皇母后,对不起屈死在西楚屠刀下的南昭百姓,待我死后,必会去他们面前赔罪,但是现在……”她抬眸,神情坚定沉肃,“我只想保住他,保住他的江山!”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他拂袖转身,冷声道:“把她关起来,严加看守!” 胭脂唇角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将慕千雪押了进去,再次回来,安大夫已经在了,正在替张启凌施针;这会儿功夫,黑线已是蔓延到了手肘的地方,瞧着越发骇人。 待施完最后一针,安大夫沉声道:“我已经暂时替公子抑住了毒性,应该可以多拖一日。” 胭脂闻言,连忙问道:“那解药呢?” 安大夫神色一僵,苦笑道:“想要从数百种毒虫毒花之中,要找出公子所中的七种毒虫以及毒花,说一句大海捞针也不为过;就算我不眠不休,也至少要十日。” 听到他与慕千雪相同的言语,胭脂心沉到了谷底,下一刻,她已是拼命摇头,“不会的,你是神医,一定有办法救公子,一定有!” 安大夫叹息道:“唯今之计,只有两个法子,一是问出七虫七花的配方,二是……” 胭脂等了半天不见他说下去,心急地催促道:“是什么,快说!” 安大夫还未言语,张启凌已是沉声道:“斩断这只手臂是不是?” 安大夫颓然点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一旦素性扩散全身,就算斩下手臂也没用了,所以殿下要早做决定。” “不行!”胭脂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公子身份尊贵,怎可断手?再者,一旦公子肢体损伤,就算如愿夺取北周,恐怕皇上也不会传位给公子,你再想想办法。” 安大夫黯然道:“七虫七花算不得最毒,却是世间最难解的毒,除非有配方,否则实在是没法子。” 张启凌挥一挥手,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二人答应一声,先后退了出去,在关上门后,胭脂眸底闪过一丝狞色,转身往关押着慕千雪的那一间走去,离得并不远,只隔了三间客房。 门口守着一个小厮,看到她过来,恭敬地欠了欠身,“胭脂姑娘。” 胭脂漠然道:“我奉公子之命,来问她几句话,开门。” “是。”小厮知道她是张启凌的心腹,没有丝毫怀疑,当即开了门锁让她进去。 慕千雪正望着桌上一盏微弱的油灯出神,看到胭脂进来,眉心微微一蹙,已是猜到了胭脂的来意,淡然道:“你不必白费力气,我是不会说出七虫七花配方的。” “啪!”胭脂走到她身前,不由分说地一掌掴过去,她是习武之人,出手又狠又快,慕千雪根本来不及闪避,生生挨了她一掌。 胭脂目光阴沉地道:“公子说了,只要你肯说出是哪七种毒虫哪七种毒花,就饶你不死,就连东方溯的性命也可以设法保全。” 慕千雪盯了她片刻,忽地低低笑了起来,胭脂被她笑得心烦意乱,喝斥道:“你笑什么?” 慕千雪缓缓止了笑,捂着红肿痛刺的脸颊讽刺道:“你这样阳奉阴违,就不怕张启凌知道后,不肯饶你吗?” 见她一开口就戳穿了自己的谎言,胭脂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极是难看,好半晌,她吸一吸气,道:“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你只要交出七虫七花的方子就可以了。” 慕千雪摇头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除非……”话音未落,一柄寒芒四射的匕首已是架在她颈上,耳畔响起胭脂阴恻恻的声音,“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可不是公子,不会对你怜香惜玉。” 面对她的威胁,慕千雪淡定如常,“不论谁来问我,我都是一样的回答,你若听不惯,只管动手就是了!” 胭脂气得脸色发青,要不是公子性命还攥在她手里,早就一刀了结,哪里还会废这么多话。 许久,胭脂唇角缓缓牵起一个弧度,“既是这样,我就看看你是否真的如此嘴硬!” 慕千雪看出她的心思,眸光一沉,“你若动手,必然瞒不过张启凌,到时候,别说留在他身边,怕是性命都保不住。” “奴婢贱命一条,不劳贵妃娘娘操心。”胭脂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扯下一大片薄纱锦帐,撕了一些强行塞到慕千雪口中后,又将剩下的撕开,绑住她的手脚。 做完这一切,胭脂绕到慕千雪身前,把玩着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她看慕千雪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无力逃脱的困兽,附在她耳边似笑非笑地道:“你说……咱们从哪里开始得好?脸?” 胭脂一边说一边抚过慕千雪光滑如凝脂的肌肤,啧啧道:“这张脸真是美,连我瞧了都有些心动,可惜啊,如花红颜却也是亡国祸水,不仅南昭被你害得亡国,就连号称第一强国的北周,也即将亡在你的手里。想来,后世史书之上,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但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是在唾骂你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停顿半晌,胭脂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想好了,就从……这里开始!” 匕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幽冷的寒光,狠狠刺入慕千雪的肩膀中,鲜血立时顺着匕首流下来,在莲青锦衣上留下一道道殷红的痕迹。 第三百九十一章 身孕 第三百九十一章 身孕 胭脂目光森冷地盯着那张因为痛楚而苍白扭曲的脸庞,“说不说?” 因为事先被胭脂事先塞了嘴,慕千雪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唯有摇头示意,冷汗涔涔自鬓角流下。 胭脂目光一寒,染血的匕首徐徐在慕千雪脸上划过,留下一道殷红的印子,冷笑道:“倒是有几分骨气,好,就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到何时。”随着这句话,她再次扬起了匕首,这次对准的是另一边肩骨。 “呯!”正欲挥下之时,门被人用力推开,张启凌疾步奔进来,一把夺去胭脂手里的匕首,“你在做什么?” 胭脂走后,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为求安心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一开门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看到他将慕千雪护在身后的样子,胭脂心中一痛,咬牙道:“我不能让她坏了公子的大事!” 张启凌恼怒道:“所以你就可以违背我的命令,滥用私刑吗?” “她如此算计公子,莫说区区几刀,就是受再多刑也是应该的!”说罢,胭脂跪下道:“请公子先出去,奴婢很快就能问出七虫七花的配方,化解公子身上的毒!” “应该与否,还轮不到你来决定,出去!”面对张启凌的喝斥,胭脂没有起身,更未曾离去。 她的无声抗议令张启凌目光为之一厉,似要刺穿胭脂,“你现在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胭脂眸底划过一丝决绝,抬头道:“公子被自己的私情左右,无法客观对待对待这件事,如此下去,必将酿成大祸,奴婢斗胆,请公子以大局为重!” 张启凌怒极反笑,“看来这些年,我真是太过纵容你了,令你忘了尊卑上下。”说罢,匕首脱手飞出,钉在胭脂脚边,刀身颤动不止,寒意凛然,“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不杀你,但也从此恩义两消,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他冷了脸道:“我不介意再多添一条人命!” “不要!公子不要!”胭脂慌忙摇头,与死比起来,她更害怕离开张启凌,自从她八岁乞讨遇见张启凌后,就一直跟在后者身边未曾离开一步;对她来说,张启凌就是一切,离开……她连想都没想过! 张启凌没有再理会她,甚至连看也未看,俯身抱起流血不止的慕千雪大步往外走去。 “公子!”胭脂哭着要追上去,却被一道黑影拦住去路,冷冷盯着哭得无比伤心的胭脂,漠然道:“公子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不想死就走吧。” 胭脂无奈地停下脚步,大滴大滴的泪水不住滑落,犹如断线的风筝,不知要去向何处。 这一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公子不要她了,再也不要她了! 许久,她终于止住了如此激烈的落泪,抬手缓缓抚去颊边的泪痕,举步离开了客栈,一路离去,胭脂神色都异常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 没有回头,并不意味着她接受了这个事实,恰恰相反,她心里充满了恨意,是慕千雪——是她害自己被公子赶走,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慕千雪所赐! 她不会由着这个妖姬祸害公子,绝不会! 客栈内,安大夫正在替慕千雪把脉,在收回把脉的手指后,他又仔细看了看伤口,道:“还好,伤口不深,也没伤到要害,敷上药养几日就没事了。” 在替慕千雪敷药包扎好后,安大夫有些迟疑地道:“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启凌眉头微微一皱,与他一起来到门外,低声道:“可是她的伤有什么不妥?” 安大夫摇头道:“慕姑娘的伤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并无其他,不过刚才替慕姑娘把脉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 “当真?”张启凌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安大夫胸有成竹地道:“这个把握我还是有的,不过看慕姑娘的样子,她似乎还不知道。” 张启凌深吸一口气,颔首道:“知道了,你下去抓药吧。”在安大夫离去后,他亦回到了屋中,慕千雪安静地坐在椅中,因为失血的缘故,她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犹如一尊巧匠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美人。 张启凌走到她身前,沉声道:“金陵乱相已生,就算我现在抽身而退也没有用了。” 慕千雪淡然一笑,抬头道:“四殿下错了,我说的是平息金陵之乱,而不仅仅是退出。” 张启凌的神情有些愕然,良久,他失笑道:“你不觉得这太强人所难了吗?” 慕千雪看着一片雪白的窗外,静声道:“或许吧,可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四殿下可以选择是暂时放弃吞并北,还是舍弃性命乃至……东凌的皇位,除此之外,你恐怕没有其他选择了。” 张启凌沉沉盯着她,目光沉冷如乌云蔽月的夜晚,无法看清他在想些什么,银炭在盆里烧得通红,不时发出“哔剥”一声轻响,在这静寂无声的屋中听来,格外清晰。 张启凌想起安大夫刚才的话,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她腹部,在一番长久的权衡利弊后,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握住她冰凉似隆冬腊月结在檐下冰棱的手,“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你——也要答应我一样,否则我宁可拼得个两败俱伤,也绝不让东方溯好过。” 慕千雪目光倏然一亮,按住心中的欣喜,尽量平静地道:“什么要求?” “随我去东陵!”张启凌眼中有隐晦的光芒在闪烁,令人辩不清他的用意。 慕千雪眉心猝地一跳,诧异地道:“为什么?” 张启凌没与她解释,态度强硬地道:“你只需要回答去或者不去就行了。” 慕千雪只是想了片刻,便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她说张启凌没有别的选择,她又何尝有,不过是在相互为难罢了。 张启凌微微颔首,起身折了一朵水仙簪在慕千雪鬓边,“如你所愿!” 此时此刻,宁寿宫中正在进行一场关乎皇位归属的激烈争辩,八位藩王的眉头皆拧成了疙瘩,卫太后端坐在上首,徐徐抿着茶水,卫晋还有平阳王等几位朝廷重臣也都在;不过毫无例外,都是偏向卫氏阵营的大臣。 八位藩王之一魏王率先开口道:“陛下当真如此荒唐?” 卫氏吹着浮在茶汤上的沫子,头也不抬地道:“几位王爷要是不信哀家的话,可以随便找个宫人来问问,看究竟是哀家冤枉了皇帝,还是皇帝不听规劝,非得做出荒唐事来。” “太后严重了。”魏王拱一拱手,道:“能否让臣等见一见陛下?” 第三百九十二章 议政 第三百九十二章 议政 卫氏叹息不语,平阳王接过话道:“不瞒诸位王爷,陛下昨日听信妖道之言,以为有妖孽附身陈太后,竟欲亲手杀了陈太后!” 诸藩王听到这话,皆是骇然色变,陈太后可是东方溯生母,因旁人一句话就要手弑生母,这……这实在匪夷所思! 魏王最先回过神来,急急问道:“结果如何?” 平阳王朝卫氏拱手道:“幸好卫太后早就发现陛下不对劲,派人日夜跟随陛下,方才及时阻止这场悲剧,但陈太后还是受了伤,这会儿正在静芳斋中休养,妖道在混乱中被斩杀,但陛下……”平阳王连连摇头,满面痛惜,“不知那妖道对陛下施了什么邪法,妖道一死,陛下就昏迷不醒,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氏叹息道:“皇帝虽非哀家所生,可这些年来,哀家一直视他如亲生,眼见他在错路上越走越远,哀家实在心痛,故而召几位王爷入京,本是想好好规劝皇帝,哪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代王沉思片刻,道:“敢问太后,太医可有说陛下何时能醒?” 卫氏摇头道:“太医说陛下中的是邪术,他们没法治,只能等陛下自己醒转,可能是一年两年,也有可能是十年八年,谁也说不准。” 众藩王闻言,不约而同地皱紧了眉头,真要是这样,大周等于是没君主,要知道这东凌、齐国可一直对大周虎视眈眈,还有正在崛起的西楚,别说昏迷个十年八年,就算一年半载都要出大事,这可怎么办? 卫晋起身朝众人拱一拱手,沉沉道:“恭王在位之时,虽有小错,但总体来说也算国泰民安,四海升平;结果突然陈太后突然拿出来一份所谓的先帝遗愿,说先帝属意睿王继位,又以兵权要挟,强逼恭王交出帝位。当时朝臣都对这份遗诏有所怀疑,但太后与恭王为免江山动摇,决定将帝位交予陛下,原是想着都是先帝子嗣,不分彼此,也都盼着睿王能有一番作为,结果睿王喜怒无常,行由妖道惑乱苍生,登基才不过半年,就弄得乌烟瘴气,臣民怨声载道;宫人稍有不对,就严刑拷打致死,全无怜悯之心。” 平阳王亦站了起来,“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济世康民,正心修身;否则……”他环视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字地道:“不配为君王。” 八位藩王都是人精,哪里会听不出他们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废君,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就算是他们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卫太后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淡然道:“且不说君王之德,只以陛下现在的情况来说,无法继续统领大周已是既定的事实。国不可一日无君,趁着几位王爷都在,不妨商量一下新君之事,也至于逆贼领兵来夺皇位之时,手忙脚乱,令金陵城落入逆贼之手。” 在入宫的路上,卫晋已经与他们说了东方泽带着兵符逃离金陵城的事情;当然,在他嘴里,东方泽成了觊觎皇位,勾结宫妃的阴险小人。 八位藩王久久不语,殿内气氛沉闷得有些窒息,只有窗外隐隐的风雪声,卫氏也不急,徐徐啜着茶水。 在宫人第二次续茶时,终于有人出声了,正是众藩王之中年纪最长,声望最众的魏王,“不知太后心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泽儿是先帝与先皇后的嫡子,原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惜他行差踏错,走了一条不归路;来日哀家去了九泉下,也不知怎么向先帝与先皇后交待。”卫氏的脸在氤氲升起的茶雾里模糊不清。 平阳王连忙道:“太后多年来对九王悉心教导,甚至比对恭王还要用心,无奈九王心术不正,辜负了太后;就算黄泉地府里,先帝问起,太后亦无愧于心。” 卫氏无力地摆摆手,“不说这个了,你们继续商量吧,哀家听着就是了。” 平阳王朝一直没有说过话的礼部尚书李正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暗暗一咬牙,拱手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氏淡淡道:“且说来听听。” 李正风理了理思绪,道:“臣以为,新君人选,当遵从先帝遗愿。既然陈太后手里那份遣诏是伪造的,那么先帝临终时当着文武百官说的那番话,就是最真实的意愿。” 魏王眼皮一抬,徐徐道:“李尚书的意思,是让恭王复位?” 李正风点头道:“不错,放眼先帝遗下的诸位皇子,恭王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也最名正言顺。” 几位藩王相互看了一眼,确实,在几位皇子中恭王最是出众,否则当年先帝也不会立他为太子;但推立新君不是小事,他们不敢随意应承。 魏王踌躇片刻,朝卫氏道:“太后,臣等想见一见恭王,不知可否?” “当然。”卫氏转头朝尹秋道:“你去一趟恭王府。” “奴婢遵旨!”尹秋依言离去,到了恭王府,东方洄正焦灼地等在那里,看到尹秋进来,连忙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道:“如何,他们答应了吗?” “殿下别急。”尹秋欠一欠身,笑道:“虽然几位藩王还没表明态度,但奴婢看得出,他们都有心支持殿下;奴婢这次过来,就是奉了诸位藩王的命令,请殿下入宫一见,不出意见,今日就能定下来。” “那就好。”东方洄松了口气,道:“好,咱们现在就去。” 临出门时,正好一名小厮奔了进来,匆匆朝东方洄打了个千儿,低声道:“殿下,奴才去了客栈,但天机先生不肯来。” “不肯来?”东方洄眉头一紧,冷声道:“怎么回事?” 小厮无奈地道:“奴才也不知道,先生根本不肯见奴才,是让人传的话,只说等他办完事情,自会来见殿下。” 东方洄冷哼一声,“给他几分颜色,他倒开起染房来了!” 小厮迟疑道:“殿下,要不要奴才再去请一次?” 东方洄思忖片刻,摇头道:“不用了,让人盯着客栈,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乱子来。” “奴才省得。”在交待了小厮后,东方洄随尹秋冒雪来到宁寿宫,在各自见过礼后,魏王照例率先开口,“敢问殿下,陛下昏迷不醒,九王盗取兵符,齐、东凌、西楚三国又一直蠢蠢欲动,该如何应对内忧外患?“ 东方洄料到诸王入京后会问这个问题,当即拱手一礼,朗声道:“洄以为,攘夷必先安内,内政不安,则国力渐衰,无法与外敌相抗。” 第三百九十三章 重登大位 第三百九十三章 重登大位 魏王抚一抚须,沉声道:“是这个道理,不知殿下有何妙法,可以平定内乱?” 东方洄思忖片刻,道:“老九盗取兵符是想召集兵马夺取皇位;但士兵听从的并不是老九的命令,而是兵符代表的皇权;只要让士兵知道,陛下安好,金陵安好,他们自然会弃明投暗,不再助纣为虐。”顿一顿,他又道:“上阵杀敌是士兵的使命,但我相信,绝不会是他们的喜好,没有一个士兵会想去做无谓的牺牲。” 代王插话道:“据太后所言,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无法主事,又如何称得上安好二字?” 魏王意味深长地望着东方洄,“恭王所谓的安好,可是指由你取陛下而代之?” 东方洄朝他们长施一礼,正色道:“洄身为臣子,万万不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魏王指一指陪在末座的李正风道:“可是刚才李尚书说,放眼皇室,没有人比恭王你更适合。” “承蒙李尚书高看,洄实在愧不敢当。”再次行了一礼后,东方洄肃然道:“其实洄心里有一个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几位叔父意下如何。”这次进京的八位藩王,都是与承帝一个辈份的,他称一句叔父倒也合适。 “恭王请说。”得了代王的话,东方洄道:“几位叔父一直镇守边疆,可能不太清楚,陛下出事之前,赵昭容已是诞下一子,子承父位,最是恰当。” “不行!”卫晋第一个出声反对,“大周江山岂可交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黄口小儿,简直是儿戏,万万不行!” 东方洄当然也不是真心想要拥立幼子为帝,假惺惺地道:“皇子虽说年幼了些,但有我等扶持,料想也出不了什么事,待将来皇子长大,再还政于他就是了。” “到时候九王带兵来袭,难道让咱们抱着一个婴儿去平定叛乱吗?”不等旁人言语,平阳王已是自答道:“只怕平叛不成,反倒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丢不起这个人!” 李正风附声道:“卫候与平阳王说得是,再者,赵昭容出身平常,又只是侧妃,她的孩子怎么能继承大周皇位。”说到这里,他突然撩袍朝东方洄跪下,“大周现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只有殿下继位,方可稳定君心,平息祸乱,还情殿下万勿推辞!” 东方洄心底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但表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当即连连摆手,“万万不可,我在位时,曾犯下不少错事,无德无才,如何能够再继位,请李尚书以后都不要再说这话!”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殿下劳记之前的教训,不再重犯就是了。”说着,李正风伏身磕头,大声道:“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其他几位朝臣也纷纷跪下,齐声请东方洄登基,无一例外,皆是不同意赵平清之子继位。 魏王等人沉吟不语,虽说卫晋等人言辞略有些偏颇,但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与其让一个还在吃奶的小儿登基,东方洄继位,无疑对大局更有利。 想到这里,几位藩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魏王起身道:“放眼金陵城中,只有殿下一人可以令金陵度过此次危机,还请殿下不要再推辞,我们几把老骨头一定鼎力支持。” 东方洄故为难地道:“怎么连众位叔父也这么说了,洄实在……” 代王打断道:“请殿下以金陵为重,以大局为重!” “洄儿。”仿佛入定的卫太后缓缓睁开双眼,东方洄连忙拱手道:“儿臣在。” 卫太后徐徐环视了一眼,淡然道:“难道八位王爷如此看得你,你就不要再推辞了,金陵——不可乱!” 见戏做得差不多了,东方洄叹息一声,垂首道:“儿臣领命!” 八位藩王听到这句话,知他是答应了,当即单膝跪下,与卫晋等人齐声道:“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洄居高临下地望着匍匐在脚下的众人,唇角缓缓弯起,“众爱卿平身。” 半年多的隐忍谋划,终于换来今朝的扬眉吐气,重新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从今往后,他会牢牢握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绝不再让任何人夺去。 在众人起身后,他缓缓道:“朕之次临危受命,安当全力平定叛乱,安定民心。”说着,他看向魏王等人,“不知诸位叔父此次入京,带了多少兵马?” “回陛下的话,臣等八人共计带了十万左右的士兵入京,如需另行调兵,来回差不多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东方洄沉吟道:“十万军队再加上金陵城中有步兵衙门还有禁军,就算不能劝服东方泽归降,也足以依靠城防与他们一战。” 卫太后抚着翠蓝的袖子,淡然道:“调动兵马不是件小事,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九这次调兵,再怎么快也要十天半月,你们现在传书回去,待老九来攻之时,援军也差不多能到,他若不降,就得面临前后夹攻的局面;到时候,这场仗他还没打就已经先输了一半。” 魏王等人纷纷答应,正要出去传书时,方战单手按刀快步走了进来,肃然道:“太后,臣有要事禀报!”在这非常时期,卫氏给了他随时觐见的特权,只是卫氏怎么也想不到,方战的投靠只是一个慕千雪有意放出来的烟幕。 卫氏朝东方洄看了一眼,道:“新君已经登基,方统领有什么话,向皇帝禀报就是了。” 方战眼角微微一搐,下一刻已是朝东方洄跪下,“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免礼。”东方洄随意摆一摆手,道:“方统领何事奏报?” “启禀陛下,金陵城中突然出现许多来历不明且武功奇高的人,步兵衙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目前……”方战咬一咬牙,低头道:“丹阳门已经落入敌手。” “你说什么?”东方洄难以置信地问着,眉目间笼着一层震惊,丹阳门是金陵城最重要的一道城门,位于东面,结果竟然一声不响地落入他人之手,让他怎能不诧异。 在方战又重复了一遍后,东方洄终于确定不是自己听错,咬牙道:“都有多少人?” “应该在三四十人左右,另外……”方战瞅了他一眼,迟疑着没有说下去,东方洄正心烦意乱,哪里见得了他这副样子,催促道:“另外什么,快说!” 方战轻声道:“另外有人在这些人当中,发现慕贵妃的踪迹。” 东方洄暗自一攥垂在身侧的双手,咬牙道:“神机营?” 方战知道他是在问那些人的来历,摇头道:“据臣所知,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与神机营并不相同。” 第三百九十四章 金陵为棋 第三百九十四章 金陵为棋 这个回答令东方洄面色愈发难看,不是神机营的人,就意味着慕千雪又找了一群帮手,而他竟丝毫不知慕千雪已经逃出皇宫,这个女人倒还真是能耐。 不过不要紧了,他现在不止得到八位藩王的支持,更有东方洄与陈氏这两个人质在手,不论慕千雪如何挣扎,都只是白费力气,逃不出他的掌心! 想到这里,东方洄眉头一松,道:“让步兵衙门的都统来见朕,另外,你们随朕去承德殿商议。” 在方战离去后,东方洄朝卫氏拱手道:“儿子先告退了,晚些再来给母后请安。” “正事要紧,快去吧。”在目送东方洄等人离去后,尹秋与周宁领了殿中所有宫人跪了下来,满面欢喜地磕头道贺,“恭喜太后终于拨乱反正,令陛下重登帝位!” 卫太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在这一刻眉梢眼角也不禁蕴满了笑意,抚袖道:“虽说一路艰难,但总算结果还差强人意,没白费了哀家多日以来的筹谋。” 周宁抬起头,眼角飞扬地道:“世人将璇玑公主传得神乎其神,结果还不是败在太后手中,可见太后才是世间第一智人。” 卫氏被他逗得开怀,笑道:“就你长了张猴儿嘴,惯会哄哀家高兴。” 周宁一脸正经地道:“奴才说得可都是真话,没半点虚的,与太后您比起来,璇玑公主根本不值一哂。” 听到这话,卫太后渐渐敛了笑脸,凉声道:“不足一哂吗,哀家倒是觉得她能耐得紧。” 尹秋亦想到了其中问题,疑惑地道:“慕贵妃一直被咱们禁足在静芳斋中,怎么一转眼又身在宫外,还聚集了一帮来历不明的人,奴婢实在想不明白。” “哀家也想不明白。”卫氏冷冷说了一句,敛袖起身道:“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只有亲自去问问了。” 尹秋会意地道:“奴婢这就去准备肩舆。” 在四名训练有素的太监抬着肩舆往静芳斋行去时,东方洄正满面怒容地盯着方战,“你不是说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昭明宫吗,慕千雪又是怎么一回事?” 方战连忙跪下,惶惶不安地道:“是臣失职,请陛下责罚!” “是要责罚!”东方洄神色冰冷地道:“朕委你以重任,你却这般糊涂透顶,连人是怎么逃出去的,什么时候逃出去的都不知道,让朕如何放心将昭明宫防卫交给你?” “臣该死!”面对东方洄的质问,方战惶恐之余又有些委屈,“臣确实派人守住了静芳斋乃至昭明宫每一个出入口,也不知慕贵妃用了什么妖法,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去。” 卫晋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慕贵妃虽说擅使诡计,但妖法二字还说不上,应该是禁军里面出了奸细,暗中助她逃走,恐怕还不止一两个;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奸细身份,以免对陛下与太后不利。” 东方洄冷冷盯着方战,“还不快去查?” “臣这就去。”方战答应一声,躬身退出了承德殿,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东方洄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王徐徐抚着下颌,疑惑地道:“慕贵妃夺取了丹阳门,却不离城,她想做什么?” 代王稍一思忖,沉声道:“恐怕是想与九王里应外合,夺取金陵。” 魏王闻言,露出一抹讽刺之色,“不过区区几十人就想立足金陵,还真是不将咱们放在眼里。”说着,他道:“陛下,我等带来的人就在城门外,只要陛下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入城抓捕。” 东方洄正要言语,有内监匆匆走了进来,“陛下,都统大人候在殿外,说有要事需立刻面见陛下。” 东方洄眼中掠过一丝疑色,“传!” 不消一会儿功夫,一名蓄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步兵衙门的都统关仁,抱拳见礼,“参见陛下!” “你急着见朕,所谓何事?”东方洄话音未落,关仁已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治罪!” 东方洄心中一沉,“到底出了什么事?” “启禀陛下,刚才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突然闯入步兵衙门,杀了不少人,还……还扣押了衙门里所有官员,大大小小足有十几人;臣认出其中一人是……是慕贵妃!”关仁身形健硕,指节粗大,耳下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得出是一名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的武将,但这会儿脸色苍白如纸,连黝黑的肤色也掩盖不住。 “什么?”东方洄豁然起身,匪夷所思地盯着关仁,他怎么也想不到慕千雪夺了丹阳门不够,又胆大包天地去夺步兵衙门。下一刻,怒气自眉心疯狂涌出,“你底下那些人都死了吗,连区区几十个人也对付不了?” 关仁愁眉苦脸地道:“慕贵妃不知从哪里找来那些人,身法诡异,神出鬼没又出手狠辣,交手不过片刻就已经死伤许多,他们还将步兵衙门的官员当成人质,所以臣……实在不敢贸然强攻!”说着,他连连磕头,“臣该死!” 东方洄盛怒不已,负手在殿中来回走着,半晌,他倏地止下脚步,狐疑地盯着伏地不敢起身的关仁,“你刚才说他们扣押了步兵衙门所有官员,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关仁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不是臣逃出来的,是慕贵妃放臣出来的,她让臣进宫告诉陛下,若陛下不想步兵衙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就请……陛下与八位藩王亲自过去一趟!” 平阳王率先厉喝道:“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妖姬,竟然还敢威胁陛下,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他朝东方洄道:“陛下,臣请领一千精兵,诛杀此妖姬!” 卫晋阴恻恻地道:“夺占步兵衙门,扣押官员以威胁陛下,也算是亘古未有的奇事了,可见睿王荒唐到了何等地步。” 魏王长叹一声,沉沉道:“强攻之下,或可诛杀这群人,但……那些官员的性命怕是保不住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妖姬不除,金陵难宁!”平阳王字字掷地有声,魏王等人没有再说话,但能看得出他们并不赞同平阳王的话。 “陛下……” 东方洄抬手打断,在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魏王等人后,沉声道:“这些人都是大周的臣子,都有妻儿老小,若朕走一趟,可以救他们的性命,何乐而不为,而且……朕也想听听,慕千雪究竟有何话要与朕说!” 平阳王惊声道:“不行,陛下身系社稷安危,岂可前去冒险,此事万万不行。” 东方洄神情坚定地道:“朕意已决,你等不必再说。” 魏王等人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道:“陛下放心,我们几个一定会护您平安。” “那就有劳几位叔父了。”说着,东方洄唤过一名内监低声交待了几句话,随即带着众人往步兵衙门而去。 这一日的金陵城,犹如一盘巨大的棋局,各方博弈,皆想争得这盘棋局的胜利。 究竟……谁才会是最终的赢家? 步兵衙门里,一群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老爷,这会儿被五花大绑地押在墙角,动也不敢动一下。 一群浑身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黑衣人将张启凌与慕千雪拱卫在中间,与围在衙门外的士兵对峙,双方皆有顾忌,谁也不敢往前一步;屋檐外,大雪纷扬,遮掩着地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叮!叮叮!”屋中传来与这肃杀之气格格不入的琴音,恍若高山流水,悠扬动听。 张启凌望着外面仿佛无休无止的大雪,若有所思地望着正在抚琴的慕千雪,“他真的会来?” 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慕千雪留着晶莹指甲的手指按在微微颤动的琴弦上,头也不抬地道:“他要笼络人心,一定会来。” “希望你没有猜错,否则……”张启凌望着外面越聚越多的士兵,沉声道:“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双拳难敌四手,无论他手下的影者如何能耐,终归只有二三十人,若是对上千军万马,必输无疑;之所以现在能占据上风,是因为有官员在手,对方投鼠忌器,可一旦东方洄发狠,愿意折上这些人的性命,那他们就危险了。 慕千雪按一按鬓边那朵张启凌亲手簪上去的兰花,抬头时不甚扯动肩膀的伤口,传来一丝痛意,“怎么,四殿下也有害怕的时候吗?” 张启凌走到她身边轻轻一拨琴弦,“生老病死,人之必然,没什么可害怕的,但……不是现在。”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反将一军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反将一军 慕千雪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如此又过了片刻,外面传来内监惯有的尖细是,“陛下驾到!” 张启凌露出一丝笑意,“果然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围在外面的士兵呼啦啦跪了下去,并且主动让开一条道路,出现在这条道路尽头的,正是东方洄,他带着八位藩王越过无数跪在雪地中的士兵来到屋檐下。 见到东方洄出现,衙门里那群被绑的官员既惊又喜,惊的是恭王又成了皇帝,喜的是他们有救了。 慕千雪敛袖起身,微笑道:“恭喜王爷,终于得偿所愿了。” 东方洄冷冷扫过衙内众人,在看到张启凌时,脸色豁然一变,是他! 之前派人去请他不来,这会儿却在此处出现,还与慕千雪在一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洄压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安,盯着慕千雪道:“朕本欲看在老四的面上,饶你不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朕?”慕千雪黛眉轻挑,徐徐道:“不过是一个谋朝纂位的乱臣贼子,竟然也敢自称‘朕’,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胆妖女,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立刻放了诸位大人,尚能留你一个全尸。”平阳王毫不掩饰对慕千雪的嫌恶。 慕千雪轻轻一笑,转眸看向魏王等人,“诸位王爷素来赤胆忠心,凡事以社稷为重,如今竟然要与叛贼为伍,助纣为虐吗?” 魏王自知道她在说什么,当即道:“我等正是以社稷为重,方才推立恭王为帝;只要你肯投降,我等可以向陛下求情,免你死罪。” 慕千雪淡然一笑,“大周只有一位君主,而我十分肯定,并不是眼前这一位。” 东方洄眼角微微抽搐,旋即已是若无其事地道:“朕自本德才浅落,本无资格承继帝位,但金陵危机重重,祸患自伏,为免大周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只能勉为其难,只要度过这次危机,朕愿意双手交出帝位要,绝不会有半分眷恋。” 慕千雪漫然一笑,“恭王还是如此能言善道,难怪可以将八位藩王玩弄于股掌之上。” 诸王之中脾气最火爆的吴王听得这话,哪里按捺得住,当即瞪了一双铜铃大眼厉喝道:“再敢胡言,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慕千雪随手拨动桌上的古琴,有流畅清亮的琴音自指间流泄而出,“他与诸位王爷说了些什么,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但事实恰恰相反;是他勾结妖道对陛下施以邪术,令陛下心神失常,从而做出种种违背本意的事情。”顿一顿,她侧首道:“我若没猜错,诸位王爷此次入宫应该没见到过陛下与陈太后,是吗?” 吴王不以为然地道:“睿王昏迷不醒,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至于陈太后,她是睿王生母,自是帮着睿王说话,信不得。” “陈太后的话不可信,卫太后的话就一定可信吗?”慕千雪眉目一冷,盯了他道:“你身为藩王,此次入京又有勤王护驾的职责在身,却说出如此武断的话,实在令人失望!” “放肆!”吴王哪里被人这样说过,气极之下一把夺过士兵身上的刀,跃身往慕千雪砍去,魏王想要阻止已是不及。 张启凌面色一寒,厉喝道:“拦住他!”就算他不说,那些黑衣人也不会让吴王接近慕千雪。 “叮叮”在一番眼花缭乱的交手后,以寡敌众的吴王踉跄着退了出去,手捂着胸口,面色一阵发青,显然是吃了暗亏。在退到魏王身边后,他低声道:“怪不得步兵衙门仓促之下,会挡不住这些人,确实有几分能耐。” 魏王暗自点头,上前道:“你要怎样才肯收手?” 慕千雪眉目淡淡地道:“很简单,八位藩王退回封地,逆贼母子伏罪诛首!” “应该伏罪诛首的人是你这个妖姬!”卫晋冷冷盯着她,“别以为有几个人质在手,就可以为所欲为,要不是陛下仁慈,你早已经死无全尸。” “仁慈……”张启凌一边低笑一边拍手,满面嘲讽地道:“活了这么多年,听过最好笑的,就是这句话。” 魏王蹙一蹙眉,问出早已在心头盘桓了多时的问题,“你又是什么人?” 张启凌朝面目阴沉的东方洄努一努嘴,“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他才是。” 魏王心思一转,试探道:“你认识陛下?” “何止是认识,我可没少替他出谋划策,铲除异己。”这句话令魏王等人眼皮一跳,急忙道:“此话怎讲?” 张启凌负手傲然道:“我师承天机老人,晓尽天下诸事,恭王要我助他夺回之前失去的帝位,而报酬——就是东城十二府!” 诸王闻言豁然色变,惊疑不定地望着面色阴沉的东方洄,东城十二府是抵挡东凌进攻的屏障,若果真如此,东方洄几乎是等于卖国了。 魏王迟疑半晌,忍不住道:“陛下,果有此事?” 不等东方洄言语,卫晋已是厉声道:“乱臣贼子之言,岂可相信,魏王问这样的话,简直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舅舅。”在喝退了卫晋后,东方洄徐徐道:“他的用意,朕不想多说,能够回答几位叔父的,只有一句话:朕不认识他,更没有许过那样的话。” 张启凌嗤笑道:“你倒是翻脸无情,可惜啊……”他拍一拍手,一名小厮递过一叠书信,张启凌接在手里,“我早料到你会食言,所以预先做了准备,自我答应成你幕僚的那一刻起,就截住了所有你与外界的书信往来,你们收到的,都只是临摹伪造后的书信,真迹全部在这里!” 听到这里,东方洄终于变了颜色,心惊胆战地盯着他手里的那叠书信,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些全部烧了。 面对他锋利如芒的目光,张启凌笑意不减地道:“你觉得……八位藩王看过这些书信后,还会支持你吗?” 东方洄眸底掠过隐晦的惊恐与杀意,“朕本想留你们一条生路,但你们不仅没有悔改之心,还屡屡抵毁朕,罢了!”说完这句话,他后退一步,一字一字道:“逆贼叛乱,残杀士兵,罪无可赦,立诛之!” 士兵们相互看着,迟疑着没有上前,毕竟里面还有十几名官员在,一旦他们杀进去,这些人怕是性命难保了。 卫晋见状,面色一沉,厉喝道:“你们没听到陛下的话吗,还不快去诛杀逆贼,还是说你们也想跟着一道谋逆作乱?” “且慢!”魏王喝止了准备往里冲的士兵,朝面色沉冷的东方洄拱手道:“陛下息怒,若这些人真是反贼,自是死有余辜;可若当中确有原由,臣认为理应要查清楚。”―― 第三百九十六章 阴谋败露 第三百九十六章 阴谋败露 东方洄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魏叔父这话,是在怀疑朕吗?” “臣不敢,臣只是不想世人误会陛下。”魏王缓缓抬起头,眸光深不见底,虽然他之前支持东方洄复位,但并不代表他会就此盲从。 “世人容易被假象迷惑,难以明辩对错,所以朕一直以来,只求问心无愧即可。”说罢,他用力一挥手,冷声道:“所有人听令,擒拿逆贼,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听得这话,张启凌不禁冷笑连连,“如果恭王真是问心无愧,为何要急着灭口,不敢让我公开些书信?终归……还是心虚了。” 东方洄脸颊微微一搐,冷哼道:“不过是一群逆贼伪造的假书信罢了,有什么好看的。”背在身后的十指微微颤抖,张启凌这一手实在让他始料未及,那些书信……绝不能公开。 平阳王附声道:“不错,伪造一个人的笔迹并不是什么难事,倒是你们,偷盗兵符,谋朝篡位,罪无可恕。” 慕千雪没有理会他,眼眸轻转,落在面色迟疑的魏王等人身上,“诸位王爷也这样以为吗?” 卫晋怕他们真被慕千雪说动,决定先下手为强,一把夺过旁边士兵手里的刀,大声道;“所有人听令,立刻随本候诛杀反贼!”说罢,他亲自带着士兵冲了上去,与那些黑衣人战在一起;弓箭手也赶到了,伏在高处放箭助袭。 士兵虽然人数众多,但那群影者武功高强,身法诡异,再加上受衙门位置所限,冲进去的人数有限,始终处于劣势。 平阳王皱一皱眉,朝东方洄拱手道:“陛下,这群贼人心狠手辣又武功诡异,这样下去对我们很不利,臣建议用火攻!” 东方洄也有这个打算,当即道:“好,就用火攻,绝不能让他们逃走。” “臣遵旨。”平阳王答应一声,道:“请陛下与诸位王爷到安全的地方,以免被误伤。” “诸位王爷当真想让大周先祖辛苦打下的千里江山落在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手里吗?”慕千雪的声音自重重包围之中传出来,令东方洄刚刚有些缓和的脸色再次为之一冷,朝平阳王使一使眼色。 平阳王明白他的意思,催促道:“几位王爷请。” “陛下!”魏王终归是无法释疑,道:“火攻之下,他们必死无疑,但这件事还有诸多疑点,臣建议待审问清楚后,再行处置。” 平阳王抢先道:“这件事早已再清楚不过,不过是他们故意混淆罢了,几位王爷莫要中了他们的诡计,成为……”他刻意咬重了字音,“大周的罪人。” 几位藩王被他说得有些意动,往前走了几步,唯独魏王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平阳王眉头暗自一蹙,伸手道:“魏王请!” 魏王看也不看他,来到东方洄面前,再次道:“请陛下暂缓进攻,容臣问上几句。” 东方洄漠然道:“逆贼胡言,只会污了魏叔父的耳朵。” 他越是反对,魏王就越发狐疑,非得弄个清楚明白不可,“请陛下应允!” 东方洄眼角一搐,目光冷幽似千年寒铁,“朕一向敬重魏叔父,但也请魏叔父不要忘记,始终——朕才是大周的皇帝!” 魏王面色一冷,盯着他道:“如此说来,慕贵妃他们的话是真的?” “世间事,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又何必太过较真。” 魏王眉心怒气涌动,大喝道:“你竟然布局陷害陛下,又欺骗我等助你篡位,好大的胆子!” 望着他几乎要喷出怒火的眼睛,东方洄缓缓道:“欺骗也好,陷害也罢,总之这一刻,大周的皇帝是朕,你身为藩王,就要听从朕的命令,否则就犯了谋逆之罪,朕随时都可以下令杀你!” 诸王脸色皆是不好看,魏王沉沉道:“恭王这么说,是想过河拆桥了?”称呼的改变,意味着在他心里,东方洄已经不再是大周君王。 东方洄自然明白这层意思,眼底泛起细冷阴寒的杀意,“朕说过,朕很敬重诸位叔父,但并不表示朕会无休止的忍让。” 吴王瞪着一双牛眼道:“你还是杀我们不成?” 东方洄微微一笑,“这个问题的症结不在于朕,而在诸位叔父,朕真的不想与诸位叔父兵刃相见。”当然,从魏王揭穿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打算再放过这些人,正好借此机会,收来藩地,将所有权力集在自己的手里。 “说得可真好听!”魏王嫌恶地哼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他哪会看不出东方洄根本是一个权欲薰心的卑鄙小人,之前的谦让温和不过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假像罢了。 “诸位王爷请吧。”面对平阳王的示意,魏王眯眼道:“我等接到的旨意是勤王护驾,如今勤王未成,岂可就此离去。” 东方洄低低叹息一声,满面可惜地道:“既然诸位叔父执意与朕为敌,那就只有得罪了!”说罢,他神色陡然一冷,一边退一边道:“八位藩王勾结慕贵妃,祸乱朝堂,传令下去,将他们一并诛杀,不得有违!” 诸王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面对那些盔甲鲜明的士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代王面色铁青地道:“东方洄,你真要造反不成?” 这会儿功夫,东方洄已是退出十数步远,衔了一缕冷笑道:“造反的人是你们,朕一定会让史官就今日之事,好好记上一笔,让后世之人也知道你们的谋反一事!” “卑鄙!”代王牙根咬得发酸,深悔自己之前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以为真是慕贵妃他们谋反,以致现在养虎为患。 “哈哈哈!”张启凌的大笑声自人影幢幢的衙门里面传出,震得树枝上积雪簌簌落了下来了。 东方洄面色一沉,低喝道:“死到临头,还在放肆!” “不过是一群垂死挣扎的死人罢了,不值得陛下动气。”说着,平阳王朝墙上的弓箭手挥一挥手,很快,一枝枝黝黑的铁箭换成了正在燃烧的火箭,在这片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格外闪耀,刺痛了诸藩王的眼。 “东方洄,就算本王今日真要死在这里,也要拉你陪葬!”吴王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他们受召来金陵勤王护驾,却落得这样的悲惨下场,怎能不恨;也怪他们大意,若是之前将几百护卫全都带入城中,此刻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死不足惜!”平阳王徐徐吐出这四个冰冷的字眼,下一刻,扬声道:“放箭!” 一枝枝火箭呼啸着在半空中划过耀目而致命的光芒,射向八位藩王以及被围困在衙门里的慕千雪等人。 第三百九十七章 步步为营 第三百九十七章 步步为营 大周崇尚习武,故而八位藩王皆有一身不弱的武功,但面对铺天盖地的火箭仍是狼狈不堪,几轮下来,已有数人负伤,余下的也多处被烧伤,勉力支撑,落败……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而对他们来说,落败就意味着死亡! “放箭!”平阳王带着残忍的笑意又一次喊出这两个字,只是这一回,箭枝并没有如他意料的那般落下,讶然抬头,墙上竟然没了那些弓箭手的踪迹,只有一些凌乱的火箭在墙头燃烧,随着飞雪不断落下,火光渐渐变得黯淡。 平阳王脸色悚然一变,厉喝道:“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群手持兵刃,打扮各异的人强闯了进来,平阳王面色一变,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群人没有理会他,只是四下看着,似乎在找什么人,看到被士兵围住的魏王等人,连忙道:“属下等人来迟,请王爷恕罪!”他们正是八位藩王的护从,只是不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原本已是强弩之末的诸王看到他们,皆是精神一振,吴王更是大笑不止,在止了笑声后,他抬起刀尖指了面色阴晴不定的东方洄,恨声道:“现在就看看,死的到底是谁!” 魏王深吸一口气,忍着手臂上的剧痛,扬声道:“东方洄谋害陛下与贵妃,祸乱金陵,又想杀我等灭口,罪大恶极,立刻将他们拿下!” “是。”他们皆是各藩王从封地带来的亲信,对此自不会有半分犹豫,否则也不会对付那些弓箭手了。 有了这群武功高强的护卫加入,再加上失去了弓箭手,东方洄这边节节败退,不复之前的优势。 随着一拨又一拨的士兵或死或伤,东方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当然不是心疼那些士兵,而是怕继续下去,那些士兵会不敢继续往前冲,毕竟士兵也是人,也会害怕胆怯。 事实上,已经开始出现这种情况了,士兵不再像之前那样积极地往前冲,就算冲上去,也是畏畏缩缩,完全没有斗志,就连卫晋也负了伤。 平阳王紧紧拧着眉,在东方洄耳边道:“陛下,情况对我们不太有利,要不要调禁军过来?”与眼前这些普通士兵相比,训练有素的禁军无疑更合适。 东方洄看看大片大片被鲜血染红的雪地,深吸了口气,道:“让他们住手!” 平阳王一怔,旋即急切地道:“陛下,不能放过这些人,否则后患无穷!” “朕让你住手!”这一次,东方洄的声音较刚才更阴寒了几分,平阳王只得答应,喝斥士兵停手,藩王与张启凌的手下倒也没有追击,毕竟彼此都有顾忌。 “慕千雪,你真要拉所有人与你陪葬吗?”东方洄目光犀利如剑光,穿过茫茫飞雪落在慕千雪身上。 慕千雪抬步跨出门槛,淡淡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或许……死的那人是恭王你呢?” 东方洄目光倏地一跳,“你倒是自信,若朕没有猜错,这些人是你召进来的对吗?”原本在城外待命的藩王护卫突然出现,慕千雪又突然去夺丹阳门却不离开金陵,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做无用之功,所以目的,只可能是那些士兵。 慕千雪笑吟吟地道:“恭王真是聪明,不错,是我召他们入京的,总算还及时,否则就麻烦了!” 东方洄勉力压下心中的恨意,冷声道:“不过区区百余人就想赢朕,简直痴心妄想。”顿一顿,他幽幽道:“你别忘了,东方溯还在朕的手里!” 面对他的威胁,慕千雪笑意不减地道:“恭王除了威胁人以外,还会别的手段吗?” 东方洄冷哼一声,“手段不在新旧,有用即可。” 慕千雪不置可否地道:“是吗?我倒觉得手段新一些更好,譬如……”她指一指张启凌手里的那叠书信,“这个!” 东方洄听出她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张启凌轻笑道:“你真以为我截录了你的往来书信吗?假的,这些信封里面全部都是白纸,一个字也没有。”说着,他用力一扬,无数信封如一群失落在寒夜里的蝴蝶一般,努力想要飞起,却最终跌落在雪地上。 假的? 东方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得身份,快步冲过去捡起那些落在雪上的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拆开,信纸一片空白,别说字,连一个墨点都没有,更不要说是他害怕的那些字句了。 他接连拆了几封,皆是白纸,无一例外,东方洄怒不可遏地抬起头,死死盯神色淡然的慕千雪,自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来,“你骗朕?”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书信,八位藩王不会倒戈相向,他也不会弄得这般狼狈,结果……竟然一切都是假的,这让他如何接受! 慕千雪淡淡一笑,“若你刚才稍稍沉得住气一些,不急着杀我们,这条计策便无法成功,可惜……你太心虚了,连看也不敢让诸位藩王看!” “慕千雪,朕今日不杀你,誓不为人!”东方洄一字一顿地说着,眸底血管一根根爆开,染红了眼白,他原本胜券在握,就因为这个贱人的诡计,弄到现在这个地步,让他怎能不恨! 慕千雪脸上的笑容没有因为他的言语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伸手接住数片自苍茫天空飘落的雪花,“我的命就在这里,有本事只管来取就是了。” 东方洄逼视片刻,对平阳王道:“你立刻去昭明宫调禁军过来,另外将东方溯以及陈氏他们一并带来。” 在平阳王离去后,东方洄寒声道:“朕承认,你确实聪明过人,可再聪明的人也有失算之时,朕手握八千禁军,你根本赢不了朕,更何况朕还有东方溯这么好的一个人质;你之所以做这么多事,为的不就是他吗?” 慕千雪挽一挽臂上的披帛,微笑道:“你也说我聪明过人,你觉得……我会漏掉八千禁军这么重要的一枚棋子吗?真正痴心妄想的那个人是你!” 东方洄心中一跳,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相信她的话,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什么意思?” “不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说完这句,慕千雪回到衙内坐下,闭口不言。 东方洄心中如猫爪在挠一样,烦乱不已,连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雪落声听在耳中是一阵烦心,偏又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等平阳王回来。 在平阳王急急赶往昭明宫时,宫中正在发生一场惊天剧变。 卫氏眉目沉冷地盯着方战,“果然是你放走了那个贱人!”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宫中变故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宫中变故 方战大刺刺一笑,无视她的怒意,“你终于知道了,可惜已经太晚了!” 卫氏紧紧攥着紫檀雕花扶手,面色冷郁更甚窗外寒雪,为了夺回皇位,她夜夜思索,每一件事都要想上数遍,唯恐有什么漏的,结果还是出了岔子,“说,她去了哪里?” “我只负责掩护贵妃离宫,至于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没说,我也没问。” “好一句你也没问。”卫氏接过尹秋递来的茶,徐徐吹一吹热气,“哀家倒是不知道,原来方统领如此擅于言辞。” “太后过赞了。”方战咧嘴笑着,仿佛真心将这句话当成了夸赞。 卫氏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慕氏的下落,总该知道陈氏与东方溯的下落;说吧,把他们藏去了哪里。” 她适才冒雪赶到静芳斋,竟四处不见东方溯与陈氏人影,这么大的两人,竟然凭空消失,半点踪迹也没留下,令她大为惊怒,当即传了方战前来问话。 “他们也离宫了。”方战回答倒是爽快,可惜并不能令卫氏满意。 “离宫?”卫氏将茶盏往身边茶几上重重一搁,横目道:“方统领这是将哀家当成三岁稚童了,竟然拿这样拙劣的谎言来应对。” 方战不以为然地道:“事实如此,太后非要不信,我也没法子。” 卫氏轻哼一声,“满口胡言,哀家早就问过守门的禁军,除了你带慕氏离开的那一次之外,再无人出宫。” 方战摊一摊手,“我自有我的法子,要是闹到人人皆知,那还叫什么法子,太后您说是不是?” 卫氏冷冷盯着他,须臾,忽地笑了起来,葵花赤金护甲划过扶手上细致的雕花,“你以为你不说,哀家就找不到他们了吗?昭明宫统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屋子,三千宫女太监,一人找三间,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将他们揪出来。” 方战眼皮微微一跳,“既是这样,太后还问我做什么?” 卫氏徐徐捻着手里的沉香佛珠,“哀家惜你是一个人才,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去走一条不归路。方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方战扬一扬唇角,带起一丝轻蔑的笑意,“这句话从一个乱臣贼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着怎么可笑。” “放肆!”尹秋怒喝道:“太后对你一再开恩,你却如此不知好歹,简直是在找死!来人!” “退下。”在喝止了尹秋后,卫氏起身来到方战身前,蹙眉道:“哀家自问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哀家?” 方战嗤声道:“我从未忠心于你,又何来背叛二字。” 卫氏缓缓点头,“哀家懂了,你之前的投诚是假的,为的是能够暗渡陈仓,瞒天过海。哀家一直以为你是个不懂得算计的粗人,如今看来,是哀家错了。” 方战讥声道:“你错的事情,岂止这一件。” 卫氏也不动气,微笑道:“哀家很欣赏你这份忠心,只是……方战,你当真要为了这份虚无飘渺的忠心,赔上自己乃至全家老小的性命吗?” 方战面色豁地一变,“你想怎样?” “交出东方溯母子,哀家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反之……”卫氏微微倾了身子,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道:“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要死!” 面对她的威胁,方战突然仰天大笑,令众人大为愕然,几乎要以为他疯了;待得止了笑后,方战犀利而寒冷的眸光落在卫氏脸上,“看来太后真是老了,连如此简单的形势都不懂得判断。” 卫氏神色静如池水,“怎么说?” 方战扬一扬浓眉,满面讥诮地道:“我知你有八位藩王支持,又控制了步兵衙门,但远水解不了近火,只要我一声令下,八千禁军的刀都会落在你身上,足以将你剁成肉泥;敢问太后,你凭什么来威胁我?” “八千禁军?”卫氏掩唇轻笑,继而说出一句令方战悚然变色的话来,“你真以为,那八千禁军都这么听你的话吗?” 方战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哀家从来不会把所有筹码放在一个人的身上,与哀家斗……”卫氏轻拍着方战僵硬的肩膀,微笑道:“你还不够资格!” 未等方战会意过来,尹秋已是扬声道:“来人,把他抓起来!” 四名禁军快步奔进来,两人一边紧紧按住方战的肩膀,令他无法动弹,后者惊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想造反吗?” “想造反的那个人是你!”尹秋冷冷说了一句,走到注目于窗棂上的卫氏身边,“太后,可要现在就处置了他?” 寂寂片刻,有沉冷的声音在屋中响起,“让他活着,直至找到陈氏母子为止。” 在方战被押下去后,卫氏侧目道:“那个夏月呢?” “被关在柴房里,这会儿正审问着呢。”尹秋话音刚落,卫氏便道:“把人叫出来吧。” 尹秋愕然道:“太后……” 卫氏漠然道:“那个丫头对慕氏向来忠心,你这样子撬不开她的嘴,还是让他去吧。” 尹秋眸光一闪,会意地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安排。” 柴房里,夏月双手抱膝蜷缩在堆满木柴的角落里,袖子被撕烂了,露出胳膊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红印,这样的红印,她身上还有许多…… 冷风不时挟着雪花呼啸吹入四处漏风的柴房中,虽在屋中,却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很难想象,在金碧辉煌的昭明宫中竟然还有如此简陋的地方。 “夏月!夏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外面急促地唤着,夏月身子一震,连忙起来奔到门边,颤声道:“张郎,是你吗?” “是我!”外面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正是张良。 夏月神色紧张地望着门外,见外面没别的人,面色方才好看了一些,“张郎,你怎么过来了?” “我刚才听人说卫太后在静芳斋大发雷霆,怕你有危险,就赶紧来看看,没想到真的出事了。”说话间,张良看到夏月身上的累累伤痕,面色倏然一寒,“是他们打的?” “嗯。”夏月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来泪来。 张良又心疼又难过地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责打你,贵妃他们人呢?还有方统领,他怎么也被抓起来了?” 夏月抹一抹泪,道:“方统领其实一直都是我们的人,之前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假意投靠卫太后;早在昨日,方统领就悄悄带着主子离开了昭明宫,并且将陛下与陈太后藏了起来,以免遭卫太后毒手。原本凭着方统领底下的八千禁军,根本不需要怕卫太后,哪知她除了方统领之外,还暗中收买了许多人,方统领未曾防备,遭了她的暗算。但卫太后始终找不到陛下他们,就派人对我们几个严刑拷打,审问的人才走了不久。” 第三百九十九章 藏身之处 第三百九十九章 藏身之处 张良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今日禁军营里的气氛那么怪。”说着,他又心疼地道:“方统领也是的,既然要藏人,为什么不把你也一并藏起来,害得你要凭白吃这么多苦。” 夏月摇头道:“方统领也是没办法,那个地方狭小异常,只能勉强藏下两人。” 张良眼底闪过一抹细微的冷光,“是什么地方?” 夏月迟疑片刻,终是没说出口,“总之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卫太后绝对不可能找到。”说着,她催促道:“你快走吧,否则被看守的禁军发现就麻烦了。” 张良晃一晃手里的钥匙,轻笑道:“看守的禁军可不就是我吗?” “你?”夏月满面诧异,她明明记得是另一个禁军。 张良看出她心中的疑惑,解释道:“那人正好家里有些急事,我肯替他当值,求之不得。” “原来如此。”夏月松气之余,又怔怔地落下泪来,看得张良心疼不已,一边替她抹泪一边安慰道:“别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不会有事的。” 夏月摇头,垂泪不止,“早在答应方统领留在静芳斋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不怕死,只是……舍不得你。” 张良眼眶一红,急忙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没用的,卫太后控制了一大半禁军,我们根本逃不走。”夏月哽咽道:“我本想着,等陛下病好了之后,就向主子提我们的事情,结果……看来你我今生注定有缘无份,希望来生可以……” 张良紧紧抱住她,打断道:“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胡话,我们会在一起,一定会!” “我也想,可是……对不起。”说到这里,夏月已是泣不成声,泪水不断滴在张良的肩膀上,濡湿了他一层又一层的衣衫。 张良狠狠咬一咬牙, “相信我,我会救你出去!” 夏月感动,但也仅此而已,“连方统领都没法子,你又能怎样,算了,与同生共死相比,我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张郎,你明白吗?”她缓缓抽出被张良握住的手,在只剩下些许指尖时,张良猛地一紧手掌,令她无法再抽出分毫,目光异常坚决,“我明白,可如果你不在了,我就算活上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你怎得这般傻。”夏月刚刚有些止住的泪又一次落了下来,反手与他紧紧相握。 张良俯身吻去她脸上咸涩的泪水,低低道:“你不是也一样傻,为了慕贵妃,连性命也不要了。”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良面色一凛,快步来到门边,借着旁边的缝隙向外张望,好一会儿方才折身回来。 夏月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紧张地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是禁军,正在搜查这附近。”张良没有说搜查什么,但夏月知道,必是找东方溯母子无疑。 “夏月。”静默片刻,张良突然道:“你可愿听我一言?” “当然。”夏月不假思索的答着。 “你说方统领将陛下与陈太后安置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但事实上,只要还在这昭明宫中,就没有‘安全’二字可言,卫太后早晚会找到他们。” 夏月眉心狠狠一跳,用力摇头道:“不会的,她找不到他们的,一定找不到。” “三千宫人,八千禁军,就算是金陵城都能被翻个底朝天,何况只是区区一个昭明宫。” 夏月被他说得没了主意,慌乱地道:“那……那要怎么办?主子临行前一再交待,绝不能让卫太后找到陛下,否则她的计划就无法顺利施行。” 张良目光微微一跳,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安排了什么计划?” 夏月这会儿已是六神无语,见他问起,就一五一十将慕千雪的计划说了一遍,随即道:“公主从来算无遗策,这会儿应该已经占据了上风,可如果陛下与陈太后落在卫氏手里,成为她的筹码,那就麻烦了,说不定会……会功亏一篑。”她越说越慌,不知如何是好。 “你冷静一些。”张良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一时半会儿间,他们应该还找不到陛下他们,所以咱们还有时间。” “可你说了,她早晚会找到,到时候……”夏月急得不连话也说不下去,只能眼巴巴看着张良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张良细思片刻,沉声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陈太后他们。” 夏月心中一喜,脱口道:“什么办法?” 在她迫切的目光中,张良徐徐道:“送他们出宫!” “出宫?”夏月神色一僵,旋即连连摇头,“卫太后将整个昭明宫封锁的犹如铁桶一般,怎么可能出宫。” 张良神秘一笑,“你忘了负责看守昭明宫的人是什么人了吗?” 夏月被他问得一阵莫名,“我当然知道,是禁军。” “是啊,禁军。”说话间,张良笑意又深了几分,“并非每一个禁军都归顺卫太后,譬如我。” 听到这里,夏月渐渐明白过来,“你是说,用禁军来对付禁军?” “不错。”张良得意的一笑,“禁军八千,卫太后真正能控制的不会超过三成,只是因为方统领被抓,其他人不知所措,从而不得不暂时听从卫太后的命令罢了。” 夏月眼眸渐渐亮起,徐徐道:“只要有人站出来,他们就会成为对抗卫太后的力量?” “不错。”张良颔首道:“到时候,不止陛下他们无事,我们还能反客为主,助贵妃一臂之力。” 夏月刚要说话,突然又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奈地道:“还是不行。” 这下轮到张良惊讶了,“为什么?” “我们根本不知道哪些人忠于陛下,总不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旦被卫太后知道了我们的打算,定会派人杀了我们。”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张良顿时放下了心,“你不知道,不代表我也不知道。” 夏月“啊?”了一声,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张良笑道:“也不算完全知道,但禁军四支队伍里,有一支曾得陛下亲自训练出来的,相信他们会忠于陛下。” 夏月欣然道:“这样就太好了,你赶紧去将他们召集过来,一起去对付卫太后。” “卫太后就在宫里,不会逃走,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陛下与陈太后,否则单凭我一人,怎么能够指挥得动。” “这……”夏月神色犹豫,迟迟未说出东方溯母子的藏身之处,她知道张良说得是实情,但这件事实在太过要紧,她不敢有一丝大意。 看到她这个样子,张良目光微微一沉,“你不相信我?” 第四百章 算尽人心 第四百章 算尽人心 “我当然相信你,只是……万一事败,会连累到你。”说着,夏月咬一咬银牙道:“这样吧,只要你召集到足够的禁军,我立刻将陛下与太后的藏身处告诉你。” 不悦在张良眼中一闪而过,拍一拍夏月的手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好,我先去召集人手,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再来接你。” 夏月点点头,“你自己小心着些,别让卫太后发现了。” “好。”张良这一走就是半日,等他回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乌沉,入夜后,风更猛了几分,呼呼不止。 夏月瞧见张良进来,夏月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道:“如何,召集到了吗?” 张良微微一笑,牵了她的手道:“你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柴房门口悬着一盏破旧的灯笼,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芒,只能勉强照亮一丈方圆的范围。夏月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几排人,后面那些,只有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点灯!”随着张良一声令下,橘红灯光先后亮起,这一次,夏月终于看清了,整个柴房前面的空地都被挤得满满当当,少说也有百余人。 “众兄弟一听说我要勤王护驾,皆奋勇报名,至少有两千人,为免引起太大的动静,我只带了这几百兄弟过来,余下的兄弟会在外面接应。”张良伸手替夏月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原本早该过来了,但卫太后一直待在静芳斋中,一旦来这么多人,难免会引起她疑心,所以直至她回宁寿宫,我方才敢带人过来。” 夏月紧紧捂着嘴巴,泪水不住落下,似乎是喜极而泣,张良温言道:“有这些兄弟在,陛下与太后定能转危为安,你该高兴才是。” “是,我知道……我高兴。”夏月欢喜得有些语无伦次。 “那我们快去救陛下与陈太后吧。”张良声音里透着一丝细微到几乎无法发现的急切,“听说卫太后之所以回宁寿宫,是因为平阳王突然回想,我猜着应该是贵妃的计策奏效了,陛……呃,恭王派平阳王赶来求救!” “嗯。”夏月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对那些禁军道:“随我来。” 张良的唇角在夜色里勾勒出一道幽冷的弧度,带着一百多余随她出了静芳斋,张良事先应该打过招呼了,一路过来虽遇到数拨禁军,却无一人阻拦。 夏月在长长的永巷前停下脚步,张良催促道:“怎么不走了?” 夏月双手捂住胸口,蹙眉道:“我总觉得这心里不太安宁,而且我们一路走来,卫太后很可能已经得到消息了,正派人赶过来不如你再多叫一些人来,最好将所有人都叫上;不然被他们抢走陛下与陈太后,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张良有些不耐烦地道:“不会的,你只管带路就行了。” 夏月不仅没有继续前行,反而有些狐疑地盯着张良,“你怎么能如此肯定,是不是你对我隐瞒了什么事?” 张良面色一变,亏得这会儿是夜里,他又正好背对灯笼,夏月看不太清楚,“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能瞒你什么,只是一心想快点救出太后与陛下,以免夜长梦多。” 夏月沉声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快,而是稳,还是再多去叫些人来。” “好,我这就去,你在这里等着。”张良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无奈,在对两名禁军低声交待了几句后,他转身没入黑夜之中。 夜风寂寂,寒意深重,夏月垂目望着几乎要没过脚背的积雪,隐在夜色中的面容苍凉而悲哀。 在三更声过后,重重叠叠的脚步声传入耳边,黑暗中,隐隐绰绰的人影往他们这边走来,大约有数百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张良。他快步来到夏月身前,神色兴奋地道:“这些都是忠于陛下的将士,有他们在,足以保证陛下与陈太后的安全,你可以放心了。” 夏月扫了一点,静静道:“好,我们过去。” 张良眼底掠过一抹喜色,朝后面挥一挥手,随夏月往永巷深处走去,禁军惯穿的石青靴子踩过积雪时,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冬夜深寒,宫人早早入睡,一路走来,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只有零星几盏破旧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一踏进这里,张良就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气味,仿佛是煤油,想是哪个宫人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永巷是宫人居住的地方,在两道宫墙中间,狭长而深幽,一眼望去,仿佛永远看不到头,所以称之为永巷。 “就在那里。”夏月停下脚步,指着永巷尽头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道:“里面有一个密室,陛下与太后就藏在里面。” 听到这话,张良脸上泛起抑制不住的笑容,“好,我立刻去迎接陛下。”说着,他迅速带着一队禁军往夏月指的屋子奔去,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余下的禁军在原处待命。 在走到那间屋子门口时,张良突然停下脚步,夏月既然这样紧张东方溯的安危,为何到了这里,却只是远远站着,半点没有亲自过来迎接的意思,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不妥? 张良越想越不对劲,任底下人怎么催促都不肯再往前一步,转头往夏月的地方看去,却已经找不到她的人影。 张良心里咯噔一下,正要喝令后退,耳边突然响起接二连三的破空声,一枝枝枝火箭划过夜空,落在他们附近的几间屋里子,明明是下雪的天,潮湿寒冷,屋子却瞬间燃起,火势窜得飞快,丝毫不受大雪影响。 煤油!是煤油! 张良终于知道了,他之前闻到的煤油气味,不是宫人打翻了油灯,而是有人故意在这些屋子外面泼了煤油,想要活活烧死他们! “退!快退!”张良满面惊惶,一边喊一边快步往外奔去,但已经来不及了,火苗窜入门中,引燃了藏在里面的火药。 “轰——轰隆——”爆炸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燃烧的烈火令永巷亮如白昼。 远处,夏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在火光哭喊嚎叫的禁军,泪水悄无声息地自眼眶中落下,划过火光映照中的脸庞。 一切皆如公主所料,犹如以往的每一次算计,算尽人心种种欲念;可这一次,她真的希望是公主算错,张良并非卫太后的奸细,可惜……是她奢望了。 夏月深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痕,最后看一眼燃烧不止的火光,转身离开,刚走了几步,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脚脖子,令她无法往前。 第四百零一章 最后的筹码 第四百零一章 最后的筹码 夏月回首,一个浑身几乎烧焦的人伏在地上,赫然就是张良,他从那场大火中逃了出来。 “你竟然骗我?”张良盯着夏月的眼里透出无尽的怨毒与仇恨。 夏月低头看着他,漠然道:“是你骗我在先,有这个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贱人!我……我要杀了你!”张良恨得几乎要发狂,扯着夏月的衣角努力想要站起来,却始终不能如愿,他伤得太重,撑到现在已是接近极限。 看到他如此狼狈,夏月胸口一阵阵搐痛,她蹲下身,抬手抚过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痛声道:“曾几何时,我真得想过要嫁给你,可惜,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奉了卫氏命令,故意接近我罢了。”说到这里,她吃吃一笑,怆然道:“就连最初的相识,也是你刻意安排的。” “可惜,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终归还是被主子发现了你的身份,之所以没有立刻揭穿你,就是为了将计就计,清除被卫氏收买的那些禁军;而这里,就是给你们掘的坟墓!” “你好狠毒的心肠!”张良眼睛瞪得血红,突然张嘴往夏月脖颈咬去,想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与夏月同归于尽。 “噗!”一柄雪亮的钢刀透胸而出,终结了张良最后的挣扎,抽搐几下后,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夏月姑娘,你没事吧?”那名禁军抽出刀,来到夏月身边。 夏月闭一闭目,咽下喉咙里的酸涩,“我没事,走吧。” 永巷的爆炸,惊动了正在与平阳王密谈的卫太后,她站在窗前,神色凝重地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朝同样惊疑不定的周宁道:“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周宁依言离去,然而不过半晌就又回来了,确切的说——是一步步自门口倒退着进来,神色惊惶异常。 平阳王拧眉道:“你怎么了?” “他们……他们……”周宁抬手指着门口,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平阳王很快就知道他为何如此惊慌了。 一群盔甲鲜明的禁军走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包围,钢刀已是出鞘,闪烁着冷清寒厉的光芒,令人心惊胆战。 卫太后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最后一个走进来的人,神色凝重更甚刚才,“是谁放你出来的?” 最后进来的,正是本应该在受刑的方战,他徐徐一笑,“我本无罪,又何从放起?” 卫氏脸颊肌肉微微一搐,“那你带这么多人闯入哀家宫中,又是为何?” 方战朝静芳斋的方向拱手道:“我奉陈太后之命,来此擒拿反贼。” “荒谬!”平阳王声色俱厉地道:“陈氏才是谋逆的反贼,你身为禁军统领,食朝廷俸禄,却勾结反贼,该杀!” 方战冷哼一声,朝随他同来的禁军道:“将这群反贼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尹秋见势不对,连忙扯着嗓子朝外面喊道:“来人,护驾,快来人!” 方战嗤笑道:“不必白费力气了,投靠你们那些禁军不是死在之前那场爆炸里,就是被我给抓了,现在……没有一个禁军会听你们的命令。”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尹秋摇摇欲坠,就连素来沉稳的卫氏,骤闻此言也是面色惨白。 平阳王连连摇头,迭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东方洄那边已经差不多等于败了,若是这里在败,他们就满盘皆输了,再没有与慕千雪对抗的资本,到时候……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想到自己会死,平阳王越发害怕,声嘶力竭地朝朝外面吼道:“来人!快来人啊!” 在他的嘶吼下,确实有人走了进来,但并不是他所想的禁军,而是——夏月! 望着缓步进来的夏月,卫氏脑海中骤然划过一道闪电,脱口道:“你与张良也是慕千雪计划中的一环?” 夏月淡淡道:“不错,主子早已识破张良身份,留着他,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你在禁军中的那些亲信,都已经葬身在火海之中,余下的,也都弃暗投明,你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投降吧。” “好一个璇玑公主!哀家真是小觑了她!”卫太后自牙缝中挤出一个又一个的字,面色阴沉如铁,她一直以为自己占尽先机,胜算在握,结果却是一直在被别人算计,以致输得如此惨烈! 她很清楚,这一次再败,不论是陈氏还是慕千雪都不会放过他们母子。 卫太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哀家要见慕千雪。” 方战听得一阵冷笑,“你以为自己还有谈条件的资本吗?” 卫太后也不生气,淡然道:“见不见随你们决定,但哀家保证,若不让哀家见慕千雪,你们一定会后悔。” 被她这么一说,方战有些拿不定主意,正思索间,夏月忽地道:“主子临走前交待过,她若要相见,就带她去。” 有了夏月的话,方战不再迟疑,点头道:“好,我这就带她去见娘娘。” “我随你同往。”说着,夏月率先走了出去,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卫氏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 虽然她输了很多,但还有最后一枚筹码;她相信,只要见到慕千雪,凭借这枚筹码,一定可以反败为胜! 步兵衙门里,三方人马白天对峙到黑夜,谁也不敢后退一步,这样的凝滞一直持续到卫太后几人出现。 “母后!”看到卫太后,忐忑了大半日的东方洄终于放下了心,快步迎上去,既然她亲自带人过来,那宫里应该没什么大碍。 但很快东方洄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与卫氏同来的,除了方战之外,就只有夏月还有寥寥可数的几个禁军,完全不足以镇压慕千雪与八位藩王的人马。 “母后,其他人呢?”面对东方洄的询问,卫氏长叹一声,“我们都中了慕千雪的计。” “儿臣知道,所以才要请母后……”东方洄话刚说到一半,卫氏摇头打断,“不止是你,连母后也中计了,禁军……已经不在咱们掌控之中!” 东方洄踉跄几步,除些跌倒,步兵战力不足,他现在唯一能够倚仗的就只有禁军,可卫氏却说……他们不仅失去了八位藩王的支持,连禁军也倒戈相向,如此说来,他们岂不是满盘皆输?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的声音在瑟瑟发抖,活了三十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过。 卫氏拍一拍他的手,安慰道:“别怕,有母后在。”说罢,她走到一言不发的魏王等人面前,冷笑道:“哀家急召你们入京,是希望你们可以勤王护驾,不要让大周江山落入贼人之手,不曾想你们一个个竟然助纣为虐,哀家真是错看了。”此处发生的事情,她已经从平阳王嘴里悉数得知。 第四百零二章 一败涂地 第四百零二章 一败涂地 魏王沉声道:“若真有人危害大周,我等就算拼了这几条老命也会保卫京畿安宁;可事实上,是你们母子谋害陛下,想要谋朝篡位,还花言巧语哄骗我等;幸好慕贵妃揭穿了你们的奸计,否则我们这会儿还被你们母子所蒙蔽!” “洄儿是先帝嫡长子,又是先帝亲立的太子,继承皇位顺理成章,何需谋朝,何需篡位?”虽然已是落魄,但卫氏身居上位者多年,那份威压还在,这番话字字掷地有声,一时令八位藩王无言以对。 “咯咯。”夏月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僵持的沉默,只见她掩唇笑道:“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真真是好笑。” 卫氏活到五十余岁,何曾被一个婢女如此嘲笑过,眉心一冷就要发怒,思及自己的来意又生生压下,冷声道:“怎么一个好笑法?” 夏月讥诮道:“你只是一个继后,你所生的儿子,怎么配称一声‘嫡长子’,真正的嫡长子该是九王才对。至于立为太子就更可笑了,当年要不是迫于你卫家的势力,先帝早就废了东方洄太子之位;如此种种,连我听着都觉得不堪,偏你还沾沾自喜,屡次拿来说道,可不是好笑吗?” “贱婢!”饶是卫氏心思深沉,这一刻也不禁气得浑身哆嗦,费尽力气方才勉强压住,转头对一旁的方战道:“带哀家去见慕千雪。” “走吧。”方战扯一扯唇角,带着她与东方洄来到魏王衙内,与一直站在外面的东方洄等人相比,慕千雪他们的情况无疑要好一些,至少有三面墙挡住凛凛寒风,张启凌还特意让人煮茶烧炭盆,不时与慕千雪说上几句话,淡然轻笑,半点没有身处险境的危机感。 “你来了。”看到卫太后进来,慕千雪浅浅一笑,仿佛只是在与故人叙旧。 卫太后盯着那张秀美无双的面容,后悔不已,若是一开始她就杀了这个女子,何来今日这么多事,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寂寂半晌,卫太后沉声道:“哀家一直处处提防,没想到还是中了你的连环诡计。” 慕千雪抚过鬓边依旧盛开的水仙花,笑意浅淡如天边浮云,“你们母子原本可以安享荣华,偏偏贼心不死,妄图篡位,结果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对视片刻,卫太后忽地笑了起来,一道道细微的皱纹在脂粉下若隐若现,“慕千雪,你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慕千雪微微侧头,仿佛是在认真想着,过了一会儿,她笑言,“我想不出输的理由,不如……你来说说。” 卫太后冷哼一声,“谋事之人最忌惮的就是自以为是,哀家就是败在这个错上,而现在……你也犯了。” 未众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已是抬手指了正在喝茶的慕千雪厉喝道:“所有影者听令,立刻给哀家擒了此女,不得有误!” 随着她这句话,几道黑影凭空出现在梁上、柱边甚至是人群中,他们出现后毫无例外地扑向慕千雪,迅如闪电。 “主子小心!”夏月骇然大惊,旁边一阵疾风掠过,是方战,他疾步往慕千雪的方向奔去,想要挡住这些来意不善的黑衣人,可惜隔得太远,任他拼尽全力还是赶不及,急得双目赤红。 卫太后无声无息地笑着,做为这一切的推动者,一旦慕千雪被她所控制,陈氏那一方就会人心浮动,从而给她化解眼前这个危局的机会。 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影者,就是她反败为胜的筹码,这也是她为何坚持要见慕千雪的原因。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相较于惊惶失摸的夏月等人,慕千雪始终眉目轻淡,静静喝着茶,在那些黑影的手快要碰到慕千雪时,坐在旁边的张启凌神色微微一冷,淡然道:“拦下他们。” “呯!呯!”又是几道黑影凭空出现,拦在慕千雪前面,挡住了之前那几人的进攻,尽管只是交手几招就分开了,但能够看得出,他们的招数如出一辙。 一名黑衣人死死盯着护在慕千雪身前的那些人,目光惊疑不定,许久,他将目光移向张启凌,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张启凌把玩着盏盖,似笑非笑地道:“十年前,隶属于东凌皇帝的影军团分裂成左右两系,右系忠心陛下,左系则勾结逆贼,之后更与逆贼一道谋逆叛乱,事败之后,逃出东凌,东躲西藏,犹如丧家之犬,之后为得到庇护,甘心做了卫太后的爪牙,啧啧,真真是丢尽了影军团的脸!” 在恐惧的同时,黑衣人也隐约猜到了张启凌的身份,忐忑不安地问道:“你是哪一位皇子?” 张启凌微微一笑,扫过他们几人,最终落在刚才唯一一个没有听从卫太后命令攻上来的黑影身上,“几日前,他也问过与你一样的话。” 黑衣人回头看一眼,咬牙道:“你到底是谁?” 张启凌缓缓起身,再次看向黑影人的目光里,多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张启凌,东凌四皇子。” 虽然早有了猜测,但真听到时,黑衣人还是浑身战栗,几乎稳不住身子,藏了这么多年,终归还是被发现了。 卫太后面色比他们还要难看,若非尹秋扶着,已是跌坐在地上,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东凌皇子……东凌…… 慕千雪挽一挽臂上的烟霞色银罗披帛,微笑地望向面色铁青的卫太后,“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筹码,那么……你输了!” 这句话抽尽了卫太后身上仅余的一丝力气,连连后退,直至退到门边,方才勉强止住脚步,看向慕千雪的眼眸是此生未有的惊恐。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一步走得精妙无比,足以反败为胜,结果……依旧在慕千雪的算计之中。 她……从来都没有逃出过慕千雪的股掌间,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心机算计?简直就像……就像一个妖怪! “母后,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东方洄六神无主地问着卫太后,他几乎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一次,卫氏怎么也说不出安慰的话来,因为连她自己……也不信! 寂寂冷风之中,卫氏面如死灰,青紫双唇不住颤抖,难道……她们母子真要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令卫氏惊惧不已,她不要死,不要! 卫氏霍然抬头,盯着那些一动不动的黑衣人,冷声道:“从十年前叛出东凌那一刻起,东凌就已经与你们没有了任何关系,你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听从哀家的命令,杀了这些人,以报哀家庇护你们多年的恩德。” 第四百零三章 白绫赐死 第四百零三章 白绫赐死 领头的黑衣人眼中掠过一丝不屑,“你虽庇护我等,我等也替你办了不少事,更屡次护你母子性命,再多的恩德也报了。” 卫氏目光豁地一跳,森森道:“难道你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黑衣人低头不语,不杀张启凌等人,他们必会将自己藏身金陵的事情告诉凌到,影军团从不许叛徒活着,必会倾巢来杀,他们根本没有活路,但想杀张启凌岂是那么简单的,他身边的影者可不比自己这边少,而且他看到了十九,这意味着神机营也掺与在这件事里。 “当然有第二个选择。”张启凌一语惊人,黑衣人头领脱口道:“什么选择?” 张启凌盯了他,缓缓道:“只要你们就此退去,我以东凌四皇子的名义起誓,回到东凌后会向父皇求情,只要你们不踏入东凌国境,就免除对你们的追杀,还你们一个安宁太平!” 他这番话对那些黑衣人触动极大,十年流亡令他们比任何都要渴望安宁太平,若张启凌真可以兑现承诺,那他们…… “别信他的话,不过是在哄骗你们罢了,等他脱困,立刻就会翻脸无情。”卫氏急切的说着,张启凌说的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犹如催命符,一旦那些影者被说动,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张启凌也不着急,掸一掸长袍,淡然道:“承诺我已经许下了,信不信由你们;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选错了,你们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一众黑衣人皆是面色,在相互对视了一眼后,领头人狠狠一咬牙,哑声道:“希望四皇子信守诺言!” 一缕淡落笑意出现在张启凌唇边,“当然!” 卫氏目光一点点冷下来,犹如铜盆中炭火烧尽后剩下的残灰,没有一丝生气,她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这一次输得彻彻底底。 东方洄倏然暴起,拦住那些准备离去的黑衣人,又慌又恨地道:“你们逃窜金陵,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母后收留了你们;现在母后有难,你们却为一己私利,弃母后而去,简直是忘恩负义;如此行径,你们就不怕会有报应吗?” 听到他这番话,黑衣人头领冷笑连连,“要不是我们,你们母子早已死在怀恩手里;至于报应……你们母子都不怕,我们又怕什么。” 任东方洄如何恼恨不甘,终归是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慕千雪拍一拍玉手,笑意玲珑地道:“好了,闹了这么久,该是时候结束了。” 卫氏瞳孔倏地一缩,豁然转身对站在檐下的八名藩王道:“你们都看到了,她与东凌皇子勾结,之前说的那些话根本就是假的,大周早晚会毁在她手里,趁现在还来得及,快杀了她,杀啊!” 八位藩王如看小丑一样看着她,没有一人动手,魏王冷笑道:“慕贵妃与东凌勾结该杀,那你们母子呢,勾结东凌杀手十年之久,是不是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卫氏无言以对,许久,她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们一定会后悔今日的决定,一定会。” 事实上,诸王对张启凌的身份,确实有些介怀,但这份介怀还不足以动摇事态的发展,毕竟张启凌并没有做出祸害大周的事情来,相反还帮着他们对付卫氏母子。 “娘娘。”魏王在与代王他们低语几句后,来到慕千雪身前,拱手道:“卫氏母子为谋夺帝位,以邪术加害陛下,又花言巧语哄骗臣等,令臣等险些犯下大错,其种种恶行,实在令人发指,故臣等一致以为,应将他们二人处死,以平民怨!” “你敢!”卫氏目光凶狠地盯着魏王,“哀家是先帝册封的皇后,谁动哀家,就是对先帝不敬!” 慕千雪淡然道:“留着你继续为非作歹,祸害大周江山,才是真的对先帝不敬!”顿一顿,她道:“来人,赐卫氏与东方洄三尺白绫,让他们上路!” 东方洄身子猛地颤,眼中满是恐惧与害怕,在夏月捧着白绫进来时,他忽地跪下,朝慕千雪不住磕头,哀求道:“罪臣知错,罪臣以后都不敢了,求贵妃开恩,饶我们母子一条性命,我发誓,从今以后,绝不会再觊觎皇位,求贵妃开恩!” 他不要死,他要活着,活着去夺回属于他的皇位,只要能够活下去,受一时之辱又有什么! “是吗?”在东方洄以为有转机之时,她语气陡地一转,冷冷道:“可惜已经太晚了!” 卫太后从她这句话里听到了森森杀意,明白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冷笑道:“成王败寇,你要杀我们,我们无可奈何,但东方溯也活不了,你费尽心思,仍是救不了他!” 这句话如一根雪亮的钢针,狠狠扎进慕千雪的胸口,这次谋划里,大多数事情都如她所料,唯独东方溯那一桩…… 张启凌看出她心中的忧虑,凉声道:“周帝是真龙天子,自能逢凶化吉,又岂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所能加害的。” 慕千雪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即沉下脸道:“方统领,送他们二人上路。” “是!”方战沉声答应,与另一名禁军分别拿起两条白绫,往卫氏二人走去,东方洄想逃,可惜还没逃出门口就被两名影者抓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绫套上自己的脖子! “慕千雪,我母子死后,定当化做厉鬼来索你性命!”卫氏死死盯着慕千雪,嘴里发出凄厉如夜枭的嘶喊,令人不寒而栗。 慕千雪一拂云袖,冷声道:“你若敢来,本宫必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白绫绞紧,卫氏面孔渐渐涨红,拼命去抓缠在颈间的白绫,双脚不住蹬着,终归是无济于事。 渐渐的,她停止了挣扎,一动不动,任由白绫缠紧;方战见差不多了,松开白绫去探她的鼻息。 片刻,他收回手,朝徐徐抿着茶的慕千雪道:“娘娘,卫氏死了。” 另一名禁军也随后禀报,内容相同,只是死的那一个,成了东方洄。 慕千雪缓缓起身,走到已经断气的卫氏母子身前,只见他们皆是双目大睁,暴裂的血丝将眼白染成鲜红,仿佛凝聚了无尽的怨气,在这夜里看来真有一种随时会化身厉鬼的感觉,令人不寒而栗。 慕千雪唤过方战,“将他们带下去掩埋了吧,告诉步门衙门的人,卫氏母子已死,只要他们现在投降,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第四百零四章 别离 第四百零四章 别离 在方战离去后,慕千雪轻舒了一口气,走到檐下望着天边一抹微薄的晨光喃喃道:“终于结束了。” 张启凌与她并肩而立,似笑非笑地道:“答应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现在该轮到你了,还是说……你想毁约?” 慕千雪侧目望着他,淡淡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夏月听到她的话,紧张地道:“主子,您答应了他什么?” “没什么。”慕千雪不想她担心,随意敷衍了一句,随即道:“母后与陛下可都安好?” “主子放心,太后与陛下都好,至于张良……”夏月声音微微一颤,低声道:“他与卫氏那些同党皆死于大火之中。” 慕千雪抚过她憔悴的脸庞,心疼地道:“难为你了。” “奴婢没事。”夏月摇头道:“幸好主子早早看穿了张良,否则奴婢被他利用了还不知。” 慕千雪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紧紧握了她的手,这个时候,魏王等人走上来,朝慕千雪长施一礼,“娘娘以一人之力,阻止卫氏母子阴谋,力挽狂澜,护大周安宁,实在令我等钦佩,请娘娘受我等一拜。” “诸位王爷言重了。”慕千雪扶起他们几人,微笑道:“若非诸位王爷深明大义,事情也不能如此顺利,要谢也是本宫谢诸位王爷才是。” “不敢不敢。”在一番推让后,魏王看向站在旁边的张启凌,眼中精光一轮,拱手道:“恕臣冒昧,不知娘娘与这位东凌四皇子是何关系?” 不能怪他多事,张启凌的身份太过敏感,要知道他们北周与东凌一直不合,随时都有可能起战火;现在东凌的皇子突然出现在金陵城中,且又与慕千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实在令他们担心。 慕千雪料到他们会有这么一问,笑笑道:“这件事本宫晚一些再解释给诸位王爷听,现在最要紧的是入宫觐见太后,以免太后忧心;而且差不多到上朝的时辰了,还要麻烦诸位王爷陪太后一道去承德殿向百官解释这件事,以免人心惶惶。” 魏王等人想想也是,点头道:“既是这样,臣等就先入宫去给太后请安,娘娘可是一道入宫?” “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再入宫。”说着,慕千雪唤过夏月道:“你带诸位王爷去密室迎接太后与陛下。” “主子……”夏月总觉得慕千雪有事情瞒着自己,不愿就此离去。 “时辰不早了,快去吧。”在慕千雪的一再催促下,夏月只得离去,在他们走后不久,方战回来了,拱手道:“启禀娘娘,步兵衙门的人都已经投降,至于卫氏母子,臣命底下人将他们运去城外的山上安葬;至于最后是否迁葬皇陵,臣会禀告太后,由太后决断。” 慕千雪默默听着,待他说完后,徐徐道:“卫氏母子虽然已经伏诛,但余党还在,这些人都是隐患,就算不杀也不能继续留在金陵城中。” “臣明白,臣这就带人去把他们抓起来。”说着,方战就要离去,经过这次的事,他对慕千雪心服口服,再无半分质疑。 “且慢。” 方战疑惑地停下脚步,“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慕千雪脸上露出依依之色,转瞬已是不见,快到方战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回宫之后,告诉太后,请她召九王回京,另外在朝政方面,可以请肃王、诚国公共同辅政,他们皆是忠心先帝,忠心陛下的老臣子,可以信任;还有……”她闭一闭目,沉声道:“告诉太后,一定要张贴皇榜,请精通术法的人入宫为陛下解除体内邪术,此事最为关键,切勿忘记。” “臣谨记娘娘吩咐。”方战答应之余,又疑惑地道:“这些事情,娘娘为何不亲自与太后说?” 慕千雪涩涩一笑,“不要多问,去吧。” 天边晨光熹微,朝阳渐渐自云层中探出来,下了两日两夜的雪终于停了,天色放霁。 随着一个又一个的离去,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步兵衙门渐渐变得空旷,慕千雪遥遥望一眼昭明宫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对站在旁边的张启凌道:“可以走了。” 张启凌微微一笑,伸手道:“雪天路滑,我扶你。” “不必了。”慕千雪避开他的手,自己往外面走去,望着在雪地里艰难行走的倔强身影,张启凌神情复杂而迷离,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他快步追了上去,不由分说地握住她手臂,“我扶你。” 遮蔽天空多日的云层随着天光的畅亮逐一散去,明净清彻,朝霞灿若云锦,虽然积雪重重,却给人一种生机勃发的感觉。 走出家门准备开始一天劳作的百姓,惊奇地发现原本满街可见的官兵不见了,重重把守在城门的官兵也都尽数撤走,只有与往常一样的几个城门吏在那里把守,也没有了那种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官兵的撤走无疑令他们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几分笑容。 丹阳门外,慕千雪默默注视着繁华依旧的金陵城,明眸中有着深刻的眷恋与依依之色。 她费尽心神,终于保住了这片锦绣江山,却不得不离去…… 东方,我做到了,我没有食言;所以——你也一定要醒来,醒来好好守住属于你的山河锦绣,不论我去到哪里,都会向上天祈求你安好。 “走吧。”她眼里的依依不舍令张启凌莫名不快,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一般,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慕千雪默默随他上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在车帘放下后,马车徐徐动了起来,车轱辘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印子。 马车中的两人寂寂无言,一个是无心说话,另一个则是不知该说什么,除了沉默依旧只有沉默。 慕千雪紧紧攥着冰冷的双手,眸中是死寂的苍凉,这一别,对她和东方溯而言,只怕就是永远了,以后……再不得相见! 一想到这里,她几乎落泪,费尽力气方才将泪意压迫在眼眶中,不让它落下,不得宣泄的悲凉在四肢百骸里蔓延,不断带走体内仅余的暖意。 一只小小的暖手炉被塞到了她手中,耳边响起张启凌低沉的声音,“可是在怪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暖手炉是温热的,却不足以融化她体内的冰冷。 张启凌默默看着她,许久,他摇头道:“东方溯可真是幸运,有你这样不计一切的为他筹谋,连我都开始羡慕他了。”停顿半晌,他似笑非笑地道:“如果最初助你逃离西楚的那个人是我,你会像对他一样对我吗?” 慕千雪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摇头,“你不是他,你也永远不会变成他。” 张启凌笑容一僵,旋即已是若无其事,快到让人无法看不清,淡淡道:“从这里到东凌,差不多要走十天,你睡一会儿吧。” 慕千雪点点头,她确实是累了,从前夜到现在几乎不曾合过眼,一直凭着一股心气在强行支撑,这会儿心情松下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四百零五章 张启夜 第四百零五章 张启夜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在飞快奔驰的马车突然停住,睡梦中的慕千雪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冲去,幸而有人及时拉住她的胳膊,才没有跌出马车。 慕千雪猛然惊醒,诧异地望着拉住她的张启凌,“出什么事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公子,是二殿下。” 张启凌目光倏地一沉,对慕千雪道:“你坐着,我出去看看。” 在他们马车前面,一行数人策马挡住了去路,最中间那人披着一袭玄狐披风,五官依稀与张启凌相似,但他长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且眉眼之间多了一抹轻浮放荡,不似张启凌那般润如温玉。此人正是东凌的二皇子——张启夜。 张启凌缓步上前,微笑道:“原来是二哥,你怎么来了?” 张启夜满面讥诮地道:“你帮北周平定了金陵之乱,立下不世之功,我这个做二哥的怎能不亲来道贺。” 张启凌面色微微一变,漠然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张启夜冷哼一声,“若真只是你那些破事,我自懒得管,可这次的事情……老四,你实在做得太过了,竟为一个女人坏了父皇筹划多年的大事,你猜……回到东凌之后,父皇会饶过你吗?” “父皇那边我自会去交待,不劳二哥费心;如果二哥没别的事情,我先走了,告辞。”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这么着急做什么。”张启夜出声唤住,下马走到他面前,想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似笑非笑地道:“这马车里坐着的,应该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璇玑公主吧?你准备带她回东凌?” 张启凌面色一沉,“二哥不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吗?” “怎么说我也是你二哥,当然要关心一二。”说到这里,张启夜勾起一抹邪魅的笑意,“再说,我也很想见识一下,究竟是怎样倾国倾城的女子,竟然可以将你这位一向不近女色的四殿下迷得神魂颠倒。”说着,他举步往马车行去。 张启凌伸手拦住,冷冷道:“公主身子困倦,不方便见二哥,请回。” “只是见一面罢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张启夜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执意要见慕千雪。 张启凌被他逼出一层怒意,喝道:“张启夜,你不要太过份了!” “啪!”一记马鞭狠狠抽在张启凌身上,从颈间斜斜抽下,锦衣长袍被生生抽破,雪白的棉絮自破口处飘落,被风吹得到处都是,仿佛又下起了雪。 “张启夜这三个字是你叫的吗,野种!”张启夜抽了一鞭子犹不解恨,扬手又是一鞭抽下来,只是这一次并没能抽落在张启凌身上,被后者牢牢攥在手里,“我是野种,那你又是什么,大哥身边的一条狗吗?” “放肆!”张启夜勃然大怒,用力抽着鞭子,无奈纹丝不动,涨红了脸道:“还不给我放手?” “我的身份父皇早已召告天下,你骂我野种,就等于骂父皇糊涂,我劝你往后骂这句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说着,他突然松开手,张启夜猝不及防,连连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启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咬牙道:“就算你真是皇子又如何,这次犯下这么大的错,就算是国师也保不住你!” 张启凌冷笑道:“不管怎样,都好过去做别人身边的一条狗,终日摇尾乞怜,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你!”张启夜气得额青筋暴跳,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好一会儿方才狠狠一跺脚,指了他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好,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死!” 对于他怨毒的恨意,张启凌连眼皮也没动了一下,只淡淡说了两个字,“不送。” 在马蹄声远去后,张启凌回到了马车上,接过车夫递来的外袍换上,眉目沉冷如霜,“走吧,尽快赶回东凌,越晚……变数越多。” 慕千雪望着他颈间的殷红道:“看来你们兄弟的感情并不好。” 张启凌随手将换下的衣裳塞在一边,淡然道:“天家兄弟本就如此,难道还要其乐融融的吗?何况父皇至今未立太子,让我们各凭本事争取。”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北周就是你们争夺帝位的砝码?” “不错。”张启凌颔首道:“父皇说过,谁能攻下北周,谁就是下一任东凌之帝,原本这次是最好的机会,我也安排好了一切,却悉数毁在你的手里。” 静默片刻,慕千雪道:“所以你失去了争夺帝位的资格?” 张启凌冷笑道:“只要父皇一日未立太子,我就一日还有机会,何来失去二字;帝位——”他眼里生出一层奇异明亮的光辉,“我志在必得!” “那二殿下呢,你为什么说他是一条狗?” “他的母亲是一个宫女,身份卑贱,虽然诞下皇子,却至今没有名份,没有家世,再加上自己又能力平平,他知道自己无力争夺皇位,就投靠了大哥,做了大哥身边的一条狗。”说着,他伸出之前被慕千雪掐伤的手,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解了金陵之危,你准备什么时候替我解毒?” 慕千雪抬手拔下髻上的錾金七宝如意簪,七种珠玉镶成如意模样,其中一种是一颗圆润的珍珠,闪动着细腻温润的光泽,手指微一用力,珍珠从中裂开,滚出一个小小的纸球来,薄如蝉翼,写满蝇头小楷。 慕千雪将之递给张启凌,“这就是七虫七花的配方,将这个交给安大夫,以他的医术,很快就能配出解药。” 张启凌哑然失笑,“原来配方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还真是失策。”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千雪淡淡说着,这原本是怀恩用来传递消息的手段,而她将珍珠镶在发髻上,更加避人耳目,“那你呢?” “我怎么了?”张启凌唤过跟随在马车边的影者,让他将配方交给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的安大夫。 “为什么要带我去东凌,我虽有几分谋略,但你是天机先生的徒弟,应该看不上眼。”慕千雪问出压在心中多时的疑惑。 张启凌笑一笑,自暗格中取出裹着棉套子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慕千雪,“你猜猜。” 慕千雪眸光幽幽地盯着他,“若你是想利用我来威胁陛下的话,那你可以趁早死了这条心。” 张启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微笑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停一停,慕千雪又补充道:“绝不会。” “是吗?”张启凌侧一侧头,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我拭目以待。” 慕千雪沉沉盯着他的双眼,极力想要看到他的心里去,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无奈那双眼太深太深,纵使她极尽目力,也只不过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第四百零六章 黄昏之后 第四百零六章 黄昏之后 黄昏日落,暮色下的昭明宫似一头沉睡的巨兽,蛰伏在那里,经过一日的阳光照射,积在琉琉瓦顶的雪渐渐化去,顺着屋檐滴滴嗒嗒得往下滴,好些地方已经结成了倒挂的冰棱。 “太后!”方战疾步来到承德殿,朝坐在上首的陈太后拱一拱手,神色凝重异常,“臣找遍了步兵衙门还有他们之前落脚的客栈,始终没有找到贵妃娘娘,至于那些东凌人,也都离开了,听负责看守丹阳门的人说,今早城门刚解禁,就有两辆马车离去,有一群黑衣人随行在侧,臣怀疑就是那群东凌人,至于贵妃……很可能就在马车中。” 吴王嗡声嗡气地道:“这么说来,贵妃果真暗中与东凌结交。” “不会!”说话的是站在陈氏身边的夏月,她神色激动地道:“主子从来没有结交过东凌,你不要血口喷人。”自从回宫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结果真的出事了。 “但贵妃与东凌那个什么四皇子相熟,是我们所有人都亲眼看到的,这个总不会有假吧?” 魏王也是满腹疑惑,“贵妃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夏月咬一咬银牙,“主子与张启凌是在万宝阁认识的,他一直自称是江宁人,直至被公主识破。” 吴王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不满地道:“贵妃既然识破了他的身份,就该告诉京兆府,将他抓起来才是,为何还要与他往来?” “这次要不是他帮忙,你们能这么顺利平定卫氏之乱吗?” 吴王被她说得老脸一红,借咳嗽掩饰过去,道:“一事归一事,怎么能混为一谈。” 代王也一样的心思,“这件事确实说不通,张启凌身为东凌皇子,却助我们平定叛乱,之后又一声不响的离去,什么要求也没提,实在不合情理。还有贵妃,若她当真问心无愧,为何不与我们解释清楚,反而要随那群东凌人离开?” 其他几位藩王虽未说话,但看神色,与代王他们是一样的心思。 夏月急得粉面涨红,无奈她并不清楚慕千雪的全盘计划,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只得道:“总之主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 她的话并不能令诸王打消心中的疑虑,代王更是拱手道:“太后,臣以为这件事蹊跷诡异,只怕会有后患。” 夏月没想到自家主子殚精竭虑地替大周解危,事后却要遭这样的诬蔑,气得眼眶发红,含泪朝陈氏道:“太后……” “哀家心里清楚,你放心。”陈氏神情温和地拍一拍夏月的手,眉眼间的信任几乎令夏月落泪。 在安抚了夏月后,陈氏环视众人的面孔,最后落在魏王面上,“你呢,也是与他们一样的心思吗?” 魏王斟酌道:“贵妃结交东凌皇子,是不争的事实;身为嫔妃擅离金陵,也是事实,所以臣认为……” “认为什么?”陈氏冷冷打断他的话,“哀家只知道,要不是贵妃,今日你们与哀家都已经死在卫氏手里,根本没机会做在这里议论是非。” 魏王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讪讪道:“太后误会了,臣等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陈氏冷笑道:“虽然哀家也不知道贵妃如何说动东凌皇子助我们平乱,但金陵安宁,江山安宁是不争事实,如果贵妃用心不善,为何要做这么多事,由着卫氏祸乱金陵不是更好?” 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被黑暗吞噬,宫女入内掌灯,烛火一枝接一枝亮起,重新照亮大殿,却驱不用凝滞如胶的气氛。 “你们之前听信卫氏一面之词,擅自入京,废皇帝而拥立恭王,哀家念在你们是受卫氏蒙骗,并非存心背叛皇,不曾与你们计较;岂料你们不仅没有半分反思之意,反倒一直质疑贵妃,是何道理?” 诸王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做答,魏王起身长揖,满面惭愧地道:“臣知罪,请太后惩治!” 陈氏冷眼相视,目光锐利如刺,“贵妃是什么人,哀家清楚得很,自皇帝将她带回金陵始,她心里就只有皇帝一人,北周于她更如母国一般,试问谁会加害自己的母国,你们吗?” 陈氏虽一向温和,但毕竟身居高位,一旦冷下眉眼,顿时有一股无形的威严散发开来,压得诸王喘不过气来,纷纷离座请罪,有藩王惶恐地道:“臣等也不是当真怀疑贵妃,只是那张启凌的身份……”停顿片刻,他鼓起勇气道:“太后,东凌人狡猾多端,不得不防啊。” 他的话令陈氏眼中掠过一丝阴霾,沉吟片刻,道:“张启凌的事情,哀家倒也听贵妃提过几句;确实,他不会无缘无故助我们平定叛乱,应该是贵妃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魏王眉心一跳,“难道是东城十二府?” 陈氏摇头,徐徐道:“若真是这样,他现在该是与我们谈判,而非离城,再者贵妃也不可能许他这样的承诺。” 诸王默默不语,耳边只有窗外夜风拂过树梢的声音,良久,陈氏眸光倏地一亮,脱口道:“哀家明白了。” 魏王连忙道:“太后,您想到了什么?” “贵妃应承张启凌的,就是她自己;璇玑公主四个字,虽不足抵东城十二府,却也差不多了。”说着,陈氏扬声道:“神机营何在?”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殿门突然开启,两道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身影站在殿外,也不行礼,只是冷冷道:“太后何事召见我等?” 陈氏敛袖起身,上前几步,盯着那两道模糊难辩的身影道:“哀家知道神机营只听令皇帝一人,哀家虽为太后,却无权命令你们做事,但现在贵妃被东凌人带走,生死难料,哀家希望你们可以救回贵妃。”微微一顿,她道:“哀家相信,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张启凌身边那些人有多可怕,她虽未亲眼见到,却也知道大概,除非禁军倾巢而出,否则根本拦不住这些人,反而会白白送死,但金陵城叛乱刚平,此时派出所有禁军,风险实在太大,思来想去,唯有神机营可以对付,唯一的麻烦,就是她无权指挥神机营,只有设法晓以情理,希望能够说动他们。 两道黑影迟迟没有说话,夏月心急之下,竟是朝他们跪了下来,“我知道神机营有自己的规矩,但主子好歹有恩于大周,求你们破例一次,求求你们!”她一边说一边不住磕头,也不知磕了多少下,直至耳边传来陈太后叹息的声音,“起来吧,他们已经走了。” 第四百零七章 尘埃落定 第四百零七章 尘埃落定 “那……那可怎么办?”夏月急得不知怎么才好,声音都带了哭腔,勉强定一定心神,手脚并用地爬到陈氏脚边,“太后!太后您救救主子,救救她!主子若被带到东凌,只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说到此处,再也止不住眼中的酸涩,潸然泪下。 “哀家知道。”陈氏扶起她,亲自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哀家既然晓得了这件事,就一定会管到底,不然皇帝醒来也得怨哀家,莫哭了。” “多谢太后。”有了她的许诺,夏月心中稍安,抹一抹眼角退到一旁。 陈氏正要吩咐方战带领一千禁军出城追捕,苍茫夜色中遥遥传来一道幽冷的声音,“贵妃一事,我们会尽力而为。” 听到这句话,陈氏缓缓松出一口气,欣然道:“好了好了,神机营肯插手此事,贵妃当能平安归来。” 诸位藩王低声商议了几句后,魏王拱手道:“太后,既然金陵危机已除,臣等也该回去了。” 陈氏想一想,颔首道:“也好,不过有一句话,哀家要先说在前面,希望你们几位都能记住。” 魏王连忙道:“请太后吩咐。” 陈氏环顾四周,意味深长地道:“金陵城的危机,是诸位藩王与贵妃一道化解的,与东凌并无任何关系。”虽说她相信慕千雪,没有任何怀疑,但并不是人人都与她一样的心思,这件事传扬出去终归是不大好。 魏王等人面色一凛,齐声道:“臣等明白,请太后放心。” 在诸位藩王离去后,陈氏揉一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尚候在殿内的方战,“皇榜发下去了吗?” 方战连忙道:“太后放心,已经在金陵城各处张贴,发去州府的那些也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了。” 陈氏拨着缠在指间的檀木佛珠,走到镂金雕花朱红殿门前,望着悬在夜空中的明月忧声道:“希望上天保佑皇帝熬过这一劫。” “陛下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方战宽慰了一句,迟疑地道:“臣有一事,想请太后定夺。” 陈氏收回目光,淡淡道:“什么事?” 方战沉声道:“卫氏在金陵城中的同党已经抓得差不多了,逃走的那些,也发下了海捕文书,只有皇后……臣不知应该如何处置的好。” “你不提,哀家都快忘了她也是卫氏之人。”陈氏默默望着堆在庭院两边的积雪,良久,她徐徐道:“皇后虽是平阳王之女,但并未参与这件谋反逆案,反而被卫氏所害,禁足长信殿多日,贵妃在的时候,也曾屡屡为她求情,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顿一顿,她恻目道:“你去一趟长信殿,传哀家的旨意,将她的禁足解了吧。” “是。”方战拱手退下,一路来到长信殿,守在殿外的禁军看到他过来,拱手道:“统领。” 方战肃声道:“本统领奉太后意旨,来此来开释皇后,你们都退下吧。” “谨遵太后懿旨!”在一众禁军躬身离去后,方战推开了厚重的宫门,举步走了进去。 看到步入大殿的方战,阿紫一怔,继而神色紧张地拦在沈惜君身前,戒备地道:“你想做什么?” 方战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停下脚步,扬声道:“太后有旨,查明赵昭容早产一事与皇后无关,故撤长信殿所有禁军守卫,释皇后禁足。” 沈惜君捧着汤盏的手一颤,洒了一些在手背上,苍白的皮肤迅速变红,她却恍如未觉,只是怔怔地望着方战,后者拱手道:“恭喜皇后安然。” 沈惜君并不像阿紫二人那样欣喜若狂,缓步走到方战身前,“为什么是太后开释本宫,陛下……”她声音一颤,低低道:“还在怪本宫吗?” 方战苦笑道:“并非陛下不想开释娘娘,而是陛下已经昏迷好几日了,一直不曾醒来。” 听到这话,沈惜君骇然色变,急急问道:“陛下为何昏迷,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几日,卫氏母子几乎将金陵城搅得天翻地覆,唯有此处,因为消息不通,丝毫不知外界之事,犹如世外之地。 在听方战将事情讲述了一遍后,沈惜君许久方才回过神来,摇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卫氏的阴谋。”说着,她突然涩涩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在笑些什么。 “贵妃人呢?”沈惜君神色复杂地问着,这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贵妃被东凌人带走,下落不明,神机营已经出城营救,暂时还不知情况。”说罢,方战拱手道:“若是娘娘没别的吩咐,臣告退了。” “方统领。”沈惜君唤住他道:“本宫能不能去看看陛下?” “娘娘禁足已解,自然去哪里都可以,并不需要臣答应。”方战再次行了一礼,退出了长信殿。 阿紫欣喜地行礼,“恭喜主子,终于苦尽甘来。” 阿兰深以为然地道:“是啊,总算是雨过天晴了,现在只盼陛下能够早日化解体内的邪术。” 沈惜君默默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仿佛没听到她们的话,直至阿紫问她在想什么,方才回过神来,怆然道:“想不到一直以来,保住本宫性命与这皇位的,竟然是本宫此生最恨的人,真真是可笑!” 阿紫迟疑道:“不瞒主子,在您刚被禁足的时候,奴婢曾去求过贵妃。”见沈惜君横目过来,她急忙跪下道:“奴婢知道主子不喜贵妃,但那会儿……陛下不听您解释,赵昭容又一口咬定是咱们所为,除了慕贵妃,奴婢实在想不出还能求谁,请主子恕罪。” 阿兰跪下求情,“阿紫虽不该自作主张,但她也是为了主子,请主子看在她这片忠心的份上,饶了这一次。” 沈惜君默默盯着她们,良久,她淡然道:“都起来吧。” 二人忐忑不安地站起来,阿紫惶恐地道:“主子……” 沈惜君知道她要问什么,摇头道:“本宫没有怪你,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本宫错了。” 错了什么,她没有说下去,阿紫二人也不敢问,只是隐约觉得,在这一夜里,自家主子似乎有些变了。 在远离金陵城的一条小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着,车夫老道地挥动马鞭,避开散落在小道各处的石头,稳稳前行。 “呕!呕!”马车里传来阵阵干呕的声音,慕千雪紧紧捂着嘴唇,面色苍白如纸,额上密布着细细的冷汗。这已经是她今日第四次恶心作呕了,之前喝下的东西早就已经都吐了,偏偏胃里还是一阵阵得翻江倒海。 许久,胸口的滞闷欲呕终于消了一些,慕千雪无力地靠在马车一侧喘息,今日是离开金陵城的第五日,自从昨日开始,她就一直恶心欲呕,几乎吃什么吐什么,有时候连喝口水也会吐。 第四百零八章 张廷霄 第四百零八章 张廷霄 “喝点水吧。”在倒了一杯温水给慕千雪后,张启凌掀起帘子,对车夫道:“驶慢一些。” 车夫回过头,为难地道:“公子,咱们的速度已经放到很慢了,再慢的话,怕是得多走三四日才能到襄月城了。” 张启凌略一犹豫,道:“那就晚几日吧。” 见他态度坚决,车夫只得答应,再次放慢了车速,车轮子徐徐滚动着,再加上车夫娴熟的技术,人在车厢里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可有觉得好些?”面对张启凌的询问,慕千雪虚弱地点点头,“好些了,只是不知为何,明明这两日都有按时服药,还呕得这么利害?” 张启凌眼底精光微微一闪,笑道:“你当那些药是仙丹吗,怎可能刚服几贴药就好了,岂不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段时间饮食不当,又经常熬夜,可是把肠胃折腾的不轻,得养上好一阵子呢。”顿一顿,他又道:“等到了客栈,我让安大夫再给你把把脉,看是不是需要斟酌一下药方。” 慕千雪想想也是,逐不再多言,走了一阵,侧面的小车帘被人掀起,一名影者在张启凌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敛了笑意,沉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慕千雪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怎么了?” 张启凌拨一拨暖炉里通红的银炭,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多了几条尾巴而已,不碍事。” 慕千雪浓密的长睫微微一颤,试探道:“神机营?” 张启凌目光阴沉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良久,他冷冷道:“别妄想可以从我身边逃离,随我去东凌,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他这句话等于默认了慕千雪的话,神机营……追了上来! 如此又驶了半日,在天色将暗之时,找到一家客栈落脚,这里地处偏僻,平日少有客人投栈,今日却连着来了几拨客人,可把客栈老板给高兴坏了,进进出出忙着招呼。 在踏进客栈时,张启凌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肌肉紧紧绷了起来,盯着不远处正在喝茶的男子,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慕千雪见过,正是之前拦住他们去路的张启夜。 这个时候,喝茶的男子也看到了他们,搁下茶盏长身而起,大约三十左右,气度沉稳,举手投石间透着一种连世家子弟也远远不及的优雅从容,只见他笑吟吟地望着张启凌,“四弟,你可算是到了,让我好等。” 他一起来,旁边的张启夜也连忙站了起来,眉眼间隐约可以看出几分畏惧与讨好。 看到这一幕,再加上那隐隐相似的五官,慕千雪大约猜到了这名陌生男子的身份,而张启凌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张启凌牵一牵唇角,拱手道:“见过大哥。” “自家兄弟不必这么客气,快过来坐。”张廷霄笑着招手,他们这一辈从“启”字辈,所有皇子名中皆带有“启”字,只有大皇子张廷霄是个例外,听说是先祖亲自定下的。 待得落坐后,张启凌道:“大哥怎么在这里?” “我之前去办了些事情,早些时候才与二弟会合,他说老四你也走这条路,就想着等一等你。”说着,张廷霄看向慕千雪,微笑道:“这一位想必就是璇玑公主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慕千雪低眉一礼,“让大公子见笑了。” 张廷霄眼角余光瞟见几个刚刚走进来的人,倒了一杯小二刚刚端上来的酒递给张启凌,似笑非笑地道:“看来老四你还带了几条尾巴来,可要大哥帮你解决了?” 张启凌回头看了一眼,淡然道:“只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我自己可以解决,不劳大哥动手。” “那好吧。”张廷霄也不勉强,拍一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道:“有什么需要只管与大哥说,虽说咱们之间有些意见不合,便终归是亲兄弟,只要你开口,大哥一定会尽力襄助,你二哥也是一样。” 张启凌眸底掠过一丝冷光,须臾已是笑着端起酒盏,感激地道:“那就先谢过大哥了,来,我敬大哥二哥一杯!” “好。”张廷霄端起酒盏,却迟迟不见张启夜有所动作,从刚才起,他的目光就胶在了慕千雪身上,不住地贪婪逡巡,目光火热而轻浮。 “二弟!二弟!”在张廷霄连着喊了两遍后,张启夜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跟着举起酒杯,一口饮尽,但那双桃花眼还是时不时地瞥向慕千雪,心中波澜起伏,想他自命风流,近三十年来也算是见过东凌各式各样的美人,府里单是有正经名份的姬妾就有十数人,若是再加上没名份的,足有三四十人,但没一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只是这样静静坐着,就快勾走了他的魂,若能得春宵一度……那可真真是痛快死了。 晚膳过后,慕千雪随张启凌上楼去客房,张启夜痴迷地望着那道窈窕的身影,直至走得不见踪影,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在他们走后,最后进来的那拨人也各自回了客房,大堂里只剩下张廷霄他们几个。 张廷霄横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张启夜,“又动心了?” 张启夜搓着手,干笑道:“大哥是知道的,我这人没别的喜好,就爱这一口。” 张廷霄接过小二奉上的茶,拨一拨上面的茶沫子,淡然道:“说得倒是轻巧,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为了这口喜好,闯了多少祸。” 张启夜被他说得尴尬不已,赔笑道:“是我糊涂,多亏有大哥帮着,父亲才没怪罪下来,不过……”他抬头看一眼慕千雪所在的房间,眉飞色舞地道:“这个女子容色之美,确实是生平仅见,我府里那些姬妾加在一起,也不及她十分之一;看到她,我倒是有些明白老四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昏头的事情来。” 张廷霄啜了口茶,淡淡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危险,红颜祸水;从古至今,因为女色亡国的事情还嫌少吗?老四这次,可真是糊涂了,难为国师帮他谋划了那么多年。” 张启夜嗤声道:“也不知国师看中他哪一点,竟然收他为徒,要不是国师横插一脚,他也没有能力与大哥分庭抗衡。” 张廷霄眸光微微一冷,“分庭抗衡?” 他的声音并不重,却令张启夜浑身一颤,意识到自己大意之下说错了话,连忙道:“瞧我这人,酒一喝多就是容易说错话,就老四手里那点势力,哪有资格与大哥相提并论,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更不要说他这次又闯了那么大的祸,回去后,父亲断然不会饶过他,更何况……”张启夜压低了声音道:“他有没有命回到东凌还是个未知之数。” 第四百零九章 暗夜心机 第四百零九章 暗夜心机 张凌霄把玩着略有些粗糙的盏盖,轻笑道:“久闻神机营之名,这次正好可以见识一下,看是否当真更胜影军团一筹。” 张启夜四下看了一眼,小声道:“大哥,咱们要不要送他一程?” 张凌霄挑一挑细致却不失英气的长眉,“你想怎样?” 张启夜凑近几分,低声道:“我刚才看了一下,后面来的那群人大概十几人,老四一向诡计多端,又有璇玑公主做挡箭牌,这些人未必能够拦得住,但如果咱们暗中帮上一把,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张廷霄手里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候在远处的小二,起身道:“回房说。” “好。”张启夜连忙跟着他上了二楼,他们包下了东面整整一排的客房,张廷霄的房间在最中间,两边都是他们自己的人,门口甚至屋顶都有人把守,外人根本不可能窃听,最是安全不过。 待得关起房门后,张廷霄撩袍坐下,淡淡道:“好了,说吧。” 张启夜精神一振,连忙道:“大哥您想,老四这次虽然办砸了差事,但他有国师护着,父皇又一直视国师为股肱之臣,难保不会看在国师的份上饶过他,可他要是死了……”他阴阴一笑,“国师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无可奈何。” 张廷霄打量了他一番,眸光幽暗如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你想杀了老四?” 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张启夜也不再藏着掖着,说道:“老四这个人,一向野心勃勃,我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打从他懂事起,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父皇那个位置;虽说他处处不如大哥,但胜在擅讨父皇欢心,又有些小聪明,留着他始终是个祸患,与其日日看他在一旁闹心,不如趁这个机会杀了他,一劳永逸。” 张廷霄提壶倒了杯茶给他,淡然道:“不管怎么说都是兄弟手足,你这么做,会否太狠心了一些?” 张启夜喝了一口碧绿的茶汤,一股暖流由喉至腹,说不出的舒坦,他咂一咂嘴,道:“大哥把他当兄弟,他可没把咱们当兄弟,没少暗地里使绊子。” “倒是这个理,话说回来……”张廷霄似笑非笑地道:“老二,有朝一日,我犯了错,落魄到被人追杀,你会不会也像现在一样,暗地里捅上一刀?” 张启夜豁地一惊,连连摆手,“大哥您想到哪里去了,大哥对我恩重如山,就算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做半点对不起大哥的事情。” 在张启夜惶恐不安的目光,张凌霄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一拍他绷紧的肩膀,微笑道:“我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再说……”长眸微眯,精光在眸中若隐若现,“我字典里从来没有‘落魄’二字。” “是。”张启夜还未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不敢多言,唯恐一个不小心又说错了话。 张廷霄在屋中踱了两步,道:“老四那件事,你我还是不要插手了。” 张启夜愕然抬头,“为什么?” 他很清楚张廷霄的为人,表面温和谦让,实则心狠手辣,比谁都要狠,而且龇牙必报;在这场皇位争夺中,就属张廷霄与张启凌最有希望,多年来的明争暗斗,早已令彼此恨之入骨。 东凌选立储君的规则与其他诸国不同,不立长不立嫡,任由诸皇子相互竞争,从中选择能力与功绩最为出众的那一个,所以“手足”二字,在东凌皇室子弟之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张廷霄盯了桌上罩着八仙过海灯罩的红烛,徐徐道:“你忘了父皇的话?” 张启夜想不出头绪,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大哥说得是哪一句?” “无论如何争斗,绝不允许手染兄弟之血,否则逐放边疆,子子辈辈永世不得踏入襄月城一步。”张廷霄一字一顿地说着,神色异常凝重。 听得是这句话,张启夜神色一松,不以为然地道:“这里位于北周国界之内,离襄月城还有好几百里路,父皇根本不会知道我们做过什么。” “不知道?”张廷霄摇头轻笑,“老二啊老二,你真是将父皇想得太简单了。” 张启夜眼皮倏地一跳,不安地看着四周,“难不成父皇在这里还有耳目?不……不至于吧?” “你也不想想,国师凭什么通晓天下事,得‘天机’之名?靠得还不是父皇一手建立起来的情报网,这个情报网既可以为国师所用,当然也可以为父皇所用。”他看了一眼暗沉沉的窗外,缓缓道:“说不定这会儿就有人在外面盯着,只要我们稍有一步踏错,就会招来弥天之祸!” 张启夜听得冷汗淋漓,心中又惊又怕,好一会儿,他举袖抹去额上的冷汗,颤声道:“还是大哥考虑周到,否则坏了大事还不知道。” “知道就好,能否活着走出这间客栈,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到这里,一抹阴寒的光芒自眼睑中流过,“若我猜的不错,他们今夜就会动手,等着看戏吧。” 夜色中,几道身影沿着客栈外墙无声爬行,很快就来到慕千雪住的那一间,抽出匕首自窗缝中插进去,挑开窗插后跃身入内,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几人摸黑来到垂着纱帐着床边,十三隔着帐子轻声道:“娘娘醒一醒!” 连着叫了几声,帐内都没有反应,十三眉头微微一皱,一手按剑一手谨慎地去掀帘帐,因为阿二阿三他们要镇守金陵,无法抽身,故而派阿六与十三他们前来营救。 “咻!咻咻!”帘子刚掀一些,就有几枝冷箭凌空射来,直奔他们面门,幸而十三早有准备,急忙挥剑格开那几枝冷箭,并迅速后退,在退到屋子中央时,其中一名神机营感觉小腿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未等他细想,身边传来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紧接着一团烟雾在屋中散开。 只吸了一口气,那人便感觉内息一阵动荡,有一种功力不稳的感觉,急忙掩住口鼻,“这烟不对。” “中计了,快退!”十三一边说着一边往窗外奔去,还没等他们推窗出去,几枝袖箭穿过窗纸射进来,其中一人闪躲不及,被射中肩膀,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此时,烟雾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尽管极力闭气,还是难免吸进了几口,内息越发不稳,随时都有散去的可能。 十三咬牙道:“冲出去!”这烟明显有散功之效,一旦功力散尽,他们必会被困死屋中,离开这里才有活路。 第四百一十章 对峙 第四百一十章 对峙 在付出拆损一人的代价后,他们终于冲了出去,外面几道黑影看到他们出来,立刻隐入黑暗之中。 “想走?”十三冷喝一声,跃身往他们消失的方向冲去,竟然被他从看似虚无的黑暗中抓出一个人来,其他几人也被相继抓了出来。 那几名影者骇然失色,这藏身术一直是他们最引以为傲,多年来,凭着这个藏身术不知暗杀了多少人,万万想不到这次竟会被识破。 十三冷笑道:“同样的招数,最好不要再神机营面前使用第二次,否则……就是在找死!” 一旦失去了藏身术,这几名低级别的影者根本不是十三他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拿下,没等十三逼问,就服毒自尽,成了一具具死尸。 此时,去搜索其它房间的人回来了,摇头道:“没有娘娘的踪迹,也不见那群东凌人,应该是离开了。” 十三并不惊讶,淡然道:“走吧,我们去与六先生会合。” 在离客栈数里的地方,两辆马车正在一前一后在夜色中飞快行驶,因为没有点灯,所以几乎不可见。 不知奔了多久,马车猛然一停,车夫神色凝重地盯着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几道人影,恻头道:“公子,他们来了!” 马车中,张启凌面色一寒,紧一紧攥着慕千雪的手,冷声道:“别管他们,冲过去。” 他料到神机营今夜会动手,所以一边在慕千雪房间内布下陷阱,一边连夜离开客栈,为了掩人耳目,这两辆马车是他高价问客栈老板买来的,原本那两辆依旧停在后院里,不曾想还是被识破了。 车夫为难地道;“可是……” “我让你冲过去!”见张启凌坚持,车夫只得狠狠一咬牙,挥动疆绳,驾驶着马车冲上去,在快要撞到的时候,那几道人影如纸片一样往两边飞起,紧接着在半空中一个折身,往马车飞来,十九也在这些人当中,她挥刀往马头砍去,在离着还有三寸距离时,那个不起眼的车夫一挥马鞭,立刻如灵蛇一般缠住了钢刀,并且力道极大,震得十九虎口发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钢刀,落地后警惕地盯着车夫,不敢轻举妄动。 十九清楚自己的能力,尽管她不擅于内力,但仍比寻常武林高手要好上许多,能够一招从她手中夺走兵刃,这个车夫绝不寻常。 与此同时,数道黑影从后面那辆马车上跃了过来,分散在马车四周,与神机营众人相互对峙,夜色苍茫,唯有一双双眸子清晰可见。 阿六眸光幽幽地盯着一动不动的马车,“交出贵妃,我放你们离去,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呵呵。”马车里传出一阵轻笑,随即车帘掀起,张启凌带着慕千雪走了出来,半圆月自云层中探出头来,银辉如水,自夜空中流泄而下,照亮了此处。 张启凌扣着慕千雪的脖颈,笑意从容地道:“你敢动手,我第一个杀了她!” 阿六脸色一变,沉声道:“你敢!” “你尽管试试,不过……”张启凌笑意一深,“若是错了,她可就死定了,你确定要冒这个险吗?” 阿六眼底掠过一丝忌惮,“你究竟想怎样?”说话时,他悄悄朝十九使了个眼色,后者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已是明白了阿六的意思,缓缓往外挪去。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你们全部退走,让我带她回东凌。” “不可能!”阿六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她是我大周贵妃,岂可随你回东凌,绝对不可。” “但这是她自己答应的,只要我帮她平息金陵之乱,就随我回东凌,难道要食言?”说着,张启凌目光一横,冷冷道:“别以为我看不到,你再敢动半步,我立刻砍下她一根指头!” 十九身子一僵,定在了那里,她已经十分小心了,不曾想还是被张启凌发现,这个人好细的心思,好毒的眼神。 阿六脸色也是不大好看,“我不管贵妃答应过你什么,总之你想活着离开这里,就立刻放了贵妃,别以为这几个人能够保得住你!” “那就试试。”张启凌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掐得慕千雪喘不过气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但不论它怎么跳,都无法汲取到更多的氧气,胸口闷得像要生生裂开来一样。 车夫已经点亮了悬在马车上的两盏灯笼,令阿六他们可以清晰看到慕千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以及开始上翻的眼睛。 神机营众人之中,十九与慕千雪最是相熟,看到这一幕,心中大是紧张,来到一言不发的阿六身边,“六先生,再这样下去,娘娘真的会死的,您快想个办法。” 阿六背在身后的手不断捏紧再捏紧,指节寸寸发白,他一直以为张启凌只是口中逞强,但现在看来只怕真会杀了贵妃,难道……真要放过他们? 可这么一来,贵妃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张启凌的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抖,每加一分力他都要自己搏斗许久,这心里头,竟是从未有过的害怕,亏得这会儿是夜里,否则一定会让阿六发现他是在虚张声势。 而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害怕慕千雪一死,后续计划无法顺利实施;还是……纯粹的害怕慕千雪会死在自己手里…… “六先生!”十九焦急地催促着。 “好!我放你们走!”阿六终归是摸不准张启凌的心思,率先松了口。 张启凌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早说了多好,也省得你家娘娘受那么多罪。”说罢,他抱着已经昏迷的慕千雪上了马车,“走。” 在车轮重新开始滚动后,张启凌连忙去探慕千雪的颈脉,还好,虽然微弱了一些,但还在规律地跳动,应该没什么大碍。 张启凌轻抚着她颈间淤红的指印,眸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子。”车夫的声音自帘外传过来,“神机营的人还在后面跟着,怕是还没死心。” 张启凌收回手,冷冷道:“别管他们,尽快离开北周国界就是了。” “是。”马车在月光下飞快地驶着,不再如之前那样刻意放慢速度。 慕千雪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梦里有父皇母后,有东方溯,有夏月,甚至还有萧若傲,恍如乱舞。 “你醒了?”轻缓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继而被人扶着倚坐了起来。 慕千雪扯一扯唇,沙哑地道:“还以为能到地府得个清静,可惜了。”不说话还没感觉,一开口就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得疼,想要去摸,却被张启凌一把抓住,“我替你敷了药,不要去碰,等晚些时候再换一次,应该明日就能消肿了。”顿一顿,他忽地道:“你很不想看到我吗?” 第四百一十一章 瘴气林 第四百一十一章 瘴气林 “你说呢?”面对慕千雪的反问,张启凌没有再说什么,低头打开一直捧在手里的暖壶,倒了一碗褐色的药汁出来,“趁着还没凉,快喝了吧。” 慕千雪接在手里,暖意沿着碗壁一点一滴地渗入指尖,与此同时,胸口涌上一阵熟悉的烦闷恶心感,正要喝药忽地心中为之一动,想起一件自己忽略许久的事情,“我昏了多久?” 张启凌搓一搓冰冷的手指,随口道:“差不多有一夜了。”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神机营的人并没有离开对吗?” 张启凌神色一滞,旋即化为一缕淡薄的笑意,“你倒是了解他们,不错,这一晚上,他们一直在后面跟着,看来是还想着救你,可惜……注定是徒劳一场。” 慕千雪垂目望着因为马车行驶而涟漪不断的药汁,“药还热着,这么说来,途中曾停下来过。” “停下来歇过一会儿,怎么了?”这辆马车不比他自己那辆,甚是简陋,帘子也不厚重,所以尽管车帘都垂着,冷风还是不断从外面灌进来,吹得张启凌浑身冰凉,露在衣衫外的皮肤苍白到近乎发青。 慕千雪倏然抬头,双目逼视着张启凌道:“我之所以呕吐不止,根本不是胃气失和。” 张启凌手指轻轻一抖,迎着她锐利而尖刻的目光道:“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不相信安大夫的医术?” 慕千雪银牙紧咬,一字字道:“我当然相信,可如果安大夫得人授意有意隐瞒,那就另当别论了。” “得人授意?”张启凌双眉一挑,一缕幽蓝的光芒在眼底掠过,“你究竟想说什么?” 慕千雪注目于渐渐凉下来的汤药,一字一顿地道:“这碗……是安胎药对不对?” 这阵子她为了对付卫氏母子的阴谋,忽略了自己身体的异样,直至这会儿方才响起,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未来天葵,再加上最近经常泛酸呕吐,尤其是清晨时分,与胃气失和相比,更像是……身怀有孕。 还有,张启凌明知神机营的人在后面跟随,还特意为一点小病中途停车煎药,实在不合常理,除非……这药对慕千雪来说很重要,并且不能中断。 对视片刻,张启凌哂然一笑,摇头道:“我还以为至少能瞒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尽管早有猜测,真正听到时,慕千雪还是怔了一怔,继而心底泛出一层又一层的欢喜,手下意识地抚上尚且平坦的腹部,这里……正在孕育她与东方溯的孩子…… 然不过片刻,这种种欢喜就变成了忧虑,她抬眼,浅淡细碎的冬阳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张启凌脸庞上,光影离合之间,令他的脸看起来有些不真切,“从一开始,你就想利用我与腹中孩子来威胁陛下?” “不错。”到了这个时候,张启凌已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卑鄙!”慕千雪恨恨地挤出这两个字,心乱如麻,她猜到张启凌带自己回东凌的用意,也做好了万一真到那一步,就以死相抗的决定;可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尽管还小得几乎发现不了,却足以推翻她之前的所有决定。 “与所谓的光明正大比起来,我更喜欢卑鄙一些。”他的笑容永远是云淡风清,令人无法看透他心里在想什么,笑容……永远是最好的掩饰。 “好了,我去外面看看,不想腹中孩子有事的话,最好赶紧把药喝了吧,抵达东凌之前,会一直日夜赶路。”说着,他掀帘走了出去,随着帘子落下,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化做一片寂冷之色。 马车里寂寂无声,许久,慕千雪捧起已经凉下来的药碗,一口口喝着苦涩的药汁,在喝到最后一口时,不甚滴落了一些在衣上,待得拿帕子去拭时,方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厚实的玄狐披风,正是这件披风替她挡住了严寒。 慕千雪神色复杂地抚过油光水滑的狐毛,她认得这件披风,是张启凌身上的,难怪刚才一直觉得他衣着有些不对,原来如此;呵呵,想是怕她受凉会影响腹中胎儿,到时候坏了他的计划。 慕千雪厌恶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却无可奈何,要她放弃腹中孩子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算起来,她离开金陵城已经有好些天了,也不知……东方现在怎么样了,是已经有高人化解体内邪术醒来,还是依旧昏睡着;希望上苍可以保佑东方,化一切凶恶艰难为祥瑞。 马车,一刻不停地奔驰着,只有在需要煎药的时候才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拉车的那几匹马早已经被活活累死,现在驱使的几匹是他们途中高价买下的。 无论他们如何加快速度,神机营始终跟在后面,无法甩掉,随着离北周与东凌交界之处越来越近,张启凌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 他知道,在抵达两国交界处之前,神机营一定会再次发动攻击,而这一次,必不能再像之那样轻松度过,该怎么办…… “公子,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能到交界处了。”车夫的声音将张启凌自沉思中拉了回来,见车夫欲言又止,他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前面有军队驻守,以咱们现在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冲过去,依老奴所见,还是应该绕走山路,避开他们的前后夹击。” “不行。”张启凌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山路险峻难爬,她根本爬不上去,反而会动了胎气,得不偿失。” “那可怎么办?”车夫紧紧皱着花白双眉,苦恼不已。 张启凌遥遥望着远方在冬日里依旧透着绿意的树林,“我记得两国交界之处,有一片瘴气林。” 车夫想一想,点头道:“不错,那里山林茂密,少有人迹,故而有许多动物,动物死后尸体腐烂,化做瘴气,渐渐的就形成了这片瘴气林,谁也不敢靠近。” “好!”张启凌暗自一咬牙,“我们就从那里的走!” 车夫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从瘴气林走?” 在确定张启凌不是开玩笑后,他眉头皱得越发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那瘴树林奇毒无比,但凡人入其中,几乎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来;我们几个倒也罢了,可公子……万万不能冒这个险啊。” “你放心,我问安大夫要了两颗避瘴丸,当可无事,但你们……”不等张启凌说下去,车夫已是道:“公子放心,早在国师派我们来跟随公子之时,就已经交待过了,只要公子一声令下,我们所有人都可以去死。” 第四百一十二章 逃命 第四百一十二章 逃命 张启凌沉沉点头,“你们的功劳,我会牢记于心,待我登上大位,必为你们立一块功绩碑,让后世之人都知道你们勤王之功。” “多谢公子。”说完这句,车夫不再多言,全速驱赶马车前往瘴气林,张启凌转身进了马车,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花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慕千雪,“把它吃了。” 慕千雪望着在他掌中滚动的药丸,冷声道:“这是什么药?” “这是避瘴丸,可以助你平安穿过瘴气林。”他的话令慕千雪怔了一怔,下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逼视着张启凌道:“你想利用瘴气来对付神机营的人?” 张启凌眉目轻扬,笑吟吟地道:“是又如何?” 慕千雪大恨,咬牙道:“天道循环,你如此残害性命,来日必有报应!” “那就等报应来了再说。”这般说着,他递过捧着药丸的手道:“好了,赶紧把药吃了,等到瘴树林的时候,差不多正好起效。” 见慕千雪迟迟不来取,他道:“你若是不吃,我可就扔了,你想死不要紧,就是可怜了你腹中的孩子,连看一眼自己母亲的机会也没有。”说着就要做势要将药丸扔出去,慕千雪一惊,连忙道:“不要!” “吃吧。”她的反应令张启凌甚是满意,孩子就是慕千雪的命脉,以后……更会成为东方溯的命脉。 此时的张启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孩子竟然也会成为他的命脉;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他们驶到瘴气林外时,云层已是悉数散开,天光大亮,蓝澄澄的天空如一汪碧水,仿佛能够照见人影,残余未化的积雪在浅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道道璀璨光芒;但这样的明亮,并不包括瘴气林,茂密繁盛的树叶令阳光无法穿透其中,林中始终阴暗幽森。 还未踏入瘴气林,便可看到一具具动物的尸体,小至老鼠,大到獐子,到处都是,有一些已经白骨化,而它们的姿势无一例外,皆是头朝外,尾朝瘴气林,应该是误入林中,发现不对后逃了出来,可惜之前吸入的瘴气还是要了它们性命。 在车夫深吸一口气,准备赶马车入林的时候,数道身影破空而来,直取马车,正是一直尾随在后面的神机营;眼见他们准备入瘴气林,阿六终于沉不住了,下令所有人全力出手,务必救回慕千雪。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们一出手就盯住了马车里的张启凌,不让他有机会拿慕千雪的性命来要挟。 影者与车夫早有准备,一见他们出手,立刻迎了上去,无奈人数终归不及,挡住了这一批却挡不住下一批,很快有神机营的人攻破他们的防线,直奔马车而去。 在逼退一名神机营后,赶在其他人围上来之前,张启凌用力一抖缰绳策马往瘴树林中奔去。 一直没有出手的阿六看到这一幕,瞳孔猛地一缩,飞身掠去,人在半空之时,长刀已是离鞘,目标则是拉车的那匹马。 张启凌嘴角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右手一动,一柄短小精巧的匕首出现在手中,随着一道寒光掠过,匕首已是狠狠扎在马臀上,马吃痛,大声嘶鸣着,扬起马蹄飞快往幽暗的树林中奔去。 阿六不意到他会突然如此,变势不及,长刀顿时落了空,就这么片刻,马车已是驶入林中,望着隐约可见瘴气弥漫的树林,阿六狠狠一咬牙,飞快追了上去。 马一边流血一边发狂地奔着,拉着得马车冲又突,好几次又险些撞到旁边的树枝,张启凌一手拉着旁边的木架稳住身形一边紧紧拉着面色难看至极的慕千雪,他尽量屏住呼吸,但无处不在的瘴气还是丝丝缕缕自鼻翼间钻了进去。 在奔驰了一阵后,马开始慢了下来,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显然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张启凌回头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阿六,再次用匕首刺在马臀上,令马再一次快奔起来,周而复始,直至马倒在地上抽搐,连一步也无法往前,它的马尾早已被鲜血染红。 “你逃不走的。”阿六如鬼魅一样的拦在张启凌身前,一边说话一边暗自调息,奔了这么久,饶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张启凌眼底闪过一丝凶光,又一次扣住慕千雪的脖子,“我死了,她也活不成。” 阿六眸光微微一动,举起长刀,锋利锐利的刀尖直直对着张启凌,“你敢杀贵妃,纵天涯海角,神机营也与不死不休!” “好一句不死不休……”张启凌阴恻恻一笑,盯着阿六与他身后的几人道:“立刻退出去,否则我杀了她!” 阿六面色阴晴不定,沉声劝道:“你是个聪明人,何必非要选一条同归于尽的道路;此处瘴气弥漫,继续待下去,就算我不动手,你也会死。” “别废话,立刻退……”话说到一半,左侧传来一声惊呼,“公子小心!” 随之同来的还有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张启凌心中一凛,急忙侧头闪躲,饶是如此,箭刃依旧在他脸上留下一道两寸余长的血痕。 直至这个时候,张启凌方才发现一名神机营悄悄潜在左侧一株树后,刚才就是他放的暗箭,亏得得了提醒,否则不死也得重伤。 张启凌惊出一身冷汗,他明白了,阿六刚才那些话,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暗中的人有机会动手,真是好险! 车夫疾步来到张启凌身边,咬牙道:“公子先走,老奴掩护你!”在他那袭灰白的衣衫上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看到只有他一人过来,张启凌心中一沉,“其他人呢?” “都死了。”车夫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再次催促道:“公子快走!” 阿六冷哼一声,“除非交出贵妃,否则谁都休想离开这里!” “我家公子的去留,你们神机营还没资格过问!”虽然只有自己一人,但车夫的气势丝毫不逊于阿六。 “那就看我有没有资格!”说着,阿六手一扬,十三他们分别从两边绕去,想要截断张启凌的后路。 车夫面色一厉,长鞭迅厉如电,截住十九的去路,口中大喝道:“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张启凌终于狠一狠心,拉着慕千雪往另一边疾奔,阿六目光一厉,“想走?” 阿六身形刚一动,一条长长的鞭子带着刺耳的呼啸往他身上袭来,令他不得不后退闪避,但代价是车夫身上又多了两道伤痕,前后都是血,看起来甚是凄惨。 阿六森然道:“你应该明白,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挡不住我们所有人,你现在这样,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是不是苟延残喘,你很快就知道了。”随着这句话,车夫一步步往他们,嘴角微弯,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天机老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天机老人 阿六紧紧皱着眉头,他从车夫笑容里嗅到一丝不好的气息,但想不出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成为强弩之末的车夫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们的。 不论是论,只要一想离开原处,车夫的鞭子就会如附骨之蛆一样,如影随行,一时间竟是无法追去。 随着车夫的靠近,阿六心里越发不安,在离着还有六七步路的时候,他终于发话了,“杀了他!” 尽管不知道这份不安从何而来,但以往每一次出现不安时,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面对四面八方扑来的黑影,车夫发出“桀桀”的怪笑声,“太晚了!” 未等众人明白这个意思,一枝火折子突然出现在他手中,上面闪烁着微弱的火光,车夫将火折子扔进一直带在身上的布袋中。 阿六脸色豁然一变,隐约猜到了布袋中的东西,厉喝道:“快退,退!” 同一刻,六名神机营之人,六柄武器齐齐插入车夫体内,后者却仿佛未感觉到疼痛,只是不停地笑着,那是一种面对死人的笑容…… 此时,阿六的声音传到了他们耳中,尽管不知道原因,但十数年锻炼出来的绝对服从令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抽刀后退。 车夫拼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踏泥泞的地面,往正在迅速后退的阿六扑去,尚在半空中之时,一道刺目的红光自他身上亮起,一瞬间弥漫了整个瘴气林,这是树林充满瘴气以来最美丽的一刻,却也是最危险的一刻! “轰!轰隆!”巨大的爆炸声充斥在所有人耳边,火光以车夫为中心爆发出来,席卷了所有一切。尽管神机营的人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后撤,但还是有几个被卷入火光之中,余下的人包括阿六在内,都或多或少受到一些波及。 张启凌也听到身后传来的爆炸声,他狠命咬着苍白的唇,忍住回头的冲动,车夫身上一直都带着一袋火药,为的就是万一有事,可以拦截追兵,多年来一直未曾用上,直至今日…… 死人对于张启凌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唯独车夫不一样…… 在自己还是一个孩童的时候,他就奉师父之命来保护自己,这一护就是将近二十年,他已经习惯了车夫无处不在的保护,可是以后……再也没有了。 “我……我实在奔不动。”慕千雪不停地喘着气,她旧疾虽复,但始终比不得常人,跑了这么久,心脏在胸腔里飞快地跳着,仿佛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双腿更是犹如灌了铅一样,沉得提不起来,唯一庆幸的是,瘴气似乎真的对她没影响。 张启凌咬一咬牙,俯身将慕千雪负在身上,刚直起身子,双眼便一阵发黑,脑海中传来强烈的晕眩感,差点跌倒在地。 他知道,是瘴气所致,用力一咬舌尖,借着舌尖的剧痛暂时压下晕眩,朝着不远处的出口奔去。只要奔出了这片瘴气林,就是东凌的范围了,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 他背负着慕千雪朝不远处的亮光奔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里,活着逃出这片瘴气林。 到了后面,他已经看不清路,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坚持,当身处在明媚的天光下时,张启凌心中一松,顿时摔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张启凌恍惚地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只有五岁,母亲死后,他被带到了一座华丽的宫殿之中,独自一人站在空阔的大殿中,无数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包括坐在鎏金九龙宝座上的那个中年人。 也是在那一天,他被告之以前的名字不能再用,从这一刻起,他叫张启凌,排行第四,而他从今往后,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目标,就是消灭其他五国,成就东凌一统中原的大业;谁能做到最好,谁就是东凌下一任的帝王。 恍惚间,他看到了母亲,执着一把青罗纸伞,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子默……子默……” “母亲!”张启凌猛然坐起身,怔怔盯着前方,额头满是惊出的冷汗,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醒了?”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张启凌残留在梦里的心思拉了回来,幕色依依中,他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慕千雪。 他想要站起来,却浑身酸疼使不出一丝力气来,头脑更是阵阵晕眩,慕千雪冷声道:“你体内的瘴气虽然已经化解,但身体还没恢复。” 此时日落西山,最后一缕明红霞光落在慕千雪身上,一眼望去,恍若谪仙,随时会乘风归去,令张启凌不知不觉看出神,许久方才缓过神来,哂然一笑,“我以为你会趁这个机会杀了我。” “我自想杀你,只是……”慕千雪神色复杂地止住了话,心中波澜起伏。 一出瘴气林,张启凌便因吸入过多瘴气,晕厥了过去,她自其身上找出匕首,本欲一刀了结此人性命,却在落刀时,犹豫了起来。 他们二人一同入的瘴气林,张启凌中毒昏迷,她却安然无事,丝毫未受瘴气影响,显然是因为之前服用了避瘴丸之故,也就是说……张启凌将唯一的一颗避瘴丸给了她,也将唯一生还的希望还给她。 从这件事上说,她不该杀张启凌;可是……是张启凌搅得金陵城天翻地覆,也是张启凌将她强掳来此;而且此人野心勃勃,留着他,对于北周,对于东方溯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祸患。 她最终还是没杀张启凌,不是狠不下心,而是一个人的出现破坏了她的计划。 “只是什么?”张启凌话音未落,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天地间响起,“只是遇到了我。” “师父!”张启凌惊喜地望着逆光中缓步走来的身影,那是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白眉白发,身上穿着一件道衣。 能得张启凌称一声师父的,普天之下,只得一人,那就是东凌国师,也就是——天机老人。 慕千雪落在天机老人身上的目光比刚才更加复杂,这样的复杂,不是因为见到了存在于传说中的天机老人,而是……她根本就认识这个人,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叫岳平,是南昭皇宫的西席先生! 当年她在南昭时,最佩服的就是这位西席先生,博学广识,包罗万象,不论自己有什么样的问题,都能够一一解答,远非那些所谓的鸿儒所能比拟,可惜只教了她四年,便在一次重阳秋游之中,失足摔落悬涯而死,找到时,尸体已是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 因为这件事,慕千雪还伤心了很久,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再见这位岳先生,并且还知悉了他的真正身份。 如今想来,那次失足,根本就是他金蝉脱壳之计,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天机老人为何要以岳平的身份,教了她整整四年。 第四百一十四章 始知真相 第四百一十四章 始知真相 天机老人替张启凌把一把脉,颔首道:“嗯,瘴气之毒已经解了,只是脉息虚弱,从这里到襄月城,大概有两天的路程,你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张启凌答应之余,露出内疚之意,“对不起,徒儿一时疏忽大意,坏了师父多年的筹谋。” 天机老人长叹一声,“你素来做事沉稳,何以这次会犯下如此大错,几乎坏了所有计划……”顿一顿,他又道:“所幸你还知道事先传书回来,否则你这会儿已经是死人一个了。”说着,他抬眼冷冷掠过站在一旁的慕千雪。 张启凌勉强挪动双脚,半跪在地上,哑声道:“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他在天机老人面前一直恪守弟子之礼,从未自恃身份做出无礼之举。 天机老人垂手抚过他松散的发髻,沉沉道:“师父不是怪你,而是担心,此番金陵事败,陛下不知会怎样处置你,据为师所知,大皇子已经到襄月城了,他素来绵里藏针,平日里都想方设法扎得你满手是血,更不要说这一次了。”说着,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回到襄月城,陛下会怎么处置你。” “师父放心,徒儿虽然坏了计划,但并非一无所获,应该能够平息父皇的怒意。” 天机老人盯了他片刻,摇头道:“凭璇玑公主一人,还不足以平息这场惊风骤雨。” 张启凌噙了一丝笑意在唇边,“若再加上她腹中的孩子呢?” 天机老人神色豁然一变,紧紧盯着慕千雪的腹部,那种仿佛衡量货物的目光,令慕千雪厌恶不已,转身离开,但她并不能走得太远,因为数名黑衣人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 天机老人收回目光,抚须道:“依你的意思,是先不从北周下手?” “不错。”张启凌徐徐说出心中的计划,“虽说诸国之中,北周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可这份威胁,是建立在北周进攻的前提下,如果北周不敢动兵,那又另当别论;西楚、燕国,甚至齐国,都是不错的选择,待我们吞并这些国家之后,再对付北周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甚至会比原来的计划更好。” 天机老人思忖良久,点头道:“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但陛下听不听得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张启凌目光一颤,复已是化做一片坚定,“徒儿一定会说服父皇!” “那就好。”天机老人展一展白眉,语重心长地道:“陛下已是时日无多了,所以他一定会尽快择出一位最合适的皇子来,所以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要格外小心,切不可行差踏错,给大皇子他们机会。” 在张启凌答应后,他道:“好了,你先上马车吧,我说几句话就来。” 张启凌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就着一名影者的搀扶下往马车行去,目送他离开后,天机老人来到遥遥望着黄昏暮色的慕千雪身边,“是不是有许多话要问我?” 慕千雪转过被晚风吹得冰凉的脸庞,幽幽盯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天机老人淡然一笑,“我是东凌国师,也是天机老人以及……你认识的那个岳平。” “为什么?” “为了东凌。”天机老人的回答很是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慕千雪盯了他许久,始终是猜不透其中意思,“我不明白。” “东凌自立国以来,一直为统一诸国而努力,可是除了最为弱小的燕国与西楚之外,其他三国都不是易与之辈,一旦东凌动了燕国或者西楚,必会引来其他国家的围剿,其中又以北周为心腹大患,所以多年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直至……先帝登基。”天机老人的声音渐渐低迷,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他不顾朝臣反对,耗用无数人力物力,建立起了一张巨大无比的情报网,每一天都有成百上千份的情报从各地送来,经过专人筛选之后送到我手里,以此……” 慕千雪冷冷接过话,“以此树立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机老人形象。” “不错。”天机老人笑一笑,盯着她道:“你是老夫见过最聪明的人,只可惜……终归还是败在了情字上。”停顿片刻,他忽地道:“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萧若傲后,我与你说的那句话吗?” 慕千雪微一思量,徐徐道:“崇儒重道,经文纬武,豁贯天人,若能得贤人相助,当能令天下和乐,百姓安居。”她之所以最后选择萧若傲,这句话占了不小的份量,毕竟在当时的她眼里,“岳先生”的话从未错过。 “看来你的记性还是一如既往得好,一字不差。”天机老人抚着被晚风吹乱的长须,微笑道:“事实上,在老夫看来,萧若傲心机深沉,权欲薰心,断然不是一个良配;更不要说他与曹炳成之女早有海誓山盟。 慕千雪极力压抑住心底的怒气,面无表情地道:“为什么要骗我?” 在她的注视下,天机老人说出她二十余年来所听到的,最为荒谬的一句话,“因为你是我的棋子,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什么意思?”慕千雪手涔涔发凉,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棋子的意思,不论是西楚还是北周,她都没少用棋子,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是一枚棋子。 “先帝想要统一中原,又无法以一已之力抗衡五国,唯一的办法,就是制造动乱,令五国自相残杀,东凌……则坐收渔翁之利,但多年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棋子,直至你的出现。”在短暂的停顿后,他续道:“在你还未到金钗之年时,璇玑公主惊才绝艳之名,就已经传遍了天下,当时已经继位的陛下与我决定,就以你为棋子,引动一场惊天动乱。” “我化名岳平,进入南昭皇宫做了你的西席先生,得到了你的信任,四年时间转瞬即过,到了及笄之年的你开始挑选夫婿,五国的青年才俊尽皆来到南昭,包括当时还是皇子的萧若傲。”说到此处,天机老人笑道:“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西楚宰相曹炳成……也是东凌人!” 慕千雪面色一白,她记得……萧若傲与他决裂之时,曾经提过,他之所以前往南昭求亲,是因为曹炳成告诉他,得璇玑公主者可得天下,现在……曹炳成是东凌人,也就是说…… 她用力掐着自己已经被冷汗满面的掌心,艰难地道:“这么说来,这一场亲事,也是你们布下的局?” 第四百一十五章 襄月城 第四百一十五章 襄月城 天机老人眉眼间露出一丝得色,“若不如此,萧若傲怎能成为西楚皇帝,又怎能覆灭南昭,令六国变成五国;不过南昭这块肥肉,萧若傲吃得也不算安乐,听说慕临风回到南昭之后,一直在暗中招揽士兵,差不多有三万兵力,借着地利人和之便,屡次偷袭西楚驻军,令后者损失惨重,萧若傲不止一次下令捉拿,可惜都无功而返,为此头疼不已。” 慕千雪自诩聪明,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年来,她走得每一步都在别人算计之中,包括萧若傲的背叛以及南昭的覆灭! 而且……事情可能并不止于此。 在稍稍平复了一些后,她冷声道:“东方的出现,是不是也在你们意料之中?” 天机老人扬一扬白眉,点头道:“南昭覆灭,只是整个计划里的一小部分,北周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 “东方洄生性冷酷多疑,六亲不近,一直视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为眼中钉;而你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既得了东方溯相助,就一定会助他度过此劫,夺位……是唯一的办法,不过老夫倒是没想到,原来神机营在东方溯的手里,难怪这么些年,东方洄一直不敢下手。” “东方洄被逼退位,必不甘心,张启凌便趁此机会以天机先生之名,怂恿他逼宫做乱,从而使金陵大乱,北周危怠,使你们东凌可以趁虚而入,一举攻下北周。”慕千雪加重了语气,“只要北周在握,消灭齐、楚、燕三国指日可待,我说得对吗?国师!” “虽不全中,亦不远矣,可惜啊……”他望着正在马车边正在点灯的下人,沉声道:“本以为是一个天机无缝的计划,不曾想却毁在了你的手里,璇玑……老夫始终还是低估了你。” 慕千雪咬着细白的贝齿,恨声道:“天道昭昭,你如此卑鄙,天亦不会成全你!” 天机老人淡淡一笑,“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看来是卑鄙,可在东凌所有人看来,却是忠诚无比,一切的一切,只因你我立场不同。你熟读兵书,岂不闻‘兵不厌诈’这四个字。” 慕千雪低头缓缓抚过小腹,漠然道:“我可以坏你一次计划,就可以坏你第二次,只要有我在一日,东凌……就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中原之主!” 天机老人脸色蓦地一寒,复又笑意如初,“几年不见,口气倒是大了许多,可惜啊,成事不是光凭一张嘴,你……注定只是一枚棋子!”冰冷无情的语气,与他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模样截然相反。 面对他的轻蔑,慕千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温柔地抚着小腹,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马车在道路上平稳地奔驰着,在经过两日两夜的赶路后,终于抵达了襄月城,慕千雪也终于看到了这座一直蒙着神秘面纱的城池。 襄月城的繁华热闹丝毫不亚于金陵城,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时有黑甲士兵往来巡逻,但绝无扰民之举,甚至在不小心碰到路人时,还会主动道歉,这一幕慕千雪从未在南昭、西楚甚至北周见到过,可见东凌军纪之严。 东凌与世隔绝,世人凭猜测以为东凌国力排在北周与齐国之后,慕千雪虽只是觑到冰山一角,却已是从东凌的繁华及军纪中推断出,东凌的国力,绝不在齐国之下,甚至……比之北周也不逞多让。 在将慕千雪安排在府邸后,张启凌换了一身衣裳随天机老人去了明宫,经过两日的休养,他身子已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参见四殿下,参见国师。”毓庆殿外,一名小太监远远看到他们,恭敬地迎了上来。 天机老人扫了一眼紧闭的朱红殿门,“陛下可在里面?” “在。”小太监瞥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大殿下与二殿下也来了,这会儿还在里面呢。” 天机老人淡淡道:“知道了,进去通传吧。” “是。”小太监依言入内,过了一会儿,他出来道:“陛下传四殿下觐见,但……”他觑了天机老人一眼,极为婉转地道:“国师您就不便入内了。” 天机老人是何等样人,当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陛下不许?” “是。”小太监无奈地点点头,后者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凌帝生性多疑,连枕边人都不相信,却唯独对他信任有加,可这一次却不许入内……看来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差。 “一切小心!”在天机老人的叮嘱中,张启凌踏进了毓庆殿,在大殿的尽头,横着一张九龙錾金宝座,一名面色枯黄的老人斜倚在座中,双目半闭半睁,额头贴着药膏,散发着辛辣的药味。 张廷霄与张启夜二人站在一侧,看到他进来,张启夜露出一抹兴灾乐祸的笑容。 张启凌走到殿中央,撩袍下跪,肃然道:“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千秋万载,仙福永享!” 凌帝微微抬了抬眼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张启凌神色一凛,重重磕头道:“儿子无能,坏了父皇大事,请父皇治罪。” 张启夜在一旁看得痛快不已,哼,老四,你也有今天! “哦?”凌帝稍稍坐直了一些,“坏了什么事,说来听听。” 张启夜插话道:“父皇您忘了,儿臣刚才说了,老四被璇玑公主迷得晕头转向,竟然帮着北周平定金陵叛乱,令我们功亏一溃不说,还自作主张地放过十年前,从襄月城逃走的那群影军团叛徒;这十年里,他们一直藏在金陵城中,受卫氏母子庇护。” 凌帝横目于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目中闪过一轮令人望而畏的精光,“朕问老四话,你插什么嘴!” 张启夜被他盯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噤声,对于他们这些皇子而言,君父君父,先君后父。 凌帝将目光转向跪地未起的张启凌,不带丝毫感情,“好了,你说吧。” 张启凌抬眸道:“原本一切依父皇的计划,东方洄骗取八位藩王支持,谋夺帝位,可是璇玑公主突然来见儿臣,并趁儿臣不备,施下七虫七花之毒,逼迫儿臣替她平息金陵之乱。” “原来如此。”张廷霄露出恍然之色,拱手道:“父皇,七虫七花之毒,最是难解,四弟也是命系她手,方才不得不平定金陵之乱,实在怪不得四弟,还请父皇不要责罚四弟。” 他这番话,表面看来,是在帮着张启凌言语,事实上,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是在往死里逼张启凌;因为凌帝最痛恨的,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果不其然,凌帝眉眼间已是带上了森寒之意,“老四,是这样吗?” 第四百一十六章 金殿问罪 第四百一十六章 金殿问罪 张启凌垂目盯着自己映在金砖上的苍白面容,低低道:“儿臣确实……中了璇玑公主的暗算。” “所以你就听从她的话,平定自己一手挑起的金陵之乱?”凌帝问得平静淡漠,仿佛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事,然眼里透出的森森寒意,却令人浑身一冷,不敢与之对视。 “儿臣知罪!”张启凌再次俯下身去,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了地上,但他的知罪并不能平息凌帝心中的怒意,后者随手攥起御案上四四方方的海水明玉镇纸狠狠往张启凌砸去,令他当场头破血流,骇得张廷霄二人连忙跪下,请凌帝息怒。 凌帝看也不看二人,两只手颤颤巍巍地撑起干瘦的身子,死死死盯着满头是血的张启凌,腮上肌肉不住抽搐着,那双眼晴里没有一丝同情或者怜惜,有的只是痛恨与愤怒。 “朕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不论做任何事,都要以大局,以东凌的利益为重,你可倒好,堂堂皇子,因为区区一点小毒,就乱了阵脚,听凭一个女人摆布,令筹备多年的计划毁于一旦,你……你简直就丢尽了朕的脸!”凌帝狠狠一拳砸在案上,不住地喘着粗气,神色凶厉犹如要吃人一般。 张廷霄心中暗笑,面上则是忧声道:“父皇息怒,四弟也不想这样;再说此事已成定局,容儿子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您将四弟拖出去问斩,也改变不了什么。” 听着他的话,凌帝眼底掠过一缕寒光,继而冷冷笑了起来,逼视着跪地不起的张启凌,“你是不是以为一句知罪,就可以抹消你在金陵犯下的滔天罪行?抹消你对东凌,对朕的背叛吗?” “儿臣不敢。”张启凌并不为自己辩解,鲜血涓涓自额头滴落,沿着脸庞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流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朕看你敢得很!”凌帝重重一拳锤在案上,一股巨大的威严从那道干瘦的身子里散发出来,压得殿内众人不敢抬头,有胆小的宫人缩着身子不住发抖。 “你虽然五岁才到朕身边,但朕并非因此漠视你,始终将你摆在与老大、老二他们相同的位置上,让你也有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之前种种,你也确实做得不错,诸子之中,朕最寄予厚望的就是你与老大,可惜这一次……你太让朕失望了。” 张启夜抬头道:“父皇,儿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朕没心情在这里听你绕肠子!”凌帝不耐烦地说着,他在位数十年,又怎么会看不透张启夜那点小心思。 “是。”张启凌讪讪地应了一声,“父皇刚才说老四这些年做得不错,可在儿子看来,一切都是国师的功劳,如果没有国师,老四根本什么都不是,好比此次金陵之行,就是因为国师没去,方才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父皇若是真将东凌交到他手里,恕儿子直言,非得落得与南昭一样的下场不可!” “放肆!”凌帝面色又青又白,气喘得犹如拉风箱一般,身子哆嗦不止,仿佛随时会摔倒一般。 “父皇息怒。”张廷霄上前扶住面如金纸的凌帝,皱眉及道:“老二,你怎么能这样说老四,他到底是咱们的弟弟。”说着,他命宫人赶紧去取药来。 张启夜轻哼一声,“大哥你当他是弟弟,他何时当你是兄长过,自小到大,我就不记得他给过我们好脸色。” 张廷霄瞪了他一眼,“偏你最多话,赶紧给我闭嘴。”说着,他扶了正在盛怒之中的凌帝坐下,劝慰道:“父皇您别与老二一般计较,他那个性子您是知道的,最是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听过就算了。至于老四……这次犯的错确是大了一些,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最要紧的是知错能改,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凌帝一个字也不说,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张启凌二人,之前离去的宫人取了药来,在用温水化开后,张廷霄亲自服侍凌帝喝下。 服过药后,凌帝脸色好了一些,深吸几口气,盯了张启夜道:“那依你所见,该怎么处置为好?” 一听这话,张启夜顿时来了精神,不过他还知道话不能说得太过的道理,斟酌着言语道:“此事本轮不到儿子言语,但既然父皇问了,儿子就斗胆一言,父皇……可以借鉴先辈之例。” 凌帝神色淡淡地道:“你是说将老四赶出襄月城,发配连疆做苦役?” 张启夜极力压住心底的喜悦,磕头道:“父皇英明!” 凌帝目光一转,落在一言不发的张启凌身上,“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张启凌默默应着,神色异常平静。 “既是清楚,就退下吧,从今往后,朕与襄月城,都与你再无关分关系。”凌帝阴沉沉说着,眉眼间寻不到半分不忍或者不舍,所谓铁石心肠,大抵就是这样了。 对于凌帝而言,能够担起“统一中原”重任的皇子才有资格得到他的注目,余者……死不足惜! 张启凌抹一抹脸上的血,抬头平视于他,“在退下之前,能否容儿臣说几句话?” 张启夜抢先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好说,没的惹父皇心烦。” 张启凌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盯着凌帝,寂寂片刻,凌帝木然道:“说。” “父皇以为,一个金陵之乱,真的能吞并北周,进而攻下齐、楚、燕三国吗?” 这话问得众人一愣,张启夜讥笑道:“你这根本就是多此一问,要不是你坏了计划,说不定这会儿北周归我们所有。” 张启凌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萧若傲两年前就举兵灭了南昭,结果南昭归顺了吗?” 张启夜被他问得答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涨红着脸道:“那……那是萧若傲无能,不懂得镇压那些刁民。” 张启凌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萧若傲攻入南昭都城之后,为了立威,下令屠杀满城百姓,城中血流三日而未干,这还叫不懂得镇压,难不成依着二哥的意思,要将整个国家的百姓全部屠杀干净才好?” 张启夜被他问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你别曲解我的意思,总之就是萧若傲无能。” 张启凌未再与他争辩,望着若有所思的凌帝道:“如果依照之前的计划,先灭北周,再攻齐、楚、燕三国,表面看来,我们东凌离统一中原的日子不远,可事实呢,是我们东凌岌岌可危。” 张廷霄面色一沉,“老四,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父皇……” 凌帝抬手打断他的话,盯着张启凌道:“你继续说下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另一重计划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另一重计划 “一旦我们灭了北周,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三国联盟,共同对抗我们;而北周那些百姓,除非全杀了,否则难免会反抗,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内外受敌,随时都会毁了先祖皇帝好不容易创下的这份基业。” “照你这么说,放弃攻占金陵,还是为东凌好了?”凌帝神色阴晴不定,令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张启夜唯恐凌帝被他说动,急忙道:“父皇别听他胡言,根本就是他自己贪生怕死,又怕您怪罪,故而编出这么一套歪理来。”见凌帝不言声,又道:“父皇您想想,就算此时攻占北周真的有风险,也没有理由帮着他们平定动乱,不管怎么说,北周越乱,对咱们就越有利。” “不错。”凌帝微微颔首,望着张启凌道:“这个你又做何解释?” 张启凌拱手道:“请问父皇,与灭北周相比,是不是灭齐国、燕国更容易一些。” “齐国国力不如北周,自然更易攻灭,燕国更不用说,可一旦我们出兵,北周必不会坐视不理,反而腹背受敌。”这个想法,不止一次出现在东凌各代君王的脑海中,可无一例外都放弃了,北周就是他们统一中原路上的一只拦路虎,以至于传下来一句话——不灭北周,难统六国。 “如果儿臣有办法令北周在我们攻打齐、燕两国时,按兵不动呢?” 凌帝豁然坐直了,牢牢看着他,那双似浑浊又似清明的眼眸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带着一丝隐晦的期望道:“什么办法?”如果张启凌所言不虚,那确实要比之前大费周章的计划更好。 迎着凌帝希翼的目光,张启凌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璇玑公主!” 此言一出,张启夜顿时笑了起来,“老四啊老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会开玩笑;一个女人就能拦住北周成千上万的铁骑?你可真会开玩笑。” 凌帝眼里也有着挥之不去的失望,“这就是你所谓的法子?” 张廷霄徐徐放下心来,凝声道:“虽说周帝对璇玑公主甚是迷恋,但还不至于为一个女人放弃整片江山;退一步说,就算他肯,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答应,所以……”他叹息道:“四弟,不是大哥打击你,实在是行不通。” 张启凌不急不徐地道:“如果再加上一个未出世的皇子呢?” 听得这话,凌帝似乎明白了什么,“璇玑公主怀了周帝的孩子?” “是。”张启凌眼角余光瞥见张启夜张口欲言,先一步道:“二哥是否想说,区区一个幼儿,阻止不了北周大军?” 张启夜被他看透了心思,讪讪地摸一摸鼻子,“事实如何,何需我来说。” “错了。”张启夜毫不留情地刺了过去。 张启夜被他刺得面皮一红,梗着脖子道:“那你倒说说,我错在何处。” “于北周而言,璇玑公主虽然被册为贵妃,但始终是一个外人,可她腹中的孩子不同,北周正儿八经的皇子,若因为襄助别国而被杀,二哥……这名声可不好听。” 张启夜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名声好听有什么用,还能比国家存亡更重要吗?”他虽没什么大本事,这句话却是说得不错。 “这是自然,可是二哥别忘了,这把刀并不是落在他们头上——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张廷霄紧蹙了双眉道:“话是不错,但依我估测,北周不出兵的可能性只有三成,这样的计划风险太大。” 张启凌微微一笑,从容道:“单看朝堂,确实只有三成,可若是再加上东方溯,加上慕千雪不久前平定金陵动乱的功劳,这可能性至少要……”他伸出四个手指,“再加四成。” “满口胡言。”张启夜低哼了一句,朝一直未曾作声的凌帝拱手道:“父皇,您别听他胡诌,区区一个质子罢了,哪里会有这么大的用处,老四根本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所谓质子,就是人质之意。 他话音未落,张启凌已是迅速接了上来,“如果质子无用,为何每一个朝代的史书之中,都有质子的存在。” “这……”张启夜“这”了半天,始终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凌帝只是微微扫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移向张启凌,许久,他道:“真有七成?” “若无这个把握,儿子如何敢来见父皇。”顿一顿,张启凌又道:“据儿子所知,之前那个计划,也不过七八成的把握,两相权衡之下,虽说时间会稍久一些,但并未坏了大计。” 张廷霄心急如焚,原以为次张启凌不死也得脱层皮,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计划,且看父皇的样子,只怕真是被他给说动了心思。 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张启凌犯错,要他眼睁睁看着后者逃过,实在不甘心,但以他的立场,实在不便多言;正想朝张启夜使眼色,耳边突然传来凌帝中气不足的声音,“廷霄,你以为如何?” 张廷霄心中一凛,连忙道:“一切但凭父皇圣心独裁,儿臣不敢有异议。” 凌帝目光幽幽地道:“可朕现在想听听你的意思。” 见无法推却,张廷霄只得硬着头皮,违心道:“儿臣以为,四弟这番计划不错,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疏漏。” 张启凌淡淡道:“请大哥指教。” 张廷霄心思飞转如轮,“据我所知,但凡为质子者皆是男子,从无公主为质子的记载,万一……璇玑公主腹中怀的是一个女孩,此事恐怕就要另当别论了。” 张启夜连忙附声道:“不错不错,皇子皇女看似只有一字之别,实则天差地远。” 张启凌垂目一笑,“此事根本无需担心,人在咱们手上,是男是女自然也由我们控制,别说北周,就连璇玑公主她自己都未必发现得了。”说着,他朝凌帝磕了一个长头,恳切地道:“儿臣之所以放弃原先的计划,并非贪生怕死,从踏进毓庆殿,向父皇磕头行礼的那一刻起,儿臣就知道,自己是东凌皇子,在做每一件事时都要以东凌的利益为先;只要东凌需要,只要父皇一声令下,儿臣随时都可以献出性命。” “此次擅自平定金陵动乱,儿臣不敢说与璇玑公主下在儿臣身上的七虫七花毒没有半点关系,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儿臣觉得先灭弱国,再平强国的计划更好一些。”说到后面,他声音微微哽咽,“儿臣愿领父皇责罚,只求父皇可以采纳儿臣的计划,实现一统天下的宏愿,若得如此,儿臣死亦瞑目!” 第四百一十八章 勾心之争 第四百一十八章 勾心之争 殿内寂寂无声,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炭盆里烧着上好的银炭,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越发衬得殿内静寂沉郁。 张廷霄悄悄打量着闭目不语的凌帝,试图从那张满是皱纹的削瘦脸庞中瞅出一点什么来。 许久,凌帝缓缓睁开昏沉的双眼,落在神色平静的张启凌身上,沉声道:“你犯下大错,本该流放边疆,姑念在你带回璇玑母子又献计献策的份上,将功抵过,起来吧。” 张启夜闻言,急忙道:“父皇,这功归功,过归过,万万不可相抵,以免坏了法朝纲法纪。” 凌帝双眉微微一抖,仿佛不认识地盯着张启夜,令后者有些莫名,良久,他忽地笑了起来,“都听到了吗,去了一趟北周回来,咱们这位二殿下长进了不少,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二,依着你的意思,是要将老四逐出襄月城,他可是你的同胞兄弟,你就没有不忍吗?” 张启夜见凌帝出言夸奖,更加来了精神,也不理会张廷霄使来的眼色,振振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臣虽不舍四弟去受边疆之苦,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可因为一点‘不舍’,就漠视法纪。” “好!好!”凌帝徐徐点头,寒意在眸中无声流动,“确实长了许多见识,正好,朕有一些事情决断不下,干脆你帮朕参谋参谋?” 凌帝的抬举,令张启夜受宠若惊,激动地道:“请父皇吩咐。”他虽然排行第二,但不论出身还是能力不得凌帝怠见,夸奖更是少有。 “好。”凌帝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有人贪好美色,勾引有夫之妇不说,更命人掳劫美人,豢养在私宅之中,其中有一妇人,性情刚烈,撞柱而死;此人并未引以为戒,只是命人草草掩埋,依旧寻欢作乐;多日后,那名死去妇人的家人发现蛛丝马迹,来府里要人,结果被乱棍打了出去,妇人的丈夫因此致残,无法走路,悲愤之下,上吊自尽;两条人命皆因他而死,老二,你说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个贪花好色之徒?” 张启夜额头早已冷汗涔涔,万万想不到凌帝早已知道了自己做的事情,只是一直隐忍未发,他要是答一句“依法处置”,看凌帝的意思,自己只怕也得搭进去。 凌帝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张启夜,“刚才不是说得振振有词吗,怎么又不说了?”他“啪”地一拍桌子,厉喝道:“说啊!” “儿臣知罪,求父皇开恩,开恩!”张启夜吓得连连叩头,犹如捣蒜一般。 凌帝冷笑一声,“刚才还斩钉截铁的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怎么轮到你自己身上,就变成开恩了?老二,你这说词变得可够快的。” 张启夜吓得面色煞白,一个字也不敢接,只是一遍遍叩头说着知错的话。 张廷霄虽然生气,但毕竟是自己的人,且留着还有些用处,逐道:“父皇息怒,二弟也是一时糊涂,还请您给他一次机会。” “朕还没说你呢!”凌帝眸中射出道道冷光,“你明知他闹出这样的荒唐事,不仅不劝阻,还帮着他一起隐瞒朕,有你这样做大哥的吗?” 那名男子上吊自尽后,他的家人找人写了状纸上告府衙,张廷霄知道后,连威逼带利诱,终于令他们撤状,并且离开了襄月城。 张廷霄豁然变了神色,他没想到凌帝连这件事也知道了,正思忖着该怎么答话时,耳边传来凌帝冰冷刺耳的声音,“说不出来了?” 张廷霄连忙道:“二弟确实犯了错,但不怎么说,始终是儿臣兄弟,再说他当时已经知错,儿臣想着,怎么着也该给他一个机会,所以……擅自瞒下了这件事。” 凌帝正要说话,忽地咳嗽不止,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宫人赶紧上前替他抚背,好半晌方才止住咳嗽,喘息不止。 张廷霄膝行上前,垂泪道:“儿臣听凭父皇发落,只求父别为儿臣伤了身子,这样……儿臣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母后。” 听到这话,凌帝素来冷厉的目光泛起几分柔和,明宫之中妃嫔虽然有许多无数,但在凌帝看来,这些人只是延续皇家血脉的工具,生死不值一提,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过世多年的结发妻子。 “罢了,此事错不在你。”在吃力的说了一句后,他将目光转向张启夜,厌恶地道:“禁闭十日,罚俸一年,下去吧。” “多谢父皇!”张启夜赶紧磕头谢恩,虽然心痛那一年的俸禄,但他明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凌帝疲惫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在短暂的停顿后,他又道:“老四留下。” 待张廷霄二人出去后,凌帝稍稍坐直了身子,落在张启凌身上的目光锐利而微妙,“你当真有七成把握?” 张启凌垂目道:“儿臣不敢欺君。” “好!”凌帝缓缓吐出这个字,“朕大概还有一年的性命,所以朕给你一年时间,一年里,只要你能够压住北周,攻下一国,哪怕是最弱小的燕国,朕也会将帝位传给你;但若你做不到……”他眸光骤地一冷,一字一字地道:“惩治就不仅仅是流放连疆了。” 张启凌心中一凛,迎着凌帝阴沉沉的目光,肃声道:“儿臣遵旨!” 殿外,张启夜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发着牢骚,“大哥,你说父皇是不是病糊涂了,居然信了老四的鬼话,什么质子,什么压制北周,根本就是他为了脱罪编出来的谎言。满以为此次能够拔了这根眼中钉,结果竟又让他给逃了,真是想着都来气。”说着,他又恨恨地道:“大哥,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得赶紧……” “赶紧什么啊,再让父皇多骂几句吗?”张廷霄冷声打断,他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偏张启夜还一直喋喋不休,更是心烦。 张启夜一怔,“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就给我闭嘴!”在经过身侧的宫人远去后,张廷霄咬牙道:“要不是你贪花好色,闹出那样荒唐透顶的事,何至于被父皇训得无言以对,连我都被骂进在内,这次可真是被你害死了。”说罢,他拂袖离去,不愿再看张启夜,后者赶紧追上去,满脸委屈地道:“我也没想到父皇会知道隽娘的事情……” 张廷霄没好气地喝道:“没想到没想到,你没想到的事情只怕还多了去了!” 张启夜也知道自己闯了祸,赔笑道:“隽娘那件事后,我已经收敛了许多,大哥您就别生气了。”见张廷霄不理会自己,他又哀求道:“大哥…… 第四百一十九章 系铃人 第四百一十九章 系铃人 张廷霄猛地停下脚步,恨声道:“我告诉你,再有第二次,就算你跪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理这破事!” “我知道,我知道。”张启夜迭声答应,在上了马车后,他小声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个办法除去老四,否则……看父皇今日的样子,说不定真的会将……”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唯恐又惹张廷霄生气。 以张廷霄的心思,怎会猜不到他的意思,狠狠一拍扶手,咬牙道:“只要我在一日,他就休想如愿!” “老四这个人,一向诡计多端,好比这一次,咱们都一个个都以为他死定了,结果不仅死里逃生,还哄得父皇单独留下他说话,反倒是我们,无端受了一顿训斥,我还被罚俸禁足!”一提起这个,张启夜就恨得牙根痒痒,“大哥,你可得赶紧想个办法,千万不能让他再得意下去。” 一片细小的六棱雪花顺着车窗缝飘进来,落在张廷霄温热的脸颊上,转瞬化作一滴细小的水珠,徐徐滑落。 张廷霄抬手抚去,望着湿润的指腹,唇边渐渐露出一丝笑意,“解铃还须系铃人。” 张启夜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什么系铃人?” 张廷霄这会儿已是一扫之前的愁意,气定神闲地道:“我问你,老四此次计划中,最关键的人是谁?” 张启夜不以为然地道:“可不就是璇玑腹中那块还没成形的肉吗?” “错了。”张廷霄听着窗外阴沉呼啸的风声,漫然道:“真正的关键是璇玑。” 张启夜一怔,摇头道:“大哥记错了,刚才明明……” 张廷霄笑意深深地打断他未完的话,“璇玑死了,你觉得她腹中那块肉还能活吗?” 这一次,张启夜终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恍然道:“是了是了,只要在孩子出生之前杀了璇玑公主,所有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说着,他讨好道:“还是大哥利害,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到了对付老四的法子。” 张廷霄目光幽幽地道:“我倒要看看,老四到时候还能不能哄住父皇。” 听着这话,张启夜心底升起一股邪火,眼珠子悄悄转了几圈,拍着胸脯道:“这件事就由我去办,大哥放心,我一定替你办得妥妥当当,绝不会有任何岔子。” 张廷霄淡然一笑,低头把玩着腰间的青龙佩,张启夜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说话,忍不住道:“大哥不相信我?” 张廷霄抬起头来,虽笑意依旧,目光却冷得犹如湖面厚厚的冰层,“平日里让你做事,经常推三阻四,这次怎得如此主动?” 张启夜眼皮一颤,干笑道:“我这不是想替大哥分……”没等他说出最后一个“忧”字,张廷霄已是一掌拍在窗台上,沉下脸喝道:“还在满口胡言,真以为我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吗?分明就是恋图璇玑公主美色,想借此事满足你的色欲。” 张启夜被说中了心事,面色苍白如纸,好一会儿方才强笑道:“大哥误会了,我……我并没有这样的念头。” “是吗?”张廷霄徐徐笑着,忽地道:“难得你主动请缨,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记住……”他停一停,脸上沁出阴冷彻骨的杀意,“旁的事情,看在你我兄弟的份上,我都可以不计较,唯独这一件……你要是敢办砸了,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讲情义,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清楚!”张启夜忙不迭回答,唯恐慢上些许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听得这话,张廷霄满意地笑笑,拍着张启夜犹在颤抖的肩膀道:“只要我登上帝位,绝不会亏待了你。”打一棒给一枣子,从来都是收人心的不二法门。 在他们商量着如何对付张启凌时,殿内的对话还在继续,张启凌接过宫人递来的药,亲自侍候凌帝服下,后者喝了一半,摇头道:“朕喝不下了,先搁着吧。” “是。”张启凌将药碗交给候在旁边的宫人,让他放到暖盅里温着,以免药凉,“可惜安大夫没能逃出来,不然让他给父皇看看,说不定能有所转机。” 凌帝摇头道:“朕的身子自己清楚,除非神仙下凡,否则是不可能好了,能撑足一年,已是上天眷顾了。”说着,他感慨道:“朕只盼临终之前,能够看到东凌开疆扩土,成就百多年来,历代祖辈的心愿。” 张启凌沉声道:“儿臣一定能尽己所能,达成父皇所愿。” “如此最好。”停顿片刻,凌帝徐徐道:“你在北周的时候,朕寻思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替你定了一门亲事,是千代家的小女儿,你也见过,日子定在明年开春。” 张启凌不想会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一时怔在了那里,凌帝眼眸微眯,语气冷了几分,“怎么,不愿意?” 张启凌回过神来,跪下道:“父皇费心替儿臣张罗婚事,儿臣感激尚不及,又怎会不愿,只是怕父皇累坏了身子。” “那就好。”凌帝抚一抚额,疲惫地道:“朕累了,你退下吧。” “儿臣告退。”一直到乘上马车,张启凌方才在凛冽的寒风中冷下脸,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天机老人就坐在马车中,看到他这副神色,眉目微微一沉,“陛下不肯答应?” 张启凌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父皇倒是同意了我的计划,还把大哥他们训了一顿。” 天机老人疑惑地道:“既是如此,为何还郁郁不展?” 张启凌咬一咬牙,低声道:“父皇替我定了一门亲事,是千代家的,明年开春成亲。” 天机老人神色一松,徐徐抚着长及胸口的白须,“为师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 张启凌微微一愕,随即神色复杂地道:“这么说来,师父早就知道了?” “不错,千代家的小姐虽是女子,却破例得到她父的另眼相看,将一部分死士拨给她统领,这几年也办了不少事,陛下与为师都认为她与你最为相配。” 张启凌紧紧抿着唇,片刻,他轻声道:“但徒儿并不想这么早成亲。” 天机老人目光微微一冷,迫视着他道:“是大事未成,还是你想娶的,不是千代家的那一个?” 张启凌眸光微微一颤,“徒儿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你是师父看着长大的,你什么心思,师父会看不出来吗?”天机老人轻哼一声,目光幽若暗火,“你记住,对你而言,璇玑是一件工具,仅此而已,没有人会对工具产生感情。” “师父误会了。”张启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白。 第四百二十章 情与恨 第四百二十章 情与恨 “是不是误会,为师心里清楚,你心里更清楚。”停顿片刻,他语重心长地道:“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千万不可行差踏错,毁了辛苦经营的一切;还有,以大殿下的性子,一旦登上帝位,是绝不会允许你活着。” 张启凌低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驶了多久,车轮徐徐停下,帘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殿下,到王府了。” 张启凌暗自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抬头迎向天机老人审视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徒儿不会让师父失望。” 天机老人眼里含了一缕笑意,拍着他有些僵硬的肩膀道:“很好,只要你不忘初心,师父一定鼎力助你!” “多谢师父。”张启凌再次拱手一礼,掀帘下了马车,直至载着天机老人的马车消失在风雪中,方才徐徐吐出在胸口憋了许久的一口气,一抹似有若无的忧虑悄然出现在眉眼间。 在金殿,当凌帝告诉他赐婚一事之时,他脑海中竟然闪过慕千雪的影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慕千雪越来越在意,就像之前在瘴树林时,宁可自己犯险,也要将唯一一粒避瘴丸让给她。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因为慕千雪对他有用,可以助他登上帝位,可现在……这个理由似乎正在渐渐崩塌。 “殿下您回来就好了。”管家气喘吁吁地奔出来,这大冬天的,他竟满头是汗。 张启凌压下思绪,淡然道:“怎么了?” “您之前送来的那位慕姑娘说什么都不肯用晚膳,非说要先见殿下,奴才说得嘴都干了,实在是劝不动。这不,晚膳都热三遍了,还是一口没动,连安胎药也不肯说。”管家愁眉苦脸的说着,张启凌入宫之前,可是一再交待了,让他务必照看好这位慕姑娘,否则摘了他的脑袋。 张启凌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木然道:“我去看看。” 管家赶紧答应一声,跟着又一次去了位于东院的栖兰轩,东花厅里,一群下人愁眉苦脸地站着,瞧见张启凌进来,连忙屈膝问安。 “都退下吧。”待下人悉数退出后,张启凌亲自舀了一碗乳白色的鱼汤,轻嗅了一口,点头道:“嗯,这鱼汤炖的一点也不腥,最是适合有身子的人,来,快喝了。” 慕千雪看也不看递到面前的鱼汤,盯着张启凌道:“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交易?”张启凌似笑非笑地道:“你有什么东西能与我做交易吗?” “不管是扮做江宁公子,还是假意投诚东方洄,你真正图谋的,并不是北周,而是凌帝的认同,从而登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对吗?” 张启凌笑意微微一冷,“是又如何?” “如果——”慕千雪银牙微咬,“我能助你达成所愿,你能否放过我们母子?” 张启凌一怔,随即化做重重笑意,“怎么,又想做一次帝师?可惜,在这东凌你不够资格成为帝师,还是好好在这里养身子吧。” 慕千雪嫣然而笑,“天机老人深不可测,有他做你的师父,我又怎敢班门弄斧。” 张启凌猜不出她的心思,疑惑地道:“不是帝师?” “不是。”慕千雪平视着他,眸底幽如深渊,“陛下虽惜我母子,却也不可能为我们两条性命而置无数北周百姓性命于不顾;所以你的目的,应该是利用我与孩子来制约陛下,让他不敢轻易出兵,而你们就可以借这个机会,蚕食他国,等实力扩张之后,再去对付北周。” 张启凌神色蓦地一冷,慕千雪果然聪明非凡,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他的计划,静寂片刻,他淡然道:“是又如何?” “这个计划,确实不错,但你漏算了一个人——”慕千雪徐徐吐出三个字,“张廷霄!” 这个名字令张启凌目光倏然一厉,牢牢盯着慕千雪,“怎么说?” 慕千雪朝门口努一努嘴,“我问过他们,整个东凌,与你争夺最凶狠的就是张廷霄,你有天机老人这个倚仗,他也有他的倚仗;多年来,你们一直争得不分上下,严格来说,你还略逊于他一筹。” “那又如何?”张启凌不动声色地问着。 慕千雪噙了一缕浅浅如弦月的笑意,“只要他一死,帝位自然就归你所有,又何必舍近求远。” 张启凌嗤笑道:“如果他的性命那么容易取,我何必等到现在,再说……父皇虽让我们兄弟相互竞争,却从不许彼此残杀,慕千雪……”他勾起她的下巴,双眼微眯,“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害我?” 慕千雪神色从容地道:“当然是帮你。” 对视片刻,张启凌收回手指,漠然道:“你在这里好好养胎,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说罢,他拍一拍手,起身道:“行了,既然你没胃口,就别勉强了,我叫人把东西撤了,等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再吩咐下人去做。” 在他准备开门时,一道冰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不能杀张廷霄,可如果他要杀我,要破坏计划呢?” 张启凌脚步一顿,神色凝重地回过头,“什么意思?” 慕千雪走到他身前,一字一顿地道:“我有办法引张廷霄亲自动手杀我,到时候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除掉这块帝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张启凌眸光沉沉地盯着她,许久,他道:“代价就放你离开东凌,对吗?” 慕千雪笑意浅浅地道:“不错,意下如何?” 窗外暮色沉沉,寒风呼啸不止,窗纸上树影凌乱,仿佛是在夜色中张牙舞爪的妖魔。 张启凌低头不语,慕千雪提的这个条件,对他确有些吸引力,许久,他沉声道:“且容我想一想,晚几日再答复你。” “好。”在张启凌离去后,慕千雪唇角徐徐弯起,勾勒成一抹旁人无法猜透的笑容。 没有一个人能够永远算对,就算是天机老人……也不例外,让她知道自己一直身为棋子的事情,是天机老人此生犯下的最大过错。 她会让所有利用过她的人,后悔终生!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未停,纷飞飘落,慕千雪披着银红大氅站在檐下,漠然看着空中一团团似如棉絮的雪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该喝药了。”侍女心惊胆战地递上药碗,唯恐她又像昨日那样不肯喝,所幸这一次,没等她劝说,慕千雪就接过药碗,喝得干干净净,着实让她松了口气,“姑娘,外面冷,奴婢扶您进去歇着吧,再过一会儿,大夫该来给您请脉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怀好意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怀好意 “嗯。”慕千雪正要进去,眼角余光瞥见院子门口站了一名身形俏小的女子,着一袭正红镶白色风毛的锦衣,执伞立于雪中,白雪红衣的分明之中,有一种惊心之美。 周管家愁眉道:“真不是奴才故意拦着,实在是殿下吩咐了,慕姑娘身子不好,需要安养,所以不便见客。” 千代本樱微微一笑,“我就是知道慕姑娘身体不好,这才带了一些养身补气的药材来,周管家放心,我把药材给了慕姑娘就走,不会让你为难。” “那……好吧。”周管家到底不敢太过拂了千代本樱的面子,一来千代家族在东凌有权有势;二来凌帝已经赐婚,明年开春千代本樱就会嫁入府中,成为府里的当家主母,他实在得罪不起啊。 在周管家退到一边后,千代本樱踩着尚不算太厚的积雪来到慕千雪身前,收了伞微笑道:“慕姑娘,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慕千雪淡淡应着,千代本樱曾与东方泽结盟,所以她们在北周见过一面。 “昨儿个得到消息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这会儿才算肯定,真是想不到,慕姑娘竟然会来东凌。”顿一顿,她又笑吟吟地道:“早在北周的时候,我就听九王说起过慕姑娘身子不好,这次匆匆过来,也不及准备什么,就带了一些药材过来,还望慕姑娘不要嫌弃。”说着,她朝侍女使唤了个眼色,侍女会意地将捧了一路的锦盒递了过去。 慕千雪扫了一眼,淡然道:“多谢千代小姐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请拿回去吧。” 千代本樱神色一滞,转瞬已是笑意如初,“东西并不贵重,只是一点心意罢了,慕姑娘何必推辞。” 慕千雪没有理会她,对候在一旁的周管家道:“送千代小姐出去。” 周管家尚未说话,捧着锦盒的侍女已是不悦地道:“我家小姐好心送东西给你,你可倒好,不行礼就罢了,竟还摆起架子来,也不拿块镜子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另一名侍女“噗嗤”一笑,毫不客气地道:“她呀,往好听了说是客人,往不好听了说,那就是囚犯。” 慕千雪神色淡漠地道:“原来千代家养出来的奴才,都是这副的德行,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侍女气得柳眉倒竖,指了她恼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对我家小姐出言不逊,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谁?” 千代本樱悠然自得地把玩着腰间的樱花链子,仿佛没看见这一切,周管家怕事情闹大,上前赔笑道:“二位姑娘别生气,这药材,我代慕姑娘收下就是了。” 侍女把手一缩,瞪了周管家道:“这里有你什么事情,走开。” 周管家无奈地看向千代本樱,“千代小姐,您看这……这怎么办?” “怎么办?”千代本樱侧头,鬓角一朵海棠珠花铃铃轻响,笑意妩媚地道:“我好心送东西来,却被人当面漫骂,这三个字该是我问你才对。” 周管家知道她不肯罢休,只得来到慕千雪身边,小声道:“姑娘您有所不知,这位千代小姐,是陛下赐婚给咱们殿下的,是未来的皇子妃,咱们……得罪不起啊。” “皇子妃……”慕千雪徐徐念着这三个字,扬眉道:“倒还真是有些来头。” 捧着锦盒的侍女抬了下巴,得意地道:“既是知道了,还不赶紧跪下磕头,或许小姐还能饶你不死。” “不死?”慕千雪愕然重复着她的话,下一刻已是低头笑了起来,千代本樱从中听出轻视之意,神色微微一冷,盯着她道:“你笑什么?” 慕千雪缓缓止了笑意,“我笑你太自以为是,我的性命连毓庆殿那一位都不敢取,你不过区区一个公候之女,连皇子妃也还不算,就敢口出狂言?” 千代本樱满面惊讶,然不过须臾,已是恢复如常,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与以前一样,满口胡言乱语,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说穿了,你不过是……”她上前一步,凑到慕千雪耳边,红唇一张一合,“一个没脸没皮的贱妇罢了!” 慕千雪盯视片刻,冷冷移开目光,“送客,我不想再看到她。” “放肆!”侍女怒喝一声,扬手就往慕千雪掴去,吓得周管家魂飞魄散,急忙喊道:“快住手!住手!” 侍女哪里会听他的话,反而且更上了几分力,带着呼呼的风声掴下去,然而才挥到一半,便被人抓住了手腕,无法再挥下,抓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慕千雪,她又惊又怒,正要喝斥,耳边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千代本樱身子一震,连忙回身,只见张启凌缓步走来,神色看起来异常冰冷,令她心中微微发慌,转而已是一派天真笑意,迎上去道:“我听说慕姑娘在殿下府中,特意来看望。” “是吗?”张启凌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在他们走到檐下时,侍女也终于抽回了手,赶紧屈膝行礼。 张启凌盯着慌张不安的侍女,漠声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奴婢……奴婢……”侍女思忖半晌,终于勉强想到一个说辞,“奴婢看到慕姑娘髻上的白玉簪子有些斜了,想替她扶正,哪知被慕姑娘误以为奴婢要伤人,实在是冤枉;慕姑娘是殿下的客人,就算奴婢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无礼。” “这丫头不善言笑,这样的误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唉。”千代本樱叹气之余,又朝慕千雪屈膝一礼,“我代她向慕姑娘赔个不是,还请慕姑娘不要与她计较。” 慕千雪冷冷盯了她片刻,漠然道:“既是误会就算了,我乏了。”说着,她扶了丫头的手回房,竟是连看也未看张启凌。 千代本樱掩饰住心底的恼恨,故作无辜地望着张启凌,“殿下,慕姑娘是不是还在生气?柳月她真没有恶意。” 张启凌淡然一笑,“她就是那样的性子,不碍事,走吧。”他撑起伞,与千代本樱并肩徐徐走着。 在步出栖云轩后,千代本樱回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道:“慕姑娘不是北周皇帝的贵妃吗,怎么会随殿下回东凌?” “自是有用,她在我府里的事,父皇也是知道的。”说着,张启凌又道:“她不喜见生人,往后你就别去栖云轩了,也省得再闹误会。” 千代本樱狠狠绞着拢在袖中的手指,面上却是笑意吟吟,“嗯,我知道了,往后不会再去打扰慕姑娘。” 第四百二十二章 胭脂 第四百二十二章 胭脂 等在府门口的轿夫,看到他们出来,连忙压轿打起帘子,千代本樱并不急着入轿,盈盈望着张启凌道:“父亲知道殿下回了襄月城,想请殿下明儿个过去一趟,一是为殿下接风洗尘,二是……”那张莹白如玉的脸庞升起一抹红云,低语道:“谈一谈我们的婚事。” 张启凌面色微微一沉,须臾已是温和如初,举袖替她挡住吹入伞中的风雪,颔首道:“好,我明日就去拜会千代大人。” 他的举动令千代本樱心中欢喜,含笑欠身道:“那我明日与父亲一道在府中恭候殿下。” 张启凌将纸伞交给一旁的侍女,温言道:“雪天难行,你快回去吧。” “嗯。”在准备上轿时,千代本樱想起一事,疑惑地道:“殿下这次回来,怎么不见胭脂,难道她也命丧北周?” 张启凌眸光一冷,淡然道:“她应该还活着,但我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以后她的事……也与我再无关系。”不等千代本樱再问,他已是道:“上轿吧。” 见他不愿多说,千代本樱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温顺地点点头,随着她的上轿,轿子被稳稳抬了起来,四名轿夫步履整齐划一,恍如一人,抬着轿子远远离去。 待他们一行走远后,张启凌折身回了府邸,一路往栖兰轩行去,慕千雪正徐徐喝着羊奶,对于他的去而复返,没有丝毫惊讶,想是早在意料之中。 张启凌拱手道:“刚才的事情,还望公主见谅。” 慕千雪搁下喝了一半的羊奶,笑意淡薄如冬雪下疏离的树枝,“这话从何说起?” “刚才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我大概也能猜到,多谢你不与她一般计较。”张启凌接过下人递来的茶,轻吹着上面的浮沫,在氤氲的茶雾中徐徐道:“你放心,我已经与她说过了,她不会再来栖云轩。” “希望吧。”慕千雪拭一拭唇角的奶渍,目光幽幽地盯着张启凌,“你……可是已经考虑好了?” 张启凌攥着茶盏的手倏然一紧,在示意下人出去后,他取过一枚柑橘,一边剥着橙黄的皮一边徐徐道:“昨夜里,我想了整整一夜,不错,大哥虽然无法像我一样调动影军团,但他当了那么多年皇子,手底下聚了不少能人异士,想夺你性命,有的是办法,我想不出他要亲自动手的理由,总不至于把他底下那些人都给杀了吧,我倒是有这个心,可惜没这个能力;不如你将计划说与我听听,我这心里头也好有个数,对不对?”他随手将剥下来的橘皮扔进炭盆中,橘肉则在挑尽一根根白筋后递给了慕千雪。 他虽沾了天机老人的光,能够调动一些影者,但统共不过那几个人,想要凭此杀尽张廷霄手下的人,说一句痴心妄想也不为过。 慕千雪掰了一瓣递到口中,刚咬破皮,便蹙起了眉头,“怎么这么酸?” 看到她蹙眉拧脸的样子,张启凌突然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阴霾,笑道:“孕妇不都喜欢吃酸的吗?我还特意让人挑一些不怎么熟的送过来,怎么到你这里,就嫌酸了?” “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岂可一概而论。”慕千雪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又实在吃不下那橘子,随手搁在一旁,静一静心气,道:“我若现在就将计划告诉了殿下,只怕殿下就不会再答应这个交易了。” 张启凌轩一轩眉,似笑非笑地道:“在你心里头,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慕千雪淡然道:“对于一个从一开始就隐瞒身份,躲在暗中算计的人,我想不出信任的理由。” 张启凌低头一笑,垂在阴影里的脸庞露出一抹悲色,待得抬起头来,已是消逝无踪,“那你就不怕我事后食言吗?”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恍若一潭幽深的池水,连窗外雪落于地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慕千雪冷冷望着他,眼底迸发出一丝犀利尖锐的狠意,“若真有那一日,我就算拼尽这条性命,也一定要杀了你!” “杀了我……”张启凌喃喃念着这三个字,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复杂,许久,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定,十指交握,盯着慕千雪一字一字道:“好!只要你可以助我除掉张廷霄,我就放你离开。” 他的话令慕千雪紧绷的心头徐徐松了开来,伸出白玉般的手掌,张启凌明白她的意思,伸手与她击掌为誓。 在击掌过后,张启凌有些迫切地道:“什么时候动手?” 慕千雪垂目抚着平坦依旧的小腹,“等这个孩子长到七个月的时候吧,在此之前,你派人守住栖云轩,不要让大殿下的人踏进一步,否则你我都危矣。” 张启凌眉头一蹙,“这么说来,岂非还要等上五个月?” 慕千雪平静地道:“那么多年都等了,再等五个月又有何妨;如果按着你的计划,别说五个月,怕是一年都未必够,我听那些下人说,凌帝一直重病缠身,未必能再拖上一年;一旦凌帝提前驾崩,事情会变得怎么样,你心里最是清楚,无需我多说。” 张启凌目光一点一点地冷下来,确实,虽然凌帝给他一年期限,但后者能否撑足一年,他并没有把握,事实上,任何人……包括凌帝自己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万一在他统兵平定他国之时,凌帝突然去世,那帝位必会被张廷霄夺去;与此相比,五个月的时间,确实更牢靠一些。 张启凌微一咬牙,点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等五个月,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慕千雪绽出一抹笑意,“一定。” 一顶青呢小轿在一座府邸前落下,香梅与香兰两名侍女,一个打伞,一个掀帘子,“小姐,到了。” 千代本樱扶着香梅的手出了轿子,刚踏上台阶,便有一人斜次里冲出,香梅一惊,连忙喝斥道:“什么人?” 那人并不理会她,直奔千代本樱而去,后者眸光一冷,身形不知怎么一转,竟绕到了那人的身后,同时一柄小巧的匕首自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横在了那人颈间,与此同时,清冷冰凉的声音在漫天风雪中响起,“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偷袭我?” “我是特意来拜见千代小姐的,怎么就成了偷袭?”竟然是一名女子,而且这个声音对千代本樱她们来说,很是耳熟,很像是…… 这个时候,香兰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顿时满面惊色,“胭脂姑娘?” 千代本樱一怔,收回匕首绕到那人身前,果然就是胭脂,皱了精致的眉尖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四百二十三章 除非她死 第四百二十三章 除非她死 “当然是来拜见千代小姐的。”想是在雪中站了许久,胭脂脸庞冻得发青,她瞅了一眼跟铁塔似地杵在门口的两名守卫,“他们不让我进去,就只有在此等候的,不曾想惊吓了千代小姐,实在不该。” 千代本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灿然一笑,拉过胭脂冰凉如雪的手道:“走吧,我们进去说话。” 千代本樱不喜吵闹,所以她的闺房在府邸最后一进院子里,靠着东边那头,只要是出太阳的日子,这里必然日光充裕,暖意融融。 在接过香兰递来茶后,千代本樱看向坐在下首的胭脂,笑吟吟地道:“刚才我还问了四殿下,怎么不见你,没想到一转眼你就来了我府里,可真真是有缘,你是什么时候回的襄月城?” “昨日回来的。”温热光滑的盏壁一点一滴驱走胭脂双手的冰冷,然而……她心里的冷,却是再多热茶也无法驱走的。 千代本樱疑惑地道:“既是早就回来了,为何不回王府,殿下很是担心你呢。” 胭脂双手微微一颤,一抹苍凉凄然的笑意出现在唇边,“殿下真的担心我吗?” 千代本樱目光在她脸上无声无息地扫了一圈,“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打小就跟着殿下,那么多年了,一直形影不离,你不见了,最担心的可不就是殿下吗?” 胭脂那张被暖意烘得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庞再次一白,低低道:“那如果我告诉小姐,是殿下将我赶走的呢?” “竟有这事?”千代本樱惊讶之余,又想起张启凌之前古怪的态度,起身走到胭脂身边,珊瑚珠串在那张盈满关切与疑惑的娇小脸庞旁边微微晃动,“到底你们在北周那会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胭脂盯着炭盆里烧得通红的银炭,低低将北周的事情说了一遍,千代本樱安静地听着,直至这会儿,她才总算明白,为何慕千雪会住进张启凌的府里。 待得胭脂说完,香兰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四殿下是真看上那个妖女了?” “看殿下对她的态度,怕是真的。”说着,胭脂突然跪了下来,令千代本樱吃了一惊,赶紧就去扶她,却是怎么也扶不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胭脂摇头,含泪道:“奴婢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实在是想不出法子,只能来求千代小姐,我知道陛下已经为您与殿下赐婚,所以您一定要救救殿下,求求您。” “殿下是我未来的夫婿,他若有难,我自会倾力襄救,有什么话咱们起来再说。”在千代本樱的劝说下,胭脂终于站了起来。 待得重新落座后,千代本樱轻轻叹了口气,望着她道:“你想我赶走慕千雪?” “是。”胭脂咬着与她名字一样嫣粉的樱唇,“若由着她留在殿下身边,一定会害了殿下。”一想到她张启凌为了她将自己赶走,胭脂就几乎克制不住心里的恨意。 千代本樱秀眉紧紧蹙着,许久,她摇头,“只怕我帮不了你这个忙。” 胭脂豁然站了起来,神色急切地道:“你刚才不是说若殿下有难,必会倾力襄救吗,为什么一转眼就变了?难道你真想眼睁睁看着殿下被那妖女害死吗?”身子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似秋末时,在瑟瑟寒风中无数藏身的秋虫。 千代本樱心底掠过一丝不悦,幽幽叹了一声,“哪里是我不愿救殿下,实在是我无能为力。” 胭脂一怔,愕然道:“为什么?” “不瞒你说,我刚刚见过璇玑公主,能够看得出,殿下……”她语调凉涩地道:“很护着她,所以就算我开口,也是徒劳无功,一个不好,还会招来殿下怨怼。” “那……那怎么办?胭脂被她说得心慌意乱,千代本樱已是她能抓到的唯一稻草了,要是连这也不行,那她真是不知道还能去求谁了。 香梅开口道:“不如你去救救国师,他是殿下的师父,若他肯出面劝说,殿下或许会听进几分。” 胭脂苦笑道:“姐姐忘了是谁将殿下与那妖女接回来的吗,要是国师肯劝,又或者有用,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香梅拧眉道:“看她那样子,只怕真是想登堂入室。”说到这里,她又满面冷笑地道:“她也真是不害躁,先是勾结萧若傲,之后又搭上周帝,现在又缠着殿下不放,天底下怎么会有她这种不要脸的女子,偏男人就是爱她这套,奴婢刚才真是看得眼都要出血了。” “就你话最多,还不快退下。”千代本樱转头轻斥了一句,香梅委屈地撇撇嘴,垂首退到一边。 胭脂心急地道:“千代小姐,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您就再想想办法啊,不然……不然您去求求陛下?”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千代本樱被她说得哭笑不得,“陛下哪里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再说……只怕这件事,陛下早已默许了。” 胭脂连连摇头,“不可能,她那样的出身,陛下怎么会许她与殿下在一起,这……绝对不可能。” “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千代本樱低头拨弄着手指上的细银链子,淡淡道:“刚才在王府的时候,慕千雪说过一句话,她说‘我的性命连毓庆殿那一位都不敢取’,毓庆殿那一位——说的可不就是陛下吗?所以我推测,这件事,陛下是默许的,只是……”她蹙着两道细致的柳眉未说下去,之前在轿子里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想这句话,总觉得话里还有话,但她怎么也猜不透。 胭脂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难道陛下还会忌她不成。” “我也不知道,总之这件事办不了,除非……”千代本樱手指一顿,半晌,她摇头道:“没什么了。”说着,她微笑着转过话题,“既然你不想回王府,那就先住在我这里,香兰,你去替胭脂姑娘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另外记着生一盆炭火端过去,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没炭火取暖,非得冻出病来不可。” “不麻烦小姐了,我有落脚的地方。”在拒绝了千代本樱的好意后,胭脂想起她刚才说了一半的话,连忙道:“小姐刚才说除非,除非什么?” 千代本樱神色不自在地道:“不是说了嘛,没什么。” 胭脂哪里会相信,迭声道:“不是,您一定是想到了办法,求您快告诉我。” 千代本樱被她缠得没办法,无奈地道:“好,我告诉你,除非——”她握紧搁在腿上的双手,缠在指间的银链子发出铃铃轻响,衬得她声音越发清冽冰凉,“除非她死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十面埋伏 第四百二十四章 十面埋伏 胭脂先是一惊,转瞬已是平静下来,低低道:“是啊,她死了,殿下的心自然就收回来了,也不需要再去求这个求那个了。” 千代本樱眸中精光一闪,神色紧张地道:“理是这么个理,但也只能嘴里说说,听过就算了,你可千万不能当真。” 胭脂暗吸一口气,抬头笑道:“奴婢明白千代小姐的意思,您放心就是了。” “那就好。”千代本樱笑一笑,关切地道:“你饿不饿,我让人去做些点心来?” “不必了。”胭脂起身道:“奴婢想起还有些事要办,就不打扰千代小姐了,奴婢先走了。” 千代本樱连忙拉住她道:“这外面还下着雪呢,就算你在这儿住,也等雪停了再走,客房就在旁边,收拾一下就行,还有……”她轻拍着胭脂的手,满面怜惜道:“虽然你没明说,但我看得出,你并不想离开殿下,待明日我再去一趟王府,好好劝一劝殿下,你们始终主仆多年,想来殿下不会太过绝情。” 胭脂心中一震,但很快压下了这丝意动,感激地道:“多谢小姐如此怜惜奴婢,只是……”她摇头,目光黯然地道:“殿下的性子奴婢最清楚不过,他决定的事情,是万万不会改的,奴婢……再也回不去了。” “世事无绝对,或许转机就在一句话之间,你听我一句……” “小姐。”胭脂出声打断她的话,敛衣端然一礼,“奴婢祝愿您与殿下夫妻恩爱,白头到老。”说着,她转身离去,再无一丝停留。 香梅上前关窗,随口道:“她还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拒绝了小姐的一片好意,不过倒也好,省得麻烦。” 千代本樱走到长几前,揭开一尊雕成异兽模样的香炉盖子,挑了一点水沉香进去,香炉腹部的炭还在燃着,无需多久,细细的白色轻烟便从兽口中吐了出来,清幽沉郁的香气悄然弥漫了这间屋子,温暖芬香,如置身于春日里,而非大雪纷飞的隆冬时节。 千代本樱盖上炉盖,淡然道:“她不是不知好歹,而是不想再回去。” 香梅诧异地道:“怎么会,她不是一向对四殿下忠心耿耿的吗?” “就是因为忠心,所以才不要回去。”千代本樱取出搁在帘后的凤梧琴,纤指微勾,琴弦颤动间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香梅与香兰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之色,“奴婢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千代本樱嘴角浮起一抹幽凉的冷笑,敛袖落座,一边调着琴弦一边慢条斯理地道:“对于胭脂而言,四殿下的安危远比她自己重要百倍,所以她宁可在雪中站上几个时辰,也要见我一面;可是现在,我拒绝了她,国师还有陛下那里又都指望不上,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只剩下……我替她点拨的那一条。” 香兰眉目一震,脱口道:“杀了璇玑公主?” 她的声调令千代本樱不悦,横睨了她道:“你若想让全襄月城的人都听到,尽可再大声一点。” 香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出声,那厢,香梅已是压下心底的震惊,小声道:“小姐,胭脂真会那样做?” “一定会。”这三个字,千代本樱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可是……”香梅迟疑道:“凭她一人,杀得了慕千雪吗?” “杀得了,杀不了,都是她的事情,与你无关,与我更无关。”说罢,千代本樱低眉拨琴,带着金戈之声的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竟是一首《十面埋伏》。 这场雪下了整整两日未止,整个襄月城被冰雪覆盖,犹如一座琉璃城池,晶莹剔透。 从第二日起,四王府门口多了一个人,也不说见谁,也不说有什么事,只是直挺挺跪在冰雪中,正是胭脂。 雪落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没过她的膝盖,身上都覆了厚厚的一层雪,远远望去,犹如一个雪人。 “吱呀!”紧闭的朱红府门开了一条缝,门房从里面探出头来,看到依旧跪在外面的胭脂一阵摇头,犹豫片刻,他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胭脂身边,在替她拂去肩上的积雪后,叹息道:“殿下已经说了,不会见你的,走吧。” 胭脂勉力控制着脸上几乎冻僵的肌肉,艰难地道:“殿……殿下,咯咯,不见我,我是……是不会……咯咯……走的。”牙齿在冰冷的唇里不住打颤,简单的一句话分了四五次才说完。 “唉。”门房连连叹气,“殿下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说一不二,就算你跪死在这里也没用,再说殿下这会儿也不在府里啊,听我的话,走吧。” 胭脂长睫一颤,积在睫毛上的霜雪簌簌落下,露出一点浓黑,“我生在……此,咯咯,死……死也……也要在此。” “你这又是何必呢。”门房连连摇头,见劝不动胭脂,将伞留给她,自己回了王府。 风雪满天,呼啸不止,胭脂早已被冻得浑身冰凉,只剩下心口那一点温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正在缓缓冷下来。 她……真的会死在这里吗? 不,她不能死,在替殿下完成最后一件事之前,她绝不能死,一定要撑下去! 入冬之后的天,暗得极早,不过申时,就已经暗沉漆黑,府门口的两盏灯笼已是点了起来,照射出橘红色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高大的红棕烈马自胭脂身边经过,胭脂听到声音,努力撑开半闭的眼睛,她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身影,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她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她激动,想要走过去,双腿却仿佛被冻住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更不要说起身了,只能勉强发出细微的喊声,“殿……殿下!”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理会,张启凌并没有回头,直接将缰绳扔给迎出来的门房,举步往府中走去。 “殿……咯咯咯咯。”胭脂大急,再次呼喊,但她实在太冷了,才喊了一个字,上下牙齿便不受控制地拼命打战,后面几个字根本没法说出口。 门房心有不忍,追上张启凌,小声道:“殿下,胭脂已经在门口跪了一日了,奴才劝了她好几次,她非说要见了殿下才肯起来,您看是不是……” 张启凌脚步微微一顿,复又继续行去,“既然她喜欢跪,就继续跪着吧,你多什么事。” 门房被他斥得面色一白,但仍是硬着着头皮道:“可再这样跪下去,胭脂非死不可,这……这可都快过年了,门口无缘无故死一个人,实在是不吉利。” 第四百二十五章 府门相遨 第四百二十五章 府门相遨 这个时候,胭脂始终拖着冻僵的双腿连走带滚地爬了过来,伏在张启凌身边,颤声道:“奴婢……知错了,求……求殿下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一定不会再让殿下失望。” “改?”张启凌转身,冷冷望着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胭脂,“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什么性子,我很清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胭脂抬起被冻得青紫的脸庞,悲声道:“殿下,您当真一点情份也不念吗?” 张启凌面无表情地道:“不取你性命,已是我对你最大的情份,走吧。” 泪水如冰珠一样不住自胭脂脸庞滑落,“可是除了这里,奴婢已经无处可去了。”她啜泣片刻,又道:“世间人,虽有本性难移,但又何尝没有浪子回头;殿下如此……会否太过武断了?” “武断也好,绝情也罢;总之这里不再是你的容身之处,你……”说到这里,胭脂似乎隐隐听到张启凌叹了口气,但很快被风雪声掩没,“找一个合适的人嫁了,好好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 “不要!”胭脂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的提议,激动地道:“奴婢不要嫁人,不要去过那种平淡如水的日子。”停顿片刻,她含泪道:“奴婢想跟在殿下身边,助殿下成就大业,求殿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求求您!”她磕头,声音在呜咽的风雪中听来,格外卑微。 “平淡如水……”张启凌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许久,他怆然一笑,目光复杂地望着磕头不止的胭脂,“很多时候,平淡才是真正的幸福。” 胭脂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磕头,乞求重回张启凌身后,无奈后者铁了心,半点机会也不肯给她,“我说出口的话,是绝对不会收回的,你不必再浪费时间,走吧。”说罢,他拂袖离去,无一丝留恋。 胭脂死死攥住他的袍角,哽咽道:“奴婢打小就住在府里,又哪有地言可去,殿下若不肯收留,奴婢就只有……跪死在这里!” 张启凌恻目,就在胭脂以为他回心转间之时,他挣开胭脂的拉扯,淡淡道:“随你吧。” 这句话如冰锥一般,狠狠扎向她的胸口,戳裂着她的灵魂,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是怎么了?”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张启凌停下脚步,待得回头看清缓步走近的身影后,露出惊讶之色,“大哥怎么来了?” 张廷霄裹着纯黑的貂裘走上前,半开玩笑地道:“听你这话问得,似乎……不太想看到我啊。” 张启凌微笑道:“大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没想到大哥会挑这天寒地冻的时候过来,万一因此受凉,我岂非罪过?” “就你想得最多。”张廷霄呵呵一笑,目光扫过跪地不起的胭脂,讶然道:“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一些小事罢了。”说着,张启凌伸手道:“大哥请,正好我新得了一坛子好酒,咱们可以一边说话一边喝酒。” 张廷霄目光微微一转,摇头道:“酒就不喝了,我来是给你送一本兵书。”他递过一本薄薄的书册,笑道:“我知你喜欢看兵书,宫里宫外的兵书差不多都让你看遍了个遍,所以一直让人留意着,终于是找到了这本《太公六韬》,据说是西周时,姜子牙所著,里面记载了他辅周灭夏的所有兵法乃至心得,你一定喜欢。” 张启凌笑道:“既然这书册如此贵重,大哥还是自己留着吧。” “哎。”张廷霄摇头道:“我对兵法研究不深,留在我手里,实在浪费,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太公六韬》啊,赠你最合适,快拿着。”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张启凌来接,他长眸微眯,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怕大哥加害你?” “大哥一向最照顾我,之前在毓庆殿时,大哥也是处处‘帮’着我说话,又何来加害二字。”张启凌刻意咬重了“帮”这个字音。 张廷霄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讽刺,笑道:“既是这样,你就给我安安心心的拿着,别推来推去的,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亲兄弟,总不至于连一本书都不肯收。”说着,他将书册硬塞到张启凌手里,后者推辞不过,只得收下,“那就多谢大哥了。” 张廷霄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瞧瞧,这样多好。”说着,他又道:“行了,外面冷,你快进去吧,我也回去了。” “恭送大哥。”在张启凌的行礼中,张廷霄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缓缓驶离,没入夜色之中。 府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张启凌冷漠的身影,泪无声无息的自眼眶中滚落,如此半晌,胭脂深吸数口气,勉力止了眼泪,重新跪好,她不相信殿下会自己如此铁石心肠,她一定……一定可以求得殿下回心转意。 夜色寂寂,除了满天雪花,就只有两盏灯笼静静陪伴着一整日都滴水未进的胭脂。 不知过了多久,张廷霄的马车去而复返,车轮在离着胭脂不远的地方停下,车夫跳下马车来到胭脂身边,“大殿下请胭脂姑娘去马车一叙。” 这个话,车夫一边重复了三遍,可胭脂始终不曾看他,更不要说答话了,只是直直跪着。 车夫无奈地回到马车边,“启禀大殿下,她不肯来。” 厚重的车帘被掀了开来,张廷霄再次冒着风雪下马车,在走到胭脂身边后,他解下一直披在身上的貂裘覆在胭脂身上,令后者一惊,想要解下,却被张廷霄牢牢按住冰冷更胜新雪的双手,“你可知再这样冻下去,你会活活冻死的?” 胭脂扫了他一眼,漠然道:“胭脂是死是活,与大殿下无关。” 张廷霄一怔,随即低低轻笑了起来,令胭脂莫名,“大殿下笑什么?” 张廷霄摇头道:“我不是笑,是羡慕,羡慕老四有你这么忠心的丫头。”静一静,他关切地问道:“你犯了什么错?” 胭脂紧紧抿着青白的双唇,她不会忘记这位大殿下绵里藏针的手段,更不会忘记多年来,就是他与张启凌争得你死我活,所有亲切、温和,都不过是假象罢了。 张廷霄不见她回答,倒也不恼,淡然道:“那你想不想得到老四的原谅?” 这句话令胭脂身子一颤,尽管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别相信这头笑面虎,可她想回到张启凌身边的念头实在太过迫切,没能抵制住嘴边的话,“你有办法?” “当然。”张廷霄轩一轩眉,伸手道:“现在可以上马车了吗?” 第四百二十六章 雪夜 第四百二十六章 雪夜 胭脂犹豫片刻,终是伸出了手,随张廷霄一道登上马车,往大皇子府邸的方向驶去,大雪依旧,红灯依旧,只是少了一个人。 到了府中,张廷霄命侍从又是将炭盆端到胭脂身边,又是让人烧姜茶,在盯着胭脂将一大碗姜茶都喝下后,关切地道:“可有暖和些了?” “好多了,多谢大殿下。”胭脂随口应了一句,神色急切地道:“大殿下现在可以告诉奴婢了吗?” “当然。”张廷霄往炭盆里扔了几块银炭,望着渐渐被染红的银炭,他道:“只是在此之前,你得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老四生那么大的气?否则这不知对错的,我也不好插手。” 胭脂捧着暖手炉的手一颤,眼底恨得仿佛要沁出血来,“我只能告诉大殿下,所有一切皆是因慕千雪这个妖女而起。” 张廷霄负手走了几步,停在胭脂身前,拧眉道:“慕千雪就住在老四府里头,说句实话,就算你回去了,也不会好,还是……算了吧。” 一听这话,胭脂神色激动地道:“就是因为她在,所以我才要回去!” 张廷霄疑惑地道:“这话怎么说?” 胭脂没有回答他的话,起身冷冷道:“如果大殿下不肯帮这个忙,奴婢就在此叨扰了,告退。” 张廷霄拉住她,有些哭笑不得地道:“看不出你这丫头脾气还挺大的嘛,一言不合就嚷嚷着要走,坐下!”在强行将胭脂按回椅中后,他道:“我没说不帮忙,只是不想你去受这个委屈,你说这天下这么大,哪里容不下你,再不然,我这府里也行,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衣食无忧。” 胭脂冷冷道:“可我想回的,只有四殿下府。” 张廷霄注目片刻,哂然道:“罢了罢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这么坚持,明儿个我带你去见老四,你放心,我一定说服他。”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老四也是,明明北周那次眼见着就要赢了,他偏又横生枝节,还将慕千雪带回东凌,弄得父皇龙颜大怒,真是……唉。” 胭脂静静听着,仿佛这些事情与她毫无关系,然而那双拧得发白的双手泄露了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张廷霄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在眼底,火上浇油地道:“我真怕有一天,老四会被这个女人害死。” 胭脂睨了他一眼,神色木然地道:“那不是正合了大殿下您的心意吗?” 张廷霄涩然一笑,“不错,我与老四这些年为了储君之位,没少争,但自家兄弟无论怎么争抢都有一个分寸在,可慕千雪不一样。东方溯被我们害得生死难料,北周江山险些毁于一旦,甚至连她自己也是国师布置多年的一枚棋子,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就此罢休,而老四……毫无疑问就是她第一个发泄的对象。” 胭脂眸光倏地一冷,“只要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她伤害殿下半分。”有细微的声响自两个攥得发白地拳头中传出。 “只可惜老四着了她的魔,分不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我怕你一片苦心,最后会付诸流水。”张廷霄感慨之时,有小厮走了进来,“殿下,客房安排好了,膳食也送过去了,依着您的吩咐,四荤四素外加两样点心。” “好。”张廷霄点点头,温和地道:“你跪了一日,又滴水未进,想必饿坏了,赶紧去吃点东西,早些歇息,明儿个一下早朝,我就带你去见老四,另外……我也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送我?”胭脂满面诧异地指着自己,“是什么?” “明日就知道了,天机不可泄露。”张廷霄神秘的笑着,见他不肯说,胭脂也不勉强,起身福一福,离开了屋子。 在她走后,张廷霄敛了笑意,回身坐下,淡然道:“都打听清楚了吗?” 小厮恭敬地道:“打听清楚了,胭脂回襄月城后,一直住在城西一家客栈里,寸步未出,直至昨日……” 张廷霄眼皮一动,“昨日怎么了?” 小厮看了他一身,低低道:“昨日胭脂去见了千代家的小姐,但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张廷霄低头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片刻,他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小厮好奇地眨了眨眼,“殿下明白了什么?” 张廷霄端过新换上的茶水,他的声音在徐徐升起的茶雾中有些不真切,“记着,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小觑了女人,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胭脂来到厢房,一进去便有热气扑面而来,恍若置身春日里,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菜,皆用银罩子覆着,以免凉了。 看到她进来,侍女连忙打开银罩子,露出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连点心在内,共是十道。 “奴婢服侍姑娘用膳。”面对侍女递来的筷子,胭脂冷声道:“我自己吃就行,你下去吧。” 侍女倒也没勉强,欠一欠身道:“奴婢在外面候着,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叫奴婢。” 在她出去后,胭脂缓缓松开握了一路的双手,两边掌心各自静静躺着数枚半寸长的透明指甲,皆是她刚才生生拗断的。 胭脂走到长窗前,用力推开,原本无处可入的冷风顿时寻到了机会,夹杂着雪花呼啸而入,迅速吞噬着屋中的暖意,炭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她神色如冰封的湖面,遥遥望着四王府的方向,森森一笑,“慕千雪,你等着,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阿欠!”在离着十数里远的地方,慕千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侍女看到她这个样子,连忙道:“姑娘可是冷了,要不要再加盆炭?” 慕千雪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刚才鼻子有些不舒服。” 侍女放下心来,端过一旁的安胎药试了试道:“不怎么烫了,姑娘快喝吧,也好早些歇息。” “嗯。”慕千雪接在手里,皱眉一口接一口喝着浓稠苦涩的药汁,喝过后,她望着正在铺床的侍女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铺平了云丝锦衾,笑道:“奴婢叫云蕊。” 第四百二十七章 往事尽忘 第四百二十七章 往事尽忘 “云蕊……”慕千雪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神思恍惚,侍女见状,不安地道:“姑娘可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慕千雪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只是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以前的一个侍女,她叫花蕊,与你一字之差,离开这么久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段日子,她无时无刻不记挂着金陵城中的一切,尤其是东方溯,算算日子,从她离开到现在,已是差不多有一个月了,也不知东方体内的邪术解了没有;还有阿六与十九他们,是否活着逃出了瘴树林。 云蕊默默不言,慕千雪的身份在府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不管自家殿下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她带回来,恐怕都不会放任她离去。 静默片刻,她劝慰道:“忧思伤神,姑娘还是别想这么多了,奴婢先服侍您更衣,然后再去煎碗安胎药来,大夫交待过,您胎气不太稳,所以这药一定会喝下去。” 慕千雪默默点头,任由云蕊替自己更衣,她并不知道,同一片夜空下,有一个人也正在默默“思念”着她。 昭明宫,一道人影负手站在城楼上,目光幽幽地望着檐外簌簌落下的大雪,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袭软毛披风轻轻覆在他身上,同时有温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小心着凉。” 东方溯讶然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你怎么知道朕在这里?” 赵平清一边替他系着带子一边道:“自从陛下醒来后,只要心中烦闷,就会来这里站一会儿,刚才臣妾去承德殿没见着陛下,就猜着又是来这里了,果然如此。” 东方溯望着夜色中被大雪覆盖的宫楼殿宇,目光复杂地道:“只有站在这里,朕这心里头才会觉得舒畅一些。” 赵平清咬一咬唇,轻声道:“陛下可是又在想她了?” 东方溯点点头,神色沉沉如天际驱之不散的阴云,“你们每一个人都说朕不应该忘了她,可是,无论朕怎么努力,甚至想得头痛欲裂,也记不起来她的样子;每一次母后问起,朕……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赵平清眸光微微一闪,柔声道:“过去的事情……陛下还是一样都记不起来吗?” 东方溯苦笑道:“若是能想起来,朕就不会这么苦恼了,平清,朕以前……真的那么爱她吗?” 金陵平定后,陈太后就下旨张贴皇榜,召所有能人异士为东方溯解术,在连着赶走数拨装神弄鬼的人后,终于等到了一个有真本领的道士,耗了整整七日,终于替东方溯化解了体内的邪术。 但在东方溯醒来后,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忘记了所有人,甚至连自己都不记得,据那名道士所说,是中邪术太久,以致伤及大脑,留下后遗症。 这样的忘记,只能是一个月,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一辈子,谁也说不准。 在这半个月里,东方溯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也重新认识了身边的人,唯有一个人……总是会听人说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赵平清垂目盯着自己镶着珍珠的鞋尖,将脸没入烛火照不见的阴影中,低低道:“是,陛下爱极了贵妃,为了她,陛下屡次以身犯险,贵妃可谓是集三千恩宠于一身……”说到此处,她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无法继续。 东方溯勾起她的下巴,那张娇小的脸庞不知何时爬满了泪痕,目光幽冷如夜雪,“你在怨朕?” 赵平清大惊,连忙跪下道:“臣妾有幸得陛下垂怜,伴驾左右,感激尚不及,又岂敢有半点怨意,臣妾是害怕。” 东方溯诧异地道:“无端端害怕什么?” 赵平清啜泣道:“臣妾只要一想到陛下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就忍不住害怕,尽管这会儿已经否极泰来,可当初要是万一……”她摇头,悲声道:“卫氏母子之所以有机可趁,就是看中陛下对贵妃的情深,借口替贵妃解毒,从而取走精血,施下邪术。陛下昏迷的这些日子,臣妾日日跪在佛堂前祈求,只要陛下能够安然醒来,臣妾愿意一命换一命。”说到这里,她突然俯下身去,磕头道:“臣妾想求陛下一事。” “何事?” 赵平清凄然道:“贵妃为了保大周社稷安稳,被东凌人强行带走,以陛下您的性子,一定不会任由贵妃流落异国;臣妾不敢也没有理由阻拦,只恳求陛下,不要再以身犯险,臣妾……臣妾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害怕。”稍有些止住的泪,随着她这句话,又一次落下,且比之前更加凶猛。 见东方溯不语,她神色哀切地道:“臣妾知道,在陛下心里臣妾算不得什么,可还有太后,还有……幼子,如果您有什么事情,他们怎么办,大周江山怎么办?” 听着她这番真情意切的话,东方溯目光一软,扶起她道:“朕明白你的心意,救贵妃的事,朕会仔细斟酌。” 赵平清破涕为笑,拭着脸上的泪痕道:“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话音未落,手指忽地被东方溯紧紧握住,愕然道:“陛下?” 东方溯取过她手里的帕子,仔细拭去残留的泪痕,内疚地道:“你处处为朕思虑,而朕却一直忽略了你,听宫人说,孩子生下那么久,朕一直都未曾赐名,平清,你怪朕吗?” 赵平清连连摇头,惶恐地道:“陛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臣妾与孩子了,陛下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无暇替孩子赐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说孩子现在什么都不懂,有了小名叫着就行,等他大一些,陛下再赐名也不迟。” 东方溯欣慰地道:“难得你如此善解人意,朕往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们母子。” “多谢陛下。”赵平清俯身行礼,低垂在冷风中的眉眼有深深的喜色,等了这么久,终于让她等到这个机会,没白费这阵子的辛苦。 第四百二十八章 嫡母 第四百二十八章 嫡母 也是老天开眼,让东方溯在这个时候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她才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只要能够牢牢抓住东方溯的心,她在宫中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就连陈氏也奈何她不得。 愿上天保佑……让东方溯一辈子都不要想起以前的事,永远不要! 赵平清仔细敛下笑意,切声道:“这里天寒地冻的,陛下还是回去吧,以免受凉。” “好。”东方溯走了几步,想起一事来,“对了,孩子睡下了吗?” 赵平清苦笑道:“最近天气冷得利害,他有些受寒,经常哭闹,睡得也不安稳,经常睡了没多久就醒转,臣妾出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哄着睡下,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 “身子不舒服,难免吵闹一些,可有传太医看过?” “嗯,太医斟酌着开了药,只是他喝不进去,勉强喂下也会吐出来,只能让奶娘喝了之后,化做乳汁喂他。” 东方溯替她拢一拢头发,“走吧,朕陪你去看看恒儿。” “恒儿?”赵平清吃惊地望着他,心里猜到了几分,但不敢肯定。 “东方予恒。”等了一会儿不见赵平清言语,东方溯扬眸笑道:“怎么,不喜欢朕替恒儿赐的名字?” “喜欢!”赵平清满面喜悦的应着,今日好消息真是一个接一个,在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欢喜后,她退开一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臣妾代恒儿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溯笑着拉起她,“行了,咱们走吧。” “陛下起驾!”在张进尖细的声音中,二人并肩往含章殿行去,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脚印。 刚踏进含章殿,赵平清便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东方溯轩一轩眉,惊讶地道:“皇后?” 卫氏母子被处死后,陈氏下旨,撤了长信殿的禁军,解除沈惜君禁足,但后者始终深居简出,除了长信殿与承德殿,再不曾去过其它地方,甚至连陈氏居住的静芳斋也不曾去过,如今看到她在含章殿,自是万般惊讶。 “见过陛下。”沈惜君屈膝一礼,在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不是予恒又是谁? 东方溯回过神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臣妾听说小殿下病了,特意过来看看,哪知道一过来就听到小殿下哭得利害,奶娘怎么也哄不住,嗓子都哑了,偏偏……”她睨了一眼赵平清,微笑道:“昭容又正巧不在,所以臣妾就抱着哄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与这孩子有缘,臣妾才抱上,他就不哭了。” 赵平清敛衽一礼,满面感激地道:“多谢皇后娘娘替臣妾照顾恒儿。” “恒儿?”见沈惜君不解,东方溯解释道:“朕刚刚替孩子取了名,叫东方予恒,明日就正式拟了送去内务府,让他们记入玉牒之中。” 沈惜君眸光微微一冷,转瞬已是笑意如初,“是该取了,臣妾原本想着等陛下身子大好之后,再过来替小殿下求个恩典,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赵平清感激道:“得娘娘如此关心,实在是恒儿之福。” 沈惜君抬手抚过那张幼嫩的脸庞,幽幽道:“本宫是他的嫡母,当然应该关心。” 赵平清心里猛地一跳,正要找个借口把孩子抱回来,沈惜君忽地道:“陛下,臣妾很喜欢恒儿,能不能抱去长信殿养几日?” 赵平清豁然色变,脱口而出,“不行!” 沈惜君目光一转,落在赵平清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为什么?” “因为……”赵平清心思飞转,终于让她想到一个借口,“恒儿还病着,突然换了陌生环境,只怕会影响他病情;另外,万一将风寒传染给皇后,那可就真是罪过了。” “本宫身子一向好,何惧区区风寒,至于转换环境……”沈惜君微笑道:“本宫听奶娘说,昭容这阵子忙于照顾陛下,少有时间陪在恒儿身边,虽说有奶娘照顾,可终归不是自己母亲,恒儿……”她垂目望着怀里的幼儿,“别看着他小,其实什么都知道,不然怎会昭容一走,就哭得如此利害。再说,有本宫照看着,你也好专心照顾陛下不是吗?” 赵平清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她见多了沈惜君娇纵霸道的模样,从不知道,后者竟然还有这般牙齿伶俐的一面。 良久,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娘娘教训得是,臣妾以后会多抽些时间照顾……”没等她把“恒儿”二字说出口,沈惜君已是笑吟吟打断道:“这么说来,昭容是答应了?” “臣妾……”赵平清大惊,正要拒绝,站在沈惜君身边的阿紫插话道:“主子如此为小殿下着想,昭容又怎会拒绝,否则……也太不知好赖了。” 对于她们主仆赶鸭子上架似的一唱一和,赵平清恼恨不已,但这份恼恨是万万不能在东方溯面前表露出来的,强自压下心头怒火牙,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既是这样,臣妾就多谢皇后娘娘了,过几日再去……接恒儿。” 沈惜君怡然一笑,侧首望着东方溯,半开玩笑地道:“陛下不说话,难不成是怕臣妾虐待小殿下?” 东方溯哑然一笑,“皇后说到哪里去了,只要你不觉得恒儿吵闹,多带几日也无妨,正好让他与你这位嫡母多亲近亲近。”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惜君欣然答应,她的笑靥如花衬得赵平清面容越发苍白。 赵平清欠身道:“请陛下容臣妾进去为恒儿准备衣裳与物件带过去。” “好。”东方溯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道:“朕也乏了,你们赶紧去收拾,都别太晚了。” “臣妾恭敬陛下。”在东方溯远去后,赵平清一言不发地进内殿,收拾了两包衣裳物件出来,在交给阿紫时,她迟迟不肯松手。 阿紫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昭容娘娘想要反悔?” 赵平清目光自她身上掠过,落在一起抱着予恒的沈惜君身上,眼中噙着一丝幽愤,“皇后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恒儿,又何必勉强。” 第四百二十九章 登门 第四百二十九章 登门 沈惜君嘴角微微上扬,“昭容错了,本宫是真心疼惜恒儿,心疼……他有你这样的母妃。” 赵平清咬一咬唇,凄然道:“看来皇后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怪臣妾。” 沈惜君轻拍着怀里熟睡的孩子,漠然道:“过去的事情,本宫懒得再想,不过有一件事,本宫要提醒你。” 赵平清低头道:“请娘娘吩咐。” “你是什么心思,本宫清楚得很。”说到这里,沈惜君声音倏地一冷,目光犀利似要刺入赵平清的肺腑,“虽说陛下这会儿失忆,贵妃又不在,但这昭明宫中还有本宫在,还有太后在,由不得你胡来;若想……安享富贵,你就给本宫把那些个心思收一收,否则本宫不介意让恒儿从此长养于长信殿中!” 赵平清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幽幽道:“皇后什么时候与贵妃变得如此要好,您可别忘了,当初……” 沈惜君冷冷打断,“当初怎样,不需要你来提醒本宫,总之好好做你的昭容,余下的……别痴心妄想,更别想可以取代贵妃,你不配!”说罢,她起身道:“阿紫,去把奶娘叫上,我们走。” 望着沈惜君离去的身影,赵平清气得浑身发抖,葱白似的指甲被她生生折断,掉在地上。 “主子别担心,等过几日咱们就找个借口把小殿下接……”小聪子本想宽解赵平清一番,哪知话还没说耳,赵平常已是重重一掌打过来,掴得他眼冒金星,双耳嗡嗡作响,登时怔在了那里,待得回过神来,赶紧跪下,满面委屈地道:“不知奴才做错了什么,惹主子动那么大的气。” “你还有脸问本宫!”赵平清冷笑连连,“本宫将含章殿的宫人交给你掌管,你可倒好,竟教得他们不知好歹,本宫一转背,就在皇后面前胡言乱语,你自己说说,该不该挨打?” 小聪子听得满头满脑的冷汗,连连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主子恕罪!” “你自己都说该死了,本宫还怎么恕你的罪啊?”赵平清一想到孩子被沈惜君抱走,就气不打一处来,面色难看至极。 小聪子越发惊惶害怕,一边自打耳光,一边求赵平清恕罪,直打得嘴角开裂,痛得两边脸都麻了,但赵平清不开口,他说什么也不敢停下。 “主子息怒。”紫燕递了一盏茶过去,细声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小聪子,谁能想到,皇后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皇后!”赵平清用力搁下茶盏,咬牙道:“本宫只道她经此一事,会安份些,没想到……哼,倒是本宫小觑了她!” 紫燕为难地道:“看皇后的意思,分明一心向着慕贵妃,为此不惜拿小殿下来威胁您,不让您太过亲近陛下。” 赵平清冷哼一声,“她还以为慕千雪能回来吗,简直是可笑!”说着,她扫了一眼小聪子,不耐烦地道:“行了。” 小聪子如蒙大赦,赶紧谢恩起身,在他退到一旁后,紫燕拧眉道:“皇后现在横插一脚,对主子来说,实在是有些麻烦。” 赵平清恨恨地一咬牙,“从本宫踏进这含章殿开始,又有几时是顺坦的,她越是不让本宫如愿,本宫就越是要去争夺;她以为拿捏住了恒儿,就可以让本宫对她俯首听命,呵,自以为是!”她紧紧攥着扶手,一字一字道:“这是上天赐给本宫的机会,本宫一定要得到陛下的心,一定要!” 紫燕忧声道:“可是小殿下……” 赵平清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先让她养上几日,待恒儿病愈之后……”她示意紫燕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后者听着她的话渐渐露出一丝笑意,“还是主子高明。” 赵平清冷笑道:“她懂得拿身份压本宫,本宫又何尝不知,走着瞧吧,皇后!” 这一切,远在东凌的慕千雪并不知道,更不知……东方溯已经将她忘记,当她知道,不晓得会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这场大雪,终于在第三日止住,天色放晴,明亮日光自一碧如洗的天空中洒落,照在厚厚的积雪上,白得令人晃眼。 “大哥来了?”张启凌下了朝之后,又去兵营巡视了一圈方才回府,哪知还没踏进府邸,便得知张廷霄来了。 “是,大殿下来了有一个时辰了,正在堂中用茶,另外……”周管家犹豫着没有说下去。 张启凌眉头微微一拧,“二殿下也来了?” 周管家摇头,涩声道:“二殿下倒是没来,但……胭脂来了,是随大殿下一道过来的。” 张启凌目光微微一冷,淡然道:“知道了。”在打发周管家离去后,他穿过庭院来到正堂,果然看到了张廷霄还有……胭脂。 看到他进来,张廷霄笑道:“老四你终于回来了,可让大哥好等。” “我不知大哥来访,所以去了兵营巡视。”张启凌目光自垂头不语的胭脂脸上掠过,坐下道:“大哥有事找我?” “不错。”张廷霄笑一笑,指了胭脂道:“你可还记得她?” 张启凌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啜了一口,淡然道:“此人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是否记得……又有什么重要的。” 胭脂低头走到他身前,俯身跪下,痛声道:“自从离开殿下后,奴婢日日在悔恨中度过,奴婢发誓,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如有违誓,奴婢必不得好死!” 张启凌看也不看她,神色淡漠道:“你不必再白费力气,我说过的话,是不会收回的。” “老四。”张廷霄“叮”的一声合了盏盖,劝说道:“不管怎么样,胭脂都跟了你那么多年,你就当真一点情份都不念?再说,胭脂打小就跟着你,无父无母的,离开这四王府,她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她咎由自取。”张启凌面无表情的说着,不等张廷霄说话,他起身道:“如果大哥过来是为了这件事,那可以请回了。” 第四百三十章 如愿 第四百三十章 如愿 “老四……” “大哥不必再说。”张启凌冷冷打断他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我的规矩不能坏在胭脂手里,若大哥实在舍不得,就让胭脂跟在你身边侍候吧,也算是她的造化。” 张廷霄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轻笑,“你啊,什么时候能改改这脾气。” “我还有事,就不陪大哥闲聊了。”张启凌唤过候在一旁的下人,漠然下了逐客令,“送大殿下出去。” 下人点一点头,来到张廷霄身前,伸手示意,“大殿下请!” 张廷霄也不气恼,慢悠悠啜了口茶,凉声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是太后的意思呢?” 张启凌脸色微变,“祖母?” “不错。”张廷霄微笑道:“下朝后,我见天气不错,又想着数日未见祖母,甚是挂念,就去了后宫给祖母请安,闲聊之时,说起胭脂的事情,祖母很是怜惜,特意赐了一个香囊给胭脂,并让我转告你,胭脂虽有错,却是出自一片忠善之心,其情可悯,当许她重回四王府。” 张启凌直直盯着他,深黑色的眸中似有幽冷的火苗在跳动,“看来大哥今日是有备而来。” 他是凌帝遗留在宫外的血脉,一直养在宫中,直至五岁之时,生母病故,方才由天机老人带回襄月城,被册封皇子养在明宫之中,因其身份特殊,宫中无人怠见,常在背地里骂他是野种,就连宫人也不将他这位四皇子放在眼里。 他虽早慧,但毕竟才五岁,天机老人又不能时时进宫,所以那段日子过得隔外艰难,所幸当朝许太后,也就是他的祖母,是一个心慈之人,怜他自幼失母,派人将他接到自己宫中,亲自抚养,这一养就是十年,直至张启凌长大成人,出宫建府。所以在明宫之中,张启凌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是凌帝,另一个就是许太后。 张廷霄低头一笑,搁下茶盏起身来到张启凌身边,俯身凑到他耳畔,徐徐道:“若没这点准备,我又怎么敢来你这里自取其辱——老四!”说罢,他转首朝跪在地上的胭脂道:“还不赶紧将太后赐给你的香囊拿出来给四殿下过目?” “是。”胭脂应了一声,自怀中取出一个金累丝缀翡翠穗子的香囊,双手呈至张启凌身前,垂首轻语,“请殿下过目。” 见张启凌迟迟未曾接过,张廷霄长方形的眼眸微微一眯,“老四,祖母对你可是一向疼爱有加,你连她的面子也不肯给吗?” 张启凌背在身后的双手猛地一紧,许久,他缓缓点头,“既然大哥与祖母都替这丫头求情,也罢,我就再给她一个机会;但丑话说在前面,可一不可再,若有下一次,就算父皇开口,我也不会再留她。” 胭脂连连摇头,“请殿下放心,奴婢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说着,她伏下身去,叩谢道:“多谢殿下开恩!” 张启凌面无表情地着张廷霄,“大哥满意了?” 张廷霄哂然道:“瞧你说的,好像胭脂回你身边,对我有多大好处似的,我纯粹就是看胭脂可怜,所以帮帮她。” 张启凌面庞泛起一抹讥诮之色,“我真是不知道,原来大哥还是一个如此善心之人。”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张廷霄笑一笑,来到胭脂身边,扶起她道:“好好记着当初的教训,别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 胭脂低眉一礼,“奴婢知道,多谢大殿下。” 在松手时,张廷霄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好好收着这个香囊,只要香囊在,老四就不会轻易动你,切记!” 胭脂睫毛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在张廷霄离去后,她走到张启凌身边,怯怯地道:“殿下……” 张启凌目光一冷,沉声道:“周管家,带她去杂役房做事。” 周管家一怔,小声道:“殿下,杂役房都是一些粗活,辛苦繁重……会不会不太适合胭脂姑娘?” 胭脂在府里时,是张启凌的贴身侍女,地位与他几乎相当,除照顾张启凌一应衣食起居之外,再不需要做任何事情,更不要说是干粗活了。 张启凌正憋着一肚子气,见到他质疑自己的决定,顿时变了神色,语气森森地道:“什么时候我做事还要征得你周管家的同意了?” 周管家大惊,赶紧跪下请罪,张启凌冷哼一声,挥手道:“还不立刻把她带下去,另外,没我的话,不许她踏出杂役房一步。” 周管家迭声答应,拉着胭脂告退离去,一路不停地来到杂役房,十几个仆妇在院子里忙着砍柴浣衣,大雪初歇,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依旧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尤其是负责浣衣的那几人,手指冻得又粗又红,犹如十根胡萝卜。 周管家与杂役房的管事说了几句后,来到胭脂身边,“我已经交待过了,管事会尽管安排一些轻松的活给你。” “有劳周管家费心了,胭脂感激不尽。” 周管家摆手道:“你我总算是相识,不必如此客气,不过……我能替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殿下他……”他叹着气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胭脂明白他的意思,微笑道:“能够重回四王府,我已经很满足了;再说,我毕竟犯了事,殿下罚我来杂役房,也是应该的。” “你能这么想最好。”周管家松了一口气,“你先安心待在杂役房,等殿下气消一些了,我再寻机会帮你说说情,看能不能换个地方当差。” “多谢周管家。”胭脂眸光微微一转,状似漫不经意地道:“对了,我听说璇玑公主自从来了东凌后,一直住在咱们府中?” 周管家随口道:“是啊,就住在栖云轩中;说起来,殿下对这位璇玑公主可是在意得紧,吃的用的都是府里最好的,还专门请了一位太医,每日来为她诊脉。” “诊脉?”胭脂讶然道:“她生病了吗?” “就算真有病也不用天天诊脉,我听说……”周管家瞅了一眼四周,轻声道:“她怀了身孕。”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除夕 第四百三十一章 除夕 胭脂脸色蓦地一变,脱口而出,“她怎么会有身孕的?” 周管家笑道:“瞧你这话问的,她跟着殿下一路从北周到咱们这儿,孤男寡女的,她又长得那么美,有身孕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看殿下的意思,怕是想等千代小姐入门后,再给她名份。” 胭脂忍不住心头气恼,寒声道:“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也配侍候殿下!” 周管家不想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忙道:“胭脂姑娘慎言,殿下对这位璇玑公主万般在意,这话万一要是传到殿下耳中,怕是又要闹出麻烦来。” 胭脂此时已是缓过神来,垂首道:“是我一时口快胡言,多谢周管家提醒。” 周管家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担心殿下,但这种事情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够过问的,而且我看那璇玑公主不像是妖媚之辈,应该不至于害了殿下。”顿一顿,他道:“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做,先走了,殿下那边我会记着,你别担心。” 在送走周管家后,胭脂随管事王七来到位于院子最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小小的一间,摆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因为长久关着不曾通风,一推门进去便有无数细小灰尘伴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王七挥袖拂去不断往脸上扑来的灰尘,道:“这里虽说小了一些,但总算是个单间,不用与别人一起挤通铺,床榻桌椅都有,你自己再收拾一下,待会儿我让人送一套被褥过来,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到时候一并送过来。” 胭脂摇头道:“这里的东西已经很齐全了,多谢王管事。” 王七也不多言,爽快道:“那好,你先歇着,明儿个再开始干活。” 在他出去后,胭脂走到东侧一扇小小的单窗前,随着叉竿支起窗扇,日光自外面照进来,投下浅金色的光影。 在日光下,可以看到灰尘张牙舞爪的在胭脂身边肆虐飞舞,仿佛是在驱赶胭脂这个入侵者,可惜它们的力量太过微不足道,根本无法憾动。 雪水一滴滴自屋檐落下,在它们划过窗子时,这些细小水珠无一例外地映照出一张杀意凛然的面孔…… 胭脂回府一事,犹如一尾放归到河里的鲤鱼,除了一开始激起的那点涟漪外,再无其它,安静到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又一场纷飞大雪后,这一年也终于走到了末尾,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三十,所以二十九就成了除夕。 栖云轩中,一名小厮带着一身寒风走了进来,吹得炭火忽明忽暗,他笑呵呵地道:“姑娘,周管家送来一些窗纸,你看着贴哪里好?” 正在侍候慕千雪服药的云蕊感觉到身后的寒意,回头道:“还不赶紧把门关了,要是冻着姑娘,殿下怪罪起来,看你怎么办。” “这不是一时忘了嘛。”小厮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关了门,随即来到慕千雪身前,递过一张张花式各异的精美窗纸,“您瞧,有喜鹊登枝、连年有余、富贵吉祥、福禄双全等等。” 慕千雪咽下最后一口安胎药,淡然道:“贴与不贴都一样,你们喜欢,就挑几张贴了。 “哎。”赵立答应一声,欢喜地拿着窗纸在各处张贴,云蕊搁下空药碗,瞅着慕千雪欲言又止。 见她这副神气,慕千雪蹙眉道:“有话与我说?” 云蕊点点头,忐忑道:“今儿个是除夕,奴婢已经一年没见家人了,很想回去看看,正好弟弟年前刚娶了亲,但周管家说栖云轩少不了人,除非姑娘开口,所以……奴婢想向姑娘讨个人情,不知可否?”听到这话,赵立也停下了动作,回头眼巴巴地望着慕千雪。 慕千雪一怔,复又笑了起来,“我倒是忘了,今儿个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既是想回去,那就回吧,陪家里人好好过个年。” 她的话令云蕊大喜过望,连连谢恩,赵立见状,忍不住道:“姑娘,那奴才……” 慕千雪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当然也可以,你们出去问问,有想回家过年的,就都一起回吧,留下一两个就够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云蕊二人连连叩谢,有了她的话,除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余者都回家过年去了。 望着一个个道谢离去的下人,慕千雪缓步来到院中,朱红裙裾在身后散开若流云,屋檐下到处都是结成数尺长的冰凌,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七彩霞光,冰冷却唯美,犹如琉璃水晶打造的世界。 慕千雪遥遥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眼中有着深刻入骨的思念与牵挂,两个月了,她离开金陵已经足足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她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东方,恨不得插翅飞回金陵…… 可终归,她只能被困在这一小小的一方天地间,但……慕千雪猛地一咬银牙,她咬得是那么紧,连牙根都咬酸了,她不会永远做别人的棋子。 她发誓,一定会让天机人后悔造就了她这枚棋子! 光影一寸寸爬过墙头,坠入暮色之中,从午后开始,外面景不时传来喜庆的鞭炮声,诸国虽然地处不同,过年的习俗却差不多,剪窗花,贴对联,放鞭炮,讲究一些的,还会在除夕这天祭祖。 一名仆妇将一碗水饺放在慕千雪面前,指着饺子“啊啊”的叫着,她是一个哑巴,周管家在街上捡来的,知道她没有亲人,虽然不会说话,但做事勤快,禀了张启凌后就留她在府里做些粗活,因为她长得不好看又有麻子,所以别人都叫她阿丑,叫着叫着,就成了她的名字。前阵子栖云轩一个劈柴打水的粗使下人不小心跌断了腿,周管家将她调了过来,也是今夜唯一一个还留在栖云轩侍候的下人。 慕千雪看着那张被冷风冻得通红的脸庞“这是你做的?” 阿丑不会说话,只能连连点头,慕千雪淡淡一笑,“好,我待会儿就吃。” 阿丑似乎很想慕千雪尝一尝饺子,伸手做了个翘大拇指的动作,慕千雪被她引得一笑,“看来你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好,我尝尝看。”说着,她取过银勺妥了一个饺子。 自从慕千雪搬进栖云轩后,张启凌就命人将所有食具换成了纯银的,银盘,银碟,银勺甚至银筷子,一旦有人下毒,立刻就能看出来。 ―― 第四百三十二章 梅林 第四百三十二章 梅林 随着饺子皮的咬破,鲜美的滋味立刻充斥在唇齿之间,令人一口还没吃下,便迫不及待得想吃第二口。 慕千雪微笑道:“嗯,很好吃,我尝出肉和鱼的鲜味,但似乎……还有另一种,是什么?” “啊!啊啊!”阿丑张嘴努力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发出的,只有单调的声音,只能在那边拼命比划着别人看不懂的手势。 慕千雪哑然失笑,“对了,我忘记你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总之谢谢你做的饺子,我很喜欢。” 她的夸奖令阿丑很高兴,一边裂嘴笑着一边示意慕千雪多吃几个,她虽然长得丑,一口牙却长得整齐雪白,胜过许多人。 慕千雪笑一笑,低头又舀了一个,银勺拨动,令平静的汤水泛起阵阵波动,过了一会儿方才恢复了平静,当眼角余当扫过平静的汤面时,眸光微微一颤,原本已经递到唇边的银勺也为之一顿。 “啊啊!”阿丑的声音令慕千雪惊醒过来,倏然抬头,张启凌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正静静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墨,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示意阿丑下去后,慕千雪凉声道:“你不是进宫去了吗?” “太后身子不适,所以夜宴早早就散了。”张启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坐下,在看到桌上只得一碗饺子时,斩眉道:“你晚上就吃这些东西?”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我不是交待了吗,每顿四荤四素,一样都不能少。”说着,他扫了一眼屋子,眉间的不悦之色又深了几分,“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慕千雪给他倒了一杯茶,淡然道:“今儿个是除夕,我见他们思念家人,这里又没什么事,就放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明日就能回来了。” 张启凌打量着她道:“你倒是替他们着想,宁可自己吃饺子也要放他们回家过年。” “偶尔吃顿饺子,倒也有滋味,只是……” 张启凌迟迟不见她说下去,疑惑地道:“只是什么?” 慕千雪眸光一动,摇头道:“没什么。”说着,她随口道:“那你呢,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 张启凌眸色一深,勾起她的下巴幽声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吗?” 慕千雪仰身避开那只冰凉的手,淡然道:“你是这四王府的殿下,我哪里敢阻止,不过男女有别,我可不想再引来你那位未婚妻无谓的误会,说起来,再过一个多月,你们就该成亲了。” 张启凌缓缓收回手,一言不发地盯着她,良久,他忽地道:“你很希望看到我成亲吗?” 慕千雪有些诧异他的话,“你成亲与否,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四殿下这话……是否问错了?” 张启凌盯了她片刻,忽地仰头一口喝尽茶水,带着一抹慕千雪无法理解的苦笑道:“是啊,问错了。” “你……可是有心事?”慕千雪迟疑地问着,自进来始,张启凌就给她一种怪怪的感觉。 这个时候,外面隐隐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张启凌冷笑一声,“他们倒是积极,连除夕夜也不肯消停。” 在慕千雪入进四王府的短短一个余月里,这样的刺杀已经是第四起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刺客趁夜偷袭,欲取慕千雪性命;所幸张启凌早有防备,在栖云轩四周遍布守卫,包括天机老人给他的那些影卫,方才能够将慕千雪保到现在。 慕千雪听着窗外紧密的刀剑声,执壶替张启凌续上茶水,漠然道:“他们以为除夕夜防守会松懈,岂知……你偏偏反其道而行,看来今夜二殿下又要折损一批人手了。” 张启凌轩眉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大哥?” “以大殿下的性子,他不会在没把握的事情上一再浪费精力,刺杀不成,必会另寻它路;相较之下,二殿下就没这样的心思城府,所以,他注定成不了大事。”停顿片刻,慕千雪道:“这件事凌帝知道了吗?” 张启凌低头转着手里的茶盏,“我没有告诉父皇。” “为什么?”面对慕千雪的询问,张启凌自嘲一哂,“如果连这样的事情都解决不了,要请他出面,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坐毓庆殿的那张椅子;父皇……从来都不介意他的儿子相争;确切来说,他甚至是鼓励的,以便他选出一个最适合继承皇帝位之人;东凌……从来都是这样。” 慕千雪沉吟片刻,轻声道:“这样的争夺固然对东凌有一定益处,却也磨灭了继位者对人的信任,若我料得没错,每一位经此选出来的皇帝,都是猜忌多疑的性子。” “你倒是猜得准。”张启凌盯着茶水中支离破碎的倒影,一缕淡薄的笑意在唇角蔓延,“当年,他如果信我母亲一些,我母亲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早。” 慕千雪眉心一蹙,试探道:“凌帝?” “呯!”张启凌竟然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尖长的碎瓷片在他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血顺着伤口缓缓往下滴。 “你……”慕千雪刚说了一个字,突然被他一把攥住手,强拉着往外走去,她虽诧异,却没有多问,随他在寒风寂寂的夜色中走着。 一直来到位于最后一进院子的花园中,张启凌方才停下脚步,慕千雪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便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得呆在那里。 这间园子并不大,甚至还没有她当初在慕府时的那间花苑大,可是此处三步一烛,五步一盏;明明连月光也怎么见的夜里,却被照得亮如白昼,整个园子里不见一点黑暗。 无数红梅绽放在遒劲有力的枝上,或是花开正盛,或是团苞如珠,又或者半开未开,不过是一种花,却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事实上,整个园子里,也只得梅花一种,除此之外,连朵野花也寻不到,是一片真真正正的梅林! 张启凌抚着一株梅树,低低道:“母亲在世时,最喜欢的就是梅花,所以她住的地方种满了梅树,而她与父皇的相遇……也是在梅林之中。”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生所负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一生所负 慕千雪默默望着那道孤寂落寞的身影,良久,她道:“为什么你母亲没有进宫?” 张启凌转过身来,眼底是破碎的哀伤与思念,“因为她是罪臣之女,再者……父皇最爱的,从来不是我母亲,不过是无聊之时的慰藉罢了,他需要,而她恰好在,呵呵。”他牵一牵嘴角,算作是笑,然眼眸中殊无笑意,“母亲一个很善良的人,总是在替别人考虑,她不愿意成为父皇的负累,所以悄悄离开了襄月城,这一走就是五年,直至她因为操劳过度坏了身子,无力再抚养我,方才写信给师父,两家原是世交,所以师父一接到信,就立刻赶了过来,师父到的那一天就是除夕,母亲很是高兴,穿上她一直藏在柜中的华衣,在梅林中翩翩起舞,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母亲跳舞,也是最后一次……母亲没能熬过这个除夕。” 张启凌眼中泛起一抹深重的悲凉,“母亲总说,遇到父皇,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可在我看来,遇到父皇……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悲哀;若不曾相遇,她可以嫁一个寻常人,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 慕千雪低低叹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虽然你母亲早早走了,但至少……她一生无悔,这就足够了。” “一生无悔……”张启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怆然笑道:“她对父皇一生无悔,可父皇呢,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在意的,除了皇位,就只有一个先皇后,从来都只有一个先皇后!”他厉声咆哮着,英俊的面容在灯烛照耀下扭曲如厉鬼,“他知道母亲死忌是在除夕,可从来……他从来没有在除夕夜提过我母亲,哪怕是一句都没有!张启夜他们骂我是野种时,他也从来没帮我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给过我母亲名份,就像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女人默默守了他一辈子!” 慕千雪从不知张启凌心底里竟然藏了这样深刻的悲哀,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站着。 “既然他不肯给,那么就由我来给!”张启凌眼中渗出泪来,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将母亲的牌位迁入宗庙,受皇家香火祭祀;我要成为东凌的皇,将张廷霄他们踩在脚下,一辈子都踩着!” 一滴泪水徐徐划过脸庞,落在一地霜雪中…… 望着那道似有若无的泪痕,慕千雪心底泛起一抹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所以你才那么不择手段的想要成为储君?” “不是想成为储君。”张启凌的话令慕千雪一怔,旋即释然,“而是一定会成为储君。” 慕千雪淡淡一笑,“你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传扬出去,落到凌帝的耳中吗?” “父皇不会在意我的动机是什么,他只会在意,谁能统领东凌,成为中原之主。”说到这里,张启凌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慕千雪没说什么,缓步走到梅林中,轻嗅着索绕鼻尖的幽香,“这么说来,这些梅树是为夫人种下的?” “是,也不是。”在慕千雪疑惑的目光中,张启凌拍一拍粗糙的树干,“这些梅树是母亲生前种的,我成年建府后,就派人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将梅树挖出,一株株运过来,栽种在这里。”他抬头,望着一簇簇盛开的梅花,眼底是深深的眷恋,“站在这里,仿佛母亲……从未离开过。” “殿下。”周管家的声音打断了张启凌的思绪,他定一定神,看向朝站在花园门口的周管家,“什么事?” “偷袭栖云轩的人,逃走三人,擒下四人,但这四人……”周管家为难地道:“都自尽身亡,没能活下活口。” “知道了,退下吧。”在周管家离去后,张启凌冷笑道:“前几次都是两三个人,这次一下子出动七个,他倒是舍得下本钱。” 慕千雪漠然一笑,“可惜只是徒增无谓的伤亡罢了。”停顿片刻,她道:“看这样子,二殿下已经等不及了,但他并不是你要的那一个。” 张启凌扫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眉目染上一层森冷之意,“还有四个月,你最好是没有骗我,否则……我会让你悔之不及。” 慕千雪注目片刻,曼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做到,只是,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张启凌默默望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因为他根本答不出。这些事情,他在心里藏了二十年,从未与人提及,这梅园更是禁地,除了他之外,不许任何人踏入一步,连周管家与当初的胭脂也不例外,今夜却突然带慕千雪过来,事实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究竟是憋在心里太久,想要找个人倾诉,还是…… 除夕的夜晚,不断有烟花升上夜空中,化做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留下凡尘俗世难以岂及的璀璨唯美,但这样的美丽,与杂役房并没有任何关系。 胭脂将空桶扔入井中,盛满水后,扯着粗糙的麻绳拉起来,将水倒入旁边的两个大缸之中,连着提了十数桶,方才勉强盛满其中一个。 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尽管王七已经看在周管家的面上,尽管减少了差事,可胭脂仍然每天忙到三更半夜才能够歇息。 在她头顶,是不断被烟花照亮的夜空,她却一眼未看,只是周而复始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等到将两个大缸都倒满水后,胭脂敲着酸疼的手臂往自己住的那个小房间走去,小窗子里透出柔和的橘黄光芒,在这寒夜里看来格外温暖,然后胭脂的神色却在瞬间冷了下来,这屋子只有她一人居住,现在她还没进去,里面却亮起了灯,显然里面有人。 王七今夜回去与家人过年了,所以不会是他,可除了他,又会是谁呢? 她虽然来了杂役房快一个月,但一直独来独往,平日里连话也很少说,所以并没有相熟之人。 难道……是殿下?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夜访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夜访 这个念头令胭脂心底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激动,但很快被她生生压了下去,她清楚殿下的性子,留自己在杂役房已是万般勉强,又怎么会主动来看自己。 胭脂思忖良久,终是猜不出屋中的人身份,只有暗自戒备,悄悄推开了房门,屋里果然有人,正坐在桌前喝茶,瞧见她进来,举杯示意。 胭脂脸色一变,急急关了门,走到那人身前,惊疑不定地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垂首一笑,面容在烛光下净白如玉,眼神邪魅无比,“怎么,不想见到我?” “奴婢岂敢——大殿下!”胭脂缓缓道出来者身份。 张廷霄微笑道:“在这里待得可还习惯?” “还好。”胭脂简短地答着,在平静表象下,是飞转如轮的心思。 张廷霄轩一轩眉,“在猜我的来意?” “不错。”既然被他看破了,胭脂也不隐瞒,坐下道:“大殿下身份尊贵,却半夜三更潜入四王府的杂役房,怕是没有一个人会不猜测,还请大殿下示下。” 张廷霄笑一笑,也不急着回答,取过粗瓷茶盏替她倒了一杯,“这是父皇赐下的贡茶,外面尝不到的,来,喝喝看。” 胭脂淡然道:“奴婢不懂茶,再好的茶,喝到奴婢嘴里,都是一样的,大殿下还是直叙来意得好。” “你这丫头。”张廷霄笑斥了一句道:“我知道老四把你安置到了杂役房,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结果却被你咄咄相逼,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我是来害你的呢。” 胭脂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四王府防守虽不比明宫,却也算严密,尤其是这阵子,大殿下为看奴婢一眼而大费周张潜进来,还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 “信不信随你。”张廷霄也不生气,扫了一眼四周道:“待在这种地方,怕是这一个月来,你都没见到过老四吧?” 胭脂被他刺中心里的痛处,咬了银牙道:“如果大殿下是来取笑奴婢的,那可以请回了。” “你啊。”张廷霄摇摇头,“总是把我的好意当驴肝肺,在你眼里,这全天下,只有老四一个好人。” 胭脂嗤笑一声,讥诮道:“大殿下觉得自己是好人?” 张廷霄盯了她片刻,叹息道:“我知你在想什么,不错,为了得到毓庆殿的那个位置,我确实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可老四又何尝不是,好与坏,对与错,在我与老四之间,根本就无法清楚介定。”顿一顿,他又道:“再说……我从来没有害过你,不是吗?” 他的话令胭脂无法反驳,确实,从北周回来后,张廷霄一直在帮她,更替她求来太后信物,让她得以重归四王府;静默片刻,她道:“大殿下想让我做什么?” 张廷霄涩然一笑,摇头道:“看来你还是对我有所误解,罢了,就当我没来过。”说着,他竟真的起身离去,倒让胭脂有些手足无措,眼见他就要走到门口,胭脂忍不住开口道:“大殿下留步。” 张廷霄停下脚步,淡然道:“还有什么事?” 胭脂轻吸一口气,走到他身边,欠身道:“是奴婢胡言了,还请大殿下莫怪。” “不怀疑我别有目的,来意不善了?” 胭脂再次欠身,低头道:“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奴婢在这里向大殿下赔罪。” 张廷霄长叹一声,扶起她道:“罢了,你我始终立场不同,难免你会有那样的想法。” 在重新落座后,他道:“我知道你回来,是为了劝老四远离慕千雪,但你这样待在杂役房中,连老四一面都见不到,又如何劝他?” 胭脂绞着因为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指,低声道:“我知道,但殿下他……”迟疑片刻,她道:“大殿下,能不能再请太后帮奴婢说说情?” 张廷霄摇头道:“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一旦老四真犯起倔来,太后也没法子。” 胭脂低头,不无失望地道:“这么说来,没办法了?” 张廷霄眸中的神光微微一动,似跳跃的烛光,“办法倒是有,就算你肯不肯。” 听到这话,胭脂顿时为之一振,急忙道:“只要可以回到殿下身边,要奴婢做什么都愿意,大殿下只管说。” 张廷霄点一点头,在胭脂耳边一阵低语,后者毫不犹豫地答应,“好,就依大殿计划行事。” 张廷霄扶正胭脂髻上将要滑落的银簪子,轻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能否规劝住老四,就看你自己的了;唉,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帮你还是害你?” 胭脂起身,端然行礼,“大殿下之恩,奴婢铭记于心,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不必了。”张廷霄淡然道:“我帮你,不是图什么报答,而是……你值得我帮。”说着,他突然抬手抚过胭脂的脸庞,眼神痴迷,近乎梦呓地道:“你若不是老四的人,该有多好。” 胭脂不想他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急忙后退数步,避开那只手,“请大殿下自重。” 张廷霄望着自己落空的那只手,苦笑道:“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胭脂不敢看他,有些慌乱地道:“如果没别的事,大殿下请回吧,奴婢……奴婢想休息了。” “好。”随着门开又门关的声音,屋里里安静下来,但胭脂的心并没有就此恢复平静。 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也是张启凌迎娶千代本樱的日子,皇子结婚,娶得又是世家之女,这排场自是不小,迎亲的队伍延绵了半个襄月城,足有十几里长。 襄月城中,谁都知道张启凌是储君的热门人选,故而但凡是有官爵在身的,皆送来贺礼,从清晨开始,四王府就一直迎来送往,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把这个送去前厅,这些送去库房。”周管家语速飞快地吩咐着,他今儿个可真真是忙得脚不沾地,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功夫喝。 第四百三十五章 刺杀 第四百三十五章 刺杀 “周……管家,外面……外面……”一个下人气喘吁吁地奔到周管家身边,指着外面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管家瞅着外面,除了纷至沓来的宾客外,并不见其它,疑惑地道:“到底怎么了?” 下人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说出一句令周管家大惊的话来,“太后……太后来了!” “什么?太后她老人家……”没等周管家细问,外面传来宫中内监惯有的尖细声音,“太后驾到!” 四王府外,无数宫人、侍卫簇拥着一辆金顶朱红马车缓缓驶来,周管家又惊又喜,赶紧带着一众下人疾步迎出去,跪下行大礼参拜,“奴才们恭迎太后,太后长乐无极!” 在马车停住后,朱红车门打开,张廷霄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银发华服的老妇下了马来,“祖母小心。” 这一位就是东凌的许太后,张廷霄等人的祖母,是皇室中辈份最长的一位,也最是慈祥温和,当初就是她将张启凌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许太后望着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的四王府,连连点头道:“好!好!哀家可算是等到老四成亲的这一日。” 张廷霄扶着她笑道:“这年头成亲,说不定年尾祖母就能抱曾孙了。” 许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要真是这样,可就真真是太好了。”说着,她道:“去,把哀家给四殿下准备的礼拿来。” “是。”宫人应声离去,不一会儿,十余个宫人各自捧着东西来到周管家面前,有拇指大的夜明珠,有三尺多高的珊瑚,有五十三件玉饰串成的玉组佩等等,无一不是奇珍异宝,周管家接过去的时候,手都在哆嗦。 张启夜也来了,看到这些东西,酸溜溜地道:“要不怎么说祖母最疼老四呢,这贺礼可比我跟大哥成亲那会儿,贵重多了,更不要说祖母亲自主婚的恩典了。” 许太后笑一笑,道:“这是在怪祖母薄待你?” 张廷霄连忙插话道:“怎么会呢,老二这是在与祖母说笑呢,您也知道他的性子,最喜欢开玩笑。”说着,暗暗朝张启夜使了个眼色,后者知道他的意思,有些无奈地道:“大哥说得是,孙儿就是开个玩笑,祖母可千万别当真。” 许太后瞪了他一眼,“你啊,还真以为哀家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们一个个成亲的时候,生母都在,自有她们主婚,又哪里需要哀家,尤其是廷霄,帝后同至还不够吗,非得拉上哀家这把老骨头才痛快?至于贺礼,难道你成亲那会儿,哀家给得少了,要不要给你补上?” 张启夜干笑道:“祖母说到哪里去了,孙儿……” 许太后打断道:“老四自幼没了生母,哀家多疼他一些,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应该!”张启夜不敢与她争,赔笑道:“孙儿知错,请祖母恕罪。” 见许太后还要再说,张廷霄赶紧扯过话题,“祖母,咱们赶紧进去吧,再过一会儿,老四就该接着新娘过来拜堂行礼了,他看到您亲来主婚,不知该有多高兴。” 许太后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满面笑容地道:“对对对,快进去,别一会儿给耽误了吉时。” 他们进去后不久,锣鼓锁呐声伴着一队迎亲队伍缓缓走来,一身暗红新郎服的张启凌骑在一匹高头大马的背上,他本就长得俊美,今日这一装扮更是面如冠玉,只是没什么笑容,瞧着有些冷,在他身后是一乘八人抬的大红花轿。 张启凌刚一下马,周管就立刻迎上去,将许太后亲临的消息告诉他,后者冷了一路的脸终于有了些许笑容,带着由喜娘负在背上的新娘走了进去,朝坐在主位上的许太后长施一礼,感激地道:“见过祖母,劳祖母来为孙儿主婚,孙儿实在过意不去。” “快起来。”许太后慈祥地看着他,“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哀家岂能不来。”说着,她拉过张启凌与千代本樱的手,笑道:“往后你们夫妻当恩恩爱爱,早日为皇族开枝散叶,繁衍后代。” “孙儿知道。”张启凌扯出一抹淡薄的笑意,今日虽是他大喜的日子,却没有半分欢愉之意,对他而言,千代本樱是凌帝交待下来的任务,仅此而已。 周管家上前,轻声道:“太后,殿下,吉时已到,该行礼了。” “对对对,快行礼吧。”随着许太后的话,一身喜服的新人随着司仪的喝唱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在最后一次对拜抬头时,张启凌意外看到站在人群中的胭脂,一抹冷意顿时涌上眉眼。 “礼成,送入……”司仪还没来得及喊出“洞房”二字,几道寒光飞射而来,其中一道正中额头,鲜血徐徐流过大睁的双目,令他看起来异常渗人,下一刻,他已是直挺挺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有刺客!保护太后!”张廷霄最先回过神来,一边喊着一边挡在许太后身前。 观礼的宾客听到“刺客”二字,吓得尖叫不止,四散奔散,一时间,喜堂乱成一团,侍卫根本没办法冲进来。 几名黑衣刺客跃身入内,在连伤几名宾客后,冲到前面,齐齐攻向张启凌,显然这是他们的目标。 张启凌虽然身手不错,但突然间被这么多人围攻,顿时险象环生,而且那些刺客擅使暗器,但凡有人想上前襄助,皆被他们所伤,防不胜防。 “老四小心!”张廷霄护着许太后不敢离开,只能紧张地喊着,至于张启夜,他巴不得张启凌死,又怎么会真心相救,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噗!”一只袖箭正中张启凌肩膀,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令他情况更加危急,这个时候,护卫终于冲了进来,但一时之间,无法替张启凌解围,情况变得越来越危险。 “殿下!”胭脂急呼一声,冲上去相助,她身手不及那些刺客,不一会儿便中了两发暗器,虽然未中要害,却也流了不少血。 第四百三十六章 北周刺客 第四百三十六章 北周刺客 “救殿下!快救殿下!”千代本樱的红头盖早在拉扯中掉了,令她能够清楚看到张启凌面临的险境,欲冲上去,却被几名扮成宾客的阻挡,无法脱身,只能慌乱地喊着。 双手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一个个都手持利器,刀刀要命,张启凌节节后退之余更是被逼得险象环生。 一名刺客眸中掠过一抹精光,灌劲于单刀上,下一刻刀光脱手飞出,直指张启凌后背,刀光如雪,这一刀若是刺实,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噗!”刀尖毫不留情地扎入皮肉之中,殷红刺目的鲜血顺着刀刃潺潺流下,染红了素白的衣裳。 胭脂忍痛拔出刺入肋骨的长刀,趁那名刺客失神的瞬间,狠命挥下染着她鲜血的长刀,刀影如舞,在刺客身上开出一道从肩到腹的长口子,令喜堂里的血腥味又浓了几分。 此时,侍卫与禁军终于悉数冲进来,将那些刺客团团包围,眼见形势不妙,刺客开始往外冲去,在付出三条性命后,终于让他们冲了出去,众侍卫禁军亦追了出去。 看到刺客逃走,张廷霄长出了一口气,极力放柔的声音朝吓得面无人色的许太后道:“祖母,您还好吗?” “哀……哀家没事。”许太后抚着狂跳不止的胸口,在喘了口气后,想起张启凌还受着伤,连忙道:“老四,老四怎么样了?” 张启凌捂着肩上的伤口,走到许太后面前,“孙儿没事,让祖母受惊了。” 许太后望着自他指缝中渗出来的鲜血,心疼地道:“都流血了怎么会没事,快,快去请大夫!” 那厢,张启夜骂骂咧咧地踢着那几具已经死透的尸体,“哪里来的狗东西,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张廷霄沉声道:“看刚才的架式,他们应该是冲着老四来的。”说着,他扶起倒在地上的胭脂,关切地道:“怎么样,撑得住吗?” 胭脂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大殿下放心,奴婢命硬,死不了,只是不知这些人为何要刺杀……殿下。” 她这么一说,张启夜也想了起来,一脸不满地盯着张启凌道:“老四,你从哪里招来这么一群不要命的家伙,幸好没出大事,万一要是伤了祖母,我看你怎么办!” “好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有什么用,最要紧的是查出这些人身份,以免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在斥了一句后,张廷霄来到那几具尸体前,俯身仔细检查着,可惜并没有什么发现,也无法从面容上辩别出这些人的身份。 “究竟会是什么人……”张廷霄喃喃自语,在瞥见掉在地上的钢刀,神色一变,急忙捡在手里,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屈指在刀身上一弹,发出“嗡”的一声轻响,久久方止。 张廷霄面色凝重地道:“我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了。” 张启夜闻言,急急追问道:“什么来历?” “北周。”张廷霄徐徐吐出这两个字,千代本樱蹙眉道:“大殿下如何知晓?” “我们东凌打造兵器的办法是由铁锭转化为玉钢,北周则是由生铁水铸造成钢,铸造工艺的不同,使得兵器在硬度、韧度甚至在敲击声上,都有着本质的区别,我可以肯定,这些兵刃出自北周,而北周有这样武功的,十之八九是神机营。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应该也去了栖云轩。” 仿佛是为了印证张廷霄的话,栖云轩的赵立急匆匆奔了起来,喘息着行了个礼,“启禀太后、殿下,刚刚有人强闯栖云轩想要掳劫姑娘,幸好护卫都在,方才没有让他们得逞,这会儿已经逃走了,姑娘一切安好。” “知道了,下去吧。”在赵立离开后,张启夜气恼地道:“好一群狡猾的北周人,竟被他们潜进了襄月城。”说着,他又气呼呼地指了张启凌的鼻子道:“我早与你说过,慕千雪就是一个祸患,你非要留着她,现在可好,好好的一场喜事,被弄得血溅喜堂,还差点害了祖母!” 张廷霄轻斥道:“老四也不想这样,少说一句。” 见他一直帮着张启凌说话,张启夜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不高兴地道:“大哥,他都闯出这么大祸来了,你还要护着他?” 张廷霄沉了脸道:“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说了。” “不说就不说!”张启夜气得拂袖背过身去,要不是许太后还在,他早就已经走了,也不知大哥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处处帮着老四说话。 这个时候,大夫到了,在替受伤的几个检查过后,拱手道:“请诸位贵人放心,几位的伤势都不重,敷药养几日就好了,就是胭脂姑娘麻烦一些,失血过多,又断了肋骨,虽然没有性命之险,但想要痊愈,至少得静养一两个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廷霄迭声说着,转而道:“老四,你这次可真要好好谢谢胭脂,刚才要不是她舍命挡下那一刀,你可就危险了。” 张启凌没有理会他,盯着面色灰白的胭脂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么快就忘了我交待的话?” “奴婢不敢!”胭脂连连摇头,“奴婢知道今儿个是殿下大喜的日子,奴婢绣了一幅鸳鸯戏水的图,想……想亲手送给殿下当作贺礼,奴婢知道不该擅离杂役房,但奴婢只是想送贺礼,求殿下恕罪!”说着,她忍着牵动伤口的疼痛,自怀里取出一幅被鲜血浸染的鸳鸯绣图,忐忑不安地递过去。 张启凌看也不看她手中的绣图,面无表情地道:“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你都违背了我的话。” 千代本樱上前接过绣图,柔声道:“殿下您看,这鸳鸯绣得活灵活现,可见胭脂必是费了许多心思,再加上她刚才舍命保护殿下,忠心可嘉;有错该罚,有功也该赏;依妾身看,不如就此免去对胭脂的处罚吧。” 张启凌看着她,淡然道:“王妃倒是很疼惜胭脂,如此帮她说话。”刺客出现之前,他们已经行过了礼,千代本樱正式成为四王府的王妃。 第四百三十七章 重归王府 第四百三十七章 重归王府 千代本樱微微一笑,摇头道:“妾身不是疼惜胭脂,而是疼惜所有对殿下忠心的人,所以还请殿下宽恕胭脂。” “不行!”张启凌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的提议,“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胭脂犯了错,就不该继续留在四王府中;至于她的功……赏金百两,三进院落一座,我想已经足够了。” 千代本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胭脂不敢替自己求情,只是默默垂泪,看得让人心酸难过。 “老四。”许太后苍老的声音在堂中响起。 张启凌转过身,恭敬地道:“祖母有何吩咐?” 许太后叹息一声,“胭脂的事情,廷霄与哀家说过,人活一世,难免有犯错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知错能改;既然胭脂已经知错了,又舍命护你,你就给她一次机会。” 张启凌目光一跳,垂目道:“祖母慈悲,但孙儿始终以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胭脂……不适合再留在孙儿身边。” 胭脂泣声道:“是殿下收留胭脂,是殿下教胭脂识字习武,在胭脂心里,四王府就是唯一的家,您就是唯一的亲人;除了这里,胭脂实在不知还能去什么地方,求殿下开恩!”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既有相聚就有离别。”张启凌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 胭脂胸口一痛,泪水不断落下,与鲜血混在一起,良久,她哽咽道:“既是这样,奴婢能否求殿下最后一件事。” 张启凌扫了她一眼,漠然道:“说。” 胭脂闭一闭目,绝望地道:“奴婢这一生由殿下始,也应由殿下终,请殿下杀了奴婢。” 张廷霄听得连连摇头,“你这丫头魔怔了不成,好死不如赖活着,离开四王府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坏事。” 胭脂没有说话,只是忍着胸口钻心的痛楚,朝张启凌磕头,“求殿下成全。” “老四。”许太后朝张启凌招招手,示意他走近几步,“你刚才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是。” “可是在哀家看来,胭脂对你并没有不忠,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她愿意拿自己性命来换取你的安好,你又如何如此绝决,浪子回头金不换,哀家相信,胭脂是真的知错了,你就看在哀家的份上,原谅她一次,只是一次。” 张启凌满面为难,他可以不理会张廷霄,不理会千代本樱,却不能不理会许太后的话。 良久,他无奈地道:“既是这样,孙儿遵命就是了。” 张廷霄抚掌道:“好了好了,这下皆大欢喜了。”说着,他朝愣在那里的胭脂道:“还不赶紧谢恩。” 胭脂回过神来,连连磕头,“多谢太后,多谢殿下!” 看着不断自胭脂体内流出来的鲜血,许太后怜惜地道:“好了,快把她抬下去疗伤吧,再这样流血,怕是真要活不成了。” 胭脂被抬下去后,张启凌恭声道:“祖母今日受惊了,孙儿送您回去吧。” 许太后拍一拍他的手,慈声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还是留在府里陪新娘子吧,让廷霄送哀家回去就行了。” 张启凌也不勉强,拱手道:“那孙儿恭送祖母。” 在他们离去后,张启夜也气呼呼地甩袖离去,至于那些宾客,一个个皆受了惊吓,再加上府里死了几个人,自是没胃口留下来喝喜酒,纷纷告辞。 在送走最后一名宾客后,千代本樱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柔声道:“殿下今日辛苦了,让妾身侍候您歇息吧。”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王妃先歇息吧,不用等我了。”不等千代本樱拒绝,张启凌已是道:“香梅香兰,扶王妃回房。” 望着张启凌远去的身影,香兰埋怨道:“殿下这算什么意思,今儿个可是新婚之日,难道他想让小姐独守空房吗?” 千代本樱眸光一冷,语气如霜,“你是嫌我还不够烦吗?” 香兰噤若寒蝉,不敢出声,静寂半晌,耳边传来千代本樱幽沉的声音,“去看看殿下是不是去了栖云轩,仔细些,别让殿下发现了。” “是。”香兰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直至三更敲过,方才回来,朝盛妆未卸的千代本樱行了一礼,小声道:“小姐料得不错,殿下就是去了栖云轩,这会儿才回来,径直去了书房,看样子是……是不打算过来了。” “栖——云——轩!”千代本樱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四个字,眸光阴厉如窗外寒霜。 香梅奉上茶,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喝口茶消消气。” “消气?”千代本樱冷笑一声,接过茶盏狠狠掼在地上,咬牙道:“新婚之夜,夫君在别的女人房里待到三更半夜,你让我怎么消气!” 香兰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轻声道:“奴婢知道小姐受了委屈,待明日一早入宫请安,咱们就将这件事告诉陛下,请他老人家替小姐主持公道。” 香梅附声道:“不错,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无论四殿下多喜欢那个女人,都得将她送走。说起来,这女人真是个十足十的祸水,不论去到哪里都会带来灾祸,今日好好的一场喜宴,可不就让她给搅了吗?” 千代本樱深吸几口气,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徐徐道:“这件事不能告诉陛下。” 香兰大奇,“这是为何?” 千代本樱冷笑道:“如果陛下真有心要赶走慕千雪,哪里还会等到现在,他不开口,也就是说……这一切,是陛下默许的。” 香兰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想是陛下抵不过四殿下苦苦相求,所以网开一面。” 千代本樱摇头道:“我随母亲进宫请安之时,见过陛下几面,也说过几句话,陛下绝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他留着慕千雪必有用意,我在这个时候开口,无论说得如何婉转,都逃不过得罪陛下的结局,而殿下也会怨恨我,你们觉得……我往后的日子会好过吗?” 香兰二人惊出一身冷汗,颤声道:“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第四百三十八章 谋策无双 第四百三十八章 谋策无双 千代本樱走到铜镜前坐下,一枝接一枝拔着发间的簪子,徐徐道:“什么都不做,等着。”默然片刻,她又低低笑了起来,“所幸胭脂回来了,能省我许多劲。” 香兰诧异地道:“胭脂?她能做什么?” “她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可千万别小觑了。”千代本樱盯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凌帝知道有神机营的人潜入襄月城,勃然大怒,下令彻查,但逃走的那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翻遍了整座襄月城也没找到,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西楚使者来访。 “奴婢听说,来得是西楚宰相的三公子,他还带来了西楚国君的手书,至于写的什么,奴婢就不知道;刚才这一路过来,府里的人都在猜那曹三公子的来意呢。”云蕊一边替慕千雪揉着有些浮肿的脚,一边絮絮说着刚刚打听来的事情。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闪,想起天机老人曾与她说过的话,合上看了一半的书卷,淡淡道:“西楚这会儿过来,只会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结盟。” “结盟?”云蕊眨着眼睛,好奇地道:“这好端端地怎么就要结盟?” 慕千雪哂然一笑,摇头道:“自从六国并立,这片中原大地……就从来没有好过。”她转头看着窗外那一树树开着繁密花朵的杏树,以及那道自树下缓缓走来的颀长身影,幽幽道:“西楚结盟的目的,不是为了对付齐国就是……北周。” 云蕊还待要问,身后传来赵立的声音,“见过殿下。” 张启凌接过赵立手中的安胎药,道:“你们都下去吧。” 在二人垂首退下后,他吹一吹热气腾腾的安胎药,走到慕千雪面前,“把药喝了吧。” 慕千雪没有喝药,而是看着他道:“你见过曹三公子了?” “刚刚才散。”张启凌拂去肩上轻薄如绡的落花,将药碗往前又递了递,“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喝药,太医说过,药一旦凉了,药性就没那么好了。” 慕千雪无奈,接过有些烫手的药碗,小口小口喝着苦涩的药汁,她现在已经快有五个月身孕了,但这一胎怀得并不安稳,她在西楚时,被萧若傲下了四年的毒,虽然得以化解,可毕竟伤了元气,再加上来东凌时一路奔波,胎气一直不怎么稳固,近几日更是出现了双腿浮肿的情况,寻常孕妇至少要等到七八个月时,才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在喝完最后一口药后,慕千雪搁下空药碗,望着坐在对面的张启凌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张启凌静默片刻,道:“以你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到西楚使者的来意了,不错,他们想要结盟,而所要对付的,正是北周。” 慕千雪抚着隆起的腹部,漠然道:“我就是那个理由?” “不错。”张启凌颔首,“自从你被东方溯救走后,萧若傲一直坐立难安,唯恐北周会举兵攻伐,这样的恐慌在东方溯继位后,达到了顶点;他虽灭了南昭,但你南昭百姓从未服他,再加上你兄长,不妨告诉你,萧若傲真正控制的南昭领地不足三分之一;其它的……呵呵,不是频频反抗,就是三天两头出事。” 慕千雪冷声道:“不过从南昭掠夺来的财富,还是足够他扩张军队了。” “钱固然有了,但军队训练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所以当他知道,你在东凌的时候,就想出了结盟这个法子,想将西楚与东凌捆在一条绳上,共同对付北周,只是……” 慕千雪慕冷冷接过话,“他不知道,西楚从来都是属于东凌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皆只是为你们做嫁衣。”在短暂的停顿后,她道:“凌帝什么意思?” 张启凌摇头道:“父皇还在考虑,但大哥他们一直在怂恿父皇答应。” 慕千雪抚着脸颊,徐徐道:“一旦依着你的计划,压制北周夺下它国,这功劳就都是你一人的,帝位也会归你所有,他们自然不乐意,否则也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刺杀。” 张启凌沉声道:“一旦父皇答应结盟,并且得胜,那么我的计划就成了多余,你也是一样!” 慕千雪望着自窗外明澈如金的日色,道:“所以,想要继续留有存在的价值,就必须要阻止他们结盟是吗?” “不错。”张启凌拧了双眉,“但我不能说反对的话,因为父皇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他今日就曾问过我意见,被我搪塞了过去,但也不能总这样。” 慕千雪思忖片刻,问道:“曹三公子如何?” 张启凌不假思索地道:“和他父亲一样,是个聪明人。” 慕千雪随手捡了一片从外面吹进来的轻薄花瓣,那样柔软滑腻,犹如小孩的肌肤,让人爱不释手;随着手指微微用力,一个月牙般的指印出现在花瓣上,坏了之前的完整与美丽,“如果凌帝最终答应与西楚结盟,那么整件事的关键必是在曹炳成身上,因为他是东凌的细作,凌帝对他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信任,可如果凌帝发现……曹炳成对他并不是那么忠心,甚至是要背叛呢?” 张启凌连连摇头,“但曹炳成自父皇一起长大,亲如手足,他绝不可能背叛父皇。” 慕千雪低低一笑,“你与大殿下他们何尝不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结果呢?亲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仅仅只是‘亲如手足’。”她将那一片被掐了一个指甲印的花瓣放到张启凌掌中,“要破坏一样东西很容易,但想要修复……就是千难万难的事情了。另外,你刚才说曹三公子是个聪明人,但同样也有一句话,叫作‘聪明反被聪明误’,殿下——不妨好好利用。”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两道幽沉如深渊的眼眸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半晌,他伸手,轻轻抚慕千雪的脸颊,似如梦呓地道:“你这样美貌又这样聪明,我真有些不舍得放你离开。”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两难 第四百三十九章 两难 慕千雪眸光一冷,声音冷冽如罡风,“你想毁约?” 张启凌身子前倾,温热的气息喷在慕千雪颊边,幽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慕千雪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道:“若你毁约,终我一世,都会要你付出应付的代价!”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望着她,三月春风拂过,吹动挂在窗檐下的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轻响,却无法打破屋中凝滞的气氛。 许久,张启凌收回了手,澹然笑道:“罢了,不与你开玩笑了,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什么?”慕千雪随手拂落被暖风带进来的绒白飞絮。 张启凌正色道:“我收到风声,北周一直在调遣兵将,并且暗中增加驻守在东城十二府的兵马数量,你最好祈祷两国不要交战,否则……你一定会被带到边境,到时会发生什么事,我可就无法保证了。” 慕千雪手指微微颤抖,遥遥望着北方的天空,东方——你还好吗?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承德殿中,正在批阅奏折的东方溯,胸口猛然一紧,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攫住一般,朱笔自手中掉落,沾满朱砂的笔尖在奏折上留下一道鲜红;与此同时,一滴清泪毫无征兆的自眼眶中滴落,与那朱红绘就的鲜红混在一起,犹如一滴血泪。 张进大惊失色,连忙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怔怔望着拭过眼眶的手指,那里有一层薄薄的湿润,他知道,那是泪,可是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落泪? 还有……胸口怎么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张进迟迟不见东方溯言语,更加慌张,颤声道:“陛下,您……您别吓奴才啊。” 他的声音将东方溯自沉思中拉回来,摇头道:“朕没事,只是……”只是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隐约记得,昏睡之时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但因何而起,又因何落泪,他半点也想不过来。 “陛下,赵昭容求见。”宫人恭敬的声音隔着殿门传进来。 东方溯压下心中的疑虑,道:“让她进来。” 殿门徐徐开启,一袭紫锦华衣在三月暖熙的春风中曳过门槛,来到大殿中央,有婉转如莺燕的声音响起,“参见陛下,陛下万福圣安。” “平身。”东方溯召手示意她进前,“你怎么来了?” 赵平清嫣然一笑,“臣妾听说陛下午膳没动几口,怕您会饿,特意做了一些点心过来。”说着,她从紫燕提着的食盒中取出数碟精致地点心,“陛下尝尝看。” 东方溯捻了一块玫瑰糕送入口中,待得咽下后,颔首道:“好吃,你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既是好吃,陛下就多吃几块。”说话间,赵平清看到摊在案上的奏折,轻声道:“陛下,咱们真的要与东凌开战吗?” 东方溯沉沉点头,“如果他们始终不肯交出贵妃,那就只有两国开战。” 赵平清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斟酌道:“贵妃当初就是不想陛下有危险,不想北周动乱,才去的东凌;如今……贵妃若知道无数将士将为她而战死,不知会有多难过。”她叹息一声,迟疑道:“有一句话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溯握一握她的手,“此处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 赵平清徐声道:“臣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可臣妾思来想去,始终觉得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毕竟……一旦开战,我们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东凌,还有西楚与齐国,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还有,万一东凌拿贵妃来作挡箭牌,陛下该当如何。”见东方溯不说话,她再次道:“臣妾私以为,出兵一事不妨先缓一缓,等有了万全之策,再发兵东凌不迟。” 东方溯负手走了几步,沉声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这件事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贵妃……于北周有恩,朕虽想不起她,却也不能放任她在东凌不管不顾。” “这是自然,但陛下是否想过,您这次出兵,或许……”赵平清举目,一字一顿地道:“是贵妃的催命符!” 东方溯一惊,骇然道:“何出此言?” “东凌掳走贵妃,无非是想利用贵妃来威胁陛下,所以他们不仅不会伤害贵妃,还会善待于她;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北周强盛的基础上。可如果此次兵败,齐、楚两国趁虚而入,从而令我国元气大伤,东凌……就不会再忌惮陛下,同时……也不必再留着贵妃性命。” “齐国!西楚!”东方溯缓缓念出这四个名字,狠狠一拳捶在御案上,恨声道:“总有一日,朕会让这两个名字永远消失在中原大地上。” 赵平清唇角微微一弯,欠身道:“臣妾知道陛下心怀大愿,正因为如此,才要事事谨慎,不可半分踏错。”微微一顿,她又道:“贵妃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劝陛下的。” 她的话令东方溯有些怔忡,“贵妃说了什么?” “当年贵妃被楚帝所害,是陛下拼死将贵妃从西楚救了出来,陛下登基之后,屡次想要发兵西楚,为贵妃报仇,却无一例外,都被贵妃劝阻。覆灭一个西楚容易,难得是齐国与东凌都对咱们虎视眈眈,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贵妃一再劝说陛下,寻到压制或者是对付其他两国的办法前,万万不可出兵;现在的形势,与当初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臣妾斗胆,请陛下三思再三思,臣妾相信……”赵平清抬头,迎着东方溯的目光道:“这也是贵妃的意思。” 东方溯思忖良久,道:“这件事且容朕再想一想,不急。” “是。”赵平清应了一声,犹豫地道:“臣妾此事,还有一事想求陛下。” “什么事?” 赵平清咬一咬唇,轻声道:“恒儿去长信殿很久了,臣妾很是挂念他,能否……让恒儿回含章殿?” 第四百四十章 心机 第四百四十章 心机 年前,沈惜君借口将东方予恒接去长信殿,原本说好的只是养几日,哪知竟是迟迟不见送回,她去要人,每一次都被沈惜君或软或硬的打发了回来,始终不肯将孩子还她,这一拖就是数月,小聪子更打听到,沈惜君屡次在陈太后面前进言,大有将孩子归在中宫膝下的意思。 恒儿是她在宫中最大的倚靠,现在沈惜君想要夺她的孩子为己有,怎能不令她心急如焚。 东方溯思忖道:“这件事,母后也与朕提过,难得皇后如此疼爱恒儿,就让恒儿在长信殿多待一阵子吧” “可是……”赵平清大急,正要说话,东方溯又道:“朕知道你想恒儿,但母后开了口,朕也不好多说什么,你就再等一阵吧。” 沈惜君——她果然请了陈太后出面。 赵平清恨得几乎咬碎了银牙,但她不能在东方溯面前露出任何不满或者怨愤,因为她在东方溯眼里,从来都是那么善解人意。 忍耐!一定要忍耐! 她屈一屈膝,低声道:“臣妾明白,臣妾不会让陛下难做,就算……”她抬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陛下要将恒儿从此交给皇后抚养,臣妾也绝无二言。” 东方溯握了她的手,温言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恒儿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血,朕怎舍得让你们母子分离,不过是暂时罢了。” “多谢陛下如此疼惜臣妾。”赵平清欠一欠身,双目含情脉脉,“臣妾知道,陛下心中最爱的是贵妃,臣妾不敢与贵妃相提并论,只是请陛下记住,只要陛下一句话,哪怕是刀山火海,幽冥地府,臣妾都愿意为您走一遭!” “朕知道!”东方溯紧一紧她的手,动容道:“有你陪在朕身边——真好!” “但陛下更希望陪在您身边的那个人……是贵妃。”赵平清含泪道:“臣妾真希望,当日被东凌掳走的是臣妾,那样,陛下就不会日夜思念,朝廷,也不用大动干戈。” “日夜思念……”东方溯怆然一笑,自嘲道:“朕连贵妃的样子都想不起来,又怎么思念。” 赵平清眼珠微微一转,试探道:“臣妾听说,太后命宫中画师画了贵妃的画像送来承德殿,陛下……还是想不起来吗?” “朕只觉得画中人很熟悉,但你们说得种种事情,朕一样都想不起来,就像……从来没有这个人。”默然片刻,他道:“平清,朕是不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陛下是臣妾见过最情深重意之人,何来无情之说。”赵平清柔声安慰道:“陛下现在想不起来,是因为受邪术所害,失去了记忆,待记忆恢复之后就好了;不过这种事情急不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希望如此。”东方溯沉沉叹息。 赵平清盛了一碗自含章殿带来的银耳莲子羹递给东方溯,“昨儿个臣妾去给李太妃请安,太妃说起一事,臣妾觉得很有道理。” 东方溯一边吃着莲子羹一边问道:“什么事?” “太妃说,现在这宫里头太冷清了,以前先帝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后宫佳丽无数,孩子也多,不知有多热闹;可现在呢,除了先帝遗留下来的那些太嫔太妃之外,便只有臣妾与皇后两人,大部分宫殿都空着,实在不成样子。” 东方溯咽下嘴里软绵香糯的银耳,随口道:“太妃可是住得不习惯,想另择宫殿居住?” 赵平清“噗嗤”一笑,“太妃哪里是想换住处,她是盼着陛下早些选秀,充实后宫。” “选秀?”东方溯皱一皱眉,摇头道:“贵妃尚被囚禁在东凌,两国又随时会起战,朕哪有心思选秀,这件事以后再说。” 赵平清绕到他身后,徐徐捏着他的肩膀,“陛下说得这些,臣妾都知道,但陛下可曾想过,选秀也是为了江山安宁,社稷稳固。” 东方溯疑惑地道:“这话怎么说?” 赵平清俯身在他耳边幽幽道:“陛下膝下只有恒儿一个孩子,虽说东方洄母子已经伏诛,但陛下别忘了,还有八位番王在;据臣妾所知,历史上不乏番王因见君王子嗣单薄而起异心的记载,谁也不敢保证,这八位番王不会如此;臣妾相信,太后也希望宫中多添几个孩子,多热闹一些。”停顿片刻,她又道:“再说您登基已有两年,也是时候选秀了,臣妾记得东方洄刚一登基,就立刻下旨选秀。” 东方溯拧眉道:“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但朕现在,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臣妾明白,这选秀从下旨到各方秀女入京,至少得两个余月,不妨……先准备起来,说不定两个月后,陛下现在烦恼的事都已经化解了。” 东方溯被她说得笑了起来,“那要是没化解怎么办,唯你是问吗?” 赵平清低低一笑,“陛下喜欢就好。” “你啊。”东方溯拍一拍她的手,颔首道:“也罢,就按你的意思去做吧。” 赵平清心中一喜,“那臣妾待会儿就去禀告皇后,请她主持这次选秀,不过……” 见她欲言又止,东方溯道:“还有事情?” “也不是什么事,就是皇后既要照顾恒儿,又要负责选秀事宜,臣妾担心皇后分身乏术,太过辛苦。” “这倒也是。”东方溯想一想,道:“既是如此,选秀一事,由你负责,也算是为皇后分忧。” 赵平清等得就是这句话,压下胸口的阵阵狂喜,假意推托,“臣妾只是从二品嫔妃,又没有协理六宫之权,主持选秀一事,实在……有些不妥。” 东方溯沉默片刻,看向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张进,“昭容的位份是什么时候晋的?” 张进躬身道:“回陛下的话,昭容娘娘的位份是您登基之时册封的。” 东方溯轩一轩眉,“如此说来,昭容诞下皇子后,并未晋位?” “是。”在得了张进的回答后,东方溯略一思索,道:“传朕旨意,赵昭容品性淑良,诞育皇嗣,册为正二品妃,赐号‘惠’。” 第四百四十一章 惠妃 第四百四十一章 惠妃 突如其来的恩赏,令赵平清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连忙伏身谢恩,她终于……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在出了承德殿后,紫燕一边扶赵平清乘上肩舆,一边满面欢喜地道:“恭喜主子,贺喜主子,终于苦尽甘来。” 赵平清垂目抚着镂金护甲,悠悠道:“太后还在,皇后还在,算什么苦尽甘来。” 紫燕讪讪一笑,“只要陛下心向着主子,就算太后与皇后绞成一根绳,也奈何您不得。” 初春三月,正是百花盛放,彩蝶翩飞之时,一只蓝色的蝴蝶追逐着一片落花来到乘在肩舆上的赵平清身边,翩翩飞舞。 “别忘了恒儿现在还被留在长信殿中。”赵平清的声音是与这明媚春光格格不入的冰冷,只要一想到沈惜君害他们母子分离,她就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 “主子别急,陛下也说了,殿下早晚会回到您身边。”说着,紫燕疑惑地道:“只是奴婢不明白,为何您要劝陛下选秀,这秀女入宫,难免会分薄您的恩宠,万一再有人诞下龙嗣,那大殿下……”她瞅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太子之位可就说不准了。” 赵平清伸手捏住飞舞在身边的幽蓝翅膀,“你以为恒儿现在就坐定太子之位了吗?” 紫燕不以为然地道:“陛下只有大殿下一个孩子,不立大殿下还能立谁?” 赵平清嗤笑一声,盯着指间拼命挣扎的蝴蝶,眯眸道:“陛下现在才三旬不到,身子骨又一向打熬的结实,不可能永远只有恒儿一个孩子,就算陛下肯,太后也不会肯,秀女进宫是早晚的事情,我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而且……”她幽幽一笑,“这宫里头人一多,是非自然就多了,她们也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整日只盯着本宫一个。”说到这里,她手指一松,蝴蝶连忙振翅逃生,可惜没有飞出多远,便坠落在地上,无力地扇动着翅膀,仔细看去,它两边翅膀不知什么时候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坏了翅膀的蝴蝶,自是飞不起来,只能成为这明媚春日里的祭品。 赵平清拍一拍手上犹如花粉一般的细小鳞片,幽幽道:“太后与皇后打得什么意思,本宫比谁都清楚;本宫真正要防的,不是那些秀女,甚至不是她们可能诞下的孩子,而是被掳去东凌的那一个!” 紫燕一惊,脱口道:“主子真觉着贵妃能回来?” “至少太后他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赵平清的身子随着肩舆上微微晃动,“幸好陛下忘了以前的事情,本宫又一直勤于照顾,处处揣摩着陛下心思,否则这宫里头,哪里还有本宫立足的地方。” “奴婢知道主子受了许多委屈。”说着,紫燕忧容满面地道:“奴婢现在不担心别的,就怕陛下想起以前的事情,太后他们平日里可是没少在陛下面前提起。” 她的话令赵平清生出深深的恐惧,是啊,如果东方溯想起以前的事,想起她犯下的错事,一定再厚待她,甚至……甚至会废了她。 想到这里,赵平清整个人都在发抖,不行,她好不容易才拥有今日这一切,绝不可以失去! 良久,她压下心底深处的恐惧,俯身在紫燕耳边低语几句,临了嘱咐道:“记着,这件事只能你一人去办,万不可假他人之手。” “奴婢省得。”紫燕应了一句,道:“主子今日也累了,到了含章殿,奴婢扶您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本宫哪有这么好的命。”赵平清抚一抚鬓边的累丝珠钗,凉声道:“后宫选秀,虽说陛下下旨让本宫负责,但还是得禀告皇后一声,免得她到时候借题发挥。” 紫燕点点头,命四名太监抬着肩舆往长信殿行去,春日里的长信殿较往常少了一份寂冷深幽,多了一份明媚生机。 等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阿兰自殿中走了出来,屈膝福了一福,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请赵昭容进去。” 紫燕在旁边欠身道:“姑姑错了。” 阿兰看向她,眼里有着不解的诧异,“错在何处?” 紫燕眼中掠过一抹得意,微笑道:“陛下已经封主子为正二品惠妃,所以姑姑的称呼错了。” 阿兰睫毛一跳,转瞬已是笑意盈盈地欠下身去,“奴婢不知娘娘晋封,多有得罪,请娘娘责罚。” “姑姑言重了,正所谓不知者不怪。”赵平清和颜悦色地将她扶起,走了几步,“对了,本宫听说皇后娘娘这几日感染风寒,凤体不适,可有请太医看过?” 阿兰笑道:“有劳娘娘记挂,不过皇后娘娘并未感染风寒,就是那日傍晚没有关窗,被风吹得打了几个喷嚏,关了窗就没事了,结果也不知谁饶舌根子,一来二生生被传成了风寒。所以说这话啊,真是不能经他人之口,这白的也能生生给说成黑的,要不怎么连圣人也说流言猛于虎呢。”说话间,她们已是到了朱红殿门外,还未踏入,就听到里面传来孩子稚嫩欢愉的笑声。 恒儿!是恒儿! 赵平清急忙加快脚步,进了大殿,果见沈惜君正抱着孩子嬉戏,已经半岁的予恒长得玉雪可爱,露着小半截胳膊,使劲去拿沈惜君手里的波浪鼓,小嘴里长了两颗小小的牙齿。 赵平清忍着冲上去抱回他的冲动,屈膝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昭容来了。”沈惜君一边逗着牙牙学语的予恒一边漠然道:“有什么事吗?” 阿兰在一旁插话道:“启禀娘娘,紫燕姑娘刚才说,陛下已经下旨册封赵昭容为正二品妃,赐号‘惠’。” 沈惜君眼皮豁然一跳,抬头正眼打量着态度恭敬的赵平清,片刻,她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那可真是恭喜赵昭容了;不对,该称一声惠妃才是。” “蒙陛下恩赐,臣妾实在惶恐不安。”她本是用来客套的虚话,哪知沈惜君面色倏然一沉,接着这话道:“你是该惶恐,因为你根本就不该拥有这一切。” 赵平清涩声道:“娘娘还在记恨往日之事?” 第四百四十二章 制约 第四百四十二章 制约 沈惜君将予恒交给奶娘抱着,起身走到赵平清身前,眼里是不假掩饰的厌恶,“本宫不是陛下,更没有失忆,收了你这套把戏,本宫瞧着就恶心。” 她缓步走到未曾关起的殿门口,织金裙角曳过光滑如墨玉的金砖,迤逦如天边彩霞,她望着明媚如金的春光,冷冷道:“惠妃,呵呵,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字;只是,你真以为,这个梦可以贪得无厌的一直做下去吗?” 赵平清来到她身后,轻声道:“臣妾一心想与娘娘重修旧好,为何娘娘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 紫燕插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难道皇后娘娘希望这个冤结一直结下去吗?后宫不宁,陛下亦无法专心处理前朝之事。”话音尚未落下,沈惜君豁然转身,一记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莫说是紫燕,就连赵平清也被惊住了。 沈惜君面色冷厉地喝道:“你一个小小奴婢胡乱插话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拿陛下来压本宫,真以为你家主子晋了二品妃位,本宫就奈何不了你了吗?” 紫燕捂着脸庞懵在那里,赵平清也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沈惜君看似在骂紫燕,实际句句刺她。 虽然她现在晋了正二品妃位,可依旧是妾,越不过沈惜君这个嫡妻,只得忍气吞声地道:“娘娘息怒,紫燕虽然说话不太妥当,但也是一片好心,想你我二人重归旧好,并无它意。” 沈惜君转眸看她,眼中幽幽如有磷火之光在跳动,“本宫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哪个是人哪个是鬼,本宫比谁都要清楚;陛下既许你妃位,就好好做你的惠妃,别整日想着搅风搅云,让宫中不得太平,小心……”她走到赵平清身侧,徐徐道:“恒儿以后不认你这个母妃。” 赵平清神色一变,脱口道:“你想做什么?” 沈惜君深深微笑,伸手任由浓郁如金的阳光自指缝中流泻,“没什么,只是母后与本宫都觉得恒儿养在长信殿很好,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含章殿了。” 赵平清骇然色变,连连摇头,“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沈惜君笑吟吟地望着她,“怎么了,不愿意?” 赵平清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恐惧,咬牙道:“臣妾不敢,只是恒儿年幼,还是养在生母身边更好一些。” “生母?”沈惜君掩唇一笑,自奶娘怀里抱过予恒,抚着他幼嫩的脸颊道:“不错,是你十月怀胎将他生下来,可你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孩子,而是隐藏在他身上的意义与权势,大殿下……呵呵,等他长大后,就会是大周的储君,对吗?” 赵平清眼皮一颤,低头道:“臣妾身份卑微,不敢有此妄想,只希望恒儿平平安安长大。” 沈惜君徐徐绕着她走了一圈,“如此说来,惠妃最大的心愿,是恒儿安好?” “是。” 听到这个回答,沈惜君脸的笑意比刚才又深了几分,“既是这样,惠妃更应该将他留在长信殿中,试问昭明宫中,有哪里比长信殿更能护他平安;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好好教导恒儿,让他长大后能够明辨是非对,不受奸人蒙蔽!” 赵平清紧紧咬着银牙道:“多谢娘娘如此疼爱恒儿,但臣妾实在舍不得骨肉分离,还请娘娘成全。” “成全?”沈惜君扬眸一笑,俯身在赵平清耳边轻轻道:“成全你将恒儿教得和你一样阴险狠毒吗?” “臣妾……” “好了。”沈惜君直起身,面无表情地道:“本宫知道,陛下现在护着你,可你要明白,假的始终是假的,终有一日,一切谎言都会被戳破,陛下……也会记起你的本来面目,待到那时,你觉得——惠妃二字,还会属于你吗?” 这句话像一根尺许长的钢针,狠狠刺中赵平清心底最深处的害怕与恐惧,面色雪白似霜,她死命绞着双手,唯有这样,才能勉强压抑住颤抖。 “想要后半世安稳,想要恒儿安好,就好好守着你的本份,惠妃……是本宫能够容忍的底线,相信这也是太后的意思,懂了吗?” 赵平清深深伏下身去,“臣妾明白,多谢皇后教诲。” “你要真的明白才好。”沈惜君声音凉冷如冬日里的霏霏雨雪,“至于恒儿,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时候到了,本宫自会将他送回含章殿。” 赵平清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可临到嘴边,只能化做一句违心之语,“臣妾遵命。” “去吧。”沈惜君转身回到椅中,她怀里的予恒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几个人,并不知道自己就是她们争论的源头。 赵平清垂目盯着自己脚尖,神色恭敬地道:“臣妾还有一事奏禀。” 沈惜君脸庞泛起一抹异样的潮红,她拭帕掩一掩唇,沉声道:“还有事?” “是,后宫空虚,子嗣更是单薄,所以陛下决定选秀,应该明日就会传旨晓谕各州府,为免皇后娘娘辛劳,所以陛下命臣妾打理诸项琐事。” 沈惜君轻轻一嗤,“要是本宫没猜错,这应该是你的主意吧?” 赵平清没有否认,“臣妾也是为陛下着想,始终……” “行了,本宫没兴趣听你那些虚话。”沈惜君毫不客气地打断她,静默片刻,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你就好好准备这次选秀。” “臣妾一定尽心竭力,不负陛下与娘娘所望。”说着,赵平清再次欠身一礼,“臣妾告退。” 在踏出殿门时,赵平清深深看了一眼懵懂不知的予恒,这个孩子本应该是她最好的倚靠,可现在却成了沈惜君制约她的手段。 她好恨! 在殿门关起后,沈惜君急忙将孩子交给奶娘,俯身不住咳嗽,那样猛烈,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如此良久,才终于艰难地止住,阿兰一边替她抚背一边心疼地道:“主子明明咳得这么利害,为什么就是不肯请太医来看看?” 沈惜君喘息道:“要是让赵平清知道本宫感染风寒,她不就有理由在陛下面前撒娇耍痴地将恒儿要回去了吗?”刚才她差一点就要当着赵平清的面咳出声了,拼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忍住。 第四百四十三章 稀客 第四百四十三章 稀客 阿兰心疼地道:“奴婢知道主子一片苦心,可总这样熬着也不是回事啊,万一把小病熬成大病可怎么办?” 沈惜君平一平气息,摇头道:“就是咳嗽罢了,能变成什么大病,就你喜欢大惊小怪;再说不是还有你们给我熬冰糖雪梨汤吗?” “可那毕竟不是药,吃了那么多天也不见好,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主子要是实在担心,咱们就悄悄行事,不要传扬出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本宫患病一事,不就传出去了吗?”在她们说话间,阿紫捧着刚刚炖好的冰糖雪梨汤进来,舀了一碗仔细吹凉后递到还在时不时咳嗽的沈惜君手中,趁着后者喝汤的功夫,阿兰扯着阿紫低低说了几句,想让她帮着劝沈惜君召太医来看。 阿紫叹一叹气,“你跟了主子那么多年,还不了解吗,主子一旦决定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要不然……”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主子今儿个也不会坐在这里了,那会儿陛下可是说什么都不肯娶主子。” 阿兰想想也是,懊恼地道:“都怪卫氏施了邪术,害陛下失去了记忆,否则也不会给惠妃可趁之机。” 阿紫好奇地道:“宫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惠妃?” 阿兰没好气地道:“就是赵昭容,也不知她又给陛下灌了什么迷汤,令陛下晋她为惠妃,除了这个,她还怂恿了陛下选秀呢。” 阿紫微微变色,冷笑道:“她倒是有办法。” 沈惜君喝完最后一点雪梨汤,扬眸道:“你们两个又背着本宫在说什么悄悄话了?” 阿紫接过她手里的空碗,道:“奴婢们能说什么悄悄话,就是盼着陛下能够早些想起以前的日子,省得含章殿那位总是搅风搅雨。” “不会太久的。”沈惜君起身走到长窗前,推开朱红窗门,望着在桃花树枝间不断穿梭的黄莺,喃喃道:“只要贵妃归来,陛下一定能恢复记忆,想起前尘往事;在此之前,本宫会尽量压住赵平清。” “其实主子大可以请太后出面,直接让陛下废黜赵氏,何需如此麻烦。”阿紫问出她忍了多日的疑问。不止是她,阿兰也是满腹疑惑,以前自家主子势单力薄,又不得陛下恩宠,奈何赵平清不得也就罢了;可现在有太后帮着,怎得还是如此费力。 沈惜君涩涩一笑,道:“可还记得卫氏母子伏诛,东凌挟贵妃离去后,金陵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阿紫二人对视了一眼,答道:“自然是太后张贴皇榜,召天下奇人异士为陛下解术。” “还有一件。”沈惜君拂一拂鬓边碎发,洒金披帛如流水一般自她臂间滑落,,“就在东凌退兵的第.三日,赵候变卖所有家产,充银入库,并召集所有赵姓子弟,捐银献粮,支持朝廷攻打东凌,扬我大周国威。”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叹然道:“一夕之间,赵候成了忠臣良将的代表;如果这个时候诛杀赵平清,不明真相的百姓必会认为陛下昏庸无道,残害忠良;所以太后与本宫都不敢冒然开这个口。” 阿紫无奈地叹了口气,啐道:“这赵氏一门,个个都攻于心计,真是令人讨厌。” 沈惜君抱过一直想要扑过来的予恒,亲一亲他幼嫩的脸颊,徐声道:“所幸有这个孩子在,本宫尚能压制赵平清,只盼……贵妃能够早些回来。” 桃花夭夭,在明媚春光下纷繁如锦,暖风拂过,吹起片片粉红,飞过殿宇,飞过宫墙,飞向遥远天空的另一边…… 襄月城中,位于城西的二王府中隐隐传出混着歌女吟唱的丝竹管弦之声,“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即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张启夜半闭了眼眸坐在椅中,手随着歌声在翘起的腿上一下一下地拍着,一名身姿曼妙,穿着刺金罗红舞衣的女子领着数名云鬓高耸,环佩叮铛的舞姬在屋中翩翩起舞,温柔缱绻的歌声正是从她那张樱桃小口中发出,令人沉醉其中。 一名姿色上佳的侍女跪坐在张启夜身边,不时斟上美酒递到他唇边,天色未晚,张启夜却已有了几分醉意,搂着侍女上下齐手,后者娇羞地欲拒还迎,不一会儿已是喘息连连。 “殿下,殿下。”小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张启夜身边轻声唤着。 张启夜被打断了好事,不悦地道:“怎么了?” 小厮连忙道:“五殿下来了,说要见您。” 张启夜晃一晃有些晕眩的脑袋,“他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五殿下只说要见您。”面对小厮的回答,张启夜想了一会儿,推开那名衣衫不整的侍女,扬声道:“你们都退下。” 待诸女出去后,他揉着太阳穴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清瘦的男子推门走了进来,正是东凌五皇子张启书,此人人如其名,是一个书呆子,平日里极少与人打交道,最大的癖好就是收藏书卷,他没有御统天下的野心,所以早早就放弃了皇位的争夺,只做一个闲散人,凌帝也知道他不是治国的料,所以只派给他一个修史书的清闲差事,连朝也不用上,让人几乎遗忘了这位皇子。 张启书进来后,长揖一礼,“见过二哥。” “免了。”张启夜晃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道:“老五你今儿个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我记得你上回登门,好像还是……前年的事情,真真是稀客啊。” 张启书闻言,连忙道:“启书终日埋头书馆之中,少有出门,疏怠了二哥,还请二哥见谅。” “行了行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来来来,过来陪二哥喝几杯。”张启夜最烦他那股认真的气性,连开个玩笑也不会,开口闭口就是书,都快读成傻子了。 张启书看到盛在琉璃杯里的酒液,惊讶地道:“咦,这酒怎么是红色的?” “这是从西域运来的葡萄酒,可是稀罕玩艺。”在中原大地之外,还有一些相对落后的地方,多是沙漠或者蛮荒之地,西域就是其中之一。―― 第四百四十四章 风波 第四百四十四章 风波 要换了往常,素来严肃的张启书必然推辞不肯饮酒,今日却是仰头就喝,一杯喝尽还不够,又讨要第二杯。 张启夜一边替他倒上一边惊讶地道:“老五你今儿个怎么了,开窍了?” 张启书再次一口将刚倒上的酒喝尽,神色悲凉地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只有杜康。” 在他准备自己去拿酒壶时,张启夜按住他的手,“你这样喝法,可是糟蹋了我的葡萄美酒。”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哪知张启书反应异常激烈,指了他大声道:“二哥你也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喝你的酒是不是?既是这样,我不喝就是了。”说罢,他竟然起身要走。 张启夜一把拉住他,诧异地道:“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有什么事情咱们坐下说,来。” 张启书咬牙道:“二哥你是没看到今日四哥那副嘴脸,实在是气人。” “老四?”张启夜浓眉一挑,顿时来了兴趣,“他怎么了?” “父皇命人修纂史书的事情,二哥你是知道的,今日我拿着修好的史书去给父皇过目,正好四哥也在,就一道看了看,结果被他发现书中几个错处,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私底下说也就是了,偏偏当着父皇的面说出来,还说得异常严重,惹得父皇龙颜震怒,认为我不将编修史书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胡乱糊弄,将我好一通骂,还……”张启书眼眸微微泛红,“还撤了我的差事,不许我再进书馆。”说着,他又气恼地道:“为了修史书,我日夜待在书馆里翻阅资料,连府邸都很少回,好不容易修出第一版史书,只是几个小小的错误罢了,四哥……四哥实在太过份了。” 张启夜抿了一口暗红的酒液,冷笑道:“老四向来傲慢自大,这些年我可没少受他的气。” 张启书满面失望地道:“我总以为与人善,人也会与我为善;所以这些年来,与四哥虽说不上亲近,可也还算敬重,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待我,简直……简直就是恨不得我死一般。” 张启夜嗤笑道:“在他看来,这争帝位的人自然能少一个是一个。” 张启书激动地道:“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他争什么。” “可他不这么想。”张启夜拍一拍他的肩膀,“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二哥劝你一句,往后离他远一些,否则什么时候没命了都不知道。” 张启书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突然轻声道:“二哥你小心一些。” 张启夜正在斟酒的手一顿,疑惑地道:“怎么了?” “我……”张启书犹豫片刻,咬牙道:“我出了御书房后,越想越气不过,想要回去理论,结果到了门外,意外听到四哥在谈论二哥,说你……你……” 张启夜沉了脸道:“他说了什么?” “说你贪花好色,这些年里闯了许多祸,长此纵容,会令朝廷上下不满,甚至国将不国,另外……还提到了与西楚结盟的事情。” ”他瞅着张启夜越发难看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他说曹相去西楚几十年,时移世易,恐怕早已不复之前的忠心,这次结盟,很可能是一个陷阱,还说……看到你去过驿站。” “放他娘的狗屁!”张启夜用力将琉璃杯掼在地上,“呯”一声砸的粉碎,他犹不解恨,一脚将长案踢翻,杯盏、果盘洒得满地都是,“他哪知眼睛看到老子去驿站了,狗娘养的东西,老子不与他一般见识,他倒还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老子斗不过他吗?” 张启书被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缩在那里,待张启夜气消了一些后,惶惶道:“二哥息怒,只要你心里清楚,他自然就害不到你。” 张启夜用力吸了几口气,恶狠狠地道:“哼,这笔帐我一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张启书惴惴不安地道:“这件事二哥心里知道就好,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更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否则……四哥他一定不会放过我。” 张启夜忍着心里的不耐烦,敷衍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那……那我走了。”走到门口,张启书又不放心地回过头,叮嘱张启夜千万不要说过去。 待他走后,张启夜嗤声道:“胆小如鼠的东西,难怪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思忖片刻,他扬声道:“来人,备马车。” 夕阳西下,夜色如一张巨大的罗网,将襄月城悄然笼罩在里面,不时拂过街巷的夜风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春寒。 在一处深宅院落中,响起张启夜激动的声音,“大哥,老四那个家伙,分明是怕咱们与西楚结盟后,他的计划会无用,所以一直在父皇面前进谗言,想要阻止这次结盟,还骗父皇说我去过驿站,实在卑鄙。咱们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个机会,可万万不能让他坏了好事;一旦让他登上皇位,哪里还有咱们立足之地。” 烛火在灯罩中静静燃烧着,张廷霄半靠在紫檀椅中,手指一下一下敲着雕花扶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启夜迟迟不见他说话,忍不住催促道:“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张廷霄半闭着双目,悠悠道:“急什么,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进来,俯在张廷霄耳边一阵低语,后者点点头,“退下吧。” 待门重新关起后,张启夜道:“大哥怎么了?” 张廷霄坐直了身子,“我让人去打听了宫里的情况,老五确实因为修纂史书一事受了父皇的训,老四当时也确实在御书房里。” 张启夜愣了愣,试探道:“大哥是在怀疑老五?” 张廷霄弹一弹指甲,凉声道:“谨慎一些没有坏处,老五以前可是从来不插手咱们与老四之间的事,现在突然跑到你府中,又说了那些话,难免让人疑心,不过眼下看来,他应该是真恨极了老四。”说着,他嗤笑道:“老四也是太不将老五放在眼里了,兔子急了还蹬掉老鹰几根毛呢,何况是人。” 第四百四十五章 曹三公子 第四百四十五章 曹三公子 张启夜连连点头,随即道:“那我们是不是明儿个一早就禀告父皇?” “禀告什么啊,说你不想老四登基还是说老五偷听了他们谈话?这事要是被父皇知道,有你好受的。”张廷霄刮了他一眼,冷声道:“与你说了多少次,遇事多动动脑子,偏你就是记不住。” 张启夜干笑道:“我……我这不是立刻就来找大哥商量了嘛。” 张廷霄冷然道:“当务之急,是尽快促成与西楚的结盟,只要盟约达成,共攻北周,老四那边,自可不攻而破。” 张启夜精神一振,“那明日……” 张廷霄知道他要说什么,摇头道:“父皇已经受老四所惑,先入为主,认为你去拜访过曹三公子,所以这件事不能由我们开口。” “该死的野种!”张启夜暗骂一声,略一思索,道:“老五?” 张廷霄再一次摇头,“老五在父皇心中份量太轻,开口也没用,反而会弄巧成拙,令父皇起疑。” 张启夜又提了几位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皆被张廷霄一一否定,不由得负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谁去说啊?” “谁开得这个头,就由谁去说!”张廷霄重重一敲边几,微笑道:“老四不是说你去见了曹三公子吗,那你就真的去见一见。” “真的去?”张启夜豁然一惊,盯着他道:“这不是正合了老四的意吗?要是再传到父皇耳中,咱们可就真脱不了关系了。” “当然不能这样去。”张廷霄轩眉道:“曹三公子别无它好,就是喜欢听戏,来了襄月城后,找了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吉祥天每天晚上去驿站唱戏。”他指一指站在旁边的管家道:“巧的是,这吉祥天班主是我府中管家的表亲;上回听管家说起,我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中,没想到这会儿真派上用场了。” 张启夜转着眼珠子道:“大哥的意思,是让我乔装成戏班里的人?” “不错,这样应该可以避开父皇的耳目。”张廷霄探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待后者一一应下后,他神色凝重地道:“告诉曹三公子,如果曹氏一族还想回东凌的话,就一定要劝父皇答应此次结盟;另外……明儿个我去越夫人那里走一趟,后宫诸妃之中,她是最能在父皇面前说上话的。” “好,我知道了。”张启夜应了一声,当即随管家离去,趁夜色悄悄来到驿站,在里面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他与曹三公子说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凌帝虽然身子骨日渐衰弱,但还是坚持日日临朝,这日也不例外,斜倚在龙椅上,静静听着群臣奏事,偶尔说几句话,久病缠身的他中气不足,说得也极是缓慢,但每一个字都无人敢反驳,因为哪怕再轻再微弱,也是帝王之言。 “退朝!”随着内侍的尖细的声音,百官齐齐朝凌帝行礼,“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帝扶着内侍的手艰难起身,一个时辰的朝事,对于平常人来说不算什么,于凌帝而言,却是极其辛苦。 正要回后殿,一名内侍低头走进来,恭敬地道:“启禀陛下,西楚使者求见。” 凌帝动作一滞,旋即重新坐回椅中,淡淡道:“传他进来。”说罢,他朝尚站在殿内的百官挥一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在百官躬身往外退去时,一名三旬左右男子走了进来,细眉长目,颧骨高耸,一看就是个精明人,此人正是曹炳成的第.三个儿子,曹沐,曹三公子。 曹三公子走到殿中,拱手道:“西楚使者曹沐见过凌帝,祝愿凌帝龙体安康,千秋万代。” “免礼。”凌帝朝内侍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上前关了殿门,尽管光线隔绝,但殿中燃着数十株儿臂粗的蜡烛,依旧明亮无比。 “臣叩见陛下,陛下圣安。”在殿门关起后,曹三公子重新大礼参拜,而他的自称也从“西楚使者”变成了“臣”。 凌帝掩唇咳了几声,疲惫地道:“何事要见朕?” 曹三公子恭敬地道:“臣来襄月城已有数日,不知陛下对结盟一事考虑得如何了?” 凌帝睁着浑浊的双目道:“东凌与西楚表面上从无往来,如今他突然提出结盟一事,朕自然要慎重考虑。”他以手支颐,盯着曹沐道:“朕问你,萧若傲到底是真想结盟,还是想趁机消耗东凌与北周的国力,好让他趁虚而入?” “自从璇玑公主去了北周后,萧若傲一直寝食难安,唯恐北周大举进犯;此次得知东凌劫走璇玑公主,与北周交恶,认为两国站在了同一条阵线了,所以才会提出结盟。”顿一顿,他又道:“退一步说,就算萧若傲真有异心,也有父亲在,所以陛下大可放心。” “这倒也是。”凌帝点点头,道:“算起来,你父亲去西楚已有二十余年,这二十几年来,朕一直没再见过他,甚是想念。” “父亲也很记挂陛下,每逢初一十五都会焚香祈祷陛下龙体安康,并经常教导臣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切不可负了陛下所托。”他犹豫片刻,垂首道:“不瞒陛下,此次萧若傲提出结盟,也是父亲大力促成的结果,萧若傲对父亲信任无虞,若无意外,一旦三国交战,父亲会以相国身份督战,到时候他会让西楚军队冲在最前面,替陛下消磨北周国力。” “朕知道你父亲忠心。”凌帝点头,神色甚是欣然。 曹三公子心中一喜,抬头道:“这么说来陛下是答应了?” 凌帝微微横了他一眼,“你很希望朕答应吗?” 曹三公子被他盯得有些心惊,低头道:“臣听闻北周蠢蠢欲动,不知何时就会发兵东凌,所以想尽早促成结盟,以免夜长梦多。” 凌帝看似浑浊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隐晦的精光,“朕自有主张,你且退下吧。” 曹三公子没想到说了这么久,凌帝还是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一时有些发急,追问道:“不知陛下还有什么疑虑?” 第四百四十六章 生疑 第四百四十六章 生疑 “楚帝生性阴鹫,难保不会另有算计至于北周那边,朕需要再衡量衡量。至于北周那边,你也不必过份担心,有齐国牵制着,他们不敢冒然开战,眼下种种皆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不等曹三公子再言语,凌帝又道:“你难得来东凌一趟,在此多待几日。” 见凌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曹三公子只得咽下嘴边的话,无奈地拱手,“臣谨遵陛下旨意。” 在曹三公子退出大殿后,凌帝眸光倏然一沉,冷冷盯着曹三公子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冷声道:“扶朕去御书房。” “是。”年纪在凌帝小不了几岁的内侍小心翼翼地扶着起身,另有两名小太监捧着早朝时分,百官呈上来的奏折跟在后面。 御书房就在毓庆殿右侧,两者相较不过百余步,凌帝却走得气喘吁吁,坐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他没有理会那些奏折,而是指着摆在书柜上格的一卷明黄腾龙的卷轴道:“去拿过来。” 内侍依言取下来,徐徐在御案上摊开,是曹三公子带来的盟书,底下盖着一个鲜红的朱印,是萧若傲的御玺;只要凌帝取出玺印盖在旁边,东凌与西楚就会达成盟约,坐上共同伐周的大船。 凌帝缓缓抚过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忽地道:“常禄,你说朕应该盖这个印吗?” 被称为常禄的内侍一怔,随即赔笑道:“这个奴才可不敢多言,但凭陛下圣心独裁。” 凌帝轻哼一声,“什么时候你也学会了敷衍朕的那一套?朕让你说就说!” 常禄不敢再推托,斟酌道:“奴才懂得不多,但也知道北周一直是挡住陛下脚步的心头大患,既然西楚有意与陛下联手,曹相又对陛下忠心耿耿,奴才以为……可以一试。” “忠心耿耿……”凌帝徐徐念着出这个名字,冷笑道:“人心隔肚皮,忠心与否,只有他自己知道。” 常禄听着不对,正犹豫着是否要问上一嘴,四菱交花朱红门被人推开,一道人影伴着阵阵香风走了进来,是一名雍容华美的女子,算不得年轻,但五官依旧极美,且有一种年轻女子无法企及的风韵,此人正是后宫第一人——越夫人;先皇后过世之后,张廷霄就是养在她的膝下,感情甚是不错。 越夫人浅笑欠身,“陛下圣安。” 凌帝点点头,指着摆在御案一侧的奏折道:“你一封封念给朕听,朕再告诉你如何批改。” 凌帝患病后,精力大不如前,无法再事事亲历亲为,故而从去年开始,批阅奏折一事就交给了伴驾多年的越夫人;不过他并未完全放手,所有奏折都要过一遍耳,然后交待下自己的意思,确切来说,越夫人就是一个代笔者。 “是。”越夫人笑着答应,在取奏折时,看到摊在案上的盟书,眉梢微微一扬,轻声道:“陛下还在考虑与西楚结盟之事?” 凌帝闻着她身上的香气,道:“是啊,此事关系东凌往后数十年盛衰,朕自得慎重一些,再者,老四那边不是也有计划吗?” 越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汤药,一边亲自侍候凌帝喝着一边道:“四殿下的计划,陛下与臣妾说过,不瞒陛下,臣妾总觉着……不是太靠谱。” “哦?”凌帝眼皮一抬,望着她道:“何出此言?” 越夫人舀了一勺汤药,吹凉后递到凌帝唇边,“周帝固然在意璇玑公主,但真的会为一名女子而放弃逐鹿天下的机会吗?爱江山不爱美人的故事,戏文里听得多了,但真实的历史上呢?”在凌帝的注视下,她缓缓摇头,“一桩都没有!” 凌帝思忖片刻,点头道:“倒也确实如此。” “四殿下那会儿擅自行事,坏了陛下多年安排,怕陛下怪罪,这才编了这样说辞。”越夫人叹息道:“臣妾本不该说这些,可难得遇到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若因为一个人的私心而错失,实在令人惋惜,所以才斗胆进言,还望陛下莫怪。” 凌帝拍一拍她娇嫩似少女的双手,神色温和地道:“你一心为朕着想,朕又怎会怪你,朕今日有些乏了,想歇一会儿,这些奏折留到晚上再看吧。” “嗯。”越夫人喂完最后一勺药,在替他拭去残留在唇边的药渍后,起身告退,在估摸着她走远后,凌帝突然抄起搁在一旁的空药碗狠狠砸在地上,吓得一众内侍面无人色,跪请凌帝息怒。 常禄也是被吓得不轻,试探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话音未落,凌帝阴厉的目光已是落在他面上,咬牙道:“说,你们一个个收了姓曹的什么好处,接二连三地帮着说好话?” 常禄大骇,连连摆手,“奴才冤枉,奴才整日跟在陛下身边,也就陛下召见曹三公子的时候,见了几面,私底下一句话也没有,又怎会收他的好处!” 凌帝倒也不是真的疑他,就是趁机撒一撒憋在胸口的那股气,片刻,他盯着半闭的窗子,冷冷吐出两个字,“去查!” “是!”窗外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随即归于寂静。 四王府中,慕千雪扶着云蕊的手在后花园中缓缓走着,将近六个月的身孕在单薄的纱衣下极是明显。 彼时春光浓郁,日色如金,园中到处都是盛开的花朵,犹如漫天铺开的云锦,香气扑鼻;几株老杏树开得繁密,不时飘下浅粉色的花瓣,引来流莺彩蝶争相飞舞追逐。 慕千雪走到一处石凳中坐下,道:“问过了吗?” “嗯,曹三公子今日进宫面圣,刚刚才回来。”云蕊答了一句,好奇地道:“姑娘为何要让奴婢打听这个事儿?” “自是有用。”慕千雪抚一抚有些发紧的腹部,“殿下呢?” “还没回来,可能是去了军营。”云蕊眨一眨眼,好奇地道:“姑娘,您会回北周吗?”侍候了这么久,她与赵立几个都已经知道了慕千雪的真实身份。 第四百四十七章 珍珠 第四百四十七章 珍珠 “自是要回的。”说着,慕千雪玩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 “当然舍不得。”云蕊绞着垂在胸前的长发,嘻笑道:“不过最舍不得人是殿下,他可是每日都要来栖云轩看望姑娘,姑娘稍有不适就紧张的不得了;要是有一天,姑娘不在了,殿下不知该有多想念。” 慕千雪冷笑道:“他在意的从来不是我。” “不是姑娘?”云蕊疑惑地道:“那是什么?” “没什么。”慕千雪不愿多说,又歇了一会儿,她扶着云蕊的手起身,继续走着,入春之后,她每日都会在这个后花园中走上一圈,既赏花舒心又活动了筋骨,方便将来临盆。 “姑娘!”走了没几步,赵立迎面走来,他走得很急,想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在离着慕千雪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仰天跌倒,这一下摔得极重,赵立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赵立!”云蕊一惊,想要上前扶她,却被慕千雪拉住,疑惑地道:“姑娘怎么了?” 这个时候,左侧几株树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细碎声音,慕千雪隐约看到有人影闪过,但很快就没了踪影,无迹可遁,她收回目光,对犹自不解的云蕊道:“你看看地上。” “地上?”云蕊低头看去,只见平整的青石地上散落着十数颗小小的珍珠,其中几颗还串着线,瞧着像是一串珍珠手链,因为颗粒不大,再加上颜色素淡,之前根本没发现,赵立刚才就是踩到这些珍珠,方才会摔倒。 云蕊小心避开这些珍珠,扶起一直在“哎哟”叫唤的赵立,后者也看到了害自己摔倒的元凶,揉着后背埋怨道:“这是谁啊,掉了东西也不知道,可摔死我了。” 云蕊一边拍去他身上的浮尘一边道:“怎么样,要紧吗?要不要带你去看大夫?” 赵立活动了一下手脚,摆手道:“不用了,总算这把骨头够硬,没有摔断,就是有些疼。” 见他确无大碍,云蕊放下心来,俯身将珍珠一粒粒捡起,来到慕千雪身边,“姑娘没事了,咱们走吧,这珍珠奴婢寻空问问,看是谁掉下的。” 慕千雪捻起一粒珍珠,对着阳光细细打量了一番,凉声道:“不必问了,没人会承认。” “为什么?”云蕊疑惑地道:“虽然这些珍珠不大,但应该也值些钱,丢了的人应该很着急才对。” 慕千雪冷冷一笑,“如果是故意的呢?” “故意?”云蕊愕然,摇头道:“奴婢不明白。” “要不是赵立正好过来,你说这会儿摔倒的人会是谁?”慕千雪用力攥紧那粒细小的珍珠,心底漫出阵阵后怕,自从住进这四王府后,她已是处处小心,不曾想还是差点着了当。 云蕊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止住已经到嘴边的惊叫,好一会儿方才松开手,心有余悸地道:“是姑娘!” “刚才赵立摔倒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树后有个人影离去,但很快就不见了。”顿一顿,她道:“你去查查,府中谁有这样的珍珠链子,记着,不要声张,悄悄的查。” “奴婢知道了。”在云蕊应下后,慕千雪看向同样出了一身冷汗的赵立,“你急着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禀?” 被她这么一提,赵立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赶紧走过来,低声道:“京畿衙门今日擒住了几个人,听说是从北周来的。” 慕千雪豁然一惊,“可知是什么人?” “不知道,这件事封锁得很严,奴才找好了几个人,都没能打听出来,不过……”赵立小声道:“殿下应该会知道。” “我知道了。”慕千雪扫了一眼纷乱似锦的百花,转身道:“回去吧。” 张启凌一直到晌午后方才回来,慕千雪去见了他,也从他口中证实,确有几名北周人被关进了京畿衙门,一女两男,为了抓这几个人,还出动了影军团的人。 神机营,一定是神机营的人!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可有办法将他们救出来?” 张启凌翻着手里的书册,头也不抬地道:“我与你的交易里,并不包括这个,他们既然来了,就该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这么说来你是不肯了?” 张启凌放下书卷,望着长眉紧蹙的慕千雪道:“给我一个理由。” 慕千雪沉声道:“在我离开东凌之前,他们会为你所用。” 张启凌低低一笑,“神机营的人固然有些本事,可在我眼中并不稀罕,更不要说只有区区三人。” 望着他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慕千雪忽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有国师给的影者相助,可是你别忘了,说到底,那些影者真正效忠的是凌帝,一旦你越过了凌帝给下的那条线,他们就会一五一十禀告凌帝,好比这一次……你不就刻意避开他们吗?” 张启凌被她说中心底隐秘,脸色微微一变,片刻,他冷笑道:“影者不能信,难道他们就可信了吗?” “至少在我离开东凌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对你不利。”顿一顿,她又道:“再说,我助你破坏与西楚的结盟,你助我救出神机营的人,这一场交易你并不吃亏。” “交易?”张启凌低低重复了一句,起身来到慕千雪身前,勾起她线条优美的下巴,“是否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交易的对象?” 他的目光令慕千雪有些心悸,刻意冷淡了声音道:“除了交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吗?” 张启凌一怔,旋即自嘲道:“是,你我之间,从来都只有交易。” 从来吗? 至少初识时,慕千雪真心将他当做朋友,可是……他自己毁了这份真心与信任。 “那神机营的人……” “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张启凌打断道:“天牢看守严密,我又不能动用影者,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们救出来,绝无可能,只能寻机会与父皇说,看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将他们要出来;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结盟不成,否则……你我能否活命都是未知之知,何况救人。” 第四百四十八章 阿丑 第四百四十八章 阿丑 慕千雪点点头,寂寂片刻,她道:“曹三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他已经回驿站了,听说暂时没有回金陵城的意思,所以父皇那边应该是没松口,但具体情况如何,我怕引起怀疑,没有打听。” 慕千雪垂目抚着隆起的腹部,声音淡薄如清晨的雾气,“等着吧,很快就有好戏看了,另外……我这边说不定也能送你一份礼。” 张启凌讶然道:“是什么?” 慕千雪淡淡一笑,“到时候就知道了。” 春日的傍晚犹带着一丝轻寒,天空铺满了犹如五色锦缎一般的晚霞,慕千雪站在杏花树下,仰头静静望着璀璨夺目的霞光。 “姑娘。”云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慕千雪身后,恭谨地唤着。 慕千雪收回目光,转身道:“问得怎么样了?” “这等大小的珍珠,一般是府中较为得脸的侍女佩戴,好几个人都有,其中一个是四王妃身边的香兰,巧得是,奴婢刚才找机会打听了一下,她竟说那串珍珠链子前两日不小心掉了,一直没找到。”说着,云蕊咬一咬银牙,拭探道:“姑娘您说……会不会就是香兰做的,想要加害于您?” 慕千雪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可知香兰是在哪里掉的?” “说是去杂役房回来就不见了。”云蕊答了一句,又问道:“姑娘,到底……” 慕千雪知道她要问什么,抬手道:“没找到证据之前,不要妄加言语,以免落人口舌。”说话间,耳中传来舀水的声音,循声望去,却是阿丑提着一桶水在浇花木,察觉到慕千雪的目光,转头笑了笑;晚霞余光下,她脸上的麻子似乎淡了一些,瞧着没那么明显。 慕千雪长睫微微一颤,“阿丑这几日去过杂役房吗?” “她?”云蕊不明白慕千雪怎么会突然问起阿丑来,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去过,前儿个咱们院子里生火用的黑炭用光了,就是阿丑去杂役房拿的。”说到这里,她忽地想到了什么,满目惊讶地道:“姑娘,您不会是怀疑阿丑吧?” 慕千雪扫了一眼还在浇花的阿丑,漫然道:“不可以吗?” 云蕊扶着她,边走边道:“不是不可以,而是不可能,阿丑是个哑巴,整日除了干活就是干活,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加害姑娘。” 慕千雪望着天边的万丈霞光,神色异常冷漠,“或许……不是没理由,只是你不知道。” 夕阳余光落在慕千雪的脸上,犹如罩了一个浅红色的面具,令人看不清她的真实表情。 云蕊强忍着回头的冲动,阿丑,那个除了干活什么都不懂的阿丑,可能吗? 三月的夜里,犹带着一丝薄薄的凉意,夜空中星光满天,想来明日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 “咚!咚咚!”阿丑坐在柴房门口,与往常一样,砍着一根又一根的木柴,只有砍完堆在脚边的那些木柴,她才能够睡觉。 “阿丑。”一双软缎绣鞋出现在阿丑视线中,她抬头,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云蕊,后者将捧在手里的衣裳塞到她怀里,道:“这是姑娘的衣裳,你赶紧送到杂役房去洗。” 阿丑疑惑地翻了翻衣裳,借着星月的光芒,意外看到一条蜜合色芙蓉缎裙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准备离去的云蕊,指着血迹“啊啊”地叫着。 云蕊知道她想问什么,黯然道:“主子今日在后花园里受了惊吓,回来后肚子一直不太舒服,刚才更是突然流血,赵立已经去请太医了,也不知能不能保住孩子。”说着,她挣开阿丑的手,急切地道;“我要去照顾姑娘了,你赶紧把衣裳送过去,另外,告诉杂役房的人闭紧嘴巴,不要胡说。”说着,云蕊匆匆离去,她情急之下,忘了阿丑并不会说话。 在云蕊走后,阿丑盯着裙据上的血迹,唇角微弯,露出一抹阴森诡异的笑容。 这一夜,栖云轩灯火通明,下人不断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焦灼之色。 太医一来就立刻被请进了后堂,没再出来过,赵立与云蕊紧张地等在外面,不时张望紧闭的房门。 “啊啊!”阿丑走到云蕊身边,指一指屋子,眼中流露出关切之色。 云蕊无奈地摇头,“太医还没出来。”说着,她道:“衣裳送去了吗?他们没多问吧?” 阿丑点头又摇头,见云蕊不明白,她做了一个搓洗的动作,云蕊明白过来,“你把血搓净之后再送去?” 阿丑连连点头,云蕊松了一口气,“总算你还有些头脑,也是我大意,忘了你不会说话,无法叮嘱他们。” “吱呀。”紧闭多时的门终于打开了,太医面色凝重地走了出来,云蕊连忙迎上去,“太医,姑娘怎么样了?” 太医一脸无奈地道:“老夫已经尽力了,但是……姑娘胎气本就不稳,这次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实在是保不住。” “保不住……”赵立喃喃念着这几个字,下一刻,紧紧攥住太医袖子,颤声道:“姑娘很紧张这个孩子的,求您再想想办法,一定有法子的,我……我给您跪下了,求求你。” 太医扶住欲要跪下的赵立,叹息道:“老夫何尝不想保住这个孩子,实在是没办法,唉,你们进去劝劝姑娘吧,让她不要太过伤心了。”说着,他匆匆离去。 “姑娘!”云蕊回过神来,一边唤着一边疾步走了进去,赵立站在门口默默流泪,其他人也尽皆露出悲色,这个孩子的夭折令栖云轩蒙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阿丑悄然离去,但她并没有回柴房,而是来到四下无人之处,纵身轻易地跃过府墙,没入夜色之中,若有四王府的人看到,必会大吃一惊,这个又丑又哑巴的阿丑,竟然身怀武功。 阿丑离开四王府后,直奔张廷霄的府邸,门房看到她丝毫不意外,领着来到一间已经熄灯的屋子外,恭声道:“大殿下,阿丑回来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结盟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结盟 等了一会儿,里面亮起灯光,“让她进来。” 阿丑推门入内,只见张廷霄披衣站在屋中,他看到阿丑进来,急切地道:“你深夜回来,可是事成了?”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璇玑公主受惊动了胎气,孩子已经夭折!”本应是哑巴的阿丑,这会儿竟然张口说话,且异常流利。 “好!好!”张廷霄大喜,抚掌笑道:“悬了这么久的一桩心事总算是去了。”停一停又道:“这次差事你办得很好,一定重赏。” “为殿下办事,是奴婢份内之事,不敢言赏。璇玑公主小产一事,明日应该就会传开。” “好。”张廷霄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老四这次还怎么脱身!” “殿下,奴婢可还要回四王府?” 张廷霄思忖片刻,道:“虽然大患已除,但还是要提防着老四一些,以免横生枝节。” 阿丑会意地道:“奴婢明白,奴婢告退。” 阿丑走后,张廷霄兴奋的一夜未睡,之前因为凌帝一直没有答应结盟一事,他心里一直颇为忐忑,这会儿终于安了心,无论结盟与否,帝位都将成为他囊中之物,老四——休想再染指。 天刚微亮,他便更衣入宫,到毓庆殿外时,那里已是候了许多等待早朝的官员,看到他过来,纷纷行礼。 张启夜也在其中,待其他官员退下后,他走过来低声道:“大哥今日瞧着神清气爽,可是父皇那边有好消息?” 张廷霄微微一笑,盯着迎面走来的,面色青灰如死人的张启凌道:“父皇那边尚不清楚,但……确实有好消息。” 张启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两道眉毛倏地一跳,满面惊喜地问道:“可是璇玑公主的事办妥了?” 张廷霄笑而不语,在他们说话间,张启凌已是来到面前,目光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冰冷,“是你对不对?” 张廷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故作茫然地道:“什么是我?” “公主昨夜因为受惊过度,突然小产,大哥,你满意了。”张启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唇齿间有着彻骨的森寒。 “竟有这样的事情?”张廷霄一惊,随即眉心一折,“你莫不是以为此事与我有关?” 张启凌嗤笑一声,“难道不是吗?还是大哥敢做不敢认?” 张廷霄连连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公主一直在你府中,这几个月我连见都没见过,又怎会与这件事有关?” “要害一个人,多得是办法,并不需要亲自动手。”张启凌眼底闪动着隐约可见的杀机。 张启夜喝道:“老四,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分明是你自己没照顾好公主,别污到咱们头上来。” 张启凌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咬牙道:“你们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哼,以为没了这个孩子,我就输定了吗?妄想!” 张廷霄也不生气,微笑道:“老四你一向有本事,待会儿……就让我们好好看看老四你如何扭转乾坤,可千万别让大哥失望。” 在熹微的晨光中,紧闭一宿的毓庆殿大门缓缓打开,一名手执拂栉的太监走了出来,肃声道:“上朝!” 张启凌恨恨瞪了二人一眼,拂袖当前入殿,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张启夜痛快无比,咧嘴道:“我看他待会儿怎么死!” 张廷霄笑一笑,叮嘱道:“你待会儿少说话,省得他狗急跳墙,把你给扯进去。” 早朝与平日一样,朝臣一一启奏,或是议兵马,或是议赋税,凌帝以手支颐,半靠在九龙宝座上,偶尔说几句话,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听着。 在将奏折一一收上来后,常禄一甩拂栉,扯着嗓子道:“如无再奏,退朝!” 见张启凌始终没有主动请罪的意思,张启夜心里暗暗发急,不住看向张廷霄,后者却是异常沉稳,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在百官行礼告退之时,凌帝唤过常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点一点头,上前道:“陛下有旨,请大殿下、二殿下还有四殿下留步。” 待殿中只剩下他们几个后,凌帝睁开半闭的双目,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张启凌的脸上,“璇玑与她腹里的孩子可都好?” 张启凌恭声道:“请父皇放心,璇玑公主母子平安。” 张启夜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老四,是真的母子平安吗?” 凌帝眉头微微一蹙,坐直了身子道:“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父皇……”张启夜刚说了两个字,便被张廷霄打断,“父皇,二弟刚才与儿臣说,昨儿个有人看到为璇玑公主安胎的太医连夜出入四弟府邸,担心会有什么事。” “哦?”凌帝目光一转,落在张启凌身上,“果有此事?” 张启凌拱手道:“回父皇的话,昨夜公主身子确实不适,请了太医过府,但并无大碍。” 张廷霄暗自冷笑,道:“父皇,璇玑母子关系到我东凌大业,容不得一丝大意,正好儿臣认识城中一位妇科圣手,不如请他替璇玑公主把把脉?” 张启凌目光一冷,“大哥这么说,难道是不相信我?” 张廷霄笑一笑,温言道:“四弟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 “好了!”凌帝打断他们的言语,沉声道:“这件事晚些再说,朕另有事情问你们。”说着,他朝常禄看了一眼,后者会意,走到大殿门处喊道:“宣西楚使者曹沐觐见!” 在张廷霄二人惊讶的目光中,曹沐低头走了进来,躬身一礼,“曹沐见过凌帝陛下,陛下圣安。” 凌帝微一颔首,金冠在照入大殿的晨光下烁烁生光,远远望去,那张灰败的脸庞似乎有了几分生气,“朕今日传你们来此,是为了东凌与西楚结盟一事,拖了这么多日,也该有个结果了。” 曹沐精神一振,连忙躬身道:“陛下放心,西楚一定会是陛下最可靠的盟友,共同挥师北周!” “朕决定……”凌帝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不结盟!” 第四百五十章 问罪 第四百五十章 问罪 除了张启凌,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一时尽皆愣在了那里,曹三公子脱口而出,“为什么?” 张启夜亦回过神来,急急道:“有曹相在,结盟对东凌有百利而无一害,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何要拒绝?” 凌帝低低咳了几声,面色阴寒地盯着他,“那你呢,为何这么紧张结盟一事?” 张启夜被他问得一怔,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儿臣自是想尽快踏平北周,让父皇可以达成平生宿愿,君临天下!” “是吗?”凌帝冷冷笑着,须臾,他狠狠一掌击在扶手上,面色因为愤怒变得赤红,指了他厉喝道:“怕是你自己想君临天下吧!” 张启夜大惊失色,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冷汗亦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挂在额头与两鬓,慌声道:“儿臣绝无此念,请父皇明鉴!” 凌帝狠狠盯着他,“既无此念,为何一直上窜下跳,不肯安生?” “儿臣没有。”张启夜满面委屈地说着。 “没有?”凌帝阴阴一笑,喝道:“前夜是谁去了驿站,又是谁在那里逗留许久?” 这句话恍若晴天霹雳,轰得张启夜双耳嗡嗡作响,半晌回不过神来,怎么……怎么父皇会知道这件事? 凌帝冷声道:“刚才不是挺能说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儿臣……”张启夜这会儿脑袋一团混乱,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张廷霄眸光一闪,拱手道:“父皇息怒,二弟……” 凌帝冷哼一声,打断道:“朕还没说你呢,越夫人那些话,是你请她说的吧?” 张廷霄打个寒战,这会儿明明是阳春三月,风暖天晴,他却犹如置身冰窖之中,冷意涔涔。 良久,他勉强压住心底的慌意,颤声道:“儿臣确实与越夫人提过结盟一事,但儿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皇的宏图伟业,绝无半点私心。” 张启夜赶紧附声,“儿臣也是!” “绝无私心……”凌帝徐徐念着这句话,颊上肌肉不住抽搐着,下一刻,他夺过内侍捧在手里的奏折,狠狠砸向二人,怒不可遏地道:“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满口谎言,既无私心,为何不敢告人,非要偷偷摸摸去见?” 张启夜不敢躲闪,生受了迎面砸来的奏折,哭丧着脸道:“儿臣也不想,但老四……老四一直在父皇面前进谗,儿臣怕父皇受他蛊惑,错过这个大好时机,所以才……悄悄去见了曹三公子。”说罢,他又急急道:“儿臣可以对天发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皇,为了东凌!” 他这番话不仅没有让凌帝打消怒气,反而越发气恼,哆嗦着手指道:“好啊,不仅不知错,还在这里诬陷老四,他何曾在朕面前说过你们半句不是。你……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朕?” 张启夜被他这番话弄得一阵迷糊,茫然道:“可是老五明明……” 凌帝恶狠狠地道:“构陷了一个老四不够,还要把老五拖下水是吗?要不要再把朕也拖下去啊?” 张启夜慌忙伏地磕头,“儿臣不敢!” 凌帝抚着胸口不住喘息,常禄忧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 “有些人巴不得朕早些死!”凌帝一边喘息一边说着,语气尖锐而刻薄,张启夜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不停地磕头。 凌帝恨恨瞪了他一眼,转目看向呆站在那里的曹沐,“那你呢?” 曹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慌忙道:“回陛下,二殿下……确实来见过臣,但他的来意,只是想促成两国结盟,并无其他。” 凌帝盯了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眼中却冷冷得殊无笑意,“不论是剿灭北周还是西楚,你们曹家都只是臣子,即便凌驾万人之人,也依旧是臣子,岂有自己称帝来得痛快!” 曹沐吓得脸庞煞白,急急道:“臣可以对天发誓,不论是父亲还是曹家上下,对陛下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绝无自己称帝之心。” 凌帝面无表情地道:“进来!” 随着他的话,一名浑身包裹在黑衣中,仅露出两只眼睛的影者走了进来,默默行了一礼。 凌帝冷声道:“当着二殿下与西楚使者的面,你说说,前天夜里,都听到了什么。” “是。”影者转身,目光沉冷地道:“奴才听到二殿下向曹三公子许诺,只要此次两国达成盟约,在共同伐灭北周之后,曹家会拥立二殿下为帝,做为交换,二殿下称帝后,助曹家夺得西楚政权,从此以后,曹家就是西楚之皇,两国河水不犯井水。” “胡说!胡说!”张启夜惊得面色煞白,连声音都变了,爬到凌帝膝边,惊惶失措地道:“父皇,儿臣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他在撒谎,他要害儿臣!” 凌帝一脚将他踢开,满面厌恶地道:“他为什么要害你?” 张启夜忍着胸口的痛意,慌声道:“儿臣不知道,但儿臣真是被冤枉的,父皇你相信儿臣!” “朕就是太相信你,才让你这些年到处搅风搅雨!”凌帝指了他的鼻子痛斥道:“你之前贪花好色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竟然胆大的来谋朕的位置,二殿下,你可真是能耐啊!” “儿臣冤枉!儿臣真的冤枉!”张启夜抱着凌帝双腿拼命喊冤,他是真的怕了。 “滚开!”凌帝再次将他踹开,怒斥道:“你若真有能耐,朕不介意你谋,可你自己瞧瞧,除了那点花花肠子再没有半分本事,就这德性也想做东凌的储君,简直是痴心妄想,朕怎么会有你这样蠢钝如猪又妄自尊大的儿子!” “不是,儿臣真的没有争位之心。”张启夜涕泪俱下,见凌帝没有丝毫宽恕之意,他又爬到一言不发地张廷霄身前,哭着乞求道:“大哥,你帮我跟父皇说说,我真是冤枉的,那天夜里……” 张廷霄面色一变,赶紧道:“二弟你别急,若真有人冤枉,父皇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借着俯身搀扶的机会,他在张启夜耳边悄悄道:“不想死的话,就把那些话烂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要说!”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在张启夜战战兢兢地站到一边后,他拱手道:“父皇,二弟为人如何,儿臣是清楚的,贪色、贪酒,贪财,但他绝不贪权,对父皇更是谦恭孝顺,儿臣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相信?”凌帝击案而起,额头青筋暴跳,直欲噬人,“到底是真相信,还是这件事你也有份?” 张廷霄苦笑道:“父皇连儿臣也怀疑了吗?”说着,他跪下道:“既是这样,就请父皇处决了儿臣吧。” 凌帝眼晴微眯,冷声道:“你以为朕不敢?” “父皇是东凌至尊,又有什么事情是父皇不敢的。”张廷霄坦然迎向他审视的目光,“是,儿臣很想坐上父皇的位置,但无关权力,无关尊荣,只是因为……那是父皇还有母后的期望,儿臣永远都记得母后临终前说的那番话……”他目光变得惘然而飘忽,“母后说,父皇这一辈子都在为东凌统一中原的大业努力,让儿臣一定要助父皇达成所愿;所以这十几年来,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儿臣想要成为储君,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父皇认可的基础上,否则,儿臣宁可不要。”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掷地有声。 张廷霄缓了口气,又道:“至于越夫人那里,昨日下朝后,儿臣去看望夫人时确实提过几句,但并没有请夫人做说客的意思,更不知道她会向父皇进言。” 他的这番话,令凌帝面色缓和了许多,盯着张启夜道:“你说,这件事,老大有没有份参与?” 张启夜咬一咬牙,低头道:“儿臣去见曹三公子的事情,大哥并不知道,儿臣也从未与他提起过。” 凌帝眼底掠过一丝松驰,张廷霄是他与先皇后唯一的儿子,私心里,他并不希望张廷霄与这件事有关。他咳嗽几声,阴沉沉地看着心情忐忑的曹沐,冷声道:“你居心叵测,本不该饶你,姑念在你们曹家总算对东凌有功的份上,朕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曹炳成,一朝是东凌臣子,就一辈子都是东凌臣子,再敢有二心,朕绝不饶他!” “臣领旨谢恩。”尽管满腹委屈,曹沐却没有再多说,因为他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凌帝都不会相信,能够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万幸。 在曹沐下去后,凌帝望着面无人色的张启夜,冷声道:“说说,朕该怎么处置你?” 张启夜俯地垂泪,“儿臣真是冤枉的,求父皇明察!” “还在嘴硬!”他的辩解令凌帝越发恼怒,攥着龙椅的手一紧再紧,眼底冷却着幽暗如箭的犀利杀机。 张廷霄暗思片刻,言辞恳切地道:“父皇,无论二弟有什么过错,终归是父皇的子嗣,身体里流着父皇您的鲜血,求父皇念在一脉相连的份上,从轻发落!” “父皇。”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张启凌突然开口道:“儿臣有一事奏禀。” 凌帝拧一拧眉,冷声道:“你又有什么事?” “父皇知道,璇玑公主一直在儿臣府中养胎,如今已差不多有六个月,原本一切安好,可就在昨日,璇玑公主常去的花园小径中掉落了许多光滑滚圆的珍珠,任谁踩上去,都得狠狠摔上一跤。” 凌帝面皮一紧,盯了他道:“璇玑怎么样了?” “还好,当时正好一名叫赵立的小厮过来禀报,先一步踩到了那些珍珠,璇玑公主只是受了些惊吓。不过……”张启凌抬头道:“这件事并非意外。” 凌帝听出他话中有话,接过常禄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凉声道:“说下去。” “是。”张启凌应了一声,续道:“璇玑公主事后告诉儿臣,赵立摔倒时,她曾见到树后有人影闪动,儿臣觉得有所可疑,逐布下一个引蛇出洞的局,故意半夜请来太医,让太医告诉府里的人,璇玑公主因为受惊过度,从而小产。” “果不其然,太医刚走,就有人悄悄离开府邸去通风报信。”张启凌扫了一眼面色木然的张廷霄,“这人叫阿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哑巴,在栖云轩干一些粗活;可在那天夜里,她不止身手矫健,还开口说了话。” 凌帝身子微倾,目光牢牢迫视住张启凌,“她去了哪里?” 张启凌垂目道:“儿臣手底下的人,看到她进了大哥的府邸。” 张廷霄还未说什么,张启夜已是先一步暴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怒骂道:“好你个老四,害了我不够,现在还要来害大哥,你可真是恶毒!” 张启凌神色平静地道:“二哥若是不信,尽可传昨夜跟踪阿丑的影者来问话!” “我呸!”张启夜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着森白的牙齿恼怒道:“他们是你的人,当然帮着你说话;哪怕你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传影者还有那个阿丑上殿!”凌帝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响起,“至于你,朕让你起来了吗?” 张启夜一惊,赶紧重复跪好,急急道:“父皇,老四分明是想借机除掉儿臣与大哥,好自己做储君,您千万别中他的计。” 凌帝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看向垂目不语的张廷霄,“你呢,可有什么要说?” 张廷霄神色平静地道:“儿臣问心无愧,一切听凭父皇圣断。” “好。”凌帝不再言语,靠在九龙宝座上闭目养神。 晨光明朗,日光穿过云层,拂落在金黄色的琉璃瓦上,淌下一大片耀目金光,雕栏月台甚至陈设的铜龟、铜鹤都笼在这片金光之中,令整个毓庆殿格外华丽庄肃。 阿丑接到旨意时是惊恐,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起眼如她,怎么会得到凌帝的召唤,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但她不能也不敢,只能忐忑不安地随传旨太监入宫,踏入这间集中了东凌至高无上权力的大殿。一同来的,还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影者。 常禄小声提醒着仿佛入寐的凌帝,“陛下,人到齐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包庇 第四百五十二章 包庇 凌帝缓缓睁开那双浑浊却不昏花的双眼,沉声道:“昨夜,这名仆妇去了哪里?” 影者知道凌帝在问他们,其中一人道:“回陛下的话,昨夜奴才等跟随她一路来到大殿下府中,逗留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方才出来,期间,奴才伏在屋顶,隐约听到她与大殿下说话,但因隔着砖瓦,听不真切他们的言语。” 张启凌拱手道:“按理来说,长幼有序,儿臣不应该说大哥的不是,但大哥为了一己私利,派人乔装扮哑混入儿臣府邸加害璇玑母子,丝毫不顾东凌利益,恕儿臣实在无法认同。” 凌帝对他不的话不置可否,转脸对张廷霄道:“你又是个什么说法?” 张廷霄眉目平静的没有任何变化,“儿子不知道老四使了什么法子,让这些影者在父皇面前满口胡言,儿臣唯一能说的,就是从未见过这个仆妇,也从未指使过任何人加害璇玑公主。” 凌帝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片刻,他冷冷一笑,“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相信了吗?” 张廷霄轻吸一口气,唇角微微弯起,噙着一抹哀凉如霜的笑意道:“儿臣不知,但儿臣知道,如果母后还在,她一定会相信儿臣,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他的话令凌帝目光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遥遥望着虚空处,声音轻喃如梦呓,“皇后……” 张启夜暗自一咬牙,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大哥是咱们几兄弟里最能干的,他若真想加害,璇玑母子早已经死了,哪能活到现在。” 凌帝收回思绪,木然道:“那依你所见,这件事是谁所为?” 张启夜飞快看了张启凌一眼,一字一顿地道:“谁在这件事里得益最大,谁就是主谋。” 凌帝在位二十余年,哪里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你说老四?” “是!”张启夜承认得很是痛快,既是已经彻底撕破了脸,他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要死一起死。 凌帝阴阴地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指了惊惧不安的阿丑道:“把这个刁妇拖下去行杖,什么时候肯招供了什么时候带进来。” 常禄躬身答应,很快,殿下响起一下又一下地行杖声,听得人心惊肉跳,也不知打了多少下,行杖声一顿,紧接着常禄走了进来,为难地道:“陛下,那刁妇被打得去了半条命,始终不肯说话更不肯招供。” 凌帝捻着手里的菩萨子,头也不抬地道:“继续打。” “可再打下去,奴才怕……”未等常禄说下去,凌帝眼皮一翻,冷冷道:“没听到朕的话吗?” 常禄身上一冷,连忙噤声退下,那个代表着惩罚与死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久久未停…… 在日影移到正中间时,常禄又一次走进来,“启禀陛下,刁妇始终不肯招供,已经……被杖毙。” 听到这句话,张廷霄暗自松了一口气,阿丑一死,这件事就算死无对证,接下来,只要他咬死不承认与此事有关,应该可以脱身。 “看来真是个哑巴。”凌帝徐徐拨动着被摩挲得极为光滑的菩提子,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张启凌身上,“老四你说是不是?” “父皇圣明,应该是影者错看了,也怪儿臣糊涂,没有仔细查明,就错怪大哥,请父皇与大哥恕罪。”张启凌垂在阴影里的脸庞微微发白。 凌帝面色一缓,颔首道:“人非圣贤,难免有错的时候,说明白了就好。”说着,他看向张启夜,漠声道:“至于你……” 张启夜激灵灵一颤,连连磕头,请凌帝开恩,后者虽恼怒于他,终归是自己儿子,思忖半晌,冷冷道:“自即日起,褫夺亲王爵位,监禁宗平道,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去看他,更不许替他传话,否则一并关入思平道。” 宗平府是专处管理皇家宗室的地方,掌帝王九族名册,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乃至婚嫁与生死时间。在东凌,如有皇族中人犯错,不经刑部与京畿处,一律发落至宗平府, “儿臣领罚!”张启夜暗自松了一口气,监禁宗平府的日子虽然也难过,总比赶出襄月城,流放边疆的好。何况还有大哥在,他一定会想办法帮自己。 凌帝疲惫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面色青得骇人,今日这一出出的事,令身在病中的他心神俱疲。 张廷霄是最后一个离开毓庆殿的,没走几步,常禄追了上来,躬身道:“大殿下留步,陛下请您进去。” 张廷霄不敢怠慢,当即随他回到毓庆殿,刚一进去,常禄就将殿门关了起来,令他心中一沉。 “可知朕为何把你叫回来?”凌帝疲惫无力的声音在昏暗的大殿中响起。 “儿臣不知,请父皇示下。” 凌帝盯了他片刻,招手道:“来,到朕跟前来。” 张廷霄应了一声,踩着台阶来到凌帝跟前,还没站稳,一个巴掌已是狠狠扇了过来,他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整个人顿时懵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愕然道:“父皇这是做什么?” 凌帝抚着胸口不住喘着粗气,刚才那一掌,耗光了他仅余的几分力气,良久,他寒声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吗?影者不会撒谎的,阿丑是你的人对不对?” 张廷霄极力压抑住心底的恐惧,满面委屈地道:“父皇,怎么说了这么许多,您还是不相信儿臣,儿臣……” 凌帝狠狠瞪了他一眼,“再不说实话,朕把你也关到宗平府去!” 张廷霄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低了头不敢说话,凌帝喝了口热茶,痛声道:“朕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论你们怎样争夺,都要以东凌利益为先,你可倒好,把朕的话当成了耳旁风。要不是朕故意打死阿丑,你觉得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吗?” 张廷霄这才知道凌帝打死阿丑的用意,双膝跪地,泣声道:“是儿臣不好,明知父皇龙体违和,还让父皇为儿臣操心,儿臣罪该万死!” 第四百五十三章 平静的假象 第四百五十三章 平静的假象 “你……”一口浓痰突然涌上来,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得,凌帝喘不过气来,面色煞白,眼珠子不住往上翻。 “父皇!父皇!”张廷霄惊得面如死灰,一边急呼一边替凌帝捶背,焦灼不已。半个月前,凌帝命天机老人前往边境,代天巡视,如果凌帝这个时候驾崩,天机老人鼓动士兵拥立老四,他可就麻烦了。 在常禄准备去请太医时,凌帝嗓子里的那口痰终于下去了,气息恢复了顺畅,但面色依旧难看得紧。 张廷霄垂泪道:“都是儿臣不好,令父皇动怒,儿臣该死!该死!” 凌帝抚着他的肩膀,虚弱地道:“朕没多少日子好活了,在此之前,朕一定要选一个最合适的储君来,在你跟老四之间,朕更属意你,可偏偏……唉。” “儿臣发誓,绝不会有第二次。”张廷霄哽咽不止。 “记住你的话,否则……”凌帝目光一冷,“就算幽冥之下,皇后怪罪,朕也不会饶你!” “儿臣知道,儿臣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张廷霄迭声答应。 凌帝闭目听着殿外细微的风声,声音低喃如梦呓,“还有三个来月,那个孩子就出生了,能否制约得住北周,很快就可见分晓了……” 这一次的事情,终以阿丑杖毙,张启夜幽禁宗平府而告终,接下来的日子,襄月城中一切风平浪静,但各自心里清楚,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短暂平静,在凌帝驾崩之前,皇子之间必有一场拼死殊杀——成王败寇! 三月末,凌帝命张启凌监斩那三名关押在牢房中的神机营,张启凌暗中偷中转凤,用死囚替下那三人,然后悄悄扮作下人,安排去了栖云轩。 这三名神机营的人,分别是十三、十六、十九,他们的平安归来,令慕千雪对张启凌多了一分感激。 四月,五皇子张启书成亲,他钟意的王妃并不是什么名门贵女,只是一个五品府官的女儿。 大婚之日,张廷霄亲临道贺,他的贺礼是一只双角完整的梅花鹿头,被斩断的地方甚至还在往外渗血。 张启书是一介书生,往年随凌帝去狩猎,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这会儿突然看到一只血淋淋的鹿头,吓得面色苍白,强笑道:“大哥这礼还真是特别。” 张廷霄扬眉道:“怎么,老五不喜欢?这可是我亲自去山中猎来的。” “喜欢,喜欢。”张启书一边说着一边命管家接过,随即道:“大哥辛苦了,快请上座。” 张廷霄微微颔首,在经过他身边时,忽而驻步,微笑道:“说起来,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弟,我竟不知老五你这般有胆色。” 这句话令张启书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消失不见,带着抵制不住的颤抖道:“大哥说笑了。” 张廷霄一敛笑容,冰冷道:“我从来不喜欢说笑。”顿一顿,他又笑了起来,甚至比刚才更加温和,“吉时将至,快去准备吧,至于咱们的帐,不急,往后有的是机会,慢慢算。” 他拍着张启书僵硬的肩膀,随下人进到喜堂,他的座位就在张启凌上首,后者已经先到了,瞧见他进来,唤了声大哥。 落座后,张廷霄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微笑道:“国师还没回来吗?” “师父数日前已经动身,应该这几日就会抵达襄月城。” “那就好。”张廷霄笑一笑,望着外面忙乱的人群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四弟能否替我解答?” 张启凌淡然道:“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尽力替大哥解惑。” 张廷霄晃一晃茶盏,“老五有几分胆量,你我都清楚,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一个月前的那次失利,他至今仍耿耿于怀,事后回想,那一日,张启书去找张启夜诉苦,分明就是故意布的局。 张启凌掸一掸长袍,漠然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弱点,只要找对了弱点,自然就可以为我所用。” 张廷霄拧眉道:“老五的弱点是什么,古籍孤本?” 张启凌笑一笑,看着正在门口迎花轿的张启书道:“一年前,老五遇到一名满腹经纶的女子,对她一见忠情,这名女子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之后,但其父是五官府官,也算出身官宦,勉强配得上五弟,可偏偏她父亲判错了冤案,落得几乎要被罢官的地步,所幸有人插手,重新审理此案,劝服原告撤状,这才保住了官位。” 张廷霄冷笑道:“插手的这个人,想来就是老四你了,你倒是无孔不入。” “可惜啊,我纵然费尽心思,也奈何不得大哥,父皇……对大哥可是真好。” 听到这话,张廷霄露出傲然之色,“父皇与母后伉俪情深,我是他们唯一的儿子,岂是那些来历不明的野种能相提并论的。”论刻薄,他比张启夜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平日里一直刻意收敛。 “你也不错,竟然能够收买影者。”说到这个,张廷霄露出又恨又惧的神色,影军团是历代皇帝手里的最强武器,他们只终于凌帝一人,就像北周的神机营一样。 张启夜去驿站是他的授意,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一清二楚,绝无夺位勾结一事,可偏偏影者说出那样的话,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影者之中出现了叛徒。 张启凌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微笑道:“无凭无据的事情,大哥还是不要乱说得好,万一惹祸上身可就不好了,不是每一次……父皇都会保你。” 张廷霄脸颊微微一搐,须臾已是恢复如常,“四弟放心,在看着你死之前,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有事。” 张启凌笑而不语,礼毕之后,他回到四王府,令他没想到的是,天机老人竟然已经回来了,就在他府里等着,又惊又喜,“师父何时回来的?” “刚到。”天机老人异常冷漠的表情令张启凌心中一颤,试探道:“师父,边境是否出什么事了?” “北周屡屡在边境增兵,怕是真要大动干戈,不过我东凌布署多年,兵强马壮,粮草丰足,也不会怕他。” 第四百五十四章 搜查栖云轩 第四百五十四章 搜查栖云轩 张启凌松一口气,“师父放心,有璇玑母子在,他们不敢冒然出兵。”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天机老人脸色顿时一沉,“我刚一回京,就听说二殿下因为勾结曹炳成,被陛下监禁于宗平府中?” 张启凌如实道:“是,其实那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大哥派了细作阿丑潜伏府中,欲加害璇玑母子,幸好诡计未曾得逞,更被璇玑反将一军,可惜父皇存心偏坦大哥,故意打死阿丑,好死无对证。” 天机老人淡淡“嗯”了一声,道:“大殿下是先皇后遗子,陛下自是另眼相看。”微微一顿,他道:“我有些事话想问璇玑公主,你带我去见她。” 张启凌有些意外,但没有说什么,带着他一路来到栖云轩,四月虽已入夏,但天气尚不炎热,与春时差不多,院中蝶飞莺舞,百花盛放,一派春夏胜景。 慕千雪正在院中修剪花枝,瞧见他们进来,微笑道:“殿下昨儿个还念叨着国师,想不到今日就回来,还真是禁不住叨念,不知现在边境情况如何?” 天机老人目光中闪过一道精光,“公主希望边境安宁吗?” 慕千雪将剪子递给一旁的十九,浅笑道:“不论兴亡,苦得都是百姓,我自希望边境安宁,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公主倒是宅心仁厚。”天机老人沉沉一笑,道:“公主不请老夫进去喝杯茶吗?” 暖熙温和的风拂面而来,吹动慕千雪发髻上的钗环,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十九借着替她整理钗环的机会,低低道:“公主小心,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慕千雪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朝天机老人道:“国师请。” 在天机老人与张启凌相继入内后,她亦扶着十九的手走了进去,她现在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走起路来甚是吃力。 云蕊很快奉上茶,天机老人接在手里却不饮,反而转手倒在地上,令众人为之一惊,包括张启凌在内,“师父这是做什么?” 天机老人没有理会他,盯着慕千雪道:“公主那么聪明,不如猜猜老夫这一杯是敬给谁的。” 慕千雪唇齿间含了一缕宁静的笑容,“国师运筹帷幄,深谋远虑,千雪又怎么敢在国师面前班门弄斧。” 天机老人冷哼一声,“老夫这一杯以茶代酒,是敬给曹相的。” 慕千雪眉目一扬,带着些许惊讶道:“这可是奇怪了,倒地为酒一般是敬给死人的,可曹相在西楚活得好好的,国师这么做……怕是不太妥当吧。” 天机老人寒声道:“入城之前,老夫接到西楚传来的消息,曹相被萧若傲所杀,曹氏满门上下,尽皆被诛,无一例外。” 慕千雪黛眉轻蹙,“这可是奇怪了,萧若傲对曹相一向倚重,曹相之女更是后宫宠妃,他怎么会突然下此狠手?” “这一切不是早在公主意料之中吗?” 慕千雪摇头,“恕千雪愚钝,不明白国师的意思。” 天机老人按捺不住心中怒意,重重一搁空茶盏,森然道:“慕千雪,事到如今,你还与老夫装糊涂。”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张启凌满面诧异,曹炳成被杀的消息尚未传到襄月城。 天机老人看着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啊,被她给算计了!”说着,他又看向徐徐抿着梅花清茶的慕千雪,恼声道:“老夫真是小看了你,不过离开一个余月,襄月城就被你搅得天翻地覆,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楚也翻了天。” 慕千雪不急不徐地道:“国师这话从何说起,我自来了东凌后,一直住在这栖云轩中,寸步未出,如何能搅乱襄月城,更不要说是西楚了。” “还在狡辩!”天机老人目光阴寒地道:“据探子回禀,萧若傲得到密报,知悉了曹炳相是东凌奸细,这才下旨诛杀。二十多年了,曹炳成一样隐藏的很好,偏偏在这个时候被人告密,你倒说说,这个告密的人是谁。” 慕千雪拭一拭唇角,盈盈笑道:“国师说笑了,我自数年前离开西楚后未再踏进一步,试问又怎么会知道西楚的事情。” “难道不是你派人去告的密吗?”他落在慕千雪身上的目光,凌厉的直欲噬人。 慕千雪低低笑道:“国师这话说得可真真是好笑了,我在四王府中是什么情况,殿下最清楚不过,往好听了说是安养,往难听了说就是监禁,在我跟前侍候的,除了十九他们几个,哪一个不是你们的耳目,至于十九,来了之后同样没离开过栖云轩一步,又怎么告密?” 天机老人冷冷扫过十九几个,“神机营派来东凌的细作,真的就只有他们三个吗?” 慕千雪心头猛得一跳,面上并不动声色,“东凌素来防守严密,但凡他国之人潜入,必被你们发现,正因为如此,才迟迟没人发现你们的阴谋。” “凡事皆有例外,不可一概而论。”说完这句话,天机老人拍一拍手掌,数道黑影应声而入,垂手等候他的吩咐。 天机老人面无表情地道:“给老夫仔细搜栖云轩,一草一木都不得放过。” 十九脸色一变,娇斥道:“这里是四王府,不是你的国师府,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发号施令。” 天机老人看了一眼影者,后者会意,猛然突然发难,五指如爪往十九面门抓后,瞬息之间已经交手数招,十九仓促应战,一时被逼得连连后退,十三怕她有危险,出手逼退那名影者,沉声道:“殿下在,公主也在,国师这样做,怕是不太好吧。” 天机老人剜过气息不匀的十九,眉目蕴着重重锋寒,“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教训,再有下一次,谁都保不住你。”他并不会武功,却比任何一个绝顶高手都要可怕。 在这个小小的插曲后,那些影者开始在栖云轩搜查,他们查得极其仔细,几乎可说是掘地三尺。 第四百五十五章 情不知所起 第四百五十五章 情不知所起 不出一个时辰,一名影者来报,“启禀国师,未搜到什么可疑之物,不过奴才发现后院院墙上的几块青砖异常松动,稍一用力,就可以整块取下,而且缝隙间很是干净,似乎有人刻意清理过。” 天机老人面色疏冷如秋风,“将书信塞在砖缝之中,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消息,公主果然高明。” 桃花轻红,被风卷着吹入堂中,落在地上犹如点点美人泪,慕千雪淡淡笑道:“国师想得未免也太多了一些,府邸建造年久,砖石松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天机老人瞳孔微缩,“这么说来,公主是不肯承认了?” 慕千雪迎向他阴冷的眸光,神色平静地道:“莫须有的事情,我要如何承认?” “好!”天机老人森森道:“你先是破坏东凌与西楚结盟,又暗中告密,令曹炳成被杀,罪该万死!来人,把她与神机营那几个统统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张启凌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拦住影者,“师父,公主确实献计破坏了两国结盟,但也是为了我,至于告密一事,眼下只是猜测,还是等查清之后再做计较。” “为了你?”天机老人眸中掠过无数锐利的星火,“你将她想得太简单了,由始至终,她都站在北周那一边,你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 张启凌怔怔站在那里,诧异道:“怎么会?” 天机老人冷笑连连,“不错,表面看来,两国不结盟,损失的是大殿下,可追溯本源,真正损失的那一个是东凌,事后曹炳成身份败露,令东凌与西楚成为死敌,永不可能再联手。而且这件事后,齐国必会对我们提高戒备,同样不可能结盟,燕国弱小,且这两年有依附齐国之势,也就是说……东凌被孤立在了三国之外,一旦北周发兵进攻,东凌只能自行抵抗,再无任何支援!”说到最后,他恨恨一捶小几,杀意腾腾涌上心头。 张启凌倒吸一口冷气,逼视着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师父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慕千雪伸手,接住一片殷红,面容静若池水,“我好意替殿下保住储君的希望,殿下却反过来责问我,这是何道理?” 闻听此言,张启凌目光骤然一松,流露出几分犹豫,天机老人却是不受影响,沉声道:“你不必在此惺惺作态,就算与西楚结盟,大殿下也不见得一定就是储君;可是现在……一旦曹炳成死迅传到陛下耳中,你觉得,启凌能脱得了干系吗?” 慕千雪轻抚着柔嫩如婴儿肌肤的桃花瓣,淡淡道:“我一意替殿下考虑,并未顾及这些,不过……”她抬眸,似笑非笑地道:“国师一向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想必能保殿下无碍。” 天机老人被她说得越发愤怒,额头上的青筋虬曲纵横,一字一顿地道:“从一开始,老夫就不该留着你!” 张启凌听出他话里浓重的杀意,未等他说什么,耳边已响起冰冷无情的声音,“全部抓起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师父且慢!”这一次,张启凌的劝阻没有起到做用,影者再一次向慕千雪等人袭去,与十三几人战在一起。一时间,这幽静雅致的厅堂成了战场,剑影纷飞,掌气纵横,看得人心惊胆战。 十九三人以寡敌众,难免不敌,被逼得连连后退,交战十数招后,十九被击中胸口,嘴角顿时渗出一丝血迹,与之对战的那名影者趁此机会,越过她抓向慕千雪,后者不懂武功再加上身子笨重,断然避不过去。 十三与十六想要救授,无奈他们都被影者死死缠着,根本腾不出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离慕千雪越来越近。 “呯!”一道身影挡在慕千雪身前,接住了这一掌,影者一怔,在看清来人后,停下了攻势,转头看向天机老人。 天机老人面色铁青地盯着挡在慕千雪前面的张启凌,“让开!” 张启凌回头看了一眼,咬牙道:“曹相一事,已成定局,就算杀了璇玑也不可逆转,但留着她们母子,就能抑制住北周,还请师父以大局为重。” 天机老人沉声道:“为师就是以大局为重,才要这么做,留着她……祸患无穷。” “可是……” “你不必再说,为师心意已决,让开!”面对天机老人的催促,张启凌矛盾不已,半晌,他抬头道:“请师父手下留情!” “你!”天机老人怎会听不出他话语间的抗拒,“你要为了这个女子与为师做对?” “师父刚才所言,尽皆猜测,并无实证,就此处置璇玑公主,未必有些说不过去,再者,父皇那里也不好交待,徒儿斗胆,请师父三思!” 天机老人眼底是浓重而清晰的震惊,多年来,他与张启凌情同父子,后者也一向唯他之命是从,从未违背过他的意思,现在竟为一名女子,与他对立。 天机老人极力平一平气息,“如果为师一定要杀她呢?” 张启凌知道,天机老人这是在逼着自己选择,如果不让,很可能从此师父决裂,可如果让开……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跪下道:“若是这样,就请师父先杀了徒儿!” 天机老人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噔噔噔”往后退了数步,难以置信地盯着张启凌,“你……你再说一遍。” “师父若执意要杀璇玑公主,就请先杀了徒儿!”每说一个字,张启凌的心都在颤抖,但他没有停止,甚至连一丝停顿也没有,因为——他要保护身后那个女人! 天机老人指了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失望、伤痛、后悔,汇集在眼中,复杂难言。 惊讶的并不止天机老人一个,还在慕千雪,她满面诧异地看着张启凌的背影,从未想过,他会这样护着自己,在她的猜测里,张启凌这会儿应该是真相揭晓后的痛恨与愤怒才对,为什么……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往而深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一往而深 许久,天机老人颤声道:“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张启凌垂目,神色异常平静,“徒儿很清楚,请师父开恩。” “好!好!好!”天机老人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痛声道:“你一向理智,现在却被她迷得失了心神,如果她要你杀为师,你是不是也会执刀相向?” 张启凌大惊,连忙伏身,“师父对徒儿恩重如山,徒儿绝不敢对师父有点分不敬。” 天机老人面色稍缓,取过影者手里的刀,“咣当”一声掷在他面前,“既是这样,就杀了她!” 有风吹起来,拂起地上的片片轻粉,四处翻飞,有几片落在明晃如雪的刀身上。 一个是这世间最坚利的钢刀,一个是世间最柔软的花瓣,南辕北辙的两样东西,这会儿却显得异常和谐。 张启凌低头望着刀身上支离破碎的容颜,半晌,唇角泛起一抹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轻柔笑意,“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听师父的,唯独这一件不行。” 他的拒绝令天机老人怒意更盛,夏光中,那张皱纹丛生的脸庞不住抽搐着,太阳穴边青筋一根根暴起,如游走在肌肤下的青色小蛇。 在勉强压下心底蓬勃的怒意后,他道:“全部都出去,老夫要单独与四殿下说几句。”说着,他扫过慕千雪几人,对那几名影者道:“看牢他们几个,若是跑了,你们提头来见!” 在他们出去后,天机老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张启凌,半晌,他扬手用力一掌掴下,痛斥道:“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药,让你这样护着她,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陛下,你早就已经死了!” 张启凌生受了这一掌,低头道:“徒儿知道自己荒唐,但……要徒儿眼睁睁看着她死,实在做不到!” 天机老人盯着雕花门外隐隐约约的人影,叹息道:“也怪我大意,早在你将唯一一颗避瘴丸给她吃的时候,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 张启凌再次伏身磕头,“求师父开恩。” “我能够开恩,可陛下呢,大殿下呢,他们会对你开恩吗?尤其是大殿下,他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 天机老人眼中是铁不成钢地痛意,曹炳成被杀的消息,我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早晚会传到他们耳中,到时候,她一样要死,而你也会被搭上。” 张启凌撑在地上的手指一紧,用力抠着细小的砖缝,底气不足地道:“他们还要靠公主母子压制北周,应该……暂时不会狠下杀手。” “你也说了是暂时。”天机老人冷笑道:“一旦慕千雪没了利用价值,陛下绝不会多留她片刻。”不等张启凌言语,他又道:“别妄想救走她,被陛下盯上的人,没一个能活着离开东凌。” 张启凌狠命咬着下唇,在几乎要咬出血来的时候,他开口道:“既是这样,请师父现在就送走她!” 天机老人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许多,张启凌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恨得他又扬起了手,然这一掌,终是没掴下去,满面痛惜地道:“你疯魔了是不是?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离储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却要拱手相让,你忘了在你母亲坟前发下的誓吗?忘了这二十年来的辛苦吗?” 张启凌眼中一热,几滴清泪滴落在他苍白的手背,这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落泪,“徒儿都记得,可是……”他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内疚地道:“对不起。” “璇玑的心并不在你这里,你又何必掏心掏肺的对她,只要你登上帝位,自有无数涌上来任你挑选,未必就没有比璇玑更美之人;为一个不在意你的女子,而毁了咱们二十年的筹谋,值得吗?” 天机老人苦口婆心地劝道:“启凌,一切大局为重;大事将成,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功亏一溃。” 张启凌拭去脸上残余的泪痕,怆然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足够理性之人,不会像周帝那样为一个女子如痴如狂;可刚才……当我看到师父对璇玑起杀意的时候,方才发现……我竟也过不了这一关。”说着,他伏身垂泪,“对不起,让师父失望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天机老人长叹一声,俯身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脊背,眼中精光迸现,“你现在会很难过,可时间一久,就会渐渐淡忘,甚至不会再记起璇玑这个人。” 张启凌听着不对,急忙抬头,拉住意欲离去的天机老人,“师父不要!”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天机老人用力挣开他,面无表情地道:“既然你挣不出这个沼泽,就让为师彻底毁了这个沼泽。” “不要!”张启凌大骇,慌乱之下,竟是抓起天机老人之前扔在地上的钢刀,片片轻粉顿时漱漱飘落。 天机老人闻听刀鸣之声,豁然回首,悲声道:“你要对为师动手?” “徒儿不敢!”张启凌缓缓抚过雪亮的刀身,唇角浮起一丝哀凉的笑意,“但徒儿说过,要杀慕千雪就一定得先杀了徒儿。”在天机老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反手横刀于颈间,一字一顿地道:“我——说到做到!” 天机老人几乎要咬碎了牙,他这一生无儿无女,视张启凌如亲生,倾尽一生去栽培他,辅佐他,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站在东凌乃至整个中原的最高处;现在……竟是毁在一个女子手上! 他恨,当初一念之差,没有及时杀了慕千雪,以至酿成今日之祸,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正自僵持之时,门外传来影者的声音,“启禀国师,明宫急报!” 天机老人勉力压下心头阵阵烦恨,冷声道:“进来。” 有影者入内,看到张启凌横刀于颈间,大为惊骇,未等细思,耳边传来苍冷的声音,“什么急报?” 影者连忙敛了心思,低头道:“陛下突然晕厥,太医都过去了,据说情况很不好。” 天机老人豁然一惊,旋即想到了什么,思忖道:“这么说来,曹炳成的事情,陛下还不知晓?” “应该没有。”影者话音未落,天机老人的话已是接了下来,“传令下去,尽量封锁住这个消息,不要传开。”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大乱将至 第四百五十七章 大乱将至 “奴才明白,但大殿下他们……”影者为难地道:“怕是已经听到了风声。” “此事你不必管,照老夫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另外,派人守住栖云轩,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四殿下。”说着,他瞪了一眼张启凌,“还不把刀放下?” 张启凌心头豁然一松,放下刀道:“多谢师父。” “你别高兴的太早,我只是暂时不杀慕千雪。”说罢,天机老人拂袖离去,在经过慕千雪身边时,脚步一顿,冷冷道:“老夫一直以为,你是老夫此生当中最成功的一枚棋子,现在看来,是老夫错了,你是一枚随时会反噬主人的错棋。” 慕千雪笑若繁花盛开,“国师神机妙算,又岂会错!” 天机老人目光自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刮过,忽地笑了起来,眸中却是殊无笑意,“你很能耐,启凌素来不近女色,竟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拼了性命的护你,可是……老夫想杀的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杀不成过,以后……应该也不会例外,好好享受这偷来的辰光吧,不会太久了。” “万事皆有例外,现在没有,只是时辰未到罢了。”说着,慕千雪就着云蕊的搀扶浅施一礼,“恭送国师。” 在她直身时,一片阴影拂落,与她的影子重合在一起,犹如一人,慕千雪抬起头,一张俊美忧郁的脸庞映入眼睑,令她心中无端一颤,下意识地低下头,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一直以来,她对于利用张启凌,没有丝毫内疚,因为这是东凌欠她的,她的人生本该安宁幸福,可就因为东凌的野心,她赔上了半条命不说,连南昭都因她而亡;还有东方溯,他被东方洄母子算计,身中邪术,或多或少也与张启凌有几分关系,如果饶幸生还,可是他忘尽前尘往事,包括自己…… 当十九将这件事告诉她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悄悄哭了一夜,她怕……怕自己历尽千辛万苦回去之后,看到的是一个忘记了曾经海誓山盟,视自己为陌生人的东方溯。 东凌害她至此,她算计东凌与张启凌,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根本没有错,可是…… “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潇潇如夜雨的声音垂落在耳边,蕴着一丝说不出的悲凉。 慕千雪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紧,暗自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上那双幽深狭长的眸子,眼角余光瞥见他颈间一丝细微的血痕以及掉落在屋中的钢刀,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顿时再起涟漪,尽管极力压抑,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张启凌伸手,缓缓抚过她不施粉黛的脸庞,沙哑地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算计好了是不是?” 慕千雪闭目感受着他掌心线条深刻的纹路,“为什么不让国师杀了我?” “你很想死吗?” “不想。”她睁眼,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可是你没有理由救我。” “是啊,我没有理由救你。” 张启凌怆然一笑,目光似缭绕在昆仑山上终年不散的云雾,他依依不舍地收回手,“可是我偏偏救了你。” 在最后看了慕千雪一眼后,张启凌追随天机老人的脚步离开了栖云轩,在他们离开后,十九去关了院门,回来时,神情严肃地道:“外面站了好几个影者,怕是没办法再传消息出去了。” “不碍事,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只有静观其变。”慕千雪回到堂中,吃力地俯身捡起那柄钢刀,在刀刃上有一丝细薄的血迹,她知道,这是张启凌留下的。 她遥遥望着天空中变幻不定的浮云,神色复杂而茫然…… 再说张启凌那边,一路急赶来到明宫,张廷霄等人已经先一步到了,正等在毓庆殿外。 “见过国师,四殿下。”有内监迎上来行礼,在示意他进来后,天机老人道:“陛下情况如何?” “众位太医还在替陛下诊治,暂不知什么情况。”这名内监是天机老人安插在宫里的耳目,借着背对张廷霄等人的机会,小声道:“陛下这次病发得很急,只怕是不太乐观,大殿下他们大概也都听说了,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 天机老人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默默等在外面,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常禄走出来,张廷霄最先迎上去,急忙地道:“父皇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常禄躬身一礼,“大殿下放心,陛下已经无碍了。” 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在张廷霄眼底掠过,他道:“没事就好,我去看看父皇。” “大殿下留步。”常禄拦住他的去路,低头道:“虽然没有大碍,但始终龙体虚弱,不便见诸位殿下,请回。” 张廷霄目光一转,“我只想见父皇一面而已,请常公公通融。” “不是奴才不肯通融,实在是陛下精神不济,还请大殿下以陛下龙体为重。”常禄的态度恭敬之余,却也寸步不让。 张廷霄无奈,只得离去,其余诸皇子乃至天机老人,终归也都没能见到凌帝,失望而归。 之后的日子里,凌帝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上朝,只让常禄传了一道手谕,由天机老人还有张廷霄一道监国。 不止是外臣见不到,就连宫中嫔妃包括越夫人在内,也都没能踏进毓庆殿一步,全部都打发了回来。 开始那几日还好,时间一久,众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猜测凌帝是否已经病危,在这种情况下,太医院自然成了重点打探的对象,那些个太医口径异常相同,都说凌帝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需要歇养。 然而他们越是这样说,众人就越是怀疑,前朝乃至后宫都变得蠢蠢欲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刮起一场暴风雨。 同样的风雨,也在四王府中蕴酿,尽管那日在栖云轩发生的事情被下了禁令,还是有只言片语传了出来,在府里流传。 第四百五十八章 各自为局 第四百五十八章 各自为局 这日,胭脂将换洗的衣裳送去杂役房,回去时,刚刚还晴好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起先还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后面竟是越下越大,化做倾盆之势,落在地上激起无数水花。 胭脂愁眉看着檐外急雨,她本想先避一避,等雨小一些再走,现在看来,这雨怕是得下好一会儿功夫,厨房里还炖着参汤,万一回去晚了,炖得太久,怕是有损药性。 正在胭脂犹豫着冒雨赶回去之时,一柄油纸伞出现在她眼前,纸伞轻抬,露出一张千代本樱柔媚的脸庞,一对金镶翡翠蝶恋花步摇在发髻间轻轻晃动,她微笑着扶起欠身行礼的胭脂,温然道:“可是忘了带伞?” 胭脂低头道:“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突然下雨,所以没有带伞出来,让王妃见笑了。” “这三四月的天跟孩儿面似的,说晴就晴,说雨就雨,谁也料不准。”说着,她拉过胭脂的手,柔声道:“正好我也要去见殿下,一道走吧。” “多谢王妃。”胭脂应了一声,接过伞,随她缓缓走着,雨水哗哗不止,无数碧叶红花在雨水中支离破碎。 “殿下最近去过栖云轩吗?”走了一会儿,千代本樱幽静的声音在雨水中响起。 胭脂睫毛微微一动,垂目道:“国师派了影者看守栖云轩,不许殿下过去。” 静默片刻,千代本樱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听说国师当日原本想杀了璇玑,是殿下百般求情,方才改为软禁,可是真的?” “奴婢当日不在,并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王妃说的这个,奴婢也略有耳闻。” 千代本樱低低叹了口气,“空穴不来风,从殿下将璇玑带回王府的那一日起,我就有所担心,现在看来,怕是真要出事了,偏偏陛下又在这个时候病危,若是再这样下去,襄月城……怕是要变天了。” 胭脂安慰道:“奴婢相信殿下能够妥善处理此事,王妃勿需太过担心。” “希望是我杞人忧天,只是璇玑……”千代本樱垂目看着被雨水打湿的裙摆,迟迟未曾说下去,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胭脂眸光轻闪,追问道:“璇玑怎么了?” 千代本樱踏过满地残破的花瓣,幽幽道:“红颜祸水,只怕殿下……闯不过这个美人关。”说着,她突然停下脚步,“能否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她异常郑重的态度令胭脂一怔,“王妃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最近我这心里头一直不太安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万一……襄月城真的变天,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殿下,千万不要让他有事。” 胭脂不假思索地道:“殿下是奴婢的主子,就算王妃不说,奴婢也会拼死保护殿下。” 千代本樱神色一松,露出一抹安然的笑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吧。” 一路徐徐走着,从这里过去,途中会经过栖云轩,香兰远远看了一眼守在栖云轩外的影者,低啐道:“殿下也是糊涂,非得留着这个祸患,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千代本樱听到她的话,恻目轻斥道:“不许胡说。” 香兰不服气地道:“奴婢哪有胡说,您想想,自她来了之后,有几天是安稳的?还有殿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赶走胭脂姑娘不说,还为她与国师顶撞,再这样下去,殿下非得被她害了不可。” 千代本樱脸色豁然一变,语气比刚才严厉的几分,“什么时候这些事情轮到你来说了?还不闭嘴。” 在香兰满面委屈地退下后,千代本樱勉强笑着朝胭脂解释,“这丫头被我惯坏了,说话不知轻重,你别往心里去。” 胭脂摇摇头,转而望着紧闭的院门,低低喃语,“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到了书房,张启凌正在议事,无瑕见千代本樱,后者只得失望而回,在与胭脂分别后,香兰迟疑地道:“王妃,您确定她会动手吗?” 千代本樱唇角轻扬,一对赤金红宝石耳坠在颈边熠熠生光,“当然。” 香兰眼底有一抹迟疑的阴影,“可她回来这么久,迟迟未见行动,奴婢担心……她已经放弃了。” “不是放弃,而是在等一个机会,尤其是在阿丑那件事后,她更不敢冒然动手,可是现在她已经快等不下去了。”千代本樱垂眸一笑,凉声道:“瞧着吧,她很快就要动手了。” 胭脂并不知道,自己与千代本樱的相遇,并非偶尔,而是……一场算计。 彼时,书房里,张启书神色焦灼地道:“四哥,我听说大哥正在暗中调遣兵马,而且频频拜访京中官员,怕是要作乱,这可怎么办?” 张启凌思忖片刻,沉声道:“父皇那边,还是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吗?” “没有,除了太医还有常禄几个之外,谁也进不了毓庆殿,可他们一个个口风都紧得很,说来说去都是同样的话,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张启书满面无奈,自从张启夜那件事后,他与张启凌算是绑在了一根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哥对我们恨之入骨,一旦让他夺位,必不会放过你们,四哥你要赶紧想个办法啊。” 张启凌长眸一冷,一字一顿地道:“只要我在一日,就绝不会让他如愿。” “殿下。”周管家带着一人走进来,张启凌认得,是天机老人的心腹,后者拱手一礼,道:“大殿下刚才去宗平府,想以皇子监国的身份放二殿下出来,幸好国师早有防备,将他拦了回去。国师让卑职转告殿下,大殿下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让你做好准备,他会全力助您登基。另外,京城局势尚在国师控制之中,您不必太过担心。” “好。”张启凌迟疑片刻,道:“师父可还好?” “国师一切都好,请殿下放心。”说着,他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随后的日子里,京城局势越发紧张,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张廷霄与张启凌犹如两头猛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四月,就在这样的提防与暗斗中过去。―― 第四百五十九章 硬闯 第四百五十九章 硬闯 自从慕千雪被软禁之后,一日三膳都会有厨房的人按时送来,再由影者检查确定没有私自挟带纸条一类的东西后,再拿给慕千雪,这日也不例外。 十九打开食盒,先将还在冒着热气的安胎药递给慕千雪,“公主先把药喝了。” “嗯。”慕千雪现在已经有七个多月了,身子越发笨重,按着之前太医算的日子,下个月就该生了。 刚喝了两口,慕千雪便蹙起了眉,疑惑地道:“可是换过药方了?” 十九愣了一下,摇头道:“没听他们提起过,再说太医这阵子都没有来替公主把脉,怎么无端端换药方。” 赵立正在摆碗筷,听到她们的话,随口道:“公主怎么突然这么问?” 慕千雪不太确定地道:“这药的味道……似乎与之前喝的不太一样。” 十九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拔下发间银簪探入药中,取出之时,银簪光亮依旧,并未变黑,她松了一口气,道:“没有毒,可能是煎药的人没有掌握好火候,令药味有些许变化。” 慕千雪取过她搁在桌上的银簪,对着天光细细打量,确实没有丝毫发黑或者变青的迹象,可是……就算火候不对,也不该有这种酸味,究竟是她多心还是这药真有问题? 正自思量间,突然胸口发闷,继而浑身无力,一丝力气也使不出,连银簪也握不住,掉落在地上,虚汗不住从毛孔中涌出来,须臾之间,已是浑身湿透,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公主!”十九连忙扶住往旁边歪倒的慕千雪,“公主怎么了?” “药……药不对!”慕千雪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她这会儿面色极其难看,青中透白,犹如燃尽了的死灰。 “怎么会这样,明明……”后面的话,十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到掉落在地上的银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转黑。 安胎药,真的被人下了毒,只是这毒性极为古怪,银器并不能立即试出,很容易让人上当。 “你照顾好公主,我去请大夫!”十三反应最是迅速,当即往外奔去,十六也跟了出去,刚到院门口便被影者拦下,面无表情地喝道:“回去!” 十三勉强压下心中的焦灼,拱手道:“有人在安胎药里下毒,欲加害公主,需要立即请大夫医治,烦请通融。” 影者面容微微一变,冷声道:“我们接到的指令是看守栖云轩,不许任何人出入,其他事情,与我们无关。” 十六恼声道:“如果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吃罪得起吗?” 影者冰冷的目光漫过十六,手掌缓缓按上刀柄,“立刻回去,别逼我们动手!” 任十三如何求情,影者始终不肯通融,无奈之下,十三咬牙道:“既是这样,那就得罪了!” 两道寒光自袖中激射而出,被十三牢牢握在手中,是一对短刃,他一边攻向影者一边朝十六喊道:“我挡住他们,你快去找四殿下!” 他清楚,现在这个时候,唯一能救慕千雪就只有张启凌一人! “好!”十六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恋战,在付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后,终于从数名影者的截杀中勉强突围,一刻不停地往书房奔去,大蓬大蓬的鲜血洒落在他奔过的地方,吓坏了府里的下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奔出没多久,那些影者便追了上来,十六在刀光剑影之间艰难挣扎,随着鲜血不断的涌出,他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手脚也渐渐无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再突围了…… 影者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举好往他胸口刺下,没有一丝犹豫,杀人——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叮!”一枚玉佩破空而来,狠狠击在刀刃上,玉佩破碎的同时,影者手里的刀也被迫偏移了方向,险险擦着十六的身影刺在地上。 不等影者再次动手,耳边响起一边串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张启凌冷厉到极处的声音,“住手!” 张启凌面色阴沉地奔到近前,也不看那些影者,扶起十六问道:“可是公主有事?” 自从师父下令禁闭栖云轩后,一直相安无事,现在十六强闯出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慕千雪出事了。 十六用力一咬舌尖,借着舌尖的剧痛恢复了一丝清明,一把攥住张启凌的衣裳,艰难地道:“有人下……下毒,救公主!” “下毒……”张启凌一时尚未反应过来,须臾,面色大变,朝随后奔来的周管家道:“去请太医!快!” 在周管家慌慌张张地离去后,他将十六交给其他人,自己往栖云轩的方向发足狂奔。 栖云轩外,十三以刀驻地,勉强支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与对面的三名影者对峙,他已经尽力了,但还是只能挡住一半,希望十六已经见到四殿下了,否则公主危矣。 “全部退下!”张启凌的声音令十三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影者相互看了一眼,拦住想要进去的张启凌,“殿下留步,国师有命,不许任何人入内,殿下也不例外!” 张启凌心系慕千雪安危,道:“我自会向师父交待,滚开!” 面对他的喝斥,影者却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殿下请回。” “不让是吗?”张启凌怒极反笑,下一刻,一股狠辣无情的戾气从双眸中暴射而出,“来人,给我绑了他们!” 四王府中,除了影者之外,还有许多直接受命于张启凌的护卫,栖云轩一出事,他们就立刻赶了过来,但只作旁观,未曾插手。 这会儿听到张启凌的话皆是愣在了那里,论身手,他们虽不及影者却也没差多少,而且人数占优,并不会怕了;可一旦动手,就等于与国师为敌,这是他们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迟迟不见他们动手,张启凌目光森冷如电,“还不动手?” 他们终归不敢违抗张启凌的命令,将那几名影者团团围在中间,张启凌趁此机会急奔而入,月白色的衣袍扬起,如一只迷失在街头,不知归路在何方的白鸽。 第四百六十章 难有双全 第四百六十章 难有双全 “千雪!千雪!”张启凌疾步来到偏厅,自十九怀里接过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慕千雪,那张恍若白玉的脸庞此刻透着一层诡异的青色,身子因为痛苦蜷缩成一团。 “到底怎么回事?”张启凌声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慌张。 云蕊边哭边将安胎药的事情说了一遍,泣道:“不知是谁这般恶毒,在药里下毒加害姑娘。” 张启凌心慌意乱,紧紧握住慕千雪冰凉潮湿的手,喃喃道:“别怕,太医就快到了,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时间随着日影的偏移缓缓过去,每一刻对于张启凌他们而言,都是一种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周管家终于气喘吁吁地奔了进来,但……只有他一人! 张启凌不见太医的影子,又恨又急,厉声斥道:“我不是让你去请太医吗,人呢?” 周管家努力喘了几口气,颤声道:“奴才是请来了太医,可是刚到府门口,就……就被害死了,奴才让阿青再去请了,他懂武功,应该能保护好太医,奴才怕殿下等得着急,所以先来回一声。” 张启凌脸色一变,“是谁杀的?”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奴才没看到动手的人,只在太医眉心发现一枚两寸余长的针。”说着,他将一枚尚染着血迹的钢针递给张启凌,“奴才猜着,应该与下毒者是同一人。” 张启凌面色铁青地道:“查!一定要将那个人揪出来!”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阿青终于带着一名年过半百的太医进来,在太医替慕千雪把脉时,阿青将两枚钢针递给张启凌,神色严肃地道:“这是奴才两次挡下的钢针,奴才只看到杀手的背影,应该是个女子。” 张启凌点点头,目中满布阴翳之色,这个时候,太医替慕千雪把完了脉,他连忙迎上去道:“情况如何?” 太医往慕千雪嘴里塞了一颗丹药,面色难看地道:“公主中的,是绿蜻蜓之毒,此毒毒性剧烈无比,正所谓蜻蜓点水,一点即死,所幸公主中毒不深,尚有可救余地,但是……” 张启凌催促道:“但是什么,快说!” 太医叹息道:“解毒之法,极是霸道,公主腹中胎儿……恐怕是保不住了。” “不可以!”十九脱口道:“这个孩子对公主来说珍逾性命,绝不可以有事。” 太医满面无奈地摊手道:“我何尝不想母子平安,但实在没有两全之法啊。” 张启凌眉宇紧紧蹙在了一起,“真的没有办法?” “是!”太医沉沉道:“如果公主腹中的孩子将近足月,尚可催产保其性命,可现在只有七个月,就算勉强生下,也难以存活,还会因为拖延过久,误了最好的解毒时机。” “不……不可以……”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声音,慕千雪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张启凌连忙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太医会救你,你不会有事的。” “我……”慕千雪忍着体内一阵阵涌上来的痛楚,紧紧抓住张启凌的手,抓得那样用力,仿佛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求求……你,救我的……孩子!” 张启凌抹去她额间的冷汗,低低道:“不是我不肯救,而是救不了……对不起!” 慕千雪定定盯着他,“催……催生!” 张启凌一惊,立刻摇头道:“不行,太医说了,孩子太小,就算勉强生下,也是九死一生,反而令你错过最好的解毒时机,我不能冒这个险!” “求……求你!”一滴清泪自慕千雪眼角滑落,滴在张启凌手背,那么灼热,令他几乎承受不住。 迎着她哀求的目光,张启凌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近乎咆哮地道:“我知道你紧张这个孩子,但他很可能会害死你的,你明白吗?” 慕千雪痛得脸庞都扭曲,但还是艰难地道:“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他活着。” 张启凌怔怔盯着她,下一刻,他用力甩开她的手,怒吼道:“你的国仇呢,你的家恨呢,为了这么一块肉,就统统不要了吗?” “求求你……”更多的泪水自慕千雪眼角滑落,濡湿了秋香色的锦衾,犹如一朵朵开在尘埃里的花朵。 张启凌狠命一咬牙,面庞狞厉如恶鬼,“就算你再求一千遍,一万遍,我也不会答应,慕千雪,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慕千雪努力撑起身子,吃力地道:“如果……他死了,我也……不会……不会独活……” “你在威胁我?”张启凌双目通红地盯着她,死命压抑着心底的酸楚与嫉妒;他不惜与师父为敌也要救她性命,可她自己却丝毫不在意……一心只想保住与东方溯的孩子,让他怎能不妒。 “对不起……”慕千雪不住落泪,她怎会不知道张启凌是为了自己好,可是……她舍不下这个孩子,真的舍不下! 张启凌后退几步,眼底是无法言喻的痛楚,太医小声道:“时间不多,请殿下早做决断。” 张启凌痛苦地闭一闭目,重新走到床榻边,垂目望着慕千雪,一字一顿地道:“你若敢死,我必领兵踏平金陵,将东方溯千刀万剐!” 慕千雪知道他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含泪用仅余的一丝力气道:“谢……谢你。” 张启凌深吸一口气,对等在一旁的太医道:“去准备催产药,孩子一生下,立刻替公主解毒,公主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臣遵命。”太医去了,不多时,一碗浓黑的药汁被端了上来,为尽快催生下孩子,这碗催产药比寻常那些,足足加重了一倍剂量。 慕千雪服下药不久,便出现了阵痛,与此同时,周管家也带着稳婆到了,难为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来稳婆。 张启凌退了出来,焦急地等着外面,他从不信鬼神,可这一次,却向满天神佛祈祷,他愿意折寿十年,保慕千雪平安渡过此劫。 第四百六十一章 诞子 第四百六十一章 诞子 烧开的清水一盆盆端进去,等到端出来时,皆成了一盆盆血水,看得人心惊胆战。从稳婆进去到现在,已经快有一个时辰了,除了传出几声痛苦的呻吟外,再没有任何动静。 张启凌紧紧攥着双手,死死克制自己想要冲进去的冲动,在心里一遍遍求着诸天神佛,请他们保佑慕千雪。 周管家进了院子,快步来到张启凌身侧,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面色豁得一沉,声音冷冽如隆冬寒风,“带她来见我!” 千代本樱也在,见张启凌面色不对,试探道:“殿下怎么了?” 张启凌只是沉着脸,没有理会她,千代本樱不敢多问,讪讪地收回目光,过了一会儿,周管家带着胭脂进来,后者低头行了一礼。 张启凌走到神色平静如常的胭脂身前,“知道我为什么要传你过来吗?” “奴婢不知,请殿下示下。”胭脂话音未落,下巴已被张启凌狠狠钳住,眸底是漫无边际的猩红,“安胎药里的毒是你下的,太医也是你杀的对不对?” 胭脂仰首道:“奴婢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 “还在撒谎!”张启凌自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周管家在一旁道:“厨房的人已经证实,煎安胎药的时候,你就在厨房,在你经过负责煎药的那个人身边时,他突然昏迷不醒,令厨房当时一阵骚乱。事后,有人在他的风府穴中发现一枚钢针,材质与袭击两位太医的钢针一样,而且阿青看到,刺杀太医的,是一名女子,身形还有衣物皆与你一般无二。” “那又如何?”胭脂木然道:“厨房之事不过是巧合罢了,至于刺杀二位太医更是莫须有的事情,府中与我衣物身形相仿之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又凭什么认定就是我。” “是有许多,但想杀千雪的,只有你一个!”张启凌这会儿也是懊悔莫及,自从胭脂回来后,他一直未曾放下戒心,派人暗中监视,可最近出了太多事情,他一时大意被胭脂钻了空子。 胭脂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片刻,她吃吃笑了起来,“殿下错了,想杀璇玑公主的,岂止奴婢一人,阿丑——就是其中之一。” 张启凌手指倏地一紧,恨意在他眼中凝结,“这么说来你承认了?” “是!”胭脂的声音异常响亮,她用力挣开张启凌的手,恨声道:“是我将绿蜻蜓之毒下在她的安胎药里!” 千代本樱捂着樱唇,满面惊惶地道:“胭脂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胭脂冷笑道:“为什么不可以,那个妖女早就该死了!” “你才该死!”随着这句话,张启凌狠狠一掌掴向胭脂,这一掌他用了十足力气,胭脂顿时被打得跌在地上,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一缕殷红自嘴角淌下。 胭脂恍若未觉,吃吃笑着站了起来,吐出一枚带血的牙齿,“呵呵,绿蜻蜓是天下剧毒,就算是太医也救不了她,慕千雪——非死不可!” “贱婢!”张启凌恨得又是一掌掴去,要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胭脂早就已经变成一具死尸了。 千代本樱连连摇头,痛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杀了公主,你自己也难以活命。” 胭脂一敛笑意,冷冷道:“只要能杀了那个贱人,我死又有何妨。”她看向青筋暴起的张启凌,“自从遇见她之后,殿下就变了,将我赶走不说,还为她与国师反目,如果让她继续活着,迟早有一天会害死殿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说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殿下猜得没错,我千方百计的回四王府,就是要杀她,可惜你日夜派人监视着我,令我无法动手,直至这几日……陛下久未露面,襄月城动荡不安,终于让我找到了机会。” “你该死!”张启凌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 “早在动手之时,我就做好了死的准备。”说到这里,她仰头看一看阴沉的天空,露出狂热的笑容,“殿下以后可以安心了,这个妖女再也害不了你!” 千代本樱叹息不止,“你这丫头,到了现在还不知悔改,真是魔怔了。” 胭脂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望着张启凌道:“杀啊,杀了我!” 张启凌目光似蕴了戾气的冷箭,在众人还未看清之时,他已是夺过护卫手里的长刀,抵在胭脂修长的颈间,只要他稍一用力,胭脂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杀啊!”胭脂这会儿已是近乎癫狂,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张启凌,既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那就死在他手里! 杀意在张启凌心中肆虐,就在他准备一刀挥下之时,屋中传来微弱的婴儿哭声,“哇!哇哇!” 几乎是在同一刻,天空中阴云散尽,浓稠如金的阳光倾泻而下,拂落众人一身明丽,令人豁然开朗。 十九抱着孩子出来,喜极而泣地道:“公主生了,是一位小公子,虽是早产,但稳婆说身子还算不错。” 张启凌没有看孩子,迫切地问道:“公主怎么样?” 十九抹一抹泪,道:“太医在替公主解毒了,他说生的时间不算长,应该还有希望。” “好!”张启凌松了一口气,虽然慕千雪体内的毒还没解,但至少情况不是太坏。 千代本樱面色微微一变,须臾已是化为欣喜之色,合手念了句佛,欣喜地道:“真是老天保佑,殿下放心,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不可能!”胭脂尖声叫着,激动地道:“绿蜻蜓是天下奇毒,她怎么可能不死,就连这孩子也要死!”说着,她张牙舞爪地往十九扑去,竟是想杀了这个才刚出生的孩子。 “你敢!”张启凌面色一沉,一脚将胭脂踢倒在地,后者想要爬起来,却被他一脚踩住,动弹不得,拼命道:“殿下你相信我,他们母子不能留着,否则一定会害了你!” 张启凌厌恶地望着她,“我此生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将你带回府里!”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与兽为伴 第四百六十二章 与兽为伴 原本挣扎不休的胭脂听到这句话,突然停止了动作,怔怔地看着张启凌,有透明的液体自眼角滴落,哽咽道:“殿下现在被她迷了心神,等以后就会明白,奴婢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好!” “不会!”张启凌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的话,一字一顿地道:“以后我都不会记起你,忘记有胭脂这个人!”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他的话令胭脂无比惶恐,她不要被张启凌遗忘,对她来说,那比死可怕千倍万倍。 张启凌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的,从今往后——你与我,与这四王府,再无任何关系!” 胭脂面色苍白若死,下一刻,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张启凌脚下挣脱,寒光一闪,一枚尖锐细长的钢针出现在指尖,尖叫着狠狠往十九怀里的孩子扎去。 “放肆!”张启凌眸中寒芒乍闪,身形快如闪电,挡在十九身前,一只手牢牢掐住胭脂的脖子,声冷如冰,“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缓缓收拢的五指令胭脂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但她没有挣扎,闭目默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对她来说,能够死在张启凌手里,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会让张启凌记得,他曾杀过一个叫胭脂的女子。 不能相爱,那就相杀;她要张启凌永远都记得她,永远…… 就在胭脂即将陷入永久的黑暗中,缠在颈间的五指倏然一松,她软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缓过神来后,她诧异地看着张启凌,“为什么不杀我?” 张启凌垂目冷冷道:“你想用自己一条命,换取我记住你,不可能!”他看穿了胭脂的心思,所以在最后一刻撤手。 这句话粉碎了胭脂最后一丝希望,她爆出一声从未有过的凄厉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残忍,连死也不让我如愿。” “因为……”张启凌面无表情地看着歇斯底里的胭脂,“你不配!” “我不配,难道她就配吗?”胭脂指着那两扇依旧紧闭的朱门,暴狰的眼角淌下一滴滴殷红的血泪,令她看起来越发恐怖! 任她如何嘶吼咆哮,张启凌都只作不闻,因为胭脂于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在意的,只有朱门后面那个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 张启凌的无视,令胭脂目光一点点冷下来,像野草燃尽后的死灰,良久,有冷寂空洞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你不杀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值得你杀,还因为你不想在这个时候造杀孽,你怕杀人的因果会报在慕千雪身上。” 张启凌被她说中心思,神色一寒,不等她言语,胭脂又吃吃笑了起来,在血泪映衬下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你以前从来不信鬼神,不信因果报因,不过……这样也好!”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突然反手将钢针往自己胸口刺去,竟是想自杀。 周管家等人骇然色变,想阻止已是来不及,他们几乎已经看到血溅栖云轩的场景。 可是最终,这支钢针并没有刺入胭脂胸口,不是她突然悔悟,而是被一只手生生拦住。 胭脂低头,怔怔看着那只被钢针几乎穿透的手掌,顺着那只手,她看到张启凌痛苦的脸庞,他竟用自己的手,生生挡下了这一针。 在胭脂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忍痛握住钢针,从胭脂手中抽了出来,朝一众尚在发愣的护卫喊道:“把她绑起来,别让她死了!” 护卫如梦如醒,连忙一拥而上,把胭脂死死按在地上,并将一团碎布塞入她嘴里,以防她咬舌自尽,待得取来绳索后,将她五花大绑。 十九冷冷扫了一眼胭脂,来到张启凌身边,“殿下,我听公主说,襄月城外有许多野猴子,不如将她与那些漫山跑的野猴子锁在一起,让她从此与兽为伴;既不见血光,也不会污了殿下的手。” ”胭脂没想到十九会想出如此刁钻阴损的法子,大惊失色,拼命叫嚷,无奈嘴里被塞了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张启凌长眉一挑,道:“好,就依你的法子办,阿青,你带他们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千代本樱摇头道:“这丫头对殿下倒是一片忠心,可惜钻了牛角尖,也是可悲。” 张启凌冷哼一声,厌恶地道:“闹出这么多事情来,死不足惜!” “是。”千代本樱不敢再提胭脂,见张启凌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门,她将满腹嫉妒化做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公主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嗯。”张启凌心不在焉地应着,此时,十九怀里的孩子发出细细的哭泣声,怎么也哄不好,令十九手足无措,“他……他是不是饿了?奶娘有没有?” “我已经让人去找奶娘了,应该快了。”说着,周管家自十九手中接过孩子,他前阵子刚添了个孙子,抱起来倒是熟悉,可孩子并不买帐,反倒哭得更加利害,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脸蛋皱成了一团,且皮肤透着一层青灰色。 “殿下,这……这可怎么办?”周管家实在哄不住,愁眉苦脸的看着张启凌,其他人或是五大三粗的武夫,或是没养育过孩子的人,更是拿这孩子没办法。 “与我说什么,你自己想办法。”张启凌冷冷说着,他并不喜欢这个孩子,确切来说,是厌恶,就是为了保住这块肉,慕千雪现在还在里面生死未卜。 周管家被他训得不敢出声,准备将孩子抱去别处哄,却意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比杨柳枝还要细软的手,抓住了张启凌垂在胸前的一络头发不放。 周管家见状,不由得乐了,大着胆子道:“殿下,这孩子看着与您投缘,不如您抱抱他,或许就不哭了?” 张启凌略略迟疑,终究是抱了过来,他一接过来,这孩子就不哭了,睁了乌溜溜的眼珠子看着张启凌,过了一会儿,他张开没牙的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竟是窝在张启凌怀里睡着了。 周管家乐呵呵地道:“看来这孩子与殿下很是投缘。” 第四百六十三章 母子平安 第四百六十三章 母子平安 张启凌心里不快,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一眼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 周管家讪讪一笑,低了头不敢言语,这个时候,那扇关系着慕千雪生死的门终于再次打开,满面疲惫的太医走了出来。 张启凌急忙迎上去,迫不急待地道:“公主怎么样了?” 太医拱手道:“总算拖得不算太久,公主体内的毒不曾渗入五脏六腑,这会儿已是解了大半,余下的残毒,只要按时服药,自会慢慢清除。不过公主中毒再加上早产,身子虚乏至极,这会儿还昏着吧,臣估摸着,怕要等到明日才能醒来。” 张启凌心中一松,心底那根绷了大半日的无形之弦缓缓松驰下来,颔首道:“好!好!” 千代本樱压下心底的失望,满面笑容地道:“果然是吉人天相,殿下可以安心了。”说着,她又道:“殿下在这里等了大半日,想必也累了,妾身陪您回去歇一会儿吧,公主这里有太医与侍从照顾着,不会有事的。” “我不累,王妃自己回去就是了。”张启凌匆匆应了一句,抱着孩子转身进屋,留下满面失落的千代本樱。 仿佛过了一世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慕千雪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寻到了一丝光亮,随之而来的是身体被掏空一般的疲惫与疼痛。 “你醒了。”有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慕千雪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间,看到一个人影站起来,又在床边坐下,继而一抹带着些许苦涩的湿润出现在干涩的唇边,“先把参汤了,太医说有够助你恢复元气,身体能够好得快一些。” 这一次,慕千雪终于记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张启凌,而她也记起自己为何会昏睡在这里,急忙去摸腹部,那里一片平坦,已经没有了孩子的痕迹,她慌忙抓住张启凌的袖子,急急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张启凌按住她撑起的身子,温声道:“孩子没事,她很好,你快些躺下。” 听到这话,慕千雪心中微微一松,但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张启凌明白她的意思,仔细拭去刚才不慎溅在她脸上的参汤,温和地道:“你不松手,我怎么去把孩子抱过来?” 听到这话,慕千雪终于松开了手,张启凌将参汤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将在小床中熟睡的孩子抱了过来。 看到孩子的瞬间,慕千雪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这是她的孩子,她与东方溯的孩子,真好!真好! 许久,慕千雪小心翼翼地松开些许,低头看着那张又皱又红的小脸,那么小那么柔软,只是这样看着,她的心就几乎快要融化了。 “好了,把孩子给我吧,你才刚醒,需要好好休息。” 慕千雪点点头,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递给张启凌,让他将孩子放回到小床上,望着他笨拙又小心的样子,慕千雪唇角微微一弯,“谢谢你!” 张启凌一怔,端起参汤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谢我什么?” 苦涩的参汤顺着喉咙滑落,在腹中徐徐化开,令慕千雪振起一丝精神,“谢谢你帮我保住这个孩子。” 张启凌看着自己在参汤中的倒影,涩涩笑道:“我若不答应,只怕你这辈子都要恨极了我。” 慕千雪默默望着他,目光异常复杂;良久,她转头看着暗沉如墨的窗外,“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了。”在喂完最后一点参汤后,他道:“下毒的人已经抓到了,是胭脂,你那会儿命悬一线,不宜杀生,所以我将她送去城外,与山中野猴绑在一起,从此与兽为伴。” 慕千雪微一点头,道:“襄月城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启凌替她拭去唇边的药渍,淡淡道:“还是一样,父皇一直没有露面,大哥不知什么时候会动手。” 在微微摇曳的橘红烛光中,慕千雪忽地道:“曹炳成那件事,你不恨我吗?”这是天机老人揭穿了她利用张启凌离间东凌与西楚的关系后,第一次提及。 张启凌默然不语,片刻,他低低道:“我不是神佛,也不是圣人,自然会有恨。” “既是这样,为什么不让国师杀了我,泄你心头之恨?” 张启凌目光一颤,道:“你是我对付北周的重要棋子,现在杀了,岂非前功尽弃?怎么,你很想死吗?”他倾身,盯着慕千雪的双眼,声若寒冰,“放心,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待我灭了北周之后,一定会取你与这个孽种的性命。”明明是那样狠厉的言语,却没有一丝杀意,张启凌自己明白,他永远都狠不下这个心,棋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他的克星。 “殿下!殿下!”周管家焦灼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将张启凌分散的思绪拉了回来,“进来。” 周管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眼角还残留着一丝惺忪的睡意,显然是熟睡之时被人吵醒。 他看到慕千雪醒了,微微欠一欠身,转而朝张启凌道:“刚刚接到消息,大殿下从宗平府接走了二殿下。” 张启凌面色豁然一变,“他竟敢去宗平府抢人?” “不是抢人。”周管家神色凝重地道:“据说,大殿下带去了陛下的手谕,宗平府见谕放人。” “不可能!”张启凌急急道:“父皇自病倒后,除了常禄他们几个还有太医之外,再没见过任何人,大哥怎么可能会有父皇的手谕。” “但他确实拿了手谕去,如果不是陛下给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周管家沉沉道:“大殿下伪造了手谕。” “父皇才病了几天,他就胆大到了这个地步,看来真是等不住了。”张启凌恨恨说了一句,转而道:“师父知道了吗?” “奴才一接到消息,就立刻派人去国师府报信。”说着,周管家疑惑地道:“只是奴才不明白,为什么大殿下不惜伪造手谕也要放二殿下出来,若是……真要逼宫夺位,二殿下并不能帮上太多忙。”无论势力还是能力,张启夜在诸皇子之中都只是泛泛之辈,这些年来,都是靠着张廷霄才有一席之地,说白了,他就是张廷霄身边的一条狗,谁会为一条狗惹上要命的麻烦,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最后一场比试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最后一场比试 张启凌冷笑道:“他当然帮不上忙,可他那位泰山大人却是举足轻重。” 周管家眼皮一跳,脱口道:“城防禁军统领庄大人?” “不错。”张启凌眼中掠过一丝忌惮,“庄敏德是父皇心腹,数年来一直执掌三万城防禁军,在襄月城举足轻重;大哥一直想拉拢他,但他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现在……大哥不惜伪造手谕也要将二哥救出来,恐怕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协议。” 一听这话,周管家顿时急了,“那……那现在怎么办?” “步兵衙门在我手上,城外西山大营统领则是师父旧部,都是站在咱们这边,加在一起足有五万人马,只要守住城门,让西山大营的军队可以入城,大哥就算有城防禁军在手,也坐不稳毓庆殿的位置。”说着,他皱一皱眉,回头看着慕千雪,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微一咬牙,道:“将公主母子还有奶娘几人送到密室去,记着,这件事只能你与阿青两人经手,不可再告诉第三人。” 周管家愕然道:“这是为何?” “我与大哥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他现在要行谋逆之事,怎么可能不防着我,怕是府外早就布满了他的眼线,稍有动静,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这是自然,可与公主有什么关系?”周管家还是没想明白。 张启凌冷笑道:“他要我死,可硬碰之下难料输赢,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周管家脑海似有一道闪电划过,豁然开朗,“奴才明白了,他会抓府里的人来威胁殿下。”说罢,他不再多言,躬身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在周管家离去后,张启凌道:“委屈你在密室里待上几日,等安稳下来后,我立刻去接你……”他扬脸,那张俊美的脸庞含了一抹淡淡的担忧,“如果三日后,我还没回来,阿青会带你回北周。” 慕千雪默默望着他,就是眼前这个人,毁了她的人生,更害得她与东方溯分离,她应该要怨恨的,事实上,在东凌的几个月她从未放下过怨恨之心,可现在……她竟是怎么也恨不起来。 “驾!驾!”张启凌策马在拂晓微明的天光下疾驰,从四王府到国师府,半个时辰的路途硬生生被他缩短到一柱香的功夫。 “吁!”张启凌刚下马,就有门房迎上来,一边接过缰绳一边道:“国师交待了,您一到就立刻去书房议事。” “知道了。”张启凌自小出入国师府,对这里再熟悉不过,当即往书房行去,步兵统领已经到了,正在与天机老人商议,看到他进来,拱手道:“参见四殿下。” “免礼。”在示意他起身后,张启凌问道:“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大殿下从宗平府把二殿下要出来后,就回了自己府邸,一直没什么动静,不过禁军那边开始有所动作了,卑职已经加派人手看管四方城门,以免落到他们手中,现在就等西山大营那边的消息了。” 天机老人扶须道:“老夫已经派人拿着老夫的亲笔书信去见西山大营的统领,日落之前,应该就能调兵入城,不过……还需要一个契机。” 张启凌微一思索,道:“师父是指大哥那边?” 天机老人冷冷看了他一眼,“不错,大殿下若不闯宫,西山大营就不能以勤王护驾的理由入京,除非……你想做那个谋反之人。” 他虽恼怒张启凌百般维护慕千雪,可终归师徒情深,无时无刻不在替张启凌考虑,后者也明白这一点,朝天机老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步兵统领忧声道:“国师,陛下真的连您也不见吗?” 天机老人叹了口气,“自从陛下病危之后,老夫几乎每日去毓庆殿下请安,每次都被常禄以一句‘圣躬安’打发回来,根本无缘得见。” 步兵统领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如我们将大殿下意欲起兵谋反事情告诉常公公,他是宫里的老人,应该会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从而转告陛下。” “没用的。”天机老人长叹一声,望着明宫的方向道:“但凡还能理事,陛下都这么多日闭门不见,只怕……陛下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步兵统领眉目一颤,转而道:“若是这样,陛下应该尽快选立储君,以免东凌动荡才是。” 张启凌沉沉接过话,“这么多年来,父皇放纵甚至是鼓励我们几个兄弟明争暗斗,为的就是选出一个最有利于东凌的储君,虽然他现在身子支撑不住,但还是不愿草草选立,或许……这一次动乱,本就在父皇意料之中,我赢了,他就顺势立我为储君,反之亦然。” 步兵统领难以置信地道:“这么说来……陛下有意借这次动乱,选出继位者?” 天机老人颔首道:“不错,陛下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否则我们谁都活不了。”说着,他睨了一眼步兵统领,道:“盯死大殿下与庄敏德,尤其是他们在明宫的布防。” “卑职明白。”步兵统领知道事态严重,当即拱手离去,在他走后,天机老人面无表情地张启凌道:“我听说你把我派去看守栖云轩的影者都绑了?” 张启凌闻言,跪下道:“徒儿鲁莽,请师父治罪。” 天机老人冷笑连连,“你是四殿下,身份尊贵,我不过一介臣子,勉强做了你几年师父,又怎敢治你的罪。” 他的话令张启凌惶恐不已,磕头道:“师父待启凌之恩,启凌从未敢有一刻忘记,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张启凌;这一次,实在是事态严重,方才有所得罪,请师傅息怒。” 见他言辞诚挚恳切,天机老人面色稍有缓和,冷声道:“栖云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璇玑死了比活着更好。”顿一顿,他又道:“她现在人呢?” “来见师父之前,徒儿将她们母子交付给周管家,让他与阿青带她去密室避祸。” 第四百六十五章 西城门 第四百六十五章 西城门 “你倒是护得紧。”天机老人虽然满脸讽刺,却没有生气之意,在不杀慕千雪的前提下,将她安排去密室藏身无疑是最好的,以免被张廷霄所抓,成为他手里的一张牌。 张启凌低着头不敢言语,天机老人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良久,他长长叹息了一句,“孽缘,真是孽缘,若我当年不曾利用她布局,你们就不会相遇,亦不会有今日;说到底,今日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我研习命理数十载,又有陛下布下的情报网,自以为算尽天下事,可以趋吉避凶,结果还是逃不过因果二字。” “启凌。”天机老人示意他起身,神色郑重地道:“为师会尽力帮你,但能否入主毓庆殿,能够成为天下之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张启凌长揖到底,感激地道:“徒儿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好。”天机老人拍一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然而眼底始终有一丝化不开的忧虑,希望……是他多虑了。 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到国师府,城防禁军虽然暂时没大动作,但已经悄悄包括了明宫,每每有人想要进出,都被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发了回去,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不许人出入明宫。 到了夜里,城防禁军拿着张廷霄手令,从步兵衙门手中强行夺取城门防守之权,因为有张启夜压阵,再加上实力差别,到三更时分,四方城门已有三处落在他们手里,只剩下一个西门,还在步兵衙门手里,任张启夜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交出来,偏偏这西门又是最要紧的,西山大营的几万人马,可都在外面等着呢,一旦明宫出事,立刻就会领兵入城;彼此都明白西城门是重中之重,所以谁都不肯相让。 张启夜在西城门耗了大半夜,还是没能拿下,气得团团转,按着计划,明儿个一早,大哥就会入宫,到时候他们联系好的官员会以凌帝病危,难统东凌的名义,拥立大哥这位嫡长子继位为帝。 想要坐稳这个位置,首要对付的,就是老四与国师,他们一个攥着步兵衙门,一个攥着西山大营;前者倒还好,毕竟人数不多,最麻烦的就是西山大营,绝不能让他们入京,所以来之前,张廷霄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夺取四方城门,缺一不可。 “去,再调一千禁军过来,老子就不相信会夺不下这个城门!”张启夜狠狠咬着牙,在他对面,是严防死守的步兵衙门,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几次交手,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眼见月影偏移,张启夜不由得急红了眼。 侍从小声道:“二殿下,咱们已经调了不少禁军过来,再调的话,恐怕明宫那边会人手不足。”话音未落,张启夜狠厉的目光已是落在他身上,“若是夺不下此处,让西山大营的人入城,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再不去,我把你剁了拖去喂狗!” 侍从被他骂得不敢吭声,赶紧离去,张启夜犹不解恨,朝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喝骂道:“没点眼力劲的狗东西!” “张口就是一千禁军,二殿下好大的手笔。”一个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在这片黑暗中响起,继而天机老人的身影出现在张启夜视线中。 张启夜看到被抓住的侍从,瞳孔倏然一缩,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国师,只是这大半夜的,国师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天机老人微微一笑,“二殿下不是也一宿没睡吗?” 张启夜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这西城门,本殿下要定了;你若识相,立刻放了我的人。” 天机老人笑意不减地道:“一别多日,二殿下倒是增了不少豪气,只是……”他骤然沉下脸,冷声道:“你竟敢图谋不轨,欺君犯上,你好大的胆子!” 张启夜本就不是什么胆大之人,被他这么一吓,顿时面色发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很快便稳住心神,收回脚步道:“国师还是与以前一样,喜欢颠倒黑白,明明就是你们强占西城门不放。” “四方城门一向有步兵衙门掌管,何时轮到城防禁军插手?再者,你擅自离开宗平府已是大罪,现在又指使城防禁军作乱,更是罪上加罪。你现在收手,尚有一线生机,反之……必有大难!” “大哥奉父皇旨意,放我出宗平府,何来大罪二字;至于接管城防禁军也是父皇的意思,为的就是防止居心叵测的小人趁机作乱。”说到这里,张启夜阴阴一笑,“我还想着谁敢在天子脚下作乱,原来是国师,枉父皇宠信你那么多年,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 步兵统领也在,听得这话忍不住道:“国师奉陛下之命监国,二殿下岂可如此无礼!” 张启夜厉喝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说着,他又冷笑道:“什么天机老人,就是我们张家养得一条狗,叫他咬谁就要咬谁!” 天机老人眼角微微一搐,转瞬已是若无其事,“西城门是不可能让给二殿下的,所以,请回吧。” “不可能!”西城门关乎明日成败,张启夜怎肯拱手相送,真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大哥非得杀了他不可。 “我知你想阻止我去报信,但国师……你能拦得住几个。”说着,张启夜用力一挥手,十数条人影自他身后跃出,往四面八方散去。 天机老人神色淡然地道:“何需拦这么多人,一个就够了!”随着他这句话,一道犹如鬼魅般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张启夜身边,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丝冰凉已是缠上他的颈项,“不要乱动。” 张启夜被吓坏了,望着天机老人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我可是当朝皇子,你要是伤了我,休想活命!” 天机老人微笑道:“老夫岂敢伤害二殿下,只是想请二殿下的人安安生生的留在这里,不要乱走,否则……二殿下这颗长了三十年的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 拱手相送 第四百六十六章 拱手相送 张启夜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叫住自己派出去的那些人,咽了口冰凉的唾沫,“你以为这样做,就可以阻止大哥继位吗?大哥继位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心机了。”说着,他眼珠子一转,用一种蛊惑的语气道:“只要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帮你向大哥美言,大哥登基之后,你依旧会是东凌的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机老人低低重复着,脸庞在落在晦暗不明的阴影中,令人无法看清他的神色,良久,有低沉的笑声响起,“听起来……这个条件倒是不错。” 见天机老人似有动摇之意,张启夜精神一振,连忙道:“当然,国师胸怀经韬,乃是不世之才,又何必死守着老四这株扶不起的歪脖子树不放?我可听说了,老四为了璇玑那个妖女,屡屡顶撞国师,枉费你多年来对他的栽培;现在就这般忘恩负义,国师还盼他继位之后会善待于你吗?” “那依二殿下之意,老夫非投靠大殿下不可了?”天机老人容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涟漪。 “良禽需择木而栖,凤凰非梧桐不落;与其帮老四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如趁机此机弃暗投明,人——终归是要多替自己考虑,国师您说是不是?” 天机老人幽幽盯了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看着左右道:“听到了吗?进了一趟宗平府,二殿下的见识与口才都长进了许多。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真是一点都不错。“ 他的夸奖令张启夜越发自得,“看来国师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天机老人缓步踱到他身前,阴寒的光芒在眼底无声流转,一字一顿地道:“只要老夫一息尚存,这东凌就轮不到你们来发号施令!” 张启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应,顿时怔在了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他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道:“你……你存心戏弄我?” “一个连真心与戏弄都分不清的蠢货,也想染指江山,简直是笑话。”天机老人森森一笑,“步兵衙门与西山大营都在老夫手里,想与老夫逗,你们还不够资格!” 他的神情在跃动的火光中狰狞如狼,张启夜色厉内荏地道:“早……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后悔!”说着,天机老人扬声道:“把他们全部都绑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说着,他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禁军,漠然道:“谁敢反抗,老夫就把二殿下身上的肉一块块切下来。” 正当步兵衙门的人准备将这些人绑起来时,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继而有开阔明朗的笑声在暗夜中响起,“国师息怒。” 天机老人面色豁然一沉,冷冷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红棕烈马载着张廷霄小步奔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人,正是禁军统领庄敏德。 看到他出现,张启夜大喜,连忙喊道:“大哥救命,国师要杀我!” 张廷霄横了他一眼,轻叱道:“胡说,你是君,国师是臣,他又一向最重君臣之道,岂会杀你,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说着,他目光悠悠一转,落在面色阴沉的天机老人身上,微笑道:“国师,我说得可对?” 这番话看似帮着天机老人说话,其实陷阱重重,只要天机老人说一个“不”字,就是承认自己僭越了君臣礼数,他当场就有理由将其拿下。 论手段,论口才,张廷霄比张启夜高明了岂止一个段数! 对视片刻,天机老人微一欠身,淡然道:“大殿下英明。”说着,他朝挟持着张启夜的人挥一挥手,后者收刀后退。 张启夜心有余悸地摸一摸冰凉的脖子,赶紧来到张廷霄身边,急急道:“大哥,他不肯将西城门交给我们。” 张廷霄冷冷道:“你闹得这么大,我还能不知道吗?退下!”在张启夜讪讪退下后,他朝天机老人点一点头,微笑道:“让国师见笑了。” “无妨。”天机老人冷冷道:“只是四方城门一向由步兵衙门执掌,大殿下现在突然要交由城防禁军执掌,这是何道理?老夫与大殿下同为监国,大殿下行事之前是否该与老夫商量一声?” 一直没说过话的庄敏德冷声道:“城防禁军直接负责陛下安危,如今陛下龙体未复,为免有人趁机作乱,图谋不轨,大殿下与末将商议之后,决定由城防禁军接手四方城门,还请国师以大局为重,勿要阻挠。” “当然不是。”天机老人淡淡一笑,抚须道:“只是老夫很好奇,庄统领口中那个意欲图谋不轨的人是谁,老夫吗?” 张廷霄神色恳切地道:“国师想到哪里去了,您对父皇对东凌素来忠心不二,岂会有所不轨,谁敢说这样的话,我第一个不饶他。” 天机老人拱手道:“蒙大殿下如此信任,老臣实在受宠若惊。”火光下,那对暗沉的眼眸中隐隐有乌光流淌。 张廷霄一脸正色地道:“此乃我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虚假。” 静寂片刻,天机老人微笑道:“既是这样,西城门不如就交由老夫看守,大殿下可放心?” 一听这话,张启夜立刻窜上来,“不行,西城门绝对不能给你。” “多嘴。”喝斥了一句后,张廷霄温言道:“恕廷霄多嘴问一句,国师为何要攥着这西城门不放?” 天机老人不客气地道:“那大殿下又为何非要将四方城门攥在手里不可?” “禁军是父皇亲卫,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父皇着想。”张廷霄话音未落,天机老人已然道:“老臣不才,但也不敢置陛下安危于不顾,大殿下尽可放心,还是说……”他眼眸微眯,凉声道:“刚才那些话都是虚妄,其实大殿下根本不相信老夫。” “当然不是。”沉默片刻,张廷霄微一咬牙,拱手道:“既是这样,西城门就拜托国师了。” “大哥?” “殿下?” 张启夜与庄敏德满面诧异地看着他,谁都没想到,张廷霄会突然同意这件事,西城门意味着什么,后者再清楚不过,怎可拱手相让? 第四百六十七章 朝堂争辩 第四百六十七章 朝堂争辩 别说他们,就连天机老人也吃了一惊,他已是做好硬拼的准备,结果却是这样,一时猜不透张廷霄的心思。 那厢,张廷霄扬声道:“所有禁军听令,立刻撤离西城门,不得有误!” 庄敏德大急,焦灼地道:“大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我自有打算,现在听我的话,立刻收兵。”见他这么说,庄敏德只得咽下嘴边的话,下令收兵回营。 看着一个个离去的禁军,天机老人终于确定张廷霄不是在开玩笑,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要知道一旦让西山大营入京,他登基为帝的美梦可就真要成为一场梦了。 究竟……张廷霄是在顾忌什么,还是另有打算? “国师,后会有期。”张廷霄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旋即调转马头,带着众人策马离去,留下心事重重的天机老人。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东方露出熹微的晨光,伴着朝阳的霞光投落人间,天亮了…… 宫门处,百官鱼贯而入,看似与平常一般无二,但仔细看去,能够发现一些官员神色异常凝重。 进了毓庆殿,天机老人与张廷霄已经在了,奉命监国的他们,站在所有人最前面,一道朝空着的龙椅行礼。 礼毕之后,有官员走出来,以凌帝久病不愈,无力执掌朝局为由,请张廷霄以嫡长子的身份继位。 这件事都是一早就商量好的,这名官员刚说完,立刻就有众多官员出声附和,一同请张廷霄登基执掌大局,一时间,毓庆殿中尽是请愿之声。 张廷霄满面为难地道:“父皇尚在,而且我德行浅薄,怎能继位为帝?” “大殿下才德兼备,此乃满朝上下公认之事,陛下病重前也屡屡夸赞过大殿下,而且大殿是先皇后唯一的子嗣,是陛下嫡长子,除了大殿下之外,臣等想不出在陛下之后还有谁配执掌江山。” 张启夜接过话道:“赵大人所言正是,我相信,若父皇在,也必会同意这件事,所以还请大哥不要再推辞。” “可是……”张廷霄刚说了两个字,那些支持他登基的官员都呼啦啦的跪了下去,齐声道:“大殿下若不答应,我等就跪地不起。” “你们……唉。”张廷霄假惺惺地叹了口气,“江山锦绣,但也重若千钧,廷霄实在怕自己挑不起这个担子。”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一直不曾说过话的张启凌身上,“其实父皇也很看重四弟,常夸四弟行事缜密稳妥,很是难得。” 一听这话,立刻有官员出声反对,“四殿下生母是罪臣之女,出身低微,万万不可为帝。” “不错。”旁边一名官员接过话,冷笑道:“四殿下出生于宫外,五岁方才归来,他究竟是不是陛下子嗣还待两说,岂可登基为帝!” “放肆!”天机老人面色一沉,缓步来到他面前,“陛下亲口指认四殿下是其血脉,你这样说,是在质疑陛下吗?” 那名官员被他盯得心惊胆战,目光躲闪地道:“下……下官不敢,但四殿下只是一名庶子,按理不该……” “不该什么?”天机老人冷声道:“我朝从来不以嫡庶决定储君人选,代代皆是在皇子之中择选能者为储君,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难道你要改?” “李大人不过是说出事实,国师何必如此动怒。”最先请愿的那位赵大人冷笑道:“难不成……国师真想推举四殿下为帝?” 天机老人拂袖看向他透着阴鹫之色的双眼,“有何不可?” 赵大人轻笑一声,来到一言不发的张启凌身前,讥声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就好比四脚蛇,无论它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腾云化龙,与其撞得头破血流,不如安安份份着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四殿下你说是不是?” 张启凌打量了他一眼,微笑道:“我一直敬重赵大人,觉得您是朝中砥柱,现在看来,实在是太抬举赵大人了。” 赵大人面色一寒,朝龙椅拱一拱手,“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本官与诸位大人绝不会允许一个无才无德之人登基。” 面对他的张启凌也不生气,淡然道:“赵大人扪心自问,你是真的忠于父皇,还是……忠于美人?又或者是金银财帛?” 赵大人眼角一搐,喝斥道:“你不要胡说,哪有什么美人财帛。” 在淡漠的笑意中,张启凌徐徐道:“可是据我所查,张廷霄曾送了你四位美人,古董字画还有金锦财帛更是数不胜数,要不要我派人去你府里搜一搜?” “你!”赵大人又惊又慌,咬牙道:“本官一生洁身自好,两袖清风,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顿一顿,他又道:“你若不信,只管询问,满朝同僚皆可以为我做证!” “不错,赵大人为官清廉,怎可能像你说的这样,分明是你们师徒想要夺取帝位,故而在这里胡言乱语。” “正是,赵大人一生忠廉,岂容你们如此污蔑。” 一时间,各种指责纷至沓来,群情汹涌,在他们的指责中,张启凌师徒简直是十恶不赦。当然,也有站在他们这边的官员,但人数只有三分之一,无疑是落了下风。 张启凌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群魔乱舞的场面,“你们当然帮着他说话,因为受过张廷霄美人与财帛的,并不止他一人,还有——你们!” 几乎是在一瞬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毓庆殿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外面鸟雀鸣叫的声音。 但很快,比刚才更加激烈的指责声响了起来,惊飞了停在檐头的鸟雀,只留下几根色泽鲜艳的羽毛。 张廷霄抬手止住了众人的指责,皱眉道:“四弟才干出众,不愿屈居我之下,是人之常理,但四弟为一己私利,污蔑众位大臣,未免过份了一些。” “是污蔑还是实情,你心中清楚。”张启凌冷冷盯着他道:“父皇虽然病重,但他还在,还是东凌的君王,毓庆殿的位置……轮不到你来坐!” 第四百六十八章 另一张牌 第四百六十八章 另一张牌 张廷霄满面痛惜地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与你争帝位,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张启凌冷冷一笑,“既是这样,就请大哥下令,让他们永不再提这件事。” 张启夜喝斥道:“老四,大哥顾念兄弟之情,你不要得寸进尺,无论如何,毓庆殿的位置都轮不到你这个野种来坐!”他从来都看不起张启凌,更别说后者害得他被关进宗平府,吃了那么久的苦。 张启凌懒得理他,盯了张廷霄道:“大哥怎么还不下令?” “老四。”张廷霄难过地道:“你非要这样咄咄逼人,一步也不让吗?” 张启凌长眉轻扬,“我也想让,可是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大哥你说,我要怎么让?” “唉。”张廷霄长叹一声,“我本无意于帝位,但若让你登基,不止我们几个兄弟,恐怕所有支持过我的大臣,都难逃你的毒手。” 张启凌兀自一笑,微微倾了身子,在他耳边道:“顺者昌,逆者亡;这个道理还是大哥教我的。” “罢了。”张廷霄闭目,待得再睁开之时,双眸寒光四射,与刚才一派温雅的他截然相反,肃声道:“在你身后,是你一人的万丈深渊;可在我身后,却是无数人的十八层地狱,所以,老四,对不起了。” 对视半晌,张启凌笑着拍手道:“诸兄弟之中,我唯一服的就是大哥,无论多么卑鄙无耻的事情,大哥都能说得冠冕堂皇,真真是佩服。” 话说到这份上,张廷霄也没必要再惺惺作态,望着外面明澈如金的阳光,冷冷道:“你现在退去,还是我的好四弟,我保你与国师一生荣华富贵,安安稳稳;反之……就是我的敌人,生死难料。” “安稳富贵……”张启凌低低一笑,“听着倒是不错,可惜——还不够!” 张廷霄盯着他片刻,缓步来到门边,五指张开,探入那暖暖的阳光之中,“你想要的,是这片锦绣江山对吗?” 张启凌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冷声道:“这二十年来,你我一直争斗不休的,不就是这个吗?” 张廷霄拂袖转身,刺着金线的袍袖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神色冰冷无情,“既不能为兄弟,那就只有做敌人了!来人,将他们抓起来!” 随着他的话,一大群盔甲鲜明,手执利刃的士兵迅速冲进来,但他们包围的并不是张启凌,而是张廷霄等人。 张启夜喝道:“你们眼瞎了吗,围着我们做什么,还不快把那些人拿下?” 天机老人抚过银白色的长须,“二殿下再好好看看,这些是什么人。” 张启夜一怔,待得看清那些人的装扮后,浑身发冷,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在心里拼命大喊——步兵衙门,是步兵衙门的人! 赵大人也是脸色一阵发青,指了那些士兵色厉内荏地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擅闯禁宫,你等可知罪?” 没有人理会他,事实上,士兵看他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这令一向高高在上的他恼怒不已,却无可奈何。 “禁军!禁军呢?”任张启夜如何叫喊,都没有一名禁军入内,张启凌弹一弹指甲,漠然道:“不用叫了,他们不会来的。” 张廷霄面色难看地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囚禁起来了而已。”两名神色冷峻的武将走了进来,一个是步兵统领,另一个……则是西山大营统领。 进殿后,西山大营统领朝张启凌拱手道:“启禀四殿下,所有禁军已经被我等关押起来!” 张廷霄面色铁青地盯着张启凌,“看来老四是有备而来!” 张启凌微笑道:“与大哥交手,若没点准备,岂不是送死吗?”说着,他扬声道:“张廷霄勾结官员,谋逆作乱,逼宫篡位,罪无可恕,立即将他与其党羽拿下,待我禀告父皇之后,再行处置!” “谨遵四殿下谕令!”两名统领齐声答应,随即命士兵将他们悉数抓起来。 看着一个个被士兵擒下的官员,天机老人不仅没有欢喜之色,而且流露出几分担忧。张廷霄既然放弃了西方城门,就该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既是这样,为何要任由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不是张廷霄的风格。 一定……一定还隐瞒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张启夜被两名士兵用力扣住肩膀,忍不住埋怨道:“大哥你昨夜就不该放弃西城门,给了他们机会。” 张廷霄盯着准备动手的两名士兵,冷喝道:“你们什么身份,也敢对本殿下无礼?滚下去!” 他到底身份尊贵,这么一喝,那两名士兵不敢放肆,转头看向张启凌,等着他定夺。 张启凌轻笑道:“他们是兵,你是贼犯,兵抓贼,天经地义。” “贼犯?”张廷霄盯了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老四,你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事实摆在眼前,又何需我以为,又或者说……除了城防禁军,大哥手里还有其他牌?” 张廷霄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走到大殿一侧,屈指叩了几下,毓庆殿两边各有一间耳房,便于宫人侍候。 但这一次,从里面走出来的,并不是内监亦或者宫女,而是一个个拿着锋利钢刀的护卫以及……慕千雪! 看清的那一刻,张启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他明明让周管家带着千雪去了密室躲藏,怎么会落在张廷霄的手里? 张廷霄很享受张启凌流露出来的震惊,笑道:“不明白是吗?你昨夜一直都在国师府,就没想到要回去看看吗?” “你不可能找到密室!”张启凌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掌心是冰凉潮湿的冷汗。 “我当然找不到,可是……周管家知道啊。”张廷霄得意地笑道:“他倒也忠心,不论我怎么逼问都不肯透露半句,可是……我记得老四你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只要找对了弱点,就可以为我所用,果然如此。” “你做了什么?” “周管家前阵子不是刚添了个孙子吗,那叫一个宝贝啊,我就让人把他孙子抱来,当着他的面,一片一片地割着那孩子身上雪白粉嫩的肉,那场面……啧啧,真真是好看得紧,周管家很快就熬不住了,乖乖说出了密室所在,抓到了慕千雪跟她的孩子。” 第四百六十九章 无所不用 第四百六十九章 无所不用 张启凌拼命攥紧双手,他怕稍一松开,就会忍不住一拳挥过去,努力压下心弥漫在胸口的紧张,冷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逼我就范?天真!” 张廷霄执起慕千雪垂在肩上的一缕长发轻嗅,笑意深深地道:“你不必在这里嘴硬,你我斗了二十年,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慕千雪就是你的死穴,不想她死在你面前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如此还能留一条性命。” 天机老人沉脸看着他,“难怪你昨夜会放弃西城门,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只是大殿下会否太过自信了一些?” 张廷霄笑一笑,手指徐徐绕着那缕发丝,一圈又一圈,直至每一根发丝都绷的笔直,慕千雪面色微白,紧紧抿着唇,忍受头皮撕扯的痛楚,“如何,想好了吗?” 张启凌面无表情地道:“她只是我的一枚棋子,大哥觉得,我会为了区区一枚棋子放弃眼前的这一切吗?你要杀,只管杀就是了,只是我提醒一句,她死了,你也休想活着离开这里。”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晃,照进殿内的光线微微一暗,转瞬已是恢复如常。 张廷霄没有察觉到这个细微的变化,轻笑道:“装得倒是挺像,若没有先前你为她顶撞国师那件事,我或许就信了,可是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他松手,发丝垂落的同时,也有一些纷纷扬扬落在明滑如镜的地上,都是被他生生扯下来的。 张启夜恢复了一惯的得意,挣开束缚着他的那两名士兵,狞笑着道:“大哥,老四一向嘴硬,不给他几分颜色看看,他是不会掉泪的。” “确是这么个理,也罢。”张廷霄笑着应了一句,来到抱着孩子的十九身前,后者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抱紧怀里的孩子,戒备地道:“你想做什么?” 张廷霄不答话,径直去抱孩子,十九面色一变,左手一动,中食二指快如闪电地往张廷霄双眼刺去,后者虽然早有提防,及时偏头避开,但还是稍晚了一些,被十九尖锐的指甲在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横刀在十九颈间的那名护卫见状大惊,连忙加重几分力道,厉喝道:“再敢乱动,我现在就杀了你!” 张廷霄抬手抚过刺痛的脸颊,望着沾染在指腹上的殷红,漠然道:“不愧是神机营,差点就死在你手里,可惜……这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刚才那一下要是刺实了,别说眼睛,就连性命都有可能保不住。 张廷霄自一名护卫手中取过钢刀,指着裹在襁褓中的孩子冷冷道:“把孩子给我,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十九无奈,只能交出孩子,看到张廷霄接过孩子,慕千雪手指微微哆嗦,有细冷的汗意自指尖渗出,她暗吸一口气,冷冷道:“我母子若是命丧于此,今日站在这个朝堂上的所有人都要陪葬,包括大殿下你,所以我劝大殿下,还是三思得好。” “哦?”张廷霄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真以为老四会赢吗?” “无论四殿下是输是赢,你都要死!”慕千雪面色寂冷如霜,“北周已经集结大军,不日之内就会大军压境;东凌是很强,可是与北周相比还是要了一些,而且经过曹炳成的事情,西楚也好,齐国也罢,都不会再与你们结盟,只会坐山观虎斗。以一对一,你们必输无疑!” 张廷霄脸颊狠狠一搐,转而又笑了起来,“周帝对你确实是一往情深,可那是以前,周帝醒来后,忘尽前尘往事,根本就不记得你这个人,又岂会为你兴师动众。” 慕千雪淡淡道:“周帝虽不记得,但太后记得,皇后记得,满朝文武都记得,你觉得他们会任由当朝一品贵妃与皇室血脉死在东凌吗?”说着,她扫过面色各异的百官,“你们呢,要用头上顶戴与身家性命陪着他赌这一把吗?” 百官面面相觑,心中升起几分动摇,他们之所以站在张廷霄之边,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二字,一旦涉及生死,自然就没那么坚定了。 这一次,张廷霄没再言语,冷冷盯着她,幽暗的眼底不时掠过重重杀机,但同时……也有挥之不去的顾虑。 许久,他狠狠一咬牙,脸庞森冷如铁,“那就等北周发兵了再说!”说着,他举起手中的襁褓,朝张启凌道:“你若再不答应,我就先杀了这个孩子!” 张启凌瞳孔倏然一缩,面无表情地道:“我说过,孩子也好,慕千雪也罢,都只是用来对付北周的棋子,生死与我无关。” “好!”张廷霄缓缓吐出这个字,下一刻,他高高举起尚在熟睡的孩子,只要他一松手,这个才刚出生不过两日的孩子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张廷霄准备狠狠掼下的时候,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突然抵在后颈,同时有幽冷的声音传来,“到此为止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吓了一跳,张启夜骇然看着站在张廷霄身后的两名黑衣人,殿内那么多人,竟没一个发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影者!一定是影者! 想到这里,张启夜厉呼道:“你们疯了是不是,竟敢拿刀对着大殿下,还不快退下!” 任他如何呼喊喝斥,那两名影者都没有收刀退下的意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们不会听你的。”张廷霄的目光如同两把尖刀,狠狠刮过张启凌,“老五那件事,我已经怀疑你收买影者,果然如此;影者一向只听父皇的命令行事,你竟能收为己用,真是能耐。” “大哥过奖了。”张启凌上前自他手里接过孩子,漠然道:“一切都结束了。” 张廷霄死死盯着他,忽地大笑起来,笑得不可歇制,这样的反常令张启凌心中一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笑什么?” 张廷霄勉强止了笑声,满面讽刺地道:“我笑你死到临头,还一无所知!” 第四百七十章 大逆转 第四百七十章 大逆转 天机老人眼皮一颤,沉声道:“你已经用尽了手里的牌,还能如何” “我自然奈何你们不得,但有人可以。”说着,张廷霄突然伏身朝另一侧的耳房跪倒,一字一顿地道:“儿臣恭迎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为之色变,难以置信地盯着缓缓打开的耳房,他们竟然……真的在门后看到了凌帝!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凌帝,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丝毫没有病重将死的样子,怎么……怎么会这样? 凌帝走到九龙宝椅前坐下,望着底下呆若木鸡的众人,笑呵呵地道:“怎么,朕才歇了几天,你们就都不认得朕了?” 众人回过神来,连忙伏身行礼,但仍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后,凌帝接过常禄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笑道:“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认为朕病的快死了?” 庄敏德率先道:“陛下洪福齐天,自是福寿无疆。” 凌帝笑一笑,眸了眼眸打量着天机老人,“国师也是这样想的吗?” 天机老人身子轻轻一振,旋即低头道:“陛下春秋鼎盛,寿与天齐。” “寿与天齐……”凌帝低低重复了一句,摇头道:“人活一世,谁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虽说你们一个个都喊着万岁,但朕心里清楚,朕会老会死,而且这一日已经不远了,但在此之前,朕必须要先做一件事,国师可知是什么?” “陛下一生皆为江山社稷劳心劳力,老臣斗胆猜测,应该是择选储君之事。” 凌帝颔首道:“不错,不选出储君,朕就算走也走得不安心,诸皇子之中,最得朕心意的,就是老大与老四。老四刚回东凌的时候,朕答应过他,只要他在一年里攻下一个国家,朕就将帝位传给他。” 天机老人连忙拱手道:“陛下英明,四殿下定不负陛下所望。” “朕原先也是这么以为,可惜啊……”他浑浊的渐渐变得犀利,“罪人之子,始终难登大雅之堂,是朕太看得起他了。” 张启凌眼皮蓦地一跳,跪下道:“是儿臣无能,让父皇失望,儿臣罪该万死!” 天机老人心思一转,道:“恕老臣直言,距离一年之期尚有数月,陛下现在就下定论,是否为时过早?” 凌帝冷冷瞧了他一眼,“国师以为,一个被女色迷得晕头转向的人,还有资格担负江山,担负历代祖先的遗志吗?” “老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凌帝目光冷如冰锥,似要刺破他平静的面容,“是真不知道,还是国师存心包庇这个逆子!”说着,他缓缓吐出三个字来,“曹炳成。” 听到这个名字,天机老人终于变了颜色,脱口道:“陛下知道了?” “朕要是不知,你是不是准备瞒朕一辈子?”积蓄多时的怒意自喷薄而出,化做狂风暴雨,凌帝重重一拍雕成龙头的抚手,指了张启凌恨恨道:“还有你,朕之前以为曹炳成真的勾结老二,意欲自立为王,从而拒绝了与西楚的结盟,没想到全部是你的计谋;还有神机营那几个人,你哄着朕将他们三人交给你监斩,结果呢,竟用死困换下他们,从而让他们有机会将曹炳成一事泄露出去,令萧若傲知道了我们的全盘计划,处死曹氏满门。”说到这里,他又森森笑起来,勉力撑起身子来到张启凌身前,盯着他的头顶一字一顿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四,你真是能耐,竟将朕耍得团团转。” 张启凌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儿臣也是迫于无奈,请父皇恕罪!” “好一句迫于无奈,是谁逼着你这么做,还是有人拿刀横在你脖子上?”凌帝越说越气,抬脚狠狠踹在张启凌身上。 “父皇小心龙体。”张廷霄扶住摇摇欲坠的凌帝。 凌帝喘息片刻,按不住心底的恨意,又一脚踹向张启凌,声音尖锐刻薄,“朕总以为你母亲是你母亲,你是你,只要悉心栽培,未必不能成大器;现在看来,是朕错了,朕当初就该一刀将你杀了,省得你今日胡作非为,无法无天!” 张启凌死死攥着双手,指甲在掌中掐出一个又一个深紫色的印痕,凌帝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胸口,一刀又一刀,扎得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他勉力压下胸口的痛楚,道:“曹相一事,确是儿臣的错,但儿臣今日所为,皆是为了父皇,绝非父皇说的那样,还请父皇明鉴。” 凌帝盯了他半晌,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一个为朕法。” “大哥伪造父皇手谕,擅自放二哥出宗平府,之后勾结庄敏德,联络朝中各大臣,图谋篡位;儿臣与师父为了阻止他,只得联络步兵衙门与西山大营共同勤王护驾。” 凌帝呵呵笑着,眼中却是没有半分笑意,“这么说来,你倒还是功臣了?” “儿臣不敢。”话音未落,凌帝突然夺过护卫手里的刀,狠狠刺进张启凌右手手背,顿时鲜血横流,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尽皆被吓住了,有几个胆小的官员吓得面色苍白,几乎要晕过去。 “还在满口胡言!”凌帝恶狠狠地盯着张启凌因为痛楚而扭曲的脸庞,一字一顿地道:“谁告诉你……廷霄那道手谕是伪造的?” 张启凌豁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那道手谕……”他隐约猜到了几分,但又无法相信,若真是这样,那么今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一个巨大无比的局。 “那道手谕,真是父皇给我的。”张廷霄轻轻笑着,笑容里尽是报复的畅快。 凌帝看向同样大惊失色的天机老人,森然道:“早在你下令封锁消息之前,朕就已经知道了,也是自那个时候起,朕决定要除掉这个坏了大事的孽障,可是……只要有你在,朕就除不了他,国师!” 第四百七十一章 鹿死谁手 第四百七十一章 鹿死谁手 天机老人沉沉道:“所以你就假意称病,然后暗中授意大殿下逼宫篡位,从而将我们一网打尽。” “不错。”凌帝冷笑道:“朕清楚你,这二十年来,你与其说是忠心朕,还不如说是忠心这个孽障;当年……你也中意沈鸢,只是她不喜欢,只将你当作兄长一般看待;她死了,你的头发胡子都白了,呵呵,真是一片情深。” 天机老人身子微微颤抖着,光影照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沈鸢为你生下启凌,为你吃尽苦头,你却一口一个罪人,一口一个孽障,你对得起沈鸢吗?”这是他第一次,用责问的口气与凌帝说话,二十年,他足足忍了二十年,够久了。 “终于忍不住了吗?”凌帝对他的反应并不惊奇,“从你将这个孩子带到朕面前的那一刻起,朕就知道,你变了。” “但你还需要我替你办事。” “不错,朕这么多年来,朕一直容忍你,现在……该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凌帝环视四周,冷笑道:“步兵衙门,西山大营还有被你们收买官员乃至影军团叛徒都在这里了。你放心,朕一定会将你的势力消灭的干干净净,寸草不留。” 杀一个张启凌不难,可张启凌身边还有一个天机老人,他做了那么多年国师,势力遍布朝野上下,一旦没除干净,很容易春风吹又生。所以,凌帝才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将他们一网打尽! 张启凌缓缓站起身,盯着凌帝那张因为重病而灰白的脸庞,痛恨地道:“你既看不上母亲,又何必去招惹她,何必生下我?” 凌帝冷哼道:“你能有幸流着朕的血,是你的福份,朕也曾真的动过将帝位传给你的心思,可惜你被女色所迷,毁了自己!” 张启凌摇头,眼角一缕水光若隐若现,“毁了我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若可以选择,我宁愿为乞丐,也不要做你这个无情无义之人的儿子!” “好!”凌帝眼眸微眯,暴出森冷杀机,“既是这样,你就去死吧!” 他抬手一拍,一群手执弓箭的士兵出现在殿外,将他们团团包围,在这些士兵的胸口,都绘着一根黑色的羽毛。 天机老人骇然色变,“你竟然真的组建了黑羽军?”数年前,凌帝与他提过组建一支精锐部队之事,命名为黑羽军,但因为一些事情,被搁置了下来,他以为凌帝已经忘了这件事,没想到竟然瞒着他悄悄组建完成。 凌帝面无表情地道:“能够死在黑羽军的箭下,你们应该死而无憾了。”不等天机老人言语,他又道:“别妄想围在外面的那几万士兵会来救你,他们早已经成了朕的阶下囚!” 张启凌悄悄走到慕千雪身边,低声道:“待会儿我会护着你离开,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步,不要回头,到王府找阿青,他手里还有一部份人,应该能护你们母子离开东凌。” “好。”慕千雪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凌帝显得很是疲惫,挥手道:“好了,说得够多了,把他们全部都拿下吧,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慢着!”面对天机老人的阻止,张廷霄冷笑道:“没用的,拖延得了一时,拖延不了一世,你们……注定是要输的!” 在这样的重重包围下,天机老人突然笑了起来,“大殿下未免太过自信了一些,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究竟鹿死谁手。” “好笑!”张廷霄满面讽刺地道:“难道国师以为,凭你们几个,可以与整支黑羽军对抗吗?” 天机老人含了一丝冰冷的笑意,“当然不行,但……火药可以!” 张廷霄一怔,迅速与凌帝对视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天机老人这会儿已是恢复了一惯的从容之色,“意思就是,老夫在毓庆殿四周埋下了足以彻底炸毁这座宫殿的火药,老夫一死……你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凌帝脸色一变,转而低低笑了起来,“你以为朕会相信你这番谎言?天真!” 天机老人笑道:“是不是谎言,陛下派人去东南角看看就知道了,当然,陛下也可以赌这一局。” 他这个样子,倒是让凌帝有些拿捏不准,几经思量,他唤过常禄道:“你去看看。” 常禄依言离去,过了一会儿,他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惊恐地道:“启禀陛下,确实有人守在东南角,还……还举着火把,他不让奴才靠近,但奴才看到地上有引线,怕是真……真的有炸药!” 凌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中,他派常禄过去,并非真的相信埋有炸药,只是为确保万一,没想到……没想到…… 别说他,就连张启凌也是满面诧异,此事他事先毫不知情。 许久,凌帝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盯着天机老人,“怎么会这样?” “要怪就怪大殿下了。”天机老人的话令凌帝心生狐疑,看向张廷霄的目光多了几分猜忌,后者大惊,连忙跪下道:“儿臣发誓,绝没有与人透露过父皇的计划,就连二弟也不知道。” 凌帝面色稍缓,但仍是疑虑重重,天机老人倒也不卖关子,淡然道:“昨夜里,我与大殿下为了西城门僵持不下,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哪知大殿下突然下令撤兵,放弃了西城门。” “他应该知道,西山大营在我手中,控制不住四方城门,他就等于输了一半,以大殿下的精明,怎么会犯这样儿戏的错误,可他偏偏犯了,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是故意的,他手里握着一张无惧西山大营的王牌。” “我猜不透他手里的牌,只好未雨绸缪,提前派人在毓庆殿东南角埋下火药我,做为最后一张保命符,现在看来,还真是赌对了。”天机老人冷笑道:“我原以为,璇玑母子就是那张王牌,现在才知,原来是你,难怪大殿下丝毫不担心。”―― 今天三个兑换码:tg5xqq,n6cmpb,hb6rk8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二十年积怨 第四百七十二章 二十年积怨 凌帝脸色又青又白,他自以为这次算无遗策,结果还是算漏了,良久,他咬牙道:“你想怎样?” “很简单,放我们走,否则就同归于尽,有陛下与诸位殿下作陪,也算是值了。”天机老人温和笑着,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凌帝痛恨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却无可奈何,阴沉沉道:“就算今日让你们逃出襄月城,也休想活命,不论天涯海角,朕的人都会来追讨你们的性命,不死不休。” “不劳陛下关心。”天机老人微一欠身,似笑非笑地道:“如何,陛下想好了吗?”说着,他眼角一扬,对已经走到殿门旁边的庄敏德道:“别妄想可以夺下火把,那是老夫的心腹,武功绝不在你之下。” 庄敏德见被他识破,只得尴尬地停下脚步,朝凌帝投去无奈的目光,后者咬得牙龈发酸,终是挥手道:“全部退下!” 天机老人并不急着离开,来到张廷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还得烦请大殿下送我们一程,以免有人出尔反尔。” 张廷霄骇然色变,没等他说话,九龙宝椅上已是传来凌帝断然拒绝的声音,“不行!” 天机老人迎着凌帝如欲噬人的目光,淡然道:“这可由不是你来决定。” 对视半晌,凌帝颓然倒在宝座中,他悲哀的发现,除了听命行事之外,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启凌,你立刻带璇玑他们走,离开襄月城,往东走,过海去,走得越远越好。”天机老人扫了忐忑不安的张廷霄一眼,冷笑道:“有大殿下陪着,应该能够安全离开襄月城。”凌帝年纪大了,又重病缠身,早已是强弩之末,一旦他驾崩,东凌就要靠张廷霄撑起来,所以这个时候,他绝不会拿张廷霄的性命来冒险;可以说攥着张廷霄,就等于攥住了凌帝的七寸。 “好。”张启凌走了几步,见天机老人巍然不动,诧异地道:“师父?” 天机老人微微一笑,“为师得在这里看着,省得他们又使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的话并没有问题,但张启凌心底始终惴惴不安,道:“师父还是与我一起走吧,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天机老人慈爱的看着他,叹息道:“为师答应过,会助你坐上九龙宝椅,现在看来,是没办法做到了。” 张启凌眼圈一红,脑海中闪过这些年来天机老人为他做的点点滴滴,哽咽道:“师父已经做得够多了,是徒儿自己不争气,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天机老人长叹一声,“你没有错,是为师算得太过绝对了,古人说的没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握一握张启凌的手,“好了,快走吧,师父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在城外碰头。” 张启凌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想要低头又忍住了,迟疑道:“师父……” 天机老人面色一沉,“怎么,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徒儿不敢!”见天机老人态度坚决,张启凌只得咬牙道:“既是这样,徒儿先走一步。” 说完这句话,张启凌让十九扶着慕千雪,自己押着张廷霄离开了毓庆殿,在他们走后,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凌帝缓缓睁开双目,看了一眼天色,沉声道:“他们这会儿应该已经快到城门了,就算朕现在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你可以放心了。” “多谢陛下成全。”天机老人躬身行礼,一如这二十年来,每一次在朝堂上的行礼,完美无瑕。 “敏德,你与他一起过去。”凌帝话音未落,天机老人已是摇头,“不必这么麻烦,我自有办法让他离开那里。” 凌帝沉声道:“好,只要他离开,朕立刻就放你走。” 天机老人微微一笑,转身望着殿外一碧如洗的天空,明亮润泽,犹如一块上好的蓝刚玉,不时有鸟雀飞过,在天空中你追我赶,好不自在。 “二十年,沈鸢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可是我没有一天忘记,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她的脸,感受到她临终时的悲伤。”他转身,盯着那张皱纹丛生的面孔,“沈鸢爱了你一辈子,为你着想了一辈子,她死之前还在求我,让我千万不要怨恨你,换来的却是种种鄙夷嫌弃,张炎宗,你对得起她吗?” 听到他直呼凌帝名讳,常禄顿时变了颜色,尖声喝道:“放肆,你怎敢对陛下如此不敬。” 天机老人横了他一眼,笑容冰冷如冰裂,“他是你的陛下,却不是老夫的。” 凌帝咳了几声,不悦地道:“沈鸢已死,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那你呢,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思念过沈鸢?” 凌帝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是不是朕回答了你,你就会下令撤走看管炸药的人?” “是,只要你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立刻下令。” “好。”凌帝颔首,十二旒白玉串在他面前微微晃动,“朕没有想过她,从来没有。” 天机老人神色痛苦地道:“那她对你来说是什么,只是无聊之时的慰藉吗?” 凌帝身子微微一仰,面无表情地道:“朕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下令吧。” 天机老人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良久,他点头道:“我明白了。”就在所有人以来他会下令撤人的时候,突然神色狠厉地道:“张炎宗,我给过你机会了!” 这句话令凌帝察觉到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天机老人叩指唇下,发出三两长短的哨声,远远传去。 凌帝心头猛地一紧,紧张地盯着他,“你在做什么?” 天机老人走到他身前,一字一句地道:“两长三短是离开,三长两短……是点火!” “你疯了!”凌帝大惊失色,下一刻,他声嘶力竭地朝底下被吓傻的百官喊道:“快!快去阻止他!快!” 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往外奔去,但不是阻止,而是四散逃命,至于张启夜,吓得跌坐在地上,连逃命的力气也没有,一股骚臭的液体在他身下蔓延。 第四百七十三章 同归于尽 第四百七十三章 同归于尽 “来不及了。”天机老人疯狂地笑道:“很快,很快我们就会见到沈鸢了,我会告诉沈鸢,你是怎么迫害她唯一的儿子的,我要你跪在她面前磕头赔罪!” “你这个疯子!”凌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命,但还没站稳,就被天机老人重新推倒在椅中,重病缠身的他根本无力与天机老人对抗。 “放开朕!放开!”凌帝声嘶力竭的吼着,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一死,但并不想现在就死,他要活!要活着继续做他的九五至尊,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很可笑,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九龙宝座,这会儿却成了禁锢他的死亡之地。 “你逃不走的,死吧!”随着天机老人这句话,炸药终于被点燃,火光漫天,那样耀眼美丽,却代表着死亡,代表着终结。 顷刻之间,华丽庄严的毓庆殿化做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哀嚎呜呼的人,火光追逐在他们身后。 凌帝惊恐地看着在视线中不断扩大的烈焰红光,直至将他彻底吞噬…… “轰隆隆!”明宫方向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整个襄月城的地面都随之震动,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天空。 “师父!”张启凌狰目欲裂地盯着被火光包围的明宫,泪水缓缓渗出眼眶,在经过血丝爆裂的眼角时,染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师父骗了他,从凌帝出现的那一刻起,师父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他爱了母亲一辈子,也想了母亲一辈子,早已厌倦对着凌帝虚与委蛇,只是为了他,方才一直忍耐,可是现在…… 师父最后为母亲做的事情,就是带凌帝去见她,让她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下一世,下下一世,永远都不要再与这个男人相见相恋。 “师父……师父……”张启凌痛苦地跪倒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对他来说,天机老人比凌帝更像是他的父亲,可是以后……就算他踏遍千山万水,也再不能见到,不能唤一声师父。 “你们……你们这群恶魔,竟然真的炸了明宫,父皇……你们这是弑君,报应……一定会有报应。”张廷霄惊魂未定地回过神来,语无伦次的说着。 “如果有报应,也是你先死!”阿青恨恨地瞪着张廷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张廷霄当着四王府所有人的面,将几个月大孩子片片凌迟,割得体无完肤的场景,莫说周管家,就连他也几乎崩溃,张廷霄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禽兽! 周管家受不住这样的折磨,说出了密室所在,可孩子还是死了,血肉模糊的死在周管家怀里,周管家既难过又自责,最后一头撞死在墙上。 雪白的墙壁,殷红的鲜血,是那样鲜明耀眼,犹如开在墙边的一树桃花…… 张廷霄呆呆站在那里,眼中的惊恐比刚才更甚,因为他突然想到,现在连凌帝都死了,张启凌……还会放过自己吗? 阿青来到张启凌身边,安慰道:“殿下别急,说不定国师在爆炸之前就出来了,这会儿正在赶来的路上,不然您与公主先走,奴才过去看看。” 此次离开襄月城,前路艰险异常,仅凭他们几个,既要逃命又要护着刚刚临盆的慕千雪与幼子,根本走不远,所以张启凌离开明宫之后,先回了一趟四王府,带上了阿青以及这些年他暗中训练的十几个暗卫。 张启凌用力抠着凹凸不平的砖缝,悲声道:“没用的,从一开始,师父就已经打算好了要同归于尽!” 阿青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哽咽着道:“殿下您别太难过了,国师……最想看到的,就是您平安离开。” “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张启凌深深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残余的泪痕,最后看一眼火光不绝的明宫,咬牙转身,“走,离开襄月城!” 慕千雪默默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张启凌,今日的一切像极了五年前她知道萧若傲欺骗自己的那一幕,一样的反目,一样的背叛,一样的火光;真是应了那句话——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天机老人自食恶果,张启凌失去一切,沦为逃犯,整个东凌也会因为这场动乱而元气大伤,她应该高兴的,可此时此刻,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那么一丝心痛。 天机老人也好,张启凌也罢,终归……都是可怜人。 明宫的爆炸令襄月城大乱,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顺利出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一出襄月城,张启凌立刻道:“所有人随我北行,尽快离开东凌。” “北行?”十九一怔,疑惑地道:“国师不是让你东行过海吗?” 张启凌冷笑道:“那只是师父撒的迷烟,好让凌帝以为我们真会东行过海,事实上,离开之前,师父在我手里写了一个‘周’字,与过海相比,北周无疑更好一些。”说着,他回头盯着那座生活了二十年的城池,咬牙道:“师父您等着,我一定会回来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见他没有放了自己的意思,张廷霄急急道:“你已经离开襄月城,可以放我走了吗?” 张启凌恻目看了他一眼,露出一抹森冷的笑容,“这么好的一枚护身符,就此放了,岂非太可惜?” 张廷霄最担心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连连摇头,“你怎么能出尔反尔?”说着,他又强笑道:“只要你放了我,我发誓,绝对不会派人追捕,你们愿意去哪里都可以,至于之前的恩恩怨怨,咱们就此一笔勾销。” 张启凌盯着他片刻,唇角牵起一缕漠然的笑意,“这个条件倒是不错。”不等张廷霄欢喜,他声音倏然一冷,“可惜你的话并不能相信,而且……我并不打算将你我之间的恩怨抹消!阿青,看好他。” “是。”阿青答应一声,粗鲁地将面如死灰的张廷霄提上马背,冷声道:“大殿下,您还是陪我们多走一段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病来如山倒 第四百七十四章 病来如山倒 从襄月城到边境,如果快马加鞭差不多五六日能到,但有慕千雪与孩子在,只能雇马车前行,所需的时间翻了一倍。 从第三日起,他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受到影军团的袭击,尽管都应付了过去,但队伍中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多,能够动用的暗卫,已经锐减到了八人,余下的非伤即死,连阿青也受了伤;而他们距离边境还有将近五日的路程,前路可谓是风雨飘摇,偏偏在这个时候,慕千雪因为连日赶路,终于是撑不住发起了高烧。 黄昏时分的一场雷雨,令夜风中弥漫着清凉的水气,一轮弦月静静挂在夜空中,月光如水,倾泻在一辆停在荒郊的马车上。 张启凌焦急地等在马车边,不时看向夜色朦胧的远处,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知过了多久,有细微的灯光在远处亮起,张启凌连忙迎上去,是十九与一个气喘吁吁的老者。 十九指一指那名老者,无奈地道:“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又地处偏僻,就只有这么一个大夫。” 老者慌张地道:“这位爷,我只是一个大夫,除了替人看病之外什么都不会,也没什么钱财,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不然……我家里还有一些值钱的药材,全部都给您。”他本已经打烊准备歇息,结果十九突然闯进来,不由分说的将他带来此处,实在是吓坏了。 “你不必害怕,我一位友人因为旅途劳顿而病倒,想请你替她看病,看过后,立刻就送你回去,绝不会害你半分。” 张启凌的话令老者松了一口气,“既是这样,麻烦爷带我看看病人。” “好。”张启凌连忙带他来到马车边,掀起半边帘子,借着风灯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一个瘦弱的人影蜷缩在马车里,不时咳上几声。 老者将手指搭在慕千雪细瘦的手腕上,足足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方才收回手,神色凝重地道:“这位娘子是不是临盆不久而且略有难产?” 十九点头道:“是,大概是七日前的事情,当时我家姑娘身中剧毒,为了保住小公子几乎去了半条命。” “那就对了。”老者沉声道:“在这种情况下,娘子应该好好歇养坐月,可你们偏偏带着出门,以致她染了风寒,高烧不止,现在……怕是危险了。” 张启凌脸色豁然一变,“只是一个风寒罢了,何来危险二字?” “对普通人来说,风寒只是小症,哪怕不用药,也十之七八能熬过去;但这话,不适宜用在娘子身上,娘子临盆后不曾好好调养,又曾经中毒,可以说是虚亏到了极点,任何小症落在娘子身上,都是凶险万分的重症。”停顿片刻,他叹息道:“我刚才想了很久,应该用什么药,可思来想去,竟是无一种合适,再温和的药用在娘子身上,她都承受不住。”说着,他朝张启凌长施一礼,无奈道:“请恕我无能为力。” 张启凌踉跄着退了几步,脸庞在月色下苍白如纸,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风寒……竟然成了无法治愈的重症。 十九也是无法接受,急切地道:“大夫您再想想,一定要有办法救我家姑娘的。” 老者摇头道:“若有法子,我一定会说,实在……”他再次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道:“也可能是老夫医术不精,不如你们再找找其他大夫,但一定要尽快,依我估计,娘子怕是撑不过两天了!” “两天……”十九失魂落魄地重复着这句话,方圆五十里内,就只有这么一个镇子,想再找其他大夫,至少得三四日,根本来不及。 老者小心翼翼地道:“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先……”没等他说出“告退”二字,衣襟猛然被人攥住,用力之猛,甚至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张启凌面色阴寒地盯着被吓坏的老者,森冷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一定要救她,否则你就等着一道陪葬吧!” 他一松手,老者立刻伏倒在地,拼命磕头,“这位爷饶命,我……我实在没那本事,求爷开恩!” 张启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既开了口就不会收回,你有时间在这里求饶,不如好好想一想该怎么用药!” 老者额头有涔涔冷汗滑落,一滴又一滴。 “哇!哇哇!”婴儿啼哭声突然在这片荒野中响起,一声又一声,张启凌本就因为慕千雪的病心烦意乱,再被他这么一哭,更是烦乱不已,大步走到十六身边,恶狠狠地盯着他怀里张嘴大哭的孩子,“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要不是你,你母亲会弄成这个样子吗?” 十六一边笨拙地哄着孩子一边不悦地道:“孩子还小,不懂得这么许多,再说从今早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他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我在熬粥了,等喂他吃完后,自然就不会吵了。” “你倒是护得牢!”张启凌冷冷说着,他这会儿心情不好,自是谁的话都听不入耳,勉强又忍了一会儿,无奈孩子始终哭不停,恨得他一把夺过孩子,恶声道:“再哭就把你扔去喂狼!” 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孩子一下子止住了哭声,但很快又哭了起来,别看他不过小小一团,哭声却是又响又尖,不住往耳朵里钻去。 张启凌气极反笑,“不信是吗,好,我就把你扔到狼窝里去,看你还有没有命哭。” 十六大惊,连忙道:“你把孩子还我,我把他抱远一些就是了。”说着就要去夺回来,但张启凌后退数步,令他抱了个空。 十六怕张启凌一怒之下真会杀了孩子,急忙道:“张启凌,你别胡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张启凌冷哼一声,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在命十九盯着那个大夫医治后,抱了孩子大步离去。 十六正要追上去,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却是阿青,“别追了,殿下不会伤害小公子的。”―― 今天的三个兑换码:3ceez9,3v4gl4,cfahhq 第四百七十五章 阿难 第四百七十五章 阿难 “放开!”十六并不相信他的话,用力挣开他的手,但没走几步,便又一次被人给拦下了,这一次拦他的人不是阿青,而是十三。 十三看了一眼张启凌的背影,淡然道:“阿青说的没错,小公子不会有事的。” 十六没想到他会帮着张启凌说话,诧异不已,“可是……” 十三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手道:“如果他有心加害,小公子根本活到现在,放心吧。”见他说得肯定,十六只得作罢。 再说张启凌那边,抱着哭闹不休的孩子一路走到树林中,今夜不是满月,月光本就疏离不明,林中树影重重,遮蔽了月光,显得更加暗沉,只能勉强看清两三步内的事物。 然而在这片黑暗中,却不时能够在树枝丛中看到点点亮光,看着很像是一颗颗夜明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张启凌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夜明珠,也不是什么晶石,而是夜枭的眼睛,狡猾残忍,喜欢在黑夜里捕食,不论是动物还是腐尸,只要是肉,都是它们的食物。 孩子还在不停地哭着,他自出生始,就与张启凌异常投缘,平日里,只要后者一抱他,立刻就不哭,今儿个想必是饿坏了,一直哭个不停,怎么也哄不住。 张启凌恼怒地道:“再哭,我可真把你扔下了。” 出生不到十日的孩子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唯一的表达方式就是哭,声嘶力竭的哭,张启凌被他哭得头晕脑涨,一气之下将他放到一株树下,狠心离开。 天机老人的死以及这一路逃亡,早已令他心力交瘁,一直都是在勉强支撑,偏偏这个时候,慕千雪又感染风寒,性命垂危,他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哇!哇!”孩子哭得更凶了,在襁褓中努力蹬着小腿,两只白白嫩嫩的胳膊从襁褓中挣了出来,小小的拳头在半空中晃动。 一对对发光的眼睛都落在了这个幼小的孩子身上,透着贪婪之色,对于经常以动物腐尸裹腹的夜枭而言,这是难得一见的美食,迫不及待的想要饱食一餐,但在此之前,它们要先确定没有危险。 “啊!”终于有一只夜枭忍不住,扇着黑乎乎的翅膀飞了下来,一口啄在孩子白嫩的胳膊上。夜枭的嘴很尖,犹如一个钩子,胳膊当即被啄破,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丝淡淡的血腥气刺激了余下的夜枭,齐齐振翅飞下,怪叫着朝毫无抵抗力的孩子扑来。 孩子吃痛,又仿佛是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哭得越发凄厉,嗓子都哭哑了,眼见他就要惨死在这群夜枭之下,一声厉喝在夜色中响起,“一群扁毛畜牲也敢伤人!” 张启凌去而复返,挡在孩子身前,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挥打着这些夜枭,将它们打得四散逃飞,不断有夜枭被打中翅膀跌落在地。 在一阵对峙后,夜袅意识到不是张启凌的对手,纷纷远去,长短不一的羽毛自半空中纷扬飘落。 确定那些夜枭都离开后,张启凌轻嘘了一口气,随手扔掉树枝,心有余悸地看着怀里的孩子,还好他及时回来,否则这孩子真要没命了;也是他一时气昏了头,明知有夜枭在,还把孩子留在这里。 这会儿,孩子竟是不哭了,咧着没牙的小嘴朝张启凌笑,那样纯真那样无邪,令张启凌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捏一捏他小小的鼻子,“你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是不害臊。” 他的言语令孩子笑得越发开心,手舞足蹈,直至这个时候,张启凌方才看到他胳膊上那个伤口,也不管孩子听不听不懂,轻斥道:“都流血了还笑个不停,真是个傻小子,走吧,粥应该熬好了。” 月光在张启凌身后投下一道细细长长的影子,宁静而又……温暖。 这一路上,孩子都没有哭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张启凌怀里,回来那里,阿青已经盛好了一碗浓浓的粥,但凡还留着颗粒的都被他挑了出来,以免咽到孩子。 “我来喂吧。”张启凌接过粥碗,细细吹凉后喂入孩子嘴里,孩子是真的饿坏了,囫囵吞枣的咽着,不时伸出尖尖的小舌头舔着,看得人忍俊不禁之余又有几分心酸。这么大的孩子,本该吃奶,可他除了刚生出来那两天吃了几顿外,再没有吃过,这一路上都是靠粥在充饥,难得他还吃得那么欢,少有吵闹的时候。 很快,半碗粥就见了底,孩子也吃饱了,心满意足得睡去,在替孩子包括了胳膊上的伤口后,阿青小声道:“殿下,我抱阿难去睡吧。” 张启凌惊讶地道:“阿难?” 阿青笑一笑,“奴才见小公子一直没名字,叫着不方便,就随便取了一个,阿难,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意,殿下要是觉得不好听,奴才以后不叫就是了。” 张启凌低低重复了几遍,道:“确实不好听,但意喻还算不错,他出身本就不凡,若能熬过这一关,说不定真有大福报。” 阿青略有些古怪地看了张启凌一眼,嘴唇微动,最终没说什么,只是抱起孩子离去。 只怕殿下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已经越来越在意阿难了,甚至会不自觉地替阿难去考虑,阿青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将阿难交给阿青后,张启凌来到马车边,大夫蹲在地上捧着脑袋喃喃自语,瞧见他过来,正在替慕千雪帕子的十九微微摇头。 张启凌刚刚有些松愉的心,再次变得沉重起来,他走到马车中探一探慕千雪的额头,依旧烫得利害,换了一遍又一遍的凉水帕子,根本没起到作用。 在示意十九离去后,张启凌也不说话,只是执了慕千雪的手,默默陪坐在一边,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眉眼。 “冷……冷……”昏迷中的慕千雪突然发出细微的呻吟,明明身子滚烫,却不住哆嗦,好像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张启凌连忙将她抱在怀里,取过一旁的披风覆在慕千雪身上,但后者还是颤抖不止,他又解下外衣一并裹在她身上,自己只着一身单衣,低低道:“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过了一会儿,慕千雪渐渐安稳下来,不再一直喊冷,除了身子过份烫热之外,她就像往常一样,安静的睡着。 第四百七十六章 生死之间 第四百七十六章 生死之间 张启凌低头凝视着怀里安睡的脸庞,声音轻如梦呓,“从你来了襄月城后,我每天都会告诉自己,你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助我登基的棋子,没有人会对棋子动心,一遍又一遍,可我还是动心了,很可笑是不是?” “可是千雪,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我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有劝阻师父,后悔当年没有去南昭求亲,如果……如果当年你嫁的人是我,想必一切都与现在不一样了,可是……太晚了,我与师父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人,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一辈子都会恨我。师父死了,东凌回不去了,而你……也注定不会留在我身边,除了恨,我竟什么都没有,原来……我才是最大的输家。”他的声音如沉重哀凉的溪水,在马车中缓缓流淌,泪意在眼中若隐若现,一起的,还有浓浓的哀伤。 “可是,只要你活着,至少……我还能拥有你的恨,可你若是死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千雪,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他紧紧抱着慕千雪,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 夜色虽暗,终有黎明到来的时候,但他呢,他的黎明又在哪里…… 在东方露出第一缕曙光之时,苦思冥想了一夜的大夫终于开出了一张药方,但究竟能否治得了慕千雪的病,他自己也没有把握。 药材铺同样在镇上,十九去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把药抓齐,熬好之后,端到马车边,看到抱着慕千雪坐了整整一夜的张启凌,她暗自叹了口气,“我来喂公主服药吧,你去睡一会儿。” “我不困。”张启凌摇头,取过药一勺勺地喂昏迷未醒的慕千雪服下去,她病得昏沉,连吞咽的动作也没有,多大数药汁都顺着唇角流下来,能够喂进去的,不足三分之一,所幸十九早有准备,汤剂煎得比平常多一些,总的来说,算是喂进了一半。 “大夫说,如果公主烧能退下去,那就没事了,反之……”十九没有说下去,但那意思,谁都听得懂。 张启凌紧一紧双手,低声道:“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青让我问你,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动身赶路,虽说影军团的人没跟上来,但我们留得越久,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旦他们大举来袭,我们很难阻挡,可是……” 张启凌接过她迟迟未曾说下去的话,“可是现在动身,会加重千雪的病情对吗?” “嗯,大夫是这么说的,公主身子实在太虚弱了。” 张启凌微一思忖,心中已是有了决定,“在千雪好转之前,暂缓赶路,不过也不能不防着一些,此处山林密集,你与十三他们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隐蔽又能够藏身的山洞,还有,不要让那个大夫离开,一来药是否有用还不知道,二来也避免走漏风声。” “好。”十九点点头,与十三他们往山林行去,就在十九离开后不久,原本还算平稳的慕千雪突然“哇”的一声将刚才喝下去的药全数吐了出来,身子也渐渐转凉,不是热度退去的那种转变,是……人将死的那一种。 张启凌顾不得弄脏的衣裳,急忙将那名大夫唤了过来,后者手指刚一碰到慕千雪手腕,就颤抖不止,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启凌见势不对,厉声问道:“怎么样了?” 大夫面色苍白地看着他,下一刻,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颤声道:“求……求爷饶命……” “我问你公主怎么样了?”情急之下,张启凌顾不得掩饰慕千雪的身份。 “小人……小人已经尽力了,奈何娘子……娘子病情严重,小人实在回天无力。”说着,他急急磕头,哭着求饶,“我上有老下有小,就靠着我一个人养活,我要是死了,他们全部都得饿死,求求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不会的……千雪不会死的,千雪一定不死死的。”张启凌喃喃说着,转而目露凶光地盯着大夫,咆哮道:“救活她!我叫你救命她!” 大夫不敢说话,只是拼命磕头,但这一切并不能平息张启凌的杀意,他放下慕千雪,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领,恨声道:“她要是死了,不止你要陪葬,你全家老小都要死,一个都活不了!” “不要!不要!”大夫骇然失色,不断求饶摇头,他真是悔得肠子也青了,无端端地怎么招来这么一桩大祸。 阿青他们闻声赶来,看到张启凌狰狞如鬼的模样,心中一沉,试探道:“殿下,公主她……” “她没事!”张启凌厉声打断阿青的话,他下意识不想听那些不吉利的话语,用力摇晃着被他攥得脚离地的大夫,“救她!听到了没有!” 大夫带着浓浓的哭腔道:“我只是一个凡人,能治病却管不了生死,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没办法啊!” 张启凌恶狠狠地盯着他,半晌,狠狠将他推倒在地,回到马车中抱起慕千雪,咬牙道:“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听到没有!” 任他如何呼唤,慕千雪却没有任何反应,身子也变得越来越凉,除了鼻息间若有似无的气息之外,与死人无异。 “慕千雪,你若敢死,我就杀了阿难,然后去杀了东方溯,把你在意的人全部都杀个干净,你听到了没有!”张启凌一边说一边不住落泪,他已经失去了视如亲父的天机老人,不想……也不敢想象再失去慕千雪的日子。 他知道,自己与慕千雪永远不可能在一起,可是……活着至少有一个念想,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见慕千雪依旧没反应,他狠狠一咬牙,“把阿难抱过来!” “殿下……” “我把你把阿难抱来!”张启凌厉声咆哮,目光犹如要吃人一般,阿青虽然担心阿难,终归是不敢反抗,去将他抱了过来。 张启凌将手放在阿难脖子上,厉声道:“慕千雪,这是你宁可不要性命生下来的儿子,你真想他陪着你一起死吗?” 第四百七十七章 许我下一世可好 第四百七十七章 许我下一世可好 无论他如何威胁咆哮,慕千雪都只是沉沉睡着,那样安静,安静到……似乎永远不会醒来。 “你不信是吗?好,我现在就杀了他!”绝望之下,张启凌发了狠心,手指倏然收紧,掐住那个细小的脖子。 阿难在睡梦中感觉到不适,张开上嘴就想哭,却因为被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 “放开小公子!”十九没想到他会动真格的,一时大惊,想要上去夺回阿难,却被阿青拦住,无法上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慕千雪,你再不醒,你儿子就真得要没命了,听到了没有?”张启凌厉声吼着,脸上是死灰般的苍白,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住手!”十六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顾不得询问是怎么一回事,趁阿青被十九缠住的机会,一剑往张启凌胸口刺去,他的本意是想迫张启凌松手,哪知后者不闪不避,竟是生生受了他这一剑。 十六没想到会这样,骇然之下急忙收剑,亏得如此,才没有伤及内脏,但终归是受了伤,鲜血随着十六的拔剑喷渗而出瞬间染红了衣裳,有几滴溅到了阿然逐渐发青的脸庞上,旁人瞧着都疼,张启凌却连看也不看,只是一味盯着慕千雪,仿佛受伤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十九焦灼地道:“张启凌,你清醒一点,你要是真杀了小公子,公主就真的什么都没留下了。” 她的话令张启凌身子一震,眼神迅速黯淡下去,如同死鱼一般灰败无神,指尖不住颤抖,片刻,他终于缓缓松开手,再次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阿难“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脸紧紧皱在一起,尽管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生与死,但也本能的知道害怕。 哭声是人活在世上的最好证明,现在——阿难还活着,可是千雪呢? 张启凌木然将阿难交给心急如焚的十九,随即俯身抱起气息越发微弱的慕千雪,最后一丝零星的光芒也正慢慢自漆黑的瞳仁中消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洞与绝望以及……不断淌落的泪水,“母亲死了,师父死了,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我了,我穷尽一生,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得到,连你的恨也成了奢望。”他低低笑着,不断有泪水顺着笑容落下,令人异常心酸难过,“下一世,下一世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人,不算计不害人,所以千雪,下一世,你许我可好?” 阿青别过头,极力忍着眼中的泪,这些年来,殿下一直意气纷发,立誓要问鼎帝位,结果短短几日之间,所有一切天翻地覆,算计、陷害、逃亡,殿下几乎一无所有。 尽管他恼怒璇玑算计殿下,间接将殿下害到这步田地,可至少她是殿下唯一珍视的人,她死了,殿下余生就只剩仇恨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你不是名动天下的璇玑公主,我也不是什么东凌皇子,只是两个普通人,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张启凌絮絮说着,犹如情人之间的温馨昵语,可终归只是“犹如”……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浓厚的黑云在空中翻涌不止,不时有雪亮的银蛇划破长空,雷声滚滚,轰得人耳根子发麻。 豆大的雨珠一滴接一滴落下来,很快连成一片,化做一场倾盆暴雨,如鞭子一般狠狠抽打在黄泥地上,化做一片泥泞。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望着马车外滂沱不止的大雨,良久他怆然一笑,低头道:“你瞧,连天都在为你哭呢。” “求大爷饶命!饶命!”哗哗如注的雨声中,传来大夫嘶哑的哀求声,他跪在暴雨中磕头如捣蒜,衣裳早被暴雨淋得湿透,与头发一起紧紧贴在他战栗不止的身体上,瞧着狼狈又可怜,张启凌默默望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场雨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大雨过后,天色重新放霁,空气中弥漫着清馨舒良的水汽与花木的清爽,一解之前的闷热。 之前躲在树下的蜻蜓重新飞了出来,颤动着薄薄的翅膀在空中飞舞,不时栖息在未被暴雨打下的花蕊上。 “饶命……饶命……”满身泥泞的大夫还跪在原处,只是他的哀求声已经变得有气无力,想必连他自己也绝望了。 “你走吧。”这三个字伴着低微的叹息落入大夫耳中,令他浑身一振,不敢置信地看向张启凌,下一刻,他露出狂喜的笑容,迭声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望着连滚带爬起身离去的大夫,张启凌涩涩一笑,低头抚着慕千雪苍白的面容,“这是你所想见的,对吗?可是……无论我饶过多少人性命,都换不来你的复生,我终归……是无能为力。”他伏在慕千雪身上,感受她身上的仅剩的温热,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唔……”一直昏迷不醒的慕千雪突然发出细微的呻吟声,张启凌听到了这个声音,身子猛然一振,急忙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慕千雪,在他的注视下,后者睫毛不住颤动着,继而缓缓睁开眼,在眨了几下后,她看清了张启凌的样子,“你……” 她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张启凌紧紧抱在怀里,耳边响起后者欣喜若狂的声音,“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他抱得那样紧,令慕千雪几乎喘不过气来,艰难地道:“你……你勒住我了。” “对不起,我……我太高兴了。”听到这话,张启凌赶紧松开些许,歉疚之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慕千雪注视着他,片刻,她吃力地抬起手,缓缓抚过张启凌的脸庞,低头看去,指腹有一层薄薄的水渍,她惊讶地道:“你哭了?” 张启凌俊脸一红,连忙抚去不知何时渗出眼眶的泪水,不自在地道:“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所以……”他尴尬地道:“没事就好!” 慕千雪抚一抚依旧昏沉的额头,“我怎么了?”她只记得自己仿佛受寒发烧,其它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决意出兵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决意出兵 “你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大夫说你身子太虚,没法医治,勉强开了药,又都被你给吐出来了,所有人都以为你熬不过这一关。” 慕千雪默默听着,半晌,她忽地道:“你在担心我,为什么?” 张启凌面色一变,别过头冷声道:“当然,你若死了,我拿什么与周帝做交易。” “是吗?”慕千雪笑一笑,正要收回目光,意外看到张启凌胸口那团暗红,惊讶地道:“你受伤了?” 直至这个时候,张启凌方才想起自己曾受了十六一剑,漠然道:“小伤而已,不打紧。”说着,他又试了试慕千雪的额头,点头道:“大夫说过,只要能够退烧醒来,就没事了。”迟疑片刻,他又道:“你好好躺着,我去叫十九过来。” 他终归是没有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无论爱与恨,这一世,他与慕千雪都不可能走到一起,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出来徒增烦恼。 很多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好。 在确定慕千雪没有大碍后,他们即刻起程,在一个地方停留得越久就越危险,他们必须尽快离开东凌。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走得并不顺坦,不时遇到影者刺杀,伤亡越来越惨重,而这还是因为有张廷霄这个人质在手,影军团不敢太过份的结果。 在抵达边境时,他们遭遇到了逃亡以来最危险一次伏击,影军团几乎倾巢而出,誓要杀了他,救回张廷霄。 在阿青等人的拼死掩护中,张启凌带着慕千雪逃入北周境内,除了他们俩个还有十三与十九之外,其他人全部死在那场伏击之中,连阿青与十六也死了。 张启凌本想杀了张廷霄,可惜被影军团救走,未能如愿,他清楚,张廷霄这一走,必会登基为帝,成为东凌的皇。 他想要杀张廷霄,就必须得先毁灭东凌! 张启凌一行逃入北周之后并没有就此摆脱追杀,影军团乔装易容,始终追着他们不放。 在他们艰难逃往金陵之时,东凌皇宫爆炸的消息也借由飞鸽传书呈到了东方溯手中,后者看过后,神色凝重地道:“张进,立刻传姜明与江越入宫见朕。”他登基之后,江越屡受重用,在一年间连跃数级成为户部左侍郎,而且户部尚书之前是东方洄的人,东方洄事败之后,他被流放边疆,东方溯有意让江越接替此位,又不能升得太快,故而一直没重新指任户部尚书,户部一应大小事务,由江越执掌,既是锻炼,也是在为他后面的升迁铺路。 张进不敢多问,立刻照着他的话去传了姜明与江越觐见,后者刚一到,东方溯便立刻问道:“朕让你们筹备的兵马粮草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已经调集到二十万左右的兵力,老臣估摸着,再有十来日,就已经调集到陛下所需的三十万兵马。” 身为兵部尚书的姜明已经六十有余,但依旧精神抖擞。 江越接过话道:“粮草方面,因为秋收未至,之前又几次振灾,户部粮草并不是太过充足,不过按着目前的形势,十天内应该能调到陛下所需的一半粮草,余下的,再陆续调动过来,足以保证大军供应。” 东方溯沉声道:“情况有变,恐怕等不到十天了。” 姜明一惊,连忙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东方溯颔首道:“朕刚刚接到东凌那边传来,约十来日前,皇宫发生暴炸,凌帝还有国师都死在那场暴炸中,四皇子张启凌逼宫失败,带着贵妃他们逃亡,生死未知,情况很不好。”自从慕千雪被强掳去东凌后,神机营的人一直在想办法潜入东凌打探消息,十九他们就是其中之一;此次暴炸,惊动了整个襄月城,他们自然不会错过,但他们并不知道张启凌他们已经逃入北周境内,这件事,只有影军团的人知道,而且一直牢牢对外封锁消息。 姜明斟酌一番,道:“虽然现在兵力不足,但东凌经此大乱,也是人心惶惶,再加上西楚与齐国断绝了与他们的往来,臣以为未必不可以一战,就是粮草方面……”他转头看向江越,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不能保证粮草的供应,那么没等与东凌交战,那些士兵就会活活饿死。 江越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半晌,他神色肯定地道:“如果只是二十万士兵,臣可以保证粮草供应,只是不知,陛下打算派哪位将军出战?” “我!”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自后面传来,姜明二人讶然回头,只见一道修长的人影大步走来,正是东方泽。 东方溯眉头一蹙,“老九?你怎么来了?” 东方泽拱手道:“臣弟知道皇兄急召二位大人觐见,料想是东凌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急之下,擅闯入宫,请皇兄恕罪。” “你啊。”东方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他虽然忘记了以前的事,却对这个爽朗直率的兄弟有一种异常的亲近与好感,所以两人并没有比以前生份多少。 东方泽恳切地道:“臣弟一定会将贵妃平安带回,请皇兄应允!” 东方溯皱一皱眉,盯着他道:“你果有把握?” “是!”这个字,东方泽说得掷地有声,没有一丝犹豫。 东方溯沉沉点头,“好,此次出征就由你领兵,虽然此战的目的是救出贵妃,但若能顺势攻下东凌在边境的那几座城池,就再好不过了。” “臣弟遵旨。”在一番商议后,出征的日子定在了两日后,待他们三人退下后,赵平清走了进来。 她捧了一盏银耳羹来到东方溯面前,软声道:“这碗银耳臣妾炖了将近两个时辰,又浇了紫云英蜜,陛下您尝尝看可还能入口?” “你一向手巧心细,又怎么会不能入口。”东方溯笑一笑,取过勺子舀了一口,咽下后颔首道:“嗯,软绵甜糯,很好吃。” “那陛下多吃一些。”这般说着,赵平清忽地欠身道:“臣妾有错,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惊讶地道:“惠妃何出此言?” 第四百七十九章 莫名心悸 第四百七十九章 莫名心悸 赵平清惴惴不安地道:“臣妾等在外面的时候,听了几句陛下与九王他们的说话。”说着,她又急急道:“臣妾真不是有意的。” 东方溯哂然一笑,“朕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个,无妨,就算你没听到,明天也会有消息传开。” 赵平清眼波微闪,试探道:“陛下真决定出兵东凌了?” 东方溯搅动着雪白的银耳,颔首道:“不施加一点压力,东凌是不会放了贵妃的;神机营虽然见到了贵妃,可始终没办法救出她,现在更是失去了消息,拖得越久,贵妃就越危险。” “陛下说得是。”说着,赵平清低低叹了口气,“只是这一战,难免生灵涂炭,贵妃一向心怀慈悲,她若知道那么多无辜将士为她而死,一定很难过。”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母后说过,贵妃对朕对大周有恩,朕不能弃她于不顾。” “这也是。”说着,赵平清不无羡慕地道:“有陛下这样时时刻刻记着,贵妃真是幸福。” 东方溯神色黯然地道:“可是都已经那么多日子,朕还是想不起以前的事情,连贵妃的样子也不记得,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宫中画师绘制的那幅画像。” “陛下别急,说不定明儿个一觉醒来就全部都记得了。”赵平清温言安慰了一番,轻声道:“此次出征,领兵的可是九王?” “嗯,老九主动请缨,朕答应后,东凌那边出了大乱子,所以他们后日就会出征。” 在得知东凌的情况下,赵平清抚着他的肩膀柔声道:“陛下别太担心,贵妃福大命大,臣妾相信她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希望如此。”在东方溯用过银耳后,赵平清一边替他揉着太阳穴一边试探道:“臣妾听说,陛下一直没召幸过李美人她们几个?” 她口中的李美人等人,就是之前选秀被挑选入宫的女子,总共选了六名,两个封了美人,另外四个皆封了才人。 东方溯睁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很想朕召幸她们吗?” 赵平清微微一笑,“召不召幸是陛下的事情,臣妾可不敢多嘴,只是李美人她们一直未沾陛下恩露,这心里头少不了有些忐忑,担心哪里做的不对,令陛下不喜。” “怎么,她们去你面前抱怨了?” “倒也没抱怨,就是闲聊的时候偶尔提了一嘴,是臣妾瞧着她们可怜,所以帮着问一句。” “她们没做错事,只是最近事情多,朕一时顾不上她们,再说……”他拉过赵平清的手,笑道:“朕有皇后与你,足够了。” 赵平清粉面飞起一抹红云,娇羞道:“臣妾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能得陛下如此相待,只是……”她容色一黯,低低道:“臣妾担心这只是黄粱一梦,梦醒后,一切都不复存在。” “你想到哪里去了。”东方溯拉过她的手,动容道:“你是朕的惠妃,你又替朕生了恒儿,怎么会是黄粱一梦,你啊,总是爱瞎担心。” 赵平清被他说得破涕为笑,“这可陛下说的,臣妾一辈子都要做陛下的惠妃。” 东方溯捉狭地笑道:“只是惠妃吗?你就不想着以后迁夫人乃至正一品……”他本想说“正一品贵妃”,但突然心中一悸,那两个字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赵平清,永远不会是贵妃。 赵平清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突然止住话语,不解地道:“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东方溯压下那缕莫名的悸动,微笑道:“惠妃只是正二品,上面可还有从一品夫人,你不想要了吗?” 赵平清盯着自己鞋尖上圆润的珍珠,轻声道:“惠妃也好,夫人也罢,都只是一个称谓罢了,对臣妾而言,能够陪陛下身边才是最最要紧的,哪怕陛下现在贬臣妾为才人,臣妾也绝无怨言。” “好端端的朕贬你做什么!”东方溯拍一拍她的手背,温和地道:“朕明白你的心意了,放心,朕不会委屈了你。” “臣妾不委屈,倒是李美人她们,自入宫后,就心心念念着想见陛下,一日盼一日,实在有些可怜。” 东方溯莞尔一笑,“你啊,总替别人考虑,也罢,等忙完这阵子后,朕就召见她们。” 赵平清欠身笑道:“臣妾代她们谢过陛下。” 直至踏入含章殿,赵平清方才撤下一直挂在脸上的盈盈笑意,沉着脸在搁着细锦垫子的椅中落座。 小聪子瞅着有些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递过一盏刚沏好的茶,“主子这一路走得想是累了,喝口茶歇歇。” 赵平清拨了拨茶沫,终是没忍住,狠狠掼在地上,雪白瓷片四散飞溅,吓得小聪子赶紧跪下请她息怒。 紫燕知道她因何动怒,宽慰道:“娘娘当心气坏了身子,陛下他心里总归还是想着主子的。” “想着本宫?”赵平清冷笑连连,“若他真想着,就不会纵容皇后夺走恒儿,更不会连一个贵妃之位都舍不得说出口。”说着,她眯上精心描绘的眼眸,咬牙道:“慕千雪——她还真是个阴魂不散的主,都离开那么久了,陛下还一直记着,现在更要为她兵伐东凌!” 小聪子满面诧异地道:“陛下真要兵伐东凌?奴才倒是听宫里的人传过几句,但以为都是谣言。” 赵平清深深吸气,压下胸口翻涌不止的惊怒,“这件事已经定了,九王领兵,后日就会出征。”顿一顿,她又将东凌的事说了一遍,临了冷笑道:“咱们这位贵妃娘娘,真是到了哪里都不安生,西楚如此,北周如此,东凌亦如此。” “贵妃本就是一个祸星,自是走到哪里就将祸事带到哪里。”紫雁蹲下身替她揉着双腿,“主子又何必为她动气。” “本宫倒是想不动气,但可能吗?”赵平清厉声道:“陛下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枉本宫千方百计的哄着他,他还是心心念念,想着慕千雪那个贱人不忘。”―― 今天三个兑换码:k6a2hq,8hrujr,49lkab 第四百八十章 誓必诛杀 第四百八十章 誓必诛杀 紫燕叹了口气,“虽说陛下现在还没想起,可一旦贵妃回来,想起……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赵平清手指倏地一缩,咬牙道:“绝不能让她回来,一个沈惜君已是够本宫头疼的,若是再加上她,这宫里头哪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 紫燕为难地道:“但陛下心意已决,恐怕……” 赵平清心思飞转如轮,良久,她试探道:“东凌大乱,张启凌带慕千雪逃走,下落不明,你们说……会不会往咱们这里逃来?” 小聪子眉目一颤,“主子是说,逃来北周?” “不错,张启凌虽然一败涂地,可他手里还攥着慕千雪这张牌,大可以任此与陛下做一笔交易,就像……当年卫氏庇护影军团那群叛徒一样。” 紫燕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倒是有这个可能,但前提是他们逃得出东凌,奴婢觉着……这个可能性不大。” 赵平清冷声道:“大也好,小也罢,只要有一丝可能,都得提防着。”说着,她道:“你立刻去一趟赵候府,告诉本宫父亲,派人去各个城门外监视,一旦发现慕千雪——誓必诛杀!” 她声音里透出的杀意令紫燕神色一凛,连忙应道:“奴婢这就去。” 在紫燕准备离去时,她又叮嘱道:“谨慎一些,别被太后与皇后的眼线瞧出端倪来;还有,告诉父亲,所有人都扮成东凌影者的模样,慕千雪……只能是死在东凌人手里,明白吗?” “奴婢明白。”在紫燕离去后,小聪子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又重新沏来一杯茶,讨好地道:“就算贵妃真有命逃到大周,也逃不出主子给她布下的天罗地网。” “希望如此。”赵平清轻吐了口气,接过茶徐徐抿着,在氤氲的茶雾中,她回忆起方溯失忆之前的那段日子,任她百般揣测讨好,又生下恒儿,依旧换不到东方溯的半点眷顾,他之所以娶自己,不是真的喜欢,而是为了制衡沈惜君,仅此而已;如果不是出了卫氏那件事,东方溯又恰好失忆,她这会儿怕是已经身在冷宫。 她发誓,再也不要去过那样艰辛的日子,绝不! 赵平清转眸,看到小聪子欲言又止,淡然道:“还有事?” 小聪子垂手道:“启禀主子,李美人刚才来过了,还是为了那个事。” “哼!”赵平清不悦地道:“自己不想办法去接近陛下,倒是整日来烦本宫,这样的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就算得幸于陛下,也不会长久,枉费本宫对她另眼相看。” “主子英明。”小聪子瞅了她一眼,轻声道:“除了李美人外,就属易美人容貌最拔尖,而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就是有些冷傲,极少来给主子请安,要不要奴才去点拨她一下?” “不必。”赵平清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小聪子的提议,“她既不想讨好本宫,本宫又何必主动凑上去,至于美貌……”她抚一抚脸颊,冷笑道:“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美貌。” 小聪子为难地道:“可除了她们二位,其余几个都不过是中上之姿,恐怕难以吸引陛下。” 赵平清展一展雁纹广袖,凉声道:“陛下并不是贪好美色之人,与容貌相比,更注重性情思想,以色侍人,纵然一时得宠,也不过是昙花一现。”顿一顿,她道:“相较之下,本宫倒是更看好容才人。” “容才人……”小聪子想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蹙眉道:“那位主儿太过安静了一些,每次那些才人们过来给主子请安,容才人都是陪坐在末座的,话也极少,奴才估摸着,她在咱们含章殿的话,加一起不会超过二十句,别说陛下了,连奴才都几乎忘了她。” 赵平清嫣然一笑,“那只能说你看人的眼光不够准,容才人不是安静,而是懂得韬光养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做为一个刚进宫的妃嫔,锋芒太露可不是什么好事。”见小聪子犹有不信,她扬脸道:“你想一想,容才人可有说错过什么?” 小聪子仔细回想了一番,果然是从未有过错,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得体,“那她……会听主子的话吗?” 赵平清拭一拭唇角的水渍,微笑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小聪子猜到了几分,试探道:“主子是说……” 她拔下髻上的镂花流苏金簪递给小聪子,“把这个拿去给她,她那么聪明,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记着,悄悄给她,别惊动了其他人。” 紫燕在傍晚时分回来,恭声道:“赵候那边已经按着主子的吩咐安排妥当,只等贵妃出现。” “好。”赵平清颔首,冷冷道:“本宫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慕千雪的尸体,看到太后还有皇后她们失望的样子,一定很痛快!” 慕千雪怎么也想不到,赵平清竟然丧心病狂地派人暗杀自己,进入北周后,她与张启凌的逃亡并没有停下,好几次都是险险逃走;庆幸的是,随着不断的逃亡,他们离金陵城越来越近,金陵有神机营拱卫,影者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入城追杀;所以,只要踏进金陵,他们就算安全了。 张启凌坐在一块山石上,一边逗弄着刚刚满月的阿难一边道:“这里离金陵还有大概十里,抓紧一些应该明天日落之前能够赶到。” 慕千雪神色复杂地道:“你有什么打算?” 张启凌动作一僵,转而恢复如常,淡淡道:“自是好好与东方溯谈条件,他最爱的女人与儿子可都在我手上。” 慕千雪盯着他手背上的那道刀痕,“你还想回去报仇?” 树枝在火光中间徐徐燃烧着,不时发出“哔剥”的一声轻响,张启凌的面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他们将我害得这么惨,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你只有一人,张廷霄却掌握着整个东凌,你根本斗不过他!” “谁说我只有一人?”张启凌冷笑道:“有你们在,就算我要北周半壁江山,东方溯也会答应。”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一眼万年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一眼万年 慕千雪沉沉道:“可是我不会答应,你应该明白。” 张启凌冷哼道:“这话等你有本事逃出我手掌的时候再说!”说着,他将阿难往慕千雪怀里一塞,语气冷硬地道:“早点睡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他一走,阿难立刻嗯啊嗯啊的哼叽了起来,乌溜溜的眼珠子不断转动,仿佛是在找张启凌的人影。 望着在怀里扭动不止的阿难,慕千雪无声叹息,刚才那一瞬间,她动过劝张启凌放弃复仇的念头,但很快又放弃了。 今日的张启凌,一如当年得知南昭覆灭的自己,要她放弃复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张启凌也是一样。可如果……张启凌真要利用自己去交换北周半壁江山,她该怎么办? 如果十三没有受伤,凭着他与十九联手,当能制住张启凌,但阿青战死的那一次,十三也受了极为严重的外伤,一路奔波又加上缺医少药,一直没有什么好转。 她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却不能不顾阿难,还有一日一夜的时间,她定要想一个两全之法。 一夜无语,天色刚亮,他们就动身前往金陵,张启凌跨上马背后,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后面一片空旷寂静,没有阿青,没有他从东凌带出来的那些人,只有他自己…… 张启凌狠狠一咬牙,追上了驶在前面的马车,等着吧,终有一日,他会拿张廷霄人头去祭奠所有为自己战死的人! 八里……六里……五里…… 他们离金陵城越来越近,在离着四五里远之时,他们已经能够隐隐看到金陵城的轮廓,而影者一直没追上来,应该是安全了。 眼见将近一个月的逃亡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张启凌不禁有些激动,紧紧盯着远处的金陵城。 “怵!怵!”几道尖锐的破空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进城之路,张启凌急忙滚落马背,避开了激射而来的暗器,但马就没那么幸运了,正中脖子,连叫也没叫一声,就倒在血泊中。 “叮叮”十九挥剑格开暗器的同时,也看到了几道迅速逼近的黑影,急忙道:“是影者,他们追上来了!” “快离开这里!”张启凌飞身跃上马车,助十九挡住已经攻到近前的黑衣人,十九一边挥剑一边拼命催动拉车的马匹,往不远处的金陵城奔去。 一共来了五个黑衣人,而他们只有两人,情况自是危急万分,然而在交手数个回合后,张启凌发现了不对,冷喝道:“你们不是影军团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换成他们的模样?” 尽管这几个黑衣人穿得与影军团一模一样,但武功路数是模仿不来的,绝对不会是影者。 “我们是来送你归西的人!”透着冰冷杀意的声音自黑巾后传出,黑衣人的攻势变得越来越激烈,令张启凌与十九难以招架,不过一会儿功夫,十九身上已经出现数道伤口,张启凌也有所负伤。 十九咬牙道:“张启凌,你快带公主与小公子走,我挡住他们!”她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张启凌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进到车厢,将抱着阿难的慕千雪拉了出来,随即砍断缰,跃身上马,强行从刀光剑影中冲了出去。 没有了马车的拖累,马奔得快了起来,那些黑衣人见状大急,顾不得十九,急急追来,其中一人更是射出暗器,想要伤了这匹马,但皆被张启凌挡住;可是……他护住了马,却没有护住自己,两枚袖镖射中了他的后背,深深地嵌在骨肉之中。 张启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鲜血正在涓涓往外流,这一路上,他已经流了太多的鲜血…… 张启凌低头看着怀里努力忍着颠簸的女子,唇角微微弯起,他自颈中取下一块湿润莹白如羊脂的玉佩放在阿难怀里,轻声道:“这是母亲给我戴上的,这么多年来,从未取下来,现在我送给阿难,当是贺他满月的礼物。” 慕千雪心中生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你想做什么?” 张启凌微微一笑,温柔地睇视着她,“我说过,我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等我灭了北周之后,一定会杀了你与阿难,可是现在看来,我是做不到了;就让你与阿难继续活着吧,好好活着。” 听着他近乎遗言的言语,慕千雪越发心慌,追问道:“你怎么了?” 张启凌摇头,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庞,低低道:“不要回头,不要停下,它会带你与阿难回到金陵!”说完这句话,张启凌眼底掠过一抹狠意,一拍马背,纵身跃下,而马借着他这一掌之力,奔得更快。 在他跃下马背的那一刻,慕千雪泪如雨下,她明白了,张启凌是要舍弃性命救她。 不要回头,不要停下。 他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可是慕千雪还是忍不住回头,在迷离的泪光中,她看到张启凌一人挡住追来的那几名黑衣人,而他的背上,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淌下,染红了月白色的长衫。 “张启凌回来!回来!”慕千雪嘶声叫喊着。 张启凌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相望,看到慕千雪的眼泪,他笑了,能得她一滴泪,此生……足矣。 只是……师父,李青,你们的仇,我没法报了,对不起…… “走!”这是张启凌留给慕千雪最后的话,一眼……万年…… 马截着慕千雪奔得越来越远,远到她已经看不清张启凌的模样,只能看到那殷红刺目的鲜血,泪,流得越发凶狠。 她知道,这一别,将会是永别,以后,她再也见不到张启凌,再也听不到他没有杀意的威胁。 张启凌死了,就没人再威胁东方溯,她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这么难过,仿佛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正在离自己远去。 无论她如何难过,终归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张启凌逃出了北周,逃过了影者的一路追杀,却最终留在了金陵城外……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天意难逆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天意难逆 “你说什么?”含章殿内,赵平清难以置信地盯着赵候,脚边是摔碎的茶盏。 午后一场大雨浇退了夏日的闷热,殿内清凉怡人,赵候却是满头满脑的冷汗,“原本是截住了,谁知那个东凌皇子会命也不要地护着她,所以……所以……让她给跑了。”说着他急急欠下身去,“请娘娘恕罪。” 赵平清重重一拍扶手,怒容满面,“本宫恕你容易得紧,但慕千雪呢,她会饶恕我们吗?口口声声说会帮我,结果呢,连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若是我出了事,整个赵家都要毁于一旦。” 赵候慌得额头都要滴下冷汗来,急忙伏首于地,“是臣办事不力,请娘娘责罚!”他们固然是父女不假,但在父女之上,还有一个君臣之别。 紫燕低声劝道:“主子息怒,事已至此,您再生气也无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一个补救的办法,最好赶在贵妃进城消息传开之前,将她……”她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赵平清何尝不知这个理,但只要一想到慕千雪回到了金陵城,就恐惧得浑身发寒,只能凭借生气的那股子劲气勉强压制。 她深深吸气,盯着跪伏在地上的赵候道:“这么说来,只有一个慕千雪逃走?” 赵候微微抬头,吞吞吐吐地道:“原本是这样的,但……但后来神机营的人……出现了,将……将十三与十九他们救……救走了!” 他的话令赵平清面色越发难看,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指攥得发白,如果这会儿跪得人的不是赵候,她早已起了杀心;良久,她森然道:“也就是说,这次拦截,竟一无所获?” 听得这话,赵候目光一闪,来到赵平清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精心修饰的远山黛眉微微一挑,面容稍有所缓,“总算还有些收获。” 在示意赵候坐下后,赵平清叹了口气,“父亲也别怪我过于严苛,你是清楚的,我现在瞧着春风得意,其实步步皆如履于寒冰之上,稍有大意,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刚刚才沾到椅子边的赵候赶紧又站了起来,拱手道:“臣明白娘娘的苦衷,这次的事,是臣大意,坏了娘娘计划,臣罪该万死。” “罢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老天爷非要让她回来与本宫做对。”赵平清叹息,她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 紫燕安慰道:“主子不必太过灰心,只要贵妃一刻没有进宫,咱们就一刻还有机会。” 赵平清摇头道:“你将慕千雪想得太简单了,这一次能够截住她,已是投机取巧,哪里还会有下一次,而且在金陵城中动手,风险太大,本宫现在一步都不能错。” 紫燕蹙眉道:“这么说来,她回宫已成事实?” “只怕是这样。”赵平清抚一抚鬓边的双蝶金簪,凉声道:“瞧着吧,往后有的闹腾了,不过输得也未必就是咱们。”说着,她将目光转向赵候,“他们没发现那些杀手的身份吧?” 赵候连忙道:“臣按着娘娘的吩咐,让他们伪装成东凌影者,就算贵妃有所怀疑,也猜不到会是咱们。” “那就好。”赵平清徐徐松了一口气。 赵候瞅了她一眼,迟疑道:“有一件事,臣要提醒娘娘。” 赵平清黛眉一蹙,“还有什么事?” “杀手说……贵妃逃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臣估摸着,应该是贵妃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赵平清刚刚有些好转的脸色立刻又阴沉了下来,甚至比刚才更加难看,“父亲是说她去年离开的时候,腹中已经怀了陛下的骨肉?” “应该就是这样。”赵候忧心忡忡地道:“陛下要是一直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也就罢了,万一记起,以他对贵妃的感情,一定会立这个孩子为太子,到时候……” 赵平清知道他要说什么,尖长的护甲在扶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咬牙道:“太子之位只能是恒儿的,谁都休想夺走!” 沉默间,小聪子走了进来,恭声道:“主子,容才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趁着小聪子出去传话的空隙,赵平清叮嘱道:“宫里的事情,我会想法子应对,至于宫外的事情,还请父亲多多用心,忠候之名,切不可失,至于那个人,也要好好看守,不得有失。” “请娘娘放心。”在朝赵平清行了一礼后,赵候转身离去,经过容才人时微一欠身。 “参见娘娘,娘娘万福。”正如小聪子所言,容才人的容貌并不出众,至少放在这宫里头,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艳丽夺目,但她声音异常悦耳,犹如一抹缓缓流过的清泉,在这夏日里令人精神一振。 赵平清收起心思,微笑道:“免礼,坐。” “多谢娘娘。”容才人垂目走到椅边,斜签着身子坐下,她虽非出身世家,言行举止却比世家之女还要端庄几分。 赵平清留意到她髻上戴着自己昨日让小聪子赏下去的那枝镂花流苏金簪,唇角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雨后的地面,湿滑难行,才人怎么挑这个时候过来?” 容才人在椅中欠一欠身,恭敬地道:“臣妾是来谢娘娘赏赐的,原本上午就该过来,但因为要收集花蜜,所以来得晚了一些,还望娘娘莫怪。” “不过是一枝金簪罢了,没什么要紧的。”说着,赵平清眉梢微微一扬,疑惑地道:“才人刚才说花蜜,这要如何收集?” 紫燕在一旁道:“想来是蜂蜜吧,只是奴婢不记得宫中有蜂巢。” 容才人微笑道:“紫燕姑姑误会了,花蜜是花卉分泌出来的蜜汁,蜜蜂采去花蜜加以酿造,从而变成平常所知的蜂蜜,两者虽然相似,但还是有所区别。”说着,她自怀中取出一个比拇指略大一些的瓷瓶,“臣妾在家时,曾蒙花匠授以采花蜜的法子;承蒙娘娘赠簪,臣妾感激不尽,思来想去,不知该回赠什么,又想起花匠起臣妾说过,花蜜有养颜美容的功效,就晨起去御花园里采了一些来,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容才人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容才人 赵平清微笑道:“才人一片心意,本宫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弃。”说着,她接过容才人递来的瓷瓶,揭开盖子轻嗅了一口,赞道:“嗯,很香,比蜂蜜多了几分清新自然。” 容才人歉疚地道:“臣妾本想多采一些,结果中途遇到大雨,只能作罢,娘娘若是喜欢,臣妾明后日再去多采一些。” 她身后的宫女插话道:“这花蜜得在太阳出来前收集,所以才人天没亮就去了御花园,手还被树枝刮破了好几处。” 赵平清一惊,连忙伸手道:“竟有这样的事,快让本宫看看。” “不许多嘴。”容才人斥了宫女一句,对赵平清道:“娘娘别听这丫头胡说,臣妾没事。” 见赵平清始终不肯收回伸出的手,容才人只得上前,果然两只手上都有刮破出血的痕迹,“紫燕,去把前两日陛下赏的白玉生肌膏拿来。” 容才人受宠若惊地道:“臣妾卑微,怎敢用陛下赏给娘娘的药物。”说着,她下意识地就要收回手,却被赵平清牢牢握住,“你我同是陛下妃子,一样的身份,何来卑微二字;非要说有区别,无非就是本宫比你早两年跟随陛下而已。” “可是……”容才人还待要说,赵平清已是道:“既进了宫,就是姐妹,与其分什么尊卑上下,倒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侍奉好陛下,后宫安宁,陛下方才能够心无挂碍,专心处理前朝之事,你说对不对?” “娘娘所言甚是。”容才人微笑着,似一朵开在冬日里的水仙,娴静优雅。 赵平清起身,赤金掐丝滚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玲珑作响,含了一缕朦胧深长的笑意道:“宫里的生活,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关键在于——脚下的路,走对了,从此荣华富贵,门楣添光;走错了,就是万劫不复,累人累己,明白吗?” 容才人面色微微一变,转瞬已是跪伏下去,“臣妾愚钝无知,对这宫中之事更是知之甚少,还请惠妃娘娘多多提点臣妾。” 她的回答令赵平清露出满意的笑容,亲自扶起道:“才人冰雪聪明,本宫相信一定能走对这条路,光耀容氏满门。” 在送走容才人后,紫燕道:“看来容才人是决定站在娘娘这边了。” 赵平清把玩着手里的瓷瓶,冷笑道:“你道她是真心想站在本宫这边吗?” 紫燕一怔,“娘娘何出此言?”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依附本宫,她过来的时间就该是昨夜里,而非现在。” 听得这个话,紫燕眉目一松,“容才人刚才也说了,她身边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又不好意思空手来见娘娘,所以才来晚了。” 赵平清眉目冰冷地道:“你倒是记得牢,可是——本宫一个字也不信。”在紫燕诧异的目光中,她徐徐道:“所谓花蜜不过是她的托词罢了,昨儿个夜里,她怕是一夜没睡,一直在权衡利弊。” 紫燕越听越糊涂,“什么利弊?” 赵平清厌恶地将那瓶花蜜丢弃在桌上,“本宫问你,这宫里头,谁的身份最尊贵?” 紫燕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皇后娘娘,呃,不对,是太后娘娘。” “太后也好,皇后也罢,站得都是同一条线,与本宫相比,依附她们无疑有利一些。” 紫燕神色豁然一变,迟疑不定地道:“主子是说,容才人想投靠皇后?” “她虽然掩饰的很好,还是被本宫瞧出了几分。”她冷笑着,似一道划过暗夜的犀利电光。 “既是这样,她为何还……” “还接受本宫的好意是吗?”赵平清伸展五指,打量着被凤仙花汁染得通红的指甲,轻蔑地道:“无论容氏将礼仪学得如何出众,都改变不了出身微寒的事实,皇后又岂会看得上她。她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方才来见本宫,这个容才人……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想不到秀女当中,还有这样的人物。” “那娘娘还要留她吗?” 赵平清微微一笑,反问道:“为什么不留?” 紫燕被她问得愣了一下,“既然她不是一心向着主子,难保将来不会反咬主子一口。” “在找到比本宫更好的依附之前,她不会这么做;而且……她很快就会明白,谁才是她最该对付的敌人。” 紫燕眼波一动,“主子是说慕贵妃?” 赵平清微微一笑,寂寂片刻,她道:“本宫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消息。”见赵平清面色不善,紫燕赶紧补充道:“不过有了一些眉目,应该很快能够找到主子要的那个人。” “一定要快!”赵平清冷冷说着,“陛下……绝不会恢复记忆。” 承德殿中,东方溯与东方泽正在商量着出征事宜,大致都安排妥当了,只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榷。 “兵分三路,容易兵力分散,万一东凌兵力集中于一处,很容易被各个攻破,朕觉得宜分两路,一路明一路暗,明路负责吸引东凌士兵,暗路则负责设伏突袭,还有……”东方溯指一指金陵城与东境,“边境距离金陵中途遥远,补给不便,所以不宜久战,一定要速战速决,逼他们交出贵妃。” 他迟迟不见东方泽答应,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后者怔怔地看着他,蹙眉道:“老九?老九?” 东方泽这才如梦如醒,茫然道:“啊,怎么了?” 东方溯好笑地道:“这话该是朕问你才是,在想什么呢?” 东方泽挠一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弟在想,皇兄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刚才臣弟听着您谈论战术时的口吻,与以前越来越像了。” 东方溯涩涩一笑,“朕也希望恢复记忆,可惜无论朕怎么回想,都是一片空白,就像根本没有之前的二三十年一样。” “陛下,林统领求见。”殿外响起孙兴的声音。 “阿二?”东方溯喃喃低语一句,道:“让他进来。” 一道削瘦的人影随着殿门的开启走了进来,夏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在盔甲的叮铛声中,他拱手道:“臣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林默——禁军统领,也是神机营的阿二,数月之前,他正式接替过世的怀恩,成为神机营新的尊者,而禁军统领的身份,令他可以时刻跟随在东方溯身边。 第四百八十四章 归来 第四百八十四章 归来 “平身。”在示意阿二起身后,东方溯道:“你这会儿来见朕,可是东凌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 阿二面色凝重地道:“陛下,十三与十九刚刚回来了。” 东方溯一怔,疑惑地道:“他们不是跟在贵妃身边吗?”话音未落,他脸上的肌肉突地一跳,脱口道:“难道贵妃回来了?” “是,他们今日一早,出现在金陵城外。”听得这话,东方溯面露喜色,东方泽也是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道:“贵妃现在何处?为何不带她入宫?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面对东方泽的一连串问题,阿二突然单膝跪地,满面愧疚地道:“卑职办事不利,请陛下治罪!” 他的举动令东方溯心中一沉,“出什么事了?” “贵妃一行在离城数里处,被东凌刺客伏击,等卑职一行赶到之时,贵妃已经不知去向,十三与十九也都身受重伤;十九说混战中贵妃饱以老拳逃入金陵城,但卑职动用了整个神机营搜寻金陵城,始终没有发现贵妃踪迹。” 东方泽大急,“贵妃不懂武功,身边又没个护卫随从,万一被那群刺客追上,岂非凶多吉少?” “卑职一定会尽快找到贵妃!”阿二愧疚的说着,慕千雪对北周与神机营都有大恩,如果慕千雪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害,他这神机营尊者之位也不用再做了。 东方溯恼怒地瞪了他道:“平日里看你们消息很是灵通得紧,怎么遇到紧要的事情,就变得这样后知后觉。” “是卑职无能。”阿二被他斥得抬不起头来。 东方泽劝道:“皇兄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贵妃,拖得越久,贵妃处境就越危险。” 东方溯点头,“那些刺客呢?” 阿二连忙道:“总共五人,擒下三个,另外两个没有截住,被他们带着东凌四皇子跑了。” “张启凌?” 阿二颔首道:“是,据十九所言,一个月前他夺嫡失败,被影军团一路追杀至此,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道:“十九说那些刺客的武功路数与之前的影军团不甚相符,不知是否别有内情。” “此事姑且不管。”东方溯一边说着一边负手在殿中来回走着,片刻,他停下脚步沉声道:“传令下去,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除了神机营之外,所有禁军任由你调遣,就算将金陵城掘地三尺,也要将贵妃找出来,听清楚了吗?” 阿二身子一震,肃然道:“臣领命!” 他正要下去,孙兴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古怪,“陛下,九王府的李管家求见,说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面见陛下。” 东方溯还没来得及说话,东方泽已是满面诧异地道:“你说……本王府中的管家?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孙兴极为肯定地道:“奴才亲自去宫门外看过,确是李管家无疑,他不肯说是什么事,一口咬定要亲自面圣。” “皇兄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简直是胡闹。”东方泽斥了一句,道:“皇兄莫怪,臣弟这就去把他打发走。” “不用,让他进来。”在孙兴下去传旨后,东方溯道:“朕记得你说过,自你开牙建府,李管家就是一直跟着你。” “是。”东方泽点头道:“臣弟见他做事稳妥仔细,就将府里的大大小小事情都交给他打理,这几年来下来还算妥帖,哪晓得这次竟如此荒诞胡闹。” 东方溯淡然道:“既不是胡闹之人,当有自己的理由,听听无妨。” 在阿二离去后不久,孙兴带着李管家与一名低垂着头的小厮走了进来,还没走到中间,就已经惶恐地跪了下去,有些伦次地道:“陛下圣安,奴才给您请安。” “起来吧。”待李管家战战兢兢地起身后,东方溯阻止了东方泽已经到嘴边的喝斥,轩眉道:“究竟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令你非见朕不可?” 听到他这么问,李管家神色顿时变得激动异常,连声音都在哆嗦,“启禀陛下,贵妃……贵妃回来了!” 一听是这个事情,东方泽嗤笑道:“这事我与陛下早就知道了,哪里还需要你来……”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慕千雪回到金陵的事情,他与东方溯都是刚刚知道,李管家又从何处得知?神机营是绝不会与他说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李管家——见到了慕千雪。 东方溯也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神色迫切地道:“你是在哪里见的贵妃,她人呢?” 李管家笑呵呵地答道:“贵妃就在这里。” “臣妾叩请陛下圣安!”在东方溯诧异的目光中,自进来后一直低头不语的小厮缓缓解开束发的巾帕,瞬间三千青丝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垂在她身后,光滑婉约,犹如一匹最上等的锦缎;与此同时,一张清丽绝美的面容映入东方溯眼睑。 他并不记得慕千雪,但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的灵魂都在战栗,他知道,眼前这名女子就是他的贵妃,“从未谋面”的贵妃。 那是一种刻入灵魂的认知,无需言语,甚至无需记忆,只需一眼,便能无比肯定。 他缓缓走到欠身施礼的慕千雪身前,双手颤抖地将她扶起,声音里是无法抵制的哽咽,“贵妃……终于远行归来了。” 慕千雪温柔抚去他脸上无声流下的清泪,以同样哽咽的声音道:“对不起,让陛下为臣妾担心了。” “归来就好。”东方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胜欢愉。 张进等人何等乖觉,齐齐跪下道贺,“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大喜,贵妃娘娘大喜!” 这样山呼海遏的恭贺令东方溯越发欢喜,对张进道:“传旨六宫,为贺贵妃平安归来之喜,所有宫人赏锦缎两匹,银十两!另外,立刻去静芳斋将这件事告诉母后,请她老人家放心,” “奴才遵旨。”这样的恩赏令宫人欢喜不已,连连谢恩。 李管家抿着嘴笑道:“陛下,您还有一喜呢。” 第四百八十五章 双喜临门 第四百八十五章 双喜临门 东方溯疑惑地道:“还有什么喜事?” 李管家瞅了慕千雪一眼,见她没有不喜之色,方才大着胆子道:“贵妃归来之时,尚抱有一子,乃是陛下的龙嗣!” 东方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他迫切地看向慕千雪,激动道:“贵妃,是真的吗?” 慕千雪含笑粲然,“臣妾离开的时候,已经身怀有孕,一个月前,早产诞下阿难,算着日子,昨日才刚满月。” “阿难?” “是,他出生后一直在逃亡,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饱受艰辛,所以……为他取名阿难。”提及阿难,慕千雪想起在金陵城外,舍身替自己挡住追兵的张启凌,心头狠狠一揪。 她欠张启凌的,此生终是还不清了…… “阿难……朕的孩子,阿难……”东方溯没有留意到她的异常,欣喜一波接一波地涌上心头,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有予恒一个孩子,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一子流落民间。 东方泽也是由衷的欢喜,“恭喜皇兄,双喜临门!” 东方溯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迫切地道:“阿难呢,朕想……想见见他。” “因为不宜抱着阿难入宫,所以臣妾将他安置在九王府中。” “好!好!”东方泽连连应声,转首对张进道:“你立刻随李管家去九王府,将阿难抱来。” “奴才这就去。”张进刚走到门口,又被东方溯唤住,“阿二这会儿应该还在禁军营中,你去告诉他一声,然后让他陪你去一趟九王府。” 待他们走后,东方泽终于有机会问出心里的疑问,“娘娘何时到的金陵?” “晌午入城,因为怕被杀手发现,我没有立刻去找你,而是寻了处地方藏身,之后扮做农妇的模样去九王府,哪知你正好入宫,幸好李管家愿意陪我走这一趟。”说着,她叹息道:“这一路上,多亏十九他们,在金陵城外时,他们拼死送我入城,也不知能否逃过那些刺客毒手。” 东方溯微笑道:“贵妃尽可安心,阿二刚才来报,十三与十九都被神机营救下,虽然身负重伤,但都保住了性命。” “那就好。”慕千雪长舒了一口气,迟疑片刻,她终是忍不住问道:“张启凌呢?” “他被刺客带走,生死不明,不过据神机营的人说,他伤势极重,应该是活不成了。”说着,东方溯冷哼一声,“他攻于心计,存心不善,有此结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慕千雪沉默半晌,道:“他虽有错,但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这一路上也曾救过臣妾,算是两相抵消吧。” 东方溯没想到她会替张启凌辩解,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但也没说什么,笑道:“母后一直很挂念你,待阿难来了后,朕与你们一起与静芳斋,然后再去漪兰殿,夏月他们几个若知道贵妃你回来,怕是要欢喜疯了。” 慕千雪定定注视着他,片刻,她涩声道:“陛下并没有想起臣妾是不是?”从进来到现在,东方溯从未唤过她的名字,一直以贵妃相称,透着一丝细微的疏离。 东方溯笑容一僵,如一片被瞬间冻结的柳叶,失去了之前的鲜活姿态,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是,朕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 他看到慕千雪眼底的失望,心中猛地一痛,下意识握紧慕千雪的手,急急地道:“朕虽不记得,但在朕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贵妃,你再给朕一些时间,朕一定会想起来。”他握得那样紧,唯恐稍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远隔千山万水。 在东方溯紧张的注视下,慕千雪缓缓一笑,凉风自身后拂来,吹动她逶迤如云的青丝,落在东方溯的肩上,与他垂在身前的几缕青丝缠绵地绕在一起…… 慕千雪注视着缠绕在一起的发丝,目光缱绻,“君许我十里红妆,我还君青丝白发。” 这十四个字,令东方溯极为动容,更有无尽的喜悦与柔情攀上眉眼,一字一句郑重无比地道:“贵妃之情,朕定当珍藏于心,无论朕能否记起往日之后,朕都将不负贵妃。” 四目相对,慕千雪唇角缓缓弯起,含泪带笑,有东方溯这句话,这一年来所受种种艰辛周折都值得了。 当东方溯抱过阿难小小的身体时,如抱着这世间最为珍贵的瑰宝,松了怕摔,紧了怕化,是那样的小心仔细。 东方溯怜惜地亲吻着阿难小小的额头,感慨道:“阿难阿难,这一路真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不过幸好,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父皇会保护你,保护你母妃,不会再让你们母子受委屈。” 阿难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手舞足蹈地笑了起来,纯真无邪的笑容几乎要融化了东方溯的心,越发舍不得放手,然后没过多久,阿难就撇着小嘴哭了起来,怎么也哄不住,令东方溯手足无措,望着慕千雪道:“他哭得这么利害,可如何是好?” 东方泽在一旁打趣道:“皇兄不妨下道圣旨给他,勒令他许笑不许哭。” 东方溯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你这老九,存心看朕笑话是不是?不如朕先下一道旨意给你,勒令你不许说话。” 慕千雪笑着接过阿难,“想是饿了,上一顿米粥还是两个时辰前喂的。” “你就给他吃米粥?”东方溯诧异地问着,尽管他不太懂得照顾孩子,却也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以乳汁为食。 “阿难一出生就跟着臣妾逃亡,没有乳娘跟着,臣妾身子又弱,病得只剩下半条命,只能委屈阿难以米粥充饥。”说到这个,慕千雪忍不住落下泪来,哽咽道:“他在腹中时,臣妾没能将他养到足月,出生后又……臣妾实在很对不起他。” 东方溯叹息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让你们吃了这么多苦,幸好,现在苦尽甘来。”说罢,他对候在一旁的孙兴道:“长信殿那边有两个乳母在,你去将其中一个叫过来照顾二殿下,另外再让内务府寻两个身家清白的乳母进宫侍候。” 第四百八十六章 母子嫌隙 第四百八十六章 母子嫌隙 望着被奶娘抱下去的阿难,东方泽朗笑道:“能够几经祸乱而安然无恙,相信他必是一个有大福之人。”说着,他对东方溯道:“皇兄,既然贵妃已经回来,出征一事,是否就此取消?” 东方溯与慕千雪不约而同地道:“不可!” 这样的异口同声令二人一怔,旋即相视微笑,望着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东方溯心底有模糊的丝丝温暖,“看来朕与贵妃想到一处去了。” “陛下英明,是臣妾多言了。”慕千雪笑吟吟的说着。 东方泽被他们说得一头雾水,满面疑惑地道:“皇兄,您与贵妃在打什么哑谜?” 东方溯笑一笑道:“虽然贵妃已经归来,但东凌依旧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一日不除,一日就是祸患。” “不错。”慕千雪接过话道:“一个月前,天机老人与凌帝反目,在毓庆殿引爆炸药,凌帝与许多官员都死在那场爆炸里,损失惨重,影军团虽然救走了大皇子张廷霄,但以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平定乱局;这一战,就算不能歼灭东凌,也可以令他们元气大伤,无力再与大周对抗。” 东方泽恍然道:“是了是了,臣弟真是糊涂,竟然没想到这一层,差点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朕没料错,齐国应该也会有所动作,咱们定要快他们一步,占取这个先机,并且速战速决。” 东方泽颔首,肃声道:“臣弟明白,一定不负皇兄所望。” “好!”东方溯拍拍他的肩膀,“朕等着替你摆庆功宴。” 慕千雪微笑注视着东方溯,尽管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他依旧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东方溯,从未变过。 在东方泽离去后,东方溯陪着慕千雪去了静芳斋,陈太后看到慕千雪母子平安归来,欢喜的不得了,抱着阿难看了又看,舍不得放手,“瞧瞧,这眉眼这鼻子与皇帝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得不能再像。” “都说子继父,女继母,小殿下自是像极了陛下,将来也必定会像陛下一样,文武双全,才德兼备。”说到这里,秋月笑道:“太后您现在总可以安心了吧?” “安心,安心。”陈太后感慨道:“哀家悬了这么多天的心,今儿个总算是落地了,待会儿你陪哀家去佛堂还愿,多谢佛祖保佑。”说着,陈太后瞧见阿难颈间的一抹殷红,挑出来后,发现是一条红绳,底下系着一块五蝠临门的羊脂白玉佩,“这是皇帝赐的吗,哀家怎么从没见过?” 看到那块玉佩,慕千雪心中一痛,低头道:“启禀母后,这是东凌一位故人所赠,臣妾在东凌能够得以平安,也是亏了他。” “原来如此。”陈太后点点头,将玉佩塞回阿难衣裳中,“看来这东凌人,也是有好有坏,并非个个险恶。” 在问起在东凌近一年的经历,陈太后免不了又是一阵唏嘘,握着慕千雪的手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往后……咳!咳咳!”话说到一半,陈太后突然咳嗽连连,脸上发白,仿佛喘不上气来。 “母后!”慕千雪连忙上前扶背,东方溯也是紧张得很,对秋月道:“惠妃拿来的那瓶止咳清露呢,快去拿来。” 秋月为难地道:“那药……那药奴婢一时想不起收在哪里了。” 东方溯面色一沉,不悦道:“那药对母后咳嗽最是管用了,你竟如此大意。” 秋月被他问得不敢出声,只是跪下请罪。 此时,陈太后缓过气来,抚着胸口道:“皇帝不必责问秋月,是哀家让她扔的。” 东方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母后,您这又是做什么?” “哼!”陈太后冷声道:“她的东西,哀家受用不起。” “母后。”东方溯为难地道:“这总是惠妃的一片心意,为了配这瓶止咳清露,她不知翻了多少本医书,您……您这样做岂不是让她寒心吗?” 陈太后沉眸盯了他,“皇帝这是在责问哀家了?” 东方溯垂目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是不明白,母后为何一直对惠妃抱有这么大的成见,就算她以前真犯过什么错,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皇帝愿意原谅她是皇帝的事情,总之她的东西不许进这静芳斋。”说着,她将阿难交给奶娘,冷冷道:“哀家乏了,贵妃,你扶哀家进去。” “是。”慕千雪看一眼满面无奈的东方溯,与秋月一人一边扶了陈太后进内殿,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秋月取来柔软的绒毯覆在陈太后身上,叹息道:“太后,您何必非要与陛下置这口气呢,惠妃送药来,总是一片孝心。” 陈太后抚着绵软的毯子,冷哼道:“是孝心还是机心,哀家一清二楚,她哄得了皇帝可哄不了哀家。” 慕千雪轻声道:“母后,谁是惠妃?” 陈太后别过脸,显然是不愿意提及,秋月叹了口气,道:“惠妃就是以前的赵昭容,陛下昏迷那阵子,她一直夙夜照顾,陛下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她,之后趁着陛下记不得以前的事情,百般讨好陛下,再加上赵候变卖家产,捐献粮饷支援朝廷攻伐东凌,所以这半年多来,陛下一直对她甚好,还许她惠妃之位。” 陈太后冷笑道:“你可知外面的人,叫赵候什么,忠候,忠肝义胆的候爷,哀家真真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刚入春那会儿,乍暖还寒,太后染上了风寒,吃了太医开的药,风寒倒是好了,就是咳嗽迟迟未愈,有时候咳得利害,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般,颇是吓人,太医也是束手无策。有一日,陛下拿来到一瓶药,说是止咳的,太后用了之后,效果确实不错,平常一天下来总要咳个五六次,喝了那药后,一整日都少有咳嗽,太后很是喜欢,喝完后就让陛下再拿些来,直至那个时候,才知道止咳清露是惠妃配的,太后一怒之下,就让奴婢扔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疑虑重重 第四百八十七章 疑虑重重 陈太后冷笑道:“谁知道她往那东西里掺了什么,哀家可不敢用,要不是看在恒儿的份上,哀家早就让皇帝废了她。”说着,她拉过慕千雪的手,慈爱地道:“虽然皇帝记不得以前的事,但哀家看他对你还是很上心,往后你多与皇帝说说以前的事情,说不定能让他恢复记忆。” 慕千雪安慰道:“儿臣会的,母后您别担心。” 陈太后拍着她的手,微笑道:“有你在,哀家不担心,什么都不担心。” 秋月见她神色疲倦,轻声道:“太后累了,睡一会儿吧,贵妃也该回漪兰殿看看。” “好。”说着,陈太后想起一事来,对慕千雪道:“你既是回来了,就去见一见皇后,自禁足一事后,她变了许多,也一直盼着你回来。” “好,臣妾这就去。”在陈太后呼吸渐趋均匀后,慕千雪与秋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来到殿外,秋月朝慕千雪深深一福,由衷地道:“娘娘此番归来,真是大周之福,奴婢已经不知多少日子没见太后她老人家这么高兴了。” “姑姑请起。”慕千雪扶了她一把,看了一眼在庭院中打扫的宫人,道:“本宫离开北周将近一年,宫中想必发生了许多事,姑姑能否为本宫指点一二?” “娘娘客气了。”秋月一边陪着她往外走一边絮絮道:“其实宫里头发生的事情并不多,但都与惠妃有几分关系关。”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她是不是劝皇上广纳嫔妃?” 秋月赞道:“娘娘果然聪敏过人,正是这样,惠妃以宫中嫔妃之位大多虚悬,陛下子嗣单薄为由,劝陛下选秀,总共纳了六位秀女入宫,位份都不高,两位美人,四位才人,其中又以李美人与惠妃走得最是亲近,不过陛下这阵子忙着调兵遣将,兵伐东凌,一直未曾召幸她们,听说陛下今夜为娘娘在承德殿设宴,她们想必也会去。” 随后,秋月又絮絮说了一些,慕千雪一一记在心里,忽地道:“本宫走后,金陵城可有什么异动?” 秋月摇头道:“自卫氏母子伏诛后,金陵城中一直很太平,并无风波异动,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本宫随口一问罢了。”慕千雪淡然一笑,在她平静的表面下,是飞转如轮的心思,既然金陵城风平浪静,为何会突然冒出那么几个杀手来,虽然他们都打扮成东凌影者的模样,连武器也一样,但武功招数是无法模仿的,城外那手,绝对不是来自东凌。 但除了东凌,还有谁会想要自己的性命,难道是……赵平清? 确实,赵平清是最不愿意见到自己归来的,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稀奇,她好奇的是收买那样的杀手需要耗费大量银钱,卫氏当年,扔在琉璃坊与影者身上银财,那可都是数以万计的。赵候既然变卖了所有家产充入国库,又哪来这么多银钱收买杀手? 究竟是赵家藏了什么外人不知道的秘密,还是她错想了? 在这样的疑惑中,她来到了漪兰殿,小元子他们看到慕千雪归来,皆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半晌也一一平复下来。 慕千雪缓缓抚过纤尘不染的桌椅,漪兰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一点都没变过,就连窗前的茶花也摆在那里,只是现在并不是开花的季节,只有一片片绿油油的树叶。 小元子在她身后絮絮道:“姑姑说主子一定会回来,所以什么都不让奴才们动,每一天她都会亲自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雷打不动;奴才记得有一回,姑姑扭伤了腰,咱们都劝她歇几天,打扫的事情交由奴才们做,她怎么都不肯,生怕奴才们打扫的不干净,她自己熬着痛,把桌椅摆设,边边角角都擦了一遍,说这样无论主子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干干净净。” 慕千雪眼眶微红,哽咽道:“她人呢?” “在后院坐着呢,奴才叫过她了,就是不肯来。”小元子挠头,不解地道:“主子不在的时候,天天盼着等着,现在主子真回来了,她又避而不见,也不知姑姑在想什么。” “本宫知道。”慕千雪叹息一声,在小元子疑惑的目光中往后院走去。 到了那里,只见夏月独自坐在台阶上,双手环膝,伏首在膝盖里,有细微的抽泣声响起。 慕千雪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怜惜地抚着她微微颤抖的脊背,“我回来了。” 夏月身子一僵,随即将头埋得更低,不看慕千雪,后者语气越发的温柔,“还在怪我?” 许久,夏月终于缓缓抬起头,满脸皆是泪痕,在看到慕千雪的那一瞬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好不伤心。 慕千雪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紧紧抱着她,“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对不起!”在东凌时,除了东方溯之外,她最记挂的就是夏月,从西楚到北周,共同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夏月就像她的亲人一样。 夏月一边哭一边道:“您明明答应过奴婢,一定会平安回来,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要离开这么久,奴婢好怕,怕再也看不到您,怕这漪兰殿永远都这么冷清,呜……呜……”她越说越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渲泻着这大半年来的种种担心与忧虑。 “我知道!我都知道!”慕千雪拼命点头,哽咽道:“所以无论这一路如何艰难,我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回来,一定不可以让你们失望;都过去了,不哭了,乖,不哭!” 在她的劝说下,夏月终于慢慢止住哭泣,“那您要答应奴婢,以后不论去哪里,都不可以丢下奴婢,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 当她知道慕千雪被掳去东凌时,懊悔不已,如果当时她坚决随慕千雪出宫,就算不能阻止这件事,至少可以在一旁照应,而不是守着漪兰殿干着急。 慕千雪抚去她脸上的泪,含泪微笑,“好,我答应你,无论我去天堂还是地狱,都带着你,好吗?” “嗯!”在她的保证下,夏月终于破涕为笑,得知阿难的存在后,更是高兴万分,见到阿难后,抱在怀里左瞧右看,爱不释手。 第四百八十八章 长信相见 第四百八十八章 长信相见 小元子旁边打趣道:“姑姑这么喜欢,何不自己去生一个,这样就能天天抱着了,咱们也好讨杯水酒喝。” 夏月瞪了他一道:“就你话最多,现在主子与殿下都回来了,宫里人也比以前多了许多,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收一收身上的懒散劲,说话行事都要仔细再仔细,知道吗?” 小元子正色道:“姑姑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们也知道。” 花蕊等人亦纷纷点头,“姑姑放心,我们有分寸,一定仔细当差,侍候好主子与二殿下。” 听到“二殿下”三个字,夏月脸色微微一变,双唇动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将阿难交还给奶娘,对尚穿着小厮衣裳的慕千雪道:“奴婢扶主子去内殿换身衣裳吧。” “好。”在进殿关了门后,夏月自紫檀柜子里取出一袭烟霞色妆花锦缎刻丝海棠广袖锦衣,织金滚边,腰际垂下华丽的流苏,与髻上双凤点翠步摇垂下的珠络相映成辉,随着步履摇曳生姿。 夏月将一对珊瑚耳坠戴在慕千雪耳坠上,笑道:“主子还是与以前一样美,只是更清瘦了一些,得好好养养。” 慕千雪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喃喃道:“清瘦了尚可养好,可人与人之间……一旦分别,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主子您说什么?”她说得很轻,夏月没听清楚。 “没什么。”慕千雪压下胸口的隐隐作痛,起身道:“你陪本宫去一趟长信殿吧。” 夏月答应一声,迟疑地道:“主子可知,赵平清现在……” 慕千雪知道她要说什么,淡然道:“本宫在太后那里时已经听说了,陛下晋她为惠妃。” 夏月满面鄙夷地道:“都说人要脸树要皮,奴婢看她却是一点脸都不要了,在陛下面前装模作样不说,还在宫中搅风搅雨,喏,什么李美人、易美人,就是她召进来的;要不是陛下忘了她以前的德性,早就把她打入冷宫了。还有她的儿子,就因为生得早了一些,便令小殿下要屈居他之后,想想都不痛快。” “你啊。”慕千雪刮一刮她的脸颊,笑道:“刚才是谁一脸严肃地让小元子他们仔细说话,这么快就忘了?” 夏月脸庞一红,大是不好意思,“奴婢没忘,就是一时气愤,又想着这里没外人,所以……一时放肆。” “本宫明白你的心思,赵平清……”慕千雪正一正领子上的翡翠盘花扣,冷冷道:“本宫也想知道,这一别多日,她又长进了多少。” 黄昏日落,霞光漫天,映照在长信殿的琉璃瓦上格外绚丽,晚风拂过,不时吹动檐下风铃,发出叮铃的脆响。 “咯咯!咯咯咯!” “殿下您别跑啊,小心摔着!” “追我……追,咯咯!”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庭院里飞快地跑着,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犹如一只撒欢的小兔,几名嬷嬷在他后面着急的追着。 孩子没有留意到慕千雪,一头撞进慕千雪的怀里,别瞧着人小,这撞过来力气却不小,将慕千雪撞退了两步,他自己也被撞疼了鼻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众嬷嬷趁着这个机会追上来,赶紧抱住孩子,其中一名嬷嬷认出了慕千雪,顿时激动不已,慌忙跪下行礼,“奴婢……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听到她的话,其他两个嬷嬷也赶紧行礼,同时悄悄抬眼打量着慕千雪,她们是这一年才入宫的,关于贵妃的传说听得多了,却从未亲眼见过,自是好奇得紧。 在示意她们起身后,慕千雪望还在不住抽泣的幼童,惊讶地道:“这是谁的孩子?”她离开之时,沈惜君尚在禁足之中,并未有孕,就算事后怀上,也不可能一下子这么大。 “他是惠妃的儿子。”一个清越的声音传入慕千雪耳中,后者讶然抬眼,一位盛装丽人不知何时站在了檐下,她穿了一袭织金鸟衔瑞花旋云纹直领锦衣,边幅滚以莲叶纹,并不奢华但在万道霞光之下异常夺目,远远望去,雍容华贵。 望着那道身影,慕千雪浅浅一笑,走上前盈盈一礼,“臣妾叩请皇后娘娘金安。” 话未说完,一双素白的手已是将她扶了起来,沈惜君细细打量着她,眼眶微微湿润,“瘦了许多,所幸气色尚好。” 阿紫在一旁道:“自从娘娘被掳去东凌之后,主子一直盼着您回来,现在可算是盼到了。” “让娘娘为臣妾如此担心,实在罪过。”慕千雪动容的说着,这一路上,她已从夏月口中知道了这近一年来沈惜君对自己的种种维护,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 “你我之间,无需说这样见外的话。”说着,她看向躲在嬷嬷身后的予恒,“出来。”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予恒不敢违抗,怯怯地走了出来,“母……母后。” “本宫与你说过什么,你是皇子,事事皆要遵循规矩,不可像山野小孩一样乱跑乱跳,为何不听?万一摔着磕着怎么办?还有,为何不吃药,还摔了药碗,母后平常是这样教你的吗?” “母后……对不起。”予恒扁着小嘴,看那样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回去把药喝了,从现在到睡觉,都不许再出门,若是再不听,母后就要罚你去跪了。” 予恒一边点头一边掉落,跟着嬷嬷回了自己的屋子,在他们走远后,沈惜君转过头道:“让贵妃看笑话了。” “娘娘严于教导,又怎么是笑话。”在随沈惜君入殿落坐后,慕千雪斟酌着道:“不过孩子还小,不必急于约束。” 沈惜君眸光一沉,“其他孩子自是无需这般种种约束,唯独他不行,本宫可不希望他长大后与生母一样德性。” 听得这话,慕千雪始知她的一片苦心,欠身道:“难为娘娘如此为大殿下着想,相信大殿下定不会负娘娘所望。”在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后,她道:“大殿下一直养在娘娘膝下吗?” 第四百八十九章 恩怨分明 第四百八十九章 恩怨分明 沈惜君摇一摇泥金团扇,淡然道:“也就这五六个月的事吧,既然惠妃一门心侍候陛下,那这孩子,就由本宫来抚养,也省得近墨者黑。”说着,她在椅中欠一欠身,感激地道:“禁足一事的始末,本宫都已经知道了,要不是你,本宫早已化做一堆白骨;如今,本宫终于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一声——多谢。” “娘娘言重了,臣妾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娘娘福泽深厚,就算没有臣妾,最终也能平安无事。” “福泽一事,虚无飘渺;但贵妃拼死维护本宫是不争的事实,本宫真的很感激。”说到此处,沈惜君流露出愧疚之色,“反观本宫,当初年少气盛,处处针对贵妃,恨不能将你赶出北周,实在是惭愧至极。” 慕千雪笑一笑,宽慰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娘娘有此想法实属正常。再说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无谓再去想,活好当下与将来才是最要紧的。” “是这么个理。”说着,她感慨道:“自那次死里逃生之后,谁对本宫好,谁对本宫不好,真是看得一清二楚。本宫年幼时虽享尽富贵恩宠,却很是寂寞,母亲只生了我与三个哥哥,她又不许我与那些庶女玩耍,她们也都怕我,久而久之,自是越发疏离,我也养成了骄纵跋扈的性子;后来我遇见了赵平清,她很会讨好我,嘴也甜,每次都是姐姐前,姐姐后,把我哄得很开心;我以为她是真心想与我做姐妹,结果……她在背后狠狠捅刀。” 慕千雪看了一眼殿外暮色迷离的天空,“画虎画皮难画骨,多少人至死都不知道身边人的真面目,娘娘现在认清,为时不晚。” “不错。”沈惜君凉声道:“本宫虽不能扼她得宠,但也让她不敢太过放肆,除非她不打算要这个儿子。” 静默片刻,慕千雪轻声道:“对大殿下说,养在长信殿才是最好的。” 阿紫忧声道:“娘娘说得自是没错,但惠妃岂肯甘心,就这几个月,明里暗里地不知在陛下面前说了多少次,要不是太后压着,陛下对主子又还算敬重,早已被她要回去了。” 大雨过后的清凉已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闷热的暑气以及知了一声叠一声的喧闹,慕千雪低头抿了一口茶,仿佛不经意地道:“难得大殿下熟悉了长信殿的环境,再回含章殿,免不了又得一番适应甚至哭闹,还是不要折腾得好。” “可是……”阿紫迟疑片刻,摇头道:“惠妃不会答应的。” 沈惜君徐徐剥了一个枇杷递过去,“贵妃可是有什么法子?”虽然这段时间,她一直以各种各样的方法阻止予恒回含章殿,可终归只是权宜之计,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令她颇有些头疼。 “多谢娘娘。”慕千雪接过剥成倒挂垂柳模样的枇杷,轻轻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缓缓滑过喉咙,“大殿下是陛下第一个子嗣,是长子,陛下对他寄予厚望,只要能够证明养在娘娘膝下,是对大殿下最好的选择,陛下自然不会反对。” 沈惜君徐徐拭着指甲上的汁水,片刻,她微微一笑,颔首道:“本宫明白了,多谢贵妃提醒。” “娘娘聪敏过人,就算没有臣妾多这个嘴,也早晚会想到。” 她的话令沈惜君垂首一笑,打趣道:“聪敏过人这四个字,本宫可不敢与贵妃争。” 慕千雪莞尔,“娘娘这样说,可真是折煞臣妾了。”说话间有宫人走进来,双手递过一封书信,恭敬地道:“主子,北疆来信。” 沈惜君冷冷扫了一眼,并不接过,“拿去烧了。” 宫人一愣,小声道:“主子您不看吗?” “来来回回都是那些个话,有什么好看的,告诉看守宫门的禁军,再有那边过来的信,扔了也好烧了也罢,总之不许再送到长信殿来。” 在宫人依言离去后,慕千雪试探道:“可是平阳王夫妇送来的信?” 卫氏谋反事败后,平阳王夫妇被牵连在内,平阳王府被抄,所有家眷皆流放千里之外的北疆,终身不得回京。 沈惜君沉了脸道:“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夏月疑惑地道:“陛下……始终不肯饶过他们吗?” “本宫不知,也从来没有去向陛下讨过这个情,从他们强行打掉我孩子的那一刻起,他们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与本宫再无关系,死生不复再见。”沈惜君冷冷说着,攥着扇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起苍凉的白色,那件事是她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痛。 慕千雪长叹一声,正如沈惜君自己所言,前十几年她享尽荣华富贵,就连夫婿都是她自己一手指定,真可谓是予取予求,风光无限。然后随着东方溯登基,卫氏一族谋乱,她成为这场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孩子没了,连她自己也险些丧命。 良久,慕千雪轻声道:“虽然亲人不在,但有大殿下陪在娘娘身边,当不至于寂寞。” “是啊,恒儿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提及予恒,沈惜君脸色稍稍好转一些,瞧了一眼正在掌灯的宫女,道:“陛下在承德殿摆了席宴为你接风,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嗯。”慕千雪起身随沈惜君往承德殿行去,此时,落日已被铺天盖地的暮色吞噬殆,只余几道霞光还残留在天空中,一弦弯月已是静静挂在天空中。 在徐徐吹动的晚风中,慕千雪轻声道:“对于赵候,娘娘了解多少?” 沈惜君露出一丝轻蔑之色,“他为了讨好陛下,散尽家财充入国库,又怂恿了好几个赵姓之人,换来一个所谓的忠候之名。” “赵候底下,可有什么赚钱的营生?” 沈惜君嗤笑道:“如有这样的营生,他们当初怎会那样清寒,除了握有实权的那些,其他什么候爷、爵爷,都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背地里指不定比那些寻常殷实人家还要不如,毕竟人情往来,宅邸花销,下人薪俸,这每一样都要用到钱,。据本宫所知,这些年来赵候一直靠他那点俸禄与先辈留下的那些庄园和田地度日罢了,现在他把庄园田地都卖了,这日子自是更加难过了。”说罢,她疑惑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四百九十章 亲近 第四百九十章 亲近 慕千雪犹豫片刻,道:“臣妾在金陵城外遭遇伏击一事,娘娘想必已经听说了。” “听了一些,本宫虽未亲眼所见,但想必惊险得很。”说着,沈惜君恼恨道:“这些东凌影者真真是可恶得紧。” 慕千雪遥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橘色的霞光,神色凝重异常,“这件事,怕是另有蹊跷。” 沈惜君疑惑道:“这话从何说起?” “明明是东凌影者的装扮,身法武功却截然不同,只怕是有人鱼目混珠。” “竟然有这样的事?”沈惜君满面惊讶,转瞬似乎明白了什么,脱口道:“你怀疑赵平清?” 慕千雪神色复杂地道:“除了她,臣妾想遍金陵城,也想不出还有谁想置臣妾于死地。” 沈惜君想了一会儿,肃然道:“这件事你告诉陛下了吗?” 慕千雪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毕竟这一切只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而且收买杀手,需要大量银钱,他既散尽家财,又拿什么去雇佣杀手?” 夏月插话道:“会不会是含章殿那位给的,这一年来,陛下赐给她的好东西可不少。” “不会。”沈惜君想也不想便否决了夏月的话,“陛下赏她的东西,都是从内务府过的,但凡经由内务府的东西,都要存档记案,就算是赏给自己亲近之人,也要知会内务府,否则不得带出宫去;本宫前几日才看过内务府的册子,含章殿那边并无这方面的记录。”说着,她看向慕千雪,“你怀疑赵候在暗地里还有营生?” “确有这个怀疑。”在得了慕千雪的话后,沈惜君低眉想了一会儿,道:“平阳王府虽散,但在金陵城中还留了一些人,本宫可以让他们暗中调查。” 慕千雪欠身道:“如此就多谢娘娘了。” 沈惜君扶住她道:“这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本宫自己。若真是他们父女所为,本宫就不需要再看她那张惹人生厌的嘴脸,也无需担心恒儿的归宿。” 说话间,她们已是到了承德殿外,孙兴正带着宫人在搭台子,瞧见她们进来,连忙迎上来打千儿。 沈惜君瞧了一眼快要搭好的台子,挑眉道:“这是做什么?” 孙兴笑道:“回娘娘的话,陛下请了金陵城里最有名的杂耍班子来表演助兴,人都已经到了,正在准备呢。”说着,他讨好地道:“奴才们刚才还在说呢,也不知是积了什么福,竟然能够蹭二位娘娘的福缘,开开眼界。” 沈惜君抿唇笑道:“你倒是惯会说话,不过这福缘是贵妃给的,与本宫可没什么关系,非要说什么,那也是本宫跟着你们一道沾光。”说着,她扫了一眼嘿嘿笑着的孙兴,“行了,赶紧去把台子搭好,再过一会儿,太后也该到了。” 在孙兴退下后,她看着灯火辉煌,宫人穿梭不止的宫院,笑盈盈地道:“看来陛下并没有完全忘了以前的事,至少有一桩还记得很清楚。” 夏月好奇地道:“是什么?” “记得怎么对你家主子好,瞧瞧,不过半日功夫,就已经安排得如此周到热闹,连杂耍班子都召来了。”沈惜君唇边是掩不住的笑意,“除了你家主子之外,本宫再没见陛下对谁如此上心过,就算惠妃使尽手段,所得到的,也不过尔尔。” 慕千雪被她说得粉面微红,低声道:“娘娘您就不要取笑臣妾了。” “本宫是真心为你高兴,千雪,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这是沈惜君第一次这样唤她,温柔真挚,没有半点遮掩与虚假。 她垂首,紧紧握住慕千雪的手指,“我会羡慕你,但千雪,请你相信,再不会有任何嫉妒;因为我永远都记得,你救过我,也是这宫里头,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这一番坦诚真挚的话让慕千雪心下感动,更生几分亲近之意,“只要娘娘不弃,从前如何,今后亦如何。” “好!”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是令沈惜君激动不已,握着慕千雪的手一紧再紧;良久,她隐去眼底的泪光,“走吧,我们先去落坐。” 在她们入座不久,赵平清与李美人她们也先后到了,在向慕千雪见礼时,赵平清未语先落泪,啜泣道:“臣妾日日在佛前祈求,终于换得娘娘平安归来,真好!真好!” 赵平清今日穿了一身鹅黄撒花银线滚边锦衣,披帛上用金线绣着一枝长长的折枝玉兰,在灯光下折射出细微的金光,为她添了几分贵气。 慕千雪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冷光,面上却不露丝毫,伸手虚扶一把,“惠妃有心了,此行万般凶险,直至在金陵城外还遭遇追杀,本宫也以为自己回不来,所幸上天垂怜,得以侥幸避过。”说话之时,她一直细细留意赵平清的神色,后者虽然掩饰得很好,仍是被她捕捉到眼神中一丝细微的变化。 李美人娇斥道:“那些东凌狗贼真真是大胆,此次九王出征,定要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这般放肆。” 慕千雪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这位妹妹想必就是陛下新纳的妃妾了。” 李美人眼角一飞,神色倨傲地道:“臣妾李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说是行礼,不过是稍稍弯了一下膝盖而已,没有半分恭敬之意。 关于这位贵妃娘娘的传闻,她听得多了,但并不认为慕千雪归来后能够独占圣宠,毕竟时移事易,陛下早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慕千雪不着痕迹地收在眼里,含笑道:“刚回宫的时候,就听说李美人天姿国色,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美人平日里最自得的就是她那张脸,这会儿听到慕千雪夸奖,自是得意万分,“娘娘盛赞,其实娘娘也很美,只是这一路奔波逃命,显得憔悴了一些,需得好好保养才是。” 第四百九十一章 草包美人 第四百九十一章 草包美人 沈惜君垂目拨弄着腕上的珊瑚手串,闲闲道:“李美人美则美矣,就是还缺了一样东西。” 李美人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自己眼耳口鼻俱全,双手双脚也都好端端的,还能缺什么?她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解,只得问道:“敢问娘娘,臣妾缺了什么?” 沈惜君抬一抬眼皮子,纤指微抬,指了额头道:“缺了这个。” 李美人还在想着她这个动作的意思时,与她同来的那几个才人已是了解,纷纷捂嘴笑了起来,连一向最为冷傲的易美人也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在这样的嘲笑中,李美人终于明白了沈惜君的意思,一张粉面顿时涨得通红,又恨又怒,要不是碍着沈惜君的身份,她早一掌掴过去了。 赵平清笑着打圆场道:“皇后娘娘最是喜欢与咱们开玩笑了,好了,笑都笑过来,赶紧各自入座吧,等太后与陛下过来,就差不多该开宴了。” 李美人哪里咽不下这口气,一把甩开来拉她的手,咬牙道:“娘娘身为一国之母,却这样当众奚落取笑他人,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沈惜君面色一沉,凉声道:“你这是在质问本宫?” 李美人被她盯得心中一寒,下意识地要后退,又心有不甘,生生忍住,“臣妾不敢,只是想请娘娘说个清楚,也好让臣妾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沈惜君冷冷一笑,“既是这样,本宫就与你说个清楚明白!”说罢,她倏然一敛笑容,冷声道:“贵妃为国奔波劳累,几经生死,凭你什么身份,竟然也敢对贵妃指指点点,你眼里可还有贵妃,还有本宫?” 李美人被她说得脸上青一红白一阵,好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来,“臣妾也是为贵妃好。” “还有你之前行的礼,宫中嬷嬷就是这样教你的吗,也就贵妃脾气好,容着你,若换了本宫,早已让你去外头跪着了,还有你说话的份?”说着,她扫了众人一眼,面色冰冷地道:“宫里头什么规矩,你们都是清楚的,该怎么行礼,怎么问安,嬷嬷也都有教过,本宫希望你们好好记着,别坏了规矩,再有下一次,本宫一定严惩不怠,清楚了吗?” 那些美人才人被她喝得心惊胆战,赶紧低头答应,唯有李美人还杵在那里,她自然也是害怕的,但又不甘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伏首认错,真要是这么做了,往后非得让人笑得抬不起头来不可。 沈惜君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眼角一飞,凉凉道:“怎么,李美人没听清楚?” “臣妾听……听清楚了。”李美人虽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可终归不敢真的顶撞沈惜君,只得委曲求全。 “既是听清楚了,就别在这里杵着了,各自去坐了吧。”听得这话,众人如逢大赦,赶紧离去。 待她们下去后,沈惜君犹不解气地道:“她们进宫之后,本宫一直没怎么理会,不曾想竟养成了她们如此放肆的性子,竟然连你也不放在眼中,真真是可恼了。” 慕千雪嗅着三彩冰纹瓷瓶中的一枝百合花,微笑道:“娘娘也说李美人无脑,又何必与她计较。” “本宫倒是不想计较,偏她非要凑上来,看着她那副草包的样子就来气,真是浪费了这一身好皮囊。” 阿紫打趣道:“这啊,就叫草包美人,别人腹藏诗书棋画,她却是满腹草包。” 她这句话逗得众人皆是笑了起来,沈惜君一边笑一边斥道:“就你这丫头最嘴贫。” 待得各自止了笑,夏月远远看了一眼犹在生气的李美人,摇头道:“这还是未曾侍寝呢,否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有一个惠妃不够,又来一个李美人,这往后怕是少不了了事情了,主子您还是要趁早想个办法吧。” 慕千雪手指微一用力,掐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百合簪在夏月鬓边,打量了一番微笑道:“果然五行属水之人,最适合佩戴百合,瞧瞧,多好看。” 面对她答非所问的话,夏月哭笑不得,“主子您怎么就一点都在意呢?” “本宫为何要在意?”她的反问令夏月一怔,“难道就由着她不管吗?” 慕千雪抿了口茶,淡然道:“这样一个自以为是,不懂分寸进退之人,是不可能在宫中久长的。瞧着吧,快则今夜,晚则数日,当可有分晓。” 诸人相对一眼,皆是有些将信将疑,沈惜君笑道:“那本宫就等着看结果了。” 那厢,容才人正在细声劝着,“姐姐你就别气了,要是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小事?”她不说还说,一说起来,李美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粉面扭曲地道:“你没听到她刚才怎么折辱我吗?说我……说我没脑子。还有贵妃,不就是去了一趟东凌嘛,说得好像是咱们大周的恩人一样,简直是可笑。” 容才人叹息道:“我知道姐姐心里委屈,可她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咱们斗不过也斗不起啊。” 李美人听着旁边低低的取笑声,银牙紧咬,“现在斗不过,不代表以后也斗不过,今日之仇,我一定要加倍奉还。” 姜才人就坐在旁边,听到她的话,怯怯道:“要我说还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不像李美人那样美艳夺目,但胜在清秀,再加上总是一副羞怯的模样,别有一番婉约含蓄的韵致。 李美人一脸鄙夷地道:“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还怎么在宫中出人头地。” 姜才人低头绞着手指,小声道:“我本来就不想出人头地,能够平安到老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个样子,令李美人越发看不起,冷哼道:“不与你说了,浪费我口舌。” “姐姐怎么还与姜妹妹生起气来,她虽说得不全对,但也是为了姐姐好。”这般劝了一句,容才人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听说了吗,贵妃这次回宫,还带了一个孩子回来,说是陛下的骨血。” 姜才人点头道:“听说了,说是贵妃被掳去东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身孕,后来早产诞下一名男婴,才刚满月呢。” 第四百九十二章 协理六宫 第四百九十二章 协理六宫 容才人瞅了一眼四下,见无人注意她们这边,方才小声道:“你们可有见过这个孩子?” 李美人撇一撇嘴,酸溜溜地道:“人家要见的是陛下与太后,再不济也是皇后,连惠妃娘娘都没得见,又哪有咱们的份。”说着,她又有些不甘地道:“不就是一个孩子嘛,有什么了不得的,这宫里头的女人,哪一个不会生。” 姜才人在一旁听得心胆俱颤,急忙劝道:“姐姐快别说了,万一被人听去,传到皇后与贵妃耳朵里,可就麻烦了。” 李美人轻哼一声,但到底有所忌惮,没有再说话,转头见到容才人欲言又止,蹙眉道:“怎么了?” 容才人咬一咬唇,轻声道:“二殿下……我虽也没见到,但听见过的宫人说,二殿下明明是七月早产,却与足月所生的婴孩无异,顶多只是身量稍小一些,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李美人眉尖一紧,盯了她道:“难道你觉得二殿下不是早产?” “早产的孩子,大都体质虚弱,我有一个幼妹,就是八月早产,从生下来起,就一直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往家里请大夫,汤药更是从没断过,亏得还有些家底,否则根本撑不住,饶是如此,她现在的身子骨也不好。可二殿下呢,七月早产,又一路奔波逃命,听说这路上连口奶水都没的喝,只能以米粥裹腹,却一点病痛也没有,比足月的孩子还要健康,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姜才人咬着粉红的樱唇,迟疑道:“是有些奇怪,想来……是二殿下胎里养得好,底子好身体自然好。” 李美人嗤笑一声,眼角往慕千雪的方向斜斜一飞,不屑地道:“你也不瞅瞅她的样子,脸颊无肉,面色苍白,跟个痨病鬼似的,胎里怎么可能养得好。”说到这里,她眼皮一跳,脱口而出,“难道这孩子不是陛下的?” 姜才人真真是被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赶紧捂住李美人的嘴,面色煞白地道:“姐姐你疯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李美人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所幸其他几人也在絮絮低语,并没有留意她的话,在松了一口气后,她盯着二人悄声道:“我听说东凌那个四皇子长相俊美,这大半年来,贵妃又一直与他在一起,连这一路逃亡都形影不离,你们说这孩子……会不会是他的?” 姜才人粉面一白,怯生生地道:“这……这不可能吧。” “孤男寡女,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过……”李美人掐一掐手指,疑惑地道:“这日子确实有些不太大,除非……在去东凌之前,他们就已经有了苟且。” 容才人语意深深地道:“苟且不至于,鱼目混珠倒是有可能。” 李美人不解地道:“什么鱼目混珠?” “刚出生的孩子,几乎都长得一个样,谁能分得出来。”听得这话,李美人眼皮一跳,目光灼灼地道:“你是说……李代桃僵?” 容才人团扇轻摇,垂在扇柄下的杏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聚拢又散开,幽幽道:“她离开这么久,陛下又失去了以前的记忆,谁敢保证,归来后,她还是集万千恩宠于一身的贵妃娘娘?可若是有一个孩子傍身,可就不一样了。” 李美人越想越在理,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确是这么个理。” 姜才人轻吸了一口凉气,“这可是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贵妃……不至于如此吧。” “只要她守口如瓶,谁又能知道;退一步说,就算真知道,谁又敢告诉陛下,不要命了吗?”容才人盯着扇上的西施浣纱图,唇角轻扬,“富贵险中求,功名危中来。” 李美人不甘地道:“那就由着她欺骗陛下?” 容才人轻轻一叹,“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说着,她指一指热闹无比的宫院,“姐姐瞧瞧,陛下为她大设席宴,又请来杂耍班子助兴,试问哪个敢去扫陛下的兴?不想活命了吗?” 姜才人怯怯道:“容姐姐说得在理,不管二殿下是不是陛下骨肉,都与咱们无关,别理这事儿了。”她最是胆小怕事,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李美人咬着唇冷眼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般坐了一会儿,东方溯陪着陈太后进来,诸女与各王公命妇连忙起身见礼,山呼万岁。 东方溯扶着陈太后南向入座后,笑道:“众卿都平身吧,坐。” “谢陛下。”众人垂首谢恩之后,方才重新入座,同时,乐声响起,令席宴更添欢愉。 陈太后环视众人一眼,欣然道:“今日是贵妃平安归来,还为哀家添了一位乖巧聪明的孙子,哀家这心里实在是高兴。”说着,她目光一转,落在恭敬站在一边的慕千雪身上,笑盈盈地道:“哀家年纪大了,精神有所不济,你既回来了,往后就多帮着皇后操持后宫之事。” 听得这话,诸女皆是露出羡慕之色,陈太后这句话,分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许慕千雪后宫协理之权。 贵妃之位、皇子之母、协理之权;每一样都是后宫女子梦寐以求的,现在慕千雪一下子三样俱全,怎能令她们不羡。 慕千雪垂目道:“请母后放心,儿臣一定辅佐皇后,料理好后宫。” “好!”陈太后端起用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酒杯,“来,我们共敬贵妃一杯,当初若非她忍辱负重,难有今日的太平盛世!” 众人自不会违了她的话,齐齐端起酒杯,恭声道:“臣(臣妾)等敬贵妃娘娘!” 敬毕,东方溯再次端起重新满上的酒杯,朝东方泽朗声道:“老九,朕也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凯旋归来!” “多谢陛下。”东方泽一口饮尽杯中之酒,肃声道:“东凌屡屡算计我大周,卑鄙至极,臣弟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地讨要回来!” “好!朕等你的好消息。”东方溯欣然点头,随着山珍海味一道道呈上了,台上的杂耍班子也开始了表演。 第四百九十三章 刁难 第四百九十三章 刁难 这个杂耍班子确有几分本事,除了常见的那些之外,更有喷云吐雾、吞刀饮剑、遁人变物等等亲奇的幻技,看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是真是假,喝彩连连。 在戏法过半时,杂班班主在台上伏首行礼,恭声道:“草民等人恭祝太后与陛下福寿安康,福寿无疆;恭祝诸位娘娘、大人长乐无极。” “好!”东方溯心情甚好,自是听什么都入耳,朗声笑道:“来人,各赏银十两。” “多谢陛下赏赐。”在班主准备退下去接着安排表演时,易美人起身,清铃铃地道:“陛下,臣妾尚在闺阁就常闻贵妃贤名,一直心向往之,今日有幸得见,实在万般欢喜,臣妾想为贵妃献上一曲,不知可否?” 东方溯没想到她会毛遂自荐,怔了一怔,复已笑了起来,“难得易美人有心,朕自无不允之理。” “多谢陛下。”说着,易美人又朝慕千雪行了一礼,“素闻贵妃博学多才,精通音律,臣妾斗胆献丑,还请贵妃不吝赐教。” 她这番话看似谦虚,却暗暗隐藏着一丝挑衅之意,慕千雪微微一笑,“易美人谦虚了,本宫洗耳恭听。” 易美人浅浅欠一欠身,命宫女去取琴来,沈惜君借着举袖饮酒的动作,轻声提醒道:“小心来者不善。” 慕千雪唇角微微一弯,朝她投去一个会意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宫女取了一把七弦琴来,看那琴身的材质应该是梧桐木,只是尾端有焦痕,似被火烧过。 看到这张琴,众人露出疑惑之色,这易美人也算是出身名门,买几把琴根本不是难事,怎么会去用一张烧焦的琴, 慕千雪牢牢盯着那张琴,良久,她道:“敢问易美人,这张可是焦尾琴?” 正在调弦的易美人抬首笑道:“娘娘果然是精通音律之人,一眼就认出此琴,不错,正是焦尾琴。” 东方溯一惊,讶然道:“是蔡邕的焦尾琴?” 易美人微一颔首,“回陛下的话,正是焦尾琴,臣妾自幼喜爱音律,故而父亲为臣妾广搜名琴,最后自一家琴坊中寻到这张流传千年的焦尾琴,以重金买下,之后就一直陪在臣妾身边,从未离左右。” 赵平清扬眉道:“本宫听闻,此琴有五不弹‘疾风甚雨不弹,尘市不弹,对俗子不弹,不坐不弹,不衣冠不弹;果真如此吗?” 易美人颔首道:“当初那名琴坊的主人确实说过这五个规矩,名琴难得,故而臣妾这些年也一直守着,未曾破戒。” “是该如此。”说着,赵平清又掩唇一笑,“本宫真是迫不及待想听这焦尾琴弹奏的乐曲,快开始吧。” 易美人点一点头,扬袖落座,随着纤纤十指的扬动,空弦低音一字一音而出,犹如磬鼓撞击,即便是不懂音律之人,也能听出琴声蕴含的庄严肃穆之意,仿佛有高山峻岭在眼前闪过;随即曲调一转,化做亲切温暖的琴音,之后又渐渐变得平静,琴音无形,却仿佛能勾勒出一幅幅美好的图景,令人沉醉其中,又仿佛有祥云飘舞、仙鹤缓步、麋鹿游走…… 沈惜君眉头渐渐蹙起,她虽然并不精通音律,但生在平阳王府,自幼得名师相授,听过也习过无数琴曲,可易美人现在弹奏的这一曲,她却是从所未闻。她悄悄看了一眼慕千雪,同样眉头微蹙,只怕与她一般;万一易美人事后故意考问此曲之名,千雪又答不出来,不免有些难堪。 在她思忖之时,易美人已是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起身朝东方溯道:“臣妾献丑了!” 东方溯自精妙优美的琴音中回过神来,拍掌赞道:“美人这次真是给了朕一个惊喜,想不到美人竟有如此精妙的琴技,好!好!” 陈氏也是微微颔首,“此曲确实不错,哀家在宫里头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易美人弹得也好。” 即便冷傲如易氏,听到东方溯这番赞赏也是满心欢喜,垂首笑道:“陛下与太后过奖了,臣妾技艺不过寻常,又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说着,她看向慕千雪,下巴抬起一个倨傲的弧度,“娘娘博学广才,想必已经听出臣妾弹的是什么曲子了,请娘娘赐教!” 沈惜君眉目一抬,似笑非笑地道:“贵妃自是知道,但本宫对音律一道并不精通,还请易美人不吝告之。” “若直接由臣妾相告,未免有失趣味,臣妾斗胆,请贵妃一猜。”易美人说得恭敬,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令沈惜君眉目微微一寒。 慕千雪知道她是有意替自己解围,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转而看向易美人,微笑道:“此曲深邃博大,有感化四方之意,本宫大概猜出此为何曲,不过在此之前,本宫有一言相告,不知美人可愿一听?” “娘娘请说。”易美人眼底掠过一丝怀疑,她之所以选这一曲来弹奏,不止为了一鸣惊人,也是有意刁难慕千雪。据传授此曲的师傅所说,此曲早已失传世间,唯他手中有一张残谱,耗时十年方才勉强补全,而他只教过自己一人,慕千雪怎么会知道? 慕千雪拨弄着袖间细小如米粒的珍珠,徐徐道:“易美人技艺精湛,但也止于技艺二字,琴音精妙却无半分感情,听起来冷冰冰,失了这首曲子感化四方的本意,实在有些可惜。” 易美人一直以琴技为傲,现在被慕千雪这么说,顿时有些挂不住脸,不过她虽然高傲,却不似李美人那般无脑,压下怒意,双眸幽幽地道:“看来娘娘技艺果在臣妾不上,不知臣妾是否有幸,听娘娘弹奏一曲?” 沈惜君冷冷扫了她一眼,道:“陛下,妹妹才刚回宫,疲惫不堪,怕是没有精力弹奏。” “皇后所言甚是,弹琴一事就免了。”不等易美人言语,东方溯转头对张进道:“去取一斛明珠来赏给易美人。” 易氏咬一咬朱唇,垂目道:“多谢陛下赏赐。”她虽不甘就此罢休,但事已至此,她若再坚持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陛下。”慕千雪微笑道:“臣妾精神尚好,弹奏一曲想来无妨。” 第四百九十四章 自取其辱 第四百九十四章自取其辱 见她这样说,东方溯颔首道:“既是这样,贵妃就指点易美人一二。” “是。”慕千雪垂目答应,在众人的注目下起身来到焦尾琴前,缓缓抚过琴身,感慨道:“本宫昔年也曾寻觅过此琴,却一直未能得见,以为此琴已经湮灭在漫长的岁月里,不复得见,想不到今日能有幸一观,真是多谢易美人。” 站在旁边的易美人微一颔首,淡然道:“娘娘言重了,臣妾恭听娘娘雅奏。” 慕千雪从她看似恭敬的语气中听出几分不服,也不在意,敛衣落坐,随着纤指抚过琴弦,古朴、磅薄的琴音自她指尖倾泻而出,响砌在这片华灯下。 易美人难以置信地盯着慕千雪,怎么会……慕千雪怎么会这首曲子,这不可能,师傅明明只教过她一人,这绝不可能! 无论她如何否认,慕千雪此刻弹奏的,确确实实就是她刚才奏过的曲子,分毫不差,而且……尽管她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后者琴技更在她之上,无论是音色高低的拿捏还是转折,都完美无瑕,就连最难的一段也没有任何错音。 琴音落下许久,都没有人说话或者拍掌,所有人都沉浸在琴音带来的震撼中,未能回神。 良久,陈太后率先回过神来,感慨道:“何谓绕梁三日而不绝,哀家今日总算是知道了。” 慕千雪闻言,起身笑道:“臣妾琴技浅疏,让太后见笑了。” “哀家说得都是实话。”陈太后扫了一眼面色不定的易美人,“易美人弹得虽也极好,但正如贵妃所说,只有技巧没有感情,所以哀家透过琴音看到的,只有麋鹿、祥云这类虚无飘渺的东西;但贵妃不同,哀家在你琴音里看到了先帝,看到了当年与哀家一道入宫的姐妹,甚至看到了哀家的一生。” 赵平清笑道:“臣妾也有这种感觉,能够听贵妃一曲,真真是此生无憾了。”说着,她看向东方溯,“陛下您说呢?” 东方溯目光烁烁地注视着慕千雪,笑意温柔地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直至这会儿,众人方才各自醒神,纷纷拍掌,东方泽朗声笑道:“皇兄知道,臣弟一向不喜欢音律,总觉得那是附庸风雅的东西,没什么意思,可刚才听着贵妃弹奏,臣弟只希望这琴音永远不要停止才好。” 在他旁边的一名武将连连点头,“九王说得极是,就连我等不通音律的一介武夫,也听得出贵妃娘娘弹得再好不过。” 易美人极力咽下梗在喉间的涩意,深深低头,“娘娘将这首《文王操》弹得出神入化,远非臣妾所能及,臣妾多谢娘娘赐教。” “易美人过誉了,《文王操》意境深远,为圣人之曲,本宫也不过是摸到一点皮毛罢了,不过有一件事,本宫要提醒易美人。” “娘娘请说。” “音律是用来陶治情操的,而非争斗比试的工具,若你不能明白这个道理,那你的琴技永远都只能停留在技艺之境,再难寸进。” 易美人面皮一白,低声道:“臣妾明白,多谢娘娘。” 待得各自归座之后,沈惜君微侧了身,轻笑道:“这个易美人,故意挑这么一首闻所未闻的曲子来刁难你,结果却把她自己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这会儿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啊,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夏月被她说得笑了起来,远远瞥了一眼面色发青的的易美人,“要奴婢说,她也没什么好悔的,虽说丢了脸,可到底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还白得了一斛珍珠呢。” “可若刚才你家主子说不出那首曲子的来历,她得的脸不就更多了吗?”沈惜君笑语了一句,又对慕千雪道:“刚才看你紧着眉头,本宫还以为你不识这首曲子呢,可真是担心坏了。” 慕千雪抿了一口暗红的葡萄酒,浅笑道:“《文王操》始于西周,早已失传多年,臣妾虽心向往之,但与那焦尾琴一般,始终未有缘一睹。” 沈惜君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顿时愣在了那里,半晌,她回过神来,愕然道:“这怎么可能,你明明会弹,而且弹得比易美人还要好。” 慕千雪垂目一笑,“那不过是现学现卖罢了,娘娘您仔细回想,在易美人说出《文王操》三个字之前,臣妾可有提过一个字?” 沈惜君低头想了一会儿,印象里确实是没有,可若是这样,岂非…… 她满面诧异地道:“难不成你只听了一遍,便记住了所有音调曲律?” “臣妾自幼记性极好,刚才又留心细听,所以大概都记住了。”她料到易美人来意不善,所以一边听一边默默背记。 沈惜君怔怔看着她,许久,哑然失笑,摇头道:“你啊你啊,本宫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慕千雪轻晃着还剩着半杯映着绢红灯光的酒液,淡淡道:“易美人见臣妾会弹,就下意识地认为臣妾识得此曲,若她刚才嘴紧一些,不说出曲名,臣妾说不定还真要当众丢脸。” 沈惜君掩唇啐道:“你啊,得了便宜还卖乖;易美人要是听到你刚才那话,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臣妾与她本是河水不犯井水,可她非要闹事,就怪不得臣妾给她难堪了。” “是该如此,省得她们以为你好欺负,经过这次的事,想必能消停好一阵子了。”说话间,张进来到她们面前,笑眯眯地道了声万福,随即小心翼翼地捧过一个玲珑剔透,杯壁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的酒杯呈至慕千雪面前,“陛下命奴才将这杯葡萄美酒端给贵妃娘娘。” “多谢公公。”慕千雪双手接过,举目望去,东方溯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心中顿时为之一暖,举杯相向,后者亦举杯,同饮此酒。 沈惜君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默默饮尽杯中刚刚斟满的葡萄酒,就算……东方溯失去了记忆,他也不会真正忘记慕千雪,那种爱早已刻入他的灵魂甚至……每一缕发丝……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戏法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戏法 在这个小插曲过后,台上继续着精彩绝伦的杂耍表演,为了讨各位贵人喜欢,杂耍班子把压箱绝活都拿出来了,真真是好看得紧,尤其是最后一个大变活人的把戏,从烟雾升腾到散去,不过数息功夫,本来在台上的少年,却凭空出现在离着十几丈远的楼台上,包括阿二在内,竟无人看透他是如何过去的,实在是稀奇得紧。 花蕊看得惊叹连连,激动地道:“主子,这世上真有会瞬移变化的人吗?” 慕千雪笑道:“他若真有这本事,岂非成了神仙,又何需在此表演卖艺?” “这也是他是怎么过去的,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盯着呢?”花蕊拧着秀气的眉头,怎么也猜不透其中玄奥。 沈惜君思忖半晌,迟疑道:“会否是那台子有什么机关?” 慕千雪想一想,摇头道:“台子是咱们的人所搭建,不可能有机关,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跨越十几丈距离,除非……”她唇角微微上扬,“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沈惜君大为愕然,摇头道:“这怎可能,明明就是……”话说到一半,她心中一动,已然猜到了几分,仔细想了想,徐徐道:“倒是真有可能,但……原来那个人去了哪里?” 慕千雪扫了一眼台上负责吹拉弹唱的那几人,努一努嘴道:“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厢,陈太后也是好奇得很,饶有兴趣地召来班主,“这个戏法叫什么名字?” 班主恭敬地新闻片这:“启禀太后,叫天外飞仙,取其无踪无迹,犹如天外来客之意。” 陈太后细细咀嚼了一遍,笑道:“倒是真有几分这个意思,哀家也算看了不少戏法,唯独这个,从未见过,也一直猜不透,究竟你们是如何做到的?” 班主陪笑道:“启禀太后,这是小人们营生的技艺,也是压箱底的绝活,实在不方便透露,还请太后恕罪。” 陈太后倒也不为难他们,笑一笑道:“既是这样,哀家不问就是了,来人,看赏。” 班主正要谢恩领赏,一个妩媚傲然的声音在这片华灯下响起,“不过是雕虫小计罢了,也敢在太后面前卖弄。” 在众人的注目下,李美人起身来到陈氏与东方溯面前,盈盈下拜,绣着大朵牡丹纹锦裙裳在华灯下灼灼盛开,仿佛要破衣而出,“臣妾冒然出言,还请太后恕罪,但臣妾实在见不得这班主利用旁门左道的技俩在太后与陛下面前卖弄。” 东方溯惊讶地看着她,“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臣妾不才,勉强看出了一些。”李美人话虽说得谦虚,眼里却闪烁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陈太后打量了一眼,淡然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天外飞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臣妾遵旨。”李美人眼底掠过一丝喜色,扬起她略显刻薄的下巴,倨傲地看向班主,“现在所见的这个人,与之前在台上表演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班主脸庞微微一白,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道:“这位贵人说笑了,明明就是一样的相貌衣着,何来不是之说?” 李美人冷笑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要找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来并不奇怪,至于衣着那就更不能证明什么了,别说区区两套,就是两百套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东方溯轩一轩眉,盯了她道:“你是说……孪双子?” “陛下英明。”李美人娇声道:“若臣妾料的不错,这班主应该是寻来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在台上表演吸引咱们的目光,另一个则换上相同的衣裳,悄悄潜到楼台上,时机一到,立刻现身,完成这场所谓的‘天外飞仙’。”说着,她看向面皮青紫的班主,轻蔑地道:“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把戏罢了,到了他嘴里,竟成了神乎其神的戏法,还借此向太后讨赏,真真是让臣妾看不过眼。” “你倒是心思细腻。”陈氏抚过绣着如意团纹的袖口,“那原来的人呢?” 李美人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一指戏台,“那人一直在台上,从未离开。” 夏月眉头一蹙,低低道:“奇怪,这个草包美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聪明了?” 慕千雪听到她的话,摩挲着酒杯,淡然道:“她想不出这些,定是有人在暗中指点。”说话间,她目光一转,落在对面的赵平清身上,后者察觉到她的注目,迎眸一笑,举杯示意。 李美人走到台上,指着一名神色惊惶的乐师,得意地道:“太后,就是他。” 陈氏细细看了一眼那名乐师,摇头道:“眉眼虽有几分相似,但并不是他。” “太后别急。”李美人唤过一名小太监,道:“去端一盆水来。” 在小太监依言端了水来后,她整盆泼在那名乐师脸上,随着水流淌下,乐师五官渐渐发生了变化,待到后面,果然变得与另一名少年一模一样。 同时,李美人命小太监强行剥下他的发衣,那件看似普通的外衣,竟是一件双面可穿的衣裳,而他藏在里面的那一面,果然就是之前所见的那一套,分毫不差。 “在蜀中之地,有一种戏法叫做变脸,技艺高明的变脸师可以一息之间变脸数次,他当然没那么大的本事,但借着烟幕掩饰稍稍改变一下模样还不成问题,再借着衣裳反穿,立刻摇身一变成了乐师。” “哀家明白了。”陈氏徐徐颔首,“那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美人面带得色地道:“说来也是饶幸,戏法开始的时候,臣妾曾留意过台上乐师的人数,结果发现多了一人,这才猜到他们的把戏。”说着,她一言不发的班主,“我说得可对?” “贵人高见,草民无话可说。”班主面如死灰,天外飞仙被李美人这样当众拆穿,算是彻底毁了。 李美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朝东方溯跪下,“陛下,臣妾有一言进谏!” 第四百九十六章 质疑 第四百九十六章 质疑 东方溯一怔,意外地道:“还有何事?” “臣妾家乡有一个习俗,说但凡小孩出生,要佩戴高僧加持过的如意锁,方才能够平安如意,长命百岁,正好臣妾入宫前,去寺院里求了一个来。”李美人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取出一个纯银打造的平安锁,上刻“如意吉祥”四字,四周雕着祥云纹,底下缀了三个铃铛,倒是颇为精巧,她笑意玲珑地道:“臣妾想亲自为二殿下戴上,不知可否?”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东方溯欣然应允,“难得你有这个心意,当然可以。”说着,他命夏月去将阿难抱来。 沈惜君抚过带着几分绯红醉意的脸颊,神情慵懒地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心着些。” 慕千雪微微点头,不多时,夏月抱着阿难过来,李美人满面笑意地迎上去,正要替阿难挂上如意锁,忽地眉心一蹙,神色迟疑道:“这真是二殿下?” 夏月眼底掠过一丝不满,“李美人这是何意,难道奴婢还会抱错吗?再说宫里头,除了二殿下之外,也没这么小的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李美人轻咬朱唇,轻声道:“据我所知,二殿下是七月早产的孩子,出生后又一路奔波,按理来说,哪怕满月,这身量也是极小,可这孩子……瞧着竟是与满月的孩子差不多,实在不应该。” 夏月冷了脸道:“每个人情况不一样,二殿下身子骨结实长得快,那是好事是他的福气,难不成依着李美人的意思,二殿下应该瘦小一些才好?” “我怎会这样想,只是……二殿下实在不像一个早产的孩子,还有他的模样,也不太像……”李美人瞅了东方溯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夏月登时变了颜色,“陛下面前,你怎敢如此胡言乱语。” 李美人被她喝得慌了神,急忙朝东方溯跪下,“臣妾一时口无遮拦,请陛下恕罪,但是……但是……”她咬一咬牙,伏首道:“臣妾绝没胡言!” 东方溯面色阴沉地盯着她,正要言语,陈氏先一步道:“你想说,这不是皇帝的孩子?” “臣妾不敢妄自猜测,但二殿下……确实与寻常早产的孩子不同,且五官眉眼,也并不太像陛下。” “放肆!”赵平清第一个站起来,眉目冷厉指了她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美人,竟然恶意中伤贵妃娘娘,你可知罪?”说着,她离席来到东方溯身前,肃容道:“贵妃对陛下向来情深意长,虽说这一年来,她一直身在东凌,但臣妾相信,贵妃断不可会做出对不起陛下之事,陛下切莫听信李美人的一派胡言。” “臣妾怎敢对娘娘不敬,实在是二殿下一事,确存可疑。”说着,李美人抬头道:“所谓戏法,本就是骗人的把戏,就算臣妾不揭穿,陛下也不会信以为真,可若是有人存心蒙蔽圣听,欺骗陛下,那就不同了。” “还在满口胡言。”赵平清狠狠掴了她一掌,怒容满面地道:“二殿下模样虽还未长开,但眉眼间分明有陛下的影子在,你再敢无中生事,本宫第一个不饶你!” 李美人捂着刺痛脸颊,倔强地道:“臣妾怎样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室血脉绝对不容混淆。倒是娘娘,如此偏帮贵妃,难不成这件事娘娘你也有份?” “你!”赵平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你倒说说,这是谁的孩子?”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正是慕千雪。 李美人一抬下巴,傲然道:“此事娘娘心里不是最清楚的吗?” 慕千雪缓步走到夏月身前,接过乌溜溜外舅着眼睛的阿难,漠然道:“本宫还真是不甚清楚,请李美人解答。” “娘娘不必理会她。”赵平清缓了口气,冷冷盯着李美人道:“本宫知你在想什么,贵妃离开金陵不过七八个月,二殿下绝不可能与那东凌皇子有什么关系。” 李美人冷冷一笑,“这话臣妾可从没说过,惠妃娘娘未免有些想多了。” “行了。”陈氏打断她们的话,沉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哀家与皇帝都听着呢。” “是。”见陈氏发了话,李美人不敢再卖关子,垂目道:“臣妾以为,这个孩子既非陛下骨肉,也非——贵妃所生。” 沈惜君盯了她,声音清冷如冰,“贵妃离开金陵之时,已有身孕,并在东凌诞下一子,这件事神机营的人也能证明。” “这是自然,但此子……未必就是彼子。”李美人冷冷道:“李代桃僵,瞒天过海的事情,想必皇后也见了不少。” 东方溯听出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是贵妃抱养来的孩子?”不等李美人答话,他已是怒喝道:“亏你说得出这样荒唐的话!” 李美人被他喝得露出一丝惧意,但很快定了心神,仰首道:“臣妾一点都不觉得荒唐,陛下您想,婴孩本就娇弱,更不要说是一个七月早产的孩子,一路奔波对于二殿下来说,就是一张催命符,更不要说沿途还有人追杀,二殿下根本熬不过去。可若是没了二殿下,贵妃这趟回宫,就少了许多风光得意。” 赵平清蹙眉道:“你是说,贵妃抱了一个不相干的婴孩来冒充二殿下?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陛下从未见过二殿下,婴孩相貌又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出破绽。”李美人盯着面无表情的慕千雪,艳红的双唇娇艳欲滴,“贵妃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臣妾佩服。” 慕千雪抚着阿难小小的脸颊,缓缓道:“李美人能编出如此有趣的故事,才真叫本宫佩服。” 李美人冷笑,“娘娘不承认也没关系,臣妾自有办法证明。” “哦?”东方溯轩一轩眉,道:“你有什么法子?” 听他问起,李美人顿时精神一振,恭声道:“启禀陛下,臣妾在家中时,曾听一稳婆说起,但凡血脉相连的至亲,他们的血皆能相融,反之则无血缘之亲。” 第四百九十七章 自讨苦吃 第四百九十七章 自讨苦吃 沈惜君眸光豁然一冷,射出骇人的厉色,“你好大的胆子,诬蔑贵妃不够,政以现在还想伤害陛下龙体,实在该死!” “臣妾知罪,但只有滴血验亲方可证明二殿下是否为皇室血脉。”说着,李美人再次朝东方溯跪下,恳切地道:“陛下,事关皇室血脉,大意不得啊!” “滴血验亲……”东方溯脸庞在阴影中,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沈惜君狠狠瞪了李美人一眼,屈膝道:“陛下,臣妾相信贵妃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倒是李美人以下犯上,胡言乱语,当重罚!” 东方溯目沉默片刻,转头看向陈氏,“母后以为如何?” 陈氏目光自李美人脸上滑过,漠然道:“这件事皇帝自己决定就是了,不必问哀家。” “是。”东方溯沉默片刻,朝李美人招手,“你过来。” 李美人见他神色温和,并无不悦之意,顿时心中一喜,依言上前,娇滴滴道:“陛下有何吩咐?” 东方溯把玩着夜光杯,暗红浓稠的酒液在杯中晃动,“你可知此酒是如何酿成的?” 李美人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一时答不上话来,好一会儿方才赔笑道:“这酒既名葡萄酒,臣妾猜着,应该是用葡萄酿成。” “不错。”东方溯微微一笑,下一刻,手掌一翻,满满一杯葡萄酒尽皆泼在李美人精心描绘的脸上,吓得她花容失色,浑身发抖,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东方溯。 “李氏以下犯上,诬蔑贵妃,罪不可恕,着即废去暴室酿造葡萄酒,在酿酒万斤之前,不得踏出暴室一步!” 李美人真真是魂飞魄散,怎么也想不到东方溯会突然翻脸降罪,待得回过神来,急急伏首磕头,“臣妾也是为陛下,为大周皇室着想,没有半点私心,请陛下息怒!” 东方溯理也不理她,对孙兴道:“剥去她的锦衣,扔进暴室。” “不要!不要!”李美人爬到东方溯脚边,涕泪俱下地道:“求陛下开恩,饶过臣妾这一次,臣妾再也不敢了!” 东方溯一脚将她踢开,厌恶地道:“你还有脸求朕,滚开!” 这一脚正中李美人胸口,剧痛无比,但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泣声哀求,“臣妾知错了,求陛下开恩!开恩啊!” “刚才是谁言辞振振,一口咬定阿难不是朕的骨血,又是谁不敬贵妃,不尊皇后?现在知错……太晚了!”说着,东方溯冷冷一笑,俯身盯着那张脂残粉褪的脸庞,“放心,朕不会要你的命,朕会让你好好活着,好好在暴室活受罪!” “不要!不要!”李美人吓得尖叫不止,对自己刚才的行径后悔不已,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容姐姐,现在怎么办?你快想个法子啊。”眼见李美人要被罚去暴室,姜才人又慌又急,不知如何是好。 容才人无奈地道:“陛下金口已开,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着,她叹了口气,“也怪李姐姐太过冲动,二殿下的事情,咱们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她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唉。” “可暴室那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李姐姐哪受得了。”姜才人胆小,只是想一想,便面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 “我何尝不知,可是陛下……除非慕贵妃肯开口替姐姐求情,否则……陛下是绝不会饶恕姐姐的,但慕贵妃怎会如此好心,所以……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说着,她又叹息道:“只能私下给暴室的管事塞些银子,希望他能善待姐姐。” “没用的,陛下发了话,就算咱们给的银子再多,管事也不敢收。”说话的是旁边一名眉宇间透着几分英气的女子,也是此次入宫的秀女,姓梁,封了才人。 梁才人叹道:“李伯父一直盼着姐姐能够在宫中出人头地,明日此事传到他耳中,不知会怎样难过。”梁李二家是世交,故她与李美人自幼相识,俩人感情还算不错。 姜才人一边掉泪一边自责道:“早知道这样,我刚才就该拦住李姐姐,说什么也不让她过去。” 容才人安慰道:“你也别难过了,或许……李姐姐命中注定有这一劫,就算避过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李美人已经哭嚎着被内监强行拖了下去,眼见就要拖出庭院,梁才人忍不住站起来道:“陛下,李姐姐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此,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东方溯目光冰冷地道:“这件事轮不到你来求情,退下!” 梁才人身子一颤,但还是坚持道:“陛下一向主张以仁德治国,如此苛罚,不免有失陛下仁德之名,还请陛下……” “呯!”东方溯重重一掌击在扶手上,冷声道:“听不懂朕的话吗,再敢求情,朕连你一并发落了!” 容才人暗自拉一拉梁才人袖子,低声劝道:“妹妹不要再说了,难道你想落得与李姐姐一样的下场吗?快坐下吧。” 梁才人紧紧咬着银牙,许久,终归是愤然落座,她虽然不忍见李氏落得如此下场,可也明白,凭一己之力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白白搭上自己罢了。 东方溯来到慕千雪身前,将已经熟睡的阿难抱在怀里,环视了众人一眼,冷声道:“你们都听清楚了,这是朕与贵妃的孩子,是皇室血脉;往后,谁若再敢乱嚼舌根子,朕绝不轻饶!” 众人连忙伏身跪下,“陛下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李美人这么一搅,谁都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兴趣,草草散席,东方溯陪着慕千雪回了漪兰殿,一路默默无言。 在夏月将阿难抱下去后,有宫人奉上醒酒茶,慕千雪抿了一口,发现东方溯一直盯着她,蹙眉道:“陛下在看什么?” 东方溯笑一笑,环视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感慨道:“朕醒来后,这漪兰殿也来了数次,每次来都觉得少了些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如今才知道,原来是少了一个主人;你在,这漪兰殿才算完整。”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东方予怀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东方予怀 慕千雪淡淡一笑,侧脸在烛光映照下莹白如一块上好的美玉,静默片刻,她忽地道:“陛下没有事情要问臣妾吗?” 东方溯扬一扬浓眉,“阿难的事情?” “是。”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紧,虽然东方溯在所有人面前极为维护她与阿难,可终归还是不能彻底安心,毕竟……眼前的东方溯已经没有了对她的记忆。 东方溯默默望着她,眸光深不见底,良久,他握住慕千雪的手,凝声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不错,朕是不记得你了,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朕体内每一寸骨血甚至每一根发丝都在告诉朕,你是朕最应该信任的人,比皇后,比惠妃更值得朕信任;所以——无论旁人说什么,朕都不会怀疑你与阿难。”说着,他垂目一笑,温言道:“你知道吗?其实在今日之前,朕一直很害怕,害怕找不回以前的记忆,害怕你归来后,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现在方知,这些担心与害怕都是朕杞人忧天,真正爱一个人,就算没有了往日的记忆,只要见到对方,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温暖与安心,记忆确实代表了许多东西,但并意味着一切。”他紧一紧慕千雪的手,一字一句道:“就算一辈子想不起以前的事情,朕也不怕,因为朕与你的日子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足够填满以前的空白,对吗?” “是。”慕千雪眼眸中有着深刻的感动与深情,她笑,却又泪盈于睫,长睫犹如摇摇欲坠的蝴蝶,几次想要逼回,终归还是沁出泪来。 “莫哭。”东方溯抚去她脸颊的泪水,眸中是清澈的温柔,“朕只愿见你欢喜快乐。” 慕千雪感觉着他掌心的温热,哽咽道:“有陛下在,臣妾此生都会欢喜快乐。” “那就好。”东方溯笑一笑,道:“说起来,有一件事,朕倒是要与你商量。” 慕千雪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可是关于明日九王出征一事?” 东方溯笑着摇头,“东凌内乱,正是咱们出征的好时机,老九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没什么需要商量的,朕说的是阿难,你打算一直这样叫她吗?” 听到这里,慕千雪哪还不会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请陛下为阿难赐名。” 东方溯自是不会推辞,当下道:“他们这一辈,从予字辈心字旁……”他思忖片刻,目光倏地一亮,“怀字可好?” “予怀?” “不错。”东方溯兴致勃勃地道:“怀字,既有思念之意,又有归来之意,正合你们母子这一年来的经历;再者,怀有胸怀天下,万物在心之意,意境深远。” “予怀……予怀……”慕千雪默默念着,欢喜的同时也漫过一丝悲哀,没有了阿难这个名字,意味着她与张启凌最后的一丝也没有了。 从今往后,张启凌只是她记忆深处的一个名字,一个她永远亏欠的名字…… 东方溯见她面色不对,疑惑道:“怎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慕千雪回过神来,微笑道:“臣妾很喜欢,多谢陛下赐名。” “他是朕的儿子,理当替他取名。”东方溯没有多想,自夏月手中接过予怀,望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满面欢喜地道:“以后,你就叫予怀,朕的儿子——东方予怀。” 含章殿中,赵平清斜椅在贵妃榻上,以手支颐闭着双目,仿佛是入睡了,脸上有酒醉残留的绯红,小聪子半跪在地上,拿着一个玉轮替她按摩双腿。 填金镂花朱门在夜色中嘎然开启,紫燕悄然入内,恭声道:“主子,容才人到了。” 赵平清缓缓睁开眼,双目清明无一丝睡意,“让她进来吧。” “是。”紫燕出去后不久,领了一个长裙曳地的女子进来,正是容才人,她恭敬地道:“臣妾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罢了。”赵平清挥手示意小聪子退到一旁,盯了容才人徐徐道:“李氏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容才人一脸茫然地道:“恕臣妾愚钝,不明白娘娘之意。” 赵平清坐直了身子,锐利扫了她一眼,“怎么,在本宫面前还要装糊涂?” 容才人身子一震,旋即道:“臣妾实在是不知。” “倒是镇定得很,不过……”赵平清声音陡然一厉,“你真以为瞒得过本宫吗?” 容才人被她喝斥的花容失色,急急跪下,慌声道:“臣妾……臣妾实在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娘娘生这么大的气,还请娘娘明示。” “哼!”赵平清面色森冷如铁,“李氏有几分能耐,本宫清楚得很,狂妄自大却又蠢钝如猪,凭她自己,绝不可能在陛下面前说出那样一番犀利的话语,定是有人暗中教唆,而这个人……”她敛衣起身,缓步来到瑟瑟发抖的容才人身前,“就是你!” 容才人骇然煞白,勉强道:“冤枉,臣妾……确实在席宴上与李姐姐说过几句话,但……二殿下的事情,与臣妾没有关分关系,请娘娘明鉴!” “还不肯承认?好!”赵平清冷冷一笑,转头对小聪子道:“立刻去备肩舆,本宫要去见陛下!” 此言一出,容才人顿时大骇,慌得连声音都变了,“臣妾真与此事无关,娘娘您相信臣妾。” 赵平清看也不看她,径直催促着小聪子,“还不快去。” 眼见小聪子就要离开含章殿,容才人冷汗涔涔,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磕头道:“臣妾知罪,求娘娘开恩。” 赵平清唤住小聪子,面无表情地道:“终于肯承认了?” 容才人垂泪道:“是臣妾一时糊涂,害了李姐姐,但这……并非臣妾本意,求娘娘饶过臣妾这一回。” 赵平清俯身扶起瑟瑟发抖的容才人,意味深长地道:“本宫喜欢聪明人,但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明白吗?” 容才人不敢看她的眼睛,颤声答应,“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坐下吧。”在容才人战战兢兢地落座后,赵平清拔下她发间的银簪,挑一挑乌黑蜷曲的烛芯,令烛光重新变得明亮,“你真觉着二殿下不是陛下的血脉?” 第四百九十九章 赵候出事 第四百九十九章 赵候出事 容才人仔细斟酌着言语,“臣妾不敢妄言,但二殿下确实不像早产的孩子,所以……” 赵平清将银簪插回她发间,漠然道:“你有怀疑,但又怕惹祸上身,所以把李氏推了出去?” “是。”刚才的事情令容才人心有余悸,不敢再在赵平清面前自作聪明,“臣妾知罪。” 她的态度令赵平清很是满意,“李氏蠢钝如猪又无自知之明,没什么好可惜了,不过这件事,倒是让本宫看清了陛下的态度。” 容才人沉沉点头,“陛下虽然失了记忆,但对贵妃还是宠信异常,娘娘您可得小心着些。” 赵平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就只有本宫一人需要小心吗?” 容才人眼皮微微一颤,正要说话,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搭在她肩上,耳边响起幽冷似一缕孤魂的声音,“你觉得本宫只是一个偏妃,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无法养在膝下,在宫中并无多少份量,对吗?” 容才人大惊,连忙俯身跪下,“娘娘误会臣妾了,娘娘是大殿下生母,又深得陛下恩宠,臣妾……怎会有此念头。” 赵平清清凌凌一笑,“由始至终,你想要依附的人,都不是本宫,而是皇后。” “臣妾……”不等容才人分辨,赵平清已是沉下眉面,漠然道:“本宫既然说出这话,就有十分的把握;才人……不妨想清楚了再说话。” 容才人冷汗涔涔,她一直自诩聪明,可在这位面前,竟犹如透明人一般,五脏六腑,心肝脾肺,都被看得一清二楚,无处隐藏。 许久,她一咬银牙,深深跪俯下去“娘娘待臣妾一片赤诚,臣妾却……贪心不足,实在该死,请娘娘治罪。” 赵平清垂视片刻,淡然一笑,俯身将她扶起,“你初入宫闱,难免心思不定,本宫也不是苛刻之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吧;只是有一点,你需得记住,知了错……就一定要改,绝不可有第二次,明白吗?” 容才人连忙道:“臣妾明白,从今往后臣妾一定唯娘娘马首是瞻,绝不敢再有二心。” “好。”赵平清抚一抚依旧微微发烫的脸颊,凉声道:“你想要依附皇后,并没有错,毕竟她是中宫之主,位份远在本宫之上;可是你不明白,在这座后宫之中,能够入皇后法眼的,只有一个慕贵妃,再无第二人。” 容才人深以为然地点头,“臣妾也看出来了,之前的事,是臣妾天真了,幸好娘娘不计前嫌,只是……这往后的路怕是不太好走。” 赵平清微微一笑,回身望着忧心忡忡的容才人,“宫中的路,从来就没有好走过,关键在于你怎么走。” 夜风拂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落在赵平清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 东方溯的铁腕手段,果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一夜之间,宫中上下再无人敢议论慕千雪母子。 日子,在平静之中,徐徐过去,转眼已经到了一年当中暑意最重的六月,而这一年,又特别得热,哪怕只是在屋中坐着,也是一身又一身的汗,一个个都盼着老天赶紧下场雨,偏偏这老天爷故意做对,连着十来日都不见一滴雨,只有烈烈骄阳。 这日午后,赵平清在内殿小憩,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又被外头一声递一声的知了声给吵醒,她闭目拍一拍床榻,烦躁地道:“去把那些知了都给粘了,一个也不许留。” 小聪子应声退下,过了一会儿,蝉声渐渐小了下去,倦意再次袭来,赵平清打了个哈欠想要入睡,却又一次被惊扰,“主子。” 赵平清睁开眼,神色不善地盯着躬身而立的小聪子,“怎么了?” 小聪子知道她被扰了睡,心里不痛快,赶紧道:“启禀主子,夫人来了。” 赵平清一怔,疑声道:“母亲?” “正是候爷夫人。”说着,小聪子瞅了她一眼,轻声道:“奴才看夫人样子不太对,眼睛也红了,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赵平清一惊,起身道:“快让母亲进来。” 不多时,赵夫人走了进来,正如小聪子所言,愁眉深锁,双目红肿,“臣妇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母亲免礼。”在示意她起身后,赵平清关切地道:“母亲冒着酷暑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是有一些事情。”赵夫人瞅了一眼奉茶进来的宫人,赵平清会意,挥手示意那名宫人退下,随即道:“到底怎么了?父亲呢?” 她这一问,赵夫人忍了半晌的泪顿时落了下来,“臣妇就是为了候爷的事来见娘娘。” 赵平清心中一颤,急忙问道:“父亲怎么了?” 赵夫人一边抹泪一边道:“当初候爷按着娘娘的吩咐,雇了杀手在金陵城外劫杀慕贵妃,但因为种种原因,被她逃回城中。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两天前,有人送来一封信,问候爷勒索十万两银子,否则……就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赵平清悚然色变,“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也不知道,接到那封信的时候,我与候爷都被吓了一跳,明明一直记着娘娘吩咐,从未向这群人透露过身份,不知怎么就……” “这件事万万不能让陛下知道。”一想到这件事,她得害怕得喘不过气来,旋即又气恼地道:“十万两银子那么多,本宫去哪里凑给你,父亲也是,竟然如此不小心。” “臣妾并非为了银子而来。”赵夫人颤声道:“信中只给了两天期限,候爷东拼西凑,勉强凑了几万两,送到了信中所指的地方,候爷本想求他们缓一缓,等有了银子再奉上,哪知……等在那里的,并非杀手组织的人,而是……京兆衙门!” 赵平清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盯着她,“怎么会这样?” 赵夫人泪眼婆娑地道:“臣妇也想不明白,他们不由分说地将候爷抓了去,臣妇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来求娘娘想法子。” 第五百章 告密之人 第五百章 告密之人 这一次,就算是赵平清也没了主意,心乱如麻,勉强定了定心神,道:“京兆府怎么会在那里?” “说是有人去京兆府告密,刺杀慕贵妃的人会在那里出现,所以事先派了人埋伏,结果……候爷就正好撞上了。” 紫燕皱眉道:“候爷身份尊贵,又是皇亲国戚,京兆府的人怎敢如此大胆,夫人可有去京兆府问过?” “去过了,府尹说事关慕贵妃,就算只有一丁点可能也不能放过,别说放人了,连见都不让我见一面。”说着,她又着急道:“地牢阴冷,实在不是久待的地方,娘娘您赶紧想个办法把候爷救出来啊。” “本宫这不是正想着吗?”赵平清没好气地斥了她一句,来回走了几趟,道:“那封信呢?” “在我这里。”赵夫人急忙取出藏在袖中的信递过去,信中果然如她所言,以刺杀慕千雪一事勒索十万两银子。 赵平清攥紧信纸,阴声道:“去拿火盆来。” 在紫燕取来火盆后,她随手将信纸扔了进来,火舌一卷,立刻将信纸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做焦黑一片。 赵夫人惊声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不烧了这封信,难道还留着给人当证据吗?”赵平清冷冷回了她一句,在亲眼看着那封信被纸得点滴不剩后,她随手端起茶水灭了火。 紫燕盯着盆中那一层焦黑,迟疑道:“主子,奴婢怎么觉得这事儿透着一股子邪气,尤其是这封信,既是有心求财,为何又不露面,还有京兆府那边,又是谁去告得密?” 赵平清端起小聪子重新沏来的茶抿了一口,冷声道:“还不明白吗?勒索者与告密者根本就是同一人,他的目的,也不是求财,而是……引父亲入瓮。” 紫燕眼皮狠狠一颤,咬唇,“杀手组织向来都是收钱办事,除了钱财之事,再不问其他,为何这次如此奇怪?” 赵平清徐徐摩挲着茶盏,片刻,她道:“那几万两银子是怎么凑出来的?” “前几日刚收了一批货款,候爷又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典当了,才凑到那几万两。”赵夫人愁眉道:“现在府里都空了,连打点的钱也没有。” 赵平清面色一沉,瞪了她道:“你不想再加一条‘贿赂朝廷命官’的罪名,就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赵夫人嗫嗫道:“我瞧……人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岂可一概而论!”赵平清重重搁了茶盏,冷声道:“如果今日犯的是街头斗殴,与人纷争一类的小事,自可拿银子去打点,可现在说的是买凶谋害当朝贵妃,别说几万两,就算你拿几十万两去,京兆府尹都不敢收!” 赵夫人被她说得没了主意,“那……那要怎么办?” “让本宫好好想想。”赵平清抚着头痛欲裂的额头,眉心紧紧皱在一起,几乎要拧成一团。 “主子。”小聪子提醒道:“既然京兆府插手了这件事,陛下那边……恐怕已经知道了。” 紫燕眼珠子一转,试探道:“主子您说……会不会是皇后在暗中捣鬼?她想害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她固然是想本宫死,但她又怎知刺杀一事;别忘了,那些杀手可都扮成了东凌影者的模样,怎么也疑不到……”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止了声音,怔怔坐在椅中。 紫燕担忧地道:“主子您怎么了?” 许久,赵平清长吸一口气,缓缓道:“本宫知道这件事是谁所为了。” 她这句话令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尤其是赵夫人,急急追问,“是谁?” 赵平清没有回答她的话,“父亲的事本宫会妥善处理,母亲只管回府就是了,记着,不论谁来问,怎么问,都不能承认与刺杀一事有关。” “好!我一定不说。”在迭声答应后,赵夫人离开了含章殿,在她走后不久,有宫人来禀,说是孙兴求见。 紫燕看了一眼门外隐隐约约的人影,焦灼道:“他这会儿过来,必是为了候爷的事情,主子,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幸好来得是孙兴,还能有几分余地。”赵平清眉目低垂,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 片刻,孙兴走了进来,笑眯眯地打了个千儿,“陛下口喻,请惠妃娘娘前去承德殿。” “臣妾遵旨。”赵平清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笑道:“孙公公,陛下突然传召,不知是为何事?” 孙兴眸光一闪,笑道:“娘娘过去见了陛下,自然就一清二楚。”说着,他伸手道:“娘娘请。” “好。”赵平清颔首起身,还没站到一半,突然身子一晃,跌坐在椅中,紫燕关切地道:“主子您怎么了?” 赵平清抚着额头,虚弱地道:“本宫也不知道,就是头晕得很。” “定是您这几日胃口不好,吃得太少,以致身子疵弱虚乏。”说着,紫燕转头对小聪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不必了,陛下还等着本宫过去呢。”说着,赵平清便要挣扎着起来,这一次却是晕得更加利害。 紫燕急道:“可是您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见了陛下,也不能奏答啊。”说着,她抬头道:“孙公公,您看是否可以回禀陛下,容主子晚些过去?” “这个……”孙兴正自犹豫间,手中一沉,却是一个素金镯子,紫燕低声道:“还请公公通融。” 孙兴迟疑片刻,将镯子收入袖中,“好吧,咱家现在去回禀陛下,但允不允,还得看陛下的意思,咱家可做不了主。” “我明白,多谢公公。”在送孙兴出去后,紫燕舒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蹙了眉头,忧心忡忡地道:“主子,这终归只是拖得一时,陛下那边……” 赵平清打断道:“陛下那边,本宫自会去见,不过在此之时,本宫得先去见一个人,走吧,从后门出去。” 第五百零一章 突然到来 第五百零一章 突然到来 为避人耳目,赵平清临出门之前特意换了一身素淡家常的衣裳,华佩珠饰也都取了下来,只余零星几朵簪在发间,全无妃子应有的华贵之气;旁人不经意望去,只道是稍得脸一些的掌事宫女。 紫燕一边替她理着裙裾一边好奇地问道:“主子,我们要去见谁?” 在她的注视下,赵平清缓缓吐出三个字,“慕贵妃!” “啊?”紫燕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不解地道:“见慕贵妃做什么,她可不会帮咱们救候爷。” 赵平清冷笑一声,“由不得她不帮!” 她的话令紫燕越发疑惑,斟酌道:“慕贵妃与主子一向势同水火,这件事又与她息息相关,不趁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又怎会……” 赵平清唇角微弯,划起一道冷冽的弧度,打断道:“本宫自有办法,走吧。” 紫燕应了一声,正要扶她离去,小聪子快步走了进来,喘着气急急道:“主子,陛下来了!” 紫燕眉心豁地一跳,“不可能,孙公公才刚离去不久,就算陛下要亲自过来,也不可能这么快。” “是真的。”小聪子慌声道:“奴才原本是去请太医的,哪知走到一半,意外看到陛下往咱们这边走来,奴才觉得不太对劲,就悄悄跟在后面,果不其然,就是来含章殿的,途中还遇到了孙公公,说了几句后,孙公公也一并折回来了;奴才担心出什么事,特意绕另一条路赶来提醒主子,算算时间,陛下也快到了。”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宫人略有些惊慌的声音,“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赵平清连忙示意小聪子躲到屏风后面去,前脚刚藏好,东方溯后脚就走了进来,面色阴郁如即将降下暴风雪的天空,跟在他后面的孙兴悄悄摊一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赵平清心中一悸,连忙俯身行礼,随即笑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东方溯走到椅中坐下,面无表情地道:“朕听说惠妃身子不适,特别过来看看,还好吗?”孙兴离去后,他等得心浮气躁,干脆亲自过来。 赵平清感激地道:“多谢陛下关心,臣妾没什么大碍,就是天热吃得少了一些,有些头晕,刚刚歇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东方溯扯一扯薄唇,“赵夫人来过了?” 赵平清身子微微一颤,轻声道:“是,父亲被京兆府的人抓了,母亲不知如何是好,故而来找臣妾商量。” 东方溯接过茶盏,用碗盖徐徐撇去茶沫子,凉声道:“如此说来,京兆府抓人的理由,你已经知道了。”他眼皮一抬,双眸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惠妃,你好大的胆子!” 来了! 赵平清慌忙跪下道:“臣妾父亲是冤枉的,求陛下明察!” 东方溯低低一笑,“但凡是犯人,几乎没有一个不说自己是冤枉的,可结果呢?喊得越凶,往往背后的罪过越大;因为他们清楚,一旦被定了罪,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赵平清垂泪道:“在陛下心中,臣妾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心肠歹毒的人吗?” “这话该问你自己!”东方溯重重搁下一口未动的茶盏,力道之大,几乎半杯茶溅了出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贵妃!” “臣妾真的冤枉。”赵平清泪如雨下,泣声道:“臣妾对贵妃一向尊重,怎会做这样的事情,再说……臣妾根本没有理由加害贵妃。” 东方溯直直盯着她,“你怕贵妃回来之后,朕会薄待了你。”静默片刻,他冷笑道:“朕并非不知道你以前种种,但朕总以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肯改过就好,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有悔改之心,一直都是在骗朕!”说到恨处,他重重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蹦起老高。 “臣妾没有!”赵平清哭得梨花带雨,再三磕头喊冤。 “够了!”东方溯面色铁青地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 赵平清悲声道:“没有做过的事情,陛下要臣妾如何承认?” 她的话只换来东方溯的嗤笑,“没有做过?那你倒说说赵佶为什么要去那林子,又为何带了那么多银两?惠妃,你觉得朕很好骗是不是?” 赵平清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半晌方才断断续续地道:“这件事……根本就是有心人布下的陷阱,欲置臣妾与……父亲于死地!”她缓一缓气,泣声道:“陛下不妨想一想,在这件事里,除了告密者的片面之词,可有什么实证?” 东方溯冷哼一声,“无风不起浪!” 赵平清抬起泪痕斑斑的脸庞,悲声道:“敢问陛下,这史书之上,死在莫须有罪名下的人还少吗?臣妾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之事,否则……” “够了!”东方溯厉声打断她的誓言,厌恶地道:“贵妃一事姑且不论,赵佶身上的银两又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所有家财都上充国库了吗,何以才过了半年功夫,便又攒了几万两之多?”说着,他钳住赵平清下颌,咬牙道:“惠妃,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 赵平清最害怕的就是东方溯问起那些银票的来历,刺杀一事,她尚可推说是有人故意陷害,可银票是真真切切从赵佶身上搜出来的,由不得她不承认。 “答不出了是吗?”东方溯痛声道:“朕真是错信了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赵平清拼命摇头,胸口是按捺不住的慌乱,东方溯的信任与怜惜,是她唯一的立足之本,一旦失去……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臣妾是羡慕贵妃,但试问,宫中哪一个人不羡慕的。”赵平清一边说一边泪水滚滚滴落,“惊世之才,倾城之貌,贵妃已经占尽了天下女子最美最好的一切,却又得到陛下全心全意的爱,与贵妃相比,臣妾几乎什么都没有,从小到大,臣妾从来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而父亲虽有一颗忠君爱国之心,却因资质平平,难委大任,只能领靠着祖萌,领一个闲差,若无意外,会就此终老一生。” 第五百零二章 对弈 第五百零二章 对弈 赵平清怆然一笑,望着东方溯的目光却是异常温柔,“臣妾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陛下,虽不能与贵妃相提并论,但对臣妾来说,已经足矣;在这世上,再没有比陛下安好更紧要的事。”说到这里,她含悲泣道:“伤害贵妃就等于伤害陛下,试问臣妾又怎会这么做?” 她的话令东方溯松了手,但面孔仍紧紧绷着,“说了这么许多,还是没说出那些银子的来历,你让朕怎么信你?” 赵平清垂泪道:“臣妾也不知那些银票的来历,但臣妾肯定,绝对不是父亲的。” 她这句话,将东方溯刚刚有些消下去的怒火又勾了起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厉喝道:“还在满口胡言,真以为朕不会对你用刑吗?” 赵平清痛得面色发白,伏在地上不敢言语,只是低低啜泣着,跪在后面的紫燕连连磕头,请东方溯息怒。 东方溯深深吸了口气,面色铁青地盯着赵平清,“这件事,朕一定会查个清楚明白,若查明是你所为,朕绝会放过你!”说着这句话,他带着深重的怒意拂袖而去。 直至东方溯走得不见人影,紫燕方才抹了把冷汗,与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小聪子一起将赵平清扶到椅中坐下,“主子可疼得利害,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赵平清咬牙道:“这点小痛本宫还撑得住。” “现在怎么办?”小聪子脸白的与死人一般,“看陛下的样子,是铁了心要查下去,万一真让陛下查到点什么,那我们……我们……” “他不会查到任何事!”赵平清忍痛撑起身子,沉声道:“去漪兰殿。” 小聪子愁眉苦脸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去漪兰殿做什么,贵妃又不会帮咱们,不然……” “本宫说了去漪兰殿,耳聋了吗?”赵平清目光冷得似要噬人一般,小聪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低头扶她往漪兰殿走去。 六月骄阳似火,然漪兰殿内却是翠匝地,绿树荫荫,挡住了炎炎烈日,留下稍许阴凉,令被烈日晒得了一路的人得以喘口气。 小元子来到树荫下,朝等在那里的赵平清打了个千儿,垂目道:“主子还有事情,不能召见娘娘,请回。” 赵平清急忙道:“本宫确有要事求见,还请公公再通传一声。” “娘娘请回。”小元子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且慢。”赵平清连忙唤住他,沉眸道:“事关贵妃娘娘一位故人生死,请公公务必转告,否则出了事,只怕公公担待不起。” 小元子惊讶地打量着她,迟疑片刻,道:“既是这样,就请娘娘稍等片刻。” 过了一会儿,小元子重新走出来,垂目道:“娘娘请随奴才来。” 一踏入大殿,便有一股凉意迎面而来,迅速消解着身上的暑气,殿内摆着一个偌大的琉璃缸,里面蓄满了水,一朵朵或白或粉的睡莲浮在水面上,煞是好看,其中一朵睡莲上竟然还停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蓝色的蝶翅上有圆圆的花纹,远远望去,犹如人的眼睛。 慕千雪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前,湖水绿的裙幅顺着椅子垂落,逶迤在地,犹如一池碧水,与髻上的青玉簪子相映成趣;黑白棋盒分别放在两边,交替落子,一手为己一手为敌。 “臣妾拜见娘娘,娘娘万福。”赵平清俯身行礼,一如既往的恭敬谦卑。 慕千雪搁下捻在指间的白子,既不看她也不叫起,淡然道:“你叫小元子传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平清维持着屈膝的姿势,垂声道:“若非如此,臣妾又怎能见到娘娘。” 慕千雪眸光一转,落在她低垂的脸庞上,凉声道:“惠妃倒比以前更懂得随机应变了,难怪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能够深得陛下宠信,连皇后也奈何你不得。” 赵平清微笑道:“不过是雕虫小计罢了,哪里能入娘娘法眼。” 慕千雪淡然一笑,归拢了棋子,又指一指对面的位置,“既是来了,就陪本宫下一局吧,说起来,本宫还从未与惠妃对弈过。” 赵平清依言落座,“臣妾棋力低微,怕是会扫了娘娘的兴。” “无妨。”说着,慕千雪已是执棋落在棋盘正中间的位置,赵平清亦不再言语,你一子我一子的下了起来。 紫燕与小聪子对望了一眼,皆对彼此眼中看到了焦灼与疑虑,来时主子明明心急如焚,怎么到了这里,又有闲情逸致下棋了,真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下了一会儿,赵平清忽地道:“勒索一事,是娘娘派人做的对吗?” 相较于夏月等人的惊诧,慕千雪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什么勒索?” 赵平清眼眸微眯,盯着那张波澜不动的脸庞,“两日前,有人送信到赵府,说臣妾父亲雇凶行刺贵妃,索银十万两。” “他们还真是狮子大开口。”慕千雪徐徐落下一子,“勒索当朝候爷,可不是小事,赵候可有报官?” 赵平清眼中精光一闪,“臣妾已经挑明了话,娘娘又何必明知故问。” “这是什么话?”慕千雪黛眉微挑,“难道惠妃以为此事是本宫所为?” 赵平清冷声道:“娘娘做的,又岂止这一桩事,去京兆府告密的,也是娘娘的人,一环扣一环,令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步入你的圈套之中。”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终归……”她抬头,两道目光如利刃一般刺向赵平清,再无一丝笑意,“还是你们心虚在先。” “你是怎么知道的?”赵平清咬牙问着,冰凉坚硬的棋子硌得掌心略微有些发疼。 “衣饰兵刃可以模仿,武功路数却不行,那些杀手根本不是东凌影者。”慕千雪取白子落下,刚刚还势均力敌的形势,因为这一子而开始向白子倾斜,“若本宫死在金陵城外也就罢了,偏偏老天爷让本宫活了下来,让惠妃失望了。” 第五百零三章 未死 第五百零三章 未死 赵平清心神一颤,攥在掌心的棋子不慎落下,滴溜溜掉在棋盘上,这一子的错信,令白棋局势越发恶化,“就算这样,你又怎知是我?” 慕千雪微微一笑,“懂得乔装成东凌影者,又恨不得置本宫于死地的,除了惠妃,本宫想不出第二人。” 赵平清松开咬得发酸的银牙,“可你并没有证据。” “无妨。”慕千雪淡然道:“只要陛下起疑,自然就会追查下去,直至水落石出的那一刻。”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说起来,本宫尚有一事想请教惠妃。” 赵平清强按住心底狂热的恨意,“银票之事?” “惠妃果然是一点就通。”慕千雪取过夏月递来的帕子拭一拭手,凉声道:“本宫很想知道,赵候是如何在半年时间里挣下几万两银子之多。” 赵平清咬牙道:“娘娘不觉自己管得太宽了吗?” 慕千雪也不生气,淡然一笑,“既然惠妃不愿说,那就算了,想来……起疑的不止本宫一人,希望陛下问起之时,惠妃也能如此硬气!” 夏月抿唇一笑,讥诮道:“主子您可真是太难为惠妃了,她在咱们陛下面前,一惯装得谦顺恭敬,又怎肯露出真面目。” 面对夏月的讽刺,赵平清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娘娘当真要赶尽杀绝吗?” 慕千雪垂眸望着那一颗颗由上好黑白玉石打磨而成的棋子,提醒道:“该你落子了。” 赵平清哪还有心思下棋,随意落了一子,又再次重复了一遍,慕千雪捻子落下,袖口的金线在天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若今日占上风的人是惠妃……你会收手吗?”不等后者言语,她提起被白子包围,无路可逃的黑子,笑道:“你输了。” 赵平清目光闪烁不定,良久,她轻声笑了起来,一扫刚才的惊惶之色,“这盘棋还没下完,娘娘怎知臣妾就输定了。” 慕千雪一推棋盘,漠然道:“你也好,这局棋也罢,都已经生路断尽,要怪就怪赵候太沉不住气,怪你自己……心太狠!” 她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赵平清,“从本宫死里逃生的那一天起,本宫就发过誓,一定要报这个仇,现在……是时候了。” 赵平清低头把玩着腰间的七彩丝绦,微笑道:“有时候,给人留几分余地,未必就是坏事。” 夏月厌恶地道:“你不必在这里白费心机,纵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现在就是报应来临的时候。” “报应?”赵平清扬眸轻笑,慢条厮理道:“可是本宫从来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只信自己。” 夏月闻言不由气结,恨声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赵平清嫣然一笑,转眸看向慕千雪,“娘娘说这棋局臣妾输定了,可臣妾觉得,这棋局尚有一丝生机。” “是吗?”慕千雪眼底掠过一丝疑色,赵平清的反应实在有些不合常理,难道……自己还算漏了什么? 在诡异神秘的笑容中,赵平清抬手落下一枚黑子,夏月跟在慕千雪身边耳濡目染,略通棋道,这会儿看到赵平清落子的方位,顿时嗤之以鼻,“还以为真有什么妙招,原来是一步臭棋,这下好了,真成一局死棋了。” 然而,慕千雪看到她那一子落下,竟然脸色大变,死死盯着那枚棋子,“你从何处得来?”赵平清落下的,并非棋子,而是一枚铜钱大小的琥珀,里面封着一只千万年前的蜘蛛,慕千雪上一次看到这块琥珀,是在张启凌的腰带上。 “看来娘娘认出来了。”赵平清笑意深深地道:“娘娘能够活着回到金陵城,不是天意,而是有人拼死相救,现在……这个人的性命就握在娘娘手里,娘娘你是打算救……还是不救?” 慕千雪心口怦怦跳着,难以置信地道:“你说……张启凌没死?” “满口胡言!”一直静立在旁边的十九开口道:“张启凌早已经死在金陵城外,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赵平清取过琥珀,对着透时大殿的天光照一照,徐徐道:“十九姑娘是亲自去检查过了,还是葬了他的尸体?如果两样都不是,你凭什么认定他死了?” 十九被她问得一下子答不上话来,过了片刻方道:“我虽未确定,但他受了那样严重的伤,必死无疑。” 赵平清微笑,“世事无绝对,张启凌确确实实还活着,而且活得好端端的,但往后……就不知道了。” 慕千雪神色冰冷地盯着她,“你在威胁本宫?” 赵平清欠一欠身,微笑道:“岂敢,只是希望娘娘可以放臣妾一条生路。” 十九冷哼一声,转头道:“娘娘别信她,当日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遭那些杀手围攻,绝不可能还活着;至于这枚琥珀,不过是死物罢了,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慕千雪心绪纷乱如麻,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张启凌竟然还活着,且落在了赵平清的手里。 良久,她抬头,目光冰冷地盯着赵平清,“他在哪里?” “自是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可如果……”她将琥珀递到慕千雪面前,轻笑道:“臣妾死了,那地方会变得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慕千雪银牙紧咬,拼命压住一掌掴过去的冲动,“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臣妾可以安排娘娘的人去见一见,不过在此之前,娘娘得先将臣妾的父亲从牢里放出来,因为关押张启凌的地方,只有臣妾与他知道。” 十九蹙眉道:“只凭你片面之词,就要我们放人,未免太过可笑;再者,京兆府的事情也不是娘娘能说了算的。” 赵平清笑意不减地道:“那就是娘娘的事情了,娘娘既能把人关进去,想必也有法子救出来。”说着,她拍一拍手,曼声道:“该说的臣妾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看娘娘如何决断了。” 第五百零四章 囚禁之处 第五百零四章 囚禁之处 “滴嗒!”冰块在铜盆中渐渐融化,细小的水珠顺流而下,滴落在铜盆中,不时发出滴泠的一声轻响。 “张启凌是敌国之人,又曾劫持主子,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夏月不知道发生在东凌以及一路逃亡的种种,在她眼里,张启凌是敌人,仅此而已。 十九嘴唇动了一下,终是归于无声,她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深知慕千雪对张启凌的亏欠,若后者真的还活着,恐怕…… 慕千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良久,她寒声道:“你最好是没骗本宫,否则……赵家满门上下,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赵平清脸上笑意一深,垂目道:“既是这样,臣妾就等着娘娘的好消息了。”说着,她微一屈膝,转身离去。 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身影,夏月急得直顿足,“主子您为什么要答应她,难道就为了一个张启凌,他的生死与您又有何干?” 十九安抚道:“他毕竟救过主子,主子若弃他不顾,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就算这样,也不该为他放过惠妃。”夏月不甘心地道:“主子,咱们好不容易才将他们诱入圈套之中,万万不可放虎归山。” 慕千雪疲惫地摆一摆手,“此事本宫自有计较,不必多言,退下吧。” “可是……”夏月还待再说,十九拉一拉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主子也有她自己的难处,你去煎一碗宁神汤来,我再想办法劝劝主子。” “好吧。”在夏月出去后,十九默默走到慕千雪身后,替她按着僵硬的肩膀,“娘娘您真打算放过赵佶吗?恕奴婢多嘴一句,放虎归山容易,想再将擒住就难了。” “本宫明白,但……”慕千雪目光复杂地道:“他落得今日这个地步,大半是因本宫之故,现在要本宫眼睁睁看着他再死一次,实在做不到。” 十九叹了口气,蹲下身道:“奴婢明白,但娘娘可曾想过,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若有朝一日,她逼您加害皇后甚至太后,那该怎么办?” 慕千雪垂眸看着她,“你怕本宫辈子受她的钳制吗?” “是。”十九握紧她冰凉的手,徐道:“娘娘是奴婢见过最聪明的人,应该懂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至于张启凌……惠妃视他为控制娘娘的棋子,是断断不会放人的,死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慕千雪淡然一笑,抚过她姣好的脸庞,曾几何时,十九视她为敌,恨不能杀之,现在却处处替她考虑,人与人之间,真的是很奇妙。 “你说的这些,本宫都知道,但本宫并不认为只有这两条路。” 十九一怔,疑惑地道:“难道还有第三条路可走?” 慕千雪冷冷一笑,红唇白齿间有森冷彻骨的寒意,“张启凌本宫固然要救,赵平清……却也一定不能放过!” 赵平清心机之深,连她亦觉心惊,若是放任下去,必成大患! 两日后,不知慕千雪用了什么法子,当真说服东方溯释放赵佶,后者刚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便有下人来报,“候爷,一位自称十九的姑娘在外面求见。” “十九?”赵佶惊讶地道:“她不是慕贵妃身边的人吗,见我做什么?” “候爷有所不知。”赵夫人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恍若道:“我道京兆府怎么突然放人,原来如此。” “娘娘今早派人来传的信,妾身已经按着娘娘的吩咐备好了东西,候爷只管带她去就是了。” “好。”赵佶点一点头,对候在一旁的下人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十九走了进来,神色冷冷地道:“娘娘应承的事已经做到了,现在该轮到候爷兑现了。” “这是自然,不过……”他接过赵夫人递来的黑布与绳索,微笑道:“得委屈姑娘先蒙上眼睛。” 十九面色一寒,“候爷还真是小心。” 赵佶笑意不减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吗?” 十九轻哼一声,接过黑布绑住眼睛,又让他捆住了双手,“可以了吗?” “走吧。”赵佶引着十九乘上马车,刚一进车厢,十九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蹙眉道:“你放了什么东西?” “就是几个香包。”赵佶随口应了一句,扬鞭赶车驶离赵府,在绕了无数个弯子后,赵佶终于停下马车,替十九解开绳索,“到了。” 在适应了光线后,十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马车停在一间四面无窗的屋子里,前后两道门各有一名戴面具的灰衣人看守,看他们的身形站姿,武功应是不弱。 赵佶指一指前面那道门,“走吧,就在里面。” 十九刚要点头,忽地脸色一变,转身来到马车前,自里面取出几个香包,仔细嗅了嗅,目光阴寒地盯着赵佶,“这究竟是什么香料?”她刚才试着运了一下内力,发现丹田空荡荡的,竟然一丝劲道也使不出来,她上马车之前还好端端的,突然如此,问题必是出在马车里,出在那香气上。 面对十九骇的目光,赵佶并不惊慌,微笑道:“如姑娘所见,就是几个香包,只是……里面多了一味散息香!” 十九恨恨地将香包掷在地上,“卑鄙!” “十九姑娘出身神机营,本候实在不敢大意,姑娘放心,这散息香份量极轻,过个半日就没事了。”说着,赵佶伸手道:“请吧。” 十九虽恼恨他的算计,却也无可奈何,咬牙随他走了进去,门后是一条狭长的甬道,而在甬道尽头,同样是一间四面无窗的屋子,只靠几盏油灯照明。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十九看到了席地而坐的人影,尽管只看到一张侧脸,但已经足够确定,那就是张启凌,他果然没有死! “你果然还活着。”十九的声音令张启凌身子剧烈一颤,抬头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九漠然道:“娘娘知道你没死,特意命我来看看。” 第五百零五章 出其不意 第五百零五章 出其不意 “千雪……”张启凌低低喃语了一句,温柔在眸中无声流转,“她怎么样了?” 十九淡淡道:“娘娘已经回宫,一切皆好,只是有人利用你来威胁她。” 张启凌眸中精光暴射而出,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赵佶,“你究竟是什么人?” 当日他重伤昏迷,只道自己必死无疑,哪知又醒了过来,并且被关在这里,除了按时送膳送药之外,还有人轮流看守,片刻不离。 早在金陵城外之时,他就猜到这些人不是东凌影者,但一直猜不出他们的身份与用意。 十九横了笑而不语的赵佶一眼,讽刺道:“这位可是金陵城中鼎鼎有名的赵候爷,当今惠妃娘娘的父亲。” “赵候……赵……”张启凌思忖片刻,眼皮豁地一跳,脱口而出,“赵平清!” “可不就是咱们这位惠妃娘娘,雇佣杀手冒充东凌影者在金陵城外行刺,意图阻止娘娘回宫,阴谋败露之后,又以你的性命威胁,真真是卑鄙到了极点。” 赵佶眸中掠过一丝冷意,“姑娘不觉着说得太多了吗?” “既是做了,又何必怕人说。”说着,张启凌冷冷一笑,“东方溯竟然宠信这么一个奸妃,看来也是昏庸之辈!”言语间,他双手动了一下,带着一连串“叮叮”的声音,直至这个时候,十九方才发现,他双手双脚都被绑着一条粗如儿臂的铁链。 赵佶扫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对十九道:“姑娘看也看过了,说也说过了,可以走了吗?” 十九面色沉冷地道:“你们打算将他囚禁到什么时候?” “只要惠妃安好,自然会有山珍海味,绫罗绸段供着他,可比在外面餐风露宿好多了。” 十九瞳孔倏然一缩,“这么说来,你并不打算放人?” “换作是十九姑娘你,相信也会做一样的选择。”说着,赵佶再次催促,“好了,我们走吧。” “娘娘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他,请候爷再宽限片刻。” 赵佶略一犹豫,道:“既是这样,你快一些。” 十九蹲下身子,目光定定地盯着张启凌,“娘娘很感激你,若非你舍身相救,她与二殿下难以活着回到金陵城,可是现在你的存在,已经危害到了娘娘,所以……”她突然身子前倾,紧紧抱住张启凌,在他耳边低低道:“只能对不起了。” 张启凌身子一颤,眼中露出深重的悲哀与绝望,“她让你来杀我……” 十九伏在他肩上,犹如情人之间的亲昵相拥,“你这般爱重娘娘,想必不会在意。” 赵佶察觉到不对,急忙对一旁的面具人道:“快将她拉开,快!” 十九此时内力全无,面具人没费多少力气就将她拉开了,一失去她的支撑,张启凌立刻摔倒在地上,在他腹部有一道利刃刺出来的伤口,暗红鲜血正涓涓自伤口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一个血泊。 “该死!”赵佶气得浑身发抖,一掌甩在十九脸上,他怎么也想不到,十九会突然行凶,张启凌要是死了,他们赵家就完了! 十九抚过刺痛的脸颊,另一只手握着尚在滴血的匕首,漫然轻笑,“你真以为娘娘会为了这个东凌人放过你们赵家吗?简直痴心妄想!” 赵佶顾不得理会她,疾步冲到张启凌身边,紧紧按住伤口,试图阻止那触目惊心的鲜血,面具人迅速离开,想是去叫大夫了。 “你们好毒辣的心思!”赵佶又气又恨,也怪他大意,来之前不曾搜身,现在让十九有机可趁。 “要怪就怪你们太天真,他救过娘娘不假,可说到底,他是想利用娘娘来要胁陛下,以便东山再起,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怎值得娘娘相救。” 赵佶咬牙切齿地道:“既是这样,贵妃为何还要废心思把我放出来。” “不放你出来,我怎么能见到张启凌,又怎么能亲手了结了这个祸患。”说到这里,十九嫣然轻笑,她出身于神机营,性子冷淡,少有笑容,这一笑之下,竟是妩媚多姿,“赵候爷,多谢了。” “你!”赵佶被她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半晌,他恨声道:“他若死了,你也休想活命!” 十九哂然一笑,目光漫过倒在地上的张启凌时,心头微微一颤,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恨意,反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犹如大雪初霁的明亮日光,竟是异常的温暖。 她迟疑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毁了她的家国,她让你来取我性命,很公平,我与她……”鲜血的流逝,令张启凌眼神渐渐涣散,“终是……互不相欠了。” 十九默默相望,“你不恨吗?” 张启凌吃力地笑一笑,“早在金陵城外,我就该死了,现在得知她与阿难安好,足矣,只可惜……”他目光越发黯淡,犹如疾风中随时会熄灭的蜡烛,艰难地伸出手,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不能再见……一面。”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一名中年人奔进来,赵佶见到他,急急道:“他腹部被刺了一刀,流了许多血,快救他!” 大夫连忙取出金创药洒在张启凌腹部,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张启凌伸在半空中的手颓然落地,一动不动。 大夫急忙去探他的鼻息,半晌,摇头道:“死了。” 这两个字落在赵佶耳中,犹如晴天霹雳,一把攥住大夫的衣襟,面目狰狞地吼道:“不可能,他刚才还在说话,怎么可能死了,救他,快救他!” 大夫无奈地道:“一个没有气息的死人,你让我怎么救?” “死人……”赵佶失魂落魄地念着这两个字,片刻,他倏然看向十九,眸底血丝根根暴裂,将双眼染得通红,恨毒地道:“我说过,他死了,你也活不了!”说着,他豁然看向面具人,“杀了她!” 面对一步步逼近的面具人,十九银牙微咬,“赵佶,你若杀了我,就真是彻底断了你们赵氏一门的生路。” 第五百零六章 假死之局 第五百零六章 假死之局 “我还有什么生路?既然横竖都是死,自是要多拉几个陪葬!”赵佶恨不能生吞了她,所以的计划与后路全被十九这一刀被割断了,让他怎能不恨。 “娘娘料到你会如此,故而一早就交待了,只要你放过我,她就保你们赵氏一门性命,反之……赵氏三族之内,鸡犬不留!” 赵佶一怔,目光闪烁地盯着十九,狐疑道:“此话当真?” “我已经把话带到了,至于要不要信,就看你自己了。”十九的话,令赵佶陷入两难之地,他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十九为了活命而撒得谎,但若是真的…… 许久,他终是抵不过对生的渴望,挥手示意面具人退下,咬牙道:“好,我就信你这一回,若是假的,就算我散尽家财,也必取你性命!” “放心。”十九话音未落,一团黑影倏然蒙住双眼,隔绝了视线,随即被人捆 住双手粗鲁地推着往前走,跌跌撞撞地上了马车,大约驶了半个时辰,她被人用力推下马车,翻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也没人替她松绑,只能听到车轱辘的声音渐渐远去。 十九忍痛利用山石将手上的绳子磨开后,拉下蒙眼的黑布,发现自己身在城郊的一座荒山中。 赵佶想是恨极了她,连带她回金陵城都不愿,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一举动,恰恰方便了十九行事。 再说赵佶那边,一回到金陵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昭明宫去见了赵平清,当后者听到张启凌被十九杀死的噩耗,整个人瘫软在椅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视张启凌为对付慕千雪的王牌,哪知这才刚动用,便成了一张废牌。 “臣罪该万死,请娘娘恕罪!”在赵佶一遍又一遍的请罪声中,赵平清回过神来,拂袖挥落小几上喝了一半的甜汤,恨声道:“既知该死,还要本宫怎么恕你?” 赵佶浑身一哆嗦,既惶恐又委屈地道:“是臣大意,没有提前搜身,可……谁能想到,十九会突然下杀手,还有贵妃……” “你还有脸说!”赵平清面色铁青地打断,“本宫一定叮嘱你,张启凌关系重大,务必要小心,结果呢,你将本宫的话当成耳旁风,现在又来这里认错,还有什么用?”她恨极了赵佶的疏忽大意,自是声色俱厉,没有半点留情。 赵佶被她斥得心胆俱颤,一个字都不敢说,待后者斥完后,方才小心翼翼地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赵平清怒极反笑,“还能怎么办,自是等死!” 她越想越恨,盯着他道:“本宫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一切,你可倒好,一夕之间,全毁了个干净。” 赵佶瞅了她一声,小声嘟囔道:“要不是娘娘非要行刺贵妃,也不至于如此。”听到这话,赵平清脸色越发难看,“依你所言,还是本宫不对了?”不等赵佶言语,她已是疾言厉色地道:“要不是本宫,赵家能有今日的风光,你又能被陛下重用?本宫如此殚精竭虑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自己吗?你可倒好,坏了事不说,还反过来怪责本宫,你可真是本宫的好父亲!” 赵佶被她斥得冷汗涔涔,自知说错了话,急忙俯身赔罪,“是臣失言,还请娘娘息怒。” 赵平清冷哼一声,别过头不语,紫燕轻声劝道:“娘娘且息雷霆之怒,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法子度过眼前的难关。” “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张启凌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赵平清恨恨攥紧双手,几枚寸许长的指甲被生生折断,掉落在地上,“本宫真是小觑了慕千雪,她竟然如此狠心绝情!” 这句话犹如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令赵佶浑身冰凉,但还是存了一丝不甘,“真的一点法子也没有吗?” “你……”赵平清正要喝斥,忽地心中一动,蹙眉道:“你说……十九亲手杀了张启凌?” “是,一刀毙命,大夫根本来不及救治。”赵佶话音未落,赵平清又问道:“刺中哪里?” 赵佶思索片刻,道:“大约脐下三寸之处。” 紫燕眉毛微微一扬,疑惑地道:“这地方并不算要害,怎么会一刀毙命的。” “想是那一刀刺得较深之故,流了许多血,止都止不住。”想到当时的场景,赵佶心有余悸。 紫燕低头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主子,奴婢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 “是不对!”赵平清徐徐抚着粗糙的断甲处,“若她真想张启凌死,不答应本宫的要求就是了,何需走这么一步险棋,一个不好,说不定连十九也得赔上。”顿一顿,她道:“你可试过张启凌脉搏?” 赵佶摇头道:“臣没有,但大夫试过呼息与脉搏,确实是死了。” “死了……”赵平清若有所思地道:“本宫以前曾听人说过,有一种假死之药,人服下后,呼吸脉搏全无,与死人无异,但药效过去后,又会醒转过来,毫发无损。” 紫燕一惊,脱口道:“娘娘怀疑张启凌是假死?” “如你所言,脐下三寸之处非要害,就算刺得深一些,也不至于一刀毙命,偏偏他死了,而且死得这么快,大夫连施救的时间也没有。” “但假死药只是一个传说,而且……”赵佶仔细回想了一下,道:“臣一直在场,很肯定十九没有给张启凌服用任何东西。” 赵平清眼睑一垂,淡然道:“药经胃消化吸收,化入血液起效,需要一个时间,直接入血,却可瞬间起效,这也是为何一些毒药可以见血封喉的原因。” 紫燕思忖半晌,试探道:“主子是说,十九在刀上抹了假死药?”话音未落,她忽地想起一事,急急道:“若是这样,十九一定会回去带走张启凌的‘尸体’。” 就算她不说,赵平清也想到了,“十九现在何处?” “回来途中,臣将她扔在山上,这会儿应该……正在回宫的路上。”赵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第五百零七章 认罪 第五百零七章 认罪 “你!”赵平清一阵气结,赵佶急急道:“娘娘放心,那里离关押张启凌的地方有近十里远,十九根本不可能找到。” “慕千雪既布下此局,必是有了万全之策。”赵平清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转而道:“你现在立刻回去,一定要拦住他们,绝不可让张启凌落在十九手里!” “臣这就去。”赵佶也知道事情紧要,急急离去,然而刚走到门口,便被赵平清唤住,“慢着。” 赵佶疑惑地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赵平清在殿中徐徐走着,刺着大朵大朵玫瑰的裙摆曳过明滑如镜的地面,良久,她道:“不用去了。” 赵佶一怔,难以理解地道:“为什么,娘娘不是说……” 赵平清望着外面西沉的落日,凉声道:“等你赶过去,城门早就关了,根本出不去,张启凌……注定留不住。” “那……那要怎么办?”赵佶这会儿真是六神无主了,眼巴巴地看着赵平清这个唯一的救星。 殿内寂静无声,暖风自没有关严的窗缝中吹入,拂起垂在殿内的重重纱缦,犹如一群白蝶,迷了众人的眼。 在这样的迷离中,有冰冷的声音响起,“你立刻随本宫去见陛下!” 彼时,夕阳虽落,余晖仍在,半边天空都是流光溢彩的晚霞,灿烂华美之余,又透着一种绮丽曼妙,令人流连望返。 晚霞下,赵平清急急带着赵佶赶路,无心抬头欣赏,他们赶到承德殿的时候,正好遇到孙兴出来,后者惊讶地迎上来,“娘娘与候爷怎么过来了?” “本宫有万分要紧的事情需要面见陛下,请公公通传一声。” “这个……”孙兴尚在犹豫之时,紫燕已是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锦袋,从没有系紧的袋口可以看到里面是一粒粒滚圆的明珠,光润耀眼。 “请公公帮本宫这个忙。”赵平清一边说着一边屈下身去,后者赶紧侧身让开,“娘娘切勿如此,奴才实在担待不起。”说着,他又道:“您在此稍等,奴才这就去通传。” “多谢公公。”在赵平清的道谢声中,孙兴转身入殿,过了片刻,他开门走了出来,“陛下您娘娘与候爷进去。” 殿内,东方溯正在批阅奏折,听到他们行礼的声音,头也不抬地道:“何事要见朕?” 赵平清咬一咬牙,与赵佶一道跪了下去,“臣妾与父亲,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朱笔一顿,东方溯抬起头来,冷声道:“怎么说?” 赵平清面色苍白如纸,“臣妾刚刚得知,金陵城外行刺一事,父亲……父亲确实有份参与!” “啪!”乌木镶金丝笔身被东方溯生生折断,下一刻,扬手狠狠掷在赵平清身上,怒不可遏地道:“枉贵妃替你父女说话,竟然真的是你!” 赵平清脸颊被朱笔断口处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她既不说话也不求饶,只是低低啜泣着。 “陛下!”赵佶膝行几步,老泪纵横地道:“一切都是臣自作主张,娘娘并不知晓此事,请陛下明鉴!” 东方溯重重一拍御案,面色铁青地喝道:“事到如今,还在满口谎言!” “臣不敢!”赵佶伏地泣道:“老臣说得都是实话,所有事情都是臣一人所为,娘娘事先并不知情,直至臣被关入京兆府中,娘娘方才知道,今日刚一入宫,娘娘立刻拉了臣来向陛下请罪。”说着,他急急磕头,“千错万错都是臣一人的错,臣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陛下宽恕,只恳请不要迁怒娘娘,娘娘真是无辜的。” “无辜?”东方溯怒极反笑,“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相信吗,你们父女根本就是串通一气,你有罪,她同样的罪!” 赵佶拼命磕头,“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惠妃娘娘真是无辜的啊!” 赵平清含泪扶起他,“父亲不要再说了,说到底,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陛下说得没错,这个罪,该由你我一起承担。” “不可以,我……我不能害了你!”赵佶推开他,继续磕头,他磕得极重,能听到“呯呯”的声音,额头早已肿起老高。 赵平清哭得梨花带雨,垂泪道:“陛下,父亲也是受人唆使,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臣妾愿代父亲受所有罪过,求您饶他一命。” “受人唆使?”东方溯冷笑连连,“难道还有人逼他去行刺贵妃吗?” 赵佶停下磕头的动作,微微抬起头来,“就在贵妃入城的数日前,有人突然来到臣府中,告诉臣贵妃正在赶往金陵城的路上。”他抹一抹泪,哽咽道:“陛下可知,自惠妃伴驾以来,贵妃一直不喜欢惠妃,屡屡针对,惠妃为了后宫安宁,一直隐忍不语,可是臣心里一清二楚,皇后娘娘已经强行夺走了大殿下,若是贵妃再回来,平清……平清她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他看向哭得泣不成声的赵平清,“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想她以后日日以泪洗面,与青灯为伴,所以臣一直鬼迷心窍,与那人合作,在金陵城外刺杀贵妃!” 东方溯不想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凝声道:“那人是谁?” “他没有说,只是说他家主子不想贵妃活着,不过……”赵佶小声道:“有一次交谈之时他漏了口风,臣猜着应该是‘天机卫’的人。” 东方溯双眉紧蹙,他当然知道‘天机卫’是什么组织,当初在西楚之时,还曾交过手,“他为何会找上你?” “他们来了不少人,但对金陵城情况不熟,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惠妃的事情,所以找上了臣。”说着,赵佶泣声道:“自从那件事后,臣一直活在悔恨之中,无奈大错已经铸下,悔之无用;所幸贵妃安然,否则臣终身难安。” “你还有脸说!”东方溯冷哼一声,阴声道:“朕一直以为你对朝廷还算忠心,没想到你竟然与西楚勾结;赵佶,看来是朕平日里太过纵容你了。” 第五百零八章 以退为进 第五百零八章 以退为进 赵佶不敢求饶,只是一遍遍说着“该死”二字,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锋芒,“天机卫的人呢?” “他们没能杀了贵妃,一直藏身在金陵城外,不曾离去,另外……”赵佶瞅了他一眼,小声道:“张启凌并没有死。” 东方溯眸光一冷,“那个东凌皇子?” “是。”赵佶不敢与他对视,低头道:“当日一战,张启凌为护贵妃与二殿下安宁,舍身挡剑,受了重伤,本来难以活命,但不知天机卫存了什么心思,竟然将他带走,又花大力气救活了他。” 这番话令东方溯目光微微一冷,面无表情地道:“可知他们藏身何处?” 赵佶颤声道:“罪臣……知道,但恐怕……他们已经不在那里。” 东方溯一怔,“为什么?” “因为……”赵佶刚说了两个字,便被赵平清打断,“就算张启凌还活着,也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不值得陛下为他费心。”顿一顿,她磕头道:“尽管是天机卫蓄意怂恿,但父亲行刺贵妃是不争的事实,臣妾愿受一切责罚,只求陛下饶父亲一命,另外……还请陛下善待恒儿这个没娘的孩子。”说到后面,她已是泪水涟涟,那些泪水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泊。 提及予恒,东方溯眸中冷意稍缓,未等他言语,赵佶已是咬牙道:“我们固然有错,可贵妃呢,难道她就半点错处也没有?” 赵平清露出一抹慌意,急急喝止,“父亲不要再说了。” 赵佶目光露出几分狰狞,“这是事实,为何不让我说?” 赵平清又气又急地道:“什么事实不事实,咱们又不清楚,总之不许说。” 东方溯疑声道:“还有什么事?” 赵佶咬牙道:“贵妃明明知道是臣行刺,却还向陛下求情开释,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东方溯神色一动,冷声道:“说下去。” 赵佶冷笑道:“因为贵妃怕臣一死,张启凌也要跟着陪葬,这才不得已来向陛下求情。” “你说她是为了张启凌?”东方溯的声音淡若秋风,却令人不寒而栗。 “是!”赵佶狠狠点头,“惠妃知道臣被京兆府抓住牢中,心急之下,去见了贵妃,想求她饶臣一命,可惜任是百般哀求认错,贵妃始终不肯松口,无奈之下,惠妃只有以张启凌的性命相威胁,迫使贵妃答应;但同时,贵妃也提了一个要求,让十九见张启凌一面。” “就在今日,臣带十九去见张启凌,结果她趁臣不备,救走了张启凌。”说到此处,他用力磕了个头,“臣是有罪,但贵妃欺君罔上,私通东凌人,同样是罪不可恕!” 东方溯眼角狠狠一搐,面无表情地道:“死到临头,还在满口胡言,真真是该死!来人!” “臣若有一句虚言,赵氏满门皆不得好死!”赵佶举手一字一字发下狠誓。 东方溯本欲让人将他拉下去治罪,听到他发下这等狠誓,不禁怔了一下,赵佶趁机道:“陛下可传禁军一问,看十九今日是否出宫未归。再者,贵妃若与张启凌没有私情,后者怎会一直带着她,又怎会在金陵城外不要性命地维护她?陛下乃是圣明君主,当能看出其中蹊跷。”顿一顿,他又道:“他们相识甚早,说不定还在金陵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私情,就连二殿下也……” “说够了吗?”东方溯阴恻恻地盯着他,后者被他盯得心头发颤,赶紧止了嘴边的话,伏首不敢言语。 “陛下,您别听父亲胡说,贵妃与您共经生死,岂会如父亲所说的那样,至于张启凌的事情,想是……想是……”赵平清迟迟没有说下去,仿佛是想不出说辞,半晌,她磕头道:“总之,纵然天下人背叛陛下,臣妾也相信贵妃不会是其中之一。” 东方溯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他起身走到赵平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以为这样说,朕就会饶过你们吗?” 赵平清含泪摇头,“臣妾有负陛下信任,岂敢求陛下原谅,只求陛下饶过父亲,臣妾来生愿做牛做马,还陛下恩典!” “说得倒是好听!”东方溯冷冷一笑,唤了禁军进来,道:“将赵佶押入京兆府大牢,听候发落,另外没有朕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探视!” 看到赵佶被押下去,赵平清泣声道:“陛下开恩!” “哼!”东方溯目光冰冷地漫过她,“回你的含章殿去好好思过,不许踏出一步!” “陛下……” “真要朕治你死罪,方才高兴吗?”见东方溯这么说,赵平清不敢言语,磕头一礼,含泪退出了承德殿,在步出大殿后,赵平清低垂的唇角泛起一抹无声无息的微笑。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慕千雪,你要我死,我就拉你陪葬! 在她走后,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站在殿中,他不说话,张进等人自不敢言语,大殿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天边霞光渐渐敛去,幕色犹如一件蝶衣,徐徐披落在昭明宫上,晚风四起,消去几分暑气。 “去将林默唤来。”东方溯开口打破了近乎凝滞的气息。 孙兴暗自松了一口气,赶紧道:“奴才这就去。” 不一会儿,一身戎装的阿二走了进来,朝站在窗前的东方溯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东方溯默然望着窗外的茫茫暮色,“十九呢?” 阿二一怔,旋即道:“据臣所知,十九早前出宫去了,尚未归来。” 东方溯目光微微一沉,“知道她去做什么吗?” 阿二摇头道:“卑职不清楚,应该是贵妃娘娘命她去办些事情。” 寂寂半晌,东方溯转过身来,冷冷道:“朕要你立刻将她找到。” 阿二听着不对,试探道:“陛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你不必多问,照朕的吩咐去做就行了。”在阿二领命后,他又道:“找到之后,立刻带她……与她身边的人来见朕,不得有误。” 第五百零九章 死而复生 第五百零九章 死而复生 金陵城外,一弯弦月静静悬在夜空中,洒下淡淡的银辉,笼罩住夏虫争鸣的山林。 十九闭目坐在一块山石上,经过半日的调息,她内息已经恢复,只是不知何故,她一直留在此处未曾离开。 随着夜色渐深,漆黑的山林之中竟然出现一条泛着绿光的道路,蜿蜒曲折,粗粗看去,足有数里之长,有些绿光甚至飘浮在空中,诡异至极。 十九看到这一幕并不惊奇,事实上,她之所以留在此处,为得就是等这条路出现。 这一路上,赵佶为防她发现关押张启凌的地方,又是绑手蒙眼,又是故意绕弯子,结果还是百密一疏;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悄悄地往马车外洒磷粉,此物在白天看来,只是丝毫不起眼的粉末,可一到晚上,就会绿光盈盈,一眼便能辩别出来。 十九起身顺着这条犹如通往幽冥鬼狱的道路走着,大约走出四五里远,绿光消失在一块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山石前,她试了一下,这块山石看似巨大,却并非不可撼动,想必是有什么机关在,这山石后面,应该就是关押张启凌的地方。 十九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绕着这个地方走了一圈,在走到东南方向,隐约有细碎的绿光闪烁,顿时精神一振,纵身往那个方向跃去。 她之前见张启凌时,趁着抱住的机会,同样在他身上洒了一些磷粉,眼前这些,必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寻到这些绿光的尽头,就等于寻到了张启凌。 赵平清料得没错,十九那一刀并不能要了张启凌的性命,后者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刀上涂了假死之药,凡服用此药者,半个时辰内,会断绝呼吸与脉搏,与死人无异,张启凌直接入血,起效自是更快一些。 夜风在耳边呼呼掠过,两边树影重重,在这黑夜中看来,犹如张牙舞爪的恶魔,令人心生不安。 一柱香后,十九在一座乱葬岗中找到了张启凌,几只野狗正在他身边徘徊,见十九要抢走已经到嘴边的美食,顿时大怒,一边咆哮一边龇着森白的牙齿往十九扑来。 “一群不开眼的畜牲!”随着这声冷哼,十九右手轻扬,几枚银针自指尖飞射而出,正中最前面两只野狗的眼睛,直透入脑。 那两只野狗连叫都没能叫一声,就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虽说是畜牲,但也懂得恐惧,余下那几只野狗看到这一幕皆是吓得不敢再往前。 十九不愿惹起太大的动静,轻喝道:“还不快滚!” 那些野狗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呜咽一声,夹着尾巴掉头逃走,在它们走后,十九搀起浑身冰冷的张启凌离开乱葬岗,来到一处背风的地方。 “还真重。”十九放下毫无知觉的张启凌,喘着气道:“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就被野狗啃光了。”说着,她拔下簪在发间的一枝珠簪,小心翼翼旋开簪尾的珠子,从中取出一粒赤红色的药丸,将之塞入张启凌口中,但后者此时与死人无异,根本不会吞咽,这粒药丸卡在喉咙里下不去。 十九皱一皱眉,起身去寻了一些水来,但还是不行,水刚灌进去,便立刻从唇角流了下来,衣裳倒是湿了一大块。 “真是麻烦。”十九低声嘟囔着,思忖片刻,她自己端起水喝了一口,俯身印到张启凌冰凉的薄唇,颤颤伸出香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水一渡过去,她立刻直起身,脸上已是红云滚滚,连耳根子也红了,她还从未与男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幸好此处没有旁人,张启凌又没有知觉,否则真真是羞死人了。 待羞意渐渐退去后,她取出金创药,借着微弱的月光撒在张启凌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处,又撕下衣摆,将之紧紧绑住。 在她做完这一切后,张启凌喉咙一动,吐出一口浊气,继而缓缓伸开双眼,茫然地看着四周。 “你醒了?”十九的声音将张启凌自半梦半醒间拉了回来,怔怔看着她,许久,他喃喃道:“我没死?” 十九扶着他靠在石头上,“阎王嫌你命太硬,不肯收。” 张启凌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神色复杂地道:“她不是要我死吗?” 十九叹了口气,“如果公主真要你的性命,就不会派我来了;赵氏父女利用你威胁公主。公主清楚,妥协只能换你一时平安,只有置之死地,方才能够真正平安,还有……”她自怀里掏出一瓶药,塞到张启凌手中,“那一刀虽然不至于要你的性命,但血流了不少,这是补血益气的药,你每天服一颗,应该会好得快一些。”说着,她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道:“你先睡一会儿,天亮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张启凌摩挲着药瓶,失血过多,令他的手指在月色下有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赵氏父女不会就此罢休。” “我知道,所以只有你离开,公主才会安心对付他们。”十九的话令张启凌露出一抹苍凉的笑容,低低道:“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千雪了是吗?” 十九默然不语,半晌,她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启凌目光一转,落在十九脸上,“你想问我是不是还要回东凌复仇?” 十九盯着一只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的蟋蟀,“你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回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还不如找个山青水秀之处,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这也是……公主的意思。” “不问世事?“张启凌冷笑森森,一股戾气自他眸中喷涌而出,惊走了探出半个身子的蟋蟀,“师父,还有阿青他们一个个都死在张廷霄的手里,你叫我收手?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没有‘收手’二字!” “还有……”张启凌眸光幽幽地盯着十九,“你虽然救过我,但并不表示可以在我面前耍心机,千雪绝不会说那样的话!” 第五百一十章 夜审 第五百一十章 夜审 十九默默无语,确实,慕千雪从来没有说过,是她觉得张启凌有些可怜,不想他回东凌送死,这才借慕千雪的名义劝说,岂料被一眼识破。 “你真得很了解公主。”十九的话令张启凌身子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喃喃自语,“了解又如何,她最终还是回了东方溯的身边。” 在这寂静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十九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此处荒郊野外又是夜间,不可能会有人经过,也不像是动物的声音,难道……是赵佶的人追来了? 正当十九暗自猜测之时,几道人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待得看清来人,十九连忙单膝跪下,拱手道:“十九见过阿四先生,见过十三先生。” “起来吧。”一个干瘦的老者面无表情地说着,来者正是神机营的阿四与十三,林默受命之后,为免有失,派了阿四负责此事。 阿四打量了张启凌一眼,眸中升起一轮慑人的精光,“他是什么人?” “他是……”十九摸不准阿四的来意,不敢冒然将张启凌的身份说出去,“是属下的一个故交。” “故交?”阿四牵一牵满是褶子的脸庞,冷声道:“什么时候咱们神机营的人,也有故交了?” 十九低着头不敢说话,阿四轻哼一声,转头对十三道:“你说。” 十三扫了十九一眼,垂目道:“启禀阿四先生,他是东凌四皇子张启凌。” 阿四露出一抹惊意,“东凌皇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十三迟疑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确实是他。” “嗯。”阿四点一点头,道:“把他们带回去吧。” 十九一惊,连忙抬头道:“回去?去哪里?” 她的话令阿四目光倏地一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问题了?” 十九咬一咬牙,低头道:“属下不敢,只是想知道阿四先生深夜前来的用意。” 阿四漠然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十九豁然色变,陛下……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还如此劳师动众地派阿四还带自己回去。 “走吧。”阿四负手离去,走了几步不见十九跟上来,转头不悦地道:“怎么,还有问题?” 十九银牙暗咬,心中天人交战,她身为神机营的人,理应遵从阿四的话,可若是就此回去……自己倒也罢了,张启凌恐怕性命难保,有违慕千雪的交待,也枉费了她这番辛苦。 想到此处,一只手竟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剑柄,十三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一变,身形一动,来到十九身边,紧紧按住她的手,低声喝道:“你疯了吗,竟想与四先生动手。” 他的话令十九回过神来,连忙松手,悄声道:“我好不容易才照着公主的吩咐将他救出来,现在回去……岂非让他送死?” 就算她不提,十三也猜到此事与慕千雪有关,瞅了一眼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阿四,“以你的武功,根本不是四先生的对手,就算加上我,也没有任何胜算,唯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再说陛下是什么意思,咱们都还不清楚,未必就是坏事。”十九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得与十三一道扶起张启凌,跟随阿四行去。 他们赶到城门时,已是三更时分,早已经关闭的城门竟然缓缓开启,并且有人自城中迎出。 在看清来人后,十九脸色越发难看,竟然是时任禁军统领的阿二,他会在此处,并且喝令开城门,必是出自东方溯的授意,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阿二见过张启凌,一眼就认了出来,“张启凌?” “不错,属下找到十九的时候,她就是和张启凌在一起,并且……”阿四阴恻恻地扫了十九一眼,“她试图隐瞒张启凌的身份。” 阿二眸光一冷,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压得十九喘不过气来,“知道了,快随我入宫吧,陛下还等着呢。” 一行数人,在夜色下赶往昭明宫,守门的禁军早就已经得了吩咐,看到他们过来,立刻打开宫门。 此处,承德殿灯火通明,东方溯负手站在窗前,默默注视着浓黑如墨的夜色,这个姿势他已经维持了几个时辰,一动未动。 张进与孙兴二人站在他身后,他们早已困倦不堪,但东方溯不睡,谁又敢睡,只能强撑着。 “陛下,林统领求见。”六棱交花朱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 东方溯身子微微一动,淡默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他进来。” 不多时,朱门被人推开,有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在殿内响起,“启禀陛下,卑职已经找到十九以及与她在一起的人,一并带回。” 寂静片刻,东方溯转过身来,目光一一扫过诸人,最终落在虚汗涂涔涔的张启凌身上,他从未见过,却在看到的一瞬间确定了后者的身份,冷笑道:“天下人都以为四殿下已经死在金陵城外,没想到竟还活着。” 一路奔波,令刚刚死里逃生的张启凌虚弱不堪,但骨子里的骄傲,令他不甘示弱于人,借着十九的搀扶勉强挺直身子,傲然道:“你还活着,我又岂敢死。” 十九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暗自叹了口气,身子往他的地方悄悄挪了几分,好使他有更多的地方受力。 “放肆!”阿四脸色豁然一变,厉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如此狂妄无理!” 张启凌目光一横,带着一丝咄咄逼人的气息,“我死到临头,你又是什么,不过是周帝圈养的一条老狗罢了,也敢在这里放肆!” “你!”阿四气得面色发白,怀恩死后,他就是神机营第三号人物,从来说一不二,何曾被人这样侮辱过,真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小子。 “好了。”在喝止他们二人后,东方溯转眸落在十九身上,目光冷得没有丝毫感情,“说吧,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第五百一十一章 抵死不认 第五百一十一章 抵死不认 “奴婢……”十九低头盯着满地金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敢保证,如若说出实情,会否令帝妃心生嫌隙,毕竟……东方溯的记忆并没有恢复,没有共同回忆的信任,终归是脆弱不堪。 东方溯缓步走到她身前,面无表情地道:“怎么,想了一路还没想好托词?要不要朕再等你一会儿?” “奴婢不敢!”玄色缂金鞋面上的蛟龙在烛光下闪烁着清冷耀眼的光芒,刺得十九双目生疼,她暗暗一咬牙,磕头道:“奴婢意外得知,当日刺杀贵妃的杀手是赵候指使,并且张启凌没有死在金陵城外,而是他们所擒;奴婢念及逃亡路上他曾几次相助,故而设法将他救出,打算天亮后送他离开大周。”她不知道赵平清将事情“和盘托出”,极力想要撇清与慕千雪的关系。 “意外……”东方溯逼视向她,语气淡漠之中透着一丝森冷,“你倒说说怎么个意外法;还有,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关押张启凌的地方?” 十九被他问得冷汗涔涔,本以为刚才那番话能将后者的注意力移到赵氏父女身上,岂料丝毫不起作用,仿佛……东方溯早已知道了赵氏父女在这件事里的关系。 “朕再问你一遍,救张启凌……究竟是你自己还是贵妃的意思?”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令十九浑身战栗,急忙伏首道:“此事贵妃并不知情,皆是奴婢一人的意思,请陛下明鉴!” 东方溯默默望着她,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良久,有沉冷严厉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告诉朕,神机营如何处置犯下欺君之罪的人?” 十九眼底略过一丝惊惶,颤声道:“神机营之人,若有欺君,当……当受万蚊噬心之刑!” “总算你还记得。”东方溯冷冷说了一句,垂目道:“朕再问你一次,贵妃是否知情?” 十九双臂抑制不住地发抖,几年前,她曾亲眼见到一人受万蚁噬心之刑,哀嚎了整整三日方才死去,那种痛楚,只是稍稍一想起,就觉得浑身发寒。 “呵呵。”倚着朱红盘龙柱子的张启凌突然低低笑了起来,阿四最是厌烦他,当即狠狠瞪了过去,“你笑什么?” 张启凌止了笑声,讥声道:“我笑周帝,既然已经先入为主,认定十九说得皆是谎言,又何必多此一问;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都不懂,看来这身龙袍并不合适你,不如脱了我替你穿。” “找死!”听到他这番刻薄入骨的话,阿四勃然色变,挥掌狠狠拍向张启凌,后者五脏震动,当即吐出一口血来,面色越发苍白。 “住手!”林默喝止道:“圣驾面前,不得放肆。” 阿四不服气地道:“他侮辱陛下,罪该万死!” “是否该死,陛下自有圣断,轮不到你胡乱动手,还不快退下!”面对林默的一再喝斥,阿四眼底闪过一道幽冷的光泽,缓缓后退。 东方溯阴沉的目光漫过他们几人,最终落在十九身上,有细碎如针尖的冷芒自他眸底刺出。十九知道,这是在等自己回答,她痛苦地闭起双目,待得再睁开时,烁烁目光下是已经狠绝了的心肠,“贵妃确不知情!” 在一番叫人窒息的寂静后,东方溯缓缓吐出一个“好!” “陛下……”阿四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溯抬手打断,“好好看着他们二人。”说罢,他拂袖往外走去,张进二人刚要跟上去,耳边响起沉冷的声音,“谁都不许跟来。” 时近五更,但天色依旧漆黑如浓墨,长风漫卷,拂动两侧密密匝匝的树叶,伴着零星的蝉鸣声漱漱作响。 夜,无论如何黑暗,终有过去的时候,可藏在人心里的黑暗呢? 这一夜,慕千雪睡得并不安稳,不时梦见以前的人与事,而在最后一个梦里,她更是见到自己拿着刀刺入张启凌体内,当鲜血染满双手时,她激灵灵一颤,倏然自梦中惊醒,未等缓过神来,骇然发现床边坐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将她吓了一跳,惊呼道:“什么人?” “是朕!”听到这个声音,慕千雪在胸腔中狂跳不止的心稍稍一定,试探道:“陛下?” 东方溯起身点了灯,随着烛光亮起,黑暗渐渐被驱散,慕千雪撑起身子,疑惑地看向在床边坐下的东方溯,“陛下怎么在这里?” “朕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东方溯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抚过她冷汗涔涔的额头,“这么多冷汗,可是做恶梦了?” 慕千雪不敢提张启凌,随口道:“嗯,梦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说着,她握住东方溯冰凉的指尖,嗔道:“陛下既是来了,怎么也不叫醒臣妾,倒是将臣妾吓了一跳。” 东方溯淡淡一笑,“朕看你睡得沉,便没叫你。”他低头盯着那双细白纤手的柔荑,低低道:“朕醒来后,所有人都在告诉朕,是张启凌这个恶贼掳走了贵妃,朕最要做的,就是从他手里把贵妃救回来。”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动,柔声道:“臣妾知道,陛下也确实救回了臣妾。” “不是。”东方溯目光复杂地道:“救回贵妃的,并不是朕,而是张启凌,若非他舍命相救,朕与贵妃怕是难以相聚。” “张启凌固然救了臣妾,但他的本意是想利用臣妾胁迫陛下,并非出自真心,不值一哂。”她的脸庞落在烛火的阴影里,令人无法看清她的神情。 东方溯勾起她的下巴,直视道:“贵妃真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慕千雪隐下所有不该在东方溯面前出现的心绪,“倒是陛下为何突然说起这事?” “没什么。”东方溯敷衍了一句,又道:“若现在,再让贵妃见到张启凌……会怎么做?” 见他一再提及张启凌,慕千雪心底漫出一丝不安,不动声色地笑道:“陛下这话可是问得有趣了,他已经死了,臣妾又去哪里见他。” 第五百一十二章 再一次相护 第五百一十二章 再一次相护 东方溯笑一笑,却并未就此作罢,“假设而已,贵妃不妨一答。” 他步步紧逼的追问令慕千雪越发不安,细细斟酌了语句道:“张启凌是敌国之人,又曾屡屡作乱,加害陛下,若让臣妾见到,自是不饶他。” “不饶……”东方溯唇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半晌,他俯身凑到慕千雪耳边,扶着她的肩膀用一种温和到近乎蛊惑的声音道:“如果朕要贵妃亲手杀了他呢?” 慕千雪目光豁地一跳,生生忍住拒绝的冲动,勉强笑道:“陛下……” “回答朕!”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如春水,眸光却是渐渐冷厉下来,如一柄正在出鞘的利剑。 慕千雪被他盯得无处可躲,只能唯心点头,“是。” “好。”随着这个字,东方溯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又亲自替她换上衣裳,他挑了一件海棠刻丝繁绣锦衣,绮丽繁复的裙裾在身后散若流云,令人目眩神移。 当他们步出殿门时,第一缕晨光正好拂落满身,朝阳初升,明丽耀目,“陛下要带臣妾去哪里?” “去了便知,走吧。”东方溯淡淡一笑,牵起她的手离开漪兰殿,这会儿,宫人都已经起来了,看到他们出来,皆是骇了一跳,缓过神来后,赶紧屈膝行礼。 夏月也在其中,瞅着慕千雪神色不对,留了个心眼,也不惊动他们,只悄悄跟在后面。 “陛下?”慕千雪望着近在咫尺的承德殿,眸中满是不解,猜不透东方溯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东方溯笑一笑,也不解释,只道:“进去吧。” 殿门打开的瞬间,一道明媚如金的朝阳涌入殿中,瞬间掩盖了烛火的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来。 张启凌眯眸看着逆光而来的两道人影,在看清慕千雪时,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意外、欢喜、苦涩、悲伤层层叠叠地涌了出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慕千雪闭一闭目,面色异常苍白,刚才在殿外,她已经猜到了几分,结果……竟然真是这样,难怪东方溯之前会问那样古怪的话。 东方溯深深看着她,“贵妃刚才说过,张启凌是敌国之人,你若见到,必不饶他,现在……就让朕看看你的决心。”说着,他浓眉一扬,冷冷道:“取匕首来。” 孙兴不敢怠慢,赶紧奉上匕首,东方溯取过放在慕千雪冰凉的手中,附在她耳边道:“去吧,杀了他!” 张启凌狠狠一咬牙,扶着朱红盘龙的柱子勉强撑起身子,冷声道:“东方溯,你有本事自己动手,逼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东方溯不理会他,幽幽盯着一动不动的慕千雪,“为什么还不动手,你不想杀了他吗?还是……你之前与朕说得,都是谎言?” 在他的催促下,慕千雪脚步终于动了,一步一步,缓缓来到张启凌身前,雪亮的匕首在阳光下寒光四射。 许久,有嘶哑的声音自慕千雪喉咙中逸出,“想不到你还活着……” 张启凌闭目,将眼底的酸涩与情意生生逼了回去,待得再睁开时,已化做一片讥讽之色,“让贵妃失望了。” 慕千雪默然,嘴角噙着一缕深刻的悲伤,低低道:“你不应该活着的。” 张启凌看到她握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一丝暖意在心底淌过,她终归还是在意自己的…… 从慕千雪走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这是一道生与死的选择,他们之间,只能有一个人生,而这个人就是…… 张启凌暗自吸了一口气,眸中暴出道道精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攥住慕千雪脖颈,森然道:“我是不该活,但你也一样!” 东方溯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顿时变了颜色,厉喝道:“快放开!” 张启凌厉声道:“不许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掐断她的脖子!” 东方溯不敢妄动,面色铁青地道:“你想怎么样?” 张启凌冷然一笑,“很简单,我求一条命。” “就算朕放你离开,你又能活多久,张廷霄是容不下你的!” “不劳周帝操心。”张启凌冷笑道:“总之你不想她死的话,就立刻命他们退开!” 阿四走到东方溯身边,轻声道:“陛下,纵虎归山容易,想再擒他就难了,属下有信心在他下杀手之前,救下贵妃。” “朕自有主张。”阿四说的这些东方溯何尝不明白,但慕千雪在对方手上,他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怎么,还没想好吗?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说着,张启凌作势要收紧手指。 东方溯面色一变,脱口道:“好,朕答应你!”说罢,他喝道:“所有人,全部退下!” “陛下……”阿四心有不甘,想要再说,东方溯犀利如箭的目光已是落了下来,“你有意见吗?” 阿四浑身一激灵,低头道:“属下不敢。” 东方溯的命令一道接一道传下去,所有从承德殿到宫门的禁军全部撤离,无一人把守。 “朕已经答应了,你还不放开贵妃。”面对东方溯的喝斥,张启凌唇角微扬,冷声道:“待我平安离开金陵之后,自然会放了她。” “你!”东方溯恨得几乎咬碎了牙,却又无可奈何,只得道:“你若敢伤贵妃一根头发,朕必将你千刀万剐。” 张启凌轻哼一声,挟持着慕千雪往外走,趁着背对东方溯的机会,他附在慕千雪耳边,低低道:“杀了我!” 他落在慕千雪颈间的五根手指,看似凌厉,实则根本没有一丝劲道。 慕千雪银牙紧咬,攥在手里的匕首无论如何都刺不下去,他已经为自己死过一次,怎忍心让他再死一次。 她该怎么办? “我快撑不住了,杀了我!”张启凌的声音比刚才微弱了几分,他本就有伤在身,又受了阿四一掌,身子虚弱不堪,全靠一股意志在强撑,现在……也快到头了。 从踏进承德殿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性命,护慕千雪平安,就像……金陵城外那样。 第五百一十三章 后悔莫及 第五百一十三章 后悔莫及 慕千雪何尝不知他的心思,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下不了手,她欠张启凌的已经够多了…… 一定有两全之法,一定有! 没等慕千雪想到法子,手突然被一只虚汗粘腻的手抓住,用力往前送去,尽管她急急收手,还是捅入一个柔软的物体之中,刺目的鲜血瞬间流了出来,染红了素白的纤手! 慕千雪眼中有一瞬间的晶莹,她怎么也没想到,张启凌竟然会用这种方法帮她做决定。 张启凌无力地往后倒去,朝阳如金,越发衬得他面孔苍白而单薄,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慕千雪,想要将这张容颜刻入灵魂之中,那样……即便他去了阎罗殿,喝了孟婆汤,只要灵魂还在,他就会记得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 千雪,这一生,是我与师父对不住你,下一世,我一定还你,你记得,千万不要再许别人…… 慕千雪悲痛难捺,伸手欲去扶他,一个人比她更快,夏月先一步扶住将要倒地的张启凌,同时暗暗朝慕千雪摇头。 张启凌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撇清与慕千雪的关系,若是此时搀扶,他那番苦心就等于白费了;夏月正是看明白这一点,才赶在慕千雪之前冲上去。 东方溯疾步来到慕千雪身边,紧张地道:“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 慕千雪默默看着他,神色哀凉而痛楚,“陛下现在满意了?” 东方溯面色一僵,半晌,他沉沉道:“朕只想知道,究竟是不是你派十九去救得他。” 慕千雪深深吸一口气,忍着心中的失望与难过问道:“那现在呢?” “你愿意手刃于他,自是与此事没有半分关系。”在说这话时,东方溯仿佛松了一口气。 相视片刻,慕千雪痛声道:“臣妾明白了,这一切是惠妃与陛下说的对吗?”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又怆然道:“陛下口口声声说信任臣妾,最后却选择去相信一个行凶者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是朕多心了。”东方溯后悔不已,无论承认与否,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怀疑了慕千雪。 他的承认,令慕千雪越发痛心,含泪道:“若刚才……臣妾没有出手,陛下是准备连臣妾一起杀吗?” “不是!”东方溯急急否认了她的话,他从来没有对慕千雪动过杀心,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许久,他内疚地道:“朕只是想知道十九拼死去救他的真相,不曾想……伤害了你,对不起。” “我以为就算你没了记忆,依旧是我认识的陛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慕千雪一边说一边后退,直至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失望以令东方溯心惊胆战的速度在她眼底扩散。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若非十九确如惠妃所言那般,与张启凌在一起,朕绝不会疑心半分”东方溯心底升出一种难言的恐慌与害怕,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他顾不得慕千雪手上的血污,冲过去紧紧握住,可即便如此,依旧不能让他感觉心安,“。” 慕千雪缓缓自他手中抽出手,鲜血在彼此手指间拖出一道长长的印痕,她冷声道:“陛下因为惠妃几句话,而派阿四他们去追捕十九,连夜审问,又逼臣妾双手染血;却不曾仔细想过,惠妃为何要说那些话?” 东方溯面色蓦地一沉,看了一眼含章殿的方向,咬牙道:“朕自会严惩于她。” 他的回答,只换来慕千雪的摇头,“不必了……或许臣妾与阿难,根本不该回来!” 听到“阿难”二字,东方溯心中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怒意,再加上他几次低声下气赔罪都被慕千雪拒绝,负气道:“是,朕是有错,可难道一切都是朕的错吗?十九去救张启凌的原因,直至现在,你都答不出;若非你劝朕放了赵佶,十九根本没机会见到张启凌,更不要说将他救出。” 此时,一直默默跪着的十九,突然磕头道:“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她抬头看了一眼张启凌,咬一咬银牙,道:“奴婢在东凌时与张启凌暗生情愫,得知他落在赵候手里,奴婢哀求贵妃相助,救出张启凌。” 阿四干瘦的脸颊狠狠一搐,喝斥道:“圣驾面前,不许胡言乱语。” 十九身子微微一颤,但还是坚持道:“奴婢自知身为神机营之人,不得动情,但……情丝已起,奴婢实在斩不断,贵妃是为了维护奴婢,这才隐瞒陛下。”说着,她再次磕头,泣声道:“所有过错,奴婢愿意一力承担,只求陛下不要再误会贵妃,还有……放过张启凌。” 阿四狠狠瞪着她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犯下滔天大罪,还敢诸多言语,老夫现在就杀了你!” “老四!”林默拦住阿四举起的手掌,冷冷道:“杀不杀十九,陛下自会主张,休得无礼。” “是。”阿四虽比林默年长,地位却在他之下,见他发了话,又把东方溯抬了出来,只得恨恨地收回手,杀意却是没有丝毫减弱。 十九仿佛不知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只是不停地哀求,“求陛下看在奴婢这几年尽心尽力替您办事的份上,饶过张启凌一命。” 她很清楚,若是张启凌死在这里,东方溯与慕千雪之间,就会有一个永远无法化解的死结。 她不想,所以编出这样一个谎言,不仅是保住张启凌性命,也是保住东方溯与慕千雪的感情。 张启凌神色复杂地看着十九,刚才那一刀,慕千雪及时收手,故而刺得并不深,只是一些皮肉伤。 东方溯默默注视十九,半晌,他疲惫地挥一挥手,“将十九与张启凌一并押入京兆府大牢之中,听候发落,还有……”目光一转落在慕千雪身上,似懊悔又似难过。 良久,他背过身沉沉道:“夏月,扶你家主子回去吧。” 在殿门关起后,东方溯想要回御案后,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张进赶紧扶住,神情紧张地道:“陛下小心。” 第五百一十四章 废入冷宫 第五百一十四章 废入冷宫 在扶东方溯坐下后,张进沏了一盏茶,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陛下,喝口茶吧。” 东方溯接在手里,也不喝,只是默默注视着斗彩云龙茶碗,许久,他忽地道:“你相信十九的话吗?” 张进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陛下圣心独裁,奴才岂敢妄言。” 东方溯面色微沉,“朕让你说。” “是。”张进推托不过,只得仔细斟酌了言语,低头道:“奴才以为,十九姑娘是神机营的人,对陛下忠心不二,她的话……应该可信。” “应该可信……”东方溯呢喃着重复了一句,嗤笑道:“可朕一个字都不信。” 张进不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那里,孙兴也是满腹疑惑,小声问道:“陛下既是不信,为何要放过他们?” 东方溯捧着透出丝丝热意的茶盏,涩声道:“若继续追问下去,朕与贵妃……就真得难有还转余地了,朕说过会信她,可终归还是……失言了。” “此事是贵妃隐瞒您在先,怨不得陛下生疑。”这般说了一句,孙兴微微抬起头来,试探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张启凌?” 东方溯抚着头疼欲裂的脑仁,疲惫地道:“此事让朕再仔细想想,不过……”眸光倏地一厉,冷声道:“有些人该为她的自作聪明付出代价了!” 孙兴眼皮一跳,小声问道:“陛下是说……惠妃?” 东方溯冷了脸道:“朕一直以为她温顺安份,谦恭识礼,故而这一年来,无论旁人如何言语,朕始终善待于她,不曾想她竟暗藏祸心,屡次加害贵妃,实在该死!”顿一顿,他厉喝道:“备纸墨。” 孙兴听得心惊胆战,赶紧取来纸笔,在磨墨之时,似不经意地叹了口气,“惠妃确实罪犯滔天,只是……可怜了大殿下。” 听他提及予恒,东方溯已经准备落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从吸饱了的笔尖滴下,落在纸上,缓缓渗开。 张进轻声道:“大殿下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膝下,惠妃的事,想来不会影响到他。” “无论养在谁膝下,惠妃终归是他生母,将来大殿下长大,旁人问起生母,岂不难过。”孙兴掩面叹息一声,突然跪下道:“奴才斗胆,求陛下开恩。” 东方溯阴阴盯着他,“你想替赵氏求情?” 孙兴连忙道:“惠妃有负圣恩,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替她求情,只是瞧着大殿下可怜,所以想替他求个恩典。” 听着他的话,东方溯默默不语,寂寂片刻,他重新取纸写下两道圣旨,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取过御玺,在右下角印下朱红玺印,漠然道:“一道送去含章殿,另一道……送去京兆府!” “是。”张进二人各捧了一道旨意离去,孙兴去的是含章殿,当赵平清听到自己被废黜为庶人,罚没入冷宫的旨意时,面色遽然变得雪白如纸,几乎晕死过去,缓过神后,她扑过去紧紧抓着孙兴,歇斯底里地问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知道东方溯不会轻饶了自己,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等来一道废入冷宫的旨意。 她明明已经“主动”拉着赵佶去请罪,又将责任尽力推到那个莫须有的“西楚人”身上,更引东方溯疑心慕千雪与张启凌,怎么还会这样? 孙兴沉沉叹了口气,“不瞒娘娘,这个旨意还是奴才借着大殿下极力求情的结果,否则……更坏。” “更坏……”赵平清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面容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半晌,她颤声道:“陛下……想杀我?” “是。”孙兴将昨夜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叹息道:“奴才感念娘娘以往的照拂,这才拼死进谏,保住娘娘一命。” 赵平清深懂人心的重要,所以她对于自己有助之人,出手极为大方,尤其是赵佶暗中做生意之后,更是阔绰。 张进与孙兴是东方溯的贴身内侍,自是她收买的重要对象,与油盐不进的张进相比,孙兴就要好多了,不论是暗中塞的,还是送去他私宅的,都收下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处处予赵平清方便,更在关键时候保她一命。 “奴才已经尽力了,但只能帮到这里,冷宫……虽然清寂,但好歹性命尚存,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平清这会儿已是回过神来,点头道:“本宫明白,多谢孙公公保全之恩。”说着,她又落下泪来,泣声道:“此去冷宫,怕是再也见不到恒儿了。” “娘娘也不要太难过,等以后陛下消了气,说不定……会饶了娘娘。” 赵平清悲声道:“公公不必安慰我,我很清楚,只要慕千雪在陛下身边一日,我就无望离开冷宫。” “唉,赵候那步棋真是走错了,可惜啊!”孙兴连连叹息,随即道:“还有一件事,陛下共拟了两道旨意,另一道送去了京兆府。奴才偷偷看了一眼,赵候也被废了爵位,贬为庶人。” 听得这话,赵平清免不了又是一阵掩面痛哭,之后让紫燕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临行之际,她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塞到孙兴手里,“这是我所有未记入内务府档册的首势,请公公收下。” “娘娘放心,奴才会记着您。”孙兴一边说着一边悄然收入袖中。 赵平清心中一松,轻声道:“我已是庶人,受不起公公的称呼,只求公公再替我办一件事。” 孙兴微一欠身,“娘娘请说,只要是奴才能够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我既被废,含章殿的宫人必会由内务府重新调配去别处当差,其他人我不担心,只有紫燕与小聪子……他们与我关系最深,紫燕要与我一起去冷宫也就罢了,小聪子……恐怕会受人欺负,还请孙公公照拂一二,让他去个好地方,也算是我这个主子最后为他做的一点事。” “难得娘子如此体恤下人,您放心,这件事包在奴才身上,定不会委屈了小聪子。” 第五百一十五章 地牢 第五百一十五章 地牢 “多谢公公。”赵平清含泪道谢,转而走到小聪子身前,哽咽道:“往后有什么事情,你就去找孙公公,他会替你做主。” 小聪子连连点头,抹着泪道:“奴才知道了,主子您保重。” 赵平清恻目看了一眼,趁孙兴不备,在小聪子耳边低低道:“不想一辈子碌碌无为的话,就想办法去梁才人身边侍候。” 小聪子心中一凛,暗暗点头。 当赵平清被废入冷宫的消息传到慕千雪耳中时,后者只是漠然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夏月捧了一盏燕窝进来,轻声道:“这燕窝刚刚炖好,奴婢又浇了新收上来的桂花蜜,最是软糯香甜,您吃一些吧。” 慕千雪摇头道:“本宫不饿,放着吧。” 夏月有些着急地道:“您都一整日没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奴婢知道您难过,可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啊,万一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打从东凌回来,您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再说了,您不顾自己,也得顾着公子与十九他们,只有您安然,他们才能安然不是吗?” 静默半晌,慕千雪终是接了过去,勉强吃了半盏,问道:“他们怎么样了?” 小元子闻言,连忙答道:“陛下将他们暂押在京兆府大牢里,听候发落。” “有十九那番说辞在,陛下想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说不定关个几日就放出来了。” 慕千雪冷冷一笑,“你以为他会相信?” 夏月一怔,讶然道:“十九明明……” “他会因为赵平清几句话而疑心本宫与张启凌,又岂会轻易释疑,他到底已经……不是从前的陛下了。”说到此处,慕千雪眼底有着沉重的失望,一枝垂下水晶流苏的掐丝牡丹步摇不堪重负,自发髻间松落,掉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夏月俯身捡起流苏,重新插在慕千雪乌黑似如浓墨的发髻上,水晶流苏晃动,泛起点点柔和的光晕,“陛下心里还是有主子的,否则也不会废了赵氏。” “本宫知道,但……”慕千雪闭一闭目,痛苦地道:“终已不是本宫记忆中的那个人。” 夏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道:“等陛下恢复记忆就好了。” 慕千雪望着被风送入殿内的片片殷红,那是还未谢去的石榴花,涩声道:“本宫固然能等,张启凌却等不了。” 夏月轻叹一声,“现在只能希望陛下能看在主子的面上,放张公子与十九一条生路。” 生路——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对于此刻身在地牢的张启凌而言,却是难如登天。 六月盛夏,烈阳就如火一般倾渲而下,将整个金陵城笼罩在令人窒息的炎热之中,连知了也变得有气无力,在树枝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京兆府衙门口,守门的衙差瞅着外面明晃晃的日光,愁眉苦脸地道:“这都半个多月了,每天都晒得像火烧一样,也不见下场雨,七哥,你说什么时候会下场雨啊?” “我要是知道这个,还用在这里站着吗?”这称作七哥的衙差翻了个白眼,“听说城外河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了,每次打水都要费老大的劲,再这样下去,怕是连水都没得喝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抹汗,他们并没有站在烈日下,但还是热得汗流浃背。 “这鬼老天。”衙差正嘟囊着,一名细长眼睛的人走过来,拱一拱手,客气地道:“二位大哥好。” 衙差打量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笑眯眯地道:“我是从宫里来的,特来见府尹大人,烦请通传一声。” 听到这话,两名衙差肃然一惊,赶紧打起精神,“不知尊驾怎么称呼?” “小姓张,这是我的腰牌。”他一边说着一边递过一块黑底腰牌,是用乌木制成,上面刻了一个“张”字,入手颇有些份量。 “好,我这就进去通禀,请您在此稍候。”说罢,七哥捧着腰牌转身入内,过不多时,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两道人影走了出来,一个是刚刚进去的七哥,另一个则是京兆府府尹。 看到等在外面的人,京兆府尹神色一凛,连忙迎上来,拱手道:“果然是张公公,下官有礼。”昭明宫中虽有数千块腰牌,但以“张”字为记的,只有张进一人,所以他一看到那块腰牌,便立刻迎了出来,果不其然。 “府尹大人客气了。”张进笑着还礼,“咱家冒昧来访,没有打扰到您吧?” 府尹连忙道:“公公这说得哪里话,您能来,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 在简单的寒暄过后,府尹试探道:“公公此来,可是陛下有什么话要吩咐下官?” 张进笑一笑,将他拉到一边,指着不远处站在树荫下的两人道:“大人您瞧瞧,谁来了?” 府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日光强烈,费了好一阵劲方才看清,下一刻,脸色顿时豁然大变,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是陛……陛……” 张进微笑道:“不错,正是陛下与林统领。” 听到这话,府尹哪里还站得住,连忙一提长袍急急奔了过去,一气奔到东方溯身前,双腿一屈就要跪下,被林默扶住手肘,“陛下微服出巡,不想惊动他人。”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府尹连连应声,朝东方溯拱手,诚惶诚恐地道:“臣不知陛下圣驾亲临,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无妨。”东方溯淡淡应着,远远望着肃穆庄严的府衙道:“张启凌还在牢里?” 府尹赶紧答道:“自禁军奉陛下之命将他们二人送来顺天府尹,臣一直派人严加看守,不敢有丝毫松懈。” 寂寂片刻,东方溯道:“带朕去看看。” 府尹一惊,连忙劝阻道:“地牢乃不祥之地,又阴冷潮湿,陛下去不得,还是让臣将他们二人提来见陛下吧。” “不必多言,你只管带路就是了。”见东方溯心意已决,府尹只得答应,带着东方溯三人入顺天府,一路来到地牢。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交易 第五百一十六章 交易 牢门是用精铁所制,厚达三寸,极是沉重,两名衙差同时使劲方才推开,门刚一打开,就有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浑身一冷。 “爷,您请。”有衙差在旁边,府尹不敢直呼“陛下”二字。 东方溯点点头,在穿过狭长昏暗的甬道后,一间间牢房映入眼睑,借着昏暗的油灯光芒,可以看到里面大多关押着犯人。 几名狱卒正在一旁聊天,看到他们进来,愣了一下,待得看到后面进来的京兆府尹,连忙躬身行礼。 京兆府尹清一清嗓子,道:“带我们去关着张启凌的牢房。” “是。”狱卒不敢怠慢,赶紧领了他们过去,在最尽头的牢房里,十九被关在另一间。 “把门打开。”这个声音令牢房里背对他们而坐的身影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转过身来。 在示意京兆府尹与狱卒离去后,东方溯缓步走了进去,靴子踩过潮湿发霉的稻草,有“沙沙”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张启凌抬眼,冷冷盯着站在面前的东方溯。 东方溯漠然打量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还有精神质问朕,看来伤都已经好了。” 张启凌冷笑“是啊,不能令周帝如愿了。” “不能令朕如愿?”东方溯玩味重复了一遍,轻笑道:“朕杀你,犹如捻死一只蚂蚁般简单,何来‘不能如愿’四个字?” 张启凌目光倏然一寒,咬牙道:“既是如此,周帝为何要纡尊降贵,来见你眼中的蝼蚁?” “朕接到消息,张廷霄以二十座城池为代价,换得齐国出兵,共同对抗朕派去大军。” 张启凌面色阴沉如铁,片刻,他冷冷道:“与我何干?” 东方溯垂目看着他,眸光幽暗难辩,“齐帝的胃口不是区区二十座城池能够满足的,向他借兵,不过是驱虎吞狼罢了。” 张启凌取过一根稻草在手里把玩着,仿佛漫不经心地道:“他要与虎谋皮,是他的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朕问过十三,张廷霄虽有点难耐,但并不及你,若他接掌的是全盛时期的东凌,尚无大碍,可现在……朕肯定,他守不住东凌江山。张启凌,你也是东凌人,真甘心任由他败尽东凌的千里江山?” 张启凌动作一滞,半晌,他缓缓抬起头来,冷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东方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朕可以与你做个交易,让你守住东凌江山,守住你曾离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帝位。” 东方溯目光豁然一跳,似有一簇火苗在眼底跳动,他站起身来,盯着负手而立的东方溯,“条件呢?” 东方溯微微一笑,“条件就是,你要助朕攻下东凌!” 听到这话,张启凌几乎要笑出声来,讥诮道:“说了这么许多,还不是觊觎东凌疆土,既然怎样都保不住,给齐帝还是给你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东方溯淡然道:“齐帝夺得东凌之后,不会再有你们张姓一族的存在,但朕可以,甚至……让你坐上明宫那个位置。” 张启凌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声道:“你想让东凌成为北周的藩王?” “不错。”东方溯盯着他,冷冷道:“朕可以答应你,在你有生之年,只要不生反意,东凌……就交由你掌管!” 张启凌长眉紧蹙,东方溯这个条件无疑是优厚的,换一个人,早就满口答应,但他清楚,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东方溯会突然开出这样的条件,必有原因。 良久,他突然道:“你派去的军队,遇到了问题是不是?” 东方溯瞳孔微缩,落在张启凌身上的目光越发冰冷,这个张启凌果然能耐,竟凭着少得可怜的只言片语,推断出此事。 昨日,前线传来急报,东方泽刚一抵达东境,就遭到齐军伏击,因为事先没有防备,所以这一战损失惨重。 看到东方溯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张启凌冷笑连连,“看来我猜的没错,周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说着,他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与你提的条件相比,我更愿意看到北周灭亡。” 东方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半晌,忽地也笑了起来,“你真以为,没有你相助,朕就平息不了齐、凌两国的作乱了吗?” 张启凌席地而坐,讥声道:“若能平息,周帝又何必来这里。” “朕来,是想给自己一个不杀你的理由。”东方溯蹲下身,盯着那张俊美如同女子的脸庞,一字一字道:“这些天,朕不止一次梦到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可是……朕不想贵妃难过,所以一直努力克制着杀你的念头,但朕不保证,还能克制多久;所以张启凌……你最好答应这个条件。” 张启凌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默默无言,许久,有簌簌如秋雨的叹息在牢房响起,“好,我答应你。” 东方溯唇角勾出一抹淡漠悲哀的笑容,须臾已是消失不见,也不说什么,转身来到牢房的另一侧,隔着木栏,那里关押着十九,“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十九含泪磕头,“陛下仁德,奴婢感激不尽,只要张郎无恙,奴婢愿听凭陛下发落。” 东方溯目光淡漠如天边浮云,“神机营从来不许动情,这个规矩你是知道的。” 十九哽咽着点头,“奴婢知道,奴婢罪该万死!” 东方溯双目半闭,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处置十九,许久,他伸手道:“拿刀来。” 林默一惊,微一咬牙,低头道:“陛下,十九虽然该死,但总归对陛下还算忠心,请您饶她一命。” “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林默连忙道:“属下不敢,只是……” “饶十九一命不难。”东方溯冷声打断,“难得是一旦坏了规矩,再想管束就难了,你是神机营的尊者,这个道理应该比朕更清楚。拿来!” 林默无奈,只得取出腰间的佩刀递了过去,张启凌脸色一冷,挡在十九身前,“你不可以杀她。” 第五百一十七章 辛月 第五百一十七章 辛月 东方溯冷笑道:“怎么,刚捡回一条性命,就迫不及待管起闲事来了吗?”不等张启凌言语,他面色遽然一寒,喝斥道:“朕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让开!” “回金陵的一路,是十九拼死相互,你现在杀了她,千雪一样会难过,一样不会原谅你。”话音未落,锋利无比的钢刀已是横在他颈间,阴恻恻的声音自耳中贯入,“不要以为朕饶了你,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再敢直呼贵妃之名,朕绝不饶你!” 张进瞅得心惊胆战,小声劝道:“张……张公子想来只是一时失言,并非有意,还请陛下息怒。” 十九哽咽道:“此事是十九犯错在先,理该受罚,张郎不必再替我求情。”顿一顿,她又泪眼凄凄地道:“你我今生无缘,希望下一世,不会再错过。” 张启凌转身默默望着她,“就算真有下一世,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还能再见吗?” 迎着他的目光,十九含泪而笑,“一定能够再见!” 在他们言语之时,东方溯已经开了十九那间牢房的门,一步步走了进来,雪亮锋寒的钢刀在昏暗的牢房中格外刺目,他在离十九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漠然道:“恨朕吗?” 十九抹一抹泪,摇头道:“是奴婢犯错在先,又怎会怨恨陛下。”说着,她朝东方溯俯身三拜,极力克制住喉头的哽咽,“奴婢以后不能再在陛下身边侍候,只能在此祝愿陛下圣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溯抬手,刀尖抵在十九眉间,刀光寒厉,映出一点殷红,犹如刚从桃枝间抽出来的花苞,鲜艳娇美,“可还记得以前的名字?” “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姓辛。” “辛……”东方溯缓缓点头,下一刻,目光一厉,钢刀掠过半空,留下一道雪白的寒光。 张进紧紧闭起眼,不敢再看下去,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叮”的一声响,并没有等来意料中的惨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那柄钢刀钉在十九旁边的墙上,刀身还在微微晃动。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东方溯冷冷道:“十九触犯神机营规矩,已经被朕亲手处死!” 林默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跪下道:“陛下英明!” 东方溯扶起十九,温和地道:“十九死了,你与神机营再无关系,往后,就恢复本姓吧,朕再赐你一个字——月,以后你就叫辛月。” “陛下……”大滴大滴的泪珠自眼眶中滴落,十九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维护她。 一入神机,回头无岸。 可现在,东方溯亲自为她搭了一座桥,让她可以回到岸边,去过正常人的日子,这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别哭了。”东方溯替她拭去汹涌落下的泪水,温言道:“朕不喜欢张启凌,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若朕杀了你,贵妃一定不会原谅朕,虽然朕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朕知道,贵妃对朕很重要,朕不想和她走到那一步;所以朕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朕自己。” 十九用力点头,哽咽道:“娘娘若知道陛下这样为她,一定很感动。” 东方溯涩涩一笑,没说什么,事实上,自从承德殿一事后,他几次去漪兰殿,慕千雪都推托身体不适,未曾相见。 他明白,千雪这是还在怨他。 见东方溯眉愁不展,十九猜到了几分,道:“奴婢出去后,立刻去与贵妃解释。” 东方溯笑一笑,摇头道:“不必了,她以后会明白的,而且你现在也不方便再进宫。再者……”他眉目微微一沉,“当务之急,是解决东境那边的困局。” 十九连忙道:“陛下放心,奴婢与张郎一定会尽心尽力辅佐陛下,助您成就千秋大业!” “张郎?”东方溯玩味重复了一遍,俯身在十九耳边似笑非笑地道:“你真以为朕看不出来?” 十九一怔,“陛下……” 东方溯抬手道:“不错,刚才生死离别之际,你那番话说得很感动,但辛月,你看张启凌的目光里,并没有生死相许的刻骨深情,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朕。” 十九……不,现在应该叫辛月,她万万没想到东方溯竟然早就识穿了她的计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东方溯低声道:“不过这样也好,你就留在张启凌身边,替朕好好看着他,一旦他有反意,立刻告诉朕。” 辛月微微点头,“奴婢知道。” 这件事,最终以张启凌被无罪释放而告终,在他被放出地牢的第二日,东方溯下旨,赐张启凌宅院良田,并许以“客卿”之位,虽无一官半职,却能上朝议事。 此事,自是引来朝中许多大臣的反对,但东方溯始终坚持已见,就在君臣双方僵持不下之时,第二封八百里急报送到了金陵城。 齐国动用的兵力,比他们想象的更多,几次偷袭周军,若非东方泽仔细,早已溃败,但即便如此,也是连连战败,损兵折将,士气低迷;这样下去,覆没……只是迟早的事情。 派兵增援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经过这些日子,兵部总共调来十五万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粮草也不成问题,随时都可出兵。 但在派遣领兵出征的主将上,却出现了麻烦,东方溯钟意的几名将领,竟然先后都出现了意外,或是摔断腿,或是家中出事,其中一个将领的幼子,前几日上街玩耍之时,被一匹不知从哪里来的马匹冲撞受伤,一直昏迷未醒,整个府里乱成一锅粥。 其余将领,虽然也算不错,但恐怕难以应付齐、凌两国的联手,就在东方溯为难之际,张启凌突然在朝中提议御驾亲征。 这个提议,自是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百官纷纷反对,指责张启凌包藏祸心,是想陷东方溯于危险之中。 这日早朝,东方溯将张启凌单独留了下来,闭门长谈,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在这番长谈过后,东方溯决定亲自领兵出征。 东方溯虽然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但带兵打仗那种感觉,早已经刻骨子里,想忘都忘不掉。 第五百一十八章 信鸽 第五百一十八章 信鸽 御驾亲征,福祸难料,百官自是极力反对,其中也包括了姜明、江越等人,无奈东方溯心意已决,无可改变;御驾亲征的日子,被定在了八月十五的中秋节。 七月十四,小聪子被调去梁才人身边当差。 八月初一,暴室传来李美人不堪重负,悬梁自尽的消息,听去敛尸的人说,李美人死时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原本吹弹可破,娇美如花瓣的脸庞亦苍老如同五六十岁的妇人。 同月,易氏晋正五品嫔位,梁氏晋为正六品贵人,值得一提的是,她们二人的家人皆有份随御驾亲征。 “咕咕!”一只白鸽扑楞着翅膀落在漪兰殿秋光明媚的庭院中,迈着细细的两只爪子在院中来回走动,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花蕊出来倒水,看到这只白鸽,甚是惊奇,“咦,哪里来的鸽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那鸽子走去,那鸽子竟是一点不怕生人,并任由她抚摸着雪白的羽毛,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花蕊瞧着有趣,找来栗米喂它,鸽子倒来也是饿了,低头啄个不停,看得花蕊一阵好笑,“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 “你在和谁说话?”突如其来的声音将花蕊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是夏月后,连忙起身唤了声“姑姑”。 花蕊这一让开,夏月看到了地上正在使劲啄栗米的鸽子,疑惑地道:“你什么时候养了鸽子?” 一听这话,花蕊连连摆手,“姑姑误会了,不是我养的,是它自己飞来的,我瞧着好玩,就喂了它一些栗米。” 夏月蹙一蹙眉,这种鸽子瞧着很像是信鸽,但据她所知,经过训练的信鸽在飞抵目的地之前,只会在野外栖息进食,绝不会落入家宅中的,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为的是防止信件落入他人之手,怎么这只信鸽…… 正自疑惑时,眼角余光瞥见信鸽脚上的竹筒,夏月迟疑片刻,微一咬牙,上前解下竹筒,从中抽出一张卷起来的薄纸,奇怪的是,这张纸上竟然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花蕊也瞧见了,拧着两道细细的柳眉道:“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夏月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哪里回答得出,想了一会儿,道:“你在这里看着鸽子,我去与娘娘说这件事。” 在花蕊答应后,夏月拿着空白的薄纸来到暖阁,慕千雪正在替阿难做衣裳,小小的衣片缝合在一起,极是可爱。 在听夏月说了鸽子的事后,慕千雪也是一阵疑惑,搁下缝制了一半的小衣,取过薄纸细细看着,确实是一个字也没有,但在摸到纸条右下角时,手指微微一顿,走到窗边对光看了片刻,露出一丝激动之色,“快去把蜡烛点了拿过来。” 夏月依言点了蜡烛,捧到慕千雪面前,不解地道:“娘娘您要做什么?” 慕千雪没有回答她,而是将薄纸放到明灼的烛火上方,随着烛火的烘烤,原本空无一物的纸张竟然显现出一个又一个褐色的字,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纸。 夏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用醋写的字,干了之后,就像什么都没有一样,需得在火上烘烤,方才可以显现出来,这是三哥以前常与本宫玩的游戏。” 夏月恍然大悟,须臾又想起一件事来,惊声道:“主子是说……这封信是三殿下送来的?” 慕千雪细细看完信中的内容,将信送入火中烧毁,凝声道:“我让你备的东西,都备齐了吗?” 夏月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恩,御药房那边已经送来了,只是主子要那么多药材做什么?” 大约一个月前,慕千雪开了一张单子给她,都是一些药材,黄精、当归、人参等等,份量极多,根本不是他们漪兰殿能够用完的,也不知用来做什么。 慕千雪没有回答,淡淡道:“去准备肩舆,本宫要去承德殿。” “奴婢这就去。”夏月一阵激动,自从承德殿那件事后,慕千雪一直未再见过东方溯,即便后来东方溯饶张启凌与十九死罪,并封张启凌为布衣客卿,也始终不肯见,只是一再命他们准备大量药材,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八月,秋光正好,一路繁花已落,但银杏转黄,桂花开得香馥如云,别有一番美景。 到了承德殿外,夏月扶着慕千雪下肩舆,还未站稳,孙兴便迎了上来,讨好地打了个千儿,“娘娘万福。” 慕千雪浅浅一笑,“陛下可在殿中?” “在呢,奴才这就去通传。”孙兴殷勤地走了进去,过了片刻,他满面笑容地道:“陛下请娘娘进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悄悄伸了过去,等着接赏,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然而慕千雪只是微微点头便扶着夏月的手走了进去,令他失望不已。 待慕千雪进去后,他收回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满地道:“亏得还是一品贵妃呢,出手比那些才人美人还要不如,真是小气得紧,哼!” 殿内,东方溯目光复杂地望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慕千雪,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道:“你终于肯见朕了吗?” 慕千雪垂目行礼,“臣妾任性妄为,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走下御案,亲手扶起她,默默相望片刻,他道:“你来,是否表示已经原谅朕了?” 秋阳透过敞开的窗子照进来,洒落在彼此身上,犹如蒙上了一层浅金色的烟雾,风轻拂而来,带着桂花浓郁的香气。 慕千雪轻叹一声,反手握住他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掌,“人非草木,陛下为臣妾做了这么多,臣妾又怎么会不知道。” 她清楚,十九的谎言并不足以瞒过东方溯,他肯放过张启凌与十九,甚至许以布衣客卿之位,东境九王失利或有一定原因,但最根本的,还是因为自己。 寂寂半晌,东方溯低声道:“那日之后,朕很后悔,放过他们,是朕唯一能为你做的,只盼你不再生朕的气。” 第五百一十九章 随驾同征 第五百一十九章 随驾同征 慕千雪默默注视着他因为连日操劳而清瘦的脸庞,“为何要许他布衣客卿之位?” “老九在东凌失利,若有他相助,当可扭转败局,再者……你相信他,所以……朕也想试着相信一回,希望他不会辜负。”说着,他抚过慕千雪莹白的脸颊,温言道:“还有一件事,朕想告诉你。” 慕千雪静静感受着他掌心似曾相识的纹路,良久,道:“陛下想说什么?” “无论朕能否恢复记忆,你都会是朕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算朕忘记了自己的,也会记得‘慕千雪’三个字,所以千雪……再给朕,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可好?” 这番话似一缕温暖的春风,软软击在慕千雪心头,令她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下一刻,她点头,哽咽着道:“好。” 或许,下一次,东方溯还会因为一些小人的谗言疑她,但她愿意赌这一次;就像东方溯愿意为她赌一次张启凌。 她的回答,令东方溯展颜而笑,紧紧将她拢入怀中,秋风拂入,将他们的发丝绞在一起,仿佛是在缔结白头偕头的盟约。 良久,东方溯松开手,拉着她在椅中坐下,温言道:“快晌午了,陪朕一起用午膳吧。”在慕千雪答应后,他微一沉吟,唤过张进道:“让御膳房多加几道菜,一道翡翠丸子,一道雕花鸡,再一道龙井虾仁。” 慕千雪讶然道:“陛下怎么知道臣妾喜欢吃这几道菜?” “之前与你一起用膳,就数这几道菜你筷子动得最多,朕能看不出来吗?”东方溯温言说着,眼中尽是宠溺的笑意。 在张进下去后,慕千雪肃容道:“战场凶险,福祸难料,陛下真打算御驾亲征吗?” 东方溯笑一笑,拍着一直握在掌中的素手道:“你不必替朕担心,朕与东凌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既能赢他们一次,就能赢他们第二次。”他醒来后,听陈太后说了许多往事,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奉承帝之命出征东凌一事。 慕千雪黛眉紧蹙,“但那一战的细节陛下并不记得,而且除了东凌以外,又有齐国参与进来,亲征一事实在……” “没事的。”东方溯微笑道:“老九之所以战败,吃亏在未对齐国有所防备,朕既知齐国参与进来,自会仔细应对,而且此次随朕出征的共有十五万将士,足以应付此战,朕答应你,一定会凯旋归来。” “嗯。”慕千雪点头之余,又道:“臣妾有一事,想必陛下答应。” 东方溯一挑长眉,讶然道:“什么事?” 慕千雪浅笑道:“陛下答应了,臣妾方才能说。” “哪有这样的道理。”话虽如此,东方溯终归还是点头答应,“好了,你说吧。” 迎着他温柔如一池春水的眼眸,慕千雪徐徐道:“臣妾要随驾出征。” 一听这话,东方溯豁然色变,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不行!” 慕千雪早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静声道:“陛下金口已开,不可反悔。” 东方溯脸色难看地道:“旁的事情朕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行,就算你说朕出尔反尔,朕也不答应。” “陛下……”不等慕千雪说下去,东方溯已是断然道:“总之此事万万不行!” 慕千雪叹息,俯身跪下,“陛下担心臣妾,难道臣妾就不担心陛下了吗?此战是以大周一国之力应对两国,其中凶险,臣妾比谁都清楚;同样的,臣妾也清楚,陛下为什么会答应张启凌御驾亲征的提议,您要振奋士气,要一鼓作气攻下东凌,让齐、楚、燕三国不敢妄动,臣妾不敢反对,只请陛下许臣妾同往,福祸共担。”停顿片刻,她又道:“臣妾不才,总算是熟读兵书,战场之上,应该能助陛下一二。” 这一个多月来,她虽然一直不肯见东方溯,但前朝动静,一直都有留心,从东方溯传旨亲征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要随军同征。 东方溯垂目默默相望,刚刚采完花密的秋蝶随风而入,扇动着黄如银杏的翅膀绕着他们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振翅飞走,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 许久,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殿中响起,“刀剑无眼,你又不懂武功,让朕如何放心得下。” “臣妾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陛下分心。”面对她的一再请求,东方溯终是无奈,扶起她道:“罢了,朕说不过你。” 此事就此定下,至于阿难,托给了沈惜君照顾,有嬷嬷和宫人侍候,两个孩子倒也没什么。 日子缓缓移过,昭明宫中的桂花在渐渐加深的秋意中越发芬香浓郁,各色菊花也悄悄盛开,虽不及春天百花齐放的盛景,却也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当然,这种种美景与冷宫毫无关系,甚至连桂花的香气也与冷宫无缘,充斥在这里的,只有无尽的阴冷与疯妇颠狂的喊叫狂笑。 夜间,月光洒落冷宫,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在一间四处漏风的宫室内,紫燕正在叠散发着霉味的被子,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嚎声,吓得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啐道:“这个疯婆娘,又在发疯了,真是烦人。” 赵平清用银簪子拨着乌黑蜷曲的烛芯,淡淡道:“你也说她是疯婆娘了,不发疯才叫奇怪。” 紫燕捡起吓得掉在地上的被子,摇头道:“也就只有娘子受得了她。” “受不了又能如何,冷宫就是这样。”被她拨了几下,烛焰又渐渐亮了起来,照亮破败残破的宫室。 紫燕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心神不定地道:“这才半个多月了,也不知小聪子说服梁才人了没有。” 秋风轻叩着关不严的窗棂,发出“啪啪”的轻响,烛焰被漏进来的风吹得缩成了黄豆大小,紫燕赶紧寻来一个灯罩笼着,虽然也是破的,但好歹挡住了一点,烛焰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章 冷宫夜议 第五百二十章 冷宫夜议 “笃笃。”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紫燕精神一振,连忙上前开门,借着月光,能够看清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小聪子,另一个戴着蒙纱的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形衣着上辩别出是一名女子。 紫燕四下张望了一眼,低声道:“快进来。” 待紫燕关起门后,女子揭开垂在斗笠四周的纱,露出一张鹅蛋脸,五官清秀之余透着几分英气,不是梁氏又是谁。 赵平清俯身行礼,“奴婢参见梁才人,才人万福金安。” 梁氏连忙扶住她,“姐姐这样真是折煞我了,快起来。” 小聪子在一旁提醒道:“娘子有所不知,陛下已经下旨晋主子为贵人,您该改口了。” 闻听此言,赵平清满面惶恐地道:“奴婢该死,请贵人责罚。” “正所谓不知者不怪,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罚,来,咱们坐下说。” “多谢贵人。”赵平清感激的笑笑,执起粗陶茶壶替梁氏斟了一杯盏,局促地道:“冷宫之中,没什么好茶,贵人将就着喝一些。” “无妨。”梁氏接在手里,刚要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嚎,继而是一阵又一阵的哭声,将她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赵平清淡然道:“没什么,就是几个疯妇罢了,时不时的就会哭闹,贵人不必理会她们。” 梁氏心有余悸地点点头,环视了四周一眼,满面同情地道:“待在这种地方,真是难为姐姐了,陛下……也太狠心了。” 赵平清涩涩一笑,垂目摩挲着粗糙的指甲断口,“是我犯错在先,怨不得陛下。” “那件事我都听说了,是赵候受人怂恿,姐姐根本不知情,再说姐姐一知道,就立刻带了赵候去陛下面前请罪,已是做尽了一切,偏偏陛下……唉。”梁氏叹气,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紫燕冷声道:“不是陛下心狠,而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挑拨是非,逼着他罚娘子呢。” 梁氏双眉微微一跳,“你说贵妃?” “可不就是嘛。”紫燕没好气地道:“她一向不喜欢娘子,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个机会,自是不肯放过。” 梁氏迟疑道:“我虽与贵妃接触不多,但瞧着……倒是还好,不像是刻薄之人。” 小聪子在一旁小声道:“贵人入宫不久,不知宫中险恶,奴才也不多言,贵人只需想想,贵妃回宫之后,宫里宫外是否风波频起?” 梁氏缓缓沉了面容,抿了一口苦涩难咽的茶水,“确实,自打贵妃回来后,前朝后宫都出了不少事,再过几日,陛下还要御驾亲征,每每想起此事,我都心惊肉跳,放不下心来。” 赵平清神色凝重地道:“我冒险让小聪子请贵人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梁氏露出诧异之色,她以为赵平清是想让自己代为求情,眼下听来,似乎并不是,“此话怎讲?” “贵人请想,御驾亲征这个建议是谁出来的?”赵平清来了冷宫之后,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去贿赂了冷宫管事,紫燕又百般讨好,令管事很是受用,经常会将外头的事情告诉她,这次梁氏过来,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氏不假思索地道:“张启凌。” 赵平清娓娓道:“不错,其实以咱们大周的情况,根本不需要陛下亲征,可他偏偏这么说了,贵人就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梁氏思忖半晌,蹙眉道:“之前没细想,如今被姐姐一说,确实是有些不对。” “张启凌看似归顺陛下,但他始终是东凌人,不可能真正忠心陛下,此番出征,他也会同往,实在是令人担心。” 梁氏一惊,脱口道:“姐姐担心他会加害陛下?” “不错,陛下身边虽有神机营护卫,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此说着,赵平清突然跪了下去,凝声道:“平清斗胆,求贵人一件事。” 梁氏拉不起她来,只得道:“姐姐只管说就是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赵平清眼底泛起一层泪光,“求贵人劝陛下不要御驾亲征。” “这……”梁氏为难地道:“不瞒姐姐,我早先就劝过陛下,可惜无济于事,陛下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一听这话,赵平清忍不住落下泪来,手足无措地道:“那……那现在要怎么办,陛下他不能出事的。” 紫燕负气地道:“陛下如此待娘子,娘子又何必心心念念记着陛下,说句不中心的,就算张启凌真不怀好意,也是陛下咎由自取!” “放肆!”赵平清狠狠掴了她一掌,厉喝道:“你怎敢这样说话!” 紫燕捂着脸,委屈地道:“奴婢是替娘子不值,您瞧瞧这鬼地方,再瞧瞧咱们的处境,都是拜陛下所赐,您还想着他做什么。” 赵平清气急,“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过问,再敢多嘴,就给我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紫燕不敢顶嘴,只是呜呜的哭着,梁氏劝道:“姐姐消消气,紫燕虽然说错了话,但她也是心疼你。” “我知道,但……”赵平清抹泪道:“无论陛下如何,他总是咱们的夫君。” “是啊,咱们谁都不想陛下出事。”梁氏话音未落,小聪子忽地道:“贵人,您说能不能……” 梁氏等了半晌不见小聪子说下去,催促道:“能什么,你倒是说啊?” 小聪子咬一咬牙,嗫嗫道:“没……没什么。” 梁氏出身武将世家,心气爽直,最不喜欢拐弯抹角,这会儿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这个样子,自是满心不喜,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是。”小聪子迟疑地应着,小声道:“奴才知道贵人武艺不凡,所以想着,贵人您……是不是可以亲自护驾。” 梁氏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建议来,一时怔在那里,还是赵平清先道:“不行,贵人是女子,岂可出征;再者,沙场凶险,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小聪子嘟囔道:“贵妃不也是女子吗,她就会随陛下亲征。” “贵妃随驾出征?”在得到小聪子肯定的答覆后,赵平清满面惊愕,半晌,她失魂落魄地道:“陛下这次……怕是真的危矣。” 第五百二十一章 御驾亲征 第五百二十一章 御驾亲征 梁氏一惊,连忙问道:“姐姐何出此言?” 赵平清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看得梁氏不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地替她拭着泪,“姐姐你……你有什么事情就慢慢说,快别哭了。” 几番劝说,终于令赵平清勉强止了泪,悲声道:“张启凌提议亲征,贵妃又在这个时候要求随军,只怕……不是好事。” “贵妃号称女中诸葛,有她随军,从旁出谋划策,怎会……”话说到一半,梁氏突然明白了赵平清的意思,骇然色变,颤声道:“姐姐是说,他们……他们会联手加害陛下?” 赵平清颔首道:“当初贵妃宁可冒着被陛下发现的危险,也要救张启凌,可见他们关系非同一般,现在……”她苦笑道:“若是巧合还好,否则……唉,可惜我被困在此处,不能向陛下进言。” 小聪子摇头道:“就算娘子没有被囚禁冷宫,也改变不了什么,忠言逆耳,陛下根本听不进去。” 梁氏迟疑道:“贵妃真会如此狠心?陛下待她可是宫中头一份得好。” “人心一旦变了,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陛下……陛下……”赵平清走到窗前,朝承德殿的方向哀哀唤着。 梁氏也是惊魂不定,许久,她咬一咬银牙,道:“既是这样,咱们就照小聪子的办法来。” 赵平清讶然转身,下一刻她连连摇头,肃然道:“沙场凶险,生死难料,贵人断不可去冒险。” 梁氏苦笑道:“姐姐觉得,陛下若是出了事,咱们还会有活路吗?” 赵平清无言以对,半晌,她轻声道:“话虽如此,但终归是太过危险了,贵人可千万想清楚。” 梁氏神情坚定地道:“不瞒姐姐,我以前曾女扮男装,随父亲上过一次战场,其中凶险,没人比我更清楚。” “好!好!”赵平清连连点头,紧紧握住梁氏的手,哽咽道:“既是这样,陛下的安危就托付给贵人了。” “姐姐放心,除非我死,否则绝不会让他们加害陛下分毫。”梁氏郑重许下她的诺言,殊不知,自己早已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 在梁氏趁夜离开后,点了半夜的蜡烛也燃到了尽头,烛油不知什么时候漫出了烛台,滴落在桌上,紫燕重新取过一枝换上,一边刮着桌上的烛台一边轻声道:“娘子,您说梁贵人真的会随军出征吗?” 赵平清捧着尚有些温热的茶盏,微笑道:“她既是答应了,就一定会去。” 紫燕点点头,又道:“其实奴婢一直不明白,娘子的本意是想让梁贵人护架立功,从而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娘子为何不直接与她说,非得绕这么大一圈?” 赵平清冷冷一笑,随手将还剩了一半的茶泼在地上,“我若直说,她就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了。” 紫燕听得大为不解,“这对梁贵人而言,是一件好事,她怎么会……” “梁氏与李氏、容氏她们不同,她对权位荣华并没有太多的恋栈,若我刚才直言相告,只会引来她的反感,觉得我贪恋名利,不择手段;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原来如此,还是娘子想得周到。”紫燕恍然大悟,随即又道:“刀剑无眼,万一梁贵人真的死在战场上,这可怎么办?” 赵平清目光掠过她忧心忡忡的脸庞,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很关心她吗?” 紫燕一惊,连忙低头道:“奴婢是担心她坏了娘子的计划。” 赵平清漫然一笑,“计划从来都不止一个,这枚棋子坏了,换另一枚就是了,只要陛下还在,昭明宫还在,我就永远还有机会。”她盯着跳动不止的火苗,笑意阴冷如毒蛇,“慕千雪想要将我困死在这里,我就偏不如她的愿!” 八月十五,东方溯亲领十五万将士出征东凌,除了易、梁等将领之外,张启凌与慕千雪亦随驾出征。 因为边境连番告急,故而行军速度极快,不过五六日已经走了过半路程,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七八个时辰是在赶路中度过的。 这日傍晚,赶了一天路的大军在山中安营休息,辛月端着一碗刚刚烧好的汤,来到慕千雪身前,“娘娘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待会儿就能用膳了。” “好。”慕千雪笑着接在手里,随着热汤入腹,被寒风吹了一整日的身子终于暖和了几分。 夏月冷得直搓手,嘟囔道:“这老天爷也真是的,之前热得让人受不了,现在可倒好,这还没入冬呢,就冷成这个样子。” 辛月呵了口气,道:“看样子,今年冬天会很冷。”说着,她好奇地道:“娘娘是不是早料到会这样,所以才让兵部备了许多厚棉衣?” 出征前夕,慕千雪突然向东方溯进言,要求除兵部原先准备的秋冬衣裳外,再给额外每个士兵准备一套厚棉衣。 因为这件事,招来不少闲言碎语,有不满她插手兵部之事的,也有埋怨她加重士兵负担的,甚至还有大臣上奏弹劾此事。 慕千雪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淡淡道:“本宫只是根据天相推断,今年的气候怕是会极为反常,再说这一仗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多备一些,总是好的。”说着,她笑道:“倒是你,跟着张启凌可还习惯?” 辛月脸皮微微一红,轻声道:“娘娘怎么也拿这事来取笑奴婢,您知道的,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之罢,我与他……什么都没有。” “本宫知道。”慕千雪拉了她的手,徐声道:“以前你是神机营的人,本宫不便说什么,现在你恢复了自由身,该要替自己好好考虑了,莫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恩典。至于张启凌……”静默片刻,她续道:“若你俩有缘,倒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辛月看一眼远处那道颀长的人影,摇头道:“娘娘是清楚的,他的心思从来不在奴婢这里。” 慕千雪叹息一声,缓缓道:“如今不在,未必以后也不在,该放下的终归是要放下。”说话间,一只白鸽自远处飞来,在他们上空绕了几圈,正要落下,突然一道人影腾空飞起,一把抓住振翅想逃的白鸽。 第五百二十二章 混入军营 第五百二十二章 混入军营 夏月本已经伸手准备让白鸽落下,哪知出了这样的变故,待得看清出手之人,她福一福,客气地道:“惊动四先生,奴婢实在惶恐。” 阿四睁着一双三角眼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道:“这是你养的鸽子?” “是,奴婢闲来无聊,就养了几只鸽子解解闷,让四先生见笑了。”说着,她伸手要接过鸽子,却被阿四避开,后者冷声道:“你在与谁传递消息?”他就是留意到绑在鸽腿上的竹筒,才会出手。 夏月脸色微微一变,笑道:“是小元子呢,他担心娘娘安危,故而传信来问问。” 她的话令阿四笑意越发冰冷,“既是这样,想必不介意我看看吧。”说着他就要取下竹筒,夏月急忙阻止,“四先生这样拆看他人信件,怕是不太好吧。” 阿四凉声道:“只是看一眼罢了,又不会损失了什么,除非……这信中写了一些不可告人的话。” 一直静观不语的慕千雪突然开口道:“听四先生这话,难不成是怀疑本宫通敌?” 阿四微一欠身,不急不徐地道:“娘娘多心了,卑职怎会这么想,不过……眼下大战在即,谨慎一些总是好的,娘娘您说是不是?” 慕千雪眉梢微微一挑,颔首道:“听起来确是这么个理,但夏月是本宫的贴身婢女,她的话,难道四先生还信不过吗?” “卑职职责所在,还请娘娘见谅。”阿四这句话说得客气,却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他才不相信几个宫人会飞鸽传书,其中必有古怪。 夏月急得手心都是汗,“主子……”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漠然望着阿四,“既然四先生非要看,那就请便吧。” “多谢娘娘理解。”说话间,阿四已经取出竹筒,抽出一张细细卷起来的薄纸,正要展开,耳边响起一个冰冷淡漠的声音,“四先生尽忠职守,连本宫身边的婢女也不忘怀疑,实在很好,此事本宫一定会如实禀告陛下,请陛下嘉奖。” 正准备展开卷纸的阿四双手一僵,他是一个人精,怎会听不出慕千雪这番话看似褒奖,实则是在威胁自己。 阿四盯着那卷薄纸,心思飞转如轮,以东方溯对慕千雪的宠信,这件事一旦闹到东方溯面前,吃亏的必定是自己。 在一番权衡利弊后,他终归是不敢冒这个险,双手将卷纸呈到慕千雪面前,强挤了笑容道:“是卑职多事了,请娘娘勿怪。” 慕千雪并不接过,冷声道:“四先生现在不担心本宫通敌了吗?” “娘娘说笑了,说笑了。”阿四被她说得冷汗涔涔,双手又往前面递了递,薄薄一张纸,这会儿却重若千钧,令他不堪重负。 慕千雪冷冷扫了他一眼,“既然四先生不想看,夏月你就拿回去吧。” “是。”夏月欠身答应,自阿四手中接过卷纸,后者松了一口气,道:“娘娘要是没别的吩咐,卑职先行告退。” “不送。”在阿四离去后,夏月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真是好险,他怎么会突然出现的。” 辛月眉心微微一蹙,轻声道:“想是正好巡逻过来吧。” 慕千雪目光一转,落在辛月身上,“你真是这样想的?” 辛月眼皮一颤,半晌,她语气不甚坚定地道:“四先生平日里是严厉了一些,但应该不至于刻意针对娘娘。” “希望吧。”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什么人被抓了起来,难道是有奸细混进来? 想到这里,慕千雪唤过夏月,“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夏月将一直不曾展开的卷纸交给慕千雪后,去了发生骚乱的地方,辛月看到慕千雪手中的纸卷,欲言又止。 慕千雪留意到她的神气,淡然道:“可是有话要问?” 辛月一怔,旋即露出一抹轻浅的笑意,“是,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在慕千雪不解的目光中,她道:“奴婢相信,无论何时何地,娘娘都不会加害陛下。” 慕千雪心中淌过一股暖流,轻刮了一下她的琼鼻,“你啊,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哪有,奴婢说得是真心话。”辛月笑语着,自从离开神机营后,她变得越来越习惯笑,十九的身份正渐渐远离她。 “主子!”夏月神色匆匆的回来,喘了口气道:“打听到了,是……是梁贵人。” 辛月诧异地道:“你说什么,梁贵人?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刚才一名士兵发现有人女扮男装,混在军营里,揪了她去见梁将军,原以为是奸细,结果竟然是梁贵人,这会儿梁将军陪着去见陛下了呢。我刚才远远看了一眼,确实就是梁贵人。” 辛月疑惑地道:“这可奇怪了,她明明身在宫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千雪定一定心思,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她们到的时候,梁氏父女已经在了,梁将军单膝跪地,激动地道:“臣教女无方,请陛下治罪。” 彼时,天色已晚,张进正在帐中掌灯,随着烛台一盏一盏亮起,众人身上皆蒙了一层橘红光芒。 东方溯摆一摆手,目光落在跪地不语的梁氏身上,“秀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氏银牙微咬,“臣妾知道陛下御驾亲征,实在放心不下,便扮做太监遣出昭明宫,混入军营之中。” “胡闹,简直是胡闹!”梁将军气得直摇头,忍不住斥道:“军营重地,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能来的。” 梁氏并没有看到站在身后的慕千雪等人,不服气地道:“贵妃一样是女儿身,她不是也来了吗?” 梁将军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遍遍地向东方溯请罪。 “朕身边有十数万将士,又有神机营与诸多将军护卫,你不必担心。”说着,他对张进道:“让林默安排马车与士兵,护送梁贵人回去。” 梁氏急急道:“陛下,臣妾不走。” 东方溯颇有些好笑地道:“你留在这里又能做什么?” “臣妾……”梁氏心思急转,“臣妾自幼习武,可以与他们一起护卫陛下。” 第五百二十三章 张卿 第五百二十三章 张卿 梁氏的话令东方溯哑然失笑,不过他也知道梁氏的心意,故而未曾责怪,只好言道:“护卫的人足矣,你回去吧。” “贵人请。”面对张进的示意,梁氏心急如焚,无奈又不能说实话,只得道:“臣妾是随陛下出来的,自然也要随陛下回去。” “还不闭嘴!”梁将军低声喝斥着,气急之下,也顾不得身份之别了,万一真惹怒了东方溯,他们梁家可就惨了。 果然,东方溯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朕再说一遍,回去!” 梁氏银牙紧咬,举目迎上东方溯幽沉的眸光,“除非是死,否则臣妾绝不会离开半步!” 东方溯没想到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好言好向,竟换来梁氏如此蛮横的言语,顿时怒上心头,“你在威胁朕?” “臣妾不敢。”梁氏忍着心中的惊惶,俯身磕头,言辞恳切地道:“沙场之上,明枪暗箭,凶险万分,臣妾知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一人之力微不足道,但至少……”她微微抬起头,含泪道:“遇到危险之时,臣妾可以挡在陛下身前!” 东方溯冷哼一声,正要言语,慕千雪上前道:“陛下息怒,梁贵人做法虽然不妥,但总算是一心为陛下,也算难得,不如就让她留下来吧;再说,此处离金陵路途颇远,回去反而不安全。” 梁氏没想到她也来了,吃了一惊,旋即咬紧了牙关,她不想受慕千雪恩情,但眼下,能够留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东方溯思忖片刻,颔首道:“既然贵妃替你求情,就留下来吧。” 梁氏一喜,连忙道:“多谢陛下,多谢……贵妃。” 在示意梁氏父女退下后,东方溯招手示意慕千雪近前,关切地道:“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还撑得住吗?” 慕千雪柔声道:“臣妾很好,陛下无需担心。” “那就好。”东方溯话音未落,有士兵送来八百里急报,张进接过,双手恭敬地呈递给东方溯,“陛下。” 看完这封急报,东方溯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慕千雪隐约猜到了几分,“可是九王出事了?” “齐国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擅长阵法的军师,接连布下数重阴毒大阵,令老九损兵折将,更将他围困在一处山丘,十万大军,只剩下不足三万人,粮草也快没了,顶多还能撑上三四日。”说到最后一句,他忍不住恨恨捶了一拳。 慕千雪眼皮一跳,轻声安慰道:“陛下别急,九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算算路程,如果咱们再加紧一些,差不多四日就能抵达九王所在的地方,应该赶得及。” “希望如此。”东方溯目光沉沉地说着。 慕千雪接过他手中的折子,打量了一番,忽地道:“臣妾倒觉得这封急报来得有些蹊跷。” “何出此言?” “折子里说九王被困山丘之上,无法突围,既是这样,这封急报又是怎么送出来的?且干干净净,连半点血迹也没沾到。” 她这一提醒,东方溯也察觉出不对来了,拧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封急报是假的?” 慕千雪思忖道:“未必是假,但当中必有问题,此番前去,陛下务必小心。” “朕知道了。”说着,东方溯唤过张进道:“传令下去,明日四更就出发,让士兵们抓紧时间休息。” 为了尽快赶到边境,大军一再加快行军速度,最终只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就赶到了与东凌交界处,离东方泽被困的山丘只有数里之遥,不出两个时辰便能赶到,偏偏在这个时候,东方溯却下了原地休整的命令,令众人摸不着头脑。 几名将领一起来见了东方溯,梁将军最先道:“陛下,如今正是我们一鼓作气,救出九王的大好时机,为何要停下来?” “是啊,您不是一直想着救出九王吗?”易将军也是一头雾水。 “士气固然重要,但并不代表一切,你们想想,这三四日来,将士可有好好歇息过?以这样的疲惫之躯去迎战以逸待劳的齐军,胜率有多少?” “这……”众将军被他问得答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一名年轻将领道:“陛下是打算养精蓄锐之后,再去解救九王?” 此人是肃王世子,肃王年迈,故而派他随同出征,一来保护圣驾,二来在战场上历练。 肃王深知,北周想要一统中原,还有很多仗要打,卫氏叛乱,令北周将领折损严重,急需补充;好比这一次,御驾亲征尽管并非必要,但确实……武将之中,也难有合适的人选。 东方溯颔首道:“此为其一;其二……此处交界的明明是东凌,可这一路上收到的八百急报,提及的都是齐军,没有东凌军队的踪迹,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易将军蹙眉道:“确实有些怪异,难道他们是想趁我们去救援九王时,来一个前后夹击?” “知已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说着,东方溯抚过羊皮制成的地图,淡然道:“去吧,派人仔细侦察附近的情况。” 在众将退下时,东方溯将一言不发的张启凌留了下来,淡淡问道:“张卿以为,朕如此安排可妥当?” 张启凌神色平静地道:“陛下思虑周全,自是极为妥当。” 东方溯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半晌,他忽地道:“你希望朕输?” 张启凌抬头,平和安宁,“陛下多虑了,臣与陛下同坐一条船上,试问谁会想把自己的船凿穿呢。” “那就好。”东方溯微一点头,道:“张卿出身东凌,可知凌军会藏在哪里?” 张启凌略一思忖,道:“张廷霄此人绵里藏针,最擅暗算,依臣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将凌军藏在一个咱们意料不到的地方;至于是在哪里,还得细细推断,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 “好。”东方溯颔首,“朕等着张卿的好消息,只要攻下东凌,朕一定兑现之前的诺言,希望张卿不要让朕失望。” “臣遵旨!” 第五百二十四章 军师 第五百二十四章 军师 经过一夜的侦察,东方泽带领的残军确被围在虎平丘上,包围他们的齐军表面看来只有五万,但在离虎平丘两里远的一处狭长山谷之中,发现另一拨齐军的踪迹,粗略估量,数量在八九万之众,显然是故意埋伏在这里的。 若是东方溯一到东境,便命连日赶路的大军全力进攻虎平丘,必会受到他们前后夹击,损失惨重。 不过,任那些哨兵如何搜寻,都没有找到凌军的踪迹,似乎他们并不在这里,但东方溯清楚,凌军一定暗藏在某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翌日一早,梁将军率领三万将士向包围虎平丘的齐军发动进攻,他很清楚,一刻没找到凌军的藏身之处,一刻就不是进攻的最好时机,但东方泽的三万残军已经断尽粮草,他不可以再等下去。 周、齐两军在虎平丘下暴发激烈对战,与此同时,被围在山丘上的三万残军发现援军来救,发动了反攻,齐军被围在中间,顿时落了下风,节节败退。 齐军将领看到自己军队处于劣势,并不慌忙,挽弓拉弦,一只铁箭带着火光冲上云霄,化做一道赤焰红芒。 有士兵看到这一幕,急急道:“将军,他们怕是在召援军,这可怎么办?” 梁将军冷笑道:“无妨,陛下早有准备,咱们只管攻下虎平丘就是了。” 与此同时,一块块巨石被士兵悄悄推到狭谷边,只等一声令下,便会推落下去,以狭谷的地形,一旦世石落下,底下士兵根本无处可躲,必然损失惨重。 有士兵探头悄悄往下面看了一眼,一看之下,顿时变了颜色,用力揉一揉眼睛,随即顾不得手边的巨石,急急朝飘荡着明黄旗帜的车驾前奔过来,一边奔一边慌声道:“陛下不好了!” 易将军拦住他,不悦地道:“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将军不好了,狭谷下根本没有什么齐国的军队,一个人也没有。”听到这话,易将军豁然色变,“此话当真?” 士兵极为肯定地道:“小人看得真真的,确实没人。” “这不可能。”易将军难以置信地道:“一直都有派人监视此处,期间并没有发现齐军离开,怎么会没人的?” 正在与慕千雪商议的东方溯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扬声道:“出什么事了?” 易将军不敢隐瞒,如实转告士兵的话,东方溯脸色大变,疾步来到峡谷边,底下果然空无一人,近十万齐军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实在匪夷所思。 慕千雪若有所思地望着空荡荡的谷底,下一刻,她豁然变了颜色,厉声道:“所有将士立刻后退,警戒四周!” 未等众将士反应过来,无数枝利箭铺天盖地往他们射来,如同一场密密织就的天网,将他们重重笼罩。 利箭无情,贯空着一个又一个温热的躯体,有些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失去了性命,化做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他们,也终于看到了射箭的人,是无群穿着齐军服饰的士兵,在他们中间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护驾!护驾!”易将军一边格挡着迎面而来的利箭一边大声呼喊,在付出无数条士兵的性命后,终于退出了利箭的攻击范围。 “陛下您怎么样了?”梁氏喘了口气,紧张地问着,刚才利箭射来的时候,她一直挥剑护在东方溯身前,连自己伤了手臂也不顾。 “朕没事,倒是你快去包扎一下。”说着,东方溯转头道:“传令下去,所有士兵警戒,弓箭手准备,齐军很快会攻上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众将领皆是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齐军怎么就一下子从谷底出来了,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慕千雪遥遥望着逐步逼步的齐军,神色复杂地道:“这是一个陷阱。” 易将军疑惑地道:“陷阱?臣不明白。” “齐军故意让我们发现他们在谷底,知道我们会进攻,故而先一步取道上山,反客为主。” 易将军连连摇头,“每一个上山的口子,臣等都有派人监视,要说漏了一个两个那是正常,可漏这么多个,绝不可能。” “可如果他们走的,是一条咱们找不到的路呢?” 东方溯眉头一皱,“你是说密道?” “不错,能够悄无声息转移这么多人,除了密道之外,臣妾想不出别的可能。” 梁氏这么儿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不以为然,“这荒山野岭的,平日里人影都不见几个,哪里会有什么密道。” “当然是有人刻意挖出来的,挖掘这么长一条密道非一朝一夕可成,他们应该在得知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时,就开始谋布此局。”张启凌望着立身于山岭中的那个面具人,冷冷道:“齐军倒是找了一个好军师。” 肃王世子握紧手里雪亮的钢刀,咬牙道:“管他们有多少人,总之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张启凌嗤笑道:“就算让世子砍断了这柄钢刀,又能杀得了多少人,五百还是一千?他们的人数将近是我们的一倍。”此次突袭,东方溯只带了五万人马,至于齐军,看那密密麻麻的队伍,至少七八万。 肃王世子被他说得脸庞一红,粗声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张启凌抚额不语,他虽然看明白了这个局,但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破解之法,古往今来,以少胜多的例子并不少,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早有谋划对策的基础上,他们现在……实在头疼。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最前面的弓箭手已经射出箭矢,试图阻止齐军前进的步伐,但效果并不好。 一来他们人数不多,箭矢数量有限;二来西风渐大,吹偏了箭的准头,令它们大多射在齐军士兵的盔甲上,“叮叮”一阵乱响后,掉落在地上。 东方溯沉声道:“擒贼先擒王,林默,你带一队骑兵绕过去设法擒下那名面具人,朕会设法拖住周军主力!” 他与张启凌一样,都看出那名面具人是齐军的灵魂所在,这个办法未必能成,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冒险一试。 第五百二十五章 初展锋芒 第五百二十五章 初展锋芒 “且慢。”慕千雪唤住准备离去的易将军,沉声道:“恕臣妾直言,以那人的心思,他既敢现身,必有保全自身的法子,林统领虽然身手高绝,但恐怕也只是徒劳,抓不住他。” 易将军急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难不成在这里等死吗?” “当然不是。”慕千雪伸手,感觉着刚刚转了风向的疾风在指间掠过,淡淡道:“当务之急,是要在尽量减少伤亡的情况下撤离此地。” 梁氏冷着脸道:“这谁不知道,可关键齐军紧逼不退,根本没法撤离。” 慕千雪没有理会她,对东方溯道:“请陛下传令撤回所有将士,臣妾自有办法阻止齐军追击。” 对视片刻,东方溯缓缓点头,“好,照贵妃的意思传令下去。” 梁氏大急,劝阻道:“咱们连贵妃有什么法子都不知道,就冒然撤兵,实在太冒险了,还请陛下三思。” 东方溯目光自她脸上掠过,落在传令官身上,冷声道:“朕说了撤兵,没听到吗?” 传令官身子一颤,连忙躬身离去,梁氏见东方溯一意孤行,越发着急,“陛下……” 东方溯漠然打断,“你不必再多言,朕相信贵妃。” 梁氏无奈咽下嘴边的话,目光复杂地看着慕千雪,难道……真让赵氏说对了,她想要加害陛下? 随着周军的后撤,齐军没有了阻拦,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山野之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士兵,看得人心惊胆战。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 在离着只剩下二十丈的时候,慕千雪取过不知什么时候点燃的火把,扔在夏月等人刚刚堆起在树下的枯枝树叶上。 天气干燥,枝叶中的水份早已被悉数蒸发光,自是遇火即燃,火光伸腾,几乎是在一瞬间窜上树木,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将那颗树包围,化做熊熊烈火。 与此同时,早得了慕千雪命令的辛月等人也将火把扔到同样堆起来的枯枝上,同样的烈火在树林间升腾,越烧越烈,风助火势,再加上此处到处都是树木,最是易燃,不过片刻,竟是连成了一片,犹如在两军之间筑起一道火墙。 在一阵短暂的骚乱后,齐军开始上来灭火,但大火已起,而且风是往他们那边吹的,火没灭掉,反而好些个士兵被烧成了火人,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偶尔有几个冲过火墙,也死在周军刀下。 随着火势越来越猛,火舌开始纷纷卷向齐军,逼得他们不住后退,根本无力追击东方溯等人。 而周军借着这道火墙,安全撤离,除了最开始死在箭矢下的那些士兵之外,竟是无一伤亡。 撤离时,阿四在火光之间,看到一只白鸽自远处飞来,扑楞着翅膀停在面具人肩上…… 在回到营地后,肃王世子望着山林中浓烈炽烈的火光,心有余悸地道:“幸好贵妃想出妙计,否则我军必定损失惨重。” 东方溯朗声笑道:“不错,是该给贵妃记一大功。” 慕千雪低眉浅笑,“这是上天庇佑陛下,臣妾不过是顺势为之罢了。” 东方溯讶然望着她,“这话怎么说?” 慕千雪娓娓道:“其实刚退入林中时,臣妾就发现那些树木都是红楠木,这种树一旦遇上火,就会迅速燃烧,可当时吹得是西风,一旦起火,火势就会往我们这边来,难免有所折损,所以臣妾一直在犹豫;可就在齐军攻上来的时候,西风突然转向,成了吹向齐军的东风,令我们得以全身而退,可不就是天佑陛下吗?”说罢,她伏身跪下,大声道:“陛下顺应上苍之意,出兵东伐,定能平定东凌,扬我大周国威!” 一众将军听得这话,皆是心中一阵激动,连忙跪下,齐声道:“天属陛下,定能踏平东凌,扬我大周国威!” 随着他们的声音传开,数万将士齐齐举着刀剑,大声道:“踏平东凌,扬我大周国威!踏平东凌,扬我大周国威!”刚刚还低落的士气,一下子变得高昂激荡。 东方溯扶起慕千雪,目光温柔如此刻徐徐拂动的风,轻声道:“多谢你为朕如此费心。” 慕千雪胸口漫出一缕甘甜,婉声道:“此次东征,必定遂陛下之愿!” 两军对战,最要紧的士气,若是士气没了,就算有再多的士兵,也逃不过败局,慕千雪之所以说那番话,就是为了重振士气。 天意——从来都是最能鼓舞人心的! 虽然今日之战,东方溯一行险些中了齐军之计,梁将军那边却是传来了好消息,他攻下虎平丘,救出了被困多日的三万残军。 满身是血的东方泽一看到东方溯,立刻羞愧满面地跪下了下去,“臣弟有负陛下所望,罪该万死!” 东方溯叹息一声,亲自扶起他,“谁也想不到齐国会突然出兵,如何能怪你。” 东方泽哽咽道:“话虽如此,但也怪臣弟当时以为胜券在握,一时贪功冒进,折损了……七万将士。”想到那几乎堆成山的尸体,饶是一向刚硬的他,也不禁淆然泪下。 东方溯用力拍一拍他的肩膀,“逝者已矣,无论你如何伤心,他们都不能再活过来,咱们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志愿,攻下东凌!” “嗯!”东方泽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咬牙道:“不灭东凌,誓不罢休!” “好。”东方溯欣慰地点点头,“你也罢了,下去洗个脸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待会儿再好好与朕说说这阵子发生的事情。” 东方溯回到营帐,意外看到阿四等在帐中,眉心微微一蹙,待得落座后,他道:“怎么了?” 阿四躬身道:“启禀陛下,卑职有要事启奏。” 东方溯接过张进递来的茶,徐徐抿了一口,“说。” “卑职怀疑……”阿四悄悄瞅了他一眼,咬牙说出惊人之语,“贵妃与齐国勾结。” 东方溯愕然抬头,如此良久,他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五百二十六章 勾结齐军? 第五百二十六章 勾结齐军? 阿四连忙跪下道:“卑职知道此话听来匪夷所思,若无几分把握,卑职也不敢妄言。” 东方溯面色如铁,冷冷道:“说下去。” “东征途中,卑职曾截获到一只信鸽,夏月说是昭明宫那边飞来的,用来报平安的,贵妃当时也在,并且坚决不肯让卑职查看信鸽携带的信纸,卑职也就没再说什么;但就在刚才与齐军对阵时,卑职又看到了那只信鸽,它落在齐军那名面具人的肩膀上;事关重大,卑职实在不敢隐瞒。” 东方溯淡淡道:“人尚且有相似,何况是一只信鸽。” 阿四迟疑片刻,道:“卑职当时在信鸽身上下了追踪香。” 东方溯眸中似有乌云层迭激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贵妃不敬!” 阿四惶恐地道:“卑职也是担心陛下安危,才会如此,还请陛下恕罪。”停顿片刻,他小声道:“所以……卑职敢肯定,那只信鸽必是之前见过的那一只。” 东方溯冷哼一声,起身走到他身前,面无表情地道:“朕让你去保护贵妃,可没有让你去监视她!” “卑职知罪。”阿四迭声请罪,见东方溯没有继续怪责的意思,小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贵妃真与齐军勾结,只怕……是有大祸。” “大祸?”东方溯怒极反笑,“今日若不是贵妃,我们所有人都还被困在林中,生死难料;现在你跟我说贵妃勾结齐军,呵,阿四,你这颠倒黑白的本领,真真是不错!” “卑职不敢……”话音未落,阿四身上已是重重挨了一脚,耳边传来东方溯愤怒厌恶地声音,“滚下去,以后不要让朕再听到这样的话,否则朕绝不饶你!” “陛下息怒。”阿四忍痛自袖中取出一张卷起来的薄纸,双手呈于头顶,“这是卑职今晨从信鸽身上找到的,上面空无一字,很明显,是用了特殊的手法隐藏字迹,若贵妃无事隐瞒,又何必如此大费周张,还请陛下三思!” 他说一句东方溯的脸色就阴一层,额间青筋根根突起,“你好大的胆子,监视贵妃不够,还敢私截信件!” 阿四将卷纸往前递了递,沉声道:“神机营存在的意义就是护卫圣驾安全,纵陛下怪罪,卑职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好!好!好!”东方溯连说了三个好字,自他手中接过卷纸,漠然道:“一张白纸,你要朕如何阅看?” 阿四见他有松口之意,连忙道:“这种隐字一般怕水浸或者火烤,陛下不妨一试。” 当日,他被慕千雪压得被迫交还信鸽,一直怀恨于心,除了在信鸽身上下追踪香之外,更暗中监视慕千雪,因为追踪香之故,无论夏月如何小心谨慎,每次信鸽飞来,都逃不过他的鼻子。 追踪香的香气极为寡淡,非训练有素之人闻到,只会以为是旁边树木的气息,难以察觉。 今晨,夏月将信鸽放飞,他悄悄顺着香气追踪到数里外的地方,趁信鸽低飞之时,将它抓住,取走藏在它脚间竹筒中的密信,当时急于跟随东方溯出征,没来得及破解密信上面的内容,随后他看到信鸽停在面具人肩上,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东方溯默默盯着手中的纸张,半晌,他道:“去点灯。” “是。”孙兴取火折子点燃了灯,小心翼翼地捧到案前,还没放稳,东方溯就将纸条递了过去,许是递得太急,纸条一角被火苗引燃,烧了起来。 “烧起来了!”孙兴大惊,连忙就要扑上去灭火,却被东方溯阻止,“你做什么?” “陛下,这……这再不灭火就要烧光了。”孙兴急得汗都出来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纸便烧了一半。 东方溯漠然道:“烧就烧了,能有什么。” 孙兴急急道:“可……可这是贵妃通敌的罪证啊,怎么能烧呢。” “你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楚。”东方溯扔掉纸片,此时,火苗已经彻底吞噬了另外一半纸片,丁点不剩。 “是贵妃通……通……”话说到一半,孙兴冷汗直冒,因为东方溯一直盯着他,目光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张进也在,见到这一幕连忙低声斥道:“你也是糊涂,贵妃怎么可能通敌。” “是是是。”孙兴赶紧借坡下驴,抬手自掴巴掌,“奴才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奴才该死。” 东方溯看也不看他,冷声道:“就你这手劲,连蚊子都打不死几只。” 孙兴暗暗一咬牙,用尽全力掴着脸颊,不出片刻,两颊便高高肿起,嘴角亦掴破了,渗出丝丝鲜血。 张进心有不忍,小声劝道:“孙兴只是一时口快,并非有心,还请陛下饶过他这一回。” 东方溯面色冰冷地道:“好好记着这次的教训,再敢胡言,就不是区区几个掌掴所能抵消的了” “多谢陛下隆恩。”孙兴嗫嗫着退到一边,阿四此刻的脸色已经不是“难看”二字所能形容的了,他万万没想到,东方溯竟会连看也不看,直接烧掉那封密信。 “嗒——嗒——嗒。”脚步声一下接一下,如一把锤子敲在阿四胸口,令他心惊胆战,升起一丝悔意。 鹿皮靴子停在阿四面前,在几许沉寂后,清冷如秋霜的声音垂落于耳际,“你回金陵吧。” 阿四浑身一震,连忙伏身请罪,“卑职以后不敢了,求陛下饶恕。”话音未落,耳中再次传来东方溯漠然的声音,“你再多言,便不是打发回金陵所能了事的了。” 阿四听出他话里的杀意,身子微微哆嗦,片刻,他艰难地道:“卑职……遵旨!” 在阿四与张兴先后离开营帐后,张进捧了一盏金银花茶递到东方溯面前,赔笑道:“陛下消消气,这件事四先生虽说做得过了一些,追本溯源还是因为担心陛下。” 东方溯抿了一口茶,淡然道:“怎么,你觉得朕罚他罚重了?” “奴才不敢。”张进连忙低头,唯恐慢一步会落得与孙兴一样的下场。 第五百二十七章 十月 第五百二十七章 十月 东方溯瞧见他脸上的惶恐,哂然道:“行了,朕还不至于把气撒到你头上来;至于阿四……”他搁了茶盏,漠声道:“人心一旦生疑,不是区区三言两语能够打消的,继续留在这里,有害无益。” “陛下英明。”张进讨好地说了一句,又笑道:“贵妃若知陛下这般全心全意维护,必定十分欢喜。” “这是朕欠她的。”提及慕千雪,东方溯眼底淌过无声的温柔。 再说阿四,离开营帐后一路奔到无人之处,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明摆着就是慕千雪与齐国军师勾结,东方溯竟然反过来责问他,还烧了他好不容易截到的密信,简直是色迷心窍,如此下去,早晚毁了大周江山。 他越想越气,一拳捶在粗糙的树干上,咬牙切齿地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四先生。”突如其来的声音令阿四脸色一变,豁然回头,只见一身戎装的梁氏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连忙敛了神色,拱手唤了声“梁贵人”。 以他的武功,本不可能让梁贵人欺近身周而不知,皆因他刚才气上心头,无心留意附近的情况。 梁氏上前一步,神色肃穆地道:“四先生刚才在王帐中说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阿四眼皮一跳,眯眸道:“贵人偷听了我与陛下的话?” 梁氏凝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贵妃是否真与齐国勾结。” 阿四心思微转,叹息道:“贵妃是何等身份,若没有十足把握,我怎敢与陛下说,可惜啊,忠言逆耳。” 梁氏沉默片刻,迟疑道:“可今日……确是贵妃救了我们。” 阿四摇头道:“那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她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也许……”他幽幽道:“从贵妃回金陵那会儿开始,一切就都是局,陛下是唯一能够破局的人,可惜当局者迷;我等虽有心而无力。” 梁氏银牙微咬,“秀英想求四先生一件事。” 阿四睁着一双三角眼道:“贵人想我留下来?” “是。”梁氏肃声道:“我知道这个要求会令先生为难,但事关陛下安危,还请四先生以大局为重。” 阿四摇头,“陛下只信贵妃一人,就算我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再说凭我一人,根本无法回天。” “事在人为,现在放弃,为时过早,再说……”梁氏微微一笑,“谁说只有先生一人?” 阿四苦笑道:“我明白贵人的意思,可在千军万马面前,一人亦或者两人,有区别吗?” 梁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在数以万计的军队面前,无论一人或两人,都是蜻蜓撼柱,根本无济于事。 良久,她咬牙道:“陛下仁武英明,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早晚会明白。” “只怕等陛下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顿一顿,阿四又道:“不过此事倒也并非全无回转余地,只是不知贵人是否愿意。” 梁氏精神一振,急急追问道:“四先生请说,只要能护陛下平安,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四幽幽道:“梁将军手中握着数万兵马,如果贵人能劝动梁将军,那么这个局还可以解。” “父亲?”梁氏一怔,在短暂的思索后,她神色坚定地道:“好,我现在就去见父亲,请四先生务必留下。” 在得到阿四肯定的答覆后,梁氏快步离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阿四冷笑道:“慕千雪,看来要亡你的并不止我一个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齐军与周军交战多次,各有输赢损伤,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僵持不下。 至于那名面具人果然是齐军军师,诡计百出,防不胜备,好几次险些吃了大亏,幸得慕千雪化解。 入了十月后,天气越发寒冷,北风呼啸不止,经常一夜起来,满地都是白霜,冻得人手脚发凉。这个时候,周军十余万将士再无一人嫌衣裳厚重,甚至巴不得再多几件。 至于张启凌,几经搜寻,终于找到了十万凌军的藏身之处,但他并没有惊动对方,只是命人悄悄监视,在凌军偷袭之时,将计就计,大挫凌军,杀敌近万,俘虏数千;这还是因为齐军救援的结果,否则凌军说不定会覆灭在他手里。 这一战,令周军上下看到了张启凌的无情狠决,纵然迎面冲来的,是他曾相识多年之人,也能毫不留情的挥刀砍下,无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是……东凌就只有这十万军队吗? 虽然张启凌一事,令东凌元气大伤,但根基尚在,士兵也都在,按张启凌的猜测,全力集结的话,至少有五十万军队。 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找不到这十万士兵以外的一兵一卒,应该是藏身在城中,不曾出战,若是在与齐军交战时,被他们冷不丁从后面偷袭,难免会吃大亏,这也成了横在周军之间的一桩心事。 十月初十这日,天色一直阴阴欲雨,寒风四起,呼呼作响,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还是冷的不行。 “主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夏月将一盏刚刚沏好的热茶递到慕千雪手里,后者随口应了一声,并不喝,一直望着阴沉莫名的天空。 夏月呵着冻得通红的手,疑惑地道:“主子您在看什么?” 慕千雪收回目光,淡淡道:“冷了这么多日,终于要变天了。” “是呢,这么冷的天还下雨,真真是要冻死人了。”说话间,又一阵冷风吹来从衣领间拼命往里面钻,冻得夏月打了个冷战,“这里冷,奴婢扶您回去吧,万一着凉就麻烦了。” “我没事。”慕千雪随口说了一句,道:“本宫之前让你们带来的黄精等药材呢?” “都好好封存着呢,没主子的话,谁也不敢妄动。” “好。”慕千雪黛眉微扬,道:“你去把那些药材悉数分给众骑兵,务必让他们贴身带着。”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变天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变天 “没病没痛的,让他们带药材做什么?”夏月疑惑的问着,自离开金陵城后工,那批药材一直依慕千雪的吩咐封存着,从未动用,她几乎快要遗忘了。 “别多问,照本宫的话去做就是了。”见慕千雪没有解释的意思,夏月只得忍了疑惑,与辛月他们一起去纷发药材。 与此同时,王帐内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梁将军连连摇头,“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易将军拧着浓眉道:“我也是,此事万万不可!” 张启凌坐在他们对面,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我已经将法子说了,要不要做你们自己看着办。” 梁将军一拍桌案,神色激动地指了他道:“你这叫法子吗,分明就是没安好心,意图谋害陛下。” 张启凌也不动气,淡淡道:“那梁将军倒是想一个更好的法子出来。” “你!”梁将军气得面红耳赤,他是粗人,论口舌之利哪是张启凌的对手,憋了半晌,闷声道:“总之绝不能拿陛下安危去冒险。” 张启凌哂然一笑,摩挲着茶盏道:“那就赶紧夹着尾巴逃回金陵城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你……你不要太过份了!”梁将军豁然起身,气得直哆嗦,他为大周征战多年,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手底下那些将军对他极为敬重,东方溯也一直以礼相待,从未受过这样的气,而且……还是一个东凌人,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易将军拉了他坐下,冷冷道:“张启凌,陛下以客卿待你,你不感恩待德也就罢了,还在这里满口胡言,欲陷陛下于险境,你这样做对得起陛下吗?” 对于他的指责,张启凌只是漫然轻笑,片刻,他抬头看向一言未发的东方溯,“陛下也是与他们一样的想法吗?” 东方溯默默盯着他,“朕想知道,是否真的只有这一个法子?” 张启凌搁下喝了一半的茶盏,随口道:“臣说过,张廷霄手上至少有五十万大军,可咱们在这里耗了一个多月,除了最开始那十万之外,再不见一兵一卒,不设法将他们引出来,根本攻不下东凌,不过是白耗粮草与时间罢了” “攻不下东凌,就先攻齐军,我就不信一个都打不下。”梁将军横眉说着。 “先攻齐军?”张启凌低低笑着,扬眉道:“看来梁将军记性真是不太好,这才几天功夫,就将被齐军围困,险些被掳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被他当面揭了老底,梁将军气得脸红脖子粗,不顾易将军的劝阻,起身朝东方溯道:“臣之前大意中了齐军埋伏,令陛下蒙羞,臣请领兵三万,一定擒下齐国军师。” 张启凌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道:“莫说三万,就是给你三十万,也是必败无疑!” “你……” “好了!”东方溯喝止他们的争执,转首看向张启凌,“齐军那边……当真攻不下?” 张启凌沉吟片刻,道:“不瞒陛下,齐国那名军师难缠至极,臣实在没把握,而且他们背靠东凌,可以随时随地补充粮草,继续拖下去,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近二十万大军,征战一个余月,耗损的粮草可想而知,且此处离金陵遥远,万一运送粮草的队伍在途中出什么意外,我们就要面临断粮的危险,所以臣以为,应速战速决。” 东方溯微一点头,道:“朕出战,当真能引得东凌军队出城?” “臣与张廷霄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可以断言,这世上再没人比臣更了解他,只要他以为胜券在握,一定会出城。” 易将军冷声道:“那你可曾想过,一旦四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再加上齐军十万,如何抵挡?” “前怕狼后怕虎,如何能够成就大事。”张启凌冷冷斥着,“只有舍得一身剐,方才能够攻下东凌,反之……就像我刚才说的,立刻撤兵回金陵,从此偏安一隅,再别妄想争夺天下。” 易将军面色一寒,阴恻恻道:“打从刚才进帐开始,你就一直明着暗着劝陛下亲自领兵对阵,到底安得什么心?” 张启凌横了他一眼,目光沉冷如外面呼啸的寒风,“我什么心思,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再说,两军对战,人数固然重要,但并非一切。据史书记载,大周开国皇帝曾以三万将士,对阵敌国二十万大军,大获全胜;靠得是什么,是这里。”他指一指脑袋,随即又拍一拍手,漠然道:“罢了,与你们说了也不明白,对牛弹琴。” 被他这样当面奚落,易将军纵是再沉得住气,也不禁怒上心头,冷哼一声,朝东方溯拱手道:“陛下,张启凌嚣张狂妄,居心难测,万万不能听信。” 张启凌不甘落后,起身道:“只要陛下依计行事,臣有把握胜过齐、凌两国联军,攻入襄月城,指日可待。” 东方溯捏一捏鼻梁,疲惫地道:“行了,你们都退下,让朕仔细想想。” 待他们都出去后,东方溯唤过张进道:“去请贵妃进来。” “是。”张进刚走到门口,便看到慕千雪掀了帘子进来,笑着打了个千儿,“娘娘来得刚好,陛下正要让奴才去请您呢。”话音未落,身后已传来东方溯的声音,“千雪,到朕身边来。” 慕千雪依言上前,伸手放入他掌心,微笑道:“陛下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心事?” 东方溯微一点头,拍一拍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张启凌想要让朕去当诱饵,引东凌大军出城,梁将军他们都不同意。” 慕千雪垂目一笑,明珠耳铛在帐中划过一道温润的痕迹,“梁将军他们最是紧张陛下安危,自是不希望您去冒险。” 东方溯盯着她道:“那你呢,认为朕该去冒这个险吗?” 慕千雪迎着他的目光,轻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陛下比臣妾更懂得,只是……张启凌还不足以支撑您做出这个决定。”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以身为饵 第五百二十九章 以身为饵 东方溯赦然轻笑,拍着她的手道:“知朕者莫若你,不错,这个决定不止关乎朕的生死,还有大周的百年气运,朕实在不敢大意。” “如果……”慕千雪犹豫片刻,轻声道:“臣妾也是一样的意思呢?” 东方溯怔忡片刻,抬手抚过她的长发,青丝如瀑,穿过指间倾渲而下,“若是你……朕会答应!” 慕千雪侧首笑道:“陛下不怕臣妾与张启凌联合起来算计您吗?”这样的流言,自出征开始,就一直没断过。 “朕相信你。”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却包含了一个帝王全部的信任。 慕千雪心中感动,伏首于他胸膛,“臣妾一定不会令陛下失望。” 这件事就此定下,任梁、易等将军如何反对,皆不能令东方溯改变心意,而慕千雪,在他们眼里,彻底成了迷惑君主,祸国殃民的妖姬,皆对她痛恨不已,就连东方泽,也有了几分微词。 十月十一,东方溯亲领三万装备精良的骑兵渡过护城河进攻齐军,在临行之前,他将兵符交给慕千雪,十五万大军,悉数交由她执掌。 渭水河畔,周齐两军爆发了激烈的对战,周军虽然人数少,但都是百里挑一的精明,再加上这些天操练的兵法,一时倒也撑得住。 一水之隔,令梁将军等人心急如焚,几次请命要过去支援,都被慕千雪给拦下了。 十月十三,阴沉的天空落下一片片六棱雪花,才十月中旬,竟是下起雪来。一开始尚是细细的雪花,不出半日,下成了鹅毛大雪,相隔一丈便无法看清,眼前所见只有白茫茫一片。 下雪的同时,天气也倏然转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刮一样,疼得不行,梁将军站在护城河边,望着白茫茫的对岸,不住叹气。 梁氏打着伞来到他身边,挡住茫茫而落的飞雪,轻声道:“贵妃还是不答应吗?” “唉,连九王的请求也被驳回来了。”说着,梁将军狠狠一跺脚,“也不知她存得什么心思,咱们急得要命,她可倒好,忧哉忧哉,完全不把陛下的安危当回事。” 梁氏冷声道:“女儿早就说过,贵妃未安好心,只是父亲不肯相信。” 梁将军迟疑道:“但你说她与齐国勾结,这个……应该不至于吧?” 梁氏连连摇头,“她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父亲还要帮着说话,难道真要等害死我们,才肯相信吗?” 梁将军叹息,神色复杂地道:“就算我相信又能怎样,兵符在她手上,没她的话,谁敢出兵。” 梁氏接了冰凉的雪花在手中,徐徐道:“兵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没道理让这么多活人听一件死命的命令!” 梁将军脸色一变,喝斥道:“胡说什么,兵符就如陛下,岂可违抗。” “将在外,军令尚且不受,何况是一件兵符;再者,现在陛下危难,父亲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与张启凌害死陛下吗?” 梁将军被她问得答不出话来,半晌,他摇头道:“总之不可以。” “父亲!”梁氏跪在积了薄薄一层雪的地上,哽咽道:“难道陛下的性命还不及兵符重要吗?如果陛下……有所不测,我梁家就是千古罪人,父亲三思啊!” 梁将军左右为难,良久,他咬牙道:“你且让我再想想办法,若实在不行,再做打算。” “父亲……”梁氏待要再说,梁将军抬手道:“好了,别再说了,还有,你记住,刚才那些话,不许与任何人提起,万一传到贵妃耳中就麻烦了。” 梁氏点头道:“女儿明白。” 彼时,慕千雪冒着漫天风雪,来到高高的哨楼上,拿着千里镜默默看着河对岸的情况。 尽管周军有她的阵法加持,面对倍数于自己的敌人,依旧相形见拙,甚至可以说岌岌可危,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既然那么担心,为何还要同意我的计策?”张启凌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接过夏月手中的伞,撑在彼此头上。 慕千雪漠然道:“那你呢,为什么要劝陛下冒险?” “我说得很清楚,想要攻下金陵,这是唯一的法……” “不要在我面前卖弄这番说辞,若你肯全力以赴,未必攻不下那座城池。”慕千雪冷冷打断,侧首盯着张启凌比许多女子还要俊美的侧脸,“你救过我,我很感激,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加害陛下。” 张启凌哂然一笑,迎着她冷过冰雪的目光道:“若我害了呢?” 慕千雪眸底掠过一丝杀意,“那你就是在逼我动手!” 四目相望,张启凌神色渐渐变得悲哀,“别忘了,他曾听信赵氏谗言,误会你我,你现在这样维护他,值得吗?” 慕千雪面无表情地道:“可陛下最终并没有相信赵氏,他放了你,还封你为布衣客卿,你应该感恩。” 张启凌默默苦笑,许久,他声音沙哑地道:“无论我做什么,在你心里,都比不过东方溯是不是?”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自为之。”说罢,慕千雪带着夏月下了哨楼,张启凌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平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然而……攥得发白的双手出卖了他的心思。 慕千雪前脚刚进营帐,东方泽后脚就跟了进来,张口道:“娘娘,为何还不出兵?” 慕千雪拂去落在身上的雪,淡淡道:“时机未到。” 东方泽不悦地道:“时机时机,你每次都说时机,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九王有时间问这些,倒不如去外头守着,敌人很快就来了。” 东方泽眉头一皱,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慕千雪接过暖手炉,淡然道:“陛下被齐军围困于城下,九王觉得,东凌会做视不理?” 东方泽脸色一变,紧张地道:“娘娘是说,这群龟缩多时的杂碎会出兵?” “不错。”慕千雪侧耳听着帐外呼啸的风声,徐声道:“尽管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但……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的,一定会出兵,而且会兵分两路,一路助齐军,一路偷袭我们。” 第五百三十章 兵符之争 第五百三十章 兵符之争 东方泽急道:“既是这样,我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过河去帮皇兄。”顿一顿,他又道:“我现在就去点兵。” 慕千雪唤住他,“我说过,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 东方泽一怔,难以理解地道:“这大军都要攻出来了,怎么还不是出兵的时候,这是为什么?” “总之不到时候。”慕千雪漠然道:“还有,传令下去,若是东凌来袭,许败不许胜。” 东方泽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待确定是这几个字后,他连连摇头,“打仗不就是为了赢吗,哪里有许败不许胜的道理。” “东凌人生性谨慎,不会轻易倾巢而出,只有让他们觉得能够完全压制住我们,方才可以引出大军,将他们一网打尽!” “末将倒觉得逐一击破,比一下子面对四五十万大军要好。”随着这话,易将军掀帘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一脸凝重的梁将军,朝慕千雪拱一拱手,算做是行礼。 慕千雪也不挑他们的刺,漠然道:“所以易将军的意思是出兵?” 易将军凉声道:“娘娘此言差矣,这是全体将士的意思,并非末将一人。” 慕千雪唇角微弯,“若是本宫不答应呢?” 易将军声音一冷,“末将相信,娘娘做出明智的决定。” 梁将军接过话,“据探子来报,陛下遭齐围攻,形势危急,若是再加上东凌军队,必然难以支撑,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 慕千雪抚着温热的手炉,明眸漫过梁将军刚毅的脸庞,徐声道:“将军对陛下竟是如此没有信心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陛下身系大周安危,臣等实在不敢有丝毫大意。” “本宫担心陛下之心,不会比将军少丝毫,但现在……确实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还请将军再耐心等待。” 梁将军盯了她,一字一顿地道:“究竟是没到时机,还是你根本不想去救陛下?” 夏月脸色一变,喝斥道:“放肆,你怎敢这样与娘娘说话!” 慕千雪挥手示意夏月退下,淡然道:“梁将军一向刚毅正直,竟然也相信那些无稽流言吗?” 梁将军轻哼一声,“末将只知空穴不来风。” 慕千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广袖轻轻一扬,犹如彩蝶振翅,“本宫无法左右将军的想法,唯一能够告诉将军的,就是本宫绝无半点加害陛下之心,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江山。” 东方泽言道:“臣明白娘娘一片苦心,但皇兄出战已有三日,现在又天寒地冻,将士们只怕难以支持,还请娘娘重新考虑。” 慕千雪不容置疑地道:“本宫已经再三思虑,总之没本宫的话,谁也不许渡河。” 东方泽大急,“娘娘可曾想过,万一三万将士支撑不住,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出征大军都会崩溃,到时候哪怕东凌数十万将士排队让您砍头,也没人肯提刀啊!” 慕千雪暗自攥紧双手,木然道:“所有事情,本宫皆会一力承担,九王不必担心。” 梁将军冷冷道:“娘娘还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担得起吗?说到底,您只是妃子,根本无力命令我等,兵符也不该握在娘娘手中。” 慕千雪眸光一冷,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兵符是陛下赐予,将军这么说,可是在质疑陛下吗?” “末将不敢。”话虽如此,梁将军面上却无丝毫惧色,“只是觉得娘娘若是无力执掌,不妨交出兵符!” 慕千雪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陛下出征不过三日,将军就想夺权吗?” “末将也是为大局着想!”说着,梁将军上前一步,沉声道:“请娘娘交出兵符!” 东方泽眉头一紧,道:“本王明白梁将军是关心皇兄,但这话……还请将军不要再说。” “不错不错,都别说了,消消气。”易将军连忙上前打圆场,不想闹得太僵。 梁将军目光凌厉如箭,“难道九王想眼睁睁看着陛下出事吗?” “当然不是,但……” “现在出兵,陛下尚有生机,再拖下去,就真得晚了,末将恳请九王主持大局。”说着,梁将军肃然跪了下去。 东方泽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自己推上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尽管换了厚重的帐帘,仍是挡不住呼啸的冷风,不时从帘缝中吹进来,呜咽着徘徊在帐中。 几片被风带进来的雪花落在慕千雪手中的平金暖手炉上,不过须臾,便化做了一滴滴雪水,顺着炉壁徐徐滑下。 慕千雪垂目看着自己被雪水濡湿的罗,声音清凌如寒冰,“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梁将军身子一颤,“这都是末将的肺腑之言。” 慕千雪淡然一笑,“你是一个粗人,向来直言直去,没太多心思,可现在,你只用一句话就将九王推到了风口浪尖,还说没人教你?”她抬眸,眼底尽皆是冰冷的锐色,没有一丝笑意,“你觉得本宫会相信吗?” 梁将军暗自一咬牙,低头道:“末将不知娘娘在说什么,末将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陛下,绝无半点私心。” “你没有,不代表别人也没有。”顿一顿,慕千雪冷声道:“可是梁秀英?” “贵人与此事没有任何关系,请娘娘不要误会。”梁将军鼻尖冒出一粒粒细小的汗珠,他极力想要撇清与梁氏的关系,殊不知反而泄露了自己的心思。 慕千雪微微一笑,“行了,本宫都清楚了,你们退下吧。” “可是……”梁将军刚一开口,便被慕千雪打断,“将军再提兵符的事情,就不是几句请罪能够抵消的了。”她的一字一言皆倾着冰冷之意,竟是令梁将军不敢开口,在易将军的扯扯下退了出去。 望着在寒风中翻飞的帘帐,慕千雪目光一转,落在一脸纠结的东方泽脸上,眸中露出几分温和,“你相信我吗?” 东方泽点点头,神色复杂地道:“娘娘真能保证陛下无事?” 慕千雪盯了他片刻,忽地低头轻笑,“罢了,就告诉你一些吧,除了林默之外,阿二阿三他们全部都扮成士兵,护卫在陛下身边,倾尽整个神机营之力,纵不能取胜,也当可以护陛下平安撤退。” 听到这话,东方泽松了一口气,迭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待缓过神来后,他脸庞微红,讪讪道:“刚才误会娘娘,还请娘娘莫怪。” “本宫明白,不过本宫希望九王以后记住一件事,无论本宫做什么,都不会伤害陛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第五百三十一章 违抗军令 第五百三十一章 违抗军令 东方泽郑重点头,“是,臣会牢牢记住!”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尖锐的号角声,那是敌袭的警报,继而有士兵奔进来,慌声道:“启禀贵妃与九王,有敌袭,据探子回报,应该是东凌军队。” “还真来了!”东方泽冷笑一声,摩拳擦掌地道:“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慕千雪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九王这么快就忘了本宫的话?” 听到这话,东方溯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珠,无精打采地道:“记得,许败不许胜嘛。哎,打了那么多场仗,就属这场最憋屈,也不知要怎么打。” 看到他这个样子,慕千雪忍不住笑了起来,“别在这里念叨呢,三日之内,本宫一定许你一场大胜仗。” 东方泽精神一振,连忙道:“这可是娘娘说的,不许耍赖。” “一言为定!”得了慕千雪的允诺后,东方泽欣然离去,接下来,一如慕千雪所想,面对东凌军队的进攻,周军节节败退。 东凌军队看到周军败退,大喜过望,连连进逼,直至将周军逼退入一处山林之中,方才鸣金收兵。 东凌军队沉浸在大获全胜的得意之中,却忽略了一件事,周军虽然大败,却几乎没什么死伤。 不过周军那边,也不痛快,虽说没多少伤亡,但上上下下皆是憋了一肚子气,明明可以赢却要假装失败,换了谁都不会舒坦,私底下少不了各种抱怨。 夏月将一碗小米粥,并一个馒头还有两碟小菜端到慕千雪面前,“娘娘用膳了,刚出锅的,都热着呢。” 慕千雪取过勺子徐徐拨弄着小米粥,“将士们怎么样了?” 夏月神色一黯,轻声道:“九王已经在尽力安抚了,但说实话,效果并不太好,尤其是那些将领,他们本来就……”她停住,没有再说下去,然而以慕千雪的心思同,怎会猜不到她的心思,“本来就看不惯本宫执掌兵符是吗?” “是。”风自帐外吹入,呜咽盘旋,空气中弥漫着渗人的寒意,以一种近乎野蛮的速度掠夺着小米粥的温度,夏月忧心忡忡地望着外面,“希望九王能压得住他们。” 慕千雪没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吃着已经变温的小米粥,吃了一半,外面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争执的声音。 慕千雪脸色一变,起身往外走去,夏月急忙取了披风追上去,到了外面,看到东方泽伸手拦在战马前,坐在马上的,赫然就是梁忠,在他身后,还有一群整装待发的士兵。 梁忠居高临下的看着东方泽,“请九王让开!” “贵妃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军营,梁将军不记得了吗?” “记得。”不等东方泽发话,梁忠又道:“但她只是一介女流之辈,根本没有资格命令我等!” “既然陛下将兵符交给了贵妃,就表示贵妃有这个资格,将军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梁忠恼声道:“陛下在护城河对岸,生死未卜,她呢,说什么也不肯去救陛下,分明就是想害陛下。”说着,他又冷冷道:“既然她不肯救,我自己去救!” “你这样做,就是违抗军令!”东方泽话音未落,梁忠便冷声道:“对我来说,陛下的性命才是军令!”说着,他勒转马绳,看向站在他身后的数千名士兵,“正如九王所说,一旦离开此地,就是违抗军令,你们好生想清楚,是否要跟随本将去救陛下。” 静寂片刻,一名士兵大声道:“我等都是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将军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这句话很快引来数千将军的共鸣,齐声道:“我们誓死追随将军!” “好!”梁忠满意地点点头,“既是这样,我们就一起去救陛下,哪怕是死,也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正当东方泽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劝说他们的时候,人群中传来清脆的拍掌声,随着人群的让开,一名容色倾城的女子映入众人眼睑,正是慕千雪。 东方泽一喜,连忙走过去,“娘娘,他们……” “本宫都知道了。”这般说着,慕千雪来到神色漠然的梁忠面前,微笑道:“令尊为将军取名忠字,想是希望将军做一个正直忠善之人;如圣人所言‘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梁忠面露一丝得色,拱手道:“蒙娘娘夸奖,末将愧不敢当。” 慕千雪掩唇一笑,“将军以为本宫是在夸你吗?”在梁忠愕然的神色中,她面容一冷,肃然道:“身为臣子,当遵从君令,明辨是非;可将军呢,违抗君令在先,不辩是非在后,呵呵,你是忠,却是愚忠!” 梁忠气得面红耳赤,咬牙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为了陛下?”慕千雪冷笑连连,“身为先锋将军,被人利用却不知,还在这里振振有词,真是好笑!” 梁氏策马走上来,沉声道:“究竟是谁利用了谁,娘娘心中清楚,臣妾只希望陛下平安,还请娘娘不要阻挠。” 慕千雪眸光冰冷如不断从天空中飘落的初雪,“贵人怎知本宫不关心陛下安危?” 梁氏冷笑道:“陛下出征三日,娘娘一句也未问过;父亲他们几次请缨,娘娘都推三阻四,不肯出兵,这叫关心?” “娘娘自有她的打算,贵人不妨再等一等。”面对东方泽的劝慰,梁氏摇头道:“九王愿意相信她的话,继续等下去,我无权过问,但我……已经等的足够久了。”说着,她来到梁忠身边,道:“父亲,我们走吧。” “兵符在此,谁都不许走!”慕千雪取出兵符,高高举过头顶,兵符之上,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 梁氏怕士兵动摇,道:“你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根本不配再执掌兵符,我等也不会再听你号令!” “不错,我等听将军的,誓死救回陛下!”有士兵接二连三附应,一时群情激涌,他们看向慕千雪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不善。 第五百三十二章 时机已到 第五百三十二章 时机已到 待到后面,除了梁忠那几千人之外,其他士兵也大有应合之势,看得东方泽眼皮直跳,他怕控制不住局势,低声道:“娘娘请先回帐,此次交由臣来处理。” “你压不住他们。”慕千雪冷冷说了一句,环视四周,肃冷的声音在夜雪中远远传开,“违抗军令者,格杀勿论,你们当真想好要死在军法之下了吗?想好在家中翘首盼着你们归去的家人了吗?” 士兵大多是一时冲动,并未仔细想过后果,如今被他这么一说,声音顿时小了下去,只有梁忠直系的那几千名士兵,还坚定的喝喊着。 慕千雪走到一名喊得最凶的士兵面前,“本宫刚才听你说,你是梁忠一手带出来的,所以他去哪里,你也会去哪里是吗?” 士兵露出一丝惧意,但很快又梗着脖子道:“不错,别以为你有兵符在手,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谁都不会怕你。” 慕千雪也不动气,颔首道:“不错,是梁忠带你们战场杀敌,但本宫问一句,是谁发你饷银,是谁管你一日三餐,是梁忠吗?” 士兵被她质问得答不出来,半晌方才憋出一句话,“我知道是朝廷,所以才要去救陛下!” “你凭什么去救,怎么救,那边是什么情况,齐军有多少人,东凌又是怎么个情况,你都知道吗?”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士兵哪回答得出,红着脸道:“那……那总好过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慕千雪冷笑道:“一问三不知,也敢大言不惭说去救陛下,本宫看着,倒像是去送死!” 梁氏怕她动摇军心,连忙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互不相干!” 慕千雪眸光一转,冰冷的目光自梁氏身上一寸寸漫过,“本当日见你宁可受罚也要跟随在陛下身边,还对你有几分欣赏,现在看来,真是错了。” 梁氏冷声道:“错得人是娘娘,但凡你有一点关心陛下,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他说得没错,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 “是谁与你说的这些?” “这已经不重要了。”梁氏木然回了一句,道:“父亲,该启程了。” 梁忠点点头,抽出腰间钢刀,大声道:“所有将士听令,随本将军渡河去营救陛下!” 不等将士答应,慕千雪再次举起兵符,厉声道:“兵符在此,所有将士听令,谁敢渡河,格杀勿论!”停顿片刻,她又喝道:“弓箭手准备!” 随着这句话,数千名弓箭手弯弓搭箭,根根箭矢皆指向梁忠等人,那些士兵终归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听到“格杀勿论”四个字,再加上这一幕,不禁犹豫起来。最终,舍得抛弃性命站在梁氏父女那一边的,只有区区几百人。 东方泽望着面色发青的梁忠,摇头道:“放弃吧,就你这些人,哪怕是渡过了河,也于事无补,反而白白送死!” 梁氏银牙紧咬,“哪怕是送死,我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陛下出事。”说着,她转头道:“慕千雪,天道循环,善恶有报;你今日造下恶孽,来日上天必会加倍报在你身上,你好自为之!”说罢,她一挟马腹,策马冒雪往护城河的方向奔去,梁忠大惊,连忙追了上去,那几百名士兵也依次跟了上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梁氏父女,东方泽又气又急,“这俩父女,怎么都一个脾气,怎么劝都不听。”说着,他朝慕千雪道:“娘娘,能否看在臣的薄面上,网开一面?” 慕千雪叹息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如此狠心绝情,说到底,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只是被有心人给利用了。”说罢,她挥手示意弓箭手退下。 东方泽松了一口气,感激地道:“娘娘英明。” “咕咕!”一只白鸽自茫茫雪夜中飞来,落在慕千雪肩上,后者自它脚间的竹筒中取出一张卷起来的薄纸,这一次,不再是白纸一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时机已到! 看到这四个字的那一刻,慕千雪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等这一刻,实在等得太久太久。 旁人皆以为她对东方溯的生死陌不关心,只有她自己清楚,东方溯离开的这几日,她一直度日如年。 东方泽见她神色不对,关切地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慕千雪深吸一口气,点头道:“是出了一些事,但勉强算是好事。”没等东方泽明白,她又道:“你不是一直想去救陛下吗,现在……是时候了。” 东方泽怔怔地看着她,待得缓过神来后,满面惊喜地道:“当真?” “是,快去准备吧,天亮之前就出发。” 东方泽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这就去!”他走得太快,地上又积满了雪,不甚跌了一跤,弄得满身都是雪,他却连拍都不拍,就乐呵呵的走了。 夏月笑道:“您瞧九王高兴那样,看来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等了很久的,又岂止他一个。” 夏月取帕替她拭去眼角的晶莹,轻声道:“奴婢知道,最盼望这一刻的人是主子您,没有人比您再在乎陛下的安危,是梁贵人他们不明白。” 下了一日一夜的漫天大雪,不止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更加护城河面冰冻,令北周士兵无需借助工具便可顺利渡河。 东凌士兵做梦也想不到,刚刚“惨败”于他们手上的周军竟然会主动渡河;他们更想不到,这一战,将会彻底改变东凌的命运。 就在他们渡河之时,一封密信送到了守城中,与慕千雪收到的那封一样,只写了四个字——时机已到。 “好!”守将眉飞色舞地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出城迎战,一定要全歼周军,生擒周帝!” 随着他这声命令,紧闭了一个多月的城门豁然大开,无数东凌士兵如蝗虫一样,密密麻麻的从城中涌出,他们是东凌的主力,也是最大的倚仗,之前被东方溯打败的那些,与此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危机重重 第五百三十三章 危机重重 在猛烈的寒风飞雪之中,东方溯带着三万将士苦苦支撑,他们已经与齐军对抗了三四日,以三万之数激战将近十万齐军,一直不落下风,尽管有阵法加持的因素在,却也足以证明他们的勇猛强悍。 在面对齐军一波波紧密的冲击时,周军一直有条不紊,分成数拨,交替而战,每一拨士兵退下去后,都会自随身行囊中取出黄精、何首乌等物大口大口吃着,在这些药材的滋补下,往往不需要多久,就能恢复力气,再次冲上去。 事实上,这几日他们全赖这些药材补充元气,否则根本支撑不到现在,而他们也终于明白,为何慕千雪一定要让他们带上这些之前不屑一顾的药材。 米饭干粮固然能饱腹,却不能给他们提供与齐军日夜周旋的能量,但这些药材可以,他们袋里任何一样药材,都是三年以上的老药,甚至还有十几年的人参,只是一小块,就足以恢复一个病人失去的元气,何况他们拿药当饭吃。 但……剩下的药材已经不多了。 一名士兵飞奔来到东方溯身前,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最后一点药材也耗尽了。” “知道了。”在挥手示意士兵退下后,东方溯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齐军,咬一咬牙,再次抽出血迹未干的钢刀,策马冲入刀光剑影之中,一团又一团的血花落在地上,染红了纷飞四舞的白雪。 东方溯近乎麻木地挥动着长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在大军到来之前,他都要撑住,绝对不可以败! 在周军陷入苦战之时,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回首望去,借着稀薄阴沉的天光,看到东凌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黑压压一片,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 齐将看到这一幕,主动示意齐军后退,冷笑道:“周帝,你现在投降,尚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继续冥顽不灵,可就难说了。” 东方溯冷声道:“想要朕的命,你还不配!” 齐将眼角微微一搐,须臾又笑了起来,“原本看你以这区区三万人马坚持了这么久,本将军还佩服你几分,现在看来,实在是高估了。”说着,目光一厉,举起不知沾了多少周军鲜血的钢刀,冷冷道:“既然你冥顽不灵,本将军就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士兵是怎么死的!杀!” “且慢。”一匹青马自阴影中走,坐在马上的,这是一直替齐军出谋划策的面具人。 齐国将领一怔,旋即客气地问道:“军师有何意见?” “杀这三万周军容易,可将军别忘了,在他们后面,还有十几万大军,不容小觑。”面具后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齐将笑一笑,不以为然地道:“我道什么,原来军师是担心那十几万人,只要我们擒下周帝,别说十几万,就是几十万,也不过是咱们的网中鱼,瓮中鳖;再说了,不是还有东凌的四十万大军吗?” “璇玑公主诡计百出,这一个多月来,咱们可没少吃她的亏,大意不得。”面具人露在袖外的双手白皙的几乎透明,青色的筋脉在肌肤下根根可见。 被他这么一说,齐将顿时没了主意,“那依军师之意,该当如何?” “依我所见……”面具人放在马背上的双手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自袖中滑落。 “驾!驾驾!”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女子的娇喝传入耳中,循声望去,只见一匹黑色战马风驰电掣地往这边奔来,后面跟着数百名周军。 东方溯看到来人,脸色一变,低声道:“她怎么来了?” 梁忠紧追其后,看到密密麻麻的东凌士兵,面色大变,急喝道:“秀英你慢些!” 梁氏闻言,不仅未及时勒住缰绳,反而催马奔得更快,同时反手取下硬弓,搭箭往齐将射去。 她倒也聪明,懂得射人先射马的道理,可惜,齐将身经百战,岂是她这一箭能伤到的,冷哼一声,挥刀将破空而来的箭矢砍成两半。 梁氏父女带着数百士兵往东方溯的方向冲去,已经做好了血战的准备,谁知面具人突然发话,“让他们过去。” 东凌守将听到这句话,略一犹豫挥手道:“让开。” 梁氏顾不得面具人打的是什么主意,急急顺着东凌士兵让出来的路策马来到东方溯面前,一下马,便紧张地道:“陛下,您怎么样了?” 梁忠也到了,单膝及地激动地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眉头紧拧,“你们怎么来了?贵妃呢?” “贵妃不肯出兵,臣妾与父亲,只能自己来救陛下!”说着,梁氏又急急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护您平安离开。” 她这番话并没有换来东方溯的感动,反而怒容满面地道:“你们父女竟然不听贵妃之令,私自行动,简直是胡闹!” 梁氏万万没想到会招来东方溯的斥责,顿时委屈不已,“陛下将兵符给了贵妃,可是贵妃根本不在意您的性命,这么多日来,任父亲与诸位将军如何请命,始终不肯出兵,分明就是居心叵测;臣妾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受她所害,这才违抗军令,与父亲来此救陛下。” 东方溯连连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贵妃怎么会加害朕。” 梁氏痛心道:“到了这个时候,陛下还要为她说话吗,但凡她还有一点点良心,就不会置陛下生死于不顾。” “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你……唉。”四周都是敌军,东方溯不便解释,只能迭声叹息。 那厢,齐将不满地道:“军师,为什么要让他们过去?” “将军息怒。”面具人在马背上微微欠身,“在下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将军,咱们手上的筹码越多,与慕千雪谈判起来,把握自然就更大;再说了,不过区区几百人,根本妨碍不了咱们的计划。” 齐将想想也是,“既是这样,就将他们全部擒下!”说着,他举起饮饱鲜血的钢刀,大声道:“所有将士听令,生擒周帝与他身边那几人,余者……杀无赦!” 第五百三十四章 面具人 第五百三十四章 面具人 “杀啊!”随着这声震天的呼喊,数十万东凌与齐国将士高举刀剑冲上来,将他们重重包围。 “兄弟们,咱们跟他们拼了!”面对数倍甚至十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周军并未退怯,奋通迎战,战况异常惨烈! 远处,慕千雪默默看着这一切,在她身后,是十余万盔甲鲜明的士兵,只待她一声令下,便冲出去迎战,然而……他们期待的那声号令迟迟未下。 “娘娘,可以出兵了吗?”东方泽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询问,他们刚才就到了,可慕千雪一直不许他们出战。 慕千雪一眨不眨着注视着远处惨烈的战局,涩声道:“再等一等。” 易将军亦是焦灼万分,“再等下去,陛下就危险了,请娘娘立刻下令出兵。” “本宫说了,再等一等。”慕千雪银牙紧咬,死死盯着坐在马背上的面具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动手? 那厢,面具人似乎察觉到慕千雪的目光,往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在齐、凌两国士兵的步步进逼之中,战局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周军一个接一个倒地,尽管他们有誓死报国的决心,也有坚强的意志力,可终归已是强弩之末,他们……撑不了太久了。 梁氏兑现了她的诺言,无论敌军攻势如何凶猛,形势如何危急,她都一直护在东方溯身前,替他挡住无数刀枪剑戟,但……她也快撑不住了,盔甲上的鲜血,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叮!”东方溯回身挡住一枝刺向梁氏的长矛,咬牙道:“阿三,保护梁贵人。” “是。”原本在东方溯左侧迎敌的阿三奉命退到梁氏身边,混乱之中,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地方,一枝黝黑的箭矢正指着东方溯。 “咻!”一枝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穿过茫茫大雪,直奔东方溯胸口,林默等人看这一幕,大惊失色,想要去救,却是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枝箭离东方溯越来越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梁将军险险赶到,替他挡下了这枝箭,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父亲!”梁氏爆出一声凄厉的呼喊,狂奔来到倒地的梁忠身前,拼命捂着他的伤口,试图阻止鲜血的涌出,可血……还是不停地涌出来,越来越多,染红了她的双手。 “父亲,您撑住,我……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您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梁氏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扶起梁忠,泪流满面。 “没用的。”梁忠吃力地抬起手,抚去梁氏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以后……父亲不在你身边,你要自己……保重。” “不会的,不会的!”梁氏拼命摇头,泣声道:“之前那么多场仗,父亲都熬过来了,这次一定也可以。” 梁忠目光渐渐涣散,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答应父亲,一定要活下去。” “不要!父亲您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女儿!”梁氏哭得泣不成声,但无论她怎样伤心难过,都不能阻止梁忠的死亡,带着对女儿无尽的牵挂与担心,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手重重垂在地上。 “父亲!父亲!”梁氏拼命呼喊着,可惜……梁忠永远都不会再回应她了,从此父女,只能再梦魂中相见。 梁氏伏在他身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后悔让父亲同来,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远处,齐将暴跳如雷,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厉喝道:“是谁放得箭,是谁?”刚才真是吓了他一身冷汗,还好最后死的是梁忠,否则事情就麻烦了。 被他扫过的将士拼命摇头,谁也不敢认这件事,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周帝是将军指名要生擒的人,末将们怎么敢要他的性命。再说,末将们一直在这里,若有动手,将军您肯定会看到。” 齐将想想也是,恨声道:“要让本将知道是谁,非扒他一层皮不可,军师……”他想问问面具人,然而转头过去,身后哪里有面具人的影子,疑惑地道:“军师人呢?” 不等众将回答,面具人缓缓微马走来,“将军找我?” 齐将拧眉道:“军师你去哪里了,可知刚才东方溯差一点就死了。” 面具人淡淡道:“在下知道,还知道是谁动的手?” 齐将神色一振,连忙道:“是谁?” 此时,面具人离齐将已不足一丈远,露在面具外的双目倏然暴起腾腾杀意,双手一挥,两道寒光朝齐将飞射而去,下一刻,他感觉喉咙一凉,带着无尽的惊恐低头,只见两柄匕首没入自己喉咙之中,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 他指着面具人想要说话,然而刚一张口,便有无尽鲜血涌出来,继而自马背上跌落,双目大睁地盯着面具人,他知道沙场之上,谁都有可能死,但怎么也想不到,杀自己的竟然会是面具人。 面具人下马,走到他身前,冷笑道:“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我和你,从来不是一路人;还有……”他蹲下身,俯在齐将耳边,低声道:“刚才出箭的人……就是我。” 齐将死死盯着他,眼里充满了怨毒,他恨不能杀了这个卑鄙小人,可终归无能为力。 他至死,都没有闭上双眼。 “你……你竟然杀了将军?”那些将领终于回过神来,恨恨盯着面具人。 面对他们的怒火,面具人若无其事地道:“他已经死了,你们也没必要再活着。” 这句话令那些将领越发愤怒,怒吼着朝他砍来,然而还没靠近,就被一群目光冷漠的士兵拦住,按理来说,士兵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然这些士兵竟是异常强悍,而且刀刀致命,不断收割着那些将士的性命。 与其说他们是士兵,倒不如说是……杀手。 与此同时,十几万周军冲了出来,杀向措手不及的敌军,面具人暗自皱了皱眉,道:“让他们动手吧。” 第五百三十五章 军师真面目 第五百三十五章 军师真面目 “是。”士兵依言退下,不一会儿,一枝穿云烟花破空而上,在半空中“呯”的一声炸开,化做一片赤红光芒。 穿云烟花的光芒还没彻底消失,东凌军队的方向突然传来接二连三的巨大轰鸣,火光漫天,无数东凌士兵在熊熊火光中哀嚎惨叫。 炸药,许许多多的炸药! 这样的轰鸣,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方才停下,所有炸药都安排在东凌士兵密集的地方,一圈下来,原本四十万士兵,剩下的竟不足十万,而且个个都被吓破了胆,根本无心恋战,四散奔逃;至于齐军,主将副将尽皆被杀,也是犹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成一团,不能再对周军造成威胁,被他们打得溃不成兵,或逃或抓。 周军上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困扰他们多时的齐、凌两国联军,竟然这样轻易就被打败了。 齐国也就罢了,东凌败的是整整五十万军队,无论他们如何积累,想来这五十万都是他们全部的兵力了,现在败了,就意味着,东凌再无抵抗之力;更意味着,大周的版图——将会就此改写! “陛下!”慕千雪疾步来到东方溯身前,紧张地道:“您怎么样了,都伤到哪里了,臣妾把太医带来了,快让他给您看看。” 东方溯笑一笑,握住慕千雪的手道:“只是一些小伤罢了,不碍事。”说着,眼角余光看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梁氏,黯然叹了口气,来到梁氏身边,握住她满是鲜血的手,“梁将军是为救朕而死的,回京之后,朕会追封他为忠勇候,并将他风光大葬,你不要难过了。” 梁氏抬起头,怔怔看着他,许久,她摇头道:“臣妾不要追封,不要什么风光,只要父亲活过来。”说着,她突然攥住东方溯的手,那样用力,指甲都掐进了皮肉中,“您是天子,您求求老天爷,让父亲活过来,臣妾可以什么都不要。” 东方溯心中也是难过的紧,忍着手臂的疼痛柔声安慰,“朕知道你心里难过,但秀英,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一些!” 梁氏心神剧痛,死死咬着唇,一滴殷红的鲜血自唇间沁出,缓缓流过下颌,东方溯一惊,连忙捏紧她的双颊,强迫她松口,痛声道:“梁将军生前最是疼你,你现在这样,岂非要让他去的不安心。” 梁氏泪落如珠,哽咽道:“是我……是我害死了父亲。” 东方溯长叹一口气,揽着她颤抖不止的肩膀轻声道:“害死梁将军的是齐军,与你无关。” “不是……不是……”梁氏泣声道:“若不是我坚持要来,父亲不会遭死横祸,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啊!”说到最后,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泪水如汹涌决溃的潮水,冲刷着她的脸庞。 哭了许久,梁氏情绪稍稍安稳了一些,东方溯命人扶她去休息,起身看向一直站在那里的慕千雪以及……站在她旁边的面具人。 “你究竟是什么人?”东方溯神色异常凝重,经过刚才那件事,他当然已经知道面具人是帮着自己这边的,但是怎么也想不出此人的身份;在他记忆里,并没有这样一个诡异多谋,又手段狠辣的人。 “东方兄不认识我了?”这个声音与面具人之前的话音完全不同,显然他之前是变了声的。 东方溯眼皮狠狠一跳,这个声音……难道是……不可能,他应该身在南诏,又怎么会成为齐国的军师。 在他的注视下,面具人缓缓取下鎏铜面具,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疤痕狰狞的脸庞,慕千雪惊呼一声,紧紧捂住双唇,因为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东方溯怔怔盯着那张狰狞如恶鬼的脸庞,良久,他勉强寻到了一丝往日的痕迹,颤声道:“慕……慕兄?” 这位一直带着面具的齐国军师,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去南昭寻求复国之路的慕临风。 慕临风重新带上面具,淡淡道:“不好意思,把你们吓到了。” “三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慕千雪努力克制着眼底的泪意,这些日子,她虽然一直在与慕临风飞鸽传书,却并不知道慕临风容颜尽毁之事。 东方溯亦回过神来,急忙道:“是谁将你害成这副模样的?” “是谁?”慕临风喃喃重复着,下一刻,阴毒狠厉的笑声自他口中逸出,“除了萧若傲还有谁?” 慕千雪用力咬着细碎的贝齿,半晌,她道:“他抓到三哥了?”慕临风刚回南昭时,差不多每个月都会设法传信回来,但一年以后,就没了消息,她几次传信过去,都杳无音讯。东方溯知道这件事后,曾派神机营的人去查控过,但他们不熟悉南诏地形,对慕临风也不熟悉,无功而返。 慕千雪虽然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佛前祈求慕临风平安,就在东方泽传来败讯的时候,她接到一封空白的飞鸽传书,经火烤之后,竟然是慕临风的亲笔书信,知道他还活着,自是激动万分。 然后慕千雪怎么也没想到,慕临风竟然成了齐国的军师,负责此次协助东凌共同对抗在大周之战,慕临风在信中提到让她务必劝东方溯御驾亲征,并亲自随军。 之后,两人一直利用飞鸽传书保持联系,结果被阿四误会,以为她勾结齐国,欲对东方溯不利。 慕临风冷声道:“他当然想抓我,但我熟悉南昭地形,又小心仔细,他根本就摸不到他的行踪。” 慕千雪不解地道:“既是这样,为何……” “萧若傲见抓不到我,便生出毒计,他收买了几个见利忘义的南昭人,混入我军中,取得我的信任,趁我不备,在我饭菜中下毒,然后放火想要将我烧死,可惜啊,我命不该绝!”慕临风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可见他心中的恨意,“我拼死逃了出来,但脸毁了,变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萧若傲毁我家国,杀我父母,不杀他难泄我心头之恨;但在养伤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想明白了,凭那几个残兵余将,根本对付不了他。” 第五百三十六章 襄月城破 第五百三十六章 襄月城破 听到这里,东方溯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所以你就投身齐国?” “不错。”慕临风漠然道:“那会儿,齐国正在招兵买马,我就带着几个亲信投身军营,替他们出谋划策,熬了两年又想尽种种办法,终于取得齐帝的信任,倚我为军师,也就在那个时候……”他扫了一眼不远处被抓起来东凌残将,“东凌国君送来一封国书,以二十座城池为代价,换取我们出兵共抗北周,在我的游说下,齐帝答应了,而我也顺理成章以军师的身份随军出战;临行前,齐帝交待我,设法让东凌与北周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东方泽嗤笑道:“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可他做梦也没想到,最后两败俱伤的是东凌与齐国。” 慕临风盯着他道:“其实早在周帝赶到之前,我就能将你手下的残兵歼灭,但那样,就没有再周旋下去的理由了。” 被他这么一刺,东方泽顿时面色涨红,低低道:“说得还挺像一回事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慕临风耳根微微一动,将他的话尽数收入耳根,面具后传来低低的笑声,他这个态度令东方泽越发不悦,忍不住质问道:“你笑什么?” “人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可惜啊,你并没有。”不等东方泽发火,他木然道:“虎平丘虽然易守难攻,但还难不到我,再者,你真以为派去的报信人,是凭自己本事逃出去的吗?没我暗中帮着,他连十里都走不出。 面对他毫不留情的挖苦讽刺,东方泽怒上心头,讽刺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谢你放过我,谢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士兵,真是谢谢!”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将士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的场景,整整七万人啊,全部都死在齐军的屠刀之下,而原本……他们可以不死的。 面对他的控诉,慕临风连一丝悔意都没有,冷声道:“既是上了战场,就料到会有死亡,若当初占据上风的人是你,你会饶过我们吗?再说,用区区七万士兵,换取东凌一国,这笔买卖很划算不是吗?” “买卖?”东方泽这次是真的怒了,狠狠揪住慕临风的衣领,咬牙道:“那是七万条活生生的性命,七万户人家,你却将这些当成买卖,你还是不是人?” 慕临风也不生气,冷冷盯着他,“乱世之中,人命本就贱如草芥,你心疼那七万士兵,那我的子民呢,又有谁去心疼?” “强词夺理!”东方泽恨得几乎要咬断了牙根,挥拳就要打过去,东方溯拉住他道:“不得无礼。” “皇兄!”东方泽气恼地道:“你听听他那些话,是人说的吗?” 东方溯神色复杂地道:“不管怎样,慕兄都帮了咱们大忙,若不是他,死的人还会更多。” “可是……”东方泽还想要争,东方溯又道:“还不赶紧放手?” 在他的催促下,东方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手,看向慕临风的目光依旧充满了敌意与愤怒。 “老九不懂事,让慕兄见笑了。” “陛下言重了,此事……临风却也有不是之处,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请陛下体谅。” “朕明白,慕兄无需将老九的话放在心上。”在他们说话之时,周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城池,正在清点擒获的残兵败将。 东方溯温言道:“慕兄辛劳多日,想必也累了,先进城歇息吧,然后再商量攻打襄月城之事。” 在慕临风离去后,东方溯来到神色恍惚的慕千雪身前,连着唤了好几声,方才令后者醒过神来,茫然道:“怎么了?” “这话该是朕问你才对,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没什么。”慕千雪随口应了一句,不等东方溯再发问,她已是转过话题道:“倒是陛下,您怎么会认得三哥,难道您的记忆恢复了?”说到后面,她激动地望着东方溯,尽管他待自己一如既往地好,可没有了以前共同的回忆,总归有些失望。 “还没有,只是你来救朕那会儿,脑中突然闪过一些零星的片刻,后来看到幕兄,不知怎么着就认了出来,连朕自己也有些吃惊。” 夏月欢喜地道:“看样子,陛下记忆就快恢复了呢,这个险总算是没白冒。” 东方溯笑一笑,旋即又黯淡了神色,“朕固然是有惊无险,梁忠就没那么幸运了。” 慕千雪眼底掠过一丝悲痛,低声道:“是臣妾思虑不周,让梁将军送了性命。” “你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谁也不想;是,你是惊才绝艳的璇玑公主,但你不是神仙,不能未卜先知,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他温柔体贴的话语令慕千雪心中一暖,“多谢陛下体谅。”顿一顿,她又道:“梁贵人倏失至亲,不免悲伤难过,陛下得空多陪陪她,让她不要过度忧思。至于东凌,五十万大军已灭,攻入襄月,料想不会再有什么意外,陛下无需担心。” “好。”东方溯默默望着她,似想要说什么,然终归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在经过两日的休整后,大军进攻襄月城,正如慕千雪所言,失去那五十万大军的东凌犹如没牙的老虎,不堪一击,他们仅仅用了两日的时间,就攻破了城门,踏入这片在其他五国人眼里神秘了百多年的城池。 一名满身是血的将领跌跌撞撞撞奔入毓庆殿,颤声道:“陛下,城……城门破了……” “破了……”张廷霄颓然跌坐在椅中,脸庞灰白欲死,尽管在知道五十万大军悉数覆灭后,就料到会有这一刻,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们……这会儿已经在来明宫的路上,陛下快逃吧。”将领的话令张廷霄回过神来,连忙离开他才坐了几个月的龙椅,往外奔去。 此时的明宫已经大乱,禁军早不知去了哪里,宫女太监都在收拾东西逃命,根本没人理会张廷霄,他虽然恨,却也无可奈何,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逃出这里。 他相信,只要自己活着,一定能够东山再起! 第五百三十七章 风水轮流 第五百三十七章 风水轮流 然而,张廷霄的逃亡之路,还没踏出殿门便被迫终止,一群穿着大周服饰的士兵冷冷盯着他,在那些士兵手中,是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张廷霄毫不怀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那些钢刀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士兵让开,一道人影缓步走来,银灰色的团福如意锦缎长袍在大雪过后的寒风中猎猎飞舞,一枚白玉如意佩坠了绛色丝绦垂在他腰间,一步一动。 “是你!”张廷霄瞳孔激烈一缩,眼前这个人就算化成了灰,他也不会认错。 张启凌停在他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微笑道:“大哥别来无恙?” 张廷霄按下心中的慌张,色厉内荏地道:“张启凌,你身为东凌人,却帮着北周攻打东凌,简直该死!” 张启凌淡淡一笑,“早在张炎宗对我起杀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再是东凌人!”张炎宗正是前一任凌帝的名讳。 “你……你想怎么样?”张廷霄努力维持着仅余的尊严。 张启凌缓步入内,似笑非笑地道:“你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难道我不该夺回来吗?” 张廷霄被他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台阶前,方才站住,涩声道:“我承父皇遗志继承东凌江山,光明正大,何来‘抢走’二字?” 张启凌低低一笑,绕过他踏上金光流转的台阶,走到那把代表着无上权力的龙椅前,徐徐抚过扶手上狰狞鲜活的龙头,“若没有师父费尽心思替他筹划,没有我出生入死,能有今日的东凌?” 张廷霄咽了口唾沫,“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是臣子应尽的责任与义务,若因为一点功绩,就居功自傲,不服管束,国家岂不是要乱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张启凌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倒是说得头头是道,可大哥那么遵守国法家规,也没见着将东凌治理得多好啊,反而被人攻破了都城,亡国在即!” 听着他的讥讽,张廷霄死死咬着牙,良久,他再次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张启凌俯身坐在铺着黄缎软垫的龙椅中,双手握住两边的龙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廷霄,“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坐这个位置,原来真的感觉不一样。” 张廷霄心思急转,半晌,他狠一狠心,道:“只要你肯退兵,我就分一半江山给你。” 张启凌愕然望着张廷霄,后者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急忙三指朝天,“我以东凌帝君的名义发誓,如有违诺,当受雷劈剑斩之刑!” 听到这话,张启凌终于有了反应,却是仰首大笑,良久,他抹去眼角因为大笑而沁出泪,满面讥诮地道:“此时此刻,你竟以为自己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真真是好笑!” 张廷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暗自吸了几口气,极力压下心头怒火,道:“我没资格,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去与周帝谈条件?” 张启凌眼眸微眯,冷冷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迎着他森冷的目光,张廷霄忽地笑了起来,“你攻下襄月城又如何,这都城乃至整个东凌,都是属于周帝的,根本落不到你的手里,顶多就是称赞几句,或是赏你一个无关痛痒的爵位,张启凌,你确定这是你要的吗?” 张启凌幽幽望着他,“说下去。”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与其在周帝手下忍气吞声,还不如自立为王,也能痛快许多。” “你想我背叛周帝?”张启凌身子微倾,落在张廷霄身上的目光泛着一层冬雪的寒意。 “没有忠诚,又何来背叛二字?”如此说着,张廷霄跪下道:“只要您一声令下,臣愿第一个依附。” 张启凌面带讥诮地道:“想不到大殿下还这般能屈能伸,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张廷霄抬头道:“殿下过奖,臣有自知之明,依附殿下,是臣最好的选择。”顿一顿,他又道:“臣知道以前做了许多错事,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与臣一般计较,臣发誓,往后必定誓死效忠殿下,绝不敢有二心。” “誓死效忠?”张启凌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哂然笑道:“大哥的忠心,我可真有些不敢用,万一……在背上捅我一刀该怎么办?” 张廷霄眸底掠过一丝狠厉,伏首道:“臣膝下二子,还算聪颖,一直景仰殿下,若能得殿下收在手下当差,必定受益非浅。” 张启凌低低一笑,“你这是要把两个儿子交给我做质子吗?”所谓质子,便是人质之意,张廷霄倒还真是舍得。 张廷霄也不直言,只道:“殿下现在可以相信为臣了吗?” 张启凌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上轻轻拍着,就在后者一阵激动的时候,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一个连自己儿子都能随时舍弃的人,又怎么值得我去信任?” 张廷霄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唇舌竟换来这样的结果,怔忡之余又有冰冷刺骨的恐惧在体内蔓延,张启凌这么说,意味着他……不打算放过自己! 不行,他不可以死,他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就在张廷霄拼命想办法活命的时候,一道人影步入殿中,长长的裙裾蜿蜒在身后,漫过朱红门槛。 张启凌望着来人,眼底透出一丝隐晦的缠绵,“你来了。” 慕千雪目光在张廷霄身上漫过,“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张启凌目光一跳,拱手道:“臣听候陛下旨意。” “陛下说了,张廷霄曾加害于你,此次破城,也多亏了你相助,故而决定将张廷霄交给你发落。” 听得这话,张启凌眸光一垂落在惊恐不安的张廷霄身上,吐个八个冷如冰珠的字语,“亡国之君,死不足惜。” 张廷霄惊骇欲死,待得回过神来后,他气急败坏地道:“张启凌,我们好歹是同父兄弟,你用得着这样赶尽杀绝吗?” 张启凌嗤笑道:“当初张炎宗要杀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记得我是你兄弟了,现在与我谈什么手足之情,岂不可笑!” 第五百三十八章 放下执着 第五百三十八章 放下执着 “不……你不能……不可以。”张廷霄语无伦次的说着,他还想要再求情,然而在看到张启凌眼底的冷酷时,他生生咽下了嘴边的话,张启凌恨自己入骨,就算说得天花乱坠,张启凌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张廷霄狠狠一掐掌心,指了张启凌道:“你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依附于你,助你控制住东凌,自立为王,你就饶我性命,现在又出尔反尔,你好阴险!”说着,他又朝慕千雪道:“贵妃有所不知,他之所以归顺周帝,是想借北周的兵力复仇而已,并非出自真心,您千万不要相信他。” 张启凌目光一寒,森然道:“张廷霄,你还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怎么,敢做不敢当吗?”张廷霄阴阴笑着,就算是死,他也要拉张启凌做垫背。 “那依你所见,本宫该怎么处置他才好?”平静如水的声音在殿内徐徐响起, 张廷霄心中一喜,连忙道:“这般狼子野心之人,留在身边注定是个祸害,还望贵妃三思。” 慕千雪微微一笑,“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顿一顿,她颔首道:“好,就依着你的话除了吧。” 随慕千雪一道进来的夏月眉心一跳,“娘娘……”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轻喝道:“来人。” 有盔甲鲜明的士兵走进来,恭声道:“娘娘有何吩咐?” 慕千雪一指张廷霄,漠然道:“将他拉下去,当众斩首,其妻妾子嗣一律罚没为奴;另外,告诉东凌文武官员,只要他们肯归顺大周,以前的事一委既往不咎,否则……张廷霄就是他们的下场。” 张廷霄愣愣地听着,直至要被拉下去之时,方才回过神来,急急道:“娘娘错了,该处斩的那个人是张启凌,他意图自立为王,其罪当诛。” 慕千雪目光一转,落在张廷霄身上,这也是她进来后第一次对后者正眼相看,然而这一眼,却是张廷霄的催命符,“他的事情,本宫自会衡量,而你……”她摇头,“本宫想不出留你活下去的理由!” “我该死,他也一样,我们都是东凌人,都该死,你不能放过他!”张廷霄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拼命想拉张启凌一起死。 “临死还想着害人,果然没有错杀你。”随着慕千雪的言语,张廷霄被强行拖了下去,无望的谩骂与诅咒渐渐远去,直至不闻。 他与张启凌斗了一辈子,终于如愿登上帝位,可仅仅做了几个月,便死在了周军手里,实在讽刺。 沉寂片刻,张启凌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有听信他的挑拨?” 慕千雪盯着殿外白茫茫的积雪,声音异常冷漠,“张廷霄或许是存心挑拨,但他并没有说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慕千雪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唇齿间迸出一个个凌厉如刀锋的字词,“你之所以劝陛下御驾亲征,为的并不是东凌,而是陛下的性命——你想他死!” 张启凌目光如火焰一跳,转瞬已是平静如常,“你想多了。” 慕千雪痛心疾首地望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陛下对你还不够好吗?” 这句话刺痛了张启凌,冷笑连连,“他当然好,好到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慕千雪心底倏然一痛,轻声道:“你应该明白,我从来都不属于你!” “是!”张启凌看着她,眼中是无限痛惜与悲哀,“从师父算计你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不可能;可是……千雪,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为了你,我舍弃了一切,包括梦寐以求的帝位,可就因为他,你连一点机会也不肯给我!你让我如何不恨他,如何?”说到后面,额头根根青筋暴起,神色狰狞而绝望。 慕千雪默默听着,良久,她道:“所以你就想害陛下?” “是!”张启凌咬牙道:“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得到你,可惜……”他怆然道:“我输了。” 慕千雪定定盯着他,冷冷道:“你应该幸庆,若你真杀了陛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张启凌怆然一笑,重新来到龙椅前,抚着那一条条活灵活现的金龙,背对着她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打算怎么处置我?” 慕千雪缓步上前,裙摆逶迤如天边浮云,“你救过我性命,所以无论你犯下怎样的过错,我都会保你,只希望你能够放下心中执念,好好辅佐陛下统一中原。” 张启凌闭一闭目,低低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不会将今日之事告诉陛下,但我与你,再无好说。”说罢,她拂袖转身,往殿外行去。 张启凌回过身,默默相望,眼底是激烈的挣扎,他知道,慕千雪说到做到,这一别,将会是她与自己的永别,真的……要放下吗? 在慕千雪将要踏出大殿之时,他终于做出了选择,“好,我答应你!” 慕千雪徐徐松了一口气,转身与他相望,“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让我失望。” 自毓庆殿出来,正好十三过来,拱手道:“启禀娘娘,人抓到了,也都交待了,是他怂恿梁贵人渡河的;这件事陛下已经知道了,说是交由娘娘全权处置。”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他是神机营的人,就按着神机营的规矩来办吧,告诉林默,以后仔细着些,同样的事情,本宫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属下明白。”在十三退下后,夏月轻声道:“娘娘奔波一天,想必也累了,奴婢扶您去歇息会儿吧。” “本宫没事。”沉默片刻,慕千雪忽地道:“陪本宫去看看梁贵人。” 夏月答应一声,扶着她来到梁氏暂住的地方,经过东方溯这段日子的安慰劝解,梁氏情绪平复了许多,也肯吃些东西了,但还是夜夜惊醒,无法彻底从梁忠死去的阴影中挣脱出来。 慕千雪到的时候,她正看着一盆水仙出神,醒过神来后,她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第五百三十九章 兄妹争执 第五百三十九章 兄妹争执 慕千雪不以为杵,笑一笑道:“本宫听说你身子好了些,特意过来看看。” 梁氏厌恶地扫了她一眼,“你不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夏月眉头一拧,不悦地道:“主子好心好意来看您,贵人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心?”梁氏满面讽刺地道:“她若好心,就不会迟迟不肯出兵,我父亲也不会……”提及梁忠,她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 慕千雪叹息道:“梁将军一事,本宫也很难过,对不起。” “对不起?”梁氏含泪道:“这三个字能换回我父亲的性命,能让他死而复生吗?不能……不能啊!”说着,她倏然指了慕千雪,痛声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父亲!” 见她将所有事情都怪在慕千雪身上,夏月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们不听主子劝告,自作主张,何至于如此;主子没有按军法处置,已经是网开一面,你不要得寸进尺!” 梁氏咬牙道:“是,我是自作主张,但慕千雪呢,她明明与齐国军师相识,共同布下这个局,却不告诉我,任由我与父亲去送死,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的。”说到此处,她已是泣不成声。 慕千雪默默望着她,“本宫固然有不是之处,但你呢,你不是也受了阿四怂恿吗?” 梁氏一怔,诧异地道:“你怎么知道?” “神机营已经将阿四抓拿,他也承认了怂恿你与梁将军私自出兵一事。”慕千雪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秀英,本宫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所以就算你一再违抗本宫命令,本宫也不曾真正怪过你;只是,很多时候,不能单凭一己喜恶就断定孰是孰非,一旦错了,往往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你扪心自问,梁将军真是本宫害死的吗?” 梁氏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慕千雪或许是隐瞒了许多事情,但……说到底,她也是为了东方溯,反观自己,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恕奴婢多嘴说一句,主子对陛下的在意,绝不会比您少了半分;至于阿四,他因为告密一事,被陛下责罚,自是对主子恨之入骨,他的话您怎么能听信呢。” “我……”梁氏有心将赵平清那番话相告,但话到嘴边又止住了,她不知道是否合适。 慕千雪不知就里,拍一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梁将军虽然不在了,但你还活着,本宫相信,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好好活下去,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他最后的心愿。” 从梁氏所住的地方出来,已是晚霞满天之时,璀璨夺目的霞光照落在未化的雪地上,恍若一条连接了天地的七彩锦缎,美不胜收。 夏月回头看了一眼,“希望梁贵人能听进主子的劝,不要再钻牛角尖,否则只会害了自己。”说着,她又恨恨道:“都怪那个射箭的人,要不是他,梁将军怎么会死,可惜没找到,不然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慕千雪面色一沉,脑海中闪过临风面具下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庞,静静半晌,她道:“三哥这会儿应该还在军中,你去一趟,让他来见本宫。” 过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夏月带着一个带面具的男子进来,正是慕临风,他拱手拜下,“见过贵妃娘娘。” “三哥不必多礼,坐。”待慕临风落座后,慕千雪亲自沏了一盏茶,“这是三哥最喜欢喝的六安瓜片,只可惜此处没有泉水,只能以井水代之,味道难免会差一些。” 慕临风捧着透出滚烫温度的茶盏,淡淡道:“这茶太淡,提不了神,我已经很久不喝了。”说着,他突然咳嗽连连,好一会儿方才止住。 慕千雪关切地道:“三哥可是受寒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慕临风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以前落下的病根,不打紧。”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在慕千雪的追问下,他无奈地道:“前年冬天在南昭那会儿,有一次为了躲避追兵,凿冰藏在水下,好几个人都活活冻死了,我虽然饶幸未死,却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慕千雪难过地道:“我不知道三哥这几年过得那么苦,对不起。” “无妨,只要能替父皇母后复仇,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不在乎。”说到此处,慕临风唯一露在面具外的双目森冷如冰,令人不敢直视。 寂静半晌,慕千雪神色复杂地道:“那是否……为了报仇,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什么人都可以牺牲?” 慕临风眸光微微一闪,“什么意思?” “就因为你的一个计划,那七万将士死的不明不白,三哥,你就没有半点难过吗?” “既上了战场,就该料到会有伤亡,再说……用七万士兵来换取整个东凌,你不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吗?” “买卖?”慕千雪难以接受地道:“那是整整七万条人命,在三哥眼里就只是一个买卖吗?” “你十几岁时就已经通读史书,应该很清楚,每一次天下兴亡都是白骨累累,人命……在这个时候,从来都贱如草芥。” “话虽如此,但那七万士兵本可以不死的,三哥不觉得你的法子太激进残忍了一些吗?” “什么法子不要紧,要紧的是结果。”慕临风冷声道:“要是像你一样,前怕狼后怕虎,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复国。” 慕千雪痛声道:“那是否为了复国,什么都可以舍弃牺,哪怕是做人最基本的良心?要是这样,你与萧若傲又有什么区别?” 慕临风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一口未动的茶水被震得溅了出来,“你拿我与萧若傲相提并论?” 慕千雪含泪道:“我只是不想三哥一错再错。” “我没有错!”慕临风激动地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昭,为了父皇母后,何错之有?倒是你……”他来到慕千雪面前,寒声道:“整日与东方溯卿卿我我,怕是早就忘了复国一事。” 第五百四十章 射箭之人 第五百四十章 射箭之人 “三哥你……你想到哪里去了。”慕千雪不知该怎么与他说,这次相见,慕临风变得异常偏执,完全找不到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样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我说错了吗?”慕临风冷笑道:“从你进来到现在,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站在东方溯的立场上,你可惜那七万士兵,那父皇母后呢,南昭千千万万的百姓呢,谁去可怜他们,谁又去同情他们?” “你说的这一切,我从未忘记过,但是否为了报仇,就可以枉杀无辜,不择手段?” “是!”慕临风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字,“天下人既已负我,我又何必顾及天下人?” “别人或许负了你,但陛下从来没有,他若你这样算计于他,会是怎样的伤心难过?” 慕临风不以为意地道:“只要你不说,他自然不会知道,再说了,我不是助他攻下了东凌吗?这么大一片江山,也说七万,就是十七万也值得了。” “值得?”慕千雪讽刺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你扪心自问,你做的这一切真是为了陛下吗?” 慕临风耳根微微一动,漠然道:“是与不是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我复国,他扩疆,总之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 慕千雪盯着他,愤怒与失望的情绪在眼底交杂汹涌,“三哥是非要逼我亲口说出来吗?” 慕临风侧首道:“什么意思?” 慕千雪闭目,痛苦地道:“那枝箭……是三哥你射的对吗?” 慕临风双手猛地一紧,指节泛起一丝灰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你的复仇大计。”说到此处,眼眸终于不堪重负落下泪来,滴在裙裾上,化做点点斑痕。 “此次攻破东凌,你固然立下大功,但无论如何封赏,你的身份都只能是臣子;可若陛下在这个时候驾崩,那一切都不一样了。陛下膝下只有予恒、予怀两个孩子,予恒受生母连累,几乎不可能继承帝位,也就是说……予怀会是下一任大周王朝的皇帝,到时候你做为他的舅舅,可以顺理成章地以辅佐幼主为名,成为辅政大臣,把持朝廷大权。” 屋中寂寂无声,许久,有冷漠的声音自面具后传出来,“你想多了。” “究竟是我想多,还是你不敢承认,你心里清楚,三哥,我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要不是梁将军舍命护驾,陛下已经死了,你……你实在太过份了!”她越说越难过,眼泪不住落下,这件事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她一直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又害怕答案会不堪入耳,所以迟迟不敢开这个口。 “公主您别急,或许……只是一个误会。”夏月低低劝着,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刚才自己说要将射箭人千刀万剐时,主子脸色会变得那么难看,原来如此…… “陛下陛下!”慕临风目光森冷地道:“我果然没说错,你心里就只有一个东方溯。”停顿片刻,他缓缓道:“不错,那一箭是我射的,只要他死了,我才能将北周、东凌一起控制在手中。” “你……”望着毫无悔意的慕临风,慕千雪心痛如绞,“陛下早已答应过我,会助我剿灭西楚,你又何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慕临风嗤笑打断她的话,“不错,东方溯确实会剿灭西楚,但他这么做是为了你吗?根本不是,是因为他要统一诸国,成为唯一的皇帝!”说到这里,他又以一种鄙夷的语气道:“我总以为你被萧若傲骗了一次,会变得机灵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天真,真是让我失望。” 夏月听得气极,“你不要胡说,陛下对主子一心一意,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呢!” 慕临风横了她一眼,冷冷道:“自古帝王多薄情,无论看起来多么痴情,真到江山与美人二择其一的时候,毫无疑问,都会选择江山,唐玄宗就是最好的例子,他那么宠爱杨贵妃,结果如何,杨贵妃还不是被赐死在马嵬坡,难道你想你主子也走上这条路吗?” 夏月气得脸庞通红,“陛下绝对不会那样对待主子的。” 慕临风嗤笑一声,盯了她道:“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二字,就像当年的萧若傲,谁又能想到,他会那样对待千雪。” 夏月说不过他,跺足道:“总之……总之陛下一定不会。” 慕临风轻哼一声,走到垂目不语的慕千雪,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千雪,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也只有我,才是你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其他人都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慕千雪低低笑着,下一刻她倏然甩开慕临风的手,声色俱厉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唯一的亲人,那我问你,你做任何事之前,可曾替我着想过?陛下是我夫君,你却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他,害他折损将士无数不说,还想要取他性命,夺他江山。慕临风,真正利用我的人——是你!” 慕临风右边耳根不住跳着,每一次他动怒的时候,这个地方都会跳的特别利害,“你现在是在指责我吗?” “是!”慕千雪深深吸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悲愤与难过,“这次的事情,我会替你隐瞒,但不会再有下一次。” 慕临风冷眼看着她,“如果我不答应呢?” 慕千雪心底一痛,别过脸道:“那你就是在逼我!” 听到这话,慕临风忽地大声笑了起来,许久,他止了笑声,痛苦地道:“我拼命想要报仇复国,你却为了一个外人与我做对,慕千雪,你对得起死去的父皇母后,对得起满城被杀的百姓吗?” 慕千雪迎向他愤恨的目光,声音清冷如罡风,“那你呢,父皇母后一直教导我们上天有好生之德,要心存善念,你全都忘了吗?” 慕临风眼底尽是汹涌的戾气,“那都是一些没用的废话,他们善良了一辈子,结果如何,你都看到了。”说着,他以一种异常疯狂的神情道:“我不止要灭了西楚,还要重建南昭,要让南昭统一诸国,北周也好,齐国也好,都只是我的踏脚石!” 第五百四十一章 命不久矣 第五百四十一章 命不久矣 “你真是疯了!”慕千雪银牙紧咬,“我最后劝你一句,放弃这个念头,否则别怪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念亲情。” 慕临风牢牢逼视着她,“你想杀我?” 慕千雪死命掐着掌心,痛苦地道:“我不想,所以你不要逼我!” 在又一阵长久的寂静后,慕临风低低笑了起来,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苍凉,良久,他止了笑声,一边咳嗽一边道:“你想杀就杀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慕千雪一惊,愕然看着他,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在她的注视下,慕临风缓缓摘下面具,被大火烧毁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狰狞,但又有所不同,他的下颌竟然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并且还在随着他的咳嗽不断涌出来。 慕千雪倒吸一口凉气,急忙问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慕临风拭去嘴边的鲜血,漠然道:“那一次藏身冰湖之中,落下了咳血的毛病,大夫说过,我最多还能活一年。” 慕千雪紧紧攥住他染血的手,垂泪道:“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如何,不过是多一个人难过罢了。”慕临风望着默默落泪的慕千雪道:“我已经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我只想在死之前,完成唯一的心愿,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对不起。”慕千雪用力点头,心里弥漫着无尽的悲哀,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慕临风才刚重逢,就要面临分别,而且是永别,以后……慕家就真的只剩她一个了。 待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后,她哽咽道:“三哥,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慕临风神色一冷,淡然道:“我不会放弃复仇。” “我知道,所以我会在一年之内,将萧若傲押到三哥面前,任由你发落,做为交换,你要好好养病,不要再对陛下不利,他是一个好人。” 慕临风默默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神色复杂寻道:“千雪,东方溯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面对慕千雪毫不犹豫的回答,慕临风长叹一声,颔首道:“罢了,看在你的面上,我答应就是了。” 听到这话,慕千雪喜极而泣,“多谢三哥体谅!” 慕临风笑一笑,随即道:“不过你也要答应三哥,一定要让南昭复立,我不想百多年的基业就这么毁了。” “待灭了西楚后,我会与陛下商量此事。”无论如何,慕临风肯放弃刺杀东方溯的念头,就是一件好事。 任谁也想不到,此时在屋外,有一个人正泪流满面地捂着唇。 慕千雪走后,梁氏越想越觉得是自己错怪了慕千雪,便想来道歉,谁知竟然会听到这么一番话。 原来父亲……是死在慕临风的手上。 慕千雪明明知道这一切,却故意替这个杀人凶手隐瞒,令父亲冤屈难伸,亏她还以为慕千雪是个好人,真是可笑! 慕千雪——你们兄妹害死我父亲,我梁秀英此生定与你们不死不休! 随着张廷霄的死,东凌文武官员纷纷投降归顺,自此之后,东凌彻底并入北周版图,令后者成为名符其实的第一强国。 这样的结果,令其他几国惴惴不安,尤其是刚刚折损了十万精明与诸多将领的齐国,齐帝派出使臣出使西楚与燕国,提议三国结盟,共抗北周。 但有一件事,始终令东方溯耿耿于怀,东凌归降之后,影军团消失的无影无踪,犹如人间蒸发。 不知是真的树倒猢狲散,还是……还有蓄意隐瞒。 至于张启凌,他放弃了东方溯许下的一切,选择随大军回北周,继续做他的布衣客卿,至于原因,只有他自己清楚。 东方泽被留了下来,处理东凌各项事务,一起留下的,还有数万北周精兵,负责镇压零星的叛乱。 十二月二十一日,大军正式班师回朝,此时大雪刚过,地上积着厚达一尺的雪,令大军走得极为缓慢。 东方溯坐在辇驾上,望着迎风飘荡的明黄旗帜,感慨道:“想不到这场雪下了这么久,看来这么年,咱们得在外面过了。” 慕千雪笑道:“是呢,不过好在攻下了东凌,又震慑了齐楚燕三国,一切都值得了。” 东方溯拢一拢手,拧眉道:“现在三国结盟,共同进退,想要对付他们可就难了。” “三国虽然结盟,但国与国之间,永远不可能铁板一块,只要寻对机会,自能各个击破,陛下无需太过担心。” 东方溯笑一笑,握了慕千雪的手道:“说起来,朕还没好好谢过你们兄妹,若不是你们想出那样的妙计,难以攻克东凌。” 他的夸奖令慕千雪心中一沉,勉强笑道:“陛下过奖了,臣妾与三哥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东方溯刮一刮她的鼻梁,笑道:“你啊,就别再谦虚了,自从护城河一战后,那些士兵可是对你这位女诸葛心服口服;要不是你事先让他们带了药材,根本就坚持不了那么久,还有事先准备的棉衣,一个个可都快把你夸上天了。” 慕千雪打趣道:“他们不骂臣妾是迷惑陛下的狐狸精就好。” 东方溯紧一紧掌中的纤手,柔声道:“朕知道这一路上你受了许多委屈,待回到金陵,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臣妾没什么,最可惜的就是梁将军。”提及梁忠,慕千雪心中充满了愧疚,旁人不知梁忠死于何人之手,她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 “是啊。”提及此事,东方溯也是有些难过,“梁忠一事,对秀英打击很大,朕看她一直郁郁寡欢,直至这几日才算好了一些。”话音未落,一柄利刃突然由下而上刺入辇驾中,直取东方溯。 “陛下小心。”慕千雪骇然失色,急忙抱在东方溯,想要替他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却被后者强行转了个方向,使得那柄利剑最终还是刺进了东方溯的后背。 第五百四十二章 原来情深似海 第五百四十二章 原来情深似海 此时,林默他们也相继遇到了刺杀,无一例外,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破马腹而上,猝不及防之下,好多人都吃了大亏,被杀的也不在少数。 张启凌也遇到了刺杀,好在他及时避开,只是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看到从地上钻出来的黑衣人,他面色豁然一变,大声喝道:“大家小心,是影军团!” 林默也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几十个人全部都集中在辇驾旁边,阻止着林默等人的靠近。 此刻,辇驾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在一击失败后,两名影者破底而入,刀刀狠辣,誓要取东方溯性命,后者没有兵器,再加上之前负了伤,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片刻,便已多处受伤,再这样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慕千雪心急如焚,拼命想着对付这两名杀手的办法,在东方溯被一次又刺中后,她灵机一动,指着辇车外惊呼道:“张廷霄,你竟然没死?” 听到这话,那些影者顿时一怔,下意识地往她指的方向看去,趁这个机会,东方溯二人连忙离开辇车,与林默他们会合。 “陛下!”梁氏也赶了过来,她虽懂武功,但远不是那些影者的对手,根本不能突破隐者围成的圈子,只能在那里干着急! 就在这个时候,左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浓烈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梁氏等人虽未被波及,却也被气流吹得东倒西歪,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曾经东凌军队经历过的惨剧,这一次,在北周军队中上演,轰鸣、爆炸、火光,将这里生生化做人间炼狱,充斥于双耳,是仿佛永无止尽的惨叫。 无数满身是火的士兵在地上哀嚎打滚,而更多士兵……连哀嚎惨叫的机会也没有。 他们逃过了一场场纷乱的战火,躲过了无数刀枪剑戟,以为可以拿着自己用命换来的犒赏让家人的日子好一些,现在却不明不白死在了凯旋回京的路上…… 接二连三的惨剧,令东方溯急红了眼,至于林默等人也是心神不定,一时落了下风,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梁氏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是张启凌,他带着一队弓箭手匆匆而来来,在离着数丈远的地方挽弓搭箭,箭尖所指之处,正是前方纷乱的战局。 梁氏脸色豁然一变,急忙阻止道:“你要做什么?” 张启凌冷声道:“我很清楚那些影者的本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暗杀行刺,再这样下去,陛下与娘娘都会有危险。” “影者再有能耐,也有神机营挡着,倒是你,这一拨箭过去,万一伤了陛下怎么办?”就在她说话间,又有数名影者从火光冲天的地方处飞掠而来,加入战局之中,令本就处于下风的神机营众人险象环生。 张启凌冷冷看着面色煞白的梁氏,“现在你还觉得神机营挡得住吗?” 梁氏用力咬一咬下唇,带着一丝无奈道:“你若伤了陛下,我绝不饶你!” 张启凌不言,在示意弓箭手准备时,他自地上捡起几个石子,道:“每五人一组,顺着我石子抛出的方向射箭,不得有任何犹豫,哪怕你们并没有看到人影,明白吗?” “是!”随着弓箭手答应,张启凌手腕一振,数颗石子朝着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令人惊讶的是,他所指的地方,无一例外,都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的虚空之处。 弓箭手都是久经训练的士兵,尽管觉得奇怪,仍是无条件执行命令,刹那之间,数十枝箭矢顺着石子的痕迹,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激射而去。箭刚射出,张启凌便再次抛出石子,命他们第二次出箭,紧追第一次箭矢所去之处。 那些影者看到箭矢袭来,下意识地闪躲,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些箭矢所指的地方恰恰就是他们闪躲之处,像是事先料到一般,令他们诧异不已。 不过他们都是游走在生死之间的绝顶杀手,尽管猝不及防,但区区一枝箭矢还不至于要了他们性命,所以这拨箭只是让他们受了一点轻伤而已。 “咻!” “咻!咻!”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又一波箭矢激射而至,这一次,他们连抵抗这个念头都还没有生出,就已经中箭,有些人甚至一下子中了好几枝,带着震惊与不甘仰面摔倒,化做一具具渐渐冷却的尸体。 死在这一波箭下的,足有五六名影者,令林默等人压力大减,之后张启凌又下令射了数拨箭,但因为影者事先有了防备,几次下来,加在一起不过伤亡数人,不过这已经足以助东方溯他们扭转局面,占据上风! 剩下的十余名影者背靠背,勉力抵制神机营众人的攻击,照此下去,败亡是早晚的事情。 在他们步步败退之时,几名影者突然厉啸一声,齐齐纵身往避在角落里的慕千雪跃去,林默大惊,急忙就要奔过去,但有一个人动作比他更快,迅速挡在慕千雪身前。 “唔!”东方溯后背传来剧痛,一声闷哼自他紧咬的牙关中逸出。 慕千雪瞧见东方溯身后纷涌而来的影者,骇然推他,“陛下快闪开!” 任慕千雪如何呼喊推攘,东方溯只是紧紧搂着她,将她护在自己怀里,他几乎能感觉到刀锋刮过肋骨的疼痛,痛得他冷汗涔涔,他抱着慕千雪跌倒在地上,不住翻滚躲闪。 一道道刀影几乎是贴着脸颊落下,无论怎样的疼痛与危险,他都不曾放开双的和,牢牢护着,一如曾经在西楚逃亡之时…… 西楚……逃亡……千雪……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掠过,失落的记忆也开始一一涌现。 南诏……西楚……东凌……卫氏母子……贵妃…… 他终于想起来了,难怪即便不记得,也依旧那样在意她的一颦一笑,原来他对她真的情深似海…… 第五百四十三章 你不离我不弃 第五百四十三章 你不离我不弃 看到帝妃遇险,林默等人急急追上来,就在离着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突然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异样,没等他们明白,平坦的地面突然摇晃起来,而他们与东方溯的距离,也随着这阵突如其来的摇晃越来越远,不止他们,其他人也在相互分离拉远 林默诧异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地震吗?” 十三仔细观察脚下,摇头道:“不是地震,而是我们根本不在平地上。” “不在平地?”阿三一边稳着身形一边道:“这怎么可能,刚才明明还在……”他怔怔望着不远处一块块的浮冰以及被浮冰激起的冰冷水花,后面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十三环顾四周,神色凝重地道:“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河面上,因为冰面厚实再加上附近没有指示,所以我们一直以为是在平地上,而刚才的爆炸,将冰面炸碎,变得四分五裂。” 东方溯二人与那几名影者,处在一块不足一丈方圆的冰面上,人随着冰块左右倾斜,难以站稳,而东方溯背后伤痕累累,衣衫早已被鲜血濡湿。 “该死!”阿三怒骂一声,就要跃过去相救,却被林默拉住,“老三冷静一些。” 阿三咬牙道:“陛下有危,我怎么冷静,尊者您就不担心吗?” “我当然担心,但你看陛下他们脚下的冰块,大块沉住水中,显然承受已是到了极限,你若再过去,只怕立刻就要没下。 被他这么一说,阿三也没了主意,急声道:“那怎么办?” 在杀了一个准备跃过去的影者后,林默沉声道:“这样,我与你一道过去,一接到陛下与贵妃就立刻离开,千万不要恋战。” 阿三答应,随林默一起跃身飞纵至东方溯二人身边,果如林默所言,他们脚刚一落地,冰面就倏地往下沉,而且极其迅速,有两名影者就因为没站稳,落入寒冷刺骨的冰水之中。 “走!”林默轻喝一声,带着几乎昏迷的东方溯准备离开,另一边阿三也带上了慕千雪,此时,他们脚下的冰面开始出现了细密如蛛网的裂纹,并且还在不断扩大,这是碎裂的前兆。 换了平日里,带一个人飞掠数丈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可但这一刻,各自手心都捏了一把汗,谁也不知道脚底下的冰块什么时候就会裂开;而一借无处借力纵跃,必定会落入水中,他们也就罢了,东方溯与慕千雪一个身受重伤一个体质虚弱,一旦落水,怕是会危及性命。 所幸,冰面最终还是承受住了他们的借力,然而就在他们身在空中时,两道黑影带着无数在阳光下折射着清冷光芒的水珠自河中出来窜出来,正是之前落水的两名影者,他们一边一个拉住林默二人的脚,死命往河里带。 林默骇然,急忙挥刀,狠狠斩在抱着自己双腿的那两只手臂上,寒光闪过,在带起一大蓬鲜血与两只断臂;另一边,阿三也如法制炮,斩断了另一名影者的双臂,但下坠之势已经无可避免。 说时迟那时快,林默大喝一声,拼尽所有力气,将陷入昏迷的东方溯抛在那块浮冰上,阿三也是一样,做完这一切,他们二人如两块沉石,落入河中。 “咔嚓!咔嚓!”细碎的冰裂声接二连三响起,下一刻,千疮百孔的冰块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轰然而裂,其中半边更是裂成了无数细碎的小冰块,而东方溯……就在那里! “陛下!”慕千雪顾不得危险,扑过去死命拉住大半个身子落入河中的东方溯,冰面湿滑,她力气又不大,被东方溯带着缓缓往河中滑去。 在冰水强烈的刺激下,东方溯恢复了几分神智,看到慕千雪拼死拉扯自己的模样,他又欣慰又心疼,低声道:“千雪,放开吧。” “不放!”慕千雪紧紧咬着银牙,面庞因为使劲而泛起异样的潮红。 “可是再这样下去,你也会落水的,这又何必呢!” “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寒冰炼狱,臣妾都要与陛下在一起。”慕千雪吃力的说着,她的手因为寒冷与巨大的拉扯力已经失去了知觉。 在他们艰难支撑之时,林默二人终于游了过来,合力将东方溯抬上冰面,然后推着浮冰往岸上靠。 岸上早有人等在那里,梁氏扶过浑身湿冷的东方溯,焦灼地道:“快去叫太医过来,另外再拿一身干净的衣裳来。”对于随后上岸的慕千雪,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此时,影者已经死伤大半,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垂死挣扎,慕千雪目光一冷,对林默道:“让他们留下活口,本宫要亲自审问!” “是。”林默亲自出手,他虽然受了一些伤,但以他的身手,制住这么几个强弩之末的杀手,自是轻而易举,并在他们咬破藏在牙里的毒囊前卸了他们的下颌关节。 梁氏紧张地盯着正在替东方溯把脉的太医,待后者收回手,急急问道:“陛下怎么样了,要紧吗?” “这个……”太医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吞吐半日也不见说下去,梁氏催促道:“究竟怎么样了,你倒是快说啊!” 太医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回梁贵人的话,陛下背后几处重伤,失血过多,又落入冰河之中,受了凉,情况……很不好。” “不好?”梁氏面色一白,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勉强止住身形,咬牙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陛下平安。” “臣只能……尽力而为!”太医话音未落,梁氏已是冷声道:“你听清楚了,不是尽力,而是一定,陛下绝不能有事。” 太医唯唯诺诺应着,额间冷汗越发密集,在他替东方溯医治的时候,梁氏看了一眼四周,不见慕千雪人影,神色一冷,“贵妃呢?” 林默这会儿已是换了干脆的衣裳过来,“贵妃去审问那几名影者了。” “她倒是心宽。”梁氏漠然说了一句,眼底漫过一丝厌恶与森冷。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万蚁噬身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万蚁噬身 在离他们十数丈远的地方,慕千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沾了盐水的皮鞭抽得浑身战栗的几名影者,她并不喜欢用刑,但只要一想到东方溯差一点死在这些人手里,就抵制不住心底汹涌的怒意。 在示意士兵停手后,她漠然道:“说吧,是谁指使你们来行刺陛下的?”影者牙龈里的毒囊都被取了下来,令他们无法服毒自尽,至于咬舌……神机营的人就在旁边盯着,他们根本没这个机会。 那些影者蜷缩着身体,没人回答慕千雪的话,十三蹙一蹙眉,低声道:“这些人都经过严苛的训练,怕是问不出什么来。” 慕千雪没有理会他,盯着那些影者,冷冷道:“不说是吗,好,本宫就看看你们骨气有多硬。”说罢,她命士兵扫净大概十丈范围的积雪,露出底下黑色的土壤,然后让人取来蜂蜜与几味药材,将药辗碎之后添加在蜂蜜里,然后涂满他们的手和脸,剩下的则从这几人的衣领中倒进去,然后就将他们扔在地上,远远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些影者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忐忑不安地闻着充斥在鼻尖的甜香之气,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一个小小黑点爬上了一名影者抹满了蜂蜜的脸颊,这是一只蚂蚁,远远望去,就像一粒黑色的芝麻,紧接着是两粒……三粒……五粒…… 蚂蚁在冬天时无需外出觅食,但并不代表它们会放过送上门来的美食,更何况蜂蜜从来都是蚂蚁最喜欢的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这些人身上就爬满了无数蚂蚁,不停动着,看得人毛骨栗然,它们并不知足于这些,蜂拥着从衣领中钻了进去,又痒又麻,那些影者痒得难受,用力动着被绳索束缚的身体,试图将它们抖落,结果却是让更多的蚂蚁钻了进去,在每个人衣领间形成一条又黑又长的队伍,像是戴了一条黑色的围巾。 十三犹豫半晌,忍不住道:“这些蚂蚁虽能让他们难受,但恕属下直言,还不足以让他们吐露实情。” 慕千雪冷冷一笑“瞧着吧,好戏就快开始了。”说话间,有神机营的人过来在十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面色微微一沉,挥手示意他退下。 慕千雪双手倏然一紧,木然道:“可是关于陛下的?” 十三沉沉点头,“太医说陛下背后几道刀伤都颇深,失了许多血,再加上寒冬落水,情况……”他怕慕千雪担心,极为委婉地道:“不是太好。”说着,又补充道:“娘娘别太紧张,陛下是真龙天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夏月也在一旁安慰,“是啊,以前那么多关口陛下都闯过来了,奴婢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慕千雪一言不发,面色阴沉得可怕,这个时候,被蚂蚁爬满全身的东凌影者开始发出极力压抑后的细细呻吟声,仿佛在承受什么痛苦。 这样又等了半个时辰,呻吟声越来越大,甚至变成了哀嚎,他们不停地在地上打滚,可神情痛苦依旧,并没有因此缓解丝毫。 夏月诧异地道:“娘娘,他们怎么了?” 慕千雪漠然道:“他们正在品尝万蚁噬身的痛苦。” “万蚁噬身?这……这怎么可能?”夏月满面愕然的问着,莫说她,十三也是一脸诧异,这些只是受蜂蜜吸引的普通蚂蚁,并不是那种特殊的凶狠种类,顶多就是咬几口,怎么可能钻身? “本宫刚才加在蜂蜜里的,都是一些会令服用者情绪暴躁的药,蚂蚁吃下去,自然是变得狂躁不安,它们会拼命啃噬,然后往里面钻,不会要命,甚至连血都流不了多少,却可以让他们痛苦甚至是恐惧,是最好的逼供之法。”慕千雪神色冷漠的说着,这个法子,是她偶尔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因为太过残忍,所以她从未动用过,这一次,是动了真怒! “参见贵妃。”一个低沉的声音出现在慕千雪身侧,她面色微微一缓,“三哥免礼。” “谢娘娘。”来者正是慕临风,他依旧戴着那个鎏铜面具,待直起身后,耳边响起慕千雪的声音,“伤亡人数都统计出来了吗?” 慕临风沉沉点头,“统计出来了,此次遇袭,因为事先没有提防,再加上位处冰河之上的缘故,伤亡很是惨重,死者五千余人,伤者……将近三万,其中不乏重伤垂危者;就这,还是因为留了一部分士兵给九王,否则伤亡更多。”说着,他看了一眼十三,“神机营的情况我不清楚,所以没有包含在内 十三神色沉沉地道:“神机营折损在十人以上。”这几年北周一直处于内忧外患,神机营屡屡折损人手,加上今日的,已经折扣在三成以上,饶神机营有百年底蕴,也是伤筋动骨。 慕临风叹了口气,看着那几名哀嚎的越来越大声的影者道:“他们还是不肯招吗?” 慕千雪唇角凝起一个冰冷彻骨的微笑,“放心,他们很快就会招了。” 果不其然,勉强又撑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有人熬不住这仿佛没有尽头的恐惧刑罚,表示愿意招供。 慕千雪面色沉静,缓缓道:“是谁?” “是……四殿下!”说着,影者急急道:“我已经告诉你了,快把这些蚂蚁驱走,快!” 慕千雪手指狠狠掐着掌心,张启凌……是他? 十三神色一动,脱口道:“我记得了,这次回去的路线是张启凌定的,他是故意带我们走冰河。” 慕千雪目光微微一闪,垂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影者一边摩擦地面缓解身体的痛楚一边道:“四殿下虽然恨煞大殿下,可他到底是东凌人,又怎么会真的愿意将东凌拱手相送,所以……在你们离京之前,四殿下就安排好了一切,可惜……功败垂成。” 慕千雪缓缓松开手,盯着掌心深紫色的指甲印,淡然道:“那你们呢,不是忠心于张廷霄的吗,怎么又肯听他的话?” “我们真正忠心的是皇室,既然大殿下死了,那么四殿下自然而然就成了我们的主子。” 第五百四十五章 矛头所指 第五百四十五章 矛头所指 慕临风摇头,叹息道:“陛下以客卿之礼相待,他竟然恩将仇报,实在过份。” 此时,辛月与阿三走了过来,得知影者的供词,阿三怒不可遏,当即道:“可恶,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三先生且慢。”辛月急忙阻止道:“我这阵子一直与他在一起,并未发现他与影者有所往来,这当中会否有什么误会?” “这群贼子都亲口招供了,还能有什么误会!”阿三性子火爆,当即否决了她的话,说着,他又瞪了辛月道:“你又是怎么一回事,竟然帮着他说话?” “辛月不敢,只是……不想冤枉了无辜。” “无辜?”阿三冷笑连连,“一个东凌余孽,也敢谈无辜二字!”说罢,他横了一眼辛月,冷声道:“虽然你现在跟了他,但始终是大周子民,陛下对你更有大恩,我希望你好好记住自己的立场,别昏了头。” “好了。”慕千雪打断他们的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言之过早,先去将张启凌带过来吧。”不等阿三有所动作,她已是道:“十三,你去。” 很快,张启凌被带到了慕千雪面前,他看起来很是疲惫,拱一拱手算作行礼。 阿三第一个发难,怒容满面地指了他道:“张启凌,你可知罪?” “罪?”张启凌一怔,旋即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指着刚刚被一盆冷水泼去满身蚂蚁的影者道:“他们说是受我指使?” 慕临风沉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没有做过的事,你让我如何承认。”张启凌嗤笑一声,看向慕千雪,“你也认为是我做的?” 慕千雪神色沉如磐石,“我想听你解释,为什么会更改行军路线?” 张启凌摇头道:“我没有更改过路线,是走在前面的人带错了路,等我发现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笑话!你是东凌人,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会不知道走错了路!”阿三怒上心头,握拳狠狠捶向张启凌,身为神机营第二人,他的武功自不是张启凌能够应付的,还没看清楚,胸口便重重挨了一击,整个人腾空而起,随即重重落在地上,内腑震荡,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阿三犹不解恨,上去一脚踩住他的后背,“你若现在承认,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如若不然,定让你尝尽千般酷刑!” “三先生息怒。”辛月焦急地道:“这件事未必是他做的,还是先审问清楚吧。” “除了他还有谁!”阿三恨恨瞪着辛月,“再敢替他求情,以同罪论处!”话音未落,耳边传来慕千雪平静的声音,“退下。” 阿三不甘地道:“娘娘……” “如果你相信本宫,就立刻退下!” 阿三脸颊狠狠搐了几下,终还是收脚退开,辛月松了一口气,赶紧扶张启凌站了起来。 慕千雪走到一身狼狈的张启凌身前,漠然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启凌抹去嘴边的血迹,道:“今日午膳过后,我就觉得很困,一直在马背上打盹,有一次还险些摔下来,后来实在撑不住,便进马车睡了一会儿,直至影者行刺那会儿,方才惊醒,也才知道走错了路,无奈为时已晚,影者的攻击一波接一波,我根本没有时间与机会带大军离开冰面。当时没想太多,现在回想起来,只怕是有人在我午膳里下了药,好让我发现不了路线的更改。” 阿三冷哼一声,“嘴长在你身上,当然说什么都行。”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可有寻到领路的那些人?” “我刚才一直都在找他们,但始终没有踪影,想是早就跑了。”张启凌叹息一声,咬牙道:“刚才那场行刺一环扣一环,可见那名指使者无论心思还是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利害,他唯一没来得及扫去的痕迹,恐怕就是这几个人,但我始终想不出此人的身份!” 张炎宗虽然生了好几个儿子,但除了他与张廷霄之外,余者都资质平平,绝不可能想出这样精巧绝伦的行刺之法,而且……也没本事令影军团归顺。 “贼喊捉贼!”阿三不耐烦地说了一句,道:“娘娘无需与他废话,这种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依我说,直接用刑就是了。” 慕千雪对他的话不置一词,望着张启凌道:“是否可以引蛇出洞?” “可以试一试,但……”张启凌看了一眼四周,沉声道:“以那人谨慎仔细的性子,希望怕是不大;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好好问问他们。”说着,蹲下身,冷冷盯着还在地上呻吟的几名影者,“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最先招供的那名影者道:“我们不都是照四殿下吩咐做的吗?哪里还有别人。” 张启凌冷冷一笑,“我张启凌何德何能可以差得动诸位。” 影者满面歉疚地道:“我等知道不该供出殿下,但……实在是受不住那苦,求殿下恕罪。” 张启凌点一点头,淡然道:“看来你们是想再受一次万蚁噬心之刑。” 听到这话,那些影者皆是打了个寒颤,刚才那种无数异物拼命往身体里钻的痛楚现在还心有余悸,就算是他们,也实在不想再受第二次;与之相比,死实在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夏月,再去拿一些蜂蜜与药材来。”听到这话,阿三又气又急,“他分明是在想办法脱身,娘娘千万别上他的当。” 慕临风也道:“我知道他曾救过娘娘的性命,但毕竟是东凌人,古人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再者,他连自己兄长国家都能亲手毁灭,又岂是心慈手软之人。” 见慕千雪迟迟不语,辛月怕她被说动,急切地道:“娘娘,这件事绝不是他做的,奴婢可以替他保证!” 阿三讽刺地道:“你拿什么替他保证?真是笑话!” “娘娘……” “好了。”慕千雪打断她的话,“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退下吧。” 他们相继离去后,夏月轻声道:“娘娘,您相信谁的话?” 第五百四十六章 醒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 醒来 “在这件事上,你看得不及辛月明白。”在夏月疑惑的目光中,慕千雪仰首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声音轻如蚊讷,“希望……是本宫想错了。” 辛月扶着张启凌回到营帐中,望着帐外隐约可见的人影,她忧声道:“希望娘娘能够查出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张启凌吐出一口残余的血沫,嘴角轻扬,“你就这么相信不是我做的?”顿一顿,他又道:“不怕像那位三先生说的一样,我是在贼喊捉贼吗?” 辛月倒了一杯茶给他,“不会。” 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令张启凌诧异,“你就这么相信我?” 辛月微微一笑,“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你对贵妃的感情;当初那场逃亡,我是亲眼所见,你为了贵妃,连自己性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么会伤害她。” 今日这场刺杀,影者面对慕千雪时,同样招招致命,没有丝毫留情之意,所以她敢肯定,张启凌一定是被人陷害。 张启凌哑然失笑,摇头道:“真是想不到,看得最清楚明白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你。” 辛月笑一笑,随即又紧张地道:“可有想到害你的那个人?” 张启凌捏一捏鼻梁,疲惫地道:“对方有备而来,哪是那么容易猜到的,不过……他们可以系铃,自然也能解铃。” 辛月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你是说那几名影者?” “不错。”张启凌长叹一声,怅然道:“希望娘娘有办法逼他们说出实话吧。” 王帐内,梁氏紧紧握着东方溯滚烫的双手,从救起到现在,已经有将近两个时辰,后者不仅昏迷不醒,还发起了高烧,令她担忧不已,方子已经开下去了,只等煎好拿来,但这药能否退烧,太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张进掀帘走进来,小声道:“贵人,药煎好了。” 梁氏点点头,接过药碗,仔细吹凉了之后一勺勺喂给东方溯喝,但他咽下去的不足一半,余下的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在将空药碗交给张进时,梁氏道:“陛下喝进去的太少,还是再去煎一碗来吧。” “是。”张进依言离去,过了一会儿,帘子再次被人掀开,但并不是张进,而是慕千雪。 林默拱手道:“参见娘娘。” 慕千雪微一点头,“陛下好些了吗?” 听到这话,林默不由得叹了口气,“血已经止住了,但陛下烧得利害,太医说,要是今晚还退不下去,恐怕……会有危险。”说着,他追问道:“娘娘,可有审问出什么?” “倒是招供了,说是张启凌指使的,但本宫瞧着不太像,怕是别有内情,所以还没处置。”说罢,她走到东方溯身边,望见那张潮红而灰暗的脸庞,顿时悲从中来,若不是为了自己,东方溯怎么会…… 她俯身,哽咽道:“陛下,您一定要好起来,千万不能有事。” 梁氏冷眼看着她,讥声道:“娘娘现在记得关心陛下了吗?” 夏月眉头一蹙,有些不悦地道:“贵人这说得什么话,主子怎么会不关心陛下。” 梁氏冷冷道:“既是关心,为何直至现在才来?” 夏月压抑着心中的怒气,道:“主子去审问那些刺客了。” 梁氏冷笑一声,讽刺道:“原来在娘娘心中,陛下的安危还不及那些刺客重要,亏得陛下之前不顾一切地护着您,您可真是对得起陛下。” 听到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夏月忍不住道:“那依着贵人的意思,怎么样才叫关心陛下,像您一样在这里陪着?恕奴婢直言,您是懂医术还是有仙丹妙药,要是两样都没有的话,那有什么用,随便一个侍从都可以比您服侍的更好。” 梁氏被夏月这番抢白气得怒火中烧,“好你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贵人?” 夏月欠一欠身,神色平静地道:“贵人眼里有娘娘,奴婢眼里自然就有贵人,反之亦然。” 梁氏没想到她会这样堵自己的话,又气又恨,转头道:“娘娘就是这样管教下人的?” “夏月不懂事,妹妹莫要与她一般计较。”说着,慕千雪朝夏月道:“还不快梁贵人认错。” 夏月贝齿用力咬一咬下唇,倔强地道:“奴婢没有错,为何要认错。” 慕千雪面色一沉,声音严厉的几分,“你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吗?” “主子……”夏月难过地望着慕千雪,眼底有隐约的水光。 “本宫让你认错!”在慕千雪的逼视下,夏月强忍心中的难过与委屈,低头道:“奴婢一时胡言,请梁贵人恕罪。” 梁氏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回头看去,只见东方溯微微睁开了眼睛,她心中欢喜,急急道:“陛下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朕没事。”东方溯吃力地应了一句,低低道:“让你担心了。” “只要陛下没事就好。”太医说过,只要东方溯今日能够醒转,就不会有大碍,想到刚才的提心吊胆,担忧害怕,梁氏忍不住落下泪来。 东方溯盯着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梁氏胡乱抹去泪痕,“臣妾是高兴呢。”说着,她替东方溯掖一掖被角,切声道:“陛下才刚醒,别说太多话,好好养着,您刚才只喝了一半药,臣妾让张公公又去煎了,应该就快好了。” 东方溯点一点头,道:“你和林统领他们先出去吧,朕有话要和贵妃说。” 梁氏无疑是不愿的,但她终归不敢逆东方溯的意,与林默等人一起退了出去,待帐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后,东方溯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慕千雪会意,将被冷风吹得冰凉的柔荑放入他掌中。 在手掌被那抹滚烫包围时,一滴清泪自明眸中滴落,滴落在明黄的锦衾上,徐徐晕开。 东方溯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抚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怎么连你也哭了?” 慕千雪感受着他掌心深刻的纹路,颤声道:“臣妾害怕,很怕!”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互诉深情 第五百四十七章 互诉深情 东方溯一怔,旋即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你怕朕也不醒不来?” “是。”更多的泪水自慕千雪眼底滑落,哽咽道:“所以请陛下以后都不要再这么做。” 东方溯神色坚定地道:“你是朕的女人,在朕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绝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这话落在慕千雪耳中,无疑是感动的,“可是……” “你放心。”东方溯紧一紧手掌,温言道:“在没与你白头到老之前,朕绝不会闭眼,哪怕阎王亲自来索命,朕也会把他踹回去;就像西楚逃命还有卫氏用邪术害朕那样。” 慕千雪脸颊微红,轻啐了他一口,“陛下又寻臣妾开……”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愣在那里,怔怔看着东方溯,良久,她声音发颤地道:“陛下您……您想起以前的事了?” 东方溯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是,在你拼死也要拉着朕,不让朕掉落冰河的时候,朕就都想起来了,对不起,千雪,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久的委屈,朕还险些中了赵平清的挑拨,冤枉了你,对不起!” 慕千雪拼命摇头,带着欣喜的泪水道:“陛下一直都待臣妾很好,无需说对不起。” “你啊!”东方溯刮一刮她的琼鼻,感慨地握住掌中那双纤手,随即又想起刚才的话,“朕刚才说得可都是真心话,你还在,朕就一定不会离开,任阎罗君王,黑白无常,都休想将朕从你身带走。” “好比刚才,朕明明烧得昏昏沉沉,连身在何处都几乎不记得,但偏偏就听到了你和秀英的对话,朕告诉自己,一定要醒来,结果可不就醒了吗?”说着,他怜惜地道:“秀英她……唉,让你受委屈了。” “无妨。”慕千雪看出他的为难,笑笑道:“梁贵人也是因为担心陛下才会一时失言,不碍事的。”她不能告诉东方溯,自己对梁氏的愧意,更不能告诉他……是自己的兄长亲手害死了梁忠, 东方溯欣慰地道:“你不与她计较就好,其实秀英性子爽直,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 “臣妾知道。”说话间,张进端了重新煎好的药进来,慕千雪仔细地喂东方溯喝下,随后又试了试他的体温,虽说还烧着,但正在渐渐退下来,着实令人松了一口气。 从王帐中出来,已是星斗满天,走到一座座帐营间,不时能听到士兵痛苦压抑的呻吟,令人心中难受。 几名太医忙得团团转,虽然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药材,但谁也想不到会遇着这种事儿,用得上的药材几乎都耗尽了,只能让没受伤的士兵去附近村庄收购;可即便是这样,仍然有许多士兵因为伤势过重而亡,不过半日功夫,死亡人数已经从五千变成了六千余人,且还在不断增加。 他们家人若知道,不知会是怎样的痛哭难过…… 软底绣鞋踩着一地如水的月华来到一座小小的营帐前,里面点着灯,一个长长人影映在帐布上。 “什么人?”里面传来一声厉喝,随即帐帘被人掀起,一张在月光下略显狰狞的面具出现在视线中。 看到是慕千雪,慕临风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贵妃,我还以为又有刺客,吓了一跳。” 慕千雪笑一笑,“有神机营的人在各处警戒,刺客没那么容易接近,三哥不必太过担心。” “我也知道,但终归有些提心吊胆。”说着,他叹了口气,“也怪我大意,要是早些发现路线不对,也不至于着了贼人的当。” “三哥从未来过东凌,又怎知路线的对与错。”面对她的宽慰,慕临风又叹了几口气,“对了,陛下怎么样了?” “陛下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需要休养几日,再加上士兵伤亡这么严重,估计我们得在此处停留好一阵子了。” 听到这话,面具下传来松气的声音,“没事就好,否则不止军心要垮,北周也要陷入混乱之中。” 慕千雪不置可否的笑笑,在又一阵寒风刮过后,她道:“三哥不请我进去坐坐?” 被她这一提醒,慕临风顿时想了起来,拍一拍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来来来,快请进。”进了营帐,慕临风亲自沏了一盏茶递给她,“虽说不是什么好茶,但能暖暖身子。” 慕千雪捧着略有些烫手的茶盏抿了一口,帐外还在刮着呼呼的寒风,仿佛永无休止。 慕临风将蜡烛挑亮了一些后,随口问道:“行刺那件事,查得怎么样了?” 慕千雪落在茶汤上的目光微微一颤,半晌,她抬头道:“三哥以为,这世上哪种刑罚最残酷可怕?” “刑罚?”慕临风意外地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三哥还没回答我。”见她不肯回答,慕临风也不追问,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原本觉得最可怕的是凌迟、剥皮、烹者等刑,可看了你刚才对那几名影者施的刑罚,觉得你那个也不逞多让,尤其是在心理方面,甚至更可怕,真亏你想得出来。” 慕千雪低头一笑,抚过绣着藤蔓纹的袖口,“我哪里想得出来,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三哥是知道的,我最喜欢看书,而在那书上,还有一种刑罚比这个更加可怕,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的话勾起慕临风尘封的回忆,“是啊,我还记得你专门把两边配殿改造成藏书阁,每次我奉父皇之命出京办差,你要我带的东西,都只有一样——书!” “书。” 见异口同声说出同一个字,两人相视一笑,慕临风感慨道:“回想起那时候,真是很好,可惜啊,时光不能倒流,纵有千金亦难买寸光阴。” 静默片刻,慕千雪神色复杂地看向他,“南诏覆灭,三哥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面具下的慕临风似乎愣了一下,“你怎么会这样想?在这件事里,你受的伤害比任何人都要深,我又怎么会怪你。” 慕千雪淡淡一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对了,还没说那个最利害的刑罚呢,都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巫术了。” “哦?”慕临风好奇地道:“巫术听得倒是多了,但从未见过,说来听听。” 第五百四十八章 绝情 第五百四十八章 绝情 “据书中记载,抓到一条蛇,然后对它与受罚者一起念三遍咒语,这样蛇就有了短暂的灵性,然后将其放入受罚者口中,蛇会顺着喉咙,进到受刑者体内,然后蛇会一点一点吃掉内脏,先是胃,然后是肠、肝、肺,最后是心脏,受刑者会清晰感受到自己内脏被啃噬怠尽的滋味。” 慕临风连连摇头,“这不可能,首先蛇不可能听人指挥,再者,真被啃食内脏的话,还没等蛇啃到一半,那个人就先死了,分明是胡编瞎造。” 慕千雪淡然道:“是呢,我之前也以为是一派胡言,直至今日试过,方才知道书中所言不虚,三哥,巫术……与蛊术一样,真的存在。” 慕临风捧着茶的手微微一颤,溅了几滴茶水在手背上,他看也不看,盯了慕千雪道:“你试过?” 待慕千雪点头后,他思索片刻,沉声道:“你始终不相信那几名影者的供词?” “不错。”慕千雪颔首,徐徐道:“张启凌未必对陛下忠心,但这件事一定不会是他做的。” 慕临风沉默片刻,道:“我知道张启凌救过你的性命,但很多时候不能感情用事,世间最难测的就是人心,否则也不会有那句‘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慕千雪淡淡一笑,“我知道三哥的意思,但在这件事上,我可以肯定,绝不是张启凌;事实证明——确实另有其人,张启凌不过是一只替罪羔羊。” 慕临风默默盯着微微跳动的火烛,隔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神情,半晌,他道:“问出来了?” “他们原本不肯说,直至亲眼看到其中一人被蛇活生生啃噬完内脏,方才松口。”说到这里,她目光落在慕临风身上,隐忍压抑的苦痛与难过在这一刻终于暴发出来,“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陛下,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 慕临风豁然起身,以一种极其震惊的口吻道:“你竟以为是我做的?你……你宁愿去相信几个外人,也不肯相信自己的三哥?你……” “够了!”慕千雪打断他的话,悲声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肯说实话?所有事情,都是你一手指使,包括陷害张启凌,三哥……呵呵。”她满面讽刺地道:“你若真有将自己当作我兄长,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更不会指使人要我的性命!” “我不知道那些影者说了什么,但这件事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慕临风用力一拂袖,似乎不胜气愤。 慕千雪深吸一口气,涩涩道:“既是这样,我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好自为之。”说罢,她扶了夏月的手离去,在快要离开营帐之时,身后传来慕临风冰冷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慕千雪背对着他,漠然道:“我会将此事如实禀告陛下,一切听凭陛下发落。” 慕临风低低咳嗽几声,来到她身前,眼底弥漫着骇人的阴翳,“我再说一次,我与这件事没有半分干系!” 慕千雪目光清冷如帐外的月色,看似明亮皎洁,实则没有半分温度,“这些话,你留着与陛下去说吧。” “慕千雪!”慕临风一把扯住欲要离开的慕千雪,丝毫不在意会否扯痛她,恼怒地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信你?”慕千雪低头看着深深掐进自己手臂的五根手指,讥声道:“既是心中无愧,为何这样紧张?” 慕临风目光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与此同时,慕千雪突然伸手摘去他的面具,后者一惊,急忙就要去抢回来,“你做什么?” “那场大火不止烧毁了你的脸,更烧毁了你的心!”慕千雪避过他的手,狠狠将面具扔在地上! 慕临风不顾地上的尘土,慌张地捡起面具戴在脸上,他已经习惯了戴着面具的生活,一旦失去就会觉得不知所措。 他这个样子令慕千雪越发难过失望,“你真以为它可以掩盖住你做过的恶事吗?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活在面具后面?” 慕临风紧紧咬着牙齿,许久,他道:“张启凌是东凌余孽,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慕千雪眉心一沉,颤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是!”慕临风被逼得走投无路,自牙缝中挤出这个字,两只眼睛似要从面具下暴突而出,直欲噬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南昭!” 慕千雪摇头,痛声道:“我已经答应过你,会恳请陛下尽快出兵征伐西楚,替死去的南昭百姓讨还一个公道,为什么你还是不肯罢休?” “我说过,覆灭西楚远远不够,我要复国,我要让南昭统一诸国,而你……”他冷冷盯着慕千雪,“一定不会答应!” “所以你滥杀无辜,甚至连我也不放过?”想到白日里,刺客招招夺命的攻势,慕千雪心底剧痛,在今日之前,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慕临风会狠心到连她也想杀。 “是!”事到如今,慕临风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不带一丝感情地道:“任何妨碍我计划的人都要死,你也不例外!” 望着他狠厉阴沉的目光,慕千雪强行逼回眼底的酸涩,嘴角噙了一缕淡漠讽刺的笑容,“我原本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你,现在……彻底没有了。” 慕临风听着不对,追问道:“什么意思?” 迎着他疑惑不解的目光,慕千雪一字一句道:“没有巫术,没有啃噬内脏的刑罚,更没有招供!” 慕临风骇然色变,踉跄着后退,待得回过神来后,他疯一样的冲上来,紧紧掐住慕千雪的脖子,大声怒吼,“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慕临风出手极重,慕千雪被掐得喘不过气来,脸庞一下子涨红如鸽血,夏月大骇,连忙去拉他的手,无奈纹丝不动,眼见慕千雪情况越来越不对,她心急如焚,大声道:“你再不放开,我可就叫人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留他一命 第五百四十九章 留他一命 她的话令慕临风恢复了一丝理智,手上松开几分力道,慕千雪软软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只是这会儿一会儿功夫,颈间便出现一圈触目惊心的殷红指印,若是夏月喊得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夏月急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样了?” 慕千雪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摇头示意,待稍稍缓过来一些后,她艰难的撑起身子,哑声道:“我们走吧。” 听到这话,站在那里发愣的慕临风回过神来,连忙拦住她,急急道:“对不起,千雪对不起,我……我不是存心的,只是刚才太生气,才会如此失态。”说着,他又道:“行刺一事,是我不对,是我被仇恨蒙蔽,变得狭隘私利,不择手段,千雪,你再原谅三哥一次,三哥答应你,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 慕千雪定定望着他,良久,她道:“当真?” 见她似乎有所动摇,慕临风赶紧道:“当然。”说着,他似又觉得力道不够,并指起誓,“我若有一句虚言,必不得好死!” 夏月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娘娘……” 慕千雪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望着满面恳切认真的慕临风,漠然道:“说得真不错,可惜……我一个字也不信!” 这句话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慕临风五脏六腑都透着彻底的寒意与绝望,“我始终是你三哥,你真的一点情份都不念?”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慕千雪捕捉到他眼底闪烁的凶光,淡淡道:“你可以抓了我去威胁陛下放你一条生路,可只要我活着一日,神机营就会追捕你一日,并且我会将你做过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齐、楚、燕三国,相信他们会很乐意共同追捕。” 慕临风紧紧握着拳头,指节被他捏得寸寸发白,森森道:“这么说来,我现在就该杀了你!” “你若杀了我,陛下更不会放过你,无论如何,摆在你面前的,都是死路,慕临风——你已无路可逃!”说完这句话,慕千雪拂袖离去,再不理会身后愤怒绝望的咆哮。 慕千雪来到王帐之时,易安正在向东方溯奏禀此次伤亡以及救治的人数,待他走后,慕千雪上前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陛下才刚醒,应该多歇息才是。” 东方溯叹了口气,“朕也想歇息,可是……朕只要一闭上眼睛,便看到那些惨死的将士,那是整整六千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朕实在心痛如绞。”说着,他道:“朕听说刺客供出是受张启凌指使,果然如此吗?” “此事与他无关。”说着,慕千雪屈膝跪下,深深俯下身去,“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东方溯一惊,想要去扶起她,无奈身子软绵无力,只得道:“你这是做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三哥。”慕千雪闭一闭目,痛苦地道:“是他收买引路士兵故意走错路线,也是他派影者刺杀陛下,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所为!” 东方溯豁然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慕千雪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半晌,他艰难地道:“你说是慕临风?这……这怎么可能?” 慕千雪含泪道:“当年那场大火,不止毁了他的容貌,更让他心生魔障,陷在仇恨之中难以自拔,为了复仇,他可以不择手段,不管任何情义道德,哪怕是数以万计的人为此而死。” “但朕与他并无仇怨,为何……”说到一半,东方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沉沉地道:“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复仇对吗?” “是,他不止要毁了西楚,更要夺取整个天下,所以在他眼里,臣妾与陛下都是他的拦路石。”说到此处,忍了许久的泪水终是淆然而下,“若臣妾能够早一些看清他,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臣妾罪该万死!” 东方溯默默看着她,良久,他招手示意慕千雪近前,徐徐抚去她脸上斑驳的泪痕,“事已至此,自责无用,再说……若不是你查出此事,朕这会儿还被蒙在鼓里,不知什么时候就遭了他的毒手。”顿一顿,他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他自己帐中,臣妾让十三他们看着。” 东方溯颔首之余,又恨恨一拍床榻,咬牙道:“自相识以来,朕一直待他亲如兄弟,他却恩将仇报,更害死这么多无辜士兵,实在该死!” 慕千雪欲言又止,东方溯眸光一沉,“你想替他求情?” “臣妾知道三哥罪无可恕,不敢替他求情,但三哥身患重疾,活不过一年,能否请陛下法外开恩,让他多活一些时日?”她虽恨极慕临风,终归是念及二十多年的兄妹之情,不忍看他身首异处。 在问明慕临风患病一事后,东方溯久久未语,直至外头传来三更的锣鼓声,方才缓缓开口,“若朕现在处决了他,你可会怨朕?” 慕千雪心中一痛,摇头道:“饶他是恩典,不饶是法理,臣妾岂敢有怨。” 东方溯徐徐抚着她的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叹息一声,“就快过年了,朕不想再见血腥,就让他去天牢里待着吧,不要再让朕看到他。” 慕千雪知道他是饶过了慕临风,激动地落下泪来,“多谢陛下恩典。” “唉,也是难为了你,地上凉,快起来吧。”待慕千雪在床边坐下后,他温柔摩挲着她的鬓发,“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你还有朕与予怀;南昭的仇,朕也会与你一起报!” “臣妾知道。”慕千雪依靠在他的怀中,倾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这件事,东方溯并没有立刻公开,只命十三等人看守慕临风,不许他出帐一步。对外则宣称此事尚在调查之中,否则以那些士兵的怒火,足以将慕临风生吞活剥。 在休整了十来日后,受伤将士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一些人被炸掉的手脚永远都不可能长出来,死去的更不可能活过来。 第五百五十章 逼君 第五百五十章 逼君 这日,东方溯正与慕千雪商议何时动身回京一事,张进挑帘进来,“启禀陛下,易将军、杜将军、傅将军,还有十余位参将在外求见。” 东方溯眉心一紧,凝声道:“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奴才瞧着与往日一样,并无什么异样。”张进的话令东方溯心中一宽,转而疑惑地道:“既然无事,他们怎么一起来了?” 张进摇头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诸位将军只说有要事奏禀。” 东方溯蹙眉看了一眼帐外隐隐绰绰的人影,道:“让他们进来吧。” 在张进出去后不久,十余名盔甲鲜明的将领走了进来,他们看到慕千雪也在,神色微微一变,“末将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东方溯扫了一眼众人,“你们一起来见朕,所为何事?” 众将相视一眼,易安上前一步,拱手道:“启禀陛下,末将等人一直在追查冰河行刺一事的幕后真凶,就在今日,末将抓到一人,几经拷问,得知当初就是他在张启凌膳食之中下药,并且供出了收买他的人。” 东方溯一惊,“是谁?” 易安目光冷冷扫过慕千雪,垂目道:“那人这会儿就在帐外,陛下传进来一问传知。” 东方溯朝张进使了眼色,后者会意地掀起帘子,两名士兵挟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进来,有几处伤还在汩汩流血,显然是刚遭受过严刑逼供,两边士兵一松开手,便软软趴在地上,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东方溯意外从那张肿胀的脸庞上寻到几分熟悉,思忖片刻,“你是梁忠的亲兵?” 他的话令那名士兵身子不住颤抖,半晌,士兵号啕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自责道:“我……我不是人,我对不起梁将军,对不起他,我该死!” 杜将军是个火爆脾气,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恨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狗屁用,还不赶紧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陛下。” 士兵抹了抹泪,勉强撑起身子,悲声道:“梁将军过世之后,小人便去了张大人身边当差,出事的前一天,有人给了小人一百两黄金,代价就是替他将一包药放在张大人膳食中。”说到这里,他用力叩头,痛哭流涕,“小人对张大人一直有些成见,又贪图那一百两黄金,便……便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但小人万万想不到,他真正想的竟是陛下,要是早知道他用心如此恶毒,就算给小人一千两一万两黄金,小人也绝不会答应!” 东方溯沉沉问道:“收买你的人,是谁?” 士兵抬起头,恨恨盯着一言不发的慕千雪,紧咬了被鲜血染红的牙齿,自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来,“慕临风!” 东方溯挑一挑眉,漠然道:“慕兄与朕情同手足,怎么会是他?” 士兵激动地道:“小人敢以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慕临风狼子野心,早就对陛下存了加害之意。”说着,他又悲声道:“小人原本一早就该说出此事,可又害怕受罚,所以……小人该死!”他磕头,一遍又一遍说着“该死”二字。 与此同时,易安等人一起跪下,齐声道:“请陛下还死去的将士一个公道,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东方溯左右为难,依着易安他们的意思,必是要处死慕临风才肯罢休,可是他答应了千雪,饶慕临风一条性命,该如何是好。 见他迟迟不语,杜将军催促道:“慕临风害死无数士兵,纵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请陛下即刻下旨。” 东方溯思忖良久,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单凭此人一面之词就下定论,朕会派人仔细追查,若查实确是慕临风所为,朕绝不饶他。” 易安咬一咬牙,抬头道:“陛下究竟是真信不过一面之词,还是根本就不想追查此事?” 东方溯眸光倏然一冷,“你想说什么?” 面对他利如针芒的逼视,易安生出几分惧意,但还是掷地有声地道:“末将知道陛下宠爱贵妃,难免爱屋及乌,但数万士兵的血不能白流,六千多名将士更不能白白牺牲。”说着,他伏下身去,大声道:“请陛下还他们一个公道!” 易安这种近乎逼迫的态度,令东方溯颇为反感,冷眉道:“朕说过,会派人追查,你等先行退下。” “陛下……”易安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溯冷冷打断,“朕让你退下,耳聋了吗?” 面对他的喝斥,易安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其他人也是一般模样,这样无声的抗议,令东方溯面色发沉,“你们想要抗旨?” 易安用力一攥双手,垂目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不希望陛下被女色所惑,寒了万千将军的心!” “放肆!”东方溯狠狠一掌拍在案上,面色铁青欲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教训朕!” “末将知罪,但末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好一句大局为重!”东方溯冷笑一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慕临风为何要这么做?” 易安与他身后的十余名将领皆是一怔,半晌答不上话来,他们一得知慕临风是幕后黑手,就立刻来见了东方溯,根本没去想过慕临风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不出来了是吗?”东方溯负手走到他们身前,冷笑道:“连动机都不知道,就一口断定是慕临风所为,真亏你们说得出口!” “臣妾知道。”一个清冽如初雪的声音自帐外传来。 东方溯满面惊愕地看着挑帘进来的高佻身影,“秀英?” 梁氏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道:“臣妾知道慕临风的动机是什么。” 东方溯蹙一蹙眉心,“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泪水毫无征兆的自梁氏眸中落下,豁然指了慕千雪,厉声道:“臣妾父亲就是被他们兄妹害死的!” “梁将军?”东方溯越发诧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第五百五十一章 杀与不杀 第五百五十一章 杀与不杀 梁氏痛声道:“陛下可知,当日在护城河边,是谁射出的那枝箭?” 这句话令东方溯心生不详,“是谁?” “就是慕临风。”想到惨死的梁忠,梁氏淆然泪下,悲声道:“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真心帮助陛下,他的目的是利用这场战争得到大周与东凌,所以才会躲在暗中射出那枝箭。一旦陛下驾崩,大周就要拥立新君,陛下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大殿下生母出身不高,所以继位的必然是二殿下;待到那时,他便能以国舅的身份扶持幼主,把持朝政,将整个大周掌控于股掌之中,待吞并其余几国之后,再将大周更名南昭,如此一来,不仅南昭复国,更统一中原,成就千古霸业。” 她每说一个字,东方溯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待她说完,已是铁青欲迸,厉喝道:“这些胡话你是从何处听来?” “攻破襄月城之日,臣妾亲耳听到慕临风与贵妃言语。”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又用力一咬牙,发狠道:“陛下若不信,臣妾可以以梁氏一族起誓,绝无半句虚言!” 东方溯面色阴睛不定地盯着她,梁氏秉性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不至于做出诬蔑陷害之事,更何况还赌上梁氏全族,而且她说的,与慕千雪之前所言,大概也都对得上,难道……真是这样? “你既早知此事,为何迟迟不说?” 梁氏垂泪道:“臣妾知道陛下对贵妃情深意重,若是说出此事,难免会坏了您与贵妃的感情,所以……这些日子,无论多么难受,臣妾都一直憋在心里,哪怕父亲夜夜在梦中对臣妾哭诉喊冤,也……”说到这里,梁氏已是泣不成声,单薄的身子颤抖如秋风中的一片黄叶。 她拉着东方溯的袍角跪下,痛哭道:“慕临风不知悔改之意,一错再错,实在罪无可恕,请陛下还父亲与无数冤死将士一个公道!” 东方溯一瞬不瞬地盯着慕千雪,咬牙道:“秀英说的,可都是真的?” 在他的注视下,慕千雪缓缓跪下,说出他最不愿听到的话,“臣妾愧对陛下。” “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朕?”东方溯厉声喝问,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他两次险死还生,竟然都是拜慕临风所赐,而千雪……他此生最信任的人,竟然一直在对他撒谎! 震怒,但更多的是失望!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哗哗响着,不时有雨水打在营帐上,像有鞭子在抽打一样,混着云层中沉沉作响的闷雷声,听得人心惊胆战。 慕千雪抬头,迎着他愤怒受伤的目光,“臣妾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始终是臣妾兄长,也是慕氏一族仅剩的一点血脉,臣妾害怕……” “怕朕杀了他是吗?”东方溯厉声打断她的话,目光凌厉地似要噬人一般,“所以为了他,你可以不在意朕,不在意大周千千万万的将士,任由慕临风的屠刀落下!” “臣妾知罪!”慕千雪深深伏下身去,泪落如珠;她并非想不到话为自己辩解,而是……在这件事上,她确实存了私心,有负东方溯信任。 东方溯死命咬牙,压下心底喷薄的怒意,森然道:“传令下去,将慕临风收监,待回京之后,再行处置!” 杜将军对他的处置并不满意,大声道:“慕临风罪大恶极,末将以为,应该将他就地正法,以平众怒!”说着,他又看了慕千雪一眼,厌恶地道:“贵妃虽未同谋,但屡屡包庇,同样罪犯欺君,理应一同正法!” 东方溯目光倏地一寒,阴森森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 杜将军被他盯得心生惧意,但很快又鼓起勇气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不想陛下继续受妖姬蒙蔽,寒了万千将军的心,也坏了大周百年基业!” 夏月听得生气,忍不住道:“娘娘纵然有错,也只是错在顾念亲情,并无其它,将军一张口就喊打喊杀,未免太过了。” 杜将军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目无尊卑,满口歪理。”说着,他又朝东方溯道:“请陛下将慕氏兄妹正法,以慰梁将军与无数死去将士在天之灵!” 东方溯被他说得心烦意乱,喝斥道:“够了,全部退下!” 众人并没有依言退去,而且齐声道:“请陛下将慕氏兄妹处死,以正国法!”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混着风雨之声,震耳欲聋。 面对他们近乎逼迫的请愿,东方溯面色越发铁青可怕,寒声道:“朕让你们退下,耳朵都聋了吗?” “陛下!”易安痛声道:“不杀慕氏兄妹,大军难安,大周难安!” “好!好!好!”东方溯气极反笑,下一刻,他突然拔出搁在架上的三尺长剑,“呛”的一声扔在易安面前,眼中透着杀人一般的凌厉狠辣,“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认为贵妃罪不可赦,就拿着朕的配剑去杀了她,但朕提醒你们,贵妃有过,但更有功,东凌就是贵妃献计攻下来的,谁敢屠戮功臣,朕——必诛九族!”最后四个字,响若惊雷,盖过帐外如注的暴雨! 众将军面面相觑,包括易、杜二人在内,谁也不敢捡起地上闪烁着迫人寒光的利剑,他们当中不乏无畏死亡之人,但这一剑赔上的不仅仅是自己性命,还有父母兄弟,妻女幼子,甚至亲朋好友,无论自己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九族之内,鸡犬不留。这样的代价实在太过惨重,谁也不敢轻易碰触。 人……终归都是自私的。 梁氏死死盯着三尺青锋,几次想要捡起,又生生忍住,心中万般纠结,她做梦都要手刃杀父仇人,但……家中还有体弱多病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弟,她不能亲手推他们去死! 东方溯一一扫过众人,面无表情地道:“怎么不动手了,不是口口声声要诛杀妖姬,以正国法吗?”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连累 第五百五十二章 连累 面对他的讽刺,梁氏痛声道:“陛下以九族之命相威胁,谁又敢动手?可是……”她泪流满面地道:“臣妾父亲,还有成千上万将士的血帐,又该怎么算?” 望着泪流满面的梁氏,东方溯沉沉叹了口气,“你放心,回京之后,朕一定会给你与死难家属一个交待!” 张进蹲在梁氏身边,小声劝道:“奴才知道贵人您难过,其实陛下心里也不好过;现在这样僵持着,对谁也没好处,既然陛下开了金口,您就耐心等等,奴才相信,陛下一定不会让梁将军白死。” 在他的劝慰下,梁氏终于点头答应,与众将领一起退了出去,在他们走后,东方溯缓步来到慕千雪身前,冷冷道:“你满意了?” 慕千雪俯身拜下,垂泪道:“让陛下为难,臣妾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东方溯喃喃重复着,化做一抹讽刺的笑容,痛声道:“你明知道梁忠是慕临风所杀,也知道他一心要害朕,竟然处处替他隐瞒,令他有机会再次犯下无数杀孽,而你……却还要朕饶他性命,那些士兵也是人,也有父母至亲在家中等着他们归去,现在他们全部都死了,变成堆积成山的尸体,你竟要朕饶过杀人元凶,公平吗?慕千雪,你告诉朕,公平吗?”说到最后,他已是近乎咆哮。 帐外狂风骤雨,闷雷阵阵,听得人心里发沉,慕千雪泪如雨下,“臣妾自知对不起陛下,愿听凭陛下发落。” “朕若肯发落你,又何至于如此为难。” 东方溯怆然笑着,悲声道:“你一向聪明绝顶,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糊涂?如果今天秀英不说,你是否想瞒朕一辈子?” 夏月爬上前,泣声道:“三殿下千错万错,终是娘娘兄长,又身患重疾只有一年可活,娘娘难免心生恻隐,求陛下原谅娘娘一次。” 东方溯望着垂泪不语的慕千雪,目光一点点冷下去,像银炭燃尽后的余灰,“朕总以为,与你经过那么多事,彼此不会再有任何隐瞒,现在看来……是朕想多了。”他深吸一口气,不带半分感情地道:“慕临风一定要死,至于你……回去好好思过吧,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慕千雪目光倏地一跳,带着凄寒同冬雨的悲凉无奈,她俯身,以额触地,“三哥错事做尽,臣妾不敢为他求情,只请陛下恩准臣妾见他最后一面,也算是赐了他最后的恩典。” 东方溯垂目望着她,目中掠过难以言说的复杂,许久,他背过身漠然道:“朕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张进,带她去。” “谢陛下。”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艰难起身,深深看了一眼他苍凉落寞的背影。 帐外暴雨如注,尽管打着伞,一路走来慕千雪依旧被淋湿了半个身子,张进在与神机营几人说了几句后来,回到慕千雪身前,恭声道:“奴才都已经交待好了,娘娘您进去吧。”说着,他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娘娘您不必太过心急,稍微晚一些……想来也看不出。” “多谢公公。”慕千雪感激地说了一句,却没有立刻入内,转头道:“你去将辛月唤来,本宫有话与她话。” 夏月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冒去去将辛月唤了过来,慕千雪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辛月眉心豁地一跳,悚然道:“娘娘……” 慕千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照本宫的吩咐去做。” “是。”在辛月无奈答应后,慕千雪带着夏月走了进去,在收起雨伞之时,夏月隐约看到暴雨中有一道人影闪过,然而转头去看时,映入眼睑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雨水,并没有什么人影。 奇怪,难道是她看错了? 夏月带着几分疑惑随慕千雪进到囚禁着慕临风的营帐中,看到她进来,焦灼不安的慕临风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奔上来道歉,“对不起,千雪对不起,刚才……是我太过生气,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胡话,并非真的想要杀你,千雪,三哥是知错了,你再帮三哥一次,最后一次;相信父皇母后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到我们兄妹相残!” 慕千雪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在镜前坐下,又伸手取下他的面具,露出那张被大火烧得狰狞可怖的脸庞。 慕临风低头,不敢看镜中的自己,“这是做什么?” 慕千雪取过木梳,替他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梳齿划过,带起隐藏在浓黑之下的白发,一根两根……小小一缕头发之中竟是夹了十几根白发。 她手指颤抖地挑出那些白发,低低道:“我记得三哥以前头发最是乌黑光亮,连女子都羡慕,现在竟有了那么多白发。” 慕临风不自在地笑笑,“你也说了是以前,这几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不白发才叫奇怪。” “当年,我自诩聪明,以为挑了一个如意郎君,结果却是别人一手布置的陷阱,将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引入室中,毁了南昭更害了三哥你,对不起。” 慕临风猜不透她突然说这些的用意,安慰道:“你也是受人所害,萧若傲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是啊,我一定会将他的人头奉于所有冤死在他屠刀下的数十万南昭百姓坟前,所以……”她重新束好发冠,微笑道:“三哥你看看,我梳得是不是比以前好了?” 慕临风抬头,默默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慕千雪,那一刹那,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曾经无忧无虑的那段岁月…… 年幼之时,慕千雪与他最是亲近,也最喜欢捉弄他,经常趁着他午睡,溜进房间戏弄。有一次将他头发绑成了冲天辫,他醒来之后不知道,直接走了出去,结果被人一阵好笑。 然而……所有的美好明净,都毁于那一场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之中,记忆中的美好……终是无法再回去。 慕临风逼回眼底即将漫出的泪水,点头道:“很好,像母后一样好。” 第五百五十三章 奸细 第五百五十三章 奸细 他的夸奖似乎令慕千雪很是高兴,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嫣然的红晕,明媚如盛开在春日里的牡丹,“南昭之仇,我一定会报,所以三哥……你安心去吧。” 慕临风神色一僵,豁然回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慕千雪,“你——你刚才说什么?” “陛下已经知道了一切,回京之后,就会下旨将你处斩。”梳子被她紧紧攥着,印出一个又一个灼烈殷红的齿印。 慕临风怔怔盯着她,直至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方才回过神来,暴怒而起,“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我死!” 慕千雪淡淡道:“等收复南昭之后,我会将你的尸骨带回去安葬,也算是落叶归根!” “你好狠!”愤怒的火焰自慕临风眼底喷涌而出,恨不能将慕千雪烧得灰飞烟灭。 夏月看不过眼,怒斥道:“娘娘若是心狠,就不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百般求情,连累自己不说,还差点把性命也搭进去;你可倒好,问也不问一句就横加指责,真是好没道理。” 慕临风根本不理会她的话,只是恨恨盯着慕千雪,“不管怎么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南昭,你怎么能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推我去死?” 迎着他怨毒的目光,慕千雪绽出一抹冷清清的笑容,“你果然毫无悔改之心,死——并不冤!” 这句话令慕临风越发红了眼,用力攥住欲要离开的慕千雪,咬牙切齿地道:“你就那么想要我死?” 慕千雪盯着那张狰狞若厉鬼的脸庞,冷声道:“我只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将你的罪行告诉陛下,令你有机会再次作恶!” 夏月在一旁不住皱眉,娘娘应该看得出慕临风现在情绪极其不稳,怎么还这样刺激他,仿佛……是故意如此。 “好!真是好!”慕临风自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下一刻,双目凶光毕露,五指屈如鹰爪,伴着尖厉的声音恶狠狠向慕千雪抓来,“我死你也休想活!” “不要!”夏月骇然色变,想要阻止已是不及,眼睁睁看着他钳住慕千雪喉咙,几乎是一瞬间,慕千雪的脸庞就涨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来人!快来人!”在夏月惊惶失措的呼喊中,守在外面的神机营众人急急奔了进来,辛月也在其中,她似乎早料到会如此,连一丝犹豫也没有,抽出随身佩剑刺向慕临风。 面对明晃晃的利剑,慕临风竟然不闪不闭,硬生生受了辛月这一剑,而他甚至还在笑,仿佛刺得是别人。 “慕千雪,我们一起下地狱去吧!”随着这句话,他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道,慕千雪起初还能挣扎几下,到后面,已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意识渐渐模糊。 几把刀剑一起刺入慕临风体内,殷红刺目的鲜血自伤口汩汩流出,连嘴角都渗出了鲜血,可他还是紧紧掐着慕千雪,丝毫没有松手之意。 眼见慕千雪危在旦夕,辛月一咬银牙,狠狠一剑斩断慕临风臂膀,顾不得喷涌而来的鲜血,冲过去掰开那五根手指。 “啊!”在不甘的吼叫中,慕临风仰面倒去,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他杀了无数人,如今自己也死于非命,或许……这就是报应。 一滴泪水渗出慕千雪紧闭的眼角,缓缓渗入鬓发之中…… 夏月慌慌张张地冲出营帐,伞也来不及打,一边在雨中奔跑一边不断喊着太医,滂沱不止的暴雨,令她看不清路,摔倒在满是泥泞的地上,在她挣扎着爬起来时,旁边有人扶了她一把,惊讶地道:“夏月?你这是怎么了?” 夏月隔着疾骤的雨珠,看清来者是易安,急忙道:“易将军,太医在哪里?他在哪里?” 易安愕然答道:“太医在替几个士兵看诊,出什么事了?” “娘娘……娘娘快不行了,慕临风杀她,要杀她!”夏月语无伦次的说着,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易安大惊,“怎么会这样?慕临风不是被囚禁了吗?”见夏月哭得说不出话来,他安慰道:“我这就让人去请太医过来,你别急。” 在唤了一名士兵去请太医后,易安拧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夏月抽噎着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辛月说娘娘伤得很严重,可能……可能熬不过去。”说到此处,她悲从中来,哭得泣不成声。 “唉。”易安沉沉叹了口气,他虽针对慕千雪,但在这种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将伞递给满身泥泞的夏月,“你回去换身衣裳,好好照顾贵妃,太医应该很快会到。” 在夏月离去后,易安眸底掠过一丝冷光,快步回到营中,唤过一名亲兵,命他去慕千雪出事的营帐前守着,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浑身滴着水的亲兵走了进来,沉声道:“将军,慕贵妃——殁了!” 易安目光豁然一亮,犹如黑暗里点燃火苗的蜡烛,“当真?” “小人听太医亲口所说,当不会有假,这会儿他们已经派人去禀告陛下了,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开。”听到亲兵的话,易安大喜过望,抚掌道:“死得好!真是好!” 亲兵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将军,是否要传信告诉那边?” 这话提醒了易安,连连点头,“对对对,险些忘了正事,快替我磨墨。” 随着墨石徐徐磨动,砚中清水渐渐化做浓黑的墨汁,易安执笔醮饱了墨汁,在纸上飞快写着,待得墨迹干透之后,将纸仔细叠好封入蜡丸之中,道:“趁着现在军中混乱,无人顾及,赶紧把信送出去。” 在亲兵离去后,易安难掩心中的兴奋,在帐中不断来回走着,自言自语道:“慕千雪啊慕千雪,我还以为你有通天的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此时的易安,满面狞笑,哪里还有平常忠厚耿直的模样。 “将……将军……”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打断了易安的思绪,令他有些不悦,盯着去而复返的士兵道:“怎么了?” “将军,她……她……”士兵结结巴巴的指着外面,神色异常惊恐,犹如见鬼一般。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人赃并获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人赃并获 在士兵一步步的后退中,一道人影在细白翻涌的水汽中缓步而入,当那张噙着精致笑容的倾城容颜落在易安眼里时,后者犹如见鬼一般,连连后退,指了来者颤声道:“你……你……” 慕千雪悠然拂去沾在广袖上的几粒雪子,笑意盈盈地望着惊骇欲死的易安,“怎么,易将军不认识本宫了?”外面暴雨渐止,开始下起了细细的雪子。 易安背抵着挂盔甲的榉木架子,面孔苍白欲死,勉强定一定神后,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您……您……没死?” 慕千雪走到椅中坐下,微笑道:“易将军很希望本宫死吗?”辛月也来了,静静站在椅边。 “当然不是。”易安急忙否认,勉力笑道:“只是刚才也不知哪里来的谣言,说娘娘您被慕临风害死,所以末将才以为……”说到这里,他赶紧长施一礼,“末将失仪,请娘娘恕罪。” 慕千雪垂目一笑,青玉竿上垂下来的串珠银线微微晃动,在半空中划过几道迷离幽冷的银光,“若仅仅只是失仪,自不打紧,可惜……并不是。” 易安心中一跳,小心翼翼地道:“不知末将还做错了什么?” 慕千雪徐徐轻叹,“本宫一直希望是自己多疑猜错,可惜啊,你竟真是内奸。” “娘娘说笑了,末将跟随陛下多年,怎么可能是内奸。”易安笑着,却透出几分慌乱与不安。 慕千雪睨了辛月一眼,后者微一点头,身形一闪,未等旁人看清,已是来到那名士兵身前,云袖一扬,一柄短剑落入掌中,一刺一挑,从士兵一直有意无意掩着的腰间挑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随即收剑后退,将锦囊递给慕千雪。 易安脸色大变,强忍着夺回锦囊的冲动,木然站在那里,他不是不想动手,而是他清楚,自己绝不会是出身神机营的辛月对手。 随着锦囊束绳的松开,一颗蜡丸滚落在素白的手掌间,慕千雪似笑非笑地瞧着面无血色的易安,“将军你说,这蜡丸里藏了什么秘密?” “末将从未见过这蜡丸,又怎么会知道。”易安面无表情的说着。 慕千雪扫过他身侧攥得寸寸发白的手指,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微微使力的手指间传来“咔嚓”一声轻响,蜡丸应声裂开,露出一个写满字的纸团。 在看过纸团上所写的内容后,慕千雪起身走到易安身前,冷冷盯着他道:“这封信是写给楚君的,向他报告本宫的死讯,在最后,还写了这样一句话——臣等会继续潜于周帝驾前,伺机令他与九王分离崩溃,以助陛下大业!” 易安神色连变,下一刻,他突然恶狠狠瞪了那名士兵,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西楚,害我大周,说,楚君给了你什么好处?” 士兵跪下连连磕头,易安冷哼一声,朝慕千雪道:“末将糊涂,被奸细混入而不知,多亏娘娘揪了出来,否则非得酿出大祸不可。” 慕千雪哂然一笑,“将军还真是善于随机应变,这么快就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实在让本宫佩服,可惜啊……”她一扬手中的信纸,敛了笑容道:“上面每一个字都是出于你的手笔,由不得你抵赖!” 易安被她说得口干舌燥,胸口惴惴如有大槌在击打一般,半晌方才近乎无力地道:“是这贼子模仿末将笔迹,娘娘切莫上了他的当。” “行了!”慕千雪冷下脸,漠然道:“别在本宫面前耍你那些漏洞百出的把戏,要是没有十分把握,本宫岂会站在这里。” 一阵寒风掠过,吹起没有固定住的帘子,令易安打了个冷战,直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他看慕千雪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妖怪,“你是怎么发现的?”他自问一直掩饰得很好,多年来,从未有人怀疑他的身份,现在却被慕千雪全盘揭穿,且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实在让他无法理解。 慕千雪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然道:“你确实掩饰得很好,可惜,你太急于除去本宫,从而露了痕迹。” “本宫第一次发现,是起缘于金陵城外的那场刺杀,虽说是赵氏父女所为,但辛月在追查时,意外发现替赵氏父女与杀手组织牵线的那个人,竟然是你——易安易将军。” “赵平清不想本宫回金陵尚能理解,可是你……易安,本宫与你没有任何利益牵扯,你却改换身份暗中替他们牵线,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再没有离开过本宫的视线,而本宫也一直在猜测,你究竟在替谁办事,直至这次,方才解开谜底。” 易安咬牙道:“之前那个死讯,是你故意传出来的?” “不错。”慕千雪凉声道:“慕临风确实在张启凌膳食里下了药,但并不是你抓到陛下面前的那个人;以他异常缜密的心思,又怎么会留下那么一个明显的破绽给你们,若本宫没有猜错,那人前脚下完药,后脚就被慕临风给悄悄杀了,那名士兵……不过是你安排的一个死士罢了。不过,你也算能耐,竟能想出这样的计策,再加上梁氏……”提及梁氏,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倒还真是让本宫措手不及。” “可我终归还是败在你手上。”易安咬牙道:“璇玑公主之名,果然不虚!” 慕千雪听着帐外呼啸不止的风声,幽幽道:“令你失败的,不是本宫而是陛下,刚才……只要陛下起了一丝杀心,本宫便不能站在这里。” “本宫知道你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所以决定将计就计,借夏月之口,让你们以为本宫死在慕临风手上,果不其然,你一得到本宫死讯,就迫不及待派人传信回西楚。” 易安自知今日难以活命,也不求饶,冷声道:“既是落在你手里,我无话可说,要杀就杀,不必多言。” 慕千雪并不掩饰眼底犀利的杀机,“你……当然要杀,不过在此之前,本宫要知道,还有哪些西楚细作混在北周。”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害怕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害怕 易安瞳孔激烈一缩,转而讥声道:“陛下倒是想多派几个人混入北周朝堂,可惜多年下来,只得我一个,让娘娘失望了。” 慕千雪垂下纤长如羽翼的长睫,抚过指间在这阴沉天气里依旧璀璨夺目的珍珠,淡淡道:“本宫虽不知道你们混进了多少人,但有一件事很清楚,绝不止你一个。” 易安冷冷道:“既然娘娘不相信,那就烦请您自己去找吧。” 慕千雪抬眼看他,“你在北周生活了将近十年,娶妻生子,就在出征之前,你妻子刚刚为你生下第三个孩子;你的岳父岳母,一直视你如亲子,关怀备至,你真忍让他们一个个为你陪葬?” 易安恨恨瞪着慕千雪,“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算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来索你性命!” 面对他的威胁,慕千雪冷笑道:“你活着的时候本宫尚且不怕,何况是死后。”停顿半晌,她放缓了语气,“本宫看得出,你很顾惜他们,只要你供出同党,本宫保他们平安!” 易安紧紧咬牙,在他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挣扎,他当然希望家人平安,但代价却是要出卖同伴…… “本宫不知道萧若傲许了你怎样的好处,但本宫可以告诉你,他绝不是一个喜欢信守承诺的君主,本宫就是最好的例子。”慕千雪轻拍着他僵硬的肩膀,“人活着,总是要多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考虑一些,你说是不是?” 易安冷笑道:“他不会信守承诺,难道你就会吗?” 面对他的怀疑,慕千雪也不气恼,微笑道:“你可以不信,但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辛月冷冷道:“你最好是赶紧说了,否则等娘娘找到下一个奸细,这个交易可就轮不到你了,到时候,你们一家老小在地府团聚吧。” 这句话摧毁了易安最后一丝防线,松开咬得发酸的牙龈,“好,我答应你,若你食言,我当化身厉鬼,取……”他盯了慕千雪一字一顿地道:“二殿下的性命!” 辛月脸色一变,厉喝道:“贼子放肆!” “无妨。”慕千雪坦然道:“本宫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听到她的回答,易安似松了一口气,将同党的名字一一道来,慕千雪越听越是心惊,潜伏在北周的西楚奸细竟有十多人,皆潜伏在军营之中,位高者诸如参将、副将,低一些则是千夫长、百夫长,且大多潜伏北周有十年以上,当年出这个主意的,正是曹炳成。 在一一将奸细名字记下后,慕千雪看到易安眼底的犹豫,冷声道:“怎么,还想藏着几个?” “不是。”易安急忙否认,神色迟疑地道:“确实还有一人,但他已经死了,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慕千雪思忖片刻,试探道:“可是梁忠?” 易安沉沉点头,“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要来得早,差不多有二十多年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看得出,这些年他已经越来越习惯在北周的身份,很少再与西楚联系,有时候那边催得紧了,才勉强应付一下;我刚到西楚的时候,他帮过我许多,还曾救过我性命,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一直替他瞒着。” 静默半晌,他突然道:“娘娘能否看在他为救陛下而死的份上,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给他一份哀荣。” 慕千雪低低叹了口气,“逝者已矣,无谓再谈论生前是非。” 易安明白她这是答应了,感激地道:“多谢娘娘保全梁将军的名声,多谢!” 夜色昏暗,不见星月之光,唯有雪子纷纷而落,打在脸上有一丝细微的疼痛。 王帐中,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盯着慕千雪,“你说……易安还有管平他们都是西楚派来的奸细?” “是。”慕千雪递过从易平那里截获的书信,静声道:“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向西楚传递消息,之前逼陛下赐死臣妾,也是出于萧若傲的授意。” 待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东方溯面色在烛火下阴沉如铁,“既是早有怀疑,为何不早告诉朕?” “事关重大,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臣妾不敢妄自惊扰陛下。” 东方溯冷笑道:“好一句不敢惊扰,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朕?” 慕千雪跪下道:“臣妾知罪,但若臣妾事先告之,陛下一定不会同意臣妾的计划。” “你还知道朕不会同意吗?”东方溯盯着她颈间青紫的指印,痛声道:“你可知道要是慕临风下手再重一些,或者辛月他们救得晚一些,你就没命了?” “臣妾知道,但除此之外,臣妾想不出第二个办法。”她抬头道:“不尽快揪出这些奸细,不知什么时候陛下便会被他们所害。” 东方溯咬牙道:“所以你就理所当然的瞒着朕,理所当然的将朕耍得团团转?”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朕先前听到传言,以为你真的……真的被慕临风所杀,吓得魂飞魄散。” 慕千雪知道他是害怕自己有事,“让陛下担心,臣妾罪该万死。” 东方溯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蹲下身,涩声道:“千雪,在你眼里,朕真的那么没用吗,需要你一次次以身犯险来帮朕?” 慕千雪不想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急急道:“怎么会,陛下天纵英姿,勇武过人,臣妾……” 东方溯打断她,“你不必再说这些虚话安慰朕,萧若傲之所以处心积虑要杀你,就是因为他认定,只要没有了你,朕就无力征伐天下。千雪,你才是他眼中的劲敌,朕……什么都不是。” “不是,不是这样,陛下……” “够了。”东方溯疲惫地打断她,“你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以后……再不需要了,朕不需要一个女子处处维护,退下吧。” 见他钻进了牛角尖,慕千雪大急,“臣妾知错,求陛下宽恕。” 东方溯苦笑,“你没有错,错的是朕。退下,朕不想再说第三遍。” 慕千雪无奈,只得退出王帐,在她走后,张进沏了一盏茶递到东方溯手边,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消消气,娘娘虽然有所隐瞒,但说到底,都是为了陛下。” 东方溯压下眼底的酸涩,轻声道:“她一片苦心,朕怎么会不明白。” 张进大是诧异,忍不住道:“陛下既是明白,为何还要那样说?”先前东方溯那番话,他这个外人听着都觉得难受,何况是慕千雪这个当事人。 东方溯听着帐外呼呼的风雪声,低低道:“朕若不这样说,她还会以身犯险,朕怕,张进,朕真的害怕。” 五百五十六章 贵嫔之位 五百五十六章 贵嫔之位 永平三年二月初十,出征数月之久的大军终于凯旋回京,尽管因为慕临风一事,折损了许多士兵,但终归是攻下了东凌,踏出了平定中原的第一步。 二月十二,包括易安在内的十余名大大小小将领被押入刑部受审,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近半个月的会审,十余人尽皆被处以死刑。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件震动朝野的案子里,没有一名涉案者的家眷被处死,当然,也不能继续留在金陵城中,有籍贯可查的,一律发还原籍,无处可去的,则由京兆府出面,将他们迁到金陵城外安顿,除此之外,朝廷特恩赦他们在处斩之前,与家人见上一面,也算是了却最后的牵挂。 望着前来送行的家人,跪在刑场上的易安泪流满面,颤声道:“贵妃……诚不欺我!”慕千雪做到了她的承诺,并且比之前答应的更好。 “往后若有机会,当报答贵妃救命之恩。”这是他留给家人的最后一句话。 鬼头刀落下的那一刻,十年岁月在易安脑海中飞快掠过,希望下一世,他可以真真正正做一名北周将士,为自己的家国征伐天下! 漪兰殿中,夏月跨过朱红门槛来到正在低头刺绣的慕千雪身边,垂手道:“启禀娘娘,刚刚接到消息,易安等一共十余人,已于午时三刻正法,他们的家人正陆续离开金陵城。” “知道了。”慕千雪头也不抬地答着,绣架紧紧绷着一块上好的素锦,每一次绣花针带着长长的绣线穿过布匹,都能听到“嗤”的一声轻响,锦缎在因为各色绣线渐渐唯美多彩同时,也变得千疮百孔。 夏月轻叹道:“总算没白费了娘娘这段时间的辛苦与委屈。” 百姓以为,是东方溯仁慈,故而饶过那十余户人家,殊不知,慕千雪才是真正让他们活下来的那个人。 回京之后,慕千雪几次前去承德殿求见东方溯,想要为他们求情,始终不肯见她,她送去的一封封信也都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反应;无奈之下,她去求了陈氏与沈惜君出面,这才保下了他们的性命。 “陛下一向仁德为怀,就算没有本宫,想来也不会重罚了他们,真要说起来,本宫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罢了。”慕千雪微微笑着,尚带着几分寒意的春风自窗外吹来,拂动她耳边的碎发。 “自回来后,陛下一直对您不闻不问,偏您还处处帮着陛下说话。”夏月有些心疼的埋怨着。 慕千雪笑一笑,搁下绣线道:“是本宫欺瞒在先,陛下生气也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但归根咎底,娘娘还不都是为了陛下?”夏月嘟囔道:“堂堂一国之君,七尺男儿,心眼竟比女子这么小。” “不许胡说。”慕千雪轻斥了一句,道:“去看看怀儿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抱过来,咱们一道去御花园走走。” “是。”夏月正要离去,小元子匆匆走了进来,在打了个千儿后,他神色凝重地道:“娘娘,陛下刚刚下旨,册封梁贵人为贵嫔。” 夏月骇然惊呼,“竟是正三品贵嫔?” 她知道此次回京,东方溯一定会晋梁氏位份,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晋为贵嫔。要知道贵人是正六品,在贵人之上,有小仪、有嫔、有婉仪、有容华,有婕妤,这些位份之后才是贵嫔,也就是说,梁氏整整跃了五个品阶。 一旦位列贵嫔,就是宫中主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有单独的宫室居住,并且礼部会铸造专门的金册。 “是,正三品贵嫔。”小元子沉声道:“并且陛下亲自拟了‘欣’字为封号,已经传旨礼部,于三月十三行册封礼。” “历朝之中,能够忝居主位的,不是诞下皇嗣有功,就是伴驾多年;现在梁贵人入宫不足一年,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贵嫔之位……” 夏月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心里的话,“她怎么担得起。” 小元子深以为然地道:“可不是吗,我原以为陛下顶了天就是封她一个婕妤,哪知道……”他连连摇头道:“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慕千雪淡淡道:“没什么好想不明白的,梁贵人虽入宫不久,也不曾育有皇嗣,但她在护城河边拼死护驾,梁将军更为救陛下而死,何来担不起贵嫔之位一说?” 夏月不服气地道:“护城河那次,就算没她护驾,陛下也不会有事,再说她违反军令在先,依着奴婢说,顶多是功过相抵,至于梁将军……”她咬着银牙没有继续说下去。 慕千雪幽幽道:“陛下性命是梁将军救的,而本宫……是间接害死梁将军的人。”她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将梁忠是西楚奸细的事情说出来,这件事,除了她与辛月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连夏月也被蒙在鼓里。 夏月叹气,忧声道:“奴婢明白,只是……梁贵人一直对娘娘有偏见,更将她父亲的死悉数怪在娘娘身上,她为贵嫔,怕是会对娘娘不利。” “她本性爽朗善良,现在只是有些钻牛角尖罢了,往后会想明白的,你不必担心。”顿一顿,慕千雪轻叹道:“陛下赐她‘欣’为封号,既是希望她往后欢欣无忧,也有通‘心’字之意。” 小元子好奇地道:“通‘心’字?这是为何?” 慕千雪轻吟道:“一寸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亲。梁将军为国捐躯,令人钦佩的同时,亦令家人垂泪伤心,悲伤不已。”说着,她对夏月道:“记得备一份厚礼,送到梁贵人那里去。” “奴婢知道了。”夏月无奈地应着,这个有宫人进来,在小元子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脸色豁然一变,“确定吗?” “确定,已经有人去传旨了。”宫人的回话令小元子脸色越发难看,“知道了,你下去吧。” 慕千雪眉心微微一蹙,盯着小元子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不识好人心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不识好人心 小元子沉沉点头,“陛下刚刚传旨释赵氏……出冷宫。” “赵平清?”夏月骇然道:“不可能,赵平清父女行刺娘娘,留她一条性命已经是看在大殿下的份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放她出来,一定是弄错了。” 小元子苦笑道:“我也希望是弄错,可惜……”他摇摇头,对面色难看的慕千雪道:“是梁贵嫔求的情,听说是拿着册封贵嫔的那道圣旨去求的,用贵嫔之位换取赵平清复位,又将大殿下给搬了出来,最终……陛下虽未答应复位的要求,但许赵平清迁回含章殿居住,这会儿已经派人去冷宫传旨了;至于那道册封的旨意,也没有收回。” 夏月气得直顿足,“她与赵平清又没什么交情,无端端地跑去求什么情;陛下也是,怎么可以答应。” 小元子思忖道:“梁贵嫔身边的小聪子以前是侍候赵氏的,估摸着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才回宫几日啊,就整出了这样的幺蛾子,梁贵嫔也真是糊涂人儿。”夏月恼恨的说了一句,看向一言不发的慕千雪,“娘娘,趁着这会儿消息还没传开,咱们赶紧去见陛下,请他收回旨意。” 慕千雪默默看着窗外在刚刚抽出来的树枝嫩芽间倾渲的春光,直至夏月再三催促,方才收回目光,漠然道:“不必了,陛下既然答应了梁贵嫔,就不会食言,再说……这阵子吃的闭门羹还不够多吗?” 夏月银牙紧咬,不甘心地道:“那……那就这么算了?” 慕千雪眸光沉冷地道:“本宫昔日看在大殿下份上,不曾对她赶尽杀绝,眼下看来,她并不愿意领这个情。” 小元子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可不是,早知道这样,她在冷宫那会儿,娘娘就该杀了她,一了百了,也不至于现在这么麻烦。” 慕千雪冷冷道:“你们放心,本宫既能除她一次,就能除她第二次,只是下一回……她不会再有废入冷宫的机会。” 三月十三,梁氏跪于太庙前,听礼部念过册封旨意,又受了四页金册,赐居明瑟殿,最后跪拜帝后谢恩。自这一刻起,她正式成为正三品贵嫔,也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位贵嫔。 礼毕之后,盛装的梁氏来到慕千雪身前,端然一礼,“臣妾多谢贵妃娘娘。” 慕千雪黛眉微挑,“谢本宫什么?” 梁氏直起身,眼底闪烁着与明媚春光格格不入的冷意,“若无娘娘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臣妾又怎么会有今日。” 慕千雪怎会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你还在为你父亲的事怪本宫?” “臣妾岂敢,只是臣妾永远都会记得……”她望着身上芙蓉蹙金百蝶华服,一字一顿地道:“这身华衣,是父亲拿性命换回来的。” “本宫说过,梁将军的死是意外,本宫从未想过要他死。” 梁氏冷冷一笑,“娘娘怎么想的,臣妾不知,但有一事,臣妾很清楚,那就是娘娘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甚至不惜为此置陛下于险地,也就陛下宽厚,方才不曾计较,否则……臣妾今日恐怕要去冷宫中看望娘娘了。” 见她越说越过份,夏月虽一再忍耐,也不禁变了颜色,正要说话,慕千雪已是道:“本宫深知痛失至亲的滋味,可有些事情,该放下的还是要放下,执着不放,只会害人害己。” 梁氏嗤然一笑,讥讽地道:“娘娘能够放下对楚帝的仇恨吗?如果娘娘做不到,又凭什么要求臣妾做到?” 慕千雪目光漫过站在梁氏身后的小聪子,“你既是听不进去,那便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本宫还是要提醒你,赵平清不是你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臣妾的事情,不劳娘娘费心。”说到这里,梁氏忽地笑了起来,“也是,赵娘子得陛下恩赦出了冷宫,最不痛快的人……就是娘娘了吧。” “本宫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慕千雪拂袖离去。 这几日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不时有片片夭红被春风拂落,飘扬在空中,带着缱绻绮丽的香气。 不知走了多久,慕千雪身侧多了一个人,却是沈惜君,她似笑非笑地道:“看你这个样子,可是梁氏又给你气受了?” 慕千雪轻叹了口气,“让娘娘见笑了。” 沈惜君接住一片被风吹来的桃花瓣,“可惜啊,你这片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根本不领情。” 慕千雪眉目沉沉地道:“她误会臣妾不打紧,只是……” 沈惜君打断道:“本宫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很多时候,不狠狠摔上一跤,根本不会看明白;好比本宫,要不是经历了那么多事,又怎会知道谁是真正该交心之人。” “就怕她看明白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沈惜君拉过她的手,将那片轻红放入她素白的掌心,“你啊,有时间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自打回宫之后,陛下可一直未踏足过漪兰殿,虽说陛下对你素来情深,但误会这种东西,还是尽早消除为好;昨儿个去静芳斋请安的时候,母后也很是担心。” 慕千雪笑一笑,“臣妾明白,臣妾会想办法的。” 在她们结伴同行之时,梁氏亦回到明瑟殿,赵平清早已等在那里,看到她进来,当即屈膝行礼,“奴婢给贵嫔娘娘道喜,娘娘万福金安。” 梁氏拉住她,“姐姐客气了,快坐。” 待得各自坐座后,赵平清递过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今儿个是娘娘大喜的日子,奴婢又受娘娘大恩,本该备厚礼过来道贺,但一来觉着那些个珍珠首饰虽说贵重却冷冰冰的,二来奴婢现在身份卑微,不好妄动含章殿的库房;思来想去,还是亲手绣了一块帕子,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姐姐亲手绣的帕子,我又怎么会嫌弃。”梁氏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帕子,上面绣着一株连着枝叶,果皮裂开,露出繁密石榴籽粒的石榴树。 第五百五十八章 春去春来 第五百五十八章 春去春来 赵平清在椅中欠身,满面笑容地道:“臣妾恭祝娘娘多子多福,富贵吉祥。” “多子多福……”梁氏抚过帕上那株栩栩如生的石榴树,眉目冰冷似初冬新雪,“姐姐应该明白本宫现在最想的是什么。” 赵平清诡秘一笑,“正因为明白,奴婢才要送这块帕子给娘娘。” 梁氏一怔,不解其意,“为何?” 赵平清今儿个穿了一袭银红织锦撒花衣裙,领口袖口皆滚了一圈绣工精致的紫藤花纹,乍一眼看去倒是鲜亮喜庆,但若是往仔细了看,便会发现绣线因为洗的太多,而有黯淡褪色的痕迹,“容奴婢冒昧问娘娘一句,您与贵妃,谁在陛下心中的份量更重一些?” 梁氏咬一咬嘴唇,心有不甘地道:“虽然这些日子陛下对本宫百般宠眷,又许以贵嫔高位,但本宫心里明白,这大多是看在父亲的份上;所谓恩宠,仅仅只是恩宠而已,陛下心里头真正在意的……始终是贵妃,哪怕她屡次欺瞒。” “那就是了,论位份,论圣恩,她都在娘娘之上,试问娘娘如何复仇?” 听到这话,梁氏顿时沉下了脸,不悦地道:“听你这话,是要本宫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赵平清扬眉道:“奴婢只是提醒娘娘,您只有得到陛下真正的恩宠,才有资格向慕千雪复仇,否则只会害了自己,令亲者痛,仇者快。” 梁氏紧紧攥住着手,良久,她扬一扬手里的帕子,冷声道:“得宠的法子就是这个对吗?” “娘娘英明。”赵平清微笑道:“孩子永远是后宫之中最好的安身立命之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奴婢并不觉得咱们需要等十年之久。” 梁氏深深吸了口气,极力压下心中蓬勃的怒意,一字一顿地道:“本宫明白了,本宫会听姐姐的话。” 这一日之后,梁氏果然没有再去寻慕千雪麻烦,相遇之时,也是客客气气,守着嫔妃应有的礼数。 这样的她,自令东方溯越发怜惜,三月末,下旨追封梁忠为忠勇候,册封梁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梁忠遗下的两个儿子,也都各自封了爵位,可谓是满门荣耀。 永平三年六月,梁氏食欲不振,胸闷干呕,又喜酸食,经太医把脉,确认怀有龙种,同年七月,一道进宫的易氏也身怀六甲,竟是双喜临门。 第二年春,梁氏诞下皇三子,令人惊奇的是,此子诞生之时,竟然异香扑鼻,隔了老远便能闻到,稳婆替他净身之时,更发现他右手握有一块无字宝玉,令人啧啧称奇。 此事传到民间之后,为人津津乐道,茶楼饭馆经常可以听到人们议论,更有人议论说,皇三子握玉而生,此命贵极,当为天下之主。 东方溯命工匠将宝玉镶嵌之后,让孩子贴身佩戴,并为此子赐名予瑾,意喻美玉。 数日后,易氏临盆,诞下一女,是为皇长女。 一子一女虽非同胎而生,但也算是龙凤呈祥,令东方溯甚是欢喜,于两个孩子满月之时,拟旨晋梁氏为从二品昭仪,晋易氏为正四品荣华。 旨意一下,两人居住的宫殿顿时门庭若市,不断有人来道贺,连各处的掌事太监也纷纷备了礼送来,讨好这两位宫中新贵,尤其是明瑟殿,门槛都几乎被踏破了。 相较之下,漪兰殿显得冷冷清清,这一年多来,无论慕千雪做什么,东方溯待她的态度都是淡淡的,来漪兰殿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不复以前的热情。 尤其是这半年间国事繁多,先是齐、楚、燕三国联盟,不甘东凌落入东方溯一人之手,几次派兵攻袭。 东凌初定,虽然当初以强硬手段震慑住了文武百官,但仍有许多人不甘臣服,屡屡作乱,内忧外患,令周军疲于应付,最终被他们夺去十几个城池。 再者,西域一地连年干旱,滴寸不下,令他们生活难以为继,逐开始夺掠与北周接壤的那一带百姓,尽管官府几次组织围剿,但一来他们是游牧民族,来去不定,难以捉拿;二来,这些人自幼生长于沙漠之中,身体强悍,寻常官差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一来二去,倒是死了许多;官府无奈之下,只能请朝廷派兵,结果人没抓到几个,他们带去的粮草倒是被截了个干净,那一带又没地方补充,只能宰马充饥,结果还遇到天灾,沙尘暴肆虐死了许多人。 西域之乱,虽不至于令偌大的北周伤筋动骨,却如一块狗皮膏药一般,厌恶却无法甩掉,再加上江南爆出了科场舞弊的案子,几件事情加叠在一起,令呈上来的奏折一天比一天多。 “陛下,燕窝炖好了。”张进将一碗鲜红透亮的燕窝递到伏首批阅奏折的东方溯手边,后者捏了捏鼻梁,疲惫地道:“朕没胃口,换壶普洱来,记得沏浓一些。” 张进忧声道:“陛下,您从早上到现在,已经喝了好几壶普洱了,茶虽能提神,可喝多了却也不好,再说您这一整日都没吃过什么东西,当心又胃疼。” 东方溯扫了他一眼,凉声道:“你倒是管得宽泛。” 张进怕他怪责,连忙道:“奴才只是担心陛下龙体,上回太医离去之前,一再叮嘱奴才当心陛下饮食,不可食之无度,以免复发。” 一个月前,东方溯隐隐觉着有些胃疼,没当回事,哪知到了夜间,突然疼得利害,虚汗直冒,甚至呕出一口紫黑色的血来,把张进与孙兴二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请了太医来看,诊治之后,说是长期饮食不调导致的胃络损伤出血,幸而伤的只是小络,不难治愈,但前提是必须得好好调养,否则伤了大络血管,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小络之损,也喝了将近十天的苦药。 孙兴亦在一旁道:“奴才知道陛下忧心国事,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保重龙体。” 在他们二人的劝说下,东方溯终是端过燕窝吃了起来,刚吃了一口,微露惊讶之色,“里面加了什么?” 孙兴垂目道:“回陛下的话,是雪梨,昭仪娘娘教的法子,说是这样炖着,有益气补中,滋肺养胃的功效。” 第五百五十九章 从来情深 第五百五十九章 从来情深 东方溯目光一冷,横睨了他道:“你把朕患病的事告诉她了?” 孙兴慌忙道:“陛下一再叮嘱不得将您患病的事情传扬出去,奴才又怎敢违背旨意,是昭仪娘娘见陛下为国事夙夜匪懈,紧张陛下龙体,方才献上这么一个法子。除了炖煮的法子,所用的血燕,也是昭仪娘娘亲自去内务府,一盏一盏选出来之后再送到承德殿的。” 东方溯缓了神色道:“她以前虽也不错,却是个急脾气,如今有了孩子,倒是变得心细了许多,甚好。” 孙兴轻笑道:“可不是呢,前几日长公主上火,身上起了许多红疙瘩,一穿贴身衣棠就哭闹不休,怎么哄都不行;昭仪娘娘知道后,连夜领着宫人用素锦裁制了数件衣裳,又落水洗过,令素锦越发柔软,长公主穿上后,果然好了许多。” “倒是有心。”东方溯笑一笑,徐徐舀着散发着梨香的燕窝,“你去库房将那套渤海明玉头面取来送到明瑟殿去。” 在孙兴依言离去后,东方溯沉默片刻,忽地道:“贵妃可还好?” 张进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贵妃与二殿下尽皆安好,就是……难见圣颜。”停顿片刻,他小声道:“奴才看得出,陛下心里也很记挂贵妃娘娘,既是如此,又何必始终拒娘娘于千里之外,苦了娘娘,也苦了您自己。再说……” 他瞅了一眼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贵娘娘聪颖过人,有她帮着陛下出谋划策,陛下也不至于如此辛劳。” “要是连这些事也应付不过来,还怎么替她复仇。”东方溯淡然说了一句,便又伏首于案,批阅着一本又一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奏折。 张进暗暗叹了口气,所有人都以为东方溯是因为恼怒慕千雪自作主张引出西楚奸细一事而冷落她们母子,就连孙兴也被蒙在鼓中,只有他知道,东方溯从未怪过。相反,他一直心存愧疚,这些年来,他一直希望帮千雪复仇,覆灭西楚,可始终没有进展,反而是千雪一次又一次以身犯险的帮他化解危机。 他怕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慕千雪会迈不过那个坎,所以借西楚奸细一事,狠心冷落,让她远离硝烟重重的前朝。 他清楚,后宫未必是净土,但至少……他可以护得住,至于前朝种种纷争危险,由他一力承担就好。 “启禀陛下,西疆送来急报!”殿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张进的沉思,连忙取了奏报呈给东方溯,待得看完奏折中的内容,东方溯露出欣喜之色,“还是他有办法。” 张进试探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东方溯心情大好,搁下奏折道:“前阵子,那些游民又像以往一样来掠夺,结果张启凌早有防备,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尽管只是一次小胜,却是一个好的开始。”说着,他又感慨道:“张启凌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没有让朕失望。” 西域进犯,朝廷连着派了好几名将军去,都未能逼退那些游民,东方溯几经思量,将三千精兵交给张启凌前去围剿,为了这件事,百官没少上奏,说的最多的,就是那句“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如今可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张进眯着眼笑道:“再好的人才,也得有人赏识才行,要不是陛下知人善用,又胸怀宽广,张大人这会儿怕是早就化做一捧黄土,又哪有今日立功的机会。” 东方溯缓缓抚过蓝绸封面的奏折,喃喃自语,“半年,再给朕半年的时间,朕一定亲自挥西下,踏平应天,为你报南昭倾覆之仇!” 张进满面笑意地道:“娘娘若知陛下如此为她着想,一定很感动。” 东方溯眼底有浓密如网的柔情,“朕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其它并不重要。” 张进犹豫片刻,忍不住劝道:“奴才明白陛下用心良苦,但……这样总不相见,只怕会寒了娘娘的心,还有二殿下,奴才前几日去漪兰殿的时候,一直缠着奴才问陛下呢,不如……您去看看?” 东方溯默默望着窗外在春光下肆意回芽生长的绿草,在张进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道:“怀儿喜欢吃莲子糕,这个时节,莲蓬应该已经生子,你让人去攀一些来,送去御膳房,晚膳时分一道带过去,那会儿,奏折也差不多该批完了。” 张进一怔,转瞬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激动地连连点头,“奴才现在就去!” “还有……”东方溯唤住他,略略踌躇,道:“你去莲池看看,若是莲花开得好,就折一些送去漪兰殿。” “喳!”望着张进欣然离去的身影,东方溯笑着摇头,旋即埋伏于成堆的奏折之中,待得批阅完最后一封折子,已经是掌灯时分,张进与孙兴都已经回来了,安静地候在一旁。 见东方溯搁下笔,孙兴殷勤地道:“陛下,晚膳已经备好了,是否现在就传?” “不必了。”东方溯随意摆一摆手,对张进道:“可都备好了?” 张进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莲花已经送过去,至于莲子糕,在蒸笼中热着,只等陛下吩咐便可取出装入食盒之中。” “朕去瞧瞧。”说着,东方溯起身往外行去,孙兴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赶紧拉住张进,“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张进笑道:“你想想这宫里头谁最喜欢吃莲子糕,便能知道陛下要去哪里。” 孙兴思忖片刻,惊讶地道:“二殿下?” “对。”见东方溯已快走出殿门,张进催促道:“快走吧。” 孙兴默默点头,一路来到御膳房,刚一打开蒸笼,便有一股清新的莲子香扑鼻而来,御厨别有心裁的将莲子糕做成十二生肖的样子,活灵活现,底下垫了荷叶,翠色掩映,令人越发爱不释手。 东方溯放心不下别人,亲自一个个取出放过一早准备好的食盒之中,让张进仔细提着,不要晃动,以免坏了形状。 第五百六十章 予怀 第五百六十章 予怀 来到漪兰殿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漫天晚霞如火如荼,映在琉璃瓦上似镀了一层耀目的光辉,流光溢彩。 东方溯默默站在宫门前,离上回来,已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了,千雪……一定在怪他,还有怀儿,应该又长大了一些。 “奴才去通知贵妃娘娘接驾。”孙兴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摇头道:“不必了,直接进去吧。” 刚踏进宫门,便听到一个稚嫩的欢笑声,东方溯一阵激动,予怀,这是予怀的声音。 进了宫门,果见一个小小的人儿正在院中撒欢奔跑,几名嬷嬷打扮的宫人在他后面一边追着,一边紧张地喊道:“殿下跑慢些,当心摔着。” “咯咯咯!”予怀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跑得更快,嘴里不停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小牙齿。 予怀跑得太快,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一头撞在东方溯身上,几名嬷嬷看到是东方溯,赶紧跪下行礼,“陛下圣安。” 东方溯没理会她们,蹲下身紧张地打量着予怀,“可有撞伤哪里,疼不疼?” 还不到两岁的予怀歪着小脑袋看他,晶莹漆黑的眼眸有些茫然与费解,似乎在想眼前的人是谁。 他陌生的眼神令东方溯心中一痛,强笑着道:“怎么,不认得父皇了?” 张进见状,赶紧道:“二殿下,您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见父皇吗?怎么真见着又不说话了?” 予怀看看他,又看看东方溯,终于想了起来,但还是有些陌生,怯怯地唤了声“父皇”。 “乖。”东方溯心酸地应着,予怀不满半岁,他就领兵出征,回来后,又因为种种原因,刻意冷落慕千雪,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多有冷落,经常一个月才见一次,难怪他会不记得自己。 “父皇,你是来看我的吗?” 东方溯轻拍着他沾在衣上的泥土,微笑道:“对,来看你和你母妃。” 予怀皱一皱小脸,奶声奶气地道:“母妃病了。” 东方溯一惊,看向尚跪在地上的几个嬷嬷,“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嬷嬷低头道:“回陛下的话,这阵子天气乍暖还寒,娘娘有些受凉。” “可有传太医看过?” 嬷嬷小声道:“娘娘不让传太医,说是小病,歇几日就好了。” 东方溯静默片刻,牵起予怀的小手,温言道:“走,一起看你母妃去。” “嗯。”予怀应了一声,又献宝似地举起一直紧紧攥着的小拳头,“儿臣给母妃找了药,母妃吃下后传没事了。” 东方溯惊讶地道:“你找的药?是什么草药?” 予怀咧嘴一笑,小拳头稍稍松了一些,露出一个黑红色并且在不断蠕动的东西,孙兴凑得最近,突然看到这个,吓得连忙往后仰,慌声道:“这……这是什么?” “蚯蚓啊。”予怀得意地道:“我自己从土里挖的,母妃吃了之后,病就能好了。” 他的话令东方溯哭笑不得,“谁告诉你蚯蚓能治病的?” 刚才说话那个嬷嬷小声道:“奴婢曾提过一个治风寒高热的偏方,就是风干后的蚯蚓,二殿下大概是听到了,所以趁着奴婢们不注意,来……来抓蚯蚓。”她惶恐地磕头道:“是奴婢多嘴,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摆一摆手,看向予怀,“你就是听了她的话,才跑出来抓蚯蚓的?” “嗯,我要给母妃治病。”予怀扬着小小的下巴,一脸认真。 东方溯笑一笑,抚着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脸庞,温言道:“蚯蚓药名地龙,洗净晒干,再加黄酒炒熟之后,确有治疗内热咳喘的功效,但风寒之症,内因不一而同,万一用错了药,反而不好;再者,想要治病,除了地龙之外还需要加入许多辅药,否则……除了害你母妃恶心之外,别无用处。” 予怀只是两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么许多,不过大概明白了其中意思,一脸失望地道:“那……那我白抓了?” 东方溯带他来到草丛边,“把它们放了吧。” 予怀想要松手又有些不舍得,皱着粉嘟嘟的小脸道:“那母妃的病怎么办?” “你母妃的病,自然会有太医来看,对症下药方才能够好得快,你说是不是?”在东方溯的劝说下,予怀终于将好不容易抓到的两条蚯蚓放回了土中,洗净双手之后,随东方溯来到内殿。 慕千雪正半倚在床上与夏月说话,看到东方溯进来,一时愣在了那里,回过神后,连忙就要下地,东方溯三步并做两步,按住她的肩膀,“你身子不适,躺着就好。” 慕千雪轻轻应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温柔明澈,“陛下怎么来了?” 东方溯借咳嗽掩饰了着脸上的不自在,“朕……朕今儿个空了一些,便过来看看,哪知一过来,就听怀儿说你病了。”说到这里,他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埋怨道:“你也是,既是得病,便该立刻传太医来看,怎可这样拖着,万一拖成大病,可怎么办?到时候谁帮着皇后打理后宫,谁来照顾怀儿?你可知刚才怀儿跑去院子里挖蚯蚓,就因为他听嬷嬷说蚯蚓可治风寒之症。” 慕千雪既意外又感动,抚着怀里扭股糖一样的予怀,轻声道:“真是个傻孩子,母妃没事。”说着,她又轻笑道:“臣妾只是稍有些鼻塞咳嗽罢,哪有陛下说得这么严重,多喝些热水便没事了。” “照你这么说,还要大夫什么用,一碗热水便能消百病度苦厄了。”东方溯瞪了她道:“小病不治,大病难医;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再说你生怀儿那会,没坐好月子,落了病根,更要比旁人仔细几分;今儿个朕若不是正好过来,你怕是准备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慕千雪怔怔望着他,良久,她露出蜿蜒似春水的笑意,“是臣妾不好,让陛下担心了。” 东方溯缓了神色,对孙兴道:“去传章院正过来。” 五百六十一章 和好如初 五百六十一章 和好如初 孙兴眸光微微一动,低头答应,在他离去后,慕千雪看了一眼供在青瓷瓶中的红白莲花,微笑道:“谢陛下赐莲。” “朕……咳。”东方溯清一清嗓子,故做淡然地道:“朕见莲花开得不错,香气也好,便随口吩咐了一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张进在一旁听得想笑又不敢笑,明明在意得很,偏要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难为了陛下。 夏月瞅见他神情有些古怪,随口问道:“张公公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进赶紧敛了神色,对东方溯道:“陛下,莲子糕搁了这么久,怕是快凉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东方溯顿时想了起来,招手将予怀唤到身边,自食盒中取出御厨精心制作的莲子糕。 看到做成十二生肖模样的莲子糕,予怀哪里还移得开目光,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挑了一块老鼠模样的莲子糕咬下去,莲子的新鲜与爽滑令糕点入口即化。 予怀吃了一个意犹未尽,想要再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小手停在半空中,过了许久,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定,端起整盘糕点递给东方溯,令后者诧异不已,“怎么了,不好吃吗?” “好吃,是儿臣吃过最好吃的莲子糕。”予怀一本正经地答着。 他的回答令东方溯越发不解,“既是好吃,为何要还给父皇?” 予怀盯着糕点,依依不舍地道:“儿臣把最好吃最喜欢的东西给父皇,以后父皇多来看看儿臣还有母妃可好?” 东方溯万万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是震动,抚着予怀的脑袋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他迟迟不应,予怀急了起来,“要是这些不够,儿臣……儿臣还有藤球,还有……风筝,都给父皇。”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东西并不贵重,甚至称不上值钱,可对于予怀来说,却是他的宝贝。 “够了够了。”东方溯将他小小的身子拥在怀中,慈爱地道:“父皇答应你,往后得空多来看看你。” “还有母妃!”予怀用他稚嫩的声音纠正东方溯的话,令后者哭笑不得,“好好好,多来看看你与你母妃。” 在与东方溯拉钩之后,予怀跑到慕千雪身边,摸着她的脸颊小声道:“母妃,以后我们可以经常看到父皇了。” “母妃听到了,听到了,乖。”慕千雪极力忍着漫上眼眸的泪光,对夏月道:“带殿下出去玩吧。” 在他们离去后,殿内静极无声,只有外面燕雀争鸣的声音;良久,东方溯低低道:“这一年多来,朕忽略了你们母子。” 他压抑自己的感情与思念,刻意冷落慕千雪,意图让她远离前朝之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做错,直至刚才……当一个孩子需要用自己最珍视爱惜的东西去换取与父亲相见的机会时,是多么的可怜。 慕千雪涩声道:“是臣妾犯错在先,陛下生气是应该的。” “朕并非生气,也并非不想见你,只是……”东方溯沉沉叹了口气,他素来不擅言辞,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轻叹一声,握住慕千雪冰凉的手指,“你能否答应朕一件事。” 慕千雪望着他复杂纠葛的的目光,“陛下请说。” “前朝的事,朕会处理;前往应天复仇之路,朕会替你铺就,你好生待在此处抚养你我的儿子,可好?” 慕千雪一向冰雪聪明,又怎会体会不出他的一片苦心,也终于明白,他为何冷落自己母子这么久,隐忍许久的泪水如烛泪一般,带着滚烫的热意一滴滴滑下脸庞,落在他的手背上,“好,臣妾答应!” 这日后,东方溯不再刻意回避自己的感情,经常会去漪兰殿,并在那里留宿,彤史上关于慕千雪记录也变得越来越多。 沉寂了一年多后,漪兰殿重新成为后宫的焦点,这个结果,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恼! 天气渐热,树上开始有了夏蝉踪迹,“知了”“知了”不停地叫着。 明瑟殿,梁氏正在偏殿用膳午膳,本就没什么胃口,外面如织的蝉声更是令她心烦意乱,重重将筷子一搁,恼声道:“去将那些蝉都给赶了,不许停在树上。” 待宫人急急忙忙离去后,赵平清也在,她重新捧了象牙镶玉筷子递到梁氏面前,“就是几只没脑子的夏蝉罢了,不值得昭仪动这么大的气。” 梁氏没好气地道:“本宫倒宁可这宫里头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夏蝉,省得心烦。” 赵平清微微一笑,“娘娘可是在烦恼漪兰殿那位?” 小聪子在一旁叹气道:“娘子有所不知,主子昨儿个去承德殿请安,陛下说国事繁忙,见也未见,结果晚上却却了漪兰殿。” 赵平清被赦出冷宫已经足足一年,但东方溯始终未复她位份,宫中众人一直以“娘子”呼之。 梁氏紧紧咬了银牙,俏脸被憎恨所覆盖,“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哄得陛下回心转意,实在可恨。” 赵平清挟了一片莲藕放到梁氏碗中,“君心藕中丝,虽断犹连牵。奴婢早与昭仪说过,陛下于她,一直都是藕断丝连,如今和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实无谓生气。” 她这话,令梁氏越发恼恨,忍不住道:“就没有办法断了这丝吗?” “奴婢何曾不想,可惜……”赵平清叹息道:“昭仪只需想想,陛下为她做了多少事,便知这丝不是咱们能断的。” 梁氏咬得银牙发酸,心有不甘地道:“如此来说,咱们之前做的种种都白费了?” “当然不是,只是需要时间。”说到这里,赵平清眼眸微眯,凉声道:“再说,虽然咱们断不了那丝,却可以……借刀。” 梁氏一惊,连忙道:“此话怎讲?” 赵平清在她耳边低低轻语,后者长眉紧蹙,迟疑地道:“那位待慕氏一向亲厚,这……这行得通吗?” “无论如何亲厚,慕氏终是异族之人,那位不可能半点忧虑都没有,只是现在还不曾显露出来罢了,昭仪只需按着咱们之前商定的计划,一步步走着,定可等到那一日,而那时……就是咱们反击的机会。” 五百六十二章 利用 五百六十二章 利用 “一步步……”梁氏叹息一声,神情复杂地道:“究竟要走到何时才是个尽头。” “后宫之路向来不易行,其实昭仪已经比旁人走快许多了,短短不足两年,就做到了九嫔之首的位置;昔年与您一道入宫的秀女,也就易氏因诞育皇长女有功,封了正四品容华,余者都还徘徊在五品六品之间呢,她们心里头不知有多羡慕昭仪。” “羡慕?”梁氏涩涩一笑,“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本宫这个位置,根本就是父亲拿命换来的,每每思及此事,本宫心里头都难受得紧。”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汤碗出神,片刻,低低道:“本宫宁可什么都不要,只求父亲复生。” “昭仪莫说这样的傻话。”赵平清合握住梁氏有些许颤抖的手,她的掌心很烫,是近乎灼热的感觉,“别说人不能死而复生,就算真的可以,难道您连三殿下也要舍弃吗?” 这句话令梁氏身子一颤,她不在乎身外荣华,但予瑾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掉下来的肉,舍弃二字,她连想都不敢想。 赵平清看出她的心思,语气里带了难以察觉的蛊惑,“与其伤怀过去之事,不如好好保重自己,瞅准机会替梁候报仇雪恨,臣妾……会一直站在您身边,助您一臂之力。” 梁氏感动地道:“这一年多来,幸好有你在身边,否则本宫真不知这一路要怎么走过来,平清,谢谢你。” 赵平清笑言道:“娘娘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臣妾了,要不是娘娘求来恩典,臣妾这会儿还在冷宫活受罪呢,所以真要谢也是臣妾谢娘娘才是” “本宫虽助你出了冷宫,可这位份……陛下始终不肯松口。”梁氏叹气之余又有些忿忿不平地道:“定是漪兰殿那边从中阻挠。” 赵平清神色黯然地道:“毕竟是臣妾有错在先,复位一事……实在不敢妄想,与之相比,臣妾更希望……” 梁氏等了半晌不见她说下去,追问道:“希望什么?” 赵平清别过头,举袖抹一抹眼角,低低道:“没什么。” 梁氏蹙一蹙眉,看向眉目低垂的紫燕,“你来说,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闻言,连忙道:“真的没什么,就是随口一说罢了,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梁氏不语,只是定定盯着紫燕,她看到赵平清使来的眼色,但还是忍不住道:“昭仪娘娘有所不知,自从二殿下去了长信殿之后,我家娘子一直日夜思念,常常半夜哭醒,哭得身子都差了。” 梁氏听得大为同情,“为何一直不与我说?” “娘子怕您跟着难受,所以一直瞒着,还一再叮嘱奴婢们不许在您面前提二殿下的事情。” 梁氏又是怜惜又是难过,“你啊,既然有事,便该告诉本宫,本宫也好去与陛下说说这件事。”说着,她有些懊恼地道:“也怪本宫粗心,你不提就没往这方面想,母子连心,你又怎么会不想。” “臣妾就是怕昭仪去求陛下,这才隐瞒至今。”赵平清拭了泪道:“陛下一直对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耿耿于怀,恕臣妾出冷宫已是极致,再去求……只会连累了娘娘,这是臣妾万万不愿见到的。” 梁氏摇头道:“你啊,就是太替人着想,到最后委屈的是自己。” 赵平清含泪道:“臣妾自入宫庭以来,曾荣极一时,也曾卑微如泥土,可谓是看尽人间百态,只有昭仪待臣妾最好,若昭仪因臣妾而出事,臣妾纵万死也难赎其罪。” 梁氏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道:“不说这个了,先用膳吧,菜快凉了。” 午膳过后,又絮语了一阵子赵平清方才起身告辞,紫燕扶着她步出明瑟殿,走了一段路,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笼罩在明媚春光之中的华美宫殿,轻声道:“娘子,她真的会去求陛下吗?” 赵平清笑一笑,满面笃定地道:“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吃软不吃硬,又自作聪明,所以……一定会去。” 紫燕想想也是,转而道:“陛下……会答应吗?” “那就是她的事情了。”赵平清折了一枝开在途中的桃花枝,冷声道:“予恒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无论如何,我都要将他夺回来。” “是呢,大殿下渐渐懂事,这样一直跟着皇后,难免会与娘子生份。”说到这里,紫燕轻笑道:“说起来,也快有三年了,皇后肚子一直没动静呢,怕是再也生不出来了。” “那不是很有趣吗?”赵平清幽幽盯着盛放如唇脂的桃花,“我倒要看看,她能熬到什么时候。” 到了含章殿,意外看到孙兴等在那里,瞧见她回来,孙兴迎上来笑眯眯地打了个千儿,“奴才给娘子道喜了。” 赵平清讶然道:“喜从何来?” 孙兴笑道:“陛下命奴才来传娘子过去,可不是大喜吗?” “真的么?”真平清惊喜地问着,自打出了冷宫之后,东方溯从未召见过她,即便是她去承德殿请安,也从未许她入内相见,这一年多来,她见东方溯的次数屈指可数。 “奴才怎敢拿这事与娘子玩笑,千真万确;依奴才看,陛下十有八九是打算复您位份,要真是这样,那可是大喜了!” 他眼睛本就小,这一笑起来顿时成了两条缝。 赵平清心底涌起阵阵狂喜,她等这一日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是要等到了吗? “承公公吉言。”赵平清一边说着,一边朝紫燕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取出一叠银票塞到孙兴手里,低声道:“还请孙公公帮着多多美言。” “一定一定。”孙兴满面笑容,这赵娘子出手可真是阔绰,看这银票,少说也有几百两,不像漪兰殿那一位,每次去传旨,顶多就赏个几十两,真是小气。 说起来,赵家虽说被革了爵位,这生意却是半点没受影响,反而做得越发好了。这回要真是被自己说中,赵娘子复了妃位,好处必然少不了。 五百六十三章 空欢喜 五百六十三章 空欢喜 这般想着,孙兴越发殷勤,一路恭敬地将赵平清引到承德殿,当绣鞋踩在光洁如墨玉的金砖上时,赵平清还有些不敢置信,但那道明黄身影真真切切就在自己眼前,没有半分虚幻。 赵平清压抑着心底的狂喜,敛衣向高坐于御案后的东方溯端然行礼,她极力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完美,以求给东方溯留下一个好印象,“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东方溯搁下朱笔,薄唇微微一挑,勾勒出一道浅淡的弧度,“来了?” “是。”赵平清低着头,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平身。”东方溯端详她片刻,想一想道:“朕记得上次见你,是在明瑟殿。” “是。”赵平清恭敬地道:“两个月前梁昭仪诞下三殿下之时,奴婢也在明瑟殿,侥幸得见圣颜。” 东方溯笑一笑,合起一本刚刚批阅完的奏折,“朕知道你与昭仪很是亲近。” 赵平清摸不准他这么说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道:“昭仪心善,对奴婢处处照拂,奴婢感激不尽。” 东方溯徐徐抚过蓝绫封面的奏折,漠然道:“昭仪心善,那你呢?平清。” 赵平清眼皮豁地一跳,“奴婢愚笨,不明白陛下之意。” 东方溯起身来到她身边,经过博山炉时,细白的沉香烟雾被撞散,化做无形,没入空气之中,令整个承德殿弥漫着清郁宁和的香气。东方溯不喜用龙涎香,嫌它香气太重,故而承德殿一惯只焚沉香。 他盯着低眉静立的赵平清,淡淡道:“你可知当初,朕为何答应昭仪,释你出冷宫?” 赵平清仔细斟酌着言语道:“想是陛下仁慈,故而许臣妾一条生路。” “仁慈?”东方溯玩味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眸子倏然散发出鹰隼般的锐利,一把钳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字地道:“你差点害死千雪,要不是看在予恒还有昭仪的份上,朕早就杀了你!” 赵平清满面惊恐,她一心以为东方溯特意召见,是想复她位份,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场面。旁边的孙兴也是傻了眼,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平清逼出几滴泪水,哽咽道:“陛下至今还不相信奴婢?” “把你的眼泪收回去。”东方溯厌恶地喝斥着,“朕若不曾恢复记忆,还会信你几分,可现在……朕一个字都不信!” 在他的逼视下,赵平清有一种寒毛倒竖的恐惧,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着,连鼻尖也沁了出来,她忍着下颌的疼痛颤声道:“陛下想……杀我?” “朕若要杀你,一道口喻即可,根本不用如此麻烦。”东方溯冷冷松开手,不过片刻,赵平清光洁的下颌已是出现两个殷红的指印,可见力道之大。 东方溯冷声道:“往后少去明瑟殿,明白吗?” 赵平清心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恐惧,难道……东方溯早就看穿了她接受梁氏的用意,可若是这样,他为何从未阻止? 东方溯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冷漠地道:“朕自问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许多事情,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朕也不会妇人之仁,让你踏出冷宫,已经是最大的退让,平清……你是聪明人,所以管好你的贪欲,否则只会害人害己。” 孙兴越听越是心惊,这一句句听下来,这位主子竟是对赵娘子起了杀心,只是还没到非杀不可的地步罢了。 他有心帮赵平清说几句,又怕一开口,将自己也搭进去,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唉,怎么会突然这样,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想到这里,孙兴忽地心中一动,目光不着痕迹地漫过垂手站在一旁的张进,究竟是真的没有征兆,还是有些事情张进知道,而他不知道。 说起来,他们二人虽同是在东方溯跟前侍候的,但后者更倚重张进几分,很多要紧的事情都是交待张进去做,他更多的是做一些端茶递水,侍衣侍食的琐事。 那厢,东方溯的话还在继续,“这个话朕只说一次,你若记不住,那就怪不得朕了,明白吗?” 赵平清纵是再痛恨不甘,又哪敢当着东方溯说一个不字,万般无奈地道:“奴婢明白,多谢陛下垂怜。” “还有。”东方溯冷冷看着她,“皇后将恒儿照顾的很好,恒儿也视她若生母,你若真疼惜恒儿,往后就不要再去长信殿了。” 这句话落在赵平清耳中,犹如五雷轰顶,满面悲痛地道:“奴婢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不敢奢求恒儿能回到奴婢身边,只想偶尔看他一眼,为他缝制几件衣裳,以解思念之苦,难道……连这也不行吗?” 这一年多来,东方溯虽不见她,倒也未阻止她去长信殿见予恒,在梁氏的帮助下,一个月能够见到予恒一次。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究竟是真的思念还是别有用意,你心里清楚,予恒是朕的长子,朕不希望他长大后与你一个德行。” 孙兴小声道:“陛下息怒,奴才看赵娘子这一两年来,吃斋念佛已是改了许多,陛下不如……再给赵娘子一个机会。” 东方溯冷冷盯着他,盯得孙兴毛骨悚然,心里一阵后悔,无奈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在这样令人心惊胆战的沉寂中,东方溯缓缓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着她说话?” 一听这话,孙兴顿时跪了下来,慌声道:“陛下这话可是冤死奴才了,奴才一门心思侍候陛下,哪里敢收别人的好处,奴才就是见赵娘子可怜,所以帮着说了一句,请陛下明察。” “是不是可怜朕心里一清二楚,至于你,好好跟张进学着,别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东方溯扫过满头冷汗的孙兴,目光重新落在赵平清身上,不带一丝感情地道:“记牢朕的话,退下吧。” 看到连孙兴也被责骂在内,赵平清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含泪退出了承德殿。 五百六十四章 赵家之财 五百六十四章 赵家之财 此时已时至傍晚,斜阳如血,染红了天际,照在人脸上,明丽得有些恐怖,几乎是一回到含章殿,赵平清便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最后还是紫燕领着两个宫人,将颤抖不止的她抬到了椅中。 紫燕将一盏宁神茶递到嘴唇发白的赵平清手中,“娘子喝口茶定定神吧。” 赵平清艰涩地转动眼珠,落在茶汤上,茶汤微晃,映出一张苍白如鬼的脸庞,渐渐的,那张脸庞变得狰狞怨毒,“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绝不会!” 她一门心思以为可以复位,结果却是这样,让她怎么甘心! “奴婢知道娘子不甘,可陛下已经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连孙公公也没办法帮腔,继续下去只会……” 赵平清倏地转过头来,“只会什么?害人害己吗?你若这么害怕,我现在就去告诉内务府,将你遣出宫去” 紫燕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娘子想到哪里去了,奴婢是担心娘子,依着陛下今日的态度,一旦您有所违背,怕是真会赐死。” 赵平清转脸望着承德殿的方向,脸上弥漫着渗人的冷笑,“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可倒好,往死里逼我,半点情份也不念。” 紫燕叹了口气,“在陛下心里,除了漪兰殿那位,也就对梁昭仪还念点情份,每每想起,都让人心寒得紧。” “他不仁我不义。”赵平清紧紧攥着双手,咬牙切齿地道:“瞧着吧,我赵平清绝不会止步于此;东方溯,你越是在意什么,我就越要你失去什么!” 这件事几经周折,转到了慕千雪的耳中,她舀了一勺辗碎的杏仁添到鹦鹉架子上的食糟里,淡淡道:“陛下到底还是念及大殿下,对她容了几分情。” 夏月轻抚着正在低头啄食的一对牡丹鹦鹉,冷笑道:“她可不会领情,这会儿指不定怎么埋怨陛下呢,要奴婢说,就该三尺白绫,一了百了。” “哪有这么容易。”慕千雪沉沉道:“赵父当年捐尽家财,挣了不小的名声,小元子上回出宫,还听人议论这件事;在咱们看来,赵平清固然该死,可在不知就里的世人看来,却并非如此;一旦陛下赐死,难免落得一个刻薄昔日功臣的名声。赵平清这步棋,着实走得不错,在数年之后,还能保她一条性命,连本宫也佩服。” 夏月不以为然地道:“落了就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位君主能够一点骂名也不落。” “你啊。”慕千雪摇头道:“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陛下定会与西楚开战,一旦背负了刻薄之名,势必会影响士气。” 夏月陡然一惊,“开战?” “不错。”慕千雪望着在春光中青翠欲滴的绿树徐徐道:“陛下虽从未说出口,但本宫去承德殿时,曾见过一份关于兵力布置,粮草筹备的奏折,东凌虽有小乱,但有九王与他底下的将士在,足以应对,无需朝廷另行出兵,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陛下要对其余三国动兵,而三国之中,陛下最可能选择的,就是西楚。所以,此时此刻,陛下最需要的是一个‘稳’字,哪怕是一丁点问题,都有可能坏了全盘计划。” “原来如此。”夏月恍然大悟,“真是想不到,陛下一番雄心壮志,竟是便宜了赵氏,真真是让人不甘。” “叽叽!叽叽叽!”一只燕子从远处飞来,停在筑在檐下的巢边,几只乳燕早已张大了尖尖的嘴巴,迫切等着母亲喂食。 一条尚在蠕动的青虫被那几只乳燕争抢而食,随即意犹未尽的鸣叫着,母燕蹭一蹭它们小小的脑袋,再次振翅飞离,继续寻找食物哺育它的孩子。 慕千雪望着那几只翘首等待母燕归来的乳燕,叹息道:“陛下饶她不死,还有另一重考虑,无论她怎样不堪,终归是大殿下生母,将来大殿下长大,知道生母死在自己父皇手里,你说他会是怎样的难过。” 听到这话,夏月也是一阵叹息,“幸好有皇后娘娘视若己出,否则大殿下真真是可怜。”她迟疑良久,终是道:“奴婢明白陛下的种种顾虑,但奴婢始终觉得,容赵氏活着,是一个祸害,主子……”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本宫明白你的意思,有些人有些事,确实该做个了断了。” 说话间,小元子快步走来,朝慕千雪打了个千儿道:“奴才照着娘娘的话去打听了,都说赵佶做的是茶叶买卖。” 慕千雪扬一扬广袖,唇角扬起一缕讥色,“本宫还是头一回听说,茶叶买卖能赚那么多银子,真是开了眼界。” 赵佶被废为庶人后,一直在做他的茶叶生意,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大,除了金陵城之外,江南、两广、四川等地都有他的店铺,虽还称不上富甲一方,但也是财源滚滚,靠一个茶叶生意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的,可谓是绝无仅有。 赵佶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的同时,也让慕千雪对他起了疑心,派小元子暗中调查。 “奴才也觉得奇怪,可无论怎么打听,也无论如何查探,都只有茶叶买卖,奴才甚至去了他那几家铺子,都没什么异常。”说着,小元子取出几包茶叶递过去,“这是奴才分别从那几家铺子里买来的茶叶,娘娘请过目。” 慕千雪一一看过去,几包茶叶分别是龙井、碧罗春、君山银针,品质虽不能与各地进贡的相提并论,却也是上等货色,价钱应该不便宜,小元子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这几种是各家铺子里卖得最好的,经常都卖光。” “卖光?”夏月诧异地道:“什么时候茶叶变得如此好卖了?” “我也觉着奇怪,这几种茶叶价格可都不便宜,偏偏就是有那么多人买,跟抢似的,我还特意问了几个来买的人,都说这茶叶特别能提神,喝了之后神清气爽,连力气都能大上几分,所以再贵也愿意买。” 这次别说夏月,连慕千雪也惊讶得很,“竟有这样的事情?” 小元子点头道:“奴才问那店里的伙计,他们起初不肯说,后来透了口风,说这些茶叶都是请高僧加持过的,所以有此神效。” 夏月好奇地道:“哪家高僧这么利害?” 小元子摊一摊手,“这个就不清楚了,我也不好问得太多。” 五百六十五章 以身试茶 五百六十五章 以身试茶 慕千雪将茶叶递给夏月,“去各沏一杯茶来。” “是。”夏月倒也细心,除了小元子拿回来的那三种茶叶之外,另外自茶房中取了同样的茶叶冲泡,一共端了六盏上来,盏盖一开,立时茶香袅袅,满室氤氲,细长的茶叶在碧绿滚烫的茶水中渐渐舒展。 小元子仔细看了一番,摇头道:“不就是一样的茶叶吗,怎么偏偏就他们铺子里卖得特别能够提神呢。” 夏月摇头道:“依我看,多半是买去的人以前没怎么喝过好茶,所以觉得特别能够提神。” 慕千雪没有接他们的话,端起两盏碧螺春分别抿了一口,除了赵家铺里买来的那盏稍稍有些涩之外,并无其他,随后品茗的龙井与君山银针也是如此。 待她放下最后一盏茶,夏月好奇地问道:“主子感觉如何?” 慕千雪拭一拭唇边的水渍,蹙眉道:“本宫尝不出来。” “看样子真是以讹传讹。”夏月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将茶水端下去倒了,却被慕千雪拦住,后者犹豫片刻,在端起其中一盏徐徐饮尽。 夏月惊讶地道:“主子您这是做什么?” 慕千雪搁下茶盏,凉声道:“究竟是以讹传讹还是真有古怪,试过便知道了。”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都说春困秋乏,往日里,每到掌灯时分,慕千雪都会生出几分困倦,可这日竟是一点困意也没有,整个人精神异常,忙东忙西,且半点不觉得累,一直到四更时分,方才有了几分倦意。 夏月神色凝重地道:“看来这茶叶果然古怪得紧,难怪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小元子拧眉道:“难不成还真有高僧加持?” 慕千雪纤指拨一拨摊在帕子上的茶叶,冷声道:“只怕加持是假,添了东西才是真。”微一停顿,她道:“今夜当值的是哪位太医?” 小元子想一想,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应该是杜太医。” 夏月疑惑地道:“杜太医是哪位,我怎么没印象?” “杜太医是一个月前才进的太医院,才二十几岁,但这医术却高明得紧,上回打扫处的小纪子胳膊脱臼,没法干活,求到太医院,就是杜太医给接的;那个时候,我正好也在,就那么一拉一推,哎,好了,一点事情也没有。” 夏月轻笑道:“不就一个脱臼嘛,哪位太医不会接,看你给吹得。” 小元子一脸正色地道:“其他太医当然会,可我敢说,没一个人有如此迅速的手法,真真就一眨眼的功夫,小纪子连痛都没来得及喊一声。” 慕千雪沉吟片刻,道:“这位杜太医什么来历?” “先帝在位时,曾有一位姓杜的院正,医术之高堪称华佗再世,深得先帝倚重,后来被人陷害,他被斩首,杜家被抄,所有家眷都被判流放,他们没有钱疏通押送的官差,所以这一路走得极其艰辛,好些个人都死在途中,勉强熬到流放地的也因为受不住沉重的差事而死;所以当杜院正冤情昭雪之时,杜氏一族,竟无一人活着。后来听说,有一个幼子当年逃了出去,不知所踪。” 慕千雪扬一扬黛眉,“就是现在这位?” “是。”小元子点头道:“大概一年前,他回到金陵,并且去见了杜院正生前故交好友,其中一个就是章院正,他见故人之子还活着,又子承父业,精通医术,便举荐入太医院为官。”说罢,他又补充道:“这些都是奴才听别人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慕千雪颔首道:“知道了,你去将他请来。” 太医院离漪兰殿有些距离,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见小元子回来,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太医,生得白白净净,眉目清俊,正是杜太医,虽深夜前来,并无倦怠之色。 “见过贵妃娘娘。”杜太医拱手行了一礼后,从随身带来的医箱中取出软锦垫子搁在桌上,温言道:“请娘娘伸出左手,让微臣把脉。” 慕千雪依言探如莹白如玉的手臂,搁在软垫上,杜太医又取出一块素纱搁在她腕上,这才探手搭脉,一举一动颇为沉稳。 如此片刻,他收回手疑惑地道:“娘娘脉息沉稳有力,并无任何异常;不知娘娘觉得凤体何处不适?” “本宫今日精神异常亢奋,一直没什么睡意,而且隐隐有些心悸气短。”面对慕千雪的回答,杜太医答道:“从脉象上看,确实无异,至于精神亢奋……”他沉吟片刻,试探道:“娘娘今日可有服过药?” “没有,除了正常膳食之外,就喝了一盏茶。”说着,慕千雪朝夏月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取来剩余的碧螺春,“请杜太医过目。” 杜太医不疑有它,捻起几粒卷成一团的碧螺春凑到鼻下细细嗅着,过了一会儿,他眉头一紧,迟疑道:“这茶香……似乎有些不对劲。” 慕千雪眸光一动,“请杜太医明言。” 杜太医微微点头,“碧螺春产于洞庭湖畔,与一般茶叶相比,除了寻常茶叶惯有的香气之外,还有一种独特的瓜果香,可娘娘这些,却……”他眉头拧得又紧了一些,似乎在想该怎么说,“却没有这种瓜果香气,仿佛是被什么香气给压制住了。” 小元子也抓起一些闻了闻,“有吗,我怎么觉着都一样。” 杜太医笑道:“这种香气极淡,元公公闻不出也属正常。” 慕千雪看了一眼燃烧过半的红烛,微笑道:“看来杜太医嗅觉很是灵敏。” 杜太医有些惶恐地道:“不敢,只是比常人稍稍敏感一些,此事也有好有坏,偶尔闻到一些不好的气味,旁人还没怎么着,微臣已经快晕过去了。” “本宫听说杜太医年幼之时曾遭家变,果真如此吗?” 杜太医神色一黯,低头道:“让娘娘见笑了,十几年前,家父遭人陷害,族人皆死于非命,只有微臣侥幸逃了出来,隐姓埋名,四处流浪。” 五百六十六章 两种香 五百六十六章 两种香 烛芯因为燃得太久蜷曲了起来,令烛火幽幽暗了下去,杜太医清俊的脸庞在黯淡的烛光中有些晦暗不明,“微臣那个时候才十二岁,一逃就是整整十五年,东躲西藏,几乎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还记得有一回,实在饿是受不了了,与一只野狗抢食,被追了好长一段路。” 慕千雪默默听着,叹息道:“真是难为了杜太医,只是……本宫听小元子说,先帝在位时,杜院正就已经沉冤昭雪,何以杜太医至今才回来?” 杜太医苦笑道:“微臣那会儿恨不得离官府衙差越远越好,又哪里会看他们贴出来的告示,结果这一耽搁就是好几年;唯一庆幸的是,逃亡的那些年,从未放下过医术,父亲传下来的那本医书也一直留着,勉强算是对得起父亲。” 慕千雪笑道:“本宫相信杜太医,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着,明眸一转,落在那些碧螺春上,“不知杜太医能否闻出,这碧螺春添了什么香。” “微臣尽力一试。”杜太医闭目专心闻着碧螺春,这一次,他闻了很长时间,慕千雪也不催促,只是唤过夏月附耳吩咐了一句,后者露出几分讶色,但并未说什么,悄然离去,很快便又回来,也不知是去做什么。 在夏月回来后不久,杜太医终于睁开双目,长舒了一口气,“若微臣没有闻错,应该是罂粟花。” “罂粟花?”夏月疑惑地道:“这是什么花?” “是一种美丽而又可怕的花。”慕千雪神色凝重地盯着杜太医,“你确定没有闻错?” 杜太医沉沉点头,“微臣不敢肯定,但七八分把握还是有的,如此也能解释娘娘为何会精神振奋,不思入睡了。”说着,他神色凝重地道:“敢问娘娘,这茶叶从何而来?可是内务府?” 小元子瞅了慕千雪一眼,回答道:“与内务府无关,是奴才今日出宫办差,看到有铺子在卖碧螺春,成色很是不错,又想起今年内务府送来的碧螺春不多,便买了一些,怎么也没想到竟会这样。” 杜太医紧张地道:“是哪家铺子?这些茶叶万万不能流传开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夏月插话道:“杜太医之前说主子脉象正常,现在又说得后果不堪设想,到底哪句是真?” “若只是服用一次,当不会有大碍,可若是长期服用……”杜太医叹息道:“这个人就几乎等于毁了。”在夏月疑惑的目光中,他沉沉道:“罂粟花,与虞美人相似,相传同为楚汉时期,虞姬所化,此花颜色殷红,千叶围簇,丰艳更甚牡丹,所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赛牡丹。” 小元子附声道:“咱们上林苑也种着虞美人,每次芍药落后,就属虞美人最是繁华,茎株亭亭玉立,妍姿千态。” “罂粟之美更甚虞美人几分,但是剧毒之物,它的毒不在于取人性命,而在于让人上瘾,一旦沉沦其中,便难以摆脱,非大毅力者,这一辈子都会成为它的奴隶,受它控制。” 夏月听得花容失色,“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东西。” “当年为了躲避追捕,我曾远行塞外,从那里知道了罂粟花的存在与可怕,但万万没想到,会在金陵见到它的踪迹。”说着,他看向沉吟不语的慕千雪,急声道:“这件事得赶紧告诉京兆府,收缴那家铺子所有茶叶;万一流传开去,只怕整个金陵都会大乱,娘娘……” 慕千雪肃声道:“本宫明白,宫门一开,本宫便会让小元子去京兆府传口喻,杜太医只管放心;不过有一件事,还得杜太医帮忙。” 杜太医连忙道:“娘娘只管吩咐,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慕千雪望着窗外微微亮起的天光,缓缓道:“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起恐慌,所以本宫不希望这件事从你嘴里漏出去。” “微臣明白,只是陛下……” “陛下那边,本宫会亲自去禀报。”得到了她的话,杜太医自是不太多言,躬身退出了漪兰殿。 在他走后,夏月急急道:“这会儿离早朝还有大半个时辰,奴婢现在就去备肩舆。” “备肩舆做什么?”慕千雪的话令夏月一怔,不解地道:“主子刚才不是说要去见陛下吗?” 慕千雪微微一笑,对同样一头雾水的小元子道:“你且去闻闻夏月身上的气味。” 小元子满腹疑惑地来到夏月身边,用力嗅了几下,道:“就是与平常一样的气味啊,并无什么区别。” “闻仔细一些。”慕千雪发了话,小元子只得耐着性子上上下下闻了个遍,莫说,还真让他闻出几分异常来,拧眉道:“似乎有一些香气,但很淡,几乎闻不出来。” 慕千雪指一指散在桌上的碧螺春,“那你现在再闻闻这个,看是否能闻到杜太医所说的香气?” 小元子依言闻着,半晌,他摇头道:“还是一样,什么都闻不到。” 慕千雪取过一柄小巧的白玉宫扇,徐徐扇着,带起阵阵凉风,“把东西拿出来吧。” “是。”夏月应了一声,自腰间取出一个孔雀蓝香囊,扯开束口的丝线,一块黑黝黝的东西出现在掌心,大小如拇指。 小元子一眼便认了出来,“千步香?” “不错,正是千步香。”慕千雪把玩着系在扇柄下的白玉坠子,凉声道:“据《三洞珠囊》中记载,此香一旦点燃,千步之外亦能闻到,并且可薰肌骨,令人不生百病。” 小元子点头道:“奴才知道,此香还是先帝在时,一位道士进贡,多年下来,就只剩下那么一小块了,陛下知道主子喜欢搜罗奇香,便赠给了主子,可这与咱们从赵家铺子里买来的碧螺春有什么关系?” 慕千雪取过那块不起眼的千步香,轻轻嗅了一口,“千步香燃起之时,固然香气奇妙,可未燃之时,就只能闻到一丝细微若无的香气。杜太医辩识碧螺春之时,本宫让夏月将此香取来,佩戴在身上,结果他丝毫未察觉,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小元子不以为然地道:“主子也说香气细微若无,如何能够察觉。” “不对!”夏月皱眉道:“他嗅觉敏锐,连碧螺春的异香都能闻得出来,怎么就闻不到千步香的气味呢,我与他离着也不过就是两步路罢了。” 五百六十七章 杜太医 五百六十七章 杜太医 慕千雪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正是这个道理,本宫让你取来千步香佩在身上,只是为求谨慎,如今看来,竟是真的有问题。” 小元子挠一挠脑袋,“这个奴才就真想不明白了,既然杜太医没那么灵敏的嗅觉,为何要撒谎,这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夏月也是一脸迷茫,“是很奇怪,他连千步香都闻不出,又怎么能闻出那所谓的罂粟之香?” “或许……”慕千雪吹熄了还剩着小半截的烛火,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室内并不见昏暗,“早有人交待了这一切,他不过是照本宣读罢了。” 夏月神色一紧,连忙问道:“是谁?” 慕千雪思忖片刻,对小元子道:“待会儿你出宫一趟,找几个地痞流氓去赵家铺子买些茶叶,然后以腹痛为由去铺子里闹事,闹得越大越好。这赵佶虽然被废为庶人,但往昔名声尚在,赵家的铺子出事,京兆府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候就有理由检查他们售卖的茶叶了。” 小元子答应一声,迟疑道:“主子,您说这茶叶里当真混了会令人上瘾的罂粟吗?” “这茶叶必有古怪,但是否混了罂粟,本宫不敢肯定。”慕千雪蹙眉之余,又叮嘱小元子,“你记着,在这件事上,你切不可亲自出面,那几个地痞流氓的地方也要交待好。” 小元子躬身道:“奴才明白,只是……”他迟疑道:“主子既有怀疑,为何不直接让京兆府去查?就算闻不闻端倪,只需找人一喝,自能清楚明白。” “事情没那么简单,总之你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另外……”镂金镶珠护甲徐徐抚过织金团花桌面,一根细细的丝线被尖护的护甲尖钩了出来,“你去一趟户部,江大人与本宫总算有几分交情,请他私底下查一查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杜太医的底细。” 在小元子离去后,夏月轻声道:“主子一夜未眠,必然疲累得很,奴婢侍候您睡一会儿吧。” 慕千雪点点头,她确实是累了,随着那股精神劲儿的过去,浑身虚乏无力,提不起劲来。 这一睡,竟是足足睡了三四个时辰,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几只蜻蜓扇着两对透明的翅膀在窗外低低飞舞。 “主子醒了。”候在一旁的夏月见慕千雪睁开眼,扶她坐起,又绞了温水毛巾递过去。 在拭去残留的睡意后,慕千雪道:“小元子回来了吗?” “还没呢,应该快了。”夏月一边侍候她更衣一边道:“陛下刚才来过,见您睡着,便没让人打扰,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陛下可有问起?” 夏月蹲下身替她理着裙裾,“问了一句,奴婢推说是您昨夜睡得不好。”说着,她道:“晚膳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就传?” “传吧。”随着慕千雪的话,宫人捧着一道道精致的膳食走了进来,清炒芦笋、清蒸桂花鱼、百合炒时蔬,蟹肉拌菌菇等等,都是一些清淡的菜式。 夏月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色呈浓白的银鱼汤端给慕千雪,“这鱼汤小厨房炖了一个多时辰,用得是开春那会儿自鄱阳湖捕上来的银鱼,一路拿鄱阳湖的水养到金陵城,但途中还是死了许多,活下来的不过几十尾,陛下今日特意带过来,听说除了咱们这里,也就静芳斋了,连梁昭仪那里也没有,您快尝尝。” 慕千雪啜了一口,颔首道:“鲜香诱人,齿颊留香,甚是味美。” 花蕊笑嘻嘻地道:“奴婢闻着也觉得香呢,可惜这银鱼小得很,就这么一点汤便用了十来条,余下的养在小厨房里,顶多还能再煮两三次,要是天天能吃到就好了,听说这银鱼很是滋补呢。” 慕千雪笑道:“你这妮子倒是贪心,银鱼娇贵不易运输,离咱们这里又远,一年能够尝到几次鲜就不错了,还想着天天吃。”说着,她对夏月道:“予怀那里端去了吗?” “嗯,刚熬好那会儿就端了一碗过去。”听着夏月的回答,慕千雪点头道:“本宫这一碗就差不多了,余下的你们几个分着喝了吧,记得给小元子留一份,他这几日一直在外奔波,甚是辛苦。” 夏月摇头道:“奴婢一向不喜欢吃鱼,让他们两个分就是了。” 花蕊闻言,急急道:“奴婢也不喜欢吃鱼,还是主子您多喝一些吧。”话虽如此,目光却不时瞟向那碗散发着鲜香气息的鱼汤,喉咙微微可见滚动。 花蕊这个样子,看得夏月忍俊不禁,刮着她的脸颊笑道:“你这个小馋猫,还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我看你馋得紧。” 花蕊被她说得粉面通红,顿足道:“姑姑取笑我。” 夏月打趣道:“上回也不知是谁说想要庭院里种些向日葵,说是这样就有瓜子嗑了,又是谁前阵子非拉着我去上林苑收梅子的?” 花蕊越发脸红,期期艾艾地道:“我那是玩笑话,至于梅子……梅子是腌了给主子吃的。” “是吗——”夏月一边瞅着花蕊一边故意拖长了音,令后者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慕千雪笑着替花蕊解围,“行了,你别再取笑她了,去小厨房里把剩下的银鱼分一分,送到长信殿与明瑟殿去,另外……易容华那里也均几条过去。” 听到这话,花蕊顿时鼓了圆嘟嘟的腮帮子,不悦地道:“这送去长信殿也就罢了,梁昭仪与易容华平日里表面恭敬,暗地里可没少挤兑主子,送给她们做什么,要奴婢说,与其送她们,还不如拿去喂畜牲呢。” “不许胡说。”夏月急忙斥道:“你怎敢将梁昭仪她们比作畜牲,这话要是让人听到,非得扒了你一身皮不可。” 花蕊也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撇一撇嘴,小声道:“这不是此处只有主子与姑姑嘛,不然我哪敢这么说。”不等夏月言语,她又急急道:“可我也没说错啊,易容华那边姑且不说,主子对梁昭仪处处照拂,什么东西都让内务府挑好的送过去,结果她可倒好,不仅不领主子的好,还处处向着赵娘子,真真是让人生气。” 五百六十八章 果有古怪 五百六十八章 果有古怪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情,咱们只管遵照主子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哪来这么许多话。”说着,夏月催促道:“还不快去把银鱼分好,待会儿随我一道送过去。” “哦。”花蕊答应一声,闷闷不乐地退了出去,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夏月暗自摇头,回身看到慕千雪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抚一抚脸颊,疑惑地道:“主子笑什么,可是奴婢脸脏了?” 慕千雪摇头,微笑道:“本宫看你现在行事比以往稳重了许多,要换了从前,定会认同花蕊那番话。” 夏月蹲下身子轻轻倚在慕千雪膝前,“其实奴婢这会儿与花蕊是一样的心思,梁昭仪实在不值得主子对她这么好,但奴婢明白主子的苦衷,与其一味抱怨,让主子难做,倒不如做好份内事,让您少操些心。” 慕千雪垂首抚着夏月浓密如乌云的发丝,柔声道:“这些年有你陪在本宫身边,真好。” 夏月仰起头,眼里含着明丽的笑意,“那就让奴婢一直陪在您身边。”不等慕千雪言语,她又急忙道:“主子别又催着奴婢嫁人,奴婢说过,这辈子都不嫁人!” “你啊!”慕千雪知道她是被张良那件事伤了心,害怕又受情伤,所以在心中筑起一道墙,将自己生生困在里面,不走出去也不让人走进来。 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小元子穿过浓重的暮色,踏进偏殿,躬身唤了声主子,微微有些气喘。 慕千雪神色一正,凝声道:“怎么样了?” 小元子缓了口气,沉声道:“奴才今儿个依着主子吩咐寻了几个地痞流氓去赵家最大的那间茶叶铺子闹事,还砸了他们几筐茶叶,果然惊动了京兆府,抓回去后京兆府尹亲自审理此案,得知茶叶有问题后,他请来城中数位名医检查,又让人泡了茶喝下去,一个个都说没有任何异常,‘罂粟’二字,更是连提都没提起过。” “怎么会没问题?”夏月诧异地道:“主子喝了之后,精神得一夜未睡,那些喝茶的人,是不是都被买通了?还是说喝下去的时间太短,所以察觉不出?” 小元子摇头道:“买通一事我之前也想过,但细细想来,那些人都是府尹随意选出来的,赵家根本没机会动手脚,除非他们连府尹也买通了;至于时间,说短也不短,足足三个时辰,都说与平日里喝的茶叶没有两样。最后府尹打了那几个地痞一顿,轰了出去;至于赵家铺子,还是一样打开门做生意。” 听到这话,夏月皱紧了眉头,“这可真真是奇怪了,难道这茶叶还会因人而异?” 慕千雪冷冷道:“不是因人而异,而是有人悄悄换了茶叶。” “应该没有。”小元子肯定地道:“奴才一直在人群中盯着,直至官差将茶叶收走那会儿,店铺里的伙计都没动过任何手脚,除非……就像奴才刚才说的,赵家买通了府尹,但……”他低头想了会儿,摇头道:“奴才总觉得赵佶没那么大能耐,将掌管整个京畿治安的正四品官员绑上他的船。” 慕千雪低头拨弄着凉下来的鱼汤,凉声道:“若是赵家事先就得了消息呢?” 小元子一惊,脱口道:“主子怀疑有人泄露出去?” “这件事除了主子,就只有奴婢与小元子知道,连花蕊都不知情,怎么可能……”说到一半,夏月突然止了声音,神色也变得异常古怪,“主子怀疑杜太医?” 慕千雪搁下描金银勺,起身来到紫金珐琅烛台前,儿臂粗的金销硬烛在烛台上静静燃烧,洒落一室明媚光影,“赵家的茶叶一定有问题,可今日却查不出,喝下去的人,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所以今日卖的是寻常茶叶。晓得这件事,并且有可能去通风报信的,就只有杜太医一个,昨夜千步香那件事,已是让本宫对他生疑,如今更是可以肯定,他在本宫面前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授意于他。” “是赵娘子。”小元子脱口而出,随即又疑惑地道:“可奴才想不明白,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咱们既起了疑,必然会继续追查下去,他们避得了这次,可未必能避过下一次。” 不止他,夏月也是满面疑惑,“是啊,以赵氏的性子,万万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慕千雪淡淡道:“若是今日出面去京兆府的人是你或者小元子,想想会有什么后果。” 夏月二人被她问得一怔,低头想了片刻,试探道:“奴婢们会落得一个诬告之名,且因为这件事涉及宫庭,京兆府尹一定会上禀陛下,令主子难做。” “此为其一;其二,她要让天下人都以为本宫容不下她赵平清,金陵百姓不知就里,难免受她利用。”慕千雪抚过裙上柔软的束带,望着东升的上弦月冷冷道:“可别小瞧着那些百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旦民心背离,后果不堪设想。” 小元子恨恨地道:“这个赵氏真真是可恨,奴才听说陛下前阵子才将她叫到承德殿训斥了一顿,她竟还不肯安份,想出这样的毒计。” “她若懂得‘安份’二字,就不是赵平清了。”夏月冷冷说了一句,对慕千雪道:“主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能再这样放纵下去了。” “赵平清固然要除,但当务之急,是赵家那些茶叶铺子,而且……本宫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只怕背后还有一些咱们不知道的隐情。”晚风拂过,几片轻薄如绢纱的杏花瓣飞入殿中,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激起一丝肉眼看不到的微尘。 “江大人那里去了吗?”见慕千雪询问,小元子连忙答道:“去了,江大人说尽快查清,一有消息就会传信入宫。” 慕千雪点头道:“从今儿个起,你派人盯住杜太医,他做了什么,给谁看了病,开了什么药,都要弄清楚。” 五百六十九章 赠鱼 五百六十九章 赠鱼 “是。”小元子应了一声,迟疑道:“这件事……要不要禀告陛下?” “前朝种种已是令陛下疲累不堪,此事在查清之前,先不要惊动陛下。” 夏月轻声道:“主子,能不能找个借口先封了赵家那些个铺子,然后再慢慢追查,否则多开一日,就多一些人喝他们卖的茶叶。” 小元子为难地道:“是这么个理,但铺子不是咱们说封就能封的,今儿个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赵家一点事情也没有,更不要说封铺子那么严重了。” 慕千雪静思片刻,徐徐道:“本宫记得,大周律法之中有一条——但凡有逃漏赋税者,一律关闭店铺,待缴清赋税一个月后,方才能够重开。” 小元子想一想,道:“似乎是有这么一条,但赵家生意那么好,应该不至于逃漏赋税。” “逃自是不至于,但缓个几日交,对于店家来说是常有的事情,户部往往也不会去较这个真,但若真的要计较,旁人也不能说什么。”慕千雪美眸一扬,凉声道:“今儿个是四月初二,赵家应该还没来得及交,你明日再去见一趟江越,他管着户部,若赵家当真还没缴清,就请他暂封赵家所有铺子,本宫会记得他这个人情。” “奴才记下了,明日江大人一下朝,奴才就立刻去寻他。” “好。”慕千雪望着满面疲惫的小元子道:“你昨儿个没合过眼,今日又跑了一整天,必是累坏了,去小厨房吃些东西,早些歇息吧。对了,这汤你盛一碗去,让厨房里的人热一热。” 在小元子离去后,花蕊也分好了银鱼,一共三份,长信殿、明瑟殿各十五条,余下八条则给易氏。 夏月领着花蕊一一送过去,到明瑟殿的时候,刚过一更,梁氏正在逗弄孩子,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两个多月的予瑾露着莲藕般的手臂,白白嫩嫩,极是好看,在他颈间,戴着一块莹润如脂的白玉,正是他出生时握在掌心的那一块。 夏月低头走入殿中,屈膝道:“奴婢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姑姑免礼。”梁氏将予瑾交给奶娘抱下去,微笑道:“姑姑漏夜过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夏月恭敬地道:“主子得了一些鄱阳湖贡上来的银鱼,特意让奴婢拿一些来给昭仪娘娘品尝。”说着,两名太监抬着一个青瓷缸进来,十余尾比手指长不了多少的银鱼在里面徐徐游动。 梁氏看了一眼,笑吟吟道:“这银鱼名贵,数量又极少,娘娘自己留着就是了,何必还送过来。” “这银鱼甚是滋补,昭仪娘娘临盆不过两月,虽说已经出了月子,但这身子还未完全复完,吃这个最适宜不过,只可惜数量太少,还请昭仪娘娘见谅。” 梁氏笑道:“姑姑客气,蒙贵妃赐鱼,本宫感激不尽,烦请姑姑告诉贵妃一声,明日一早本宫亲自去漪兰殿叩谢。” “是。”夏月垂目道:“娘娘若没别的吩咐,奴婢先行告退。” “且慢。”梁氏唤过小聪子轻声吩咐了一句,后者点头离去,过了片刻,他执着一盏簇新的风灯进来,笑眯眯地道:“主子说花蕊姑娘手里那盏灯不够亮堂,怕姑姑回去不好走路,所以让我拿一盏新的风灯给姑姑。” “谢昭仪娘娘赏灯。”夏月屈膝行了一礼后,方才接了风灯离去。 在他们走后,小聪子凑到青瓷缸前看了一眼,笑道:“这鱼果然好看,通体银白,一丝杂色也没有,奴才还是头一回瞧见呢。” 梁氏冷冷一笑,“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一想到是她送的,本宫就觉得恶心。” “或许贵妃娘娘真是一片好意呢。”小聪子一边替她捏着肩膀一边轻声说着。 “好意?”梁氏讥声道:“她但凡存了半分好意,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陛下面前告状,弄得姐姐连大殿下的面都见不着,也不敢再来本宫这里,真真是可恶。刚才对着夏月那丫头,本宫险些忍不住。” “奴才知道主子心里的苦,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贵妃恩宠渐复,皇后又向着她,一旦起争执,吃亏的只会是您,只有忍着些!” “忍忍忍!”梁氏心烦意乱地拍着扶手,“也不知得忍到什么时候。”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风水总有轮到咱们的时候。”这般安慰了一句,小聪子又道:“奴才让人把这缸搬到小厨房去,明日炖成汤给主子补身。” “就怕补身不成反而伤身。”梁氏嫌恶地看了一眼尚放在殿中的青瓷缸,“把这些鱼连缸一并扔了,省得看着碍眼。” 小聪子有些不舍地道:“银鱼难得,主子这么扔了,未免可惜。” 梁氏冷哼一声,“但凡是她送的东西,再难得本宫也不要,赶紧去扔了。” 小聪子眼珠子微微一转,轻笑道:“与其扔了这些银鱼,奴才倒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或许还能为主子出一口气,不知主子想不想听。” “你这奴才,还在本宫面前卖起关子来,快说。”在她的催促下,小聪子附在她耳边低低说着,随着他的话,梁氏渐渐露出几分笑意,待得听完,笑斥道:“你倒真是刁钻古滑。” 小聪子讨好地道:“奴才这不是看主子憋得难受,所以想帮主子出一出气嘛,否则这样的事情,连想都不敢想。” 梁氏望着幽暗的夜色,冷笑道:“是该好好出一出了。” 夜幕如一张巨大无边的帷帐,日落而垂,日升而收,日复一日,从未出过差错。 清晨,梁氏果如她所言的那般,去了漪兰殿谢恩,其中自是笑语嫣然,不时说一句孩子的事情。 自漪兰殿出来,梁氏又带着予瑾去了静芳斋,刚入春那会儿,陈太后去上林苑赏花时,不甚跌了一跤,痛得不行,连路都没法走,回来召太医一瞧,竟是跌断了胫骨,至少得在床上躺上百日。 梁氏倒也有心,一出月子,便隔三岔五带着予瑾来静芳斋,陪陈太后聊天解闷,陈太后很喜欢这个握灵玉而生的孙子,再加上梁氏父亲是为保护东方溯而死,对她自是又多了几分怜惜。 五百七十章 太后跟前 五百七十章 太后跟前 梁氏到的时候,太医刚刚离去,她抱着孩子行了一礼,关切地道:“太医今儿个来,可有说母后何时能够下地?” “说是至少还得三个月呢。”陈太后摇头道:“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别人养了一两月也就好了,到了哀家这里,就得四个月。” 秋月正好端药进来,听到这话,笑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谁断了骨头不是得休养三四个月啊,怎么到了太后您这里,就成一两个月了?谁一个月接好断骨的,您让他下地试试,非得又折了不可。” 陈太后被她逗得发笑,“你啊,整日就知道挑哀家的刺。” 梁氏接过药一边喂陈太后服下一边道:“秋月姑姑说得是实情呢,前年冬天,儿臣小弟嬉冰摔断了左手,就整整养了三个多月,母亲一动也不让动;所以太医让您休养四个月,一点也不多。母后要是觉得闷,儿臣以后天天过来陪您聊天,还有瑾儿,他最喜欢来您这里了。” “你又故意哄哀家开心了,瑾儿还这么小,哪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陈太后一边说着一边让奶娘将孩子抱过来,慈爱的逗着予瑾,后者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着,小手轻轻握住陈太后的手指。 “儿臣哪敢哄骗母后,每回来了静芳斋,瑾儿都笑得特别欢,平日里,儿臣逗他半天才肯笑一笑,不知多少偏心。” 陈太后虽知道她是有心哄自己高兴,但听在耳中还是颇为受用,连药都没那么苦了。 在陈太后喝药的时候,早有宫人捧着梅子候在一旁,等她喝完最后一口,夏月取过银签子签了一颗递到陈太后唇边,让她含在嘴里解苦。 在吐出梅核后,陈太后有些惊讶地道:“昨儿个你不是说梅子没了吗,怎么今儿个又有了?” “前儿个贵妃来请安,奴婢送她出去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梅子快没了,结果天刚亮,贵妃娘娘就亲自送了过来,还说原本昨日就该送来的,奈何身子不适,所以晚了一日,太后那会儿还睡着,便没打扰,后来事情一多,奴婢也给忘记了。 陈太后颔首道:“难为她一边帮着皇后操持宫中之事,一边还要记着哀家的事情。” 秋月笑道:“谁说不是呢,这梅子都是贵妃娘娘一颗颗挑出来,又照着太后口味腌制的,奴婢瞅诸位娘娘里,就属贵妃与昭仪娘娘最孝顺。” 梁氏连忙道:“姑姑说笑了,我怎么敢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顿一顿,她道:“娘娘不止待母后好,待我等也是极好,昨夜里特意命夏月送了十几尾鄱阳湖的银鱼过来,听说易妹妹那里都有送去,怕是娘娘自己所剩无己了。” 陈太后笑一笑道:“这是你们的福气,往后多多聆听贵妃的教诲,自有你们受益之处。” “是。”梁氏温顺地就着,转而笑道:“听说这银鱼熬汤最好也最补,所以来之前儿臣交待厨子把银鱼煮了熬汤,午膳之前就能送来,母后您待会儿可得多喝一些。” 陈太后意外地道:“你这是做什么,哀家这里也有不少,昨日晚膳的时候还做了一回。” “母后有是母后的事,这个是儿臣孝敬母后的,再说儿臣也是借花献佛;母后真要是疼惜,就赏儿臣一顿午膳吧,自打上回在母后这里吃了一顿后,儿臣可是天天惦念着,尤其是那道蝴蝶虾卷。” “赏赏赏。”陈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唤过宫人道:“让小厨房除了蝴蝶虾卷之外,再多做几道菜。” “谢母后恩赏。”梁氏笑着行了一礼,眼底无声无息地滑过一丝冷意。 又是一阵絮语后,到了午膳时分,因为陈太后不能下地,故而搭了桌子在床边用膳,菜肴一道道端了上来,皆是色香味俱全,摆在最中间的,正是明瑟殿送来的银鱼汤羹,乳白色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梁氏亲自舀了一碗汤奉到陈太后面前,“母后请用。” “好。”陈太后笑着接过,然而才喝了一口,便停下了动作,面有疑虑地盯着浓稠如羊脂的汤汁。 梁氏疑惑地道:“母后您怎么不喝了,可是这汤炖得不够入味?” 陈太后摇摇头,将汤碗递给秋月,“你尝尝看。” 秋月依言喝了一口,同样蹙起了眉,“奇怪,怎么这汤喝着有些发酸,还有一股子泥腥气,昨夜里太后赏奴婢喝的那碗,可是一点都没有酸腥气息。” “竟有这样的事?”梁氏满面惊讶地舀了一碗,喝入嘴里,果如秋月所言,又酸又有泥腥味,难以入口。 梁氏搁下汤碗,气恼地道:“定是那厨子弄得不干净,毁了这些银鱼,可恶!”说着,她对小聪子道:“去将那厨子传来,本宫要亲自问他。” 小聪子很快便带了一名四旬左右的厨子过来,惶惶行了礼后,小声道:“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梁氏沉了脸道:“本宫问你,为何这碗银鱼汤会发酸,且有一股子泥腥味,根本不能入口。” 厨子低头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梁氏气极反笑,“这银鱼汤是出自你的手,你怎么会不知道?” “奴才就是照着平日样子做的,实在不知为何会这样,或许……或许是这些银鱼不太好。”在说这话时,厨子神情甚是不安。 “一派胡言!”梁氏喝斥道:“再不说实话,休怪本宫不客气。” 厨子一慌,连忙跪下道:“奴才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瞒主子。” “本宫看你敢得很。”梁氏眉目冰冷地道:“本宫再问你一遍,到底怎么一回事,若再不说实话,便发落去暴室,那是个什么地方,你是清楚的,一旦进了那里,就等于半条命没了,剩下那半条,能不能留着也是未知之数。” 早在听到“暴室”二字时,厨子就吓得白了脸,听完后面的话,更是三魂不见了七魄,连连求饶。 五百七十一章 刁滑 五百七十一章 刁滑 “既知道害怕,还不快说!”她出身将门,自己也有一身不错的本事,这一沉下沉,颇有几分威严。 厨子见蒙混不过去,只得打着哆嗦道:“启禀主子,奴才……奴才今早去取银鱼的时候,发现……发现银鱼都已经翻肚了,奴才怕主子怪罪,不敢禀报,又想着才刚死的,一般吃不出来,就……就……趁着没人瞧见,就了炖汤。” 梁氏面色阴沉地看向小聪子,后者明白她的意思,急忙道:“这不可能,奴才清楚记得,昨夜送去小厨房的时候,十五条银鱼,每一条都是活灵活现的。”他生怕梁氏不信,慌忙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就让奴才世世为奴。” “也不关奴才的事啊,在范公公来传话前,奴才连盖子都没掀开过。”厨子也急忙撇清与自己的关系,他口里的范公公就是小聪子。 梁氏扫了他们二人一眼,语气森冷地道:“一个个都说与自己无关,难道还是本宫不成?” 二人被她斥得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喘,过了片刻,厨子小心翼翼地道:“主子,奴才想起一件事来;奴才在清理银鱼的时候,发现里面有许多泥沙,奴才以前也曾烹煮过银鱼,这种鱼养在鄱阳湖中,水质清净通透,根本不会吃进泥沙,不知为何这些就……虽然奴才已经极力清洗,但肉质还是受了一些影响,主子与太后之所以会尝到泥腥味应该就是这个缘故。” 梁氏沉吟片刻,盯了小聪子道:“可是你胡乱喂了什么?” 一听这话,小聪子连忙迭声喊冤,“奴才冤枉,夏姑姑前脚送来,奴才后脚就送到小厨房去了,连养鱼的水都没有碰过,又哪里会喂什么,应该是……是……”他瞅着梁氏迟迟没有说下去。 见到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梁氏越发不悦,斥道:“太后跟前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快说!” “是。”小聪子缩了缩脖子轻声道:“其实在送去小厨房那会儿,奴才已经觉得这银鱼颜色有些发灰,但没往心里去,回想起来,应该那会儿就吃进了泥沙,所以才会那样。” “不可能。”秋月当即否决了他的话,“昨夜那碗银鱼汤是我亲自做的,每一条鱼肠拉出来的时候,都干干净净,一丝泥质也没有,这些银鱼都是一批送来的,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区别。” 小聪子小声道:“会不会是贵妃那里?” 陈太后脸色微微一沉,横目道:“你说贵妃故意拿喂过泥沙的银鱼给梁昭仪?” 小聪子慌忙低头,“奴才不敢。” “不敢?”陈太后唇角弯起一丝微笑的弧度,眸中却是没有半分笑意,抬手抚过一丝不乱的鬓发,缓缓道:“哀家记得你以前是侍候赵氏的,看来你学了不少本事。” 小聪子张嘴刚要说话,一个巴掌狠狠落在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待看清掌掴自己的人,更是一阵发懵,随即满面委屈地道:“主子,奴才做错了什么?” “亏得你还有脸问!”梁氏声色俱厉地指了她道:“贵妃好意送来银鱼,你可倒好,竟在这里满口胡言,贵妃待本宫素来亲厚,岂会做这样的事。” 听到这话,小聪子越发委屈,“奴才也只是猜测……” “还敢说!”梁氏怒容满面地喝道:“这一掌,是让你好好记着,下次再敢胡言乱语,本宫绝不轻饶。”说着,她厌烦地道:“还不快滚出去,看着你就来气。” 小聪子不敢多言,磕头退了出去,待他走后,梁氏屈膝跪下,垂泪道:“都是儿臣管束不力,闹出这样的笑话,请母后治罪。” 陈太后目光在她身上盘旋片刻,语气微妙地道:“其实小聪子的话,也不见得全无可能,毕竟那银鱼,是从漪兰殿送出来的。” “不会!”梁氏想也不想地道:“贵妃绝不会是那样的人。”说着,她又自责地道:“都怪儿臣平日里纵坏了小聪子,使得他口无遮拦,回去后儿臣一定好生责罚,还请母后原谅。” 寂静片刻,陈太后淡淡道:“忠勇候的事,你都放下了?” 梁氏咬一咬唇,轻声道:“儿臣刚知道父亲是死在贵妃兄长手里时,确实怨恨过,但事后回想起来,其实贵妃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陈太后扬一扬入鬓长眉,“何出此言?” “南昭覆灭,慕氏一族几乎尽丧楚帝之手,除了贵妃之外,就只有慕临风侥幸逃了出来,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结果就因为慕临风的野心,连这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贵妃这心里头的难过,可想而知。”梁氏拭一拭眼角的泪,“与贵妃相比,儿臣近的有母亲与两个弟弟,远的有祖父祖母,已是很好了。” 陈太后抚过她的肩膀,声音温和地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也算哀家没有白疼你,秋月,扶梁昭仪起来。” 在谢了秋月搀扶后,梁氏又叹息道:“慕临风忘恩负义,屡次想要加害陛下,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贵妃,他这一死,南昭的国仇家恨就得落在贵妃一人身上,怎么担得动。” 陈太后遥遥望着窗外盛开的繁花,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她淡淡道:“小聪子喜欢饶舌,不宜留在你身边侍候,把他打发去别处吧。” 梁氏仔细收敛着心中的紧张,轻声道:“母后息怒,小聪子虽话多了一些,但侍候儿臣与瑾儿还算尽心,坐月子那阵子,闷得难受,多亏他从旁解闷,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儿臣一定严加管束。” 见梁氏这么说,陈太后也没太过坚持,淡淡道:“既是你的意思,那就留着吧,但你记着,没有下一次。”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在陪陈太后用过午膳,又侍候她歇息后,方才带着已经睡熟的予瑾退出静芳斋。 小聪子一直候在外面,瞧见她出来,连忙迎上来扶着梁氏回了明瑟殿,在将不相干的宫人遣下去后,梁氏看着半边脸颊肿起的小聪子,怜惜地道:“难道你演了这么一出戏,可疼得利害?” 小聪子笑道:“早就已经不疼了,再说,只要能为主子出气,别说区区巴掌,就是断上一只手一条腿,奴才也舍得。” 五百七十二章 不识苦心 五百七十二章 不识苦心 “越发的油嘴滑舌。”梁氏嘴里斥着,心里却是颇为受用,接过茉莉花茶抿了一口,冷笑道:“你这法子确实不错,虽然太后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贵妃半句不是,但在提到南昭时,本宫从太后眼底看到了一丝隐忧。” 小聪子笑意深深地道:“无论贵妃帮了陛下多少,终归是异族之人,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尤其她身上还背负着南昭国的血海深仇;她是女子,纵是聪明绝顶,始终不能征战沙场。这报仇一事,自然就得落在陛下身上,不管太后对慕贵妃多好,到底与陛下才是亲母子,她让陛下背了那么重的包袱,太后哪里能乐意。” 银鱼不过是个诱因,真正利害的是后面那番话,而且随着北周疆土越来越广,南昭亡国公主的身份就越会令慕千雪举步维艰。 “是这么个道理。”梁氏摩挲着温热的茶盏,冷笑道:“只是不知太后能忍到何时。”说着,她有些可惜地道:“本宫原想着寻机会为赵姐姐美言几句,省得她每日坐牢似地待在含章殿,结果忙乱之下给忘了。” 小聪子连忙道:“幸好主子没提,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毕竟太后对赵娘子的成见不是轻易能消的。” 被他这么一说,梁氏有些后怕地道:“也是,刚才就因为你说了那句话,太后便想把你遣出明瑟殿,幸好被本宫劝住了。” “奴才知道您忍得辛苦,但咱们现在势单力薄,只能一步一步缓着走,一旦走急了,反而会给漪兰殿机会,得不偿失。” 梁氏正要说话,明瑟殿的掌事宫女绣春快步走了进来,匆匆行了一礼道:“主子,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赵老爷名下所有的铺子都被查封了。” 梁氏豁然一惊,“赵老爷做的是正经茶叶生意,怎么可能被查封,是不是弄错了?” “千真万确,是户部封的,听说是赵老爷逃缴这个月的赋税,依律封铺。” “荒唐!”梁氏柳眉倒竖,“今儿个才初几啊,就逃缴赋税了,简直是可笑。” “是这么说呢,但又不能拦着不让户部封,听说除了查封城中这几家,户部还发了四百里加急公文那几个有赵老爷铺子所在的各州府,要求他们一并查封。” 梁氏重重搁下茶盏,寒声道:“看来他们真是闲得没事做了,拿赵家铺子来耍威风;赵老爷虽说被免了爵位,可昔日威望还在,他们怎么敢这样胡来,赵姐姐若是知道这件事,不知该怎么难过了。” 小聪子低头想一想,“若奴才没记错,现在掌管户部的,应该是江越江大人,这四百里加急公文也只有他能发。” “平日里常听陛下夸他能干,现在也看来,也是一个糊涂人。”梁氏思索半片刻,对绣春道:“你去告诉赵老爷一声,让他赶紧把赋税交上,解封要紧。” 绣春摇头道:“铺子刚查封,赵老爷就亲自带了银票去户部缴清赋税,可没有用,律法之中规定了,但凡涉嫌逃漏赋税者,哪怕是补清了赋税,也要封铺一个月。” 小聪子沉沉道:“看来户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封铺来的。” 绣春满面无奈地道:“可不是嘛,就是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得罪了那位江大人,按理来说,一个是官一个是商,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 小聪子幽幽道:“前朝扯不上,后宫却未必。” 梁氏眼皮一跳,盯了他道:“你指漪兰殿那位?” 小聪子躬身道:“奴才不敢妄言,但慕贵妃身边的小元子连日出宫,怕是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只是不晓得贵妃用了什么法子,让江大人为她所用。” “好一个慕贵妃!”梁氏银牙紧咬,“究竟赵家与她何怨何仇,要这样咄咄逼人,连条活路也不肯留!” “并非人人都像主子这般仁善,贵妃……”小聪子叹了口气,“不毁了赵家上下所有人,贵妃是不会罢手的;不过好在只是封铺子,最差的结果,就是封铺一个月,奴才就是担心后面又出什么幺蛾子,贵妃的手段,一向都是层出不穷。” 梁氏冷声道:“她要真敢害人性命,本宫说什么都不会袖手旁观!” 这一切,慕千雪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过在意,对她来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赵家所售茶叶的玄机,从而彻底封了他们的铺子,以免祸害百姓。 仅仅就在封铺数日后,上百名百姓齐集户部门前,群情激涌,要求户部立刻解封赵家铺子,任户部官员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去,直至后面威胁要抓入大牢,方才不甘不愿的离去。 但仅仅过了两日,便又聚集,且情绪更加激动,而在这一次驱散中,开始出现伤情。 请愿,驱散,再请散,再驱散,户部衙门口不断重复着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区别是情况一次比一次恶劣。到后面,单凭户部官兵已是难以镇压,只得请求京兆府衙派兵协助。 那些人红着眼睛不要命似地往衙门里冲,有几个血流了一地,竟仿佛丝毫没有感觉,连他们的家人也拖不动,犹如着了魔怔。 这样诡异的情况,令江越越发肯定慕千雪说的没错,那些茶叶有问题,可是他搜查了赵家所有铺子乃至库房里的茶叶,也让人分别冲彻服用,均无异常。 眼见离解封的日子越来越近,江越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只有传信入宫,请慕千雪定夺。 在离解封还有两日时,小元子终于来了户部,一见到后者,江越急不可待地问道:“元公公,娘娘怎么说?” 小元子垂首恭敬地道:“娘娘让奴才转告大人,既然找不到物证,不妨从人证入手。” 江越连连摇头,“哪里有什么人证,那些店铺伙计早已经审了数遍,皆是一问三不知,赵佶倒是知道,可他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不能对他动刑。” 小元子笑道:“大人误会了,娘娘说的人证,是指曾经买过他们茶叶的人。” 五百七十三章 期限之前 五百七十三章 期限之前 江越满面惊奇地道:“这话怎么说?” “奴才奉娘娘之命,仔细观察过那些人,发现最初几次来府衙请愿闹事的时候,一个个精神萎靡,无精打采,可到了这段时间,却是精神百倍,亢奋异常,奴才虽不是大夫,也能看这绝非正常的生理变化;而奴才隐约记得,赵家茶叶就有振奋精神的功效。” 江越若有所思地道:“公公怀疑……赵家在暗中售卖茶叶,从而达到控制这些人的目的?” “大人英明。”小元子躬身道:“娘娘说了,无论多么聪明狡猾的狐狸,但凡偷了鸡,都必然有迹可寻,关键在于怎么去查。” 江越连连点头,拱手道:“本官知道该怎么做了,请公公代本官谢过娘娘。” “大人客气。”小元子还了一礼,笑道:“娘娘一直很感激大人的襄助。” 江越正色道:“娘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百姓,本官理应襄助。”说着,他道:“本官现在就吩咐下去,希望可以在期限之前,找到赵家藏起来的那些茶叶。” “大人且慢。”小元子唤住他道:“衙门里人多口杂,指不定有那么一两个被赵家收买,所以大人最好是派信得过的衙差去办此事,以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江越神色一凛,肃然道:“本官明白,多谢公公提醒。” 傍晚时分,十余名衙差奉了江越的命令悄悄自户部府衙后门离去,没入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夜幕渐渐低垂,如一张巨大的翅翼,笼罩了整个金陵城,点点橘红的烛光在这片仿佛无边无际中黑暗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户部衙门里,两枝儿臂粗的红烛在鎏铜烛台上静静燃烧着,江越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中,半闭的双目令人看不出他是睡是醒。 “大人!”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人影快步走了进来。 江越身子一震,豁然睁开双目,眸中精光犀利如剑,紧紧盯着来者,“如何?” 衙差眉飞色舞地拱手道:“大人神机妙算,赵家果然在暗中售卖茶叶。” “好!”江越兴奋地攥紧拳头,追问道:“在哪里?可有惊动他们?” “他们倒是狡猾,利用一个夜宵摊子做掩护,表面卖的是馄饨,若遇到熟客,就将一袋袋茶叶掩在碗下,暗中交接,极其隐蔽;要不是去的人多,根本发现不了。属下谨记大人吩咐,不敢打草惊蛇,只命人暗中监视。”说着,衙差道:“大人,可要下令将他们抓起来?” “不急!”江越徐徐吐出一口气,“抓几个和尚不难,难的是抓到他们栖身的庙。” 衙差倒也机灵,一下听出了江越的意思,“大人是说他们收藏茶叶的地方?” “不错,那才是咱们的目标。”江越点一点头,道:“给本官盯死他们,还有一天一夜,一定要查到那些茶叶的下落。” “属下领命!”随着衙差的离去,屋中又恢复了平静,然而江越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暂短的平静,大变……很快就将来临。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过去,一样的夜色,一样的街道,一样的人群,仿佛没有任何变化,但也仅仅只是仿佛…… “来一碗馄饨。”一个中年汉子搓着手来到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前。 “好勒!”伙计利落的答应一声,数了十来个馄饨扔到正滚着的水里,还没放下锅盖,又有一个外表斯文的少年人走过来,“给我也来一碗馄饨,和平常一样。” “好勒,几位爷先坐。”伙计笑眯眯地应着,客人络绎不绝,毫无意外,都点了一碗馄饨,看得旁边几个摊子的小贩既眼红又担心,自从半个多月前冒出这家陌生的馄饨摊后,已是抢了他们许多生意,再这样下去,他们这生意实在没法做了。 说来也奇怪,这馄饨再好吃,也只是馄饨的味道,怎么这些人就是吃不腻歪,天天来光顾,不少人就住在这条街上,相互都认识,以前可没发现他们那么爱吃馄饨;最稀奇的是,有些人点了之后,只吃了一两个便走了,实在浪费。 “前面那位爷,您的馄饨好了。”伙计随手将碗搁在前面的摆子上。 “你这馄饨多少钱一碗?”听这话,应该是又有人想来光顾了。 “十文钱一碗,保证您吃了还想吃。”伙计随口答着,他们两人一个包一个下汤煮,忙得不可开交,连抬头的功夫也没有。 那人低低一笑,“十文钱,可真是不便宜,一文钱卖不?” “爷您别说笑了,一文钱买一个还行,买一碗,不好意思,您跑遍整个金陵城也买不到。”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掀开锅盖搅着汤以免锅里满满的馄饨粘在一起。 “我可没与你说笑,一文钱,买你这里所有的馄饨。”随着这句话,一枚铜钱落在台子上,滴溜溜打了个转。 伙计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人,又好气又好笑,抬头想要将来人打发走,却在蒸腾的烟雾中看到了一身灰蓝色的衙差服以及……配在腰间的钢刀。 伙计神色一凛,随即满面笑容地道:“原来是差爷,您想吃馄饨还不简单,我现在就给您下,想吃多少碗都行,快快请坐。” “不必了。”那名黑面衙差冷笑道:“你这馄饨贵得紧,我可吃不起。” 伙计赔笑道:“小人刚才是与差爷说笑的,怎么您还当起真来,您大人有大量,别与小人计较,这馄饨就算小人的赔礼。” “这还差不多。”黑面衙差在旁边一张桌子前坐下,掏着耳朵道:“不过这肉馅的馄馄实在吃腻了,给我来个别的口味。” 伙计为难地道:“这您可难住小人了,小人摊子上就只有肉馅的。” “又胡说了是不是?”黑面衙差吹去指甲里的污垢,意态悠闲道:“明明就还有另一种馅的。” 伙计被他说得一愣,“还有一种馅?小人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啊。”黑面衙差冷笑一声,说出一句令伙计心惊胆战的话来,“你们不是一直在卖茶叶馅的馄饨吗?” 五百七十四章 人赃并获 五百七十四章 人赃并获 “噗!”一直在包馄饨的伙计手猛地一紧,薄如宣纸的馄饨皮立刻碰了,肉馅从里面爆了出来,原本热闹的摊位也一下静了下来。 之前那名伙计定一定神,勉强笑道:“差爷这可是说笑了,哪有人拿茶叶做馅的。” “别人没有,你们却是多得很。”话音未落,黑面衙差突然发难,一把攥住伙计的手,拇指紧紧叩住后者脉门,伙计受不住,手一松,一个小小的纸包从掌心掉了出来,伙计顿时脸色大变,另一名伙计见状立刻就冲了过来,想要夺走纸包,然而没等他靠近,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是横在他颈间,令他不敢轻举妄动;与此同时,十名衙差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伙计面色煞白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黑面衙差慢悠悠捡起地上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的果然是茶叶,笑意森森地道:“当然是与你好好说道说道这茶叶馅了。”说着,他喝道:“来啊,把他们全都给抓了!” 伙计色厉内荏地道:“这……是我自己喝的茶叶,又不犯法,你凭什么抓我们?” “自己喝?”黑面衙差一把拉开他旁边的暗格,里面摆着数十包同样的茶叶,“你一个人要喝这么多吗?再说……”他闻了一口香气扑鼻的茶叶,凉声道:“我闻着怎么这么像以前赵家卖的茶叶?” 伙计面色越发难看,“你……你不要胡说。” “究竟是我胡说,还是你撒谎,很快就知道了。”黑面衙差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绳子,将他与另一名伙计绑在一起。 其他衙差也纷纷将那些食客一并拿下,食客们当然不乐意,但终归畏惧衙差手里的刀,不敢反抗。在将他们绑起来后,衙差开始搜身,都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小包茶叶,无一例外。 黑面衙差看着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的茶叶,冷笑道:“我就说一个个瞧着那么眼熟,果然就是你们。” 伙计咬牙道:“不就是私卖点茶叶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要是普通茶叶,当然不至于,可赵家的茶叶……”黑面衙差蹲下身,目光阴沉地道:“小子,你的死期到了!” 伙计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勉强道:“赵家铺子不是都被你们封了吗,我又怎么可能拿到。” “是与不是,很快就知道了。”说到这里,黑面衙差忽地蹲下身,凑到伙计耳边低低道:“你们倒是聪明,竟然将茶叶藏在城隍庙里,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这一次,伙计真是惊骇欲死,“你……你怎么会知道?”他知道这么问等于不打自招,但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惊诧。 黑面衙差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不就是你带我去的吗?” 伙计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道:“你跟踪我?” 黑面衙差冷冷一笑,起身对其他差役道:“把他们全部带回衙差,算算时辰,大人他们差不多该回来了。”说到这里,他露出一副恍然之色,低头道:“忘了告诉你,江大人亲自带人去围剿城隍庙。” 听到这话,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两名伙计顿时瘫软在地,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被衙差粗鲁地拖去户部衙门。 他们到的时候,户部衙门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江越已是换上一身官服顶戴,肃容坐在堂案后,两边差役手执水火棍,气氛严肃而压抑。 堂下跪着几个瑟瑟发抖的人,还有一个人站着,正是赵府的管家,也姓赵,六十几岁的人了,拖着一把花白胡子,倒是还镇定一些。 “啪!”江越重重一拍惊堂木,吓得那两名伙计腿一软,当即跪在堂上,连话也说不清。 江越沉声道:“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赵管家冷笑一声,“我乃前朝秀才,按着朝廷律法,堂上当可免跪。” “原来是秀才出身。”如此说了一句,江越神色越发冷厉,“既是饱读诗书,就该懂得明辨是非,你可倒好,跟着赵佶为非作歹,祸害百姓,你可知罪?” “大人此话差矣。”赵管家拱手道:“我家老爷做的是正经茶叶生意,何来非为作歹,何来祸害百姓之说?倒是大人您,无缘无故将我等良民抓来此处,是何道理?” “良民?”江越克制着心底澎湃的怒意,“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若是从实招供,本官尚可宽大处理,若有隐瞒,定当严惩不怠!” 赵管家一脸好笑地道:“小人能隐瞒什么,不就是去城隍庙上香吗,不知犯了哪条皇法律例,还是说……”他上前一步,脸庞在跳跃不定的烛光下看来阴森异常,“犯了大人您的忌讳?只是,管辖金陵城的是京兆府,大人虽说官职高过京兆府尹,但如此擅自抓人,不免有些越权,一旦禀奏陛下,只怕大人前程不保。” 江越冷哼一声,“只要可以除去尔等,就算本官顶戴不保又有何要紧。” 赵管家摊一摊手,笑道:“这个怕是要让大人失望,我们几个可都是一等一的良民,我家老爷就更不用说了,大人这一次,可真是抓错了人,耍错了威风!” 江越盯了他片刻,起身走到他身前,“赵管家是吗?” “不敢,正是小人。”赵管家拱一拱手,面上却是全无恭敬之色。 江越点一点头,对旁边的衙差道:“拿上来。” 很快,四个半人高的袋子被拖了上来,里面都是茶叶,包括从那些食客身上搜出来的。 “这四袋茶叶,都是从城隍庙里搜出来,你想说与你无关?” 赵管家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茶叶而已,就算真是小人的,也不犯法啊。” 江越眼中精光一轮,“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赵管家露出一丝犹豫,很快又道:“是又如何?” “好!”江越点一点头,道:“去将金陵城的大夫都给请来,一个都不许拉了。” 五百七十五章 五石散 五百七十五章 五石散 没人知道江越要做什么,也没人敢问,深红的烛泪在窗外仿佛无穷无尽的夜色中一滴滴落下,烛台边缘似落未落,犹如累累的珊瑚珠子。 “大人!”有衙差快步走进来,打破了屋中沉闷的气氛,“金陵城中共十四名大夫,除一人患病,两人外出访亲之外,悉数带到,总共十一人。” “传他们进来。”随着江越的话,十一名大夫鱼贯而入,这些人或须发皆白,或正值盛年,不一而同。 “深夜传召,扰了诸位大夫歇息,本官甚是过意不去,无奈事情紧张,只有叨扰。”说着,江越撸起右手袖子,道:“请诸位大夫为本官把脉。” 众大夫依次上前为他把脉,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江越身子健康,并无任何疾病。 在最后一名大夫也说出相同的话后,江越命人取来一个火盆,还有一个悬在上面煎煮的铜吊子,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银吊子里面的水“嘟嘟”冒起了泡,热气升腾,江越起身走到其中一袋茶叶前,那茶叶根根细长碧绿,乃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平日里放个一小摄在水中,便茶香四溢,回味无穷。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从中抓了一大把扔进铜吊子中,粗粗估计,至少有二三两之多。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管家看到这一幕,有些沉不住气,“江大人这是做什么?” 江越看也不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在滚水中翻涌舒展的茶叶,这本就是烧开的水,再加上底下还烧着火,龙井的味道很快被煮了出来,茶香袅袅如雾,整个户部衙门都弥漫着怡人的温热芬芳。 在江越的示意下茶水被倒进一个青瓷茶盏里,这龙井沏出来的茶汤本应碧绿通透,犹如一块上好的碧玉;但因为茶叶放得太多,茶汤呈现出一种浓郁诡异的墨绿色。 江越默默盯着被搁在堂案上的那碗浓茶,半晌,他突然端起茶一口饮尽,在他旁边的师爷连劝阻的机会也没有,大是着急,“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万一那茶真有问题,岂非害了自己,您赶紧想办法吐出来!” “无妨。”江赵的声音平静而冷冽,“这茶要不了本官的性命,顶多只是受些罪罢了。”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脸色发青的赵管家身上,“究竟是你们祸害百姓,还是本官胡乱抓人,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赵管家面色发越难看,他怎么也想不到,江越竟是这么个打算,这下怕是真真是麻烦了,也不知道老爷那边收到消息了没有。 他有心想去赵宅报信,无奈那么多人盯着,别说报信了,连一步都走不开,只能焦灼地等在那里。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江越开始出现变化,脸色发红,浑身燥热,不断冒汗,而且坐立不安,只能凭意识勉强压制,但江越明显感觉到意识在变得越来越薄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塌。 “你们立刻……替本官把脉。”江越急切地说着,他怕再拖下去,自己会连服用茶叶的本意都忘记,究竟……这茶叶里面掺了什么东西,竟会这么利害。 一众大夫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替他把脉,就在他们把脉诊治的时候,江越开始控制不住身体,不管大夫还在把脉,豁然起身脱了鞋子,赤足单袜在堂下不断来回着,面色燥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就算是再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瞧出他情况不对。 “怎么……怎么还流起鼻血来了?”师爷骇然惊呼,想要扶江越坐下,却被后者一把推开,目光狂热,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任师爷怎么劝,他都不肯坐下,更不肯让大夫诊脉,无奈之下,师爷只得狠一狠心,让衙役将他强行按在椅中,让剩下的两名大夫诊脉。 待最后一名大夫收回手后,师爷迫不及待地道:“诸位大夫,我家大人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变得如此古怪?” 十余名大夫尽皆面色犹豫,迟迟未回答,直至师爷一再催促,其中一人方才吞吞吐吐地道:“我等若没诊错,大人刚才服用的茶叶里,应该……应该参杂了五石散。”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而那名赵管家的脸色已不是难看两字所能形容的,与死人无异;千般小心万般提防,终还是没能瞒住。 “五石散?”师爷惊呼道:“你是说魏晋时期的五石散?不是已经绝迹多年了吗?” 大夫点头道:“我们十一人一致肯定确是五石散无疑。” 所谓五石散,是指用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石钟乳所制成的药物,有治疗伤寒的作用,若是无病之人服了,会觉得神思开明,飘飘欲仙,且浑身躁热,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会觉得丝毫寒冷,就像江越这样。 人一旦服用,便会沉溺于这种感觉,无法摆脱,这也是为什么同样卖茶叶,偏偏赵家铺子生意就特别好。 长期服用五石散的人,会精神恍惚,不能控制,急躁之时发狂痴呆,甚至看到苍蝇也要拔剑追赶,非常人所能想象;最重要的是,长期服用之下,会有性命之危。 魏晋之后,此药虽几次被明令禁止,但并未消失,一直若隐若现,前朝更曾一度盛行,几乎是全民服用,其灭亡与之不无关系。 北周建立后,太祖皇帝意识到此药的危险,严令禁止,但凡服用者,一律诛九族,那一段时间,几乎是血流成河。 足足过了数年,五石散的踪迹才从世人眼中消失,直至现在,一直没再出现过,几乎以为绝迹,万万没想到竟会再次重现。 师爷勉强定一定神,道:“那现在怎么办?大人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师爷放心,虽然大人服食的剂量有些大,但还不至于忧及性命,我们再给大人开药服下,应该很快便可缓解。” 师爷松了一口气,“那就请几位快快开方。” 趁着一众大夫开药的空档,师爷来到面无人色的赵管家,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茶叶中添加五石散,简直是 五百七十六章 料事如神 五百七十六章 料事如神 趁着一众大夫开药的空档,师爷来到面无人色的赵管家,寒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茶叶中添加五石散,简直是岂有此理!” “你……你别信口雌黄,哪有这样的事!”虽然赵管家还在极力否认,但明显不比刚才中气十足的样子。 师爷冷笑道:“铁证如山,由不得你不认,这一次不止你,这一次你跟你主子,都别想逃!” 在户部衙门忙着抓药煎煮的时候,赵佶也得到了消息,当即离开了赵宅,一路来到位于东城门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子里。 门环响了两声后,有人开了门,赵佶连忙拱手道:“烦请通传一声,赵佶有要紧事需要即刻面见季先生。” “去东花厅等着吧。”扔下这么一句,门房提着灯离去,赵佶似乎常来这个地方,熟门熟路地到了东花厅。 在等了一柱香的功夫后,终于有人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是一个长脸中年人,颌下蓄着几络山羊胡。 一见到来者,赵佶急急奔了上去,呼喊道:“季先生救命!救命啊!” 季先生上下打量他一眼,沉声道:“看你这副模样,可是有人发现了五石散的秘密?” “还不清楚,但人都被抓到户部去了。”赵佶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继而紧张地道:“万一真被查出来了,我们……我们都要人头落地,这可怎么办?” 季先生不悦地道:“我与你一再交待,切不可让户部找到那些添加了五石散的茶叶,你怎么还如此不小心?” “我哪知道那姓江的如此狡诈,眼见着限令就快满了,突然来这么一手,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说起这个,赵佶也是满腹委屈,“季先生快想想办法吧。” 季先生默默不语,一阵带着几丝水汽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在赵佶心急如焚之时,那位季先生终于开口了,“你刚才说,你府中的管家被一并抓去了是吗?” “不错。”赵佶急急点头,“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他知道五石散的秘密,不过先生放心,他在我身边几十年,忠心耿耿,绝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忠心就好。”季先生颔首道:“唯今之计,只有让他担下这件事。” 赵佶眼皮狠狠一跳,“先生是说,把所有事情都推在他身上?”待季先生点头后,他迟疑道:“此事关系重大,只怕……江越不肯相信。” 季先生冷笑道:“他信不信是他的事,你只管一口咬死就是了,你到底是曾经的赵候爷,是大殿下的亲外公,他还敢抓你不成?日子一久,这件事便会不了了之。” 他的话令赵佶心中稍安,“眼下也只能这样了,希望一切如先生所言。” 季先生微笑道:“不是希望,而是必然,别忘了,你还有那些服用五石散上瘾的人,他们可是代表着‘民心’,别说江越,就算是承德殿那一位,也不敢公然与‘民心’做对。” “是是是。”赵佶连连点头,感激地道:“还好有季先生为我指点迷津,否则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真是多谢了。” 季先生拍着他的肩膀道:“客气了,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当然会尽力帮你,这阵子茶叶是不能再卖了,先前进的那批货先放我这里,等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 赵佶对此自是没有任何异议,千恩万谢的离去,在他走后,季先生倏然敛了笑意,对候在旁边的随从道:“立刻去收拾东西,天一亮我们就离开。” 随从愕然道:“先生怎么了?” 季先生盯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赵家这将是彻底完了,若不赶紧离开,我们也会受牵连。” 随从不解地道:“先生刚才不是还……” “我若不那么说,他会肯走吗?”季先生冷冷打断他的话,“江越背后的人是璇玑公主,以她的性子,既然命江越出手,就必须有了十足的把握,所以此处是万万不能待了,快去!”顿一顿,他又叮嘱道:“将我房间里的五斤五石散带上,那东西珍贵得很,可不能浪费了,至于不能带的,走的时候一把火烧了。” “是。”随从快步离去,然而才刚出去,但又折身回来,而且是一步步后退着回来,极是古怪。 季先生眉头一皱,正要说话,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数名几乎与夜色混为一体的黑衣人,其中一人手里的刀正横在他的那名随从颈间。 小元子笑咪咪地看着他,“这位想必就是季先生了,幸会。” 季先生警惕地盯着这个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宅子里的年轻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擅闯我的宅子?” 小元子微笑道:“先生刚刚不是还提及我家主子吗,怎么一转眼又不认得了?” 季先生一怔,旋即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你……你是璇玑公主的人?” “正是。”小元子笑容微微一敛,“我家主子一直猜测赵佶背后有人,果不其然。”说着,他打量了四周一眼,目光泛出森寒如刀锋的冷意,“五石散绝迹多年,先生竟有本事弄到,真是能耐。”他们早早已经到了门口,将季先生交待随从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季先生面色铁青地道:“论能耐,我又怎是璇玑公主的对手,公主料事如神,佩服!佩服!”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会不明白,无论是赵佶还是自己,一举一动皆在慕千雪预料之中,他们……输得一败涂地。 “好说。”此时神机营的人已是找到了藏在季先生房间的五斤五石散,小元子捻起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在指间,嘴角牵起一道冷凛的弧度,“原来就是这东西让无数金陵城百姓如痴如狂,五石散……呵,你们好大的胆子,要不是主子及时察觉,整个金陵城怕是都要悄无声息地崩塌在你们手里。” 季先生紧紧抿着薄唇,山羊胡子微微发颤,“我也是想求财而已,并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赵佶或许真的只是为了求财,但你……”小元子神色倏然一沉,“一定不是。” 季先生垂在袖中的双手猛然一紧,“我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五百七十七章 难题 五百七十七章 难题 小元子绕着他徐徐走了一圈,冷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五石散绝迹百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寻它,都空手而归,你又是如何找到的?” 季先生漠然道:“我自有我的机遇,公公没听过‘可遇不可求’这句话吗?” “可遇不可求……”小元子默默咀嚼着这句话,半晌,他哂然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那么多商贩不去找,偏偏搭上了赵佶这条线,又为何对我家主子的身份这般清楚?这可不是一个小小商贩所该知道的。” 季先生眼角微微一搐,“璇玑公主名满天下,我知道她有什么好奇怪的。” 面对他的一再否认,小元子也不动气,笑一笑道:“既然季先生不肯说,就只有请您去一趟户部衙门了,走吧,别让江大人等急了。” 在神机营的人准备上前擒拿时,季先生嘴角突然淌下一道黑色的血液,继而仰面往后倒去,只是抽搐了一下,便一动不动。 神机营的人上前试了一下他的颈脉,又掰开他的嘴看了一下,道:“他在牙囊里藏了剧毒,已经死了。” 小元子脸色豁然一白,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急急道:“快去看看其他人。” 尽管他的反应已是十分迅急,终归还是晚了一步,除了之前被他们擒住的赵佶几人,余者尽皆咬破毒囊而死,无一生还。 “可恶!”小元子恨恨跺足,然终归是无可奈何,在搜查了季宅一圈后,押着已经吓傻的赵佶去了户部衙门。 赵佶初时并不肯承认,直至动用大刑,方才熬不过去,承认在茶叶中掺入五石粉,令服用过茶叶的人欲罢不能,铺子被查封后,他以馄饨为掩护,继续售卖茶叶,并控制那些服食五石散上瘾的人去户部衙门一次又一次闹事,意图逼迫江越屈服“民意”,不敢再查下去。 至于供给他五石散的人,正是服毒自尽的季先生,至于对方什么来历,如何得到的五石散,一问三不知。 在喝令将赵佶等人押入大牢后,江越举袖抹一抹额头的汗水,对站在底下旁听的小元子道:“看这样子,赵佶是真不知情,元公公在季宅可有搜到什么?” 小元子沉声道:“那些贼人行事极其小心,除了那包五石散,一无所获,连封信也没有。” 江越忧容满面地道:“一日找不到他们背后的人,五石散之危就一日未解,实在令本官忧心。”说着,他拱手道:“烦请公公将这件事面禀娘娘,看娘娘是否有什么办法,另外……另外……”他气息发喘,伏在案上难以继续,刚刚抹去的冷汗又争先恐后冒了出来,指尖不住发抖,无法抵制。 尽管已经服过药,但五石散的后遗症不是这么快就能消除的,心悸气短,五内焦热,手脚发颤,都是服食五石散的副作用。 小元子连忙对一旁的衙差道:“快,快去将大夫请来。” “不……不必了。”江越吃力地说着,待症状稍缓解,他双手哆嗦地接过师爷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轻声道:“没什么大碍,就是一时有气促,不打紧。” 小元子关切地道:“大人乃是朝中栋梁,可一定要保重身体。 “多谢元公公关心。”江越缓了缓气,接着之前未说完的话道:“还有一件事,要烦请元公公禀告娘娘。” “大人请说。” “赵佶售卖掺了五石散的茶叶已经有将近一年光景,喝过他们茶叶的百姓数以千计,下令禁绝容易,可这几千人倏然断了五石散……非得出大乱子不可,所以还请娘娘拿个主意。”一提起这个,江越恨得直咬牙,就因为赵佶一己私心贪欲,不知害了多少人。 小元子也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当即道:“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回去禀告娘娘,告辞。” 离开户部衙门,小元子一路赶回昭明宫,穿过刚刚开启的宫门来到漪兰殿,慕千雪刚刚起身,正在洗漱。 小元子顾不得喘气,将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在递过从季宅搜出来的五石散后,他满面内疚地道:“都怪奴才大意,让姓季的有机会自尽,断了线索,请主子责罚。” 慕千雪接过花蕊递来的毛巾,“这件事怪不得你,是本宫大意了。”停顿片刻,她冷冷道:“会在齿中藏毒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看来这件事比本宫想得还要复杂。” “江大人还说了,金陵城中受五石散迷惑的百姓不下千人,若冒然断了五石散,金陵城必然大乱,无奈又没有断绝五石散瘾头的良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是好。” 慕千雪面色阴沉地将温热毛巾敷在脸上,一言不发,站在小元子旁边的夏月轻声道:“这件事主子早就想到了,昨儿个一夜都没睡着呢。” 良久,慕千雪闷闷的声音自毛巾下传来,“那些大夫怎么说?” 小元子连忙道:“昨夜总共请来的十一位大夫,按着他们的意思,这五石散之瘾并非不能断绝,他们也有现成的方子,但得一点一点来,急不得;可那些人是不会听的,一旦瘾头发作,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需要多久?” “少则一个月,多则半年光景。”小元子瞅了她一眼,迟疑地道:“奴才离开户部的时候,江大下下令释放的那些百姓还一直围在衙门前,不肯离去,奴才瞅着那势头十分不对劲。” “半年……”慕千雪扯下毛巾,眼底是挥之不去的忧虑。 夏月低头想一想,轻声道:“要不然,将他们都抓起来,等什么时候戒了五石散,再行放出去。” 小元子苦笑道:“别说没有能够关上千人的牢房,就算真的有,也不能这么个关法。” 夏月又想了几个主意,都被小元子给否了,正当二人束手无策的时候,慕千雪忽地道:“你去告诉江越,让他继续售卖添加了五石散的茶叶。” 小元子骇然色变,脱口道:“这不是继续害人吗,万万不可!” 五百七十八章 大祸临头 五百七十八章 大祸临头 慕千雪凝声道:“将所有服食了五石散的人记录在案,每日发放一次茶叶给他们,但有一个要求,就是必须得先喝汤药,然后让大夫根据情况逐渐减少供给的茶叶数量,从而逐步摆脱五石散的控制。” 小元子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奴才明白了,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戒除瘾头。” 慕千雪颔首道:“不错,金陵城是京畿要地,天子脚下,万万不能乱。” 夏月犹豫道:“娘娘这法子固然是好,但……陛下还有文武百官会答应吗?” “本宫会亲自去与陛下说,相信陛下会理解,至于百官那边……”慕千雪取过象牙梳,徐徐梳着光滑如黑缎的发丝,“本宫控制不了他们的想法,要骂便骂吧,千古之后,自有公论。” 早朝过后,慕千雪去了承德殿,东方溯得知五石散重现于世一事,惊怒交加,待听到赵佶为了一己贪欲,令陵城千余名百姓染上五石散之瘾,更是雷霆震怒,“当日朕念在他年迈,又是予恒的外祖父,饶他一条狗命,他不思感恩,反而做出这等祸国殃民之事,实在该死!” 东方溯恼恨至极,重重一拳锤在御案上,吓得宫人纷纷跪请他息怒,然而东方溯心头的怒火,岂是他们三言两语能够熄灭的。 他负手在殿中走了几个来回,脚步猛地停在孙兴面前,寒声道:“你立刻去户部传朕旨意,赵佶违背先祖皇帝遗旨,散播五石散,罪大恶极,赵氏满门抄斩!三族之内,尽皆流放,永世不得回京!” “奴才遵旨!”孙兴冷汗涔涔而下,撑着身子的双臂不住哆嗦,如果……如果陛下知道他这几年收了赵家多少银子,他打了一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 “慢着!”东方溯的声音令刚刚站起来的孙兴双腿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强自镇定地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传旨含章殿,赵氏——赐死!”东方溯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似刺破空气的利箭。 孙兴眼皮狠狠一跳,颤声道:“陛下,赵娘子是大殿下的生母,是否……”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道雪亮的凶光,打断道:“你若当腻了这个差事,朕不介意送你去阎罗王那里当差。” 孙兴大骇,哪里还敢在替赵平清求情,“陛下息怒,奴才这就去传旨。” 在他连滚带爬地离开后,东方溯平一平胸口翻涌激荡的气息,眉心拧成了一个结,“五石散一旦上瘾,便不易戒除,强行为之,只会令局面失控,千雪,你素来机敏,可有什么良策?” “此事涉及百姓许多,臣妾以为宜疏不疏堵,所以……”话说到一半,胸口忽地涌上来一阵恶心,令慕千雪几乎要呕出来,赶紧伸手捂住,东方溯见状,连忙扶住她紧张地道:“这是怎么了?” 待那阵恶心欲呕的感觉渐渐消退后,慕千雪抚着胸口道:“臣妾没事,就是胃里有些难受,想是因为今晨出来的匆忙,不曾用早膳之故。” “你啊,总是这么不顾惜自己身子。”东方溯一边抚着她坐下,一边命宫人去备一份清淡的早膳过来,“对了,你刚才说宜疏不宜堵,是什么意思?” 慕千雪将之前告诉小元子他们的话复述了一遍,叹息道:“此法未必是最好,但一定是最能够稳定局面的。” 东方溯缓缓点头,“你说的不错,这是最稳重的法子,朕这就传旨户部,让江越全权处置此事。”说着,他长舒了一口气,俯首与她额头相触,亲密无间,在他眼底更有着不加掩饰的深情与感激,“朕这阵子只顾着边境之事,忽略了身边的危险,幸好有你。” 慕千雪微微一笑,如乌云散尽后的明月光,“为夫君分忧,是臣妾份内之事,不敢当陛下的谢。” 东方溯刮过她的鼻子,轻斥道:“你还真以为朕夸你啊,朕是怎么说的,不许辛劳,不许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偏就是不听,该罚!” 慕千雪轻笑道:“陛下这次可真是冤枉臣妾了,由始至终,出面的都是小元子与江大人,臣妾一步都没有离开昭明宫,顶多就是交待几句话罢了,何来危险,又何来的辛苦。” 东方溯瞪了她一眼,“还在狡辩,思虑筹谋看似轻巧,实则最费心神,忘了以前你因为心力交猝而吐血的事了吗?好不容易才将身子养好,朕可不希望你又变成病恹恹的样子。” 慕千雪被他说得轻笑不止,一对玉兔缠金珠坠子在耳下晃着,“是是是,臣妾谨遵陛下圣旨。” “你最擅长的就是口不应心,偏偏朕就是拿你没办法。”东方溯摇头,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宠溺。下一刻,东方溯握住慕千雪柔若无骨的双手,深深凝望着她,“你一定要答应朕,好好照顾自己,只有你安好,朕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去开创属于你我的盛世!” “臣妾知道。”慕千雪抬头,望着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黑眸,感动地道:“臣妾会一直陪在陛下身边,见证陛下的宏图伟业,只是……”她黛眉轻皱,“臣妾未能查出五石散真正的主人,只怕还有后患。” 东方溯宽慰道:“朕会晓谕各州府县衙,提防五石散之祸;至于幕后黑手,朕也会让神机营继续追查,你不必太过担心。” 夏光炽烈,将树叶烤得发蔫,夏蝉停在枝头,一声接一声,拼命嘶叫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孙兴被晒得头晕眼花,却一步也不敢停,领着两名小太监急匆匆来到含章殿,紫燕正在檐下给一对五彩鹦鹉添水,梁氏怕赵平清寂寞,特意命人送来这对鹦鹉给她解闷。 紫燕不知大祸临头,看到他进来,笑吟吟地迎上去行礼,“孙公公吉祥,这么热的天您怎么过来了?” 孙兴声音沙哑地道:“赵娘子可在?” “娘子在偏殿呢。”说着,紫燕眉宇染上一层喜色,欣喜地问道:“可是陛下想见娘子了?” 五百七十九章 赐死 五百七十九章 赐死 孙兴没有答话,径直去了偏殿,他们经过身边时,紫燕看到其中一名小太监捧在手中的托盘,心里咯噔一下,酒壶、匕首还有——白绫。 这不是皇帝赐死妃嫔大臣时才会用到的东西吗,怎么拿到含章殿来了,难不成……想到此处,紫燕浑身发冷,赶紧跟了上去。 含章殿位处偏西,这样的位置,在冬日里阳光充裕,可到了夏季就会异常炎热,以往刚一入夏,内务府就会送来冰块消暑降温,倒是没多大影响。现在赵平清被褫夺了位份,这冰块的用度自然就没有了,只能靠井水稍稍降些温度,但还是热得人难受。 赵平清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鹅黄撒花软罗纱裙,甚是轻薄,但还是热得不住冒汗,手里的细绢团肩自上午开始,就不曾停过。 孙兴的突然到访令赵平清略微有些吃惊,转瞬已是笑意吟吟,“这大热天的,孙公公怎么来了?可是陛下有什么话吩咐于我?” “是。”孙兴扯出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陛下有旨,赵佶散播五石散,祸害大周,罪大恶极,赵氏一族满门抄斩,包括——娘子。”说着,他躬身涩声道:“奴才奉陛下之命,来请娘子上路。” 听到这话,赵平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团扇亦掉在了地上,青白的双唇不住哆嗦,她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五石散……五石散…… 早在知道赵佶在茶叶中掺散五石散一事时,她就知道早晚会出事,但又实在舍不得流水一般进帐的银子,她被东方溯冷落无宠,只能靠大把大把的银子去打通关节,譬如冷宫管事,譬如孙兴。 她原想着,等自己复宠之后,再慢慢想办法,哪知大祸来得这么快,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 慕千雪!一定是慕千雪! 那个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仅识破了她布的局,还查出五石散一事,借此逼死自己与赵家满门。 想到此处,赵平清急急道:“冤枉,孙公公冤枉,我一直在宫中,根本不知道父亲在做什么生意思,再说五石散……五石散不是早就已经禁绝了吗,怎么还会有,是不是弄错了?” 孙兴怜悯地道:“奴才也希望是弄错了,可惜啊。”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平清屈膝跪下,泪眼婆娑地道:“我真是冤枉的,孙公公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紫燕也跪下来不停磕头喊冤。 孙兴不住叹息,“不是奴才不想救,而是实在没法子,五石散的事情令陛下龙颜大怒,奴才只是稍稍帮娘子说了一句,就险些掉了脑袋,您说说,谁还敢劝。” “我……”赵平清咬一咬牙,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哽咽道:“我要见陛下!” “陛下是不会见你的。”孙兴摇头,“娘子平日里总算待奴才不薄,您死后,奴才一定多烧些纸钱,再请高僧诵经超度,让您下辈子能够投胎到一户好人家。”说着,他取过托盘上的青瓷酒壶,斟了一杯递到赵平清面前,带着几分蛊惑道:“这鸩酒起效极快,不会有太多痛苦,喝了吧。” 赵平清怔怔望着琥珀色的酒液,伸出颤抖不止的手,真的要死了吗?不,她不能想死!她还没有输! 想到这里,她猛地收回手,迎着孙兴惊愕的目光道:“这两年来公公对我处处照拂,我不敢让公公为难,只想在临死之前,求公公一桩事。” 孙兴沉吟片刻,道:“奴才能办到的,一定为娘子办到。” “自我入宫之后,就只有梁昭仪待我最好,亲如姐妹,我一直很感激,现在……”她抬头,哀声道:“求孙公公让我见梁昭仪最后一面。” 孙兴为难地道:“这与陛下的旨意不符,请恕奴才无能为力。” “请公公看在平清往日里对您还算敬重的份上,帮我这一次。”赵平清磕头,不住地哀求着。 “娘子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再说……”孙兴眸光微闪,俯身在她耳边道:“就算梁昭仪出面,陛下也不会松口的,娘子就死了这条心吧。” 赵平清浑身一僵,知道孙兴看穿了自己心思,咬牙道:“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公公收了我那么多银子,又是买地又是纳妾,现在我有难,公公连这点力也不肯使吗?” 孙兴被她说得脸庞青一阵红一阵,到底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思忖半晌,他咬牙道:“好,我答应就是了。” 赵平清松了一口气,连忙对紫燕道:“快,快去请梁昭仪过来。” 在紫燕慌里慌张的跑出去后,孙兴转身看着随他同来的两个小太监,“你们看到了什么?” 二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垂首道:“回师父的话,我们过来的时候,看到梁昭仪正好也在含章殿,师父心善,就让她们说了几句话。” 这个回答令孙兴甚为满意,颔首道:“很好,孺子可教。” 不久,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梁氏衣裙带风地冲了进来,直奔赵平清,攥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五石散的事情是真的?” 赵平清含泪摇头,“我不知道,自入宫之后,就很少有见到父亲,只知他在做茶叶生意,‘五石散’一事,我从未听闻,父亲这次实在错得离谱。” 梁氏沉吟片刻,道:“赵老爷素来谨慎正直,当不至于做这样的事,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待本宫去向陛下禀明,请他查个水落石出。” “不要!”赵平清拉住意欲离去的梁氏,哽咽道:“去了只会连累娘娘,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娘娘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只是我死了以后,恒儿就成了无母的孩子,甚是可怜,请娘娘多多照顾他,这样我去得也安心。” “他是你的孩子,当然要你自己照顾。”说着,梁氏对孙兴道:“本宫现在就去见陛下,你们暂且不要动手。” 孙兴满面为难地道:“这……这……万一陛下怪罪下来,奴才可担待不起。” 五百八十章 无路可逃 五百八十章 无路可逃 “陛下那边,自有本宫一力担着,怪不到你身上,总之你暂缓动手就是了。”梁氏冷冷说了一句,留下小聪子在此处看着,自己带着绣春急急去了承德殿。 东方溯正在阅看一本刚刚送来的奏折,瞧见梁氏进来,随口道:“昭仪何事急着见朕?” 梁氏道:“陛下为何要赐死赵姐姐?” 东方溯眉头微微一皱,淡然道:“你这是在置问朕?” 梁氏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锐利,垂目道:“臣妾不敢,只是不明白赵姐姐做错了什么,令陛下如此容不下她?” 东方溯搁下看了一半的折子,抬头道:“赵佶为牟取私利,不顾先祖皇帝禁令,在茶叶里添加五石散,难道该不该杀?” “若赵佶果真如此,自是死不足惜,但依臣妾对赵佶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望陛下明查,莫要冤枉了无辜。” “无辜?”东方溯低低一笑,眸光却是异常冰冷,“人赃并获,何来无辜二字?” 梁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低低道:“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满门抄斩,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她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重重一拳捶在御案上,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变得异常扭曲,“金陵城上千名百姓被他的五石散弄得神智不清,随时都有可能暴发动乱,朕没有灭他九族,已经是皇恩浩荡,你还敢让朕从轻发落?” 梁氏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火,一时怔在了那里,记忆中,自从东凌一战后,东方溯对她一直极是恩宠,莫说发火,就连一句重话也没有。 良久,她道:“就算赵佶罪有应得,赵姐姐长居深宫,对这件事并不知情,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她死罪。” 东方溯平一平了胸口翻涌的怒火,面无表情地道:“太晚了,孙兴已经带着朕的旨意去含章殿赐死赵氏了。” 梁氏银牙微咬,“孙公公过去的时候,臣妾正好也在含章殿,所以……还未行刑。” 东方溯面色一变,眸光阴冷地盯着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朕的旨意?” 梁氏连忙道:“臣妾也是不想陛下将来后悔。” “后悔?”东方溯怒极反笑,起身走到她身前,淡然道:“你倒说说,朕为何要后悔。” 梁氏见他语气似有松动,连忙道:“一夜夫妻尚百日恩,何况赵姐姐侍驾多年,又为陛下诞下大殿下。” 东方溯冷冷盯着她,“别说赵氏如今只是一个庶人,就算她位份还在时,也不过是朕的妾侍,昭仪怎敢说出‘夫妻’二字,你这么说,又将皇后置于何地?” 梁氏面色一僵,她一心只想替赵氏求情,未曾思及当中关系,低头道:“是臣妾失言,请陛下恕罪。” “罢了。”东方溯漠然道:“赵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回去吧。” 梁氏哪肯就此作罢,哀求道:“陛下,赵姐姐好歹陪了您那么多日子,为何您就不能饶她一命?” “你只知赵氏伴驾多年生了恒儿,可又知道赵氏当年用什么样的手段成为朕的侧室;又可知她将恒儿视做什么?”东方溯满面冷厉地喝斥着,“什么都不知道,就口口声声让朕饶她性命,简直荒唐!朕告诉你,朕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杀了她和赵佶,让他们有机会做出这等祸国殃民的事情来!” 梁氏跪下道:“赵姐姐到底是大殿下的生母,陛下……” “闭嘴!”东方溯厉声打断她的话,“有这样的生母,只会让恒儿蒙羞,从今往后,恒儿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皇后。以后,谁敢在他面前提‘赵平清’三个字,朕一定严惩不怠——”他一字一顿地道:“包括你!” “陛下!”梁氏犹不肯死心,然而东方溯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她浑身冰凉,终于彻底绝了念头。 “不想梁家步赵氏后尘的话,你只管继续,朕听着。”东方溯唇角扬起冷冽的弧度,杀意在眼底若隐若现。 “臣妾……不敢。”梁氏痛苦地闭起双目,有细微的声响自掌心传来,是被她生生折断的指甲。 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张进身上,“你去一趟含章殿,让孙兴立刻行刑,另外,他不遵朕喻,自己去领杖三十。” 张进身子一个激灵,连忙道:“奴才遵旨。” 在张进准备离去时,梁氏忽地道:“赵氏不容于陛下,但臣妾与她总归相识一场,能否让臣妾送她最后一程。”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底幽暗如千丈深潭,许久,他终是颔首答应。 含章殿内,赵平清心情矛盾地张望着门口,她一边希望着梁氏快些回来,一边又怕带来坏消息。 在这样的纠结矛盾中,梁氏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赵平清连忙迎上去,紧张地问道:“陛下怎么说?” 望着她期待的目光,梁氏既内疚又难过,垂泪道:“对不起……我对不起姐姐……” 这句话,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冻得赵平清浑身僵硬,牙齿在嘴里咯咯作响,竟然……连梁氏也求不下这个情。 她……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会好好照顾大殿下,不让他受任何委屈,但姐姐的事……”梁氏握住赵平清冷若千年寒冰的双手,泣不成声。 赵平清渐渐回过神来,拼命摇头,激动地道:“不会的,我是恒儿的生母,陛下不会这么狠心的,昭仪娘娘,你再帮我求求陛下,说不定他会答应。” 她们说话的时候,张进也将东方溯的话告诉了孙兴,得知自己要受杖三十,孙兴脸色一阵发青;一言不发地取过鸩酒,来到赵平清身前,闷声道:“请赵娘子上路。” 赵平清惊恐地打掉那杯毒酒,连连摇头,喃喃道:“我不喝,我要见陛下!陛下!”说着,她挣开梁氏的手往外冲去。 孙兴脸色一变,喝道:“抓住她。” 两名小太监连忙依言抓住挣扎不休的赵平清,孙兴面色阴沉地取过白绫,往赵平清走去,后者满面惊惧地盯着他,“你不能杀我,你……” 五百八十一章 后宫不得干政 五百八十一章 后宫不得干政 一条带着死亡气息的白绫紧紧缠上她的脖颈,阻止赵平清继续说下去,她拼命想要去扯白绫,无奈双手被两名小太监紧紧攥着,动弹不能,只能胡乱蹬足。 梁氏别过脸,不忍继续看下去,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许久,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外面夏蝉嘶鸣的声音。 梁氏缓缓转过头,只见赵平清双目大睁地倒在地上,白绫还缠在颈间,根根暴裂的血丝将瞳孔散大的双眼染成通红,十指蜷曲向天,尖长殷红的指甲犹如会索命的厉鬼爪子,看得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孙兴,毕竟是他亲自绞死的,催促道:“赶紧把她运出宫去,找口薄棺埋了。” 永平四年七月,赵平清终于死了,与其说是死在慕千雪手里,不如说是死在她自己的贪欲之下。 赵平清死的当日,赵家在同一日被抄,赵佶等人被关入刑部大牢,三日后刑部定罪,押赴刑场,满门抄斩。 除赵家之外,三族之内,尽皆被判流放之刑,此生再不得踏入金陵城一步,这件案子成为轰动金陵的大案,街头巷尾,但凡有人的地方几乎都在议论这件事,百姓每每提及五石散,都对赵佶痛恨不已,尤其是家中有人染上五石散恶瘾的,更是恨之入骨。 赵佶虽然死了,但他惹下的麻烦并没有就此消失,户部接手了所有赵家留下的茶叶铺子,江越给每一个服食五石散上瘾的人发了牌子,允许他们每日凭牌子来领取一小包添加有五石散的茶叶,前提是他们得先服下戒瘾的汤药。 那些人虽然不满,但为了得到五石散,也只能依从,这样的安稳,果然维持住了金陵城的稳定,没有出现暴乱,但百官之中,有些人对这个做法甚是不满,认为这是在公然散播五石散,与曾经的赵佶无异。 在他们纷纷向东方溯上奏,要求彻底禁绝五石散的时候,户部衙门出了一桩事情,有一拨人在半夜时分,闯入户部衙门,不止重兵把守的五石散被盗走,更有许多衙差死伤。 江越得知此事,连夜与刑部尚书入宫求见东方溯,后者龙颜震怒,传令封锁城门,并命神机营全力追查此事。 不出一日,那拨人便被找到了,但全部在被抓之前咬破毒囊自尽,无从审问,而他们盗去的五石散,一早就被掷入火中给烧了,无法再用。 户部剩下的那些茶叶,只够派分数日,派尽之后,那些得不到五石散的人开始围聚在户部门口,情绪一日比一日激动,若非还忌着官府几分,怕是已经出事了。 这件事令那些原本就反对派发五石散的官员越发不满,不断上书弹劾江越办差不力。 这日午后,东方溯去静芳斋请安,絮语了几句后,陈太后忽地道:“五石散的事情怎么样了?” 东方溯神色一僵,低声道:“母后也听说了?” 陈太后叹息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哀家怎么不知道。” 东方溯接过秋月递来的药碗,沉声道:“现在的局势还能控制,但若再没有五石散,恐怕就难了。” 陈太后冷哼一声,“依着哀家说,从一开始江越就不该继续供应五石散,早早断了他们的念想,也不至于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东方溯将吹凉的药递到陈太后嘴边,“江卿也是想稳住金陵局面,徐徐渐进,逐步戒掉他们的瘾头,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那秋盗贼来;母后放心,儿子已经在想办法了,不会有事的。” 陈太后并未喝药,盯着东方溯片刻,道:“哀家听闻,是贵妃教江越这么做的?” “没有,都是儿子的主意。”东方溯眸光微微一闪,“母后,快喝药吧,不然该凉了。” “哀家现在不想喝,搁下。”见陈太后坚持,东方溯只得让宫人将药拿下去温着,“母后这是怎么了?” 陈氏冷声道:“哀家与你说过,不要让贵妃过多参与前朝之事,你为何就是不听?” 东方溯陪笑道:“此事真与贵妃无关,母后想多了。” “那她私自让江越封查赵家铺子的事情,也是哀家想多了吗?” “儿子不敢,但若非贵妃及时察觉赵家铺子有问题,被五石散祸害的百姓还会更多,这一点母后是清楚的。” 陈太后冷冷睨着他,“不错,在赵家这件事上,她确实有功,但也同样有过。私自结交朝中大臣是一过;擅自指使户部行事为一过;在没有确切把握消除影响之前,冒然行动,以至闹得今日无法收拾,此为三过。” 东方溯默默听着,待她说完之后,方才道:“母后息怒,其实贵妃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作儿子未必能做到这一步。” “你倒是护得牢。”陈太后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道:“哀家不管你如何宠爱慕氏,总之前朝之事,她不可以再插手。” 静默片刻,东方溯道:“贵妃对儿子一直情深意重,所作所为也无不是为儿子着想,实在不明白母后为何如此反对。” 陈氏冷冷道:“她若真一心为你,进攻东凌之时,就不会让你亲身犯险。”不等东方溯分辨,她又道:“不错,你们是赢了,可如果不是梁忠舍身护驾,哀家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每每想起此事,哀家都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东方溯笑一笑,安慰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母后何必再提,儿子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陈氏叹了口气,抚过那张与自己有些相似的脸庞,缓缓道出自己的担心,“贵妃是你的妃子不假,但她同样是南昭的公主,人人都有私心,所以有些时候,她并不仅仅站在你的立场考虑问题。” “母后多虑了,儿子相信贵妃,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她对儿子都不会有丝毫加害之心。” 陈氏沉下脸,“这么说来,你是不肯听哀家的话了?” “儿子不敢,只是……”不等他说下去,陈氏已是冷冷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 五百八十二章 喜忧参半 五百八十二章 喜忧参半 见陈太后连祖训都搬了出来,东方溯终是不再说什么,寂寂片刻,他垂目道:“儿子谨记母后教诲。” 陈太后叹息一声,“哀家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总之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儿子明白。”东方溯低低应了一声,道:“儿子侍候母后服药吧。” 这一次陈太后没有再拒绝,待宫人取来用热水温着的汤药,就着东方溯的手一口口喝下去。 这个时候,有一名小太监进来在张进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脸色豁然一变,脱口道:“当真?” 小太监肯定地道:“那边已经去请太医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知晓。” 他们的窃窃私语引起了东方溯的注意,搁下已经空了的药碗,道:“出什么事了?” 见东方溯问话,张进连忙躬身道:“回陛下的话,漪兰殿……出了点事。” 东方溯神色一紧,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张进悄悄瞅了陈太后一眼,轻声道:“说是贵妃突然晕厥,漪兰殿的人已经去请太医了,具体什么情况还不清楚。” 听到这话,东方溯哪里还坐得住,“母后,贵妃身子一向不大好,儿子想去看看她。” “去吧。”在目送东方溯离去后,陈太后沉沉道:“秋月,你说皇帝听进去了吗?” “陛下既然应承太后,自然听进去了。”秋月将摆在窗下的一盆皋月杜鹃端到床边的小杌上,让陈太后能够闻着香气。 陈太后抚过杜鹃紫色的花朵,凉声道:“哀家只怕他是口应心不应,皇帝有多在意慕氏,你也看到了。” 秋月笑着宽慰道:“太后多虑了,您是陛下生母,血脉相连,无论陛下多宠爱贵妃,都不可能越过您去。” “若真是这样,哀家就不会如此心烦了。”陈太后叹息道:“你自己算算,为了慕氏,陛下犯了多少次险,又有哪一次不是险死还生,但不是次次都那么好运的,秋月,哀家真的很怕……”说到此处,手指不由自主地用了几分力,一朵花开正盛的杜鹃被折了下来。 秋月蹲下身,一边替她徐徐揉搓着紧绷的手臂,一边轻声道:“太后今儿个是怎么了,总说这样吓人的话,听得奴婢心惊胆战的,陛下是真命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至于贵妃那件事,陛下言出必行,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希望如你所言,不要再有下一回,否则……”陈太后盯着掌中的紫杜鹃,冷冷道:“就算她曾帮过皇帝,哀家也不会轻饶了她。” 再说东方溯那边,急急赶到漪兰殿,正好章院正也到了,没等他行礼,东方溯已是摆手道:“无需行礼,快去替贵妃诊治。” “是。”章院正答应一声,随东方溯进了内殿,慕千雪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即便是在昏厥之中,虚汗依旧一层层地往外冒,就算不把脉,也能看得出她情况极差。 夏月他们几个正急得团团转,尤其是花蕊,看到章院正进来,如同见到救星,急忙迎上来,“章太医,你快替主子看看,刚才突然晕厥,怎么叫都叫不醒。” “花蕊姑娘别急,我这就替娘娘诊治。”章院正匆匆安慰了一句,取出细绫帕子覆在慕千雪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手腕上,细细诊治。 直至这会儿,夏月等人才见到东方溯,连忙屈膝行礼,后者拧眉道:“好端端的,贵妃怎么会突然晕厥?” 夏月回头看了一眼昏迷未醒的慕千雪,叹息道:“陛下有所不知,主子已经两天两夜没有阖眼了。” 东方溯一惊,急忙道:“这是为何?”他这几日被五石散被盗一事弄得心烦意乱,已有数日不曾踏足后宫。 “主子得知五石散被毁,料到会出大乱子,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不眠不休地研究五石散配方,好替陛下分忧。”夏月指着堆满桌案的书卷,“这些都是主子从藏书阁中拿来的书籍,里面或多或少记载了五石散的事情,但没有一本书籍载有完整配方,或多或少缺了一些,主子只能自己猜测对照。” 五石散配方看似只有五石,简单得很,实际每一种材料的份量都极有讲究,只要其中一样份量出错,效果就会大减,自然也就起不到遏制的作用。 东方溯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与怜惜,声音微哑地道:“再怎样要紧,也不能如此不爱惜身体。” 这个时候,章院正已经诊完了脉,面色甚是古怪,“启禀陛下,贵妃娘娘之所以昏厥,是因为太过疲累,心力耗竭之故;原本臣开了固本培元的方子,娘娘好生歇下几日便可恢复,但是……但是……” 见他迟迟不曾说下去,东方溯不悦地道:“但是什么,快说!” 章院正赶紧道:“但是娘娘已经身怀六甲,母子一体,如今母体受损,胎儿自然也不好,恐怕……会保不住。” 这句话令东方溯又喜又忧,喜的是慕千雪又有了他们的孩子;忧的是这个孩子尚未成形,便有小产之险。 他定一定神,肃然道:“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保贵妃母子平安!” 章院正心里叫苦不迭,又不敢拒绝,只得道:“臣一定尽力而为。”说罢,他拱手退下,去斟酌该怎么开方。 东方溯走到床边坐下,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着慕千雪的手,一遍一遍抚着她苍白冰凉的脸庞,眼底是永远不会出现在其他女人身上的温柔缱绻。 沈惜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胸口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漫出一层层酸涩的感觉,东方溯……从不曾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过自己。 想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陛下。”她连着唤了几声,东方溯才回过神来,随意看了她一眼,“皇后来了。” “臣妾听说贵妃突然晕厥,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说着,沈惜君又道:“太医可有来过,怎么说?” 五百八十三章 配方 五百八十三章 配方 东方溯点头道:“章廷芳来过了,千雪是因为劳累过度,再加上身怀六甲引致的晕厥。” 听到这话,沈惜君微微有些失神,她嫁给东方溯已经差不多有六年了,自从那个孩子被打掉后,她的肚子就再没了动静,太医说她这辈子再怀上孩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相较之下,千雪实在比她幸运许多,不仅有东方溯全心全意的爱护,还能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 她压下心底的苦涩,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屈膝道:“恭喜陛下,又得一子。” 东方溯神色一僵,“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 沈惜君大奇,疑惑地道:“这是为什么?” 东方溯闭一闭目,涩涩道:“千雪心力损耗太甚,以至这个孩子尚未成形,便已先天不足,能否保住……尚是未知之数。” 沈惜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静静半晌,她安慰道:“有那么多太医在,贵妃一定会母子平安的,陛下不要太过担心。” 这个时候,梁氏也到了,她似走得很急,进来的时候还有些气喘,在得知慕千雪的情况后,连连叹息,“贵妃这次可真是大意了,希望上苍保佑。” “呃。”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声响,东方溯精神一振,连忙看向慕千雪,只见后者纤长的睫毛不断颤动,继而缓缓睁开了眼,他连忙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慕千雪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所及之处模模糊糊,好一会儿才认出东方溯来,继而想起一事来,着急地撑起身子,含糊喊道:“纸呢?那张纸呢?” 东方溯一惊,赶紧按住她,“你才刚醒来,快些躺好。” 沈惜君与梁氏也在一旁劝着,慕千雪却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只是一遍遍问她的纸在哪里,夏月赶紧将她昏倒前在写的那纸取过来,“主子您看,是不是这张?” 慕千雪急忙接过,在看过纸上的内容后,她神色松驰了下来,珍而重之地递给东方溯,“这是臣妾根据史书所载研制出来的五石散方子,应该能够控制住那些人的瘾头,陛下快让人送去给江大人。” 东方溯这才明白她为何一醒来就急着要找这张纸,既感动又心疼,“好,朕这就让张进送过去。” 待张进离去后,他抚过慕千雪苍白的脸庞,轻声道:“朕知道你想帮朕,但也不能置自己身体于不顾,现在你可不是一个人。” 在慕千雪诧异的目光中,梁氏上前一步,笑道:“贵妃还不知道呢,您腹中正怀着龙胎呢。” “孩子……”慕千雪怔怔抚着锦衾下尚且平坦的小腹,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东方溯覆在她的手上,声音温柔若春水,“千雪,你又有了咱们的孩子。” 这句话令终于令慕千雪确信自己腹中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蓬勃的喜悦在心中层层开放,如春日里大片大片盛开的杏花。 沈惜君轻笑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好好歇息,切不可再劳累了,以免伤了孩子。” 梁氏接过话,“是呢,娘娘就算不顾惜自己,也得顾惜腹中的孩子,这次可就差点就出事了。” 这句话令慕千雪脸上的笑容一僵,“出什么事?” “你别紧张。”东方溯避重就轻地道:“章廷芳说你这几日太过辛劳,胎气有些不稳,需要好好休养。” 慕千雪神色复杂地点头,她这几日常感觉下腹坠胀,以为是月信将至,再加上忙于研制五石散解金陵之危,根本无瑕顾及其他,不曾想竟是有了孩子,幸好……幸好还在,否则她非得内疚一世不可。 从漪兰殿出来,梁氏一路未语,直至回到明瑟殿落座,方才咬了银牙道:“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小聪子神色一黯,低声道:“奴才这几日常梦到赵娘子,还有紫燕,她们死得可真真是冤枉。奴才要不是有幸在主子身边当差,这会儿也早没命了。” 赵平清被赐死后,包括紫燕在内的几个亲信被杖杀,余下的宫人皆被遣散出宫,远离金陵。 梁氏用力一拍紫檀小几,恨声道:“父亲还有赵家满门皆因她而死,不仅半点报应也没有,反而还怀上龙种,真是可气。” 小聪子叹息道:“事已至此,主子再生气也无用,还是想开一些吧。” “想开一些?”梁氏冷笑道:“本宫倒是愿意想开,她肯吗?赵姐姐已经被她害得家破人亡,下一个想来就是本宫了。” 小聪子连忙道:“主子说到哪里去了,您是从二品昭仪,膝下又有三殿下,哪里是别人想害就能害的。” “别人自然不行,她却可以。”梁氏目光幽冷如箭,“赵姐姐何曾不是居于高位,又何曾不是育有皇子,结果还不是死了,连大殿下也被她夺去讨好皇后。”说到这里,她满面讽刺地道:“夺他人之子养在膝下,这就是皇后所谓的母仪天下。” 沉默片刻,她冷冷道:“这次慕氏若保不住孩子便罢,否则……本宫与瑾儿以后怕是再无容身之地。” 春绣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颤声道:“那……那可怎么办?陛下与皇后都一心向着贵妃,可没人帮咱们。” 小聪子眸光微微一闪,“谁说没人帮咱们。” 春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倒是梁氏若有所思地道:“你说太后?” 小聪子点头道:“奴才经常主子经常去静芳斋,虽然太后不曾明说,但奴才看得出,太后并不喜欢后宫干政;这次贵妃研制出五石散的方子,虽说是解了燃眉之急,可若是往另一方面想,她干涉前朝之事,犯了祖训。” 他的话令梁氏微微展眉,“不错,太后对她早有不满,再加上这次的事,怕是要越发的不怠见了。” 小聪子轻笑道:“主子待会儿去静芳斋请安的时候,可以顺嘴提一句。”顿一顿,他又道:“只要太后肯护着您,贵妃便不敢乱来,咱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对付贵妃。” 五百八十四章 十月 五百八十四章 十月 听到此处,梁氏已是眉头尽展,笑睨了他道:“明瑟殿那么多人,就你鬼主意最多。” 小聪子讨好地道:“奴才也就这点微末技俩,主子不嫌弃就好,其实……”他眼珠子轻转,“除了太后,主子还有两个人能用。” 梁氏挑一挑眉,惊讶地道:“哪两个?” “一个是易荣华,这位主子出身名门又惊通琴棋书画,素来心高气傲,如今屈居贵妃之下,奴才可不认为她会甘心。” 梁氏思忖片刻,蹙眉道:“这个本宫自然知道,可你也说了,她心高气傲,虽然待本宫还算客气,但要说为本宫所用……未必。” 小聪子轻声道:“哪怕不为主子所用,至于能站在咱们这一边,那就是好事。” 梁氏想一想,颔首道:“确是这么个理。”说着,她又道:“还有一个人呢,可是容贵人?” 容氏虽未能像梁氏、易氏那样母凭子贵,但两年下来,也从才人晋到了贵人之位。 小聪子笑一笑,“赵娘子在世之时,就特意提过容贵人,说她心思颇深,但现在毕竟只是个贵人,出身也不高,用来制衡贵妃,还不够资格。” 梁氏惊讶地道:“那是何人?” 小聪子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先是一惊,随即连连摇头,“这根本不可能。” 小聪子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不急不徐地道:“世事无绝对,连父子手足都能反目成仇,何况是她们,就看主子狠不狠得下心。” 梁氏冷哼一声,“如今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还有什么狠不下心的。” 小聪子等得就是她这句话,再次凑到她耳边絮絮说着,梁氏面色变化不定,许久,她长长吐了一口气,“你说得不错,确可一试,不过不是现在,还得再等等。” 小聪子眸光一动,“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帮您想一个万全之策。” “哪怕是有再万全的法子,也不能现在动手。”梁氏的话令小聪子愕然,“这是为何?” 梁氏抚过团扇上栩栩如生的彩蝶,凉声道:“前几日,本宫去陛下那里送点心,无意中看到一本折子,是兵部送上来的,你猜上面写了什么?” 小聪子赔笑道:“您知道奴才,也就一点小聪明,哪里猜得到。” “兵将二十余万众,唯粮草暂不足;另,臣以为,我朝连年动兵,又不曾加重赋税,户部粮银实不充裕,若再动兵,恐户部无以为继,到时候必得加重赋税,令百姓生计艰难,老臣顿首,乞陛下三思。”梁氏一句一句地念着,她记性倒是不错,只字不漏。 小聪子仔细听完后,试探道:“这应该是兵部的折子,但……”他疑惑地道:“奴才没听闻边疆有干戈纷争啊,怎么又要出兵?” “不错,姜尚书亲自上的折子。”梁氏手指微微用力,蝴蝶翅膀上的一缕丝线被赤金护甲尖勾起,拉成长长一条,她望着那只仿佛失去灵气的彩蝶,冷冷道;“边疆无碍,只是咱们那位陛下,迫不及待想替有些人复仇罢了。” 小聪子眼皮一跳,脱口道:“西楚?” “不错,陛下让兵部召将士二十万,想要御驾亲征。”说话间,勾在护甲尖的丝线终于断了,发出“绷”的一声轻响。 小聪子惊呼道:“御驾亲征实在太危险,上一次亲征东凌,陛下可谓是几次险死还生,还搭上了梁候的性命,怎么还敢……” “为了漪兰殿那一位,陛下有什么是不敢的。”象牙扇柄被梁氏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会折断。 小聪子试探道:“太后与诸位大人答应了吗?” “本宫试探过母后,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至于朝中大臣,知晓的应该也不多,不过……”梁氏冷声道:“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一旦他决定了什么,就算天下人反对,也会去做。” “要不是那次过去,陛下正好睡着,又忘了收起这份折子,本宫这会儿还一无所知。为了护驾,父亲连命都没有了,偏偏陛下还如此不爱惜自己。”说起这事,她又气又恨,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聪子安慰了几句,又连连叹息道:“说什么得璇玑公主者得天下,依奴才看,分明就是红颜祸水,偏偏陛下被她美色所获,真是让人忧心。” 梁氏将团扇往小几上重重一搁,漠然道:“所以——无论是为了陛下还是为赵姐姐,本宫都一定要狠下这个心,不可再心慈手软。” “主子说得是。”小聪子眼珠子微微一转,“主子是想等陛下出征之后再行动手?” 梁氏盯着透过交花窗格投在地上的光影,冷冷道:“只要陛下在这宫里一日,无论本宫做什么,又或者那位做什么,都伤不了慕氏的根基,连太后也不能。” 小聪子微笑道:“可一旦陛下出征,就再没人护着她了,太后一向公正严明,定会禀公处理。” 梁氏沉沉道:“所以一定要等。” 夏光长久,足足到了八月下旬,方才有了入秋之意,清晨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寒意。 章院正使尽浑身解术,终于稳住了慕千雪的胎气,不再有小产之险,但还是要多加注意,不可操劳,尤其是在四个月之前。 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黄,而到了十月,芙蓉、茶花尽皆盛开,虽是深秋时分,倒也花开明媚,走在上林苑中,颇为赏心悦目,只是陈太后这会儿,并无心思观赏景色。 东方溯扶着她走到亭中坐下,笑道:“母后今日瞧着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是腿又疼了?” 经过三个月的休养,陈太后腿骨已然愈合,但毕竟年纪大了,落下了腿疼的毛病,一旦起风下雨,便疼得昨害。 陈太后沉沉盯着他,“皇帝,哀家问你一件事,你需得老实告诉哀家。” 东方溯一怔,旋即笑道:“母后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了,儿子一定如实相告。” “你是不是又要御驾亲征?” 五百八十五章 深秋 五百八十五章 深秋 东方溯眸光一冷,复已微笑如初,取过秋月随身带来的暖壶,倒了一盏杭白菊茶给陈太后,“母后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陈太后并不接过,目光灼灼地道:“你不必管哀家何处听来,只管回答是与不是。” 静寂片刻,东方溯沉声道:“是有这个打算,西楚那边……” “不许去。”卫太后冷冷打断他的话头,不容丝毫置疑。 东方溯陪笑道:“儿子会仔细的,绝不会再像东凌那样,母后无需为儿子担心。”说着,他将茶盏往前递了递,“母后先喝茶。” 卫太后看也不看,只道:“你没听到哀家刚才的话吗?不许去!” 见她始终不肯接过,东方溯只得将捧了半晌的茶盏搁在一旁,讪讪道:“母后您一向不过问前朝的事,今日是怎么了?” “前朝之事,哀家可以不过问,但这件事关系皇帝安危,哀家绝不能袖手旁观。”说着,她重重哼了一声,“不要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谁,总之一句话,不许去!” 东方溯没想到陈太后态度会如此坚决,无奈地道:“出征的日子已经定了,下月十九。” 听到这话,陈太后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定了?” 东方溯颔首道:“是,户部与兵部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你,你……咳咳!”陈太后指着他浑身发抖,还没说几个字便激烈地咳嗽了起来,脸庞泛起异样的潮红,话也说不出。 东方溯连忙替她抚背,紧张地道:“母后当心身子。” 待得止了咳嗽后,陈太后缓了口气,恼怒地道:“哀家之前怎么与你说的,你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吗?” “母后多虑了,论国力,西楚远这不如东凌,不会有什么危险。” 陈太后冷冷道:“哀家是老了,但还没有糊涂,不错,单论一国之力,西楚确实不如东凌,但他们现在与齐、燕两国结盟,无论你进攻哪一国,另外两国都会发兵支撑,若再算上被收入西楚国土的南归,等于你要同时面对四国。”说到这里,她不无痛心地道:“这样的情况,哀家怎么不担心?” 东方溯默默听着,微笑道:“儿子既敢出兵,就有克敌制胜的把握,母后只管安心等着儿子得胜归来就好。” 陈太后恼声道:“你若真想哀家安心,就立刻打消出征的念头。” 东方溯低低叹了口气,起身深施一礼,“旨喻已下,请恕儿子不能遵从母后之命。” 陈太后直愣愣盯着他,这是东方溯第一次如此忤逆她这个生母,而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个异族女子。 怔忡过后,她痛彻心扉地指了东方溯,“你现在连母后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东方溯直起身子,静静道:“据探子回报,西楚三国一直在暗中练兵,若让他们积蓄够了力量,发兵进攻,我朝只怕难以应付,必须先发制人,方才能保我大周平安。” 陈太后冷笑连连,“是吗?哀家还以为是有人在你耳旁吹枕边风。” 东方溯皱眉道:“母后想到哪里去了,贵妃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切都是儿子一人的主意。” 陈太后根本不信他的话,不过也未继续纠结,毕竟阻止东方溯出征才是当务之急,她缓了口气,徐徐道:“从咱们金陵到西楚,大军至少得走半个多月,皇帝十一月十九出征,也就意味着,到西楚的时候,正好是寒冬腊月;陛下也不是头一回领兵出征了,应该明白这个时节出征,最是吃亏不过,不如等开春之后再说。” 她倒也没说让东方溯收回旨意,毕竟金口已开,若又突然悔改,难免会影响天子威仪。 这一次,东方溯许久都没有说话,就在陈氏以为他会听从的时候,后者拱手,一字一句道:“请恕儿子不能从命!” 陈太后万万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许多,他竟还是不肯听丛,指了他半晌说不出话,手指颤抖如寒风中的秋叶。 许久,她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若还认哀家这个母后,就暂缓出征一事。” “太后仔细气坏了凤体。”秋月慌忙安慰,转而又劝东方溯,“御驾亲征,实属冒险,太后也是为陛下着想,再说……” 东方溯抬手打算她的话,淡淡道:“母后现在想必也没心思游赏上林苑了,儿子送您回去吧。” “你这是连话也不愿与哀家说了,好!好!好!”陈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字,愤然拂袖,朝秋月几人喝道:“我们走!” 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张进小声道:“陛下,可要奴才去与太后说说?” 东方溯摇头道:“母后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朕说话尚且无用,何况是你,罢了,等母后消了气,朕再去陪罪。” 孙兴在一旁道:“恕奴才直言,其实太后刚才的话不无道理,冬季交战,实在对我军不利,不如……再从长计议。” “朕等的就是冬季。”在孙兴二人茫然的神色中,他忽地问道:“畅春园建得怎么样了?” 畅春园是一年多前,东方溯下旨建造的,位于金陵城东郊,那里景色忧美怡人,还有一条山泉蜿蜒而过,畅春园的位置依山傍泉,无论风水景色都是极好的。 张进连忙道:“工部已经在加紧建造了,大概再过两个月便能建造完成。” 东方溯沉吟不语,脸庞在穿过树叶照下来的秋阳下阴晴不定,他不说话,张进二人自不敢言语,静静等在一旁。 草丛里,不知名的秋虫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在这秋日听来份外清冷孤寂,令人心头忍不住生出几分凄惶之意。 许久,东方溯终于出声,“告诉工部,一个月之内完工。” 张进一怔,试探道:“陛下为何突然这么急,太后……未必会去住。” 东方溯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冷冷道:“照朕的意思吩咐下去就是了,告诉他们,一日都不许拖!”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迁怒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迁怒 再说陈太后,回到静芳斋后右小腿传来针刺般的痛楚,卷起一看,原先摔断的地方又红又肿,皮肤也烫得利害。秋月赶紧绞了冷水帕子敷上去,心疼地道:“太医说过,新骨愈合,最忌劳累,奴婢刚才一直劝您走慢一些,偏您就是不听;希望能够消下去,不然又得喝那些极苦的药了。” 陈太后眼圈微微一红,“你还知道心疼哀家,皇帝却……” 秋月叹了口气,“这会儿离陛下出征的日子还有一个余月,太后您慢慢与陛下说,陛下一向孝顺,定会听的。” 陈太后闭一闭目,不无失望地道:“你不必安慰哀家,皇帝什么性子哀家最清楚不过,只是哀家怎么也没想到,他竟被慕氏蛊惑到这步田地,连哀家的话都听不进去。” 秋月迟疑道:“难道……真是慕贵妃怂恿陛下亲征?但她应该明白此行的危险,怎么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说错。”陈太后恼怒地道:“也怪哀家之前太过信任她了,以致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秋月也不知该如何劝说,只得劝道:“现在还有时间,咱们慢慢计议。” “无论咱们如何计议,都是没用的。”陈太后冷眉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将慕氏叫来,哀家有话与她说。” 秋月点点头,起身离去,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她领着慕千雪走了进来,后者扶着花蕊的手,屈膝行礼,恭敬地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福。” 陈太后扫过慕千雪微微可见隆起的小腹,算算日子,她这会儿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她的又一个孙子或者孙女正在这里面渐渐长大,只是这一次,她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反而……有些厌恶。 她淡淡道:“你怀着孩子,不必多礼,赐坐。” “谢母后。”在就着宫人端来的绣墩坐下后,慕千雪垂首道:“母后让秋月姑姑传儿臣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陈太后抚过一丝不乱的鬓发,徐徐道:“哀家这几日精神倦怠,也没时间见你,今儿个难得精神尚可,便传你过来说几句话;这阵子胎气可还好?” 慕千雪微笑道:“有劳母后记挂,章院正刚刚为儿臣把过脉,大致都好,只是胎儿稍稍偏小了一些。” “那就好。”陈太后颔首道:“哀家总盼着你们一个个都平平安安,可惜有些人,就是不肯让哀家省心,贵妃,你说哀家应该怎么办?” 慕千雪听出她话里有话,不敢贸然接话,只笑道:“不知是谁令母后烦心?” 陈太后取过一个金黄色的橘子,徐徐剥着,“到了这个时候,贵妃还要瞒着哀家吗?” 慕千雪一怔,试探道:“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还请母后明示。” 陈太后指甲微一用力,薄薄的橘肉被掐破,汁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染黄了她的指甲,后者恍若未觉,继续剥着,很快又有一处被掐破,“皇帝亲征西楚的事情,哀家已经知道了。” 慕千雪豁然色变,失声道:“亲征西楚,儿臣……从未听陛下说起过。” “是吗?”陈太后扯一扯唇角,根本不相信她的话,“陛下已经传旨兵部与户部,下月十九,便会御驾亲征;上次东凌一战,皇帝已是几乎丢了性命,如今他还要去冒险,你说说,哀家怎么放心得下。”说着,她掷下已经千疮百孔的橘肉,冷冷盯着慕千雪,“哀家知道你想复仇,但这样置皇帝于危险之中,贵妃以为,应该吗?” 见她问罪,慕千雪连忙起身道:“此事儿臣确不知情,请母后明鉴!” 陈太后冷冷盯着她,殿中气氛异常沉重,宫人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喘,慕千雪一直维持着屈膝的姿势,不敢起身。 许久,清冷悠长的声音在殿中徐徐响起,“既然你不知道,那便算了,只是这件事,哀家希望你能好生劝劝皇帝;西楚固然要灭,但不是现在,更不能让皇帝拿性命,拿大周的国运去冒险,明白吗?” 慕千雪恭声道:“儿臣明白,儿臣一定尽力。” 陈太后面色稍缓,“好了,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说完这句话,慕千雪方才直起早已经酸软不堪的双腿,扶着花蕊的手退出了静芳斋。 在走出数十步后,花蕊回头看了一眼秋阳下的静芳斋,轻拍着胸口道:“太后今日的样子好凶啊。” “事关陛下安危了,太后难免着急。”说着,慕千雪看了一眼天色,道:“扶本宫去承德殿。” 花蕊担忧地道:“主子今日已经走了不少路了,不如明日再去吧,万一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 慕千雪摇摇头,“本宫没事,走吧。” 见她坚持,花蕊只得扶她去承德殿,到时候,正好秋阳西下,浅金色的阳光照在青黄相接的树叶上,透着一种无言的落寞。 慕千雪缓步走了进去,东方溯正在阅看奏折,直至她走到身边,方才惊觉,连忙合起折子,笑道:“你怎么来了?” 慕千雪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折子,微笑道:“陛下不想见到臣妾吗?” “当然想。”东方溯朗声一笑,对张进道:“去,告诉御膳房,让他们做几个贵妃爱吃的菜,记得要清淡一些。” 在张进离去后,东方溯拉着慕千雪坐下,关切地道:“害喜的情况可有好些了?” “嗯,除了清晨起来还会恶心欲呕之外,基本已无大碍。” “那就好。”东方溯内疚地道:“这几日事情多了些,一直未抽出空去看你。” “国事要紧。”说着,她状若无意地问道:“刚才那本折子写了什么,使得陛下看得如此出神,连臣妾进来也没发现。” 东方溯眸光微微一动,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户部每月一次的例报罢了。” 慕千雪轻叹一声,“陛下打算瞒臣妾到什么时候?” 东方溯一怔,旋即沉了神色,“是母后让你来做说客的?”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夜召 第五百八十七章 夜召 “太后很担心陛下。”慕千雪劝道:“而且臣妾也觉得,此时并不是出征西楚的最好时机,万一……她不敢去想那些事,转而道:“还是再缓一缓吧。” 见东方溯不语,她又道:“臣妾知道,陛下一直想替臣妾复仇,但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年;臣妾已经没有了家人,不可以再失去……陛下。”说到这里,她按捺不住眼底的涩意,落下滚烫的泪水。 “你想到哪里去了。”东方溯伸手抚去,心疼地道:“朕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归来,朕等了你一辈子,又几次赌上性命才能与你在一起,若是就做这么几年夫妻,朕岂不是太亏了。” 慕千雪被他说得破涕为笑,旋即又忧声道:“可是……” 东方溯打断的话,“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此次出征,固然有你的原因在,但更多的是为了大周。” 慕千雪惊讶地道:“陛下何出此言?” 东方溯自暗格中取出一本折子递过去,“你自己看吧。” 慕千雪疑惑地翻开折子,才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待得全部看完,已是难看至极,“五十万?” “不错。”东方溯沉声道:“自从朕收归东凌后,他们三国便在暗中筹练兵马,据神机营回报,不过两年光景,已是筹兵五十万,若再不先发制人,大周危矣。” 花蕊眨一眨眼,脆声道:“既是这样,陛下为什么不告诉太后,太后还以为是主子怂恿的呢,刚才将主子好一顿训斥。” 慕千雪转头轻斥道:“不许胡言。” 花蕊撇一撇嘴,甚是委屈,东方溯叹一叹气,“你不必瞒着朕,母后刚才与朕生了好一通气,又哪里会有好脸色给你。”说着,他内疚地道:“委屈你了。” 慕千雪摇头,柔声道:“母后也是因为担心陛下。” “出兵之事,朕与母后解释过,无奈她始终不相信,认为是受你影响,只能慢慢与她说。”顿一顿,他轻抚着慕千雪微隆的腹部,道:“畅春园再过一个月就修建好了,那里清静,朕打算让你搬过去住,章廷芳也会跟过去,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了。” 慕千雪知道他是怕陈太后为难自己,故而做此安排,心下甚是感动,“其实臣妾住哪里都是一样,倒是陛下……虽说出兵不可避免,但朝中不乏骁勇善战的将领,何不让他们领兵出征?” “朕也有想过,但始终不够稳妥,此战对大周关系深远,非胜不可。”说着,他轻拍着慕千雪的手,微笑道:“此次出征,张卿也会同去。” 慕千雪惊讶地道:“他回来了吗?”年初之时,东凌接连数地发生暴乱,东方泽一个分身乏术,东方溯接报后,便让最了解东凌的张启凌前去协助平乱。 “嗯,前几日刚刚抵达金陵,他与你一样,擅于谋略,有他同行,你尽可放心。” 晚膳过后,孙兴奉东方溯之命,执灯送慕千雪回漪兰殿,夏月倒也客气,看到他过来,特意拿了十两银子给他,后者自是笑眯眯的收了。 走出漪兰殿后,孙兴笑容一敛,低头看着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冽光芒的银锭,讥声道:“才十两银子,真亏她拿得出手,以前赵娘子给的时候,可都是几百两几百两的给。”他有心想要扔了,又舍不得,苍蝇再小那也是肉;再说,赵平清已死,往后可没人再那么阔绰了。 孙兴叹了口气,将银锭收入袖中,举步往承德殿走去,夜里起吹,吹得两边树木“哗哗”作响,凌空伸展的枝叶在黑暗中摇动,犹如无数魑魅魍魉,令人忍不住害怕。 孙兴缩一缩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脖子,加快了脚步,浓黑的影子在他身后拉成长长一条。 “孙公公吉祥。”斜次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将孙兴吓了一大跳,连风灯也掉在了地上,蜡烛跌断,掉在纸做的灯罩上,瞬间烧了起来。 孙兴又气又恼,斥骂道:“你长没长眼睛,怎么走路的?” “是小人不好,惊了孙公公,请公公息怒。”对面的人虽然语气谦卑,但并无害怕之意。 孙兴听着这个声音颇为耳熟,借着风灯燃烧的火光仔细打量,待看清来者后,他稍稍敛了怒气,“原来是你啊,这大晚上的,不在明瑟殿侍候梁昭仪,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正是小聪子,他躬身道:“小人奉主子之命,请公公去一趟明瑟殿,不想惊了公公,实在该死。” 孙兴惊讶地道:“梁昭仪何事要见咱家?” 小聪子微笑道:“公公去了自然就会知道。” 孙兴暗自猜测,奇怪,他与这位梁昭仪往来并不多,怎么突然要连夜召见自己?未等他想出其中原因,耳边再次传来小聪子的声音,“孙公公请。” 梁氏毕竟是九嫔之首,虽然孙兴是东方溯身边的人,也不敢无视,微微点头,随小聪子去了明瑟殿,在他们去的途中,月光隐滑,夜空中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这明瑟殿之名,便是由此诗而来。锦瑟有五十弦,工匠依锦瑟弦数,在宫院中铺了五十块青石地铺,每一块均厚薄宽窄不一,并且经过特殊的打磨,使得每一块青石遇到敲击时声音都不一样。 每逢下雨,五十块青石都会随着雨滴落下发出不一样的悦耳声音,犹如一双无形之手在弹奏锦瑟,雅致而有趣。 二人冒雨来到檐下,小聪子指一指灯火通明的正殿,笑道:“主子正在里面等着呢,咱们进去吧。” “好。”孙兴掸一掸身上的雨水,随他走了进去,梁氏正在与春绣说话,瞧见他进来,微微一笑,道:“这会晚了还劳烦公公特意走一趟,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公公莫怪。” 孙兴连忙打了个千儿,“娘娘言重了,奴才这双腿啊,总是闲不住,巴不得能多跑跑呢。” “公公可真会说话。”梁氏笑一笑,指了一旁的椅子道:“公公请坐,看茶。” 第五百八十八章 危言惊耳 第五百八十八章  危言惊耳 “谢娘娘。”孙兴接过宫人递来的茶,茶盅未开已闻到一丝诱人的清香,孙兴轻嗅一口,有些惊喜地道:“可是六安瓜片?” 绣春笑道:“总听人说公公是懂茶之人,果然不错。今年雨水多,六安瓜片减产得利害,主子这里统共也没几两,也就有客来时才沏上几回,公公可真有口福。” 孙兴受宠若惊地道:“奴才身份卑鄙,怎敢受娘娘这般厚待。” 梁氏拨一拨茶汤上的浮沫,笑道:“茶叶再珍贵,也是有人识货,若是落在庸俗无知的人手里,怕是觉得还不及一斗米来得珍贵。” “娘娘说的极是。”这般说着,孙兴重新落座,小心翼翼地揭开茶盏抿了一口,味浓而不苦,香而不涩,应该是谷雨前采摘的,采摘时只取二、三叶,他在宫中当差那么多年,加上这一回,也只喝到过三回,其珍贵可想而知。 梁氏看着神情陶醉的孙兴,微笑道:“如何,可还能入孙公公之口?” “此茶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孙兴讨好地道:“多谢娘娘赐茶。” “公公喜欢就好。”梁氏笑一笑,转头道:“去取一罐来,好让孙公公带回去。” 一听这话,孙兴连忙道:“万万不可,奴才能够有幸一品,已是万幸,断然不敢再要。” 梁氏掩唇笑道:“不过是一罐子茶叶罢了,公公何需如此紧张,好像本宫要吃人似的。” “娘娘说笑了。” 孙兴摸不准她的意思,试探道:“不知娘娘夜召奴才过来,有何吩咐?” 梁氏轻抚着盏壁上栩栩如生的穿花蝴蝶,状若无意地道:“本宫听说,今儿个贵妃去了承德殿?是为何事?” 孙兴眼皮微微一跳,赔笑道:“能有什么事,就是见陛下辛劳,故而前来探望。” 梁氏眼角一飞,语气微冷,“当真?” 孙兴仿佛没察觉到她眼中的冷意,满面堆笑地道:“奴才哪敢骗昭仪娘娘,自是千真万确。” 梁氏也不生气,淡然道:“既然公公不肯说,不如让本宫猜一猜。”她抚一抚脸颊,凉声道:“若是本宫没猜错,贵妃应该是为陛下亲征一事去的,对吗?” 孙兴脸皮一紧,僵在那里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好半晌方才干笑道:“奴才前一夜睡得不好,一整日都在犯困,实在没听清,还请娘娘恕罪。” 梁氏盯着他,冷声道:“公公这是防着本宫呢。” 孙兴欠身道:“岂敢,奴才确实没听清。”说着,他起身道:“若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先行告辞了,多谢娘娘赐茶。”这般说着,他拱一拱手转身离去,在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耳边响起清凌凌的声音,“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 孙兴脚步一顿,诧异地回过头来,“娘娘这是何意?” 梁氏展一展桃红刻丝广袖,起身走到他身前,徐徐道:“这几年,赵姐姐给公公的银子,应该不下万两了吧。” 此话落在孙兴耳中,犹如五雷轰顶,面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一颗心在胸口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勉强定一定神,不自在地笑道:“哪有这种事,娘娘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话?” 梁氏绕着他徐徐走了一圈,“胡话吗?可本宫看赵姐姐说这事儿的时候,神智很是清楚,并没有半点糊涂或者失心疯的模样。” 孙兴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几番下来,脸上已是一丝血色也看不到,他咬牙道:“娘娘想怎样?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吗?” 梁氏唇角微微一弯,“本宫若有心说出去,岂会等到现在,赵姐姐在世时,活得艰难,除了本宫,也就只有公公肯怜惜她一些,所以这几年,本宫一直很感激公公,只是……有些人从不懂得‘与人为善’这四个字。” 孙兴面色稍缓,“不知娘娘指的是谁?” 梁氏冷笑道:“赵姐姐死在谁的手里,公公这么快就忘记了吗?说起来,还是;公公亲自送赵姐姐上路的呢。” 孙兴脸颊一搐,涩声道:“奴才也不想,无奈圣旨难为,还望娘娘恕罪。” 梁氏笑而不语,小聪子接过话道:“公公误会了,主子并没有怪罪之意,相反,是想提醒公公。” 在孙兴疑惑地目光中,小聪子叹息道:“赵老爷虽然犯下大错,但赵娘子罪不至此,若非那一位在暗中推波助澜,赵娘子何于落在这个地步。” 孙兴对他口中的“那一位”心知肚明,淡然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说又有什么意思。” “若是真的过去就好了,可惜啊。”小聪子摇一摇头,沉沉道:“不瞒公公,在出事之前,赵娘子曾悄悄来找过主子,说是有人在查她还有……孙公公。” 孙兴被这话吓了一跳,勉强笑道:“无端端的查咱家做什么?” 梁氏对着灯光比一丝涂着丹蔻的玉指,漫然道:“公公没有听过斩草除根这句话吗?” 这句话令孙兴连表面的笑容也维持不住,颤声道:“是那一位?” 梁氏望着他青白交错的脸庞,微笑道:“除了她,还有哪一位如此容不下赵姐姐?” 孙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松,松了又紧,不过片刻,已是出了一手粘腻的冷汗,“奴才是帮过赵娘子一些小忙,但应该不至于……”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公公这阵子难道就没察觉到丝毫不妥?” 孙兴这会儿已成了惊弓之鸟,此刻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处处不对,举袖拭一拭不知何时渗出额头的冷汗,“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梁氏目光在他脸上徘徊,忽地道:“陛下答应了吗?” 孙兴愣了片刻,方才想明白她问的是什么,在短暂的犹豫后,他咬牙道:“贵妃娘娘今日确是为了亲征一事过去,但陛下并未答应,还是坚持御驾亲征。” “没有答应……”梁氏缓缓攥紧双手,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一枚殷红的断甲掉落在地上,绣春见状,心疼地道:“主子仔细手疼。” 第五百八十九章 小人计谋 第五百八十九章 小人计谋 梁氏摊开手,默默盯着因为断了指甲而显得光秃秃的中指,哽咽道:“区区手疼怎么比过本宫心里的疼痛。” “主子……” “父亲好不容易才将陛下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他又要为那个女人再次以身犯险。”梁氏走到窗边,望着淅沥不止的小雨,满面讽刺地道:“纵观史书,历代君王再恩宠一个嫔妃,也不过是赏赐多一些,位份高一些罢了;咱们这位,却是要为她打下整片江山呢。” 孙兴默默无语,半晌,他轻声道:“不然……奴才再找机会劝一劝,只要陛下一日未动身,就一日还有机会。” “连漪兰殿那位都劝不动,何况是你;出征……已是势在必行。”梁氏轻吸一口气,将泪水逼了回去,转身道:“所以本宫今夜请公公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娘娘是……”在孙兴迟疑猜测的目光中,梁氏一字一顿地道:“公公可还想继续在承德殿当差?继续做你的副总管?” “这是当然。”孙兴一口回答,想也不想,但很快又白了脸色,“贵妃不会答应是吗?” “她一向手段狠厉,公公若想保身,就要早做准备了,若是等到她动手,可就晚了。” 一听这话,顿时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但孙兴已经无心去擦,慌乱地道:“她……她是贵妃,身份尊贵,又深得陛下恩宠,真要较起真来,奴才哪是她的对手。” 他眼巴巴望着梁氏,无奈后者就是不说话,也不知这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孙兴思忖半晌,暗暗一咬牙,跪下道:“娘娘慈悲为怀,还请为奴才指点一条生路。” 梁氏满面惊讶地道:“公公这是做什么,小聪子,快扶孙公公起来。” 孙兴哪肯起身,“娘娘不答应,奴才就长跪于此。” 梁氏叹了口气,亲自俯身相扶,“既然请了公公过来,本宫就没打算袖手旁观,坐下说吧。” 孙兴松了一口气,连连道谢,待得重新落座后,他迫不及待地道:“娘娘有何妙法?” 梁氏接过重新沏来的茶,徐徐吹着热气,原本英气的容颜在氤氲朦胧的茶雾下变得妩媚娇艳,“想要对付她,只有一个办法——先下手为强。” “娘娘说得是,可……”孙兴为难地道:“奴才身份卑微,在陛下跟前也说不上什么话,要怎么个先下手为强?” 小聪子神秘一笑,“陛下那边,公公或许说不上话,但有一个人,一定会愿意听您说话。” 孙兴惊讶地道:“是谁?” 小聪子笑而不语,倒是绣春朝东方努一努嘴,“喏,就是那边喽。” “那边……”孙兴被他们弄得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心头猛地一动,两个字脱口而出,“太后?” “不错。”随着茶水滑过喉咙,梁氏淡然道:“在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够遏制贵妃的,也就太后一人了。” “太后紧张陛下安危,不想陛下出征,今日贵妃过去想来也是太后的意思,相信用不了几日,太后就会召公公前去询问,到时候……”梁氏微笑道:“公公只要稍稍改几个字眼便行了。” 孙兴能够在东方溯身边做事,自是有几分机敏,当即听出了她的意思,甚是心惊肉跳,“娘娘要奴才撒谎?” “是也不是。”桌上的蜡烛因为燃得久了,烛芯蜷曲令烛火缩成了小小一团,如一颗黄豆,梁氏取过一旁的银剪子,剪去乌黑的烛芯,令烛焰重新明亮起来,“公公仔细回想一下,自有慕氏以为,后宫几时安宁太平过,年年皆有事情,陛下更是为她屡次犯险,包括这一回,公公不过是替陛下说出心底的话罢了。” “再说了,只要能令后宫安宁,陛下平安,说几句谎言又有何不可?”梁氏目光一转,落在孙兴面上,“公公你说是不是?” 孙兴没有说话,心中暗自权衡着这件事的利敝,许久,他终于有了决定,拱手道:“娘娘说得极是,奴才一定会依您的话去做,往后也请娘娘多多照拂。” 他算是看明白了,东方溯信任张进胜于自己,皇后与漪兰殿又是一伙的,自己眼下能够依靠的,也就眼前这位昭仪娘娘了。 “公公言重了。”梁氏望着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色,“时辰不早,本宫就不多留公公了。” 孙兴恭敬地道:“奴才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好。”梁氏朝小聪子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入内取了一罐谷雨前的六安瓜片塞入孙兴手中。别看只有小小一罐,却是价值千金,且是有价无货的那种。 在孙兴千恩万谢离去后,小聪子朝梁氏打了个千,笑道:“恭喜主子将孙兴收入麾下,有他帮着咱们,必能事半功倍。” “亏得你想出这法子,不然还说不动他。”梁氏赞许了一句,捋下腕间颗颗殷红如鸽血的珊瑚手串掷给小聪子,“这个赏你了。” 赵平清死之前并未说过慕千雪在查她与孙兴,更没什么宁可放错,不可放过,所有一切都是小聪子编造出来的谎言,为的就是令孙兴以为自己岌岌可危,从而登上他们这条船。 “谢主子赏赐。”小聪子满面欢喜地收起珊瑚手串,轻笑道:“孙兴这边已算办妥,下一步,就该是易荣华了;至于容贵人与姜才人她们几个,主子若有意思,也可以拉到咱们这边来,人多一些,做起事来也方便。” 听到这话,绣春想起一事来,“奴婢今日去浣衣局的时候,正好碰到容贵人身边的宫女,听说容贵人这阵子一直肠胃不适,经常恶心作呕,几日都没正经吃过一顿膳食。” 小聪子拧一拧眉,“可有传太医来看?” “宫人倒是提了几回,但容贵人总说没什么大碍,不必劳烦太医。”说着,绣春道:“主子,可要奴婢去看看她?主子?主子?” 绣春连着唤了几声,梁氏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奴婢问明日要不要去探望容贵人,您怎么了?” 梁氏摇头道:“本宫没事,就是想着……容贵人这个症状,怎么和本宫怀瑾儿时,如此相像?” 第五百九十章 容氏 第五百九十章 容氏 小聪子眼皮一跳,“主子怀疑容贵人怀了龙胎?” “本宫不敢肯定,但确有这个可能。”梁氏思忖片刻,对绣春道:“明日你陪本宫走一趟。” 容氏只是一个正六品贵人,没有独居一殿的资格,与姜才人几个一同住在揽芳阁中。 翌日,梁氏去静芳斋请过安后,转道去了揽芳阁,她到的时候,已是将近午时,容氏正对着一桌膳食犯愁,瞧见梁氏进来,惊一惊,连忙起身行礼,随即又看向一旁的宫人,细声细气地斥道:“昭仪娘娘来了,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好让我迎驾。”她是苏杭人氏,一口吴侬软语,即便是斥责的话,也听得人耳根发酥。 梁氏笑一笑,“莫怪他们,是本宫拦着不让通传。”说着,她关切地道:“本宫听说,容贵人近日身子不适,可有请太医看过?” 容氏感激地欠一欠身,“劳娘娘记挂,只是肠胃稍有不适罢了,并无大碍……”话音未落,脸色忽地变得苍白如纸,一只手紧紧捂住双唇,站在一旁的兰珠见状,连忙取来漱盂,“主子。” 容氏早已按捺不住,当即松手,呕声连连,却只吐出一些清水,好一会儿方才止住,在拭一拭嘴角后,满面内疚地道:“臣妾失仪,请娘娘见谅。” “这说得什么话,人活一世,谁没个三病五灾的,不过本宫看你呕得都是清水,可是今儿个没吃东西?” 兰珠插话道:“娘娘有所不知,从昨夜里到现在,主子就粒米未入,只喝了些水,奴婢特意去御膳房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无奈主子还是吃不下,从晨起到现在,已是呕了四五回。” 梁氏细眉紧蹙,“这样下去可怎生得了,太医看了吗,怎么说?” 兰珠瞧了面无血色的容氏一眼,无奈地道:“奴婢不知说了几回,主子就是不肯召太医,非说只是小病。” “原本就是小病,偏你们几个总是大惊小怪。”容氏轻斥了一句,对梁氏道:“娘娘别说兰珠胡说,真的只是小病,多喝些热水米粥的就好了。” “不管小病大病,让太医看看总是没错的。”说着,梁氏不由分说地对绣春道:“去请太医过来。” “娘娘……”不等容氏说下去,梁氏已是拍着她的手道:“听本宫的话,让太医瞧瞧,真有什么病也好尽早医治。” 见她这么说,容氏只得点头应下,令梁氏没想到的,绣春去了不过半柱香时间便回来了,要知道揽芳阁离着太医院可不近,哪怕是快步奔跑,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够来回。 随着绣春入内,梁氏瞧见跟在她身后的人,除了章院正之外,竟然还有小元子,奇怪,他怎么过来了? 在梁氏不解的目光中,小元子上前行礼,恭敬地道:“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给容贵人请安。” “起来吧。”梁氏打量了他一眼,笑道:“你怎么过来了,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小元子躬身道:“主子听闻容贵人身子不适,特命奴才带章院正过来给贵人请脉,以免耽误了病情。” 梁氏瞳孔微微一缩,面上笑意不减,“娘娘可真是有心了。” 小元子笑一笑,示意章廷芳上前为容氏把脉,在这过程中,章廷芳脸上神色不断变化,似疑又似惑, 良久,他收回手,起身朝容氏行了一礼,“恭喜容贵人。” 容氏抚一抚又有些翻涌烦闷的胸口,疑惑地道:“章院正何出此言?” 章廷芳微笑道:“容贵人之所以恶心作呕,食欲不振,并非肠胃不调,而是有喜了。” 容氏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半晌,重重喜悦泛上精致的眉眼,“此话……此话当真?” 章廷芳微笑道:“臣怎敢拿此事与容贵人开玩笑,千真万确,只是……”他微一拧眉,“想是龙胎尚小,故而虽脉如走珠,却不够迅速,待会儿臣给贵人开几服安胎药,贵人按时服用,过几日臣再来请脉。” “多谢章院正,多谢!”容氏连连道谢,直至章廷芳下去开方,她尚沉浸在无尽的欢喜之中。 那厢,小元子满面笑容地道:“恭喜贵人,贺喜贵人;奴才这就去回禀贵妃,告辞。” “公公慢走。”在小元子离去后,梁氏笑道:“看来是本宫白担心了,妹妹是个有福之人。” 容氏抚着平坦的小腹,粉面娇羞似桃花,“臣妾也没想到呢,这个孩子真真是来得意外。其实打从臣妾入宫,陛下便没召幸过几次,这半年来,更是只在一个半前召幸过臣妾一次,记得还是因为太后提了一句。” 梁氏笑道:“那更证明妹妹有福,只一次便怀上了龙种。” “娘娘说笑了。”容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要说福气,咱们同五年入宫的人里,谁能及得上娘娘,您可是位居九嫔之首呢。” 梁氏笑容微微一敛,带着几分落寞道:“本宫这个九嫔之首怎么来的,你应该很清楚,若能够选择,本宫宁可仍做一个小小的贵人。” 容氏叹一叹气,安慰道:“过去的是就让它过去吧,娘娘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照顾自己,抚育三殿下。” “是呢。”梁氏展颜一笑,“这两年亏得有瑾儿在身边,不然本宫真不知要怎么熬过来。”她对绣春道:“待会儿将本宫那里的血燕全部都送到容贵人这里来。” 不等绣春答应,容氏已是急急道:“这如此使得,万万不可。” “有什么使不得的。”梁氏笑道:“你现在腹中怀的可是龙胎,龙子凤孙,难道还吃不得些许血燕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好了。”梁氏打断她,“你就好好照顾自己与腹中孩子,其实的就不要想了,以免多思伤身,不过……” 容氏迟迟不见她说下去,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梁氏低低叹了口气,“这宫里头的事,本宫也说不准,总之你多几分小心总是没错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是喜是忧 第五百九十一章 是喜是忧 容氏怔忡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抚着腹部的手下意识一紧,慌声道:“难道有人……” “嘘!”梁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语不传四耳,你心里明白就好。” 容氏不安地点头,旋即又郑重其事地朝容氏行了一礼,“多谢娘娘提点,臣妾没齿难忘。” “不过是举手之罢了。”梁氏扶起她,微笑道:“咱们是同一年进的宫,情同姐妹,往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本宫,本宫一定尽力帮你。” “多谢娘娘。”在容氏又一次伏下身去时,一名瞧着只有十四五岁的宫女慌慌张张地捧着一套暗红色的衣裳进来,匆忙行了一礼,急声道:“贵人……” 兰珠看到她手里的衣裳,脸色微微一变,喝斥道:“放肆,没瞧见主子正与昭仪娘娘说话吗,还不赶紧退下,有什么事晚些说。” 宫女也意识到自己鲁莽,捧着衣裳退到一边,梁氏看了一眼桌上丝毫未动的膳食,轻拍着容氏的手道:“你现在是两个人了,无论多没胃口,都要吃下去,切勿饿坏了孩子。” 容氏温顺地点头,“嗯,臣妾让人拿去热一热再吃。” 梁氏满意地笑一笑,“本宫还有事,先回去了,你好好在此养胎,改日本宫再来看你。” “恭送娘娘。”待梁氏走得不见人影后,容氏倏然敛了笑容,朝兰珠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关了殿门,随后走到那名宫女面前,淡然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宫女闻言,连忙将衣裳递过去,“姑姑您看,这衣裳下摆沾了许多血迹,因为衣裳颜色与血迹相近,故而之前没有发现,不知是谁弄上去的,只怕会洗不净。” 兰珠面无表情地听着,“就因为这个?” 宫女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思,偷偷觑了一眼容氏,“这是贵人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奴婢怕……”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她脸上,用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打断她还未出口的话。 宫女怔怔抚着刺痛的脸颊,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委屈地道:“姑姑这是做什么?” 兰珠冷冷道:“这一掌,是对你小惩大戒,你可知刚才差一点就害死了主子。” 宫女被她说得又害怕又不解,“我……我做错了什么?” 兰珠面色一冷,“做错事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罪加一等。”说着,她又扬起手掌,宫女心惊胆战,但又不敢躲闪,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准备生受这一掌。 “好了。”容氏唤住兰珠即将落下的手掌,对那名宫女道:“你在我这里当差多久了?” 宫女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回贵人的话,有两年了。” 容氏点点头,“两年日子也不算短了,可惜啊,一点都没有长进,阿绣,你可真是让我失望。” 被称为阿绣的宫女大惊,连忙跪下道:“奴婢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请贵人明示,奴婢一定改。” 容氏扬一扬下巴,“昭仪难得来一趟揽芳阁,你可倒好,慌慌张张地闯进来,还拿一件被不知什么血迹弄脏的衣裳,这是触我的霉头还是触梁昭仪的霉头?” 阿绣连连摇头,“奴婢绝不敢有此念头,只是一时紧张,所以……”她伏首道:“奴婢知错,请贵人恕罪。” 容氏盯了她道:“这件事,你还与谁提过?” 阿绣眸光一闪,摇头道:“没有。” 因为阿绣低着头,容氏不曾见到她眼底的不安,暗自松了口气,道:“往后稳重一些,若是再犯今日这样的错,我绝不轻饶,清楚了吗?” 阿绣迭声答应,“奴婢清楚,谢贵人开恩!” 容氏目光一闪,落在她一直捧在手里的衣裳上,“至于这衣裳,其实我也不大喜欢了,兰珠,拿去扔了吧,你也下去做事吧。” 在阿绣离去后,容氏目光又冷了几分,无声漫过兰珠脸庞,令后者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跪下道:“奴婢大意,请贵人恕罪。” “我恕你罪不难,但刚才若被梁昭仪发现,她可不会恕我们。” “奴婢知道。”兰珠委屈地道:“其实奴婢已经将衣裳收得很严实了,哪知道这丫头会找出来,还不知死活的拿进来,险些闯下大祸。” “你还有脸说。”容氏瞪了她一眼,沉声道:“还不赶紧把衣裳烧了。” 兰珠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赶紧取来火烧,将几乎全新的衣裳投入火盆之中,直至烧得一根丝线都不剩方才端下去,并且将焦炭埋入土中,真真是半点痕迹也不留。 容氏站在窗前,静静看着将土掩平的兰珠,唇角微微弯起,犹如深山中狡诈多变的狐狸。 漪兰殿中,小元子正仔细回禀着容氏一事,待听到容氏怀有龙种,夏月惊讶地道:“陛下召幸过容贵人吗?我怎么不记得。” 慕千雪命花蕊取来彤史,指着其中一条记录道:“确是召幸过一次,是一个多月的事了,与容贵人龙胎的日子相符,记上吧。” 宫中但凡有妃嫔怀孕,都会查阅彤史,若是没问题,就会在旁边注上一笔,算是证明了这个孩子的出身。 在夏月记录的时候,小元子犹豫地道:“奴才与章院正出揽芳阁的时候,章院正曾提了一句,说容贵人喜脉略有些虚,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也不知是否龙胎有恙,只能等胎儿大一些,再做判断;因为不敢确定,所以他也没与容贵人明言,只是悄悄与奴才提了一嘴。”顿一顿,他道:“还有一件事,奴才觉得奇怪。” “说。”慕千雪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接过彤史。 “临出门的时候,奴才无意中撞到了容贵人身边的阿绣,当时她手里拿着一件衣裳,应该是容贵人的;那衣裳是暗红妆锦刻丝,但奴才捡起来的时候,发现衣摆处有颜色不匀的情况,问了阿绣,她说是血。” 夏月一惊,“无端端地怎么会有血?” 小元子疑惑地道:“我也想不通,因为当时赶着回来向主子覆命,也不曾多问。” 第五百九十二章 误会渐深 第五百九十二章 误会渐深 “唧唧!”一只不知名的秋虫纸鸣着爬上窗台,秋风拂过,细小的爪子紧紧攀着窗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秋虫,生于秋,亦死于秋。 夏月默默盯着这只生命即将早到尽头的秋虫,忽地道:“主子,您说容贵人会不会根本没有怀孕?小元子见到的血迹……其实是天葵。” 小元子被她这胆大至极的话吓了一跳,连连摇头,“皇嗣关系重大,容贵人怎么敢做假?” 夏月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自己去瞅瞅史书,多少嫔妃为了争夺名利与陛下的恩宠,计谋百出,无所不用;别说假孕了,连借种生子,混淆皇家血脉的事做得出来。”顿一顿,她又道:“而且主子也提过,容贵人并不像咱们表面所见的那般简单,与她同一年进宫的梁氏、易氏都已经身居高位,并有皇子帝女傍身,她却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贵人,心急之下,利用假孕来搏上位并非全无可能。” 小元子想一想,还是摇头,“就算这件事说得通,那章院正呢,是他替容贵人把得脉,也是他说容贵人有喜,难不成他被容贵人一早收买 ?” 夏月被他问得答不出话来,是啊,章廷芳为人正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正因为这样,东方溯才提拔他为院正,当不至于与容氏同流合污。 要按着这理解,容氏是真的怀孕了,可沾在衣裳上的血迹不是天葵又是什么,可从没听说容氏受伤,还是说……那些血迹,就是宫人不小心受伤弄污的,并没她想得那么复杂。 在夏月左思右想之时,慕千雪搁下看了许久的彤史,对小元子道:“你去告诉章廷芳,让他隔日去揽芳阁为容贵人把一次脉,但有异常,立刻来告诉本宫,不得耽搁;另外,你设法查一查兰珠,她是容氏从府里带进宫的心腹,容氏若真隐瞒了什么,一定会通过她去办。” 入了十一月后,天气一日寒过一日,陈太后的脸色也是一日沉过一日,容氏腹中的孩子并不能令她展颜。 这段日子,她明着暗着劝了东方溯数次,无奈后者始终不肯打消出征的念头,至于慕千雪那边,也说没法子劝。 眼见出征在即,陈太后终于按捺不住,悄悄传来孙兴询问,后者早就得了梁氏的吩咐,自是添油加醋,将所有事情都推在慕千雪身上,令后者凤颜大怒,好不容易熬到孙兴离开,她重重一拍扶手,喝斥道:“哀家让她去劝皇帝,她可倒好,竟然阳奉阴违。” “太后仔细手疼。”秋月劝道:“或许当中有什么误会。” “孙兴听得清清楚楚,能有什么误会,难不成还是孙兴无缘无故冤枉她?”陈太后越说越气,冷哼道:“哀家真是错信了她。” 秋月接过宫人递来的燕窝,细声道:“太后消消气,血燕炖好了,浇了鲜羊奶,您且尝尝看。” 陈太后捧了片刻,终是咽不下这口气,重重搁在小几上,冷声道:“去,将慕氏给哀家传来。” 小太监瞅着她,吞吞吐吐地道:“奴才……奴才……” 陈太后本就心情不畅,看到他这副模样,越发的不悦,“怎么,哀家使唤不动你了?” 小太监大惊,连忙跪下道:“太后息怒,并非奴才不愿意去,而是贵妃并不在宫中。” 他这话令陈太后大为奇怪,“不在宫中?她去哪里了?” 小太监瞅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贵妃……去了畅春园。” 陈太后释疑之余,又有新的疑问浮上心头,“她去畅春园做什么?什么时候走的?” 小太监不安地动了一下双膝,“是陛下的意思,说是让贵妃在那里养胎,待诞下皇嗣之后再回宫,今儿个刚走,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陈太后面色难看地道:“为何这件事哀家事先毫不知情?还有你,既是知道,为何不早早告诉哀家?” 面对她的质问,小太监越发惊惶失措,连连磕头,“太后恕罪,不是奴才不肯说,而是……而是陛下不许。” 陈太后疑声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小太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了头道:“陛下说太后您凤体未愈,不宜操劳,所以……不要惊动您。” 陈太后一怔,旋即会意过来,冷笑连连,“皇帝哪里是担心哀家操劳,分明是怕哀家阻止,好!真是好!” 秋月见她脸色不对,重新端了燕窝递到陈太后面前,赔笑道:“再不喝,这燕窝可就要凉了呢。” “哀家这会儿还喝得下吗?”陈太后冷冷言语了一句,转头看向尚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去请皇帝过来。” “且慢。”秋月唤住欲要离去的小太监,轻声道:“奴婢知道太后想说什么,但恕奴婢直言,陛下这次是当真打定了主意,无论太后您说什么,怕是都没用了。” 陈太后脸色连变,寒声道:“依着你的话,哀家就该由着皇帝出征?” 秋月叹了口气,“恐怕只能如此。” 这句话令陈太后脸色越发难看,搁在小几上的手缓缓握紧,护甲在紫檀几面上留下数道深深的印子。 许久,她颤声道:“秋月,哀家很怕……很怕皇帝……” 秋月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蹲下身握住她蜷曲的双手,心疼地道:“太后别自己吓自己,陛下福泽深厚,一定能够平安回来。” 陈太后默默看着她,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缓缓吸了口气,“希望真是哀家杞人忧天了,但有一件事,哀家很清楚——红颜祸水。” 秋月神色一凛,旋即已是若无其事地道:“既是祸水,想个法子除掉就是了。” 日子在愈渐寒冷的秋意中徐徐而过,很快便到了十一月十八,在巡阅军营后,东方溯策马飞奔至畅春园。 在离着还有半多里的时候,他便瞧见慕千雪站在园外,看到她翘首以盼的样子,东方溯心中一暖,一挟马腹,顿时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第五百九十三章 腊月事起 第五百九十三章 腊月事起 “吁!”马还没完全停住,东方溯已是翻身跃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慕千雪身前,解下玄狐披风覆在她单薄的身上,心疼地道:“怎么不加件衣裳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说着,又转头喝斥夏月等人,“你们一个个都是怎么照顾娘娘的?” 慕千雪宛然一笑,似如破冰而出的蜿蜒春水,又如春日里开在枝头的杏花,“不怪他们,是臣妾自己不觉得冷。” “你啊。”东方溯轻抚着她微隆的腹部,语带怜惜地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万一受凉,岂不害得自己与孩子一道吃苦头。” 慕千雪掩唇一笑,假意嗔怪,“好啊,敢情陛下这心里头想得就只有孩子呢,也不管臣妾是好是坏。” 东方溯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捏一捏她小巧的琼鼻,“你这妮子,冤枉人的本事可真不小,朕刚才明明说怕你与孩子受苦,到你嘴里,就成了只关心孩子,不在意你了,真真是该罚!” 慕千雪笑意吟吟地道:“那陛下打算怎么罚臣妾?” 东方溯想一想,含笑道:“且先留着,待朕想好了再罚你。”说着,他拉着慕千雪的手往园中缓步行去。 畅春园是依着江南水乡的样子建造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并且此园远衬苍翠山峦,近有泉水叮咚,甚是清幽雅致。 走了几步,传来一阵稚嫩欢乐的笑声,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三岁的予怀正一边笑一边追着一只孔雀,吓得那孔雀拖着长长的尾巴拼命奔跑,另外几只麋鹿、竹鸡都都离他远远的,仿佛唯恐被缠上。 “怀儿。”听到东方溯的声音,予怀脚步一顿,待得看清是东方溯后,连忙迈着小腿奔过来,扑进他怀里开心地喊了声“父皇”。 东方溯慈爱地抚着他汗涔涔的后颈,“瞧瞧你,跑得汗都出来了,快随奶娘回去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在目睇予怀牵着奶娘的手离去后,东方溯笑道:“看来怀儿在这里住得很是习惯。” 慕千雪含笑道:“此处不像宫中那样规矩众多,又有那么多动物,自是欢喜得很,昨儿个还说要多住一阵子呢。” “若是喜欢,往后每年朕陪你们这里住一阵子。” 慕千雪笑容微微一滞,“母后……是不是很生气?” 东方溯笑一笑,淡然道:“母后那边朕会处理,你只需在这里安安心心住着就是了。”停顿片刻,他道:“朕出征后,张进会留在这里侍候你,另外,朕留了一道旨意给张进,在朕回来之前,无论任何人传召你回宫,你都无需应召,包括——母后。” 慕千雪迟疑道:“只怕这样……反而更会激化矛盾。”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胎气好不容易稳固了一些,朕不想再有什么意外。”东方溯拍一拍她的手,安慰道:“总之一切等朕回来再说。” 待慕千雪应下后,他想起慕千雪等在门口的事情,扬眉道:“你怎么知道朕今日一定会过来?万一不来,岂非空等一场?” 慕千雪眸光温柔而肯定,“陛下明日就要出征,所以今日一定会来。” “你啊,总将朕算得死死的。”东方溯一脸无奈,但若是往深了看,便会发现他的眼底尽是宠溺。 这样的温柔,大抵是不会再许第二个了。 进了东花厅,宫人正在上膳,因为慕千雪见不得油腻,所以都是一些清淡的菜肴。 慕千雪接过宫人递来的茶,亲手递给东方溯,“臣妾以茶代酒,恭祝陛下早日得胜归来” “朕一定不负卿之所愿!”东方溯接过喝了一口,望着慕千雪隆起的小腹,笑语道:“你临盆之时,朕一定回来。” 慕千雪菱唇含笑,“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东方溯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无数温柔情意在彼此之间脉脉流淌。 这一夜,东方溯留在畅春园中,翌日清晨方才与慕千雪依依相别,策马离去。 同一日,东方溯以皇帝之尊,领二十大军御驾亲征西楚,张启凌以军师的身份随军同往。 这一战若胜,不出五年,便能统一中原;若败,连年征战不休的北周将受到严重的打击,数年内将没能力再出战……甚至有可能一蹶不振。 畅春园的日子,安静宁和,仿佛世外桃源;但……它终归是属于皇室,所以不可能真正与世无争。 每隔两日,章廷芳都会派人送信来畅春园,信中详细记载着容氏的脉案,算算日子,容氏差不多该有三个余月的身孕,胎气理应稳固,但她的脉象依旧有些虚滑,甚至更胜从前,令章廷芳百思不得其解。 腊月初一这日,章廷芳本该派人送来脉案,然而一直等到日落西山始终不见人影,正当慕千雪想着是否要派人去问问时,小元子快步进来,小声道:“主子,章院正来了。” 慕千雪一怔,旋即道:“快请进来。” 在她话音落下后不久,章廷芳神情沉重地走了进来,拱手道:“臣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慕千雪打量着他道:“你亲自前来,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章廷芳苦笑道:“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静默片刻,他说出一句惊人之语,“容贵人小产了。” 慕千雪脸色一变,“怎么会这样?” 章廷芳涩涩道:“今日一早,容贵人突然腹痛见红,有太医奉召前去把脉,发现容贵人有小产迹象,虽想尽办法,始终未能保住龙胎;而后……”他瞅了慕千雪一眼,神色迟疑,似有难言之隐。 慕千雪瞧在眼里,道:“这里没有外人,章院正只管直言就是了。” 章廷芳点点头,“容贵人无故小产,太后震怒,当即命人彻查此事,结果在容贵人惯用的胭脂里,发现了芫花还有天花粉的痕迹。” 花蕊好奇地道:“那是什么东西?” 慕千雪神色沉沉地道:“这是两味药材,芫花药性寒凉,味苦,有下寒毒,通血脉的功效;至于天花粉有清热泻火,消肿排脓之效;这两味药都有一个特性,就是孕妇忌用。” 第五百九十四章 回宫 第五百九十四章 回宫 夏月迟疑道:“奴婢闲瑕无事之时,也跟着宫里的嬷嬷学做过胭脂,虽说品种不同,但用的材料大抵相似,无非就是红蓝花、石榴、苏方木这几种,芫花与天花粉断然不在其中,应该是有人故意加进去的。” 慕千雪蹙眉道:“宫中嫔妃所用之物,一律由内务府按例供应,胭脂也不例外,可有派人去查?” 章廷芳颔首道:“太后雷厉风行,立刻传了内务府总管还有经手管事来问话,结果一来二去,查……查到了……皇后娘娘身上。” “什么?”慕千雪豁然色变,急忙追问道:“怎会这样?” “开始那阵子,一个个都说自己无辜,什么话也问不出来,太后一怒之下,动用了大刑,那名管事受不住皮肉之苦,招供说那些胭脂是皇后娘娘交给他的,让他混在容贵人的月例里,从送过去到出事,差不多半个余月。” “太后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谋害皇嗣,自是凤颜大怒,再加上容贵人哭诉不休,越发恼怒,当即传了皇后来问话;尽管皇后力禀自己清白,无奈……” 慕千雪盯了他道:“太后并不相信是吗?” “是。臣出来那会儿,太后已经将皇后软禁于长信殿中,二殿下也被接到了梁昭仪那里暂住,并让梁昭仪以九嫔之首的身份协理六宫。”说到这里,章廷芳叹了口气,“虽然太后不曾明说,但字里行间,颇有几分废后之意。” 小元子皱了眉头,“真假尚未弄清,便意欲废后,未免急躁了一些。” 夏月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一向不喜欢皇后,嫌弃她多年无所出,又是卫氏一族的人,如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自不肯放过。如今咱们这位太后娘娘,可是与以前大不相同。” 小元子不知该怎么说,只能默默摇头叹息。 慕千雪默默听着,“皇后还好吗?” 章廷芳思忖半晌,终归是说了实话,“若只是软禁,皇后娘娘还受得,可二殿下……自打永平二年送去长信殿后,皇后未有一日与之分离过,视若亲生,眼下突然分离,这心情可想而知。而且……谁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再相见。” “那容氏的胎儿……” 章廷芳知道她想问什么,“容贵人小产,并非臣经手,不得而知;但先前,她确有喜脉,只是稍显虚浮罢了。” 慕千雪思忖片刻,缓缓道:“本宫看过不少医书,据书中记载,脉象……并非一成不变。” 章廷芳眉头一动,低声道:“娘娘是说改变脉像?” 慕千雪点一点头,“不错,章院正以为,是否有这个可能?” 这一次,章廷芳想了许久方才答道:“确有这样的事,但据臣所知,那法子早已经失传,连臣也不知道,容贵人又如何得知。” 窗外暮色沉沉,花蕊执着灯杆,一盏盏点亮殿中的金硝硬烛,慕千雪望着通明如炬的蜡烛,沉声道:“本宫明白了,有劳章院正特意走一趟。” 章廷芳连忙道:“娘娘言重了,若没它事,臣先告辞了。” 在命小元子送章廷芳出去后,慕千雪唤过夏月,轻声道:“去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咱们回宫。” 夏月一惊,须臾已是明白过来,“主子想为皇后娘娘查明这件事?” “本宫与皇后情同姐妹,如今她有难,本宫怎能坐视不理。” “奴婢明白主子的心情,可您现在怀着身孕,实在不宜奔波,再者……”夏月为难地道:“如今宫里主事的是太后,她对您成见那么深,就算您回去,只怕也于事无补;依奴婢说,还是等陛下回来再说吧。” 慕千雪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沉声道:“陛下此去,至少要四五个月方才能够回来;本宫只怕……等陛下回来之时,一切已经晚了。” 夏月眼皮灼灼一跳,惊声道:“难道太后还真能废了皇后娘娘不成?” “严格说起来,太后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论身份之尊贵甚至还在陛下之上。宫规中有一条,若皇太后以为皇后失德,不能再统御六宫,可召宗正商议,废黜皇后,乃至另立中宫。” 小元子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番话,想了想,轻声道:“奴才以为,就算这样,主子也不该回宫。” 慕千雪冷眼瞧他,“你要本宫眼睁睁看着皇后承受莫须有的罪责?” “奴才知道主子不爱听这话,但恐怕——只能如此。” 慕千雪幽幽打量着他,烛火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为什么?” 小元子躬一躬身子,娓娓道:“太后固然不钟意皇后,更不钟意主子,您去了,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在太后看来,都是错,甚至会认为您是皇后的同谋,到时候救人不成,反而将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说到这里,他迟疑片刻,咬牙道:“陛下之所以将主子安置在这里,就是怕太后为难于您,恕奴才直言,您现在回宫,等于羊入虎口,万万使不得。” 慕千雪哂然一笑,“你这个比喻倒是有趣,不过你尽可放心……”她拢着袖子的纤指微微一紧,冷眸道:“就算宫中真有虎狼,本宫也绝对不会是待宰羔羊。” “可是……”不等小元子说下去,慕千雪已是道:“本宫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去把张进叫来,本宫有事情吩咐他。” 见她这么说,小元子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去传了张进入内。 翌日清晨,慕千雪乘上软轿,在一群乔装打扮的禁军拱卫下,悄悄回了昭明宫,她前脚刚踏入宫门,后脚就有消息传到了明瑟殿。 梁氏搁下吃了一半的百合粥,冷笑道:“她果真来了。” 绣春端过漱口的茉莉花,笑道:“那可不正如了主子的意嘛,说不定这次,主子能够一口气除去两根眼中钉呢。” 梁氏冷冷笑着,“虽说可怜了容氏那个孩子,不过这件事真真是好得很。” 第五百九十五章 予恒 第五百九十五章 予恒 “要怪就怪皇后心肠太狠,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容不下,这下可好了,害人害己,真是让人痛快。”绣春的声音尖利而刻薄,不留一丝余地。 言语间,有宫人匆匆进来,在绣春耳边低语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急忙问道:“人呢?” 宫人无奈地道:“倒是找回来了,但闹腾得很,谁也拿他没法子。” 梁氏扬声道:“怎么了?” 见梁氏发问,绣春连忙道:“回主子的话,大殿下刚才差点奔出明瑟殿,说是要回长信殿去,这会儿正在后殿发脾气呢,谁也劝不住,早膳也不肯用。” 梁氏眉头一皱,起身道:“走,去看看。” 还没步入后殿,便听到予恒哭闹的声音,到了里面,只见数名宫人将予恒围在中间,他们害怕予恒再跑,又怕弄伤了他,只得用这种办法阻止。 看到梁氏进来,宫人连忙屈身行礼,予恒趁着这个机会就要往外跑,小聪子早有准备,当即拦住去路,予恒怎么也绕不开,气得他大叫道:“不许挡路,快让开!” 小聪子打了个千儿,不以为然地道:“大殿下恕罪,没有主子的吩咐,您哪里都不许去!” 予恒恨恨瞪了他一眼,来到梁氏身前落泪哀求,“梁娘娘,儿臣真得很想母后,求求您,让儿臣回去吧。” 梁氏挤出一丝笑意,俯身道:“皇后娘娘害了人,被你皇祖母禁足,所以你不可以再回长信殿了。” 一听这话,予恒顿时气鼓鼓地道:“你胡说,母后最好了,才不会害人呢,我要回去!回去!” 梁氏语气微微一冷,“无论你愿意与否,都只能待在这里,这也是你皇祖母的意思。” 听到陈太后之名,予恒露出一丝惧意,但很快便被思慕之情压倒,哭嚷道:“我不管,总之我一定要回去见母后。” 看到他这副模样,梁氏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沉下脸喝道:“母后母后,叫得倒是亲切,她根本没生过你,甚至还间接害死你生母。” 小聪子一惊,连忙劝阻道:“主子慎言。” 自从赵平清死后,东方溯就下令不许任何人在予恒面前提及“赵平清”三个字,只当予恒是沈惜君所生,亏得东方溯出征在外,否则这话传到他耳中,无疑是犯了大忌。 予恒怒气冲冲地叫道:“不许你说母后坏话,她是好人。” “好了……”梁氏冷笑连连,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总之你好好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说着,她对那些宫人道:“看好大殿下,若是再发生刚才的事情,全部杖责二十!” 宫人赶紧答应,就在这个时候,予恒突然扑上来,狠狠咬住梁氏手掌,别看他只有四岁,力气却是不小,一下子咬出血来。 谁也没想到予恒会突然如此,一下子皆愣在那里,梁氏痛得面色发白,一下子又挣脱不开,气急败坏地喝道:“还不快让他松口!” 小元子最先反应过来,用力捏住予恒双颊,逼迫他松口,梁氏赶紧趁这个机会收回手,不过片刻功夫,已是咬出一圈极深的牙印,淌下暗红的血珠。 予恒趁着宫人愣神的功夫,快步往外奔去,梁氏忍着痛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追!” 绣春匆忙取来膏药,要替梁氏涂抹伤口,却被后者制止,在绣春疑惑的目光中,梁氏盯着手上的牙印,寒声道:“这一口,本宫定会好好还他。”说罢,她拂袖往外走去,绣春不知她要去做什么,只得匆匆跟着。 予恒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跑了没多远,便被宫人追上,在梁氏的示意下,强行带着往静芳斋行去。 时近岁末,静芳斋的腊梅悄然盛开,金黄似蜡的花朵静静绽放在枝头,散发出清幽彻骨的香气。 秋月折了几枝开得最好的腊梅进来,插在东暖阁摆在临窗长几上的一只粉彩婴戏双耳花瓶中,炭炉一烧,热气伴着香气幽幽没入空气中。 陈太后扶着宫人的手自后面走出来,闻到弥漫在阁中的香气,目光一转,落在那几枝腊梅上,露出一抹笑意,“可算是开了。” “是呢。”秋月扶着她坐下,又将花瓶捧到陈太后手边,“往年还没入腊月就开了,今年足足迟了一个月。” “看来这花也懂得躲懒。”陈太后瞧了一眼窗外明亮的天光,有些担心地道:“昨日恒儿头一回在明瑟殿过夜,也不知他可还习惯。” 秋月递过裹着棉套子的平金暖手炉,“昭仪娘娘一定会好好照顾大殿下的,若太后实在不放心,奴婢待会儿派个人过去问问。”话音未落,有宫人进来恭声道:“启禀太后,梁昭仪与大殿下求见。” 秋月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说着,她对等着回话的宫人道:“快去请进来。” 不多时,梁氏带着予恒走了进来,还未言语便先落下泪来,令陈太后惊讶不已,“这是怎么了?” 梁氏跪下,泣声道:“儿臣有负母后所托,请母后责罚。” 陈太后听得大为皱纹,“无端端地责罚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梁氏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啜泣着,跪在她身后的绣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听完她的话,陈太后露出一丝惊怒,示意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的予恒上前,“绣春说的可都是真的?” 予恒委屈地扁一扁嘴,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皇祖母,您让孙儿回长信殿好不好,孙儿真得很想母后,孙儿保证,以后一定会乖乖听皇祖母的话。” 陈太后挣开他的手,冷冷道:“哀家在问你话,说!” 她虽不喜欢赵平清,对这长孙却是还算疼爱,予恒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嗫嗫道:“孙儿……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说母后坏话,所以孙儿才……才轻轻咬了一口。”最后那句话,轻得几乎听不到。 第五百九十六章 据理力争 第五百九十六章 据理力争 绣春耳尖,听到予恒的话,当即拉起梁氏受伤的那只手,忿忿道:“太后您瞧,主子被咬得骨头都快出来了,哪里是轻轻一口。” “不许多嘴。”梁氏斥了一句,收回手哽咽着道:“都怪儿臣管教不善,请母后治罪。” 看到梁氏血肉模糊的伤口,陈太后脸色顿时又难看了几分,“你才接去一日,能管教得了什么,起来。” 在命宫人给梁氏端了绣墩坐下后,陈太后方才重新看向予恒,冷声道:“你刚才说,梁昭仪说皇后坏话?” “是。”予恒指了梁氏,生气地道:“她说母后害了人,还说以后都不让孙儿回长信殿,她是坏人!” 陈太后抚着平金暖手炉,淡然道:“她说的没错,你母后确实害了人,哀家也没打算再让你回长信殿,以后梁昭仪就是你的母亲。” “不要!”听到陈太后这么说,予恒顿时大声哭嚷了起来,“我才不要她做我的母亲,我要母后!我就要母后!” “放肆!”陈太后被他闹得心烦,喝斥道:“看来真是哀家平日里惯坏了你,令你变得这般无礼放肆,立刻回明瑟殿去,再敢胡闹,哀家定不轻饶。” 予恒被斥得不敢说话,但心里的委屈难过却是更深了,他扁一扁嘴,跪在地上哀求道:“是孙儿不乖,皇祖母不要生气,孙儿只想……只想回母后身边,求求您,求求您了,您就答应孙儿吧!” 梁氏抬眼道:“母后,既然大殿这般思母心切,与其勉强他留在儿臣身边,不如随了他的意,也省得……” “不行!”陈太后倏然打断,冷声道:“她犯下这等大错,哪里还有资格抚养予恒;再者,你瞧瞧予恒跟着她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小小年纪就懂得咬人,以后还得了。早知这样,哀家当初就不该让她抚养予恒。” “不会了!”予恒急急道:“只要皇祖母让孙儿回长信殿,孙儿答应您,以后再也不咬人了,求求您!” 面对予恒的哀求,陈太后丝毫没有心软之意,“随梁昭仪回去,不要让哀家再说第三遍!” 秋月蹲下身,小声道:“大殿下听话,别再闹了,否则真惹怒太后,可就来不及了。来,奴婢带您回去。” “不要!”予恒哪里肯听,一把推开她,不停哭闹着要回长信殿,在这样的哭闹中,陈太后终于耗尽了耐心,冷声道:“将大殿下带去掖庭,让奶娘好生看着,等什么时候哭够了闹够了,再放他出来。” 梁氏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笑意,口中劝道:“母后息怒,大殿下毕竟年纪尚小,还是算了吧。” 陈太后冷声道:“就因为他年幼,才更需要管教,让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带下去!” 就在宫人准备强行将予恒抱下去的时候,有宫人快步走进来,垂目道:“启禀太后,慕贵妃求见。” 陈太后一惊,“她回来了?” 宫人恭声道:“是,正在外面候着。” 待得缓过神来,陈太后冷笑道:“她倒是长了一对顺风耳,不过一天功夫,便已经知道了,还特意回宫。” 梁氏眸光微微一闪,轻声道:“母后可要见她?” 陈太后扬一扬袖子,淡然道:“既是来了,怎么着也得见一见,另外……哀家也很想听听,她能说什么。”说着,她朝等着回话的宫人道:“传!” 很快,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步入殿中,屈膝福了一福,“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陈太后扬眉道:“皇帝不是让你在畅春园里养胎吗,怎么回来了?” 慕千雪垂首,恭敬地道:“自去了畅春园后,儿臣一直记挂母后,见今日天气尚好,便想着入宫来给母后请个安。”顿一顿,她又关切地道:“母后近日可还安好?” 陈太后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道:“有贵妃这般惦念着,哀家怎么会不好。” 这个时候,予恒趁宫人不备,自他怀中滑落,奔到慕千雪身前,哭着道:“贵妃娘娘,您帮恒儿说说,恒儿不要去明瑟殿,更不要去掖庭,只想回母后身边,求求您。” “本宫知道,别哭了,乖。”在安慰了予恒后,慕千雪轻声道:“母后,儿臣听闻容贵人小产,不知是否有此事?” 陈太后也不赐座,漠然道:“不错,太医在容氏惯用的胭脂里,发现芫花与天花粉,正是这两样东西,令容氏小产;据内务府管事交待,这些胭脂,是皇后交给他,让他送去容氏那里的。皇后身为中宫,理应善待宫中嫔妃,她却倒行逆施,实在令哀家失望;哀家已经下旨将她禁足于长信殿中,并将予恒接了出来,暂时交给秀英抚养,结果你瞧瞧,他把秀英手咬成什么样子了,身为皇长子,却做出这等市井竖子的行径,实在令哀家失望。” 慕千雪静静听着,轻声道:“所以母后打算将大殿下送去掖庭?” 掖庭又称之为永巷,是宫女以及犯官家眷没入宫中后的劳作之地,实在不是个好地方。 陈太后横目向她,冷冷道:“怎么,贵妃不同意?” “儿臣不敢。”慕千雪垂目道:“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大殿下是母后长孙,母后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为了大殿下好。” 陈太后面色稍缓,“总算你还明白事理。” 慕千雪欠一欠身,“儿臣与皇后娘娘相交多年,深知其为人,皇后连赵氏之子都能容下,何况是容贵人腹中龙胎。” 陈太后刚有些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晴转阴,冷冷道:“依你所言,是哀家故意冤枉她了?” “母后误会了,儿臣是担心有人故意蒙蔽母后圣听,从而陷害皇后娘娘。” 陈太后目光在慕千雪身上周旋片刻,疑声道:“你说那名管事?” 慕千雪颔首道:“是,儿臣知道他被关在暴室里,想恳请母后,让儿臣见他一面,问几句话。” 梁氏摇头道:“那不过是一名区区七品管事,怎敢做出冤枉中宫皇后的事情来,娘娘未免想多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三日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三日 慕千雪柳眉轻扬,“世事无绝对,而且事关中宫皇后,仔细一些总是没错的,梁昭仪你说是不是?” 被她这么一堵,梁氏倒是不好再阻止,勉强道:“娘娘说得是。” 慕千雪唇角微微一弯,抬头看向陈太后,“母后……” 陈太后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容置疑地道:“皇后一事,哀家自会处理,贵妃身怀六甲,当好生安养,不要为这些琐事操劳。”说着,她抬手抚一抚鬓发,凉声道:“好了,天色不早,贵妃回去吧。” “不要!”予恒紧紧拉着慕千雪的袖子,小声哀求道:“贵妃娘娘不要走,您走了,恒儿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他虽然年幼,却并非一无所知,他很清楚,眼下只有慕千雪才能够帮他。 “放心,本宫不走。”慕千雪低头安慰了他一句,迎着陈太后冷漠的目光含笑道:“儿臣虽不才,也想为母后分忧解劳。” 殿内瞬间静了下来,陈太后目光犀利如剑,在慕千雪身上周旋徘徊,后者只是静静站立着,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 半晌,陈太后语气森冷地道:“哀家让你退下,没有听到吗?” 慕千雪再次行了一礼,不急不徐地道:“陛下出征之前,一再叮嘱儿臣,若遇事情,定要为母后分忧,儿臣不敢不从。” 陈太后气急反笑,“你这是拿皇帝来压哀家?” 慕千雪从容一笑,“母后是陛下生母,身份最是尊贵不过,何来一个‘压’字。儿臣只是觉得,既然母后认定是皇后所为,又何惧再查一次。” 陈太后轻哼一声,“白费功夫的事情,不做也罢。” “或许吧,但至少可以求个心安,不是吗?”见陈太后始终没有松口之意,慕千雪轻叹一声,“不看僧面看佛面,母后就当是为了大殿下,再查一次吧。” 予恒倒也机灵,一听这话,立刻跪下道:“皇祖母,就让贵妃娘娘再查一次吧,如果……如果……”他忍着眼泪道:“查出来母后真做错了事,孙儿愿意从此乖乖待在明瑟殿,再也不吵不闹!” 面对予恒的声声哀求,陈太后心中一软,正思忖间,张进走到她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脸色为之一变,“果有此事?” 张进细声道:“奴才怎敢欺骗太后,千真万确,旨意就在奴才这里。” 陈太后面色连遍,良久,她冷冷盯着慕千雪,“既然你想查,那就再查一次吧,三日,以三日为限。” 慕千雪俯身行礼,“是,多谢母后。” “你先别急着谢哀家。”陈太后面色冰冷地道:“三日后,你若不能证明皇后无罪,哀家会召宗正入宫,共同商议废黜中宫一事。” 慕千雪神色一凛,“是,不过儿臣相信,不必劳烦宗正大人,另外……”她抚一抚泪痕未干的予恒,“大殿下第一次离开皇后,正是惊恐不安的时候,若再送去掖庭,怕是会令他更加不安,还是让儿臣带去漪兰殿吧,儿臣会好生教管他。” 梁氏哪里甘心就这么让予恒躲过去,悄悄看了一眼绣春,后者会意,屈膝道:“恕奴婢多嘴说一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娘娘虽是出于疼爱之心,却会令大殿下对错不分,以为自己没有做错。” 慕千雪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低头对予恒道:“还不快去向昭仪娘娘道歉。” 予恒有些不情愿地走到梁氏身前,低着头闷声道:“予恒知道错了,求昭仪娘娘原谅,不要再生气了,要不然……”他咬一咬小银牙,伸出小胳膊,飞快地道:“娘娘也咬我一口,那样就扯平了。” 梁氏虚虚一笑,“本宫知道你心里难过,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只不过……” “既然梁昭仪没有生气,予恒又知道错了,想必不会再有人觉得本宫纵容于他,令他是非不分,黑白不辩了。”在说这话时,慕千雪目光一直落在绣春身上,盯得后者不敢抬头。 梁氏被她截了话,心中气恼,又不敢发作,只能在那里生闷气,至于陈太后,终归还是疼惜予恒的,改罚他去漪兰殿跪一个时辰,算作是小惩大戒。 在慕千雪等人走后,梁氏试探道:“母后,您真觉得皇后是无辜的吗?” “无辜?”陈太后冷笑一声,对秋月道:“去把东西拿来给梁昭仪看看。” 秋月应声离去,过不多时,捧了两个纸包回来,其中一个里面是一朵朵细长的干花,色呈蓝紫,另一个是淡黄色的粉末,梁氏疑惑地道:“这是什么?” “这就是芫花与天花粉,当日你们走后,哀家不放心,又让人搜了一遍长信殿,结果从一个之前没发现的暗格里搜出来这两样东西;此事除了秋月他们几个,谁都不晓得。” 梁氏恍然,“那皇后怎么说?” “她自是推得一干二净,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陈太后拨弄着腕间的沉香珠子,冷冷道:“可惜啊,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她抵赖;哀家原想着,等皇帝回来,交由他去处置,可现在慕氏横插一脚……看来这件事是不能再拖了。” 梁氏小心翼翼地道:“母后真打算废黜皇后?” “当年,哀家看她可怜,又心向着皇帝,就由着皇帝册她为后,本想着她能知恩识报,如今看来……”陈太后眼眸微眯,冷冷道:“她身上到底流着卫氏的血,怜惜不得。” 梁氏心底漫出一丝幽微的喜意,听这口气,长信殿那位是被废定了,“既然母后手里已经有了物证,为何还要由着贵妃去查?” 这句话,令陈太后握弄着珠子的手指猛地一用力,手串应声而断,顺着手腕松滑下来,骨碌碌散了一地,宫人赶紧弯腰去捡。 陈太后看也不看那些珠子,盯着正在徐徐烧着的炭盆,“她手里有一道皇帝的旨意在。” 梁氏好奇地道:“什么旨意?” 陈太后仿佛不愿说这件事,蹙眉道:“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第五百九十八章 问话 第五百九十八章 问话 再说慕千雪那厢,一回到漪兰殿,立刻便命让小元子去将被囚禁在暴室里的管事带来问话。 一路上,予恒都紧紧跟在她身边,半步也不肯离开,就像是一只害怕自己会被抛弃的小狗,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夏月柔声道:“大殿下,您饿不饿,奴婢带您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予恒身子一颤,连忙往慕千雪的方向缩了几分,惊慌失措地道:“我不饿,我……我哪里都不去。” 任夏月如何劝说,予恒始终不愿离开,宁可小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慕千雪抚着他小小的脸颊,“为什么不去?” 予恒怯怯地看着她,半晌,小声道:“恒儿怕去了之后,就看不到姨娘了,就跟昨日一样。秋月姑姑说带恒儿去吃桃酥,结果就回不了长信殿,也看不到母后了。” 慕千雪知道这会儿勉强将予恒带走,只会令他更害怕,逐对夏月道:“你去小厨房下碗银丝桂花面,端过来让大殿下在这里吃。” 夏月动作甚快,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银丝面,上面撒了金黄色的桂花,散发着幽幽香气。 “大殿下请用。”面对夏月递来的筷子,予恒并没有接过也不说话,只是一味盯着自己鞋尖,慕千雪温言道:“怎么了,不合胃口?想吃什么,本宫让人去做。” 予恒默默摇头,片刻,他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小声道:“先前昭仪娘娘说我生母是母后害死的,这是真的吗?” 慕千雪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你觉得呢?” 予恒低着头,双脚在半空中一下一下地晃着,透明的泪水一滴接一滴落在小小的拳头上,许久,有低低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小到大,都是母后在照顾我,生病的时候,是母后整夜整夜地抱着我,我嫌药苦的时候,也是母后哄我吃药,我永远都不想离开母后。” “姨娘知道。”慕千雪怜惜地抱着予恒,“你生母之所以被赐死,是因为她犯了大错,并不关皇后的事。” 她的话令予恒松了口气,抹一抹眼泪,又有些疑惑地道:“那昭仪娘娘……” 慕千雪知道他想问什么,替他扶正略有些歪斜的小金冠,柔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左右,唯一能做的,就是问心无愧,明白吗?” 予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听姨娘的。” 慕千雪笑一笑,道:“好了,快吃吧。” “嗯。”予恒答应一声,接过夏月递来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从昨夜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没吃过,早就饿坏了。 直至予恒一碗面吃完,小元子方才姗姗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太监,正是原先在内务府中负责各宫胭脂水粉派分的周管事。 夏月蹙眉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听这话,小元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顿时又窜了上来,“还不是暴室的那个李管事,我与他是同一年进的宫,又是老乡,交情甚是不错,经常会聚在一起喝个小酒,我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是分他一份。他可倒好,竟与我打起官腔来,说什么是太后将人关在他那里的,没太后的命令,谁也不许把人带走;又说现在协理六宫的人是梁昭仪,主子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总之就是不肯让我把人带走。” “没法子,我只能又去了一趟静芳斋,好一顿说话,方才请动太后身边的季公公去了一趟暴室,这才总算把人带来,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夏月冷冷一笑,“这宫里头的人,最擅长的可不就是跟红顶白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小元子难过地道:“话是这么说,可真遇到了,还是心寒得紧。” “既是知道了他的为人,往后少来往就是了。”在示意花蕊将一直在打哈欠的予恒带下去后,慕千雪目光落在一直低着头的周管事身上,“那些掺了芫花与天花粉的胭脂,就是你送去给容贵人的?” 一听这话,周管事立刻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奴才也不想的,是皇后娘娘硬逼着奴才,还说要是不照她的话做,奴才与宫外的家人都要死,奴才实在没办法,求娘娘帮奴才向太后求求情,奴才不想死!”他一边说着一边拼命磕头,衣袖翻飞间可以看到他手臂上一条条殷红的鞭印。 慕千雪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淡然道:“你若真是受人所迫,本宫自会设法保你性命,就怕……事实并非你说的那样。” 周管事抬起头,满面愕然地道:“奴才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慕千雪目光倏然一厉,犹如两道利剑,直刺入周管事眼底,“皇后什么性子,本宫比谁都清楚,说,是谁让我陷害皇后的?” 周管事大惊失色,迭声喊冤,“冤枉,就算借奴才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冤枉皇后,那胭脂千真万确是皇后娘娘亲手交给奴才的。” 慕千雪缓步走到他身前,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周管事,看似无形的目光却令后者心惊胆战,冷汗不住自额头滑落,没入衣领中。 许久,有清凌凌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你若肯说实话,本宫定会保你性命,反之……周立,你与你的家人都逃不过屠刀。” “奴才真的没有……” 慕千雪漠然打断,“你不必急着回答本宫,好好想一想,仔细想一想,是否真要扛下这个罪名。” 这个时候,途中被慕千雪差去内务府的张进走入殿中,递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请娘娘过目。” 周立悄悄瞅了一眼,意外发现是一本记载宫人每日出入情况的册子,奇怪,慕贵妃拿这本册子做什么? 慕千雪颔首接在手中,一页页翻着,她翻得甚快,几个眨眼的功夫便翻过一页。殿中寂静无声,只闻书页翻过的“沙沙”声,偶尔烧着银炭的炭盆里会传来“哔剥”一声轻响。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已经看完了整本册子,闭目不语,就在周立暗自惴测之时,慕千雪倏然睁开双目,将周立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喘。 第五百九十九章 招供 第五百九十九章 招供 “十一月二十一日,你告假出宫,同一日,容贵人身边的侍女兰珠也取了腰牌出宫。” “十一月二十九,你以母病为由,再次告假出宫,又是同一日,纪太医未去太医院;巧得是,这位纪太医正是昨儿个为容贵人诊治小产的太医。” “腊月初二,你以腹痛为名,去太医院抓药,那么巧,又是纪太医开的方子。” 慕千雪云淡风清的念着,仿佛只是在说几件再细小不过的事情,然而周立却是听得满头满身的冷汗,整个人犹如刚从河里捞里出一样。 明明……已经刻意将这些记录分开了写,甚至写得七零八落,怎么还是被慕贵妃给发现了。 这……这可怎么办? 慕千雪掩唇轻咳一声,颊边泛起一抹异常的潮红,凉声道:“本宫可有冤枉你?” 周立跪在那里瑟瑟发抖,汗水滑过眼睑,又涩又疼,他不敢伸手去擦,只能生生忍着,“奴才确实出过宫,但并不知道那次兰珠也恰好出去了,至于太医院,当时恰好纪太医在,就烦劳他帮忙开了点药,别的就真没什么了。” 慕千雪淡淡一笑,“周立,你猜本宫现在若是派神机营去查你的家人,会查到什么,银两?田地?还是宅院?” 听到“神机营”三个字,周立眼皮狠狠一跳,神色变得异常不安,用力抠着细细的砖缝,颤声道:“奴才……奴才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慕千雪漠然道:“本宫不知道容贵人许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为她卖命,但有一件事,本宫要提醒你,容贵人——绝对保不住你的性命!” “奴才……奴才……”周立双唇不住哆嗦,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算没有你的供词,本宫也有办法为皇后洗清冤屈;但对你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要不要把握,就看你自己的了。” 周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许久,他俯下身“呯呯”磕头,哭着道:“奴才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求娘娘救命!” 他终归还是怕死了,财帛再好,也不及性命要紧。 慕千雪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淡然道:“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周立狠狠一咬牙,说出一句惊人之语,“容贵人根本没有怀孕。” 夏月骇然惊呼道:“你说什么,没有怀孕?” “是。”周立沉声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骗局。” 慕千雪想到容氏刚“怀孕”那会儿,小元子意外瞧见的那件衣裳,若有所思地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立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一五一十地道:“在那一届秀女之中,就属容贵人心思最是聪敏,无奈出身低微,又无缘龙胎,至今不过是一个贵人,恩宠甚薄;眼见梁昭仪还有易荣华她们一个个都登上枝头,按捺不住起了心思;她不知道从哪里求来一种药,服用之后,脉象如同孕妇,纵是医术高明的太医也辩别不出真假,顶多只是觉得她胎脉稍稍发虚而已。” 夏月蹙眉道:“可无论怎么改变脉象,假的就是假的,总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孩子来。” “容贵人自然知道,所以才要闹出这场小产的风波来,既名正言顺没了孩子,又可博得太后垂怜,一举两得。” 张进疑惑地道:“小产法子多的是,为何她偏要陷害皇后? ” 周立瞅了他一眼,小声道:“张公公是陛下身边的人,应该清楚,陛下初知容贵人有孕时,曾有意晋她为嫔,结果被人压了下来,这个人就是皇后娘娘。” 张进沉声道:“她在报复皇后?” 周立点点头,又苦笑道:“容贵人以前曾许过奴才一点小恩,这次又给了许多好处,奴才一时糊涂,便答应与她同谋。” 夏月冷声道:“你确实糊涂得紧,竟然敢帮着她一道陷害皇后娘娘,实在该死!” 周立听得心惊胆战,急急朝慕千雪磕头,“奴才知错了,求娘娘救奴才!” 慕千雪盯了他道:“只要你肯在太后面前如实供述,本宫一定保住你性命。” 周立眼中涌动了剧烈地挣扎,半晌,他用力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在命人将周立带下去后,慕千雪面色一白,手紧紧捂着腹部,夏月见状,连忙道:“娘娘怎么办?” 慕千雪蹙眉道:“不知是否刚才心神耗费过多,总得小腹有些不舒服。” “快去请章太医过来。”在催促花蕊下去后,夏月看了一眼搁在桌上的册子,心疼地道:“不用问了,娘娘刚才定是强行将整本册子都给记了下来。” “若不如此,怎么能够发现周立与兰珠还有纪太医他们之间的联系,并逼周立说出实情。”见夏月愁眉不展,她安慰道:“没事,本宫歇会儿就好了。” 夏月眉目微松,随即生气地道:“这个容贵人,胆子可真不小,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断不能轻饶了她。” 等了一会儿,花蕊回来,然而随她同来的,并非章廷芳,而是纪临,也就是昨日断定容氏“小产”的那一位。 看到纪临,夏月暗自皱眉,“怎么不是章太医?” 花蕊无奈地道:“我过去的时候,太医院里就只有纪太医一人,章太医也不知去了哪里,我怕娘娘等得着急,就将纪太医请了过来。” 当着纪临的面,夏月不便说什么,只能暗暗瞪了花蕊一眼,所幸只是把个脉,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倒也不怕纪临动手脚。 那厢,纪临已经在为慕千雪诊脉,神色异常凝重,半晌,他收回手,沉声道:“敢问娘娘,最近是哪位太医为您安胎请脉?” “是章廷芳章院正。”说着,慕千雪心中一紧,不安地道:“可是本宫腹中龙胎有恙?” 纪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再次问道:“章院正平日里是怎么与娘娘说的?” “倒是没说什么,只说本宫孕初之时虚亏太甚,虽则保住了孩子,但还需要静心安养。” 第六百章 两家之言 第六百章 两家之言 纪临犹不死心地道:“除此之外呢,就没别的话了吗?” “没有。”他的追问令慕千雪心中越发不安,“究竟怎么了?” “娘娘……”纪临刚说了两个字,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章廷芳神色仓促地走了进来,飞快扫了一眼纪临,朝慕千雪拱手道:“花蕊过来的时候,臣正好有事出,请娘娘恕罪。” “无妨。”慕千雪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片刻,温言道:“有纪太医在也是一样的。” 在朝慕千雪道了声谢后,章廷芳对纪临道:“此处有我在就行了,你回去吧。” 纪临望着他,似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一言未发,背了医箱拱手退出殿宇,看到他离去,章廷芳暗自松了口气,落座把脉。 片刻,他收回手,恭敬地道:“娘娘放心,龙胎并无大碍,只是稍有些动胎气,臣待会儿开个方子,娘娘与在畅春园时一样,早晚服用即可。” 夏月舒一舒气,抚着心口道:“没事就好,看纪太医刚才那模样,还以为怎么了呢。” 章廷芳笑道:“纪太医初入太医院不久,年纪又尚轻,遇事难免沉不住气,以后就好了。” 在开好方子交给夏月去抓药后,章廷芳离开了漪兰殿,没走出多远,便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去路,竟是早该回太医院的纪临。 章廷芳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纪临拱手,沉声道:“下官想知道,院正都为贵妃开了什么药。” 章廷芳淡然道:“自然是安神固胎的药。” 纪临盯着他,缓缓道:“但院正应该清楚,以贵妃的情况,寻常安胎药根本起不到做用,反而会令她情况恶化。” 章廷芳面色一变,喝斥道:“贵妃只是稍有些动胎气,并无大碍,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下官为贵妃把过脉,脉象看似强盛,实则外强中干,龙胎极其不妥,依此下去,胎死腹中只是早晚的事情,甚至还会危及母体!” “放肆!”章廷芳心头猛地一震,急急将他拉到一边,低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诅咒贵妃与龙胎,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本官便可上禀太后,摘了你的顶戴,赶出太医院!” 纪临迎着他不安的目光,质问道:“既是胡言,院正为何如此紧张?” 章廷芳一愣,旋即已是掩饰过去,漠然道:“本官是可怜你,好不容易才进到太医院,若为这件事被摘了顶戴,岂不冤枉。”顿一顿,他又道:“回去吧,刚才的话,本官就当没听到。” 纪临一字一顿地道:“摘顶戴事小,害了两条人命事大。” “够了!”章廷芳用力拂袖,冷冷道:“自贵妃怀有龙胎之后,一直是本官在诊脉,情况如何,本官再清楚不过;是你自己经验不够,诊错了脉像,竟还在这里振振有词,可笑!” 纪临微一咬牙,“既是如此,下官愿意与院正一起去贵妃面前对质。” 章廷芳气急反笑,“本官对你再三容情,你可倒好,竟是一再得寸进尺,实在可恼。” 纪临没有理会他的话,拱手道:“人命关天,请院正随下官再去漪兰殿一趟,若真是下官错了,下官愿意摘下顶戴,从此再不踏入太医院半步。” 章廷芳目光冰冷盯着他,半晌,忽地笑了起来,透着一丝阴森地气息,一改平日温厚长者的模样,“没用的,无论你说什么,贵妃都不会相信。” 纪临不解地道:“这是为何?”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章廷芳冷冷一笑,突然紧紧攥住纪临的手腕,“走吧,容贵人要见你。” 别看章廷芳年逾五旬,力气却是不小,纪临一下子挣脱不开,“容贵人何事要见我?” “去了就知道了,走吧。”说着,章廷芳不由分说地攥了他往前走,纪临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只得跟着他往前行去。 走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迎面行来一个小太监,想是走得急了,有些气喘吁吁,他平一平气息,笑着打千儿,“给院正大人请安,大人吉祥。” 章廷芳望着这个面生的小太监,疑惑地道:“你是什么人?” 小太监恭敬地答道:“奴才刘福,在静芳斋当差,奉太后之命,请院正过去一趟。” 章廷芳神色一凛,旋即有些疑惑地道:“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刘福笑笑道:“奴才昨儿个才蒙太后恩典,进了内殿侍候;原先在外殿当差时,也见过院正几回,只是您贵人事多,不记得奴才。” 章廷芳点点头,随即道:“不知太后召见是为何事?” “这个奴才可不敢问,不过太后召得很急,想是有什么要紧事。”说着,刘福伸手示意,“院正大人请。” “好。”章廷芳应了一声,拉着纪临的手却没松开的意思,竟是打算拉着一道去静芳斋。 刘福见状,为难地道:“太后说了,只请院正一人过去,纪太医怕是不宜同去。” “此事我自会向太后解释,刘公公只管放心。” 刘福苦笑道:“不是奴才不放心,实在是太后有言在先,奴才不敢违背啊。” 这个时候,纪临终于挣开被抓了一路手,冷言道:“是啊,院正赶紧过去吧,下官自己去容贵人那里就是了。” 章廷芳并不想让他离开视线范围,但当着刘福的面不好说得太过,只得道:“也罢,你且过去,我晚些再去。”说着,他隐悔地道:“记着,不要去一些你不该去的地方,以免害了自己。” 在他们离去后,纪临神色连变,半晌,他暗自一咬牙,折身往漪兰殿的方向行去。离着还有好一段路时,便瞧见了张进,颇有些意外地道:“张公公这是要去哪里?” 张进躬身行了一礼,笑吟吟地道:“奴才奉娘娘之命,在此等候纪太医。” 纪临大奇,满面惊讶地道:“娘娘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第六百零一章 谁真谁假 第六百零一章 谁真谁假 张进微笑道:“纪太医仁心仁术,岂会坐视娘娘母子有难而不加理会,请。” 见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纪临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随他进了漪兰殿,一踏进殿内,便闻到一股药味,桌上搁着一贴拆开的药,气味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不等纪临行礼,慕千雪已是指着桌上的药道:“这是章廷芳给本宫开的药,你且过来看看,这些药是否真能保本宫腹中孩子无恙?” 纪临上前看过后,摇头道:“这些药材固然有益气安胎的功效,但对娘娘来说,只能维持表面的强健,于内里,没有丝毫助益,并且这里有几味药下得过重了一些,反而会害了龙胎。”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听到这些话,慕千雪胸口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 夏月又惊又急,连连摇头,“章太医是千金圣手,他开的药岂会无效。” 张进目光沉沉地道:“若章太医有心救治娘娘母子,药自然有效,怕只怕……他根本无心救治。” 慕千雪神色一沉,“你听到了什么?” 张进将纪临与章廷芳的对话复述了一遍,他记性极好,整段话下来一字不漏,纪临满面惊讶盯着他,“原来张公公当时也在。” “若是不在,怎么能及时替纪太医解围。”说着,张进朝慕千雪躬身一礼,垂目道:“奴才未经娘娘同意,擅命刘福假传太后旨意,引走了章太医,还请娘娘治罪。” “事态紧急,怪不得你,只是……”慕千雪抚过手边的弹花软枕,叹息道:“打草惊蛇是免不了的了。” “奴才也想过,但除却太后旨意,恐怕谁都拦不住章太医……”张进抬起头,望着慕千雪,“包括娘娘。” 慕千雪眉目涌起森森的怒意,“好一个章廷芳,若非今日花蕊误打误撞请来纪太医,本宫这会儿还被他蒙在鼓里,好!真是好!” 夏月怕她动了胎气,连忙劝道:“娘娘仔细身子。” 慕千雪紧紧攥着软枕,良久,她强行压下心头怒气,盯着纪临道:“本宫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本宫。” 纪临微一思忖,已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娘娘想问龙胎?” “是!”慕千雪护在腹部的双手不住颤抖,艰涩地道:“这个孩子……可还有救?” 纪临沉吟片刻,道:“娘娘最近可有感觉到胎动?” 慕千雪仔细回想了一下,如实道:“每回服完药后,孩儿都会特别好动,至于平常动得甚少,偶尔有一两次。” 纪临眉头一蹙,问夏月要来以前的药方,待得细细看过后,他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了。” 慕千雪紧张地道:“是否这张药方也有不妥?” “这些确是安胎药,但正如臣刚才所言,药性过重,以致拔苗助长。娘娘之所以感觉服药之后,龙胎好动,便是因为药性激发了龙胎的元气,形成一种强健的假象;一旦元气耗尽,有什么结果,想必不用臣说,娘娘也能猜到。” 夏月闻言大惊失色,下一刻,怒容满面地道:“如此说来,他一直以安胎为名,暗中谋害龙胎?” “以章院正的医术,不可能犯这种低劣的错误,所以……”纪临沉沉叹了口气,“恐怕是的。” “该死!”夏月恨恨跺足,随即慌张地道:“那现在龙胎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慕千雪一言不发地盯着纪临,十指紧握,指节被她攥得寸寸发白,甚至能听到骨骼“格格“的声音。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声音呼啸如鬼魅,尽管隔着窗子,依旧听得人心惊胆战。 “娘娘腹中龙胎本就先天不足,再被人如此消耗元气,实在……不容乐观。”纪临低头盘算半晌,摇头道:“就算臣拼命全力,保住龙胎的希望也不足两成,并且这种救治是以掠夺娘娘体内精血为代价,龙胎月份越大,娘娘身体的负担就越重,一个不好就会母子俱伤,所以,为了娘娘平安,还是……放弃得好。” 天色渐暗,花蕊一盏盏点亮殿内的蜡烛,烛光微红如水,染上她静美坚定的面容,“这是本宫与陛下的孩子,别说两成,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本宫也要试上一试。” 纪临料到她会这么回答,叹息一声,再次提醒道:“事关性命,娘娘可一定要想清楚。” 慕千雪轻抚着微隆的腹部,怜惜道:“本宫想得很清楚,相信没有任何一位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臣明白了。”纪临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拱手长施一礼,肃容道:“臣当拼尽一生所学,保娘娘母子平安。” 令纪临没想到的事,慕千雪竟然起身还礼,他急忙侧身让开,“娘娘这是做什么?使不得!” 慕千雪直起身,正色道:“若非你直言相告,本宫腹中孩子必然保不住,所以这一礼,你受得起。” 纪临连忙道:“娘娘言重了,治病救人原本就是医者本份。” “医者本份……”慕千雪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良久,她长长叹息一声,“本宫一直自诩有识人之明,这一次,却是看走了眼。” 张进宽慰道:“现在明白,为时未晚;娘娘一向积善修德,奴才相信,上天一定会庇佑娘娘母子。” “希望如此。”如此说着,慕千雪再次看向纪临,“本宫知道,昨日是你为容贵人诊治,她果真小产了吗?” “是。”纪临不假思索地道:“容贵人脉象涩弱无力,气血两虚,的确是小产之症。” 夏月一惊,继而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容贵人根本不可能小产。” 纪临以为她置疑自己的医术,不悦地道:“我虽非专攻千金一科,但小产与否,还不至于诊错。” “纪太医误会了,夏月并非那个意思,而是……”张进看向慕千雪,在后者颔首示意后,如实道:“刚才有人言称容贵人并未怀有龙胎。” 第六百零二章 李代桃僵 第六百零二章 李代桃僵 纪临愣愣片刻,随即肯定地道:“我亲手把的脉,绝对不会有错,不过……”他似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慕千雪眸光轻转,“此处没有外人,纪太医不妨直言。” 纪临点头,说出一句惊人之语,“臣并不肯定昨日所诊的脉一定是属于容贵人的。” 夏月满面愕然地道:“这怎么会不知道?” 慕千雪似想到了什么,蹙眉道:“你没有亲眼见到容氏?” “是。”纪临沉声道:“臣昨日过去的时候,帘帐已经放下,隔着帘帐看不清模样,只能凭声音判断出是容贵人。另外……”他看了一眼慕千雪露在袖外的纤纤十指,“按理来说,容贵人身为后宫嫔妃,又怀有皇嗣,当养尊处优,可那只手略为粗糙,有劳作的迹象。” 张进眼皮狠狠一跳,四个字脱口而出,“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花蕊眨一眨眼睛,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利用李树代替桃树,瞒天过海。”夏月冷冷答了一句,见花蕊还是一脸不解,耐着性子道:“就是说,昨日确实有人小产,但那个人并非容贵人,而是她找来的替身,瞒着所有人演了一出好戏。” 这下子花蕊总算听懂了,恍然道:“原来根本不是一个人,难怪那个周管事一口咬定容贵人不曾怀孕,纪太医又偏偏说她确有小产之症。”说着,她又气愤道:“这个容贵人,真真是胆大妄为,这样的事情也敢做。” 夏月咬一咬唇,缓声道:“金陵城中百姓数以万计,要从中找一个孕妇并不是什么难事,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宫来,却绝非易事;各道宫人均有禁军把守,但凡宫人进出,均需验明腰牌,除非……容贵人连禁军也买通了,可她只是区区一个六品贵人,娘家又没什么权势,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还有一个问题。”张进眸中精光闪烁,“容贵人费这么大的劲,演如此一出戏,为的是什么,仅仅只是晋位?” 夏月一边思索一边道:“周立提过,容贵人对皇后阻拦她晋位一事,一直怀恨于心,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皇后?” “不会。”夏月疑惑的目光中,张进沉声道:“姑姑不要忘记,周立说的一切都是在容贵人‘怀孕’之后,可纵观整件事,分明是早有谋划,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章院正,纪太医,周立乃至皇后,都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甚至我怀疑连……”他瞅了慕千雪一眼没有说下去。 慕千雪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道:“连本宫也是这个计划里的一部分是吗?” “娘娘英明。”张进欠一欠身,眸中冷光迸现,“凭容贵人一人之力,绝不可能设下如此庞大的局,定然还有同谋,只是奴才怎么也猜不透他们的用意。” 慕千雪闭目沉思,无数名字如流水一般在脑海中掠过,正如夏月所言,她凭着超卓的记忆力,强行将那本记载着这几个月来所有出入宫禁的记录默记在心中。 看到慕千雪面色越来越苍白,夏月知道,她必又在耗损心神了,有心劝阻,又怕惊扰了她,只能暗自着急。 良久,慕千雪睁开眼来,举袖拭一拭额间的冷汗,虚弱地道:“本宫知道了,是……” “呯!”朱红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一道人影在急灌而入的冷风中走了进来,竟是秋月。 一名宫人跟着她走了进来,慌慌张张地道:“主子恕罪,奴才实在拦不住。” “没事,下去吧。”在打发宫人离去后,慕千雪望着发间落了几片雪花的秋月,温言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秋月屈膝一福,“奴婢自知未禀而入,犯了大错,无奈事情紧急,还请娘娘恕罪。”炭火的温暖令雪花渐渐融化,化做一滴滴雪水。 “姑姑言重了。”慕千雪关切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否与太后有关?” “正是。”秋月垂目道:“太后这几日一直有些咳嗽,本无大碍,太医也开了调养的药,哪知今日突然病情加重,咳得甚是利害;章院正一时也诊不出原因,只有请诸位太医同去会诊。”说着,她看向纪临,淡淡道:“纪太医请。” 张进眉头紧蹙,陈太后突然在这个时候召纪临过去,是凑巧还是…… 说起来,刘福先前奉他命令假扮静芳斋宫人引开章廷芳,都已经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那厢,花蕊嘴快地道:“咳嗽只是小症而已,哪至于要所有太医共同会诊。” 秋月冷冷扫了花蕊一眼,“事关太后凤体安危,何来‘小症’二字?” 夏月按住欲要再言的花蕊,赔笑道:“花蕊一时误言,还请姑姑恕罪,只是……”她为难地道:“纪太医正在为我家娘娘诊治,能否晚些再去?” 不知为何,自从秋月进来,她心中便有一种不祥之感,下意识地不愿让秋月将纪临带走。 秋月不理会她,只朝慕千雪道:“娘娘素来孝顺太后,又深明事理,想必会以太后凤体为重。” 慕千雪微微一笑,“这是当然。” 秋月唇角微弯,欠身道:“多谢娘娘,奴婢告退。” “不急。”慕千雪唤住准备带纪临离去的秋月,温言道:“若仅仅是本宫有恙,自不敢留着纪太医,可现在事关皇嗣安危,所以……只能让姑姑白跑一趟了。” 秋月柳眉一蹙,“章院正说过,娘娘腹中龙胎安好,并无不妥。” 慕千雪捧过小元子递来的羊奶抿了一口,“章院正虽说是千金圣手,为太医院之首,可毕竟年过五旬,精力远不如年轻之时,难免错诊,所以这一时半会儿,纪太医还过去不得。” 秋月容色一冷,“这是太后的命令,娘娘这样,奴婢很为难。” “本宫明白。”慕千雪望着盏中深郁洁白的羊奶,淡然道:“等本宫龙胎安好之后,定会亲自去向太后赔罪。” 第六百零三章 初次交锋 第六百零三章 初次交锋 秋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凝声道:“奴婢观娘娘气色尚好,应该没有大碍,顶多只是一些小症小病,还是……” 张进打断道:“事关龙胎安危,焉有‘小症二字?姑姑您说是吗?” 见他拿自己刚才说的话压过来,秋月心中暗恼,强抑了怒气道:“这么说来,娘娘是不肯放人了?” “静芳斋有那么多太医在静芳斋,少一个纪太医也不是什么大事。”慕千雪笑意温婉地道:“姑姑只管照实禀告就是了,太后一向慈爱宽容,本宫相信她老人家会体谅的。”说着,她对夏月道:“你去瞧瞧外头是否正在下雪,若是的话,去取一把伞来给姑姑,以免姑姑着凉。” “是。”夏月欠身离去,过不多久,她取伞走了进来,仿佛没看到秋月脸上深重的寒意,笑吟吟地递过去,“外头果然下着雪,还不小,姑姑仔细慢走。” 秋月目光在慕千雪脸上徘徊片刻,许久,她深吸一口气,“既是这样,奴婢告退了,娘娘……好自为之。”说罢,她径直走了出去,并没有接过夏月递来的伞。 小元子上前关了殿门,回到慕千雪身前,忧声道:“咱们这回可算是把她给得罪了,也不知她回去后,会不会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说主子的不是。”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纪太医必须得留下为娘娘保胎,至于太后那边,就像花蕊刚才说的,只是小症罢了,根本不需要兴师动众,让那么多太医前去会诊。” “只怕会诊是假,要人是真。”张进沉沉说了一句,若有所思地道:“奴才记得,章院正先前被纪太医拦下责问时,曾提及要上禀太后,将纪太医赶出太医院;现在太后又特意遣秋月过来要人,其中必有问题,甚至奴才怀疑……”他压低了声音道:“太后会否涉身容贵人一事之中。” 夏月等人皆是吓了一跳,齐齐色变,相互看了一眼,小元子率先道:“容贵人先是假孕博取上位,之后又找来孕妇扮作小产嫁祸皇后,桩桩件件皆是大逆之罪,太后怎么会纵容她如此胡来,这实在说不通。” “可如果不是太后,她为何如此紧张娘娘见纪太医,章院正是因为知道娘娘腹中龙胎有问题,太后呢?”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脸色越发难看,谁也不再说话,此事……确实细思极恐。 慕千雪长长叹了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闷,“你说的没错,太后——就是容氏那个同谋。” “娘娘,是真的吗?”尽管已经相信了张进的话,但小元子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是他们猜错了。 慕千雪转头窗外乌沉沉的夜色,半边脸庞在烛光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脉,“本宫刚才想起来了,册中记载两日前,秋月曾与静芳斋另一名叫彩云的侍女领了两块腰牌一道出宫探望家人,傍晚方归。昨日晌午过后,秋月二人再次出宫,同样是傍晚方归。” 她说的每一个字,夏月都能听懂,却怎么也猜不出她说这些的用意,“有何不妥?” “探视家人不稀奇,可接连两日出宫,就不是探视家人那么简单了,再者……”慕千雪拔下簪子,拨一拨是蜷曲焦黑的烛芯,声音清冷如寒雪,“数年前,本宫曾听秋月提过,她与家人的关系并不和睦,一年也难得见一回,怎么突然间又变得如此热情?” 张进思忖半晌,试探道:“娘娘是说探望家人只是幌子?” 慕千雪面无表情地道:“若本宫没有猜错,先前与秋月一道回来的,并不是彩云,而是怀有身孕的妇人;昨日出宫,就是为了将那名妇人送出去,再将真正的彩云带回来。” 小元子拧眉道:“每次进出,禁军都要验看一番,应该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调包;再者,那妇人身怀六甲,更是难以蒙混过关。” “秋月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哪个禁军不给她几分薄面,所谓验看,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至于身怀六甲……如今是腊月寒冬,衣裳本就穿得厚,寻常四五个月根本看不出来。” 小元子无言以对,半晌,他沉沉道:“太后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次,慕千雪没有再回答,只是默默盯着重新亮起的烛火…… 纪临几经斟酌,终于写下了方子,呈给慕千雪,“娘娘按着这个方子,三碗水煎一碗,早晚服用,一日不可断,服药期间,忌一切甜腻腥辣之物。臣会每日来为娘娘请脉,视脉象再行调整用药,尽量助娘娘保住龙胎。”说着,他拱手道:“娘娘若没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 “且慢。”在将方子递给夏月去抓后,慕千雪默默盯着他,“你应该清楚,太后是不会就此罢休的,只怕这会儿正在外头等着呢,你出去,等于自投罗网。” 纪临垂目道:“臣知道,但臣不可能一辈子躲在漪兰殿中,终归是要出去的;到了太后面前,由着她老人家训斥一顿就是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太后早已不是从前的太后。”慕千雪悠悠说了一句,缓声道:“你且再待一会儿,待本宫服过药后,与你一起去静芳斋。” 花蕊一怔,随即劝阻道:“天色已晚,外头又下着雪,娘娘去不得。” “是啊,娘娘疲累一日,实在不宜再漏夜奔波,万一再动了胎气可就麻烦了,还是歇一晚再去吧。”小元子也在旁边劝着。 慕千雪目光一转,落在欲言又止的张进身上,“你呢,也想劝本宫不要去吗?” 张进叹息一声,满面无奈地道:“恐怕娘娘今夜是非去不可了,否则……”他看向纪临,眼里带着几分怜悯,“纪太医活不过明日。” 小元子脸颊狠狠一搐,面色苍白地道:“你是说太后她会……”小元子不敢说下去,比了一个抹脖的动作。 花蕊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这……这不可能吧?” 第六百零四章 连夜审问 第六百零四章 连夜审问 “在这宫里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张进沉沉道:“眼下,唯有娘娘出面,才有可能保全纪太医性命。”他刻意咬重“可能”二字,因为他并不敢确定,慕千雪是否真能从陈太后手中救下纪临。 花蕊咽了口冰凉的唾沫,有些忿忿地道:“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能滥杀无辜。” 张进冷笑一声,“学医不精,以致太后病情加重,只凭这一条,太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处死纪太医,且不授人半点把柄。” 花蕊不服气地道:“纪太医哪有令太后病情加重……” “太后说加重就加重!”张进眉目一挑,神情在微红烛光下冰冷如铁,“哪个敢与太后争辩,又有哪个能够争辩?你还是小元子?”不等花蕊回答,他已是冷冷一笑,“到时候不过是多添几条冤魂罢了。” 花蕊被他说的背脊一阵阵发凉,她入宫不久,又一直在漪兰殿当差,虽知宫里接触,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宫中的险恶。 “奴才这就去传肩舆,再多备几盏风灯,好把路照得亮些。”小元子躬身说着,张进那番话令他明白,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服过药,慕千雪又叮嘱了张进几句,方才登了肩舆冒雪往静芳斋行去,周立也被带同前往,当然去暴室要人的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口舌。 一路过来,风雪渐大,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来,风灯光芒在这风雪中若隐若现,幸亏抬肩舆的四名太监皆训练有素,又孔武有力,方才能够牢牢把住肩舆,不至于摇晃。 到静芳斋的时候,正好二更,守夜的小太监蜷缩了身子在檐下打盹,夏月推了他好几下方才不情愿地半睁了眼睛 “谁啊?” 夏月客气地道:“我家主子有要事求见太后,还请公公通禀一声。” “主子?”小太监揉一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待借着檐下两盏风灯的光芒辩认出夏月后,神色一僵,继而转头瞧去,果见慕千雪静立于院中。 小太监浑身一激灵,赶紧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慕千雪身前打了个千,小心翼翼地道:“娘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还下着雪呢?” 慕千雪微笑道:“叨扰公公了,实在事情紧急,不敢拖延,还请公公见谅。” “娘娘客气了,只是……”小太监为难地道:“太后早早就歇下了,奴才实在不敢惊扰,不如娘娘明日一早再来吧。” “事关宫闱安宁,请公公务必通传一声。”慕千雪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然而话中之意不容置疑。 小太监踌躇地道:“可是……” “若太后怪罪下来,自有本宫一力承担。”见慕千雪态度坚定,小太监只得入内通禀,过了一会儿,殿中有灯光亮起,在这雪夜里看来,犹为显眼。 片刻,小太监走了出来,恭敬地道:“太后请娘娘进去说话。” 慕千雪点头谢过,带着纪临等人走了进去,内殿中,彩云正拿着灯杆,将一枝枝红烛重新点亮。 陈太后倚坐在床榻上,卸下脂粉的面孔在烛光下细纹毕现,无处遁形。无论身份如何尊贵,终究还是逃不过岁月的侵蚀,慢慢老去。 看到她进来,抚过略有些凌乱的鬓发,淡淡道:“贵妃不在漪兰殿歇息,深夜跑到哀家这里来做什么?” 慕千雪低眉行礼,“深夜惊扰母后歇息,实在是儿臣的错。” 陈太后目光掠过她被玄狐披风遮挡住的小腹,语气平淡地道:“扰了哀家倒是没什么,但你如此奔波,也不怕伤了孩子,听秋月说,外头正下着雪呢,坐下答话吧。” 慕千雪谢恩落座后,关切地道:“儿臣听秋月姑姑说,母后傍晚之时,咳得甚为利害,连章太医也束手无策,现在可有好些?” 陈太后盯了她片刻,淡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受风加重了咳嗽,又有些血丝,是秋月小题大做,非要把所有太医都给叫来,哀家先前才刚说过她。” “秋月姑姑也是紧张母后。”说着,慕千雪在椅中欠了欠身,歉疚地道:“姑姑过来的时候,纪太医正在为儿臣诊治,未能及时赶来,儿臣特意带他来向母后请罪。” “秋月已经与哀家说过了,皇嗣要紧。”陈太后眸中精光一闪,扫过拱手行礼的纪临,重新落在慕千雪身上,“贵妃此来,就是为了这事?” “尚有一事。”慕千雪垂目道:“儿臣已经查明容贵人一事,特来向母后回禀。” “哦?”陈太后露出几分讶色,“连一日都没有,你便查清了?” “是。”面对慕千雪肯定的答覆,陈太后眸光微微一闪,抚过湖蓝刻丝锦衾,淡然道:“既是这样,就说说吧。” 慕千雪侧目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周立,轻斥道:“还不将事情原原本本禀告太后。” 周立答应一声,将容氏如何收买他,又如何让她陷害皇后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橘红烛光下,陈太后面色森冷如铁,“此话当真?” 周立悄悄看了一眼慕千雪,伏首道:“奴才不敢欺骗太后。” 陈太后眉目震怒,喝斥道:“好一个容氏,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她目光一转,落在彩云身上,“立刻传容氏来见哀家。” “是。”彩云正要离去,陈太后又唤住道:“哀家记得,除了纪临之外,章廷芳也替容氏请过脉,去将他一并传来。” 在彩云走后,陈太后更衣起身,在等容氏过来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银炭偶尔爆出“噼啪”一声轻响,整个大殿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殿外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继而有冷风灌进,是彩云回来了,在她身后跟着未施粉黛,双目通红的容贵人,还有章廷芳。 “臣妾叩见太后,叩见慕贵妃。”容贵人屈膝行礼,声音嘶哑,显然是哭了许久,想是深夜前来的缘故,发髻有些蓬乱,几缕碎发落在肩颈处,章廷芳也跟着一并行礼。 第六百零五章 反咬一口 第六百零五章 反咬一口 陈太后目光漫过二人,也不叫起,只冷冷道:“你可知罪?” 容氏抬起还未褪去哀伤的脸庞,怔怔道:“臣妾何罪之有?” 陈太后眼眸微眯,冷冷道:“周立已经全招了,你根本不曾怀有皇嗣,一切都你编造出来的谎言,你嫉妒秀英与芷君,又不甘于贵人之位,故而演了这么一出戏,你好大的胆子!”芷君是易氏的闺名。 容氏怔忡片刻,随即嘶心裂肺地喊道:“冤枉!臣妾冤枉!” 她的喊冤令陈太后越发恼怒,重重一拍鸡翅木小几,喝斥道:“事到如今,亏得你还有脸说自己冤枉!” “臣妾真的冤枉。”容氏泪流满面地哭诉道:“臣妾是真的怀了龙胎,也是真的小产,就算……就算臣妾再荒唐,也不敢编造这种谎言。”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急急道:“太后若是不信,可以问章院正还有纪太医,他们都能为臣妾做证。” 见陈太后望过来,章廷芳连忙拱手道:“启禀太后,臣先前为容贵人请脉的时候,确为喜脉无疑;至于小产……”他睨了一眼旁边的纪临,垂目道:“是纪太医经的手,臣并不清楚。” 纪临接过话,“回太后的话,臣昨日为容贵人请脉的时候,也确是小产脉象无疑。” 秋月讶然道:“这可奇怪了,周立说容贵人未曾身怀六甲,是她蓄意编了谎言嫁祸皇后;二位太医却又说确有龙胎,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容氏身子一震,死死盯着伏跪在地上的周立,恨声道:“三年前,你大意犯错,被赵氏责罚,是谁帮着你求情,又是谁赠你膏药?你现在竟然恩将仇报,周立,你良心何在?” “奴才……奴才……”周立冷汗涔涔地攥着双手,久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厢,容氏喝斥完他之后,膝行上前至陈氏脚前,泣声道:“太后说的没错,臣妾是嫉妒梁昭仪与易荣华,但臣妾不是嫉妒她们高位,而是她们的孩子,每每看到三殿下与长公主,臣妾都是说不出的喜欢,日日在佛前祈求,盼着也能怀上孩子,为陛下开枝散叶。” “上天垂怜,终于让臣妾怀上了皇嗣,臣妾……”容氏哽咽道:“臣妾知道的时候,不知有多欢喜,为他做了许许多多的衣裳,只盼他一出生就能穿上亲娘做的衣裳,为了这个孩子,臣妾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计较,哪怕是一无所有,哪怕是要臣妾折寿十年甚至二十年,臣妾也没有一句怨言。” “可是才短短几个月,他便离开了臣妾,臣妾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福薄,后来纪太医验了,是皇后,是皇后容不下我的孩子,她生生害死了我的孩子,我已经一无所有,为什么她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是非否要连我也死了,她才高兴?到底我做错了什么?”她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哽咽也变成了嘶心裂肺的痛哭,令人心酸不已。 陈太后也是听得一阵恻然,寻思片刻,她看向头几乎快碰到金砖的周立,“哀家再问你一次,容贵人到底有没有指使你诬陷皇后?” 周立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冷汗沿着面无人色的脸颊流到下颌,滴落在地上。 陈太后垂目抚过铁锈红的裙裾,漠然道:“好好想清楚,若让哀家发现你在撒谎,慎刑司还有暴室,呵呵,多的是罚人手段,哀家会让你在临死之前一一尝遍。” 听到这话,周立更是抖若糖筛,哆嗦着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陈太后冷斥道:“想免受皮肉之苦,就给哀家从实招来!” 容氏阴森森地盯了他,“你若敢忘恩负义,有一句谎言,我死去的孩儿一定来找你索命!”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周立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地道:“奴才说!奴才全部都说!容贵人她……她确实怀了龙胎!” 此言一出,除了慕千雪,众人尽皆哗然,难以置信地盯着周立,刚才他可是斩钉截铁地说容氏没有怀孕,龙胎是她编造出来的谎言;结果一转眼……竟又成真的了? 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 夏月最先反应过来,捺着心中的不安,指了周立厉斥道:“大胆,你怎敢在太后面前满口谎言?” 周立没有理会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朝陈太后道:“是贵妃娘娘,她……她为了替皇后脱罪,收买奴才,说是可以保奴才不死,并许了很多好处,要求就是让奴才撒谎冤枉容贵人假孕;奴才不敢得罪贵妃,再加上鬼迷心窍,所以……”说到这里,他又连连磕头,求陈太后饶命。 夏月听得几乎要气晕过去,什么收买,什么冤枉假孕,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这个周立,疯了不成? 这次别说夏月,连张进也忍不住出声,“太后切莫听信小人胡言,奴才今日一直跟在贵妃身边,贵妃确实召见过周立,但绝无收买一说,还请太后明鉴。” 周立哭诉道:“奴才自知罪该万死,只求太后看在奴才以前做事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奴才这条狗命吧。” 夏月怒容满面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样胡言乱语,冤枉我家主子,就不怕遭天遣吗?” 周立面容戚戚道:“我就是怕遭天遣,才说出实情,容贵人若因为我而受无妄之灾,我必余生难安。” “啪啪啪”殿内突然响起拍掌声,正是慕千雪,她笑意浅浅地望着义正辞言的周立,“好一句余生难安,周管事这撒谎的本领,真是让本宫佩服至极。” 周立抹一抹泪,悲声道:“奴才知道娘娘是想救皇后,但奴才过不了良心这关,那些胭脂……确是皇后交给奴才的,她也确实害了容贵人的孩子。” “良心?”慕千雪掩唇一笑,讽刺道:“你若有良心,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知为何,她的笑容令周立有些心惊胆战,一时间不敢言语;这时,陈太后的声音缓缓响起,“贵妃,周立所言,可是真的?” 第六百零六章 一一揭穿 第六百零六章 一一揭穿 慕千雪扬眸反问,“是真是假,母后不是最清楚的地那一个吗?” 陈太后眉目一蹙,略有些不悦地道:“你这是何意?” 慕千雪淡淡一笑,明眸掠过尚自伏在陈太后膝前哀哀哭泣的容氏,声音温和发如春的池水,“从什么时候开始,母后与容贵人变得如此亲近?” 陈太后下垂的嘴角微微一摔,沉声道:“哀家待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同样的亲近,只是有些人不懂得‘知足’二字,害人害己。” 静了片刻,慕千雪忽地道:“那儿臣呢?在母后眼里,儿臣也是不知足的那一个吗?” 陈太后盯了她片刻,淡然道:“你素来懂得分寸,所以哀家一直对你格外看重,也最不希望你真如周立所言,为替皇后脱罪,做出那样的糊涂事来。” 那厢,秋月狠狠瞪了周立道:“你这个狗东西,满口胡言,信不信我扒了你这身皮。” 周立涕泪横流地道:“奴才说的都是真的,真是贵妃让奴才篡改供词,好替皇后娘娘脱罪。”说着,他又朝陈太后拼命磕头,“求太后看在奴才知错的份上,饶奴才一条狗命!” “你先是帮着皇后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儿,适才又诬陷我假孕博宠,现在竟还有脸要太后饶你性命,亏你说得出口!”容氏豁然抬头,指着他厉声痛斥,尖长殷红的指甲在这深夜里看来,格外渗人。 周立缩着身子,一声也不敢吭,待得容氏骂够之后,方才颤声道:“奴才自知犯下大错,只求贵人念在昔日一点香火情,放过奴才吧。” “休想!”容氏满面痛恨地拒绝了他的哀求,红着双眼朝陈氏哭诉,“太后,臣妾的孩子不能就这么白白枉死,求您还他一个公道。” “容贵人。”慕千雪垂目,紫晶海棠步摇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芒,“你果然怀有过龙胎吗?” 容氏眼波微微一动,复又归于沉静,“当然!” “好。”慕千雪唇角轻扬,转头对纪临道:“你再去为容贵人把一次脉。” 此言一出,容贵人神色一变,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背了背,不自在地道:“昨日不是已经把过脉了吗?” “多诊一次又有何妨,纪太医。”在那抹轻浅笑意下,是不容置疑的强势。 容氏还待要推诿,纪临已是来到身前,“请贵人伸手。” 她悄悄瞅了一眼半闭着双目的陈太后,见后者不作声,只得不情愿地伸出手,手腕间戴着一个金累丝镯子,光华灿烂。 纪临伸出食指与中指,熟练地搭住脉息,不过片刻,已经收回手,肃然拱手,“启禀太后,贵妃,容贵人脉息平和,并无小产之症!” 容氏急忙喝道:“胡说,我明明景没了孩子,昨日也是你亲口说的小产,怎么一转眼,又改了话。”说到这里,她突然露出恍然之色,咬了细碎的贝齿,恨声道:“我明白了,你一定也收了贵妃的好处。” “不得胡言。”陈太后缓缓睁开双目,精光在眼底若隐若现,“纪临,昨日是你亲口回的哀家,说容贵人小产,何以隔了一日,又突然改口?” “回太后的话,昨日臣诊的脉象确是小产无疑,但……”纪临侧目看了容氏一眼,缓缓道:“那个脉象并不是属于容贵人!” 容氏身子微微一颤,神情却是越发愤怒,“越说越离谱,昨日我还亲自问了话,你也答了,怎么就不是了?” 纪临不急不徐地道:“是,贵人昨日问过话,所以贵人也该记得,您是隔帘相问,也就是说,从头到尾,臣都没有亲眼看到过您。” 兰珠轻哼一声,“主子乃是宫嫔,又出了那样的事,本就该隔帘诊脉。” “这个自是没错,但昨日那只手皮肤略黄,且有劳作的迹象,与容贵人的手不符,这又做何解释?” “满口胡言。”兰珠斥了他一句,朝陈太后磕头道:“奴婢可以替主子做证,昨日纪太医把的脉,确确实实就是主子,再说昨儿个在这宫里头的,可没第二个人怀有龙胎。” 慕千雪徐徐抚过平金暖手炉上一个个细小的圆洞,淡然道:“宫里没有,宫外却是不少,要寻一个刚刚小产的妇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陈太后眸光倏然一冷,“贵妃想说,容氏演了一出鱼目混珠的把戏?” “确是鱼目混珠,但……”慕千雪迎着她寒意森然的眼眸,一字一顿地道:“容氏只是其中一颗棋子,太后您——才是那个执棋之人。” 秋月骇然大惊,急急喝道:“太后面前,还请贵妃慎言。” “无妨。”陈太后摆一摆手,面无表情地道:“让她说下去。” “太后指使章院正,让他谎称容贵人怀有龙胎,随后命周立在胭脂中添加芫花与天花粉,随后找来一个刚刚小产的妇人,冒充容贵人,让纪临诊脉,然后顺理成章嫁祸给皇后。” “贵妃……”秋月刚要反驳,慕千雪冷冷道:“你与彩云接连两日出入宫禁,为的就是掩护那名小产妇人。 秋月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连这个也想到了,面色惨白如纸,但还是强撑着道:“奴婢与彩云出宫是为了探望家人,并非您想的那样。” “可是据本宫所知,你与家人关系并不和睦,这又做何解释?” 秋月咬一咬唇,颤声道:“以前奴婢与家人有些误会,现在解释清楚,自然就好了,毕竟是家人,哪有隔夜仇。” 慕千雪也不说什么,只是转眸看向同样神情不安的彩云,“你也是一样吗?” 彩云身子一颤,连忙低头道:“是,奴婢入宫多年,少与家人相见,太后体念奴婢思亲心切,特准奴婢出宫两日。”说着,她抬眼飞快瞅了一眼慕千雪,“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奴婢的家人。” 慕千雪笑一笑,“串供之言,不听也罢!” 陈太后沉沉盯着她,“你这是认定哀家了,那倒是说说,这么做对哀家有何好处?” 第六百零七章 危机四伏 第六百零七章 危机四伏 “除去太后不想见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千雪开始改称陈氏为“太后”,透着一种无言的疏离。 陈太后捻着手里的沉香佛珠,淡然道:“你说皇后?” “卫氏虽已覆灭,但太后心里那根刺还在,对皇后自是种种不喜,但太后最不想见的人……还是臣妾。” 陈太后手指倏然一紧,串着佛珠的两股丝线被绷得笔直,目光犀利如剑,在慕千雪面上周旋,“原来你是这样想哀家的。” 容氏一脸难过地道:“咱们这么多人之中,太后最看重的就是贵妃娘娘,您现在却说这样的话,岂不伤太后的心。” 慕千雪冷冷横了她一眼,“本宫在与太后说话,哪里有你插话的份?” 被她这样当众斥责,容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她素来城府极深,很快就忍了不快,低头不语。 这会儿,陈太后已经松了手指,继续一粒粒捻着光滑滚圆的佛珠,“贵妃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 慕千雪徐徐道:“太后一直认定陛下此次御驾亲征,是受臣妾唆使,认定臣妾是媚惑主上的妖姬,不想让臣妾继续留在陛下身边,但太后清楚,陛下是绝不会下旨废黜臣妾的,哪怕是您逼着他也不会;所以太后指使容贵人假装怀有龙胎,而章廷芳就是您用来瞒天过海的一枚棋子,试问谁会怀疑太医院院正说的话。” “您本打算在陛下出征之后,就诬陷臣妾谋害容贵人龙胎,谋害皇嗣是宫中第一大罪,到时候臣妾这个贵妃之位,必然不保。可您怎么也没想到,陛下早有防备,先一步将臣妾送到了畅春园,令您无从下手;可惜,这并不能让您放弃废黜臣妾之心。” “您知道臣妾与皇后素来要好,一旦皇后出事,臣妾必会宫追查,所以在容贵人与章廷芳之后,您又布下周立这枚棋子。” “周立先在臣妾面前假意‘坦白’,待得来到太后您的面前,则反口一咬,说臣妾收买他替皇后脱罪。如此一来,太后便可召宗正入宫,以失德之名,一举将臣妾与皇后废黜,打入冷宫;而被废入冷宫的嫔妃,不是疯就是死,从此再不能碍太后您的眼。” “可惜啊,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花蕊竟然会将纪太医请到漪兰殿来,令臣妾瞧出了破绽。”说到这里,慕千雪眸光倏然一厉,冷冷道:“太后,臣妾说得可对?” 陈太后面色阴沉地盯着她,佛珠早已停顿在指尖,至于秋月等人,早已失了颜色,冷汗涔涔,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陈太后精心布置了数月的计划,竟然被慕千雪一语道破,这份心机……实在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有寂冷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响起,“贵妃的故事很有趣,但故事始终只是故事,不会变成事实。” “是故事还是事实,太后心中清楚不过。”慕千雪清楚看到陈太后眼底凛冽犀利的杀机,轻吸一口气,再次道:“太后容不下的何止是臣妾,还有您的亲孙子。” 陈太后眸中杀机一厉,转瞬又笑了起来,对秋月等人道:“听听,贵妃故事说上瘾了,还要继续往下讲呢。” “章廷芳明知臣妾腹中胎儿先天不足,却始终不肯用药调理,反而用一些药性霸道的药材,起初服用,母体精神渐长,腰酸体虚的不适也会随之消息;但这一切都是靠抽取胎儿元气制造出来的假像,一旦元气耗尽,胎儿保不住是必然的,连母体都会出事。章太医,本宫说的可对?” 慕千雪问得轻描淡写,仿佛是在问一件再微小不过的事情,然而话中森寒之意,如利刃出鞘,令章廷芳汗流浃背,褪尽血色的双唇不住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千雪漫然一笑,“章廷芳不过是一个太医,没有胆子也没有理由去谋害皇嗣,所以他只可能是受命行事,而下命令的人,就是太后您了。” 陈太后轻轻一笑,在这风雪凛冽的深夜里听来格外刺耳,“说了这么久的故事,该入正题了。”说着,她横目于秋月,“谋害皇嗣,构陷嫔妃,当治何罪?” 秋月回过神来,赶紧道:“回太后的话,当褫夺位份,打入冷宫。” “好。”陈太后冷声道:“明日传宗正入宫,商议废黜皇后与贵妃一事,在商议出结果之前,将她们各自囚禁于宫院之中,没有哀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来人!”秋月言语间透着一丝兴奋,是啊,就算慕贵妃识破了他们的计划又如何,陛下不在宫中,一切都是太后说了算,只要太后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 很快,几名孔武有力的太监应声走了进来,准备将慕千雪带回漪兰殿,夏月伸手拦在慕千雪身前,喝斥道:“我家主子乃是陛下亲封的正一品贵妃,你们谁敢无礼!” 那几名太监脚步一顿,露出踌躇之色,秋月见状,催促道:“太后有命,还不赶紧将他们一并拿下!” 陈太后冷冷纠正秋月的话,“慕氏拿下,至于她身边的人……一律杖杀!” “本宫看谁敢!”慕千雪冷然盯着那几名又要往这边走来的太监,目光寒厉强势,盯得他们不敢往前。 秋月轻蔑一笑,“奴婢劝贵妃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以免罪上加罪!” 慕千雪不理会她,目光深深地盯着陈太后,“到了这个时候,太后还要一错再错吗?” 陈太后仰首一笑,脸上的细纹似乎又深了一些,“哀家拨乱反正,何错之有?” 相视片刻,慕千雪忽地灿然一笑,光华四射,令人不敢直视,“太后真以为,陛下不在,您就可以将后宫变做一言堂吗?” 陈太后身子微倾,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哀家知道,皇帝特意下了一道旨意,许你在六宫不宁时,彻查之权,但也仅此而已,它并不能免你的罪。” 第六百零八章 圣旨 第六百零八章 圣旨 “恐怕要让太后失望了。”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慕千雪正一正颜色,侧首道:“张公公,请出陛下圣旨。” “是!”张进躬身答应,小心翼翼地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卷轴,高举过头顶,肃然道:“陛下圣旨在此,请诸位跪迎。” 圣旨面前,众人不敢轻慢,除了陈太后之外,尽皆跪下接旨,张进环视了一眼,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贵妃慕氏言容有度,聪颖敏慧,贤德慎淑,实乃六宫典范。朕出征之后,着贵妃禀承宫规,统领六宫之事,任何人不得有疑,否则以犯上欺君论处,钦此!” 容氏等人面上一阵白一阵青,谁也不曾想到,慕千雪手里竟然还握着这么一道旨意,难怪一直有恃无恐。 陈太后面色也是难看得紧,她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东方溯归来之前,除掉慕千雪这个红颜祸水,眼见得胜在望,突然冒出这么一道旨意,让她怎能不恨! 还有这个张进,竟然敢骗她,真是狗胆包天! 陈太后心思飞转,片刻,她松开紧攥多时的双手,冷冷盯着张进,“你先前不是与哀家说,皇帝留下的只是一道许慕贵妃在六宫不宁时,彻查之权的旨意吗?怎么一转眼又变了?” 张进躬身道:“是奴才记岔了,请太后恕罪。” “好一句记岔了。”陈太后森森说着,目光在那道已经合起的圣旨上徘徊,透着几分怀疑,究竟……溯儿真的留了这么一道旨意给慕氏,还是……他们联起手来诓骗自己? 这般想着,陈太后伸手道:“将圣旨拿过来给哀家看看。” “太后见谅,这道圣旨是陛下赐给贵妃,除了贵妃,旁人怕是不便过目。”张进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陈太后冷哼一声道:“什么时候哀家成了‘旁人’,拿来!” “请太后恕罪。”张进态度越发恭敬,但始终没有呈上圣旨的意思。 陈太后既是起了疑,又哪肯就此罢休,当即对秋月道:“去拿过来。” 未等秋月答应,慕千雪已是淡然道:“太后是不相信圣旨还是不相信臣妾?” “哀家只想看一看皇帝的旨意,贵妃还要拦着吗?”面对陈太后的言语,慕千雪垂目一笑,“臣妾岂敢,只是臣妾要提醒太后,圣旨中有一句话,‘任何人不得有疑,否则以犯上欺君罪论处’。” 陈太后眸光一沉,漠然道:“那又如何?” 慕千雪黛眉轻扬,“夏月,告诉太后,犯上欺君当处何种刑罚?” 夏月屈一屈膝,恭声道:“但凡犯上欺君者,皆以死罪论处!” 陈太后瞳孔急缩,面色铁青欲迸,“哀家是皇帝生母,何来犯上一说?” 慕千雪拢一拢鬓边的点翠珠花,不急不徐道:“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所以无论太后身份如何尊贵,都不能也不该越过陛下。” 陈太后死死盯着她,“你这是在教训哀家?” “臣妾岂敢,只是提醒一句罢了。”停顿片刻,慕千雪又道:“太后要看圣旨,臣妾自不敢阻拦,但陛下圣喻,臣妾也不敢有违,还望太后体谅。”说罢,她对张进道:“还不将圣旨拿给太后过目。” “是。”张进应了一声,走到面目阴冷的陈太后身前,双手呈上圣旨,恭敬地道:“请太后过目。” 眼见一心想看的圣旨近在咫尺,陈太后这会儿却又不敢伸手去拿了,她很清楚,慕千雪刚才那些话是在警告她,一旦她看了这道圣旨,就等于犯下欺君罔上之罪,慕千雪随时可以执圣旨问罪,甚至——处斩。 她不敢肯定,慕千雪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对她起了杀心? 陈太后心中天人交战,这道旨意,她究竟是看?还是不看? 红烛静静燃烧着,不时淌落一滴滴殷红如珊瑚的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形成斑斓的痕迹。 许久,陈太后心中终于有了决定,沉声道:“既然是皇帝的意思,那这件事就交给贵妃处理,也省得哀家费心思。不过这件事牵连甚大,哀家希望贵妃彻查清楚,不要单凭一己猜测。”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的几人,淡然道:“章廷芳,还有周立,都要好好问一问,切莫冤枉无辜。” 她到底还是害怕了,怕圣旨真如张进宣读的那样,让慕千雪有机会对付她,虽不至于真的处死,但麻烦必定不少。 “太后圣明。”慕千雪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松驰,随即目光一转,落在惊恐不安的周立身上,“本宫先前的话,你都听到了,说,是谁指使你冤枉皇后的?若你从实招来,本宫或可饶你一命。” 周立紧紧攥着双手,冷汗在地上滴成一个小泊,在牙根几乎要被咬断之时,他终于有了决定,磕头道:“没人指使奴才,是奴才曾遭皇后娘娘训斥,怀恨在心,从而……” “从而与罪臣一起合谋。”章廷芳面色发青地接过话,“罪臣一时大意,诊错了容贵人的脉象,事后怕遭娘娘与太后怪责,不敢坦言,又担心事情败漏,故而找到了周公公,与他一起合谋演了这么一出戏。” 夏月冷笑道:“凭你们两个,哪敢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分明是有所隐瞒。” “罪臣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假。”章廷芳连连磕头,痛哭道:“罪臣糊涂,求贵妃开恩!” 夏月俯身道:“娘娘,慎刑司那里有的是让人开口的刑罚,不如……” 慕千雪抬手打断她的话,目光在章廷芳二人身上徘徊,良久,她漠然道:“章廷芳、周立二人,谋害皇后,罪不可恕,拖下去乱棍打死。” 夏月满面愕然,章、周二人分明是在包庇陈太后与容氏,以慕千雪的心思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何还要这样草率结案。 她正要出言劝阻,袖子突然被人攥了一下,侧首看去,只见张进正朝她微微摇头;夏月心思微转,咽下嘴边的话,任由宫人将章、周二人拖下去。 第六百零九章 假传圣旨 第六百零九章 假传圣旨 很快,殿外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在这深夜里听来,格外渗人,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惨叫渐渐低微的下去,最终化做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有宫人进来回话,在他们衣角沾着几滴猩红的血迹,“启禀娘娘,章廷芳与周立已经伏诛。” “天亮之后,送去乱葬岗埋了,至于他们的家人,一律发配边疆充军。”说完这话,她朝陈太后道:“皇后无辜受累,还请太后立刻下旨撤走长信殿的禁军。” 陈太后对她近乎命令的口吻痛恨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按下胸口翻涌不平的气息,沉声道:“哀家知道,很晚了,贵妃回去歇着吧。” “臣妾告退。”在经过容氏身边时,慕千雪脚步一顿,冷冷盯着浑身僵硬的容氏,良久方才离去。 在她冒雪登上肩舆时,身后传来重物坠地的东西,慕千雪淡淡一笑,命宫人抬起肩舆,头也不回的离去。 回到漪兰殿,已是五更时分,慕千雪气息微促地倚坐在榻上,容色单薄苍白,如一朵随时会被冷风吹落的梨花,不复在静芳斋时的沉静强势。 纪临面色凝重地将一根根银针刺入她周身穴道之中,等了片刻,又一一取出,接过夏月煎好的药递给慕千雪服用。 喝过汤药,慕千雪气息渐渐平复下来,她虚弱地道:“本宫的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纪临颔首道:“娘娘本身虚亏甚重,又这样操劳费心,自是雪上加霜,臣刚才用银针渡穴封住娘娘经脉,但也只能保娘娘一时无碍。”他看向慕千雪隆起的腹部,沉声道:“娘娘若真想保住这个孩子,从现在起,直至临盆都不可以再费神,否则……就算华佗再世,也帮不了娘娘。” 慕千雪感激地点点头,“本宫明白,接下来这半年,要辛苦纪太医了。” “娘娘言重了,这是臣份内之事。”说着,纪临突然长施一礼,恭声道:“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慕千雪虚扶一礼,“本宫不止是救你,也是在救自己。” 张进轻叹了口气,“希望太后能够就此收手,不要再闹出什么事端来。” 想到刚才的事情,夏月仍是气忿难平,“娘娘明知道章廷芳与周立是替人顶罪,为什么不继续追查下去?” 慕千雪淡然道:“追查谁,又怎么追查?” 夏月不假思索地道:“当然是陈太后,她屡屡算计娘娘不说,连您腹中的孩子也不肯放过,此等歹毒心肠,怎可轻易放过。”说着,她又恨声道:“奴婢就不相信,重刑之下,章廷芳他们会不说实话。” 慕千雪涩然一笑,接过小元子递来的参汤,“你真以为陛下给了本宫一道生杀予夺的旨意?” “啊?”夏月满面诧异地道:“张公公明明念了,难道……”话未说完,张进已经将圣旨递到她面前,“你自己看吧。” 夏月疑惑地接在手里,待得看完圣旨上的眷写的内容后,脸色刷得一下变了,连话也说不利索,“这……这旨意……” 这确实是东方溯御笔亲书的圣旨,但内容仅仅是慕千雪可以长居畅春园,不奉任何人诏曰入宫,根本没有什么统领六宫的字眼,也就是说……他们在假传圣旨! 张进苦笑道:“刚才太后若是看上一眼,你我休想活着走出静芳斋。” 夏月背脊一阵发凉,惊出满身冷汗,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在鬼门关前绕了这么大一个圈,“你……你怎么敢这样做?” “我哪里敢,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小元子也是满脸诧异,“我看公公在太后面前进退自若,还以为圣旨果真如此,万万没想到……” 张进摊开双手,露出血印累累的掌心,“我若不在太后面前装得自在些,怎么能帮娘娘骗过她。其实我这心里头不知多少紧张,瞧瞧,掌心都要被掐烂了;好在结果差强人意,虽说没能让太后与容贵人伤筋动骨,但经此一事,又有圣旨压着,相信她们在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 慕千雪抿了一口苦涩的参汤,沉声道:“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张进眼皮一跳,“娘娘是说,太后还不肯罢手?” “她对本宫成见已深,又岂肯轻易罢手,只是碍着圣旨,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罢了。” “这可如何是好?”张进愁云满面,思忖半晌,他道:“不如娘娘还是回畅春园安养吧,太后手再长,也伸不到那里。” 慕千雪轻轻摇头,“本宫过去容易,可是皇后,纪临,予恒,还有你们几个怎么办,一旦本宫离宫,太后必会借机刁难,将气撒在你们头上。” 小元子气恼地道:“太后真是老糊涂了,主子哪里对不起她,她要这样对待主子,甚至连主子腹中的龙胎也不顾念。” “慎言。”张进低斥道:“你记着,无论心里头多不满,都不要说出口,以免招来无妄之灾。” 在小元子应下后,张进又道:“那依娘娘之意,是要留在宫中了?” “依眼下的形势,本宫只能留下,你们以后行事仔细一些,不要让人抓了把柄或是错处,希望……”慕千雪望着窗外微明的天色,眼底悠长的思念,“陛下早日归来。” 大雪连绵数日,将无数腥风血雨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长信殿解禁,慕千雪亲自将予恒送回,让他们得以母子相聚。 当沈惜君得知一切皆是陈太后计策时,冷笑连连,直斥她过河拆桥,全忘了昔日慕千雪扶助东方溯登基之情,更忘了她今日太后之位,从何而来。 她们顾及陈氏身份,陈氏则顾及慕千雪手里的“圣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彼此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至于容氏,虽侥幸逃过问罪,但也不好过,回去之后大病一场,卧床多时,梁氏甚是关心,常有过去探望。 在又一场大雪过后,迎来了这一年的除夕,东方溯出征在外,彼此又各怀心思,这一顿除夕晚宴自是吃得不甚热闹,早早就散了。 第六百一十章 落水 第六百一十章 落水 过了正月,天气渐渐回暖,草木渐长,燕雀归来,生机勃勃,一扫冬日的萧瑟冷清。 这日,花蕊折了几枝盛开如霞的桃花进来,满面欣喜地道:“主子您瞧,这才刚入三月,上林苑的桃花就都开了呢,往年差不多得四月才开。” 慕千雪换下针尾所剩无几的丝线,轻笑道:“今年天气暖得快,这花自是开得早一些。”她正在缝制一件小小的衣裳,是做给予怀的。 她现在已经怀胎七月,身子日渐笨重,再加上纪临让她多加歇养,所以大多时候都待在漪兰殿中,看书或是做些女红打发时间,偶尔天气晴好,身子也舒坦时,才会出去走上一会儿。 花蕊取来一只盛着清水的花瓶,将桃枝放了进去,掰着手指道:“不止桃花,牡丹、芍药、瑞香、玉兰都提前开了呢。” 正在擦桌椅的小元子听到这话,抬头笑道:“看来今年的年头很好,连花也争先恐后的开。说不定明儿个一早就有奏报送到京城,说陛下已经攻下西楚了呢。” 花蕊嘻嘻笑道:“要真是这样,陛下还能赶上小皇子出生,也不知陛下给小皇子取名了没有。” “陛下那么疼惜主子,哪里会不取出名,依我说,怕是连公主的名都给取了,只等主子临盆呢。” 夏月捧着安胎药进来,听到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言说的热闹,轻斥道:“你们俩个,别尽顾着说话,赶紧去做事,尤其是花蕊你,我不是一早让你把衣裳送去浣衣局吗,怎么还在?” 花蕊吐一吐舌头,赶紧道:“我这就去。”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夏月微微摇头,“这丫头,来了几年,还是这样毛毛燥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长进一些。” 慕千雪笑一笑,接过她递来的药,“花蕊年纪尚小,行事难免不够沉稳,好在分寸是有的,嘴也严实,你且慢慢教着吧。” 夏月应了一声,又道:“药刚煎好,娘娘快趁热喝吧。” 慕千雪点点头,一口口喝着滚烫而又苦涩的药汁,待得一盅喝完,眉头已是皱在了一起,“怎么这么苦?” 夏月一边递过梅子糖一边道:“纪太医换了药方,说是娘娘现在月份渐大,要开始蓄补元气,原先的方子已经不合适了。” 酸甜的梅子糖在口中渐渐化开,缓解着滞留在唇舌尖的苦涩,“予怀呢,还没下课?” 宫中规矩,皇子自三岁开始,便要入上书房,接受先生启蒙,予怀过年完后,也算是三岁了。 “嬷嬷已经去接了,应该就快了。”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脚步声,继而有扣门声响起,夏月笑道:“定是二殿下回来了,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夏月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开门,门刚一开,便看到一张焦灼惊慌的脸庞,正是负责去接予怀的嬷嬷,但并不见予怀。 嬷嬷一见她,便急急道:“不好了,不好了!” 夏月神色一紧,连忙关起门,压低了声音道:“轻些说话,别惊扰了主子。” 嬷嬷勉强定一定神,颤声道:“二殿下他……他落水了。” 此话一出,夏月骇得几乎跳了起来,急忙道:“无端端怎么会落水的,人呢,二殿下怎么样了?” “幸好有人经过,及时将二殿下救了上来,没什么大碍,就是喝了几口水又受了惊吓,哭得利害。”嬷嬷的话令夏月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人在哪里?” “已经送回来了,奴婢是赶来回禀主子的。” 夏月思忖片刻,低声道:“主子身子不好,这件事还是先不要惊动主子了。”待嬷嬷答应后,她又问道:“无端端怎么会落水的?” 嬷嬷愁眉苦脸地道:“我也不清楚,我到上书房的时候,二殿下刚刚下课,非拉着大殿下要去太液池,说是看鲤鱼,我拗不过,只得跟着过去,还特意拿了一些鱼食;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二位殿下站在岸边喂锦鲤,我见没什么事,就去旁边坐了一会儿,结果一转头的功夫,二殿下就在水里了,还好有懂水性的人经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夏月瞪了她,恼声道:“你还敢说,竟敢撇下二殿下去躲懒,幸好没出大事,否则你就算死上十次百次也不够抵罪!” 嬷嬷嗫嗫地道:“我……我就是想坐一会儿,哪知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说着,她瞧着夏月身后的殿门,颤声道:“娘娘……会不会将我罚去暴室,我……我真不是存心的,姑姑救我。” 夏月没理会她,问道:“二殿下救上来后,可有说什么?” “二殿下一直哭,什么也问不出,那会儿就只有二位殿下,我想着,会不会……”她瞅着夏月欲言又止。 夏月不耐烦地道:“会什么,还不快说!” 嬷嬷咽了口唾沫,凑在她耳边,“会不会是大殿下推下去的?” 夏月脸色豁然一变,厉喝道:“放肆,谁让你说这些话的?” 见她动怒,嬷嬷骇然失色,急急道:“姑姑息怒,我……我就是想着没别人,岸边也不至于滑落,除了大殿下,实在想不出其它。或许……是玩闹之时,大殿下失手推下去的。” 夏月沉眸道:“还敢说,想没了这根舌头是不是?” 嬷嬷赶紧闭了嘴,生怕夏月真绞了她的舌头,须臾,殿内传来慕千雪的声音,“夏月,出什么事了?” “快去安抚好二殿下,以免惊动主子,我待会儿就来。”匆匆叮嘱了嬷嬷一句后,夏月折身入内,换了一副笑吟吟的模样,“瞧奴婢,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正事。” 慕千雪蹙眉道:“你在与谁说话,予怀呢?” 夏月早已想好了说辞,笑道:“二殿下随大殿下去长信殿玩耍了,要晚些回来,刚刚就是嬷嬷回来报信呢;奴婢先前曾托她办些事,便顺口问了几句,耽搁了回话。” 慕千雪没有怀疑她的话,道:“既是这样,就让他在长信殿玩一会,午膳过后,你记得去接回来。” 第六百一十一章 噩耗 第六百一十一章 噩耗 “是。”在又陪着慕千雪说了一会儿话后,夏月找了个借口离开,悄悄去看了予怀,她到的时候,嬷嬷刚哄了予怀睡下,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看得人心疼。 在示意嬷嬷退下后,夏月来到床边坐下,怜惜地注视着予怀,才睡了一会儿,后者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手脚乱蹬,嘴里还反复喊着“不要推我,不要推我”这样的话。 夏月面色一沉,这么看来,似乎真是有人将予怀推下去的。 大殿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压了下去,大殿下才五岁,又一向乖巧懂事,与二殿下也要好,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 眼见予怀哭闹得利害,夏月将他抱在怀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二殿下不哭了,乖!” 好一会儿,予怀终于止了哭泣,睁开红肿的双眼,待得看到是夏月,小嘴一扁,又落下泪来,难过地道:“我要母妃,母妃呢?” “娘娘累了,咱们不要去吵她。”在安抚了予怀后,夏月问起了太液池边的事情,无奈予怀年纪幼小,再加上受了惊吓,东一句西一句,根本说不清,唯一肯定的是,他确实是被人推下去的,而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有予恒一人。 夏月虽然不愿惊动慕千雪,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敢一直隐瞒,寻了个机会,徐徐与慕千雪说了,好在没动了胎气。 当夜,沈惜君亲自带了予恒过来解释这件事,予恒坚称他没有推过,但予怀是怎么掉下去的,他也说不清。 第二日,容氏在陈太后面前说起这事,后者听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仔细,除此之外再无旁话,冷漠得令人心寒。 容氏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正要说话,彩云急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青绢封面的折子,“太后,八百里急报。” 陈太后淡漠的容颜一震,连忙接过彩云递来的折子,才刚看了几行,便眼前一阵发黑,竟是晕了过去。 “太后!太后!”容氏急急唤着,见她始终不醒,伸手在人中穴用力一捏,伴着一声悠长的吸气声,陈太后缓缓醒了过来。 秋月松了口气,连忙扶住她道:“太后,您怎么了?” 陈太后没有理会她,只是死死盯着尚攥在手里的奏折,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半晌,她倏然抬头,盯着不明所以的彩云,狰狞地似要吃人一般,“送折子来的人呢,立刻带他来见哀家!” “是。”彩云心惊肉跳地答应一声,赶紧去传了人来,幸好每次送信,士兵都会在宫门外等回话,否则她真不知道要去哪里传。 士兵战战兢兢地随彩云来到静芳斋,未等他行礼,陈太后已是迫不及待地问道:“皇帝呢,他在哪里?” 士兵瞅了她一眼,颤声道:“陛下……半个多月前失踪,一直未曾找到。” “啊!”容氏骇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这样?” 士兵苦着脸道:“小人也不知道,当天夜里,陛下与王将军计较夜攻西楚,哪知一夜之间,陛下与麾下二十万大军消失地无影无踪,王将军搜寻多日,半点踪迹也没有,怕是凶多吉少……” 陈太后厉喝道:“满口胡言,皇帝是真命天子,苍天庇佑,怎可能出事。”在将吓得连连磕头的士兵赶出去后,她喃喃自语,“不会的,溯儿不会有事的,定是那守将弄错了……” 秋月等人凄凄未语,彼此心里都清楚,若不是真的遍寻不至,王将军绝不敢上这样的折子,只是二十万大军一夕失踪,实在匪夷所思,难不成有鬼神作怪? 陈太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不住落泪,秋月他们都能想到的事情,她又怎么能想不到,只是不愿去相信罢了。 容氏泪流满面地道:“太后,陛下他……真的不在了吗?” 这句话如一块巨石,狠狠击碎陈太后的自欺欺人,失尽血色的双唇间爆发出裂锦一般的哭声。 她已经失去了承帝,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生死未卜,甚至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痛楚不堪。 在一场大哭过后,容氏跪坐在陈太后椅前,悲声道:“若陛下肯听太后的劝,就不会弄成这样,现在……现在可要臣妾们怎么办啊。”说到这里,她又哀哀哭了起来。 陈太后紧紧攥着紫檀扶手,十指一节节泛白暴起,声音寒冷如千年不化的冰川,“哀家记得,是谁一直在怂恿溯儿出征,又是谁害得溯儿生死未卜!” 容氏抹一抹泪,恨声道:“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偏她铁石心肠,陛下不介意她是西楚废后,册封她为贵妃,又万般恩宠;她却为一己私仇,屡屡置陛下于险地,真真是红颜祸水!该死!” 陈太后眼底闪烁着犀利森冷的杀机,缓缓道:“你说的不错,她——该死!”说着,她豁然起身往外走去,容氏等人赶紧跟了上去。 无数脚步匆匆踩过被风吹落在地上的杏花,将它们踩得支离破碎,不复曾经的娇嫩鲜艳。 朱红殿门被人用力推开,惊动了正在给予怀讲故事的慕千雪,看到当先走进来的陈太后,她眉心微微一蹙,起身行礼,随即道:“太后怎么来了?” “叭!”一封绢蓝折子被狠狠扔在慕千雪脸上,力道之大,连鬓边的珠花都被打落在地。 谁也想不到陈太后会突然发难,夏月又惊又怒,忍不住道:“太后这是做什么?” 陈太后看也不看她,只是痛恨地看着慕千雪,“现在你满意了?” 慕千雪淡然低头,“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令太后如此生气。” “做错了什么?”陈太后冷笑连连,半晌,她指着掉落在地上的折子,恨声道:“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 小元子连忙捡起折子递给慕千雪,看到折子里一个个分明的墨字,慕千雪犹如置身冰冰窖,连血液都几乎冻僵。 陈太后双目通红地指了她,咬牙切齿地道:“哀家说过,若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哀家绝不会饶了你!”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问罪漪兰殿 第六百一十二章 问罪漪兰殿 想到唯一的儿子生死未卜,陈太后悲从中来,盯着慕千雪的目光也越发不善,夏月也看到了折子上的内容,怕她狠心对慕千雪不利,连忙道:“太后息怒,陛下只是暂时不见踪迹,不见得就真出了事情,说不定明儿个就有好消息传来。” 秋月冷冷瞪了她一眼,“没规矩的东西,也不想想自己身份,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赶紧闭嘴!” 面对她刻薄的喝骂,夏月不敢生气,只低眉道:“我只是不想太后动怒,伤了凤体。” “牙尖嘴利的刁婢!”陈太后满面厌憎地唤过彩云,“给哀家过去狠狠掌她的嘴!”她恨极了慕千雪,自不会对夏月有半分容情。 小元子大惊,连连道:“太后息怒!太后息怒!”他的话并没能阻止彩云,后者来到夏月身前,冷笑一声,甩手狠狠掴去,一掌接着一掌。 夏月不敢躲闪,生生忍受着两颊传来的剧痛,小元子等人又惊又急,纷纷跪下替夏月求情。 清脆的掌掴声惊醒了慕千雪,勉强定一定神,“夏月并未犯错,太后何故如此罚她?” “以下犯上,尊卑不分,这难道都不是错吗?”陈太后厌恶地盯着她,“还有你,为一己私仇,怂恿皇帝亲征,以致皇帝下落不明,简直罪该万死!” “臣妾从未怂恿陛下亲征,甚至屡屡劝阻,无奈陛下心意坚决,任臣妾如何言语,都不肯更改。” 容氏拭一拭眼角,恨声道:“你自是这么说,可整个大周谁人不知陛下就是为了你才亲征西楚的,且还这么仓促;现在弄成这样,高兴了?” 慕千雪看了一眼夏月,后者在彩云毫不留情的掌掴下,两颊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不断渗出血来,好不凄惨;而陈太后一直没有停手的意思。 默然片刻,她对张进道:“容贵人对本宫不敬,你过去掌她的嘴!” 容氏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脸上一阵发白,看到张进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自在地道:“娘娘误会了,臣妾……臣妾并无不敬之意。” 见慕千雪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容氏朝陈太后投去求救的目光,她好歹是正六品贵人,被人这样当众掌掴,往后哪还抬得起头来。 陈太后知道慕千雪是借题发挥,想要迫她停手,心中厌憎更甚,在张进离着容氏还有一步之遥时,她缓缓开口,“好了,都给哀家退下。” 在彩云收手退下后,小元子赶紧扶着夏月退后,唯恐慢上一步,又让陈太后寻到机会问罪。 “哀家之前念着皇帝对你一往情深,你又帮过皇帝,对你一再容忍,你可倒好,竟是变本加厉,屡次置皇帝于危险之中,如今更……”只要一想到东方溯音讯全无,陈太后便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张进悄悄捡起折子看了,也是惊骇不已,在一番飞转的心思后,他开口道:“奴才知道太后担心陛下,但陛下身边有二十万大军在,别说区区一个西楚,就算三国联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灭尽二十万大军;奴才记得那附近山峦连绵,地形复杂,想是一时失了联系,正如夏月刚才所言,指不定明儿个就有陛下的消息来了呢。” 陈太后咬了银牙道:“既是这样,那你倒说说,为何这么多日,始终找不到皇帝?” 张进哪里答得出,吞吐道:“或许……或许是王将军大意了。” 容氏愁容满面地道:“陛下与二十万大军同时失踪的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整个大周都要乱了,还有西楚与北周,他们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每一句话,都似刺一把利刃,狠狠刺在陈太后心头,令她越发怒不可遏,胸口起伏起潮涨潮落,“慕千雪,你还有何话好说?” 慕千雪默默望着窗外明媚如金的春光,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陈太后厌憎狠厉的目光,端然一礼,“陛下答应过臣妾,会平安归来,臣妾相信,他一定不会食言,还请太后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陈太后怒极反笑,下一刻,她豁然扬手,狠狠一掌甩在慕千雪脸上,“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一心想着为自己开脱,丝毫不在意皇帝安危,该死!” 容氏眼底掠过一丝痛快,假惺惺地上前劝道:“太后息怒,贵妃未必是这个意思。” “哀家听得分明!”陈太后面色难看如鬼魅,缓缓道:“哀家一早就说过,谁敢做出伤害皇帝的事情,哀家——绝不轻饶。” 张进听得心惊肉跳,知她起了杀意,赶紧道:“娘娘对陛下情深意重,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请太后明鉴!” 陈太后森森盯了他,“哀家就是相信她的‘情深意重’,才让她有机会加害皇帝,现在……也该是时候拨乱反正了。” 不等张进言语,陈太后声色俱厉地道:“来人,将慕氏带到佛堂前跪着,皇帝什么时候平安,她什么时候起来。” 小元子一惊,连忙道:“太后使不得,娘娘身怀六甲,这样跪着实在吃不消,请太后开恩!”见陈太后不语,他又急急道:“奴才……奴才愿意替主子罚跪。” “不自量力的东西,你也配!”彩云狠狠踢了他一脚,对杵在一旁的几个太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带下去。” “太后开恩。”小元子连连磕头,泣声道:“您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娘娘腹中怀的可是陛下龙胎,是您的亲孙子,请太后三思再三思!” 无论小元子怎样哀求,陈太后都没有动摇之色,她当然知道慕千雪腹中怀的是她孙子,可那又怎么样,她有予瑾这个孙子就够了,至于其他那些……是生是死,并不重要。 “拖下去!”在陈太后的催促下,几名太监不敢怠慢,上前便要抓住慕千雪,后者眸光一厉,喝斥道:“谁敢放肆!” 第六百一十三章 杀机毕现 第六百一十三章 杀机毕现 此时,张进取来圣旨,横在那几名踌躇不定的太监面前,肃容道:“陛下有旨,贵妃禀承宫规,统领六宫之事,任何人不得有违,否则格杀勿论,尔等还不退下!” 望着那道代表至高无上权利的圣旨,那几名太监露出畏惧之后,正要后退,耳边传来陈太后森冷如铁的声音,“都给哀家站住,哪个敢退后一步,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慕千雪眸光一沉,“太后当知犯上欺君是什么罪。” 陈太后冷笑一声,狠色毕露,“你不必拿皇帝来压哀家,哀家今日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能凭这道圣旨要了哀家的性命!拖下去!” 这一次,那些太监不敢再怠慢,强行将慕千雪拉到殿外,迫她跪下,张进见势不对,在小元子耳边低语几句,在小元子悄悄离去后,他来到陈太后身边,急声道:“太后三思啊,若是陛下回来,发现您这样对贵妃娘娘,岂不坏了您与陛下的母子情份。”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陈太后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她整日在皇帝跟前挑拨,皇帝怎么会不听哀家的话,非得出征西楚,哀家今日,绝不会轻饶了她!” “走开,全部都走开,不许你们欺负母妃。”予怀不知何时来了这里,一边嚷着一边用力推着那几名太监。 慕千雪怕他受伤,连忙对花蕊道:“快带二殿下回去,不要让他出来。” 予怀挣开来拉她的花蕊,张开小小的手拦在慕千雪身前,“我不走,我要保护母妃!” 这句稚嫩的话,令慕千雪几乎落泪,哽咽道:“怀儿乖,母妃没事,你回自己屋里去,母妃过会儿就来看你。” 予怀虽只有三岁,却已经开始懂事,哪肯离去,他这样护着慕千雪,那些宫人顾及他身份,不敢胡来,一时僵在那里。 陈太后蹙一蹙眉,招手道:“怀儿,到祖母这边来。” 予怀瞅瞅她又瞅瞅慕千雪,似乎想到了什么,踩着羊皮小靴来到陈太后身前,仰头道:“祖母,是您在罚母妃吗?” 陈太后淡然颔首,“是,你母妃犯了错,祖母不得不罚。” 予怀扁一扁小嘴,拉了她袖子,泪汪汪地哀求道:“祖母,怀儿求求您,不要罚母妃了。” “不行!”陈太后挣开他的手,断然拒绝,“有错就要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说着,陈太后扬眉朝那几个不知所措的太监道:“让她跪下!” 一众太监不敢违背她的命令,道了一声“得罪”,强迫慕千雪跪在地上,予怀急忙就要奔过去,被彩云一把拉住,虚笑道:“时辰不早,奴婢带二殿下去上书房听先生讲课。” “我不去!不去!”予怀哪里肯依,拼命挣扎,无奈他身小力微,根本敌不过彩云,被强行抱起往外走,予怀见挣脱不开,竟是张嘴狠狠咬在彩云胳膊上,后者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予怀趁机滑下,他动作太急,摔了一跤,爬起来看也不看,疾步奔到慕千雪身边,紧紧依偎着她。 陈太后看到彩云被咬出血的伤口,面色越发难看,“来人,把二殿下送到掖庭关起来,不许他出来。” “本宫看谁敢!”慕千雪豁然起身,脸上含着狰狞之色,犹如一头随时择人而噬的兽,散发着肃杀之气,那些太监被她气势所慑,不敢妄动。 她目光一转,落在陈太后面上,冷言道:“陛下失踪,下落不明,西楚虎视眈眈,随时会大军压境,太后不立即召见文武百官商议抵制西楚的对策,反而在这里对臣妾兴师问罪,搅得人心惶惶,六宫不宁,是何道理?万一真让西楚攻入金陵,太后要怎么向大周列祖列宗,向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交待?” 陈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容氏赶紧扶住,“太后仔细身子。”说着,她瞪了慕千雪质问道:“你身为宫嫔先是干涉朝政,陷陛下于险境;现在又不敬太后,该当何罪?” “放肆!你不过是母后身边的一条狗,也敢质问贵妃!”随着这声喝斥,一道深红绣翟凤身影来到院中,正是沈惜君,在她身后跟着小元子。 在宫人的施礼中,沈惜君缓步走来,在冷冷横了容氏一眼后,她朝陈太后欠一欠身,“参见母后。” 陈太后平一平气息,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儿臣知母后因为陛下一事,着急难过,但此事实在怪不得贵妃,还请母后暂息雷霆之怒。” 陈太后怒极反笑,“怎么,哀家现在连罚一个宫妃的权力都没有了?” “不敢。”沈惜君微一欠身,笑意吟吟地道:“儿臣只是觉得,母后这样做未免有些赏罚不明,而且贵妃现在身怀六甲,再过两个余月就要临盆了,母后却让她这样跪着,连个期限也没有,万一伤到龙胎,不止薄了皇家香火,传到世人耳中,难免会说母后刻薄。” “倒是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陈太后徐徐笑着,下一刻已是冷意森森,“可惜了,今日这个情,谁也求不起——包括你!” 沈惜君神色一沉,旋即笑了起来,“既然母后心意已决,儿臣也没有法子,不过儿臣会传召九王、宗正、六部尚书入宫;他们皆是陛下倚重的肱骨之臣,想必……”她扫了一眼张进捧在手中的圣旨,笑意越发温和,“会很乐意执行陛下留下的旨意。” 陈太后瞳孔急缩,森然道:“你这是在威胁哀家?” “儿臣一向尊敬母后,别说威胁,连一丝不敬的念头都不敢有。”沈惜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慕千雪身前,笑吟吟地道:“只是母后这般以势压人,实在难以令人心服。” 随着她的话,漪兰殿宫人尽皆跪下,齐声道:“请太后三思!” 春光明媚,陈太后面色却是青白交错,手里的沉香佛珠被她生生攥断,那些个沉香珠子掉落下来,滚得满地都是。 第六百一十四章 走投无路 第六百一十四章 走投无路 面对这个架式,彩云亦不禁生出几分怯意,凑到陈太后身边,小声道:“太后,不如……算了吧?” 彩云话音未落,脸上已是重重挨了一掌,打得她眼冒金星,五个鲜红指印如蜈蚣一样攀爬在她脸上,待得回过神来后,她赶紧跪下请罪。 陈太后怒不可遏地盯着她,“有人残害皇帝性命,你竟要哀家算了,你好大的胆子,还是说你与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听到这话,彩云简直惊骇欲死,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太后饶命!”她对自己刚才的多话后悔不迭,无奈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 “太后息怒,彩云也是怕伤了六宫和气,这才……”秋月话没说完,陈太后已是厉声道:“她们连皇帝都敢害,还要什么和气?”说罢,她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之色,指了沈惜君与慕千雪一字一字地道:“哀家告诉你们,今日——就算皇帝圣旨,也保不住你们二人!” 沈惜君眼底掠过一丝忧色,她没想到陈太后对慕千雪痛恨到这步田地,要是连圣旨也压不住,可就麻烦了。 她压住心底的忧虑,沉声道:“母后这么做,就是逼着儿臣传召九王与诸位大人入宫了?” 陈太后这会儿怒上心头,当即道:“你只管去传,哀家倒要看看,你能闹什么地步!皇后!” 张进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不行,绝不能让事情闹大,想到此处,他躬身道:“奴才明白太后忧虑陛下之心,但奴才也相信,贵妃绝不会加害陛下,还请太后暂雷霆之怒,等一等王将军那边的消息,或许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 陈太后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张进被盯着冷汗涔涔,又不敢举手去拭,只得僵硬地站在那里。 半晌,陈太后露出一丝笑意,徐徐道:“跟了贵妃几日,倒是长进不少。”未等张进言语,倏然敛了笑意,目光狰狞地道:“竟敢威胁起哀家了?” 张进身子一颤,赶紧道:“太后误会了,奴才万万不敢……”话刚说到一半,双手突然一轻,抬眼一瞧,陈太后竟然拿走了他一直捧在手里的圣旨,顿时骇然失色,又不去伸手去夺,只得颤声道:“太后您……您这是做什么?” 万一……被陈太后看到圣旨中的内容,后果不堪设想。 陈太后冷冷一笑,打量着手里圣旨道:“你说这是皇帝圣旨,哀家怎么瞧着不太像啊?” 张进赔笑道:“太后说笑了,陛下亲书的旨意,怎么会不像。” “颜色淡了些,还有这金丝织的祥云也有些歪,卷轴更不是汉白玉的。”说着,陈太后又道:“秋月,你也来瞧瞧,看哀家说得对不对。” “是。”秋月应了一声,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番,恭敬地道:“奴婢也见过几次圣旨,这一道确实与以前不太一样,连尺寸也不相同,恐怕是……”她瞅着一眼慕千雪,诡笑道:“有人伪造圣旨!” “看来不是哀家眼花!”陈太后缓缓说着,下一刻,她将圣旨狠狠砸在地上,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圣旨,罪加一等!” 圣旨掉在地上,展开大半,露出里面的字来,张进大惊,连忙膝行上前,想要压住圣旨,无奈还是晚了彩云一步。 彩云捧了圣旨在手,仔细看着,陈太后本就怒气未消,看到她擅拿圣旨,不悦地道:“你做什么?” 彩云这会儿已是看完了圣旨上的内容,惊声道:“太后,这并不是统管六宫的旨意。” “什么?”陈太后一怔,满面疑惑地接过旨意,待展开看过后,面色更加难看,盯着慕千雪的目光如要噬人一般,“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圣旨,将哀家瞒得好苦啊!” 张进面如土色,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闹到这步田地,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思索半晌,他狠狠一咬牙,磕头道:“所有一切都是奴才的主意,贵妃并未看过这道旨意,请太后明鉴!” “你放心,哀家一定会明鉴。”扔下这句话,陈太后来到慕千雪身前,用力将圣旨掷在她身上,“残害皇帝,伪造圣旨,勾结太监蒙骗哀家,每一件每一桩皆是死罪,今日——哀家一定要拨乱反正!”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扬声道:“来人,将慕氏押到暴室去,至于漪兰殿的其他人,全部乱棍打死,一个不许放过!” 予怀虽小,却也听得懂“暴室”、“乱棍打死”这两个词的意思,顿时吓得大声哭起来 慕千雪一边安慰予怀,一边举目迎着她阴森寒凉的目光,沉声道:“太后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陛下归来,问起今日之事吗?” 陈太后目光一颤,须臾已是平复如常,“莫说来日问起,就算皇帝现在在这里,哀家也是一样的话!” “不行!”沈惜君护在慕千雪身边,急切地道:“慕氏乃陛下亲封的正一品贵妃,就算母后也没有权力打入暴室。” 暴室是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以慕千雪现在的情况,一旦进了那里,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陈太后既想除慕千雪,又不好明旨赐死,便想出这么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阴毒法子。 陈太后冷笑连连,“哀家是皇帝生母,如今慕氏危害前朝,祸乱宫闱,哀家自然有权将她处置,至于你——身为皇后,却好坏不分,是非不明,整日与贼人为伍,你怎么对得起皇帝?” 沈惜君心急如焚,陈太后杀心已起,假传圣旨的计策又被识破,凭她一人怕是难以阻止,这可怎么办? 在沈惜君急得团团转时,那些奉了陈太后命令的宫人已经走了过来,予恒像一头护母的小牛犊,死死护着慕千雪,拼命推开那些宫人,但凭他一人怎么推得过来,急得直哭。 陈太后听得心烦,对彩云道:“把二殿下抱到掖庭去。” 予恒哪里肯依,对着走过来的彩云拳打脚踢,哭嚷道:“我不去!我要和母后在一起!” 第六百一十五章 救星 第六百一十五章 救星 他小小的拳头落在彩云身上根本不痛不痒,反倒被后者一把抱了起来,笑道:“二殿下还是乖乖的好,否则一个不小心弄伤了殿下,奴婢可是会过意不去的。”别看她脸上笑意吟吟,实则双手暗暗使劲,死命掐住予怀细小的胳膊,以报刚才那一口之仇,予怀痛得哇哇大哭。 “放肆!”见她当着自己的面伤害予怀,慕千雪目光倏然一冷,扶着夏月的手站直了身子,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自她身上散发出来,令彩云心里一阵发虚,手下意识地松了几分,但很快又重新攥紧,甚至更甚之前,痛得予怀小脸发白。 “贵妃娘娘好大的气势啊,可惜啊,现在不是你说了算的时候。”彩云满面讽刺,险些忘了,慕千雪已经一无所有,还怕她做什么。 慕千雪漠然片刻,倏然道:“来人,给本宫打断她的胳膊!” 没等彩云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眼前突然一花,接着不知怎么一回事,手里一空,失去了予怀的影子。 “谁……啊!啊!”彩云正要问是谁,突然两条胳膊被人强行外拗,随着“咔嚓”“咔嚓”两声响,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铺天盖地向她袭来。 彩云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旁人却看得分明,就在慕千雪言语过后,一道黑影不知从哪里早出来,先是抱走了予怀,继而强行拗断彩云的手,动作之快,手段之狠,令人惊恐难安。 陈太后面色煞白,指了慕千雪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一早猜到溯儿极可能留了几个神机营的人给慕千雪差遣,但万万没想到,后者竟敢当着她的面伤人,伤的还是彩云,实在岂有此理! 慕千雪看也不看她,轻抚着扑在她怀里抽泣不止的予怀,关切地道:“告诉母妃,哪里疼?” 予怀紧紧拉着她的衣裳,一边哭一边不停地道:“儿臣不要离开母妃,不要!” “傻孩子!”慕千雪极力放柔了声音,“当然不会离开,母妃会一直陪着你。”在她的安慰下,予怀渐渐止住了哭泣,但还是拉着她的衣裳不肯松开。 这会儿,陈太后终于缓过气来,咬牙道:“慕千雪,你竟敢指使神机营伤人,眼里可还有哀家?” “予怀是太后嫡亲孙子,太后却丝毫不顾惜,由着彩云欺辱,臣妾迫于无奈,只有自己处置。”说着,慕千雪冷冷瞟了一眼痛得在地上哀嚎的彩云,“只断她两条胳膊已经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你!”陈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半晌,她看了一眼站在慕千雪身后的几道黑影,在示意宫人将彩云扶下去后,她挑一挑眉,冷笑道:“你以为区区几个神机营便能够拦住哀家吗?可笑!” “秋月,传哀家旨意,让禁军统领带人过来,哀家看谁还敢放肆!”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局势,因为她这句话,再次变得剑拔弩张,沈惜君手指紧紧攥着,万一真让陈太后调来禁军,凭这么几个神机营的人是绝对挡不住的,而且……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陈太后必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慕千雪甚至是她,永绝后患,这可怎么办? 千雪也是,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一点都不在意,真要刀架在脖子才着急吗? 就在沈惜君心急如焚之时,一个颀长的身影大步朝这边走来,拦下了准备去传召禁军的秋月,看到来人,秋月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连忙屈膝行礼,“参见九王!” 东方泽理也不理她,快步来到陈太后身前,拱手道:“儿臣见过母后。” “你怎么来了?”陈太后冷冷扫过跟随东方泽进来的花蕊,难怪她刚才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定是慕千雪让她去找老九过来。 “儿臣听说母后大怒肝火,怕您伤了凤体,特来看看。”顿一顿,他痛声道:“皇兄的事情,儿臣已经听花蕊说了,儿臣知道母后记挂皇兄安危,但母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将这件事怪在贵妃身上,未免不太妥当。” “你这是在指责哀家?” “儿臣不敢,只是希望母后三思。” 陈太后笑意森冷地道:“今儿个倒是有趣了,来一个人就让哀家三思,看来一个个都觉得哀家做错了,那哀家倒是要问问,伪造圣旨,指使神机营伤人,是个什么罪?” 张进暗自一咬牙,磕头道:“圣旨一事,真是奴才的主意,奴才怕您与贵妃伤了和气,所以编出这么一个谎言来,奴才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只求太后看在奴才并无坏心的份上,饶奴才一条性命。” 小元子接过话道:“九王明鉴,主子确实让神机营断了彩云姑姑两条胳膊,但也是彩云姑姑伤害二殿下在先,试问哪个做母亲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受苦而不管?”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过予怀,卷起他的衣袖,果见胳膊上端横着数道殷红的指印。 东方泽忍了心底的怒意,道:“母后,您也听到了,实在不怪贵妃呢,依儿臣说,此事就这么算了吧,省得伤了和气。” “不行!”陈太后断然拒绝他的话,满面憎厌地道:“今日哀家一定要除了这个祸水,去传!” “站住!”东方泽拦下再次准备离开的秋月,缓缓沉下脸,“母后真要闹得人仰马翻,才肯收手吗?” 陈太后盯了他,徐徐道:“你虽非哀家亲生,但多年来哀家一向待你亲厚,视如己出,你却帮着她来对付哀家,真是能耐了。” “儿臣只是不想母后一错再错。”停顿半晌,他沉声道:“母后自是可以传禁军过来,但儿臣提醒一句,皇兄离去之前,将金牌令箭交给儿臣,让负责金陵安危,也就是说……禁军也在儿臣统领之下!” 陈太后面色阴晴不定,她恨极了东方泽横插一脚的举动,但又不能无视后者的话;与慕千雪与张进合谋诓骗她不同,东方溯是真的将金牌令箭交给了老九,一旦请出来,就算是她,也难以应对? 第六百一十六章 无奈放过 第六百一十六章 无奈放过 陈太后极力咽下梗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缓缓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倒是哀家心急了。” 见陈太后有顺势下坡的意思,东方泽自是求之不得,顺着她的话道:“皇兄下落不明,母后难免乱了分寸。”说着,他又道:“母后别急,儿臣待会儿就派亲信去边境打探,儿臣相信皇兄一定能够吉人天相,平安归来 “希望如此。”陈太后扫了一眼大腹便便的慕千雪,忍了气道:“贵妃身怀六甲,胎气又一直不是很稳当,为了龙胎着想,临盆之前就好生留在漪兰殿静养,不要四处走了,老九你说呢?” 东方泽蹙一蹙眉,别看陈太后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变相将慕千雪禁足在漪兰殿中。 见他不说话,陈太后挑一挑入鬓长眉,“怎么,哀家说的不对?” 东方泽眼皮一跳,赔笑道:“母后思虑周全,怎会不对,就依母后的意思办。”这应该已经是陈太后的底线了,要是再不答应,怕是会逼得陈太后孤注一掷,拼死相斗。他虽有金牌令箭在手,但陈氏毕竟是太后,身份尊崇,懿旨之下,他未必能够号令的动禁军。 “既然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儿臣扶母后回去吧。”面对东方泽的言语,陈太后淡淡道:“谁说没事了?” 东方泽一怔,不解地道:“还有什么事?” 陈太后漠然盯着张进,“这个狗奴才假传圣旨,哄骗哀家,其罪当诛!” 东方泽露出为难之色,这件事张进亲口承认的,想要替脱罪……实在有些棘手。 正自为难之时,慕千雪道:“太后,能否容臣妾说一句?” 陈太后冷冷盯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憎恨,“讲!” 慕千雪忍着腹中的不适,欠身道:“张进伪造圣旨,固然该死,但总算他本意尚善又服侍陛下多年,还请太后网开一面,饶他死罪。” 陈太后满面讥诮地道:“要人人都如贵妃这般行事,那还要律法做什么,还要大理寺、刑部衙门做什么?” 慕千雪忍着她的讽刺,垂目道:“臣妾记得先帝曾说过一句话——以仁治人,深得天下;法理固重,却也不应失了人情。” 她的话令东方泽灵机一动,连忙顺了那话道:“父皇还在时,儿臣常听父皇称赞母后心痒,宫里但凡有人犯错,求到母后面前,母后总会相方设法帮着一把。”他瞅着陈太后脸色道:“要是父皇在天有灵,知道母后下旨赐死张进,难免有些失望。” 承帝在世时,陈太后虽然明面上位份不高,实则深得承帝看重,也算是情意深重,虽说承帝已经过世多年,但每每思及,还是割舍不下,如今被东方泽提起,心中顿时为之一软。 许久,陈太后缓缓出了口气,垂目道:“既然九王为你求情,哀家就饶了你的狗命。” 张进心中大喜,连连磕头,“多谢太后开恩,奴才一定谨记太后恩典。” 陈太后漠然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行杖三十,算是小惩大戒。” 张进身子一僵,很快便又伏下身去,“谢太后赐赏。”宫中行刑的板子又厚又重,三十杖下去,半条命算是没了,这个小惩可真是有些重,不过对他来说,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宫人押着张进趴在长凳上,执着行杖,一下一下打在他的后背上,当着陈太后的面,谁也不敢留情,每一杖都用尽全力打下去。 张进咬唇死命忍着,冷汗涔涔,三十杖下来,人已经晕了过去,后背皮开肉绽,满是鲜血。 “把他抬到打扫处去,以后就让他在那里当差。”陈太后扔下这句话,拂袖离去。 在她走后,慕千雪心下一松,双腿顿时酸软无力,直往地上跪去,幸好沈惜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紧张地道:“快进去坐着,小心胎气,花蕊,趁着这会儿还没禁封漪兰殿,赶紧去太医院,请纪太医过来一趟。” 纪临来得甚快,一把脉便发现慕千雪胎气动得利害,甚至已经有了早产迹象,赶紧开了方子让花蕊去抓药煎药,一再叮嘱慕千雪平心静气,万万不能再激动了,现在孩子才七个月,又先天不足,此时早产,十之八九养不活。 纪临得知陈太后要软禁慕千雪,怕以后过来不方便,又开了几道方子,有固本培元、也有保胎安神的,一一交待清楚之后,方才告辞离去。 在花蕊下去后,东方泽歉疚地道:“刚才太后说要软禁娘娘的时候,臣弟应该劝着的,但又怕适得其反,只能委屈娘娘一阵子了。” “本宫明白。”慕千雪接过刚温好的羊奶抿了一口,感激地道:“今日要不是九王及时赶到,别说区区软禁,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东方泽沉沉叹了口气,“唉,太后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也不知怎么一回事。” 慕千雪淡然道:“她一直视本宫为祸水,再加上陛下的事,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惜君忧心忡忡地道:“你们说,陛下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一点声响也没有?” “姐姐放心。”慕千雪握住她冰凉的手,“二十万大军在,神机营也在,陛下一定不会有事,咱们要做的,就是等陛下凯旋归来!” 她的话令沈惜君彷徨的心为之一安,哽咽道:“对,我们一起等陛下归来。” 慕千雪笑一笑,又对东方泽道:“边境之事,就烦劳九王费心打听了。” 东方泽连忙道:“娘娘言重了,这是臣弟应该做的。”说着,他起身道:“若是没别的事,臣弟先告退了,太后那边……臣弟会想办法规劝。” 在目送东方泽离去后不久,静芳斋派人来催沈惜君离去,殿外禁军身影若隐若现。 沈惜君微一咬牙,恼声道:“她动作倒是快,才这么一会儿功夫,便遣了禁军过来,看样子,真是打算将你困在此处了。”说着,她内疚地道:“都怪本宫不仔细,着了他们的当,要你从畅春园过来。” 第六百一十七章 边境传信 第六百一十七章 边境传信 “就算姐姐侥幸避过,静芳斋那位也会想出别得法子逼我回宫,好在咱们都没什么事。” 沈惜君叹了口气,“眼下唯有希望陛下早日平安归来。”顿一顿,她道:“以后漪兰殿所有吃的用的,我会亲自检查过,然后让阿紫送来,你这边有什么缺的少的,也只管让阿紫传话,” “姐姐有心了。”慕千雪轻抚着倚在她身边睡着的予怀,小脸上那残留着斑驳的泪痕,令人心疼。 “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唉。”沈惜君不记得这是她今日第几次叹气了,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而且每一桩都是那么惊心动魄。 “张进今日挨了三十杖,伤得不轻,要是这么强撑着,怕是会熬不过这个春天,但以太后的心思,是断然不会让他请太医,还望姐姐照拂一二。” “你放心,张进一片忠心,我定不会让他就此枉死。”沈惜君话音未落,外头又传来催促的声音,她虽厌烦,却也无可奈何,起身道:“我走了,你安心养着,陛下那边一有消息,我就派人告诉你。” 五月,春光渐去,繁密的花朵在浓郁如金的阳光下热烈绽放,树叶间不时传来蝉鸣声,意喻着又一年夏天的到来。 慕千雪默默望着窗外的碧叶丛生的海棠,距离她被禁足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来,她的活动范围只限于漪兰殿。 “娘娘!娘娘!”小元子疾步走进来,满面欣喜地道:“有陛下的消息了!” 慕千雪既惊又喜,连忙道:“陛下在哪里?” 小元子一边递过攥在手里的纸条,一边眉飞色舞地道:“这是皇后娘娘放在食盒底下送过来的,原来当日在西境,陛下并未失踪,而是悄悄带了二十万大军去齐国,杀了齐国一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短短半个月里,攻下城池五座,俘敌数千。” “好!好!”慕千雪含泪盯着手里的白纸黑色,尽管一直坚信东方溯不会食言,但要说一点也不担心那是假的,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夏月也是欢喜得很,“没事就好,总算不枉奴婢日日在佛前祈祷。”说着,她想起一事,不解地道:“听说之前与西楚对战,是咱们占了上风,为何要突然改攻齐国,这两地可是隔了好几百里路呢?还瞒着王将军,害得咱们那么担心。” 慕千雪拭去眼角的泪花,冷声道:“要不是瞒着王灵,陛下就真危险了。” 夏月越听越糊涂,“这是为何?” 小元子在一旁道:“原来那个王将军早就投靠了西楚,之前那几次小胜,都是西楚故意为之,想要引陛下上钩。那天夜里,他们早在守城中布下天罗地网,陛下要真是率军进攻,非得折在他们手里不可。好在神机营探听到情况,陛下假意答允攻城,实则领兵前往齐国。” 夏月又惊又气,“这个王灵,竟敢通敌叛国,实在该死!” 慕千雪淡淡道:“陛下已经下旨擒拿,可惜消息走漏,被他先一步知道,连夜逃走,神机营协助各地衙门全力追捕王灵。” “有神机营出手,他就算长了翅膀也休想飞走。”说着,夏月想起一事来,“信中可有说陛下什么时候回京?” 慕千雪收起信纸,道:“齐国战事还未了结,攻下的城池也需要收拾整顿,怕是要等下月才能班师回京。” 夏月掰了指头算算,有些失望地道:“那得等七月才能到京城了,咱们还得被禁在这里整整两个月。” 慕千雪轻叹了口气,“是本宫连累你们了。” 夏月连忙道:“奴婢不碍事,就是怕主子看来看去都是这些景致,闷坏了。” 慕千雪正要说话,窗外突然传来花蕊脆如银铃的声音,“娘娘您快来看。” 慕千雪讶然转身,只见花蕊笑吟吟地站在窗外,脸蛋被夏日晒得红彤彤的,待得走到窗边,意外发现窗外竟是多了一个数人合围大小的石坛子,里面蓄满了水,几尾黑色的鲤鱼正在里面优哉游哉的游着。 小元子也瞧见了,惊讶地道:“你从哪里找这么个坛子?外头可送不进来。” 花蕊扬一扬下巴,得意地道:“吴七懂一些石材手艺,我就让他拿庭院里一些个不用的石块拼成这个坛子,刚做好我就让他抬了过来,往里蓄水之后,可不就成了一个鱼池子嘛,这样娘娘一开窗便能赏鱼,闲了还能投喂鱼食,正好可以解闷。”说着,她讪讪一笑,朝慕千雪道:“可惜没有锦鲤,只能拿这几尾厨房里养的鲤鱼充数,还请娘娘见谅。” 慕千雪笑道:“本宫倒是瞧着这些鲤鱼比养在太液池的那些锦鲤更有灵气,就是得防着怀儿那只猫,否则还没到明儿个,这些鲤鱼就都没了。” 夏月轻笑道:“是说呢,要是被那只馋猫瞧见,别说这几尾,再多一些也照样偷吃干净。” 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窜进来一只白猫,小小一团,煞是有趣,正好被予怀瞧见,倒从小厨房里拿了几尾小鱼喂它,结果这猫吃完之后,竟是跟着予怀后面,亦步亦趋。 自打被禁足之后,予怀哪里也去不得,早已经闷坏,这会儿看到一只如此可爱的猫,自是喜欢,在慕千雪应允后,将它养在自己屋中做伴,取名雪团。 “母妃!”说来也巧,夏月这边刚说完,予怀便迈着两条小腿“蹬蹬蹬”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小雪团似的猫。 刚走到中间,予怀身后的雪团两只竖瞳眼倏然一亮,尾巴一甩,迅速往前奔去,三步并作两步窜上窗台,盯着底下游来游去的几尾锦鲤“喵喵”叫个不停,兴奋得很,要不是坛子里的水有些深,它早扑下去抓鱼了。 众人被雪团这副馋嘴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予怀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后,连忙把雪团从窗台上抓下来,一本正经地道:“这是给母妃观赏用的,不许去抓,否则我打你!” 夏月忍了笑道:“二殿下,它可听不懂你的话。” 第六百一十八章 传信 第六百一十八章 传信 “总之就是不许,否则把你扔出去,以后都不许回来。”予怀鼓着腮帮子,努力想要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 “喵呜。”雪团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委屈地叫了一声,任由予怀抱着,不再挣扎。 看到它这个样子,予怀得意地道:“姑姑你瞧,它听得懂呢。” “是是是,咱们殿下养得雪团最通人性了。”夏月的话令予怀开心不已,扒着窗台看了一会儿,仰头道:“母妃,我想喂鱼。” “奴婢这就拿鱼食去,是还剩着一些呢。”花蕊很快拿来鱼食,一投下去,那几尾鲤鱼争相抢食,有一条鲤鱼抢不到鱼食,急得甩起一连串水珠,把予怀逗得咯咯直笑,“有趣!真有趣!” 小元子笑道:“最近每天都会送两尾鲤鱼过来,再攒个几条养在这里,二殿下逗起来就更好玩了。” “好啊!”予怀高兴地拍着小手,拉了小元子的袖子道:“多养一些,越多越好。” “好好好,咱们二殿下了命令,奴才哪敢不从。”小元子笑容满面地应着,他们这几个人都是看着予怀长大的,对他打从心底里疼爱。 慕千雪笑斥道:“就知道玩耍,今儿个的功课做了没?”虽然因为禁足之故,不能去上书房听课,但予怀的功课从未拉下去。 予怀吐一吐小舌头,嘻笑道:“儿臣这就去做。” 望着他匆匆离去的小身影,慕千雪摇头道:“这个孩子,整日想着玩耍。” 小元子笑道:“玩归玩,该学的东西二殿下可是半点没拉下,昨儿个奴才听到二殿下在背《三字经》,通篇下来,一字不差呢。” 花蕊也道:“就是呢,娘娘前几日才教的《千字文》,二殿下也差不多能背出一半了,说到底,二殿下才三岁呢。” 慕千雪睨了他们,好笑地道:“本宫才说了一句,便招来你们这么多话;要是再多说几个,岂非个个都要……”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面色一白,双手紧紧捂着腹部,一动也不动,好一阵子方才缓过神来,只这么一会儿功夫,额头便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夏月小心翼翼地扶了她坐下,轻声道:“这已经是今日第三回了吧?” 慕千雪沉沉点头,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不安地道:“最近腹紧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不知会否伤到孩子。” “纪太医的药也没用吗?”大概从半个月前开始,慕千雪频频出现腹紧发硬的情况,夏月知道后,从纪临留下的方子中取了一个对症的煎药。 慕千雪摇头,“还是一样,不见什么效果。” 夏月忧声道:“方子毕竟是死物,要是纪太医能亲自来一趟就好了。” 小元子低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如奴才去请一趟?” 夏月连连摇头道:“且不说殿外有禁军把守,你根本出不去,就算侥幸让你出去了,也没法子带纪太医进来,总不能硬闯吧。” 小元子被她说得无言以对,焦急地道:“那……那姑姑你说要怎么办?” 夏月思忖半晌,徐徐道:“唯今之计,只有将此事写在纸中,然后利用食盒悄悄带出去,请皇后娘娘想办法。”顿一顿,她又道:“禁足多日,陛下又传来平安的消息,太后那边气应该消了一些,皇后娘娘再设法劝一劝,虽不至于释禁,太医总是能来的,主子您说呢?” 慕千雪紧紧蹙着眉,就夏月说话的功夫,腹部又一阵紧缩,看这样子,孩子在腹中怕是待不了多久了,得赶紧让纪临过来。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就依你的话去办,将纸条藏仔细一些,以免被那些禁军发现。” “是。”在慕千雪用过午膳后,她将纸条粘在空碗的碗底,这样就算禁军将碗碟一个个拿出来检查,也发现不了什么。 就在夏月将取出来的碗碟一一放回食盒时,负责照顾予怀的刘嬷嬷走了小厨房,那次予怀落水,就是她来回的话。 “姑姑怎么自己在收拾碗筷,手都脏了,还是我来吧。”刘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帮忙。 “不用了,就几个碗碟而已,都差不多了。”夏月当然不会让她碰手,随口敷衍了一句,道:“你不陪着二殿下,来这里做什么?” 刘嬷嬷笑道:“二殿最近总是嚷着口渴,又嫌喝水没味,我就想熬些酸梅汤给殿下还有娘娘解暑消渴,姑姑喜欢的话,也给您留一碗。” “不必了。”夏月随口答了一句,便提起食盒离开了小厨房,匆忙离去的夏月并没有看到刘嬷嬷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每日傍晚,阿紫都会送来晚上所用的膳食以及一些药材、鲜鱼,并顺道将之前送过来的食盒拿走。 在将食盒递给阿紫时,夏月悄悄在她手背拍了一下,后者神色一凛,转瞬便若无事地接过食盒,“那我走了,明日再送来。” 离开漪兰殿,阿紫不敢怠慢,快步赶往长信殿,眼见着就快到了,斜次突然走出几个人来,将她吓了一跳,待得定晴看清后,眉头微微一蹙,屈膝道:“奴婢见过容贵人。” “姑姑这是从哪里来啊?”容氏似笑非笑地问着,团扇轻摇,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镯子,碧绿清透,似如一汪春水,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回贵人的话,奴婢刚从漪兰殿送完膳回来。”阿紫眸光不着痕迹地在容氏腕上掠过,她认得那只镯子,是陈太后的,看来容氏在陈太后面前很是得宠。 容氏恍然道:“是了,姑姑负责每日送膳去漪兰殿,实在辛苦得紧。” “就是跑个腿而已,没什么好辛苦的。”阿紫心里记着事,不愿与她多纠结,垂目道:“奴婢还得回去向皇后娘娘覆命,就先告退了。” “好。”容氏笑吟吟地颔首,阿紫欠一欠身快步离去,刚走几步,便觉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跌去,狠狠摔在地上,食盒亦脱手而飞。 第六百一十九章 告状 第六百一十九章 告状 容氏连忙过来扶她,“姑姑,你怎么样了?兰珠,赶紧把食盒捡起来。” 听到这话,阿紫一惊,顾不得剧痛的后背,赶紧道:“不敢有劳,奴婢自己捡就是了。”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姑姑无需客气。”容氏一边按住她一边关切地道:“姑姑摔疼了哪里,可要请太医看看?” “奴婢没事。”阿紫随口应付了一句,挣开她去捡食食,刚才那一下摔得甚狠,里面的碗碟都飞了出来,有些甚至都摔碎了。 阿紫匆忙收拾了食盒后,欠身离去,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容氏唇角微微一弯,凉声道:“拿到了吗?” 兰珠诡秘一笑,摊开了虚握的左掌,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纸团,“主子请看。” “很好!”容氏待得展开纸团看过后,她眸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果然让我猜对了。” 兰珠目光一动,试探道:“慕贵妃她……” “肚子里那个就快要撑不住了。”容氏闲闲说了一句,扶了兰珠的手道:“走吧,咱们去给太后请安。” “是。”兰珠会意地笑笑,扶了她往静芳斋行去。 入夏之后,白昼渐长,虽已是酉时三刻,天色却还明朗得很,几只蝴蝶扇着五彩斑斓的翅膀在静芳斋繁花盛开的庭院中低低飞着,不时停在花丛中吸吮花蜜。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容氏朝斜椅在榻上的陈太后屈膝行礼。 “罢了。”陈太后微一抬手,神情看起来有些疲软,秋月半跪在地上替她揉捏小腿。 “谢太后。”容氏直起身,关切地道:“太后腿又疼了吗?” 秋月代答道:“今儿个一早起来,太后便一直觉得之前受过伤的那条腿酸疼难受,站着不对,坐着也不对;传过太医来看,说是之前落下的病根,没法子医。” 陈太后瞅着渐渐起风的窗外,自嘲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天气稍稍不对些便浑身难受。” 容氏接过秋月,力道适中地替陈太后揉捏着腿脚,笑道:“太后风华正盛,哪有半点老态,臣妾将来能有您十分之一的风采就知足了。” 陈太后被她说得笑了起来,“你啊,就知道哄哀家高兴。” “哪有,臣妾说的都是实话呢。”说着,容氏又道:“太后用膳了吗?” 秋月答道:“晚膳早就备好了,就是太后胃口不好,一直不让传,午膳也只是草草用了几口。” 容氏叹了口气,一脸难过地道:“臣妾本想在太后这里讨顿晚膳,现在看来,是没这福气了。” 陈太后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想让哀家传膳就直说,哪来这么多话。”说着,她对秋月道:“传吧。” “谢太后赏膳。”容氏满面笑容地应着。 陈太后盯了她半晌,忽地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你是什么心思,这宫里头,也就你最懂得心疼哀家。” 容氏细声道:“太后言重了,这一切是臣妾应该做的……”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 陈太后蹙一蹙眉,“怎么了?” 容氏咬一咬唇,抬头道:“其实臣妾此来,还有一件事禀告太后,只是不知该说不该说。” 陈太后神色微微一冷,仿佛不经意地然道:“刚夸你几句,便开始卖弄了是吗?” 容氏身子一颤,连忙跪下伏首,“臣妾该死,请太后恕罪。” “哀家是老了,但这双眼睛还算亮,少在哀家面前卖弄聪明。”在容氏唯唯诺诺的答应声中,陈太后面色稍缓,拨弄着袖口的米粒珠子,淡淡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这一次容氏不敢再隐瞒,取出纸团恭敬地道:“请太后过目。” 陈太后疑惑地接在手里,在看到纸团上的内容后,神色豁然一变,“这是从哪里来的?” “皇后娘娘身边的阿紫去漪兰殿送膳回来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臣妾也在,就让兰珠帮着收拾,意外发现了这个纸团。” 陈太后一言不发地盯着容氏,令后者浑身不自在,小心翼翼地道:“太后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陈太后冷冷一笑,“哀家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二字,无论什么事情,必是有因才有果。秀华,这件事果真是意外吗?”不等容氏言语,她又道:“哀家只问一遍,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容氏脸色发白,半晌,她颤声道:“是臣妾事先收买了漪兰殿的刘嬷嬷,臣妾得了她通风报信,才知道贵妃与皇后娘娘暗中通信。” “果然如此。”陈太后抚过一丝不乱的鬓发,凉声道:“你倒也能耐,哀家让禁军封了漪兰殿,你竟然还有办法与里面通传消息。” 容氏满面惶恐地道:“臣妾知罪,但臣妾这么做,也是……也是为了替太后监视贵妃,还请太后……” “行了。”陈太后打断她的话,“哀家没打算追究,再说了,你要是连这点心思都没有,当初也不能入哀家的眼了。” “多谢太后开恩。”没等容氏松气,陈太后又道:“若是哀家猜的没错,阿紫摔那一跤不是意外吧?” “太后圣明。”这一次,容氏不敢再自作聪明,一五一十地道:“臣妾知道这件事后,便拿了一些青苔撒在回长信殿的必经之路上,然后让兰珠借捡拾食盒的机会,检查里面是否有异,果然发现了这张纸。”说着,她试探道:“太后,可要请太后去漪兰殿?毕竟……贵妃腹中怀的是皇嗣。” 陈太后望着一碟碟摆上桌的山珍海味,淡淡道:“哀家已经有瑾儿了,再说,皇帝正值盛年,三年一选秀,往后有的是皇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秋月。” 秋月正在督促宫人端膳,听到陈太后声音,走过来道:“太后有什么吩咐?” “告诉禁军统领,以后所有出入漪兰殿的膳食都要仔细检查,若让哀家再发现有私相传信的情况,绝不轻饶。” 在秋月应声准备离去时,陈太后又只唤住道:“还有,去找一个稳婆来,你每日去漪兰殿一趟,若慕氏临盆,让稳婆去替她接生。” 第六百二十章 硬闯 第六百二十章 硬闯 容氏一怔,惊讶地道:“太后打算留下那个孩子?”明明刚才还对那个孩子漠不在意,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让秋月去请稳婆接生了。 陈太后抚着冰凉坚硬的镂金护甲,声音在鎏银香炉袅袅升起的轻烟中飘渺不定,“这女人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女人母子俱亡。” 容氏恍然,笑意深深地道:“臣妾明白了,还是太后想得周全。”说着,她轻叹了口气,忧声道:“陛下归来,知道这件事,怕是要伤心好一阵了。” “长痛不如短痛。”对于她的担忧,陈太后只说了六个字。 她们说话的功夫,膳食已经上齐,八道热菜八道凉菜再加一道翡翠白玉汤,摆了满满一桌。 容氏舀了一碗翡翠白玉汤递到陈太后面前,讨好地道:“这汤清淡味鲜,太后喝一些吧。”所谓翡翠白玉汤,是用菜心与鱼肉做成,碧绿菜心加上雪白鱼肉,放在一起,犹如翡翠白玉。 陈太后接过吃了一口,随口问道:“上回章廷芳开给你的药,可有在服用?” 容氏恭敬地答道:“按着章院正叮嘱,一日两次,从未拉下。” 陈太后颔首道:“那就好,章院正说了,你身子虚寒,不易受孕,得好好调理。”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容氏,“哀家等着你叫哀家母后的那一天。” 容氏心中暗喜,神色越发恭敬,“多谢太后,臣妾一定调理好身子,为陛下开枝散叶。” 再说沈惜君那边,食盒中找不到纸条,又听阿紫提曾兰珠曾帮忙收拾,断定是被容氏悄悄拿走,心中恼怒,但她知道容氏是陈太后的人,只能暗自忍耐。她让阿紫第二天一早借食盒传信,想要问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岂料隔着十来丈,禁军便将她拦了下来,将她带来的东西一一检查,连包子都要掰开来看过,异常严格阿紫怕被发现,悄悄将纸条收了起来。以往送膳,她还能与夏月说几句话,这次竟是连面都没见到。 沈惜君知道,这必是陈太后的意思,看来事情不小,她倒也果决,立刻派阿紫去找了东方泽,可还是晚了一步,东方泽被支出城外巡查,要两天才能回来。 听着宫人的回禀,阿紫心急如焚地道:“九王不在,咱们又进不了漪兰殿,这可怎么办啊?” 阿兰叹了口气,“只能等了,好在九王只离开两天。” 站在窗前的沈惜君转身来到阿兰身前,冷冷道:“夜长尚且梦多,何况两日,你何时变得这么糊涂。” 阿兰红了脸道:“娘娘说的是,奴婢大意了。” 阿紫迟疑道:“奴婢听说秋月找来一个稳婆,会不会是……贵妃要生了?” 阿兰诧异地道:“贵妃龙胎才八个月,应该不至于吧?” “贵妃龙胎本就不稳,又被太后禁足,早产也不是不可能的,漪兰殿里既没太医也没稳婆,真要临盆可怎么办啊?”阿紫越说越是担心,望着一言不发的沈惜君道:“主子,这可怎么办啊?” 沈惜君思忖片刻,道:“纪太医呢?” 阿紫看了一眼天色,道:“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御药房里磨药。” 在慕千雪一事中,除了张进被打得半死之外,纪临也被罢了官,罚去御药房磨药,每日要磨十几斤的药,经常磨得满手血泡。 “把他叫来,随本宫一起去漪兰殿。”对于沈惜君的话,阿兰满面无奈地道:“没用的,他们根本不会让娘娘见贵妃。” 阿紫似乎明白了什么,脱口道:“娘娘想强闯漪兰殿?” “不错。”沈惜君话音未落,阿紫已是连连摇头,急声道:“万万使不得,这会儿九王不在,娘娘若是硬闯,太后一定不会放过您,再说……再说太后不是请了稳婆吗,可见还是疼惜贵妃腹中那个皇孙的。” “疼惜?”沈惜君嗤笑道:“但凡有半分疼惜,她就不会那样对贵妃,稳婆……八成是张催命符。” 阿紫也是没了主意,“那……那要不然再想想别的法子?” 沈惜君摇头,叹息道:“已经没有法子了,贵妃救了本宫两次,本宫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事不宜迟,快去把纪太医叫来。” 在她的坚持下,阿紫只得去请了纪临过来,后者知道此行会有危险,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到漪兰殿的时候,幕色四合,只剩下几道余晖还未散去,与之前阿紫过来一样,离着还有十几丈,便被拦了下来,望着朝自己拱手行礼的禁军,沈惜君肃声道:“本宫得知贵妃身体不适,特带太医过来看看,你们都让开。” 几名禁军相互看了一眼,低头道:“太后有令,不许任何人进漪兰殿,请恕卑职等不能从命。” 沈惜君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若贵妃与皇嗣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担当得起吗?滚开!” “请娘娘恕罪。”禁军虽然对她的话有所忌惮,但更畏惧陈太后。 “好!”沈惜君徐徐颔首,风灯摇动,光影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就在禁军以为她会知难而退的时候,后者竟然举步往前,顿时大惊,急忙道:“请皇后娘娘留步!” 沈惜君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话,一步步往前走着,天青色的裙裾在晚风中层层盈动,如欲随风而去。 “请皇后娘娘留步!”禁军不敢碰触,只能边说边退,眼见已经到了漪兰殿门口,沈惜君始终没有停步的意思,那些禁军大急,其中一个禁军忍不住出手拦住了沈惜君。 阿紫面色一冷,厉喝道:“放肆,娘娘金尊玉贵,岂是你等所能碰触的,只凭这一下,就能剁了你的手。” 那名禁军赶紧缩手,唯恐慢上一步就会双手不保,“卑职知罪,但漪兰殿真进不得,请娘娘不要让卑职等人为难,否则……”他讪笑道:“禀到太后面前,娘娘也麻烦。” 第六百二十一章 除之而后快 第六百二十一章 除之而后快 沈惜君目光逡巡在他面上,盯得后者心惊胆战,“本宫今日非入不可,都给本宫滚开!” 面对沈惜君的强硬,一众禁军不知如何是好,他们虽有太后诏令在身,可沈惜君毕竟是皇后,她要硬闯,总不能拿刀拦着吧;可要是拦不住,太后追究下来,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正当那些禁军急得满头是汗时,一道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穿过重重幕色,在他们耳边响起,“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众禁军犹如遇到救星,急忙朝徐步走来的秋月道:“姑姑,皇后娘娘非得要进漪兰殿,卑职们实在拦不住啊。” 秋月不理会他们,笑吟吟地朝沈惜君行了一礼,“娘娘万福。” 沈惜君目光掠过跟着她一并过来的中年妇人,很是面生,“这是谁?” 秋月直起身子,微笑道:“奴婢刚才奉太后之命,来探望贵妃,发现贵妃阵痛见红,怕是要生了,太后特命奴婢带李稳婆来为贵妃接生。”说着,她又道:“李稳婆是金陵城最好的稳婆,有她为贵妃接生,一定能够母子平安。” 果然出事了! 沈惜君沉眸道:“既是这样,本宫与你一起进来。” “太后的话,娘娘想来还记得,请回。”秋月的笑意在暮色下疏离阴冷。 “贵妃即将诞下龙胎,本宫身为六宫之主,理该在旁照应,只要贵妃平安诞下龙胎,本宫立即离去。”沈惜君清楚,陈太后绝不会那么好心的请稳婆,他们这一进去,慕千雪母子必然性命难保。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看贵妃母子,您请回吧。”说着,秋月扫过阿紫等人,冷冷道:“还不快扶皇后娘娘回去。” “放肆!”面对秋月近乎驱逐的态度,沈惜君怒上心头,狠狠一掌掴在秋月脸上,“你什么身份,竟敢命令本宫?” 秋月又恨又怒,捂着刺痛的脸颊道:“奴婢也是一片好意,免得娘娘一个不小心犯了禁令,惹来难堪。” “本宫总以为你跟在母后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之下怎么着也懂些规矩,现在看来,倒是本宫抬举你了。”说到此处,沈惜君纤手一指,喝斥道:“秋月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来人,将她拉下去杖责二十。” “奴婢劝娘娘想清楚了再说。”绢红宫灯光芒投映在她眼中,幽幽如磷火。 “拉下去!”沈惜君知道这二十杖下去,等于彻底得罪了陈太后,但事关慕千雪性命,她绝不能退让。 “好!好!”秋月连说了数个好字,自袖中取出一块系着明黄丝绦的白玉牌子,扬声道:“太后凤令在此,禁军听令!” 众禁军肃然跪下,齐声道:“卑职听令。” “皇后不遵太后懿旨,意图强闯漪兰殿,你等立刻将她拿下,送回长信殿,听候太后发落!”见禁军迟迟没有动作,她柳眉一竖,“怎么,你们也想违抗太后懿旨?” 众禁军骇然,急忙道:“卑职不敢。” 秋月眼角一扬,幽幽道:“那还不动手?” 这一次,禁军不敢再有所迟疑,起身朝沈惜君围去,见他们来势汹汹,阿紫连忙挡在沈惜君身前,“我家主子乃是当今皇后,六宫之主,休得放肆。” 秋月漫然一笑,蕴了几分不屑道:“你家主子确是皇后不假,但要说六宫之主……她还不配!全部拿下!” 沈惜君没想到秋月如此放肆,气得面色发白,她被禁军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只得咬牙道:“你要敢伤贵妃一根头发,本宫与陛下绝不饶你!” 秋月对她的怒意丝毫不以为意,正一正鬓边的月季,笑吟吟地道:“娘娘说到哪里去了,奴婢保贵妃尚来不及,又岂会伤她。”说着,她恻目对吓得面色苍白的李稳婆道:“好了,我们进去,别误了接生。” 李稳婆连连答应,赶紧随她往殿内行去,望着她们的背影,沈惜君恨得几乎呕出血,却无计可施,只能祈求慕千雪躲过此劫。 小元子正在檐下急得团团转,看到秋月进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旋即快步迎了上来打了个千儿,强撑着笑脸道:“姑姑怎么来了?” 秋月虚笑道:“太后知道贵妃临盆在即,特命我带稳婆来为贵妃接生,还不赶紧带路?” 小元子心思飞转,赔笑道:“姑姑容禀,主子今儿个确是有些腹痛,但这会儿已经缓和下来了,想是没这么快生,姑姑还是改日再来吧。”他就是再蠢,也猜到陈太后不怀好意,哪敢让稳婆接生。 秋月冷脸喝道:“你懂什么,万一害了小殿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可是……”没等小元子说下去,秋月已是越过他往里走去,小元子大惊,连忙就要上前阻止,却被随秋月进来的禁军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秋月进去。 秋月一路来到内殿,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痛苦的呻吟声,秋月嘴角轻扬,恻目道:“先前交待你的话,都记住了吗?” 李稳婆连连点头,“都记住了。” “很好。”秋月瞥了她道:“只要办成此事,我保你富贵三代,可要是办砸了……” 李稳婆被她盯得心惊肉跳,赶紧道:“姑姑放心,一定不会办砸。” 秋月满意地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夏月替慕千雪拭汗,瞧见她进来,面容一紧,戒备地道:“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来帮你们的。”秋月笑意深深地答了一句,转头对李稳婆道:“还不快去替娘娘接生?” “不行!”夏月哪里敢让李稳婆近前,张手拦住。 秋月蹙眉道:“你这丫头,怎么这般不知好歹,再不让李稳婆接生,贵妃可真要出事了。” 夏月哪会信她的话,咬牙道:“总之不行,都给我出去!” “夏月,让那稳婆过来。”床榻上传来慕千雪虚弱的声音,夏月回头,急切地道:“娘娘,他们……” “本宫现在真的很痛,快些让开。”慕千雪痛苦地说着,剧烈的阵痛令她额头上布满了密密的冷汗。 第六百二十二章 归来 第六百二十二章 归来 夏月不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急得直跺脚,“娘娘,他们分明是不怀……” “本宫实在痛得受不住了,你……”话未说完,又一阵阵痛袭来,手指紧紧抓着樱红锦衾,身体仿佛要裂开来一样。 看到慕千雪痛苦不堪的样子,夏月心疼得眼泪也落了下来,伏在床边哽咽道:“奴婢知道娘娘疼,可……可真的不能让他们接生,陈太后一心想置娘娘于死地,又怎么会突然那么好心,必是来意不善。” 好不容易熬到阵痛过去,慕千雪喘了口气,借着袖子的遮挡在夏月耳边飞快说了句话,随即拍着床榻,恼怒道:“你是不是想见到本宫……本宫活活疼死?” 夏月面色一变,随即抹了眼泪起身,满面无奈地道:“主子别动气,奴婢让她过来就是了。”说着,她换过李稳婆,瞪了后者道:“仔细为娘娘接生,若有什么差池,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在李稳婆迭声答应中,夏月来到秋月身边,漠然道:“产房血腥,姑姑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外面等消息吧。” 这一次秋月倒是没说什么,随夏月走了出去,留下李稳婆单独为慕千雪接生。 李稳婆来到床边,安慰道:“娘娘别怕,这女人生孩子就没有不疼的,熬过去就好了,我看看小殿下出来了没有。” 李稳婆正要掀开锦帘,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潮湿的手攥住,动弹不得,她诧异地道:“娘娘做什么?” 慕千雪极力忍着又一次涌上来的阵痛,死死盯着她手指,只见李稳婆中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钢针,“这是什么?” “这……这……”李稳婆神色大变,僵在那里半晌答不上话来。 这枚钢针是来之前秋月交给她的,让她在替慕千雪接生的时候,从她脐眼刺入,这样一来,不止孩子胎死腹中,慕千雪也难以活命。 吞吐半天,李稳婆终于勉强想出个说辞,赔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有些人胎位不正,孩子生不下来,便得用这针刺激穴道,方才能令孩子顺利产下;娘娘别担心,民妇几十年来,不知接生了多少孩子,您与殿下一定能够母子平安。” 慕千雪冷冷盯着她,“你以为杀了本宫母子,从此就能富贵平安了吗?” 李稳婆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的脸庞再次变得苍白如纸,强笑道:“民妇……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你很清楚!”慕千雪沉声道:“太后连自己嫡亲孙子都能杀害,又怎么会留你这个活口在世上;只怕本宫前脚刚走,你后脚便要跟着来鬼门关了,不止你,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要死!” 李稳婆面如土色,双手颤颤不已,勉强否认着她的话,“娘娘想多了,并没……没有这回事,太后就是……就是让民妇给您接生而已。” “该说的本宫已经都说了,若你非要往死路上闯,本宫也不……拦着。”慕千雪吃力的说着,那张清丽的脸庞因为阵痛扭曲得利害,冷汗早已腻湿了长发,紧紧粘在身上。 这句话令李稳婆身子抖得越发利害,犹如秋风中,随时会被寒风撕裂的一片落叶。半晌,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慌乱不堪地哀求道:“娘娘救命!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慕千雪神色一松,勉强撑了身子道:“你好生为本宫接生,本宫就设法保你性命。” 李稳婆连连点头,赶紧扔了手里的针,为慕千雪接生,整整一夜,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始终不见孩子生下来。 殿外,听着里面一声弱过一声的呻吟,夏月急得眼泪都下来,“怎么办?怎么办?” “别急,娘娘福泽深厚,一定会母子平安的。”小元子嘴里安慰着夏月,自己双手却是拧得发白。 秋月也是暗自蹙眉,她当然不是担心慕千雪,而是疑惑这李稳婆怎么接生了一夜,还没动手,是没找到机会动手,还是…… 不行,她得进去看看! 秋月正要推门进去,耳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响起一连串的惊呼跪地声,“陛……陛下……” 秋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回头,竟然真的看到一身战甲的东方溯大步往这边走来,玄黑披风在晨风中猎猎舞动。 陛下……竟然真的是陛下! 小元子与夏月跪在地上,激动得热泪盈眶,娘娘……娘娘终于有救了! 东方溯越过愣愣站在那里的秋月,“贵妃呢?” 小元子急忙道:“回陛下的话,娘娘正在里面生产,已经整整一夜了,还不见动静。” 东方溯神色一紧,急忙就要进去,此时秋月回过神来,连忙拦住他,“陛下留步,产房乃是血腥不祥之地,实在不宜入内。” 东方溯目光阴冷地盯着她,“滚开!” 秋月一怔,她是陈太后身边的老人,东方溯待她一向客气,从未这样与她说过话,还有那眼神……简直像要吃人一样。 她硬着头皮道:“奴婢也是为陛下好,还请陛下稍安勿躁,贵妃娘娘福大命大,定能平安无事。” 东方溯唇角泛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把她抓起来。” 禁军一拥而上,将秋月强行按跪在地上,说来好笑,就在前不久,她还利用禁军对付沈惜君,这会儿却落在了自己身上。 东方溯推开殿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边,抚着慕千雪苍白如纸的面容,哽咽道:“千雪,朕回来,千雪!” 慕千雪被阵痛折磨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勉强睁开眼睛,努力看着眼前影影幢幢的影子。 许久,她终于看清了一些,声音轻如蚊讷,“陛下……” “是朕,是朕!”东方溯紧紧握住她的手,泪光在眼中闪动,“朕回来了,对不起,千雪,对不起,是朕不好,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慕千雪摇头,伸手想要替他拭去渗出眼眶的泪水,却没有力气,她太累了,累得连往下推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产女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产女 昏昧之意如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要将慕千雪淹没,东方溯的面容在她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见她双眼渐渐合拢,东方溯心知不妙,赶紧道:“看着朕,不许闭眼!”说着,他盯着李稳婆道:“都已经一夜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李稳婆满头冷汗,也不敢抬手去试,颤声道:“龙胎……龙胎一直转不过来,娘娘又没力气往下推,民妇也……也实在没法子了。” “混帐东西!”东方溯面色铁青地将夏月唤了进来,“平日你家娘娘请脉是哪位太医?” “是纪临纪太医,但在一个多月前,他就被太后罢了官,罚去御药房磨药,这一个月来,根本没人为娘娘请过脉。”说到伤心处,夏月忍不住落下泪来。 东方溯落唇抿成一条寒厉的线条,“去把纪临叫来,快!” 在等纪临过来的时间里,东方溯在慕千雪耳边絮絮说话,说着这一次出征,说着他们的初识,说着他们一同经历的生生死死。 “千雪!”东方溯紧紧握着她越来越冰凉的手,哽咽道:“为了朕,为了咱们的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若是没有了你,就算许朕万里江山,又有什么意思?” 滚烫泪水的泪珠一滴滴落下,滴落在云丝锦衾上,晕出片片斑驳的泪痕,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慕千雪整个人昏昏沉沉,困倦极了,但始终强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 正如东方溯所言,若失去了彼此,就算有江山延绵,君临天下又如何,这心……始终是孤独的,她不想东方溯从此活在悔恨与孤独之中。 “来了!来了!”夏月跌跌撞撞地带着纪临进来,后者看到慕千雪面如土色,知她情况不对,顾不得行礼,疾步来到榻边,半跪在地上为慕千雪把脉。 直至这个时候,东方溯方才发现纪临后背衣衫褴褛,布满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显然是刚刚受过鞭笞,“这是怎么回事?” 夏月恨恨道:“是秋月。昨夜皇后娘娘知道主子不适,便想带着纪太医进漪兰殿照应,结果被秋月撞见,拦了下来,她自恃有太后凤令,丝毫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喝令禁军强押娘娘回长信殿不说,还将纪太医打成这样。” 她赶到御药房的时候,纪临正趴在地上磨药,御药房那些人跟红顶白,明知纪临刚受过刑,还强迫他磨药,亏得纪临身子骨打熬得还算结实,否则根本没力气赶过来。 东方溯气得面庞发青,整张脸沁出阴隼的杀意,“朕才离开了多久,宫里头就乱成这个样子,好!真是好得很!” 那厢,纪临已经诊过脉,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之后,是十来片大小不一,色呈淡黄的参片,他挑了最大的一片放入慕千雪舌下。 他知道慕千雪胎气不稳,早晚会出事,所以去了御药房后,借着切药磨药的机会,趁人不备,悄悄藏起几片上百年的野山参,今日果然用到了。 在叮嘱夏月将剩下的参片拿去小厨房煎汤后,纪临取出银针,缓缓刺入慕千雪穴道之中,说来也神奇,随着这一根根银针的刺入,一直横在腹中的胎儿竟然有了动静,腹部起伏不定,犹如一道道浪潮。 李稳婆摸着慕千雪肚子,满面惊喜地道:“转身了!转身了!” 纪临却没有她那样的欣喜,神色凝重地看着慕千雪,“臣知道娘娘很累了,但您一定要撑下去,孩子能否平安出世,皆在您一念之间。” 舌下的丝丝化开的苦意令慕千雪恢复了几分力气,勉强点一点头,为了东方,为了这个孩子,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很快,夏月端了参汤进来,喂慕千雪喝下,因为赶时间,不能像平常那样炖上几个时辰,便将人参磨成了粉,加水炖成一碗。 人参最补元气,一碗参汤下去,精气徐徐滋润着慕千雪虚亏的身子,此时,孩子的头也下降到盆骨之中,一切就绪,只等用力。 在纪临的示意下,慕千雪拼尽全身力气往下推着,东方溯紧紧握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用力。 仿佛是过了一世那么久,终于听到“哇”的一声哭泣,慕千雪整个人一松,浑身软绵绵的,再没有一丝力气。 “生出来了!是位小公主!”李稳婆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小婴儿,激动不已,这个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她这条老命总算是保住了。 当接过那个还闭着眼睛的孩子时,东方溯几乎要落下泪来,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失去这个女儿了。 他将孩子抱到床边,哽咽道:“千雪,你快看看,这是咱们的女儿。” 望着这个在她腹中就饱受折磨,又早产一个多月,更险些胎死腹中的孩子,慕千雪泪流满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生下这个孩子,是有多么艰难与幸运。 在这样模糊的泪眼中,她突然看到孩子身上未洗去的血迹,是红色……赤红的颜色,还有东方溯身上的黑金战甲…… 自数年前从西楚逃出来后,她便得了色盲症,只能看到黑白灰三色,任东方溯这些年来诞请无数名医,始终治不好这个病症;她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活在黑白之中,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又可以看到黑白之外的颜色。 见慕千雪越哭越是利害,东方溯不知就里,心疼地道:“别哭了,你刚生过孩子,这样哭很容易落下病根;以后有朕在,再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们母女。” 慕千雪摇头,哽咽道:“不是,臣妾……臣妾又能看到颜色了。”在东方溯惊诧的目光中,她欣喜地道:“臣妾的色盲症好了。” 东方溯自怔忡之中回过神来,满面惊喜地道:“这是真的?真的好了?” “是,臣妾看到陛下战甲是黑金色的,还有夏月身上的衣裳,是绛紫色的。” “对对对!”东方溯欣然颔首,“好了,是真的好了!” 夏月也是泪如雨下,高兴地道:“真真是否极泰来,双喜临门,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东方倾心 第六百二十四章 东方倾心 纪临那厢也是拱手行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又得一位小公主!” “不错,是该好好贺喜一番!”东方溯眉眼间迸发着蓬勃如春日的灿烂笑意,“让张进进来,朕要传旨六宫。” 夏月笑容一滞,轻声道:“陛下还不知道吧,张公公一个多月前就被罚去了打扫处,去之前还……还挨了三十大板,半条命都没了。” 东方溯笑容一敛,轩眉道:“又是太后?” “是。”夏月应了一声,咬牙跪下道:“陛下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太后想方设法把娘娘往死里逼,娘娘能够熬到今日已是万幸,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今日要不是陛下正好回来,娘娘与小公主只怕……只怕已经不在了。”她越说越伤心,哽咽道:“求陛下为娘娘做主!” 东方溯面色沉冷如铁,“朕既然回来了,就一定会还你家主子一个公道,起来吧。” 因为早产一个多月,孩子的身形极小,又没什么肉,缩在怀里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瞧得人心疼。 李稳婆备好了水,从东方溯手中接过孩子抱去沐浴,就在准备抱入木桶中时,她突然惊呼道:“这……这是怎么了?” 纪临面色一变,一个箭步冲过去,只见孩子通体发青,呼吸异常急促,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好!”纪临急忙取出一根细小的银针,迅速刺入孩子小小的胸膛之中,片刻,孩子终于再次哭出了声,但比先前微弱了许多。 “孩子怎么了?”母子连心,一见孩子不对,慕千雪立刻便要挣扎着起来,东方溯连忙按住她道:“有纪临在,不会有事的,你这样反而让纪临分心。” 听到这话,慕千雪只得按下焦灼的心情,但目光一直牢牢盯着纪临,后者让夏月取来文房四宝,迅速开了一张方子,让她去煎小半碗来。 在夏月离去后,东方溯紧张地问道:“孩子如何?” 纪临拱手道:“臣先前就与贵妃娘娘说过,小公主先天不足,又被人蓄意抽取元气,虽然在腹中养了几个月,但不可能完全补足,如今又早产这么多日,更是体虚。”他沉默片刻,凝声道:“说句难听的,以小公主现在的情况……能否活下来都是未知之数。” 这句话犹如一根尖锐的钢针,狠狠扎入东方溯脑海中,令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慕千雪更是听得几乎晕死过去,她好不容易才生下这个孩子,现在纪临却告诉她,孩子随时会死……这让她如何接受? “没事的。”东方溯安慰了她一句,盯了纪临沉沉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一定要保住小公主的性命!” 纪临肃然领命,“臣自当尽力而为。” 他的话令东方溯心中微微一安,缓了口气对夏月道:“去拿止血生肌膏药来给纪院判擦上。” 此言一出,诸人惊皆愣在那里,纪临最先回过神来,惶恐地道:“臣入太医院不过两年,资历尚浅,怎敢当院判一职。” 太医院中,以院正官职最高,是太医之首,在院正之下,便是左右院判,能任此职者,皆是医术高明,又在太医院中当差多年的老人,像纪临这样二十余岁便升任院判的,还是头一个。 “身为太医,最要紧的不是资历,而是医德;你带伤来为贵妃医治,足见当得起院判一职。” 迎着东方溯嘉许的目光,纪临心中一阵激荡,半晌,他拱手长施一礼,肃然道:“臣——谢主隆恩!” 在纪临退下后,东方溯抚过慕千雪紧紧蹙起的眉头,柔声道:“别太担心了,当初你生予怀的时候,同样艰险重重,最后不都熬过来了吗?相信这一次也不会有事。” 慕千雪摇头,哽咽道:“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东方溯温言打断她的话,替她掖一掖锦被道:“咱们的孩子一定有上天庇佑,一定能够逢凶化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歇着,养得身子,倾心还等着你这个母妃照顾呢。” 慕千雪愕然道:“倾心?” 东方溯目光温柔地道:“是啊,东方倾心,朕给咱们孩子取得名字,喜欢吗?” “倾心……倾心……”慕千雪低低念着这个名字,疑惑地道:“倒是不错,但臣妾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取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东方溯哂然一笑,轻捏着她的琼鼻道:“南昭求亲,朕对你一见倾心,从此难忘佳人,这个回答贵妃可还满意?” 他的话令慕千雪心中欢喜,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犹如抹了上好的胭脂,故意道:“陛下随便一想,便成了孩儿的名字, 这名取得可真随便。” 东方溯轻笑道:“你这话可真是冤枉朕了,出征的这段日子,朕一直在想咱们孩子的名字,想了整整一个月,才定了两个名字,若是男孩就叫予卿,若是女孩就叫倾心。”说到这里,他默默睇视着慕千雪,眼中柔情浓郁如江南春水,绵绵不见尽头,他一字一字地道:“倾朕所有,换卿笑颜!” 望着他眼底流光宛转的自己,慕千雪嫣然轻笑,心一下子变得沉稳无比,她知道,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样的难关,东方溯都会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依偎着他温暖厚实的手掌,慕千雪沉沉睡去,她实在太累了,整整一夜的临盆,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 在慕千雪入睡后,东方溯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小心翼翼抽出手掌,悄悄退出了内殿。 殿外,秋月还被禁军按着跪在地上,瞧见东方溯出来,眼皮一跳,须臾已是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容,“恭喜陛下又得了一位小公主,太后要是知道了,不定怎么高兴呢。” “是吗?”东方溯阴冷的目光令秋月打了个寒颤,强撑了笑脸道:“当然,太后常与奴婢说,宫里多几位小公主就好了。” 东方溯冷冷一笑,“既是这样,朕就亲自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后,你也一并去。”他刻意咬重了“母后”二字,听得秋月心惊胆战。 第六百二十五章 母子对质 第六百二十五章 母子对质 “走!”扔下这句话,东方溯拂袖离去,禁军押着秋月跟在后面。 春末夏初的晨光,最是明媚不过,照在静芳斋金黄色的琉璃瓦顶,淌下一大片金光,院中花木蓬勃盛开,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一路走来,还能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丝丝草木清香。 陈太后刚刚用过早膳,正用茉莉花茶漱口,突然殿门打开,涌进一室明光,照得陈太后几乎睁不开眼,眯眼看着自逆光中走来的身影,待到看清来者,陈太后惊喜交集,“皇帝?” 东方溯来到殿中,拱手一礼,“参见母后。” “免礼。”陈太后仔细打量着他,欣喜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先告诉哀家一声?” 东方溯抬头,沉沉道:“若是事先告诉了母后,贵妃母女怕是活不到今日了。” 陈太后一愣,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被禁军押进来的秋月,面色缓缓沉了下来,“皇帝去过漪兰殿了?” “是。”东方溯望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痛声道:“母后为何要这样对待贵妃?” 陈太后搁了手里的茉莉茶盏,淡然道:“哀家特意将她接到宫中照顾,又请来金陵城最好的稳婆为她接生,还不够好吗?” 东方溯几乎要冷笑出声,“到底是接生还是谋命,母后心里最清楚不过。” “放肆!”陈太后面色倏然一寒,喝斥道:“哀家一番好意,到你口中,竟成了谋人性命的恶徒,真真是让哀家心寒。” “好意?”东方溯满面痛惜地道:“老九在信中都与儿子说了,母后先是串通容氏假孕,陷害皇后,骗取贵妃入宫,之后指使周立栽赃陷害,欲借此置贵妃于死地,被老九阻止后,你又将她软禁在漪兰殿中,不许踏出一步,还有那个稳婆,也是母后的一枚棋子,您……” 东方溯几乎说不下去,长吸了口气,痛声道:“今日要不是儿子及时赶到,贵妃母女这会儿已经命幸黄泉,母后,那是儿子最心爱的女人,她腹中怀的也是您嫡亲孙女,您怎么狠得下心肠。” 陈太后面无表情的听着,心中恨极了东方泽,她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这一点,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泽竟会派人传信去边境告诉东方溯,早知如此,她早早就该寻机会杀了慕千雪,一了百了,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已经错过了杀慕千雪的最好时机。 陈太后按了刺金袖子,淡淡道:“哀家不知道老九为什么要编造那样谎诞的谎言,但这绝非事实。不错,哀家是不喜欢慕氏,但正如皇帝所言,她腹中怀的到底是皇家骨肉,是哀家的孙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既是这样,母后为让章廷芳开那些损伤胎儿元气的药,还在贵妃临盆之时,派秋月阻止纪临进漪兰殿,难道这就是母后所谓的疼惜吗?是您所谓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吗?是……” “皇帝!”陈太后打断他的话,语气严厉地道:“你这是在质问哀家吗?” 东方溯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满腔悲愤,痛声地道:“儿子只想知道,母后为什么狠心到连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肯放过,现在孩子早产,生死难料,母后满意了?” 殿中极安静,连蝴蝶在殿外振翅飞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陈太后讽刺地道:“当年卫氏掌权,连先帝都动她不得,哀家只能仰她鼻息而活,将皇帝抚养成人,后来先帝驾崩,哀家忍辱负重,历经千辛万苦以先帝遗旨拨乱反正,辅佐皇帝登基;以为从此能过安生日子,结果皇帝一进来,就对哀家迭声质问,恶言相向,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母后吗?” 东方溯沉声道:“既然母后提及当年之事,儿子就与您仔细说说,不错,您手里是有父皇遗语,可是您也很清楚,一旨遗诏并不能代表什么,否则您也不会一直不拿出来。真正助儿子登基,将朝局拨乱反正的那个人,是贵妃!她对你我有恩,对大周有功,母后却恩将仇报,忘恩负义!”最后几个字惊若天雷,震耳欲聋。 被他这样斥责质问,陈太后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哆嗦,“好!好!看来这趟出征,令皇帝能耐渐长,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你是不是还打算废了哀家这个太后?” “儿子不敢。”东方溯平一平胸口翻涌如浪潮的气息,沉声道:“儿子只想问母后一句,究竟贵妃做错了什么?让您这样容不下她。” 陈太后冷哼一声,“哀家没有做过皇帝说的那些,要如何回答?” “好!”东方溯缓缓点头,下一刻,他拂袖转身,面色森然地对押着秋月的禁军道:“秋月谋害贵妃,罪该万死,给朕乱棍打死!” 陈太后骇然失色,急忙道:“皇帝胡说什么,秋月哪里害过贵妃?” 东方溯不理会她,只催促禁军取来两根儿臂粗的梃杖,照着不住哀求饶命的秋月兜头兜脑打下去。 当着东方溯的面,禁军不敢留情,很快便将秋月打得头破血流,蜷缩在地上哀嚎不止,看得陈太后眼皮直跳,心头剧痛。 陈太后知道,东方溯这么做,是为了逼她说出实情,要是换一个奴才,她根本不会在意,可秋月不同,她跟了自己十几二十年,除了死在卫氏手里的冬梅之外,就属她亲近,要自己眼睁睁看着秋月被打死,实在……于心不忍。 “停手!都给哀家停手!”眼见秋月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陈太后忍不住出声,听到她的喝斥,禁军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陈太后刚松了半口气,耳边响起东方溯冰冷的声音,“谁让你们停手的,继续打!” 禁军不敢违抗,再次举杖狠狠打下,转眼又是十几杖落下,秋月被打得奄奄一息,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低低呻吟着。 “够了!”陈太后松开咬得发酸的银牙,怒声道:“是哀家让秋月去阻止纪临,一切都是哀家的意思!” 第六百二十六章 与民同罪 第六百二十六章与民同罪 “母后终于肯说实话了吗?”东方溯讥声说着,眼底弥漫着凉绝的悲意,“您舍不得秋月,却视贵妃母子性命如无物,您……” “她怎么能与秋月相提并论!”陈太后骤然打断他的话,胸口起伏不定,如潮水涌动。 东方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后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哀家当然知道。”陈太后平一平气息,冷冷道:“秋月跟随哀家二十年,忠心耿耿,但凡哀家差遣,从未有遵;可慕氏呢?她自恃皇帝恩宠,骄横无礼不说,竟还伪造圣旨,欺瞒哀家,就凭这两条罪名,她便死不足惜。” 东方溯哂然摇头,“那贵妃腹中的孩子呢,又何错之有?” 陈太后冷笑一声,不屑地道:“有其母必有其子,那种心性的孩子,不要也罢;皇帝若担心子嗣,多选一些年轻貌美的嫔妃伴驾就是了。” 一阵夏风自窗外拂入,吹灭了宫人忘记熄灭的一枝蜡烛,烛芯在勉强挣扎了几下后,归于暗沉。一如东方溯此刻的心情,在来静芳斋之前,他还存了一丝幻想,以为陈太后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如今看来,真是他想多了。 陈太后不知东方溯心中所想,只道他在考虑自己的话,缓了语气道:“哀家知道皇帝心里不痛快,但哀家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帝,红颜祸水,留这样一个女子在皇帝身边,百害而无一利啊!” 东方溯讥声道:“这么说来,儿子还要谢谢母后?” 陈太后听着意思不对,眉头一蹙,“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后总说贵妃害儿子,究竟她害了儿子什么?” 陈太后冷哼一声,“皇帝为她闯西楚,伐东凌,攻西楚,哪一次不是险死还生?每次你离开,哀家没有一日能安寝,经常半夜惊醒,就怕你有什么事。” “闯西楚一事,姑且不说;挥军东伐,固然有些冒险,但令我朝消灭了东凌这个心腹大患,版图扩张了将近一倍;至于进攻西楚,儿子一再说过,与贵妃没有丝毫关系,为何母后就是不信?” “因为你说的根本不是事实。”说到这里,陈太后语重心长地道:“皇帝,你就听哀家一句劝,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哀家是你亲生母亲,难道还会害你吗?” 东方溯默默望着那张看了将近三十年的脸庞,他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人,现在才知道,他对她……根本一无所知。 许久,东方溯深吸一口气,“母后说的不错,儿子确实不应该再执迷不悟,伤害了真正关心儿子的人。” 他的话令陈太后欣慰不已,颔首笑道:“皇帝总算想通了,也不枉哀家当了一回恶人。” 东方溯闭目不言,待得再睁开时,眼底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来人!” 禁军统领早已经到了,一直候在殿外,此刻听到东方溯召唤,急忙步入殿中,拱手道:“陛下有何吩咐?” 东方溯扫了一眼蜷缩在地上低低呻吟的秋月,面无表情地道:“秋月居心叵测,意图谋害贵妃,罪不可恕,立刻将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陈太后大惊,他不是说想通了吗,怎么突然又要赐死秋月?没等她想明白,耳边又传来东方溯冷若冰雪的声音,“容氏假孕,又与太后勾结,陷害皇后与贵妃,罪犯欺君,着即废去贵人之位,另赐她白绫一条。还有……”他环视周遭一眼,最后定格在陈太后血色褪尽的脸庞上,“太后年迈,神思不清,往后就让她好生在静芳斋中颐养天年,静心礼佛,任何人不许打扰,否则朕唯你是问!” 陈太后眼前一阵发黑,东方溯这话,分明是要将她囚禁在静芳斋中,他……他简直是疯了! 禁军统领也是听得发怔,直至东方溯催促方才回过神来,瞅了一眼陈太后,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这会否…… 不太好?”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禁军统领,半晌,他冷冷一笑,唇齿森寒如铁,“朕听说,你也有份加害贵妃?” 禁军统领大惊,连忙跪下道:“冤枉!臣从未害过贵妃半分,请陛下明鉴!” “看守漪兰殿那些人,总是你派去的吧?” “臣……”禁军统领无言以对,暗悔自己刚才多嘴,无奈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只得道:“臣也知委屈了贵妃娘娘,但太后有命,臣实在不敢有违,臣……实在冤枉。” “你食朝廷俸禄,明知太后糊涂,做的不对,却一味愚从,不加以劝阻,还敢口口声声喊冤,简直可笑!” 禁军统领这会儿悔得肠子也青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伏在地上颤声道:“臣知罪,请陛下饶恕臣这一回。” “看在你平日还算尽责的份上,朕就从轻发落。”停顿片刻,东方溯淡然道:“自己去领五十杖吧,若再有下一次,你这禁军统领也不用当了。” “多谢陛下开恩,臣一定谨记陛下教诲!”禁军统领迭声谢恩,虽说要受些皮肉之苦,但能够保住官职,已是万幸。 这会儿,陈太后终于回过神来,怒火中烧地盯了东方溯,厉声道:“皇帝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东方溯微一欠身,神色淡然地道:“母后操劳了那么多年,该是时候好好歇一歇了,儿子会经常过来给母后请安。”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没有一丝迟疑。 陈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攥着扶手的指节泛起一抹抹青白,在东方溯将要踏出大殿时,她一拍扶手,喝道:“站住!” 在东方溯依言停下脚步后,陈太后起身走到他面前,痛声道:“皇帝,你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啊,现在却因为一个女人,要将哀家禁足……你忘了先帝还有太傅他们是怎么教你的吗?百善……” “百善孝为先。”东方溯接过她的话,沉声道:“儿子没有忘记,同样的,儿子也记得父皇另一句话——赏罚分明,纵天子犯法亦与民同罪。” 第六百二十七章 被迫同意 第六百二十七章被迫同意 “你!”被东方溯如此顶撞,陈太后不禁恼羞成怒,挥掌掴在东方溯面上,五道鲜红的指印迅速浮现,如一条条争相攀爬的蜈蚣,“哀家生你养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哀家的?” 东方溯抚过刺痛的脸颊,讽刺道:“母后还希望儿子怎么做?你指使容氏假孕,又屡次加害贵妃与她腹中的孩子,桩桩件件,简直令人发指;说句母后不爱听的话,犯事的若非母后,此刻早已被绞首处死!” 他话中的杀意,令陈太后颈泛起一阵阵寒意,咬牙道:“哀家一心为你,你竟……” “够了!”东方溯厌倦地道:“朕不想再听这些,总之从今往后,请母后好生在静芳斋中专心礼佛,儿子会请高僧来为母后讲经,希望可以化解母后身上的戾气与罪孽,以免百年之后,堕入十八层地狱受苦。” 陈太后怔怔站在那里,直至耳边传来秋月微弱的呼救声,“太后救我……救救奴婢。” 陈太后醒过神,急忙道:“秋月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哀家指使,非她本意,再说她到底跟了哀家那么多年,哀家也习惯了她的侍候,还望……”为了秋月的性命,她忍气吞声地道:“皇帝手下留情。” 东方溯不带一丝感情地道:“母后要是觉得静芳斋伺候的人不够,儿子明日就让内务府挑十个精干勤快的宫人过来。” 陈太后哪肯答应,“哀家用不了那么多人,只需秋月一人即可。” “那就只有让母后失望了。”扔下这句话,东方溯眉目一冷,喝斥道:“还不带走?” 禁军统领刚刚才险些丢了官职,哪敢怠慢,亲自过来,一把攥了秋月凌乱的头发往外拖,痛得秋月惨叫不止。 “放手!放手!”陈太后连连喝斥,可惜这一次,她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秋月三两下就被拖出了殿外,等在那里的是粗如儿臂的梃杖。 陈太后快步来到秋月身前,恨恨盯着禁军统领,“哀家看谁敢动手!” 禁军统领不敢伤她,为难地看向东方溯,后者淡然道:“将太后拉走,不要误了行刑!” 有了东方溯的话,禁军统领腰杆子顿时硬了几分,拱手道:“太后若是再不让开,就恕臣无礼了。” 陈太后面色涨红如鸽血,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自她被尊为太后之后,从未这样窘迫过,而将她一步步逼到这个地步的,正是她的亲生儿子! 面对一个个围上来的禁军,陈太后知道自己保不住秋月,悲声道:“皇帝,你是否要哀家跪在地上,你才肯放过秋月?” 寂寂半晌,东方溯开口道:“既然母后如此舍不得秋月,儿子可以放过她,但母后要应允一件事。” 见东方溯有松口的意思,陈太后心中一喜,连忙问道:“什么事?” 迎着她迫切的目光,东方溯一字一字道:“同意册立予怀为太子!” “不可能!”陈太后怎么也想不到东方溯的要求竟然是这个,太子乃是未来储君,要她同意那个女人的儿子做太子继承大周江山,简直是荒廖至极。 东方溯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淡淡道:“既是这样,儿子就没理由放过秋月了,打!” 随着这句话,陈太后被拉开,梃杖如雨点一样争先恐后落在本就重伤的秋月身上,她拼命想要逃,却怎么也逃不出天罗地网般的棍雨,鲜血一口接一口地从嘴里吐出,她已经……离死不远了。 “哀家答应你!”陈太后终归是不舍得秋月被活活打死,松了这个口。 东方溯示意禁军住手,笑意深深地道:“多谢母后成全。” 在大周,册立太子除了皇帝一纸诏书之外,若太后在世,还要有太后的诏书,意喻太子是天命所归,众心所向。只凭东方溯一道诏书,固然也能册立太子,但终归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予怀来说,很是不利,所以他才提出这样的交换条件,好让予怀的太子乃至帝王之路,顺顺坦坦。 早在予怀还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将帝位传给这个儿子,只是碍着陈太后不喜慕千雪,所以一直没有出口。 陈太后紧紧按住快要气炸的胸口,缓缓道:“哀家可以下一道同意予怀继位的诏书,但除了秋月之后,你还要再答应哀家两件事。” 东方溯轩一轩眉,“母后请说。” “第一,不得囚禁哀家;第二,放过容氏,以后也不要为难她。”陈太后凝声道:“只要你答应,哀家现在就可以写下诏书。” 东方溯权衡片刻,颔首道:“过往之事,儿子一概不追究,但也仅止于此,以后若再有兴风作浪,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好!”陈太后倒也爽快,当即让宫人端来笔墨纸砚,写下同意予怀为太子的诏书,盖上朱红凤印。 在东方溯拿着诏书离去后,陈太后赶紧让人将奄奄一息的秋月抬到榻上,并去请太医过来。 秋月望着坐在榻边的陈太后,吃力地道:“是奴婢……连累太后了。” “不关你的事!”陈太后目光阴冷地道:“是皇帝被那个贱人迷得神魂颠倒,不知好坏;也怪哀家,太过心慈手软,没有早些除了这个贱人,让她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 “太子……” 陈太后拭去秋月嘴边的血,冷冷道:“哀家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个孽种如今才三岁,继位至少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了,一夕都可以天翻地覆,何况是漫漫十数年。” 陈太后阴恻恻地笑着,“太子……没熬到继位就死了的太子,哀家听得多了;只要有哀家一日,就绝不会让大周江山落到那对母子手里!” 容氏有陈太后力保,得以从这场暴风雨中脱身,章廷芳就没那么幸运了,斩首抄家,所有男丁发配为媽,女眷没入乐坊为歌姬;除此之外,其他害过慕千雪的人也分别被一一问罪,或杖责,或赶出宫去,无一幸免。 第六百二十八章 五年 第六百二十八章 五年 永平五年九月,东方溯下旨昭告天下,册立次子予怀为皇太子,于同年十二月行册封礼:“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贵妃慕氏所生皇子,年三岁,日表英奇,天姿粹美,慈仰太后慈谕,册为皇太子。” 这份诏书,除了册立太子之外,还有大赦天下,蠲免赋税等数十条恩典,百姓欣然欢呼,尽皆感念帝妃与太子恩德。 这道册封诏书,自然引来许多大臣不满,但有皇帝与太后两份诏书压着,倒也不敢多说什么,顶多暗自腹诽,然后上几封劝阻的折子,无关痛痒。 这也是为何东方溯宁可饶过秋月与容氏,也要逼陈太后下诏的原因所在,大周素来重视孝道,少了一道太后诏书,予怀这太子之位便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百官亦可趁机抨击,阻止册立。 永平六年,东方溯以休养生息,减轻各州府负担为名,下旨十年内不再选秀,此旨一下,金陵城中各大名门望族顿时坐不住,纷纷上书,以宫中嫔妃过少,不利于皇嗣延绵为由,要求继续选秀。除此之外,各州府也接二连三呈送奏折入京,内容与之前那些一般无二,都是要求继续选秀的。 一朝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的并不只是秀女一人,还有她身后的家族,哪怕是已经位极人臣者,也希望借着后宫这条路,再巩固一下家族地位,而东方溯这道旨意,等于断了他们这条路,怎能甘心。 众大臣等了数日,见东方溯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折子,又去见了陈太后,希望她劝东方溯收回成命。 陈太后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又哪里会管这事,任由那些大臣如何叩门请愿,一律称病不见;无奈之下,他们又去求了肃老爷与宗人府的宗正。 他们二位皆是三朝元老,尽管知道这些人暗存私心,但几经权衡,还是一起去见了东方溯,闭门整整商谈了一下午,至于说了些什么,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翌日早朝,东方溯下旨,照常三年一选,但为免劳民伤财,只限于金陵城中的官家女子。 百官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又去见了肃老王爷与宗正,但这一次,他们换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一个个灰溜溜地离去,再不提选秀一事。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五个寒暑,在这五年间,东方溯一直没有再动兵,让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空虚的国库也再次变得充盈。 齐国五年前一战,丢了五个城池,损失惨重,这几年再不敢轻举妄动,至于西楚,萧若傲虽视北周为眼中钉,但没有齐国襄助,他又怎敢妄动,燕国就更不用说了。 这五年间,四国一直维持着一种奥妙的平静,但谁都清楚,这种平静不会太久,早晚会再起战乱,而且是一场白骨皑皑的大战,谁赢到最后,谁就能统一这片割据了上百年的中原大地,成为千古一帝。 永平十年,西域使臣进贡,带来两样贡礼,一样是一百匹母马,一百匹小马,要求北周有人能够分辨出这一百匹小马各自的母亲;第二样是一根三丈长,埋在地底上万年的阴沉木,价值连城;但同样有一个要求,得称出这阴沉木有多少斤重。 这两道题着实难倒了许多人,那些小马围在一起,根本不肯靠近母马,勉强牵近,不是踢就是逃,几回下来,不仅没分辨出,还伤了一头小马。 至于阴沉木一题,看似简单,实则并不比第一道好解,阴沉木埋地万年,份量极重,小小一块,便重若黄金,何况是三丈长,两人合抱粗的,运来时,可是用了整整十匹身强力壮的好马才拉动的。 用了上百名壮丁也没能把这块阴沉木给抬起来,反倒是把手臂粗的麻绳给生生拉断,西城使臣又言明不许切割,实在令人为难。 西域使臣言明,若是北周人能解出这两道题,那么贡礼怎么拉来的,就怎么拉回去。 尽管北周不缺这些东西,但若被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实在大失颜面,就在百官束手无策之时,年方八岁,旁听朝政的予怀解开了这两个看似无解的难题。 第一道题,先将百匹小马关上一日,不给草料与水,然后再将它们带到那些母马面前,这些小马又饿又渴,一得了自由,立刻飞奔去找自己的母亲吃奶。 第二道题,既然人不能抬起阴沉木,就让水去抬,将阴沉木运到停泊在城外码头的船上,然后沿船身吃水的地方划一条线,再取下阴沉木,用石头将船身压到水线处,再分别称重相加,从而得出了阴沉木的重量。 西域使臣见精心准备的难题被一个八岁孩童化解,惊叹不已,一改之前得意洋洋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朝予怀拱手,“小臣一直自诩聪明,如今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子殿下聪明绝顶,实在令小臣佩服!” “使臣心思之巧,予怀也甚是钦佩。”予怀拱手回礼,应对自如,别看他只有八岁,在被册立太子的第二年,东方溯就将他带在身边临朝听政,再加上他天性聪颖,论谈吐见识,就算面对年长自己许多的使臣,也丝毫不落于后。 使臣笑一笑,朝东方溯行礼道:“小臣此行,获益良多,尤其是今日,回去之后定当一一奏禀汗王。” 东方溯招手示意予怀回到身边,似笑非笑地道:“朕听说一个月前,老汗王过世,由他的第三子继承汗位,可对?” 使臣目光微微一动,垂目道:“周帝消息果然灵通,不错,现在统领我西域的,是罗格可汗。” “罗格可汗……”东方溯徐徐念着这四个字,目光始终不离使臣左右,良久,他意味深长地道:“可汗刚继位,便亲自来我朝献贡,实在难得。” 使色豁然一变,须臾已是化做诧异之色,“周帝这话从何说起?” 第六百二十九章 罗格可汗 第六百二十九章 罗格可汗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的问题,神色淡然地道:“你先前说,想与我大国结邦交之好?” 使臣连忙道:“是,虽两国相隔遥远,但汗王一直敬仰周帝,常说中原诸国之中,齐帝暴虐,楚帝阴险,燕帝软弱,唯有周帝是真英雄,一直盼着能与大周结好。” “是吗?”东方溯漠然一笑,眼底噙着几分冷意,“可是在朕看来,可汗并无半点结好的诚意,反而诸多刁难欺骗。” 使臣忍着心底的惊骇,道:“周帝误会了,汗王……” 东方溯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冷冷打断,“来人,送使臣出金陵,另外将阴沉木与那些马驹一并让使臣带回。” 他这句话等于一口回绝了西域结好的念头,使臣又惊又急,眼见禁军来到身偏侧,暗自一咬牙,躬身道:“小王知错,还请周帝宽宏大量,原谅小王这一次。” 东方溯挥手示意禁军退下,轩眉道:“汗王终于肯承认了?” 使臣……不,应该称他为罗格可汗,满面恭敬地道:“周帝慧眼如炬,小王佩服至极。” 文武百官一片哗然,谁也想不到,这个面貌普通的使臣竟然就是西域可汗,要不是东方溯一语道破玄机,怕是直至使团离开,他们还不知道西域汗王曾来过金陵一游,传扬出去,非得被人引为笑谈不可。 罗格可汗疑惑地道:“小王自问言行举止并未露出破绽,不知周帝是怎么看出来的?” 东方溯淡然一笑,对张进道:“将东西拿给汗王。” “是。”张进答应一声,来到罗格身前,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成四方形的纸递过去,恭敬地道:“请汗王过目。” 罗格依言展开,这是一张画像,纸上所画之人赫然就是他自己,诧异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继承汗位之前,他行事一向低调,深居简出,在西域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他,更不要远隔千里的北周,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画像为何会落在东方溯手里。 而这也意味着早在他第一天入朝觐见的时候,东方溯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是一直没有说破。 这位周帝的心思……实在比他之前所想的要深许多。 东方溯意味深长地道:“老汗王在世时,共有七子,以长子次子实力最为雄厚,可最终登上汗位的,却是原先并不起眼的第三子,并且稳稳坐住了这个位置,这样的英雄豪杰,朕当然要多关注一些。朕还听闻,西楚曾派使者去过西域。” 罗格面皮一紧,他没想到东方溯连这件事也知道了,思忖片刻,拱手道:“小王能否单独与周帝说几句话?” “你们都退下吧。”随着东方溯的话,百官纷纷行礼退下,在予怀也准备离开时,东方溯唤住他道:“你是大周储君,没什么好回避,留下来仔细听着,朕待会儿还有话问你。” “是。”予怀乖巧地应了一声,站在原处好奇地打量着罗格。 待殿门缓缓闭起后,东方溯淡然道:“现在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 罗格叹了口气,“周帝说得没错,楚帝曾派使者来见过小王,并且希望小王与他们结盟,共同对付周帝。” 东方溯对他的话并不意外,淡淡道:“你这次倒是实诚,就不怕说出来后,难以离开金陵城吗?” 罗格不急不徐地道:“周帝乃是一代明君,相信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再说小王从无与周帝做对之心,又何必害怕。” 东方溯接过张进递来的六安瓜片,徐徐吹着热气,“继续说下去。” “西楚使者在小王这里碰了个钉子之后,又去游说小王的两位兄长,他们现在……唉,不瞒陛下,已经投靠了西楚,实在是气人。” “可汗有何打算?”茶雾袅袅,模糊了东方溯的面容,令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罗格愁眉道:“小王虽然饶幸坐上了可汗的位置,但大哥二哥一直不曾甘心,他们手里握有将近一半的兵力,若再得到西楚相助,小王非败不可;所以,小王这次来朝,除了献上贡礼之外,还想与周帝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东方溯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一丝波动。 “只要周帝肯出兵助我平定内乱,我……”罗格用力一咬牙,单膝跪地一字一顿地道:“我愿归附周帝,从此西域成为大周属国,任由陛下差遣!” 西域位于中原范围之外,一半沙漠一半草原,环境恶劣,都是一些游牧民族,可以说生于马背长于马背,无论男女老幼,都精通骑马射箭。 因为资源缺乏,这些人经常到处抢掠,不止西域,东境、北境 ,都是类似的情况,只有南面是一片汪洋大海,所以昔日诸国之中,以南昭最为平静。 北周初建之时,也曾遭到过几次北域的抢掠,性情勇悍,先祖皇帝一怒之下,举兵攻伐,但一来士兵们水土不服,二来那些游牧民族居无定所,根本无从攻击,最终无功而返,只能加强边境防守。 罗格迟迟不见东方溯答话,抬头焦灼,“周帝……” 东方溯抬手打断他的话,沉声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且回驿站等候,朕明日答覆于你。” 罗格虽然心急,却也没办法,只得依言退下,在他走后,东方溯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予怀,“你觉得父皇该答应他吗?” 予怀仔细想了想,道:“据儿臣所知,西域民风彪悍,全民皆兵,若让他们投靠西楚,对我朝大为不利,所以儿臣私以为,父皇应该答应。”别看他年纪小,分析起事情来,却是条理分明。 东方溯微微一笑,温言道:“确是这个理,但……朕不能答应。” 予怀大奇,茫然道:“这是为何?” 东方溯笑而不语,拍着他的肩膀道:“走吧,去你母妃那里。” 予怀点点头,忍着满腹疑问随他来到漪兰殿,慕千雪正在给倾心喂药,当年纪临施展浑身解术,总算保住了这个孩子的性命,但从此体弱多病,经常要喝药。 第六百三十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六百三十章聪明反被聪明误 “父皇!”看到东方溯进来,倾心赶紧跳下椅子奔到他身边,仰头甜甜唤着,她完全继承了慕千雪的美貌,精致如瓷娃娃的五官,吹弹可破的肌肤,十足是一个小美人胚子,因为体弱多病,倾心身量较同龄孩子小一些,小小一个,惹人怜爱。 “乖。”东方溯俯身抱起她,宠溺地道:“药喝完了吗?” 一听这话,倾心搂着他的脖子,像个扭结糖一样撒娇道:“父皇,那药好苦,儿臣能不能不喝啊?” “可以。”没等倾心高兴,东方溯又道:“只要你愿意天天躺在床上,保证一步也不下榻,这药就不喝了。” “父皇坏人!”倾心听出东方溯是在与她玩笑,生气地皱了小小的眉心,从东方溯怀里滑下来,气鼓鼓地回到椅中坐下,既不说话也不喝药,就在那里生闷气。 “心儿!”慕千雪沉下脸,不悦地道:“你之前偷偷倒药,母妃已经没责罚你了,再不喝药的话,母妃可真要生气了。” 倾心两眼泪汪汪,撇着小嘴,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予怀最是疼爱这个妹妹,看到她这个样子,从接过慕千雪手中的药,哄道:“听话,把药喝了,然后去睡一觉,醒来后二哥陪你放风筝去,再抓几只蝴蝶。” 听到有的玩,倾心顿时转怒为喜,伸出十根细小的手指,“我要抓十只,不对,要抓好多好多。” “好好好,都听你的,行了吗?”得了予怀的保证,倾心立刻收了眼泪,高高兴兴地把药喝了,随奶娘下去歇息,看着她小小的身影,慕千雪摇头道:“这个孩子,越大越不听话了,连药也不肯好好吃。” 东方溯拉了她坐下,笑言道:“也不能都怪心儿,三天两头吃这些个苦药,换了谁也受不了,再说她又那么小,能够这样已经很好了。” 慕千雪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每次臣妾还没说什么呢,陛下就急着百般维护,难怪她现在性子渐长,连药也敢偷着倒。” 东方溯朗声笑道:“她是咱们的女儿,朕不维护她维护谁啊!”说着,他拍一拍慕千雪的手,安慰道:“好了,朕会劝她好好喝药。” 予怀在一旁附声道:“儿臣也会劝说心儿,母妃就别生气了。” “你也是。”慕千雪心疼地斥道:“太傅给你的功课本就多,又要学着批阅奏折,再这样陪心儿放风筝抓蝴蝶,又得做到三更时分了,睡不到两个时辰就得起来上朝。” 予怀笑道:“只是少睡两个时辰而已, 不打紧,儿臣身体好得很,母妃只管放心。” “你们啊,一个个就宠着她吧。”慕千雪摇摇头,接过小元子沏好的茶递给东方溯,“西域使者可是已经回去了?” “此事说来话长。”东方溯捧了茶,将事情徐徐说了一遍,“你觉得朕该应承此事吗?” 慕千雪思忖片刻,凝声道:“那位罗格汗王的话,顶多只能信一半。” 予怀不解地道:“为什么?神机营明明传信回来,说西楚确有派过使者前去西域。” “这件事当然不会有假,但罗格若真的有心归附,一早就该表明身份与来意,而非装扮成使臣,出题刁难;说穿了,他是在投石问路。我说信他一半,已是高估了。” 予怀听得越发糊涂,“儿臣不明白。” 慕千雪冷笑道:“他在利用那两道题试探,若无人能够解出,表示大周不过如此,与其寻求大周帮忙,不如与西楚结盟,将来在中原占据一席之地。结果,不仅你解开了那两道题,陛下还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这两件令他看到了大周的强盛,几经思量,决定弃西楚而与大周合作。平定内乱之后,他或许会归附大周,但绝非出自真心,一旦让他寻到机会,随时会反咬一口。” 东方溯沉沉点头,“正如你所言,此人心思刁钻深沉,朕实在不想与他多打交道,可也不能让他就此投靠西楚,实在让人为难。” 予怀听得冷汗涔涔,面色苍白地道:“儿臣大意,未曾想到这些,险些误了父皇的大事。” 东方溯笑一笑,“你年纪尚小,思虑难免不周,所以朕才要你多听多看多学;吃过一次亏后,就要牢牢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予怀连连点头,“儿臣知道了,多谢父皇教诲。” 东方溯抚一抚额头,为难地道:“这个罗格杀不得又拒不得,朕刚才想了一路,始终没有想到两全之法。”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慕千雪开了窗,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水气弥漫,化去夏日的火热,”世间哪来什么双全之策,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舍小取大罢了。” 东方溯眉心微微一蹙,“你希望朕出兵?” “陛下若不出兵,西域必会跟西楚结成一气,当年萧若傲也曾想过收服这群勇悍善战之人,为此臣妾曾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发现他们与东、北两域虽相隔甚远,却一直有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臣妾苦思多时,也不过想出一个火中取粟的险法子;萧若傲不敢冒这个险,所以最终放弃了。他这次派人出使西域,所看中的不仅仅是那群西域人,更是他们与东域、北域之间的联系。” 东方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所以出兵是必然之事?” 慕千雪颔首道:“兵一定要出,但权绝对不能交到罗格手中,他能算计咱们,咱们为何不能算计回去?” 东方溯听得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臣妾听陛线上说过,那位老汗王所生七子之中,以第五子性格最为直爽豪迈。” “不错,神机营仔细查过他们每一个人,此人与罗格不同,确是一个性情中人,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就好。”慕千雪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一字一字道:“那就将他扶上汗王之位!” 东方溯一惊,随即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用他取代罗格?” 第六百三十一章 西域 第六百三十一章 西域 “不错。”慕千雪凝声道:“唯有如此,方才能够消除东、西、北三域之患。” 东方溯摇头道:“疏尚且不间亲,何况咱们份属两国,立场不同又从未打过交道,他不会答应的。” 慕千雪微微一笑,“直接让他对付罗格,自是不肯,可要是为了西域,就未必了,除非他对西域的存亡毫不在意。” 东方溯思忖片刻,颔首道:“确是这么个理,看来朕要尽快派人去见一见这个摩洛。” 东方溯并非拖泥带水之人,既然已经有了决定,翌日当即召见罗格,答应了他的要求,同时以观察西楚布防为由,要求派遣使臣随他一道回西域。罗格得知东方溯肯派兵助他平定内乱,高兴不已,自不会拒绝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要求。 至于这个使臣人选,东方溯几经思量,最终决定派张启凌出使西域,临行之前,将他密诏到承德殿,整整商议了一夜。 从金陵到西域,将近千里,又要避开西楚范围,纵是快马加鞭也整整走了半个月,也就这些西域人常年生活在马背,才能吃不消这样疯狂的赶路。 这一日,在连续赶了八个时辰的路后,罗格终于下令歇息,张启凌拿了羊皮袋来到辛月面前,“还吃得消吗?” 辛月接过水喝了一口,“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望着面色苍白如纸的辛月,张启凌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特意跟来,也省得这般辛苦。” 辛月将吹到面前的碎发拨到耳后,笑道:“听说塞外虽然苦寒,但风景如画,苍茫无疆,我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如今有这个机会,辛苦一些也值得。” 对于她的话,张启凌没说什么,只是接过羊水袋,去河边灌水,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辛月眼底浮起一片白蒙蒙的雾气,不过须臾,又被她生生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唯独眼底那缕哀伤,始终挥之不去。 五年了,这五年来,她朝夕陪在张启凌身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张启凌动了真心。 张启凌待她无疑是极好的,为了顾及她的名声,西征归来第二年,就下聘提亲,铺就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娶她过门,成为张府正式的女主人。 大婚第二日,张启凌将府中一应事务尽皆交由她打理,待她更是百般客气,但……也仅仅只是客气,她在张启凌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身影,四目相对,那双眸子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成亲四年,张启凌不是在书房过夜,就是合衣躺在床边的长榻上,从来没有碰过她,除了一纸婚约,他们与四年前并无两样。 她知道,张启凌心中一直记着宫中那一位,从未忘记。 有一年冬夜,张启凌淋雨染了风寒,烧得整个人迷迷糊糊,她在旁边守了一夜,也听他念了一夜的……千雪。 说来可笑,她活了二十多年,只喜欢过两个男人,结果这两个男人都钟情于慕千雪一人,再容不下第二个。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 虽然改了名字,但并不能抹去以前的事,在神机营的日子,造了太多杀孽,所以注定她这一辈子都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回应。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世间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能够守在心爱之人的身边,陪他一起经历种种,同样是一种幸福。 在半个月的日夜兼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西域,这是一片绿州与沙漠共存的地方,既有漫天金沙,黄土落日;也有绿草茵茵,牛羊遍地。或许不如中原地带那样山清水秀,但别有一种粗犷豪放之美。 一如传言那般,这些西域人,上至六七十岁的花甲老人,下至三四岁的幼童,尽皆精通马术,对于他们来说,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下马背。 这么一个精通骑术箭术,又骁勇彪悍的民族,难怪当年萧若傲会想收归麾下。 不过自从老汗王死后,族里分成了两股势力,一股以大王子阿克丹与二王子乌什为首,另一股则以罗格为首,双方底下都有不少善战的将领,虽然还没彻底撕破脸,但彼此之间少不了明争暗斗。 至于张启凌此次要找的摩洛,与罗格虽非一母所生,但二人感情不错,自从老汗王过世后,他一直支持罗格继位,是罗格手下的一员猛将;要想说服这样一个人倒戈相向,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塞外风光虽美,却苦塞异常,不过九月,就已经寒风凛冽,一轮苍月冷清清地悬在夜空中。 “什么人?”摩洛正准备解衣入睡,意外看到帐外一道黑影闪过,他一边喝问一边追了出去,借着银白色的月光,果见一道黑影在夜色中飞掠,赶紧追了上去。 然而令摩洛心惊的是,不论他怎么发足追赶,始终落后前面的人影一段距离,犹如一道鸿沟,怎么也跨越不过。 这样奔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黑影终于停下来,站在一条潺潺淌过的河流边,一动不动。 摩洛平一平略有些急促的气息,戒备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随着他的话,黑影缓缓转过身来,一张俊美的脸庞清楚暴露在月色下,摩洛一惊,随即拧眉道:“怎么是你?” 张启凌微微一笑,拱手道:“深夜引殿下过来,实在情非得已,还请殿下见谅。” 摩洛眼中精光一轮,冷冷道:“你有事情与我说?” “殿下英明,在下……”张启凌刚说了几个字,便被摩洛不耐烦地打断,“我们没你们中原人那么多规矩,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快说,鬼鬼祟祟的引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张启凌笑一笑,“摩洛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既是这样,在下也不绕圈子了。”他上前几步,声音穿过呼啸的寒风传入摩洛耳中,“在下的来意,将军想必已经知道了。” 摩洛随口道:“汗王与我提过,周帝答应派兵,以平大哥跟二哥之乱。”说到这里,他突然神色一紧,“你们想出尔反尔?” 第六百三十二章 游说 第六百三十二章 游说 “我朝陛下一诺千金,岂有反悔之理,只是……”他停一停,似笑非笑地道:“将军真觉得,西域之乱,在于二位王子吗?” 摩洛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当然。” 张启凌低头一笑,“将军可有想过,为什么一直以来,老汗王明明属意大王子继承王位,却在临终之前,将汗王的位置传给了三王子,也就是现在的罗格可汗?” 摩洛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哥脾气暴燥易怒,三哥虽然话不多,但他性情稳重,自是比大哥更适合领导我族。” “既然如此,为何老汗王以前从未提过?”张启凌的一再追问令摩洛有些不耐烦,“这是我族内部之事,你只是大周使臣,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张启凌遥遥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一字一字地道:“因为老汗王根本不是真心想传位给罗格。” 摩洛神色大变,急忙喝道:“不许胡说!” “两个月多前,老汗王突生怪病,卧床不起,罗格日夜在榻边照顾,并请来许多大夫来看,都诊不出他得的是什么病,不过几日功夫,老汗王就病得只剩下一口气,水米不进,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出人意料地将王位传给了罗格,传位的当夜,老汗王就过世了,我说得可对?” 摩洛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夜风猎猎,吹起袍角,在夜色中翻飞不定,“将军可曾想过,老汗王一向身体健硕,为何会突生怪病?” 这一次,摩洛就算再迟钝,也听出张启凌话中有话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老汗王根本不是得病,是被人下了毒,而这个下毒的人就……”话未说完,夜色中寒光倏亮,一柄雪亮锋利的钢刀横在他颈间,映入眼睑的是摩洛杀气腾腾的脸庞,“再敢乱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张启凌看也不看横在颈上的刀,淡然道:“将军不妨细想当日之事,看是不是我胡说?” 摩洛正要说话,脑海中突然闪过父王临终传位时看向罗格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瞧见父王眼底充满了厌恶与恐惧,他当时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如今细细想来,似乎…… 不,不会的,三哥不是这样的人,根本就是这个北周使者胡言乱语,存心挑拨! 思量片刻,摩洛收回钢刀,面无表情地道:“刚才那些胡话,我看在周帝份上,只当没听过,但也仅此一次,再有第二次,就算你是北周使者,也休想活着离开。”不等张启凌言语,他又道:“我知你武功不弱,但这里是西域,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我族成千上万的士兵。” 张启凌抚过微微刺痛的脖颈,一抹殷红似如桃花绽放在指尖,异常刺目,他也不生气,平静地道:“将军要杀我,自是易如反掌,可代价将会是整个西域的覆灭。” 摩洛脸颊狠狠一搐,冷声道:“你不用威胁我,你诬蔑汗王在先,我杀你理所当然,周帝根本没理由出兵;若他非要蛮横不讲理,出兵攻打,那就是逼我们与西楚联手。” 张启凌眼中精光一轮,“你以为与西楚联手,就可以逃过灭族之祸了吗?可笑!” 摩洛冷哼一声,“我知道你们西楚有百万雄兵,但不见得就一定能赢,一旦我族出事,东域、北域必会派兵增援,到时候三族联手,再加齐、楚两国,就算你们北周再强,也抵挡不住。” 张启凌垂目一笑,似如春风拂面,“我何时说过我朝要出兵?” 摩洛一怔,不解地道:“那你刚才又说……” “西域必灭,但不是灭在我朝手中,而是——罗格!” “不可能!”摩洛连连摇头,“他是汗王,怎么可能覆灭自己国家。” “此次朝贡,罗格向我朝陛下借兵,言称只要平定内乱,就归属我朝,从此伏首称臣,可惜……没有一句真话。” 摩洛不悦地道:“汗王一言九鼎,岂会食言,我最不喜欢与你们这些中原人打交道,整日疑神疑鬼,一点也不痛快。” 张启凌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将军请过目。” “这是什么?”摩洛疑惑地接在手里,待看到信中内容,面色豁然大变,难以置信地道:“这封信你从哪里得来?” “我怎么得来的不要紧,要紧是信中内容,罗格骗了所有人,包括将军你。” “不可能……这不可能……”摩洛喃喃自语,面孔在月光下不见一丝血色,他低头,想要再看一遍信,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 这是一封写给楚帝的信,信里详细写着关于北周增兵的计划,而这些事情,是他们几人昨日才刚刚讨论的,信末没有署名,但这个笔迹,他看了几十年,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但他想不明白,三哥不是恨极楚帝支持大哥与二哥吗?怎么又会与他暗中往来,还将北周增兵的计划悉数告之? 张启凌看出他的疑问,淡然道:“楚帝看似支持二位王子,其实只是一个幌子,罗格才是与他真正结盟的那个人,目的就是为了引我朝出兵,一举歼灭,这也是为什么昨日商议之时,他一再要求多多增兵。” “汗王不是这样的人。”摩洛的辩解苍白无力,甚至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半晌,他低低道:“这对汗王有什么好处?” 张启凌环视周遭,“很简单,塞外苦寒,中原却物产丰富,气候适宜,百多年来,东、西、北三域皆想入主中原,只是苦无机会。若能攻下北周,别说一半疆土,就算四分之一,也足够你们享受的了。” 摩洛默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颔首道:“你说的没错,入主中原是我们族人一直以来的梦想,难怪汗王会如此算计你们。”随着这句话,他缓缓拔出入鞘不久的钢刀,刀尖所指之处,赫然就是张启凌。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第六百三十三章 不速之客 张启凌漠然注视着他,“你要杀我?” “这件事,汗王确实做的不对,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族人,无论做为臣子还是兄弟,我都没有理由不帮他。”摩洛森白的牙齿在夜色中看来狰狞尖利。 “即便埋没良心,也在所不惜?” 摩洛心里一颤,很快压下去,狠声道:“是!” “你很聪明,但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忘记了,我也是西域人。”摩洛一步步往前,直至刀尖抵住张启凌的喉咙,面无表情地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今夜……你一定要死!” “呵呵。”张启凌低头轻笑,仿佛被人拿刀指着的那一个并不是他。 摩洛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得可怜。”张启凌的话令摩洛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满口胡言,真真是该死!” “不知死活!”张启凌讥声道:“楚帝是什么样的人,当年璇玑公主下嫁楚帝,倾南昭之力助他登上帝位,结果呢?南昭被灭,都城被屠,只有璇玑公主侥幸逃了出来;前车之鉴犹在,居然又想重蹈覆辙,不是蠢是什么?我告诉你,他若没攻下北周便罢,一旦得手,下一个被覆灭的,必是你们西域无疑。” 摩洛被他说得冷汗涔涔,握刀的手微微发颤;他一心想着攻下北周之后,族人可以离开这片苦寒之地,却忘了楚帝的心狠手辣,与这样的人合作,实在是与虎谋皮。不行,他一定要好好劝一劝汗王。 想到这里,摩洛勉强定一定神,“我族之事,不劳你来操心。” 张启凌冷冷盯着他,“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的好。罗格与楚帝是一类人,你劝不动的,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摩洛怒斥道:“你知道什么,我与汗王乃手足同胞,又一向要好,哪有什么杀身之祸。” 张启凌冷笑道:“一个连自己父亲也能加害的人,你还指望他念同胞之谊,简直是笑话!” 这句话触动摩洛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双目通红地吼道:“我说过,父亲是得病身亡,与三哥没有任何关系!你……你再敢胡说一句,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刀尖一递,瞬间刺破张启凌皮肤,淌下一条刺目的血痕。 张启凌似没感觉到任何痛楚,轻笑道:“将军只管动手,有你们整族人为我陪葬,启凌——值得了。” “你!”摩洛气得说不出话来,僵持许久,他恨恨扔了手里的刀,“你究竟想怎么样?”他终归还是不敢赌这一局,万一输了,赔上的就是全族人性命。 看着掷在地上的钢刀,张启凌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很简单,放弃与西楚的合作,安居此处,不要参与中原之战。待战乱平息之后,陛下会开放互市,虽说不能改变这里的环境,但至少物产会丰富许多。” 摩洛眼睛一亮,随即又黯了下去,苦笑道:“你刚才自己也说了,汗王是不会听劝的,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张启凌笑一笑,意味深长地道:“罗格当然不会听劝,但汗王之位并不是只有他一人能做。” 摩洛眼皮一阵狂跳,“你……想我夺取汗王之位?” “不错。”张启凌坦然承认,“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们全族上下的性命。” 摩洛连连摇头,“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而且我……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争夺汗王之位。” “罗格野心勃勃,早晚会毁了西域,要不要救西域千千万万的族人,就看将军自己了。” 摩洛神情阴晴不定,痛苦、迟疑、挣扎、犹豫、悲哀在他眼中一一掠过,最终化做一片绝决之色,也做出这他这辈子最大的决定,“好!我答应你!” 张启凌长吁了一口气,别看他口若悬河,实际这心一直都悬着,直至这会儿才总算落了地,“将军一片忧国忧民之心,启凌佩服!” 摩洛苦笑道:“我只是不想死了之后,无脸去见父王。只是……”他为难地道:“三哥手握重兵,我底下只有区区千余人,根本不能与他对抗。” 张启凌诡秘一笑,“将军放心,我已经有了计划,只需依计行事即可。” “是什么计策,说来让本汗听听?”一个寂冷阴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令二人脸色大变。 摩洛豁然回头,在他急剧缩起的瞳孔中,一道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缓缓走来,方脸细眼,手里拿着一条马鞭,赫然就是罗格。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摩洛反应倒也快,压下心中的惊惧,拱手道:“三哥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但足够听到你们的话了。”罗格睨了他,阴毒的目光犹如一条躲藏在草丛里,随时择人而噬的毒蛇,“老五,你胆子不小啊,竟然联合外人,来夺我的位子。” 摩洛低头笑道:“三哥说笑了,我怎么会这样做。” “我亲耳听到的,难道还会有假?”罗格阴恻恻地道:“我一直以为你跟老大老二他们不同,原来也是一丘之貉。” 摩洛见瞒不过去,咬牙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三哥做对,只是不想三哥一错再错。”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罗格满面讽刺地说着,下一刻,他扬手狠狠一鞭抽在摩洛身上,“吃里扒外的东西,我早就应该杀了你!” 几兄弟之中以摩洛身手最好,这一鞭他本可以躲过,却选择不闪不避,生生挨这一鞭,随即跪下道:“摩洛自知对不起三哥,但摩洛所为,都是为了族人,没有半点私欲;只要三哥肯放弃与西楚的结盟,我愿听凭三哥发落。” 罗格面色一寒,“那封信果然是落在了你们手里。” “三哥,楚帝不是好人,南昭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收手吧。” 摩洛苦苦劝着。 罗格不理会他,走到张启凌身前,冷笑道:“周帝灭了你们东凌,你可倒好,身为东凌的二殿下,却甘心做周帝身边的一条狗。来,叫两声听听。” 第六百三十四章 残忍的真相 第六百三十四章 残忍的真相 张启凌面色阴沉如铁,半晌,他冷冷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汗王。” “彼此彼此。”罗格唇边泛起一丝笑纹,眼底却殊无笑意,“从周帝派你出使西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简单,但怎么也没想到,竟大胆到策反摩洛,夺取汗位。”顿一顿,他又沉声道:“都说周帝一诺千金,最讲信义,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张启凌一拂广袖,冷笑道:“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竟在这里满口信义,真是可笑。” 被他这样当面奚落,罗格面色猛地沉了下来,然而不过须臾,他又笑了起来,“常听人说四殿下口舌伶俐,黑的也能说成白的,今日一见果然不假。”他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侍卫道:“待会儿记得先把舌头割下来,喂给霸天吃。” “是。”侍卫咧嘴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霸天一定很喜欢。” 霸天是罗格养的一头黑虎,被捡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只小虎崽,几年来一直投喂活食,性情残忍凶厉,除了罗格,谁都不敢靠近它。 张启凌沉眸道:“你杀了我,就不怕陛下发兵西域吗?” 罗格走到他身前,似笑非笑地道:“让你活着,也不可能阻止周帝发兵西域,既然左右都有一战,何不做一个让自己舒坦的选择。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半晌,他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罗格冷笑一声,用力拍着张启凌的脸庞,“还真以为你装的天衣无缝吗,我告诉你,早在周帝派你出使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不对了,亏得你还在这里窜上跳下,连自己死期将至也不知道。” 张启凌忍着脸上的刺痛与羞辱,面无表情地道:“为什么?” 罗格扬一扬脸,得意地道:“早在去北周之前,我就将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自从归顺周帝以来,你虽无一官半职,却有上朝参奏议政之权,这些年来,屡建功绩,深得周帝信任,都说你是布衣宰相,周帝竟然派你来出使西域,实在大材小用;所以我断定,一定另有缘由,从起程的那一刻起,我就派人盯住你一举一动,呵呵,果不其然。” 张启凌咬牙道:“这么说来,那封信是故意让我截住的?” “你能截住那封信,倒真是吓了我一跳,可惜啊,没什么用,我记得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张启凌冷冷盯着他,“连‘道’字意思都弄不明白的蛮夷外族,也好意思在这里卖弄,真是可笑!” “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卖弄口舌,看来这条舌头你是真不想要了。”说着,罗格面色一冷,喝道:“来啊,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摩洛一惊,连忙道:“三哥不要!” 罗格垂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身都难保,敢替人求情?” 摩洛内疚地道:“我知道对不起三哥,但我可以发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人好,三哥,收手吧。” “收手?”罗洛冷笑连连,下一刻,他一把揪起摩洛的衣领,凶神恶煞地咆哮道:“你跟外人夺我位置,还敢口口声声说为族人好,简直是放屁,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三哥……” “别叫我三哥!”罗格恶狠狠打断他,“我自问待你不薄,你竟吃里扒外,老五,你可真是能耐啊!” 摩洛知道他对自己误解已深,也不辩解,只苦苦劝道:“南昭是怎么灭的,三哥很清楚,跟楚帝结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三哥,收手吧。” 罗格用力将他推倒在地,冷笑道:“南昭皇帝蠢钝如猪,才会被西楚灭了国,你竟拿我与他相提并论,更是蠢得很。”他拍一拍手,漠然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楚帝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可以利用我,我同样可以利用他;只要赢了这一局,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从此在中原占据一席之地。” 摩洛摇头,涩声道:“三哥可曾想过,一旦输了,北周与西楚都不会放过你,到时候赔上的就是全族老小的性命。” “想要赢,当然要冒几分险,再说了……”罗格负手仰头,神情肯定地道:“这一局,我一定会赢。” “一定……”摩洛苦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定’两个字。” 罗格冷哼一声,“你有这时间,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说着,他对侍从道:“还不动手?” 侍从应了一声,抽出寒光四射的钢刀,面色狰狞地朝张启凌走去,后者一步步往后退着,脸庞在月光下异常惨白。 “三哥!”摩洛痛声道:“塞外环境虽然艰难一些,好歹让我族延绵至今,若因你而毁于一旦,来日九泉之下,你要怎么面对父王。” 罗格满面讽刺地道:“我理那个老东西做什么。” 摩洛没想到罗格竟会这么说,虽然他们西域不像中原那样规矩众多,但最基本的孝道还是在的,罗格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难不成张启凌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想到这里,摩洛胸口一闷,盯了罗格艰难地道:“三哥,父王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罗格面色一变,复又平静如初,淡然道:“这话你应该去问大夫,我怎么知道。” “大夫……”摩洛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忽地笑了起来,透着几分绝望,“我想起来了,照料父王最久的两个大夫,一个上个月掉进这条河死了,另一个则得急病死了,三哥,你说巧不巧?” “你什么意思?” “杀人灭口!”话音未落,摩洛眼前一花,继而胸口一痛,整个人凌空飞了出去,落地之时,生生吐出一大口血来。 罗格面色阴沉如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摩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吐出一口血沫子,怆然道:“当然知道,你为了夺取王位,暗中对父王下毒,逼父王传位给你,事成之后,你又怕事情败露,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父王,至于那两名大夫,想必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所以被你一并灭口。” 第六百三十五章 谁是黄雀 第六百三十五章 谁是黄雀 “越说越离谱,父王是得了急病,与我何干,还下毒,实在可笑。”罗格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手背青筋突起,犹如一条条蜿蜒在皮肤下的蚯蚓。 “是否可笑,你心里明白。”摩洛摇头,悲声道:“你我虽非一母所生,但我一直敬你慕你,没想到你这是这样的卑鄙小人,难怪父王先前从未想过传位于你。” 摩洛脸颊一阵抽搐,目光森冷地道:“传位于我,乃是父王自己的意愿,并没有其他人左右,至于下毒一说,更是荒谬绝伦。” 摩洛深吸一口气,抹去唇边的血迹一字一顿道:“既是这样,你可敢起出父王尸骨?” 罗格瞳孔微缩,“为什么?” “中毒而死的人,毒入骨髓,死后尸骨一定会变黑,父王是否被人毒杀,只要起出尸骨一看便知。” 罗格死死盯着他,半晌,他拍手轻笑,“老五你真是长能耐了,连父王尸骨也敢动,好,很好!” 摩洛咽下嘴里的腥甜,沉声道:“只要能够查明父王死因,我愿背负所有骂名!” 罗格冷冷笑着,混着呼啸不止的风声,犹如黑夜里凄厉鸣叫的夜枭,听得人心底发颤。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止笑声,扬眉道:“不错,那个老东西是我杀的!” 尽管早已料到,可亲耳听到罗格承认时,摩洛的心还是狠狠痛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罗格不屑地道:“当然是为了王位,不论心智还是武功,我都比那两个蠢货更出众,老东西却从来没想着把王位传给我,还说我不适合做汗王,真是好笑得紧。”说到这里,他“桀桀”笑了起来,“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他不给我,我就自己去夺,老东西做梦也想不到,我会给他下毒,为了活命,他只好将王位传给我;可惜啊,我从来没打算让他活下去。” 听到他这番毫无悔意的话,摩洛浑身冰冷,眼前这个人,真是他认识了三十年的三哥吗? 许久,他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你的良心吗?” “良心?”罗格讥声道:“那东西有什么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才是最适合继续王位的人。可惜啊,老东西看不到了。”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张启凌身上,阴恻恻地道:“我清楚老五的心思,绝对想不到这些,又是你对不对?” 张启凌漠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好!很好!”罗格徐徐点头,笑意阴冷地道:“那我就更没理由饶你了,今夜……你们两个都要死!” 不等他吩咐,身后那一众侍卫犹如出闸猛虎,带着嗜杀的笑容往张启凌与摩洛扑去。 这些侍卫都是罗格精挑细选的勇士,以一抵十,这么多人一同出手,就算张启凌二人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 “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叫他们住手。”一个阴柔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在罗格耳边幽幽响起,令后者惊出一身冷汗来,急忙就想避开,身形刚动,颈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令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低头看去,只见一把形如柳叶的匕首抵在颈间,一缕殷红正顺着匕首往下滴,握着匕首的那个人,赫然就是辛月。 罗格不敢再动,怒容满面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放人吗,做梦!” 那些侍卫看到罗格被擒,顾不得对付张启凌与摩洛,急忙就要来救罗格,没等他们靠近,便听到辛月冷厉的喝斥声,“谁敢告诉,我现在就杀了他!” 喝止住那些侍卫后,辛月伏在罗格耳边漫然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汗王与我们共走黄泉路了。我们倒是无所谓,就是可惜了汗王,壮志未酬身先死。”说到这里,她手上微一用力,伤口顿时又深了几分。 “你敢!”罗格感受着颈间的冰凉刺痛,又惊又惧。 辛月无声无息一笑,“像汗王说的,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说起来,黄泉路上有汗王相陪,相信不会太寂寞。” 在辛月说话的时候,四周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十余条人影,都是此次负责暗中保护张启凌的神机营,之前一直藏匿暗中,无人发现。 罗格环视了一眼,嘲讽道:“周帝还真看得上我,竟派了这么多神机营的人过来。” 辛月冷声道:“汗王心思狡诡多变,陛下当然要高看一眼。” 听着这话,罗格忽地一笑,“早就听说张夫人出身神机营,我一直以为是玩笑话,毕竟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怎么也跟神机营扯不上关系,想不到竟是真的,不输我们西域女子。” “汗王倒是打听得清楚,可惜啊,还是百密一疏。”说着,辛月声音一冷,催促道:“让他们退下。” 罗格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道:“我记得了,在你们中原还有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是那只螳螂,可张夫人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赢定了呢?说不定,你也只不过是一只螳螂。” 辛月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顾不得细思,催促道:“立刻放人!” “放,本汗一定会放。”罗格嘴角微微一弯,蕴了几分深寒的冷意,“阎王要人,谁敢不放。” 不等辛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黑暗的四周突然冒起无数暗红跳跃的熊熊火光,在这些火光的尽头,是一个个盔甲鲜明的西域士兵以及他们手里拉满弦的弓箭。 辛月不想会突然生此变故,骇然色变,原本坚凝的心神露出一丝空隙,罗格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反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脚下一变,迅速绕到了辛月身后,扣住她的脖子。 辛月一惊,连忙挥动匕首,可惜为时已晚,只在罗格手臂划出一道口子,便再也动弹不得。 罗格在她耳边低低笑着,“我说了,你也只是一只螳螂,我……才是黄雀。” 第六百三十六章 绝路 第六百三十六章 绝路 辛月面色苍白欲死,怎么也想不到罗格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这么多西域士兵,凭他们十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冲出去,难道……今夜真要死在这里?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挺凶悍吗?”罗格一边说着一边抚过她光滑如玉的脸颊,“啧啧,中原女子的皮肤就是滑嫩白皙,跟豆腐似的,不像咱们这里,一个个又黑又糟,摸着就没兴趣。” 对于他的轻薄,辛月又羞又怒,厉喝道:“放开你的脏手!” “呵呵。”罗格闻着辛月身上的幽香,露出色眯眯的笑容,“旁得都好,就是这性子不够可爱,不过没关系,本汗对美人儿向来宽容,定会好好调教你,直至你学会怎么侍候本汗。” 辛月气得粉面通红,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做梦!” 罗格没想到她会这么做,面色顿时为之一冷,甩手一掌掴向辛月,“贱货,给你几分颜色,你倒还蹬鼻子上眼了,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 辛月恨恨盯着他,“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是吗?”罗格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下一刻,突然凑了上来,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强亲辛月,后者惊骇失色,拼命向后躲闪,无奈双手都被罗格擒住,闪避的范围少之又少。 “咻!”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在脑后响起,罗格一惊,急忙侧头闪避,几枚铜钱“叮叮”两声落在地上。 好险! 罗格出了一声冷汗,幸庆之余感觉到脸上一阵剧痛,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鲜血,又惊又怒,恨恨盯了张启凌,如要吃人一般,“是你?” 张启凌面无表情地道:“放开她!” 罗格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张启凌,你是第一个,有趣有趣。” “废话少说,放了我夫人。” “夫人……”罗格拾起辛月垂在肩上的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几圈后凑到鼻下深深一嗅,“你当年迷恋璇玑公主至深,为了她不惜自毁长城,将东凌拱手送予周帝,现在又这么紧张这个女人,看来四殿下也是一位多情种子。”说到这里,他不无可惜地道:“可惜璇玑公主不在,不然就能一亲这位天下第一美人的芳泽了,真是想想都兴奋。” 辛月咬牙道:“凭你也配!” “我不配……”罗格似笑非笑地说着,下一刻,他突然一把扯开辛月衣襟,露出半边香肩,一边强吻上去一边恶狠狠地道:“我就让你好好看看,我到底配不配!” 看到辛月当众受辱,张启凌额间青筋暴跳,指节被他攥得寸寸发白,他环视了一眼数十枝指着自己的黑黝黝铁箭,寒声道:“罗格,你不要太过份了!” 罗格停下动作,满面不屑地盯着他,“你现在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这样的话,就凭这十几个神机营的人?可笑!” “可笑的是你,不过区区百十个箭手罢了,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张启凌沉声道:“今夜,就算拼着鱼死网破,我也要取你性命!” “鱼一定会死,网却不会破。”在诡秘的笑容中,罗格用力一挥手,随着他这个动作,那百十名士兵开始向他们聚拢,收紧包围圈子,随着他们的靠近,摩洛等人看到他们身后黑压压的人影,先前看到的弓箭手,只是最前面的一小部分而已,粗略估计,至少有几千人。罗格竟然把他的亲信部队悉数调了过来,难怪这般有恃无恐。 张启凌面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罗格得意洋洋地道:“四殿下现在还觉得能取我性命吗?” “罗格!”摩洛悲声道: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害死全族人的,收手吧。” “胆小如鼠的东西。”罗格不耐烦地道:“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永远都成不了大事。”说着,他眉飞色舞地道:“瞧着吧,我一定会入主中原,甚至称霸中原,成为中原唯一的王!” 四周士兵听到他的话,狂热地喊道:“称霸中原!称霸中原!” 摩洛痛声道:“哪有这么容易,北周、西楚还有齐国,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是绝不会将中原拱手相让的,还有东域北域那边,别看他们现在与我们交好,一旦触及利益,根本没什么情份可讲。” 罗格轻哼一声,一遍遍抚着辛月的脸颊,对滑腻的手感喜爱至极,“都说璇玑公主是天下第一美人,倾国倾城,待我攻下北周之后,定要好好玩玩;不过现在……”他邪笑道:“就先玩你吧,要是你侍候得好,或许能饶你一命。” 辛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在罗格又一次抚到她唇边的时候,突然张嘴狠狠咬住手指,几乎是一瞬间,鲜血顺着手指滴了下来。 “啊!啊啊!”十指连心,罗格痛苦地叫了起来,拼命甩手想要挣开辛月,却怎么也挣不开,反倒是咬得更紧,他几乎能听到到骨头被咬断的声音。 “贱人!”罗格怒吼一声,右手一扬,匕首狠狠往辛月刺去,看到这一幕,张启凌豁然色变,厉喝道:“你敢!” 他的喝斥并没有能阻止穷凶极恶的罗格,匕首整个没入辛月腹中,这一次,后者终于松开了,罗格狠狠一脚将她踢到半空中,然后像一块破布般,坠落在地。 “辛月!辛月!”张启凌不顾指着自己的利箭,疾步奔到辛月身前,他不敢去拔匕首,急急撕下衣袍紧紧包扎住鲜血直流的伤口,嘴里喃喃道:“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辛月看也不看自己的伤口,艰难地道:“走……快走……” “要走一起走,你一定要撑下去!”张启凌紧紧攥着她的手,整个人被一种莫名的恐慌包围。 辛月眼底泛起一层水雾,下一刻,她再次催促道:“走啊!” “谁也别想走!”罗格捧着自己鲜血直流的手指,恶狠狠地道:“还敢伤我?哼,今夜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第六百三十七章 真正的黄雀 第六百三十七章 真正的黄雀 罗格两眼通红地吼道:“放箭!将他们统统都给杀了,一个不许留!” “不许放箭!”摩洛伸手拦在张启凌二人身前,厉声道:“罗格毒害先王,谋夺汗位,罪犯滔天,你等不要受指使,一错再错,只要你们肯弃暗投明,我定保你们无恙。” 罗格怒极反笑,“你以为凭几句话,就可以让他们背叛我吗?幼稚!”说着,他神色一冷,再次喝道:“放箭!” 面对再一次拉满的弓弦,摩洛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凭他们区区十几个人想从几千士兵中冲出去,不吝于痴人说梦,更不要说辛月还重伤在身。 就在摩洛近乎绝望之时,四周响起漫天遍野的马蹄声,与此同时,延绵无尽的火光同时亮起,一圈又一圈,一眼望去,不见尽头,将黑夜照得明亮如白昼。相比之下,罗格那些士兵手里的火把民,犹如萤虫之光,不值一提。 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士兵,罗格骇然失色,待得看清那些士兵身上的衣裳后,更是面无人色,北周士兵……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张启凌将辛月交给神机营的人,目光沉冷地走到惊慌失摸的罗格身前,“你说的没错,鱼会死,网却不会破;不过……那条鱼是你!” 突然遭此大变,罗格心神大乱,指了他颤声道:“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启凌冷笑一声,迫视着他道:“这次出使西域的,除了我们几个之外,还有两万精兵!” “两万……”罗格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片刻,他连连摇头,“不可能,边境日夜有人把守,如果真有两万士兵潜入,不可能没发现。” “你们守的是山道,沙漠那条路可没人看守。” 这句话将罗格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给抽尽,沙漠环境恶劣,经常会起风沙,连他们也吃不消,所以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走沙漠那条路。 他手指发颤,怎么也止不住,“所以……从刚才开始,你就是在做戏?” “若不这样,怎么引你上钩,亮出所有的底牌;不过我没想到,你竟卑劣至此。”张启凌回头看了一眼重伤的辛月,凛冽的杀意自眼底迸射而出,“你——该死!” 罗格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半晌,他捧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明明是出使,怎么会这样的,不对,不是这样的。” 张启凌冷声道:“从你假扮使者的那一刻起,陛下就知道你不会是一个好盟友,但又不能杀你,否则西域一定会和西楚结盟,所以几经商量,决定表面派我出使,实则暗派两万精兵,取道沙漠,潜伏西域之中。”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派人跟踪吗?呵呵,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将你跟你的亲兵引来此处,连根拔起。”张启凌盯着惊骇欲死的罗格,冷冷道:“现在你明白谁才是真正的黄雀了吧。” “不会!我不会输的!”罗格激动地吼着,两眼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他机关算尽,好不容易得到汗王之位,就在不久前,他还做着称霸中原的美梦,转眼之间,竟然一无所有,连性命都难保,让他怎么能够接受! 张启凌扫过同样惊慌失措的西域士兵,漠然道:“有他们同行,黄泉路上,你当不寂寞!”说完这句话,他后退数步,面无表情地道:“所有士兵听令,奉陛下圣旨,我等助摩洛王子扫除奸邪,拨乱反正!” “是!”士兵齐齐答应一声,如猛虎一般向那些西域士兵冲来,将他们重重包围,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望着在北周士兵冲杀下左支右拙,不断倒下的西域士兵,摩洛心中不忍,“张相,能否……” “不能!”张启凌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打断,“这些人都是罗格的亲信,留他们活着,对你绝非好事。” 摩洛为难地道:“我明白,可到底是同族之人,这样赶尽杀绝,实在有些过了。” “身为君王,你可以仁慈,但绝不能妇人之仁。”张启凌冷冷道:“你今日放过他们,难保来日,他们不会恩将仇报,到时候西域又要动荡不安了。”扔下这句话,他来到辛月身前,随军前来的太医正在为陷入昏迷之中的辛月检查伤口,两道浓眉皱在了一起。 “太医,她怎么样了?”问这句话的时候,张启凌莫名紧张。 太医收回手,叹了口气,“恕下官直言,夫人的情况很不好,匕首刺得很深,一旦拔出,很可能来不及止血。” 张启凌心中一紧,涩声道:“有几成把握?” 太医思忖片刻,咬牙道:“大概三成,不过我还缺一味止血的药材,要等找来后才能拔出匕首,否则连一成把握也没有。” “什么药材,我立刻去找来。” 太医愁眉道:“那味药材叫‘马勃’,倒不是什么稀奇的药材,可塞外气候苦寒,也不知该去哪里找。” “就不能用其他药代替吗?” “马勃止血效果最好,当年贵妃写给陛下的那张止血方子里,其中一味主药就是马勃,非它不可。” 张启凌咬一咬牙,“好,麻烦太医将药材特征还有生长的地方相告,我现在就去找。” 太医依言回答后,看了一眼天色,叮嘱道:“最好天亮之前找到,拖得越久,夫人就越危险。” “且慢。”摩洛拦住张启凌,“你对塞外不熟,时间又那么紧,怕是难以找到;再说现在情况还没完全控制住,你一旦离开,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她是我夫人,我不能眼看着她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启凌自己也愣了一下,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习惯称辛月为夫人? 摩洛笑一笑,“我知道,所以我替你去找,听这位大夫的描述,我以前应该见过这个东西,天亮之前,一定带回。” 这句话令张启凌大为意外,盯了摩洛片刻,他拱手深施一礼,“我夫人性命,就拜托王子了!” 第六百三十八章 余生相伴 第六百三十八章 余生相伴 罗格与他底下的千余名亲兵突然遭此变故,心神大乱,又强弱悬殊,根本不堪一击,不过半个时辰,便溃不成军,罗格也被生擒活捉。 这个时候,摩洛也带着马勃带了回来,在张启凌的示意下,他带着两万精兵回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西域大小军队,天亮之前,除了隶属于阿克丹与乌什的三万士兵之外,其余军队皆已被他控制在手中。 再说辛月那边,太医将马勃捣成糊状与其他药材混在一起后,面色凝重地交给张启凌,“待会儿下官一拔出匕首,张相就立刻将此药敷在夫人伤口处,一定要快,能否保住夫人性命,全看这一着了。” “好!”接过药时,张启凌双手竟是微微颤抖,手里捧的,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辛月的性命。 太医握住匕首,用力往上一拔,随着匕首的拔出,一道血箭疾射而出,与此同时,张启凌迅速将青绿色的药膏敷在伤口处,用力按住,阻止鲜血继续淌出。 温热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药膏一点点染红,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辛月脸庞苍白若素,看不到一丝血色。 张启凌焦灼地盯着太医,“你不是说可以止住血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太医慌慌张张地道:“可能……可能是夫人伤口太深,所以一时止不住,张相别急,应该……快了。” “应该?”张启凌声音里散发着逼人的寒意,“事关人命,你跟我说应该?” “下……下官一……一早说过,只有三……三成把握,实在……没法子。”太医被他盯得浑身发冷,连话也说不利索。 张启凌胸口闷得难受,烦燥地喝斥道:“滚,滚出去!” 太医求之不得,赶紧退了出去,寒风在帐外盘旋,远远听来,犹如女子呜咽的哭诉声。 张启凌缓缓抚过辛月苍白的脸庞,声音轻如梦呓,“辛月,我们相识多久了,六年?七年还是八年?还记得我们在东凌第一次相见时,你因为身份败露,被关在牢房里,我去救你出来,呵呵,你可倒好,连个好脸色也不肯给我。” “八年了,东凌灰飞烟灭,师父不在了,千雪回到了周帝的身边,而我也不再是东凌四皇子,回想往昔,一切恍如隔世,唯一不变的,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现在……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他俯身,紧紧抱着辛月冰凉的身子,“我希望余生数十载的花开花落,春秋寒暑,能够继续有你相伴,所以……辛月,你一定要撑下去!” 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辛月真听到了张启凌这番话,伤口不再继续流血,辛月的气息也渐趋平稳,但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没有苏醒。 罗格弑父夺位的罪行被公诸于众,被当场诛杀,但阿克丹与乌什并不同意摩洛继承汗位,无奈摩洛已经控制住西域大半兵力,又有北周支持,非他们二人所能抗衡,只得假意答应,但迟迟不肯交出兵权。 摩洛初掌大权,不敢逼得太急,准备缓一阵子再收归他们手里的兵权,哪知当天夜里,阿克丹二人便带着三万精兵,逃往西楚,等摩洛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逃入西楚境内,摩洛虽然懊恼,但也只得作罢。 帐内,燃了一夜的蜡烛已经熄灭了,烛台上淌满了一滴滴凝结的烛泪,累累如珊瑚珠子。 “呃。”这声细微的呻吟,令张启凌身子一震,急忙往辛月看去,在他的注视下,那双紧闭的明眸缓缓睁开。 “醒了,你终于醒了!”他是那样的欢喜激动,连声音也在哽咽颤抖。 辛月茫然环顾四周,许久才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沙哑地道:“我没有死?” “当然。”张启凌抿一抿薄唇,不容置疑地道:“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 辛月默默看着张启凌眼底密布的血红,“你一直都在这里?” “夫人受伤,我这个做相公的,当然要陪着。”张启凌的话令辛月怔怔出神,“相公…… 记忆里,张启凌虽然待她极好,将府中大小事务交给她打理,但私底下,从未自称过相公,就连“夫人”二字,也是那样的生疏客气,没有夫妻应有的亲热。 张启凌知道辛月在想些什么,哽咽地道:“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除了千雪,再不会记挂第二个女人,原来并不是。你生死垂危之时,我很害怕,害怕以后回头的时候,再也看不到你,听不到你的声音。”他握住辛月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字地道:“夫人,以后的余生,我们一起度过,可好?” 辛月听得泪流满面,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张启凌的回应,原来……老天爷还是眷顾她的。 她哽咽道:“就算我曾被罗格那样羞辱,也不嫌弃吗?” 张启凌灿然一笑,“你是我夫人,谁敢嫌弃。” 辛月被他说得破涕为笑,“这可是你说的,来日我白发苍苍,你也不许嫌弃。” “好!”张启凌抚去她脸上的泪痕,许下他对辛月的第一个誓言,“天地为证,你我白首不相离。” 罗格被诛杀,摩洛继位,与北周缔结盟约,从此两国同进共退,不叛不背。 这一切对于北周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对于西楚而言,却是一个噩耗,这意味着他们又少了一个盟友。 接到边境奏报,萧若傲恨的面庞扭曲,抄起青釉茶盏重重掼在地上,雪白瓷片四下飞溅,吓得宫人魂飞魄散,赶紧跪下,头也不敢抬。 萧若傲咬牙切齿地吼道:“北周!又是北周!” 这十年来,他一直在想方设法削弱北周的势力,可每一次,每一次都以失败收场,包括五石散与王灵那两件事。 这次为了与西域联手,里应外合对付北周,他筹备了整整两年,甚至暗中借兵给罗格夺位,结果那个没用的东西,才当了几个月的汗王,便被人给杀了,令他计划还没开始,就已经胎死腹中。 北周的势力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兵临应天,每每思及,萧若傲都寝食难安。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第六百三十九章 悔之晚矣 第六百三十九章 悔之晚矣 正在萧若傲心烦意乱之时,穿着一袭朱红蹙金飞凤华服的曹氏走了下来,紫金凤冠垂下累累珠络,在夕阳霞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曹氏见宫人跪了一地,又看到摔得粉碎的茶盏,神色一凛,赔笑道:“陛下何事动怒?” 当年慕千雪逃出西楚后,萧若傲便将她扶上后位,入住永德宫,一朝得偿所愿,自是痛快得紧,哪知没过几年,突然传出曹炳成是东凌奸细的消息。 萧若傲大恨,下旨将曹炳成凌迟处死,并且死后挫骨扬灰,曹炳成的家人也悉数处斩,只有曹氏得以幸免,但从此恩宠大减,再加上年纪渐长,容颜迟暮,不及新入宫的那些如花娇颜,近几年敬事房的册子里,再没有出现过她的名字,就连执掌六宫之权也旁落在贵、淑二妃手中,不过是空有皇后之名罢了。 曹氏也知道今时不比往日,所以她想尽办法讨好萧若傲,以此保住仅有的皇后之位。 萧若傲不耐烦地道:“不关你的事,退下。” 曹氏笑容一僵,复又含笑如初,接过宫女手里的碗盅,“臣妾知道陛下这几日辛劳,常常深夜才睡,特意炖了一盅参汤,请陛下饮用。” 萧若傲看也不看,冷冷盯了她道:“听不懂朕的话吗?” 曹氏被他盯得心里发颤,讪讪道:“臣妾也是担心陛下龙体,想为陛下分忧,所以……” “你要是真想为朕分忧,就好好在你的永德宫待着,不要出现在朕面前。”萧若傲冷冷打断,要换了平日,他或许还会应付几句,可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哪还有这闲情逸致。 曹氏面色瞬间一白,泪道:“究竟臣妾做错了什么,令陛下如此厌弃?” “做错了什么?”萧若傲冷笑连连,下一刻他将手里的折子狠狠甩在曹氏脸上,语气森冷地道:“你自己看看,西域与北周结盟,朕又少了一个帮手!” 曹氏骇然色变,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折子细看,待得看完后,难以置信地道:“罗格可汗死了?怎……怎么会这样?” “朕本想引周帝入瓮,结果反被他将了一军,不止杀了格罗,扶植摩洛上位,还将西域控制在手里。”萧若傲咬牙道:“凭周帝一人绝对想不出这样周密的计划,必是慕千雪从旁谋划!” 曹氏银牙紧咬,整整十年了,这十年来,慕千雪的名字不时出现在萧若傲口中,尤其是曹炳成身份败露后,萧若傲提及的次数越来越多,“慕千雪”三个字像阴魂一样缠着她,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勉强压下心底的愤恨与嫉妒,神情僵硬地道:“陛下未免太高估慕氏了,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 “小聪明?”萧若傲冷冷笑着,令人打从心底里发寒,他走到蟠龙宝座前,抚着宝座上活灵活现的金龙,“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没人比朕更清楚。‘得璇玑公主者得天下’,这句话虽是东凌撒下的弥天大谎,但慕千雪……确有帝师之才。” 曹氏恨得几乎要发狂,难掩醋意地道:“这么说来,陛下是后悔了?” 萧若傲面色一沉,一步步朝曹氏逼近,“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们父女联手蒙蔽,朕又怎么会将她逼到北周,白白便宜了东方溯;如果她这会儿还在,朕这会儿早就一统中原,君临天下;何至于现在这样焦头烂额,日夜担心。” 曹氏被他迫得连连后退,直至抵在朱红盘金圆柱上方才停下脚步,惶恐地道:“父亲的事与臣妾无关,臣妾从来没有骗过陛下,臣妾是冤枉。”见萧若傲不言语,她又拉了前者的袖子,急急道:“臣妾与陛下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臣妾的性子您都清楚,要是知道父亲的身份,一定绝不会瞒着陛下。” 萧若傲厌弃地甩开她,面无表情地道:“朕若是不清楚,你早已经死了几十次,还能在这里舒舒服服做你的皇后娘娘吗?” 迎着那双森冷无情的眼眸,曹氏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道:“是,臣妾是皇后,可日子过得比一个贵人还要不如,她们尚且能经常看到陛下,甚至得到陛下的召幸,臣妾呢?臣妾上次见到陛下,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至于召幸……呵呵,三年了,一次都没有过,是一次都没有啊!”说到伤心处,她泣不成声,泪水滑过精心描绘的脸庞,留下一道道印痕,“李贵妃,张淑妃,成妃,周贵嫔她们知道臣妾不得宠,一个个冷嘲热讽,甚至是连子嗣都没有的嫔妃也敢欺负到臣妾头上来,臣妾这叫什么皇后。” “至于父亲……是,他欺骗陛下不假,可要不是这样,陛下也坐不上皇位!甚至慕氏,就算没有父亲,陛下也一样会灭南昭,一样会杀尽慕氏一族;事情已成定局,陛下却还对慕氏念念不忘,不觉得可笑吗?” “闭嘴!”萧若傲被曹氏说中心底的痛处,恶狠狠钳住她的下巴,咬牙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曹氏心中一颤,恐惧又渐渐脑海中,战战兢兢地道:“臣妾只想陛下明白,慕氏并不值得陛下留恋。” “她不值得,难道你值得吗?”萧若傲盯着那张脂残粉褪的脸庞,厌恶地道:“要是还想做你的皇后,立刻滚回永德宫去,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曹氏终归是不敢违逆他的话,含悲退了下去,在她走后,萧若傲坐在椅中,心思飞到了十几年前,如果那时没有曹氏父女的挑拨,又或者他肯稍稍收敛一些野心,放过南昭,或许慕千雪这会儿还在他身边,助他成就霸业。 可惜,大错已经铸下,悔之晚矣。 “陛下。”宫人惶恐的声音将萧若傲自沉思中拉了回来,冷声道:“什么事?” 宫人战战兢兢地道:“启禀陛下,禁军来报,说是阿克丹与乌什二位王子在宫外求见。” “两个败军之将还敢来见朕。”萧若傲下意识就想赶人,话到嘴边,心中忽地一动,思忖片刻,淡淡道:“带他们来见朕。” 第六百四十章 献礼 第六百四十章 献礼 不一会儿,两个身穿突厥服饰的粗壮男子走了进来,单手平执胸前,朝萧若傲行了一礼,“阿克丹(乌什)见过楚帝陛下。” “二位王子免礼。”在命宫人赐座后,萧若傲叹息道:“西域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实在想不到周帝竟如此过份,实在枉为一国之君。” 一提起东方溯,阿克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不可遏地道:“何止过份,简直就是一个卑鄙小人,表面派使者出使我族,实则暗遣两万精兵,助摩洛那个小贼夺取汗位。” 乌什沉声道:“罗格已经死在他们手上,下一步就是我兄弟二人,万般无奈之下,我兄弟二人只得来投靠楚帝。” 萧若傲打量了他们二人片刻,缓缓道:“你希望朕出兵助你们夺回西域?” “是。”乌什倒也不矫情,当即承认,“我族与楚国接壤,如今落在北周手里,意味着一旦开战,楚帝便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压力,纵有齐国相助,怕是也难以应对。” 萧若傲沉眸不语,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西域人口虽不多,却老少皆兵,又民风勇悍,实在不易对付,这也是他千方百计拉拢罗格与阿克丹他们的原因。 见萧若傲不说话,阿克丹与乌什对视了一眼,齐齐跪下道:“只要楚帝肯助我二人夺回西域,诛杀摩洛这个叛贼,我二人愿从此听凭楚帝差遣,助您征战天下!” 萧若傲眸光一动,扶起他们道:“二位王子言重了,朕与你们虽然只见过几次,却异常投缘,视如兄弟,如今兄弟有难,自当鼎力襄助。” 阿克丹神色一松,拱手道:“楚帝之恩,我兄弟必当铭记于心。” 在各自重新落座后,萧若傲试探道:“二位王子是孤身逃出来的吗?” “还有两万多精兵,都是跟随我兄弟二人多年的部下。”说到这里,阿克丹叹了口气,不无心痛地道:“本来有三万人,结果途中死了两千多人。” 萧若傲拧眉道:“北周追截?” 乌什摇头,沉沉道:“要是这样还好一些,那两千多人……都是得病而死的。” 萧若傲一惊,“怎么会这样,难道没找大夫看吗?”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身体虚弱,腹泄不止,都以为只是小病,谁也没重视,等后面频频死人的时候,才发现情况不对,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说是得了疫病,药开了一堆,却一点用也没有,依旧不断有人死去,直至死了两千多人后,才总算止住。”乌什心有余悸地说着,那段时间士兵接二连三死去,尸体堆了厚厚一层,实在吓人。 萧若傲满惊讶地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疫病?” “我们也不知道,就在离应天不远的一座城池里。”乌什不愿多说这件事,转而道:“我们这次入京,还带了一件礼物献给楚帝。” “哦?”萧若傲诧异地道:“是什么礼物?” 乌什微微一笑,“是一个人,楚帝一定有兴趣,此刻就在宫外,由我们的士兵押着。” “去传。”随着萧若傲的话,宫人躬身退下,等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两名突厥士兵押着一名瘦弱的男子走了进来。 萧若傲打量着那张陌生的面孔,疑惑地道:“这是什么人?” “楚帝可还记得,十年前,周帝尚是睿王时,与齐国那一战?” “当然记得,当年他以三才阵、天覆阵两大阵法,败退朕与齐帝的联军。”萧若傲神情森冷地说着,这是他在东方溯手里吃的第一个败仗,别说十年,就算再过几十年,也绝不会忘记。 见阿克丹二人笑而不语,萧若傲心思一动,狐疑地打量着那名陌生男子,“难不成这两个阵法出自他之手?” 阿克丹得意地一笑,“那场大战,除了阵法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帮了周帝。” 萧若傲不假思索地道:“木牛流车。” 乌什一把扯过那名男子,推到萧若傲身前,阴笑道:“不错,而他就是造出木牛流车的人,包括北周这十年来用在战场上的大小机关,都是出自他的手——古逸臣。” 萧若傲眼睛一亮,既惊又喜,“他怎么会落在你们手里?”他对北周这些年来展现出来的机关术一直垂涎三尺,也知道古逸臣这个人,为此还派了不少探子去打听,无奈东方溯对此人保护严密,一直没能接近,怎么也没想到,竟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说来也是凑巧,逃出西域之后,我兄弟二人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就想绕回去偷袭他们,也算是出口恶气,结果被我兄弟意外发现,这个姓古的,竟然也在北周派来的那些士兵之中。我兄弟猜想着楚帝对他会有些兴趣,便将他掳来,献给楚帝。” “多谢二位王子。”萧若傲心情大好,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阿克丹冷声道:“不过这小子嘴硬得很,这一路过来连打带饿的,就是不肯张嘴,也不知周帝为什么会派他来西域。” 萧若傲负手走到古逸臣身前,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半晌,他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如果朕没猜错,你应该是周帝布下的第二枚棋子。” 古逸臣眼皮灼然一跳,似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尽管很快恢复平静,但已经足够让萧若傲证明自己的猜错,笑意顿时又深了几分,“果然如此。” 阿克丹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第二枚棋子?” 萧若傲凉声道:“说服摩洛夺取汗位,是周帝的计划,可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计划一定会成功,所以他又准备了第二个计划,而古逸臣,就是这个计划当中的关键。” 乌什最先明白过来,“明抢?” “不错,如果暗夺不成功,明抢就是唯一的办法,两万精兵并不多,但若有高明的机关师从旁相助,战力足以翻上一翻。”萧若傲冷笑一声,“看来周帝对你们西域,是志在必得。” 第六百四十一章 风云起 第六百四十一章 风云起 乌什用力一捶扶手,咬牙切齿地道:“那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我绝不放过他!”停顿片刻,他又阴恻恻地笑道:“人,我们兄弟给您带来了,能否撬开他的嘴,就看楚帝您的本事了。” “多谢二位王子的厚礼。”萧若傲欣然颔首,思忖片刻,他又道:“还有一事,疫病发生在楚国境内,万一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得查明疫病缘由,方可安心;所以朕想请二位王子派几个熟知此事的士兵,带宫中太医前去勘察。” 对于这桩小事,阿克丹二人自是满口答应,在命宫人带他们下去歇息之后,萧若傲打量着一言不发的古逸臣,微笑道:“朕一直景仰古先生之才,只憾未能一见,今日能够一赌先生风采,实乃朕之幸。” 古逸臣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又聋又哑,听不到别人说话。 萧若傲也不生气,客气地道:“朕知道先生是北周人,但东方溯弑兄夺位在先,豪夺西域在后,阴险歹毒,实非良主;先生是明白人,当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只要先生肯弃暗投明,朕一定待先生如上宾,绝不会亏待了先生。” 古逸臣似乎被他这番话说得动了心思,张嘴说出这半个月来的第一个句话,“此话当真?” 萧若傲心中一喜,连忙道:“当然,君无戏言。” 古逸臣唇角微弯,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一个背信弃义,连自己妻子也能迫害的人,竟在这里说什么‘君无戏言’,真真是可笑。” 萧若傲神色缓缓冷了下来,“朕一片好意,先生却出言讥讽,未免过份了。” “难道我说错了吗,当年贵妃费尽心思,助你登上帝位,结果却是屠刀加身,家破人亡,要说阴险歹毒,谁能比得上楚帝你。弃暗投明……我呸!”古逸臣竟是将一口口水唾在萧若傲面上,吓呆了一旁的宫人。 “找死!”饶是萧若傲心思再深,面对此等奇耻大辱,也不禁勃然大怒,扬手一掌劈在古逸臣脸上。 萧若傲恨恨擦去脸上的唾沫,怒容满面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古逸臣,“你好大的胆子,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古逸臣冷笑道:“落到了你手里,我就没想过活命,你有本事只管杀就是了。” 萧若傲脸上沁出一层又一层的杀意,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古逸臣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许久,萧若傲忽地低低笑了起来,阴恻恻地道:“想死是吗?朕就偏不让你死,来人。” 内侍李昌浑身一颤,赶紧上前道:“奴才在。” “把他交给天机卫,让他们好好照顾着。记着,别让他死了。”萧若傲刻意咬重了“照顾”二字,听得人心底发颤,“朕倒要看看,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奴才遵旨。”李昌赶紧让人绑了古逸臣,为了防他咬舌自尽,又往他嘴里塞了布。 五日后,派去搜寻疫病源头的太医回来,原来在那个地方埋了许多病死的羊,这羊死后尸体腐败,再加上那地方潮湿,从而滋生出大量的毒素,天长日久,渐渐扩散到土壤以及附近一个小小的水池之中。 那些得病死的士兵,无一例外都曾饮用过这个水池里的水,而太医也做过试验,将水喂给一个健壮的牛吃喝,不出一日,牛便开始腹泄,虚弱无力,仅仅过了三日,便病死了,与先前那些士兵如出一辙。 幸好附近另有一条河流,阿克丹他们带来的士兵,大多数都去了河中取水,否则一个都活不下来。 萧若傲仔细听着,惊讶地道:“所以那两千多士兵,皆是被几只死羊所害?” “不错,羊尸本无毒,但腐烂之后,化做剧毒之物,犹如砒霜,药石难解。”太医心有余悸地道:“幸好发现的早,否则扩散开去,污染了那条河流,死的人更多。” 萧若傲沉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只有羊尸能够产生这样的剧毒吗?” 太医连忙道:“回陛下的话,据臣观察,只怕任何动物的尸体都有可能。”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在太医离去后,萧若傲唤过李昌,“去把乔四叫来。” “嗻!”李昌眼底掠过一丝惧意,乔四是天机卫的首座,当年闫重山死后,萧若傲就让乔四接替了他的位置。 很快,一个浑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影出现在殿中,“陛下有何吩咐?”乔四的声音不像寻常男子那样粗,细细的倒有些像女人声音。 “这两日可有北周的消息?” “没有,最近一次传信回来,是四天前。”乔四忧心忡忡地道:“以前每天都有消息回来,现在间隔的时间越来越久,只怕……我们安插在北周的眼线,正在逐一被清除。”说着,他抬头询问道:“陛下,可要奴才再安排人乔装潜入北周?” 萧若傲没有说什么,转而道:“古逸臣怎么样了?” “这个人嘴巴很硬,痛得几次晕过去,也不肯松口。”见萧若傲面有不悦,他连忙道:“请陛下再给奴才几日时间,奴才一定设法撬开他的嘴。” 萧若傲负手来到殿前,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阴沉欲雨的天空,许久,他突然道:“乔四,朕想去一趟北周。” 乔四眸中射出惊骇之色,待得回过神来,他急忙道:“不行,北周与我们敌对,万一陛下身份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年来,在与北周的对战中,我们连吃败仗,现在连西域也归附了北周,若再不想办法,楚国危矣……朕危矣。” 乔四内疚地道:“奴才无能,未替陛下分忧。” 萧若傲背对着他,漠然道:“朕已经有了一个对付北周的法子,但需要亲自走一趟,乔四,你安排一下,这个月就动身。” 乔四紧张地道:“此行凶险万分,请陛下三思。” “这一趟,朕一定要去,而且……”萧若傲接住一片枯黄的树叶,缓缓攥紧,一字一字地道:“一别十余年,朕……很想再见一见她。” 第六百四十二章 生男当如太子 第六百四十二章 生男当如太子 “嗤!”绣花针穿过锦缎时,不甚刺入慕千雪莹白如玉的手指,一滴殷红如珊瑚珠子的血珠顿时出现在指尖。 “娘娘您流血了!”花蕊惊呼一声,赶紧取来淡绿色的药膏仔细抹在手指伤口处,这药膏倒是极好,一敷上去,立刻止了血。 慕千雪柳眉轻蹙,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心神不宁,说不出的烦燥,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慕千雪努力平一平气息,剪断所剩无几的丝线,另外取了一根丝线穿过细小的针眼,花蕊见状连忙劝阻道:“娘娘您已经缝了一天了,又刚刚伤了手,还是歇会儿吧。” 慕千雪好笑地道:“就是不小心刺了一针而已,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明儿个就是予恒生辰了,本宫得赶紧把这件衣裳做好。” 花蕊拗不过,只得由着她去,过了一会儿,予怀放学回来,他虽只有八岁,却已经气宇轩昂,眉眼间透着勃勃英气。 “儿臣给母妃请安。”予怀走进殿中,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慕千雪笑着抚一抚他的肩头,“昨夜做的策论可有给太傅看过?” “看过了,太傅说儿臣做得很好。”予怀挨坐在慕千雪身边,看到她手里的衣裳,好奇地比了一下,皱了两道小小的剑眉道:“母妃,这是做给儿臣的吗?但好像……大了一些。” 慕千雪缝完最后一针,笑道:“你猜猜。” 予怀接过湖蓝镶风毛的立领锦褂左瞧右瞅,忽地眼睛一亮,欣喜地道:“儿臣知道了,这是给大哥的。” 慕千雪扶一扶鬓边的牡丹步摇,微笑道:“何以见得?” 予怀胸有成竹地道:“明儿个就是大哥生辰,这身量大哥穿着正合适,而大哥又最喜欢湖蓝色,所以母妃一定是做给大哥的。” 夏月端着冰糖雪梨进来,正好听到他们的话,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现在可是断事如神,精明着呢。” 小元子眉飞色舞地道:“是呢,前几日御膳房两个宫人为了银钱争执不休,都说是自己的,几乎要动手打起来,亏得殿下遇见,三下五除二就断明了银钱归属;听说御膳房的人都拍手称赞殿下呢。” “哦,还有这事?怎么母妃不知道。”慕千雪笑吟吟地望着予怀,后者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就是一件小事而已,这两人,一个是切肉的厨子,一个是洗鱼的厨子,睡一个屋子,又都习惯把钱藏在床铺底下,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就混到了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又都不肯吃亏,就争了起来。” 慕千雪黛眉轻蹙,“这银子没有嘴,若是没做记号的话,确实不好分,你是怎么分辩出来的?” 予怀嘻嘻一笑,“其实不难,儿臣看过切肉的那个厨子,满手油腥,他拿过的银钱必会沾到油腥,取一盆热水,分成多份,将银钱一一掷到里面,只要浮有油花,便可证明是他的钱,反之则是洗鱼那人的钱。” 慕千雪仔细听着,颔首道:“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洗鱼那名厨子认同吗?” 予怀摇头道:“他觉得自己在御膳房当差,虽说是洗鱼的,但也经常会碰到油腥,所以并不认同儿臣这个方法。” “后来如何?” “猫天性爱吃鱼,只要一闻到鱼腥味,便会兴奋难奈,所以儿臣将雪团抱了去,让它分别闻两堆银钱。结果雪团对切肉厨子那堆银钱毫无兴趣,一到洗鱼厨子那堆银钱处,就兴奋地一直要去抓;这样一来,那洗鱼厨子也就无话可说了。” 慕千雪点头赞许,“你能够因事制宜,让人心服口服,很是不错。” 小元子在一旁笑道:“也就太子殿下能够想得出这样妙的法子,换了奴才,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就你那榆木似的脑袋瓜子,也好意思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真不怕躁。”夏月最喜欢与小元子斗嘴,两人总是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的。 “就你最能耐,连糖盐都会弄错。”小元子当即反唇相讥,夏月有一次去小厨房做点心,不小心弄错了糖和盐,做出来的点心咸到发苦,被笑了好久。 慕千雪好笑地道:“行了,你们两个每次稍一遇到事情就斗个不休,也不嫌累。”说着,她转眸看向予怀,温言道:“怎么这件事母妃从没听你提过?” 予怀不好意思地道:“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没什么值得说的。” “好。”慕千雪替他正一正衣衫,微笑道:“你小小年纪,就能够不骄不躁,谦虚处事,母妃很是高兴。” 予怀迎着她的目光,一本正经地道:“儿臣一直都记得母妃的教诲,胜者不骄,败者不馁。” 夏月笑言道:“娘娘是不知道,自从太子殿下解开西域使者那两道难题后,满金陵城都在盛赞殿下呢,还有一首歌谣,其中一句歌词叫做:生男当如太子,生女当如九容。” 慕千雪将一块橘皮掷到烧得通红的炭盆里,很快,一股橘子独有的清香弥漫在殿中,“九容,可是江家那位姑娘?” “是呢,江尚书这个女儿生得端是聪明,小小年纪就已经精通琴棋书画,尤其是棋艺,竟能与国棋圣手战平。”夏月口中的江尚书就是江越,早在数年前,他就已经正式接任户部尚书。 小元子不以为然地道:“再聪明也极不上娘娘,当年娘娘‘倾城之貌,惊世之才’之名可是传遍六国,哪怕是现在,也还在传着呢。”说着,他讨好地道:“都盛赞娘娘您有帝师之才,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 “就你最会拍马屁。”夏月瞪了他一眼,“江姑娘当然不能与娘娘相提并论,但也很不容易了,我要是没记错,她今年才十岁。” 听到这话,花蕊突然捂着唇咯咯笑个不停,小元子好奇地道:“你这丫头,无端端的怎么笑成这个样子?” 第六百四十三章 十岁生辰 第六百四十三章 十岁生辰 花蕊睨了一眼予怀,极力忍了笑道:“没呢,我只是突然想到,‘生男当如太子,生女当如九容’这句话,太子殿下与那位九容姑娘可不就是正好一对璧人吗?” 一听这话,小元子也乐了,打趣道:“是呢是呢,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她大了两岁,也不知太子介不介意。” 予怀被他们说得红了脸皮,跺着鹿皮小靴喝道:“什么一对一对的,尽胡说。” 小元子忍了笑道:“奴才哪有胡说,那位九容姑娘虽说不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但也是朝廷一品大员之女,择为太子妃,也算合适。” 夏月这次少有的没跟小元子斗嘴,顺着他的话道:“是呢,太子殿下不妨见一见,合适的话,就请陛下做主赐婚,待过几年再成亲。” 予怀脸红的几乎快要烧起来了,不依地道:“母妃,他们取笑儿臣。” “好了,你们一个个别逗他玩了。”慕千雪笑斥了众人一句,对予怀道:“快去做功课吧,明日母妃带你去给恒儿贺生辰,不要忘了贺礼。” 在予怀逃也似离去的离去后,众人也止了笑闹,夏月将冰糖雪梨递给慕千雪,笑语道:“刚才的话虽然是玩笑,但娘娘若真要为太子殿下择妃,确实可以考虑一下这位江姑娘。” 慕千雪舀了一口雪白透明的汤汁,一入口便有一股清甜缓缓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一振,“你见过她?” “嗯,去江大人府上的时候,曾见过她一面,长得很是俊俏,也没有寻常世家千金的娇气,虽年纪尚小,但进退有度,颇有大家之风。” “倒是很少听你这样称赞一个人。”慕千雪拭一拭唇边的汤渍,“她与予怀现在都还尚小,等过两年再见吧。” 予恒生辰这日,天公作美,阴沉了数日的天空在这一天放晴,拂落满城浅金色的阳光,为这寒冬添了几分暖意。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千秋万安。”十岁的予恒跪在陈氏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 “乖孩子,快起来。”陈氏招手将予恒唤到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旁边的秋月道:“怎么哀家瞧着恒儿又长高了一些,这才几日功夫啊。” 秋月抿唇笑道:“哪止几日,太后上回见大殿下,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陈氏怔一怔,复笑道:“是呢,瞧瞧哀家,整日待在佛堂里抄经礼佛,连日子都过糊涂。” 秋月在一旁道:“大殿下是不知道,这次要不是赶上您生辰,太后还不会出佛堂呢。” 予恒感激地道:“只是小生辰罢了,不敢劳皇祖母记挂。” 陈氏慈爱地看着他,“你是哀家长孙,你的生辰,哀家一定会记得,再说十岁可是大生辰,哀家给你备了一份……”话说到一半,陈氏忽地眉头一蹙,掩唇咳了起来。 予恒一边抚背一边关切地问道:“皇祖母这是怎么了?” 陈氏缓了口气,温言道:“没什么,就是喉咙有些发痒,喝几口茶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秋月已是倒了一盏热茶,递给陈太后,忧声道:“都已经这么多日子了,始终不见好转,还是传太医来看看吧。” “哀家没事。”陈太后喝了口茶,道:“哀家还要去礼佛呢,弄得满身药味,该遭菩萨责怪了。” 秋月劝道:“菩萨慈悲心肠,哪里会怪您,还是……” “好了。”陈氏打断她的话,蹙眉道:“都说了没事,就你最喜欢瞎担心,真要难过了,哀家自会传太医。” 见她这么说,秋月不敢再多言,予恒轻声道:“皇祖母息怒,秋月姑姑也是担心您。”犹豫片刻,他又道:“恕孙儿直言,皇祖母这样一连数月待在佛堂之中,寸步不出,实在有些不好,孙儿知道皇祖母礼佛心诚,但也要顾及自己身子。就像姑姑说的,菩萨慈悲,不会怪您的。” “皇祖母知道,只是……”陈太后抚着他的肩膀,叹息道:“很多事情你不懂,皇祖母……是在赎罪。” 予恒满面诧异地道:“皇祖母无端端地赎什么罪?”当年陈太后与容氏联手迫害慕千雪的时候,予恒才只有五岁,宫中又禁止谈及此事,故而并不知道当年之事。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说也罢。”陈太后敷衍了一句,慈眉道:“哀家给你备了一份生辰礼,你在这里等着,哀家去去就来。” 予恒乖巧地点头,目送陈太后离去,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予恒不到五更就起来了,如今静坐在温暖如春的暖阁,不禁有些犯困,正当他昏昏欲睡之时,陈太后带着秋月走了进来,予恒赶紧振起精神起身唤了声皇祖母。 “坐着吧。”陈氏拉着他坐下,自彩云端着的红漆描金托盘中捧过一个五彩小碗,里面盛着一根根莹白如玉的细面,温言道:“这是哀家给你煮的长寿面,吃过之后,平平安安,安泰永康。” 予恒没想到她是给自己去煮面,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他不禁红了眼眶,哽咽道:“多谢皇祖母。” “今儿个是你十岁生辰,不许落泪。”陈氏斥了一句,又和颜道:“快吃吧,哀家知道你不喜欢甜的,所以只放了一些桂花蜜,应该不会太甜。” 彩云在一旁提醒,“太后您记错了,不喜欢甜食的是太子殿下呢。” “啊?”陈太后惊呼一声,摇头道:“瞧哀家这记性,真是越来越不行了,现在面有些凉了,就算再加桂花蜜,这甜味也渗不进去了,还是重新做一碗吧,面可还有?” 彩云为难地道:“太后说这面只能做一碗,多不得少不得,所以……” “既是这样,那就重新做吧。”陈太后话音未落,予恒已是拿起筷子挟入口中,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道:“甜,好甜!” 他这个样子引得陈氏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慢些吃,也不怕噎到自己。” 很快,一碗长寿面就见了底,予恒接过秋月递来的帕子抹了抹嘴,笑道:“哪里有不甜,孙儿从没吃过这么甜的面。” 第六百四十四章 茫然 第六百四十四章茫然 陈太后笑得合不拢嘴,“你啊,就知道哄哀家开心 。” “哪有。”予恒一本正经地道:“孙儿说的都是实话,确实很甜,多谢皇祖母。” “好好好,你喜欢就好。”陈太后笑语之余,突然露出几分感伤,“以前皇帝也最喜欢吃哀家煮的长寿面,每年生辰都要来这静芳斋吃上一大碗,可现在……再也不来了。” “想是父皇国事繁忙之故。”如此安慰了一句,予恒又道:“皇祖母,孙儿能不能提个要求?” 陈太后平一平心情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以后孙儿每年生辰,皇祖母都为孙儿煮一碗长寿面好吗?” 陈太后眼圈微微泛红,连连应声,”好!好!只要你喜欢,哀家每年都做给你吃。”说到这里,她望着予恒出了神,后者连着唤了好几声才醒过神来,予恒疑惑地道:“皇祖母,您在想什么?” 陈太后牵一牵唇角,摇头道:“没什么,哀家只是……想到了你母亲,你长得与她真像。” 予恒一怔,随即脸上神情变得异样复杂,他猜到陈氏口中的’母亲’是谁,怯怯地道:“皇祖母,她……真的很坏吗?” 陈氏神情一冷,“皇后与你说的?” 予恒急忙摇头,“没有,母后从来没说过,孙儿是……是听宫人说的。” 陈太后面色稍缓,轻哼道:“那些奴才的话,怎么能听信。” 予恒眼眸一亮,带着几分迫切地道:“这么说来,他们说的是假的?” 陈太后默默不语,在予恒等的心凉时,她终于开口道:“对于别人来说,你母亲不算是个好人,但对你来说,她很好。” 予恒听得一头雾水,“孙儿不明白。” 陈太后长叹了口气,将他拉到身边坐下,缓缓道:“对你母亲而言,嫁给皇帝是幸也是不幸;幸是因为她陪伴君侧,位居二品正妃;不幸是因为皇帝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予恒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既然不喜欢,为什么父皇要娶母亲?” “因为你母亲太爱皇帝,所以使了一个小小的心眼,让皇帝不得不娶,后来就有了你,为了保护你,让你能够像予怀那样得到皇帝的在意,她再次使了手段,只是那一次皇帝不肯再容忍她,宫里也没人肯帮她,最终……”陈太后再次叹了口气,抚着予恒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虽然她有种种不是,但归根咎底都是为了你,你一定要牢牢记着,如此……她也能瞑目一些。” 予恒想了片刻,用力点头,“孙儿明白,多谢皇祖母。” “乖。”陈太后怜惜地看着他,“往后有空,多来看看皇祖母,几个孩子里面,也就你最懂事了。” “嗯。”予恒应了一声,扬脸笑道:“只要皇祖母不嫌弃,孙儿天天来看您。” “天天……”陈太后恍惚地重复着这句话,半晌,她苦笑道:“哀家也想天天见到你,可惜……皇后不会答应的。”不等予恒言语,她又道:“罢了,偶尔能够见你一面,哀家已经很开心了。” “皇祖母……”予恒刚开口便被陈太后打断,“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哀家最近都会在佛堂,你不要过来了。” 面对突然冷漠下来的陈太后,予恒有些难过,起身拱手道:“那孙儿告退了,皇祖母保重身体。” 秋月眉目一动,道:”奴婢送大殿下出去。” 秋月陪着予恒一路来到出了暖阁,在走到门口将要分别的时候,她突然道:“大殿下不要怪太后?” 予恒连忙摇头,“我没有,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刻的心情,低头盯着脚尖。 “只是心里不痛快是吗?”在予恒点头后,秋月蹲下身,一边替他正着衣衫一边道:“其实太后比谁都想要见大殿下。” “既是这样,皇祖母为什么不让我过来?” “为了保护大殿下。”秋月的回答令予恒一怔,“保护我?这是什么意思?” 秋月抚平他袖口的褶子,“殿下觉得皇后还有贵妃她们好吗?” 予恒不假思索地道:“当然。” 秋月低低一笑,带着些许讽刺的意思,“可奴婢从来不觉得她们好。” 予恒还是第一次听秋月说这样的话,大为不解,“为什么?” “您以后会明白,至于现在……”秋月神情凝重地道:“殿下记着,千万不要把今日的话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皇后娘娘,否则奴婢甚至太后都会有危险,切记!” 予恒默默看着她,半晌,他道:“可母后是我最亲的人。” 秋月漠然一笑,“殿下说错了,皇后与您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又怎么会是最亲。在民间有句话,叫做’肚子不痛,孩子不亲’,虽说话糙了一些,理却不糙;只有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才会真正疼爱。” “不是的,母后她……” “奴婢知道这些年来皇后娘娘待您很好,可那是因为她没有孩子,否则……”秋月摇头,凝声道:“奴婢不是想挑拨什么,只是不愿殿下你一辈子受人愚弄,活在他人编织的谎言里。” 予恒咬一咬唇,“到底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姑姑你告诉我好不好?” “不是奴婢不想说,而是现在告诉殿下,百害无一利。”见予恒还想问,秋月安抚道:“等您再大一些,奴婢一定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您;现在您只需记得一件事,不要将今日的话告诉任何人。” 见问不出来,予恒只得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与秋月分开后,他心事重重地回到长信殿,刚一进殿,便看到慕千雪与予怀都在,正与沈惜君说话。 瞧见他进来,沈惜君慈爱地道:“今日怎么下课这么晚?” “儿臣回来的途中遇见秋月姑姑,说是皇祖母召见,所以儿臣去了一趟静芳斋。” 沈惜君面色微微一沉,复又平静如初,淡然道:“何事召你过去?” 予恒低头道:“皇祖母知道今儿个是儿臣生辰,特意做了一碗长寿面,让儿臣过去吃。” 第六百四十五章 小聪子 第六百四十五章 小聪子 沈惜君与慕千雪交会一眼,神情温和地道:“太后都与你说了什么?” 予恒张嘴要说的时候,忽地想起秋月一再叮嘱的话,生生改了已经到嘴边的话,“皇祖母让儿臣好好读书,要听母后的话,孝顺母后。” 因为予恒一直低着头,沈惜君没瞧见他的神情变化,“还有呢?” “旁的也没什么,还有就是问了问儿臣的功课,儿臣本想多去看望皇祖母,但皇祖母说要礼佛,让儿臣无事不要过去。”说到这里,予恒情绪有些低落。 沈惜君眼底掠过一丝松驰,“既是这样,你就不要去打扰了,以免扰了你皇祖母礼佛的诚心。”说着,她朝慕千雪努了努嘴,“贵妃知道你今日生辰,亲手做了一件锦褂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多谢姨娘。”予恒接过花蕊递来的衣裳,无论式样还是颜色都是他所钟意的,要换了以前,必定十分欢喜,可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慕千雪见他闷闷不语,道:“怎么了,不喜欢?” 予恒连忙摇头,“姨娘亲手缝制的衣裳,予恒怎么会不喜欢,只是要姨娘辛苦,予恒实在过意不去。” 慕千雪含笑道:“你喜欢就好,本宫比照着你身形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晚些时候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就告诉本宫,本宫再拿回去改改。” 予恒压下心底莫名的烦燥,努力撑起笑脸,“不用试,姨娘做的一定合身。” “你啊。”慕千雪笑语了一句,转头看向予怀,“你不是说也有东西要送给恒儿吗,还不拿出来?” “嗯。”予怀应了一声,笑眯眯地来到予恒身前,自怀中取出一把钥匙,珍而重之地放到予恒手里,“这是赤焰马厩的钥匙,我知道大哥喜欢赤焰,今日我把它送给大哥,当作大哥的生辰贺礼。” 赤焰是一匹纯种的汗血小马,尽管才两岁,已经跑得飞快,一些壮年的马都未必跑得过。 前阵子,予怀智破西域难题,东方溯特意嘉奖给他的,予怀喜欢得紧,几乎每日下了课都要去马厩转上一圈,予恒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送给自己,愣了片刻,赶紧将钥匙塞回去,“不行,这是你最喜欢的马,又是父皇赐的,我不能要。” “我知道大哥骑惯的那匹马病了,新牵来的那匹又不甚听话,有一次还把大哥给摔了,实在骇人。赤焰通晓人性,我又还没有驯过它,送给大哥最适合不过。” “可是……”予恒还想拒绝,予怀先一步堵住了话,“母妃说过,送出去的礼不能收回,大哥若是非不要,就只有把赤焰放走。” 予恒为难地看向沈惜君,后者微笑道:“既是太子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是。”予恒点一点头,朝予怀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虽然他是予怀兄长,但从身份上来说,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这个时候,各宫各院也分别送来礼物,祝贺予恒十岁生辰之喜,有文房四宝,也有名匠铸造的弓箭,各不相同。 晌午过后,予恒与予怀一起去了马厩,正如予怀所言,赤焰通晓人性,很快就知道了予恒是自己的主人,异常温驯听话,说奔就奔,说停就停。 赤焰跑起来的时候,犹如一道赤色烈焰,不过一个转眼的功夫,就已经奔出十数丈远,可想而知,待它长大后,必是一匹千里良驹。 予恒越看越喜欢,逗留许多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在与予怀分开后,一路往长信殿走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脚步声变成了双重,像是有人在后面跟着他,可每每回头,后面都空无一人。 在又一次回头无果后,予恒突然加快了脚步,往旁边的上林苑走去,林中遍值腊梅,金黄色的花朵盛开在枝头,暗香浮动。 在转过一个弯后,一道人影停下了脚步,四下张望,口中低低道:“奇怪,人呢?” “为什么跟着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将那人吓了一大跳,待得缓过神来后,低头道:“奴才给大殿下请安。” 予恒仔细打量着眼前躬身行礼的太监,蹙眉道:“你是梁昭仪身边的小聪子?” 见被道破了身份,小聪子有些尴尬地道:“大殿下好眼力,正是奴才。” “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聪子眼珠微转,半晌,他笑道:“大殿下误会了,奴才并没有跟着您,只是正好跟您同一路。” 予恒打量着他道:“既是这样,为何我几次回头,你都故意藏了起来?” “奴才……”小聪子似乎有些慌张,迟迟没有说下去,予恒等的不耐烦,喝斥道:“再不说的话,就与我一起去见母后。” 一听这话,小聪子连连摆手,“殿下息怒,奴才并无恶意。”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予恒冷了小脸道:“快说,到底想做什么?” 小聪子抬头瞅了他一眼,涩涩道:“奴才只是想代主子多看看您。” “梁昭仪?”予恒不解地道:“她看我做什么?” 小聪子摇头,伤感地道:“殿下误会了,奴才指的是原先那一位主子,她若还活着,看到殿下长得如此英姿勃发,不知该有多高兴。” 予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尘封记忆渐渐涌上脑海,“你说赵氏?” “是。”小聪子满面哀伤地道:“主子走的时候,殿下才只有四岁,转眼已经六年过去了;主子临终之前,最放心的不下的就是殿下您了。” 予恒默默不语,刚刚还颇为晴朗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寒意渐盛,“她是怎么死的?” 小聪子露在袖外的双手剧烈一颤,赔笑道:“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说来做什么。” 予恒小脸上寒霜重重,“没听到我的话吗?说!”最后那个字,他是吼出来的,吓得小聪子浑身哆嗦,双腿一软,重重跪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不是奴才不肯说,而是……知道这些对殿下有害无益。” 第六百四十六章 当年之事 第六百四十六章 当年之事 “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说就是了。”予恒不耐烦地催促着,今儿个一整天,他都在因为这件事烦恼。 小聪子紧紧咬着牙,半晌,他低低道:“主子是被陛下赐死,而这一切都是拜皇后与贵妃所赐。” 予恒面色一变,随即抬起鹿皮小靴,一脚踢在小聪子身上,厉喝道:“狗奴才,竟然敢诋毁母后和姨娘,不要命了是不是?” 小聪子忍痛道:“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绝无半点诋毁。”他深怕予恒不相信,举手发誓,“若有半句虚言,让奴才不得好死!” 看到小聪子如此绝决,连毒誓也发了,予恒不禁露出几分迟疑之色,难道赵氏的死真与母后她们有关? 小聪子最擅察言观色,一看他这样子便知被自己说动了心思,赶紧道:“当年……” “殿下怎么在这里?”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一道碧色人影自树影后面翩然走出,笑吟吟地朝予恒行了一礼。 看到来者,小聪子脸色微微一变,退后一步躬身道:“见过秋月姑姑。” 来者正是秋月,她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小聪子,“我刚才听你说当年,当年怎么了?” 小聪子露出几分畏惧之色,强笑道:“没什么呢,小的就是有些感慨,当年殿下刚出生时,小的还抱过殿下呢,一转眼都十年过去了,真是快。” “十年光阴,在宫里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秋月感慨了一句,扬眉道:“你不用侍候梁昭仪吗?” 小聪子瞅着予恒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低头道:“小的告退。” 在小聪子离去后,秋月望着予恒温言道:“天寒地冻的,奴婢送殿下回去吧。” 予恒没理会她的话,“姑姑怎么会在这里?” 秋月一怔,复笑道:“太后让奴婢来折几枝梅花,结果正那么巧就碰到了殿下,刚才……”她试探道:“小聪子都与您说了些什么?” 予恒看着笑意盈盈的秋月,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摇头道:“也没什么,就是道贺生辰罢了。” 听到这话,秋月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殿下,咱们走吧。” “我自己回去就是了,此处腊梅正好,姑姑多折几枝回去给皇祖母。”在秋月应声后,予恒转身离去。 在予恒走得不见人影后,秋月豁然沉下脸,也不折梅,匆匆往小聪子离去的方向走去,不过一会儿便追上小聪子,不由分说地道:“随我去见太后。” 小聪子不敢拒绝,跟着她来到静芳斋,这一路的功夫,天色又昏暗了许多,夜幕提前降临。 陈太后正在佛堂点灯,烛火一盏接着一盏幽幽亮起,瞧见秋月二人进来,陈太后眉头微蹙,有些不悦地道:“你带他来做什么?” “回太后,奴婢刚才在上林苑中碰到小聪子,他……”秋月瞅了一眼小聪子,低头道:“他打算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大殿下,幸好被奴婢撞见,没有酿成大祸。” 陈太后面色一沉,将点灯的杆子交给彩云,缓步来到忐忑不安的小聪子身前,“秋月说的是真的吗?” 小聪子浑身一哆嗦,半晌,他狠命一咬牙,抬眼道:“是,大殿下应该知道真相。” “真相?”陈太后低低一笑,下一刻,狠狠一掌落在小聪子脸上,厉斥道:“哀家是怎么叮嘱你的,你把哀家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小聪子大惊失色,急急跪下,忍痛道:“奴才不敢,只是奴才觉得,大殿下应该知道真相!” “知不知道不是你说了算!”陈太后恼恨地盯着他,“这几年来,哀家一再告诫,不许将当年赵氏一事告诉予恒,你可倒好……”说到这里,她怒极反笑,“你要是嫌命太长,急着下去侍候赵氏,哀家一定成全你!” 小聪子抬头,垂泪道:“奴才自知罪该万死,但大殿下已经十岁了,太后准备瞒他一辈子,让殿下一辈子认贼做母吗?” “闭嘴!”陈太后又惊又怒,又一掌落在小聪子脸上,这次力道更大,连腕间的沉香珠串也脱手飞出,掉落在角落里,“再敢说一个字,哀家现在就杀了你!” “奴才死不足惜,但主子……主子死不瞑目啊!”说着,小聪子重重磕了几个头,哽咽道:“这六年来,奴才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总是梦到主子,她死得好惨啊,太后,您就没有一次梦到过主子吗?” 陈太后踉跄一步,面孔青白交加,半晌,她怆然道:“人已经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说到这里,陈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盯着小聪子,“这一次,哀家就当不知道,再有下回,绝不轻饶,滚出去!” “谢太后开恩,奴才告退。”小聪子谢恩离去,岂料刚一开门,便看到一个绝不应该在这里的人影,一下子愣在了那里,结结巴巴地道:“殿……殿殿下。” 听到这两个字,秋月大惊,急忙上前,果见予恒站在佛堂外,神情冷得让人害怕。 秋月按下心中的慌张,强撑了笑脸道:“殿下怎么来了?”说着,她朝一旁的宫人喝斥道:“糊涂东西,殿下来了怎么也通传一声。” 予恒漠然道:“是我不让他们通传,若非如此,怎么能听到那些话。” “殿下……”不等秋月辩解,予恒已是越过她来到面色难看到几乎要破裂的陈太后身前,哽咽道:“皇祖母,究竟孙儿的生母是被谁害死的,为什么小聪子要说孙儿认贼做母?” “没有这样的事,你别听这奴才胡说。”说着,陈太后拉过予恒冰冷的手,“这一路过来冻坏了吧,来,到炭盆这里暖暖身子。” 予恒甩开她的手,激动地道:“皇祖母,孙儿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孙儿有权知道这一切!” 秋月见状,上前劝道:“殿下不要这样,太后……太后这么做都是为了您好。” 予恒看看她又看看陈太后,半晌,他退后一步,咬了森白的牙齿道:“既然皇祖母不肯说,孙儿就只有去问母后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扭曲的真相 第六百四十七章 扭曲的真相 见他真的要走,陈太后急忙喝道:“站住!” 这一次,予恒没有听她的话,仅仅是略一停顿后,便继续往外走,秋月赶紧上前拦住,焦灼地道:“殿下去不得。” “为什么?”这三个字问得森冷无情,完全无法想象是一个十岁孩子说出来的话。 “因为……因为……”秋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道:“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您好。” “一句为我好,就可以抹杀一切了吗?”予恒冷笑一声,粗鲁地推着秋月,“让开。” 秋月哪里敢让,一边死死拦住,一边朝陈太后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神情变化不定,许久,她沉沉叹了口气,“哀家明白了,哀家告诉你就是了。” 陈太后来到予恒身边,仰头望着风雪将落的天空,“那差不多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吧,你生母嫁给皇帝为侧妃,但她并不得宠,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你出生,哀家还记得你刚生下的样子,小小的一团,见人就笑,是可爱;因为你,也因为慕氏不在金陵城中,故而皇帝对赵氏的恩宠稍稍多了一些,可这一切只持续了短短半年。” “永平二年,慕氏回到了皇帝身边,一并回来的还有予怀,自那以后,你们母子的日子日渐艰难,皇后又横插一脚。”陈太后抚着予恒单薄的肩膀,轻声道:“她自己生不出皇子,又怕皇后之位不稳,就与慕氏联手将你夺走,这也是为什么你自小养在长信殿的原因。” “为了这件事,赵氏曾使过一些不光明的手段,但哀家能够理解,哪个当母亲的,孩子被人从身边夺走了还能若无其事的。哀家看到她那样子也心疼得紧,没少劝皇帝;可惜啊,皇帝宠信慕氏,根本听不进哀家的话。再后来,有人告密,说赵佶也就是你外祖父贩卖五石散,赵氏也参与其中,皇帝盛怒之下,未经细查就赐死了赵佶与赵氏。” “且不说赵佶贩卖五石散的事情是否属实,赵氏却是真的无辜,她幽居深宫,又怎么可能掺与这件事,不过是有人借刀杀人罢了。” 予恒急忙问道:“是谁?” 陈太后眼底掠过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你不妨猜猜。” 予恒紧紧攥着拳头,吐出一个他不愿意说起的名字,“母后?” “不错。”陈太后怜惜地看着他,“皇后知道,只要赵氏活着一日,你就一日不会真正认她做母亲,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赵氏变成一个死人。” 彩云在一旁道:“事后,太后曾派人查过五石散一事,所谓的那些铁证很是可疑,恐怕整件事都是皇后与慕贵妃的计划。” 予恒浑身冰凉,经脉里的血液仿佛冻结了起来,母后……他最亲近也最依赖的母后,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不,不会的! 想到这里,予恒大声道:“你们胡说,母后不是这样的人!”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陈太后冷声道:“哀家何尝愿意相信,但这就是事实。” 予恒心思飞快地转着,终于让他想到了一句反驳的话,“母后做这一切还能说是为了我,那姨娘呢,她又是为了什么?” 彩云不屑地道:“她要的才更多呢。” 陈太后面容冰冷地道:“慕氏是南昭人,你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她跟在皇帝身边的目的就是借北周之力,报仇复国,为此不惜几次置皇帝于险境,而偏偏她……也育有一个皇子。” 予恒好不容易恢复些许温度的身子再次森冷如霜,牙齿在唇里咯咯作响,颤声道:“为……为了太……太子之位?” “你是皇帝长子,咱们大周又一向立长不立幼,若皇帝越过你立予怀为太子,必然会引起朝臣纷议;可如果你生母犯下大错,那就另当别论,即便你养在皇后膝下,也没有资格继承皇位。”陈太后冷笑一声,“若哀家没有猜错,皇后应该就是拿太子之位与慕氏做了交易。” 予恒“噔噔”往后退着,脸色苍白的可怕,嘴里喃喃道:“不会的……母后和姨娘不会这样的,骗人,你们骗人!”说到后面,他已是歇斯底里,也难怪他,自懂事以来,一直视沈惜君与慕千雪为最亲近的人,现在陈太后突然告诉他,正是这两个人害死了她的生母,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陈太后满面怜惜地看着他,“现在你知道哀家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你了,有时候活在谎言里,也是一种幸福。” 予恒怔怔站在那里,半晌,他突然扯住陈太后的袖子,满脸期翼地道:“皇祖母,你刚才是骗孙儿的是不是,那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陈太后没有回答,只是一遍遍抚着予恒冰凉的脸庞,“恒儿,哀家可怜的恒儿。” 予恒心渐渐冷寂下来,直至化做一捧死灰,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他脸上,化做一滴冰凉的水珠…… 秋月哽咽地道:“太后之所以一直瞒着您,一是怕您难过,二是怕您步赵娘娘的后尘。” 予恒愣愣看着她,“后尘?什么意思?” 秋月苦笑道:“殿下以为,一旦他们发现您知晓了当年之事,还会放过您吗?太后之所以不肯多见您,也是因为如此。”停顿片刻,她又道:“您以为太后对您漠不关心,实际上,太后为您费尽了心血,就怕您有危险。” 这句话如一股暖流,淌过予恒死寂的心田,令他大为感动,忍了半天的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而出,扑到陈氏怀里痛哭不已。 陈太后唇角溢起一缕冷寂的笑意,声音一直既往地怜惜疼爱,“哭吧,哭吧,哭过就好了,只要有哀家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她们伤害你半分。” 予恒哭了许久方才渐渐止住,但情绪还是很低落,这个时候,有宫人走进来,躬身道:“启禀太后,长信殿来人问大殿下是否在此?” 听到“长信殿”三个字,予恒一惊,惶惶不安,陈太后拍一拍他的手,安慰道:“别怕,有哀家在。”说着,她对垂手等候的宫人道:“去告诉来的人,就说哀家留予恒在这里用晚膳,晚些时候会派人送过去,让他们不必担心。” 第六百四十八章 太子之位 第六百四十八章太子之位 打发宫人离去后,,陈太后拉过予恒,神情郑重地道:“恒儿,哀家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听从,切不可任性。” “皇祖母请说。” 陈太后指着及膝的朱红门槛,一字一顿地道:“出了这个门,就不许再记得刚才的话,一个字都不许记得!” 小聪子听到这话,急忙道:“主子大冤未报,太后为何……” “闭嘴!”陈太后声色俱厉地打断,冷冷睨着小聪子,“你在予恒面前胡言乱语的那笔帐,哀家还没跟你算,你倒先嚷嚷起来,看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聪子含泪道:“奴才死不足惜,只求还主子一个清白。” “你以为哀家不想吗,只是……”陈太后摇头未语,片刻,她再次看向予恒,“记住皇祖母的话了吗?” 予恒定定望着陈太后,半响,他哑声道:“为什么?” “为了你平安。”陈太后抚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叹息道:“皇后现在视你如亲子,是因为你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一旦知晓,你就成了一个祸害,她又怎么会放过你。” “退一万步说,即使皇后肯看在这十年情份上,放你一条生路,还有慕氏在,她一向心狠手辣,是断然不会放过你的。”陈太后重重叹了口气,“与其这样痛苦的记着,倒不如忘记一切,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忘记……”予恒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两滴温热的泪水顺着脸庞划落,他无助地看向陈太后,“皇祖母,孙儿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陈太后神色凝重地道:“除非你不想活命了。” 予恒身子一颤,神情彷徨而迷芒,这个时候,一直跪在地上的小聪子突然爬起来往外奔去。 陈太后面色一冷,当即命人拦住他,“你要去做什么?” 小聪子咬牙道:“既然太后不许殿下报仇,就由奴才去,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替主子讨回公道。” “你想与她们同归于尽?”陈太后冷笑连连,“皇后姑且不说,慕氏身边一直有神机营在暗中守卫,没等近身,你就已经死了。” 她的话令小聪子面色灰败,悲声道:“难道……主子真要永远背负骂名,做一个孤魂野鬼吗?” 陈太后长叹一声,幽幽道:“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小聪子难过不已,捂着脸哀哀哭着,在这雪夜里听来,犹如无处可归的孤魂,听得人倍感凄凉。 “如果……”予恒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沉声道:“孙儿不肯就此罢休呢?” 陈太后唇角微弯,转瞬被惊慌覆盖,“你想做什么?”?迎着她担忧的目光,予恒一字一字道:”孙儿想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至少让她可以葬入皇陵。” “不行!”陈太后不由分说地拒绝了他的话,“你这样做,就等于与皇后她们为敌,凭你一人,断断不是他们的对手,此事万万不可。” 予恒咬着一粒粒细白的牙齿,小脸异常坚韧,“如果孙儿一定要呢?” 陈太后面色难看地道:“你连皇祖母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如果连母亲受冤都不管不顾,孙儿还有什么颜面为人子。”说着,予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求皇祖母帮帮孙儿。” 陈太后怜惜地看着他,“你先起来。” “皇祖母一日不答应,孙儿就在这里跪一日;一年不答应,孙儿就在这里跪上一年。”予恒倔强地道:“皇祖母知道,孙儿一向说到做到。” “唉。”陈太后摇头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哀家的意思,不是哀家不肯,而是……前路太过艰难,你会走得很辛苦。” “孙儿记得皇祖母说过一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人上人……”陈太后涩涩一笑,抚着他的头顶道:“这句话倒是让你说对了,想替你生母翻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成为人上人。” 予恒还在思索她这句话的意思时,秋月已是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太后是说……太子?” “不错。”烛光熠熠,在陈太后脸上投下迷蒙幽微的红色,“皇子可以有许多,但太子只有一个。” 予恒茫然道:“可父皇已经册立予怀为太子,怎么可能……” “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陈太后淡然打断他的话,幽幽道:“只看你有没有这个心。” 予恒目光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请皇祖母指点。” 陈太后扶起他,一字一顿地道:“太子可立,同样——可废。” “废太子?”予恒惊呼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住嘴巴,好一会儿方才稍稍平复一些,松开双手,惊疑不定地道:“父皇一向疼爱予怀,他又在西域一事立了那么大的功,父皇怎么可能废他太子之位。” “事在人为。”陈太后淡淡说了一句,盯着予恒道:“只是恒儿,你要想清楚,这条路荆棘,一点也不好走,甚至还要做一些违背良心甚至道德之事,你能够坚持得下来吗?” 她的话令予恒露出几分犹豫之意,从小到大,他一直本份规矩,从未做过什么坏事。 小聪子爬到他身前,涕泪俱下地道:“殿下,主子在世时,最放不下的人就是您,临终时还一遍遍喊着您的名字;现在主子魂魄无处可归,您可不能不管她啊。再说……”他抹了把泪,续道:“这也是为了您好,只有太子之位,才能保您一世平安。” “还有一件事。”秋月接过话,“二殿下是慕贵妃所生,将来他继承皇位,只怕这大周就要改称南昭了。” 听到这话,予恒连忙分辩,“予怀不会那么做的。” 秋月摇头,“今日之前,殿下可曾想过皇后与慕贵妃会是那样的人?” 予恒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方才低低道:“总之不会。” 陈太后抬手制止想要说话的秋月,和蔼地望着予恒,“该说的,不该说的,哀家都已经说了,要不要走这条路,你自己决定吧。”说完这句话,她真的闭口不言。 第六百四十九章 养育之恩 第六百四十九章 养育之恩 窗外风雪呼啸,摇晃不定的树影投落在长窗上,犹如游离在阴阳边缘,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令人倍感凄凉。 予恒心中天人交战,他一边想让生母有个安身长眠的地方,一边又不想违背良心,加害自幼一起长大的予怀。 他该怎么办? 小聪子见予恒迟迟不决断,几次想要催促都被陈太后目光制止,只能忍着心中的焦灼等在一旁。 许久,予恒终于开口,“皇祖母,能否让孙儿回去仔细想一想?” 听到这话,小聪子顿时急了,“大殿下,这……” “当然可以。”陈太后打断他的话,神色温和地道:“这条路不易走,是该好好想一想。”说着,她牵了予恒的手道:“不说这个了,咱们用膳去,晚些让彩云送你回长信殿。” 予恒点点头,这顿晚膳他吃的犹如嚼蜡,什么味道也没有,匆匆吃过后,秋月提了风灯一路送他回长信殿。 沈惜君正焦急地等在暖阁中,瞧见他们进来,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朝正屈膝行礼的秋月道:“劳烦姑姑了。” 秋月笑容满面地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沈惜君微微一笑,“太后最近身子可好?” 秋月恭敬地答道:“托娘娘的福,太后凤体还是健朗,就是腿疼的老毛病一直不好,每到刮风下雨就酸涨疼痛;偏偏太后还整日整日的跪在佛前为陛下还有娘娘祈福,任奴婢怎么劝都不听。” 沈惜君淡然道:“太后有心了,不过是这福还理靠自己积累,若是平日里恶事作尽,就算跪断了腿,菩萨也不会保佑,姑姑说是不是?” 以秋月的心思,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有话,勉强笑道:“娘娘说的是。” 沈惜君笑一笑,对一旁的阿紫道:“送姑姑出去。” “奴婢告退。”在秋月走后,沈惜君招手唤过一言不发的予恒,打量着他道:“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予恒默默望着沈惜君,望着这个他叫了将近十年母亲的人,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要问,可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不能问! 予恒努力咽下哽在喉咙里的酸涩,强笑道:“没呢,就是外面在下雪,一路过来有些冷。” 沈惜君摸了摸他冰凉的小手,心疼地道:“阿兰,赶紧把炭盆端过来给大殿下暖暖身子,再去煮一碗姜茶来。” 予恒连忙道:“不用麻烦阿紫姑姑了,儿臣没事。” 阿兰端过炭盆搁在予恒脚下,抿唇笑道:“还是去煎一碗吧,否则娘娘夜里该睡不安稳了。” 阿紫在一旁道:“可不是吗,平日里殿下只要稍稍咳嗽几声,娘娘就紧张的不得了,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听着他们的话,予恒恍惚记得,他小的时候身子不大好,经常生病,那个时候,总是沈惜君衣不解带地陪在他床边,一夜一夜地熬,寸步不离。 母后……皇祖母…… 他到底该相信谁? “就你们俩话最多,还不快去。”沈惜君笑斥了一句,道:“顺便把小厨房的菜热一热,本宫这会儿有些饿了。” 予恒一愣,“母后还没用膳?” 阿紫代答道:“殿下没回来,主子哪里有心思用膳,一直等到现在呢。” 予恒不解地道:“宫人不是回了母后,说儿臣在静芳斋用膳吗?” “你啊。”沈惜君一边搓着他冰凉的双手一边笑语道:“从小到大,一直改不了嘴刁的毛病,除了这长信殿,也就漪兰殿的菜还吃得惯一些;还记得几年前,你头一次去静芳斋,回来后直嚷嚷饿,又赶紧让厨子炒了几个菜,这才算对付过去。” 予恒不好意思地笑笑,“母后还记得。” “你的事情母后哪一样不记得。”在沈惜君替他整理衣裳的时候,予恒眼尖看到她鬓发间的银白,脱口道:“母后有白发了。” 沈惜君不在意地笑着,“白发就白发了,是人都会老,最要紧的是你,看到你一天天长高长大,母后比什么都开心。” 予恒怔怔看着她,突然道:“母后您真的开心吗?” 沈惜君被他问得一愣,“怎么这么问?” 予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思急转,总算让他想到一个说辞,“儿臣不像太子一样聪慧多智,又讨不得父皇欢心,母后……”他瞅着沈惜君,小声道:“您有没有嫌弃过儿臣?” 沈惜君哑然失笑,“你这傻孩子,哪有母亲嫌弃自己孩子的道理。” 予恒脱口道:“可儿臣并不是您所生。” 沈惜君轻喝道:“胡说,你就是本宫的亲生孩子。”说着,她神情微冷,“是不是太后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予恒急急否认,“皇祖母什么也没说,是儿臣自己想到的。” 他越是这样着急否认,沈惜君就越是怀疑,但她也不说破,牵着予恒的手道:“你虽不是本宫十月怀胎所生,但这十年来,本宫一直视你如己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亦如是。” 予恒神色复杂地道:“母后就不担心,儿臣以后不孝顺您吗?” “你是本宫一手养大,你的秉性如何,没人比本宫更清楚,一定不会有这样的事。”说着,她温柔地看着予恒,“有你做本宫的儿子,是本宫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予恒定定望着她,突然扑身投入沈惜君怀中,紧紧抱着她的脖子,“能够做母后的儿子,一样是儿臣此生最大的幸事,谢谢母后。” 纠结一晚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决断。 这十年来,一直是母后亲力亲为照顾他的衣食起居;生病了,是母后彻夜照顾;挨了父皇训斥,是母后想方设法宽慰;骑马摔疼了,是母后给他擦药。 相比皇祖母说的那一切,他更相信自己十年来点点滴滴的记忆,母后……绝不会是皇祖母说的那种人。 沈惜君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恒儿,你怎么了?” “没事。”予恒哽咽地道:“儿臣只是……很感激母后。母后,要是有下辈子,儿臣还做您的儿子好不好?”―― 第一个兑换码:4xcv6p 第六百五十章 乔初 第六百五十章 乔初 沈惜君心中一软,搂了他慈爱地道:“好,当然好。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做母后的儿子。” 予恒拼命点头,眼泪不住往外涌,一点点濡湿着上好的锦缎,他真傻,差一点就害母后,害了姨娘,也害了予怀,还好……还好…… 在予恒止住眼泪后,沈惜君将他拉开些许,“告诉母后,你皇祖母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又怎么会去她那里?” 从知道予恒在静芳斋用晚膳那一刻起,她就心存怀疑,虽然这五年来,陈太后吃经念佛,再不干涉宫之事,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陈太后放下对她与千雪的仇恨,谈何容易。所谓避世,很多时候只是隐忍的一种手段罢了。 予恒飞快转着小小的心思,他当然可以复述陈太后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但这么一来,必然会引起许多纷争与麻烦;而且……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皇祖母要说那些话,还有小聪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许久,他终于有了决定,“儿臣从马厩回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赵氏的事情,正好秋月姑姑经过,训了他们一顿,然后领了儿臣去静芳斋,然后就在那里用膳了。至于皇祖母……儿臣也曾问过,但她让儿臣不要去追究已经过去的事情。” 他会自己去弄明白皇祖母的心思,在此之前,就先暂时隐瞒吧。 沈惜君思忖良久,道:“那你呢,想知道吗?” “刚才很想,但现在又不想了,因为儿臣有母后。”随着这句话,予恒露出今夜第一抹笑容,犹如黎明时的那一道曙光,朝气蓬勃,一扫之前的沉闷郁结。 “你啊!”沈惜君轻刮着他的鼻梁,“就知道油嘴滑舌讨母后开心。” 予恒笑嘻嘻地依偎在她身边,“儿臣要一辈子讨母后开心。” “快喝了吧,小心烫。”阿紫端了姜茶进来,沈惜君催促着他喝下,随后又一道用了膳。 陈太后做梦也没想到,她费尽心机布下的局,不仅没有离间予恒与沈惜君的关系,反而令他们母子更加情深;同时……也为她自己埋下一个祸患。 永平十一年,金陵城中突然盛起一个名字——乔初。 但凡繁华之处,必然少不了青楼楚馆,金陵城也不例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一个才貌双全的花魁,然后在盛行一段时间后,被另一个名字取代,不断的此消彼长,直至乔初的出现。 红袖阁在金陵城众多青楼楚馆中并不出众,也排不上名号,可这一切随着乔初的出现被彻底颠覆。 每到华灯初上,红袖阁前都挤满了人,无数人一掷千金只为了一睹乔初风采,得一杯她亲手斟的酒,听一首她唱的曲子。 喜欢乔初的人说她是仙子谪凡,不喜欢乔初的人说她是狐狸精,专勾男人的魂。 随着一拨又一拨的富家公子,青年才俊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乔初之名,也越来越盛,无论去到哪个茶楼茶馆,总能听到人们在议论她。 在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段事,好几户人家养的猪羊莫名其妙的死去,也查不出死因,起初怀疑是得了瘟病,请人验过后又都说不是;那些人家只能自认倒霉,挖坑把那些个牲畜掩埋了。 在乔初盛名的掩盖下,这件事犹如抛入水中的一粒石子,只是激起了一丁点水花便归于平静。 这夜,红袖阁又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华灯绢彩,笙歌互起,人头攒动,争相往里涌去。 一个龟奴走出来,大声道:“乔初姑娘今日客人已满,诸位请回吧。” “胡说!”一个排在前面的富家公子不满意地道:“乔初姑娘每日见五人,今儿个明明才进去三个,怎么就满了。” 龟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还有两位正在过来的路上,这位公子明日请早,我一定给您留个好位置。” 富家公子并不肯就此罢休,嚷道:“明明说好了取前五,一转眼又变了,这不公平;我不管,总之今夜我一定要见乔初姑娘,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让路。” 其他人也纷纷附声,一时场面有些混乱,龟奴面色一冷,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两个人影,顿时换了一张笑脸,扔下嚷嚷不休的众人迎上去,满面谄笑地道:“见过九王,见过池大人。” 站在龟奴面前的,正是东方泽与新任礼部侍郎池平,东方泽苦笑不得的看着身边的池平,“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里?” “正是。”说着,池平拉了他道:“走,赶紧进去。” “不去不去。”东方泽挣开他的手,不悦地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这种地方,要去你自己去。” 池平哪肯答应,一把拉住道:“来都来了,进去一下又有何妨。”他与东方泽是多年至交,甚是相熟。 东方泽拧眉道:“虽然我朝并不禁足官员踏足青楼,但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还是少来得好。” “少来少来。”池平连连点头,继而道:“但今夜你一定要跟我进去,这两个名额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要来的;再说了,乔初姑娘名满金陵,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见?” 东方泽犹豫不定,他对这位笼罩在神秘之中的乔初确实有几分好奇,但为此破例踏足青楼,实在…… 没等他细想,池平已是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里走,东方泽无奈,只得随他一起进去。 龟奴笑送二人进去后,走到面色灰白的富家公子前,咧嘴笑道:“要不要小人去转告九王一声,好给您让路。” 富家公子哪里敢,灰溜溜地离开了红袖阁,至于其他人,虽说舍不得,也只能离去,等待着明日的机会。 东方溯二人被领到了二楼一间精致的客房里,刚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幽若馨兰的香气,令人精神一振。 小厮倒了茶后,恭敬地道:“请二位稍候,乔初姑娘很快便来。” 在小厮退下后,东方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剑眉微挑,“雨前龙井?” 池平得意地笑道:“确实来说,是今年的雨前龙井。” 第六百五十一章 初见 第六百五十一章 初见 东方泽惊讶地道:“谷雨也才刚过吧,连宫里的都还没送上去,这怡红阁怎么会有?” 池平嗅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茶香,得意地道:“那你就得问乔初姑娘了,我来了三次,她拿出来的茶无一不是珍品。” “乔初……”东方泽食指轻叩桌面,唇角扬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倒还真有几分意思。” 听到这话,池平顿时眉飞色舞地道:“何止是有意思,简直是生平一大幸事。” 东方泽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摇头道:“越说越夸张的,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罢了,何幸之有?你啊你啊,何时能改掉贪恋女色的风流毛病。” “九王此言差矣。”池平一脸正色地道:“我是欣赏喜爱,绝无贪恋风流之说。” “还说呢,你家老爷子说了多少次,让你不要往来青楼烟花之地,踏踏实实娶位夫人,你就是不听,前几日老爷子才跟我诉过苦呢。” 池平被他说得有些尴尬,正要说话,一个轻灵婉约的声音倏然响起,“看来九王对青楼女子甚有成见。” “乔初姑娘来了?”池平激动地站起来,四下搜寻着朝思慕想的身影,可惜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东方泽微微一笑,徐徐拨弄着盏上的浮沫,“成见谈不上,只是看法不同而已,倒是姑娘……”他盯着映在茶汤上的一抹朱红,凉声道:“如何故弄玄虚,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那个声音清凌凌一笑,带着几分俏皮道:“久闻九王英明神武,不如找一找小女子身在何处。” “美人的要求,本王……一定答应。”随着这句话,东方泽抬手一挥,茶汤化做一道水箭,朝屋顶急射而去。 “啊!”随着女子惊呼的声音,一抹鲜艳的朱红自屋顶落下,东方泽脚步一转,稳稳接住这抹从天而降的鲜艳,随着朱红轻纱飘落,一张明眸皓齿,宜喜宜嗔的桃花面出现在东方泽视线中。 屋中明烛灼灼,锦绣光明,照得女子越发娇俏明艳,尤其是那双勾魂夺魄的明眸,令人移不开目光。 东方泽眼中掠过一丝惊叹,除了慕千雪之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明媚娇美的女子,难怪金陵城那么多男子愿意为她一掷千金,连他都有一丝心动。 乔初粉面一红,随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云袖拂过,半掩了那张芙蓉面,娇声道:“九王真是好眼力。”在她衣裙上能够看到一片水渍,正是东方泽刚才泼的。 东方泽负手笑道:“过奖,不过姑娘往后可得小心一些,不要再爬得这么高了。” 乔初嫣然轻笑,雪白面容旁边斜插着一枝玉兰花,越发衬得她明丽娇美,娇嗔道:“妾身得知九王来到,有心献舞一曲,不过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东方泽长眉一挑,“为何?” “在九王眼中,青楼女子卑贱如扶不上墙的烂泥,既是烂泥又怎么会有心思欣赏,还是请回吧,也免得……污了九王的眼睛。”乔初眉间的金色花钿随着她说话微微闪动,在室内掠过道道明丽的光影。 一听这话,池平顿时紧张地道:“乔初姑娘息怒,九王不是这个意思,他……他……就是顺口一说而已。” 乔初也不说什么,朝他敛袖一礼,淡然道:“多谢池公子厚爱,改日乔初一定专门为公子献舞一曲,今日……还是请回吧。” 池平盼这一日不知盼了多久,哪肯就此离去,极力解释道:“九王并无存心,你别往心里去。” “乔初虽是一介风尘女子,但还分得清楚有心还是无意。”说到这里,乔初睨了东方泽一眼,凉声道:“常听人说九王是盖世英豪,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东方泽当然听得出她是在讽刺自己,轻笑道:“本王也听说乔初姑娘是一个奇女子,想不到竟如此记仇。” 乔初不甘示弱地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圣人之言,九王难道没听过了吗?” 东方泽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半晌,他低低笑了起来,“乔初姑娘伶牙利齿,本王自叹不如。” “不敢。”乔初垂目,漠然道:“九王请回。” 听到这话,东方泽笑意又深了几分,拱手道:“刚才是本王失言,还请乔初姑娘海涵,不要与本王一般计较。” 乔初惊讶地看着他,仿佛是想不到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会向她赔礼道歉,待回过神来后,她垂首淡淡道:“乔初不敢当。” 东方泽笑道:“姑娘这么说,本王只当你是不生气了。” 乔初执起紫砂提梁壶,给他们二人满上茶,轻声道:“其实九王说得没错,乔初确是一个风尘女子,真要论起来,并无资格生气,只是……”她苦笑道:“若有的选择,哪一个女子会愿意沦落风尘,卖笑为生?远的不说,就说这阁里的姐妹,不是家破人亡,无处可归;就是被人拐卖到这里,签了卖身契。” 东方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那你呢?” 乔初涩涩道:“我亦是一样,只是运气稍稍好上一些。” “仅此而已?” 乔初秀眉微蹙,不解地道:“九王以为呢?” 东方泽扬一扬手中的茶盏,“新炒制的雨前龙井,可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 乔初“扑嗤”一笑,犹如百花盛开,美艳不可方物,池平看得眼睛都直了,只听乔初道:“妾身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雨前龙井;妾身在杭州时曾有一个知交姐妹,从良后以采茶为生,但凡采到新茶,都会第一时间寄来给妾身;龙井如是,玉叶如是,雪水云绿亦如是。” 东方泽颔首道:“原来如此,倒是本王想多了。”停顿片刻,他似笑非笑地道:“听闻姑娘舞艺倾世无双,不知本王是否有兴一睹?” 池平双眼一亮,连忙附声道:“刚才只是一场误会,姑娘就跳一曲吧。” 乔初思忖片刻,颔首道:“既是这样,妾身就献丑了。”说着,她走到香炉前,舀了一勺百合香添入炉中。 第六百五十二章 乔初身份 第六百五十二章 乔初身份 香料在炭火的温度下渐渐化开,化做一缕缕轻薄的烟雾,带着清幽怡人的香气散入每一处角落之中。 乔初浅施一礼,退入了旁边的隔间,那里有一条楼梯,盘旋至屋顶,刚才她就是从那里上去。 琴声先是似有若无,继而淙淙如流水,随即越来越急,大有乌云压境,风云满城之势。 在琴声达到最高处时,又倏然回落,悠扬如天边浮云,空旷轻灵,这个时候,一抹红云从天而降,乔初双臂缠着丝带,在空中起舞,雪白肌肤在红衣映衬下莹然如玉,一眼望去,犹如仙子谪凡, 美得令人窒息。 水袖漫卷,舞步飞旋,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曼妙无双,令人目眩神移,而这一切,都是在空中完成,将这支《惊云》展现的淋漓尽致,而这一切,仅仅只是靠着两条丝带的支撑。 池平早已看痴了神,他这一生,见过无数女子,妖艳的,清纯的,风情万种的,但没有一个人,像乔初一样令他心动,若非还有理智克制着,他几乎就要替乔初赎身娶回家中。 此生若能一亲芳泽,纵是死亦无憾了。 直至一曲《惊云》舞毕,乔初方才落了地,额上早已香汗淋漓,她朝东方泽行一礼,气息微喘地道:“让九王见笑了。” 东方泽亲手将她扶起,眼中充满了惊叹,“乔初之舞,惊为天人,何来见笑之说。” 他的盛赞令乔初粉面羞红,抽回被他握在掌中的纤手,轻声道:“九王过奖了。” “不。”东方泽一脸正色地道:“这一切都是本王的肺腑之言,你这一曲舞,可真让本王大开眼界。” 池平得意地道:“我早说过此行不虚,九王还不相信,现在无话可说了吧。” “是是是,你池大人说的话最在理。”东方泽朗声大笑,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乔初。 这一日之后,从不踏足青楼楚馆的东方泽开始频频造访红袖阁,而他每次来,都只见一人——乔初。 东方泽的出现,将乔初之名再次推向了风口浪尖,连东方溯也有所耳闻,为了这件事,他还特意劝过东方泽,后者表面上满口答应,一转身,红袖阁照去不误。更为离谱的是,六月的一日,他竟然替乔初赎身,将其带回府中居住,气得九王妃卧病不起。 这件事在京中引起不小的轰动,都说东方泽迷上了这位青楼女子,要将她纳为侧妃呢。 红烛高照,映在铜镜中的美人正在一下一下地梳着黑亮如缎的长发,侍女在旁边羡慕地道:“姑娘您可真美。” 乔初望着同样映在镜中的侍女,似笑非笑地道:“就只是美吗?” 侍女连忙道:“不止美,人也好,还懂得那么多,难怪连咱们王爷也为姑娘神魂颠倒,奴婢能有您的万分之一就满足了。” “倒是嘴甜。”乔初掷了一枚多宝戒指给她,“去把阿福叫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他。” 侍女得了赏赐欢天喜地地离去,不多时,一名样貌普通,身形佝偻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叫阿福,是乔初从红袖阁带来的其中一个下人。 阿福恭敬地道:“姑娘有何吩咐?” 看到阿福行礼,乔初眼中竟是掠过一丝惊惶,确定外面没人后,她关起了门,转身朝阿福跪下道:“卑职见过主上。” 阿福挺直了佝偻的身躯,大刺刺走到椅中坐下,神情淡漠地道:“起来吧。” “谢主上。”乔初起身后,恭敬地道:“这几天委屈主上了。” 阿福摆手道:“无妨,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还谈什么宏图霸业。”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你做得很好。” 听到他的称赞,乔初激动地道:“主上过奖,这一切都是卑职应该做的。” 阿福盯着她,笑意深深地道:“任谁都想不到,咱们西楚的天机卫首座竟然是个女的。” 若是有人听到阿福的话,必会大吃一惊,名满金陵城的乔初,竟然会是西楚的天机卫首座。 乔初本名乔四,是闫重山收养的孤女,自幼在天机卫中长大,学一身隐匿乔装还有暗杀的本领,三年前,刚刚二十岁的她被萧若傲晋升为天机卫首座,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一场不小的争议。 乔初自幼女扮男装,她又擅于变声易容,所以一直以男人的身份出现,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她是女子的事实。 乔初奉萧若傲之命来到金陵城,进入红袖阁成为名动金陵的花魁,之后则被东方泽赎身带来了这九王府,金屋藏娇。 事实上,来到金陵城的,除了乔初还有一人,就是楚帝萧若傲,也就是现在坐在椅中的下人阿福。谁能想得到,堂堂楚帝,竟然会乔装成一个下人,整日被人呼来喝去。 “这一切都是亏了主上的神机妙算。”乔初讨好的说着。 萧若傲淡淡一笑,道:“东方泽可有怀疑你?” “他派人查过卑职的身份,幸好咱们早有准备,在杭州安排了人,所以并没有让他查出什么来。”说着,乔初眸光一沉,轻声道:“主上,咱们是不是可以……” “不急。”萧若傲抬手打断她的话,“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再多等几日,而且……”他勾起乔初下巴,俯身望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庞道:“都这么多日了,他天天对着你这个美人,却始终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实在有些奇怪。” 乔初思忖片刻,道:“或许他是怕周帝责怪。” 萧若傲松开手,淡然道:“人都已经接到府里来了,还少责备吧。”顿一顿,他盯着乔初道:“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必须得慎之又慎,以免坏了大事。” “卑职明白。”乔初恭声答应,试探道:“主上,那件事……开始了吗?” 萧若傲取过一旁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现在天气渐热,应该就快有消息传来了。” 他举目,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易容过后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凉的笑容,“慕千雪,朕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怎么助北周避过大难。”―― wvxbdh 第六百五十三章 疫情肆虐 第六百五十三章 疫情肆虐 入了七月后,天气越发炎热,骄阳流泻似火,只是稍稍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儿便汗流浃背,夏蝉躲在被烤蔫的树叶里声嘶力竭的叫着。 此时,金陵城各大医馆突然多了许多病人,都是一样的症状,腹泄、头痛、手脚发冷,像是中暑的症状,抓了药回去,开始那几日倒是有所好转,之后又一样,确切来说是变本加厉,到了连口水都存不住的地步,几日下来,严重脱水,人都变了形。 药换了一次又一次,一点效果也没有,众大夫束手无策,七月中旬,最先发病的那个人不治而亡,并且在随后的十几天里,接二连三出现死亡病例;与此同时,患病的人数开始大幅增加,从最初的几十人,增加到几百人,吓得那些大夫慌了神,终于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一场疫症。 京兆府得到消息,不敢怠慢,当即进宫奏禀,东方溯明白事情严重,当即命所有太医前往疫症爆发的地方会诊,尽快研制出医治这场疫症的药方。 承帝在世时,大周曾爆发过一次严重的疫病,在江南一带,因为互相之间的传染,足足死了几万人,经济受到严重打击;所以东方溯很清楚疫病的可怕,当机立断,将所有患病者隔离开来,避免传染。 在东方溯的亲自督促下,不到一天功夫,京兆府便将所有病患隔离开来,设立了三道隔离,只允许太医进去,并且每次出入都需要热水洗手,衣裳也要重新换过。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疫病的肆虐,患病的人数依旧在不停增加,而且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城东、城西、城北都有,只有城南情况最好,只有少数几人患病。 到八月时分,患病的人数已经达到几千人,死亡者有百人之数,城中百姓开始变得惴惴不安,许多人开始想方设法去衙门换取路引,离开金陵城,最多的一日,有上百人离开。 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金陵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不得已下,京兆府只能停止发放路引。但无论是京兆府还是东方溯,心里都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若不能解决疫症,被困在城中的百姓早晚会爆发。 与刀枪剑戟相比,瘟疫才是最可怕的武器,无形无质,却能不断收割他人性命,令人防不胜防。 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症令东方溯头痛不已,最让他无助的是,将近一个月了,竟连源头都没有找到,再这样下去,金陵城早晚会有一场大乱。 殿外的蝉声鼓燥,听得东方溯心烦意乱,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一拍扶手朝旁边的张进喝道:“去把外面那些蝉都赶走,一只都不许留。” 张进知他心情不好,不敢多言,赶紧下去,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慕千雪进来,俯身行了一礼,低声提醒,“陛下心情不好,娘娘小心一些。” “本宫有数了,多谢公公提醒。”在道了声谢后,慕千雪踏入殿中,自花蕊提着的食盒中取出一盏鲜红透亮的血燕递到东方溯面前,柔声道:“臣妾听说陛下今儿个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特意让人炖了一盏血燕,浇了蜂蜜,软糯香甜,陛下您尝尝。” 东方溯捏一捏疲惫的眉心,摇头道:“朕不饿,搁着吧。” 慕千雪看着摊在御案上的一封封折子,轻声道:“太医还没研制出医治疫症的方子吗?” 东方溯苦笑道:“要是有方子,朕也不用这么头疼了,什么都没有,连源头都没有找到。现在患病的人已有将近一万,再这样下去,怕是很快就压不住了。”说到这里,他有些恼怒地道:“那些太医,平日里一个个吹得自己犹如华佗在世,真遇到事情,却是半点用也没有。” “陛下别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慕千雪拿起一封折子细细看过,蹙眉道:“连派去看守的禁军也染上了病?” “是啊,前天刚发现的。”东方溯沉沉叹了口气,“情况越来越难以控制,朕担心……连宫里都会受牵连。”寂寂片刻,他忽地道:“朕明日就安排你还有予怀几个出城去畅春园避一避,等过了这阵子再回来。” 慕千雪长睫微微一颤,“陛下想让臣妾独自去避难?” 东方溯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一字一顿地道:“这场疫症来势汹汹,不知什么就会蔓延到宫里来,千雪,你知道朕最担心的不下的就是你和予怀他们,只有你们平安了,朕才能定下心来下这场硬仗,所以……答应朕好吗?” “可是……” 东方溯打断她的话,“哪怕不为朕,你也要为予怀还有倾心考虑,他们还那么小,你忍心他们受到伤害吗?” 慕千雪默默无言,正如东方溯所言,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却不能不在意予怀他们,难道……真要出城避难吗? 可要她留东方溯一人在这里,实在放心不下。 “张进。”东方溯唤过候在一旁的张进,“传旨禁军统领,准备一千精兵,明日一早送贵妃出城;另外,你再去一趟皇后与梁昭仪那里,让她们赶紧收拾一下。”顿一顿,他又道:“母后……还有易氏她们几个,也都通传一声,全部都走吧。” 张进为难地道:“陛下,这样一走,宫里头可就空了啊。” “空了也总比……”东方溯止住了已经到嘴边的“死”字,挥一挥手道:“按朕的话去做吧。” “慢着。”慕千雪唤住准备下去的张进,对东方溯道:“现在天色已晚,只怕诸位妹妹都已经歇下了,还是明日再去通知吧,该有的东西畅春园那里都有,不过就是一些贴身东西罢了,费不了多少时间。”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摇头道:“朕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一夜时间……千雪,朕真的不抱什么希望。” 慕千雪微微一笑,“当年从西楚到北周,又从北周到东凌,最后又回到北周,这一圈绕下,臣妾最大的感触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说不定转机就在下一刻。” 第六百五十四章 转机 第六百五十四章 转机 东方溯怆然笑道:“下一刻,千雪你信吗?” “信!”这个字,慕千雪回答的斩钉截铁,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她抚过东方溯紧皱过眉头,一字一顿地道:“陛下几经辛苦,才有今日,臣妾相信,老天爷不会就此收去,门关了,也一定会有扇窗开着,说不定……”慕千雪眉目轻扬,指着那一本本的折子,“转机就在这里。” 东方溯定定望着她,半晌,他哑然失笑,用力点头道:“好,那你今夜就陪朕一起好好看一看这些折子。” “臣妾遵命,不过在此之前……”慕千雪将放了许久的血燕推到东方溯面前,“陛下得先把这盏燕窝喝了。” 东方溯无奈点头,“好好好,朕喝。” 趁着东方溯喝血燕的功夫,慕千雪拿起一封折子看了进来,这些折子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说哪里又发现了新的疫症,又或者又有几个人死亡,看得人心情发闷,但这一次,慕千雪却有了新的发现,她蹙眉想了一会儿,道:“至今,城南还没有大范围暴发疫症吗?” “不错。”东方溯喝完最后一口燕窝,道:“这件事很是奇怪,朕前阵子就让老九去城南排查了,但始终没有头绪。” “或许……”慕千雪一边想一边道:“找到这个原因,就能找到疫症的源头。”说到这里,她对张进道:“去把金陵城的地图拿来。” 张进很快就取了地图过来,慕千雪仔仔细细地看着,崇山峻岭,平原土地,甚至每一条溪水河流都不放过。 呃,河流…… 慕千雪脑海中蓦地灵光一现,急忙将目光焦中在河流上,果然如她想的那样,城南……她明白了。 看到慕千雪嘴角弯起,东方溯精神一振,“可是有线索了?” “不错。”慕千雪按下激动的心情,指着地图道:“陛下请看,从城东到城西乃至城北,都有渭河经过,这三个区域的百姓都从这条河中取水,唯独城南因为离得渭河较远,所以城南百姓的用水都是从另外一条河里取用;而渭河,就是东、西、北三个区域的共同点。” “你是说……”东方溯思忖道:“这场疫症的来源,是水?” 慕千雪颔首道:“很有可能。” 东方溯负手走了几步,有些激动地道:“自从疫症爆发以来,朕让人将那些百姓吃的用的东西一一排除,只有水……忽略了。” 张进眨一眨眼睛,小声道:“说起来,咱们这里也位于城北,怎么就没事呢?” 东方溯略一思索,已是明白了其中缘由,“宫中用水,包括禁军他们,都是从城外运进来的,并不从渭河取水,所以一直到现在,宫中都无人染病。只是……自大周立国以来,金陵城的用水大半都是从渭河中取的,百年来,从未出过什么事,何以这次会这样?” 慕千雪徐徐道:“但凡祸事缘由,无非两样,天灾亦或者——人祸。” 东方溯眼皮豁地一跳,面上肌肉紧绷,紧紧盯了慕千雪,“你说这场疫症是人为所致?” “臣妾不敢肯定,但陛下不觉得,最近西楚……”慕千雪望着暗沉的窗外,幽声道:“安份的有些过了吗?” 东方溯额间青筋突突跳着,指节被他攥得发白,寒声道:“天灾便罢,若是人祸……朕绝不放过!”说着,他转头看向张进,“明日一早你出宫去,让他们不要再饮用渭河水源,所需之水,一律从城南取用,再不然就到城外去取。”不等张进答应,他又改了主意,“不,现在就拿朕的令箭出宫,尽快阻止他们取用渭水;另外,让太医即刻检查渭水水源。” “奴才遵旨。”张进知道事情紧急,接过金牌令箭快步离去,然而才一会儿,便急急回来了,神情慌张地道:“陛下,不好了,刚刚宫外传信,九王他……他……” 东方溯面色一白,紧张地道:“老九怎么了?” 张进痛声道:“九王……他也染上了疫病。” 东方溯耳中轰地一响,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他最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可偏偏就发生了。 慕千雪也是骇然色变,追问道:“九王府用的不都是自家后院的井水吗,怎么会这样?” “奴才也不知道,这会儿九王府的人正在宫外等着,陛下是否……”不等他说完,东方溯已是道:“立刻传他进来。” “嗻!”张进匆匆离去,连夜以东方溯赐下的金牌令箭叫开宫门,将报信的管家带到了承德殿。 不等管家行礼,东方溯已是迫不及待地道:“到底老九是怎么得的病?” “回陛下的话,其实九王前几日已经身体不适,只是一直强撑着,直至今日撑不住才被王妃发现,请来纪院正一看,说是……说是……”管家抹了抹眼泪,“得了疫症。” “府里可是取用过渭水的水源?” 管家茫然道:“后院有好几口井,足够府中所需,从没人去渭水取过水。” 东方溯面色一沉,若疫症源头真在渭水,而老九又从没饮用过渭水河里的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但……谁会那么做? 他压下心中的思虑,道:“老九现在怎么样了?” 管家眼圈一红,哽咽道:“不瞒陛下,王爷的情况……很不好,纪院正说拖得太久,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东方溯重重跌坐在椅中,眼前一阵发黑,老九……老九他…… 慕千雪安慰道:“陛下别急,九王身子骨一向结实,一定能够熬过此劫,再者,咱们现在已经猜到了疫症的源头,相信一定能够研究出方子。”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攥着扶手,半晌,他沉声道:“朕想去看看。” “臣妾陪您去。”慕千雪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激动地道:“你留在宫里,哪都不许去。” 慕千雪一怔,旋即明白了东方溯的意思,他是在害怕,害怕自己也步东方泽的后尘。 为了让东方溯宽心,她放弃了坚持,柔声道:“那臣妾在这里等陛下回来,陛下万事小心。”―― 兑换码:v7udw8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夜访 第六百五十五章 夜访 “驾!驾驾!”一辆马车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飞快驶着,惊起一群迷失在午夜街头的蝴蝶,急忙颤动翅膀,四散飞去。 “吁!”马车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院前,不等马车停稳,小厮便跳了下来,扣动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门房过来开了门,小厮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大惊,赶紧将两边大门打开,跪下道:“奴才恭迎陛下。” 东方溯看也没看他,大步往里走去,直奔东方泽的住处,他还没登基的时候,经常会过来,自是熟门熟路。 还没进去,便听到女子低低哭泣的声音,在这深夜里听来,份外凄凉,小厮低声道:“是王妃,自从九王病倒后,王妃就一直很担心。” 东方溯沉沉点头,推门走了进来,九王妃看到他进来,连忙举袖拭一拭泪,起身行礼,“见过陛下。” “免礼。”东方溯看了一眼面若金纸,闭目睡着的东方泽,轻声道:“老九怎么样了?” “刚刚才睡下,从下午开始,已经腹泄七八次了,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纪院正开的药一点效果也没有,您说王爷他好端端地怎么就染上了这病,臣妾真怕王爷他……”说着说着,九王妃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不会。”东方溯安慰道:“以前那么多风风雨雨老九都安然无恙地闯过来了,朕相信这次也能够化险为夷,你也不要太过担心。”顿一顿,他又道:“很晚了,你快去歇着吧,老九这里,有朕看着,你尽可放心。” 九王妃连忙道:“这如何使得,还是臣妾来吧。” “朕是他的兄长,有什么使不得的,去吧。”见东方溯态度坚决,九王妃只得答应,正要离去,有下人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面色一冷,厌恶地道:“将她赶走,不许她踏进这里一步。” 东方溯神色一动,道:“谁来了?” 九王妃有些不太情愿地道:“回陛下的话,是王爷先前带回府的青楼女子。” “乔初?” 在得了九王妃肯定的答复后,东方溯思忖片刻,忽地道:“让她进来。” 九王妃一惊,当即出声反对,“此女出身风尘,最是狐媚不过,陛下还是……” 东方溯抬手打断,重复着刚才的话,“让她进来。” 见他态度坚决,九王妃不敢再反对,任由小厮将乔初带了进来,后者花容苍白,双目红肿如核桃,显然是刚刚哭过了,得知东方溯身份后,急忙跪地,磕头道:“求陛下救救王爷,他不能有事的!不能!” “他是朕的兄弟,朕自会全力救他,你起来。”在东方溯的示意下,乔初怯怯站了起来,她刚才磕得很是用力,这么一会儿功夫,额头已是一片红种。 东方溯打量着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徐徐道:“都说欢场无情,你倒是个例外。” 乔初涩声道:“奴婢可以对所有人无情,唯独不能负九王。” 东方溯轩一轩长眉,“为什么?” 乔初苦笑道:“奴婢生于青楼,长于青楼,见多了所谓的痴心情长,也听多了山盟海誓,可没有一个是长久的;或是为了名声,或是为了前程,将他们曾经许下的誓言抛之脑后,只有九王……”她深情地睇视着昏睡不醒的东方泽,“他是真的在意奴婢,哪怕背负无数骂名,也要将奴婢接到府里,不离不弃;只要九王安然,奴婢愿意折寿十年甚至二十年。” 九王妃紧紧攥着垂在袖中的双手,若不是碍着东方溯,她早已一掌掴过去,就因为这个女人,她与东方泽第一次红脸,第一次争吵,吓得几个孩子整夜整夜做恶梦,如今……她竟还口口声声在这里说什么不离不弃,让她怎能不恨。 东方溯微微一笑,“你倒有情有义,能有你这么个红颜知己,也是老九的福气。” 乔初摇头,涩涩道:“奴婢倒觉得自己是个祸星,自打遇到奴婢后,九王就没有一日安生。” “咳咳。”床上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东方泽缓缓睁开了眼,瞧见他醒来,九王妃连忙就要过去,哪知被乔初抢先一步,后者跪伏在床边,紧紧握住东方泽冰凉的手,满面关切地道:“王爷您醒了?可有觉得好些?” 东方泽神情茫然地看着她与东方溯,似乎一下子认不出来,好一会儿方才吃力地道:“皇兄……怎么来了?” “你还说。”东方溯斥道:“既然身子不适,就该一早传太医来看,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东方泽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是臣弟不好,让皇兄担心了。” “朕担心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赶紧好起来。”说着,东方溯神情凝重地道:“你这几日可曾喝过渭河的水了?“ 东方泽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有,臣弟习惯每日出门带一壶水。”说着,他撑起身子,紧张地道:“难道问题出在渭水?” 东方溯按住他道:“眼下只是怀疑,是否祸出渭水,还需要仔细查过。” 东方泽点点头,转头看向一直在默默垂泪的乔初,安慰道:“别哭了,再哭下去可就不好看了。” 听到这话,乔初泪落得越发凶猛,哽咽道:“只要王爷安然,别说不好看,就是要妾身的性命,妾身也甘之如饴。” “傻瓜。”东方泽拨开她被泪水粘在脸上的发丝,眼底充斥着温柔入骨的情意,半晌,他道:“你先出去,我与皇兄有几句话要说。” 乔初虽不舍,却也只能离开,九王妃也随之离去,包括奉茶的下人,只剩下他们二人。 待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后,刚刚还一脸虚弱的东方泽突然坐了起来,令东方溯大吃一惊,“你……” “嘘!”东方泽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侧耳倾听,确定外面没有声音后,方才小声道:“请皇兄放心,臣弟并没有染上疫症。” 东方溯猜不出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满面惊疑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六百五十六章 引蛇出洞 第六百五十六章 引蛇出洞 东方泽望着窗外浓稠似墨的夜色,凉声道:“皇兄刚才见到乔初了,觉得如何?” 东方溯眉头一紧,都这个节骨眼上,老九竟然还一门心思想着乔初,他以前可不是这么荒唐的人。 正想训斥几句,蓦地灵光一现,脱口道:“她有问题?” “何止是问题。”东方泽冷笑一声,盯着一旁雾气袅袅的茶水徐徐道:“简直是来索命的罗刹。” 东方溯皱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泽面庞浮起一层讥诮之色,“臣弟第一次见到乔初,她曾凌空挽带跳了一支名为《惊云》的舞,舞姿优美绝伦,确实是惊云破石,令人叹为观止;她一心想要凭此舞取悦臣弟,却不想泄露了她自己的底细。” “凌空起舞,看似吃力,香汗淋漓,但臣弟注意到她的手,被丝带缠了这么久,十指竟无半点颤抖,这绝不是普通女子能够做到的,即便是自幼习舞之人,也做不到这一点。” 东方溯徐徐颔首,“照你这么说,这个乔初……懂武功?” “不错,而且武功不弱,所以臣弟敢断定,她绝非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臣弟之所以经常去红袖阁,就是想探出她的底细。” “可惜一直没有进展,所以你铤而走险,替她赎身并接到府中来?” “是。”东方泽凝声道:“只有这样,才能试出她的目的,果不其然。” 在说这话时,东方泽目光再一次落在茶盏上,东方溯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皮狠狠一跳,脱口而出,“疫症与她有关?” “臣弟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可以肯定了。”东方泽面无表情地道:“每次臣弟去她房里,她都会沏一盏茶给臣弟喝,除了第一次确实喝下去之外,其余每一次,臣弟都会趁她不注意,悄悄倒入藏在袖中的囊袋之中,然后让人送到牢里,给一个死囚喝。就在几天前,那名死囚开始出现腹泄、发冷的症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臣弟肯定,她与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症脱不了干系,疫症已经令金陵城到了暴发的边缘,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几经思量,臣弟决定来一招引蛇出洞。” 东方溯注视着他,“纪临也参与了这件事吧?” “是,臣弟一边让纪太医开一些症状与疫症相近的药,一边将随后几次茶水,悄悄下到乔初饮用的水中,然后让人盯着她,只要她一取出解药服用,就立刻将她拿下。”说到这里,他面有疑惑地道:“只是不知为何,好几日过去了,始终不见动静。” 东方溯徐徐敲着桌几,思索道:“究竟……这个乔初是何来历,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四更时分,张进赶来回话,果然是渭水出了问题,现在已经派人沿途把守,不许任何人再取用渭河水源。 如此一来,疫情算是控制住了,但先前染上疫症的百姓,依旧游走在生死边缘,随时都会有人死去;解药……迫在眉睫。 再说乔初那边,回到所住的庭院后,立刻叫来装扮成下人的萧若傲,将刚才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正如主上所料,周帝果然来了。” 萧若傲冷冷一笑,接过乔初递来的茶汤抿了一口,淡然道:“茶送去了吗?” “送去了,只是不确定他是否会喝。”说到这里,乔初试探道:“不然……奴婢再过去一趟?” “不。”萧若傲否决了她的提议,“去多了,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思忖片刻,他道:“之前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吗?” 乔初恭敬地道:“一切如主上吩咐,都已经准备妥当。” “好。”萧若傲注视着窗外,眸光如波,“去拿过去。” 乔初点点头,从妆匣暗格之中取出一个精美小巧的瓷瓶,刚一打开,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 萧若傲接过瓷瓶,凉声道:“把手伸出来。” 乔初依言伸出尖细的十指,萧若傲取过一个细小的勺子,从瓶中小心翼翼地勺出一些白色的粉末,一一洒在乔初指甲缝隙里,“周帝走的时候,你去送一送,想办法在他身上开道口子,只要这疫毒有一丝渗入他血液,他就会与那些人一样,在痛苦中死去。若非皇宫所用的泉水没有染上疫毒,也不至于冒这个险。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切不要错过……”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动作,脸庞微微扭曲,露出痛苦之色。 “主上怎么了?” 萧若傲将瓷瓶塞到她手里,神情古怪地道:“我出去一趟。” 乔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等在屋中,过了一柱香的功夫,萧若傲回来,因为脸上易过容,所以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脚步明显虚浮了一些。 “主上,您……”不等乔初询问,萧若傲已是随口道:“没什么,就是吃坏了东西,有些不舒服。”然而仅仅是过了片刻功夫,他又一次感觉到不适奔去茅房‘;接二连三的异样,令萧若傲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怎么他的症状那么像那些中疫毒的人,难道…… 不可能,疫毒是靠水源传染的,他一直都有避开渭河水源,怎么可能中毒,除非……有人暗算自己。 乔初也意识到不对,在替萧若傲把脉后,发现他果然中了疫毒,惊得连连后退,慌声道:“主上……主上怎么会中疫毒,这不可能!” 在把脉的时候,萧若傲一直目光沉沉盯着乔初,她……是唯一一个有机会算计自己的人, 乔初察觉到他锐利如剑的目光,知道他对自己起了疑心,急急跪下道:“主上明鉴,卑职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主上之事,若有一句虚言,奴婢愿受凌迟之刑。” 萧若傲没有在她神情间发现任何异常,面色稍缓,“那你倒是说说,是谁在暗中算计朕?” 乔初心思飞转如轮,是啊,除了她,这九王府中还有谁能算计得了萧若傲,使得这个本该天衣无缝计划出现了纰漏? 乔初无意中扫过萧若傲搁在一旁的茶盏,身子激灵灵一闪,会不会……问题同样出在这茶上?―― 兑换码:dksjrh 第六百五十七章 自食恶果 第六百五十七章 自食恶果 萧若傲何等精明,几乎是在乔初目光刚落到茶盏上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迅速拔下乔初发间的银簪探入茶水之中,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眼皮剧跳,只见银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青,尽管只是一层淡淡的青色,也足够骇人了。 见萧若傲看过来,乔初惶恐地道:“卑职冤枉,卑职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主上。” 萧若傲紧紧攥住银簪,寒声道:“这茶水是谁负责?” “是府里的侍女杏儿,每天的茶都是她负责送来。”说着,乔初急急道:“奴婢这就去把她叫来。” 这个时候,一股寒意突然从脚底窜至脑门,令萧若傲浑身一个激灵,急忙道:“站住。” 乔初顺从地停下脚步,“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萧若傲闭一闭目,沉声道:“不用去了。” 他的话令乔初一愣,“为什么?” “终日打雁,想不到这一次被雁啄了眼睛。”萧若傲站得有些累了,坐下道:“咱们都中了东方泽的计。” 乔初听得越发糊涂,“卑职不明白主上的意思。” 萧若傲捧起茶盏,盯着盏中碧绿清透的茶汤,讥笑道:“这茶有问题,显然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问题了,巧合?还是那个叫杏儿的丫头,故意害咱们?”不等乔初回答,他已是摇头道:“不,都不是,是东方泽在算计咱们。” 这一次,乔初总算听明白了,头皮似有无数小虫爬过,麻得寒毛都竖了起来,“主上是说,东方泽对卑职起了疑心?” 萧若傲长叹了口气,疲惫地道:“确切来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你,所以朕才说,被雁琢了眼睛。” 乔初咬一咬唇,不解地道:“可他不是也中毒了吗?” 萧若傲晃一晃茶盏,凉声道:“每一次你都是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吗?” 乔初正在答是,忽地想起一事来,迟疑道:“茶确是卑职眼看着他喝的,但每一次,他都会用袖子掩住嘴,卑职之前只当是习惯,如今想来,怕是别有古怪。” “何止古怪,这位九王爷,比猴子还要精。”萧若傲重重搁下茶盏,面色阴戾地道:“朕要是没猜错,这茶,都在这里呢,他自己半点事情也没有。” 乔初张口结舌,怔怔片刻,她道:“这么说来,东方泽染病是假的,可……他既然早就识破了咱们,为何一直假装不知?” “这个……朕暂时也想不出,按着他的想法,这茶本应该是给你喝的,结果阴差阳错变成了朕。”萧若傲满面嘲讽的说着。 乔初满面愧疚地道:“是卑职害了主上,请主上责责。” 萧若傲不耐烦地摆摆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一旦被他们发现,可就走不了了。”说着,他就要起身,结果还没站直身子,腹部便传来一阵绞痛,刚止住不久的冷汗再次流了下来。 乔初急忙扶住他,“陛下先坐着,卑职这就去拿解药。” 萧若傲是亲眼见过疫症可怕的,为免疫症大范围暴发,祸延西楚,这半年来,一直在悄悄研制解药,终于在半个多月前研制出解药。亏得如此,萧若傲才能保住性命。 乔初走到窗前,临窗的小几上摆着一盆芍药,八月已经不是芍药盛开的季节,但盆里的芍药依旧开得如火如荼,丝毫没有凋谢的意思。 这株芍药,是乔初平日里最为喜爱的,浇水、修枝、除虫,样样亲力亲为,绝不假他人之手;然而现在,她却毫不在意地将芍药连根拔起,随意掷在一边,连看也不看,双手在泥土中一阵摸索,待她收回手时,指尖多了一颗淡黄色的蜡丸。 乔初手指微一用力,蜡层裂开,滚出一个小小的褐色药丸,她正要递给萧若傲,窗门突然打开,夜风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晃;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急掠而入,直扑乔初。 萧若傲目光豁地一跳,急喝道:“不要让他抢走药丸!” 他的呼喝令乔初回过神来,旋身飞闪,堪堪避开黑影的抢夺,但黑衣人并没有就此退去,步步强攻,迫得乔初连连后退。 乔初能够成为天机卫首座,其心智武功自然都是一流的,在最初的惊慌过去后,云袖一甩,一柄七寸长的短刀滑落至掌心。 兵器之道,向来是一寸短一寸险,这柄短刀被乔初使得鬼神没测,很快反客为主,将黑衣人逼得险象环生。 在一片眼花缭乱的刀影后,黑影颈间倏然一凉,低头看去,只见一柄短刀横在自己颈间,握着刀柄的人,就是乔初。 “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袭击我?”面对乔初的逼问,黑影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为什么……你心里清楚,乔初,你逃不了的。” 他的话令乔初心中一慌,“你什么意思?” “你打开窗子看看。”在黑衣人的示意下,萧若傲稍稍推开了窗子,只是一眼,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无比。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人影重重,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东方泽!”萧若傲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黑衣人冷笑道:“倒是个聪明人,不错,王爷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你们就算插翅也难飞,识相的话,就把解药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萧若傲又气又恨,听到这话,更是怒上心头,寒声道:“口气倒是不小,全尸,朕看着你更合适一些。” 黑衣人一怔,朕?这不是专属于皇帝的称呼吗,为什么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中年人会这样自称,难不成…… 黑衣人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可惜他已经没机会告诉任何人了。 乔初拔出插出黑衣人喉咙里的短刀,不安地道:“主上,我们现在怎么办?” 萧若傲盯着她手里的药丸,一字一顿地道:“东方泽费那么大劲布局,无非是想要这颗药丸,既是这样,咱们就用这个与他谈判。”―― 6cg8bx 第六百五十八章 识破身份 第六百五十八章 识破身份 此时,东方泽也陪着东方溯过来了,急切地道:“有动静了?” 侍卫恭敬地道:“是,常四已经进去了,但一直没有出来,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东方泽眉头一紧,正要说话,耳边突然传来“吱呀”的一声轻响,紧闭多时的屋门缓缓打开,一身轻罗绯红蹙金衣衫的乔初缓步走了出来,在她身后是装扮成阿福的萧若傲。 乔初笑吟吟地打量着东方泽,“刚才王爷还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想不到这么快就好了。” 东方泽示意众人点起火把,冷笑道:“是啊,让你失望了。” 乔初叹了口气,“妾身对王爷一往情深,想不到王爷竟是处处算计,还让人来杀妾身,真真是让人心寒。” “谁先算计谁,你心里最是清楚不过。”说到这里,东方泽眸光一冷,“常四已经遭了你毒手是不是?” 乔初笑而不语,眼波一漾,落在一直没说过话的东方溯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周帝陛下了。” 东方溯面目阴沉地盯着她,“这场疫症,是你搞出来的?” 乔初拂一拂鬓边落下的发丝,满面委屈地道:“周帝可真是冤煞妾身了,妾身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哪有能力弄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 东方泽在一旁听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你要是弱质女子,这世间就没蛇蝎毒妇了。” 乔初幽幽一叹,带着几分哀怨道:“世间男儿多薄幸,真是一点也没错。”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她这副模样,还真以为东方泽有负她。 东方泽知道她擅长做戏,不愿多说,伸手道:“废话少说,把解药交出来。” 乔初素手一扬,捉住一只摇摇晃晃飞过的萤火虫,“交出解药,你是否就放我离开?” 东方泽冷哼一声,“你害了那么多人,还妄想活着离开?痴心妄想。” 乔初盯着萤虫尾部一闪一闪的光亮,似笑非笑地道:“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王爷竟是一点情份也不念吗?” “我与你从来都没有情份,你已经走投无路了,识相的话交出解药,尚能留你一条性命。” 乔初唇角勾勒出一朵清冷的笑纹,纤指一用力,将不断挣扎着萤虫生生捻死,弹落在地上,“既然左右都是一死,妾身选择……同归于尽!” 东方泽目光凌厉如箭“你敢!”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乔初转着指尖的药丸,笑吟吟地道:“有那么多人为妾身陪葬,也算是值了。” 东方泽气得牙根痒痒,也怪他大意,没想到乔初武功这么高,连府中第一高手常四也折在她手上,否则哪至于这么被动。 东方溯淡然道:“只要你交出解药,供出主谋,朕就饶你一命。” “还是周帝爽快。”乔初眼波流动,笑意又深了几分,“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 “说。”在说这话时,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疑色,侧首在东方泽耳边道:“你当初只接了她一人来吗?” “还有一个,喏,就是站在她后面的下人阿福。”说着,东方泽疑惑地道:“皇兄怎么了?” 东方溯沉声道:“朕观乔初面色神态,似乎不像身染疫毒,倒是那个阿福……” 东方泽迟迟不见他说下去,问道:“阿福怎么了?”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阿福,他怎么越瞧越觉得这个面色蜡黄,身形佝楼的下人眼熟,尤其是那双眼睛,他以前一定见过。 在东方溯努力搜寻记忆的同时,乔初已经提出了她的要求,“解药可以给你,但我需要一名可以保我安全出城的人质。” 东方泽不假思索地道:“我来做你的人质。” 乔初掩唇一笑,扬眉道:“九王武功超卓,拿您做人质,那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那你想怎样?”东方泽冷冷问着,这个女人还真是精明得紧,一点错都不肯犯。 乔初眼角飞扬,徐徐道:“妾身需要一个人质,也只要那一个人质。” “快说。”在东方泽不耐烦的催促下,乔初樱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来,“慕贵妃!” “不可能!”东方泽既惊且怒,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她的要求。 “看来……王爷是不想要解药了。”说着,乔初做势要毁掉药丸,东方泽急忙阻止,他极力压下心中的恼怒,平静了语气道:“除了陛下与贵妃,你指谁都可以。” “可惜……”乔初笑意玩味地道:“我只要贵妃一人!” 东方泽被她逼得火冒三丈,咬牙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罚酒,都不过是一死罢了,妾身吃得起。九王有替妾身担心的空闲,倒不如好好想一想那一万多条人命。”乔初意味深长地道:“那可都是人生父母养,有老有小的,周帝……还有九王真想看着他们死吗?” 东方泽紧紧攥着垂在身侧的双手,自责地道:“是臣弟疏忽,给了她威胁咱们的机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安抚了一句后,东方溯上前一步,漠然道:“朕刚才一直觉得你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 乔初抚一抚脸颊,柳眉轻挑,“哦?周帝以前见过妾身吗?” 东方溯牵一牵唇角,目光从她面上横过,不屑地道:“你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也配与朕说话。” 乔初心中一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犹如烙在青瓷花瓶上的白印子,强自镇定地道:“周帝这是何意?” 东方溯看也不看她,望着阿福徐徐道:“若朕没记错,咱们上一次见面,是十二年前的事了吧。” 阿福脸上肌肉微微一跳,垂目道:“奴才身份卑微,又久居杭城,怎可能见过周帝。” 东方溯笑一笑,说出一句众人皆惊的话来,“楚帝不是一直居于应天吗,何时迁到杭城来了?” 众人张口结舌看着东方溯,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楚帝?西楚皇帝?阿福? 第六百五十九章 故人久别 第六百五十九章 故人久别 “奴才不明白周帝的意思。”阿福低头,将蜡黄的脸庞藏入阴影之中,让人无法看清。 东方溯仰首望着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徐声道:“这十二年来,朕一直在想,咱们二人再次相见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却无论如何想不到,楚帝会纡尊降贵,易容成一个下人。” 萧若傲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许久,他抬头,神色复杂而冷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院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众人难以置信地盯着萧若傲,若非东方溯一语道破,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下人,竟然会是西楚皇帝。 “你的眼神!”东方溯沉声道:“一个人可以改变容貌,改变声音,唯独眼神无法改变。” 萧若傲挺直了佝偻的躯干,摇头道:“朕以为乔装的天衣无缝,却被你凭着十二年前的一个眼神认了出来,周帝果然能耐。” “论能耐,朕又怎么比得上楚帝,翻手之间,就是一场祸及无数百姓的疫灾。”东方溯眼底掠过一抹幽暗的杀机。 萧若傲低低一笑,扬眉道:“或许咱们可以换个说法,是上天借朕的手在惩罚你。” “满嘴狗屁!”东方泽气得爆了粗口,指了萧若傲怒骂道:“老天爷要是有眼,第一个就收了你。圣人云:为君王者,当爱民如子;你可倒好,满手血腥,屠城,偷袭,疫病,真是什么恶事都干尽了,就算是整条渭河,也洗不去你手上的血腥。” 面对他的指责,萧若傲也不动气,笑意深深地道:“你说的不错,为君者当爱民如子,可什么时候,北周的百姓成了朕的子民?” “你……” “好了!”萧若傲打断东方泽的话,敛起笑容道:“朕的要求,乔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必朕再重复一遍。还有……”他看了一眼四周明暗交错的光影,冷笑道:“朕知道神机营的威名,但朕劝周帝最好不要冒这个险,解药就此一颗,一旦毁了,陪葬的可就是上万名金陵百姓。” “朕原先也此担心,可是现在……”远处传来公鸡响亮的打鸣声,刚刚还有些天光开始蓬勃无拘的洒落下来,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东方溯亦随之露出了一直隐匿的机锋,“有楚帝亲临,相信缺什么都不会缺了解药。” 萧若傲低头一笑,望着被拂落一身秋光的东方溯,“周帝这是想拿朕换取解药啊,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惜啊,你算漏了一样。” “哦?是什么?” 萧若傲掸一掸袍子,凉声道:“朕既然敢潜入北周,手上又岂会不握一些保命的筹码。”停顿片刻,他道:“周帝可还记得古逸臣?” 东方溯神色一沉,自从西域一行后,就失去了古逸臣的踪迹,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派人寻找,没想到今日会从萧若傲口中听到,“他在你手里?” “聪明。”萧若傲颔首道:“这个古逸臣虽是一介书生,但他掌握了顶尖的机关处,所起到的作用,绝不亚于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朕现在用他和解药,换取出城的机会,周帝你并不吃亏。”说罢,他很快又补充道:“当然,慕千雪还是要见的。” 东方溯眉目阴沉地盯了他,“你已成瓮之中鳖,没有资格与朕谈条件。” “有。”萧若傲神情笃定地道:“除非你愿意拿金陵城上万名百姓的性命来赌。提醒你一句,有问题的并不止渭河一条水源,只是其它水源,暂时还没到爆发的时候。一旦悉数爆发,今日咱们赌的可就不是区区万余人,而是十万、百万乃至千万人了。” 东方溯眉心直跳,一把怒火在胸口燃烧,他知道萧若傲是个卑鄙小人,却不想阴险到这步田地。 许久,他面色铁青地道:“张进,去请贵妃过来;另外,告诉张启凌,让他去把北城门打开。” 张进一怔,前一句话倒是好理解,可后一句话……这城门的事情,又不是张相负责,为什么要让他去负责? 没等他细想,东方溯喝斥道:“还不快去?” 张进不敢怠慢,赶紧下去,在他离去后,谁也没再说话,无声的僵持着,气氛沉闷的令人窒息。 在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后,垂花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继而一道明丽的身影在众目之下走了进来,光艳似如流霞的锦衣下是一袭水蓝望仙长裙,徐徐曳过青石地面,裙摆上缀着细碎的晶石,在秋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乔初能够名动金陵,独占花魁之名,自是艳绝一方,可是与眼前的女子一比,顿时黯然失色,化做庸脂俗粉。 萧若傲怔怔望着缓步走来的女子,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她竟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半点老去;确切说来,是比以前更美了。 如果……自己当年没有受曹炳成唆使,又或者没有那么急功近利,她依旧会是自己的皇后,尽心尽力助他成就大业。 终归……是自己急燥了。 慕千雪目光在萧若傲脸上掠过,虽然后者易了容,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正如东方溯所言,无论怎么易容乔装,一个人的眼神是无法改变。 她来到东方溯身边,屈膝行礼,“陛下。” 东方溯扶住她的手,僵冷了一个晚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软化,“为什么叫你过来,想必张进已经都说了,他坚持要见你,朕本不答应,无奈……” “臣妾知道。”慕千雪知道他想说什么,微笑道:“陛下的子民就是臣妾的子民,岂能坐视不理。” 她的善解人意与顾全大局令东方溯甚感欣慰,紧一紧掌中的纤手,“辛苦你了。” 慕千雪垂眸一笑,“陛下言重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萧若傲晾在一边,令后者心中不快,但又不便发作,只有凉声道:“故人久别重逢,千雪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慕千雪心底升起一股腻冷的厌恶,转身直视他道:“本宫乃陛下嫔妃,周帝这样唤本宫闺名,不觉得有失妥当吗?”―― 兑换码:qw85as 第六百六十章 归还南昭 第六百六十章 归还南昭 慕千雪的疏离令萧若傲心中不快,不过他素来心思深沉,不过几个呼吸便压了下来,微笑道:“不管怎样,你我都曾夫妻一场,唤一声名字并不为过吧。” 他的话令慕千雪眸光越发冰冷,举步上前,髻上的一枝累丝嵌明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清冷的光芒,“本宫已经来了,解药呢?” “不急。”萧若傲低头一笑,“十余年没见,朕有许多话要与你单独一叙。” 东方泽眉心怒意涌动,怒斥道:“姓萧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萧若傲扫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道:“故人久别,叙语几句又算什么得寸进尺。”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故人,明明就是仇人,而且还是不共戴天的那一种,有什么好聊的。”顿一顿,东方泽又啧啧道:“姓萧的,你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是那些整日混迹于市井之中的地痞流氓呢。” 面对他近乎刻薄的讽刺,萧若傲也不生气,只是淡淡横了他一眼,轻蔑地道:“周帝在,贵妃也在,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臣子说话了?” “臣子总好过阶下之囚。”说着,东方泽清凌凌一笑,“趁着我们还有耐心,立刻交出解药还有古逸臣,否则……” “否则怎样,杀了我吗?”萧若傲不以为然地笑道:“无所谓,有那么多人陪葬,朕不吃亏。” “普通百姓的性命,在楚帝眼里,不过是蝼蛄一般的存在,别说区区万人,就是十万百万也不及楚帝一根发丝。”慕千雪抬手正一正髻上一朵半掩半开的粉色牡丹,淡然道:“本宫说得可对?” 萧若傲仰天大笑,“哈哈哈,真是知朕者莫若千雪。”说着,他定定望着慕千雪,不无寂寞地道:“十二年了,十二年来,朕再没遇到过一个像你一样懂朕的人。” 萧若傲贪恋后悔的目光令东方溯很是反感,走上前,有意无意地将慕千雪护在身后,“既然你不想死,就交出解药,朕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多了。” 萧若傲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道:“朕确实不想死,可若是有慕贵妃相陪,又另当别论,朕记得以前在书中看到过一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对于他的话,东方泽嗤笑道:“痴心妄想。” 萧若傲负手,信心满面地道:“是不是痴心妄想,等疫毒再次爆发的时候就知道了,朕——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乔初身上,“既然他们想要玉石俱焚,咱们就成全了吧。” “慢着。”在阻止了他们后,慕千雪举目望向东方溯,“陛下,就让臣妾与他单独说几句吧。” “不行!”东方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话,“萧若傲是什么样的话,你比朕更清楚,他的话信不得。” “不错。”东方泽在一旁道:“这种人什么样的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万一他借说话为名,挟持娘娘可就麻烦了。” 慕千雪微微一笑,轻声道:“陛下不是早有防范了吗?” 东方溯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放心不下,“这样太冒险了。” “为了成千上万的大周子民,就算再冒险也要一试。”慕千雪握住他微微发冷的手掌,笑意嫣然,“臣妾相信,陛下一定能护臣妾周全,就像以前的每一次。” “每一次……”东方溯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朕明白了,你去吧。” “多谢陛下。”慕千雪屈身行了一礼后,转身往萧若傲走去,与他一起进了屋子,随着房门的关起,里面外被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慕千雪冷冷看着萧若傲,“此处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萧若傲沉沉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没能放下吗?” “放下?”慕千雪冷笑出声,“换了是你,你能放下吗?” 萧若傲抹一抹脸,痛声道:“回想当年,确实是朕错了,朕受曹炳成这个奸贼怂恿,对你与南昭狠下毒手;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朕一直受着良心的谴责;十二年了,朕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枕觉,总是半夜惊醒,一遍遍反思当年犯下的大错。” “良心?”慕千雪讽刺地道:“原来楚帝还有良心吗?本宫还以为早让狗吃了呢。” “朕知道,无论朕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是千雪……”萧若傲眼眸牢牢盯着她,“你有没有想过,朕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落到身陷囹圄的田地?” 慕千雪面无表情地道:“很简单,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若傲苦笑道:“你应该清楚,朕是一个很小心谨慎的人,否则当初也不可能瞒了你四年之久。这一次,朕完全可以不用来,交给乔初他们去做就行了,朕来……”他上前,一字一顿地道:“是因为想见你一面。” 慕千雪冷冷一笑,“楚帝犯险来见本宫一面,那本宫……是不是应该很感动?” “朕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朕说的都是实话。千雪,这十二年来,朕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没有忘记过对你做下的错事。”萧若傲语带哽咽道:“千雪,朕是真的知错了,知错了!” 慕千雪神色淡漠,萧若傲那些话,并没有在她心里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说完了吗?” “千雪!”萧若傲悲声道:“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肯再给我吗?” 这一次,慕千雪神色终于有了变化,黛眉轻挑,“什么机会?” 萧若傲一步步走到她身前,神色恳切地道:“一个赎罪的机会。” 慕千雪讽刺地道:“几十万人的性命,你要怎么赎罪?” 迎着她质疑的目光,萧若傲一字一顿地道:“复辟南昭!” “复辟……”慕千雪玩味着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我知道,南昭被灭一直是你心里的一根刺,我愿意归还南昭,让南昭之名,重现于世!”―― 兑换码:qw85as,ng32cr 第六百六十一章 江山为聘 第六百六十一章 江山为聘 慕千雪面色阴晴不定,如同阳春三月的天气,变幻莫定,片刻,她道:“你费尽心机才得到南昭这块沃土,现在又拱手交出来,你舍得吗?” 萧若傲垂首片刻,忽地扬唇一笑,“刚才我也以为自己会舍不得,可真说出口时,竟是说不出的松快。” “为什么?” 萧若傲语气沉沉如暮色中的秋雨,“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不得父皇看重,兄弟之中,我永远是被忽略的那一个,那种被当成空气,没有一丝存在意义的感觉,你根本无法想像,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父皇在时,我好歹还是皇子,旁人不敢太过份;一旦父皇过世,太子继位,我只怕连安生日子都过不得。我不想从此以后过着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我要往上爬,爬上皇权的巅峰;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曹炳成告诉我,你可以助我达成所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萧若傲舍弃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自称,言语平易如寻常百姓。 慕千雪讥笑道:“所以本宫就成了你的踏脚石。” “是。”萧若傲沉沉点头,“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考虑,曹炳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往上爬’。” “最后,我如愿了,从太子到楚帝再到挥兵南昭,一直在按着设想一步步地走着,直到——”他目光炯炯地望着慕千雪,“对付你。” 慕千雪走到椅中坐下,望仙长裙在脚下徐徐铺展,如一朵绮丽盛放的花,冷笑道:“没有杀成本宫,让楚帝很失望吧。” “一开始是失望,但后来……变成了幸庆。”在慕千雪惊讶的目光中,他感慨道:“幸庆东方溯救走了你,也幸庆他善待了你,让我……不至于一错到底。” 慕千雪侧头看一看他,忽而笑道:“如此说来,本宫还要谢谢你?”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我的真心话。”萧若傲望着窗外明媚的光影,叹息道:“总以为,江山权力是最重要的,其实并不是。”说到这里,他怆然一笑,“只羡鸳鸯不羡仙,这句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一点;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做那样的错事。” 慕千雪静静听着,面上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待荡漾在空气中的声波静下来后,她抬起明丽清透的脸颊,“那你会怎样?” “我会与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相伴到老,你不会嫌我老弱佝偻,我不会嫌你皱纹满面,就像许多寻常夫妻,平平淡淡才是真。”萧若傲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红色芍药插到慕千雪髻上,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静寂温柔,“果然你簪红色的花是最好看的,粉色显得俗气了。” “是吗?”慕千雪对着不远处的铜镜照一照,髻上一粉一红两朵花,衬得她份外娇艳。 “当然。”说到这里,萧若傲突然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地道:“千雪,我愿意以江山为聘,再娶你一次,可好?” 慕千雪也不生气,眼波流转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我知道,你感激东方溯,感激他当年的相救,但那并不是爱,继续下去,只会让你深陷痛苦的沼泽里。再者,我也不认识东方溯对你就一定爱。” “那是为什么?”慕千雪双眸灿灿如星,顾流生光辉,令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利用。”萧若傲徐徐吐出这两个字,“你刚来北周时,他是什么处境,现在又是什么处境,应该不需要我再复叙;如果他真的爱重于你,就不会委屈你这么多年一直居于妾室之位。不错,他现在是立了予怀为储君,可你不要忘了,只要他在一日,予怀就一日只是储君,随时都有可能被废。” 慕千雪望着穿过窗格投落在地上的光影,不置可否地道:“所以本宫就应该弃陛下而选你是吗?” 萧若傲神情低落地道:“我知道,我曾伤害过你,你不愿再相信,但我可以答应,只要你点头,我立刻下旨从南昭撤兵,由你在慕氏宗亲子弟之中选一个合适的人继承皇位;从此以后,西楚与南昭永远结秦晋之好。”说着,他又补充道:“如有违誓,西楚当受亡国灭顶之祸。” 慕千雪静静望着他,就在萧若傲以为她有所心动的时候,掌中突然一空,只见她抬手取下发髻上的嫣红芍药,淡然道:“除了本宫之外,慕氏一族不都被你屠戮怠尽,又去哪里找宗亲子弟?” 萧若傲一怔,他倒是真忘了这一点,不过很快又想到说辞,“那件事是我一时头昏,但慕氏一族繁衍数百年,总有血脉流存于世,不至于一个都找不到,再不然……”他咬一咬牙,似下了什么决定,“让予怀继承这个皇位。” “予怀可是陛下的骨肉,你舍得吗?” “对我来说,他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你的孩子,我可以向你保证,终我一生,定当视予怀如己出。” 慕千雪徐徐转着指尖的芍药,“若换了十二年前,听到你这番话,我一定会信以为真。”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起誓。” “誓言对你周帝来说,从来没有约束的力量。你说陛下在利用我,其实最想利用我的人是你,否则你也不会说这么许多。”慕千雪一针见血,狠狠戳破他精心编织的谎言,“也是,输了那么多仗,是要着急了。” 萧若傲面色倏然变得雪白,无半点血色,他悲声道:“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你还一句都不肯相信吗?” 慕千雪垂目盯着那朵盛开的芍药,凉声道:“芍药虽然嫣红,却妖娆无格,又岂配与牡丹相提并论;难道你没听‘天下真花独牡丹’这句话吗?”说罢,她将芍药掷于地上,没有一丝留恋,就像对萧若傲一样。 萧若傲额头青筋突突跳着, 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这样低三下四,结果被人弃之如敝屣,可恨! 第六百六十二章 十二年 第六百六十二章十二年 “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不及东方溯吗?”问出这句话时,萧若傲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想知道慕千雪心中所想,又怕答案太过不堪。 “当然不是。”萧若傲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一句令他从头冷到脚的话,“因为你根本不配与陛下相提并论。” 萧若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寒声道:“我与你怎么说也是四年夫妻,何必如何绝情。” “四年夫妻,是本宫此生最大的耻辱与笑话,还有……”慕千雪上前一步,软锦镶珠绣鞋踩过地上的芍药,没有一丝迟疑与犹豫,“同样的手段,不要在本宫面前耍第二次,那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智商。” 萧若傲被她斥得面色雪白,他总以为慕千雪对自己余情未了,毕竟曾经爱得那么刻骨铭心,嫁给东方溯不过是为了利用他手里的权势罢了,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个耳光。 所有的爱与情,都随着十二年前那一场屠城灰飞烟灭,如今的慕千雪对他只有恨。 望着那张清灵冷绝的脸庞,萧若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刚才那番话虽然是出于利用拉拢之意,但他是真的打算归还南昭,可惜……慕千雪再也不会相信他。 晚了……晚了…… 萧若傲压下心底莫名的酸涩,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如此,我们言归正传吧。” “交出解药与古逸臣,我们放你离去。” 萧若傲颔首道:“可以,但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信守诺言;再者,古逸臣身在楚国,一时半会儿我也没办法交给你。” “你想怎样?” “我刚才就与周帝说过了,很简单,你送我们到边境。”萧若傲冷冷说着,既然眼前这个女子不念情,那他也无需再念。 慕千雪秀眉微微一蹙,她一直以为萧若傲的要求是送出城,不曾想竟是边境,这一路过去,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好几日,不确定因素太多。而且以她对萧若傲的了解,后者绝不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 “你应该清楚,陛下是不会答应的。” 萧若傲眼角余光扫过慕千雪脚下残败的芍药,冷声道:“除非他想让金陵变成一座死城的话,否则——别无选择。” 慕千雪低眉片刻,道:“我想去与陛下商量一下。” “好。”萧若傲爽快地答应了,他相信,结果一定会如自己所愿。 “不行!”东方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慕千雪的提议,态度异常坚决,“朕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但是……” 东方溯抬手打断她的话,面色肃冷地道:“不必再说,朕绝不会答应。” 慕千雪心中感动,叹息道:“臣妾知道陛下是担心臣妾,但金陵城千千万万的百姓危在旦夕,我们不能不顾。” “朕自会想办法。”说着,东方溯唤过张进,沉声道:“送贵妃回去。” “陛下!”慕千雪一急,连忙道:“臣妾若是就一走了之,固然可以避险趋凶,但永远都会受着良心的遣责,相信陛下也是如此。” 东方溯紧紧抿着薄唇,许久,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无论如何,朕都不可以再让你去冒这个险;至于萧若傲……”他冷冷盯着不远处的身影,“他是一个惜命之人,朕赌他一定会交出解药。” “可万一赌错了呢?事关数以千万计的百姓,咱们赌不起。”慕千雪按住他寸寸发白的手指,一字一字地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东方溯目光哀伤如秋日清晨的雾气,“朕现在最反感听到的,就是大局为重;为了大局,你与朕都牺牲的太多太多,有时候真想不顾一切的放纵一回。” 慕千雪莞尔一笑,“只要陛下一日在这个位置,就一日要顾全大局,不能让大周的臣民百姓失望。” 慕千雪的善解人意令东方溯心疼, “但朕最不希望愧对失望的那个人是你。” 慕千雪嫣然一笑,“臣妾知道,所以臣妾更不能让陛下有负天下。”说着罢,她敛袖屈膝,一字一顿地道:“请陛下恩准。” 东方溯眼底掠过深重的痛苦,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松,松了又紧,许久,他终于有了决定,悲声道:“好,朕答应你。” 慕千雪无声松了口气,微笑道:“多谢陛下。” “你……”东方溯几次欲言,终是没说下去,举步来到萧若傲身前,幽沉若深潭的眼眸射出毫不掩饰的杀意,“朕很讨厌你!” “彼此彼此。”萧若傲眼底亦是杀意重重,要不是眼前这个人,慕千雪说不定会回到他的身边。 目光在空中激烈的碰撞着,谁也不肯让,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彼此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 “贵妃会送你到边境,不过萧若傲你最好记住,不要耍什么心眼,贵妃少一根头发,朕就发兵西楚,踏平应天!” “踏平应天?”萧若傲玩味着这四个字,笑意冷冷地道:“周帝好大的口气,十二年,也不知是谁被朕赶得东逃西窜,犹如丧家之犬!”在东方溯面前,他又恢复了“朕”这个自称,显然是不想示弱。 东方溯也不动气,淡然道:“朕记得,不过楚帝也说了,这是十二年前的旧事,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萧若傲嗤笑一声,尖刻地道:“什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周帝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璇玑助你,你能有今日?” 东方溯淡然一笑,“朕从未否认过贵妃的功劳,更不会想有些人一样,过河拆桥,见利忘义!”泾渭分明的称呼,将二人清晰地分隔开来。 萧若傲没想到会他反将了一军,一时脸色难看得紧,好一会儿方才缓过神来,冷笑道:“多年不见,周帝口齿倒是伶俐了许多,好,朕看着,看谁能笑到最后!” “朕相信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楚帝。”说罢,东方溯不再与他多言,拉过慕千雪的手,目光温柔如初春的池水,“朕送你们离开。” 他们之间再自然不过的亲昵落在萧若傲眼中,却如针扎一样,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可不是当初那个愚蠢的决定,今日与慕千雪携手指点江山,笑傲天下的那个人,应该是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扳回这一局,绝不可能一直输下去! 第六百六十三章 梁忠真相 第六百六十三章梁忠真相 他们离开九王府时,天光已经大亮,京兆府一早得了东方泽的吩咐,封锁了从九王府到北城门的道路,由衙差重重把守,百姓只能在远处远远张望着车舆一驾驾驶过,好奇地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 城门吏远远看到车驾驶来,连忙惶恐地跪下行礼,“小人恭迎陛下,恭迎贵妃娘娘,恭迎九王。” 东方溯刚下马车,便被一只手拦住,只见萧若傲笑意深深地道:“城门到了,周帝请回吧。”话音未落,乔初看了一眼四周,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萧若傲微一颔首,盯了东方溯道:“把神机营撤回去吧,乔初久经训练,别说区区一夜,就算三天三夜不睡,也不会让你们寻到机会的,你这样做,除了危害这场交易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东方溯淡然道:“他们是负责保护贵妃。” “到了边境,我自会放了璇玑,周帝不必担心。”面对他的说辞,东方溯冷笑道:“谁的说辞都可以信,唯独楚帝不行,朕可不想落得与南昭一样的下场。” 萧若傲面色森冷似铁,半晌,他忽地笑了起来,“不错,朕是灭了南昭,刀染鲜血;可周帝不也灭了东凌吗?相信周帝杀的人,不会比朕少。” “朕杀的从来都是该杀之人,不像你,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该杀?”萧若傲好笑地道:“什么叫该杀,什么又叫不该杀?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好比梁忠,他难道就非死不可吗?” 东方溯本不欲再与他言语,突闻此话,神色一震,“你想说什么?” 慕千雪怕他说出梁忠的身份,打断道:“陛下莫要理会他,您赶紧回去吧。” “不急。”东方溯一瞬不瞬地盯着萧若傲,“梁忠怎么了?” 萧若傲目光在他脸上一阵徘徊,忽地仰天大笑,在东方溯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他终于止了笑,讽刺地道:“看来周帝还不知道梁忠的真正身份,也是,要是知道了,怎么还会追封他,又封他女儿为昭仪。你想知道是吗?好,朕告诉你,梁忠……他是朕的人!” 东方溯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否决了他的话,“不可能,梁忠在北周多年,怎么可能是西楚奸细。”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不错,梁忠是在北周多年,但他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北周吗?不是,他是一枚安插在北周朝堂上的棋子,与其他棋子没有两样,结果你竟追封他为忠勇候,真真是滑天下之稽。” 东方溯面色铁青,这些年来,出于对梁忠的愧疚,他对梁氏格外优渥,那一届秀女之中,就属梁氏位份最高,结果……他一直在被人当猴子耍。 垂在身侧的手掌,突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恻首望去,却是慕千雪,“梁忠虽然是西楚棋子,但他在北周多年,早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北周人,对于陛下也是毫无保留的忠心,否则那个时候,他不会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去挡,只凭这一点,他就当得起’忠勇候’三个字。” “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是,臣妾知道。” 东方溯气愤地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朕,这样戏弄朕很有趣吗?” “臣妾岂敢,臣妾只是……”慕千雪幽幽叹了口气,“不忍心梁昭仪在失去父亲的同时,又受另一重打击,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可怜人。” 东方溯怔怔看着她,许久,百感交集地道:“秀英真是要好好谢谢你。” 慕千雪摇首轻笑,“谢不谢无关紧要,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好!好!”东方溯反手紧紧握住掌中的柔荑,能娶到千雪为妻,实在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终他一生,绝不有半点相负。 静默片刻,他盯着萧若傲道:“朕可以不跟随同去,也可以撤了神机营的人,但一定要有人随同,以便接回贵妃以及解药;如果连这也不同意,只能说你根本没诚心做这场交易。” 萧若傲心思飞转,点头道:“好,不过人得由我来指定。”他不敢将东方溯逼得太过,毕竟他还处于劣势。 东方泽上前道:“我去。” “九王身份尊贵,岂敢劳动,还是……”萧若傲目光一转,落在惶恐不安的城门吏身上,“就他们几个吧。” 东方溯怒上心头,“萧若傲,朕一让再让,你不要太过份了;不要忘了,你现在也身染疫毒,一旦解药被毁,你也要死!” 萧若傲不以为然地道:“朕既来了这里,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倒是你,做好金陵人畜皆亡,一夜空城的准备了吗?”在东方溯难看到极点的面色中,他又轻笑道:“当然,你也可以赌一赌,在疫毒全面暴发之前,研制出解药,只是…… 这个可能不足三成。” 慕千雪再次屈膝一礼,目光平静地道:“请陛下相信臣妾,也相信您自己,臣妾一定平安归来。” “好!”在她的注视下,东方溯终归还是妥协了,艰难地吐出这个字,无力地挥一挥手,“全部都让开。” 东方泽心急如焚,阻拦道:“皇兄不能让,像他这样的卑鄙小人是不会讲信用的,到时候只凭这几个城门吏,根本不可能将贵妃带回来!” 东方溯面色一寒,厉喝道:“朕说了让开!” 东方泽张了张口,终是不敢抗旨,憋屈地退到了一旁,任由萧若傲带着慕千雪出城。 待他们走远后,东方泽突然低低一笑,凑到东方溯身边,竖起大拇指赞叹道:“皇兄,你这一招可真是高明,他果然上当了。臣弟刚才看到装扮成城门吏的张相时,也是吓了一大跳,幸好没露了破绽。” “朕只是让张进告诉他,会从北城门的走,扮成城门吏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以为吃死了朕,殊不知,朕早已备好了圈套给他钻。”东方溯面色阴寒地盯着萧若傲离开的方向,“既然他非要触朕的逆鳞,朕就成全他!”―― 第六百六十四章 自食恶果 第六百六十四章 自食恶果 “吃过一次亏还不知道收敛,真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蠢。”东方泽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东方溯,看似温和的笑容下,是森冷无情的寒意,“皇兄,既然这位楚帝陛下如此喜欢北周,就让他永远留在这里吧。” “你想杀了他?”东方溯似乎早料他会有这么一说,没有丝毫惊诧之意。 “一不做二不休。”顿一顿,东方泽又道:“没有了他,西楚就像一只没了头脑的老虎,对付起来可简单多了。” 东方溯轻叹了口气,“朕刚才也曾那么想过,可万一他狗急跳墙,伤了贵妃又或者毁了解药怎么办?” 东方泽想一想,道:“那就等救出贵妃,取到解药后再动手。” 东方溯摇头道:“他没那么蠢,相反,聪明得很,一定会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交出贵妃与解药,朕现在最怕的是他出尔反尔。”对于萧若傲,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有张相怕,不怕他耍花样。” “话虽如此,但事关贵妃还有全城百姓的生死,不可有丝毫大意。”东方溯思忖片刻,道:“朕已经让神机营的人暗中跟着他们并沿途留下记号,你现在立刻点几百人,尾随而去,记着,千万不要露了痕迹。” 东方泽拱手道:“皇兄放心,臣弟一定救回贵妃娘娘。” “不,你要做的事情是摇旗呐喊。”东方溯说出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来。 “摇旗呐喊?”东方泽一头雾水地道:“这是做什么?总不至于是吓唬楚帝吧?” “就是吓唬他。”说着,东方溯在其耳边低语,随着他的低语,东方泽露出一丝笑意,惊叹道:“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皇兄会出这一招。” “兵不厌诈。”东方溯冷冷说着,随即催促道:“你快去准备吧。” “是。”东方泽正要离去,忽地想起一事来,为难地道:“臣弟这一去,势必无法顾及楚帝那边,到时候派谁去与楚帝交涉?就像皇兄说的,他不蠢,一个不好,就会看出破绽,知道咱们只是虚张声势。” 盯着被秋风卷得尘土飞扬的官道,东方溯缓缓吐出四个字,“朕亲自去。” 东方泽大惊,连忙道:“皇兄乃万金之躯,使不得。”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不等东方泽说话,东方溯再次催促道:“时候不早,快去准备吧,要是误了事,朕唯你是问。” 东方泽知道他心意已定,无奈地道:“是,臣弟这就去准备。” 在他离去后,东方溯也起驾回宫,北城门解封,城门吏例行查看出入百姓的路引,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再说萧若傲那边,出城之后,倒是没耍什么花样,沿着官道一路往边境行去,并且在出城当天,就飞鸽传书,让应天那边把古逸臣带到边境。 在赶路的日子里,萧若傲经常会在慕千雪面前提前他们以前的欢乐日子,一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不死心,妄图劝慕千雪回心转意。 等他们赶到边境,已是七八日后了,萧若傲骑在马背上,指着翠山叠影的前方对慕千雪道:“翻过这座山,就是楚国了,我还记得你来楚国的第二年,曾说过一句话,你说若能遍山见合欢那该有多好?” “后来,朕就让人在楚国境内的每一座山上,都种上合欢树。”说到这里,萧若傲有些遗憾地道:“可惜现在不是合欢花开的季节,否则一眼望去,便能看到满山的合欢花。” 慕千雪淡淡一笑,道:“你可知我看着这里,想到的是什么?” 这是离开金陵城后,慕千雪第一次露出笑容,萧若傲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什么?” 在他的注视下,慕千雪一字一句道:“是我被闫重山追杀,慕氏一族老上被残杀的场景。” 萧若傲面色一白,他差点忘了,慕千雪当时就是从这里去的北周,实在大意了。 “你不必在这里回忆往昔,本宫对你,再没有半点感情,而西楚留给本宫的,也只有痛苦。” 萧若傲神色悲凉地道:“你我怎么说也是四年夫妻,你就真这么绝情吗?” “十二年前,但凡你有一刻记得我们是夫妻,就不会兵临南昭。萧若傲,你从来都是一个自私到极点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不是!”萧若傲急急否认,“朕是真的知错了,否则也不会……” 慕千雪打断道:“也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我是吗?” “你知道就好。” “你求的不是我,而是我的才智。”慕千雪的话一针见血,抽去了萧若傲脸上最后一丝血色。 “你很清楚北周势力渐大,就算你们三国联盟,也不一定能够对抗,所以就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萧若傲脸庞白的与死人无异,许久,在一下一下的马蹄声,他低低道:“你就没有想过,我是真的后悔了吗?” “没有!”慕千雪说得干净利落,一点迟疑也没有。 萧若傲努力牵动嘴角,想扯出一丝笑来,可终归是徒劳,这一刻,他终于死心了,慕千雪是不可能再与他重修旧好。 得璇玑者得天下,他本可以江山美人尽得,却被他自己一手毁得不可修补…… 这一番话后,萧若傲没有再言语,默默策马前行,黄昏日落之时,他们终于翻过山峦来到与西楚相临的边境。 装扮成城门吏的张启凌来到萧若傲面前,故作惶恐地道:“连境已经到了,楚帝可否放贵妃与小人离去?” 萧若傲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你很想走吗?” 张启凌搓手笑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小人与娘娘不宜再往前走啊。” “朕知道。”萧若傲望着不远处正在缓缓开启的城门,凉声道:“不急,该放的时候,朕自然会放。” 张启凌试探道:“楚帝……该不会是想食言吗?” “放肆!”乔初挥鞭打在张启凌身上,厉声道:“小小城门吏也敢这样与我家主上说话,该杀!” 第六百六十五章 出奇不易 第六百六十五章出奇不易 张启凌捂着被抽痛的手臂后退一步,惶惶不安地道:“姑娘息怒,小人只是想着……已经到边境了,楚帝先前答应过我朝陛下,只要一到边境,就放了娘娘还有交出解药,所以多嘴问了一句。”说着,他小心翼翼地瞅着萧若傲,“楚帝贵为一国之君,想必……不会食言而肥。” 慕千雪心中暗笑,这个张启凌扮起城门吏来还真是像得紧,要不是彼此相识,怕是连她也要被蒙在鼓里。 萧若傲冷冷盯着他,“你话倒是不少。” 张启凌讪讪一笑,“小人一紧张,就容易话多。”顿一顿,他试探道:“不知楚帝打算什么时候放人?” 萧若傲没有理会他,是啊,堂堂的一国之君怎么会将一个小小城门吏放在眼里。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城门吏,会是曾经的东凌皇子,如今北周的布衣宰相。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队人马从西楚城池中驶出,在离着他们十丈远的地方停下,那里是西楚的最北边,再过的话,就要越境了。 领将借着天边彤红如火烧的霞光仔细看了一眼萧若傲,急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郑齐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若傲抬一抬手,淡然道:“人到了吗?” 郑齐恭敬地答道:“回陛下的话,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就这半天的功夫了。” “好。”说完这个字,萧若傲不再言语,显然是打算等西楚那边的来人。 暮色渐沉,如一张巨大的羽翼,缓缓落下,笼罩住这片山野平原,秋蝉在树林间拼命叫着,努力想要留下曾经存在的痕迹。 北周这边的军队虽没有露面,但城头的防守明显增强了许多,火把通明,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驾!驾驾!”西楚那边传来惊如奔雷的马蹄声,不多时,数百名骑军从城门涌出,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借着火光,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并不是西楚军队的式样,而是清一色的玄黑绣飞鱼服。 奔到近处,这些人整齐划一的拉绳下马,半跪在地上齐声道:“卑职们护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萧若傲眉间掠过一丝笑意,“起来吧。” 慕千雪面色阴沉地看着那些骑兵,“萧若傲,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若傲微笑道:”你不是一直问朕要人吗,如你所愿。” “本宫要的是古逸臣,而不是天机卫。”这些身着玄色飞鱼服的骑兵,正是隶属于萧若傲一人的天机卫。 当年慕千雪一手创建了天机卫,就连他们那身飞鱼服也是她亲手所画,只是当年还没等做出来,南昭就已经遭了亡国之祸,而她也被迫逃往北周,直至今日才看到这身衣裳。 和百多年来一直隐藏在暗中,极少露面的神机营相比,天机卫一直是半明半暗的存在。 萧若傲唇角噙着隐秘的笑意,“古逸臣精通机关术,一人足抵一支军队,这样的人岂能轻易交还。” 慕千雪怎会听不懂他的意思,“你想毁约?” 萧若傲轻笑一声,摇头道:“你错了,朕从来没打算要守这个不公平的约定。” 慕千雪气得面色发白,指了他道:“我明白了,你飞鸽传书,不是让他们将古逸臣带到边境,而是在召集天机卫;萧若傲,你果然还和以前一样卑鄙无耻!” 萧若傲心底泛起针扎一般的疼痛,几乎维持不住脸的笑意,而在以前……他是从来不会为女人多费心思的,更不要说伤心难过了,就算是青梅竹马的曹氏也一样。 原来……他是真的动心了。 不过还好,他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去改变慕千雪的想法,这一生,她都注定是他的人,休想再逃开。 他压下心底的痛楚,一把拉住慕千雪的手,“好了,随朕回去吧。” 慕千雪一惊,用力挣开他的手,“本宫乃是大周贵妃,你休要放肆!” “从现在起,你已经不是了。”萧若傲冷冷说着,再次抓住她的手,这一回紧得犹如铁箍一样,令后者无法挣开。 张启凌眸光一厉,转瞬已化做慌张之色,奔到萧若傲马前,急切地道:”您……您可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出尔反尔?” 萧若傲冷冷扫过他,眼底掠过肃杀之色,“乔初,朕不想再听到有人像苍蝇一样嗡嗡叫个不停。” “是。”乔初自马背上跃起,衣裙飞扬,足裸上的金环随着她落地发生清脆的响声 看到乔初往自己走来,张启凌慌的连连后退,声音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你……你不要过来。”?如果乔初留心观察,就会发现张启凌一直在往慕千雪的方向后退,可惜,她与萧若傲一样,都只将张启凌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城门吏,没有丝毫提防,或者说,不屑于提防。 “别怕,不会痛的。”乔初笑意吟吟的说着,短刀已经无声滑入掌中,在火光下闪烁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 金环叮当,犹如催命的音符,却不知究竟催的是谁人性命…… “呜!呜!”在乔初离着张启凌还有两步路时,载着慕千雪的马突然大声悲鸣,人立而起,将毫无防备的慕千雪往后抛去。 萧若傲大惊,抓着慕千雪的手下意识一松,想要去救时,已是晚了一步,一道人影更快地接住了慕千雪,同时足尖一点,迅速往后掠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萧若傲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退出十数丈,待看清救走慕千雪的人时,萧若傲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竟然是那个他完全没放在眼里的城门吏。 乔初也是骇然色变,她深知慕千雪对萧若傲的重要,当即足裸一动,往张启凌的方向扑去,试图抢回慕千雪。 张启凌岂会不知她的来意,冷哼一声,也不躲闪,等她近前时,手掌一动,以一种旁人意想不到的刁钻角度握住乔初手腕,一拉一动,乔初还没反应过来,短刀就已经落到了张启凌的手中。 第六百六十六章 互相算计 第六百六十六章 互相算计 乔初心中的震惊已不能用言语来形容,她身为天机卫首座,武功自是一等一的高,却连刀怎么被夺去的都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竟有如此武功! 其实乔初不知,张启凌是占了手法的便宜,东凌那些影卫最擅刁钻手法,张启凌曾跟着学了一些。 虽然被张启凌攻了个出奇不易,但乔初到底身经百战,瞬间便回了神,云袖一动,另一柄短刀落入掌中,化做一道惊鸿,直奔张启凌双眼,后者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来不及闪避,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乔初心中暗喜,这个小人,胆敢骗她和主上,就先剜他的双眼,然后再慢慢折磨。 就在刀尖离张启凌只有一寸距离时,乔初突然心生警惕,倏然回刀格挡,几乎是在同一刻,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许多细如牛毛的钢针掉落在地,但还是有一支漏网,擦着她的脸颊掠过,留下一道血痕。 乔初急忙捂流血的脸庞,这张脸是她最骄傲的资本,现在突然被伤了一道,自是惊怒交加,狠狠盯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素雅女子,“什么人?” 辛月微微一笑,“我还以为天机卫首座有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如此。” 乔初恨声道:“偷施暗算的卑鄙小人,也好意思在这里叫嚣。” “对付小人,当然要用小人的招数。“辛月与张启凌相视一笑,后者刚才就是看到她出现,才没有闪避。 乔初用力咬着银牙,待要再上前夺人,被萧若傲唤住,后者在问明张启凌身份后,面色阴沉地拍着手,“高明,真是高明,连朕也看走了眼,被你们狠狠算计了一回。“?“彼此彼此。”张启凌淡然一笑,“那么现在……可以交易了吗?” 萧若傲低头轻笑,一扫刚才恼怒的模样,“朕也很想交易,可惜啊,不行。” 辛月眉心一蹙,对于萧若傲的笑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十二年前那场不死不休的追杀,她至今仍历历在目,“我知你手中还握着解药这个筹码,但我也不妨告诉你,对于这场疫症,太医院已经有了几分眉目,就算你不交出来,早晚也能化解。不过到那时候,你就要永远留在北周做客了。” 萧若傲眉头轻挑,似笑非笑地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权当是吧,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会做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面对辛月的言语,萧若傲也不气恼,遥遥望着迎风而立的慕千雪,声音朗朗地道:“十二年前,朕一时大意,失去了你;十二年后,朕又怎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句话令慕千雪心底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做了什么?” “你一向博学广才,当听说过落雁沙之名。” 慕千雪豁然色变,脱口而出,“你对我下了落雁沙?” “朕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绝不会再让你离开。”萧若傲没有正面回答,但意思不言而喻。 张启凌一言不发地替慕千雪把脉 ,天机老人在生时,天文地理,星相医卜,无一不懂,他身为唯一的弟子,当然也有些涉略。 许久,张启凌颤抖着收回手指,面色难看地盯着萧若傲,“你什么时候下的药?” 到了这个时候,萧若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爽快地道:“从离开金陵的那一日起,朕就让在千雪饮食中下了落雁沙;这毒原本应该立即发作,但朕在千雪平常喝的水里放了一部分解药,只要每日饮用 ,就能够克制住毒性,就像没事人一样。落雁沙不是什么难解的毒 ,唯一麻烦的是,它的解药里有一味叫紫心海棠,数量甚是稀少,就算是大药铺里也不一定能够,何况是这种边锤之地。”说到这里,他又笑道:“当然,皇宫里一定有紫心海棠的储备,可一旦断药,千雪就只有一天的时间,你有把握在一天里面赶到金陵吗?” 张启凌忍着将他剁成千刀万剐的冲动,咬牙道:“你到底想怎样?” 萧若傲也不绕弯子,径直道:“很简单,将千雪还给朕,然后退出百里。” “痴心妄想!”面对辛月的喝骂,他笑笑道:“是不是妄想,很快就知道了。” 张启凌思忖片刻,沉声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三天,三天后答覆你。” 萧若傲当即摇头,“不行,三天太久,最多只能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这个时候,朕听你答覆。记着,千万不要晚了,一旦千雪体内的毒发作,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扔下这句话,他扬长而去,留下慕千雪一行人。 从一开始,双方就是在相互算计博弈,就看哪方更加技高一筹;这场博弈的残酷之处在于,一旦输了,赔上的将会是千万条性命,包括——慕千雪! 当夜,西楚守城数次被偷袭,无一例外都是冲着萧若傲来的,可惜刚一潜入城池就被天机卫发现了,铩羽而归。 听着郑齐的回禀,萧若傲轻敲食指,冷笑道:“果然开始狗急跳墙了。” 乔初讨好地道:“亏得主上神机妙算,否则还真让他们钻了空子。” 萧若傲望着城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冷声道:“任何时候,多备一手总是没错的,等着吧,他们很快就会将璇玑送来。” 乔初眸光一动,走到萧若傲身后,“主上,有一句话,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若傲回身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吞吞吐吐的了,说。” 乔初等的就是这个话,“卑职在西楚时,就曾听过张启凌的名字,这次交手,发现他比传闻中的更加难缠,留他在周帝身边,对陛下来说,绝不是好事。依卑职所见,咱们应该趁此机会,将他一并除去,” 萧若傲微微一笑,徐徐抚着她娇艳的脸颊,在抚到那道已经结疤的伤口时,手指微一用力,竟然生生将结好的血痂抹去,愈合的伤口被重新撕开,可比一开始痛多了。 乔初身子微微发抖,这点痛对她来说算不是什么,她之所以颤抖是因为害怕,不安地道:“主上,奴婢说错了什么?” 第六百六十七章 易平 第六百六十七章 易平 萧若傲语气微妙而森冷,“乔初,你老实告诉朕,想除掉张启凌,究竟是为了朕还是……因为痛恨张启凌毁你容颜?” 乔初惊得冷汗涔涔,知道萧若傲看穿了她的心思,不敢狡辩,急忙跪下道:“卑职知罪,请主上饶恕!” 萧若傲弹去沾在指尖的血痂,周旋在乔初身上的目光犀利如剑,“你跟了朕那么多年,应该明白朕最不喜欢那些个自作聪明的人。” 乔初不敢抬头,神情惶恐地道:“卑职再也不敢了,求主上开恩!” 萧若傲微微一笑,伸手扶起惴惴不安的乔初,“你是朕身边的人,些许小错,朕当然不会追究,只是……不可以再有第二次。” “卑职明白,谢主上开恩。”乔初心中一松,感激的说着,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贴身小衣已是被冷汗浸透。 萧若傲命郑齐取来止血生肌的膏药,亲自替乔初抹上,凉声道:“如果说千雪是周帝的左膀,那么张启凌就是右臂,留着他确不是什么好事。” 乔初受宠若惊地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清凉以及指腹划过时的那一丝滑腻,“其实卑职不太明白,昨夜主上为什么不趁机将他们一并拿下,张启凌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敌得过咱们整个天机卫。”为了这次的事,萧若傲将天机卫中的好手悉数调了过来。 萧若傲拭一拭手,淡然道:“凭张启凌一人,当然不是对手,可你别忘了驻守在城中的那些士兵,虽然不多,却占据天时地利,咱们的人这几天日夜兼程赶路,早已疲惫不堪。一旦城中士兵以弓箭掩护张启凌一行撤退,咱们根本无法阻止,相反还会徒增死伤。” “主上圣明。”乔初恍然之余,又有些担心地道:“卑职就怕他们会耍花样,不肯交出慕贵……”话说到一半,瞥见萧若傲神色一冷,乔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改口,“就怕他们不肯交出璇玑公主。” 萧若傲缓一缓脸色,淡淡道:“张启凌没那个胆子,而且看他们接连派两拨人夜袭,就知道已经是狗急跳墙,瞧着吧,今天夜里,他们一定会将千雪双手奉上。 乔初微微蹙眉,欲言又止,萧若傲瞧见她的神气,道:“怎么,你有话要说?” 乔初点头道:“璇玑公主对陛下成见极深,就算勉强带回应天,只怕也不会真心襄助陛下;而且她心思极深,万一暗中使诈,反而对咱们不利,依卑职说,还是……” 萧若傲手指微微一紧,不动声色地道:“还是什么?” 乔初眼中掠过一道狠厉的光芒,“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 萧若傲霍然挥手,狠狠一掌打在乔初脸上,打得后得眼前金星乱晃,捂着脸怔在那里,这是她第一次挨萧若傲的打,以前就算没有办成事情,顶多也只是训斥几句罢了。 萧若傲双眸冰冷地盯着她,“璇玑生死,还轮不到你来做主,再有下一次,朕绝不轻饶!” 秋光穿过窗格照落在乔初半边红肿的脸颊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痕迹,许久,她低下头,哑声道:“卑职明白。” 此时,有士兵走进来,在郑齐耳边低语几句,后者不耐烦地道:“什么易安,我不认识这个人,定是北周派来的奸细,试图混进城中,立刻把他赶走。” 萧若傲神色一动,唤住准备离去的士兵,“谁来了?” 听到他问话,士兵赶紧答道:“回陛下的话,是一个叫易平的人,他说他还有一个兄弟,叫易安。” “易安……”萧若傲徐徐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思忖半晌,他道:“去把人带进来。” 在士兵离去后,郑齐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您认识这个人?” “十几年前,易安奉朕之命,潜入北周军队,十几年下来,官居将军之位,帮着朕做了不少事,可惜最终还是被周帝发现了,他与朕安排在北周军营里的细作差不多全都死了,只有一个人逃过,你猜是谁?” 郑齐仔细想了想,试探道:“可是今日来的这个人?” 萧若傲颔首道:“易平易安,都是朕派去的人,易安当年耍了点心思,没有把易平供出来,让他能够饶幸活到今日。” 不多时,士兵领着一个四旬左右的布衣男子进来,后者一看到萧若傲,立刻红了眼圈,跪下道:“属下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若傲也不叫起,淡淡道:“朕要是没记错,上一次见你,应该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吧?” 易平恭声道:“十六年零两个月。” 萧若傲淡然一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易平抬起头,恳切地道:“这十六年来,属下从未有一刻忘记陛下当年的吩咐。” “是吗?”萧若傲唇角拉出一道凉薄的弧度,落在易平身上的目光异常冷漠,“朕待你们俩兄弟不薄,你们竟然帮着周帝对付朕,真是能耐!” 易平满面内疚地道:“二弟当年确实有负陛下所望,属下今日来,就是希望可以弥补当年的错。” “哦?”萧若傲有些意外地打量着他,“如何弥补?” 易平连忙道:“属下当年被发配到边城做苦力,这一做就到现在,就在今日天亮时分,属下看到几个人策马入城,骑在最前面的那一个就是周帝。” 萧若傲倏然起身,满面诧异地盯着他,“你说什么,周帝?” 易平极其肯定地道:“不错,他此刻就在城中。” 秋光下,萧若傲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他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讽刺地道:“还真是个痴情种子,竟然一路追到这里。” “属下倒以为,这是老天有意赐陛下良机。” 萧若傲神色一动,抬手示意他起身,“什么良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易平缓缓吐出这十个字,声音里透着一种阴恻恻的气息。 萧若傲看着他那身满是补丁的衣裳,“你是说杀了周帝?” 第六百六十八章 视君如寇仇 第六百六十八章 视君如寇仇 易平点头道:“是,周帝突然被杀,北周必定大乱,陛下趁此机会进攻,必能事半功倍。” 萧若傲接过乔初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随着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他道:“朕也想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但他缩在城中,朕总不能就这样去攻城吧,咱们的人可不够。” 郑齐在一旁附声道:“是呢,想要攻城,人数至少要是城中守军的三倍以上,除非调集军队,否则以咱们现有的兵力,根本攻不进去。” 易平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明杀不易,暗刺可就简单多了。” “你想去刺杀周帝?”郑齐一惊,随即连连摇头,“以你的身份,怕是连周帝的身都近不了,还谈什么刺杀。” 易平笑容诡秘地道:“你可知,我刚才是怎么出的城?” “难不成还是他们送你出的城吗?”郑齐本是随口一说,哪知易平真的点头,“不错,就是张启凌亲自送的。” 郑齐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待回过神来后,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萧若傲已是猜到了几分,“他们派你来做内应?” “陛下英明。”易平一五一十地道:“贵妃中了落雁沙的毒,他们又不想将贵妃交出来,就派属下来做内应,偷取解药。” 萧若傲扬眉轻笑,“结果反而被你将计就计。” “只要属下假装得到了解药,就有机会接近周帝,让他再也回不了金陵。” “很好。”萧若傲起身拍一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只要你杀了东方溯,朕就封你为一品威武将军!” 易平激动得浑身发抖,“有机会为陛下分忧解劳,属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要封赏。” 他的话令萧若傲很是满意,“很好,朕会记得你这份忠心,定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陛下。”在谢过恩后,易平有些为难地道:“能否请陛下赐一颗假解药,否则双手空空,只怕周帝他们不会相信。” “这倒也是。”萧若傲想一想,自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青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这是朕平日服用的养神丸,你拿去吧。” 易平恭敬地伸出双手去接,就在药丸入手之时,他突然发难,一把扣住萧若傲手腕;与此同时,袖子一振,一柄匕首出现在掌中,往萧若傲刺去。 “你敢!”乔初娇叱一声,短刀激射而去,正中匕首,打偏了准头,但还是在萧若傲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好在不致命。 “护驾!快护驾!”直至这会儿,郑齐才回过神来,慌声大喝,天机卫的人迅速冲进来,将易平团团包围。 萧若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愤怒地盯着易平,“你竟敢背叛朕?” 面对他的质问,重重包围下的易平冷笑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么简单的道理,楚帝竟然不懂吗?” “你什么意思?” “看来楚帝已经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了,也是,你杀了那么多人,又怎么会记得区区几人。”易平寒声道:“是,二弟当年确实背叛了你,但他也是为了保护家人,迫于无奈,他死之后,消息传到父母耳中,他们悲痛欲绝,几经周折,派人传信回来,希望我能带着二弟的孩子回去看看他们。” “弟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这件事后,带着三个孩子,随我逃离北周,前往西楚,若没有意外,我们应该不会再回北周;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废墟,是一片废墟啊!”易平双目通红地嘶吼着,面目狰狞地像要吃人一般,“易家满门,甚至连府里的下人,都没有逃过你的屠刀,全部都死了!” 萧若傲冷冷道:“原来你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易平咬牙切齿地道:“要不是我们回来,至今还被你蒙在鼓里,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自责!” “你根本不将我们当人看,我们又何必为你尽忠;萧若傲,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下的孽,你该死!” 萧若傲负手而立,眸光森冷地道:“朕该不该死不知道,但你……就快死了。” 听到他的话,易平忽地笑了起来,“你看看自己的伤口。” 萧若傲面色一变,急忙低头看去,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诡异的青黑色,嘴角狠狠一搐,“你在匕首上淬了毒?” “不错。”易平冷笑道:“说起来,这一招还是跟你学的呢。” 萧若傲强忍着心头腾腾奔涌的杀意,“什么毒?” 看到他想杀又不敢杀的样子,易平心中异常解气,“七虫七花毒,贵妃说过,你有两天时间去找出是哪七种毒虫哪七种毒花。” “慕千雪!”萧若傲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他以为自己吃定了慕千雪,结果还是被她给算计了。 世间毒虫毒花成百上千,没有明确的方子,别说只有两天,就算十天二十天,也不一定能够配出解药。 千雪,你就那么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吗? 沉寂许久,萧若傲道:“我要见她!” 易平微微一笑,“陛下与贵妃已经在城上等候,只待楚帝前去一见。” 萧若傲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乔初等人赶紧押着易平跟上去,到了城下,果见东方溯与慕千雪并肩而立,在浓郁如金的秋阳烘托下,二人犹如一对神仙眷侣。 这样的情景,落在萧若傲眼中自是刺眼得很,直至牙龈咬得发酸,方才压下满腹嫉妒与仇恨,扬脸笑道:“才分别一夜而已,千雪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朕了吗?” 东方溯目光一沉,冷声道:“废话少说,交出疫毒与落雁沙的解药。” “如果我坚决不肯呢?”萧若傲讨厌这种仰望别人的感觉,更别说那个人是他最痛恨的东方溯了。 “你如此惜命,一定会肯。”听到东方溯的话,萧若傲摇头轻笑,“那你可就错了,千雪……我一定要!” 第六百六十九章 机关算尽 第六百六十九章 机关算尽 “一定要……”东方溯倏然轻笑,眼底弥漫着无尽的森冷之意,“璇玑是朕的贵妃,楚帝却一再出言无礼,很好,朕会好生记得,来日朕必亲自去应天向楚帝讨一个说法。” 萧若傲薄唇微弯,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何必来日这么麻烦,就今天,咱们好生说一说。”他知道东方溯是在威胁自己,不过……北周与西楚早就不死不休,又何必在乎多一个威胁。 萧若傲伸手,笑意深深地望着慕千雪,“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千雪一人,一手交人一手交解药。” “你应该清楚,这是不可能的。”面对东方溯的拒绝,萧若傲也不生气,淡然道:“既是这样,周帝就等着为贵妃还有……金陵城千千万万的百姓收尸吧。”说着,他又啧啧摇头,“都说周帝爱民如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亏得你们还一心一意替他卖命,真真是不值。”最后那句话,他是在说给守在城头上的士兵听,意图动摇军心。 慕千雪怎么会看不穿他的心思,冷声道:“萧若傲,你不必在这里枉费心机,这些将士都是精忠之士,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动摇了意志。” 萧若傲定定望着她,幽深的眸光似一张巨大的罗网,将慕千雪层层包围,“那你呢?” 慕千雪与东方溯相视了一眼,彼此深情如许,“除了北周,本宫哪里都不会去。” 萧若傲双目恨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用力一咬舌尖,借着那股剧痛勉强压下心底激涌的妒火,森然道:“倒是情深意重,可惜,朕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包括你!”说完这句话,他用力一挥手,无数盔骑兵自城中鱼贯而出,在城下列成一个个阵形,鲜明的盔甲在阳光下闪烁着锋冷清寒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 望着城头上东方溯倏然色变的脸庞,萧若傲心中说不出的痛快,憋屈这么久,终于出了口气,“我若没有猜错,你城中的守军不会超过两万,而我有十万大军与数以千斤的火药,足以毁了这座城池还有……杀了你!” 东方溯扫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楚军,面色微微发白,“久闻楚帝思虑缜密,非常人所能及,朕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从金陵到边境,连十日都没有,断不可能调集到十万大军与那么多火药,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萧若傲一早就布好了这步棋,只等他们入局。 “彼此彼此。”萧若傲笑容里带着张狂的得意,东方溯啊东方溯,任你机关算尽,还不是败在我的手里。 他再次伸手,凉声道:“现在,可以归还朕的皇后了吗?” 东方溯目光一冷,倏然夺过士兵手里的弓箭,搭箭拉弦,瞄准出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令人惊叹不已。 箭矢化做一道乌光,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萧若傲头颅,乔初面色一寒,云袖一扬,短刀飞出,正中箭矢,将它打落在地,插在离萧若傲只有一寸远的地上,箭尾不停震颤着,仿佛是不甘心,想要重新飞起。 东方溯将弓箭扔还士兵,目光阴沉如铁,“朕保证,再有一次,你决不会这么幸运!” 萧若傲脸色也是异常难看,他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会突然发难,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咬牙切齿地盯着东方溯,“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好,朕——如你所愿!”说罢,他转头对郑齐道:“准备攻城!” “遵命!”郑齐应了一声,扯着嗓子喊道:“所有弓箭手准备!”随着他的命令,数百名弓箭手齐齐拉开弓弦,对准城门。 这些人的弓箭与寻常不同,箭矢粗大,除了箭头裹着正在燃烧的油布,箭尾还挂着一袋东西,看士兵小心翼翼的模样,十有八九是火药。 萧若傲盯着慕千雪片刻,对旁边的郑齐道:“不要伤了璇玑公主!” 郑齐为难地道:“ 这个……公主在城上,一旦攻城,难免波及,属下……只能尽量避开。” “不是避开,而是一定!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不能伤到她,否则……”阴寒的目光在郑齐脸上漫过,“朕唯你是问!” “是是是。”郑齐被他盯得冷汗涔涔,迭声答应,但这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避开,要怎么避开? 慕千雪垂目于他,“我们死了,你也难以活命,不过是同归于尽罢了。” “无妨。”萧若傲轩一轩眉,笑道:“有你做伴,走一遭黄泉路又有何妨。” “你不会。”不知为什么,听到慕千雪说这三个字,萧若傲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对东方溯的杀意越发强烈,几乎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准备放箭!” 危机迫在眉睫,东方溯神色却是变得异常平静,扬声道:“都出来吧!” 几乎是在一瞬间,空无一人的山林之中冒出无数穿着北周服饰的士兵,,漫山遍野一边呐喊一边摇动旗帜,响彻山林,看这声势,至少也有几十万人。 郑齐冷汗顿时下来了,哆嗦道:“陛……陛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萧若傲也是脸色煞白,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他……又被算计了。 盯着萧若傲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东方溯一字一顿地道:“没有同归于尽,也没有两败俱伤,死的……只会是你,还有你一手营建起来的西楚。” 萧若傲死死盯着他,活了三十几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无助狼狈过,他机关算尽,以为胜券在握,结果竟还是败在东方溯手里。 他不甘心,不甘心! 可不甘又能如何,战场上,只有输与赢,没有“不甘”二字的容身之地。 许久,他拍手,咬牙切齿地道:“周帝步步为营,真是让人佩服。” “若连这点算计也没有,又怎敢与楚帝交手。”东方溯淡然笑着,只有他自己清楚,根本没有什么三十万大军,不过是一个空城计罢了。 第六百七十章 三年之约 第六百七十章 三年之约 第六百七十章 昨夜,他得到消息,知道萧若傲调了十万大军镇守边关,连夜将城中仅有的两万将士悄悄遣出,交给藏匿于山林中的东方泽,这才营造出今日的“三十万大军”。 乔初望着遍布山林的周军,小声道:“主上,情况对我们很不利,不如……答应他们吧。” 萧若傲一言不发地盯着城墙上的东方溯,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条,许久,他松开早已咬得发酸的牙龈,涩声道:“好,我与你做这个交易!” 听到这句话,东方溯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他最怕的是就是萧若傲孤注一掷,不依不饶;到时候为了千雪的性命,他势必要妥协。 毫无疑问,萧若傲是一个聪明人,所以在很多时候,他容易被聪明所累,错判形势。 正如东方溯所料,疫毒的解药并不止一颗,在经太医查验,确定落雁沙与疫毒的解药都是真的后,慕千雪让张进将七虫七花毒的解药送了过去。 在确定身上七虫七花毒解了之后,萧若傲定定望着城墙上迎风而立的慕千雪,许久,他目光一转,落在东方溯身上,冷冷道:“替朕照顾好皇后,改日,朕当亲自来接回。” 慕千雪握住东方溯发白的手指,冷然道:“你的皇后早在十二年前就被你亲手杀死了,不过,本宫与陛下会等你,等着与你好好做一个了结。” 萧若傲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幽暗的眸底似有火苗在跳动,许久,接过乔初递来的缰绳,近乎发誓地道:“你一定会回到朕的身边,一定会!” “慢着!”东方溯唤住准备策马离去的萧若傲,神色淡漠地道:“楚帝似乎还忘了一件事。” 萧若傲一怔,疑惑地道:“什么?” 在他的注定下,东方溯缓缓吐出三个字,“古逸臣。” 萧若傲目光一沉,“你用七虫七花的解药换取疫毒和落雁沙的毒,已经占了许多便宜,适可而止的道理……周帝应该懂得。” 东方溯淡淡道:“从一开始,朕与你的交易就包含了古逸臣,是你食言没有将他带到边境。” “是吗?朕忘了。”萧若傲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兑现的意思。 东方溯缓缓沉了面容,“这么说来,楚帝是不打算交人了?”?萧若傲扬眉道:“是又如何?” “那就唯有请楚帝留在我朝做客了。”说着,东方溯缓缓抬起手,看得萧若傲眼皮直跳,寒声道:“你想开战?”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朕只是如楚帝所愿。” 萧若傲狠狠一咬牙,“你虽有三十万大军,但都是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真打起来,未必是我军的对手。” 东方溯冷冷一笑,“不劳楚帝操心。”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萧若傲又气又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许久,他道:“放了古逸臣,对我有什么好处?” 东方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当即道:“一年之内,朕的军队不会踏足西楚一步。” “一年……”萧若傲讥笑道:“周帝这是在打发乞丐呢。”不等东方溯言语,他伸出三根手指,冷冷道:“三年,三年之内,不得踏足楚、齐、燕三国。” 他清楚,不答应交出古逸臣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既然这样,就多要些处处,三年时间,足够他好好筹谋了。 慕千雪眉心一蹙,喝斥道:“萧若傲,你不要得寸进尺。”三年时间太长,不知会生出怎样的变故来。 见她一直帮着东方溯说话,萧若傲妒火中烧,冷哼道:“不愿意可以不要答应,我可没有勉强你们。” 慕千雪恨极了他的无赖,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古逸臣的命还在对方手上。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东方溯,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她既希望古逸臣平安,又不希望影响到东方溯的决定,三年……实在太长了。 东方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城下开了一丛又一丛的野草,秋季,是万木凋零的季节,曾经开得如火如荼的花叶尽皆枯萎残败,只有这野草,依旧蓬勃生长,丝毫没有枯萎之意。 许久,东方溯终于做出了决定,“好,朕答应你,一个月之内,朕要见到古逸臣,如若不然,朕必亲自率领大军,踏平应天!” “踏平应天……”萧若傲低低笑着,目光却是异常阴沉,“周帝真是好大的口气,我西楚虽比不得北周,却也不是你想踏平就能踏平的地方。” “你若不信,尽可试试!”五年的休生养息,早已有了进攻西楚的实力。 萧若傲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尽管不忿,也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内,朕会派人将古逸臣送到周帝面前。”扔下这句话,他一拉疆绳,带着乔初与十万大军回城。 这场关系着金陵无数百姓终于结束,但……慕千雪的危机,并没有就此结束。 在解药快马加鞭送往金陵城的时候,一个半真半假的流言正迅速在城中蔓延,几乎到了成灾的地步。 萧若傲这个始作俑者被捅了出来,但他对付北周的目的,被篡改成了求爱不成,因爱成恨。至于这个爱,当然就是慕千雪;换而言之,在这个流言里,慕千雪成了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这个流言其实编得并不高明,但正好给了百姓一个渲泻恐惧与愤怒的地方,不出几日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可谓是街知巷闻。 尽管解药及时送到,救回了那些被疫症感染者的性命,但并不能让他们满意,尤其是那些在这场疫症失去了至亲好友的百姓。 他们开始去京兆府击鼓,去刑部请愿,要求朝廷杀了慕千雪这个“妖女”,还他们一个“公道”。 流言从来都是最可怕的,会让人丧失理智甚至是最基本的善良,自有记载以来,死在流言下的人,不知凡几,所以才会有那一句“流言猛于虎”。 所以,有许多人,喜欢利用流言这个无形武器去对付敌人。 第六百七十一章 帝心 第六百七十一章 帝心 京兆府与刑部一开始都压着这件事,不敢惊动东方溯,只命差役驱散人群,但随着击鼓请愿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敢继续隐瞒下去,一起入宫向东方溯禀报了这件事,后者听完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便让他们退下了,东方溯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样的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到了宫里,除了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话之外,更多的人在等着东方溯的态度。 深秋的昭明宫,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馥郁游离的香气,细花的花瓣在黄昏落日的余晖下,点点如碎金,异常精致可爱。 一双蜀锦软底镶珍珠绣鞋会着珠翠碰撞的清脆响声,在铺满落叶的青石小径上走着,正在打扫的宫人看到绣鞋主人过来,皆无声地跪下行礼。 这会儿,在承德殿的东暖阁中,孙兴领着宫人将一碟碟刚刚从御膳房端来的菜肴摆上桌,八个热菜八个冷菜再加四碟点心两碗汤,每一样皆是异常精致,赏心悦目。?在摆好最后一碟菜后,孙兴来到坐在案后闭上假寐的东方溯旁边,小声道:“陛下,可以用膳了。” 东方溯缓缓睁开双目,起身来到膳桌前,看到摆了满满一大桌的菜肴,眉头顿时为之一皱,“朕不是交待过你们吗,平日四菜一汤即可,多了浪费,为何又做这么多?” 孙兴赔笑道:“御膳房总管见陛下这几日胃口不好,担心龙体有恙,便寻思着多做了几个,好让陛下开开胃。”顿一顿,他瞅着东方溯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虽说浪费了些,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君之心。” 东方溯面色稍缓,“告诉他,往后朕这里只许送四菜一汤,再有下一次,多出来的那些银钱,就从他的月例里扣。” 孙兴尽管心里对他的话很不以然,但面上万万不敢表露出来的,连连答应,随即取了筷子,恭敬地递过去,“请陛下用膳。” 东方溯接过筷子,看了几眼又重新搁了下来,摇头道:“朕吃不下,先搁着吧。” 一听这话,孙兴顿时急了,“陛下午膳就没怎么吃,这晚膳再不吃,身体怎么受得了,陛下您好歹吃几口。” “朕没胃口,都盖起来吧。”说着,东方溯起身回到御案后,在那里还摊着好几份折子。 孙兴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让人拿银盖子盖了,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走了进来,一袭朱红锦衣漫过光滑如璧的金砖,晚风悄然潜入,拂动绣着几只彩蝶的裙裾,乍一眼望去,仿佛那几只蝴蝶在这深秋季节活了过来,翩翩起舞。 孙光目光一亮,连忙迎上去,殷切地行礼,“见过昭仪娘娘,娘娘万福。”能够随意出入承德殿的,除了慕千雪之外,便只有梁氏,连沈惜君都没有这个殊荣。 “免礼。”在示意孙兴起身后,梁氏看一眼丝毫未动的晚膳,蹙眉道:“陛下还是没胃口吗?” 孙兴回头悄悄看了一眼东方溯,忧声道:“可不是嘛,再这样下去,非得坏了龙体不可,娘娘既是来了,就帮着劝一劝陛下吧。” 梁氏点点头,走到御案前,朝东方溯福了一福,“见过陛下。” 东方溯头也不抬,淡淡道:“昭仪有什么事吗?” 东方溯异常冷漠的态度令梁氏有些难过,但还是强颜笑道:“臣妾知道陛下最近胃口不好,特意做了一碗文思豆腐,以前陛下胃口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吃这个,说吃了开胃呢。”说着,她对小聪子道:“快把食盒拿过来。” “不必了。”东方溯淡然拒绝了梁氏的好意,“朕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你回去吧。” 他的话令梁氏动作一僵,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是好,孙兴见状,赔笑道:“陛下,昭仪娘娘都送来了,您就吃一些,说不定胃口就真开了呢。” 东方溯冷冷扫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孙公公你来教朕了?”这句看似轻描淡写,没有一丝火气的话落在孙兴耳中,可比晴天霹雳还要响亮几分,赶紧跪下请罪,见东方溯没有饶恕的意思,他狠一狠心,抬手用力掴自己耳刮子,一边掴一边道:“奴才多嘴,奴才该死,求陛下开恩。” 东方溯低低一笑,盯着他道:“你自己都说该死了,还让朕怎么开恩?” 孙兴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对自己刚才多嘴的举动后悔不已,颤声道:“陛下宽宏大量,求再给奴才一个机会。” 东方溯冷哼一声,喝斥道:“滚一边去。” 孙兴如逢大赦,赶紧退到朱红柱子旁,连大气也不敢喘,唯恐一个不甚又招来祸端。 梁氏望着东方溯,“陛下,臣妾是否做了什么?”自东方溯从边关回来后,她明显很感觉到前者的冷落,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她凄然哀伤的目光令东方溯生出一丝不忍 ,梁忠固然犯下大错,但梁氏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若非要说知道什么,那也是失去了唯一的父亲。 想到这里,东方溯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没有错,是朕心情不好。” 小聪子一向擅于察言观色,见他神色缓和,趁机道:“陛下,这文思豆腐是主子亲手做的,谁都不让帮忙,忙活了一下午,您就尝一口吧。” 东方溯迟疑片刻,颔首道:“那就盛一碗吧。” “是。”梁氏欢喜地答应,亲自盛了一碗递到东方溯手里,“陛下小心烫。” 这文思豆腐,就是将豆腐用精细的刀工切成一条条细丝,就像米线一样,却又细多了,与头发差不多粗细。 随后用沸水焯去黄水和豆腥味,再将香菇、冬笋、鸡脯肉、菜叶切成细丝,然后用鸡清汤烧煮,待豆腐丝浮上汤面后,这文思豆腐便算做好了,吃起来软嫩清醇,又透着一股咸鲜味,入口即化。 这道菜看着不难,其实很考验做者人的手艺与耐心,心思稍微粗一些,这菜便难以做好。 第六百七十二章 意见相左 第六百七十二章 意见相左 东方溯一口口喝着细如发丝的豆腐,颔首道:“这文思豆腐始终是你做的最好,咸鲜香滑。” 梁氏微笑道:“臣妾再给您盛一碗。” “不用了。”东方溯搁下碗,摇头道:“最近事情太多,朕实在没什么胃口。” 梁氏应了一声,试探道:“陛下可是在想那个流言?” 东方溯眼眸微眯,望着他道:“怎么,你也听说过了?” 梁氏叹息一声,“这世间传得最快的,莫过于流言蜚语,好几日前就传到宫里了,到处有人在议论,就刚才过来的路上,臣妾还听到几个宫人在说这事呢。” 张进领了宫人进来掌灯,随着一枝枝红销硬烛被点亮,温柔的橘红光芒如水波一样殿中徐徐蔓延。 东方溯淡淡道:“你怎么看这件事?” 梁氏思忖道:“流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必是有人在背后造谣生事,甚至是推波助澜。” 东方溯点头道:“朕也有这个感觉,只是始终猜不透背后那个人的身份。” 梁氏低头想了一会儿,随即舒展了眉头,“臣妾倒是想到一人,只是不知道对不对。” “哦?”东方溯饶有兴趣地道:“是谁?” “这个谣言明显是冲贵妃来的,与贵妃有深仇大恨,又擅使这种阴谋诡计的,非楚帝莫属。” 东方溯长眉轻扬,“你是说萧若傲?” “是。”梁氏颔首道:“他不甘心输给陛下,就想出这么一个阴损招数,派从散播谣言,从而借百姓之手逼陛下处置贵妃。” “确有这个可能。”东方溯说了一句,又道:“那依昭仪所见,应该怎么办?” 梁氏嘴唇微微一动,似有犹疑,半晌,她低头道:“事关前朝,臣妾不敢妄言。” 东方溯淡然一笑,“你连战场都敢去,还有什么不敢的;再说了,这件事不仅关乎前朝,更涉及后宫,只管说就是了。” 得了东方溯的话,梁氏徐徐道:“臣妾当然知道此事是楚帝有意中伤贵妃,事实上,若非贵妃殚精竭虑,以身犯险,根本不可能从楚帝手中拿到解药,但外人不知,百姓不知,就算将事实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甚至会认为陛下故意替贵妃开脱,到时候情况更加麻烦。” 东方溯眸光一沉,“这么说来,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梁氏叹息道:“从明面上来说,是的。” “明面上?”东方溯打量了她一眼,“听昭仪的话,还有暗面一说?” 梁氏颔首道:“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东方溯调整了一下坐姿,道:“且说来听听。” 梁氏脸庞一半落在烛火的阴影里,幽幽道:“其实百姓并不是真想陛下杀了贵妃,更多的是,是要陛下一个态度,只要陛下给了他们,自然就能缓解矛盾。” 东方溯细细听着,道“继续说下去。” “陛下不妨以思过为名,贵妃发落去畅春园,雷声大,雨点小;等世人淡忘了这件事,再将贵妃接回来,便能两全齐美。” 东方溯拧眉道:“可这样一来,等于承认贵妃在这件事里有过错。” “所以臣妾才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总好过激化朝廷与百姓的矛盾。”梁氏凑过几分,带着一丝诱惑道:“据臣妾所知,这个流言已经不局限于金陵城,陛下当早做决定。” 孙兴眼珠子微微一转,上前一步,小声道:“陛下,昭仪娘娘说得在理,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贵妃娘娘,余下的可以慢慢再做打算。” 东方溯徐徐转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眼角余光瞥见张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你想说什么?” 张进咬一咬牙,低头道:“回陛下的话,刚才昭仪娘娘说让贵妃娘娘避祸,是一个两全齐美的法子,奴才……不太认同。” 东方溯仰身靠在椅背上,“理由呢?” 张进一边想一边道:“百姓之所以频频去京兆府、刑部击鼓申诉,是因为他们认为贵妃导致了这场疫情,一旦陛下发落贵妃,哪怕是再微小的惩罚,都等于坐实了贵妃的罪名,到时候他们更有理由要求陛下惩治贵妃,待到那时,无论陛下再说什么,都不会再被他们相信,矛盾也会激化到不可调节的地步,到时候唯一化解的办法,就是……就是……”他犹豫半晌,终是不敢说出口。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处死贵妃是吗?” 张进大惊,连忙跪下请罪,“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东方溯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说下去。” 张进摸不准他的意思,战战兢兢地道:“依……奴才愚见,当务之急是让百姓知道真相,一来可以化解矛盾;二来,也不至于寒了贵妃娘娘的心。” 孙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说得简单,百姓要是能听得进去,陛下何至于如此心烦。”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张进正色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始终相信,只要待之以诚,必能换之以诚。” “他们早已经先入为主,又岂是你几句话就能扭转的,万一矛盾激化,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面对孙兴声色俱厉的逼问,张进一时有些答不上来,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仰头道:“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惩处贵妃娘娘;那样一来,不仅伤了娘娘的心,还会影响太子殿下。” 孙兴欲言,被东方溯打断,后者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氏,“昭仪以为呢?” 听到他问自己,梁氏露在袖外的十指微微一颤,轻声道:“张公公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但臣妾不认为正在气头上的百姓能够听进去,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还是……缓一缓为好。” 东方溯以手托腮,盯着她道:“你还是可以朕将贵妃罚去畅春园?” 梁氏怕他误会,连忙辩解道:“只是暂时罚去一阵子,等……” “朕明白了。”东方溯微微一笑,梁氏不知是否自己看错,东方溯的笑容里似乎充斥了讥诮与讽刺。 第六百七十三章 唯独你不可以 第六百七十三章 唯独你不可以 东方溯摘下玉扳指,随手扔到张进怀里,“赏你了。” 张进手忙脚乱地接住,他不明白东方溯为什么要突然赏自己,愣了半晌方才想起磕头谢恩。 东方溯这个举动,令梁氏脸颊微搐,压下心底的忐忑,笑着试探道:“臣妾记得陛下很喜欢这个白玉扳指,怎么突然赏给张公公了?” 东方溯拍一拍手,似笑非笑地望着梁氏,“他说得好,当然要赏,否则昭仪该说朕赏罚不明了。” 梁氏勉强一笑,“陛下真爱说笑。” 随着她这句话,东方溯缓缓沉下脸,冷声道:“原来昭仪也知道朕是在说笑吗?” 梁氏愕然抬头,“陛下您这是何意?” 东方溯没有理会她,一双寒凉如窗外星子的眼睛落在孙兴身上,后者心头狂跳,赶紧低头,将脸庞藏在烛火的阴影里。 东方溯无声一笑,转眸看向梁氏,“昭仪,这些年朕待你如何?” 梁氏不明白他这么问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待臣妾极好。” 东方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道:“待你家人如何?” “待臣妾家人亦是极好,臣妾母亲经常提及陛下,说要不是陛下,他们不会有今日的富贵安定,梁氏一族更不会有今日的风光。”顿一顿,她又道:“母亲每次入宫,必然要来承德殿谢恩,有时候陛下正在召见大臣,不便相见,母亲也要在殿下磕过头后方才离去。” 东方溯颔首道:“朕知道,梁夫人是个知恩之人。”说着,他有些感慨地道:“若人人都如梁夫人一般,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梁氏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顺着他的话道:“吏治浊则百姓浊,吏治清则百姓清,陛下仁厚宽明,知人善用,内政严明,在陛下的统治下,百姓也会明辨是非,知恩图报。” “知人善任……内政严明……”东方溯徐徐重复着她的话,自嘲道:“听着昭仪这话,朕可真是汗颜,因为朕身边现在就有一个挑拨是非,忘恩负义的小人!” 梁氏骇然,她就是再蠢再笨,也知道东方溯口中那个小人是指自己,“陛下这话从何说起?” “啪!”东方溯用力一拍桌案,脸色铁青如疯涌而来的暴风骤雨,“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傻充愣是不是?” 梁氏何曾见过他这样骇人的样子,吓得粉面苍白,连话也说不利索,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如窗外在秋风中打转的枯叶,“臣妾……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 “是不明白还是不敢承认?”他摇头,痛声道:“梁秀英,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梁氏又慌又急,跪下道:“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请陛下明示。” 东方溯怒极反笑,“你好意思问,朕都不好意思说。”停顿半晌,他垂目道:“眼下在金陵城盛传的那个流言,与你有关是不是?” 这句话如刀斧一般灌入梁氏耳中,惊得她面无人色,身子一阵冰凉,仰头道:“陛下以为……是臣妾做的?” “不是你。”梁氏还没来得及高兴,耳边便又传来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但你也脱不了干系。” 梁氏拼命摇头,“陛下……陛下究竟在说什么,这件事分明就是楚……” “不是萧若傲!”东方溯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话,令梁氏面色越发苍白,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东方溯缓步走到窗前,背对着梁氏道:“由始至终,萧若傲恨的都是朕,所以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对付朕,对付朕的子民;但对贵妃……他不会。” 梁氏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连连摇头,“贵妃背叛他在先,之后帮着陛下屡屡对付西楚,他怎可能不恨。” 树影张牙舞爪地投落在窗纸上,犹如行走在夜色中的鬼魅,令人心生恐惧,可事实上,最可怕的,并不是鬼魅,而是——人心。 东方溯默默不语,他不愿意回忆萧若傲看慕千雪的眼神,因为那会让他意识到,有一个人,一直觊觎他深爱的女人,千方百计想要从他身边夺走。 从九王府到边境,萧若傲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死慕千雪,但他没有,因为他要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人,所以他不会去散播这样一个随时会要了慕千雪性命的谣言。 十二年后的萧若傲终于明白,慕千雪对他来说,并不仅仅是攀向权力巅峰的工具。 所以早在谣言刚出来的时候,东方溯就排除了萧若傲散播谣言的可能性,而将目标锁定在几个人身上。 东方溯没有去解释原因,只是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总之他不会。” 梁氏含泪道:“陛下宁愿去相信敌国皇帝,也不愿意相信臣妾吗?” “相信……”东方溯满面讽刺地回过头,下一刻,化做雷霆之怒,如无数烈马自天际奔涌而落,“朕就是太过相信你,才让你蒙骗至今!” “臣妾从未……” “还敢撒谎!”东方溯愤然打断,指了她一字一顿地道:“朕告诉你,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恨贵妃,唯独你不可以!” 这句话将梁氏心里积压多年的愤怒与仇恨勾了起来,“为什么不可以?” 东方溯冷冷望着她,脑海中闪过慕千雪的一再叮咛,终是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拂袖转身冷冷道:“总之不可以。” 梁氏冷笑道:“陛下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慕贵妃的兄长害得臣妾父亲惨死,而臣妾……竟连恨的资格都没有,岂不可笑!” 东方溯头也不回地道:“既然上了战场,就该料到会有一死!” “若是死在明刀明枪之下,臣妾无话可说,但父亲不是,他是被慕临风用阴险手段害死的,一直到死,父亲都用身体护着陛下,寸步不让。”说到这里,梁氏淆然泪下,哽咽道:“七年了,七年来,虽是高床软枕,却从未有一夜是真正睡得安稳,总是会梦见父亲临死的样子……”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东方溯,“可是这一切,陛下早已抛诸脑后。” 第六百七十四章 隐藏七年的秘密 第六百七十四章 隐藏七年的秘密 东方溯嗤然冷笑,“那你可知,这七年的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甚至昭仪的位份,是谁给你的?” 梁氏银牙微咬,“是陛下,但……” “你错了。”东方溯的话令梁氏一愣,连已经到嘴边的话也忘记了,疑惑地看着东方溯,错?她错在哪里? 在梁氏的注视下,东方溯徐徐道:“这一切,都是贵妃给你的。” 梁氏嗤笑道:“那是因为她内疚,她知道自己理亏,所以……” 东方溯冷冷打断她的话,“所以你就肆无忌惮挑战贵妃的底线!” 梁氏怔怔望着他,心头千回百转,终是按捺不住那股奔涌的恨意与悲恸,脱口而出,“这一切都是她欠臣妾的,别说区区的七年,就是终她一世,都还不清。” 东方溯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终于肯说实话了,你对贵妃,从来都是怨恨的。” “是!”梁氏眼底密布着纵横交错的血丝,眼角狰狞欲裂,“当年她兄妹联手害死臣妾父亲与无数将士。结果慕临风死了,她却毫发无伤,依旧做她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依旧得尽陛下万千宠爱,这不公平!不公平!” “那依昭仪之意,什么才叫公平?杀了贵妃吗?” “她害死那么多人,死不足惜!”这句大逆犯上的言语惹来东方溯重重一掌,力道之大,令梁氏跌倒在地,眼前金星乱晃。 “主子!主子您怎么样了?”小聪子大惊失色,急忙爬过去扶住她,在梁氏耳边焦灼地劝道:“您快别说了,再这样下去,可真就不能回头了,您别忘了太后的话,就算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二殿下,千万要忍着。” 尽管小聪子极力压低声音,还是被东方溯听到了些许,咧嘴露出森冷雪亮的牙齿,“回头继续用卑劣的手段去加害贵妃吗?” 小聪子被她盯得冷汗涔涔,急急摇头,“奴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存半分加害贵妃娘娘之心,奴才相信昭仪娘娘也是,刚才……”他心思急转,勉强让他想到一个说辞,“刚才娘娘就是想到梁将军惨死,一时有些激动,并非存心对贵妃娘娘不敬。”说着,他扯出一丝讨好的笑容,“陛下是知道昭仪娘娘娘娘的,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从不懂得拐弯抹角,奴才记得,陛下以前还特意称赞过娘娘爽直呢。”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清凌凌一笑,“果然能言善道,难怪能在两个主子身边混得风生水起。” 汗水涔涔地从额头流下,滴到眼睛里,引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小聪子不敢抬手去拭,小心翼翼地赔笑道:“陛下说笑了!”话音未落,胸口突然挨了一脚,整个人被踢翻在地,耳边响起东方溯怒意涌动的声音,“你还以为朕真的是在夸你呢,当年朕就该将你与赵氏一并处死,省得你这些年在昭仪耳边诸多饶舌!” 小聪子听到他话里森冷绝决的杀意,惊骇欲死,顾不得胸口窒息一般地疼痛,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走到跪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梁氏身前,缓缓蹲下身子,“梁忠是死在慕临风手中不假,但同时——他也是西楚的奸细!”他终于说出了这个隐瞒七年之久的秘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梁氏耳膜轰鸣,眼前一阵阵发黑,奸细……父亲是奸细…… 不!这不可能! 梁氏豁然抬头,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东方溯,神情激动地道:“胡说,父亲怎么可能会是奸细,当初他……” “朕记得他为朕挡的那一箭,但他确实是西楚奸细。”东方溯将梁忠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随即叹息道:“这件事,贵妃早在七年前就知道了,正如你所说,她对你心存内疚,不想你再受伤害,所以选择了隐瞒,连朕也不告诉,直至这次萧若傲提及,朕才知道了梁忠真正的身份,就这样,贵妃还一直劝朕瞒着你。你可倒好,竟与人联手一起加害贵妃,欲置她于死地,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对吗?应该吗?” 东方溯这番话字字诛心,戳得梁氏千疮百孔,面庞比窗外零落的枯叶还要灰败,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父亲……奸细…… 不,她不相信一向刚毅正直的父亲会是西楚派来的奸细,假的,一定是假的!她知道了,一定是慕千雪容不下她,又碍于父亲死后的威名,所以串通萧若傲编了这样一个谎言来害她。 对,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梁氏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正要冲口而出,脑海中突然闪过小聪子先前的告诫,身子激灵灵一颤。 陛下已经先入为主信了慕千雪的“谎言”,无论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反而会给自己和予谨招来杀身之祸,令亲者痛,仇者快。 梁氏压下心底的密密匝匝的怨恨,木然道:“陛下现在是要褫夺父亲的谥号吗? 东方溯起身,淡淡道:“贵妃一力为梁忠求情,再加上他确实救驾有功,所以朕不会将这件事公诸天下,他依旧会是世人敬重的忠勇候。” 梁氏默默点头,伏身道:“多谢陛下开恩。” 东方溯垂目望着不哭也不闹的梁氏,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许久,他沉沉一叹,冷冷道:“小聪子挑拨是非,不守本份,拖出去乱棍打死!” 小聪子瘫坐在地上,身子抖似糠筛,他料到今日难以全身而退,却没想到会是这样鲜血淋漓的残酷。 不!他不要死!不要! 想到这里,小聪子连滚带爬地来到东方溯脚边,拼命磕头哀求,“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一直谨守本份,尽心侍候昭仪娘娘,从不敢有半点怠慢,至于挑拨是非,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奴才冤枉!冤枉啊!” “冤枉?”东方溯嫌恶地盯着那张涕泪横流的面孔,“真亏你有脸喊出这两个字,朕就算冤枉了天下人,也不会冤枉你!”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不可活 第六百七十五章 不可活 “奴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奴才冤枉!”面对小聪子的一再喊冤,东方溯突然念道:“璇玑璇玑,天煞孤星;惑我君王,害我百姓,当诛!当诛!” 听到这句话,小聪子浑身一颤,僵硬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点穴了一般。 东方溯俯身盯着小聪子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眼底闪烁着冰冷的杀意,“这是前阵子出现在金陵城中的一首歌谣,四处传唱,你猜猜,这么朗朗上口的歌谣是谁编出来的?” 小聪子牙齿格格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看到他这副模样,东方溯轻笑,眸中却冷冷地殊无笑意,“朕来告诉你,是一个叫小聪子的太监,你说……他是不是很有才?” 小聪子牙齿打战地越来利害,他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连这件事也知道了,难道……他今日真要死在乱棍之下? 想到这里,他向梁氏还有孙兴投去求救的目光,孙兴唯恐牵连到自己,赶紧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倒是梁氏,与他主仆多年颇有些感情,不忍他就此惨死,正要开口求情,耳边传来东方溯冰冷彻骨的声音,“谁敢为他求情,一律以同罪论处。” 梁氏咬一咬牙,凝声道:“小聪子是臣妾的奴才,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臣妾最是清楚不过,他罪不至死。” “他早就该死了。”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苟活了这么多年,已是他偷来的了。” 对于小聪子,他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可是……”梁氏还不死心,努力想要保住小聪子的性命,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溯打断,“昭仪不想害了予瑾的话,就到此为止吧。” 梁氏面色一白,十指紧紧绞着,她没想到东方溯连予瑾也搬了出来,看来是铁了心要杀小聪子。 许久,她哽咽道:“陛下真要这样赶尽杀绝,一点情面也不留吗?” “天作孽,犹如恕;自作孽,不可活!”说完这句话,东方溯用力一拂袖子,吐出四个冰冷决绝的字,“拖下去——杀!” “主子救我!救我!”小聪子拼命挣扎哀求,终是无济于事,被强行拖了下去,很快,殿外传来他哀嚎惨叫的声音,惊了停在树梢上的乌鸦,扑愣着翅膀飞起,落下几片漆黑的羽毛。 梁氏死死抿着唇,她已经捂住了耳朵,可惨叫声还是拼命往耳朵里钻,犹如不散的阴魂。 渐渐的,惨叫声小了下去,直至不闻…… 过了一会儿,张进走进来,在他袍角有一块被鲜血染红的痕迹,他恭敬地道:“启禀陛下,小聪子已经被杖毕。” 东方溯颔首,目光微微一转,落在孙兴身上,后者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奴才不知道歌谣的事,连听都没听过,奴才什么都没有做过,陛下明鉴!” “歌谣或与你无关,但要说什么也没做过……”东方溯牵一牵嘴角,泛起一个狠厉的笑容,“孙公公,未必吧。” 孙兴结结巴巴地道:“奴才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八月二十七,八月二十八,九月初一。”东方溯每说一个日子,孙兴脸色就难看一分,到后面已是灰败如燃尽的炭火,没有一丝生气。 东方溯讽刺地道:“在这三日,你曾三次悄悄前往梁昭仪处,每一次都逗留半个时辰之久,楚帝那些事情,想必就是从你嘴里说出去的。”顿一顿,他似笑非笑地道:“孙公公,你这是不是叫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奴才……奴才……”孙兴努力想要说一些为自己开脱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冷汗如浆水一样涌下来,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孙兴倒是个明白人,知道瞒不过去,磕头道:“奴才知错了,求陛下看来奴才侍候多年的份上,放奴才一条生路。” 东方溯冷笑道:“你早已经把自己的生路堵死了,朕还怎么放?” 张进与孙兴是一道进的宫,虽说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情谊还在,见到他这个样子,心有不忍,跪下道:“陛下,孙兴到底侍候了您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才斗胆,求您宽宏大量,饶他一命,奴才……”他咬一咬牙,道:“愿为他担一半的罪。” 东方溯冷然一笑,“你连他犯的是什么罪都不知道,就敢去担,不怕掉了脑袋吗?” 张进缩了缩脖子,瞅了一眼东方溯,小心翼翼地道:“奴才确实不知,但有一件事,奴才是知道的。当年和奴才一道进宫的十几个人,不是病死就是犯错被处死,再不然就是被赶出宫去,只有奴才和孙兴二人有幸在陛下跟前侍候,平平安安到今日,奴才实在不忍心看到孙兴掉脑袋,求陛下开恩!” 孙兴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泣声道:“奴才自知有负陛下隆恩,不该奢求陛下开恩,但奴才真的是一时糊涂,受了小人唆使,并非存心背叛陛下,奴才愿意把这些年收到的好处悉数交出来,包括宫外的宅子还有……还有田地金银,只求陛下放奴才一条生路!” 对于他们的苦苦哀求,东方溯并未有所动,淡然道:“太晚了。” 孙兴狠狠一咬牙,抬头道:“奴才知道一个秘密,只要陛下饶奴才不死,奴才便将秘密如实告之陛下。” 东方溯轩一轩长眉,一股无形的威严向孙兴涌来,“你这是在与朕谈条件?” 孙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但还是强撑着道:“奴才不敢,只希望陛下给奴才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说着,他又补充道:“奴才对陛下来说,只是一只蝼蛄,是杀是放根本影响不了大局,但这个秘密不同,陛下若不听,必会后悔终身。” 东方溯面色阴晴不定,良久,他道:“说!” 孙兴眸中掠过一丝喜色,“陛下是同意了?” 东方溯冷声道:“朕可以考虑饶你不死,但前提是你所谓的秘密确有价值,否则……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奴才明白。”孙兴连连应声,他瞅了一眼四下,谨慎地道:“能否让奴才单独与陛下言语?” 第六百七十六章 暴风雨前夕 第六百七十六章 暴风雨前夕 东方溯犹豫了一下,对张进道:“送梁昭仪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天快冷了,多带几件入冬的衣裳,以免冷了。” 梁氏身子一震,颤声道:“陛下要送臣妾去哪里?” 东方溯没有回答,只是挥手道:“去吧,到时候就知道了。” 待他们走后,东方溯盯着正在擦冷汗的孙兴,冷冷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孙兴用力咽了口唾沫,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太后……太后一直盯着二殿下的太子之位。” 东方溯瞳孔倏然一缩,盯着孙兴的目光又凌厉了几分,“太子之位?” “是!”到了这个时候,孙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从一开始,太后就不赞成陛下将二殿下立为太子,只是迫于无奈,才写下那封诏书,这一点陛下也是清楚的。这些年来,太后表面上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实则一直放不下这件事。” 东方溯冷冷道:“她怎么样?” “奴才记得太后说过一句话。”孙兴清一清嗓子,学着陈氏的口气道:“纵剐哀家一身皮,哀家也要拨乱反正。” “好,好一句拨乱反正。”东方溯徐徐点头,目光阴寒无比,讽刺道:“孙兴,你说朕是不是应该颁一个忧国忧民的牌匾给她啊?” 孙兴哪里敢接这话,极力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喘,纵是这样,也没能安然避过,一个和田玉镇纸在他脚前砸成粉碎,无数莹白的碎玉片四处飞溅,犹如下雪一般,只是这场“雪”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孙兴被一片碎玉片划破了手,凝起殷红的血珠,他却连痛也不敢呼一声,唯恐惹怒了东方溯。 东方溯努力平一平气息,寒声道:“她还说了什么?” 孙兴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太后说,二殿下是慕贵妃的儿子,他若承了帝位,咱们大周就算完了,所以一定不能让他坐上帝位。” 东方溯冷笑一声,“朕就那么几个儿子,她看中了哪个?” “是大殿下。”孙兴的回答令东方溯有些意外,予恒生母是赵平清,养母是沈惜君,这两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陈氏怠见,没想到陈氏会看上予恒,倒他猜错了。 “这几年,太后与大殿下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感情甚好,而且……”孙兴迟疑片刻,道:“奴才看得出,大殿下已经被太后说得动了心,想要一争太子之位。” “好!好!”东方溯讥笑着,眼底却是一片悲凉,“瞧瞧,都瞧瞧,朕身边养了一群什么人!” 那厢,孙兴拼命磕头哀求,“奴才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求陛下开恩,饶奴才一条狗命。”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没有第二条。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处置孙兴,许久,在后者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他开口道:“出去领五十杖,然后滚出宫去,不要再让朕看到你。” “五十杖……”孙兴喃喃念着这个恐怖的数字,他入宫多年,当然知道这五十杖是一个生死坎,多少人死在这个数字上。 东方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然道:“你能熬过五十杖就可以活着,反之……就是老天爷不想让你活。” 孙兴瞅着他,嘴唇哆嗦了几下,他想要哀求好少挨几杖,但终归是没有开这个口,因为他明白,这已经是东方溯最大的让步,再求……只怕会适得其反。 “谢陛下恩典。”在这声颤抖不止的谢恩声中,孙兴被拉了下去,至于他是生是死,东方溯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孙兴刚才说的那件事。 沉思半晌,他带着刚刚送了梁氏回来的张进,离开承德殿,往静芳斋的方向走去,趁着现在还没酿出大祸,做一个了断吧。 静芳斋早早就熄了灯,只有少数几盏灯还亮着,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光芒,远远望去,犹如徘徊在阴阳两界的引路灯。 入秋之后,天气凉得极快,尤其是夜里,一个小太监裹着薄棉衣缩在檐下打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直至张进推了他一下,方才不情愿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喊道:“谁啊?” 张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自己看清楚。” 小太监揉一揉眼睛,借着风灯昏黄的光芒抬头看去,待得看清后,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跪下,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东方溯望着在夜色笼罩中的宫楼殿阁,面色木然地道:“太后呢?” 小太监赶紧回答,“太后在……在内殿歇息。” “去请太后起身,朕在东暖阁等候。”扔下这句话,东方溯拂袖往东暖阁行去,小太监不敢怠慢,赶紧去禀报了秋月,后者听说东方溯这个时候过来,也是吃了一惊,“陛下都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请太后起身。”说着,小太监迟疑道:“不过……小的看着陛下脸色不大对,怕是有什么事。” 秋月冷笑一声,“咱们这位陛下,一向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顿一顿,她道:“行了,我这就去请太后,你先去东暖阁侍候着,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在小太监离去后,秋月轻手轻脚地进了内殿,没等她说话,帷帐内便传来陈氏的声音,“怎么了?” 秋月掀起帘子,轻声道:“太后还没睡呢?” “不知怎么一回事,哀家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睡不着。”陈氏就着秋月的手坐起身,见她面色不对,道:“真有事情?” 秋月点点头,沉声道:“刚刚陛下来了,说要见太后。” 陈太后一怔,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没说。”秋月一边替她更衣一边道:“陛下已经两个月没来了,突然过来,又挑了这么一个时间,怕是事情不小。”说着,她忧声道:“会不会是知道了谣言那件事?” 陈太后思忖片刻,道:“承德殿有什么动静?” 第六百七十七章 深夜问罪 第六百七十七章 深夜问罪 “也没什么,就是梁昭仪送膳过去。”正说话间,外面响起叩门声,秋月眉心一蹙,问道:“谁啊?” “姑姑,小的有事禀报。”外面传来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是静芳斋的太监元九。 “进来吧。”随着秋月的话,一个中年太监走了进来,在朝陈太后行了一礼后,他附在秋月耳边一阵低语,后者面色豁地一变,喝斥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现在才来报?” 元九委屈地道:“小的也是刚刚才知道,一得消息就立刻来禀了姑姑。” 陈太后取一枝翡翠簪子对镜比一比,凉声道:“是不是关于承德殿的?” 秋月无奈地点点头,“小聪子刚刚……被杖毙了。” 陈太后手一松,上好的翡翠簪子掉落在地上,“叮”的一声断成两截,陈太后连看也未看,转身死死盯着元九,“什么时候的事?” 元九躬身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还有孙公公,也被责了五十杖,生死不知。” 陈太后紧张地追问道:“那梁昭仪呢?” “听说没什么事,只是被送了回去。”元九的回答令陈太后松了半口气,但也仅仅只是半口而已,她清楚,麻烦才刚刚开始…… 秋月面色煞白地道:“看样子,陛下是真知道了,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杖小聪子,现在又……”她越想越心慌,紧张地看着陈太后,“陛下必是来兴师问罪的,太后,咱们要怎么办?”说着,她又寻思道:“不然……不然奴婢说太后凤体不适 ,不能见陛下?” “你也说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又怎肯轻易罢休。”陈太后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重新捡了一枝翡翠簪子插上,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秋月忧心忡忡地道:“就怕来的是凶兵猛水,难以抵挡。” 陈太后默默不语,半晌,她唤过秋月耳语几句,又自枕下取来令牌给她,“去吧。” 在秋月离去后,陈太后亦扶着元九的手来到东暖阁,东方溯负手站在窗前,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神色淡淡地道:“母后来了。” 陈太后温然一笑,就着元九的手坐下,道:“刚才听宫人来禀,说皇帝来了,哀家还有些不相信,怎么这时候过来?” “儿子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来请母后解惑。” 陈太后笑一笑,捻着佛珠道:“怕是要让皇帝失望了,哀家这几年一直待在静芳斋中寸步不出,眼界不比从前,唯一能替皇帝解惑的,也就佛理上的事情。” 东方溯不置可否地笑笑,“先前金陵百姓染上疫病的事情,母后是知道的吧?” “那件事闹得如此之大,哀家怎么会不知道。”陈太后叹息一声,痛恨地道:“这个楚帝真是心狠手辣,连这样卑鄙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枉为一国之君。”说着,她又欣慰地道:“幸好皇帝得到解药,救了金陵城无数百姓,功德无量。” “儿子既为国君,就当为百姓谋求福祉。”东方溯盯着那张看似慈祥的脸庞,沉声道:“楚帝虽然卑鄙,但他是敌国之人,正所谓兵不厌诈,倒也说不得什么;但有些人,生于大周,长于大周,却做出对大周不利之事,母后说可不可恶?” 陈太后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又出什么事了?” “最近金陵城出现一个谣言,说疫症起于慕贵妃,要儿子从严……甚至处死贵妃。” “竟有这样的事。”陈太后喧了口佛号,摇头道:“不瞒皇帝,哀家之前对贵妃也是诸多不满,但这几年的吃斋念佛,令哀家明白,贵妃才是最苦命的那一个,要不是遇到皇帝,早已被楚帝害死,不在人世。” 东方溯盯了她片刻,沉声道:“如果是今日之前,儿子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很欢喜,可现在……”他讽刺地道:“儿子只觉得虚伪。” 陈太后惊声道:“皇帝何出此言?”?“母后,贵妃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如此容不下她,甚至容不下她与朕的儿子?” 陈太后压住心底的颤悸,平静地道:“皇帝说的话,哀家一句都听不明白。” “到底是不明白,还是你不敢回答。”东方溯怆然道:“五年了,朕总以为母后受了五年的佛香薰陶,心肠能够慈悲一些,结果却是变本加厉。” 陈太后气愤地道:“哀家到底做了什么,惹来皇帝这样严厉的指责?” “散播谣言,挑唆予恒,觊觎储君之位,儿子说得够明白了吗?” 东方溯每说一句,陈太后面色就白上一分,到后面已是看不到一丝血色,她一直以为东方溯是来问谣言一事,没想到连予恒那件事也…… 怎么会这样? “这些年来,千雪一直以德报怨,从未在儿子面前说过母后一句不是,可母后呢?表面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实则处心积虑,几次三番要置千雪于死地。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自己的孙子也不放过。”说到这里,东方溯痛心疾首地道:“母后,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您才肯回头?” 陈太后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淡然道:“哀家不知道这些胡言皇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但哀家可以清楚的告诉你,哀家没有做过,一桩也没有。” 看到陈太后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东方溯一直勉强压抑的怒火喷涌而出,大声道:“要不要朕现在叫孙兴、梁氏还有予恒来与母后一一对质?看究竟是有还是没有!” 面对东方溯声色俱厉地斥责,陈太后只是徐徐捻着珠子,平静地道:“哀家没有做过。” 东方溯气极反笑,一把夺过陈太后手里的佛珠,咬牙道:“就算你念上一辈子佛,佛祖也不会原谅你,更洗不清你满手的血腥。”说着,他双手一用力,丝线应声而断,无数佛珠争相落在金砖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陈太后扫了一眼满地的佛珠,木然道:“那皇帝想怎么样?” 第六百七十八章 字字诛心 第六百七十八章 字字诛心 东方溯压下喉咙里的哽咽,痛声道:“朕就想问太后一句,究竟要到什么地步,您才肯罢手?” “太后……”陈太后面色苍白似瓶中枯萎的玉兰花瓣,“你现在连一声母后都不肯叫了是吗?” 东方溯掩面转头,苦涩地道:“一个连自己孙子都不爱惜的人,朕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陈太后抚过腕间坚硬光滑的海刚玉镯,怆然道:“回想往昔,哀家吃尽苦头方才将皇帝养育成人,如今却连一声母后都求而不得,好,真是好!” “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下的孽。”橘红烛光将东方溯的影子投落在地,清瞿而疲倦。 陈太后摇头,痛声道:“哀家十月怀胎将你生下来,就换来你一句自作孽,你……你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你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列祖列祖吗?” “对得起!”东方溯大声打断,目光坚定地令陈太后不敢直视,“朕为政十二年,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大周列祖列宗的事情。倒是太后,为一己私心,屡次暗施诡计,令朝局动晃不安,若非念在生养之恩,早已诛之!” 这番话字字如惊雷,纵是陈太后也不禁被斥得踉跄后退,十指在银灰色的锦衣下颤抖着。 许久,她颤声道:“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谣言,皇帝就想诛杀哀家?” “莫须有?”东方溯满面讽刺地道:“神机营已经查得一清二楚,谣言就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孙兴则编了那个歌谣,为此还得了你的赏赐,真亏太后还能振振有词的说出’莫须有’这三个字!” “还有予怀的事情,要不是孙兴告密,朕现在还不知道,你连他都容不下,想让予恒取而代之。” 陈太后在心中将孙兴骂了千百遍,也暗悔自己昔日大意,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计划,思绪飞转如轮,半晌,她道:“哀家不知道孙兴为何要说这样的胡话,但哀家确实没有做过,至于谣言……”她脸庞在烛光下惨白如鬼,低低道:”不错,是哀家派人做的,但哀家一开始只是想警惕皇帝,并没有加害贵妃之心,不曾想越传越越离谱,到后面已是无法收场。” 东方溯讥声道:“警惕?警惕什么?” “红颜祸水。”陈太后叹息道:“当年东凌之祸,始终历历在目,梁忠还有无数忠肝义胆的将士都死在慕氏兄妹手里,皇帝,前车之师,后者可鉴啊。” “梁忠?”东方溯几乎要笑出声来,“你真以为梁忠是什么忠义之士吗?不,他根本就是西楚派来的奸细!” 与梁氏一样,陈太后根本不相信这件事,连连摇头,“不可能,梁忠怎么可能是奸细,定是皇帝弄错了。” “朕,老九,张相,还有无数将士,都亲耳听到这件事,梁忠就是萧若傲派来的奸细;是贵妃感念他护驾有功,方才瞒住这件事,令梁氏一族有了整整七年的风光。贵妃用心良苦,结果呢?被你,被昭仪当仇人一般看待,良心……”他冷冷一笑,用力一拍旁边的长案,厉喝道:“朕看你们的良心才被狗吃了!” 张进与元九被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陈太后怔怔站着,许久,有泪水缓缓滑落脸颊,嘴里喃喃道:“错了……原来哀家一直都错了……” 东方溯咬着牙,恨声道:“现在百姓聚在京兆府与刑部请愿,要朕处死贵妃,太后高兴了?” 陈太后失魂落魄的站着,任由他喝斥讽刺,许久,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颊,哽咽道:“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哀家,赐哀家三尺白绫吗?” 元九在一旁吓得魂都没了,慌声道:“陛下息怒,太后纵有千般万般不是,也是您的生母,万万不可如此,再说我朝一向以孝为先,赐死……太后,那是犯大讳的事情,必会遭来种种非议,就连贵妃娘娘也会被牵连在内。”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暗沉沉的窗外,正如他自己所说,陈氏若非他生母,早在七年前就已经被诛杀了! 东暖阁里寂寂无声,气氛是窒息一般的沉重,张进低垂着头,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启禀太后、陛下,肃老王爷求见。”外面传来秋月恭敬的声音。 东方溯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盯着陈太后,半晌,他冷笑道:“难怪太后如此镇定,原来一早就请了救兵。” 陈太后厌倦地叹了口气,“是哀家请的,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不等东方溯说话,她扬声道:“秋月,送肃老王爷回去。” 外面静了静,随即传来秋月诧异的声音,“太后……” “哀家让你送回去!”陈太后的声音较之刚才严厉了许久,秋月想是被吓到了,不敢再出声。 殿门外,人影晃了几个,接着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陛下,老臣有事启奏,还请陛下一见。” 肃亲王是承帝那一辈唯一还在世的,地位极为尊崇,更有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所以才能连夜随秋月入宫。 东方溯迟疑片刻,道:“传。” 随着他的话,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走了进来,正是已经年届八旬的肃老王爷,虽然年纪老了,精神瞧着倒是不错。 东方溯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秋月,淡然道:“皇叔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肃亲王拱手一礼,声音洪亮地道:“老臣听说陛下连夜问罪太后,不知太后犯了什么罪?” 东方溯盯着秋月,冷声道:“怎么,你没有告诉老王爷吗?” 秋月哪里敢答话,赶紧跪下请罪,肃亲王倒是替她说了一句话,“陛下也不要责怪秋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东方溯不愿再说那些令他痛恨到极点的事情,逐让张进叙说了一遍,在听完陈太后的罪行后,肃亲王也是满面震惊待回过神来后,他连连摇头,痛声道:“太后您……您怎么这么糊涂啊。” 第六百七十九章 迁居畅春园 第六百七十九章 迁居畅春园 陈太后面如死灰,“哀家一时糊涂,造下大孽,如今悔之晚矣,唯有一死以赎其罪。” “太后万万不可。”肃亲王见她萌生死意,大惊失色,然而任他如何相劝,任陈太后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说。 肃亲王知道症结所在,请了东方溯单独说话 ,他一向都是不喜欢绕弯子的人,开门见山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太后?” 东方溯漠然道:“皇叔刚才都听到了,她的罪行罄竹难书,纵是一死也不为过。” 肃亲王叹息道:“是,太后确实犯下大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臣斗胆说一句,陛下您就从没犯过错吗?” 见东方溯不说话,他又道:“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请陛下从宽处置此事,正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东方溯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一个转,眯眼道:“皇叔是要朕从宽处置,还是当这些事情没有发生过?” 肃亲王咳了几块,道:“老臣知道陛下雄心壮志,想要统一中原,令百姓从此免受战乱之苦;正因为这样,陛下做任何事情都要慎之又慎,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毁了陛下十余年的心血。” “百善孝为先,咱们大周又一向注重孝道;若今日陛下赐死太后,就等于弑母,试问天下人会怎么看待陛下?” 面对肃亲王的劝说,东方溯勾勒出一朵清冷的笑纹,“朕还记得十岁那年,太傅重病,皇叔曾代太傅授课,当时皇叔说过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些年来,朕一直铭记于心,时时警惕自己,然而皇叔自己……已经忘记了。” 肃亲王没想到他会拿这话来堵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吃力地跪下身去,沉声道:“无论如何,她都曾生养陛下,血浓于水,这份恩情,陛下不能忘啊!”停顿片刻,他又语重心长地道:“还有,陛下今日若赐下三尺白绫,不止陛下会遭天下人诟病,贵妃也难逃非议,世人会认为是贵妃怂恿陛下为之;这么一来,贵妃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有太子……陛下三思啊。” 他说的这些,东方溯先前就想到了,所以虽恨极陈太后,却不曾真正起杀心,但要他像肃亲王说的那样,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陛下……” 东方溯背对着他打断道:“皇叔的意思,朕已经清楚了,朕可以不杀她,但她毕竟犯了错,从此迁居畅春园吧,那里原本就是给她安养终老的地方,从此不要再回昭明宫。” 肃亲王目光一松,随即道:“其实住在静芳斋也是一样的,未必要……” “这是朕最大的让步!”东方溯转过身来,神色冰冷地道:“留她在宫里,不知还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朕能容她一次两次,不可能无休止地容忍下去,迁居畅春园,是为她好。” 肃亲王怔怔望着他,半晌,长叹一声,无奈地道:“老臣明白,谢陛下恩典。” 这件事,就此议定,陈太后即日迁居畅春园,同时,东方溯以照顾太后为名,命梁氏、容氏一道迁居畅春园。 虽然旨意没有明言从此不得回昭明宫,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变相的废黜,终梁、容二人一世,都不可能再得到东方溯的恩宠,从此终老畅春园。 她们离宫的那一日 ,年方七岁的予瑾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哭得伤心不已,要不是予恒死死拉着,早已经追上去,梁氏也泪流满面,但又能怎么样,圣旨不可违。 在马车驶得不见踪影后,予恒拭去予瑾脸上的泪痕,安慰道:“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予瑾哪里肯依,拳打脚踢地嘶喊道:“我不走!我要母妃,我要母妃,你放开我!” 予恒被他打得生疼,又见劝了这么久还肯听,不由得来了火,喝斥道:“闹够了没有,跟我回去!” 予瑾还是头一次见予恒这么生气,一时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扁着小嘴,低头满面委屈地道:“大哥,我想母妃,真的很想……” 看到他这个样子,予恒顿时没了火气,蹲下身道:“大哥知道,你从小到大一直在昭仪娘娘身边,从来没有离过,如今倏然分离,难免不舍,但父皇圣旨已下,你再闹也没用,反而会令父皇不开心,到时候吃苦的还是昭仪娘娘,你明白吗?” 予瑾又难过又生气地道:“父皇是坏人,他……” 予恒一惊,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说着,他看向旁边的几名宫人,冷声道:“你们刚才听到了什么?” 那几名宫人倒也知趣,一个个都说什么都没听到,令予恒松了口气,徐徐松开手,心有余悸地道:“这种话,以后都不许再说。” 予瑾不服气地道:“我又没有说错,父皇他……”看到予恒严厉的目光,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低头闷闷地踢着石子。 予恒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父皇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予瑾用力踢着一颗石子,闷声道:“还能有什么理由,就是为了维护贵妃娘娘和和太子,他们都在说呢。” “他们说,你就听吗?”予恒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好笑地道:“他们说天是绿的,草是红的,你信不信?” 予瑾揉着被敲痛的地方,想也不想地答道:“当然不信。” “那不就行了,咱们啊,不能人云亦云,要懂得辩别是非曲直,我相信父皇不是那样的人。”在说最后一句时,予恒眼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 予瑾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大哥,你真的相信吗?” “当然!”予恒笑一笑,拉起他的手道:“好了,咱们回去吧。” “可是……”予瑾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依依不舍。 予恒知道他在想什么,道:“等以后有机会,我与父皇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去畅春园看望昭仪娘娘。” 第六百八十章 三兄弟 第六百八十章 三兄弟 听到这话,予瑾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道:“真的吗?”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予恒捏一捏他还沾着泪痕的脸颊,笑道:“不过你也要答应大哥,不许再听宫人们胡说;还有,不许生父皇还有贵妃娘娘的气。” “要求可真多。”予瑾嘟囔了一句,有些不情愿地伸出小指,“那我们拉钩。” “好,拉钩。”予恒正要伸出手,旁边传来一个清朗熟悉的声音,“还有我!” 予恒惊讶地转过头,意外看到穿着赤金绣螭龙小袍的予怀从一株桂花树后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予恒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正要拱手行礼,却被予怀抢了个先,“见过大哥。” 予恒一惊,连忙侧身让开,“太子,这不可以。” 予怀扬一扬眉,不以为然地道:“有何不可,咱们之前可都说好了,在外行君臣礼,在内行家礼,难不成大哥想赖帐?”不等予恒言语,他又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告诉母后去了。” 予恒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就你牙尖嘴利,行行行,我就领太子殿下这一礼了。” 予怀得意地一笑,伸出小指,对还有些闷闷不乐的予瑾道:“来,我们三个一起拉钩。” 予瑾撇一撇嘴,不高兴地别过头,“谁要和你拉钩,哼,自作多情。” 予恒知道他还在因为梁氏一事不高兴,正要说话 ,予怀已是笑嘻嘻地道:“真的不拉吗?我原本还想着和大哥一起去父皇面前替你说好话呢,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省了这番功夫吧。” 一听这话,予瑾顿时有些急了,又不好意思收回刚才的话,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予恒,后者哪会不懂他的意思,忍着笑打圆场,“好了好了,一个个的都别使性子了,咱们可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皮的亲兄弟,来,拉钩!” 这一次,谁也没有再拒绝,高高兴兴地伸出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清脆稚嫩的童音伴着欢笑声在这片天地间久久回响…… 这一年,予恒十二岁,予怀八岁,予瑾七岁。 虽然陈太后与梁氏被迁去畅春园,小聪子和孙兴也分别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谣言还在,一日不解决这个谣言,百姓就会一日认定慕千雪是祸水,后者的处境依旧岌岌可危。 东方泽负责金陵城的治安,他曾当着无数百姓的面解释疫病的前因后果,但百姓并不相信,反而认为他有意为慕千雪开脱,情绪更加激动,险些引起暴乱。 为了这件事,东方泽几次进宫找东方溯商议,后者却一改之前紧张的样子,只说清者自清,浊者自烛,无需理会。 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令东方泽直犯嘀咕,见指望不上东方溯那边,他只得自己想办法,就在他苦思化解之法时,原本一面倒的百姓中间,开始出现不一样的声音。 匡社稷,定内乱;平东凌,驱小人;解五石,百姓安;逐楚帝,夺解药。 百姓并非个个都是不分是非的无情之人,他们当中有人受过慕千雪恩惠,从而想起她这些年来的种种功绩,纷纷为她仗义直言。 随着支持的人越来越多,这个声音从一开始的弱小,到后面的铿锵有力,之前令东方泽无比头疼的流言,在这个声音下不攻自破,再没有人去京兆府或是刑部门前闹事,一场祸患消弥于无形。 东方泽欣喜不已,赶紧入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东方溯,岂料后者听完后,没有丝毫欢喜之色,只是淡淡道:“说完了?” 他这个反应令东方泽奇怪不已,试探道:“贵妃平安,皇兄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东方溯随口应了一句,示意张进磨墨。 “可是……”东方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出来。 看到他一脸迷糊的样子,张进忍不住笑了出来,细声道:“九王说的这件事,陛下早就知道了呢。” 东方泽恍然之余又好奇地道:“是谁抢在本王前面?张相吗?”思来想去,消息比他灵通的,也就张启凌了。 张进瞅了东方溯一眼,笑道:“九王只猜对了一半。” “你这奴才,什么时候学会打哑迷了。”东方泽笑斥了一句,催促道:“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溯执笔醮一醮浓黑的墨汁,捻去笔尖上的一根浮毛,笑道:“你真以为他们会突然想起贵妃的功绩吗?” 东方泽心思一转,试探道:“听皇兄的意思,是有人提醒他们?” 东方溯一边在铺开的纸上写字,一边徐徐道:“早在上个月,朕就召张相商议过这件事,既然太后可以利用谣言来达成目的,咱们何尝不可以。” 东方泽仔细咀嚼着他的话,目光猛地一亮,脱口道:“臣弟知道了,那些事情,是皇兄派人传出去的。” 东方溯头也不抬地道:“不错,不过和他们不同,咱们传的都是事实,没有一句虚言。” “原来如此,难怪皇兄一点也不着急。”说着,东方泽有些嗔怪地道:“皇兄也真是,明明已经有了对策,却一点风声也不露,害得臣弟在那里着急上火,还以为皇兄真不管贵妃的事情了呢。” 东方溯写完最后一个字,掷了狼豪笔,冷声道:“贵妃蒙受不白之冤,朕岂有不管之理,可惜……朕不能处置罪魁祸首。” 东方泽知道他说的是谁,低声道:“对太后来说,终老畅春园,已经是很严厉的惩罚了。” “不说她了。”东方溯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今日来了也好,有一件事,朕正想与你说。” 东方泽神色一正,“请皇兄吩咐。” 东方溯徐徐道:“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朕想带贵妃出宫散散心,顺道查访民情。” “皇兄要微服出宫?”在得到东方溯肯定的答覆后,他点头道:“臣弟明白了,臣弟这就去安排,金陵城里的防守安排也要交待一下。” 第六百八十一章 历练太子 第六百八十一章 历练太子 东方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交待什么?” “这一去,陛下与臣弟至少十天半个月不在金陵,虽说城中治安尚好,但还是不可放松防守警戒。” 东方溯扬眉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你同去?” 东方泽一怔,待回过神来,急忙道:“陛下微服出京,臣弟当然要跟随护卫,否则遇到宵小贼人怎么办?” “朕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再说不是还有神机营的人在吗,难道你觉得他们连几个山贼都对付不了?”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东方泽踌躇半晌,迟迟没有说下去。 东方溯看出他的心思,笑道:“只是你也很想去是不是?” 被他说破了心思,东方泽讪讪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兄。” 东方溯笑一笑,“不过这次,你还真去不得。” “为什么?”说话间,东方泽心中一动,脱口道:“难不成西楚那边又有异动?” “这倒不是。”东方溯摇头道:“朕想趁这个机会,历练一下太子,你与张启凌从旁辅佐。” 东方泽略一思忖,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陛下想让太子监国?”说着,他又皱眉道:“太子今年才八岁,监国……会否早了一些?” “太子聪敏早慧,虽然才八岁,却对朝局政事有独到的见解,有时候甚至比朕想到的还要好,就是缺乏独立处事的果断决绝,易受他人影响,心肠也太软,照此下去,将来他或许会是一个好君王,却容易被小人利用,乱了江山。” 东方泽恍然道:“所以皇兄想要早些开始历练太子,让他学着自己处理朝政?” “不错。做为一个君王,必须接受臣子进谏,但不是每一个进谏都是好的,也不是每一个臣子都是忠君爱国之士,要懂得辩别忠奸好坏,杀伐果决。君王需有仁心,但绝不可滥用。” 东方泽沉沉点头,“臣弟明白了,臣弟会好生辅佐太子,助他监国,只是……”他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瘾。 东方溯盯着他道:“你在担心张启凌?” “是。”东方泽点头道:“这几年他虽被称为宰相,但手中并无实权,一直是布衣之身,如今让他辅政,大权在握,臣弟担心他会生出异样的心思来。” 东方溯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想多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见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东方泽急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比太后,谁能想到她明面上吃斋念佛,满面慈悲,暗地里一心要置贵妃于死地。”话刚出口,东方泽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地请罪,“臣弟妄言,请皇兄治罪。” 寂寂片刻,东方溯俯身将他扶了起来,澹然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人心隔肚皮,从来都是最难猜的;不过……对于张启凌,朕相信已经看得足够清楚,你放心就是了。”不等东方泽言语,他又笑道:“再说不是还有你守着金陵,守着太子吗?朕放心。” 东方泽哭笑不得地道:“皇兄倒是推得一干二净,臣弟就可怜了,得当牛作马,也不知哪年哪月能熬出头。” 东方溯朗声笑道:“这就叫能者多劳。” 笑语了几句,东方泽道:“皇兄要是没别的吩咐,臣弟这就下去安排了,不知皇兄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东方溯想一想,道:“朕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半个月后吧。” “臣弟明白。”东方泽答应一声,行礼退出了承德殿,在他走后,张进小声道:“陛下,敬事房的人正在外面等着,是不是现在传进来?” 东方溯轩一轩眉,“传进来做什么,翻牌子?” 张进陪笑道:“陛下圣明,您已经很久没翻牌子了” 东方溯淡然一笑,挥手道:“让他们回去吧,以后也不用再过来了,朕得空了,自会去看她们。” “是。”张进正在出去传旨,又被东方溯唤住,后者犹疑片刻,沉声道:“去传予恒过来。” “呱呱!”几只寒鸦在暮色四合的天空振翅飞过,坠下一片黑色的羽毛,正好落在予恒肩膀,令后者本就忐忑的心情越发不安。 予恒捻去肩上的黑羽,瞅着走在前面的张进,鼓起勇气道:“张公公,父皇传我过去,不知是有何事?” 张进放缓了脚步,回身笑道:“这个奴才真不知道,殿下也别急,待会儿见了陛下,自然就知道了。” 予恒不安地点点头,在这样的忐忑中,他随张踏入承德殿,低头走到殿中间,朝坐在御案后的东方溯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圣安。” “起来吧。”在示意予恒起身后,东方溯招手道:“来,到朕身边来。” “是。”予恒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来到东方溯身边,后者看到他那副紧张的样子,笑道:“怎么,你很怕父皇吗?”?“没有!”予恒一惊,急急否认,“儿臣只是……只是……”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急得满头大汗。 张进在一旁帮衬道:“大殿下是敬重陛下的,就像奴才一样,每次见到陛下都紧张得很。” “就你话最多。”东方溯笑斥了一句,指着案上刚刚写完的一篇文章道:“学过这篇文章吗?” 予恒认真看了一眼,点头道:“学过,是《许武教弟》的故事,说的是汉朝时候,有三个兄弟,父母早亡,身为长兄的许武担起生计,并教导两个弟弟的故事。” “为了两个弟弟,他连亲也不肯娶,甚至不惜担上贪婪之名,用心良苦;在他的教导下,后来两个弟弟最终功成名就。儿臣记得文章里还有一首词,不过……”他瞅着东方溯,吞吐着没有说下去。 “朕没有写是吗?”在予恒怯怯点头后,东方溯将笔递给他,“你来补上。” 予恒紧张地接过笔,沾墨写下四句词:许武教弟,半耕半读,取多与寡,以成弟名。” 开始那几个字因为紧张有些变形,后面则顺畅了许多,端正有力,颇有几分大家风范。 东方溯颔首赞许道:“跟着王师傅学了七年的力,倒也差不多学到他七成的功力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父与子 第六百八十二章 父与子 他的称赞令予恒露出一丝笑意,谦虚地道:“儿臣的字远不及王师傅,还要多加练习。” 东方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知道朕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吗?” 予恒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急忙跪下,慌张地道:“虽然皇祖母与儿臣提过太子之位的事情,但儿臣绝无与太子争夺之心,儿臣发誓,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一点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东方溯哑然失笑,扶起他道:“父皇都知道,起来。” 予恒僵硬地站着,紧张地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东方溯默默看着他,忽地道:“这些年来,相比予怀,父皇对你的关心并不多,你有没有怨过父皇?” 予恒急急摇头,“没有。父皇日理万机,日夜操劳,儿臣只怨自己不懂事,无法为父皇分忧,又怎会有怨怼之心。” 东方溯欣然笑道:“你已经在为父皇分忧了。” 予恒疑惑地道:“儿臣做了什么?” 东方溯微笑道:“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皮的亲兄弟,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予恒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个,一时面庞微红,挠着头道:“原来父皇是指这个,儿臣……当时没想太多,就觉得咱们几个流着相同的血,是亲兄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生份了。”说着,他又急急道:“父皇放心,予瑾那天就是突然与昭仪娘娘分开,心里难过,所以说了几句胡话;经儿臣劝说后,他已经明白了,没有再生父皇还有太子的气。” “好。”东方溯点一点头,盯着他道:“当年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予恒面色一黯,“父皇是说母……赵氏那件事?”他本想称一声“母亲”,又怕东方溯不高兴,急忙改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东方溯哪会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也不说破,颔首道:“不错。” 予恒咬一咬牙,小声道:“皇祖母都告诉儿臣了,她说是母后伙同贵妃娘娘,一起害死赵氏,好将儿臣一直养在膝下。” 东方溯没想到陈太后不止怂恿予恒争夺太子之位,还在他面前颠倒是非黑白,强忍了怒意道:“她还说了什么?” 予恒摇摇头,“也没什么了,就是让儿臣不要忘记赵氏,让她将来可以葬进皇陵,有一块牌位供奉。” “那你呢,一点都没有怪过吗?” 听着东方溯的问话,予恒仔细想了一下,如实道:“开始的时候有一些,怪父皇,更怪母后与贵妃娘娘,但后来儿臣想明白了,皇祖母说的是真是假,儿臣无从得知;但母后与贵妃娘娘是真的待儿臣好,从儿臣有记忆起,就一直是母后无微不至地照顾儿臣;每每生病,也都一定是母后日夜陪伴在床边,直至儿臣痊愈。儿臣小时候身上穿的衣裳,都是母后与贵妃娘娘一针一线缝的,哪怕是到现在,每缝儿臣生辰,娘娘都会亲手缝一件送来,母后就更不必说了。” ”父皇虽然不像母后那样无微不至,但父皇给儿臣请的几位师傅一直都是最好的,和太子一样。。” “王师傅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也未必是实,只有自己亲身感受到的,才是真实;所以儿臣选择相信母后,相信贵妃娘娘。” 东方溯欣慰地道:“看来你跟王师傅学的并不仅仅只是书法,还有许多做人的道理,甚好。”说着,他道:“这个决定,你皇祖母并不知道是吗?” “嗯。”予恒有些无奈地道:“其实儿臣事后曾试探过皇祖母的态度,但她对母后与贵妃娘娘成见甚深,非一时半会儿所能扭转,所以儿臣一直没有告诉她。再说,皇祖母只是让儿臣多上些心,平日里多……多讨好父皇。”他不好意思的看了东方溯一眼,“儿臣想着没什么影响,也就不说了。” 东方溯仔细打量着予恒,记忆里,他从未这样认真地关注过这个儿子,让他和太子一同跟着几个师傅学习,只是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没想到他这样感恩。这个儿子……远比他想像的要好,赵平清唯一做对的一件事,就是生下予恒。 予恒迟迟不见他说话,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急急道:“儿臣知道不该隐瞒,但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既怕父皇责怪,又怕父皇生皇祖母的气,所以……” “朕明白。”东方溯温和打断他的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父皇很高兴。” 予恒第一次得到东方溯这样的盛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确定没有听错后,激动得几乎要落泪,哽咽道:“谢父皇夸奖。” 东方溯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朕希望咱们大周,也能出一个靖郭君。” 靖郭君指的是战国时期,齐国宰相田婴,他是齐宣王同父异母的弟弟,任齐国宰相十一年,助齐宣王发展生产,重视农商,囤积财富,所以在那段日子,齐国得到了迅速的发展。 东方溯说出“靖郭君”三个字,无疑是对予恒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后者也是明白 这个道理,当即肃然道:“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望。” 在予恒离去后,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张进身上,“畅春园那边的用度都是怎么安排的?” 张进恭敬地道:“回陛下的话,一切都与在宫里时一样,每隔十日,会有人点齐东西送去;太后那边,血燕五两,人参两枝,鸡十只,牛肉二十斤,佛香五十枝……” “行了。”东方溯冷冷道:“从今日起,太后那边佛香增加到一百枝,余下所有用度一律减半。” 张进知道他是恼怒陈太后在予恒面前颠倒是非一事,不敢劝说,恭敬地道:“是,奴才待会儿就内务府去传旨。” 东方溯点一点头,又想起一事来,“孙兴怎么样了?” “回陛下的话,孙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就是还走不动路,待他好一些,奴才立刻送他离宫。”张进忐忑不安地答着,唯恐东方溯改变主意,所幸后者并没有这个意思,只道:“送他去寺庙里,对着佛祖好好思过。”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家有小女 第六百八十三章 家有小女 十月深秋,黄叶纷纷,不时从树梢飘下,恍若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在秋风中四散纷飞,不过最终都逃不过回归尘土的命运。 东方溯一进漪兰殿,便看到穿着一身鹅黄夹袄的倾心蹲在树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只见她不停地唉声叹气,连东方溯进来也没发现。 东方溯示意宫人噤声,悄无声息地走到倾心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而除了一堆黄叶就再没别的了。 “在瞧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将倾心吓了一跳,待看清是东方溯后,欢喜地扑到他怀里,“父皇怎么来了?” “来看朕的小公主啊。”东方溯将倾心抱在怀里,亲一亲她粉嫩的脸颊打趣道:“可惜朕的小公主宁可看一堆枯叶也不肯看朕,真是让朕伤心。” “哪有!”倾心搂着他的脖子,扭着小小的身子撒娇道:“明明是父皇走路太轻,儿臣没有听到嘛。“ 东方溯好笑地道:“这么说来,还怪朕了?” 倾心用力点头,“嗯,就怪父皇!” “你啊!”东方溯宠溺地捏着她小巧的鼻子,放眼整个后宫,也就倾心敢在他面前这样耍赖了,还耍得这样明目张胆。 “走吧,去见你母妃。”一听这话,倾心顿时急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儿臣还有事情,儿臣不去。” 倾心一边说着,一边从东方溯怀里滑落下来,后者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心虚,笑道:“是不是又惹你母妃生气?” 听到这话,倾心露出一丝慌意,连忙道:“才没有呢,儿臣……”那双水晶墨丸般的眼珠子咕碌碌一转,“儿臣是要在这里等蚂蚁来搬东西呢。” 东方溯好笑地道:“这都十月了,哪里还有蚂蚁出来,再说它们来了,你也没东西给他们搬啊,难不成搬你吗?” “父皇取笑儿臣!”倾心娇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东方溯。 东方溯忍着笑,拂去落在肩上的一片黄叶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朕去问你母妃吧。” “不要!”一听要问慕千雪,倾心赶紧拉住东方溯,说什么也不让他走,见实在瞒不过,只得小声道:“刚才……儿臣和雪团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把……母妃最喜欢的一套翡翠杯给打破了。” 东方溯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先前是白玉响铃簪,后来是张大千的画,再后来是一串东海明珠,现在又是一整套的翡翠杯,你这丫头出手越来越狠了,下次是不是要把整个漪兰殿给拆了?” “父皇欺负人!”倾心撅着小嘴,委屈地道:“儿臣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雪团会跳那么高啊!” 张进在一旁笑道:“小公主肯定又去揪雪团尾巴了,它最怕您揪尾巴了。” “谁让二哥不陪我玩的,那我只能去找雪团了,就揪它几下尾巴而已,结果就……”倾心越说越小声,拉着东方溯的手可怜兮兮地道:“父皇,儿臣知错了,求您帮儿臣向母后求求情吧。”说着,她又急急道:“儿臣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东方溯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次保证了?” “一,二,三,四……’倾心低头数着纤细若柳指的小手,数到后面,她自己也脸红了,赶紧将两只小手藏在身后,撒娇道:“这回一定是最后一次,父皇……” 这个时候,小元子从里面走出来,四下看了一眼后,快步往这边走来,在朝东方溯行了一礼后,他蹲下身子对倾心道:“小公主,娘娘正找您呢,快进去呢。” 一听这话,倾心那张可爱的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脸,小声道:“母妃是不是发现了?” 小元子无奈地点点头,“娘娘这次很生气,您快进去认错吧。”?倾心急得快哭出来了,扁着小嘴仰头唤道:“父皇……” 东方溯知道她是想自己帮着求情,摇头道:“行了,父皇陪你一起进去,不过你必须得答应父皇,以后不许再这么调皮了。” “嗯嗯。”倾心忙不迭答应,拉着东方溯的手走了进去,慕千雪正等在里面,看到东方溯进来,甚是意外,正要起身行礼,东方溯已是摆手道:“这里没有外人,无需行那些虚礼,坐着吧。” “谢陛下。”说着,慕千雪目光一转,落到惶惶缩在东方溯后面的倾心身上,冷声道:“你打算这样躲到什么时候?” 倾心低头走出来,怯怯地道:“儿臣知道错了,对不起!” 慕千雪沉了脸道:“每次做错了事情都说知错了,可没有一次是长记性的,反而一次比一次过份。” 倾心连忙道:“儿臣真不是故意的,是……是雪团它不听话嘛。” 慕千雪盯了她道:“这么说来,倒还是雪团的错了?要不要本宫把它找过来问话?” 倾心不敢答话,朝东方溯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接过花蕊递来的茶,笑道:“倾心刚才怕的都不敢进来,想必是真知道错了,就再原谅她一回吧。” 慕千雪没好气地道:“她哪一次不知道,又哪一次不重犯的,不好好罚一次,怕是这辈子都不会长记性。” “倾心到底还小,算了吧。”说着,东方溯又道:“正好前阵子云南那边刚送来一套翡翠杯碟,原本就想让张进拿过来,但想着两套翡翠杯子有些重复,便让张进先收进库房,这会儿倒是正好了。” 张进知机地道:“是呢,那套翡翠,无论翠色还是水头都是一等一的好,奴才这就去取来。” “不必了!”慕千雪冷冷道:“你取来,也不过是让她再摔一次,这么下去,再多东西也不够她摔的。” “母妃,儿臣真的不会了。”倾心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瞧得人心疼。 东方溯最疼这个小女儿,看到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千雪……” 慕千雪知道他想说什么,在椅中欠一欠身, “陛下,这件事能否让臣妾来处理?” 第六百八十四章 陵阳金矿 第六百八十四章 陵阳金矿 “好吧。”东方溯虽然于心不忍,但他对千雪一向尊重,也猜到她这么做的用心,当即点头答应,朝倾心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后者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眼泪更是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夏月瞧着可怜,小声道:“娘娘,公主这次想必是真的知错了,您就再……” “今日谁也不许替她求情。”慕千雪冷冷打断夏月的话,盯了倾心道:“打碎东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错,可她却总是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一次又一次,上次是推给小元子,这回更好,推给一只猫,下回是不是要推给门口那几只金刚鹦鹉了?” “不会了!”倾心一边哭一边说道:“儿臣以后都不会,求母妃再原谅儿臣一次。” 慕千雪面色稍缓,盯了她道:“真的知错了?” “嗯。”倾心拼命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慕千雪,后者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既是这样,就去佛堂跪一个时辰。” 一听要罚跪,倾心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但又不敢拒绝,只能闷闷跟着小元子去佛堂罚跪。 在她走后,东方溯摇头道:“你对倾心未免太严厉了一些,她毕竟还小,身子又一直不好,训斥一顿也就是了。” 慕千雪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就是因为陛下之前一味纵容着她,每次犯了错都百般维护,不舍得责罚,才让她变得越来越淘气。” 东方溯哭笑不得地道:“这么说来,倒还都是朕的错了?” 慕千雪叹息了一声,“臣妾知道陛下是疼惜倾心,但臣妾不希望她养成骄纵妄为的性子。现在倾心还小,改起来不难;等以后大了,定了性,想改都改不了了。所以……还请陛下见谅。” 东方溯按住想要行礼请罪的慕千雪,颔首道:“朕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朕之前总觉着倾心还小,不忍对她过于严厉,回想起来,这样纵容确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朕从不担心倾心会长成一个刁蛮公主,毕竟……”他故意摸过慕千雪光洁的下巴,调戏道:“她有一个这么贤惠大方又善解人意的母亲。” 慕千雪粉面微红,娇嗔道:“陛下又取笑臣妾了。” “哪有。”东方溯握了她的手,含情脉脉地道:“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说着,他感慨地道:“朕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今生能够娶到你。” 慕千雪听到夏月他们低低的笑声,不由得有些羞涩,挣扎着抽回手小声道:“陛下无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也不怕让人笑话。” 她抽手之时,中指上的一枚赤金镶珍珠戒指因为戒圈有些松垮,意外掉落在东方溯掌中,后者正在替她重新戴上,意外看到戒指圈内刻着“陵阳”二字。 “陵阳……”东方溯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两个字,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对夏月道:“去把贵妃其它首饰拿过来。” 慕千雪疑惑地道:“陛下怎么了?” 东方溯把玩着珍珠戒指,“前阵子,有人从渭水下游捞起一块金砖,上面就刻着“陵阳”二字!” 陵阳位处安徽境内,大约十几年前,那里发现一座金铜矿,但每年的产量极少,尤其是黄金,远不能与其他几座金矿相提并论,所以没什么人关注。 慕千雪讶然道:“渭水之中,怎么会有金砖?” 东方溯目光沉沉地道:“渭水里不止有金砖,数量还不少。朕知道这件事后,派人下水查看,最后一共捞起一百二十块多砖,每块重四两,全部都刻着’陵阳’两个字。” 慕千雪骇然色变,“一百二十块?那岂非有整整三十斤?” “是啊,三十斤。”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根据记载,陵阳每年的产金量不足十斤,却在渭水河里一下子捞到了三年的产量,而且……”他举起戒指,幽幽盯着黄灿灿的戒臂道:“朕让工部的人鉴定过,纯度比送进宫里的这些更高。” “竟有这样的事。”慕千雪神色凝重地道:“陛下可有查到这些金砖从何而来?” “只知道前阵子有一艘商船曾因暴风雨倾覆,但这艘商船归属于何人名下,至今没有线索。”说话间,夏月端了慕千雪的首饰匣子过来,里面只有一枝簪子是产自安徽陵阳,可见稀少程度,但偏偏就是这样稀少的产量,却一下子出现三十斤之多,实在让人费解。 东方溯随手将首饰掷回匣子里,扬眉道:“千雪,你能否猜得出朕现在在想什么?” 慕千雪思忖片刻,道:“陛下在想,陵阳金矿是否被人动了手脚。” “不错。”东方溯重重一扣桌案,冷声道:“金矿归朝廷所有,采出来的所有金子都统归国库,不得外流,可现在莫名其妙多了三十斤金子,不得不让朕怀疑。” 慕千雪点头道:“陛下打算派哪位大人去查访此事?” 东方溯微眯了双眼,“如果陵阳金矿果真有问题,那么沉入渭水河中的那些金子你猜是用来做什么的?” “渭水是船只入金陵的必经之路,所以那些金子……很可能是用来贿赂京中一些官员的。” “不错。”东方溯颔首道:“谁也不能保证朕派去查访的官员,就一定与这件事没有关系,老九还有张相又走不开。” 慕千雪柳眉轻扬,“所以陛下打算亲自查访?” “知朕者莫若千雪。”东方溯微笑道:“咱们这次微服出巡,会途经陵阳,正好可以顺道查访,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知你意下如何?” 慕千雪掩唇一笑,打趣道:“陛下有命,臣妾焉敢不从。”顿一顿,她道:“陛下打算何时动身?” 东方溯沉吟片刻,道:“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朕打算后日就动身。” 慕千雪笑吟吟地道:“不知臣妾能否请求多带两人?” 东方溯以为她指的是夏月与小元子,笑道:“他们要照顾你与倾心,当然不能拉下。” 慕千雪摇头道:“不是他们,是予恒和予瑾。” 第六百八十五章 繁花落尽与君老 第六百八十五章 繁花落尽与君老 东方溯一怔,也不说什么,只道:“为什么?” “予恒其实一直都很想出宫走走,长长见识,但又怕陛下不答应,所以一直没说出口,还是皇后提了一句,臣妾才知道。至于予瑾……臣妾上次见他,还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正好可以出去散散心!” 东方溯想一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就依你的意思办吧,也让他们体验一下民生疾苦。” 两日后,东方溯带着慕千雪一行扮成商人,微服离开金陵,一路往陵阳行去,他们没有选择官道,而是走山林小道,沿途欣赏自然风光,走走停停,倒也悠闲。 倾心是第一次离开深宫,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的不得了,兴奋地一路上叽叽喳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百灵鸟。 “三哥,你瞧那花好看吗?”倾心指着车外一丛丛沿路盛开的嫣红花朵,雀跃的说着。 予瑾瞧了一眼,撇嘴道:“不就是杜鹃花嘛,又不是没见过,宫里多的是,大惊小怪。” 倾心小手插腰,鼓着腮帮子道:“我当然见过,可你不觉得这里的杜鹃花更好看,更有生机吗?” “一样的花,能有什么区别。”予瑾不以为然地答着。 “没眼光,一点都不好玩。”倾心气呼呼的说着,看她生气的样子,予瑾嘻嘻一笑,用力捏住她圆嘟嘟,粉嫩嫩的脸颊,“大哥你瞧她,像不像你说过的那个胖头鱼了?” 倾心生气地打掉他的手,捂着被捏痛的脸颊朝同坐在一辆马车上的予恒告状,“大哥,他又欺负我!” 予恒笑着摇头,这两人跟冤家似的,走了一路就闹了一路,就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他一边替倾心揉着脸颊一边朝予瑾道:“好好坐着,不许再欺负倾心了。” 予瑾扮了个鬼脸,“是她先欺负我的。” “才没有呢,大哥他胡说。”倾心生气的说着,那小模样瞧着好不可爱。 “大哥知道。”予恒柔声安慰,眼珠子微微一转,计上心头,“咱们罚他给你编了花环好不好?” 一听这话,倾心顿时转嗔为喜,高兴地连连拍手,蹦蹦跳跳地道:“好啊好啊,我喜欢,就罚他编花环。” 那厢,予瑾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愁眉苦脸地道:“大哥存心为难人,我哪会编什么花环,不行不行。” 倾心朝他扮了一个鬼脸,得意地道:“不管,就要编,谁让你老欺负我。” 予恒生气地道:“大哥,你老护着她,太偏心了,不公平。” 予恒拍一拍他的脑袋,笑呵呵地道:“我是倾心兄长,当然要护着她,你不也是吗?” 予瑾拍他开他的手,气哼哼地坐在一边,但他并没有反驳予恒的话,别看他表面上总喜欢欺负倾心,甚至有时候会将她气哭,但心里对这个幼妹的疼爱并不比予恒或者予怀少。 欺负,有时候也是一种疼爱的方式。 趁着马车停下来歇息的功夫,他特意去摘了倾心喜欢的杜鹃花,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虽然他笨手笨脚编的并不好看,甚至有些丑,许多花瓣都被他弄掉了,但倾心还是高兴得很,欢欢喜喜地戴在头上,四处炫耀,每一次炫耀都不忘带上一句“这是三哥给我编的”。 看到她这样喜爱自己送的东西,予瑾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嘴角却漏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一路往南,虽然天气越来越冷,绿意却依旧盎然,到处可见长在田野路边的野菊、木槿等等,丝毫没有深秋该有的凋零和残败景象。 远处翠山叠影,山腰处一片枫树正红,远远望去,绚烂如火,一条小河蜿蜒流过,河面平滑如镜,倒映着青山白云以及一群飞过天际的大雁,美得令人心醉。望着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的青山绿水,慕千雪赞叹道:“江南景色果然美如画,即使是在这秋季,也不逞多让。” “江南四季,皆有各自的美,四季为景,四季亦为画。”说着,东方溯揽了她的肩膀温言道:“你若喜欢,朕陪你游遍每一处美景。” 慕千雪笑道:“那岂不是要在江南待上许久?” 东方溯低头亲一亲她纤细的指尖,柔声道:“只要你喜欢,待上多久都可以,谁让你是朕最心爱的贵妃呢。” 慕千雪含羞道:“陛下又哄臣妾开心了。” “朕说的都是真心话。”东方溯感慨道:“那一场疫病,令朕看尽无数生离死别,人生在世,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怎么样,咱们唯一能够把握的,就是当下,而当下……”他定定看着慕千雪,眼底情意深深,“朕最想陪的人是你,最想看到的人也是你。” 慕千雪嫣然一笑,轻吟道:“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乐;繁花落尽,与君老。” 东方溯唇角泛起一缕温暖明亮的笑容,抚过她姣好的脸庞,“好一句与君老,能与你一同老去,是朕此生最大的幸福。” 他倾身,额头与慕千雪轻轻相触,近乎喃语地道:“陪着朕,生生世世陪着朕,永远不要离开。” 慕千雪闭目感受着额头的温暖与缠绵,“结发为夫妻,生死两不移。” 这句话东方溯唇边的笑容越发明亮,如天边初升的朝阳,“待天下止戈,予怀继位,朕陪你长居江南,赏四季美景,踏遍名山大川。” 慕千雪温柔一笑,眼眸华彩流溢,“好,臣妾等着那一日。”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吧…… 江南是出名鱼米之乡,最为富饶不过,可随着他们离陵阳越来越近,沿途中所见的情景,却并非如此。 大块大块的良田被废弃,杂草丛生,往往要走上很久,才能看到一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在打理田地,倒是经常能看到背着包袱行色匆匆的人。 这反常的一幕,令东方溯眉心紧蹙,在又看到几个人背着包袱迎面走来后,他唤过张进道:“过去打听打听。” 第六百八十六章 陵阳之难 第六百八十六章 陵阳之难 张进应了一声,上前拦住那几人,笑道:“几位留步,在下想打听个路。” 他已经留了个心眼,没有一上来就问事情,但还是被那几人视如洪水猛兽,当先一个中年汉子攥着包袱连连摇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说着,他们就要走,张进当然不会就此放他们离开,笑道:“看这位大哥应该是本地人,怎么会不认识路呢,大哥放心,我们就是路过这里,一时不知道该找哪条路,并没有什么恶意。” 中年汉子神色紧张往后面看了一眼,似乎在害怕什么,“你们要去哪里?” “去陵阳。”一听这话,那几个脸色齐齐一变,中年汉子犹疑半晌,咬牙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去那里。”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总之不要去就对了,那里……是非多。”说完这句话,任张进怎么问,中年汉子都不肯再吐露一个字,带着妻儿匆忙离开,仿佛后面有一只无形的怪兽在追逐。 听完张进的回话,东方溯沉声道:“看来这陵阳真有古怪,走吧。” 在正式踏进陵阳地界后,荒废的良田越来越多,东方溯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仅有几块没有废弃的田地中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 张进会意地道:“奴才去问问。” “不必了。”东方溯唤住他,冷声道:“朕自己去问。” “陛下小心一些。”慕千雪亦是眉心紧蹙,这个陵阳……真是处处透着古怪。 东方溯点点头,跳下马车,踩着泥泞往那个佝偻的人影走去,离得近了,能够看到那是一个年迈的老汉,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一道道犹如刀刻一般。 “老人家,怎么就您一个人在这里收割麦子,其他人呢?” 老汉抬起混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吃力地收割着一茬茬比他人还要高的麦子。 见他不肯说,东方溯也不追问,拿起一旁的镰刀帮着一起收割麦子,他虽然贵为九五之尊,但每年春季两季,他都会抽一日去金陵城外的农田与百姓一起插秧收割麦子,所以对这些事情并不陌生。 两个人一起收割,自是快了许多,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剩下的麦子都给割完了。 老汉喘了口气,手扶着腰,露出痛苦之色,东方溯扶住他道:“来,坐下歇会儿。” 有了刚才一起收割麦子的情谊,老汉态度温和多了,“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想当年,别说区区一亩,再多个三四倍也不在话下。” 东方溯笑道:“您老也说是想当年,比不得。” 老汉打量着他道:“看你这身衣裳,应该是富贵人家,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瞒老人家,我是做绸缎生意的,打算来陵阳开铺子,哪知一进这里,就看到大好的良田被荒废,而且一路走来,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按说这陵阳也是个鱼米之乡,怎得这样一副残败景象。” “绸缎生意……”老汉摇摇头,取过一旁的旱烟杆子,用力吸了两口,暗红的火星一闪一闪,透着一种无言的孤独。 “我瞧着你是个好人,劝你一句,回去吧,到别的地方地方去开铺子,陵阳……”老汉摇摇头,“这地方算是废了。” “老人家能否仔细与我说说。”怕他起疑,东方溯又笑道:“我来的时候,可听说陵阳是个好地方,不仅物产丰富,还有一座金铜矿。” 老汉冷哼一声,“还说呢,坏就坏在这座金铜矿上。”说着,他又叹了口气,指着杂草丛生的田地道:“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田都废了吗?因为没人耕种,年轻的,有些力气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种走不动的人在这里等死。” 东方溯按下心底的怒意,道:“为什么要走,是不是这里的官吏私定重税,令你们生活难以为继?” “要真是这样还好一些。”老汉环视四周,痛声道:“陵阳的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也更严重,不是你我能管的。”见东方溯还想再问,他摇头道:“不要再问了,总之快走吧,否则等……”他似有什么忌惮,止了嘴边的话,改而道:“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老人家,您别怕,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出来,若真是那些官员败坏纲纪,自律法和皇上为咱们做主。” 老汉磕了磕烟灰,苦笑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高皇帝远。在陵阳,那些当官的就是天就是地,皇上也好,律法也罢,根本管不了他们。” 听着老汉消极的话语,东方溯心里极不是滋味,沉默片刻,他道:“你们就没想过去金陵告状,揭发他们的恶行吗?” “怎么没有?”老汉望着半空中缓缓散去的烟圈,目光变得异常悲凉,“两年前,我的大儿子就找人写了状纸,去金陵城告状,结果还没踏出陵阳,就死于非命,尸体是从一条小河里捞出来的,仵作说是淹死的,可我儿子自幼在那条河里玩水嬉戏,精通水性,又怎么可能淹死,分明是被他们害死的,身上的状纸也不见了。” “后来又有几个人准备去告状,结果……呵呵,都死了,一个不剩,再后来就没人敢动这个心思了。” “简直是目无王法!”东方溯气得肺都要炸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北周竟然还有吏治如此黑暗的地方。 “虽然之前的日子虽然苦,但也能勉强过下去,直至最近……”老汉抹一抹眼角的泪痕,不无痛心地道:“他们开始变本加厉,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下去了,为了活命,只能逃走;结果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田没人种,地没人耕。” 东方溯极力平一平气息,恳切地道:“老人家,到底陵阳出了什么事,还请您告诉我。” 老汉摇头道:“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听我的劝,赶紧走,再磨蹭下去,只怕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金矿之迷 第六百八十七章 金矿之迷 东方溯拱手道:“我真的很好奇陵阳出了什么事,还请老人家明示。” 老汉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年轻人怎么不听劝呢,知道又能怎么样,你还能管这事啊?听老头子的话,走吧。” 东方溯微笑道:“我打小就这性子,凡事不弄个清楚明白,这心里就跟醒了根刺一样,吃不下睡不着,实在不舒服。” 老汉连连摇头,见东方溯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妥协,“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必须答应我,听完之后立刻离开,一刻都不许耽搁。” 在东方溯点头后,他望着浮云漫卷的天空,徐徐道:“一切都得从那个金矿说起,万恶贪为首,真是一点没错。”老汉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比刚才又深了几分,“你知道陵阳一年的产金量,产铜量分别是多少吗?!” 东方溯斟酌着道:“我以前去金陵城做过生意,有一次与一个小吏吃酒,无意中听他说起,陵阳的产金量大约十斤一年,产铜量在几百斤左右。” “十斤,几百斤……”老汉怆然一笑,低头“叭嗒”“叭嗒”吸了几口旱烟,沉声道:“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可以肯定,这个金矿一年金子的产量至少在五十斤以上,产铜量更是达到上千斤,而且都是上好的黄铜,偶尔还能挖到红铜甚至是紫铜。” “五十斤?”东方溯难以置信地盯着老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陵阳金矿产量有问题,但万万想不到,竟相差到这个地步,这群人实在胆大包天。 老汉冷笑道:“就这个数字,还是少算了呢,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好好的良田没人耕吗?因为都被拉去挖矿了。”说着,老汉讽刺地道:“你要想见人,就去矿山,那里漫山遍野都是人,要多少有多少。” 东方溯面色阴沉地道:“这么说来,他们一直在欺骗朝廷?” “不骗朝廷怎么贪呢。”老汉沉沉叹了口气,“每年他们都会征召许多壮汉去挖矿,虽然苦了些,但给工钱,也管饭,还算过得去,可从三个月前开始,一切都变了,他们开始疯狂挖掘矿山,日夜挖掘,根本不停,不断有人因为疲累过度而出事甚至丧命,可他们依旧不管不顾,甚至变本加厉。有人想要离开,可他们管制了矿山,不许任何人离去的同时,又不断抓人挖掘,连十几岁的半大孩子也不放过,弄得人心惶惶。” “挖了那么多年,矿山早就已经千疮百孔,随时有可能坍塌。这个事情,工人早和他们说了,可没一个人理会,只是一门心思要山里的金子,上个月,矿山发生过一次小坍塌,听说好多人被活活埋在里面,惨啊。” 东方溯算算时间,三个月,差不多就是他们在渭水发现金子的时间,应该是当地官员担心金矿的事情隐瞒不住,所以想在事发之前多挖掘一点金子,这些人——该杀! “三个月里,进了矿山的人没一个回来过,你说说,谁还敢去?可要是不是,他们就上门来抓,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逃离这里。”老汉吐出一个残缺不全的烟圈,悲声道:“你说说,要不是迫于无奈,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静寂片刻,老汉催促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快走吧。” 东方溯压下心底的愤怒点头道:“多谢老人家,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老汉摇头道:“别来了,这地方就不是人呆的,我……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他望着空旷荒废的田地,眼中是说不出的悲凉。 就在这个时候,好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人奔了过来,看到这群人,老汉面色大变,烟杆也掉在泥地上,他顾不得捡,急切地推着东方溯,“走!快走!” 东方溯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那些人的来历,“他们是矿山的人?” “对。”老汉匆忙应了一句,催促道:“快带着你的人走,别被他们盯上,快!” 在他们说话间,那群人已经奔到了近前,一半继续往前奔去,另一半停了下来,其中一个睁着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东方溯,不怀好意地道:“哪里来的啊?” 老汉代答道:“他是过路的,这就走了。” “老东西,我问你话了?”那人面色不善地盯着老汉,在后者惶惶低下头后,他目光一转,又落在东方溯身上,“问你话呢,哑了啊?” “我是个绸缎商人,想去陵阳做点生意。”听到东方溯这话,那人顿时乐了,“那正好,来,跟我们走,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财源广进。” 老汉不忍东方溯陷身矿山这座泥沼,忍着心中的害怕道:“他不是咱们陵阳的人,你让他们走吧。” 那人面色一冷,转而一脚将老汉踹倒在地,作势扬皮手里的鞭子,恶声道:“老东西,再敢多嘴,我现在就抽死你!” 东方溯急忙扶起老汉,喝斥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竟敢当众伤人?” 那人哈哈大笑,看东方溯的目光像看傻瓜一样,“当众伤人,谁看到了,谁啊?” “头儿哪有伤人,分明是这老头儿自己摔倒的。” “就是,我们都看到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人纷纷附声,当面颠倒是非黑白,嘴脸之无耻可见一斑。 东方溯贵为天子,谁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哪里见过这样的无赖,气得要与他们理论,老汉拉住他,小声道:“别和他们争了,没用的,想办法离开吧。” “离开?”那人耳尖听到老汉的话,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道:“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也罢,老子就送你一程。”说着,他皮鞭用力挥下,这要是落到老汉身上,非得抽出一条血痕来不可,东方溯手疾眼快,一把扯住皮鞭,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你想做什么?” 虽然东方溯扮成平民模样,但到底久居高位,这一冷脸,顿时有一股无形的威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得那人一时不敢动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在底下面前失了态,顿时恼羞成怒,狠狠抽回鞭子,“老子今天就要抽死他,怎么,你还想拦着不成?” 第六百八十八章 无法无天 第六百八十八章 无法无天 面对这群泼皮无赖,东方溯气得面色铁青,“你们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们吗?” 听到这话,那群人不仅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有人一边笑一边道:“吴头儿,他说要去告我们呢?这可该咋办啊?” 吴头儿狞笑道:“让他去告,看不打断他的狗腿!”说着,他上前一步,想要俯视东方溯,结果身材矮了一些,生生从俯视变成了仰视,颇为滑稽,“我告诉你,在这陵阳,我家老爷就是王法,识相的话,乖乖跟我们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个时候,先前奔走的那群黑衣人骂骂咧咧地扯着几个人过来,正是之前张进去问过路的那几人,这会儿一个个面如死灰。 吴头儿过去就是一鞭子,骂道:“让你们去挖矿是看得起你们,竟然还敢跑,吃了熊心豹胆是不是;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长了翅膀,也休想逃出陵阳。”说着,他瞪了一眼在后面默默啜泣的妇人,“哭什么哭,又没死人!” 妇人被他吓得不敢再出声,搂着被吓坏的孩子默默流泪,吴头儿冷哼一声,道:“把他们全部带到矿山去,还有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头,一并带去。” 张进匆匆奔上来,赔笑道:“这位爷息怒,我家爷就这脾性,您别跟他一般计较,我们只是过路的,既然陵阳不方便,我们去别处就是了,还请您行个方便。”说着,他悄悄往吴头儿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吴三收了银子,脸色好看了许多,“还是你懂事。”说着,他睨了东方溯一眼,冷声道:“别以为穿了一身绫罗就可以横行无忌了,这世上比你能耐的人多着呢。” “是是是。”张进满口答应,他不敢看东方溯,不用猜就知道后者这会儿肯定满肚子怒火,“多谢爷高抬贵手,那我们走了。” “慢着。”吴三摸着颊边的一颗黑色大痣,似笑非笑道:“谁说你们可以走了?” 张进一愣,“你不是收下了吗?” 吴三随手将银子抛给手下的人,“我是收下了,但没说你们可以走,矿山那边可是正缺人呢,不过爷大发慈悲,允许你们一锭银子抵一个人,看你们这一行……”他张望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少说也有十几个人吧。” 这一次,连张进也几乎忍不住,他刚刚塞的可是十两一锭的足银,一人一锭,岂非得一百多两,真是狮子大开口。 张进强压了怒意,笑道:“爷说笑了,我们哪有那么多银子。” 吴三面色一冷,睁着一双三角眼道:“谁跟你说笑,不要交钱要不交人,你们自己看着办,也就是瞧你还懂得说几句人话,才给你这个机会,别给脸不要脸!” 张进不敢擅自作主,转头看向东方溯,待其点头后,强撑着笑脸道:“交,我们交银子。” “还算识趣。”吴三阴笑一声,道:“老六,你跟他过去数数,总共有多少人。” “好咧。”一个瘦小的男子应了一声,和张进一起来到马车前,数了数总共十一人,在准备掀开马车帘子时,张进面色一寒,拦住道:“车中是我家夫人,就她一人。”?老六挥开他的手,不以为然地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看过得好。” “我家夫人不喜欢见陌生人,还望高抬贵手。”张进紧紧护住帘子,他太清楚这种人了,贪钱贪美色,一旦被他们瞧见慕千雪,不知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老六面色不善地道:“这里可轮不到你们做主,滚开!” 张进待要再说,帘内传出慕千雪一惯温柔的声音,“张进,退下吧。” “是。”张进躬身退到一边,但眼睛一直盯着老六,另一边的林默也是一样,手悄然按在刀柄上,只要老六待会儿敢有半点逾越之举,立刻便剁了他的手。 那厢,老六听到慕千雪的声音,身子已是酥软了一半,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果见车里端然坐着一个露着半边脸的美人,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愣愣盯着那半张倾城美颜,直至张进咳了数声方才回过神来,擦一擦流出嘴角的口水,涎笑道:“这位夫人为何要用帕子遮着半张脸?” 慕千雪轻声道:“妾身容貌丑陋,怕吓着人。” “夫人……沉鱼羞雁,闭月落雁,怎会惊着人。”老六搜肠刮肚好不容易想出这两句称赞人话来,结果还是错的。 “这个……”慕千雪瞅着他,露出为难之色。 “快快放下。”在老六的催促下,慕千雪免为其难地道:“那好吧。”?在老六期待的目光中,她缓缓放下执帕的手,露出半张满是麻点的脸庞,与另半张形成鲜明的对比,犹如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老六浑身冰凉地盯着那半张脸,胸口涌起一阵恶心,要是一开始就瞧见这半张脸,还不至于如此反感,偏偏…… 老六扫兴地放下帘子,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气。” 在他走后,张进忍着笑,隔着帘子小声道:“辛苦夫人了。” “无妨,带上银子去七爷那里吧,七爷有可能趁这个机会去矿山一探,你留心着些。”东方溯排行第七,所以这次出来,一律以七爷相称。 张进应了一声,接过夏月递来的银子走过去,那厢,老六已经将人数报给了吴三,共计十四个人。 在张进数了一百四十两递过去的时候,东方溯忽地道:“我那十两就给这位老人家了。” 一听这话,张进顿时急了,“这怎么行,爷您……” 东方溯朝他使了个眼色,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张进跟了他十年,最知他心思,再加上刚才慕千雪提醒了一句,瞬间会意过来,故作为难地道:“可我们就剩下这些银子了,再多实在拿不出了,爷……” 东方溯不容置疑地道:“按我说的做。” 老汉激动地浑身发抖,“这……这怎么好意思。” 第六百八十九章 身入虎穴 第六百八十九章 身入虎穴 “不碍事。”安抚了老汉一句后,东方溯盯着张进道:“再去拿十两来。” 张进愁眉苦脸地道:“爷,不是奴才不肯,而是实在拿不出了啊,全部都在这里了。总不至于……”他瞅着东方溯小声道:“咱们留下来代替这老头吧。” 东方溯不着痕迹地扫了吴三一眼,道:“这样,你先留在这里挖几天矿,等我筹筹到银子再来赎你。” 一听这话,张进顿时露出着急之色,“爷饶了奴才吧,奴才有几分力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干得了这粗重的活;再说了……”他盯着老汉,不客气地道:“咱们跟这老头儿非亲非故的,何必将他的事情揽到身上来。” “混帐东西!”东方溯喝斥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全部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奴才记得,可是……”张进嘟囔道:“万一您不来赎奴才可怎么办?当年您把奴才买来的时候,才二两银子还讲了半天价呢。” 东方溯盯着他,故作生气地道:“我现在使不动你了是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等他说下去,东方溯已是不容置疑地打断道:“既然不是,就好好留下,少说废话。” 张进垂头丧气地站在那里,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老汉于心不忍,劝道:“这位爷,你别为老儿费心了,左右我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没必要让这位小哥去替老儿卖命,再说……”那双混浊的眼睛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声音微微发抖,“我也想去矿山看看……看看。” 没人知道老汉想去看什么,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句话里透出的凄凉与绝望。 另一边,张进看到东方溯使来的眼色,颤声道:“怎么挖个矿还成卖命了,你们……”他指着吴三等人结结巴巴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吴三一把揪过老汉,那对三角眼里射出凶狠的光芒,恶狠狠地道:“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老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过,他不知道的。” 吴三哪里会相信,咧嘴露出一口被被烟薰黄的牙齿,“本来想饶你的,可惜你自己非要找死,那就怪不得爷了。”说着,他指了东方溯道:“把他还有这个老头一并带回去。” 张进赔笑道:“吴哥是吗,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只缺十两,不是二十两。” 吴三瞪了他一眼,面色不善地道:“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吗?” 张进搓着手讪笑道:“吴哥说笑了,我哪敢缺您做事,只是这个理……有些不太对,您看是不是再商量一下。” “没什么好商量的。”吴三蛮横的说着,随即露出一抹阴损的笑容,“我改变主意了,想赎回你家主子,拿五百两来。” “五百两?”张进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不错,少一文钱就等着收尸吧。” 东方溯气得面色发白,“你们这样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我一定去官府告你们,陵阳不行我就告到安徽府,安徽府不行就告到金陵告到皇帝御前,总有能治你们的人!”他是故意这样说的,以此试探吴三背后掌控着金陵的那只黑手到底有多大能量。 吴三面色一沉,“口气倒是不小,哼,老子等着,带走!”说着,他对旁边一脸焦灼的张进道:“带上五百两来矿山赎人,五日为限,过了五日,就算五千两也不够赎了。” “好好好。”张进连连答应,“我一定让夫人想办法筹齐银子,还请吴哥千万不要伤害我家爷。” 吴三冷笑道:“你倒是忠心,他刚才可还想着推你顶替呢。” 张进苦笑道:“这不是没法子嘛,谁让人家是爷呢。” 在目送他们离去后,张进收起脸上谦卑讨好的笑容,快步来到马车前,“夫人,七爷被他们带走了。”顿一顿,他忧声道:“奴才瞧着那些人凶恶得紧,只怕会对七爷不利。” “我已经让阿十他们跟去暗中保护七爷了,不会有事的。”慕千雪遥遥看了一眼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影,淡然道:“走吧,我们找个地方落脚。” “是。”张进答应一声,继续往陵阳的方向前行,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一间客栈落脚。与他们之前住的客栈不同,这家店里,从掌柜到伙计都是清一色的女儿身,唯一的男丁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不止这间客栈,其他地方也一样,几乎看不到男人,堪称是一个女儿国。 在包下整个二楼客房后,张进来到慕千雪屋中,恭敬地道:“夫人且先歇着,奴才去矿山附近打听一下情况。” “不用去了。”慕千雪出人意料地拒绝了张进的提议,“七爷暂时不会有危险,倒是咱们……”她目光沉沉地道:“快则今晚,迟则明晚,祸事就会临头。” 张进一怔,试探道:“敢问夫人,祸从何来?” 慕千雪拔下发间的细银簪子拨一拨夏月刚刚点燃的蜡烛,随着烛芯被拨直,烛焰一盛,室内顿时明亮了几分,“陵阳混乱成这个样子,我们在金陵却无一丝耳闻,你不觉得奇怪吗?” 张进低头想一想道:“是很奇怪,按理来说,三个月的时间,怎么着也该传到金陵了,可在快马加鞭送来的折子里,从来没有一句提及,难道……”他犹疑道:“是被刻意封锁了消息?” “一定是。”夏月插话道:“他们清楚自己做的这些事见不得光,自是千方百计的隐瞒。话说回来,要不是渭水河里发现大量陵阳金块,咱们这会儿还蒙在鼓里,更不会身在此处。”说到这里,夏月心中猛地一动,脱口道:“奴婢明白了,夫人是说他们要杀人灭口?” 慕千雪目光沉沉地道:“他们是绝不会允许金矿的秘密被泄露出去,所以在他们眼里,我们必须要死;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张进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半晌,他抹一抹额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冷汗,道:“奴才这就去告诉林统领,让他加强防守。” 第六百九十章 矿山 第六百九十章 矿山 “不。”在张进诧异的目光中,慕千雪叹息,抚着因为赶路而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这件事颇有些麻烦,我们既不能露了底细,打草惊蛇;也不能由着他们屠刀相向,且让我再想想,想一个两全之法。” 夏月撇一撇嘴,不以为然地道:“这件事明摆着就是陵阳上上下下串通一气,一窝子的蛇,全抓起来就好了。” 慕千雪将簪子插回发间,凉声道:“陵阳瞒了朝廷十几年,你觉得这是凭陵阳那些官员就能做到的?” 夏月眼皮豁然一跳,试探道:“夫人是说……他们在京城也有人?” “不仅有人,而且官职不小。”慕千雪冷冷说着,静默片刻,她对张进道:“去把林默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林默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是暗了下来,慕千雪端起早已经凉了茶盏想要润一润干涩的嗓子,意外看到予恒站在门口,当即招呼他进来,温言道:“怎么不在屋里待着?” 予恒迟疑片刻,小声道:“姨娘,父亲他……为什么会被人带走,是不是出事了?” 慕千雪笑一笑,宽慰道:“没有,你父亲只是去办些事情,过几日就回来。” 予恒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不知在想些什么,十一岁的他,上唇已经上长出层细细的绒毛。 良久,他鼓起勇气抬头道:“姨娘,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我可以帮忙的。” 慕千雪哂然一笑,打趣道:“嗯,是长大了,瞧瞧,这胡须都快长出来了。” 予恒被她说得面庞一红,“姨娘……” “信不信姨娘?”慕千雪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令予恒愣了一下,片刻,他用力点头,“当然相信。” “那就行了,回去看好予瑾他们,晚上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说着,慕千雪抚着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变得结实的肩膀,一字一字地道:“陵阳生了一帮祸国殃民的蛀虫,你父亲想要除掉他们,还百姓一个清明吏治,但这并不容易,所以姨娘要帮你父亲;到时候可能无法很好地顾及倾心和予瑾,所以姨娘现在将他们托付给你,可以吗?” 予恒怔怔看着她,半晌,他点头地道:“嗯,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停顿片刻,他又加上一句,“还有父亲与姨娘。” 慕千雪微笑看着那张坚毅的脸庞,欣慰地道:“真的是长大了,你父亲若听到你这话,一定很高兴。” 再说吴三,在将东方溯他们带回矿山后,就一个人去了一间搭在山腰的小屋里,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正在屋里喝酒,此人左眼覆着黑色的罩子,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额头一直到下巴,在他身下垫着一张完整的白虎皮,只这一张皮,就价值千金之数。 看到此人,吴三下意识地恭敬地神色,上前替他倒满了酒,小声道:“大哥,逃走的人抓回来了,另外还抓来两个人。” “嗯。”中年人摇晃着暗红的液体,凉声道:“抓紧一些,今日上头又派人来催了,挖不了太久了,我算着最多还有一个月吧。” “一个月?”吴三惊讶地道:“大哥前几日不是说还有两三个月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金陵城那边有些不太对劲,拖得越久越容易出问题,所以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一个月内,挖出尽量多的金子,红铜、紫铜也都要。” “我明白了。”吴三应了一声,有些好奇地张望中年人杯里的酒液,“怎么这酒是红色的?” 中年人斜睨着他,笑道:“没见过吧,这叫葡萄酒,西域送来的,平常都是金陵城里那些达官贵人才有资格享用,入口香甜醇厚,全无咱们自酿酒的那种辛辣,我可是花大价钱买来的。” 吴三涎笑道:“大哥能不能也赏我一杯?” “大哥有什么好东西没分给你过。”中年人一边说着一边倒了一杯递给吴三,后者接在手里,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果然与平常喝的酒不同,一杯喝完意犹未尽地瞅着桌上的酒壶,“真是不错,若是能再多喝一杯就好了。” 中年人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这壶里还剩下半壶,你都拿走就是了。” 吴三连连道谢,随后想起此来的目的,赶紧将东方溯的事情说了一遍,临了道:“我已经查到他们在福来客栈落脚,是不是今晚就……了结了他们?” 中年人闭着唯一的一只眼睛,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许久,他睁开精光四射的眼睛,“杀了吧,一个都不要留;另外,看紧各个出入口,在这一个月里,绝不能让任何人离开。” “我知道。”吴三应了一句,迟疑地道:“大哥,上面可有说一个月后怎么善后,毕竟事情闹得这么大……” 中年人冷笑一声,阴冷地道:“一个月后,矿山坍塌,所有矿工都会被活埋,还需要什么善后?” 吴三撇嘴道:“谁知道矿山什么时候坍塌,万一……”?“没有万一。”中年人冷冷打断他的话,“一个月后矿山一定会塌,明白了吗?” 这一次,吴三听懂了,会意地伸出大拇指,狞笑道:“大哥高明。” 中年人将酒壶递给他,“好了,快去安排吧,矿山这边也盯紧了,别让他们偷懒。” 吴三张狂地道:“我办事大哥只管放心,敢偷懒,我抽死他们。” 东方溯和张老汉被带到了矿山里,正如张老汉说的,这里漫山遍野都是人,少说也有几千人,只是一个个面无表情,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犹如行尸走肉。“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挖矿。”随着这个声音,东方溯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愤然看去,只见一个监工模样的人,拿鞭子盯着他。 监工冷声道:“看什么看,还想挨打不成?” “没有没有,我们这就干活。”张老汉赶紧将东方溯拉到一旁,低声道:“赶紧干活吧,不然他真会打死我们的。” 第六百九十一章 俩父子 第六百九十一章 俩父子 东方溯冷冷扫了监工一眼,随张老汉去挖那些含有金粉的矿石,别看矿石很多,往往一块两人合抱的矿石,能够提练出来的金子连一两都不到,而且提练的过程也很复杂,要先将矿石放入水礁之中粉得粉碎,然后放进水中淘洗,去掉不含矿的部分,再烧制、炼治、熔练;如此五道工序之后,才能得到一丁点儿金子。 这里的矿工被按照工序井然有序的分成了六个部分,就像一个个没有感情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至于刚来的矿工,则被安排去采矿,每个人每天必须要采足一百斤矿石,否则就等着挨监工的鞭子吧。 “快点!再东张西望,磨磨蹭蹭地抽死你!”被安排来监工的老六指着张老汉恶声恶气地喝斥着。 张老汉不敢反驳,迭声答应,吃力地挖掘着那一块块坚硬的矿石,待老六离开后,他又抬起头,在矿山上四处张望。 东方溯早就留意到他的异常,疑惑地道:“老人家,你在看什么?” 张老汉见四周没人注意他们,叹息道:“你是个好人,我也不瞒你,早在三年前,我儿子就被强征来这里挖矿;开始的时候,每十天都能回家一趟,可从三个月前开始,他就再没被允许离开过矿山;我来……就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哪怕……”他红了眼圈,颤声道:“哪怕是尸体也好。” 东方溯叹息一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老人家别太担心了。” 张老汉怆然道:“什么吉人,什么天相,虽然老汉没读过书,也知道这是唬弄人的,这世道早就坏得一塌糊涂了。” 听着他的话,东方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不便吐露自己的身份,只得道:“老人家别这么悲观,我……我在金陵的时候,听人说起过,当今陛下不是昏庸无道的君主,他心里还是有咱们百姓的。” “谁知道呢。”张老汉随口应了一句,可以看出他对东方溯的话并不以为然,他注视着满目疮痍的矿山,喃喃道:“我只知道这陵阳……是毁了。” 这并不是张老汉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但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加沉痛,更加绝望,尽管现在漫山点着火把,将矿山照亮得如同白昼,可在他眼里,整个矿山乃至整个陵阳都是黑暗的,没有一点光明与希望。 一个因为整日风吹雨淋而看起来黑黝黝的年轻人推着拉矿石的车往这边走来,催促道:“把凿下来的石头装……”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盯着老汉,颤声道:“爹?”?这个称呼令张老汉浑身一颤,用力揉一揉浑浊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肤色黝黑的年轻人;在看清的那一刻,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泣声道:“远儿……真的是远儿……你还活着,爹终于看到你了!” “爹!”张远也是泪流满面,悲呼一声,与张老汉抱头痛哭,哭了一会儿,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张远拉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又焦灼又紧张地道:“爹,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他们把你抓来的吗?”说着,他恨恨道:“这群丧心病狂的畜生,竟连上了年纪的人也不肯放过。” 张老汉抹一抹泪,哽咽道:“不要紧了,能够再次看到你,爹已经心满意足了,只可惜……爹无力救你。” “爹,你别担心,我已经……”话说到一半,张远似想到了什么,戒备地看着东方溯,“他是什么人?” 张老汉这才想起还没介绍,连忙道:“这是我在田里遇到的,他姓方,是来陵阳做生意的,你叫他方七爷就好了。” “做生意?”张远上下打量着东方溯,眼里充满了怀疑。 张老汉没留意到这些,径直道:“是呢,他人很好的,今天真是多亏了他。” 待听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张远哭笑不得地道:“爹你还感激他呢,要不是他多事,你根本不会被抓来受苦。” “话不能这么说,再说……”张老汉慈爱地看着他,“爹是心甘情愿来这里的,从你娘难产过世之后,一直都是爹陪着你陪着你,现在要走黄泉路,没爹陪着怎么行。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早点攒够聘礼钱,给你娶个媳妇,那样也能给咱们老张家留下一点血脉。” 相对于张老汉的悲观,张远显得异常冷静,“爹放心,我们不会走那条黄泉路的。”说着,他冷冷看了东方溯一眼,拉过张老汉道:“走,我们去那边说话。” 张老汉知道他是在避开东方溯,正要说话,皮肉开裂的剧痛令他站不住脚,踉跄地跌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张远怒视着手执长鞭的老六。 “做什么?”老六伸出舌头舔一舔沾在鞭上腥红的血迹,下一刻,鞭子狠狠抽在张远身上,“不干活在这里窃窃私语,还敢问我做什么,欠抽是不是?” 这个时候,老六似想到了什么,盯着还没从痛楚中缓过来的张老汉,笑道:“我说你怎么来得这么痛快,敢情是到这里找儿子了,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说到这里,面色倏然一寒,厉喝道:“老东西,敢耍我们,看我不打死你!” 张远护着张老汉不敢出声,他在这里三年,太清楚这些监工的性子了,越是反抗,他们就越是打得利害,刚才要不是老父受苦,他也不会脱口而出。 就在张远准备生受一顿鞭子的时候,东方溯拦在他们面前,老六眼睛一瞪,面色不善地道:“怎么,你也想挨打?” “不敢。”东方溯赔笑道:“不管老人家为什么目的来矿山,多一个人帮你们干活总是好的,您说是不是?”说话间,他褪下中指所戴的银戒指塞到老六手里,“这个东西还值点小钱,请大哥高抬贵手。” 手里有的东西,老六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睨着东方溯道:“你倒是学得快。”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张远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张远 “是是是。”东方溯迭声答应,心里憋屈得要命,他贵为天子,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的讨好过别人,更别说面对的是一个无品无德的地痞流氓。 老六抛了抛手里的戒指,点头道:“好吧,这次就饶过你们,但只此一次,再让我发现你们不干活,绝不轻饶。” 在将老六送走后,东方溯长长吐了口气,他总算体会到一个平民百姓在面对恶霸欺凌,官府压迫时的那种无奈,难怪陵阳百姓会那么绝望。 在扶了张老汉起来后,张远感激地道:“多谢七爷援手。”他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别人帮了他,就一定心存感激。 东方溯摇头道:“我也只能帮一时,以后这样的事,怕是少不了了。”停顿片刻,他看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们这么多人,就没想过要反抗他们吗?我看过,那些监工的数量不及你们百分之一。” 张远苦笑道:“怎么没想过,可是没有一次成功,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们有官府和军队的支持。每一次矿山发生暴动,不出一个时辰,官府都会派兵前来,用利箭与钢刀血腥镇压,久而久之,再没人敢这么做了。” “这群败类!”东方溯暗骂一声,道:“你打算就这样等死吗?” 张远犹疑地看向张老汉,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七爷是好人,你不必顾忌,有什么话就只管说吧。” “嗯。”张远应了一声,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我已经挖出了一条下山的秘道,就只差最后一点了,挖通后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下山了。”他瞅了一眼四周,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据我猜测,他们这样疯狂的挖掘,这座矿山肯定存在不了多久了,矿山完了,咱们这些人也活不了,所以一定要赶在之前离开,找个地方藏起来。”见又有监工巡视过来,他加快了语速,“矿山短时间内还不会有事,所以我会趁这几日带你们熟悉离开的路线。记着,千万不要露了心思,一旦被监工发现,我们都要死。”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三人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直到三更时分,方才被允许睡觉。 饶东方溯身子强健,又有武功底子,这样半日下来,也觉得疲累,更不要说常年累月在矿山上干活的人了,难怪经常会有人熬不住倒下,张远能够撑到现在,实在是不容易。 夜里,张远正睡得香,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起夜,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顿时整个人清醒过来,也看清了将自己叫出来的人,“七爷?” 东方溯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将他往暗处又拉了一些,“我有些话要问你。” “什么话还得出来说?”张远不解地看着东方溯,夜里的他看起来有些神神秘秘。 再一次确定四下无人后,东方溯轻声道:“不瞒张兄弟,我并不是商人,而是进行派来的密使。” 张远浑身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溯,声音微微哆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朝廷已经知道陵阳金矿有问题,所以派我来此秘密调查,来金矿也是故意为之,只是没想到连累了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 张远根本没听到他后面半句话,脑袋里只有两个字——朝廷。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激动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道:“朝廷……真知道了,为什么会……怎么知道。” “三个月前,金陵城的渭水河里打捞起三十斤刻着陵阳二字的黄金,而陵阳一直以来报给朝廷的年产金量都是十斤,陛下觉得内有古怪,逐派我前来。你在矿山做了三年之久,想必知道不少事情。” “好!好!好!”张远不断重复着这个字,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好半晌,他哽咽地道:“陛下……陛下没有忘记陵阳,没有忘记我们!” 东方溯内疚地道:“陛下从没有忘记他的子民,只是被小人蒙蔽圣听,所以不知道你们的苦难。” 张远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拼命点头,待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后,他不假思索地道:“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他没有去怀疑东方溯的身份,因为他想不出后者有什么理由撒谎骗他这个微不足道的矿工。 东方溯也不与他客气,直接道:“我要知道除了吴三那些人之外,还有哪些人会来矿山?” “掌管矿山的是一个独眼龙,姓罗,吴三等人都是他的手下,除了他们之外,每隔十日左右,知府衙门的师爷都会来将挖出来的金子运走。” 东方溯面色一沉,“所以这件事,李茂林是直接参与其中了?” 见东方溯随口叫出陵阳府知府的名讳,张远对他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不错,不止他,安徽的布政使、巡府都有份,我亲耳听他们说的,另外……”他凑近几分,小声道:“京城里也有他们的人。” 东方溯颔首之余,又疑惑地道:“你是怎么听来的?” 张远神秘一笑,“他们在山中凿了一间秘室,自以为隐秘,却忘了这是矿山,经过这十几年的开采,山中通道密如蛛网,四通八达,其中一条通道就靠近他们那间秘密,那次我去采矿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说着,他拧眉道:“那日,布政使、知府都在,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身份应该不低,布政府在他面前都客客气气的,但具体身份,我一直没听他们提及。” 东方溯将他说的这些仔细记在心里,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过来?” 张远扳了扳手指,道:“算算日子,后日就到十日之期了,师爷必定会过来,但其他人就难说了,我在这里三年,也只遇到过几次,屈指可数。” 东方溯冷冷一笑,“足够了,我自有办法迫他们来矿山。” 张远知趣的没有多问,只道:“好,后日一看到,我就立刻与你说。”顿一顿,他朝北方拱一拱手,感激地道:“若能除了这些贪官污吏,我一定为陛下他老人家立长生牌,每日三柱清香供奉。” 东方溯好笑道:“老人家?陛下很老了吗?” 第六百九十三章 瞒天过海 第六百九十三章 瞒天过海 “这个……”张远挠了挠头,笑道:“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想来,陛下登基十多年,应该蛮老了。” 东方溯忍着心里的笑意道:“等除了这群败类后,我奏禀陛下,让你见上一面可好?” 张远眼睛一亮,惊喜地道:“真的可以吗?陛下会肯见我吗?!” “一定会。”得到东方溯的保证,张远欣然道:“就一切拜托七爷了。” 在二人商议的同时,一群黑衣人趁着夜色悄然来到福永客栈,客栈柜台后面搭了一张简易的床铺,守夜人正在那里呼呼大睡。 在黑衣人的推搡下,守夜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出声,颈间突然一凉,同时耳边传来森冷的声音,“不要出声!” 守夜人低头看到横在颈间的刀,吓得魂都没了,紧紧抿着嘴巴,唯恐不小心发出声音招来杀身之祸。 “今日是不是来了一帮外乡人投宿?” 守夜人不敢出声,只能拼命点头,黑衣人见状又问道:“他们住在哪里?” 在得到黑衣人的允许后,守夜人战战兢兢地指了楼上道:“他们包下了整个二楼。”说着,他又急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各位好汉饶命啊!” 黑衣人没理会他,继续道:“总共多少人?” 守夜人仔细想了一下,道:“好象……是十三个人,对,就是十三个,全部都在呢。” 黑衣人眸光一松,随即蒙在面上的黑巾出现一个狞笑的诡异表情,“多谢了!” 守夜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冰冷刀刃割破喉咙之前,一个打滚,从床上滚了下来,堪堪避过。没等黑衣人再动手,他已经扯着嗓子大喊道:“杀人啦!有人杀人了!快起来啊!” 黑衣人不想会生出这样的变故,面色大变,眼见零星有烛光亮起,咬牙朝站在后面的手下道:“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既然露了行踪,那就只能全部杀了,不留活口。 那些杀手点一点头,跃身上了二楼,踢开一个个房间,一时间尖叫声,逃跑声,求饶声充斥了整个客栈,犹如身在地狱之中。 慌乱之中,不知是谁碰倒了刚刚灌满了油的油灯,偏偏又开着窗,风助火势,几乎是一瞬间就窜上了屋顶,继而以恐怖的速度蔓延了客栈,不断有人被凶猛的火舌吞噬,发出痛苦的哀嚎。 到后面,大火吞噬了整个客栈,连那些黑衣人也待不住,只能退了出去,站在外面,冷眼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这场火惊动了住在附近的百姓,但当着那些黑衣人的面,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救火,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这间在陵阳开了十几年的福永客栈。 入冬后的天色亮得特别晚,直至五更过后,天边才逐渐出现一丝亮光,在确定没有任何人逃出客栈后,黑衣人才离去。 在他们走后,百姓这才敢奔走救火,等火被扑来已经是晌午时分了,里面共发现十九具焦尸,与客栈里面的人数相符。 官府派来的差役只是草草登记了尸体数量后,便让人拉到乱葬岗去埋了,丝毫没有追察的意思。 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上,一名妇人望着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福永客栈默默流泪,在她身边还站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儿,他仰头不解地道:“娘,为什么他们要烧我们的客栈?客栈没了,我们去哪里?” “他们……”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蹲下身抚着孩子稚嫩的脸颊,泣声道:“娘也不知道,坏事做尽的人享尽荣华富贵,我们一家从未做半点恶事,却落得个家破人亡,老天爷真瞎了眼。”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一个轻柔而坚毅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母子耳中,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容色明丽无双的女子静静站在不远处,浅金色的冬阳下,山风不时吹起宽大的裙裾,翻飞如不肯停下翅膀的秋蝶。 慕千雪上前欠一欠身,歉疚地道:“连累你们客栈被烧,实在过意不去。” 妇人抹一抹泪,摇头道:“罢了,要不是你们,我们母子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只是这位夫人,你们到底怎么得罪那些人,闹得要杀人那么严重?” 慕千雪将事情挑能说的说了一些,望着被烧成废墟的客栈,幽幽道:“我料到他们不会善罢干休,果不其然。” 她猜到吴三那群人会来杀人灭口,故而一到客栈,就立刻招来林默共同商议,在这件事上,他们既不能露了底细打草惊蛇又要保全性命,着实艰难,毕竟那些杀手都不是傻瓜,只要露出一丁点儿破绽,就会前功尽弃。 几经斟酌,慕千雪想出一招瞒天过海之计,让林默假装客栈伙计,伺机叫喊,令那群杀手无法再隐藏行踪,随即让人假装无意地推落油灯,引发大火,客栈角角落落都泼了油,再加上北风助阵,所以火势才能蔓延的那么快。 杀手以为他们被烧死在大火之中,实则他们都藏身在地窖之中,废墟里的那些焦尸,都是林默连夜带人去乱葬岗里挖出来的,陵阳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尸体。 慕千雪正色道:“等这件事过去后,我一定重建永福客栈。” 妇人只当她是安慰自己,苦笑道:“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哪里过得去,客栈……我不想了,只求能和孩子平平安安的活着,等……孩子他爹回来。”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又落下泪来,一家人团聚,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愿望,对她还有陵阳千千万万的百姓来说,却是艰难无比。 慕千雪知道她的泪为何而落,郑重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有那么一日。” 在送走他们母子后,慕千雪去见了林默,后者正在包扎伤口,看到她过来,连忙起身,恭敬的唤了声“夫人”。 慕千雪点点头,盯着他手臂那道狰狞的伤痕道:“伤势怎么样了?”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公子 第六百九十四章 公子 “多谢夫人关心,小伤而已,不碍事。”林默扮成店伙计的时候,虽然避开了致命的那一刀,但手臂却被气急败坏的杀手所杀。 “那就好。”顿一顿,慕千雪又道:“其他人呢?” “有几个受了伤,还有一些受了烧伤,但都不要紧,夫人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慕千雪遥遥望着依稀可见的矿山,忧声道:“陵阳的事情,可能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多派几个人去保护七爷;另外,我写两封书信,一封送去南京府给两江总督傅平,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给九王。” 林默眉头一皱,“夫人这是打算借兵?!” “不错,陵阳上下勾结一气,又有一部分军队在手,不是我们几个人能够对付的。” “这个卑职明白,可是……”林默疑惑地道:“既问两江总督借兵,为何还要惊动九王,让他千里迢迢带兵赶来呢?” 慕千雪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神色复杂地道:“你相信傅平吗?” 林默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夫人是怕傅平也参与在这件事情里?” “不错,安徽归属傅平管辖,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这个总督却一声不响,要说全无所知……”慕千雪冷笑一声,“你信吗?” 林默沉沉点头,随即又不解地道:“既然傅平可疑,娘娘为何还要向他求救,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是自投罗网,也是引蛇出洞,我要看看,这个陵阳金矿究竟牵扯了多少人,但凡祸乱江山,欺压百姓者,无论是一品总督还是王室宗亲,都绝不放过。”说着,她道:“傅平那封信,晚几日再送出,确保九王能够先一步赶到。” “好。”林默应了一声,露出迟疑之色,似有什么话要说。 看到他这副神气,慕千雪疑惑地道:“怎么了?” 林默迟疑道:“不知是否卑职多心,昨夜偷袭的那群杀手的动作身形,有些像东凌的影者。” 慕千雪神色一凛,“你确定?” 东凌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被灭,疆土归了北周;这些年虽然不时有暴出动乱,但都没有引发大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再加上东方溯推行了多项有利于百姓的仁政,东凌人已经渐渐接受北周的统治,尤其是近一年来,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动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林默在昨夜行刺的杀手里看到了东凌影军团的痕迹,如果真是这样,东凌有人贼心不息,参与在陵阳金矿的事情中,那事情就更复杂了,祸乱也不会再局限于陵阳一地。 林默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谨慎地道:“昨夜交手不多,卑职不敢,但确实有些像。” 慕千雪咬一咬牙,“尽快查清这件事;另外,将神机营的人都调过来,绝不能让七爷有事。” 在慕千雪紧锣密鼓安排布置的时候,东方溯也在仔细查探矿山的情况,不过短短两日,身上就多了十来道鞭印,动作慢了,或者歇息一会儿,甚至饭多吃一口,就会遭来一顿毫不留情的鞭打。 在那些监工眼里,矿工卑贱如蝼蚁,对他们的生死根本不在意,东方溯就曾亲眼看到一个矿工因为发烧,实在干不动活,被吴三活活打死,然后扔下山。 东方溯死命掐着掌心,方才扼制住冲上去的冲动,但在他心里,吴三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这日傍晚,东方溯正在干活,张远来到他身边,悄声道:“来人了,找个机会随我走。” 东方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趁监工不注意,随张远溜进一个矿洞里,别人眼里复杂如迷宫的矿洞,张远却是轻车熟洞,七拐八拐后,来到一个矿洞的尽头,示意东方溯将耳朵贴在岩壁上听,在将耳朵贴上去后,果然有声音从岩壁的另一端传来。 “这次怎么这么少?”一个人不满的说着,应该就是张远说的那个师爷。 “是少了一些,但也差不多有两斤了。”这是吴三的声音,一惯嚣张的他,这会儿听起来有些讨好的意味。 “前两次可都有三斤。”说到这里,师爷似是笑了几声,又道:“吴三,你该不会也学了中饱私囊那一套吧,大人对你可是不薄啊。” 吴三有些惶恐地道:“周师爷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哪里敢啊,真的是挖不出来,你也看到了,这矿山都快被挖空了,哪里还有那么多金子,后续产量怕是还得下来。” 周师爷冷冷道:“大人是下了死令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这我可没法向大人交待。” “我也不想,可实在是没法子,您就算是逼死我也没有啊。”这句话后,那边寂静一片,再没有一丝声音,就在东方溯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密室的时候,终于又有声音传来,是那个周师爷,“大人明日要陪那位公子过来,到时候你自己跟大人还有公子说吧。” 吴三似被这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道:“公子怎么来了?”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金陵城那边出了点问题,大人现在也只是接到书信,公子要等明日才到,另外黄大人也会到。” 东方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矿洞的,满脑子都是周师爷说的那个“公子”,听他口气,这位公子身份远在知府李茂林之上,不知会是哪个士族族公子。 至于周师爷口中的黄大人,应该就是安徽布政使黄德,东方溯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吏部报考核名单上来的时候,黄德还被评了一个优良,现在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这一日对于东方溯来说,简直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早早就借着挖矿拉张远来到那条矿道,今日这番对话必然会涉及许多事,他一句也不想错过。如此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密室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开始的声音很嘈杂,应该来了不少人。过了一会儿,有吴三的声音响起,“小人给公子,给黄大人,李大人请安。” 第六百九十五章 密室 第六百九十五章 密室 隔壁传来茶盏碰撞的声音,继而传来一个不耐烦地的声音,“我听师爷说,金矿最近产量不足?” 吴三为难地道:“是啊,小人已经让他们日夜挖掘了,可这产金量实在不如人意啊,李大人,小人也实在没办法。” “那依着你估计,一个月里,还能挖到多少金子?”这句话后,密室沉寂了很久,想必是吴三在估算金子的产量,果不其然,他道:“按小人估计,至多还能挖出三斤,就这还是乐观的估计。” “据本官所知,这个金矿以前一个月的产金量可是在五斤以上。”一个儒雅的声音隔着石壁传来,应该是安徽布政使黄德。 “黄大人您也说了是以前,矿山已经差不多被挖空了,实在挖不出来了啊。”听着吴三的诉苦,黄德低低一笑,“到底是挖不出来,还是你吴三藏了私心?” 吴三似被吓了一跳,急忙道:“大人这话真是冤煞小人了,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几位大人,实在……” “十斤。”一个倨傲年轻的声音打断了吴三的话,“一个月内挖不到十斤金子,你吴三拿命填上。” 听到这个声音,东方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会是他…… 石壁的另一边,吴三愁眉苦脸地望着坐在上首的那位年轻公子,”公子,您就算把小人千刀万剐了,也挖不出十斤啊。” 年轻公子低低一笑,搁下几乎没动过的茶水,“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好,挖不到十斤,就将你千刀万剐。” 吴三脸庞一阵青一阵白,那只独眼里掠过晦暗隐秘的冷光,“请公子开恩。” 年轻公子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到他身前,似笑非笑地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讨价还价的,再有一句,那可就不是十斤的事了。” 吴三狠狠咬着牙,无奈地道:“小人谨遵公子之命。” “好。”年轻公子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下去吧,我与两位大人还有些话要说。” 在吴三离去后,黄德恭敬地道:“公子远道而来,想必不止是为了这十斤金子,是不是……金陵出事了?” 年轻公子回到椅中坐下,摩挲着莹润如白玉的瓷盏,碧绿茶汤上映着一双狭长冰冷的眼眸,“几位叔父……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陛下了。” 黄德一惊,“这是何故?” “一个多月前,宫中传出消息,说陛下龙体有恙,无法上朝,朝政大事一律交由太子处理,九王、张启凌从旁辅政。” “太子?”李茂林惊声道:“太子今年不是才八岁吗,他怎么能够处理朝廷大事?这……这实在太荒唐了。” 年轻公子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李大人,这话我只当没听到,不要再有下一次。” 李茂林回过神来,连忙道:“是下官失言,多谢公子宽宏大量。” 黄德思索片刻,试探道:“难不成太子对公子不满,令公子受制?” 他的话令年轻公子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儿罢了,能制约什么。再说,我无官无职,闲云野鹤一个,他怕是连我何许人都不知道。” “既是如此,公子为何……”黄德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是显而易见。 年轻公子摩挲着用整块和田玉雕成的扳指,冷冷道:“据宫中眼线回禀,陛下……根本不在宫中。” 李茂林诧异地道:“怎么会这样?陛下去了哪里?” 年轻公子眯了眼眸,冷冷道:“我不知道,就怕他抱恙是假,微服是真。” 黄德眼皮狠狠一跳,声音发颤地道:“公子是说……陛下有可能借病微服来了咱们这里?” 年轻公子没有说话,目光一转,落在惶惶不安的李茂林身上,“最近可有来历不明的踏入陵阳地界?” “没有。”李茂林下意识说着,过了一会儿又急急摇头,“有。” 黄德不悦地道:“到底有没有,把话说清楚?” 李茂林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大约在三四日前,有一个外地商人来了陵阳。” 年轻公子紧张地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李茂林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连忙道:“公子放心,那人绝不会是陛下,因为他现在就在矿山,至于他的家人,已经被悉数烧死在福永客栈中,一个不留;您想,如果他是陛下,身边怎么会连个护卫也没有。” 年轻公子面色稍缓,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顿时神色一变,在阻止黄德二人出声后,他悄然来到密室门口,豁然打开石门,外面空荡荡的,并不见人影。 奇怪,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片刻便被他否认,黄德他们也都听到了,绝不可能是幻听,门口没人,也就是说…… 他回到密室,一边观察四周的石壁一边道:“这样就好,希望只是我多心了,陵阳这边还请你们几位多多费心,对了,赵大人最近还好吗,有阵子没见他了。” 黄德听得莫名其妙,这位公子到了陵阳后,第一个去见的就是安徽巡抚赵济民,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李茂林也是满腹疑,正要开口询问,黄德似乎明白了什么,使来一个眼色,他虽不明其意,却知趣地闭上了嘴。 那厢,黄德顺着年轻公子的话道:“巡府大人一切安好,就是惦念公子,经常问起您,这次您既是来了,可得去见见巡府大人。” “赵大人待我如子侄,我自当前去拜会。”说话时,年轻公子停在一处石壁前,手指缓缓抚过凹凸不平的墙面,若他没有记错,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朝黄德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点头离去,不一会儿,他领着吴三与几个壮汉进来,其中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柄大锤。 吴三来到年轻公子身边,小声道:“小人已经派人盯住各个矿洞,如果有人慌乱逃出,立刻就能擒住。” 年轻公子点点头,“开始吧。” 第六百九十六章 公子 第六百九十六章 公子 得了他的话,那两名壮汉抡起大锤狠狠砸向石壁,本就只剩下薄薄一层岩石,被他们这么一砸,当即崩塌溃落,尘烟四起。 不等烟尘落下,年轻公子就迫不及待冲了过去,正如他所料,石壁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矿道,但并没有他意料中的人影,只有一盏油灯挂在矿顶,晃晃悠悠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山中矿道四通八达,邻近几条矿道的工人听到巨响,纷纷赶了过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年轻公子,猜测着他的身份。 这位公子一向神秘谨慎,虽来过矿山几次,但都是轿子直接抬到密室,走的时候也是一样,所以那些矿工从来没见到过他。 年轻公子不想被太多人看到他的样子,急忙退回密室,“吴三!” 吴三知道他的意思,赶紧让人将矿工驱散,不许围观,在重新清静下来后,年轻公子俯身捡起一块矿石,冷冷道:“逃得倒是快。” 吴三闻言,讨好地道:“公子放心,外面都安排了咱们的人,逃得过天罗逃不过地网。” 年轻公子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否则你我都麻烦。”不止他,黄德二人脸色也是难看得紧,陵阳之事是绝对不能曝光的。 不知等了多久,吴三手下的人终于扭着几个矿工走了进来,但询问过后,年轻公子大失所望,虽然他没见过隔墙偷听者的模样,但绝对不是这些连字都不认识的愚民。 不过他的理念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得放过一个,所以这些人皆被下令处死,无一生还。 吴三满腹牢骚,一边命他多挖金子一边又杀他的人,幸好只有这么几个,否则他真要哭了。 “怎么,你不乐意?”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吴三浑身一哆嗦,赶紧陪笑道:“公子处事果断,小人怎会不满意,小人就是担心抓不到偷听者,会坏了公子与几位大人的大事。 听到这话,黄德面皮一紧,”罗安呢,他去哪里了,怎么还不来?” 吴三连忙道:“回大人的话,先前矿山东侧发生塌陷,大哥赶去处理了,应该就快到了。”话音刚落,一个独眼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罗安,面对这些达官贵人,他并不像吴三那样诚惶诚恐,只是拱一拱手,算作行礼。 在得知密室发生的事情后,他淡然道:“公子无需担心,不会有人泄露出去,陵阳之事永远都会是一个秘密。” 年轻公子横了他一眼,冷冷道:“若是这样,自然皆大欢喜,就怕……你罗安做不到。” 罗安面色一变,独眼里射出一道精光,“自我接管矿山以来,何曾让公子与几位大人失望过,又何曾让一个矿工逃走过?”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万一出了事情,就算罗安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公子这是信不过我?”面对罗安的话,年轻公子冷哼一声,虽不曾明言,意思已是再显然不过。 见二人气氛不对,李茂林忙上来打圆场,“都是自己人,不要伤了和气。”说着,他凑到神情不悦的年轻公子耳边,小声道:“公子消消气,罗安的话虽然自大了一些,倒也不假,他接管矿山的七八年来,确实一直太太平平,没让咱们操过心。” 这个罗安是七八年前来的陵阳,手底下还跟着一帮人,在陵阳无所事事,经常好勇斗狠,令李茂林很是头疼。有一次,罗安的手下不慎将一个地痞打得死,他趁这个机会,将罗安一众全部抓了起来,本想处斩的处斩,充军的充军;结果正好负责金矿的人暴病身亡,他们几个商量过后,决定放了罗安等人,条件就是去看守金矿。 对此,罗安自是求之不得,从那以后,罗安就带着人在金矿安顿了下来,这一安顿就是七八年。 李茂林他们也从一开始的置疑到现在的信任,当然,该有的监视依旧存在,罗安……始终是个外人。 年轻公子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漠然道:“所以依着罗总管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罗安欠身道:“虽说消息传不出去,但该除的人还是要除,祸患这种东西……不留为好。” 这句话,终于令年轻公子露出一丝笑意,“今儿个就属这句话最中听,好!” “公子见笑了。”说着,罗安对吴三道:“去把那个外地商人带来。” 吴三动作倒也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推着东方溯走了进来,几日风吹日晒的劳作,令后者看起来疲惫不堪,脸上黑一块黄一块,连五官都似乎有些变形。从东方溯进来开始,年轻公子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眼里充满了疑惑,这个人……他怎么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方,叫方寻本。”东方溯不安地答着,继而有些迫切地道:“是不是我家人带了银子来,我可以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试图从中寻出些许异样,但一切如常。 年轻公子转动着温润如羊脂的玉扳指,凉声道:“你带了哪些人来陵阳?” “我夫人,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些随从,连我在内总共十四人。”说着,东方溯又道:“我可以走了吗?” “不急,时辰到了,自会放你走。”年轻公子微微一笑,“算起来你带了九个随从,出门带这么多人,你这排场倒是不小,看来家业颇丰。” 听到这话,东方溯松了一口气,露出进门后的第一抹笑容,“祖传的生意罢了,算不得什么,本想着寻到合适的铺子买下,然后就直接交给下人打理,所以多带了一些,让公子见笑了。” 年轻公子对他的话淡淡一笑,“听说你对陵阳的现状很不满意,喏。”他指一指黄德二人,“这两位是陵阳的父母官,你有什么话,尽可对他们说。” 第六百九十七章 梁承栋 第六百九十七章 梁承栋 东方溯搓着手讪笑道:“公子误会了,我……我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就想早些回去见家人。” “别怕,有什么话只管说,若果真有人胡作非为,本官一定严惩,绝不轻饶。”黄德声音一如既往的儒雅温和,只是此刻听来有些阴恻恻。 看着这些狼狈为奸的官员,想起刚刚被拉下去活埋的无辜百姓,东方溯肺几乎都要气炸了,但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忍住,他一定要忍住。 不动则矣,动了就一定要连根拔起,一个都不能放过。 东方溯暗暗吸了几口气,故作惶恐地道:“小人真的没什么不满。”说着,他又急急道:“几位大人放心,这里的事情,小人一句都不会泄露出去。” 黄德捻一捻颔下黑须,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这金矿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地方吗?” 东方溯怔一怔,急忙道:“没有,几位大人为朝廷尽心尽力,劳苦功高,又怎会不可对人言,是小人失言,失言。” “倒是会说话。”李茂林不屑地笑了笑,神色倨傲地道:“你刚才在哪里?”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当今圣上。 东方溯茫然道:“自是在挖矿。” 罗安将目光转向吴三,后者会意地道:“我是在隔着好几道的矿洞中找到他的,应该……”他隐晦地道:“与他无关。” “是否无关轮不到你来判断。”年轻公子冷冷横了吴三一眼,后者被他盯得不敢抬头,尽管接触不多,却也知道这位公子是难侍候的主。 年轻公子起身走到东方溯身边,目光犹疑不定,越看越觉得这张脸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你是哪里人?” “小人原是福州人,后来因为发生饥荒,父亲携家眷逃难去了绍兴府,从此在那里定居下来,小人是在绍兴出生的,父亲希望小人不要忘记自己的家乡,所以给小人取名寻本。” 年轻公子根本不理会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挑了几件绍兴风土人情询问,东方溯都对答如流,挑不出任何破绽。 早在过来之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问,所以早早想好了答话,至于他为什么会对绍兴如此熟悉,呵呵,在微服私巡之前,他特意翻阅了江浙各州府的卷宗,而其中的重之重就是绍兴府,甚至还学了一些绍兴话,为的就是让方寻本这个身份正加可信。 “看来你真是绍兴人。”年轻公子绕着东方溯走了一圈,冷声道:“只是不知为何,我瞧着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东方溯心头猛地一跳,茫然道:“小人真没什么印象,而且小人一直待在绍兴 经商,这次还是头一回外出,难道公子去过绍兴?” 年轻公子心里一阵烦闷,明明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有一件事,你只怕还不知道吧。” “不知公子所指何事?” 他拍一拍“前两日福永客栈发生一场大火,烧死了十九具尸体,其中十三具尸体是一拨来客栈投宿的客人,听说里面还有三个孩子。”他轻拍着东方溯微微颤抖的肩膀,轻笑道:“听着是不是有些耳熟?” “你……”东方溯面如土色,艰难地道:“你说什么?” “十三个人,三个孩子还有一个半边美丽半边麻点的夫人。“说到这里,年轻公子唇角微弯,勾起一道残忍的弧度,“这么巧,他们也是从绍兴来的。” “你!你杀了他们?”东方溯难以置信地指着他,整个人都因为愤怒而颤抖。 其实这件事,他早在石壁另一端就听到了,就是因为倏闻噩耗才会失手摔了锤子,被他们发现。 不过在冷静下来后,他已是猜到这是慕千雪的计策,瞒过这群上下勾结的官员,让自己得以继续留在金矿之中。 以千雪令楚齐两国忌惮不已的帝师之才,再加上神机营的高手,要是这样轻易被这群人灭口,可真真是笑话了。 但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能表露出来,能够让这群人看到的,只能是恐惧、愤怒、绝望、悲伤。 他瞒过了所有人,就连年轻公子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难道适才偷听的真不是眼前这个人? “不错,你们一行十四人,只剩下你一人还活着。”罗安这句话令东方溯瞬间红了眼,疯一样的扑向离了他最近的年轻公子,就像所有歇斯底里的人一样,怒吼道:“我杀了你!杀了你们!” 年轻公子猝不及防,被他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喘不过气来,黄德大惊,厉喝道:“大胆,快放了公子!” 东方溯哪会理他,反而又加了几分力气,掐得年轻公子不住翻白眼,黄德大喝,“快保护公子。” 吴三想要冲上去,却被罗安暗暗拉住了袖子,正自危急之时,一道人影带着深重的寒气掠入密室,剑光过处,惊若闪电,翩若骄龙,刺痛了众人的眼睛,待得再睁开时,东方溯已是跪在地上,神色痛苦地捂着右手,鲜血涓涓从指缝中漏出来,至于年轻公子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颈上是一圈殷红的指印。 看到这一幕,罗安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失望。 待得缓过气来后,年轻公子恨恨一脚踹在东方溯身上,气急败坏地吼道:“凭你也想杀我,笑话!” 东方溯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你杀我妻儿,我与你此仇不共戴天!” ”哈哈哈!”年轻公子仰头大笑,许久,他不屑地盯着东方溯,“不过是一个卑微如蝼蚁的贱民罢了,也敢与我说这个仇字,不自量力!” 东方溯咬牙切齿地道:“虽然现在杀不了你,但我死后一定化身厉鬼索你性命。” “索我性命?”年轻公子冷笑一声,临高临下地盯着他,那神态仿佛他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连我名字也不知道,如何索我性命?不过我一向慈悲,就告诉你吧,听清楚了,我叫——梁承栋!” 第六百九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大火 第六百九十八章 突如其来的大火 “梁承栋——我一定会记住这个名字!”东方溯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早在矿道之时,他就凭声音辩出了梁承栋的身份。 先前,他虽然逃离了矿道,避免被当场抓住,但他知道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奸诈,绝对不会就此放过,匆忙召来神机营的人,简单改变了一下五官。这也是为什么梁承栋看着他眼熟,却始终认不出来的原因。 几年前,他曾召见过梁承栋一次,那时候梁承栋表现的很有礼数又通是非,晓对错,故而他对梁承栋的印象一直很好,甚至有意让他在朝中领个差事。 在金矿的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可能参与在这件事里的官员,唯独没有想到梁承栋,结果就是那么讽刺,梁承栋不仅与陵阳金矿有关,且身份不低。 那厢,梁承栋也是紧紧蹙着眉,不知为什么,这个商人的目光令他浑身不自在,甚至……有些后悔说出自己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不过是一个商人罢了,这种小商人,在大周多得是,根本不被他梁公子放在眼里,为何今日这…… “公子,您打算怎么处置他?”李茂林的话令梁承栋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异样,冷声道:“既然他那么想念妻儿,就让他们一家团聚吧。” “下官明白。”李茂林恭敬地应了一声,对吴三道:“还不按公子的话去做。” 吴三瞅了罗安一眼,待后者点头后,方才拉起状若疯狂的东方溯,狞笑道:”走吧,爷送你上路。” 东方溯愤恨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样害人,一定会有报应!” 听着他的咒骂,黄德也不生气,押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我们会不会有报应不知道,但本官知道,你的报应已经到了。” “废话少说,走!”就在吴三准备强押东方溯下去的时候,老六匆匆奔了进来,神色慌张地道:“不……不好了!” 吴三瞪着他那双三角眼,不悦地道:“谁让你进来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滚出去!” 罗安知道老六不会无缘无故闯进来,道:“出什么事了?” 老六不敢怠慢,急急道:“大哥您的住处起火了!” 罗安脸色大变,顾不得细问,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密室离着他的住处只有十几丈远,刚一出门就看到住处腾起熊熊火光,映得半边天空通红。 罗安的脸瞬间就绿了,他这么多年搜刮私藏的金银珠宝还有帐本都在屋里,这火一烧…… 罗安不敢想下去,厉喝道:“救火!快救火!” 其实他不说,底下那些人也在拼命救火了,可这火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突然烧起来不说,还特别猛烈,人根本靠近不了,只能不断泼水,可矿山上蓄水不多,只能喝令那些矿工从山脚下的小河里挑水。 矿工早就想逃离矿山,只是苦无机会,现在得此良机,自是不会错过,纷纷借着挑水的机会逃下矿山,令吴三气急败坏,挥舞着鞭子朝在山脚下奔跑的几个矿工吼道:“混帐东西,立刻给爷滚回来,否则爷非要了你们的命不可。” 那些矿工早就领教过他们的手段,逃——可能还有一线生机,但回去就必死无疑,想到这里,他们逃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这些个该死的刁民!”吴三气得七窍生烟,正要让人去追,耳边响起尖锐的破空声,继而一枝黝黑的利箭擦着他耳朵飞过,插在跑在最前面的一名矿工喉咙里,当场气绝身亡。 罗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底下被吓坏的矿工,另一枝箭已经再次搭在弓弦上,“现在回来,既往不咎;反之……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吴三心有余悸地摸着自己耳朵,还好还好,再过来一点,他这耳朵就该多一个窟窿了。 虽然大部分矿工被吓住了,但还是有几个年轻力壮又胆大的继续往前跑,结果无一例外,都死在罗安的例无虚发的箭矢下。 在一个又一个工友变成尸体后,他们终于害怕了,纷纷退了回来,虽然阻止了矿工的逃跑,但罗安的屋子却是保不住了,被大火彻底吞没,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影子。 他的珠宝字画、他的虎皮,还有那本最最要紧的帐本…… 罗安的心在滴血,盯着老六等人,咬牙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其中一人满脸委屈地道:“我们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间烧起来的,而且一下子就窜上了屋顶,连扑火的机会也没有。” 罗安面色阴晴不定,今夜虽然有风,但还不至于在瞬间吹大火势,而且他清楚记得,临走之时,将油灯都熄灭了,这场火……绝不简单。 “起火之前,矿山可有出现过可疑之人?” 吴三刚要回来,突然面色一紧,脚下一转,迅速拦在罗安面前,双手往前平推,只听“呯”的一声重响,一条人影突兀的出现在黄昏暮色中,令人惊讶不已。 但最让人惊讶的还是吴三,在众人的印象里,他就是一个有几分拳脚功夫的地痞,根本没有什么真本事,万万想不到,他竟能发现有人要对付罗安,并及时挡下偷袭。 那人一击不中,立刻退去,迅速消失不见,吴三想要追上去,被罗安拦住,“由着他去吧。” 吴三瞪着一双三角眼道:“这怎么行,那人分明是……” “神机营的人是吗?” 吴三一愣,意外地道:“大哥也看出来了?” “除了神机营,谁还有那个本事,看来这场火,是他们放的。”罗安那只独眼里寒光四射,令人不寒而栗。 “恐怕是周帝发现陵阳有所古怪,所以派神机营的人过来查探,可放火……”吴三疑惑地道:“又是为了什么?” 罗安也想不明白,这个时候,黄德他们也到了,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帐本在哪里,待得知帐本被烧毁后,并未生气,反倒是松了口气,只要帐本不是被人盗去,就没什么问题。 第六百九十九章 令人惊恐的身份 第六百九十九章 令人惊恐的身份 “知道是谁放的火吗?”黄德眯眼望着冲天火光,他在官场打滚几十年,随便想想,也知道这场火来得不简单。 “是神机营的人。”听到这六个字,黄德脸色豁然大变,呼吸也瞬间急促了起来,死死盯着罗安,“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这个回答令黄德面色更加难看,阴沉欲雨,“你怎么知道?” 罗安将刚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神机营已经出现,周帝只怕也不远了,这座矿山……怕是保不下去了,得尽快处置。” 李茂林为难地道:“我们答应了金陵城的几位,至少再送上三十斤金子,现在空这样……无法交待啊。” 罗安眼底掠过一丝不屑,“李大人,金子没了,咱们可以再找,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不拦下神机营的人?就算我们现在处理了矿山,一样逃不过去。”黄德面皮酱紫,盯着罗安的目光狰狞得像要吃人一般,全无平素从容自若的模样,也难怪他如此,一旦这件事传到金陵那一位耳中,别说乌纱了,连命也难保。 “大人无需担心,神机营的人并没有见到你们几位的模样。”说到这里,罗安诡秘一笑,“再者,没有人可以逃出矿山,神机营也不例外。” 黄德一怔,看罗安的样子不似信口开河,但神机营是何等样的存在,凭他罗安……拦得住吗? 不过话说出来,吴三能够挡住神机营的高手,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看来……罗安藏了不少秘密。 在黄德思索之时,罗安来到一言不发的梁承栋身前,“公子放心,既然小人说了,他们就一定逃不走,除非整个神机营都来了这里。” 梁承栋缓缓走了几步,冷声道:“为什么要纵火?” 罗安一怔,是啊,神机营好不容易潜入矿山,为什么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纵火,这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 吴三在一旁听着,不以为然地道:“管他们什么理由着,总之抓到就行。” “没那么简单,一定有原因。”梁承栋摇摇头,过了一会儿他似想到了什么,盯着吴三道:“你怎么在这里?方寻本呢?” 吴三愣了愣,道:“我听说起火就赶着出来了,那个姓方的,应该还在密室吧。” “糊涂东西,要你来凑什么热闹!”罗安恼怒地盯着他,冷声道:“幸好我在这矿山四周布下天罗地网,那姓方的一定逃不走,否则杀了你也不够赔。” 罗安的话令梁承栋心里一动,难不成……神机营纵火,是为了调虎离山,让方寻本有机会逃走? 但没道理啊,方寻本不过是一个小小商人,连金陵城都没有去过,怎么能令神机营为他如此大动干戈,除非……方寻机隐瞒了什么。 但怎么看他刚才的表现,都只是一个市井小商人,若非要说有什么,就是自己总瞧着他眼熟。 呃,慢着,方寻本……寻本…… 寻本之意,是指探寻渊源,追根溯源,溯源……溯…… 溯! 这个字如惊雷一般在梁承栋脑海中炸响,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一直瞧着眼熟,难怪神机营会为他纵火解围,通了,一切都通了。 “公子,您怎么了?”李茂林见梁承栋不住哆嗦,关切的问着。 梁承栋看也不看他,盯着吴三道:“方……方寻本……是你……抓回来的?”这句简单的问话,他足足停顿了三次,实在是太过震惊。 吴三不知他为什么又问这个事情,如实回答,“正是小人。”话音未落,脸上已是挨了重重一掌,打得他整个人发懵,愣愣看着梁承栋,不知自己哪里惹了这位心高气傲的公子。 “公子这是为何?’罗安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吴三是他的人,梁承栋这么做,就是在打他的脸。 回应罗安的是几个清脆的巴掌,看得罗安脸颊不住抽搐,冷冷道:“不知吴三犯了什么事,惹公子动这么大的怒。” 那几个巴掌并不能令梁承栋消气,恨声道:“你知不知道他惹了多大的麻烦回来!” 罗安听着不对,拧眉道:“到底怎么了?” “我问你,我朝国姓是什么?” “东方。”罗安不假思索的回答,这个问题就算是三岁小儿也答得出来,实在不懂梁承栋问这个的意义。 “总算你还记得。”梁承栋冷笑一声,“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寻本取自追根溯源之意,当今陛下的名讳是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方……东方…… 寻本……溯……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罗安面色变得比梁承栋还要利害,下一刻,他狠狠一脚踹在依旧一脸迷茫的吴三肚子上,将他生生踹出一丈远,犹不解恨,一脚踩在他身上,自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该死。” “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吴三忍痛问着,心里委屈的不得了,从刚才到现在,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最冤的是他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 “你抓来的那个,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当今皇帝陛下。”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颜色,包括隐隐已经猜到几分的黄德,至于李茂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皇帝……竟然是皇帝…… 吴三也吓傻了,他就是凑巧抓了一个外地来的商人而已,怎么一转眼就成……成皇帝了?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梁承栋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罗安,他们是否真的逃不出矿山?” “是,绝对逃不走。”罗安也是满头冷汗,幸好自己当初留了一手,否则……真是完了。 “那就好。”梁承栋眯眼狭长的眼眸,冷冷道:“只要他们不离开矿山,咱们就还有活路。”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李茂林根本没听他们的话,一直沉浸在恐怖之中,嘴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半晌,他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怪叫着往山下跑去,罗安面色一沉,喝道:“拦住他。” 第七百章 滴水不漏 第七百章 滴水不漏 李茂林虽然被拦了下来,但嘴里一直在说胡话,梁承栋走到他面前,挥手就是两巴掌,冷冷道:“清醒了吗?”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李茂林回过神来,但依旧被恐怖缠绕,像蜘蛛网一样将他越缚越紧,令他惶惶不可终日,“陛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不会的!” 梁承栋阴恻恻地盯着他,“你要是嫌知道的人还不够多,尽可再嚷得大声一些,让整个矿山的人都听到。” 李茂林被他盯得不敢出声,这个时候,黄德走过来,那两道眉毛拧得几乎要打结,“公子,你肯定是陛下吗?” “肯定。”梁承栋咬牙道:“他一直不露面,我已经有所怀疑,这才急着赶来陵阳知会你们,哪知还是晚了一步,以致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说着,他目光一横,落在魂不守舍的吴三身上,“你说其他人都死了?” 吴三回过神来,急急点头,“对,十三个,全都死了,一个不拉。” 不等黄德松气,梁承栋已是冷冷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带来的那个所谓夫人,应该是贵妃慕氏。”说到这里,他满面厌恶地道:“不过是一个姬妾罢了,也好意思称夫人,真是可笑!” 老六也在,听到他前面这句话,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可能,听说慕贵妃倾国倾城,艳冠天下,可我那天见到的人,长了一张阴阳脸,半边脸都是麻子,绝不可能是慕贵妃。” “麻子?”梁承栋一怔,旋即冷笑道:“定是易了容,用来瞒你这个种没眼力的东西正好。” 老六被他说得面孔涨红,又不敢争辩,只能讪讪道:“不管她是谁,总之已经死了,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死了?”梁承栋满面讽刺地道:“这十二年来楚帝费尽心机,动用整个天机卫乃至西楚为数庞大的兵力都没能杀得了她,凭你这么几个人就想杀她?笑话!” 老六缩了缩脖子,委屈地道:“可她确实死了啊。” “你亲眼看到她被困在客栈里?还是亲手杀了她,又或者看到她被烧成焦炭?”梁承栋一边串的追问令老六哑口无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罗安面色凝重无比,“如此说来,他们可能还活着?”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梁承栋纠正罗安的话,盯着不远处零星的火光,冷冷道:“我姐姐在宫里与她打了七八年的交道,我太清楚了,她绝不会这样轻易死了。”顿一顿,他又说出一句令众人喘不过气来的话,“说不定她这会儿已经修书回京搬救兵了。” 黄德抬手捻须,无奈手指哆嗦的太利害,控制不住力道,差点没把胡须扯下来,痛得五官拧在一起。这一次,就算是他,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望着异常冷静的梁承栋,黄德心里升起一丝希望,“公子可有良策?” 梁承栋深吸一口气,冷冷道:“确有一计,但能否成功,得看罗安是否能够做到他的承诺,不放一人离开矿山。” 他的话令黄德心下稍安,没有再追问,默默等着山下的消息,在这场漫长的等待中,另一个人也来了矿山,正是安徽巡抚赵济民。 他本是得知梁承栋来了陵阳,赶来一见,不曾想竟听到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恨不能立刻拔腿离去,只当没来过,但很快便明白,早在东方溯踏进陵阳的那一刻,就已经盯上了自己,离开与否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了,反而会引起眼前这位梁公子的不满。 在这个念头驱使下,赵济民悄悄收回迈出去的那只脚,他这个细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梁承栋的眼睛,嘴角弯起一个凉薄的弧度。 人心……从来如此。 所谓同盟,所谓伙伴,皆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为了共同的利益,他相信这些人会同意他的做法。 不知等了多久,山下终于传来消息,看到被押解上来的人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东方溯竟然真的被抓了回来。 梁承栋意味深长地看着罗安,“想不到你手下有这么多的能人异士,连神机营都折在你手里,实在令本公子刮目相看。” “公子说笑了。”话虽如此,罗安脸上却有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机营名满天下,号称天下第一组织,凭小人手下这几个人,就算拍马也追不上啊。” “哦?”梁承栋饶有兴趣地指着往山上走的人影,“那你倒说说,是怎么把他们抓住的?” 罗安诡秘一笑,“公子来了矿山后,可有闻到什么异样的气息?” 梁承栋一怔,被他这么一提醒,似乎确有些不对,每一次踏进矿山,都会隐隐闻一丝不知从哪里来的香气,但想要细闻的时候,又闻不到了。 说来也奇怪,这座山早已经被挖得千疮百孔,连树木也所剩不多,更不要说花了,再说这冬天也不是花开的季节,这香气……从何而来? 罗安看出他的疑问,缓缓说出三个字,“散息香。” 梁承栋猛然一惊,脱口道:“你竟有这东西?” 罗安欠一欠身,恭敬地道:“小人知道自己与手下的能耐,寻常百姓尚好,若是遇到高手,势必难以阻挡。所以小人千方百计寻来散息香,这种香对普通人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可对于高手来说,却是致命的克星。” 黄德颔首道:“我也听过散息香之名,听说曾经的神机营尊者,承德殿总管怀恩,就是间接死在这个散息香下。” “不错,任何一个高手,只要闻上一个时辰,便会内息全无,变成一个普通人。而此香最高明的地方在于,只要不动用内力,就不会察觉到内息的流失。正是因为有这个把握,小人才敢保证他们逃不出矿山。” 梁承栋眼里闪过一丝戒备,不等罗安看清,已是化做欣然之色,颔首道:“做事慎密周到,滴水不漏,很好。” 第七百零一章 恶向胆边生 第七百零一章 恶向胆边生 “谢公子夸奖。”在他们说话间,东方溯一行被带到了山上,张远父子也在其中。 面对东方溯狠厉阴沉的目光,赵济民等人浑身不自在,尽皆低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押着东方溯过来的监工踢了一脚,喝斥道:“见了几位大人还不赶紧跪下。” 东方溯狠狠啐了一口,咬牙道:“一群贪官污吏,也配让我跪!” 梁承栋阻止了想要殴打的监工,走到东方溯面前,残余的火光映在他深黑色的眸中,似有两簇火苗在跳跃,他无声一笑,“是啊,谁配让当今圣上下跪。” 东方溯瞳孔微缩,寒声道:“你还认得朕?” 他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吓得旁边那些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张远父子,盯着东方溯的样子像见了鬼一样。 “当然。”梁承栋笑意深深地道:“承栋一直盼着能够再见陛下圣颜,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东方溯深深看着他,“梁承栋,你胆子真是不小,竟然敢勾结陵阳官员,在此为非作歹,想必金陵城中除了你,还有很多官员也与此有关吧。” 梁承栋被他盯得心中发毛,不过脸上分毫不露,依旧笑吟吟地道:“与其操心这些,陛下不妨好好想一想自己吧,你现在可是自身难保。” 东方溯从中嗅出一丝威胁的意味,沉声道:“你想怎样?” 梁承栋把玩着那枚油润细白的扳指,似笑非笑地道:“陛下想怎样对付我们,我们就怎样对付陛下,很公平是不是?” 站在后面的阿四面色一变,喝道:“你梁家身受陛下大恩,不思报君恩,反而图谋不轨,该死!” “大恩?哈哈哈!”梁承栋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头大笑,片刻,他一敛笑意,恶狠狠地盯着阿四,“他将我姐姐赶去畅春园,逼得她与三殿下母子分离,这也叫大恩?” “你姐姐犯下大错,朕……”?“闭嘴!”梁承栋双目通红地打断东方溯,“在你眼里,除了慕氏,还有谁是对的?当年慕氏兄妹联手害死我父亲,你做了什么?只是给了一个忠勇候的虚名;现在姐姐只是犯了一点小错而已,你就这样处置他,东方溯,你可真是狠心。” 东方溯厌恶地道:“如果朕真的狠心,梁氏还有你,早就已经人头落地!” “呵呵。”梁承栋满面讽刺地道:“那我岂不是还要叩谢皇恩浩荡?” 东方溯深吸一口气,沉眸道:“你现在放了朕,朕可以保证,祸不及家人。” “祸不及家人……”梁承栋徐徐念着这几个字,嗤笑道:“不过好大的恩典啊,不过……我有一个更好的法子,那就是——请陛下永远留在矿山之中。” 在场者,无一不是人精,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梁承栋这句话的意思,皆是面色大变,赵济民将他拉到一边,声音在舌尖打着哆嗦,“公子,这……这是否过了?” “难道赵巡府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赵济民面庞雪白地道:“下官虽然暂时没想到法子,可不管怎么样,咱们也不能……不能……弑君啊。”他哆嗦了半天,才说出那两个大逆不道的字来。 梁承栋徐徐点头,就在赵济民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时,他突然道:“既是这样,那这件事,巡府大人自己处理吧,告辞。” 赵济民没想到他会突然如此,一时愣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赶紧拦住往山下走去的梁承栋,赔笑道:“公子息怒,息怒,下官……也就是提个建议,切莫动气。” 梁承栋冷冷看着赵济民,看得后者心里打毛,赔笑道:“公子,您看……这……” “行了。”梁承栋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知道你们做了一辈子的臣子,胆子比针尖还要小。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山上的人都不说,谁又知道他是死在咱们手上?” 赵济民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低着头,是啊,只要他们不说出去,这件事就永远是一个秘密,没人会知道。 梁承栋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想想,我相信赵大人是个明白人。” 在短暂的沉寂后,赵济民已是有了选择,狠狠一咬牙,拱手道:“公子深谋远虑,下官定当誓死追随!” 梁承栋露出一丝笑意,“赵大人明白就好,其实这件事对我们而言,未必是坏事,说不定赵大人还能借势成为一番功业。” 赵济民茫然道:“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梁承栋凉声道:“国君长久未归,生死不明,大人你说……朝廷要怎么做?” “国不可一日无主,自然是择立新君。”话音未落,赵济民似乎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三殿下?” 不等梁承栋言语,他又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不对不对,如今二殿下是太子,陛下失踪,继位的必然是他,根本轮不到三殿下。” “太子?”梁承栋讽刺道:“你以为朝中有几个人认他这个太子,不过是被陛下压着,只好捏鼻子承认罢了。没了陛下这场大石头,太子……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几位叔父可都在呢。” 赵济民恍然,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就算有九王和那个张启凌撑着,也无法将他推上大宝;至于大殿下,他生母是赵平清,只这么一条,就足够斩断他的帝路。算来算去,就三殿下最适合继承帝位了。” 梁承栋微笑道:“事成之后,绝对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赵济民连忙拱手道:“多谢公子提携,下官必当鞍前马后,唯公子之命是从。” 梁承栋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好了,先把这里的事处理了吧,黄大人和李大人那边,还烦请大人过去通个气。” “当然当然。”赵济民对此自无异议,将黄、李二人叫到一旁悄然私语,至于梁承栋来到东方溯面前,凉声道:“慕贵妃他们在哪里?” “梁承栋,朕劝你想清楚!”东方溯虽然没听到他与赵济民说了些什么,但也大致猜到了七八成,又恨又气。 对于他的话,梁承栋漫然一笑,“我想的很清楚,倒是你,糊涂了那么多年,该是时候醒一醒了。” 第七百零二章 内讧 第七百零二章 内讧 望着那双散发着阴冷寒气的眼睛,东方溯心不断往下沉,昔日的一念之仁,竟养出这么一条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朕不知道。” 梁承栋料到会有这是这样的回答,也不生气,冷笑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东方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梁承栋,你知道梁忠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梁承栋神色一僵,“与你无关。” “梁忠虽然是西楚派来的奸细,但他在大周生活多年,早已视这里为他的第二个故乡,为你取名承栋,是希望你可以继承他所不能继承的志愿,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可你呢,与这群贪官勾结,私掘金矿,残害无辜。梁承栋,你把你老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在矿山上回响,惊呆了所有人。 吴三狠狠揉着自己眼睛,他刚才看到了什么,梁承栋竟然掴打东方溯,虽然知道这位公子爷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连当今圣上都敢打,他不想活了吗? 他越想越不安,看着罗安没有表情的侧脸,小声道:“大哥,要不要去劝劝?” 罗安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劝什么?” “当然是劝公子收敛一下脾气,毕竟……那位咱们得罪不起。” 罗安讥笑一声,“还没看明白形势?” “形势?”吴三愣愣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冷汗从脑门滴下来,颤声道:“他难道还真打算……打算……” “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罗安深深看了一眼梁承栋,“我倒是有点佩服他了,弑君,呵呵,这份魄力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可是……”吴三还想再说什么,罗安已是道:“好了,这事轮不到咱们过问,只管看戏就是了。” 东方溯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哪怕他还是睿王的时候,也没受过这样的掌掴之辱,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梁承栋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面对他杀人的目光,梁承栋毫无惧意,轻吹着微红的手掌,“这里不是承德殿,少摆你皇帝的谱。” 东方溯知道此刻动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勉力压下胸口疯涌的怒火,寒声道:“你一定会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 “是吗?”梁承栋幽幽一笑,他的五官其实很英气,只是此刻在火光映照下,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好了,闲话说完了,该告诉我慕氏和神机营的其他人在哪里了。” 望着那双隐隐透着几分迫切的眼睛,东方溯忽地笑了起来,“梁公子不是很能耐吗,何不自己去找。” 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清楚知道梁承栋在害怕些什么,只要他一刻找不到慕千雪就一刻不敢置自己于死地,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梁承栋面色一寒,“东方溯,我劝你不要耍花样。” “怎么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有本事自己去找。”面对东方溯的挑衅,梁承栋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他怒及反笑,“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吗?来人,把跟他一起逃走的人带上来。” 很快,张远父子还有阿四等一众神机营被押了上来,梁承栋取过一柄匕首轻轻刮着张远的脸庞,那种森冷的杀意令张远寒毛直竖。 “你猜的没错,我确实不敢杀你,可我却能杀你身边的人,这个小人跟着你一起逃路,想必关系不浅,不如……就从他开始。” 东方溯神色一紧,正要阻止,心中一动,生生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冷冷道:“不过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梁公子有兴趣慢慢杀就是了,不过这笔帐,朕会好好记着,改日与梁公子好好算一算。” 东方溯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的阻止并不能令梁承栋有所顾忌,反而会让他抓到自己的弱点,到时候张远他们更危险。 梁承栋到底对东方溯的脾性不是很清楚,听到这话不禁犹豫了一下,正在这个时候,张远突然怒骂道:“我父子不顾性命地帮你,如今大难临头,你竟说出这样无情的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东方溯深深看了一眼怒目而视的张远,漠然道:“你也说大难临头了,夫妻尚且各自飞,你我又算得了什么?再说朕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局,不过你放心,朕会替你报仇!” “狗屁大局!”张远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人都死了,报仇还有什么用。我算是明白了,难怪他们一个个目无王法,视人命如草芥,根本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说什么会替我们进京告御状,主持公道,我呸!” 东方溯淡然道:“你要这么说,朕也没办法,大局为重!” “好一个大局为重。”张远双目通红,恨声道:“可惜……我不打算为你所谓的大局填命。”没等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他突然朝梁承栋磕头道:“梁公子,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只要你肯放我们父子一条生命,我一定如实相告。” “哦?”梁承栋惊讶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张远朝阿四抬一抬下巴,道:“刚才下山之时,我听到他跟这个人说话,其中就曾提及那位夫人的所在。” 东方溯面色大变,气急败坏地吼道:“姓张的,你敢说一个字,我就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张远这会儿也是豁了出去,扬着头颅道:“是你不仁在先,怪不得我不义。”说着,他再次朝梁承栋磕头,“求公子给小人一个机会。” 梁承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半晌,他展颜笑道:“本公子一向恩怨分明,只要抓到慕氏,不仅你们父子不用死,更可得黄金百两,足够你们父子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张远大喜过望,“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先别急着谢,这一切的前提都得建立在你所言属实的基本上,否则……“梁承栋目光一冷,”你一定会后悔!” 第七百零三章 青山丘 第七百零三章 青山丘 在张远连连答应后,梁承栋掸一掸他那身用上好苏锦缝制而成的袍子,凉声道:“好了,说吧。” 张远不假思索地道:“他们藏在青丘山中。” 东方溯脸皮狠狠抽搐着,盯着张远的目光像是噬人一般,“朕若脱困,誓必杀了你们父子。” “要怪就怪你自己做得太过份。”张远回了一句,转头迫切地看着梁承栋,“公子,我已经说了,是不是可以放了我们?” “急什么。”梁承栋微笑道:“等我抓到慕氏一行,自会放你们父子离开,除非……你是在诓骗本公子?” “公子说笑了,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诓骗公子。”说完这话,张远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黄大人,李大人,麻烦你们走一趟青山丘吧。”面对梁承栋的吩咐,黄德二人面露难色,迟迟不曾答应。 梁承栋轩一轩眉,“怎么,不愿意?” 黄德连忙道:“公子吩咐,下官岂敢不从,只是神机营武功高强,又擅长暗杀,下官手底下那些士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李茂林也是愁眉苦脸地道:“是呢,这一去,简直就是送死。” 梁承栋淡淡一笑,望着一言不发的罗安道:“有罗安的散息香在,怎么会是送死呢;就不知道罗安肯不肯借了。” 听到这话,罗安心里一阵暗骂,这个梁承栋,还真是个无孔不入的家伙,这么快就打起他散息香的主意,那可都是他花重金买来的。 罗安也是久经风浪之人,虽然心里头不住滴血,面上却是滴水不漏,笑道:“公子说笑了,您开了口,别说区区散息香,就是小人的脑袋那也得借啊。”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红一蓝两个瓷瓶,恭敬地递了过去,“公子,红瓶中装的是散息香,蓝瓶则是解药,提前一柱香服下即可。” 在示意黄德收下后,梁承栋满意地道:“当初找你来看管矿山,真是找对人了,你放心,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罗安谦卑地道:“能够为公子效劳,是小人的福气。”说着,他叹了口气,望着暮色下的矿山道:“可惜啊,小人不能再为公子做事了。” “虽然金矿没了,但我与几位大人还有许多地方要你帮忙。”梁承栋拍一拍罗安的肩膀,他这句话,无疑是打算继续重用罗安。 罗安当然也听出来了,连连道谢,站在他后面的赵济民微微皱眉,在黄德二人离去后,赵济民趁着罗安去清点损失,来到梁承栋身边,小声道:“公子,您真打算继续用罗安?” 梁承栋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赵大人不乐意?” 赵济民想了一会儿,低头道:“原本公子的决定,下官不敢置疑,但罗安这个人……下官觉得,公子还是不要太过相信得好。” 梁承栋将一块碎石踢向悬崖,“说来听听。” “罗安这个人做事确实靠谱,说真的,这次要不是他,咱们绝对拦不住陛下,可公子不觉得,他太靠谱了一些吗?寻常地痞流氓怎么可能想得如此细致周到,甚至在这整个矿山四周布下散息香。下官也曾听说过这东西,可是一点都不便宜,就算他趁着看管矿山的机会捞了油水,这散息香的钱,也绝对不是小数目。” “最关键的是,罗安底下那些人对他太忠心了,不瞒公子,虽然下官同意李知府,让罗安负责矿山,但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敢掉以轻心,所以曾派人悄悄接触过他底下的人,不论是吴三还是其他人,都对罗安忠心耿耿,任凭咱们的人出怎样的条件,都没有一丝动摇,这样的忠心是下官从来没见过的。” “就算大人不说,我也发现这个问题了。”梁承栋的回答令赵济民一怔,疑惑地道:“即是这样,公子为何还要将他留在身边?” “想要摸清一个人的底细,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绑在眼皮子底下。”最后一缕霞光投落在梁承栋的半边脸上,半红半黑,仿佛一半在阳间一半在阴曹。 赵济民会过意来,竖起大拇指赞道:“下官懂了,还是公子高明,公子真是天纵英姿,神武过人。” “好了,收起你那一套马屁功夫。”在赵济民讪讪的笑意中,梁承栋缓缓道:“东方溯才是最棘手的那一刻,只有解决了他,咱们才可以高枕无忧,也才可以前途无量。跟他一比,罗安的事根本不足言道。” 赵济民赞同地点点头,“是啊,希望姓张的小子没有撒谎。不过……公子真打算放了他。” 梁承栋低头一笑,目光冰冷地道:“这么多年了,你见过知道咱们的秘密的人活着吗?” 赵济民心中一松,拱手道:“公子英明,是下官多虑了。” 青山丘离矿山并不近,这一等就是一夜,直至天光泛亮,方才看到黄德他们回来,然而令梁承栋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到慕千雪的人影。 赵济民脸色也不大好看,沉声道:“人呢?是不是那小子没说实话?” 黄德拱一拱手,“回巡抚大人的话,张小子应该是没撒谎,慕贵妃他们确实在青山丘待过,但下官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些用剩的东西。” 李茂林在旁边道:“下官与布政使大人搜过青山丘附近,没有发现他们,怕公子与大人等急,所以先回来禀报。” “好一个刁民,居然敢戏弄我们。”赵济民狠狠一跺脚,眼中升起腾腾杀意。 “他不敢戏弄,应该是误得了一个过期的消息,要找到慕氏,还得从他身上下手。”梁承栋的声音平静然冷冽,如同不时刮过的山风,“去把他带来。” 不得不说,罗安底下这些人做事很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还被绑着双手的张远便被带到了跟前,他满面欣喜地问道:“公子,是不是人抓到了?” 梁承栋笑一笑,道:“你叫张远是吗?” 张远不明白他的意思,愣愣点头,下一刻,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梁承栋虽然没有从军,但梁忠从小教他习武,练出一身不错的武功。 第七百零四章 将功折罪 第七百零四章 将功折罪 张远吐出一口血沫,惊惶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梁承栋,“公子,小人做错了什么?” 梁承栋一脚踩在他背上,面无表情地道:“你还好意思问,竟然敢骗我,青山丘上根本没有人。” 张远大惊,急急道:“不可能的,我是亲耳听他说的,不会有假,一定是你们没找清楚。” “青山丘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一个人都没有!”梁承栋故意隐下青山丘曾有人逗留的痕迹,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我发誓真的没有撒谎,公子您相信我。”张远急得快哭出来了。 梁承栋盯了他片刻,缓缓收回脚,“虽然你诓骗了本公子,但本公子一向慈悲为怀,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一听这话,张远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忙不迭地道:“公子只管吩咐,小人一定为公子办到。” “一天。”梁承栋的声音冷冽如罡风,“一天里面,问出慕氏一行的下落。” “啊?”张远满面诧异地看着他,后者冷冷道:“怎么,不乐意?” 张远浑身一哆嗦,连忙学着罗安的话道:“能为公子做事,是小人的福气,只是……”他缩了缩脖子,为难地道:“小人之前已经将那位得罪死了,这会儿再去问……只怕他不肯说。” “这就是你的事了。”梁承栋垂目看着他,“机会我已经给你了,要不要把握,就是你的事了。” 见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张远咬牙道:“既是这样,那小人就尽力一试,但一天实在太短,请公子再多宽限两日。” 梁承栋思忖片刻,道:“好吧,我给你三天的时间。” 听到这话,张远松了口气,连忙磕头道谢。 有了梁承栋的话,张远要见东方溯当然不难,翌日清晨,他端了一碗小米粥和两个小菜进了单独关押东方溯的牢房。 说是牢房,其实就是一个矿洞,里面空气浑浊,不见天日,只有一盏油灯悬在洞壁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张远装作没看到东方溯杀人一般的目光,殷切地道:“陛下关了一夜,想必饿了,我给您端了粥来,还有笋干与咸菜,快趁热吃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粥递到东方溯手边,却被后者一把挥落,小米粥洒了一地,“带着你的东西,滚!” 张远也不生气,一边捡着地上的碎瓷片一边道:“我知道您在生气,但昨夜里那种情况,也实在怨不得我,是陛下您背信在先。”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既是这样,你还来做什么?” 张远叹了口气,“昨夜里,我是实在气坏了,后来冷静下来想想,陛下其实是为了保全我父子性命,才故意说那样的话,是我错怪了,对不起。” 东方溯负气地道:“你没有错怪,朕确实不顾你们父子性命,背信弃义。” 张远屈膝跪下,内疚地道:“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求陛下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一次。” 东方溯盯了他片刻,忽地道:“是不是没在青山丘找到人?” 张远一愣,随即点头道:“是。” “哈哈哈!”东方溯仰天大笑,满面讽刺地指了他,“还好还好,朕当时只说了一个青山丘,否则真要被你害死了。” “所以陛下当时的紧张是装出来的?” “若非如此,怎么让你们信以为真。”说到这里,东方溯恍然道:“朕明白了,梁承栋没有找到人,所以派你来问朕。”不等张远言语,他厌恶地道:“朕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朕绝不会将贵妃的下落告诉你。” 面对他的话,张远表现的异常平静,“小人知道。” 东方溯一怔,犹疑地盯着他,“那你来做什么?” 张进恭声道:“小人此来,是希望可以将功赎罪。” 东方溯面色阴晴不定地道:“什么意思?” “梁承栋让小人过来,确实是为了套陛下的话,问出贵妃娘娘的下落,但小人已经对不起陛下一次,绝不可以再对不起第二次。” 东方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所以呢?” “梁承栋给了小人三天时间劝说陛下,也就是说在这三日里,小人可以随意出入此处,刚刚进来的时候,打听了一下,每日酉时,外面的守卫都会换班,那个时候防备最松,到时候……”他瞅了一眼四周,小声道:“陛下换上小人的衣裳,应该就能瞒过他们,趁着天黑趁机下山。” 东方溯面色古怪地道:“你不怕死吗?梁承栋可不是善茬,一旦被他发现,你必死无疑。” 张远扯出一抹凄凉的苦笑,低低道:“小人本就是必死之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爷开恩,只求陛下离开的时候,设法带小人老父离开。小人无用,那么多年了,没让他老人家过过一天好日子;如果此行平安,请陛下念在小人立了些许小功的份上,给他一个安生的晚年。” 东方溯目光稍缓,“你真是这么想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小人还有什么必要撒谎。”张远抹去渗出眼角的泪,哽咽道:“小人再给您去拿碗粥来,多吃些东西,这样才有力气逃走。” 张远很快去而复返,这一次,面对他递来的粥东方溯没有再拒绝,低头默默吃着。 另一边,两道人影透过壁上的小孔悄然注视着这一切,在张远收拾碗碟离开后,他们也悄然离开。 赵济民沉声道:“公子,这个张远……怕是信不得。” 梁承栋负手立于山边,望着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林,淡然道:“何以见得?” “他刚才的话,公子都听到了,根本就是想助东方……那位离开矿山,而非他之前在公子面答应的那样。”赵济民做了一辈子臣子,虽说已经决定跟随梁承栋弑君立幼,但对东方溯还是有些许畏惧,不敢直呼其名。 梁承栋淡淡一笑,“若不这样,怎么取得东方溯的信任?说起来,这个张远还真有几分小心思。” 第七百零五章 青阳 第七百零五章 青阳 赵济民眉头一拧,试探道:“公子是说……他在诓骗那位?” “若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想用苦肉计,这个计策虽然老套了一些,但确实好用。”见赵济民有所怀疑,他笑一笑,“瞧着吧,他应该很快就来找咱们商量了。” 几乎是梁承栋话音刚落,便看到张远张望着走了过去,赵济民佩服地道:“公子真是神机妙算,难道京城里的几位大人对您如此信任。” 说话间,张远已是到了近前,他所说的话果然与梁承栋适才所言一般无二,随即道:“陛下肯吃小人端去的粥,可见他对小人的话已经信了几分,只是后面的事情,还需要公子帮忙。” 梁承栋对他的话不置一词,只道:“怎么个帮法?” 张远精神一振,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挑眉道:“你倒是舍得这身皮肉。” 张远搓手笑道:“这不是没办法嘛,还请公子到时候手下留情,别真把小人给打死。” 梁承栋微笑道:“只要你真心替我办事,问出慕氏一行的下落,不仅不会死,你们父子后半世还会富贵无忧。” 张远大喜过望,连连拱手道谢,“那就一切拜托公子了。” 接下来的两日,一切平静无虞,吴三他们逼着矿工日夜干活,短短两天功夫,就有四五个矿工因为受不了繁重的活计而暴毙。 他们生活挖出数不清的金子,死后却连一张裹身的草席都没有,就这样被扔到乱葬岗,任由野狗啃食…… 第三日,张远借着送饭的机会,与东方溯互换了衣裳,让他骗过守卫,可惜,还没逃下山便被罗安的人抓住。 东方溯还好,只是挨了几脚,张远就惨了,被打得皮开肉绽,蜷缩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血。 东方溯内疚地扶起他,“是朕连累了你。” 张远靠着墙背,缓了口气道:“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本来就是我欠你的,只可惜没能骗过他们。经过这次的事,他们一定会加强防守,想再逃走……”他摇摇头,转而道:“那位慕贵妃真会派人来救你吗?” “当然。”东方溯不假思索的回答着,随即拧眉道:“只是从京城借兵,需要不少时间。” 张远抹一抹脸上的血,苦笑道:“可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那些人已经没多少耐心了,要不然……” 东方溯迟迟不见他说下去,疑惑地道:“不然怎么样?” 张远涩涩一笑,摇头道:“我本想说能不能设法送个信去给他们,让他们快些来,但我曾背叛过你一次,你又怎么会肯将他们所在的地方告诉我,所以还是算了。” 这句话后,室内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只有一盏油灯在那里微微跳动,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溯道:“整个矿山都被他们的人看守着,你要怎么送信下去?” 张远挪了挪身子,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人当然下不去,但鸽子可以,以前跟我一起做事的工友,以前是养信鸽的,偷偷带了一只信鸽过来,他就靠这只信鸽与家里人联系。”说着,他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他们一日没找到贵妃娘娘,就一日不会杀你,顶多就是受些皮肉之苦,撑过去就好,我们父子就……”他眼圈一红,撑着岩壁吃力地站起身,涩声道:“我去看看父亲,不知他怎么样了。” “慢着。”东方溯唤住外挪步的张远,缓缓道:“去拿笔墨来。” 张远目光猛地一亮,激动得浑身发抖,“你……你愿意相信我?” 东方溯盯着他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为我弄成这样的,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张远拼命点头,“不会,一定不会,我……我这就去给你找纸笔。” 过了许久,张远找来一张皱巴巴的纸和一块黑炭,在东方溯疑惑的目光中,他尴尬地道:“我找不到笔墨,只能用炭来代替,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 东方溯没说什么,接过那块手指长短的炭在纸上写着,待写完后,他细细卷起,郑重交到张远手里,“这封信不止关系朕的性命,更关系大周的国运,千万不能落在梁承栋的手里,切记!” 张远激动地浑身发抖,“多谢陛下肯相信我,我一定保护好这封信。” 东方溯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快去吧。” 张远点头,带着信离开了牢房,但他并没有去找什么养着信鸽的工友,而是径直去见了梁承栋。 梁承栋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眸光微微一亮,“拿到了?” “总算不负公子所托。”说着,他将攥了一路的纸条递了过去,梁承栋看过后,微微皱眉,“怎么去了那里?” 赵济民也在,探头看一眼,惊讶地道:“他们竟然不在陵阳?”按信中所言,慕千雪他们此刻藏身于青阳府中。 梁承栋捏着信纸想了半天,对张远道:“东方溯把信交给你时,都说了什么?” 张远想了想,如实道:“他说这信关系他的性命和大周的国运,千万不能落在公子您的手里。” “赵大人怎么看?”面对梁承栋的询问,赵济民仔细想了想,谨慎道:“应该是真的,毕竟陵阳就这么大,咱们又前前后后搜了那么多次,他们要是在陵阳,早就该被发现了。” 梁承栋点点头道:“确是这个道理,不过这地方离陵阳不近,一来一去,怕是又要费去两三天功夫。” “快马加鞭,应该两日之内就能来回,下官手书一封,让他们从青阳知府那里借兵,只要不让青阳知府直接接触慕氏一行,应该不会泄露咱们的秘密。” “也只能这样了,快去办吧。”在赵济民离去后,梁承栋拍一拍张远的肩膀,“委屈你再待几日吧,等他们一抓到人,你们父子就可以离开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张远满心欢喜的离去,并没有看到梁承栋冰冷的目光。 第七百零六章 识穿 第七百零六章 识穿 尽管有赵济民的手书,再加上一路快马加鞭,还是直至第三日晌午方才赶回,赵济民听完他们带回来的消息后,不敢怠慢,立刻来见了梁承栋。 “你说什么?没抓到人?”梁承栋死死盯着赵济民,目光凶狠的像要吃人一般。 赵济民沉声道:“是,他们一到青阳府,就立刻按着信中写的地址去抓人,结果那边空无一人。” 黄德也在,拧眉道:“会不会是青阳府那边泄露了风声?” “应该不会,从知会青阳府到抓人,他们一直都在,绝对不可能泄露,而且那个地方根本没有住人的痕迹。”他望着面色铁青的梁承栋道:“下官怀疑,咱们可能中计了。” 梁承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也就是说,他一直在拖延时间,害我们白白浪费了三天的功夫?” “恐怕是这样。”赵济民话音未落,梁承栋已是狠狠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跳起老高,茶水都溅了出来,“好一个东方溯,竟然又骗了我们!” 赵济民面色也不大好看,“咱们在这件事上,前前后后已经耗费了六七日,再这样下去,怕是麻烦了。” “看来是非得要动大刑了,走!”梁承栋起身往外走去,赵、黄二人赶紧跟上去,走了几步,梁承栋突然停下脚步,令他们二人险些撞上去,待稳住身形后,黄德疑惑地道:“公子,怎么了?” “存心欺骗的,并不止东方溯一个。”梁承栋长眸微眯,射出骇人的精光,“去,把张远父子抓过来。” 黄德疑惑地道:“抓他们做什么?” 梁承栋冷笑道:“你们不觉得最近的事情都太巧了吗?他先是告诉咱们青山丘,结果到了那里人去楼空;之后又说在青阳府,结果是什么,你们都瞧见了。” 赵济民最先反应过来,“公子是说,他明着帮咱们,其实是在帮那拉拖延时间?” “除此之外,赵大人还有更好的解释吗?好一个刁民,竟连我也被他骗过了,真是能耐!”最后几个字,梁承栋说得咬牙切齿,“本来还想留他一具全尸,现在看来,不必了。” “下官这就去把人带来。”黄德刚走了几步,又被梁承栋唤住,冷声道:“金矿的事情不能再拖了,让罗安准备一下,今夜就炸矿!” 在黄德领命离去后,他带着赵济民来到关押东方溯的牢房,黄德动作倒也快,他们刚到门口,黄德就带着人到了。 “公子,您找我?”张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疑惑地问着,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喜地道:“是不是在青阳府找到人了?” 梁承栋一言不发地走到他身前,目光阴寒的让人打颤,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张远,我真是小觑了你!” 张远一怔,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为什么这么说?” “我一向自诩聪明,一而再,再而三地中了你的计,张远……呵呵。”脸上的笑意又盛了几分,然而眸中始终冷冰冰地殊无笑意,“凭这一点,足以让我记住你的名字。” 张远惶恐地道:“公子何出此言,小人从来没有欺骗过公子。”说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声道:“难不成青阳府那边没人?” “你说呢?” 张远满面慌张地摆手,“他刚一写完信小人就交给公子了,连看都没看过,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小人知道了,一定是他又耍花样了。”说着,他又急急道:“公子您别急,再给小人一点时间,小人一定帮您问出慕贵妃的下落。” 梁承栋嘴角一阵抽搐,下一刻,一脚将张远踹在地上,咬牙道:“你以为本公子还会再上你的当吗?”说着,他怒极反笑,“你倒是有趣,与东方溯才认识几天,就这样为他卖命。” “公子真的误会了,小人又不傻,哪会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连性命也不要,您再相信小人一次,最后一次。” 张老汉看得心疼,跪下哀求道:“公子息怒,他是我生的,我最清楚他的禀性,他不敢撒谎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黄德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们父子倒是有趣,一唱一和在这里演得哪出啊?” 张老汉被瞪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撑着笑脸道:“大人说笑了,小老儿哪敢在您面前演戏啊,真不关阿远的事。” 梁承栋瞟了张老汉一眼,嘴角漫起一缕残忍的笑意,俯身用力拍着张远的脸颊,“你想忠犬是吗?好,本公子给你这个机会。” 他的话令张远浮起不祥的预感,没等他说话,梁承栋已是直起身子,冷冷道:“把他们带进来。” “吱呀!”东方溯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在瞧见张远父子时,瞳孔倏然一缩,不动声色地看着梁承栋“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梁承栋微微一笑,扯了把椅子坐下,“我记得上次进宫,正好赶上畅音阁唱戏,演了一出《拜月亭记》,陛下看得津津有味。陛下来陵阳这么久,承栋也没好好款待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所以特为陛下准备了一出戏,陛下一定会喜欢。” 东方溯嘲讽道:“真是有心了,只是这陵阳被您梁公子闹得民不聊生,哪里还有戏班子。” 梁承栋笑意深深地道:“放心,都已经找好了。”他朝张氏父子努一努嘴,“喏,人都在这里。” 东方溯神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陛下将我耍得团团转,想必这心里得意得紧,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当时也不能失了礼数。”他取过刚刚沏好的茶水抿了一口,待滚汤的茶水滚过喉咙,他笑道:“这出戏名的名字叫——《除奸》。”说着,他一敛笑意,冷声道:“拿鞭子来!” 吴三恭敬拿来一张鞭子,一道拿来的还有一大盆盐水,梁承栋满意地挥一挥鞭子,目光在张氏父子身上徘徊,“从谁开始好呢?” 张远大惊失色,急忙将张老汉护在身后,“公子饶命,小人真没做过对不起公子的事情,小人冤枉!” 第七百零七章 兵临山下 第七百零七章 兵临山下 梁承栋根本没听他的话,微笑道:“想好了,就从你开始!”他鞭子所指的人,正是张老汉。 “不要!公子不要!”张远急得连声音都变了,“我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而且他一把年纪了,受不住鞭子,求公子开恩。”见梁承栋不说话,他又急急磕头,可惜梁承栋根本不为所动,他将鞭子浸在盐水里,慢悠悠地道:“终于知道害怕了吗,可惜——太晚了?”随着这句话,鞭子倏然抽起,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在张老汉身上,当即抽破冬衣,白色的棉絮如雪花一样纷纷扬扬落下。 “您……您要打就……就打我,求您放过我爹。”张远的哀求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被吴三牢牢钳制住双臂,动弹不得。 鞭子像狂风暴雨一般,不断落在张老汉身上,血痕以触目惊心的速度不断增加,后者无处可躲,只能拼命蜷缩身子,减少挨打的面积。 “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我爹,只要你肯放过他,”张远流泪哀求,看到老父受罪,比自己受罚还要痛苦。 梁承栋一边打一边面目狰狞地道:“你会亲眼看着他被打死,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住手!”见他始终没有停手的意思,东方溯上前攥住鞭子,怒吼道:“梁承栋,你打够了没有?” “没有!”梁承栋用力抽出鞭子,指着东方溯的鼻子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要当着你的面活活打死他们两个,而这只是开始,等我扶三殿下登上帝位,所有忠心于你的人,我都会杀掉,一个不留!” “你敢!”东方溯气得面色铁青。 “到了这份上,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不敢吗?”停顿片刻,梁承栋突然一笑,“你以为拖了几日,他们就能赶得及来救你吗?呵呵,东方溯,你还不够资格跟我斗!” “从陵阳到金陵,一来一回,至少要大半个月的时间,更不要说还要点兵调将,没有一个月的功夫,根本就到不了陵阳。当然,神机营豢养良驹,可以日夜兼程赶路;可这矿山四周,遍布散息香,除非有解药,否则他们一踏进这里,就跟普通人一样,翻不起风浪来。” 东方溯面色难看得像要破裂一般,咬牙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傅平,他手上的兵力足以对付你们。” “我当然记得,两江总督,呵呵,你说的不错,他的兵力确实足够踏平陵阳,但他会出兵吗?傅平这个人胆小怕事,一丁点小事都要斟酌再斟酌,更不要说这么大的事了,等他斟酌完,呵呵,早就已经来不及了。”说罢,他咧嘴一笑,阴恻恻地道:“别急,等我杀了他们后,就来招待你,不瞒陛下,这几年,我学了不少有趣的刑罚,正好给陛下试试,看你喜欢哪一种。” “朕一定要杀了你!”东方溯气得胸口几乎要炸开。 “一定会杀,不过是我杀你!”扔下这句话,梁承栋又挥鞭狠狠打向张老汉,东方溯被罗安抓着,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老汉受罪。 张老汉的哀嚎声越来越弱,到后面已是连声音都发不出,又打了几下,梁承栋终于扔掉了手里的鞭子。 “爹!”趁着吴三松手的功夫,张远飞奔到满身是鞭痕的张老汉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眼泪早已经流满了脸颊,“对不起,爹对不起,是儿子害了你。” 张老汉吃力地睁开眼睛,眸中充满了不舍,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说话,张远急忙将耳朵凑到他嘴边,终于听清了他的话,“爹……不能看着你娶媳妇了,记得成亲的时候,给……给爹倒……倒杯茶;还有……你做得很好,爹……以你为荣!” “不会的,爹你会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张远紧紧抱着他,唯恐自己一松手,张老汉就会离他而去。 可无论他怎么做,始终无法留住时间与生命,张老汉在他怀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张远怔怔望着没有气息的张老汉,泪水无声落下,与张老汉的血混在一起,犹如一朵朵开在尘埃里的血红花束。 “梁承栋,我杀了你!”张远睁着血红的双眼,朝梁承栋冲去,犹如一头疯虎,可惜还没等近身,就被吴三一拳打得后退数步,但张远像感觉不到痛苦一样,继续往前走。 走近,打退,走近,又打退;周而复怒,直至张远被打得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但他依旧不肯放弃,艰难地在地上爬着。 吴三一脚踩住他背脊,吐了口唾沫,“还真块黏人的狗皮膏药,我看你还能撑几下。”说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是狠狠一拳打在张远背上,几乎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看到张远被打得呕血,东方溯心急不已,怕他会落得与张老汉一样的下场,在吴三又准备挥拳时,他急忙道:“梁承栋,只要你放过张远,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梁承栋闻言哈哈大笑,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东方溯,“你以为之里是承德殿吗,还放我生路,呸!”唾沫像钉子一样,狠狠落在东方溯脸上,肆意羞辱着他。 就在梁承栋得意之时,一名监工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在罗安耳边低语几句,后者面色大变,“果真?” “嗯,已经在上山途中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到咱们这里。”监工的回答令罗安脸色越发难看,“我让你们准备的炸药呢?” “山上原本就备了一部分,剩下的那些还没到,再说……”监工为难地道:“咱们都没撤,这炸药也不能点啊。” 梁承栋看到罗安神情不对,道:“怎么了?” 罗安青着脸道:“山下来了几千名士兵,正在上山途中。” 梁承栋豁然色变,急忙追问道:“哪里来的士兵?” 罗安看了一眼东方溯,沉声道:“看他们的服饰,应该是两江总督的兵。” “哈哈哈。”张进一边咳嗽一边大笑,眼中是雪亮的仇恨,“梁承栋,你的死期到了!” 第七百零八章 两江总督 第七百零八章 两江总督 梁承栋本就惊怒交加,听到这话更是怒不可遏,眼中凶光如炽,鞭子调转,硬木制成的鞭柄狠狠朝张远眼睛刺下,“该死的人是你!” 这一下若是落实了,张远就算不死也得瞎上一只眼,可后者已经无力闪躲,只能闭目等着即将到来的剧痛。 等了半晌,张远始终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他疑惑地睁开眼,看到一只手紧紧攥住鞭柄,令是东方溯。 “滚开!”梁承栋一脚踹在东方溯胸口,力道之大,令后者连,但攥着鞭柄的手始终没松开。 “我让你滚!”随着这几个字,又是重重一脚落在东方溯胸口,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化作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看着那只始终不曾松开的手,梁承栋眼里的凶意越发炽盛,“你以为这样我就杀不了他了吗?可笑!”随着这句话,他松开鞭子,冷声道:“拿刀来!” 赵济民拦住道:“公子息怒,当务之急是对付两江总督那边的人,再说……”他凑近几分,小声道:“这个刁民虽然可恶,但或许还能派上用场。”说这话的时候,他瞧瞧看了东方溯一眼。 在他的劝说下,梁承栋渐渐冷静了下来,冷冷瞪了一眼还在笑个不停的张远,对罗安道:“找人看好他们两个,你们随我去外面看看。” 出了牢房梁承栋方才发现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往下望去,密密麻麻都是火把,几千人……呵呵,怕是上万了。 梁承栋狠狠掐一掐掌心,对身边面色苍白的赵济民道:“你有多少人?” “大概有两千多人。”见梁承栋面色不善,他急忙道:“傅平身为总督,负责节制三省,手下士兵众多,但下官只是一省巡抚,两千多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多,朝廷就该过问了。” 梁承栋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没说什么,转而问了黄德与李茂林,这两人手下能用的士兵更少了,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也不过千数;也就是说,梁承栋能动用的士兵只有四千之数,根本不是对手,更不要说还有神机营的人在山下虎视眈眈。 这个结果,令梁承栋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转头看向罗安,“炸药有多少?” “大概三百斤。”罗安环视了一眼夜幕下的矿山,沉声道:“这个矿山不小,想炸塌此处,至少要五百斤。” 李茂林身子一哆嗦,小声道:“公子该不会是想现在炸山吧?” 梁承栋盯着他,语气森冷地道:“怎么,李大人不愿意?” 李茂林被他盯得浑身发冷,硬着头皮道:“下官不敢,只是咱们现在都在山上,一旦炸山,怕是赶不及离开。” 梁承栋何尝不知道这个,否则管他们来了多少人,直接把山炸了便成,死无对证,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他扫了众人一眼,冷声道:“你们可有什么良策?” 黄德思索道:“京城那几位的手里倒是有不少兵,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行,一是利用四千士兵与山上的几千名矿工强行突围,但这样一来,咱们的事情必然瞒不住,必须立刻离开大周;二是……利用陛下,让他们全部留在矿山上。” 最后那个主意勾起了梁承栋的兴趣,“怎么个留法?” “三百斤炸药炸毁一座矿山不行,但要炸榻某一处,留住这一万人,还是足够的。”黄德阴恻恻的说着,那张脸在火光下异常狰狞。 梁承栋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将他们引到同一处?” 黄德点点头:“不错,只要陛下在咱们手上,无论慕贵妃还是傅总督,都不敢造次,只能只任咱们摆布。” 赵济民在旁边细细听着他的话,颔首道:“确是一个办法,虽然事情会闹得比较大,但死无对证,尚可以掩盖。” 梁承栋心里也认同了这个法子,对黄德道:“好,就照你的法子去做,你和罗安一起将炸药安排在东南角,我会想办法引他们过去。” 在黄德离去不久,一行人来到他们面前,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正是两江总督傅平。 傅平在离着数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虚笑道:“梁公子何时来的陵阳?” “就这几日的事情,倒是江总督,不在江宁坐镇,怎么跑到这陵阳来了?” 傅平意味深长地道:“本官再不来,这陵阳可就要翻天了。” 站在暗处的赵济民微微皱眉,此刻的傅平不卑不亢,哪有昔日胆小怕事的模样,难道……他们之前一直都被傅平骗了? “总督大人说笑了,有您在,谁敢在安徽地界胡来。”梁承栋笑吟吟的说着,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是阔别多时的老友相聚,在彼此叙旧呢。 傅平目光冰冷地道:“别人不敢,梁公子却是敢得紧,本官这才放松了一会会儿,就闹得天翻地覆,连陛下都被你所擒。” “陛下?”梁承栋故作惊讶地道:“陛下也来了陵阳吗,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 傅平目光一厉,牢牢盯着他,“梁承栋,明人面前是不说暗话,你做了什么,本官心里一清二楚,立刻将陛下交出来,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梁承栋笑意深深地道:“总督大人好大的官架子,只是我连陛下的影子都没见过,你非让我交出陛下,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说是吗,好!”傅平也不与人废话,朝身后的士兵喝道:“来人,搜山!” “且慢。”赵济民从走出来,拱手道:“下官见过总督大人。” 看到他,傅平两眼喷射出冷厉骇人的光芒,“赵济民,你身为安徽巡抚,不思为百姓谋求福祉,反而为一己私利,与梁承栋勾结祸害百姓,你该当何罪?” 赵济民摊手道:“大人这话可真是冤煞下官了,下官自任巡抚以来,一直克守己任,从不敢有半点松懈,就怕有负朝廷所望。” 第七百零九章 一败涂地 第七百零九章 一败涂地 “满嘴胡话,狗屁不通。”傅平是文官出身,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粗话来,令众人为之一怔,待回过神来后,梁承栋讥笑道:“我在金陵时,曾听人说总督大人出口成章,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他这句话引来哄堂大笑,傅平面不改色地道:“闲话少说,让开!” “傅大人!”梁承栋沉下脸,盯了他道:“好好做你的总督不好吗,何必非要淌这趟浑水,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本官倒是想,可你梁公子不肯让本官安生,没法子,只能来走一趟了。”说到这里,傅平嘴角勾起一缕冷笑,“你真以为这几年来本官对你们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梁承栋一怔,“你什么意思?” 傅平慢条斯理地道:“早在两年前,本官就察觉陵阳有问题,只是没有实证,再加上不清楚到底有哪些人涉及此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两年来一直派人暗中调查,如今,总算是钩到大鱼了,不过……”他笑意深深地看着梁承栋,“大鱼应该不止梁公子一条。” 梁承栋面色铁青欲迸,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会不明白,傅平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就算东方溯不微服私访,傅平也会一纸奏本递到承德殿。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这么说来,傅大人是一点面子也不肯给了?” 傅平冷笑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横,“李知府这是要去哪里?” 正在悄悄后退的李茂林身子一僵,尴尬地停下脚步,找了一个不太高明的借口,“下官……下官……有些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赵济民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想溜,狠狠瞪了一眼,后者看到他眼里浓浓的警告意味,吓得缩着脑袋,不敢再出声。 看到他们内斗,傅平冷笑一声,闲闲道:“都说树倒猢狲散,可现在梁公子这棵大树还没倒呢,就迫不及待地要散,李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赵济民咬一咬牙,注视着傅平道:“咱们好歹同僚一起,大人非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对于他的话,傅平只有一言要对,“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顿一顿,他再次喝道:“搜!” “不用了。”梁承栋冷冷注目,“你做这么多,无非是要找东方溯,不错,他确实在我这里。”说着,他对罗安道:“去把他带来。” 赵济民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竟在傅平眼里看到了一丝戏谑,仿佛……这一切于傅平而言,只是一场戏。 但……可能吗? 这可关乎着东方溯的性命,傅平……有这个胆子吗?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罗安面色铁青地回来,但并没有看到东方溯的身影,梁承栋心里猛地一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蜷紧,“人呢?” 罗安神色难看地道:“不见了。” 这三个字令梁承栋心脏一阵停顿,下一刻,他一把揪住罗安的衣领,怒目道:“为什么会不见,你是怎么看管的,怎么会让他逃走的?” 罗安闷声道:“他没有逃走,是有人救走了他,我底下那几个负责看管的人都杀死了。” “救走……”梁承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下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豁然指向傅平,咬牙道:“原来你是在这里拖延时间。” “梁公子终于明白了,可惜啊,太晚了。”傅平掸一掸袖子,微笑道:“梁公子难道没有发现,本官这边,少了一个人吗?” 梁承栋神色连变,片刻,他自牙缝中挤出三个字来,“慕千雪!” “总算是想到了。”傅平笑意深深地看着他,“梁公子是个聪明人,但有时候,越是聪明越容易被眼前的事物迷惑。贵妃娘娘知道你不会轻易交出陛下,所以命本官在此吸引你们的注意,她亲自指挥神机营营救陛下。” “不可能!”罗安连连摇头,“整座矿山都被我下了散息香,神机营的人一入山,就与寻常人无异,怎么可能救得出人。” 傅平微笑道:“散息香对习武之人虽然可怕,但并不是一个无解的存在,不是吗?” 听到这话,罗安脸色难看无比,“你们找到解药了?” “当然,否则怎么敢来矿山救人。”傅平话音刚落,一个士兵快步奔到他身前,低声说了几句,后者面色一正,用力一拍袖子侧身跪下,恭敬地道:“臣傅平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带来的士兵也纷纷俯身跪下,齐声呼喊,“恭敬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承栋举目望去,只见东方溯与慕千雪在猎猎夜风中并肩走来,所过之处,士兵包括那些矿工尽皆跪下,到后面,只有梁承栋他们几个还站着,但面色尽皆难看得紧,尤其是陵阳知府李茂林,双腿不住打颤,难以站立。 东方溯停在梁承栋面前,开口说出一句后者最不愿意听的话来,“你输了。” 梁承栋死死抿着唇,一直以来,他最大的筹码就是东方溯,所以哪怕傅平领兵攻上矿山,也没有多少惧怕,可现在这个底牌没有了,意味着他彻底输了,连一丝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梁承栋目色阴沉的盯着慕千雪,眼底激荡着重重杀意,他本来可以赢的,都是这个女人,是他坏了自己的大计。 父亲间接死在她手里,姐姐因为她被赶去畅春园,现在又这样,这个女人简直是他们梁家的克星。 为什么她不死,为什么! “梁承栋,你可知罪?”听到傅平的喝斥,梁承栋冷冷一笑,直视道 :“我何罪之有?” “勾结官员,私掘金矿,残害无辜,谋害陛下与贵妃娘娘,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梁承栋讥声道:“你怎么不说我父亲一生为大周尽忠,却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我父亲死后还要被我诬蔑是西楚奸细,还有我姐姐,无缘无故被逼迁去畅春园,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见;这一切的一切,你怎么都不说了?” 第七百一十章 还百姓公道 第七百一十章 还百姓公道 东方溯就着士兵端来的椅子坐下,冷冷道:“梁秀英果然将这件事告诉你了。” “你当然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呵呵。”梁承栋冷笑一声,眉目狰狞地盯着他,“这一切都是你欠我的,我不过是拿回我应得的!” “梁承栋,陛下从来不欠你什么,倒是你,身受皇恩,却……” “闭嘴!”梁承栋厉声喝斥,目光直欲噬人,“要不是你这个女人,我父亲和我姐姐怎么会这样,你就是一个祸水;东方溯,你再这样如此宠幸这个妖女,北周必亡!”说到这里,他忽地笑了起来,阴恻恻地道:“我知道了,她一定是与楚帝勾结,故意来你身边,引你亡国,偏你这个昏君还以为她是真心帮你,可笑!可笑!” “犯了错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你们姐弟倒还真是一个样。”东方溯厌恶地看了一眼,转向面无人色的赵济民等人,“你们呢,也不知罪吗?” “扑通”一声,李茂林双腿早已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这会儿被东方溯一问,直接跪倒在地上,颤声道:“罪臣知错,求陛下开恩,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一定会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东方溯满面讽刺地盯着他,“你可以让死去的人复生吗?” 李茂林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这个……罪臣无能为力。” 东方溯重重一拍扶手,恨恨盯着他,“既是不能,你凭什么将功赎罪,凭什么洗去满手的血腥?” 李茂林被他问得几乎昏厥过去 ,伏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东方溯厌恶的看了他一眼,转头道:“黄德。” 听到东方溯唤自己的名字,黄德赶紧跪下,“罪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求陛下念在罪臣往日还算尽心的份上,开恩。” 东方溯眸色阴沉地打量着他,“你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黄德不料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方才答道:“回陛下的话,是罪臣母亲所取。” “哦?为何不是你父亲?” “罪臣是遗腹子,还没出生父亲就已经过世了,是母亲一手将罪臣带大,所以这名字也是母亲取的。” “意为何?” 黄德猜不出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道:“母亲说过,所谓德,即是在外为仪,在心为德。” “好一句在心为德,可惜你把你母亲的话,给忘得一干二净!”刚刚还和颜悦色的神情倏然一冷,化做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向黄德泼去,“你为了中饱私囊,祸害百姓,视他们性命如草芥,黄德,朕看你叫忘德才对!还有你,赵济民,你也该改名叫赵害民。朕要是再不来,整个陵阳的百姓都被你们祸害光了!” 黄德二人被他骂得冷汗涔涔,跪在地上连连请罪,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响起呜咽声,并且越来越大。原来是那此矿工听到东方溯的话,想起这些年他们所受的苦,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多少年了,上到巡抚下到知府,牢牢把持着陵阳,令他们申冤无门,只能忍受他们的剥削,又有多少亲人朋友,活活累死在眼前,而他们除了掉几滴眼泪,什么都不了。 东方溯撑着椅子勉力站起身,虽然神机营将他救了出来,但体内受的伤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好的,每走一步都会扯动体内,传来一阵痛楚。 东方溯环视着一个个饱受苦难的矿工,哽咽道:“是朕对不起你们,朕错信了这些贪官,令你们受了这么多苦,是朕有愧于你们,朕——有罪!”随着这句话,他竟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缓跪了下去。 傅平大惊失色,急忙跪下劝说,“陛下,这……这使不得!”见东方溯不为所动,他朝慕千雪投去求救的目光,“娘娘,您劝劝陛下吧。” 慕千雪摇摇头,她最是清楚东方溯,陵阳一事令他痛彻心扉,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 在一阵短暂的沉寂后,矿工中有人道:“我们不怪陛下,是这些人欺上瞒下,他们才是有罪的那一个!” “对!”立刻有人附声,恨恨地道:“这些人不把我们的命当命,他们都该死!”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这个喊声此起彼伏,仿佛是整个矿山都在呼喊,震耳欲聋。 “陛下,您听到了,百姓并没有怪您,快起来吧。”在慕千雪的劝说下,终于站了起来,当着无数陵阳百姓的面道:“朕不能令你们死去的亲人复生,也不能让光阴倒流,朕唯一能为你们做的,就是还你们一个公道!” 赵济民等人面无血色,谁都知道东方溯所谓的公道是什么,他们……都会死在这里。 李茂林最是胆小如鼠,连滚带爬地来到东方溯脚边,涕泪横流,“陛下饶命!饶命啊!” 东方溯冷冷道:“昔日那些矿工跪在你面前哀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哀求你让他们多睡一个时辰甚至多吃一口饭的时候,李大人,你答应了吗?” 李茂林一怔,继而再次拼命磕头,“罪臣知道自己犯下弥天大错,但圣人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求陛下再给罪臣一个机会。再说……再说罪臣也不想的,是……是他们……他们逼着罪臣这么做。”为了脱罪,他拼命将罪责推给赵济民等人,气得后者咬牙切齿。 东方溯嗤笑道:“这么说来,你还是被迫的了?” 李茂林见他似有松口之意,赶紧点头,“下官真的是迫于无奈。” “谁无辜,谁该死,朕心里清楚得很,而你李茂林——该斩!”这句话犹如一声惊雷,震得李茂林瘫软在地上,一股带着骚臭的热流从下腹流,令前来押他的士兵露出鄙夷之色。 “陛下饶命!饶命!”任李茂林如何呼喊,都不能改变他的结局,鬼头刀落下,头颅带着一大蓬鲜血飞至半空,又呯然落下。 说来可笑,无论这个人生前如何作恶,他的血都是红的,并不会变黑。 第七百一十一章 漏网之鱼 第七百一十一章 漏网之鱼 带着腥味的鲜血溅到瑟瑟发抖的黄德脸上,令他越发恐惧,这一刻,他终于真切体会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他不要死!不要死! 黄德怪叫一声,起身往山下奔去,然而没跑几步就被愤怒的矿工拦住,他们被迫害得这么惨,好不容易有机会报仇,又怎肯让黄德逃走。 黄德的哀求并没有为他换来生机,与李茂林一样,被当众斩首,看到他的头颅落下,那些被强押来做矿工的陵阳百姓欢呼雀跃,痛快不已。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在矿工将目光投向梁承栋与赵济民时,慕千雪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在人群中搜寻,林默就在旁边,看到她的神色,轻声道:“娘娘,怎么了?” “刚才梁承栋身边跟了一个独眼人,现在却不见了。”被她这么一提醒,林默也发现了,倒不能怪他大意,这个独眼人从来了之后,就一直站在后面,一句话也没说过,很容易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属下若没猜错,那个人应该是负责监管矿山的罗安,属下现在就派人去找。”林默话音刚落,矿山东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整个矿山都在摇动,不少人被震得跌倒在地,惊魂不定地望去,只见东南方向腾起刺目的火光,吞噬了那一整片山林,且还有往这边蔓延的趋势。 至于站在那里的人,早已经被火光吞噬,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影在里面痛苦的挣扎。 矿工怔怔看着这一切,待得回过神来后,一些人发疯一样的往那边冲去,试图救出他们熟悉的朋友甚至亲人。 东方溯见状,当机喝道:“拦住他们!”那些人早已经被大火吞噬,根本没法救,反而会徒增伤亡。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令矿山为之大乱,呼喊声,哭嚎声,悲鸣声在夜幕下交叠成。 等控制住局势,方才发现不见了梁承栋与赵济民的身影,必是趁乱逃走,不过上山之前,慕千雪为了以防万一,提前在山下布了防守,守住每一条下山之种,所以倒也不担心。 但奇怪的是,一直到天亮,山下士兵都没等到梁承栋二人出现,在派人搜山后,在矿山西侧,发现一条密道,直通山下,梁承栋他们应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林默大步走到东方溯身前,拱手道:“陛下,已经查清楚,是炸药引发的爆炸,据估计,应该有几百斤,幸好矿山上树木不多,否则整座山都会被大火波及。” 东方溯面色铁青,刚才东南方向大火,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边,如今想来,根本就是梁承栋他们调虎离山之计,“死了多少人?” 林默沉声道:“暂时还没有准确的数字,但粗略估计,矿工还有士兵加在一起,至少死了几百人。” “该死!”东方溯恨恨一捶扶手,这个动作牵动体内的伤势,令他剧烈的咳嗽起来,慕千雪连忙替他抚背,待他止了咳嗽后,轻声道:“陛下当心身子,事已至此,生气也无用,还是将他们好生安葬,还有被抛在乱葬岗的那些,生前苦难,至少死后可以入土为安。” 东方溯点点头,对林默道:“照贵妃的话去做,另外,看看他们还有没有亲人在生,若是有的话,按每一人二十两银子贴补。还有……”他面色冰冷地道:“一定要找到梁承栋与赵济民,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属下明白!”就算东方溯不说,林默也会这么做,身为神机营首座,他手上沾的血绝不少,但他从不会滥杀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无辜百姓。 梁承栋——该死! 经过接连两日的搜寻,他们找到了躲在一间破庙里面的赵济民,但梁承栋与罗安始终下落不明,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同日,他们查抄了李茂林的府邸,只是一个五品知府,足足抄出来上万两黄金,还不包括一些名人字画,玉器古玩。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赵济民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又何止十万两银子。 黄德与赵济民这两人贪污的金银更是数倍于李茂林,令人触目惊心,但记载金银往来的帐本一直没有找到,没有这个帐本,就不能知道究竟有多少官员涉及陵阳金矿案件之中。 这日,东方溯去看了张远,后者正坐在屋里发呆,摆在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过,一看到他进来,立刻问道:“抓到了吗?” 东方溯内疚地摇摇头,“暂时还没找到人。” 张远眼中流露出失望之色,低头不再言语,每次见到东方溯,他都会问相同的话,也只会问这么一句。 东方溯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你放心,朕一定会找到梁承栋,替张大爷报仇。”见张远不说话,他又道:“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吃一些吧。” 张远摇摇头,“我没胃口。” 东方溯拿起筷子递到他手边,“没胃口也要吃一些,难道你想张大爷到了天上,还为你操心吗?” 提到惨死的父亲,张远露出痛苦之色,用力揪着头发哽咽道:“是我没用,保护不了爹,我……我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再说朕并不觉得张大爷会这么想,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安好。所以……就算是为了张大爷,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将来娶妻生子,为张家开枝散叶。”说着,东方溯再次将筷子往前递去。 这一次,张远没有再拒绝,接过筷子默默的吃了起来,嘴是涩淡无味的,东西吃进去犹如嚼蜡一般,但他还是要吃,正如东方溯所说,他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父亲。 看到他混着眼泪一口口吃下去的样了,东方溯心中也是难受得紧,若不是他,张老汉不会死,说起来,他才是害张老汉枉死的那个人。 “朕为张大爷立了坟,吃完后,朕带你去祭拜他老人家。”东方溯的话令张远身子一顿,继而点点头,更加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 庇护 第七百一十二章 庇护 看到张老汉的坟时,张远伏在墓碑上哭得泣不成声,从小到大,他最亲的人就是张老汉,多年来父子一直相依为命,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辛苦了一辈子的张老汉能够安享清福,可现在,他再也没有了这个机会,永远都没有了…… 东方溯拦住想要上去安慰的张进,叹息道:“让他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否则他这心里永远都不会痛快。” “是。”张远低头退到一边,这个时候,林默快步走了过来,拱手道:“陛下,有梁承栋的消息了。” 东方溯精神一振,急忙追问,“在哪里?” “有人在一条官道上看到他,那条官道……”他抬头道:“是通往金陵的。” 张远诧异地道:“林统领是说,他去了金陵?” “不敢确定,但有这个可能。”听着林默的话,张远拧眉道:“不对啊,他现在被到处通缉,应该想办法逃走,去金陵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再说……金陵会有人想办法护他周全。”林默在禁军统领位置上坐了那么多年,自然懂得把握分寸,点到为止。 东方溯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面色阴沉地道:“备马,朕要立刻回京!” “陛下。”张远抹去脸上的泪痕,走过来道:“我想随陛下一起去金陵。” 东方溯叹息一声,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在这里好好陪陪老爷子,朕会把梁承栋带回来。” 张远神色坚定地道:“我想亲手抓住他,请陛下成全。”说着,他屈膝欲要跪倒,被东方溯拦住,沉默片刻,后者颔首道:“好吧,随朕一道进京。” 当日,东方溯带着张进、林默以及十几个神机营快马赶赴金陵,慕千雪身子骨弱,又有三个孩子需要照顾,不便同行,留在陵阳等候。 一行十余人,日夜兼程赶路,途中换了好几拨马匹,终于在八日后赶到金陵城范围,期间一直有消息传回来,不过在入京之后,他们失去了梁承栋的踪迹。东方溯得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带着他们往畅春园行去。 与此同时,梁氏正满面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梁承栋,“你怎么来了?” 梁承栋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想姐姐了,就过来看看,怎么,姐姐不欢迎?” 梁氏盯了他道:“你若是正儿八经从门口进来的,姐姐当然欢迎,可惜,你不是。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梁承栋是悄悄潜入畅春园的,出现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梁承栋接过绣春递来的茶抿了一口,漫然道:“都说了是想念姐姐。” “不说是吗,好。”梁氏转头对绣春道:“告诉外头的禁军,就说有人擅闯畅春园。” “姐姐!”梁承栋无奈地道:“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弟,你非得这样吗?” “那就问你自己了。”见梁氏不肯罢休,梁承栋叹了口气,低头盯着倒映在茶汤中的眼眸,低低道:“你现在要是把我交出去,我非死不可。” 梁氏听出事情的严重性,紧张地道:“为什么?” 梁承栋将陵阳金矿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将其间欲谋害东方溯性命的事情给省略了,但即便这样,也足够让梁氏震惊了。 梁氏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绣春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以免发现梁承栋的踪迹。 待绣春出去后,梁氏气急败坏地指着梁承栋斥道:“你竟然瞒着我私掘金矿,疯了是不是?” 梁承栋一脸无奈地道:“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我顶多就算是追随几位叔父。” “那也不行。”梁氏恼怒地道:“现在好了,闯出这样的祸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我知道错了,所以来找姐姐帮忙。”听着梁承栋的话,梁氏气不打一处来,厉斥道:“本宫现在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怎么帮你?”说罢,她恨恨一拂袖子,甩开梁承栋的手,“你自己闯的祸,自己去弥补。” 梁承栋哀求道:“姐姐,我可是梁家唯一的男丁,你心忍看梁家绝后吗?父亲可是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听他提起梁忠,梁氏心中一软,但还是板着脸道:“你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我还能怎么帮你。” “我知道姐姐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不敢再让姐姐为难,只求姐姐让我在这里住上一阵子。”畅春园是皇家园林,哪怕外面闹翻了天,也没人敢搜到这里来,畅春园——是最安全的避难所。 梁承栋正是算准这一点,才冒险赶来这里,但他没想到,自己的行踪已经被神机营发现。 梁承栋迟迟不见她答应,苦着脸道:“姐姐,难道你真想见死不救吗?” 梁氏当然不会真的眼睁睁看他去死,松口道:“好吧,你先住着,等风声过去后再做打算,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 “多谢姐姐。”梁承栋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绣春的声音,“娘娘,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梁氏眉头一皱,怎么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个时候叫自己过去,难道……承栋来畅春园的事情,被太后知道了? 她目光刚转过去,梁承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摇头道:“我进来的时候很小心,应该没人发现。” “你在这里待着,我去去就来。”在交待不许任何人进来后,梁氏带着绣春去了陈太后所住的春晖堂。 畅春园引万泉河水入园,又请来江南园匠仿江南山水营建,哪怕是冬季,也一步一景,沿途不时可见麋鹿、白鹤悠闲自在的散步于园中。 看到她过来,等在外面的彩云屈膝福一福笑道:“太后在佛堂等着娘娘呢。” 梁氏点一点头,试探道:“不知太后召本宫过来,所为何事?” “娘娘见了太后,自然会知道。”别看彩云态度恭敬,嘴却是紧得很,一点口风都不肯露。 梁氏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举步踏入香烟缭绕的佛堂。 第七百一十三章 非死不可 第七百一十三章 非死不可 在适应了佛堂昏暗的光线后,梁氏朝背对着她跪在佛前的人影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在指尖徐徐滚动的佛珠一顿,继而绣着蟹爪菊的袖子扬起,“扶哀家起来。” 梁氏连忙上前,搀着陈太后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后者捶一捶腰,摇头道:“真是老了,才跪这么一会儿腰就受不了。” “哪有。”梁氏扶着她坐下,陪笑道:“母后您还年轻着呢,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您才四旬出头呢。” 陈太后抚过鬓发,淡然道:“你不必哄哀家,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哀家还不至于执迷到这一步。” “母后心境开阔,非儿臣所能及。”她的话引来陈太后恻目,梁氏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讪讪道:“母后怎么这样看着儿臣,是否儿臣说错了什么?” 陈太后笑一笑,接过秋月递来的杏仁茶抿了一口,“知道哀家叫你来做什么吗?” 梁氏连忙道:“儿臣愚钝,不知母后心意。” 陈太后笑意深深地道:“不知还是不敢确定?” 梁氏心中一跳,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好了。”陈太后挥一挥手,凉声道:“你知道哀家最不喜欢口是心非的人。”不等梁氏开口,她又道:“承栋来了是不是?” 梁氏豁然失色,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她顾不得思索陈太后是怎么知道的,急急跪下道:“承栋擅闯畅春园,请母后恕罪。” 陈太后也不叫起,垂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承栋……”梁氏犹豫片刻,咬牙将事情说了一遍,随即垂泪道:“儿臣知道承栋该死,可他是梁家唯一的血脉,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儿臣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还请母后开恩。” 陈太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梁氏,“就这样吗?” 梁氏连忙点头,“儿臣不敢有所隐瞒。” 见她不似撒谎,陈太后徐徐吹着杏仁茶,“看来他并没跟你说实话。” 梁氏疑惑地看着她,“儿臣不明白母后的意思。” 陈太后冷冷一笑,对秋月道:“把事情跟昭仪说一说。” “是。”秋月恭敬地应了一声,道:“梁公子与昭仪只说了一半的实话,还有一半他没有说。大约在两个月前,陛下微服南巡,在陵阳地界被抓去矿山做苦工。后来,梁公子也去了陵阳,认出了陛下,但他并没有就此收手,反而勾结巡抚、布政使、知府等人,想要谋害陛下!” “啊!”梁氏骇然惊呼,难以置信地摇头,“这……这不可能,承栋……不会那么做的,他不会的。” “奴婢知道娘娘不愿相信,但确实如此。所幸在他们动手之时,两江总督傅平带兵赶到,这才没有让他得逞,为了脱身,他还引爆数以百斤的炸药,死伤无数。他知道自己罪犯滔天,只有畅春园能保他性命。” “畅春园也保不住。”陈太后目光幽冷地道:“哀家若是没猜错,皇帝应该已经得到消息,在赶来的路上了,他——难逃死罪!”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震得梁氏浑身战栗,她急急膝行上前,“母后,梁家就只有承栋这么一个男丁,他不可以死的。求求您,救救承栋,救救他!” “救他?”陈太后垂目于她,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你倒说说,要怎么救他?” 梁氏慌乱地思索着,“您和陛下说说情,他……说不定会答应……” “不可能!”陈太后直接掐灭了梁氏心中的幻想,“皇帝若肯听哀家的话,哀家与你何至于被困在此?” 梁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垂泪道:“可他始终是儿臣唯一的弟弟,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那你就是与皇帝为敌了,秀英,你入宫的日子也不短了,你见过哪个与皇帝为敌的人有好下场?就是哀家,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是……” “没有可是!”陈太后目光冰冷地盯着道:“哀家跟你说句实话,承栋这个祸闯得太大,就算赔上你自己,也保不住他平安。” “那……”梁氏心神大乱,手足无措地道:“那就将他送走,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再不然……离开大周。” “皇帝现在必然下了海捕文书,全国搜捕,哪有这么容易离开,再者……”陈太后沉声道:“你要怎么向皇帝交待,说你包庇弟弟,助他逃走?” 梁氏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垂泪,半晌,她含泪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吗?” 陈太后盯了她,一字一顿地道:“于情于理他都非死不可,而且……哀家还要你亲手将他交给皇帝。” 梁氏怔怔看着她,待回过神来后,她拼命摇头,“不,不可以这样……儿臣做不到。” “你一定要做到!”陈太后用力抓住梁氏的肩膀,她带着一套镂金护甲,即便隔着冬衣,也能感觉到护甲尖嵌入皮肉的痛楚,“只有这样,才能保你安然!” “根本不知道,我没有让他们做过,我……什么都不知道。”梁氏心神大乱,连说话也语无伦次。 秋月轻声道:“是,太后与奴婢都知道您没有参与这件事,但陛下不知道,凡为君者,必然多疑,更不要说陛下身边还有一个慕贵妃,她可是一直看您不顺眼呢。” 梁氏泪如雨下,来之前她还想着让陈太后帮忙求求情,结果竟是这个样子,哭了一会儿,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哀求道:“母后……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有。”梁氏还没来得及高兴,陈太后便张口说出一句令她浑身发冷的话来,“你陪他一起死。” “母后……” 陈太后知道她想说什么,冷冷打断道:“该说的哀家都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梁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连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梁承栋等候多时,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切地道:“姐姐,你怎么了?” 第七百一十四章 阻拦 第七百一十四章 阻拦 梁氏怔怔看着他,良久,那双茫然的眼睛眸里终于有了一丝焦距,下一刻,她挥掌狠狠掴在梁承栋脸上。 梁承栋被打得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气愤地道:“姐姐你疯了,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 “疯的那个人是你!”梁氏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被陛下知道你在陵阳干的那些好事,为了隐瞒,竟然胆大妄为的想要弑君。” 梁承栋双唇瞬间没了血色,哆嗦道:“你……你怎么知道的?”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是太后对不对?” 梁氏怒目而怒,“若不是太后告之,你想一辈子瞒着我是不是?” 梁承栋咬一咬牙,低声道:“我也不想的,是他逼着我这么做!” “你还有脸说,难道不成私掘金矿的事情也是陛下逼你做的吗?” 梁氏抚着胸口,恨声道:“你想气死我吗?” 梁承栋跪下,拉着她的袖子哀求道:“我知道错了,姐姐,你再帮我一次。” 梁氏用力拂开他的手,厉声道:“现在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帮不了,你懂吗?” “不会的,只要姐姐让我躲在这里,等风声……” “你还在做梦!”梁氏痛声打断,“连太后都知道你来畅春园了,你觉得陛下会不知道吗?”停顿片刻,她吸了口气,冷声道:“太后说了,不出意外的话,陛下这会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梁承栋呆呆跪在地上,没想到他费尽心机也没能避过那些人的眼线,难道……他真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梁承栋浑身一个激灵,再次攥着梁氏的袖子,声泪俱下地道:“姐姐,我是你唯一的弟弟,你真忍我惨死于屠刀下吗?我死了,梁家可就绝后了,还有母亲,你忍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梁氏眼圈发红,哑声道:“我当然不忍心,可我能怎么办,你犯了的那些罪,没一条是轻的,姐姐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护不住你啊。” 梁承栋心思飞快地转着,目光倏然一亮,急急道:“不是还有太后吗,她一向疼爱姐姐,只要……” “没用的。”梁氏痛苦地摇头,“太后说了,这件祸事,没人能担得下来,你……非死不可。”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梁氏心在滴血。 “不要!姐姐我不要死,你救救我!”这一次,梁承栋是真的慌了,疯一样地摇晃着梁氏。 绣春连忙道:“公子,您快别摇了,再摇下去娘娘要被您摇散架了,你先别急,还有时间,咱们慢慢商议。” 在她的劝说下,梁承栋渐渐停下动作,但目光始终不离梁氏左右,后者既难过又气恼,负气道:“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自己做的孽自己去承担,死了也活该。” 梁承栋面色煞白地道:“姐姐,你当真不管我了吗?” “不是我不管,而是管不了,谁让你这样胆大包天的。”梁氏抹一抹泪,哽咽道:“母亲那边,我会想办法瞒着,你……安心去吧。” “安心?呵呵!”梁承栋突然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满面讽刺地道:“是,我是妄图弑君,但那并不仅仅只是为了我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姐姐与三殿下,结果竟换来姐姐一句‘安心去吧’,姐姐,你可真忍心啊。” 梁氏一怔,疑惑地道:“你什么意思?” 梁承栋冷笑道:“天下人都知道东方溯偏爱那个妖女生的孽种,不出意外,他驾崩后,他死后,继承帝位的一定是那个孽种。姐姐有没有想过,一旦他登基,还会有你和予瑾的容身之地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可惜没能成功,否则今朝就是姐姐你母仪天下。“再说了,东方溯听信妖女之言,以为父亲是奸细,又那样对待姐姐,死有余辜。” 梁氏眼皮一跳,喝斥道:“不许这样说陛下。” “他都对姐姐这样绝情了,你还要帮着他?”面对梁承栋的言语,梁氏沉默片刻,有些无力地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予瑾的父皇。” 梁承栋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道:“你倒念着情谊,可惜他对你们母子早已经无情无义。” “好了,不要说这些了。”梁氏烦燥地抚着额头,半晌,她对春绣道:“可有想到什么办法?” 春绣咬一咬唇,轻声道:“陛下也好,太后也罢,他们都铁了心要置公子于死地,所以这两条路娘娘想也不要想,必然走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压低声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梁氏眉心紧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能逃到哪里去?” “逃走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可留在这里,就必死无疑。”说着,春绣露出为难之色,“只是公子这一走,娘娘必然难以向陛下交待,就连太后……也会怪您。” 梁氏狠狠一咬贝齿,“顾不了这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春绣,你去拿点煤灰来,让承栋遮一遮面容,再想办法把守卫引开。” “是。”春绣不敢怠慢,急忙开门出去,哪知门一开,便看到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结结巴巴地道:“太……太后。” 梁氏听到这话骇然失色,急忙往门口看去,果见陈太后笑吟吟地站在门外,她努力按下狂跳不止的心脏,赔笑道:“母后怎么来了?” 陈太后扶着彩霞的手步入殿中,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难看的梁承栋,“哀家要是再不来,就见不到承栋了吧?” 梁氏心脏一阵漏跳,极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母后说笑了。” 陈太后横了她一眼,凉声道:“你知道哀家不喜欢说笑的。” 梁氏僵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陈太后也不会理她,走到椅中坐下,目光在各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绣春身上,“哀家在外面听着,似乎是你给昭仪出的点子吧?” 绣春大惊,急忙跪下道:“奴婢知错,请太后开恩。” 陈太后抚着脸颊,微笑道:“原来犯了错,说一句知错就可以没事了吗?” 第七百一十五章 弃车保帅 第七百一十五章 弃车保帅 绣春在宫中那么多年,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举手掴着自己脸颊,当着陈太后的面,她每一下都用足了力道,一点也不敢留情,不过几掌下来,嘴角就已经开裂,渗出血丝。 看到她这个样子,梁氏心有不忍,小声道:“母后,绣春知道错了,您就饶她这一次吧。” 陈太后横目于她,冷冷道:“哀家还没问你的罪,你倒先替别人求起情来。” 梁氏无奈噤声,默默听着一下又一下的掌掴声,在足足掴了二十几掌后,陈太后终于出声叫停,这个时候,绣春的脸已经整个肿起来了。 “昭仪。”听到陈太后唤自己,梁氏连忙道:“儿臣在。” 陈太后目光森冷地看着她,“刚才在春晖堂,哀家是怎么和你说的,你都忘了吗?” 梁氏被她盯得冷汗涔涔,勉力道:“母后训诫,儿臣不敢有丝毫忘记,但……承栋终归是儿臣唯一的弟弟,儿臣实在不想看他惨死。” “倒是姐弟情深,这么说来,还是哀家的错了?”陈太后微微扬起唇角,浅金色的阳光穿过窗纸投落在她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轻纱,令人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 陈太后这话问得不急不徐,却让梁氏异常心惊胆战,“儿臣不敢。” 陈太后目光在她身上漫过,落在一直没开过口的梁承栋身上,佛珠在指尖不急不徐地滑过,“你胆子很大,连皇帝都敢害。” 梁承栋这会儿已是冷静下来,拱手道:“承栋知罪,但有罪的并不止承栋一人。” 陈太后挑一挑眉,“哦?这话怎么说?” “父亲为大周鞠躬尽粹,为保护陛下而死,结果却被人三言两语诬为奸细,陛下还将姐姐发落来这里,呵,敢问太后,陛下做得对吗?” 陈太后拨过一颗因为常年捻盘而油光发亮的佛珠,淡淡道:“对与不对,都轮不到你来断定。” “承栋身为大周子民,不忍先祖皇帝好不容易创下来的基业毁于他一人之手,这才甘冒天下之大违,拨乱反正。”他牢牢攫视着陈太后,“难道太后就从来没有想过吗?” 秋月面色一寒,厉声斥道:“大胆,太后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无妨。”陈太后抬手阻止秋月,淡然道:“看来哀家说你胆大,并没有错。” 梁承栋拱手道:“陛下亏待梁家,承栋只有自己想法子拿回来。” 陈太后也不生气,微微一笑,“可惜你输了,成王败寇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梁承栋被她说中心事,面色一黯,“太后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说句实在话,在哀家眼里,你是生是死并不重要,但若因你而连累了秀英与予瑾,那就另当别论了。” 梁承栋猛地一惊,脱口道:“你是说他会迁怒姐姐?” 陈太后抚一抚铁绣红的裙裾,淡然道:“这里没有外人,哀家就直说了吧,你这次犯的错太大,大到你一人的性命无法弥补,更别说你还跑到畅春园来了;秀英、你母亲甚至予瑾,都会成为这件事的牺牲者。” 梁承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激动地道:“姐姐和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她们是无辜的,他不能那么做!” 陈太后嗤笑道:“陵阳那些百姓难道不无辜吗?结果还不是被你劳役而死。” 梁承栋身子一晃,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脸上青白交错,难看到了极点,良久,他双目无光地看着陈太后,“那现在……现在要怎么办?” “你是非死不可,但秀英和你母亲尚有一线生机。”陈太后的话,令梁承栋精神一振,急忙道:“请太后指点迷津。” 陈太后目光一转,落在梁氏身上,“你告诉他吧。” 梁氏露出痛苦之色,艰难地道:“太后……太后说让我亲手将你交给陛下。” “不错,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帝相信,秀英没有参与这件事,也才能保住他们母子的性命,包括你的母亲。好了,办法哀家已经告诉你们了,要不要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她闭上双目不再言语,一颗颗珠子无声滚过指尖。 梁承栋跌坐在椅中,神色痛苦不堪,他不想死,但眼下的形势逼得他非死不可。 许久,他暴射出一缕精光,盯着陈太后道:“是否我死了,三殿下就还有机会。” 陈太后意味深长地道:“他是哀家的嫡亲孙子,只要哀家在一日,就一定亏待不了他。” 尽管她不曾明说,但已经足够让梁承栋明白,他狠狠一咬牙根,“好,承栋一切听从太后吩咐。” “很好,哀家会记得你今日这份舍己救人之心。”陈太后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时候,元九匆匆走了起来,神色慌张地道:“太后,陛下到了,正往咱们这边来。” “来得倒快。”陈太后扶着秋月的手起身,对一旁心神不宁的梁氏道:“哀家去耳房中避一避,你好好应对着,别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儿臣知道。”梁氏勉强答应,在目送陈太后踏进右侧的耳房后,她看着梁承栋不禁落下泪来,后者倒是平静得很,反过来安慰她,“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姐姐无需难过,只请姐姐记得,将来一定要为我报仇。” 梁氏哽咽道:“好,姐姐一定取慕氏母子头颅于你坟前。” “姐姐少说了一个字。”他的话令梁氏心中一颤,摇头道:“他始终是陛下,是我的夫君……不可以这样。” 梁承栋不屑地道:“姐姐当他是夫君,他却不当姐姐是妻子。姐姐,当断不断,反受其害。”顿一顿,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递给梁氏,“这里面记载了所有参与陵阳矿案的官员,你将它交给东方溯,他应该……不会再为难你。” 跟那些因为利益而走在一起的官员相比,他当然更倾向于保住自己的嫡亲姐姐。 梁氏胡乱点点头,命绣春取来绳索将自己五花大绑,刚绑好,东方溯就带人走了进来。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有心算无心 第七百一十六章 有心算无心 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梁承栋,东方溯颇有些意外,不动声色地道:“这是怎么了?” 梁氏屈膝跪下,痛声道:“臣妾教导无方,令承栋犯下弥天大错,请陛下责罚!” 东方溯低头看着淆然泪下的梁氏,“你都知道了?” “是。”梁氏垂泪道:“臣妾知道承栋一向贪玩,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荒唐至此,还好陛下安然无恙,否则臣妾纵然万死亦难赎其罪。”说到后面几句,她已是泣不成声。 东方溯打量她片刻,淡然道:“你希望朕饶他性命?” 梁氏拭一拭眼泪,哽咽道:“从私心上讲,臣妾当然希望他活着,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承栋这次闯得祸太大,臣妾无论如何都不敢为他求情,今日就算陛下不来,臣妾也会将他送去刑部,交由陛下发落。” 梁承栋假意惊慌地道:“姐姐,你不能不管我,我不想死,你别忘了,我可是梁家唯一的血脉,我死了,你将来怎么去见父亲!” 梁氏忍着心底刀割般的痛楚,挥手狠狠甩在梁承栋脸上,痛斥道:“你还有脸提父亲,父亲要是还在,看到你这么胡作非为,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可是……” 梁氏含泪打断他的话,“没有可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说着,她取出梁承栋刚刚交给她的那本册子,呈到东方溯面前,“这是臣妾从承栋那里得来的,上面记载了所有涉及陵阳金矿案件的官员,希望可以稍稍弥补承栋犯下的过错。” 东方溯翻阅了几页,果见上面记载着每一笔金银的出入,涉案官员足足二十几人,上至京城一品大员,下至地方七品县官,触目惊心。 东方溯合上册子,默然注视着梁氏,“你原本可以用这本册子,换取他活命的机会。” 这句话令梁氏泪如雨下,几乎要按捺不住为梁承栋开口求情,死命咬着牙关,方才将已经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下去,哽咽道:“是可以,但这样做,臣妾一辈子都不会安心,更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说着,她俯身重重磕在光滑如墨玉的金砖上,泣声道:“承栋犯下这等滔天大祸,皆因臣妾管束不力,臣妾罪该万死,只求陛下放过母亲,她不知此事且已年迈,臣妾实在不忍看她再受罪,还有予瑾……也请陛下垂怜。” 梁承栋故做生气地道:“早知道这个样子,我就不该回来找你。” “事到如此,你还不知悔改!”梁氏怒骂道:“要不是因为你胡作非为,何至于这样,梁家一世的名声都让你给毁了。” 梁承栋冷哼一声,仰头道:“我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悔改,这一切都是他欠我们梁家的,要不是父亲,他早就已经死了!” “闭嘴!”梁氏怒目而视,“你是不是要害死所有人才高兴?” “姐姐……” “不要叫我,我没你这样的弟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氏心在滴血,但她必须这么做,太后说的没错,只有活着,才能为承栋报仇,让害他们梁家的人付出代价! 如果东方溯知道梁氏心中真正的念头,必然怒不可遏,可惜,他并不知道。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陈太后算准了他的性格,知道他以退为进,方为上策。 在一番无声的寂静后,东方溯缓缓道:“你这一次能够辩别是非,不因他是你弟弟而偏坦包庇,很好。祸不及无辜,梁夫人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梁氏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但表面上仍是一副痛心悲伤的模样,“多谢陛下宽宏,但臣妾……实在无颜苟活于世。” “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而你又常年居于深宫,如何能够管束得了。”见梁氏欲言,他摆手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朕也不想予瑾小小年纪就没了生母。” “多谢陛下恩典。”梁氏泪流满面地伏下身去,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泪感激东方溯的宽宏大量,唯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仇恨的泪水…… 在勉强撑着东方溯带梁承栋离开后,梁氏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衣襟皆是被泪水濡湿的痕迹。 绣春轻声劝道:“事已至此,主子不要太伤心了。” 梁氏摇头,哽咽道:“本宫怎么能不伤心,父亲过世的时候,本宫曾在他坟前答应过,一定会好好照顾承栋,结果才几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宫更……”她盯着自己的双手,颤声道:“亲手将他推上死路!” 绣春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要不是这样,不止主子,连三殿下也会被牵连。公子就是知道这样,才答应让你绑了他,还把那本册子给您。” “本宫知道,本宫……只恨自己无能,连最亲近的人都保护不了!”梁氏越说越伤心,眼泪再次渗出红肿的眼眶,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绣春正要替她拭去泪水,不想有人比她快了一步,举目望去,竟是陈太后,她连忙低头行礼。 陈太后收回半湿的帕子,对绣春道:“扶你家主子起来,地上湿气重,坐久了容易生病。” “是。”绣春吃力地将梁氏扶到椅中,那厢,秋月从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一碗百合粥,递到梁氏面前。 陈太后微笑道:“你这一整日怕是都没吃什么东西吧,哀家特意让人给你熬了粥,快趁热吃吧。” 梁氏勉强振了精神道:“多谢母后好意,儿臣实在没胃口。” 陈太后舀了一勺粥,一边徐徐吹着一边道:“哀家知道你心里头难过,可再难过,也救不回承栋的性命。” 听到梁承栋的名字,梁氏险些又落下泪来,哽咽道:“母后说的这些道理,儿臣都懂得,可儿臣就是过不了心里这关。” 陈太后微微一笑,将已经吹凉的粥递到她唇边,“其实在召你过来之前,容氏正好在春晖堂,你弟弟的事情,她也都听到了,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吗?” 第七百一十七章 腊月三十 第七百一十七章 腊月三十 梁氏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容氏,不由得怔了一下,随即摇头道:“儿臣不知,还请母后示下。” 陈太后微微一笑,“她让哀家不要管这件事,理由也很充份,承栋罪大恶极,又意谋害皇帝,别说他,整个梁家都死有余辜。” 梁氏身子一颤,涩声道:“一直以为她憨厚老实,原来也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憨厚老实……”陈太后笑着摇头,“那你就真是错了,哀家告诉你,容氏比当年的赵平清更有心计,也更懂得掩藏自己,她就好比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对手一个松懈,就会被她咬得尸骨无存。皇帝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真正宠幸过她。” 梁氏一惊,继而疑惑地道:“既是这样,母后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有时候儿臣甚至觉得母后喜欢她多一些。” 在示意梁氏将粥喝下后,陈太后漫然道:“若不如此,怎么能让她死心塌地地为哀家做事?就好比予恒,都不过是哀家手里的棋子。”说到这里,她目光一软,拍着梁氏的手道:“只有你和瑾儿才是哀家真正疼爱的人,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无论如何,哀家都要保住你们母子无恙。” 梁氏感动地道:“母后一片苦心,儿臣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陈太后笑一笑,温言道:“一家人无需说两家话,好好把粥吃了,别饿坏了身子。” 面对递到手里的粥,梁氏犹疑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母后真的一点都不怪儿臣吗,毕竟承栋差一点害死了陛下。” 陈太后抚着袖口柔软的金线,缓缓道:“要换了是几个月前,哀家一定会恼恨,但现在……不会了。” 梁氏疑惑地道:“儿臣不明白。” 陈太后冷冷一笑,“皇帝被慕氏迷得五晕三道,哀家辛辛苦苦将他养大,又扶他登上帝位,他可倒好,竟将哀家放逐到畅春园,不闻不问,这样的儿子,哀家还要他什么用。” 梁氏大惊,连忙跪下道:“太后息怒,陛下……只是一时糊涂,早晚会明白太后的苦心。” 陈太后讥笑道:“只怕哀家黄土埋身也等不到他明白的那一刻,皇帝……实在太让哀家失望了。”说着,她重重叹了口气,痛声道:“冤孽,真是冤孽,哀家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他将慕氏留在身边,看看这几年,都闹腾成什么样了,真是气死哀家了!” 秋月替她抚着胸口,轻声劝道:“太后仔细气坏了身子,您要是有什么事,痛快的可是漪兰殿那一位。” 陈太后深吸几口气,渐渐趋于平静,但眼里的怨毒却是更加深重,寒声道:“你放心,哀家一定比她活得长久。” 寂寂片刻,她握了梁氏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皇帝被妖姬迷惑,已经不配再为帝王,所以哀家将希望寄托在瑾儿身上,只有他继位,才能保住大周百年基业。” “不可能。”梁氏不假思索地道:“陛下已经立了二殿下为太子,瑾儿根本没有机会。” “只要没走到最后一步,就还有机会,承栋……不就险些成功了吗?”发间的赤金福寿簪闪动着清冷寒厉的光芒。 梁氏身子激灵灵一颤,手里的百合粥险些倒翻,“母后您……” 陈太后不愿说得太多,打断道:“这些事情往后再想,总之哀家一定不会让你和予瑾吃亏。”说着,她起身道:“好了,你歇着吧,哀家改日再来看你,记得把粥吃完。” 这一件涉及千万人性命的陵阳金矿案,最终以承栋与所有涉案官员的伏法而告终,那一日,陵阳百姓奔走相告,额手称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久违的笑容。 他们盼这一日,已经盼得太久了,所幸上天有眼,君王圣明,虽然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但至少活着的人得以拨开阴霾,重见天日! 而慕千雪也兑现了她当初的诺言,重建被烧毁的福来客栈,更有东方溯御笔亲提招牌,客栈的女主人是幸运的,她丈夫平安从矿山归来,一家团聚;招牌挂上的那一刻,他们一家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陵阳每一个百姓都在称颂东方溯与慕千雪,纷纷为他们立起长生牌,每日三柱清香,祈求苍天保佑他们长命百岁。 但在东方溯心里,始终还有一桩事情,自从那日金矿爆炸后,他就再没有见过罗安,哪怕发下海捕文书,也不见踪迹,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要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痞流氓也就算了,偏偏这个罗安隐隐与当年东凌消失的影军团有牵扯,不将他缉拿归案,始终是一桩心事。 腊月三十的夜晚,大雪如柳絮一般从漆黑的夜空中落下,在地上积起厚厚的一层雪,不时被呼啸的寒风刮起一些,但转瞬又被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填平。 这是永平十年的最后一个夜晚,这一夜,无论多忙,人们都早早归家,与家人团聚,共度这一年一次的除夕夜。 “叮铃……叮铃铃……”一辆马车从风雪交加的夜色中驶来,车檐下的金铃随着车轱辘的滚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吁!”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停下,车夫跳下马车,半掀了帘子恭敬地道:“相爷,到家了。” 随着车夫的话,一脸倦色的张启凌从马车中下来,一脚踩下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张启凌看了一眼夜雪纷飞的天空,蹙眉道:“这雪似乎又大了一些。” 车夫熟练地将大氅披在他身上,“是呢,这样下下去,明天积雪非得没过脚背不可。咱们城里还好,有人专门负责清扫积雪,城外的路可就不好走了,而且城外还有很多茅房屋子,那屋子不结实,雪要是太大,这顶很容易被压坏了;小人记得去年就有这么一件事,好多人因为屋子被压榻,无处避寒,活活给冻死了,还有一些幼小的孩子,真真是可怜。” 第七百一十八章 厚礼 第七百一十八章 厚礼 车夫的话令张启凌眉头越皱越紧,思索半晌,他道:“你去一趟京兆府,把府尹给请过来,我有事情与他们说,另外户部那边也去一趟。” 车夫忧声道:“相爷,您已经连着十几个时辰没阖眼了,有什么事情明儿个再说吧。”前阵子东方泽奉命领兵前往陵阳,这辅佐太子的责任就落在了张启凌一人身上,偏偏临近年关时分事情特别多,几乎每天都熬到深夜。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否则真等闹出人命来就晚了,而且……”张启凌望着大雪连绵的夜空,沉声道:“看情况,这雪只怕还要再上几日,快去吧。” “是。”在车夫离去后,张启凌拍一拍肩上冰冷的雪花举步走了进去,等在门边的管家恭敬地迎上来唤了声相爷。 “夫人怎么样了,还咳得利害吗?” “好一些了,刚刚服过药,这会儿应该已经睡下了。”半个月前,辛月偶染风寒,她是习武之人,对于这种小症不太在意,只是让下人煎了一碗姜茶,哪知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请大夫来看,说是风邪入体,给开了几服药。 张启凌颔首道:“让他们仔细照顾着,明日再让大夫来把把脉,别耽误了病情。” “是。”管家答应了一声,又道:“相爷,傍晚时分,咱们府里来了一位客人,说是您的故交,一直在东花厅等着呢。” 张启凌脚步一顿,蹙眉道:“故交?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说,只称与相爷相识多年,小人看他不像骗吃骗喝的,就没外赶。”顿一顿,管家又道:“趁着奉茶的时候,小人仔细看了一下他的手,手掌粗糙,指腹与掌心都有厚重的老茧,很可能习过武。” 管家的话令张启凌想起一事,沉声道:“这人可是缺了一只眼睛?” 数日前,东方溯亲自来到金陵捉拿梁承栋,抓到人后特意与他长谈了一番,提及最多的就是罗安,他很可能是当年影军团的余孽,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罗安很有可能来金陵寻找张启凌。 管家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两只眼睛都在。” 不是罗安,那会是谁? 张启凌按下心底的疑惑,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在打发管家离去后,他脚步一转,往东花厅行去。 寒风呼啸,卷起纷飞四落雪花,犹如一条在冬夜中咆哮的巨龙,刮得树枝剧烈摇动,在透着光亮的窗格上投下凌乱的影子。 东花厅中,一道人影闭目坐在椅中,一动不动,犹如老僧入定,搁在旁边的茶水早已经冰凉,看不到一丝热气。 “吱呀!”听到门开的声音,罗安豁然睁眼,两道精光直射而出,盯着缓缓开启的两扇交花门。 在看到张启凌时,罗安露出激动之色,神色肃然地跪下,“卑职参见殿下,殿下圣安!” 殿下…… 这个称呼令张启凌一阵恍惚,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了,连他自己都几乎快忘记,曾经还有这样一个身份。 待回过神来后,他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影,沉声道:“罗寂,真的是你!” “是。”罗安……不,应该叫罗寂了,他抬起头,激动地道:“卑职终于又见到殿下了,国师一定会很高兴。” 听到他提起天机老人,张启凌神色一黯,天机老人的死,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寂寂片刻,他道:“现在被满城通缉的罗安应该就是你吧?” 早在听东方溯提到罗安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有所怀疑,当年天机老人还在时,掌握了一部分影军团,其中有一个叫罗寂的人,最得天机老人信任,在天机老人死后就失踪了,直至东凌覆灭,他都没有再见过。 在听到“罗安”这个只有一字之差的名字时,原本已经淡忘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是,卑职为行事方便,改了名字。”说着,他拱手道:“这么多年来,卑职一直没来给殿下请安,请殿下治罪。” 张启凌淡然道:“现在已经没有东凌了,你也不再是我的部下,起来吧。” 罗寂急忙道:“东凌从来就在,只要殿下一声令下,我等誓死追随!” 张启凌冷冷盯着他,“为什么要和梁承栋这群人勾结在一起?” “为了金子!”罗寂的回答直接了当,“我们东凌并不比北周弱,只是中了他们的奸计,这才被害得亡了国,卑职发过誓,一定要助殿下复国,而复国除了人之外,还需要银子,而金矿是最好的取用之地。所以卑职发现他们私掘金矿的时候,想方设法得到他们的信任,成为金矿的管事。” “这么说来,你得了不少金子?” 罗寂有些得意地笑道:“托殿下的福,大约有一万余两。” 这个数额令张启凌有些吃惊,挑眉道:“上千斤的金子,梁承栋和陵阳那些官员竟然没发现?” “他们来金矿的时间并不多,金矿能产多少金子,也都是听卑职所说,真正的数字根本不清楚。”罗寂笑道:“原本倒也没那么多,不过卑职有幸在一个矿洞中发现一个隐藏的次金矿,这件事只有卑职与几个亲信知道。” 张启凌不置可否地道:“一万余两金子虽然不少,但做为军饷来说,并不足够。” 罗安诡秘地笑道:“卑职知道,所以卑职还有一份厚礼要送给殿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成事在人,败事同样也在人。” 张启凌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你指涉及金矿一案的那些官员?”不等罗安言语,他摇头道:“梁承栋已经将那些人供出来了,无法再为你所用。” 罗安咧嘴一笑,“卑职备的礼确实是一份名册,但并非陵阳金矿那些官员的名册。” 张启凌一瑕,疑惑地道:“那是什么?” 罗安并没有拿出来,而是道:"只要殿下肯带我等复国屠周,卑职立刻双手奉上。“ 第七百一十九章 野心 第七百一十九章 野心 张启凌眸光一冷,“你这是在与我谈条件?”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担心……”罗寂抬头,目光幽幽如穿梭在夜色中的野狼,“殿下在北周待得太久,忘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张启凌盯了他片刻,坐下道:“那你倒说说,我应该做什么?” “复国报仇,统一中原!”在说这八个字的时候,罗寂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只要殿下振臂一呼,我等愿意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张启凌默默盯着他的双眼,“他们说你瞎了一只眼睛,这又是怎么回事?” 罗寂嘿嘿一笑,摸着眼睛道:“其实卑职这只眼睛一直都好端端的,根本没有瞎,之所以多年来,一直戴着眼罩,就是为了防止陵阳金矿一案败露后,会官府被追捕。要不是使了这么一个障眼法,卑职今日也难以见到殿下。” “也是,所有人都以为你是独眼龙,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两眼完好。”说着,张启凌又问道:“你手下共有多少人?” “共一百三十一人,皆是当年从东凌逃出来的精英。” 罗寂的话引来张启凌一阵摇头,“区区一百三十一人,连一个神机营对付不了,更何况是整个北周,这简直是螳臂当车。” 他的话不仅没有让罗寂灰心,反而露出诡异的笑容,“对别人来说,确实有些不自量力,但对殿下而言,却是切实可行,毕竟……您现在掌控着整个金陵城呢。” 张启凌神情猛地一凛,猜到他的意思,“你要我对付太子?” “不错,现在周帝不在,九王也不在,只要杀了那个黄毛小儿,金陵就尽在殿下之手,这简直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良机!”见张启凌迟迟不语,他双眸微眯,寒光在眼底闪烁不定,“怎么,殿下不忍心?” 张启凌没有回答他的话,冷冷道:“就算太子死了,周帝还在,他一得到消息,立刻就会召集各地兵马,到时候金陵就会成为一个围城,你我都要被困死在这里。” 罗寂笑意深深地道:“只要殿下杀了那个所谓的太子,卑职自有办法牢牢控制住金陵乃至整个北周。” 张启凌暗自蹙眉,尽管罗寂的话听来很是狂妄,但他看得出,罗寂并非信口雌黄,而是……确有办法。 “你且说来听听。”对于张启凌的询问,罗寂露出为难之色,半晌,他咬牙道:“等您取下太子人头,卑职一定如实相告。” 张启凌面色难看地盯着他,“你不相信我?” “卑职岂敢,只是……”话说到一半,罗寂突然止了话,迟疑片刻,他续道:“现在还不到时机。” 张启凌盯了他半晌,忽地道:“是不是有人教你这么做?” 罗寂眼皮一跳,低头道:“殿下想到哪里去了,卑职这么做,只是想确保殿下的决心,以免重蹈当年的错。” 北风在窗外呼啸不止,东花厅的窗有些旧了,关不大严实,不断有风从窗缝中漏进来,寒意逼得炭火加速燃烧,平常可以烧上大半日的炭火,在这东花厅里,才两三个时辰就渐渐熄下去,只余一点红光还在挣扎。 “如果我说不呢?”张启凌的话令罗寂愕然,急急道:“为什么?” 张启凌抚着额头,淡然道:“我累了,不想再起干戈。” 罗寂激动地道:“您是东凌的殿下,您有责任光复东凌,完成国师的遗愿,而不是……”他咬一咬牙,沉声道:“一辈子做周帝的走狗!” 听到这句,张启凌眸光倏然冷厉如箭,“你说什么?” 罗寂被他盯得心中发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仍是硬着头皮道:“这些年来,殿下甘心为周帝驱使差遣,不是走狗又是什么?” “放肆!”张启凌重重一拍扶手,面色难看地道:“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忘记受周帝奴役迫害的百姓,他们可一直在盼着殿下归去!” 张启凌一怔,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归去?真的吗?” 罗寂见他似有被说动之意,连忙道:“当然,卑职去年曾悄悄回过一次东凌,他们过得很惨,辛苦了一年,却被层层剥削,连想吃顿饱饭也难,北周派去的那些官员动辄打骂,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卑职甚至亲眼看到一个人被官差当街活活打死,孩子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真真是可怜。殿下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的人。” 张启凌静静听着,等罗寂说完后,方才淡然道:“这么巧,去年我也去了一趟东凌,那里的官员不仅没有你说的那样残暴不仁,反而很是体恤民众,处处为他们着想,百姓不说衣食无忧,却也能够安居乐业。罗寂……”他抬头,冷眼道:“究竟是我撒谎,还是你所言不实?” 罗寂被他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他不自在地道:“卑职确实是撒了一些小谎,但卑职相信,他们心里都在想着殿下领兵归去,从周帝手里夺回东凌。” “你相信?”张启凌满面讽刺地道:“罗寂,你凭什么相信,你又有什么资格代表东凌千千万万的百姓?” “卑职……” “一旦打仗,最先受苦的就是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全一个人的野心,那就是你——罗寂!” 罗寂被他这句话说得心胆俱颤,慌乱地道:“不是,卑职只想辅佐殿下复国,绝无半点私心。” 张启凌冷笑一声,道:“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曾和我提起过你,他说你是所有影者之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但同时,他也告诫我,对你一定不可以全然信任!” 罗寂怔了一怔,诧异道:“为什么?” “因为你有野心,而一个有野心的人,是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杀人工具的。他会想办法跳出原有的框架,一步步去碰触甚至执掌权力。” 第七百二十章 阴谋重重 第七百二十章 阴谋重重 罗寂听得胆战心惊,有一种被他看透五脏六腑的感觉,急急道:“没有,卑职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张启凌根本不在意的否认,继续道:“一旦东凌复国,你就是最大的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着,他冷冷笑道:“罗寂,你这个算盘打得可真是好。” 罗寂惶恐地道:“殿下可真是冤煞卑职了,卑职绝无……” “好了!”张启凌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清楚,我也清楚。罗寂,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夜的时间,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告之官府,能否逃出生天,就看你的造化了。还有,交出那些黄金,那不属于你。” 罗寂脸颊一阵抽搐,“殿下,您真的要这样绝情吗?卑职可都为了您啊!” “同样的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你好自为之。”说着,张启凌拂袖离去,在将要踏出东花厅之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侧首道:“若这次得以脱身,你跟你手下的人好自为之,如果被我发现你们继续为非为歹,定不放过!” 静寂片刻,罗寂沉沉叹了口气,“卑职明白了,原来卑职一直都想错了。既然殿下无心复国,那卑职也不勉强,从今往后,卑职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至于那万两黄金,卑职会派人送回来。”说着,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张启凌面前,“这杯茶就当了断了咱们的主仆之情,从此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互不相干。” 张启凌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杯早已经冰冷的茶,许久,他接过茶喝了一口,漠然道:“你走吧。” 看到他喝茶,罗寂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果然没说错,你是不会答应复国的。” 张启凌心中一凛,盯着在昏暗烛光中神情诡异的罗寂,“是谁?” “你不用知道。”罗寂一扫刚才的恭敬,讥笑道:“但理由并不是所谓的百姓,而是璇玑公主。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真是一点没错。当年,你为她一手毁了东凌;今日,你为她放弃复国,甘心做北周的一只走狗!”说着,他又阴恻恻地道:“天机那个老东西,我跟了他十年,替他出生入死,他可倒好,竟让你防着我。呵呵,除了身份之外,我有哪一点不如你?” 张启凌咬牙道:“罗寂,你到底什么意思?” 罗寂凑到他面前,笑意深深地道:“很简单,你不肯复国我来复,你不肯杀那个黄毛小儿,我来杀!” “休想!”张启凌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扬声道:“来人!”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这么做。”罗寂端起张启凌随手搁在桌上的茶,微笑道:“殿下可有觉得小腹疼痛,气血不畅?” 张启凌脸色大变,“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一丁点断肠散罢了,暂时要不了你的命,不过要是三天里面,还不服用解药,那就难说了。” “你!”张启凌脸庞难看得几乎破裂,这个时候,外面的人听到张启凌刚才的呼喊,叩门道:“相爷?” 张启凌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恨怒,“没事,退下吧。” 在下人离去后,张启凌盯了罗寂,咬牙道:“究竟是哪位高人在后面给你出谋划策?” “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告诉殿下。”说着,罗寂又道:“我知道殿下可以请动太医,但我劝殿下最好不要那么做,这断肠草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毒物,但我在里面还加了一些东西,一旦服错了解药,那可是要命的。” 张启凌眼中凛冽的杀机,“罗寂,我真是小觑了你!” “要是连这点手段也没有,我怎么敢来见殿下。”罗寂微眯了双眼,“殿下那么聪明,我要你做什么,想必已经猜到了。” 张启凌自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太子!” “不错,只要取下太子头颅,我自当双手奉上解药;反之……”罗寂面色一寒,阴声道:“东凌灭了,殿下身为东凌皇子,当以身殉国。” “太子身边有禁军和神机营,我根本没机会杀他。” “那就是殿下的事情了,总之三天里面,我一定要见到太子人头。”说到这里,罗寂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殿下足智多谋,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耍花样,除非……你想做一对亡命鸳鸯。” 张启凌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你对辛月做了什么?” “她是殿下的夫人,也就是王妃,我怎敢不敬,只是听说王妃养了一只松狮犬,怕它身上有味,薰到王妃,所以抹了点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 “也就六七日前的事吧,也不知是否抹多了些,害得王妃生病,真是罪过。”说到这里,他啧啧道:“我问过给王妃看病的大夫,他竟说是邪风入体,十足是一个庸医,就他那医术,也不知害死多少人了。” “所以早在来见我之前,你就已经做好了全盘打算?”张启凌死死攥着手,他怕稍一松开,就会忍不住往罗寂脸上挥去。 “我当时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看来……真是做对了。”罗寂在他耳边低低一笑,道:“好了,三日后,我再来拜会殿下。” 门开的那一刻,在外面盘旋许久的北风终于寻到了机会,挟着雪花呼啸而入,带走张启凌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相爷,您没事吧?”管家走进来,关切地问着。 张启凌缓缓吐了口气,“没事,都来了吗?” “来了,在前厅候着呢。”说着,管家瞅了一眼已经走远的罗寂,小声道:“相爷,那人是谁啊?” “是我的一位故友,路过金陵顺道来看看我。”张启凌随口敷衍了一句,道:“让他们在前厅等一会儿,我去瞧瞧夫人。” “是。”望着张启凌的背影,管家露出一丝疑色,相爷对夫人虽好,但相爷的性子从来都是以国事为先,为了夫人而将几位大人搁在一边,这还是头一回。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生离,勿死别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不生离,勿死别 张启凌悄悄踏进辛月所住的屋子,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搁在角落里的炭盆发出微弱的红光。辛月蜷缩在床榻上,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咳嗽几声。 张启凌在床边坐下,轻抚着辛月苍白的面容,神情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爷?”辛月的声音令张启凌回过神来,内疚地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不要紧。”辛月温婉一笑,坐起身子道:“相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管家说你今儿个还是有些咳嗽,就过来看看,不曾想吵了你。”张启凌话音未落,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轻抚上他紧紧皱起的眉头,“相爷心中有事吗?” 张启凌诧异地道:“为什么这么问?” “很久没看到相爷这样皱眉了,上一次见到,还是出使西域那会儿,朝中出事了吗?” 望着辛月关切地眼神,张启凌几乎有一种把事实说出来的冲动,但他是一个理智的人,冲动从来不是他的性格,不过一瞬间就压了下来,“也没什么,就是这几日朝中事情有些多,再加上九王不在,难免有些烦燥,倒是让你担心了。” “那就好。”辛月咳了几声内疚地道:“可惜妾身身子不济,偏偏在这个时候感染风寒,不能为相爷分忧。” “别担心,我应付得来。”张启凌掖一掖被子,笑道:“你啊,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赶紧把病养好,别再冻着了。” “是,谨遵相爷之命!”辛月打趣的说着,随即蹙起细细的柳眉,“也不知是否这两年过得太安逸,才受了一点小寒就病成这个样子,以前还在神机营的时候,哪怕在雪地里埋伏个一天一夜也没事” 张启凌握住她的手,笑语道:“你也说了是以前,你现在的身份是张夫人,就该安安逸逸的过日子。”顿一顿,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看那只松狮犬最近毛掉得利害,精神也不大对劲,怕是得了什么病,你现在身子弱,万一传染给你就麻烦了,明儿个我让管家把它带去别院里养一阵子,要是没什么事,再接回来。” “嗯。”虽然有些舍不得,但辛月也知道张启凌是为了她好。 “好了,你早些睡吧,户部和京兆府的官员都在前厅等着,我得过去一趟,这两天雪下得有些大,再这样下去,只怕有些百姓熬不过这个冬天,得赶紧想个对策。” 一听这话,辛月连忙催促道:“相爷快去吧,别误了事。” “那你好好歇着,明后日我估计没时间来看你,你记得按时服药,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赶紧和管家说,让他去请太医,千万别硬撑着;还有……” “好了。”辛月笑着打断他,“妾身都知道,再说又不是什么大病,没事的,你快去吧。” 在辛月的催促下,张启凌起身离去,在快要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突然又折回来,紧紧抱着辛月,紧到仿佛要将她融入身体里去。 辛月怔怔片刻,反手环住他,轻声道:“怎么了?” 张启凌将头埋在她肩颈里,闷闷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抱着你,抱着我的夫人,一直一直。” 辛月明显感觉到他心里藏着事,但既然张启凌不愿说,她也没有追问,柔声道:“无论张启凌在哪里,辛月都会跟在他的身后,只要他回头,就可以看到。” 张启凌身子微微一颤,微微松开一些力道,与辛月额头相触,目光郑重地道:“不许食言!” 辛月粲然一笑,打趣道:“张夫人一言,驷马难追!” 张启凌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心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压得喘不过气来,轻刮着她的鼻子,“就你最会说话!” 辛月握住张启凌想要收回的手,无限情深地看着他,“你我之间,只有死离,没有生别。” “死离”二字令张启凌心头猛地一痛,狠狠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一字一顿地道:“你我不会有生别,也不会有死离,我们会永永远远在一起,直至你我白发苍苍,皱纹满面。” 人非草木,八年的感情,早已令辛月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这场雪从永庆十年一直下到永庆十一年,直至初二夜里方才停下,积在地上的雪已经快到膝盖了。 正如张启凌所料,城外那些简单的茅草房子被积雪压榻,百姓无家可归。幸好他初一一早就亲自带人搭起一排木屋,虽然简陋一些,但足以遮挡风雪,令那些百姓不至于活活冻死。 正月初三,夜色已深,但承德殿的灯火还亮着,予怀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奏折,两名小太监垂手静静站在一旁。 在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后,予怀抬起头,朝坐在椅中的张启凌道:“幸好张相当机立断,这才没有一个百姓死在这场大雪下。” 张启凌拱手道:“太子过誉了,这是为臣应该做的。” 予怀感激地道:“这段时间九叔不在京城,我又有许多事情不懂,朝堂的担子几乎都压在张相一人身上,实在辛苦。” “既为臣子,就当为君上分忧;再说以太子这个年纪,已经做得很好了。” 予怀一本正经地道:“但与张相比起来,我还远远不够,好比这场大雪,张相能够提前想到潜在的危险,我却一无所知。” 张启凌扯一扯唇角,望着树影婆娑的窗外自言自语地道:“好快,明天就是初四了。” 予怀看着他沉郁的侧面,轻声道:“张相可是有什么心事?” “是有一些。”不等予怀询问,他突然道:“太子,您相信为臣吗?” 予怀假思索地道:“当然。” 张启凌盯着他道:“为什么?” 予怀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怔,为什么?这个他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只是下意识地相信。 张启凌看出他的心思,似笑非笑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太子应该读到过,为什么还要选择相信为臣?” 第七百二十二章 金殿发难 第七百二十二章 金殿发难 予怀低头想了一会儿,认真地道:“母妃说过,我的命是张相救回来的,而您更不止一次救过她的性命。还有父皇,他将辅政的重担交给张相,足见对您的信任;所以……我找不到理由怀疑。” 予怀的话令张启凌心中一暖,曾几何时,他对着那些所谓的血缘至亲十几年,结果每一个人都想尽办法置他于死地,连亲生父亲也不例外,远远不如予怀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张启凌按下心中的感慨,道:“既是这样,那么明日早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请太子不要惊慌害怕。” 予怀一怔,疑惑地道:“怎么了?” 张启凌笑一笑,道:“臣现在不方便说,太子只需要记得臣刚才的话即可。” 予怀看了他片刻,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用力点头,“好,我会记得。” 长夜在呼啸的冷风中过去,月落日升,是亘古不变的规律,随着宫门的开启,等候在外面的百官鱼贯而入,前往承德殿,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张启凌,他虽没有实职,但辅政之名,足以让他凌驾于百官之上。 “啪!啪!啪!”殿外三声静鞭响过,百官垂手肃立,佑大的承德殿内,静谧无声。 “太子驾到!”随着内侍尖细的声音,身着杏黄绣四爪金龙太子朝服的予怀来到殿上,发间的金冠在照入殿中的朝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百官恭敬地跪下,齐声喊道:“臣等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予怀年纪虽幼,却自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令人不敢轻视这位刚刚九岁的太子殿下。 接下的时间,与往常一样,百官奏事,呈递奏折,转眼一个时辰就过去了,眼见不再有大臣启奏,站在恒身边的小太监细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太子,臣有事启奏。”一早上都没有说过话的江越突然走了出来。 “江尚书有何事?”予怀客气的问着。 江越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张启凌,拱手道:“殿下,臣要弹劾张启凌勾结乱党,图谋不轨。”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这江越与张启凌关系一向不错,怎么突然之间就要弹劾了? 予怀也是诧异不已,“江尚书何出此言?” “众所皆知,陵阳金矿一案虽然已结束,主犯亦已伏首,但一些从犯尚在逃亡,其中有一人,叫罗安。” “我知道,据父皇传回来的书信,此人当时负责监管金矿上的矿工,手段极为残忍。被父皇围困当日,就了脱身,引爆数百斤炸药,害死的人不计其数。” “不错,不过殿下还少说了一件事。”江越盯着张启凌,冷声道:“罗安本名罗寂,出身于东凌影军团。”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百官耳边炸开,震得他们双耳嗡嗡作响。 “此话当真?”问这话的是刚刚袭爵的肃亲王,两年前,老亲王以七旬高寿过世。 江越朝他揖一揖手,肃然道:“下官万万不敢拿此事来玩笑。” “此人现在何处?”肃亲王紧张地问着,他很清楚影军团出来的人,一个个杀人如麻,最是危险不过。 “就在金陵城,不止他,还有他手下百多号人。”说着,江越看向一言不发的张启凌,森然道:“我这可有说错?张相!”他刻意咬重了后面两个字。 张启凌面色阴沉地道:“满口胡言,不知所云。” 江越冷哼一声,朝予怀拱手道:“请太子殿下立刻下令捉拿张启凌,问出罗寂一行人的下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予怀思绪纷乱,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辅政大臣会被弹劾,而且还是这么严重的罪名。 予怀用力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张相,江尚书所言,是真的吗?” 张启凌目光平静地看向他,“太子可还记得昨夜臣与您说过的话?” 予怀一怔,随即紧绷的面容渐渐缓和下来,颔首道:“当然记得。” “罗寂确是出身影军团,也确是来了金陵,但真正与他勾结,意欲不轨的并不是为臣。” 予怀疑惑地道:“那是谁?” 张启凌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臣只能告诉太子一人。” 予怀犹豫片刻,道:“请张相上前说话。” “不行!”肃亲王急急阻止,神色紧张地道:“万一他对殿下不利,那可如何是好。身正不怕影子斜,直说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的。” 张启凌对他的话置之一笑,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予恒明白他的意思,道:“皇叔不必担心,我相信张相。” “可是……”肃亲王还待要说,张启凌已是走了上去,肃亲王无奈,只能紧紧盯着,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就能冲上去相救。 张启凌一步步来到予怀身边,目光异常阴沉,甚至令予怀有一种逃走的错觉,他咽了咽口水,“张相可以说了吗?” 张启凌点点头,“和罗寂勾结的人就是……我!”说出最后一个字时,他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予怀喉咙,令后者动弹不得;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给旁人施救的机会。 “张启凌,快放开太子。”肃亲王面色铁青地吼着,他在早有防备,无奈还是晚了一步,此刻予怀在张启凌手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张启凌冷笑一声,盯着同样面色难看到极点的江越,“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不错,罗寂来找过我,他的条件就是要我杀了太子!” 江越拦住冲进来的禁军,冷冷道:“张启凌,陛下对您恩重如山,你这样做,对得起陛下吗?” 张启凌眼底掠过一丝挣扎,咬牙道:“我也不想,但我与夫人都遭了罗寂的暗算,身中剧毒,为救自保,只能这样了。” “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宫中那么多太医,我相信一定能解除你们夫妻身上的毒,你快放了太子。” 张启凌冷笑一声,讽刺道:“说得可真容易;也是,反正解不了毒,死的那个也不是你。” 第七百二十三章 控制 第七百二十三章 控制 江越阴沉了脸道:“就算让你解了毒又如何,你以为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吗?同样逃不过一死。” “这就不劳江大人操心了。”说着,张启凌缓缓环视众人,冷声道:“去告诉罗寂,太子在我手里,想要太子性命的话,就让他亲自来取。” 众人面面相觑,张启凌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此刻在承德殿里,有罗寂的眼线,这……可能吗? 没等他们转完这个念头,候在殿外的一名小太监快步离去,显然是去通风报信的。望着小太监离去的身影,张启凌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积雪在冬阳的照射下一点一滴地化成雪水,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 不知过了多久,殿下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一名禁军,他匆匆来到江越身前,拱手道:“大人,罗寂来了。” 江越狠狠瞪了张启凌一眼,咬牙道:“让他进来。” 禁军离去后不久,一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正是罗寂,看到被张启凌控制在手里的予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阴恻恻地道:“殿下果然守约,动手吧。” “还轮不到你来命令我。”张启凌咬牙道:“解药呢?” 罗寂一指面色惨白的予怀,笑道:“他一死,我自会将解药双手奉上。” “不行。”张启凌断然拒绝了罗寂的话,继而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过河拆桥的东西,你要不交出解药,要不一拍两散。” 罗寂面颊微微一搐,继而道:“殿下想到哪里去了,卑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够复兴东凌,可没有一点私心啊。” “废话不说,解药呢?” 见张启凌咬着解药不放,罗寂只得取出两个瓷瓶,道:“小的那个是殿下的,小的那个给夫人服用,连服三天。”在将瓷瓶抛给张启凌后,他上前道:“好了,把太子给卑职吧。” 张启凌冷声道:“我怎么知道解药是真的?万一你拿假解药来应付怎么办?” 罗寂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那你想怎么样?” 张启凌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予怀,“你说过,只要太子一死,你就可以控制金陵的局面。如今太子被我控制在手,与死也差不多了,我很想看看,你到底要怎么控制金陵城。” 罗寂面色一寒,阴声道:“这些与殿下无关,殿下还是赶紧拿解药去救夫人吧。” “你刚才不是还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助我复兴东凌吗,怎么一转眼又无关了?”不等罗寂言眼,他又道:“无论如何,我都助你抓到了太子,旁观一眼不过份吧。” 罗寂面目阴沉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好,不过太子得交给我。” 张启凌面色一变,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不行。” 罗寂咧嘴一笑,“现在这情况好象轮不到殿下你来做主吧,说句不中听的,眼下也就我有办法保殿下平安了,要不然……”他指着怒目而视的百官,“他们非得生撕了你不可。” 张启凌死死咬着牙,确实,如果控制不住局面,就算有予怀在手,他也很难走出这里。 罗寂看出他的挣扎,露出一抹无声的冷笑,拍手道:“好了,话我已经说完了,答不答应,殿下您自己看着办吧。” “张相,你真的跟他勾结在一起吗?”予怀心乱如麻,就在刚才,他还毫无保留地相信张启凌,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张启凌似乎被他的话刺痛,五指一紧,面目扭曲地道:“别摆出那副嘴脸,我没有背叛你,这一切都是你们父子欠我的,要不是你们,我现在早已成为东凌的君王,为统一天下而征伐四方,而不是被你们父子羞辱压迫。” “没有!”予怀艰难地道:“父皇从来没有半点羞辱压迫之意,相反,他一直对张相尊重相信,我……我也是一样。” “够了!”张启凌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掐得予恒喘不过气来,血液拼命往脑袋里涌去,脸庞涨红如鸽血,“什么尊重,什么相信,那都是屁话,我跟你们父子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如今……终于可以各走各的路了。” “罗寂。”张启凌目光冰冷地道:“我把他交给你,但你也记住刚才的话,保我与夫人平安离开金陵,如果敢耍花样,我绝不会放过你!” “当然!”罗寂笑着答应,他朝刚才去通风报信的那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取出一把匕首,横在予怀颈间。 看到这一幕,罗寂拍一拍手,微笑道:“好了,该入正题了,去把人都叫进来吧,先把这里控制住,省得乱哄哄的。” 肃亲王目光一转,悄悄往人群中挪去,罗寂看出他的打算,冷冷道:“我劝诸位大人最好不要耍花样,否则受罪的,可是你们的太子殿下!” 肃亲王身子一僵,无奈地停下脚步,另一边,罗寂的人已经奉命离去,并且不止一个,看得众人眼皮一阵狂跳,到现在为止,罗寂已经在昭明宫安插了三个奸细,这还只是他们知道的,未必是全部。 这个罗寂,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次等的时间很短,不过小半个时辰,罗寂手下的人便来了,围困住百官,一个个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令人浑身不舒服。 吴三也在其中,上前道:“大哥,已经派人去送信了,应该那边很快就会有动作。” “好!”罗寂脸上有着难掩的兴奋与狂喜,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果然不错。这一次,他虽然失去了金矿这个敛聚钱财的来源,但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与那一位搭上,从而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很快,东凌就是属于他的了,不过……他要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东凌! 等到晌午时分,派去的人回来了,在罗寂耳边一阵低语,才听了一半,后者已经悚然色变,勉强听完后,面色已是难看如铁,“真是那么说的?” 第七百二十四章 垂死挣扎 第七百二十四章 垂死挣扎 那个影者点头道:“确实如此,任我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答应,还说让大哥牢记当初的约定。” 罗寂恼怒地道:“当初明明都说好了,现在又闹这么一出,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要不……大哥亲自走一趟?” “没用的。”罗寂努力平一平气息,沉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影者仔细想了一下,有些茫然地道:“也没什么,非要说什么,就是我走的时候,他说了两个字。” 罗寂神色一振,连忙问道:“哪两个字?” 在他的注视下,影者缓缓说道:“小心。” 罗寂先是一怔,继而沉默了下来,没人比他更清楚那一位的能耐,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有深意在其中,相信这两个字也不例外。 只是……予怀乃至百官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还要小心什么? 禁军还是神机营? 尽管这两拨人他都得罪不起,但只要予怀一天还是太子,一天还在他手里,谁又敢轻举妄动? 既然这两个都不构成威胁,为什么那一位还要放弃,他可是比自己还需要这个机会。 小心……究竟是小心什么? 眼角余光无意中漫过张启凌,突然浑身一颤,想起一件他一直都忽略了的事,顿时头皮像有无数小虫在爬一样,一阵阵发麻。 罗寂极力压下心中的恐怖,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江越冷声道:“罗寂,你要是就这点难耐,我劝你还是赶紧放了太子束手就擒,这样还能留条全尸。”随着他的话,全副武装的禁军缓缓逼前,尽管那些影者都有人质在手,但还是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下意识地往后退。 “站住!”罗寂目光阴沉地喝斥道:“再往前一步,这承德殿可就要见血了!” “你逃不了的。”江越虽然喝停了禁军,但他的话犹如一道催命符,令罗寂越发心惊胆战,后悔一时贪功冒然来了这里,无奈为何已晚,只能硬着头皮道:“有太子和这么多位大人陪葬,死也值得了。” 江越还没说什么,张启凌已是神色紧张地问道:“你的人呢?” 罗寂按住心底层层涌上来的杀意,冷冷道:“我的人不都在这里吗?殿下还想见什么人?” 张启凌目光微闪,“当然是可以控制住金陵局势,让我安然离去的那个人。罗寂,我们可是一早就说好的,你不会想食言吧。” “当然不是,不过在此之前,还要麻烦殿下帮我做一件事。”罗寂微微笑着,一只手仿佛不经意地搭在张启凌肩膀上,但后者很快到察觉到不对,因为那只手攥得太紧,紧到肩胛骨几乎要被捏碎。 张启凌被他按得动弹不得,怒喝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罗寂脸庞扭曲地道:“这话该是我问你才是,张启凌,你真是能耐,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害我!”他一边说着一边加重手中的力道,几乎能听到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我害你什么?”张启凌话音未落,罗寂已是怒不可遏地喝道:“还在装模作样,今日这一切,根本就是你与江越串通,好引我上钩。” 听到这话,百官震惊不已,诧异地看着江越,串通?是真的吗? 张启凌低低叹了口气,“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罗寂被他问的一怔,“什么意思?” “凭你是绝对看不出这个计划的,所以只能是你身后那一位,刚才……你就是派人去请他吧,也就是说,他现在身在金陵城,是谁?” 罗寂听得心惊胆战,只是泄露了一点点而已,就被猜出这么多,要是再多说几句,怕是那一位的身份都要被猜出来了。 “罗寂,只要你供出你身后的人,我可以做主放你一条生路。”听到张启凌的话,罗寂突然大笑起来,满面讽刺地道:“你自己都性命难保,还放我生路,好,我就先碎你一条肩膀,然后再把你浑身骨头一点点捏碎,让你……啊!” 罗寂突然大叫一声,神色痛苦地捂住手,在他手背上插着一只黝黑的铁箭,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而他甚至没看到箭是从哪里射来的。 张启凌神色淡然地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罗寂,“从你踏进承德殿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 “你!”罗寂又痛又恨,死死盯着他,半晌,他咧嘴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只要有太子在手,我就不会输。” “太子……”张启凌哂然一笑,讽刺地道:“他从来不在你手中。” 罗寂一惊,急忙往予怀看去,见后者仍好好被挟持着,神色一松,但接下来的一幕,令他浑身冰凉,如坠冰窖。 挟持着予怀的影者突然眼歪口斜,似受了什么惊吓,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瑟瑟发抖,继而身子往一旁歪倒。在他跌倒在地上的时候,罗寂终于看清了,在他颈椎处露着半截细长的钢针,正是这枚钢针要了他的性命。 一直站在后面的小太监一扫先前的惶恐之色,神情平静地上前朝脱险的予怀跪下道:“卑职护驾不及,令太子受惊,请太子恕罪!” 予怀怔怔看着这个今日一早才刚调到自己身边当差的小太监,“你……是神机营的人?” “是,卑职奉张相之命,来保护太子殿下。”小太监的回话证实了予怀的猜想。 “张启凌,你好卑鄙!”罗寂双目通红地瞪着张启凌,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没有了予怀在手,他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 张启凌漠然道:“兵不厌诈,你不也悄悄给我下了毒吗?” 听到这话,罗寂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半晌,他倏然一敛笑声,恶狠狠地盯着张启凌,“你说的不错,兵不厌诈,所以我要死,你也活不了!” 江越眉心一蹙,“你什么意思?” 罗寂晃一晃脖子,阴沉沉地道:“我刚才给了两瓶解药,但只有一瓶是真的!” 江越神情大变,急忙道:“把解药拿出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宁死不说 第七百二十五章 宁死不说 “解药?”罗寂咧嘴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没等江越说话,他突然将药丸丢入口中,强行咽了下去,“好了,现在没解药了,张启凌,你陪我一起去黄泉吧。” “该死!”江越面色难看得几乎要迸裂,恕喝道:“来人,把他倒吊起来催吐。” 罗寂冷笑道:“等你催吐出来,解药早就化了。” 江越盯着那张可憎的面目,咬牙道:“跟本官耍花样是不是,好,本官陪你玩到底。来人,把他拖下去剖腹,本官就不相信取不出解药!” 他是真的急了,要是没有解药,张启凌就得死,这个代价是他乃至北周都不能接受的,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取到解药。 张启凌阻止准备冲过来的禁军,淡然道:“不必了。” “不行。”江越急切地道:“事关张兄性命,一定要取到手。”说着,他催促道:“立刻把他拿下!”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得到解药。 “我没有中毒。”张启凌这句话令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罗寂最先回过神来,激动地道:“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你喝下去的,怎么可能没中毒。” 张启凌冷冷道:“你只是看着我喝进去,而不是咽下去,那口茶,我一直藏在舌下,你一走就吐出来了。” “不可能……不可能……”罗寂脚步踉跄地往后退着,面色灰败若死。 那厢,江越不放心地问道:“张兄,你真的没有中毒?” “没有!”听到张启凌肯定地答复,江越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子他再没有任何顾虑,可以专心对付罗寂这帮乱贼了。 眼见形势对自己这边越来越不利,那些影者皆心神不定地看向罗寂,等着他拿主意。 吴三也是心慌意乱,他凑到罗寂身边,小声道:“大哥,现在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死在这里?” 罗寂转头盯着他,阴恻恻的目光犹如一条藏匿在草丛里的毒蛇,“怎么,你很害怕吗?” 吴三被他盯得打了个冷颤,不自在地道:“当然不是,只是现在这个样子,只怕咱们今日都要折在这里。” “谁说的。”罗寂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环视着底下的文武百官,恶狠狠道:“有那么多人在,还担心冲不出去吗?” 仿佛是在回应罗寂的话,一道乌光飞射而来,正中挟持着肃亲王的那个影者喉咙,当场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嗤嗤!”没等众人回过神来,又是响起几声尖锐的破空声,三枝小箭无一落空地射中三名影者,转眼之间,罗寂就折了四名手下。 罗寂气得浑身发抖,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还会不明白,张启凌早就在承德殿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自己钻进来。 张启凌冷冷道:“承德殿内外布满了神机营的人,你没有人质,也不可能逃走,唯一的生路,就是供出你身后的那个人。” 罗寂双目喷火地盯着他,“所以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引出我身后那个人?” “不错,可惜他比你谨慎,不肯露面,说吧,到底是谁?”那才是张启凌在意的大鱼,罗寂充其量只是一条泥鳅,勉强能够翻起一些水花而已。 吴三瞅着虎视眈眈的禁军,轻声道:“大哥,不如……就告诉他们吧,保住性命要紧。”说着,他再次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座靠山没了,咱们就再找另一座,总能找到的。” 罗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在吴三被他看得心底发虚时,突然道:“你说的没错,性命才是最要紧。” 吴三心中一喜,急忙道:“那就……” “不急。”罗寂打断他的话,“先去把老七他们几个都叫过来,我几句话要吩咐。”说着,他转头对张启凌道:“可以吗?” “好。”对于张启凌而言,罗寂肯供出幕后之人,比什么都重要。 很快,老七他们几个来到罗寂身前,“大哥有什么吩咐?” 罗寂叹了口气,沉声道:“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吃了不少苦头,原想着这次能够一举成事,不曾想却中了奸计,功亏一溃,想起来真是对不起你们。我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替你们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杀了你们!” 罗寂眼里暴射出凶狠至极的杀意,右手猛然挥过,在空中留下一连串金光,等一切归于平静之时,站在罗寂面前的那几个人仰天倒去,直至他们倒地,喉咙里方才各自喷射出一道迅猛的血箭。 吴三也在其中,他双目大睁地看着罗寂,仿佛是在质问罗寂为什么要杀他们。 罗寂手指不知何时套上了金黄色的护甲,一滴滴的鲜血从锋利如刀的甲尖滴下。 “你做什么?”江越愤怒地吼着,谁也没想到罗寂会突然杀人,包括隐藏在暗处的神机营,根本来不及阻止。 罗寂动一动脖子,“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身后那个人吗?原本除了我之外,还有吴三、赵七、周十三他们几个知道,可是现在……”他露出一抹令人打从心底里发寒的笑容,指着地上那几具尸体道:“喏,都死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罗寂怪笑道:“当然是杀人灭口,现在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那位的身份,而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们的。” 江越咬牙切齿地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杀人灭口?” “不错。”罗寂走到面色阴沉的张启凌身前,冷笑道:“你摆了我一道,现在我也摆你一道,公平。”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丢了性命,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可是与苟延残喘活着相比,我更愿意看到你死。张启凌——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说完这句话,罗寂猛地反转那只戴着金色护甲的手往自己胸口戳去,张启凌早有防备,用力攥住他的手腕,令他无法再往前一寸。 “快把他手脚绑起来。”江越急忙喝斥着,罗寂是目前唯一的活口,绝不能让他死了。 “来不及了!”罗寂运起全身力道,狠狠一拳打在左胸口,胸骨瞬间断裂,其中一截断骨刺入心脏,当场倒地。 江越大惊,连忙喝道:“快去请太医,快!” 张启凌俯身探一探罗寂的鼻息,摇头道:“他死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 纸船 第七百二十六章 纸船 江越不甘心地上前试探,在确定他没有一丝鼻息时,懊恼不已,“张兄,现在怎么办?不找到他幕后之人,只怕金陵难安。” 张启凌叹了口气,“先问问其他人吧,看有没有知道的。” “也只能这样了。”江越让人将那群斗志全无的影者绑起来,一一审问,结果是失望的,正如罗寂所言,再无一人知道他后面那人的身份,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一无所知,竟是成了一个谜。 这个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扬州时,东方溯正陪着慕千雪游秦淮河。 东方溯也猜不出罗寂背后那人的身份,只隐约感觉到与西楚或齐国有关,毕竟整个中原大陆,有能力与北周对抗的,就只有这两个国家。 慕千雪看过金陵送来的信后,轻声道:“臣妾现在就去让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线索已经断了,朕回去也无济于事,就让张卿去追查吧,他的能力,你是清楚的,如果连他也查不出眉目,那就真是没法子了。” 慕千雪螓首轻点,“那陛下打算何时回京?” 东方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你急着回京吗?” “臣妾倒是还好,就是怕陛下惦记朝中之事,毕竟出来这么久了。”慕千雪垂手轻轻拨弄着船外的河水,一圈圈涟漪顺着她纤白的手向外扩散。 “连那么大的事都被张卿压下来了,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老九不是也回去了吗?”说到这里,他感慨地道:“说起这个,朕真的要好好谢谢你,给朕带来这么一位贤才!” 慕千雪抿唇一笑,打趣道:“陛下不担心他别有居心?” “你啊!”东方溯刮一刮她的脸颊,眼中尽是宠溺的笑意,“就知道寻朕开心,真要怀疑,就不会让他辅政了;为了这事,朕可没少听牢骚!” 无论张启凌能力如何出众,始终是外族人,平日里让他参政议政也就算了,毕竟没有实权;辅政不同,等于手握半壁江山,只要张启凌稍稍生出一点异心,就可以将北周搅得天翻地覆,难怪那些老臣子放心不下。 慕千雪看了一眼从旁边驶过的画舫,笑语道:“那陛下打算何时回京?” “再过一阵子吧,难得出来一趟,朕想陪你和倾心他们好好逛一逛扬州。”东方溯拉起她一直浸在河水中的纤手,一边仔细擦干上面的水渍,一边轻斥道:“咳嗽才刚好一些,就这样戏水,万一受凉怎么办,前两天才刚刚下过雪,这河水最是冰凉不过。” 慕千雪被他说得一阵好笑,“就是稍稍沾些水罢了,臣妾又不是纸人,哪有这么夸张。” 东方溯不由分说地道:“总之你好好坐着,不许再碰水,一丁点儿都不许。” 慕千雪知道他是紧张自己,语带笑音地道:“好好好,臣妾谨遵陛下圣旨。”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只用纸折成的小船随水摇摇晃晃来到他们船边,纸船上还写着几行字。 慕千雪刚要伸手去取,就听到一声咳嗽,她知道这是东方溯的“警告”,只得无奈地收回手,“能否请陛下为臣妾取一下水中的纸船?” 东方溯忍着笑道:“当然。” 慕千雪接过他递来的纸船,仔细拆开,这纸船虽在水里浸了一阵子,但纸质极为坚韧,船上那一行行字没有丝毫化开的痕迹。 纸船被拆开后,一首完整的诗文出现在慕千雪眼前,轻声吟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在念到最后一个字时,慕千雪心中一动,往停在不远处的画舫望去,一个轻纱遮面的女子正悄悄望着他们这边,在碰到慕千雪的目光时,赶紧转过头去。 东方溯没留意到这个,随口道:“这是诗经里的《桃夭》,看来这扬州是一个诗词盛行之地。” 听到这话,慕千雪掩唇一笑,“陛下既知是《桃夭》,想来当知其义。” “当然,这首诗出自周代,在商周时期,姑娘一般都会选择在春光明媚桃花盛开的时候出嫁,故而以桃花起兴为诗,祝贺姑娘出嫁,也类似于‘催妆曲’。 “这首诗字迹娟秀,用的又是绍兴粉笺,必是出自一位姑娘之手。” “那又如何?”见东方溯还没往心里去,慕千雪忍着笑道:“那陛下就不奇怪,这河里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突然飘来一艘写着《桃夭》的纸船吗?” “江南本就是诗词盛行之地,写几首诗折成船放入河中再寻常不过,有什么好奇怪的,倒是你……”东方溯疑惑地打量着她道:“打从看到这纸船起,就一直古古怪怪的,怎么了?” 慕千雪正要说话,一艘画舫往他们这边靠过来,两艘船离着还有小半丈距离,倾心就迫不及待地往这边跳,张进赶紧拉住她,慌声道:“我的小祖宗,您慢点,这大冷天的万一掉水里,非得去掉半条命不可。” “才不会呢。”倾心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朝张开双臂的东方溯扑去,开心地唤了声“爹爹。” 东方溯宠溺地抱着她,“都游完了?” “嗯,不过就一些船,驶来驶去的没什么意思。大哥说今儿是正月十五,晚上这里有灯会,很热闹的,还能够猜灯谜,可好玩了。”说着,倾心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爹爹,我们晚上再来玩好不好?” 东方溯点一点她小巧的鼻子,笑道:“咱们的小公主开了口,当然好。” 倾心高兴地拍手,“多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慕千雪摇头道:“你啊,整日就想着玩,之前让你背的千字文会了吗?” “还……还差一些。”倾心不自在地回答着,她怕慕千雪再问,赶紧转移话题,“娘亲,你手里拿着什么啊,我看看。” 没等慕千雪说话,她已经从东方溯怀里滑下,取过那张粉笺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纸上的字并不复杂,很快就念了一遍,但并不明白诗里的意思,转头问一旁的予瑾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七百二十七章 桃夭 第七百二十七章 桃夭 “我知道!”予瑾得意地道:“这首诗是以桃花比喻姑娘,说姑娘着争盼着出嫁,将来必能宜家宜室,还能早生贵子,后嗣兴旺!”说到这里,他瞅了予恒一眼,捂着嘴笑个不停。 倾心眨着两丸似黑水银似的眼睛,好奇地道:“三哥你笑什么?” “你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首诗的意思吗?”予瑾朝予恒努一努嘴,“都是因为大哥呢。” “大哥?”倾心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啊?” 予恒脸庞一红,尴尬地瞪了予瑾道:“不许在倾心面前胡说。” 予瑾扮了鬼脸,“才没有呢,就是因为你。” 慕千雪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笑地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予瑾忍着笑道:“姨娘您是不知道,这一路过来,好几个姑娘给大哥塞信笺呢,其中一张信笺上写的就是这首《桃夭》。” 东方溯惊讶地道:“竟有这样的事?” “父亲别听他胡说,那就是别人随便写得一首诗,正好……正好被风吹到我手里。”予恒面色通红地解释着。 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那怎么没风吹到我这里?”说着,她仔细打量着身形颀长的予恒,笑语道:“姨娘差点忘了,你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了,难怪姑娘爱慕。看来这趟回去,得替你留意起来了。” 予恒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姨娘您就别取笑我了,真没那回事,再说……我也不急,我……”他越说越尴尬,不知该怎么接下去,眼角余光看到倾心拿在手里的那张花笺,眼睛顿时一亮,赶紧道:“姨娘不也凑巧收到了吗?” 慕千雪抿唇笑道:“我是收到了,但不是凑巧。” 她这么一说,东方溯也想起来了,“对了,千雪你还没有说,为什么会有这么一艘纸船。” 慕千雪指一指停在不远处的一艘画舫,笑语道:“这艘画舫一直跟在咱们旁边转悠,里面坐着又是一位年轻姑娘,爷可有想到什么?” 予瑾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突然兴奋地道:“我知道了,那位姑娘一定是喜欢上父亲了!” 东方溯心里也猜到了几分,只是不便说出口,结果被予瑾一语给捅破了,顿时一阵尴尬,借咳嗽掩饰道:“不许胡说。” 予瑾不服气地道:“我才没有胡说呢,先生说过,《桃夭》就是一首女子示爱的诗,她一定是看上父亲了。” 东方溯屈指在他额头重重弹了一下,“就你话最多。” 予瑾委屈地抚着额头,不敢再说话,这个时候,倾心双手插腰,气呼呼地对船夫道:“把船开到那艘画舫旁边去。” 予恒疑惑地道:“你要做什么?” “她明明看到娘亲也在船上,还敢喜欢父亲,好生讨厌。”倾心生得玉雪粉嫩,哪怕是生气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所以你打算去说人家?” “嗯!”倾心用力点头,“那么坏的人,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话音未落,便被予恒凌空抱了起来了,“咱们不理她就是了,费那劲做什么,又不认识。” “不行,我不能由着她欺负娘亲,放我下来。”倾心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跳下来。 “予恒说的对,不理会就是了,回去吧。”见慕千雪发了话,倾心不敢违背,只能暗中用力揪着予恒的头发,予恒知道她是借此发泄心中的不满,只得苦笑着忍受。 看到他们的船离去,画舫中的女子露出失望之色,旁边一个梳着双鬟的丫环生气地道:“难得小姐肯垂青于他,竟然这般不知好歹,可恼。” 另一个丫环附声道:“就是,扬州城里不知多少世家公子一掷千金,只为博小姐一笑,他可倒好,连招呼也不来打一声,实在无礼。”说着,她又道:“小姐,要不要去查查他住在何处。” “不必了。”女子摇头,黯然道:“他既无心,就不要勉强了;而且……”她远远望着东方溯一行,低声道:“看刚才的样子,他怕是已经有了家室。” “有家室又怎么了,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丫环不以为然的说着,“小姐就是考虑得太多,生生拘束了自己,要奴婢说,自己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您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那里,奴婢瞧着柳嬷嬷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怕是忍不了多久了。” 女子面色一沉,冷冷道:“我不愿意的,谁也逼迫不了,她也不例外。” “可是……”丫环还想再劝,女子已是打断道:“别说这些了,走吧。” 两个丫环跟随她多年,深知她的性情,无奈地相视一眼,命船夫往岸边驶去,这一场秦淮河上的相逢,随着河水的平静归于无形…… 唯有女子知道,她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记住那名丰神俊朗的男子…… 扬州一直都是一个富庶之地,有鱼米之乡的美称,而每一年的正月十五,是扬州最热闹的日子,到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上万盏水灯被投放入秦淮河中,与灯火辉煌的上百艘画舫相映成辉,将整个秦淮河照得流光溢彩;更有歌女舞姬,在画舫上载歌载舞,引得岸上百姓驻足观望。 东方溯带着倾心他们漫步在岸边,望着繁华到让人目不暇接,感慨道:“难怪有人说秦淮灯彩甲天下,果然一点不假,要比金陵热闹多了。” 慕千雪微笑道:“是啊,妾身也是头一回看到这么热闹的灯会,怕是整个扬州的人都来了。” 五光十色的彩光只是整个灯会中的一小部分,还有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打太平鼓,各色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予恒几个兴奋地看着四周,眼睛都不舍得眨,对于自幼在皇宫中长大的他们来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稀奇好看。 “大哥,你们看,好大的灯台啊,快去看看!”倾心兴奋地尖叫着,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鳌形的高台,上面悬挂着数百盏花灯,许多人都围在那里。 第七百二十八章 元霄灯会 第七百二十八章 元霄灯会 灯台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一个个盯着徐徐旋转的花灯,或是苦思冥想,或是会意一笑,上前取下张贴在彩灯上的纸,乐呵呵地写上几个字,然后交给负责看守灯台的人,换来一盏精巧的彩灯。 倾心不解地道:“大哥,他们在做什么?” 予瑾抢先道:“我知道,他们是在猜灯谜,猜对了就可以把相应的彩灯拿走。” 他的话被旁边一个人听到,笑道:“这位小哥说的没错,就是猜灯谜,你们要不要来试试?不过有一个规矩,一旦错了,就不能再继续,你们可以从简单的开始,外面最简单,越往里面越难。” 倾心仰头看向予恒,满脸期望,后者知道她的意思,笑道:“说吧,要哪一盏。” “大哥最好了!”倾心开心地拍着手,随即指着最当中的一盏彩灯,上面绘着嫦娥奔月的图案,“我要这一盏。” 予瑾撇一撇嘴,“你这丫头倒是真不客气,一上来就要最好的,万一猜不到怎么办?” 倾心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才不会呢,大哥最利害了!” “你啊。”予恒捏一捏她雪白粉嫩的脸颊,笑道:“就知道给我出难题,行了,我尽力吧,真要猜不到,你可不许哭鼻子。” “好。”倾心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可爱的样子看得予恒为之一笑,随即上前取下花灯上的纸条。 他的举动引来众人恻目,正中心那盏彩灯足有半人高,又精巧绝伦,谁见了都喜欢,可始终没有人去动,就是因为上面的迷题太难,偏偏这里的规矩又是一旦猜错就不能继续,这会儿看到有人挑战这个毫无头绪的谜题,且还是一个少年郎,自是来了兴趣。 “一钩新月挂西楼。”予瑾探头顺着纸上的字念着,疑惑地挠着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这是南唐末主李煜的《相见欢》,这道灯谜应该就是由此而来。”予恒话音刚落,适才给他们讲解规则的人便竖起了大拇指,“小哥说的不错,就是出自《相见欢》,接下来就看小哥能否猜出谜底了。”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地道:“记着,只打一个字,以一柱香为限。” 予瑾捧着脑袋看夜空中又大又圆的月亮,随即又看看灯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犹豫地道:“大哥,会不会是‘眉’字?” 予恒淡淡道:“理由呢?” 予瑾似得了鼓励,振了精神道:“你看这嫦娥,两道眉毛又细又弯,像极了一钩新月,肯定是眉字没错。” 予恒还没说话,旁边已经有人笑道:“这个眉字早有人猜过了,错的。” 听到这话,予瑾顿时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垂头丧气,东方溯也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正在低头苦思的予恒,转头看向身边的慕千雪,“如何,你这位女军师可有猜出来?” “猜到一个,就不知道对错。”听到这话,东方溯轻笑道:“要是连你也猜不到,可就真成千古之谜了。” 慕千雪好笑地道:“您就喜欢拿妾身来开玩笑。”顿一顿,她问道:“七爷想妾身提醒予恒?” “不,让他自己猜,咱们……”东方溯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只看不说。” 那厢,炉中的香已经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予恒始终没有说话,倾心用力绞着手指,紧张地道:“大哥加油!大哥加油!” 香渐渐烧到了底部,在勉强挣扎了几下后,火光熄了下去,看守灯台的人有些可惜地望着眉头紧皱的予恒,“请这位公子在十声内回来,十、九、八、七、六……” 在他看来,予恒已经输了,事实上,这个谜语已经整整三年没有人猜出来了,相信今年也不例外。 “四、三、二……” “禾!”予恒突然说出这个字,令守灯者愣在了那里,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为什么猜这个字?” “一钩新月挂西楼,新月如眉,同样亦形如‘丿’,而‘西楼’,上北下南,左东右西,从字体结构来说‘楼’字的西侧为木,‘丿’加‘木’,正是‘禾’字。”予恒的话条理分明,令人一听就懂,但这个灯谜却是再刁钻不过,否则也不至于三年来都没人猜对。 听完予恒的解释,守灯者露出一抹笑容,“恭喜公子,您猜对了!” 倾心接过和她人差不多大的彩灯时,献宝地跑到东方溯面前,“爹爹您看,这是大哥给我赢来的彩灯,好看吗?” 东方溯抚着她的头,笑言道:“很好看。” 得了东方溯的称赞,倾心笑得更加开心,爱不释手地提着灯笼,之后又猜到了几个,都对了,离开时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彩灯,连张进他们几个也不例外。 “娘,那是什么?”倾心一脸好奇地指着一处搭着白布的台子问着,布后有一个个薄薄的人影,仿佛是用纸剪成的,很是精致。 慕千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微笑道:“那是皮影戏。” “皮影戏?”倾心重复闻一遍她的话,茫然道:“那是什么?唱戏吗?” “张灯作戏调翻新,顾影徘徊却逼真,环佩姗姗莲步稳,帐前活见李夫人。”慕千雪娓娓解释道:“相传,在汉武帝时期,有一位甚得恩宠的妃子,名为李夫人,她过世后,汉武帝日夜思念,逐命一位宫女穿上李夫人生前的衣裳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汉武帝则望着宫女投在地上的影子,一解相思之苦。后人由此得了灵感,用兽皮或者纸板做成人或物的样子,在幕布后操纵;这也就是皮影戏的由来。” 倾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认真地看了起来,台上演得一出《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配着唱曲与乐声,栩栩如生,看得台下众人目不转睛。 待得一出演完,倾心依依不舍地道:“娘,这里可真好玩,明年元霄,我们再来这里好不好?” 第七百二十九章 抛绣球招亲 第七百二十九章 抛绣球招亲 慕千雪抚着她粉嫩的脸颊,笑语道:“这个娘可做不了主,得问你爹爹。” “爹爹……”倾心可怜兮兮地看着东方溯,予恒二人虽然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是一样的心思。 东方溯颔首道:“好,咱们明年再来。” “谢谢爹爹!”倾心开心地直拍手,笑得眼睛弯成了两个小小的月牙,“爹爹最好了。” 这个时候,前面传来锣鼓的声音,人群传一阵骚动,继而疯狂地往前面涌去,予瑾没来得及避让,被撞得险些摔在地上。 予恒拉住一个人,道:“这位大哥,你们这么急是要去哪里?” 那人不耐烦地道:“冯家小姐抛绣球的时间到了,都赶着去抢绣球呢,赶紧放手,去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予瑾一边揉着被撞疼的肩膀一边道:“为什么要抢绣球” 那人神情古怪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 “我们昨日才刚到的扬州。”听到予恒的回答,那人恍然道:“那就难怪了,连冯家小姐也不知道。” 倾心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仰头道:“冯家小姐是谁啊,很有名吗?” 那人得意地笑道:“何止有名,在咱们扬州城里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东方溯若有所思地道:“你说的冯家,可是盐商冯立?” 那人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位冯老爷,不过他在咱们这里,他可不叫冯立,叫冯百万。” 东方溯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淡然道:“看来这位冯老爷很是有钱。” 那人啧啧道:“何止有钱,简直是家财万贯,我告诉你们,说他是咱们扬州城的第一富商也不为过。” 予瑾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一个卖盐的嘛,能有多少钱。” 那人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鄙夷地道:“你一个小毛孩懂什么,我告诉你,在这扬州城里,没一个生意比卖盐更赚钱的了。” 予瑾何曾哪里被人这样打过脑袋,气呼呼地道:“大胆刁民,放肆!” “哟,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要不得。”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往予瑾脑袋上拍了一下,气得予瑾跳了起来,指了他大声道:“刁民,我要砍了你的头!” 予瑾身为皇子,自幼身居上位,平日里察觉不出什么,这会儿生气起来,顿时散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势,令那人惊疑不定。 予恒怕露了破绽,连忙上前打圆场,“这位大哥,你别听他胡说,他就喜欢学戏里的人说话。” 那人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动不动就刁民,砍头,不知道的还以是哪位王孙公子呢。” 予恒尴尬地笑一笑,赶紧转移话题,“对了,那位冯小姐抛绣球做什么?” “招亲啊,谁抢到绣球,谁就是冯家的乘龙快婿。” 予恒拧眉道:“既然冯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抛绣球招亲,万一招到个不好的,可怎么办?” “我知道了!”予瑾插话道:“一定是那个冯小姐长得很丑,没人敢娶她。” “这你可就错了。”那人呵呵笑道:“冯家家财万贯,就算冯小姐长得丑如母猪,也有无数人争着抢着娶她。” 予瑾不屑地撇一撇嘴,随即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倒也没卖关子,将这位冯家小姐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原来这位冯家小姐不仅不丑,还貌美如花,才高八斗,但也正因为这样,养成了她心高气傲的性子,誓要嫁人中之龙。 打从她十四岁开始,就不断有媒婆上门,冯家的大门都快被踏破了,但没有一人能入这位冯小姐的眼,不是这个尖嘴猴腮,就是那个一肚草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俊朗又有才学的,想着总能满意了吧,不,她又嫌人家太矮。 挑了六年,没有一个能入冯小姐的眼,到后面,没人去冯家做媒了,为什么?因为去一次被贬低一次,谁还敢去自讨没趣啊。 春去秋来,这冯家姑娘的年纪也就越来越大了,到了今年,已是二十岁了,这要是再不嫁出去,可就真成老姑娘了。 冯老爷天天劝着,可冯小姐就是不肯降低要求,气得他吹胡子瞪眼,在又一次劝说无果后,他一怒之下,决定在正月十五元霄灯会之日抛绣球招亲。 只要能抢到绣球又没有成亲的,无论贫富贵贱,无论高矮胖瘦,一律招为冯家的乘龙快婿;换而言之,就算是个乞丐也无所谓。 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扬州城都为之沸腾,冯百万膝下无子,只得一女,谁娶了冯小姐,就等于继承了冯家的万贯家财。 “好了,都告诉你们了,我得赶紧过去,否则抢不到了。”听到这话,予恒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吞吞吐吐地道:“那你……还没成亲吗?” “成亲了,孩子都有两个了。”那人倒是答的爽快,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那你怎么还去抢绣球?” 那人嘿嘿一笑,“抢一下而已,又不犯法,万一真抢到了,冯小姐又钟意我,愿意下嫁,那就娶做平妻,两全齐美。”说着,他急急道:“好了好了,我该走了,你们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过去看热闹。” 倾心朝那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那么贪心,才不会有人看上你呢。” 予瑾还记着他拍自己脑袋的仇,“对,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冯小姐要招亲,也招大哥那样的。” “就是就是,大哥长得可比他好看多了,学问也好,除非冯小姐眼瞎了,不然肯定选大哥。” 予恒被他们说得哭笑不得,“你们两个,扯我做什么,好了,走吧。” “不要,我要去看热闹。”倾心摇着东方溯的手撒娇,“爹爹,那边多热闹啊,我们去看看好不好,我还从来没见过抛绣球招亲呢。” “你啊,哪里都有你的份!”东方溯无奈地摇摇头,对慕千雪道:“左右也没什么事,就去看看吧。”说着,他看了予恒一眼,打趣道:“说不定还真给咱们看出一个儿媳妇来。” 第七百三十章 冯家小姐 第七百三十章 冯家小姐 予恒涨红了脸,别扭地道:“父亲总帮着他们取笑儿子,儿子现在只想多学一些东西,好为父亲分担,别的事情……从来没想过。” 东方溯笑道:“为父知道你懂事,不过你年纪渐长,这件事确实该留意起来了,不过……”他望着不远处围聚的人群,淡淡道:“这个冯小姐配不上你。” 倾心不解地道:“为什么?不是说冯家小姐才貌双全,名动扬州吗?” 东方溯笑刮着她小巧的鼻子,“你这妮子,就这么想给你大哥找媳妇吗?” 倾心乌溜溜的眼珠在予恒身上转了一圈,笑嘻嘻地道:“那倒没有,就是觉得大哥这么喜欢扬州,带一个扬州姑娘回金陵,可不正好吗?” 予恒被她说得满面通红,窘迫地瞪了她道:“再胡闹,下次你脚痛的时候,我就不背你了。” 倾心吐一吐舌头,转头朝东方溯道:“爹爹你看,大哥欺负我。” 予瑾最喜欢挤兑倾心,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脸鄙夷地道:“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你先乱点鸳鸯谱的。” 倾心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道:“我哪有点乱,才貌双全,家世也不错,配大哥不是正好吗?” 予瑾嗤笑道:“你还真好意思说,那冯小姐都多大年纪了,让大哥娶她,那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倾心一愣,悄悄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发现果然大了许多,但还是嘴硬地道:“就是稍微大了几岁,又没什么。” “什么几岁,是整整差了六岁好不好,你要当红娘,好歹找个靠谱些的,刚才父亲也说不合适了。” 倾心一时反驳不上来,气得直跺脚,“哼,不和你说了。” 慕千雪好笑地道:“你们两个啊,一找到机会就斗嘴,就不能歇一歇嘛。” “才没有呢,是他故意找茬,娘亲……” “好了。”慕千雪捏一捏她粉嫩的脸颊,轻斥道:“你什么性子,为娘还会不知道吗,也就予恒老实,由着你欺负。”不等倾心反驳,她又道:“不过这个冯小姐确实不合适。” 倾心捂着脸颊,嘟囔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嘛,又不是真的要大哥娶她,毕竟那年纪……” “年纪不是最大的问题,娶妻娶贤,尤其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要注重品性才德。这位冯小姐眼高于顶,对他人诸多挑剔,断然不是予恒的良配。”慕千雪娓娓说着,随即对予恒道:“你已差不多到了适婚的年纪,一定要好生记着这一点;贤妻可助你成就功业,反之则会害了你。” 予恒闻言,连忙拱手道:“予恒谨记姨娘的教诲。”说着,他脸庞微红,轻声道:“予恒的婚事,全凭父亲与姨娘安排。” 慕千雪欣然颔首,“姨娘一定会帮着你母亲为你选一位最贤良淑德的女子。”予恒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对予恒的关爱,并不比予怀还有倾心他们少。 东方溯道:“你姨娘说得在理,一定要谨记,切不要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辈子。” “儿子知道。”说着,予恒朝慕千雪长揖一礼,感激地道:“多谢姨娘教诲。” 听着他们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倾心急得不行,瞅见这会儿有空,赶紧插话道:“娘,我们快过去吧,不然要来不及了。” 东方溯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笑道:“怎么,还想着当红娘啊?” “好疼。”倾心捂着额头满脸委屈地道:“都被您和娘亲训成这个样子了,哪里还敢,就是想去看看热闹而已。”她眨一眨不知什么时候盈满了眼泪的双眼,泫然欲泣地道:“爹爹不会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满足吧?” “你这张小嘴,没理都能被你说成有理。”东方溯一把将她抱起,“好了,就依你的意思,咱们看热闹去。” “好啊,爹爹最好了。”倾心高兴不已,像个小猴子一样,心满意足地挂在东方溯身上,至于她眼里的泪水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千雪无奈地摇摇头,“七爷您再这样宠着她,当心把她给宠坏了。” 东方溯笑道:“她是咱们的女儿,当然就该宠着,走吧。” 一行数人来到绣台前,那里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只能站在最外面。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冯家小姐出来,人群渐渐开始骚动起来,嚷着让那冯小姐赶紧扔绣球。 予恒怕东方溯抱久了吃力,道:“父亲,您抱了心儿这么久,想必也累了,我来抱一会儿吧。”倾心年纪太小,若是不抱着,根本看不到台上的情况。 东方溯点点头,将倾心交给人,这丫头比那些要抢绣球的人还要紧张,一眨不眨地盯着绣台。 予恒好笑地刮着她的脸颊,打趣道:“我看你对冯小姐倒是十二分的关心,干脆把她嫁给你吧。” “不许再碰我的脸。”倾心拍开他的手,嘟囔道:“刚才被爹爹和娘亲又捏又敲的,这会儿还疼着呢。”说着,她攥着粉嫩嫩的拳手打在予恒胸口,气呼呼道:“都怪你都怪你!” 予瑾在一旁翻白眼,“又开始欺负人了。” 倾心耳尖,听到他的话,板着小脸道:“谁欺负人了?” 予恒怕他们又争起来,赶紧抱着倾心往旁边走了几步,“好好好,都怪我,还请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计较。”旁边的人都一门心思盯着台上,再加上他又是玩笑的语气,倒也不怕露了身份。 倾心抬起小小的下巴,高傲地道:“好吧,看在大哥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予瑾正要说话,看到予恒使来的眼色,只得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哼,好男不跟女斗!” 倾心吐一吐小舌头,毫不示弱地道:“好女不跟男斗才对! 予恒听得连连摇头,“你们两个简直是前世的冤家,否则怎么一见面就斗得你死我活。” 倾心还想要说话,耳边传来旁人兴奋地声音,“快看快看!冯小姐出来了,好美啊!好像天仙一样,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 第七百三十一章 冯百万 第七百三十一章 冯百万 一听这话,倾心赶紧抬头看去,果见绣台上站着一名身着朱红锦衣的女子,华衣罗裳,珠翠环绕,端得贵气无比。 灯光繁华,映照出冯小姐明媚动人的脸庞,虽说冷着一张脸没什么笑容,但还是看得底下一众男子热血沸腾,只有倾心兴趣缺缺,撇着小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美人呢,原来不过如此,还真是配不上大哥。” 旁边一人听到倾心的话,不乐意地道:“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叫绝世美人吗,去去去,别在这里捣乱。” 倾心不高兴地道:“我当然懂,我娘亲就是绝世美人,倾国倾城。” 这话引得旁边那几个哄堂大笑,最先说话的那个人笑得最利害,气得倾心挥舞着小拳头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都不许笑!” 有人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道:“小姑娘,你娘有多大了,三十还是四十?都一把年纪,徐娘半老了,还说什么绝世美人,倾国倾城,可不好笑吗?” 倾心虽然听不懂“徐娘半老”的意思,但怎么着也猜到那不是个好词,生气地道:“我娘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人,比这个冯小姐不知美了多少倍;倒是你们,一个个那么大个人了,随便看到一个女的就喊着美人美人,也不怕被人笑话。” 这话又引来一阵大笑,其中一人道:“小姑娘嘴皮子倒是挺溜得,既是这样,把你娘叫出来让我们大家伙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美。” 予恒蹙眉道:“不要和他们争了,没意思,咱们看完扔绣球就回去了。”说着,他在倾心耳边低声道:“不要说了,相信姨娘不会希望有人看到她真实的样子,那样太过引人瞩目了。” 倾心望着被人群挤在另一边的慕千雪,后者脸上的妆容做了手脚,将倾城容色掩藏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女子,没有丝毫惊艳之处。 她咬着小小的贝齿,朝那群人道:“哼,本姑娘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那群人指了她哈哈笑道:“瞧瞧,说不出来恼羞成怒了,本来就是,一个徐娘半老的人,再美又能美到哪里去,更不要说和年轻姑娘比了。” “一群井底之蛙!”倾心气呼呼地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他们说话。 此时,绣台上,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者站在冯小姐旁边,低低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慕千雪轻笑道:“他身上的料子与冯小姐一样,都是上等的蜀锦,想必就是冯老爷了。” 东方溯眯着眼睛道:“那料子仅次于进贡,不说寸金寸锦,却也差不多了,冯百万……这个绰号倒是真没取错。” 慕千雪笑意浅浅,“早就听闻盐商富裕,但没想到能够如此富甲一方,端得是能耐,爷可要见一见他?” 东方溯目光清冷似云间漏下的月光,凉声道:“如此能耐之人,我怎么可以错过。” 冯百万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这会儿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身边的女子,“岚儿啊,咱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愿意了?” “什么说好了!”冯岚柳眉倒竖,“由始至终我都没答应过,是你非逼着我招亲。爹啊,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可是你亲生女儿啊!” 冯老爷摇头道:“就因为你是我亲生女儿,才费尽心思地给你找夫婿。” “这也叫找夫婿?”冯岚嗤笑道:“女儿要找的夫婿是人中之龙,而不是随便嫁一个阿猫阿狗。” “岚儿啊,你都已经二十了,再这样挑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你想想,媒婆都多久没来咱们家了;你十六七岁那会儿,咱们家可是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提亲。” 冯岚面色一僵,不自在地道:“那是他们知道配不上我,所以不敢来自取其辱。” 冯百万摇摇头,“总之今日你一定要听我的,抛绣球成亲。” “不可能!”冯岚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绣球塞给丫环,转身准备离去。 冯百万面色一沉,冷喝道:“你要敢离开这里,我明天就把你嫁给门口的乞丐。” 冯岚回过身,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说什么,把我嫁给一个乞丐?你疯了?” “对,我被你气疯了,你要是不想沦为乞丐婆的话,就好好扔绣球!”说着,冯百万对一旁的丫环道:“把绣球给小姐。” 冯岚死死盯着上好绸缎做成的绣球,半晌,她咬牙道:“不抛,有本事你就把我嫁给乞丐!” “你!”冯百万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时候,管家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眼睛一亮,“在哪里?” 管家伸手指向人群,“就在那里。” 冯百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半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嗯,确实一表人才,气度不凡,看他那身衣裳,至少十来两纹银,看来家境不错;不过……”他蹙眉道:“这扬州适婚年纪的,我差不多都见了,怎么没见过他,你见过吗?” “小人也没有见过,应该是从外地来的。”说到这里,管家皱一皱眉,“这个人身边有一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妻子,若是的话,这件事怕是有些麻烦。” 冯百万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一个姿色平庸的寻常妇人罢了,哪里配得上此人,多半不是。” “可万一……” “没有万一。”冯百万冷冷打断他的话,“我说他没有妻子就是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教你吗?” 管家神色一凛,赶紧低头道:“小人明白,那小人现在去安排。” 在管家离去后,冯百万看向还在耍脾气的冯岚,叹了口气道:“好了,别再生气了,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冯岚咬着细白的贝齿,“既是这样,就赶紧撤了这荒唐的绣台。” 冯百万定定看着她,半晌,他道:“你看一个人,若你真不满意,爹拼着不要这张老脸,也撤了这个绣台,这样总行了吧?” 冯岚心中一喜,连忙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冯百万狠狠一咬牙,“好,一言为定!” 第七百三十二章 心中藏之 第七百三十二章 心中藏之 冯岚心里打定主意,看一眼就立刻拒绝,想她冯岚才貌双全,家财万贯,能配得上她的,必得是文武双全,满腹经纶的伟岸男子,断然不能将就了。然而当冯岚看清冯百万所指的那个人后,已经到嘴边的那个“不”字,竟是怎么也说不口。 气宇轩昂,俊伟儒雅,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目光深邃如星空,只是一眼,便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冯百万一直在仔细留意冯岚的表情,看到她一直望着那人,心中顿时定了一半,“如何?” 冯岚回过神来,赶紧收回目光,但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面庞微红,露出小儿女的娇羞姿态,小声道:“一切全凭爹做主。” 这下子,冯百万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了地,挪揄道:“怎么,不反对了?” 冯岚粉面通红,别过脸扭捏地道:“不和你说了。” 冯百万大笑道:“好好好,我冯家终于要办喜事了。”说着,他对丫头道:“让小姐准备一下,马上开始。” “慢着!”冯岚忧心忡忡地道:“万一他没抢到绣球那可怎么办?” 冯百万神秘地笑道:“你真以为爹会不在意你的终身幸福吗?爹早已经让管家去安排了,你放心,绣球一定会落在他的手上;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接到绣球。” 冯岚放下心来,“多谢爹爹。” 这个时候,底下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声一声比一声大,有几个人甚至在下面吹口哨。 冯百万走到绣台前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诸位,今日是我冯家大喜的日子,我冯百万的女儿将会抛绣球招亲,谁抢到绣球又不曾成家,便可以成为我冯家的乘龙快婿。喜堂都已经布置好了,一抢到绣球,就立刻拜堂成亲!” 听到这话,人群顿时再次沸腾起来,有人大声道:“冯家小姐要求这么高,要是我们抢到绣球,但他不满意,那怎么办?” “我冯百万一言九鼎,只要没成亲,那就可以。”说着,冯百万环视了人群一眼,“还有疑问吗?” 那人满意地道:“希望冯老爷不要出尔反尔!” “当然。”冯百万意味深长地看着人群某一处,随即退入楼阁之中。 人群中,慕千雪若有所思地看着东方溯,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摸一摸脸颊疑惑地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脏了吗?” 慕千雪笑着摇头,“不仅没脏,还很俊秀呢,谁见了都喜欢。” 东方溯皱一皱眉,不解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慕千雪朝绣台努一努嘴,打趣道:“那位冯老爷刚才一直在看这边,怕是看中七爷了。” 东方溯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 这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是在看我。” “人固然多,可最出色的莫过于七爷,冯老爷看中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东方溯摇头道:“他愿意看中是他的事情,我又没打算抢绣球。” 慕千雪笑道:“那冯老爷会很失望的。” “你这人,倒是替别人可惜起来了。”东方溯好笑地道:“怎么,你很希望我去抢绣球吗?” 慕千雪扬眉道:“冯小姐年轻貌美又有才情,爷看上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东方溯嗅一嗅四周道:“谁家的醋坛子倒了,这么大的醋味?” 慕千雪粉面一红,嗔道:“胡说,妾身哪有吃醋。” 东方溯笑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吃醋了,不打自招了吧。” 慕千雪被他戳穿了心事,又羞又涩,别过脸道:“妾身才没有呢。” “好了。”东方溯揽过她的肩膀,笑言道:“别多想了,我心里除了你之外,再无第二人。” “可妾身已经三十有余了,不复青春韶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千雪神色略略有些黯然,虽然东方溯对她一直很好,容颜也不曾有太多的变化 ,可年纪终归是在增长,心里不可能一点芥蒂都没有。 东方溯轻叹一声,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不能让你青春长驻,容颜不老,但我会陪着你一起变老。” 慕千雪手指微微一颤,低声道:“不会厌烦吗?” 东方溯目光坚定地道:“不会,因为你是慕千雪,独一无二的慕千雪!不要说一个肤浅无知的冯小姐,就算全天下的女子加在一起,在朕心里也不及你万一!” 慕千雪怔怔望着他,不觉含泪,半晌,她灿然一笑,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道:“陛下真会哄人开心。” 东方溯一脸正色地道:“每一句每一字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没有半点虚假。”他抬手,抚过慕千雪的脸庞,“卿——朕心藏之,无日忘之!” 听到这句话,刚刚抿去的泪水又渗了出来,慕千雪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东方溯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准备抛了!准备抛了!”旁人兴奋的声音将二人思绪拉了回来,东方溯笑一笑道:“好了,咱们看看这绣球究竟会花落谁家。” “好。”慕千雪回以一笑,这一刻,她心里再无芥蒂,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是青春少艾还是白发苍苍,东方溯都会一如始终。 绣台上,冯岚手捧绣球,踩着金缕绣鞋一步步来到栏杆前,底下的人群已经趋于疯狂,举着双手不停叫嚷着扔给自己。 冯岚眼底掠过一丝不屑,这些庸俗之辈也妄想娶她,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她目光一转,再次落在东方溯身上,心中既欢喜又失落,矛盾得很。 欢喜她看中的人,稳重自持,不像那些人一样莽撞冲动;失落的是他对自己毫不在意,从刚才到现在,连看也不曾看一眼,反倒是一直瞧着他身边那个姿色寻常的女子。 管家走到冯岚身边,轻声道:“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小姐可以开始了。” 冯岚微一点头,抬高了手中的绣球,尽管心里早就想好了掷往哪边,但还是做出犹疑不定的样子,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后。 每次绣球到了哪一边,哪一边就会疯狂地往前挤,其他几个地方的人也会像潮水一样拼命涌过来。虽然冯岚看不上底下那些人,但很享受被人追捧的那种感觉。 第七百三十三章 冯家姑爷 第七百三十三章 冯家姑爷 这般数次后,冯岚终于将绣球抛了出去,这一刻,底下的气氛达到顶点,那些人疯一样地往绣球落下的方向涌去,拼命伸长双手去接绣球。 绣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往东方溯的方向落去,后者眼中掠过一丝无奈,难道真被千雪说中,冯家小姐想招他为夫婿? 绣球抛的稍稍有些偏,落向旁边一个瘦长男子,后者狂喜万分,笑得嘴都要裂了,赶紧伸长手去接,只要接到绣球,他就可以从此鱼跃龙门,不仅能过上富裕无忧的日子,还有美娇娘相伴,真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就在瘦长男子手指将在碰触到绣球时,旁边一个男子突然伸手,将抛球拨开,瘦长男子懊恼不已,赶紧就要挤过去,但身边几个人比他更快,全往绣球的方向挤去,根本不给他机会。 绣球在人群中起起落落,每次快有人抢到的时候,总会被人看似无意的破坏,所以一直没人抢到绣球。 冯岚也是紧张地心要跳出来了,不住祈祷绣球赶紧落在东方溯手里,千万不要被别人抢了去。 看到绣球离这边越来越近,东方溯眉头一皱,正要拉着慕千雪闪避,眼前一花,继而一个东西掉入怀里,低头看去,竟然就是那个绣球。 冯百万安排的人,早就已经等着一刻,一看到绣球投入东方溯怀中,立刻喊道:“接到了!有人接到绣球了!” 冯岚赶紧凝神看去,见到绣球落在东方溯怀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旁边两个丫头笑着行礼,“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多嘴。”冯岚轻斥了一句,不过从她殷红如桃花的脸颊中可以看出,她对东方溯很是满意。 东方溯此刻的心情却是差到了极点,真是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他一把攥起绣球往别处抛去。 看到这一幕,有人欢喜有人惊,喜的是没抢到绣球的那些人,惊的是冯家父女,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会把接到的绣球往外扔。 “抢啊!快抢!”那些人眼睛发红地往绣球扑去,冯百万大急,赶紧朝他安插在人群中的那些人使了个眼色。 “呯!呯呯!”不断有人被撞倒在地,被无数双脚在身上乱踩,疯狂的众人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呼救,眼里只有那个绣球。 谁抢到绣球,就意味着可以一朝飞上枝头,从此摆脱为一日三餐烦忧的日子。 但每一次,每一次那个代表荣华富贵的绣球在眼前时,总会被人有意无意地拨走,留下无尽的懊恼。 绣球于他们,就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 “我们走!”东方溯面色阴沉地看着那只在人群中抛来抛去的绣球,拉着慕千雪往外走去,以他的心思与眼力,怎么可能没看出是有人故意把绣球往他这里扔。 所谓抛绣球招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早在绣球抛下之前,他们就已经了要抛给谁,可怜那些人妄图靠这个绣球改变命运的人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看到东方溯准备离开,那些人着了急,拼命将绣球往他身边推,眼见东方溯就要挤出人群,其中一人发了狠心,拿头用力撞向快抓到绣球的那个人,然后将绣球挥往东方溯的方向。 绣球受力,快如闪电地往东方溯后背飞去,在绣球快要撞到背后的时候,东方溯头也不回,挥手一拍,再次将绣球挥开。 冯百万在台上看得牙根痒痒,暗骂道:“难得我冯家看上他,竟如此不知好歹,可恶!” 管家就在一旁,听到这话,小声道:“老爷,要不……算了?” 冯百万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被抛来抛去的绣球,半晌,他冷声道:“我虽然不喜欢他的态度,但往往这种人才是真正有能耐的;没瞧见也就罢了,既然瞧见了,就一定要做冯家的女婿,由不得他!”说着,他道:“让底下的人使力一些,事后重重有赏。” “是。”管家应了一声,朝站在人群外面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悄悄将手指扣在唇下,发出三短一长的鸟叫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代催促。 那些人听到声音,知道自家老爷等得不耐烦了,心急不已,拼命往东方溯的方向挤去,被拍飞的绣球也重新又回到东方溯这边。 这个时候,慕千雪被一个迎面挤过来的人撞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东方溯连忙停下脚步,扶了她道:“怎么样,摔疼了吗?” 就在他停下来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绣球撞进了他的怀里,冯家派去的人怕他再次扔了绣球,不着痕迹地将他围在中间,故作惊讶地道:“快看,又是他,看来他就是冯小姐的真命天子。” 东方溯面色阴沉如铁,这么蛮横无理的人家他还是第一回看到,他扶起慕千雪,冷冷道:“我并不想娶冯小姐,再说我已经有妻子了,还给你们。” 面对他递来的绣球,其中一人笑道:“我们又不是冯家的人,给我们做什么,公子还是自己去还绣球吧。” “没兴趣。”说着,东方溯就要将绣球扔出去,管家快步走过来,笑着行了一礼,“小人是冯家的管家,不知这位爷贵姓。”?“姓方。” “方爷。”管家笑呵呵的唤了一声,道:“刚才我们老爷的话,您想必也听到了,谁抢到绣球,谁就是咱们冯家的姑爷,恭喜恭喜!” “我没兴趣做你们的姑爷,还你。”说着,他就将绣球递过去。 听到这话,旁人在心里怒骂,他们拼了命也抢不到绣球,这位可倒好,抢到了还往外推,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笨。 管家赶紧后退两步,避开他递来的绣球,“方爷别为难小人了,这个小人 是万万不敢接的,要是您真不愿意,麻请多走几步,将绣球还给我家老爷!” 东方溯犹豫片刻,点头道:“好,你带路。” “方爷请。”在管家的示意下,东方溯带着慕千雪随他走去,予恒还有倾心他们也都跟了过去。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不及万一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不及万一 东方溯冯百万早已经来了底下等候,瞧见大步走来的东方溯,真是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虽然还不清楚此人的背景来历,但凭他多年炼出来的眼力,可以断定此人绝非池中物。他甚至觉得,就算放眼整个扬州,也不会有比他更出色的人。 “老爷,新姑爷来了。”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冯百万身边,附耳低语,随着他的话,后者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果真不愿?” “是。”管家小声道:“他刚才就想将绣球还了,小人推说要他亲手还给老爷,这才勉强带了过来,小人他的意思……怕是很难。” “知道了。”冯百万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朝已经走到近前的东方溯道:“有什么话,咱们进里面说。” 东方溯犹豫片刻,答应了他的要求,虽然他厌恶冯家父女的做法,但也无心让冯家小姐从此沦为笑柄。 绣台下的厅堂虽是临时布置的,但也很是讲究,处处都是富贵气息,厅内摆着一只精致的鎏金香炉,飘出阵阵雾白轻烟,悄无声息地散入厅堂每一个角落里。 “坐。”面对冯百万的示意,东方溯淡然道:“不必了,我来,只是为了将绣球还给冯老爷,请您另择佳婿。” 望着被放到桌上的绣球,冯百万也不气恼,微笑道:“不知我家小女哪里不好,使得方公子不肯同意这门亲事?” “我已经有妻室了。”东方溯的回答简单而明了。 冯百万目光一转,落在不曾出声的慕千雪身上,“这位吗?” 东方溯温柔睇视着慕千雪,“是,我的妻子。” “她与你并不般配!”一个高傲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循声望去,冯岚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下来。 冯百万眉头一皱,道:“你怎么下来了,快回去。” “事关女儿终身,女儿当然要在。”说着,冯岚来到东方溯身前,傲然道:“你值得更好的女子。”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说的更好,是指自己吗?” “当然。”冯岚倨傲地扬起下巴,“无论容貌、才情、家世,我冯岚在这扬州城都是第一人,我才是与你最相配的那个人。” 东方溯淡然一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说‘相配’二字,不觉得可笑吗?再说……”在冯岚渐趋难看的脸色中,他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扬州城的第一人,但我知道我的妻子,一定是这天底下的第一人,再没有一个女子可以与她相提并论!你——不及她万一!” 冯岚面色一阵白一阵红,自幼听着恭维长大,后来又有无数青年才俊围绕着她,想尽办法托媒提亲,养成了高傲自负的性子,这会儿却被东方溯当面奚落,哪里受得了。要真是一个比她出色的女子也就算了,偏偏是一个姿色平庸,毫不起眼的女子,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半晌,冯岚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我哪里不及她?” 东方溯握紧慕千雪的手,丝毫没有顾及冯岚面子的打算,“你应该问哪里及得上她。” “你!”冯岚满面通红,怒斥道:“你不知好歹!” 东方溯懒得与她多言,对冯百万道:“绣球我还给你了,就此别过。” “站住!”冯百万唤住意欲离去的东方溯,沉声道:“你当我冯家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倾心也在,听到这话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脸天真地道:“冯家有什么了不起,天底下还没我爹爹去不了的地方呢?” 直到这个时候,冯百万才留意到倾心他们几个的存在,皱眉道:“你爹爹?” “是啊。”倾心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着东方溯道:“那就是我爹爹。” 冯百万脸颊一阵抽搐,他猜到东方溯有妻室,却没想到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这下真是有些麻烦了。 他心里明白,到了这个份上,不该再强求,可又不舍得,毕竟那么多年才找到一个他们父女都看着喜欢的人。 许久,他叹了口气,道:“既是这样,那就……” “你抢了绣球,就必须得娶我!”冯岚的话令冯百万猝不及防,怔怔看着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岚儿你……” “爹。”冯岚打断他的话,“外面那么多人都看着,不出一夜,全扬州的人都会知道他接到了我的绣球,要是不成亲,女儿乃至整个冯家都会沦为扬州城的笑柄。” 冯百万眉头紧紧皱着,“但他已经有妻女,实在有些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冯岚高傲地道:“让他写一封休书,从此与她们母女断绝往来就是了,顶多我们给些银子。” “这……”冯百万犹豫不定,休妻弃女无疑是过了,但他又舍不得逆这个宝贝女儿的意。 予恒气愤地指了冯岚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蛮横无礼,哪有逼人休妻的道理。” 冯岚冷笑一声,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指责我,他要是不想娶我,刚才就不该抢绣球。”说着,她转头道:“管家,去拿笔墨纸砚来,另外把新姑父的衣裳拿来,准备拜堂。” 东方溯面色阴沉地道:“这绣球怎么落到我手上的,你们心里清楚,我不会娶她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令冯岚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都说美人泪都是令英雄气短,可惜她的泪水并不能令东方溯心软。 冯岚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又气又恨,但又狠不下心,只得摇着冯百万的胳膊,泣声道:“爹,他这个样子,女儿……女儿没法做人了。” “乖女儿别哭,有爹在,断不会让你受委屈。”冯百万心疼地替她拭去泪水,随即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女儿,你真的非他不嫁吗?” “是!”冯岚毫不犹豫地说出这个字。 “就算他比你年长许多,又曾娶妻生子也没关系吗?” “女儿一定要嫁他!”冯岚这句话,既是倾慕也有攀比之心,心高气傲如她,万万不能接受自己输给一个无貌无才的乡野村妇。 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所谓的“村妇”,是名动天下的璇玑公主,大周皇帝最爱重的慕贵妃! 第七百三十五章 强嫁 第七百三十五章 强嫁 看到这个样子,冯百万心疼不已,连连道:“好好好,爹答应你,一定让他娶你。” 听到这话,冯岚破涕为笑,“多谢爹爹。” 冯百万拍一拍她的手,来到东方溯身前,冷声道:“我冯家在扬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岂容你说不娶就不娶,这个亲……一定要结。” 倾心小手插着双腰,不高兴地嘟了嘴道:“你好没道理,我爹爹都说得很清楚了,他只钟情娘亲一人,是绝对不会娶你女儿的!” 冯百万正憋着一肚子火,听到倾心这话,面色更加难看,管家在一旁训斥道:“大人说话,哪有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插嘴的份,一边去。” 予瑾将气得小脸通红的倾心护在身后,冷冷扫过管家,扫着耳朵道:“大哥,你有没有听到好大一阵狗叫?” 别看他平日里总与倾心针锋相对,实则比谁都疼爱这个妹妹,这会儿看到倾心被管家训斥,顿时心头火起。 予恒知道他的意思,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道:“听到了,有些人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去做狗,真是让人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犯贱呗!”说着,予瑾咧嘴一笑,讥声道:“大哥,你说我现在扔根肉骨头,他会不会趴在地上啃啊?” “这我不知道,不过我记得有句话叫狗改不了……改不了,呃,怎么就想不起来,明明在嘴边,改不了什么来着?”予恒转头问面色难看的管家,“你知道吗?” “狗改不了吃屎!”管家刚说出口便后悔了,分明是对方设的一个圈套,无奈已经来不及了,予瑾指着他哈哈大笑,“你也承认自己是吃屎狗,哈哈!” “你们两个……放肆!”管家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冯家的管家,平日里走出去,谁不给他几分面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予恒面色一正,道:“倾心的话并没有错,倒是你,倚仗主人权势欺负一个孩童,说你是狗有什么错!” “对,你就是狗,汪汪狗,看门狗!”予瑾朝管家扮了个鬼脸,气得后者抬手要打。 “还嫌不够丢脸吗?”冯百万的声音令管家浑身一哆嗦,赶紧收回手退到一旁。 冯百万深吸一口气,盯着东方溯道:“我再问你一遍,答不答应这门亲事?” “绝无可能!”东方溯毫不犹豫的拒绝令冯百万脸色连变,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识抬举的人,“你可知多少人想与我冯家结亲?”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那我来告诉你。”冯百万冷冷道:“至少有大半个扬州的人挤破脑袋要当我冯家的乘龙快婿。要不是岚儿看上你,我根本不会与你在这里废话。” 东方溯漠然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见东方溯软硬不吃,冯百万气得牙根痒痒,半晌,他狠狠一咬牙,“你不肯弃糟糠之妻,可见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也罢,我退一步,你不必休妻,她与岚儿共为平妻,不分大小!” 冯岚一向心高气傲,怎肯与人共享一个丈夫,且还是一个如此“庸俗寻常”的女子,当即不满地道:“这不行,我不答应。” 冯百万瞪了她道:“那就不嫁,重新再抛绣球!” 冯岚死命绞着帕子,东方溯是她这么多年唯一看中的男子,实在不舍得就此放弃,但要她做平妻,她实在不甘心。 丫环看到她心中的犹豫,目光一转,轻声道:“小姐不妨先答应着,做平妻是一回事情,能做多久又是一回事情,小姐还怕对付不了她吗?”说话间,她感觉到脸颊有些刺痛,转头看到予恒寒厉的目光,顿时心中一慌,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赶紧低下了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那厢,冯岚微一咬牙,朝冯百万道:“好,一切听从爹爹安排。” 冯百万松了一口气,对东方溯道:“这下子你不会再反对了吧。” 东方溯定定看着他,半晌,哂然一笑,“你没有听清楚我的话吗,我不会娶你女儿,别说平妻,就算她愿意做侍妾,我也不会娶!” 要是让外面的人听到这话,不知得有多恨东方溯,他们挤破脑袋也得不到的艳福,竟被他如此嫌弃鄙夷。 冯百万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知好歹,刚刚有些缓和的面色再次冷了下来,如同山雨来临前的天色,咬牙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一直都是你们父女在得寸进尺。”东方溯的耐心已被磨尽,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给我把他拦下!”随着冯百万一声呼喝,早已等候在外面的家丁皆涌了进来,将东方溯他们团团围住。 冯百万负手走到东方溯身前,冷笑道:“我说过,冯家不是你想走就走的地方,我告诉你,这门亲事,你想结得结,不想结也得结!”说着,他不由分说地道:“来人,替新姑父更衣。” “是。”两个粗壮的汉子走上来,双手往东方溯肩上搭去,后面眼中精光一闪,手身形一动,快如闪电地绕到他们身后,等那两个汉子回过神来时,两只修长的手已经分别扣住他们的脖子,动弹不得;而他们……甚至连东方溯的动作都没有看清。 冯百万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东方溯竟有这样的身手,他……究竟是什么人?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冯家的霸道,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不过……凭你凭你们冯家,还没资格逼我做不愿意的事;你若再执意相逼,我不介意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冯家会怎么样,我不敢保证。”说着,他松开手,那两名汉子赶紧退开,惊惧地盯着他。 冯百万眼皮狠狠一跳,“你这是在威胁我?” “当然。”东方溯没有丝毫否认的意思,“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那么做。” 冯百万神情阴晴不定地看着他,冯岚按捺不住,尖声道:“爹爹,不能答应他,冯家和女儿都丢不起这个脸。” 第七百三十六章 三道题 第七百三十六章 三道题 予恒冷冷看着她,在后者有所察觉之前,他收回目光在倾心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蹬蹬跑到东方溯身边,附耳轻语。 随着她的话,东方溯沉冷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揉着倾心的脑袋道:“你这个鬼灵精。” 倾心嘻嘻一笑,“那爹爹是答应了?” “可以,不过……要是出了岔子,就把你押在这里。”面对东方溯的话,倾心扮了个鬼脸,娇声道:“爹爹才不舍得呢!” 慕千雪好笑地道:“你们俩父女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东方溯拍一拍她的手,笑言道:“慢慢看戏就是了。” 那厢,倾心来到又气又怒的冯岚面前,“我爹爹说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他也不想你太难堪,刚才在外面的时候,我听他们说你是扬州第一才女,不如就由我出三道题,只要你能答对其中一道,就算你赢,他娶你为平妻;反之,则是我们赢,必须放我们离去,不得再阻拦。” “你出题?”冯岚上下打量着倾心,眼里充满了不屑,一个六七岁的女娃儿能出什么像样的题目,必输无疑。 “嗯,你答应吗?” 冯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东方溯,后者知道她的意思,淡然:“心儿所言即我所意。” 冯岚眼底掠过一丝喜色,“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在东方溯点头后,她按捺着心中的喜意,对倾心道:“好,我答应你,出题吧。” 予恒俯身在倾心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对自信满满的冯岚道:“好,你听清楚了。” 倾心负手,老气横秋地道:“第一题:一株通天古柏,一块巨石,要怎么修建成一百一十一座庙。” 冯岚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如此刁钻,一时愣在那里,待回过神来后连连摇头,“这问题不对,一株树,一块石,怎么可能修建出一百一十一座庙。”说着,她生气地瞪着倾心,“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是在胡诌。” 倾心皱一皱可爱的鼻子,“我才不会跟你一样无耻呢,既然是问题,就一定有答案,关键在于,你是否能够回答得出。” 予恒冷冷道:“不是号称第一才女吗,连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回答不出吗?看来名不符实。” 冯岚被他说得挂不住脸,侧头问着旁边的丫环,可惜她们也一头雾水,不知答案。 冯岚绞尽脑汁,始终想不出一石一树要怎么建一百一十一座庙,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僵着脸道:“我想不出,你说吧” 倾心朝予恒投去一个胜利的眼神,笑道:“一柏树一石头一座庙,合起来不就是一柏一石一座庙吗?” 冯岚恍然,倾心利用谐音给她下了一个圈套,不是一百一十一座庙,而是一座庙,她气愤地道:“这算什么答案,这道题不算数。” 予恒冷笑道:“我刚才只当你才名有虚,现在看来又多了一样,那就是脸皮厚,予瑾,你说是不是?” 予瑾一本正经地道:“是啊,可比金陵城的城墙厚多了,怕是连火药都炸不穿。大哥,你说这天底下怎么有这样厚脸皮的人,还是个女子。” 看到他们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自己,冯岚气得牙根痒痒,但又无可奈何,毕竟严格说来,她确实没答出。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好,这道题就当我输了,下一道。” 予恒在倾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者对冯岚道:“让人去拿一根绳子,四个铁环和一个铜环来。” 冯岚蹙眉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倾心抬起小下巴,“这是第二题要用的东西,你们冯家总不至于连这些东西也拿不出来吧。” 冯岚冷冷看了她一眼,对丫环道:“去取。” 丫环动作很快,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将倾心要求的东西备齐了,倾心点点头,分别将五个环串入线中,铜环在正中间,然后让予恒和予瑾一边一个拉着绳索,道:“你听好了,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在不破坏绳子和五个圆环的情况下,将铜环从绳子上解下来,以一柱香为限。” 冯岚已经领教过倾心问题的刁钻,不敢大意,仔细思索着,但铜环在正中间,任她怎么想,都不可能毫发无损的。 她在这边苦苦思索,偏偏倾心还催促个不停,令她根本不能静下心来细想,直至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也没能想出取下铜环的办法。 倾心拍手笑道:“看来你又输了!” 冯岚冷哼一声,“我就不相信你可以毫发无损的取下铜环。” “当然可以。”倾心得意说着,在众人的注目下,她将绳子两头打结,然后把左边的铁环顺着绳圈移到另一端,将铜环移到绳子结头处,然后解开绳结,取下铜环。正如倾心所言,毫发无损。 冯岚面庞青白交错,指了倾心道:“你耍赖!” 倾心一脸无辜地道:“我哪有耍赖?” “你并没有说可以打结。” 倾心摊着手道:“可我也没说不能打结啊,是你自己没想到,怪得了谁。” 其实这道题的解法很容易,但人往往被固定思维所限,觉得不能动绳子,所以想不到这个解法,冯岚也是一样。 冯岚死死攥着双手,她怕自己一松手,会忍不住一掌掴下去,这个该死的丫头,出的题目一道比一道刁钻,实在可恨。 “可以开始下一道了吗?”说着,倾心嘻嘻一笑,“两道题目你都错了,这最后一题要是再错,可就要放我们走了。” 冯岚恨恨一跺脚,冷着脸道:“说!” 与刚才一样,予恒俯身准备与倾心说话,被冯百万唤住,阴恻恻地道:“我要是没猜错,刚才那两道题,应该是出自你之手;先前说得很清楚,由这个小姑娘出题,你这么做,可是犯规了。” 予恒面色一僵,刚才那两道题确实是他悄悄告诉倾心的,毕竟后者年纪这么小,若无人从旁指点,想要难住冯岚,根本不可能。 第七百三十七章 第三题 第七百三十七章 第三题 冯岚恍然道:“我说这两道题怎得如此刁钻,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你们这般作弊,理应算输!” 倾心被她说得一阵心慌,朝予恒投去求救的目光,“大哥,现在该怎么办?我……我会不会害了爹爹和娘亲?” “不会的,你别怕。”予恒安慰了她几句,抬头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作弊?”他心里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这件事,否则他们就输了。 冯岚嗤笑道:“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需要我说吗?” “他们所看到的,不过我是与小妹说话,我说了什么,又是否涉及这场赌约……”予恒环视众人,漠然道:“我想问一句,谁亲耳听到了?” 冯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为之语塞,气愤地道:“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我说的是事实。”予恒讥声道:“我不过是叮嘱小妹几句罢了,竟被你们说成作弊,真是可笑!” 冯岚还想与之争辩,被冯百万先一步道:“既是这样,就当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冯岚着急地道:“他分明就是砌词狡辩,怎么能相信。” 冯百万拍一拍她的手,意味深长地道:“为父自有主张,你且不要多言。”说着,他转头对予恒道:“先前的事情就这么算了,但为避嫌,在出最后一道题前,你们不要再私语了。这个要求,我想并不过份吧。” 予恒为难地拧着眉头,他最怕的就是冯百万好言好语,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要是后者仗势欺人,无理蛮横,反而要好处理。 予瑾拉一拉他的袖子,急切地道:“大哥别答应他。” 予恒何尝想答应,但……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正自为难之时,倾心忽地道:“无妨,大哥答应就是了。” 予瑾一急,连忙道:“你疯了,万一被她答出,父亲可就要娶她为平妻了。”没等倾心回答,他已是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这万万不行!” 看到他这个样子,倾心笑得前俯后仰,目光狡黠地道:“三哥放心,我自有办法。” “当真?”予瑾狐疑地看着她,不是他信不过倾心,实在是这件事干系太大,他们输不起。 “当然!”倾心得意地抬起小下巴,“别忘了去年中秋节那会儿,你可是输得被我当马骑。” 予瑾脸庞一红,不自在地道:“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我……”说到一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目光倏地一亮,惊喜地道:“你想……” “嘘!”倾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就那个!” 予瑾乐呵呵地笑着,一扫之前的担心,“就你鬼主意最多。” 那厢,东方溯也听到了他们的话,疑惑地问道:“中秋那天怎么了,不就是赏月放灯吗?” 慕千雪含笑道:“七爷去看望病重的肃老王爷,所以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他们几个相互猜谜,倾心不知道从哪里得来几个刁钻古怪的谜语,打赌予瑾答不出来,结果还真是一个都没答上来,被迫当马骑。予瑾觉得丢脸,不许说起这件事,所以七爷不知道。” “这个予瑾。”东方溯好笑之余,好奇地道:“什么题目?” 话音刚落,倾心脆生生的声音传入耳中,“什么水没有鱼?什么火没有烟?什么树没有叶?什么花没有枝?” 冯岚愕然道:“这算什么题目?” 倾心白了她一眼,“你只负责答题,至于出什么题,那是我的自由,轮不到你来过问。” 冯岚被她一顿抢白,气得脸庞发白,咬牙道:“好,我不过问题目,但说好了最后一道题,为什么变成了四个题目?” 倾心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道:“我不过是说话的时候停顿了几下,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四个问题了?”说着,她又道:“要不然我换个方式问吧,什么情况下,水无鱼,火无烟,树无叶,花无枝?” 冯岚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她一直以为,这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全靠予恒在背后出谋划策,如今看来,并不尽然。 冯百万拧眉道:“江河湖海,但凡是水就一定有鱼;至于火,不管柴草灯烛都会生烟;至于植物,无叶怎么成树,无枝怎么开花?” “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了,既是问题,就一定有答案。”倾心亲手点燃细香,将它插在香炉之中,轻烟丝丝散入空气中,“与刚才一样,以一柱香为限。” 冯岚心思飞转如轮,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必须抓紧每一时每一刻,尽快解答出倾心的问题。 在香燃到一半时,冯岚那张冷寂多时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答案了!” 倾心小脸一白,紧张地问道:“是什么?” 冯岚自信满满地道:“死水无鱼,银炭无烟,菩提无叶,珊瑚无枝。” 听到这话,倾心松开因为紧张而攥起来的双手,笑嘻嘻地道:“错了。” 这两个字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得冯岚浑身冰冷,怔怔站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她尖厉地道:“怎么可能错,你胡说!” 倾心不急不徐地道:“所谓死水,是指滞积不流动的水,譬如池塘,水潭,甚至是水缸,但你敢说,这里面就没有鱼吗?还有银炭,不错,它烧起来的时候,烟是很少,薰不到人,但不代表一丁点都没有。” “至于菩提,那就更可笑了,菩提本无树,明镜……明镜……”倾心一下子想不起后面的话,皱了两道小小的秀眉努力思索着。 予恒摸一摸她的头,笑着接下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故惹尘埃。这是一首佛偈,出自《六祖坛经》。” “对,就是这句。”倾心朝冯岚皱着小小的琼鼻,“人家说的是菩提本无树,你可倒是好,竟说菩提无叶。亏得你还是扬州第一才女,整个扬州的才名都被你丢尽了。”她对冯岚早已厌烦透顶,这会儿损起来,自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第七百三十八章 冷嘲热讽 第七百三十八章 冷嘲热讽 “那最后一个呢?”冯岚咬牙问着,脸色难看得像要破裂一般。 倾心嗤笑道:“最后一个就更可笑了,珊瑚确是无枝,但它根本不是花,甚至连植物也算不上。” 冯岚被她奚落得脸面无光,恼羞成怒地道:“那你倒说说,答案都是什么?” “我当然可以说,但那么一来,你就输了。”倾心看了一眼还剩下小半截的香,跳上旁边宽大的椅子,“确定吗?” 冯岚犹疑不定,她不相信倾心有更正确的答案,但又怕万一……毕竟东方溯是她二十年来唯一看中的人,若是就此错过,她必懊恼终身。 冯岚搜肠刮肚,勉强又想了几个答案,都被坐在椅子里晃悠着双脚的倾心给否了,而香也燃到了尽头,再无一丝火光。 倾心从椅中跳了下来,“好了,时间到了!” “答案呢?”直至这一刻,冯岚心里仍然存着一丝希望,只要倾心的答案有一丝瑕疵,她可以反败为胜。 倾心咯咯笑着,“井水无鱼,萤火无烟,枯叶无叶,雪花无枝。” 倾心每说一个答案,冯岚的脸就难看一分,到后面,已是难看得犹如要破裂一般,她知道自己输了,彻底输了! 倾心拍一拍小手,“三个问题你都输了,可以让我们离开了吧?” 冯岚没有理会倾心,只是死死盯着慕千雪,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普通庸俗的女子,可以成为东方溯的妻子,而她却连一个平妻的名份都要不到,为什么? 予恒将她的不甘、愤恨、怨憎都看在眼里,冷声道:“花开不择贫家地,月照山河到处明。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 冯岚眉心一蹙,转头疑惑地盯着予恒,“你什么意思?” “连这么简单的意思都不懂,亏得你还有脸自称才女,简直是笑话。”予恒一向宽仁厚道,哪怕吃了亏也不会说出来,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想象他会说出样尖酸苛刻,不留半点情面的话。 “你说什么?”先是被倾心取笑,这会儿又被予恒如此奚落,冯岚气得肺都要炸了;二十年加在一起,也没今日受得气多。 “我说你空有一身皮相,心肠却比豺狼还要恶毒,娶你为妻,就等于娶了一头豺狼进门,随时被啃得尸骨无存!” “你……你……”冯岚手指不住发抖,半晌,她怒斥道:“给我把他抓起来,狠狠得打!” 那些家丁刚要动手,便听到冯百万喝斥,“谁都不许胡来!” 冯岚生气地道:“爹,他这样羞辱女儿,绝不能轻饶!” 冯百万沉下脸,“好了,还嫌闹得不够吗?” “爹……”不等冯岚说下去,冯百万已是对丫环道:“小姐累了,把她扶下去休息吧!” 冯岚气得直跺脚,“爹!” “我让你下去休息,没听到吗?”冯百万目光阴沉如晦,盯得冯岚心底发毛,不敢再顶撞。 待她下去后,冯百万深吸一口气,来到东方溯身前,拱手道:“我只得岚儿一个女儿,平日里难免宠了一些,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还请方公子见谅。” “算了。”东方溯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冯百万再次拱手道:“刚才的事,实在是对不起,多谢方公子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停一停,他笑道:“不知方公子现住在何处,改日我也好登门赔罪。” “不必了。”说罢,东方溯拉着慕千雪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给冯百万面子的意思,事实上,他对这个扬州第一富商的印象已经降到了冰点! 望着东方溯离去的身影,冯百万缓缓敛了笑容,冷冷唤过管家,“派人盯着,别丢了。” 在管家离去后,冯百万来到里屋,冯岚正坐在椅子里生闷气,看到他进来,扭过身子不理会。 冯百万走到一旁坐下,“怎么,还在生爹的气?” “没有。”冯岚闷闷说着,谁都能看得出她言不由衷。 冯百万叹了口气,“爹知道你心里憋屈,但这件事确实不宜再闹下去。” 这句话把冯岚心里的委屈都给勾了起来,气愤地道:“所以你就任由女儿受人欺辱,任由女儿失去终身幸福。” 冯百万定定看着她,“你觉得把他强行留下来,他就会娶你吗?” 冯岚傲然道:“当然,论相貌,论家世,论学识,我哪里不如那个无知妇人,瞧瞧她刚才,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冯百万呵呵一笑,“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娶一个乡野村妇为妻,但爹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当然不是,否则又怎么入得了女儿的眼。” “我说的不是这个。”冯百万沉声道:“他那三个子女,你也都看到了,见识一个比一个不凡,这样的人家岂会寻常,还有他腰间那块玉佩……我曾在太原一位士族公子身上见到过类似的。” 冯岚若有所思地道:“爹的意思是,他出身士族?” “我不敢肯定,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招惹上士族可是一件麻烦事。” 冯岚点点头,随即又委屈地道:“明日全扬州的人都会知道女儿被拒婚,到时候……女儿真是没脸见人了。” 冯百万安慰道:“什么拒婚,是咱们嫌他已有妻室,不肯下嫁。” 冯岚稍感安慰,半晌,她小声道:“爹,你说……他会娶我吗?” 冯百万眉头一皱,“怎么,你到现在还想着嫁他?” “从第一眼看到他起,女儿就知道,他是最适合女儿的人,而且……如果他真出身士族,必可助我冯家更上一层楼,这不也是爹所希望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看他的态度……”冯百万摇头吐出两个字来,“很难。” 冯岚撒娇道:“从来没有事情可以难倒爹,相信这次也是,除非……爹想看女儿孤苦一身。” 冯百万哭笑不得地道:“你这顶帽子扣得可是有些大。”思索半晌,他道:“我已经派人去跟着了,一切等查明底细再说。” 第七百三十九章 解气 第七百三十九章 解气 东方溯一行离开绣台后,无心游逛灯会,径直回了客栈,守夜的店小二看到他们进来,殷勤地迎上来,“几位回来了,可还玩得尽兴?” 倾心皱着可爱的脸庞,“还说呢,差点就不来了。” 小二一愣,疑惑地道:“好端端地怎么会回不来。”说到这里,他眼皮一跳,惊声道:“难不成遇到劫匪了?” 予恒笑道:“没那回事,就是遇到一些麻烦,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那就好。”小二松了口气,倒也没有刨根究底,询问道:“几位饿不饿,要不要小的让厨房下碗面条?” 予瑾撇一撇嘴,“面条有什么好吃的,还不如炒几个小菜呢。” 小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乐呵呵地道:“小公子别小看咱们的面条,那可是一等一的好吃,保证您鲜得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好多人专门赶过来,就为了吃一碗面条。” 予瑾将信将疑地道:“真有这样的事?” “当然。”小二神情肯定地道:“您可以点一碗试试,看小的有没有撒谎。” 予瑾看了东方溯一眼,道:“好吧,就一人来一碗面,要是不好吃,找你算帐。” “好嘞,您几位稍等,小的这就让厨房做去,您几位先喝茶。”在小二离去后,予恒执了青花茶壶一一倒茶,是茉莉花茶,随着升腾的热气散发出阵阵清香。 予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正要喝,意外发现众人都盯着自己,他疑惑地摸了摸脸,“怎么,我脸脏了吗?” 予瑾嘻嘻一笑,“没有,大哥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对,风流倜傥,比潘安还要帅。”这一次,倾心难得没跟他唱反调。 “秀美多姿,皎如玉树临风前,简直是……”予瑾努力思索着合适的词语,片刻,眼睛一亮,脱口道:“一树梨花压海棠。” 予恒被他们说得哭笑不得,“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一树梨花压海棠,那是用来形容老夫少妻的,你倒好,拿来说自己大哥。”他伸手在予瑾头上拍了一下,“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予瑾委屈地道:“我那不是想夸大哥嘛。” 予恒还想再说,想起东方溯和慕千雪都在,连忙咽下嘴边的话,不好意思地道:“让父亲和姨娘见笑了。” “无妨,说起来,姨娘还要谢谢你。” “谢我?”予恒诧异地指着自己,“谢我什么?” 慕千雪笑吟吟地道:“你是故意让倾心出那三道题刁难冯小姐的是不是?” 予恒脸庞微微一红,“被姨娘发现了,我实在看不惯那个冯小姐目中无人的样子,还有她身边的丫环,都是一肚子坏水。” “丫环?”予瑾茫然道:“她怎么了?我没印象啊。” “你还记不记得冯百万之前提议冯小姐和姨娘共为平妻,冯小姐不肯答应。”在予瑾点头后,他又道:“那后来是怎么同意的?” 予瑾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记得是她身边的丫环劝了几句。” 予恒冷笑道:“那哪叫劝,简直是献计杀人。”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为之一骇,东方溯面色凝重地道:“怎么回事?” “父亲知道,儿子听力素来不错,所以那丫环说的话,儿子听了个分明,她说‘小姐不妨先答应着,做平妻是一回事情,能做多久又是一回事情,小姐还怕对付不了她吗?’。” 倾心听得小脸发白,颤声道:“她……她要害娘亲吗?”她虽然古灵精怪,毕竟还年幼,又一直被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人心的险恶。 予恒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别怕,有大哥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跟姨娘。” 听着他的话,倾心脸庞恢复了一些血色,生气地道:“不是说善恶有报吗,为什么姓冯的那家人这么坏,还可以享尽富贵荣华,不公平!” “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不过现在……”东方溯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也快了。” 冯百万父女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究竟招惹了什么样的人物! 慕千雪婉声道:“你听到她们的话,所以让倾心出那几道题,让冯小姐当众难堪是吗?” “是。”予恒点头“可惜当时不能表露身份,只能用这种方式为姨娘出一口气。” “好!”慕千雪欣慰地点点头,予恒善良、温厚,又那么懂得照顾人,真的一点不像赵平清。 予瑾笑嘻嘻的道:“连着三道题,那个冯小姐都没答出来,尤其是最后一题,这脸打得……啧啧,真是舒坦。” 倾心也是笑弯了腰,“就是呢,那张脸难看得像块破布,就她那样还自称什么扬州第一才女,真真是笑死人了。”顿一顿,她又道:“不过要我说,最解气的还是大哥后面说的那些话,我从不知道,原来大哥还能这个样子。“ 听到这话,予瑾兴奋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大哥真是……真是……”他努力想着合适的形容词,还是倾心先一步想到,“大哥帅呆了!” 予瑾连连点头“对对对,帅得惊天动地!” “你们两个小猴子!”予恒在两人额上各弹了一下,“一天到晚就知道寻大哥开心,该罚!” “哪有!”予瑾不服气地道:“我们是真的佩服大哥,把那个冯小姐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痛快极了!”说着,他笑道:“原来我们几个里面,最牙尖嘴利的是大哥。” 予恒淡然道:“是她羞辱姨娘在先,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予瑾挥舞着拳头道:“嗯,下次别让我看到,否则见一次怼她一次。”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东方溯哑然失笑,予恒见状,有些不安地道:“父亲是不是觉得儿子有些过份了?” “你做得很好。”东方溯赞许的看着他,“你真的长大了,不仅可以独挡一面,还能保护身边的人。”说着,他笑道:“以后有你这个护花使者帮忙照顾你姨娘,为父可就轻松多了。” 第七百四十章 予恒的感激 第七百四十章 予恒的感激 慕千雪睨着他,似笑非笑地道:“听七爷这话,似乎妾身是一个很大的负担?既然如此,不如妾身明日就回金陵?” 东方溯故作惶恐地拱手作揖,“夫人想到哪里去了,我岂敢有这样的念头。”说着,他又道:“能够做夫人的护花使者,实乃三生有幸,为夫往后定当尽心竭力,万万不敢怠慢夫人。” 慕千雪忍俊不禁,笑着摇头,“七爷从哪里学来这些油嘴滑舌的话?” 东方溯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此乃为夫肺腑之言,夫人实在冤煞为夫了。” 倾心扑到东方溯怀里,笑扯着他的脸颊,“爹爹,你好好玩啊,再说几句我听听,快说!” 被她这么一闹,东方溯不禁笑了出来,抱住倾心小小的身子道:“你这小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拿爹爹来取笑,看爹爹怎么罚你!”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挠倾心的痒痒,把倾心逗得咯咯笑,像条小虫子一样在东方溯怀里扭来扭去,“娘救……救我,爹……咯咯,爹爹欺负……人,咯咯!” 慕千雪抿嘴笑道:“好了,七爷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子闹,瞧瞧,予恒和予瑾都在笑您呢。” 一听这话,予恒二人赶紧憋住笑,但笑意还是不停透出来,尤其是予瑾,憋得脸通红。 东方溯停下手,笑斥着倾心,“看在你娘的份上,这次饶过你,下次再敢拿爹爹来取笑,绝不轻饶。” 倾心从他怀里爬落,皱着小鼻子道:“哼,爹爹欺负人,不理您了!” 慕千雪替她整理弄乱的头发,轻声道:“不许这样跟你爹爹说话。” 倾心嘟着小嘴,不乐意地道:“娘偏心,总帮着爹爹。” 予瑾戏谑地道:“来来来,三哥帮你!” “才不要!”倾心朝他扮了个鬼脸,依偎在慕千雪身边玩着垂在腰间的五彩丝绦,她安静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尊瓷娃娃,玉雪可爱。 予恒默默看着这一切,半晌,他突然起身朝东方溯和慕千雪长揖一礼,“多谢父亲,多谢姨娘。” 东方溯二人面面相觑,疑惑地道:“好端端地谢什么?” 予恒声音沙哑地道:“谢父亲对儿子谆谆教诲,谢姨娘不计赵氏犯下的错;予恒……一定会铭记于心,不敢有忘。” 慕千雪摇头道:“傻孩子,赵氏是赵氏,你是你,怎可混为一谈。” “话虽如此,但我毕竟是她所生,我……”予恒哽咽着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这个时候,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正是东方溯,“知道感恩,比什么都重要,也总算这些年没有白读书。” “父亲……”予恒眼圈微红地看着东方溯。 东方溯笑一笑,温言道:“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多用些心,以后大周的担子,还要你帮着予怀来挑起。还有母后,她才是最心疼你的人。” 予恒拼命忍住眼泪,用力点头,“儿子知道,儿子……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说话间,小二端着煮好的面条上来,一人一碗摆好后笑呵呵地道:“面好了,几位客倌赶紧趁热尝尝。” 予恒怕被他看到眼眶里的泪水,赶紧拿起筷子,低头吃面,他是幸运的,虽然没有生母,却有慕千雪、沈惜君的爱护,东方溯也没有因为赵平清的事情,弃他不顾。 予瑾吃了几口,惊喜地道:“嗯,这面真鲜,好吃!” “好吃吧。”小二得意地道:“不是吹牛,这汤底都是用新鲜海鲜熬出来的,亏得今天正月十五,来吃的人不多,否则汤底早就用光了。喏,这虾,这扇贝放进锅里的时候,可都是活的,从来不用死的东西。” “嗯嗯,好吃!”予瑾大口大口的扒着,看得慕千雪好笑不已,“吃慢些,别噎着了。” 予瑾含糊地道:“姨娘,真得很好吃,比宫里头的还要好吃。” “宫里头?”小二既惊讶又兴奋,“小公子您……您吃过宫里的御膳?” 予瑾身子一僵,暗悔自己一时口快,忘了还有外人在这里,赶紧想办法把话给圆回来,“我怎么可能吃过宫里的御善,我刚才……刚才是在说家乡的一间小馆子,那个掌柜姓恭,馆子又在胡同里头,所以我们都管那间馆子叫恭里头。” 小二不疑有它,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小公子进过宫呢。” “呵呵。”予瑾一边赔笑一边暗自舒了口气,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听着他的胡诌,予恒暗自一笑,道:“这面汤确实鲜美,就是略微有些淡,盐放少了。” 倾心连连点头,“是呢,再加些盐就好了。” 听到这话,小二露出一副肉痛的模样,咬牙道:“几位稍等,小的去拿些盐来。” 予瑾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这个小二倒是有趣,不过是问他要些盐,像是要割他肉一样,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慕千雪若有所思地看着碗中乳白色的面汤,她这碗也是一样的味淡,令鲜味大打折扣。 能够做出这个面汤的厨子,不可能没发现这个问题,但依旧选择这么做,恐怕…… 见慕千雪面色不大好看,东方溯疑惑地道:“怎么了?” 慕千雪摇头道:“没什么,希望是妾身多疑了。” 东方溯看看她,又看看面汤,隐约明白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小二捧着一小勺盐进来,一只手还拉在底下,唯恐洒了。 予瑾催促道:“快,快点倒进去。” “小公子别急。”小二不急不徐地将这一小勺盐,均匀洒在五个人的面汤里,当中有一小搓盐不小心洒在了桌上,小二一点一点地把盐捻了起来,看得予瑾目瞪口呆。 见小二准备走,予瑾赶紧拉住他,“盐呢?” “盐不给您几位都洒上了吗?” 予瑾不以为然地道:“就那么一些盐有什么用,去多拿一些来。”说着,他有些不高兴地道:“你也是有趣,不就问你要一点点盐嘛,那么小气做什么。” 小二苦笑道:“小公子误会了,不是小的小气,实在……” 慕千雪倏然接过话,“盐价很贵是吗?” 第七百四十一章 盐贵如金 第七百四十一章 盐贵如金 小二涩声道:“何止是贵,简直是要命,这段子为了盐的事,我家掌柜几宿几宿的睡不着,头发都白了许多。”他叹了口气,沉沉道:“说句不好听的,再这样下去,客栈都要开不起了。” 予瑾难以置信地道:“盐不是随处可见吗,怎么会那么贵?” 小二摇头道:“小公子有所不知,盐是随处可见不错,但不是随处可以买到的,贩卖私盐可是要砍头的。” 予瑾从未接触过盐务,听得一头雾水,予恒在一旁解释道:“盐是由朝廷管制的,只有取得朝廷掰发的盐引,才能贩卖盐,否则就是私盐,一旦查实,买卖双方都是死罪。所以,盐是没有任何竞争的,盐价高低那就是盐商一句话的事。” 予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照大哥这么说,要是盐商定价一斤盐一百两,老百姓也没法子?” “可不就是嘛。”小二诉苦道:“您几位是不知道,就刚才那一小勺盐,价值二十几文呢。” 予恒惊讶地道:“这一碗面也就几十文吧?” “所以啊,厨师都是尽量少加盐,除非客人实在觉得淡,才会多加几颗,这城里的人都知道盐价贵,一般也不会说什么。” 予瑾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最先嚷着要加盐的人就是他,“既然那些盐商那么黑心,不吃就是了,看他们怎么办。” “不吃?”小二连连摇头,“小公子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这人啊,糖可以不吃,醋可以不吃,辣椒可以不吃,唯独这盐是万万不可以不吃的,好比您刚才,不就觉得淡而无味吗?” 慕千雪淡然道:“人如果长久不吃盐,身体就会食欲不振,虚弱无力,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盐和粮食、水一样重要。 予瑾怔怔听着,他是真不知道这些,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有为吃费心过,宫里头什么都有,就算这阵子出宫在外,自有东方溯和慕千雪照顾,体会不到什么艰难烦忧。 予瑾回过神来,有些激动地道:“可也不能由着他们漫天要价啊,这简直是勒索。” “那也没法子啊。”小二满脸无奈地道:“就像那位夫人说的,人一定得吃盐,唯一的法子就是尽量少吃一些。” 予恒思忖道:“既然扬州盐贵,你们可以去附近的州府买盐,就算加上一来一回的车马费,应该也要便宜许多。” “公子以为这只是扬州一地的情况吗?”小二摇头道:“整个两淮的盐价都疯了,去哪里买都是一样的,再远的地方,路途陌生,道上又怕有劫匪,唉,过一日算一日吧。” 东方溯默然不语,早在看到冯百万时,他就想到扬州的盐务可能有问题,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要不是今日恰巧说起,他这会儿还蒙在鼓里。 东方溯询问道:“盐价如此离谱,没人去官府反应过吗?” “怎么没有,但每一次都是石沉大海,有的是不管,有的是管不着,唉,反正啊,这苦的永远是咱们小老百姓。”小二意兴阑珊地擦着桌子,神情有些麻木。 倾心眨着眼睛道:“你刚才不是说有人卖私盐吗,悄悄去买一些来,别让人知道不就行了吗?” 小二吓了一跳,赶紧道:“我的小姑奶奶,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说着,他走到门边,打开看了一下确定外面没人后,方才松了口气,回过身来嗔怪道:“还好没人,否则咱们都要完蛋,从现在起,可万万不要说……那个了。”他谨慎地避开“私盐”二字。 倾心不以为然地道:“有那么可怕吗?” “怎么没有。”小二压低了声音道:“前阵子,隔壁一间铺子的掌柜,胆大包天地去买私盐,结果不出三日就被人查出来了,全部拉去咔嚓了,铺子也关了。你说说,谁还敢去买那玩艺。” 东方溯忽地道:“认识冯百万吗?” 小二撇嘴道:“扬州最大的盐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谁不认识。盐价贵的这么离谱,他可是功不可没。” “富可敌国……”予恒咀嚼着这两个字,道:“他到底有多少钱?” “他有多少钱小的不知道,但小的知道,在咱们扬州,百万以下者,谓之小商。” 他的话令东方溯神色凝重无比,家财百万竟然只是小商,扬州盐商财力之雄伟,简直不可想象。” 倾心气愤地道:“他们那些财都是从你们身上刮去的,简直是吸血虫。” “那又能怎么办,咱们只是小老百姓,哪里斗得过这些有财有势的。”小二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半晌,他突然道:“如果陛下来咱们扬州就好了。”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皆古怪地瞅着东方溯,尤其是予瑾,想笑又不敢笑,努力憋着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陛下在陵阳惩治那些贪官污吏的事情,早就已经在咱们这里传开了,都说陛下是个大明君,他若来了扬州,一定会惩治那些唯利是图的盐商,为咱们老百姓作主。”小二眉飞色舞的说着,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心期盼的那位皇帝陛下,此刻就坐在自己对面。 东方溯默默看着他,“你不怪皇帝吗,他没有看好底下的官员,令他们屡屡为祸百姓。” “这个……”小二挠一挠头,憨厚地笑道:“不瞒这位爷,以前是有一些,但后来小的想明白了,不是陛下不想管,而是他实在管不过来。好比陵阳那件事,如果陛下一早知道,又怎么会由着他们胡来;最坏的就是那些贪官,欺上瞒下,做尽坏事。” 慕千雪微笑道:“陛下若听到你这番话,一定很欣慰。”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陛下不会来。”说到这里,他神怀有些黯然,勉强提一提神道:“您几位慢慢用,小的去厨房干活,吃完后碗放桌上就行了。” 在小二离去后,众人看着碗中鲜美依旧的汤面,不约而同地没了胃口,连最贪吃的予瑾也没有动筷的心思。 第七百四十二章 夜盗帐册 第七百四十二章 夜盗帐册 “梆……梆梆!”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时分,倾心搁在木架上的那盏花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静静悬在那里,偶尔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吹动垂落在灯下的流苏。 “予恒,你对这件事有何看法?”东方溯的声音令予恒一惊,紧张地道:“儿子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否正确,父亲……” “无妨,你只管说就是了。”见东方溯坚持 ,予恒清一清嗓子,缓缓阐叙着自己的想法,“自有史册记载以来,就有盐引的存在,咱们大周也不例外,只有取得盐引的商人才可以贩卖盐,而盐引的数量以及给哪些人,都由盐政决定,扬州属于两淮地界,也就是说,控制这里盐业的是两淮盐政。”说到这里,他瞅着东方溯,欲言又止。 “说下去。” 予恒咬一咬牙,低声道:“两淮盐价居高不在,盐商固然唯利是图,两淮盐政……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予瑾轻哼一声,厌恶地道:“大哥说这么客气做什么,直接说他们是一丘之貉,相互勾结好了。” “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要妄下断言,以免先入为主。”予恒轻斥了一句后,朝东方溯拱手道:“这是儿子自己的想法,如有不对之处,还请父亲指正。” 东方溯转头道:“我记得两淮盐政使是江叙对不对?” 慕千雪颔首道:“是,江尚书的弟弟,去年三月刚刚上任的。” 听到这话,东方溯几乎冷笑出声,“真是能耐,才上任一年不到,就把两淮盐价抬到这个地步,真是能耐;这要是让他再做几年,百姓怕是一粒盐都吃不起了。”说着,他目光一沉,“千雪,你猜这件事,江越知道多少?” 慕千雪思忖道:“江尚书一向恪尽职守,身正清廉,十几年如一日,这件事……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东方溯点头道:“最好是这样,否则就太让我失望了。” “父亲。”倾心走到他身前,一张小脸异常严肃,“您教过女儿,食朝廷俸禄当心系百姓,老吾及人之老,幼吾及人之幼;这些人如此不顾惜百姓,您 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东方溯有些意外地看着倾心,半晌,他感慨道:“枉这些人读圣贤书,不不及一个七岁的孩子。”说着,他拍着倾心的脸颊道:“放心,父亲一定会查明此事,绝不姑息。” 这个时候,林默走了进来,在东方溯耳边一阵低语,后者蹙眉道:“是什么人?” “这些人是从灯会后出现的,卑职估计……应该是冯家的人想查爷的底细。”说着,林默道:“需要卑职将他们赶走吗?” “不用。”东方溯冷声道:“他想查,就让他慢慢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交待你去做。” 林默面色一正,“爷请吩咐。” “知道扬州有多少盐商吗?” “小的不算,大的盐商应该有八个。”林默如实答着,还没到扬州的时候,他就已经命底下人大至查了扬州的情况,八大盐商非富即贵,自是有所耳闻。 “好。”东方溯看了一眼窗外灯火映衬下的夜色,冷声道:“现在是三更,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你的人拿到八大盐商与两淮盐政之间的帐册。” 林默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件事,帐册从来都是商人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时辰内要拿到八本帐册,实在是有些棘手。 迟迟不见他答应,东方溯横目道:“怎么,做不到?” 林默身子一震,连忙道:“卑职这就去做。” 在他离去后,东方溯命张进带已经在不住打哈欠的予瑾和倾心回房休息,予恒则留了下来,一来他年长一些,二来东方溯也有心让他参与政事,为以后辅佐予怀打下基础。 漏夜更深,屋内一盏油灯静静亮着,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慕千雪见东方溯一直看着紧闭的屋门,劝道:“七爷别急,应该就快回来了。” 东方溯沉沉吸了口气,“这些年,每次盐政奏事的时候,都说盐业不好做,说为了顾及百姓,不敢调高盐价,我还信以为真,那几场战事,一直都没有让盐政及下面的盐商出过钱,现在看来,我真是太天真了。”他气愤地道:“瞧瞧那个冯百万,就因为贩盐卖盐,富得流油,就是我也没他那么大的手笔。就这个样子,还跟我说没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慕千雪柔声道:“七爷息怒,那些官员最擅长的就是欺上瞒下,好在咱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好好彻底的同时,也正可借此机会,整顿一下盐业的风气。” 东方溯沉声道:“你说的不错,不止两淮,整个大周的盐业都要整顿,这是百姓赖以为生的东西,绝不能成为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 “其实……”慕千雪思索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只要盐引还在,这种风气就不能彻底扼制。” 东方溯眉头一皱,盯着她道:“你想废除盐引,开放盐业?” 予恒惊声道:“据儿子所知,盐业一直是我朝一大税赋来源,若是就此放开,只怕国库损耗巨大,平日里还好,一旦与西楚开战,必然难以支撑。” 东方溯神色凝重地道:“予恒说的不错,盐业是一块巨大的肥肉,所以历朝历代关于盐业的贪污舞弊案层出不穷,但始终没有人废除盐引,就是因为牵扯太大,甚至会动摇国本。” “妾身明白,所以妾身并无意废除盐引,只是想着能否换一种方式,在满足税收的情况下,尽量消除盐商的暴利!” 东方溯颔首道:“这倒是个法子,待回去后仔细研究一下《盐法》,看能否像你说的,尽量扼制盐商暴利。” 烛光微微一闪,一道人影从门外闪了进来,正是林默,他恭敬地将捧在手里的一大叠册子递过去,“七爷,八大盐商还有两淮盐政的帐册都在这里了,请您过目。” 东方溯点一点头,接过册子道:“正好一个时辰,可有人发现你们?” 第七百四十三章 过目不忘 第七百四十三章 过目不忘 “没有。”林默沉声道:“但瞒不了多久了,明天天一亮,他们就会发现帐册失踪。” 予恒皱眉道:“父亲,儿子以为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宜打草惊蛇。不如……咱们抄录一份,然后赶在天亮之前将册子还回去?” 东方溯也是这个意思,但林默手里的九本册子加在一起足有一尺多厚,就算他们几个一起抄,怕是也要一个多时辰,再加上还回去的时间,至少要两个多时辰,可现在距离天亮已经不足两个时辰了,根本来不及。 看到东方溯为难的模样,慕千雪微笑道:“妾身来吧。” 东方溯摇头道:“你一个人抄更是来不及了,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打草惊蛇了。” 慕千雪笑道:“七爷忘了妾身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吗?这些册子看一遍的话,半个时辰足矣。” 东方溯一拍额头,恍然道:“是了是了,朕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说着,他朝慕千雪揖手,笑言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嗯。”时间紧迫,慕千雪简单应了一声便接过册子看了起来,予恒就在旁边,往往他才看了个开头,那一页就已经翻了过去,这种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实在令人惊叹。 正如慕千雪所言,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看完所有册子,在将最后一页合上后,她闭上双目,无数字符与数字在她脑海中飞掠闪动,半晌,她睁开眼前,对一直等在旁边的林默道:“好了,趁着天还没亮,赶紧把册子还回去吧。” “是。”林默面色古怪地接过册子,他怎么也无法想象,有人仅仅只是看了一遍,就记住了里面成千上万的字符。 在林默走后,慕千雪让予恒拿来纸笔,一个字一个字默写着刚才所看的帐册,整整一日,写完了两支松烟墨,才算写完。 其中东方溯不止一次地让她休息,都被慕千雪拒绝了,她虽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也有时限,时间一久,难免会记错,尤其这种全是数字的帐册;所以为求准备无误,她一口气将所有帐册默写了出来,连口水都没有喝,至于东方溯,一直在旁边默默陪伴,为她磨墨铺纸。 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慕千雪面色苍白如纸,靠在椅背上不断喘气,背上尽是汗水,别看只是默写书册,其实心力损耗巨大。 东方溯握住她因为疲惫过度,而不断颤抖的右手,怜惜地道:“辛苦你了。” 慕千雪摇头,虚弱地道:“不碍事,最要紧的是能够帮到七爷。”说着,她催促道:“七爷快看吧。” “好,你歇一会儿。”在将慕千雪扶到床上躺下后,东方溯捧起一本帐册细细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是一整夜。 晨光熹微,透过半旧的窗纸照在床上,沉睡的慕千雪蹙一蹙秀眉,缓缓睁开眼来,桌上的灯盏已经耗尽最后一点灯油,只剩下焦黑色的灯芯,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犹如一座雕像。 慕千雪坐起身来,拭探地唤道:“七爷?” 那道身影一动,随即转过身来,正是东方溯,“你醒了?” 慕千雪看了一眼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帐册,轻声道:“您一夜没睡?” 东方溯点点头,来到床边坐下,沉沉道:“朕才知道,原来除了朝廷规定的税赋外,两淮盐政还另外索取每引三两的费用,至于盐商,为了敛财,变本加厉的提高盐价,仅仅是这五年,就涨了将近十倍,令每家每户都要吃的盐贵如黄金。” 慕千雪默默不语,这些她在昨日默写的时候就知道了,两淮盐政的腐败程度,实在令人发指。 东方溯冷笑道:“难道之前小二说扬州盐商,百万只是小富,仅仅是这些帐册里面记载的数额,就已经超过千万两,全部是一层层刮下来的民脂民膏!”说到后面,他怒不可遏,狠狠一拳击在床榻上,“待朕查清之后,绝不饶过他们。”胸口气息翻涌如潮,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慕千雪连忙替他抚背顺气,劝道:“七爷当心身子,咱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接下来就不难了。” 东方溯平一平气息,道:“还有一件事,我估计你也发现了。”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动,“七爷可是说两淮盐政那本帐册?” “不错,那本帐册与八大盐商那本出入很大,如果只看那一本,根本瞧不出扬州的盐政有问题。” 慕千雪点头道:“是,依妾身猜测,那本应该是假帐册,用来应付朝廷盘点。” “昨夜你睡着的时候,朕让林默亲自去了一趟江叙的府邸,还是没找到那本真帐册。” “那本帐册关系重大,江叙一定会找一个隐蔽地方收起来,想要找到……很难。” “但帐册是一定要找到的,牵涉此案的官员必定不止江叙一个。”东方溯抹了把脸,道:“朕派人查过他,此人好色成性,前前后后娶了五六房姨太太,还不满足,最近看中了红袖阁的花魁,经常过去,所以我想着,能否从那里入手。” 慕千雪掩唇一笑,斜睨着东方溯故意道:“这案子倒是有趣,竟是查到青楼去了,七爷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东方溯被她说得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有你一人足矣,其他女子,我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慕千雪努力绷着脸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也不知有几分真。” “你啊。”东方溯在她手心轻轻拍了一下,“难怪倾心总爱欺负予恒,原来是遗传自你。”顿一顿,他道:“你要是真不放心,就让予恒去。” 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予恒才十四岁,七爷不怕他去了那种地方,会被迷晕了头吗?” 东方溯挑一挑眉,顺着她的话道:“那也没办法,谁叫你不让我去,要是予恒回不来,皇后非得急疯不可,到时候你自己去向皇后解释,我可不帮你背这个黑锅。” 第七百四十四章 红袖阁 第七百四十四章 红袖阁 慕千雪嗔道:“好啊,七爷拿皇后娘娘来压妾身,可真是狡滑。” 东方溯仰头一笑,刮一刮她的脸颊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整日与你这个狐狸精在一起,想不变得狡滑也难。” 慕千雪笑语道:“那七爷打算什么时候找道士收了妾身这只狐狸精?” “你倒是想。”东方溯长臂一伸,将慕千雪揽在怀里,笑意背后是似海情深,“我早已发过誓,要生生世世与你纠缠,绝不放你离去。” “油嘴滑舌,也不知有几分真假。”慕千雪轻啐着,但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泄露了她内心的欢喜。 东方溯嗅着她发间的清香,笑道:“这么说来,夫人是同意我去红袖阁了?” “脚长在爷身上,我还能拦着不成,只要爷记得回来的路,别被拐跑了就好。” “是,谨遵夫人之命!”东方溯一本正经地答着,也不知谁先笑了出来,顿时二人笑做一团。 所谓岁月静好,大抵是这样吧…… 十年前,红袖阁刚开的时候,只是一家不起眼的青楼,在几家大青楼之彰挣扎求生,但仅仅过了十年,就一跃成为扬州城最大最有名的青楼,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能入得红袖阁的姑娘,无一不是青春貌美,精通琴棋书画,扬州城中流传着一句话——红袖一日,胜似外面一年。 扬州每年都会举行花魁大赛,就是将所有青楼出色的女子集中在一起,从中选出一个最出色的,冠以“花魁”之名,一旦成为花魁,这名女子和她身后的青楼都会身价大涨,而近三年的花魁都是从红袖阁出来的,其风头可想而知。 扬州繁华如锦,尤其是夜间,灯火通明,浅红奢靡的灯光如流水一般倾泄而下,映照在那条长长的秦淮河中,不时可听到河岸边传来丝竹之声,还有女子婉转的歌喉。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一道清越的歌声划破夜空而来,回转往复,动人心魄,令人驻足细听,如痴如醉。 直至歌声停下后许久,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皆不约而同地看向一间河畔的一间楼宇,歌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予恒也在,许久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歌真好听,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声。”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拉住一个行人道:“这位大哥,刚才是谁在唱歌?” 那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连琴清姑娘也不知道吗?” 予恒拱手道:“我才刚到扬州没几日,所知不多,还请大哥赐教。” “难怪了。”那人恍然道:“我告诉你,这琴清姑娘是红袖阁的头牌花魁,又美又媚……啧啧,真是让人一想起来就浑身发软。” 予恒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所以刚才是她的唱歌?” “当然了,这位琴清姑娘和别的姑娘不同,她偶尔才会唱上一曲,你才来扬州就能听到,真是好福气。” 予恒不以为然地道:“能有什么不同,不都是青楼女子吗?” “话是这么说,但这位姑娘卖艺不卖身,不知有多少富商一掷千金,只求与她一度春风,她就是不肯答应,也没人勉强得了她。”说着,那人压低了声音道:“告诉你,就连两淮盐政大人也对她倾慕得很。” “两淮盐政大人?”予恒惊讶地道:“那可是位大人物,怎么,也不肯?” “不肯,所以一直到现在,这琴清姑娘还是完璧之身呢,也不知谁有幸,能够得到她的垂青。”说着,那人一脸痴迷地道:“要是能与琴清姑娘春风一度,就算让我死也甘心。” 在那人走后,予恒回到东方溯身边,轻声道:“父亲,看来琴清就是您要找得人,只是不知她是否肯帮咱们。” 东方溯点点头,道:“走吧。” 听到这两个字,予恒一脸尴尬地道:“父亲,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怎么了?”面对东方溯的询问,予恒扭捏地道:“那……那毕竟是烟花之地,实在不习惯,也不知要怎么应对,要不……我在门口等您吧。” 东方溯失笑道:“你们俩兄弟倒是有趣,予瑾一门心思想要跟来,你却是到了门口不愿进去。” 予恒讪笑着不知该怎么说,张进也在,听到他们父子对话,上前笑道:“大公子别怕,有奴才在,绝不会让那些庸脂俗粉近您的身。” 被他这么一说,予恒脸更红了,“可……可终归是不大好,还是算了吧。” 东方溯淡然道:“如今有父亲在,就算你不去红袖阁也没什么,可以后你自己入朝为官,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事,到时候稍一不对,就像现在这样驻足不前,那该怎么办?” 张进在一旁小声道:“七爷之所以带大公子过来,就是希望您可以多经经事,长长见识,毕竟往后这江山是要托付给您几位的。只要您能守得住心,别说一家青楼,就十家百家,也没什么可怕的。” 在他们的言语下,予恒终于下定了决心,拱手道:“刚才是儿子怯弱了,儿子愿随父亲前往。” 东方溯颔首道:“好了,走吧。” 予恒快步跟在东方溯身后,虽然决心已定,但心里还是紧张得很,尤其是在看到门口那几名衣着暴露,招揽客人的姑娘后,手脚都僵硬了。 那几名姑娘看到东方溯,眼睛皆是一亮,围上了腻声道:“这位爷面生得紧,以前都没有见过,可是刚来扬州?” 东方溯笑道:“是啊,刚到扬州,就听闻你们红袖阁之名,这不就过来了嘛。” 其中一名女子抚着东方溯的肩膀,媚眼如丝,“爷来对了,翠儿一定会好好招待您,包您满意。”说着,一只小手从东方溯衣襟处探了进去,缓缓往下,这样大胆的调情瞧得予恒脸庞通红,别过头不敢再看。 东方溯握住她的手,淡然道:“我是来见琴清姑娘的,请你带路。” 翠儿眼中闪过一丝恼恨,娇声道:“琴清可不见客,就算见了,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哪里有软玉温香在怀来得实在。” 第七百四十五章 女子猛如虎 第七百四十五章 女子猛如虎 “琴清自有她的妙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倒是姑娘……”东方溯横了她一眼,淡然道:“你与琴清也算是姐妹,如此言语,未免有失厚道。” 翠儿被他说得脸庞一红,抽回手道:“我只是不想你空走一趟,这才好言相劝,既然你不领情,就当我没说过,进去吧。” 在东方溯一行入内后,她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娇艳的脸庞扭曲如夜叉,“不知好歹的东西,难得本姑娘心善,偏偏还不领情,哼,看你待会儿怎么撞得头破血流。” 旁边一女子取笑道:“什么心善,分明是看人家俊秀,想截琴清的胡,偏偏人家就认准琴清一个人,自讨没趣了吧。” 翠儿气恼地瞪了她道:“胡说什么,想我撕烂你这张臭嘴是不是?” 女子不甘示弱地道:“我说什么,不都是实话吗,怎么,敢做不敢认啊?” “你!”翠儿气得就要冲上去,被旁边的人死死拦住,劝她不要在门口失了仪态,毕竟随时有客人过来。 那名女子见状越发得意,甩着帕子讥声道:“这人啊,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别以为长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就都一样了,和琴清比?你还不配!”两个早有嫌隙,这会儿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自是百般讥讽。 玲珑美人,红袖添香。 红袖阁中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各样的美人,云鬓香影,翠眉环坐,或吟诗,或行酒令,或弹琴,看得人眼花缭乱。 从踏进红袖阁开始,予恒就一直低着头,嘴里喃喃不知在念些什么,张进凑过去听了半晌,终于听明白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听着予恒翻天覆地的念叨,张进捂嘴一笑,细声道:“大公子这么害怕做什么,不就是一些女人嘛,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予恒涨红着脸道:“张公公就不要拿我取笑了。” 张进挑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大公子叫奴才什么?” 被他这一提醒,予恒记起他们此刻并不在宫中,赶紧改口道:“张管家。” “哎。”张进应了一声,见他始终不敢抬头,好笑地道:“有奴才在呢,您别怕。” 予恒刚要说话,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一只玉手抚上他的脸庞,“好俊俏的小哥,从哪里来啊?” 他虽然刚满十四,但自幼习武,身体结实,长得又高,瞧着与十七八岁的人差不多。 予恒脸庞刷得一下红了起来,赶紧避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玲珑美女,语无伦次地道:“我……姑娘,我……自重。” “自重?”女子一怔,旋即掩唇笑了起来,好不欢愉 ,继而柔软的身子如蛇一样缠了上来,气息喷吐若兰,“小哥真有趣,我喜欢。” 予恒脸红得像煮熟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离我远些,我与你熟。” “无妨。”女子点一点予恒滚烫的脸颊,暧昧地道:“过了今晚咱们就熟了,走吧。” 予恒像被蛇咬了一般,赶紧逃离,女子一下子失了重心,猝不及防,险些跌倒在地,幸好张进扶了一下,笑眯眯地道:“姑娘别白费心思了,我家公子还年轻,对你没兴趣,姑娘另寻客人吧。” 这句话似乎刺痛了女子,粉面一僵,不过像她这种在欢场中迎来送往的女子,早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喜恶,不过一瞬间又笑靥如花,抚着张进的肩膀,娇滴滴地道:“他不喜欢,那你呢?” “我?”张进苦笑一声,摇头道:“我也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女子被一再拒绝,不悦地道:“怎么,我不够美吗?” 张进如实道:“很美,不过非我等所欲,所以姑娘别浪费时间了。” 女子盯着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柔若无比的手抚过张进的脸庞,在他耳边道:“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是浪费时间,随我回房啊,我一定会让你欲仙欲死,不悔来这一趟。” 这样大胆露骨的言语,张进也不禁有些受不住,“真的不必了,多谢姑娘好意。” “来都来了,还装什么正人君子,走吧。”女子并不肯放过他,反而缠得更紧,香肩半露,那香艳的样子要换了别人还真吃不消,可惜张进是个太监,就算一个绝世美人站在面前,也不会有半分情欲之念。 张进这会儿只有满满的尴尬,“真不用了,多谢姑娘好意,我……我们……是来找人的。” 女子娇笑道:“咯咯,当然是来找人的,不然来红袖阁做什么,快来啊!” “真的不用了!”张进挣扎半天,方才从那女子手下逃脱,代价是衣裳凌乱,连扣子也掉了一个,看起来狼狈不堪。 予恒憋着笑道:“张管家你还撑得住吗?” 张进努力抹去脸上的红映,心有余悸地道:“这里的风气太彪悍,女子猛如虎,公子您可得小心一些。” 予恒故意道:“管家不是说会护着我吗?” “这个……这个……”张进尴尬地咳嗽一声,“奴才自当尽力,但……咳咳,这个嘛,您自己也要小心。”为免予恒继续说下去,他赶紧转移话题,“哎,爷呢,怎么不见他?” 他这么一说,予恒也发现东方溯不见了,四下张望,发现他站在去二楼的台阶前,正与一名风韵绰约的女子说话,赶紧走了过去。 东方溯客气地道:“我此来,就是慕琴清姑娘之名,如今一面未见就这么回去,未免太过扫兴,还请艳娘通融一下;银子方面艳娘不必担心,我可以出双倍的价格。” 看到他递来的银票,被称做艳娘的女子眼睛一亮,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然而在快要碰到银票的时候又缩了回来,歉疚地道:“不是我不给爷面子,实在是没办法,琴清一天只见一个客人,这约啊都已经排到下个月去了,来见琴清的非富即贵,实在是得罪不起。要不然,我帮您约下个月,到时候我给您半价优惠。” “我来扬州是做生意的,停留不了那么久,艳娘帮忙跟琴清姑娘说一声,看是不是可以破例一次。” 第七百四十六章 琴清 第七百四十六章 琴清 艳娘无奈地道:“爷初来乍到,不知琴清的性子,她啊,向来说一不二,性子倔得很,我实在做不了她的主。”说着,她又笑容满面地道:“不然奴家找如画陪您,虽然不及琴清,但也是扬州城顶尖的美人儿,包您满意。” “除了琴清,谁都不能让我满意。”见东方溯始终不肯松口,艳娘无奈地道:“那就真没法子了,爷请回。” 东方溯眼眸微眯,“如果我一定要见呢?” 艳娘满面委屈地道:“规矩实在坏不得,奴家一人管着这偌大的红袖阁也不容易,还请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为难奴家。”别看她说得可怜,眼底并没有什么惧色,能将红袖阁经营得蒸蒸日上,自有她的能耐。 这个时候,楼上长廊有一个丫环经过,无意中瞧见东方溯,脚步倏然一顿,继而快步进了一间厢房,过了一会儿,她从屋中出来,走到艳娘身边,附耳低语。 随着她的话,艳娘露出几分惊意,“当真?” 丫环点头道:“嗯,姑娘亲自开了口,也与李公子说好了。” “知道了。”艳娘应了一声,笑容满面地看向东方溯,“爷真是好运气,琴清愿意为爷破例一次,这可真是天大的面子,楼上请!” 东方溯眸底掠过一丝惊讶,他与琴清素未谋面,后者竟然主动为他破例,还真是有些稀奇。 他压下心里的疑惑,随丫环往楼上行去,予恒二人也想跟上去,却被艳娘拦住,只能等在楼下。 “姑娘就在里面,爷请。”丫环推开位于二楼最后面的一间厢房。 东方溯点点头,举步走了进去,不同于外面浓郁的脂粉气息,房中只有淡淡的梅花清香。 一抹窈窕身影站在窗边,芙蓉广袖刻丝锦衣逶迤而下,在地上铺展如云,一枝海棠步摇静静垂落在鬓边,髻后是一枚蝶恋花的银吊穗,除此之外发上再无其它饰物,这位红袖阁的第一花魁装扮竟是异常简单素雅。 她听到脚步声,徐徐转过身来,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出现在东方溯视线中,东方溯眼中掠过一丝惊叹,除了慕千雪之位,这是他见过最秀美的女子,丝毫看不出风尘痕迹。 琴清微微一笑,恍若寒梅初开,“我们又见面了。” 东方溯眉头微微一皱,“我们之间前过吗?” 琴清示意他坐下,取过桌上的提梁玉壶亲手替他倒了一杯,“算是有一面之缘,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公子。”顿一顿,她道:“听公子口音,应该不是扬州人。” “我来此做生意。”说着,东方溯又道:“一进扬州就听到琴清姑娘之名,若不来见上一面,难免有些遗憾。” “不会。”琴清不假思索地否定了他的话,她的声音风拂银铃,很是好听。 东方溯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 琴清在他对面坐下,徐徐往自己面前的白瓷盏中注入茶水,“因为公子从来都不是一个注重美色的人,确切来说……”她举目注视着东方溯,“红袖阁不是公子会来的地方。” 琴清的聪慧大为出乎东方溯意料之外,前后才两三句话而已,她竟然已经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彻,“那姑娘觉得,我来红袖阁是为了什么?” 琴清摇头道:“这个我倒是猜不出来,公子不妨直言,若是琴清能够帮得上忙,一定尽力而为。” 东方溯笑一笑,“那姑娘呢,仅仅一面之缘,怎么就愿意为我破例?” 琴清明白他的意思,眼睑微垂,“每个人都有他不愿意说得秘密,既然公子不愿,琴清也不多问,不知公子想要听琴还是听曲又或者琵琶?” 东方溯摇头道:“我想与姑娘秉烛畅谈,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琴清眼底掠过一丝疑惑,她越发猜不透东方溯的来意。 窗外夜雪纷飞,房中却是温暖如春,梅香盈盈,两人对面而坐,一问一答,静雅安然。 问得越多,东方溯就越欣赏眼前的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能对答如流,容颜又如此出众,难怪能够惊艳整个扬州,成为十数年来最出色的花魁。 绕了一大圈之后,东方溯不动声色地问出了正题,“方某听闻,不止那些富商公子,连两淮盐政使江叙江大人也倾慕于姑娘,但姑娘从不假以颜色,这是为何?” 琴清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旋即淡然道:“方公子什么时候也相信这些流言蜚语了?” 东方溯微笑道:“空穴不来风,再说江大人倾慕姑娘之事,在扬州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倾慕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尽管琴清说得轻描淡写,东方溯还是从她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烦燥,不似提及其他人时那般无动于衷。 东方溯平静地道:“江大人是朝廷重臣,听说长得也不错,我想不出姑娘拒绝他的理由。” 琴清手指微微一紧,漠然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就像公子,你不也只爱家中的妻子吗?” 东方溯目光微微一跳,“看来姑娘所知不少。” “我家姑娘她……”丫环刚说了几个字便被琴清以目光制止,后者静静看着东方溯,忽地道:“你真想知道我为何拒绝江大人?” 不知为什么,东方溯心中微微一跳,“愿闻其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琴清漫声轻吟,目光一直落在东方溯身上。 听到这首《桃夭》,东方溯想起前几日在秦淮河中捡到的纸船,恍然道:“原来那日是姑娘。” 琴清涩涩道:“现在公子明白了吗?” 东方溯摸一摸鼻子,尴尬地道:“承蒙姑娘美意,无奈使君自有妇。” 丫环皱一皱眉,不屑地道:“你那位妻子,怎么能与我家姑娘相提并论。” 听到这话,东方溯面色倏然一沉,冷冷盯着那丫环,“同样的话,我不希望听到第二遍。” 第七百四十七章 擦肩而过 第七百四十七章 擦肩而过 不过是一道目光罢了,却令丫环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心头被一种无形的压迫笼罩,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恐惧,连喘气也困难。 琴清亦是十分不悦,转头道:“平日真是太纵着你了,竟如此口无遮拦,该罚!” 丫环回过神来,急忙跪下道:“姑娘息怒,奴婢……奴婢也是替姑娘不值。” “多事!”琴清斥了她一句,起身朝东方溯深深欠身,“都是琴清管教无方,令紫鹃说出这样无礼的话,实在对不住。” 东方溯眉目冰冷地道:“刚才那话,看在你的份上,我只当没听到,但不会再有第二次,希望琴清姑娘明白。” 琴清轻舒了一口气,再次欠身,“琴清明白,多谢公子宽宏大量。”随着这句话,屋里寂静无声,银炭在铜盆中徐徐燃烧着,不知什么时候,梅枝上几个花苞开了一半,透出里面的殷红。 琴清默默看着梅枝,忽地道:“琴清能否问公子一件事?” “姑娘请问。”得了东方溯的话,琴清樱唇轻咬,抬目道:“公子与夫人可是自幼定亲?”虽然紫鹃刚才所言有失妥当,但确实,那日在画舫中看到的女子太过寻常,不足以相配。 “不,我与夫人相识于战乱之中,算起来,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慕千雪,东方溯目光异常温柔明暖,似一池刚刚破冰而出的春水。 “携手十余年而心不改,实在难得,你夫人真是幸运。”尽管琴清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透出一丝酸涩。 东方溯笑一笑,摇头道:“你错了,我才是幸运的那一个,可以娶到她为妻。” 琴清默默看着他,半晌,她羡慕地道:“你对你夫人真好。” 东方溯正要说话,屋外传来扣门声,“姑娘,江大人来了,说要见您。” 紫鹃拧眉道:“他不是前日才来过吗,怎么又来了?” “他想来就来,谁还能拦着。”琴清淡然说一句,歉疚地道:“方公子,我有客要见,不能再陪你说话。” 东方溯笑一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也罢,姑娘就陪江大人吧,能够能够与姑娘畅谈多时,方某已经知足了。” “实在对不住。”琴清咬一咬唇,轻声道:“若是公子日闲暇,不妨再来坐一坐。” “好,那方某明日再来叨扰姑娘。”东方溯拱手离去,在走到楼梯时,与一名紫锦长袍,与江越有几分相像的男子擦肩而过。 楼下,张进看到东方溯下来,激动地几乎要哭出来,极力挣开一直围在身边的几名女子奔上来道:“七爷您可算是下来了,奴才实在是快招架不住了。” 东方溯好笑地看着衣衫不整,满脸红印的张进,“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予恒呢?” “儿子在这里。”予恒跌跌撞撞地奔过来,面色潮红,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显然是被人灌了几杯。 张进扶住予恒,哭丧着脸道:“这里的姑娘实在太可怕了,七爷要是没别的事,咱们赶紧走吧,再待下去,奴才怕自己真的晚节不保了。” 东方溯哭笑不得地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行了行了,走吧。” 张进如逢大赦,赶紧扶着予恒离去,在踏出红袖阁时,他们二人齐齐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道:“可算是出来了。” 东方溯摇头道:“有那么可怕吗?” “有!”二人异口同声地答着,张进一边抹着脸上的印子一边大倒苦水,“七爷您是不知道啊,那些姑娘,看着年纪轻轻,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实在是不堪入目,还一直灌奴才和大公子酒,简直是……”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自认最为恰当的形容词,“龙潭虎穴!” 予恒被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深以为然地点头,“对,就是龙潭虎穴,可怕得紧。” 东方溯摇头笑道:“男人的温柔乡,居然被你们说成龙潭虎穴,也是有趣。”停顿片刻,他对予恒道:“你底下那么久,可有发生什么事?” 予恒用力抹了把沾着雪花的脸庞,一边思索一边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客人来来往往。” “确定吗?” 予恒听出他话中的不满,低头仔细想了一会儿,道:“儿子记得,最后走的时候,来了一个衣着华贵的人,红袖阁的艳娘亲自招待的,很是恭敬,应该来头不低。对了,父亲走下楼梯的时候,他正好上去。” 东方溯淡淡道:“总算还没有被酒灌醉。”说着,他转头对张进道:“看清楚样子吗?” 张进点头道:“看清了,三十来岁,看他那身打扮,非富即贵。” 东方溯微微一笑,望着风灯光芒灯罩下细密的夜雪道:“你就没有觉得他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张进诧异,努力回想着那人的模样,半晌,他不确定地道:“七爷可是说像江尚书?”说到这里,他倏地一惊,脱口道:“两淮盐政使?” “就是他!”东方溯淡淡道:“琴清一日只见一位客人,可江叙一来,就立刻相迎,一个拒绝的字也没有,听她的丫头说,江叙前日才来过,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时随时见到琴清。呵呵,看来咱们这位江大人不仅常来红袖阁,还关系不浅。” 张进拧眉道:“红袖阁就是一个销金窟,就咱们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去了百多两,这江大人三天两头过来,得扔多少银子下去啊。” 东方溯目光森冷地道:“无妨,他扔多少,咱们就让他加倍吐出来,吐不出来,就从身上刮,像他刮老百姓那样一层一层地刮!” 张进听得打了个冷颤,低了头不敢言语,旁边的予恒也是一样,默默无言地往客栈走去。 回到客栈,已经是三更天,慕千雪一直等在屋中,看到他们进来,让夏月取出裹在棉衣里的炖盅,分别盛了一碗还热乎乎的红枣银耳羹递到他们手里,“外面冷,快吃了暖暖身子。” 第七百四十八章 笑闹 第七百四十八章 笑闹 “多谢夫人。”张进受宠若惊地接过她亲手递来的银耳羹,虽说红袖阁里也有珍馐美味,但他一口没吃,就喝了几杯酒,还是被强行灌下去的,这会儿还真是饿了。 看着他们两个狼吞虎咽的样子,夏月好笑地道:“慢点吃,还有呢,刚才小二送膳过来的时候,我还和他说起红袖阁呢,他说那边请了八个大厨,川鲁粤苏,浙闽湘徽各一位,做出来的菜比扬州城最好的酒楼还要好,怎么你们好象一口没吃,尽饿肚子呢。” 张进含糊不清地道:“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谁敢动啊。” 予恒亦道:“张公公说里面指不定有药,说什么也不让我吃。” 夏月好奇地道:“无端端地放什么药?”话音未落,她眼皮猛地一跳,骇然道:“难道有人知道了你们的身份?” “那倒没有。”予恒喝完最后一口,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放药,张公公就是不让吃。” 面对众人的目光,张进清咳一声,神情不自在地道:“我以前在金陵的时候,曾听人说起,有些风尘女子为了招揽生意,为在酒菜里面下……咳,下一些药,好让……让客人动情。” 听到这里,夏月哪里还会不明白,笑得前俯后仰,“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咯咯,想不到公公久居深宫,竟然还知道这个。” 张进被她笑得满脸通红,窘迫地道:“就算没吃过猪也看过猪走路,有什么稀奇的。” 几人里,只有予恒还是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药,什么动情?” 夏月努力憋着笑道:“没什么,大公子往后多听张公公的话,他知道的可多了,连……连……哈哈哈。”说到后面,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予恒疑惑地道:“姨娘,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怎么我都听不懂。” “这个……”慕千雪粉面微红,朝东方溯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微微一笑,解释道:“青楼之地为了招揽客人,有时会用一些催情的药,张进就是怕你出事,才一直拦着。” “原来是这样,多谢张公公。”予恒脸庞一红,朝张进拱手道谢,后者连连摆手,“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就是后面灌酒的时候,奴才实在挡不及,好在没出什么事,否则奴才真没脸见七爷和夫人了。” 慕千雪笑一笑,“有你护着予恒,我与七爷都放心得很。”顿一顿,她将话题转回正题,“七爷可有见到琴清?” 东方溯拨弄着碗里雪白软糯的银耳,“见了,也见到了另一个人。” 慕千雪一怔,旋即猜到了几分,“江叙?” “不错。”东方溯松开手指,勺子磕在碗边,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我们走的时候,他刚好到,算是打了个照面。” 这个时候,屋外响起脚步声,继而门推开,一道娇小的身影如穿花蝴蝶一样扑到东方溯怀中,亲昵地唤了声“爹爹”。 “你怎么还不睡?”东方溯宠溺地捏着倾心玉雪粉嫩的脸颊。 “爹爹不回来,心儿睡不着。”倾心像扭结糖一样在他怀里扭着,过了一会儿,她疑惑地道:“爹爹你去哪里了,身上好香啊,好像是脂粉香。” “爹爹去办了些事情。”说着,东方溯温言道:“很晚了,快跟花蕊去睡吧,否则明儿个起不来了。” 见东方溯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倾心不高兴地皱了皱小鼻子,“爹爹不说,我才不睡呢。”说着,她又催促道:“爹爹你快说嘛。” “你这鬼灵精。”东方溯摇摇头,想他乃堂堂帝君,谁见了不是战战兢兢,偏偏拿这个小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等东方溯想好怎么说,倾心突然一拍手掌,脆声道:“我知道了,爹爹是去了青楼寻欢。” 肆无忌惮的童言稚语,令众人尴尬不已,尤其是东方溯,借咳嗽掩饰着脸上的尴尬,“谁告诉你的?” 倾心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道:“我自己想出来的啊,爹爹身上染了那么多脂粉,又这么晚回来,一定是去青楼了。”说着,她嘟着小嘴,不乐地道:“好啊,爹爹瞒着娘亲跑去青楼,该罚!” 东方溯被她说的哭笑不得,揉着倾心的脑袋道:“你这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倾心生气地拍开他的手,“爹爹把我头发都弄乱了,快说,你为什么要去那里,都做了什么?” 予恒一把抱起倾心,敲着她的小脑袋道:“父亲是去了青楼,但那是为了查案,倒是你,才几岁的人啊,张口就是‘青楼寻欢’,都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 倾心生气地瞪着他,“不许再敲我脑袋,要是敲得和三哥一样笨,我可不放过你!” 予恒朗声大笑,“你这个鬼丫头,予瑾要是听到你这话,非得气死不可。” 倾心正要说话,突然在予恒身上一阵乱嗅,继而生气地道:“你也去了青楼寻欢。”说着,她攥起小小的粉嫩,不停打着予恒。 予恒被她打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小姑姐姐,我冤枉啊!” 倾心轻哼一声,打得越发用力,“罪证确凿,还敢狡辩!” “我都说了是去查案啊,不相信你问姨娘,她也是知道的。”听到这话,倾心将信将疑地看向慕千雪,后者笑道:“你大哥说的是真的,快下来吧。” 见自己打错了人,倾心脸庞微微一红,赶紧从予恒怀里滑了下来,后者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幸好力气不大,否则照你这么个打法,非得内伤不可。” “倾心胡闹,我代她陪个不是,别往心里去。”听到慕千雪这话,予恒连忙道:“姨娘言重了,我是与心儿说笑呢,别说打几拳,就算她刺我一剑,我也不会生气。” 慕千雪欣慰地道:“倾心不知修了几世的福气,有你这么一个大哥疼她。” 予恒被她说得不好意思,挠着脑袋憨厚的笑着,在这番笑闹过后,东方溯将见琴清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提到她就是当日在秦淮河上见字未见人的那一位。 第七百四十九章 深夜到访 第七百四十九章 深夜到访 东方溯随口赞道:“琴清虽然身在风尘,但出污泥而不染,且谈吐清雅,博学广才,很是难得。” 听到他称赞别的女子,慕千雪略略有点吃味,酸溜溜地道:“既然七爷和琴清姑娘如此投缘,她又倾慕七爷,不如带回宫中长伴圣驾左右。” 东方溯低笑一声,挤眼捉狭道:“夫人这是在吃醋吗?” 慕千雪被他说穿了心思,脸庞微微一红,急忙否认,“谁吃醋来着,七爷不要胡说。” 东方溯朗声大笑,“好好好,夫人没有吃醋,夫人最深明大义,是为夫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自命不凡,夫人满意了吗?” 慕千雪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东方溯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只要夫人高兴,为夫怎么着都没关系。” 慕千雪脸皮薄,怕被张进他们看笑话,急忙抽回手,轻声道:“来了扬州几天,七爷越发会哄人了。” 予恒一脸正色地道:“予恒相信父亲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就算琴清姑娘有千般万般的好,在父亲心里都不及姨娘万一。” 东方溯抚掌笑道:“予恒可算是替我说了一句公道话。” 张进也来凑热闹,“虽然七爷见琴清姑娘的时候,奴才不在一旁,但奴才敢拿性命担保,一定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倾心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捂着嘴偷笑,令慕千雪越发面红耳赤,啐道:“一个个都帮着他来欺负我,不与你们说了。” 看到她又羞又气的模样,东方溯笑道:“好好好,不说了,咱们说回事。”停顿片刻,他道:“林默那边有消息吗?” 慕千雪摇头道:“林统领接连派了几拨人去江府搜查,都没有找到真正的帐册,倒是险些露了行踪。今夜林统领亲自走了一趟,发现江府加强了守卫,不宜再去。” 东方溯颔首道:“我今日在红袖阁见到江叙了,他倾慕琴清一事,应该是真的,如果她肯帮忙,应该能问出帐册的下落,只是……”他头痛地道:“我想不到要怎么样才能让她帮忙,又不能表露身份。” 慕千雪凝声道:“但这本帐册是一定要找到的,否则只凭八大盐商的帐册,并不能将江叙定罪。” “所以啊,实在麻烦。”听着东方溯的话,予恒插话道:“咱们可以给她银两,或者替她赎身,离开红袖阁。” 慕千雪摇头道:“第一,她是扬州第一花魁,有的是富商公子为她一掷千金,绝不会缺银两;第二,她若真要离开红袖阁,大把大把的人愿意为她赎身,包括那位江大人;所以你说的这两个法子都不可行。” “我有办法!”倾心兴奋地举手,“她不是喜欢爹爹吧,那就让爹爹用美男计!” 慕千雪险些笑出声来,勉强忍住了后,一本正经地附和着倾心的话,“对哦,只要你爹爹牺牲一下色相,琴清姑娘一定会同意。” 东方溯一脸无奈地道:“你们两个是打定主意拿我取笑了是不是?心儿,快回去睡觉。” “才不要。”倾心扮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来到予恒身边,“大哥,我这个主意好不好?” 予恒刮一刮她的鼻子,轻声道:“你就别捣乱了,我回来的时候,外面在下大雪,要是盐价抵制不下来,扬州百姓为了吃盐,必然节衣缩食,这个冬天可就难熬了。” 倾心虽然爱玩,却也知道轻重,当即点点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不再言语。 另一边,慕千雪沉吟片刻,道:“七爷,不如让妾身去试试。” “琴清?”东方溯长眉轻扬,复又摇头道:“除非表露身份,否则难以开口;再者,琴清也未必肯帮忙。” “试,未必能成;不试,就一定不成。”慕千雪取过一个橘子徐徐剥着,橘皮一片一片垂落,犹如倒垂的莲花,“琴清是这盘棋的关键,除非七爷有更好的法子,否则妾身还是建议一试。” “你有几成把握说服她?” 慕千雪将橘皮扔入炭盆中,随着橘皮渐渐变焦,屋中清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这个要等妾身见到她,方才能够知晓。” 东方溯沉思片刻,点头道:“好吧,就按你的想法去做。” 在他们商议如何对付江叙与两淮居高不下的盐价时,冯家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论。 冯岚激动地道:“我不相信,你胡说!” “家丁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吗?”冯百万冷笑道:“前脚义正词严的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后脚就跑去红袖阁找女人,女儿,咱们都被他给骗了。” 冯岚紧紧咬着银牙,“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冯百万不悦地道:“能有什么问题,难不成还有人拿刀逼着他进红袖阁不成。” “可是……”冯岚努力寻思着开脱的话,“他若真是这种贪花好色的人,那日就不会拒绝了。” 管家在一旁道:“或许他是不想入赘冯家,从此受老爷和小姐的钳制,所以玩了一手欲擒故纵的把戏,好谋得更多的利益。” 冯百思面色沉冷地道:“若真是这样,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停顿片刻,又道:“查到他的底细了吗?” 管家摇头道:“没有,这人好象凭空冒出来的,什么都查不到。” “查不到……”冯百万手指“笃笃”敲着桌面,半晌,手指一顿,面无表情地道:“看来这个人,远比咱们想得要复杂,从现在开始,派人日夜盯梢,一定要查清楚他的身份和背景。” 管家正要答应,有家丁进来,恭敬地道:“老爷,江大人来了,正在前厅奉茶。” 冯百万一惊,赶紧就要过去,经过管家身边时,意外听到他喃喃自语,“奇怪,这江大人不是去红袖阁了吗?” 冯百万脚步一顿,“怎么回事?” 管家赶紧道:“先前家丁来报的时候,说方寻本去红袖阁见琴清的时候,正好江大人也来了,按道理说,江大人这会儿应该在红袖阁啊,怎么就过来了呢。” 第七百五十章 怀疑 第七百五十章 怀疑 冯百万心中一凛,江叙喜欢琴清一事,他是知道的,甚至不止一次铺桥搭路,想让艳娘说服琴清从了江叙,无奈后者倔强得紧,始终不肯。 尽管琴清不识抬举,但江叙还是很喜欢她,每次过去,都要在她房里待上一夜,弹弹琴,说说话,可现在…… 一定是出事了! 想到这里,冯百万急忙加快了脚步,冒雪来到前厅,冯府下人都被调教的十分机灵,江叙一到,立刻就端了炭盆过来,不一会儿功夫,厅中已是十分暖和。 “大人!”冯百万一进前厅,顾不得掸去衣上的雪,急急朝坐在厅内用茶的中年人拱手行礼“大人深夜前来,可是出事了?” 江叙微微一笑,“坐下说话。” 见他这么说,冯百万只得按了心头的急切,依言落坐,下人在奉上茶之后就退了出去,厅堂寂静,令外面呼啸的风雪声格外清晰。 江叙掸一掸衣裳,慢条斯理地道:“本官听说冯老哥的宝贝千金抛绣球招亲,结果招到一个有妇之夫,是这么回事吗?” 冯百万讪讪一笑,“是这么一回事,想不到大人也知道了。” “这扬州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就算不刻意去打听,这消息也会自然而然地传到耳朵里。”茶雾氤氲,令江叙面容看起来有些模糊,“这个人可是姓方?” 冯百万面色一正,点头道:“大人认出他来了?” 江叙眼皮一动,似笑非笑地道:“想不到冯老哥耳目如此灵通,看这样子,恐怕本官这些年的一举一动都在冯老哥监视之下。” 冯百万大惊,急忙起身解释道:“冯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监视大人您,冯某只是觉得那个姓方的不大对劲,所以让下人暗中盯着,结果正好遇上大人,此事实乃凑巧,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误会。” 江叙哂然一笑,摆手道:“本官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老哥不要当真,快坐下。” 冯百万依言落座,但这一次,他如坐针毡,惴惴不安地揣测着江叙刚才的话,他虽然富可敌国,而江叙掌握着江南盐业命脉,他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所幸江叙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徐徐道:“今夜我去红袖阁见琴清,正好遇见他,本来也没在意,结果护卫发现你的家丁跟在他后面,一时好奇,就让人查了一下,意外得知这件事。”说到这里,他眸光一冷,凉声道:“真是想不到,居然有人宁可舍得糟糠之妻,也不要老哥你的万贯家财,换了是本官,也未必能做到。” 虽然冯百万放出消息,说是冯岚不愿下嫁一个有妇之妻,但江叙是什么人,这扬州城里,还没什么事情是能够瞒过他的。 冯百万搓着手道:“大人说笑了,我那点家财,哪入得了您的法眼。” “好了,你也别在这里谦虚了,关于这个方寻本,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冯百万正色道:“什么都没查到,只知他是来扬州做生意的商人。” “商人……”江叙取过一个龙眼徐徐剥着,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兽首碧玉的扳指。 江叙将剥好的龙眼递过去,凉声道:“商人行事,皆以利为先,可他前脚拒绝了你冯家,后脚又找琴清问我的事,你觉得正常吗?” 冯百万一惊,“竟有这样的事?” 江叙眯了眼眸道:“琴清本不肯说,还是趁紫鹃送出门时套出来的话。” 冯百万盯着手里洁白如玉的龙眼肉,半晌,他不确定地道:“难道……此人在调查我们?” 江叙拭一拭手上的汁水,幽幽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车之师,后车可鉴。” 冯百万试探道:“大人是说……陵阳一事?” 江叙微微点头,“虽说陛下已经在回京路上,但谁敢保证,他没有派人来扬州呢?”陵阳一事后,东方溯原本打算回京,但在途中改变主意,改带千雪他们来扬州散心,但外界一直以为他在回京途中;至于方寻本这个化名,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冯百万双手猛地收紧,龙眼透明的汁水顺着指缝滴了下来,慌乱地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江叙睨了他一眼,平静地道:“慌什么,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是真是假还不知道;退一步说,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遇到了。” 听到这话,冯百万渐渐平静下来,“明白了,我会尽快查清此人底细,有什么动静立刻各大人禀报。” “好。”江叙眼眸微眯,道:“最近府里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冯百万疑惑地道:“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昨夜曾有一伙盗贼试图潜入本官府邸,也不知是否跟姓方的有关。”江叙轻敲着桌面,冷声道:“本官总觉得,自打过了年之后,就不甚太平。”顿一顿,他道:“告诉其他几家,最近收敛一些,不要闹出什么事,否则本官可保不了他们。” 冯百万点点头,试探道:“那盐价……” 江越知道他想说什么,凉声道:“盐价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关键是别让人抓到把柄,明白吗?” 冯百万在商场打滚几十年,怎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当即道:“小人明白。” 他们在调查东方溯的时候,东方溯也在调查着他们,就看谁查得更快查清对方的底细。 雪在下了一夜后,不仅没有停反而更大了,积在地上的雪差不多有一寸多厚,鞋子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行人裹着厚厚的棉衣行色匆匆,沿街两排店铺看不到客人,伙计缩在柜台后面,百般无聊地打量着来往行人。 不同于晚间的繁华热闹,白天的红袖阁清冷无人,连一个守人人都没有,门窗都紧紧闭着。 慕千雪站在红袖阁门前,对夏月道:“去敲门吧。” “是。”夏月上前扣动门环,过了很久才有人来应门,是一个三四十岁的龟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耐烦地打量着夏月,“什么事?” 第七百五十一章 两女相见 第七百五十一章 两女相见 夏月客气地道:“我家公子想见琴清姑娘,麻烦通传一声。” 龟奴瞅了一眼披着大氅,男装打扮的慕千雪,面色古怪地道:“你们不知此地的规矩吗?” “知道,但我家公子今夜就要离开扬州,故而想在离开之前,见一见琴清姑娘,还请这位大哥通融。”随着这话,夏月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锭银子塞过去,龟奴面色顿时好看了许多,“既是这样,我帮你们去说一声,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旁的姑娘都好说,只有琴清姑娘,她可不随便见人。” “我们知道,多谢大哥。”说着,夏月又补充道:“我家公子姓方。” “知道了。”龟奴转身入内,留下慕千雪主仆在外面,夏月犹豫地道:“主子,她会见咱们吗?” “会的。”果不其然,龟奴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哈腰道:“公子真是幸运,琴清姑娘答应见您呢,里面请。” “有劳了。”夏月道了声谢,与慕千雪随他来到二楼,此刻红袖阁的姑娘都还睡着,只有几个下人在那里掸尘扫灰。 龟奴领着她们沿铺着细绒锦毯的长廊来到一间厢房前,恭敬地道:“姑娘,方公子来了。” “吱呀!”两扇朱红锦门应声而来,一个梳着双髻的丫头走了出来,在看到慕千雪后咦了一声,也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 龟奴瞅着气氛有些不对,轻声道:“紫鹃姑娘怎么了?” 紫鹃是丫头,本没资格被人称一声姑娘,但琴清是红袖阁头牌,连艳娘见了她都客客气气,不敢说半句重话,紫鹃做为她的贴身丫头,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没什么,你下去吧。”在打发龟奴离去后,紫鹃睨了慕千雪二人一眼,冷冰冰地道:“跟我进来。” 看到慕千雪二人,琴清脸上的欣喜化为失望,意兴阑珊地道:“琴清突然有些头疼,不能招呼方公子,请回吧。” 面对她的逐客令,慕千雪也不生气,微笑道:“琴清姑娘是在等另一位方公子对吗?”她没有刻意改变声音,轻灵悦耳,一听便知是女子声音。 琴清诧异地道:“你是女人?” “是,而且我们曾经见过。”慕千雪的话令琴清陷入沉思之中,半晌,她恍然道:“我记得了,你是方公子的夫人,那日在秦淮河上见过。” “琴清姑娘好记性。”慕千雪欠身一礼,浅笑盈盈,“冒名而来,实属不该,但若非如此,怕是难以见到琴清姑娘,还望见谅。” 琴清拂袖落座,淡然道:“你见我做甚?” “昨夜一见,夫君对姑娘称赞有加,千雪慕姑娘之风采,所以冒昧来访。”千雪是她的闺名,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晓,倒也不怕泄露了身份。 “方夫人说笑了。”琴清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凉声道:“夫人此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看琴清一眼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慕千雪笑一笑,道:“是,我此次过来,除了拜访姑娘之外,还有事情想请姑娘帮忙,我……” “你不必说下去。”琴清漠然打断她的话,“因为我不会答应。” 夏月皱眉道:“我家夫人客客气气跟你商量,你听都不听就拒绝了,真是好没礼数。” 见自家姑娘被数落,紫鹃自然不会客气,当即反唇相讥,“你才没礼数呢,我家姑娘是为你们好,反正说了也是白说,倒不如省点唾沫星子。” 琴清举手示意她退下,淡然道:“第一,我与你们非亲非故,没有理由帮忙;第二,我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这两个理由足够了吗?” 夏月没想到这个琴清这么难对付,一时还真不知怎么接话,半晌,她咬牙道:“原先听我家爷说着,还以为你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原来根本是一个自私自利之人。” 琴清拔下一枝金簪,拨弄着卷曲焦黑的烛芯,平静地道:“激将法对我没用,帮人是客气,不帮是本份,谁也挑不了刺。” “姑娘说得固然没错,可如果这件事对姑娘自身也有利呢?”慕千雪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针线箩里的剪刀,利落地剪去烛芯,随着多余的烛芯被剪去,烛苗渐长,恢复了之前的明亮炽盛。 琴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慕千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意深深地道:“现在姑娘有兴趣听我说下去了吗?” 琴清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半晌,态度终是软了下来,“琴清洗耳恭听。” “两淮盐价居高不下,百姓为了能吃上一口盐,只能节衣缩食,如今又天降大雪,严寒深重,百姓生计越发艰难;我夫妇二人虽是闲人,却也不忍百姓受苦,听说两淮盐政使江大人对姑娘甚是倾慕,故而想请姑娘说一说情,让江大人将盐价压下来一些。” 夏月一怔,望着慕千雪欲言又止,他们不是来请琴清帮忙打探帐册的吗,怎么一转眼,又变成了压盐价了,夫人这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琴清哂然一笑,“夫人说笑了,我只是一名青楼女子,没资格也没立场去说这件事,退一步说,就算我说了,江大人也不会答应。” “试都没有试,就先一口否决,姑娘不觉得太过悲观了吗?” “不是悲观,而是告诉你一个客观事实。”琴清摇头道:“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不要插手了。” 慕千雪捧着温热的茶盏,目光幽幽地道:“听姑娘口气,似乎知道些什么?” 琴清面色微微一滞,“我不知道。” 慕千雪捕捉她眼底细微的惶恐,微笑道:“只要姑娘肯帮这个忙,我愿帮姑娘离开此处。” “离开……”琴清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有片刻的失神,复已平静如常,“夫人觉得我会缺赎身的银子吗?” 慕千雪含笑道:“当然不缺,只要你琴清姑娘一句话,有的人是双手奉上金银,但红袖阁束缚你的,并不仅仅是银子。” 第七百五十二章 琴清之心 第七百五十二章 琴清之心 琴清双手猛地一哆嗦,茶盏从手心滑落,打湿了衣裳,她有些慌乱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比谁都清楚。”刚才那句话,慕千雪只是试探,而琴清的反应给了她最好的答案,“你不喜欢浮华奢靡,不喜欢这里的堕落,甚至不喜欢红袖阁里的每一个人,可你依旧待在这里,好好待着,一步也不敢离开,因为红袖阁外有你害怕的东西,而那些富家公子,并没有保护你的能力。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能令他们无力为难的,也就只有官家了。” 琴清面色煞白,颤声道:“你不要胡说,没这样的事。” “我有亲戚在金陵为官,位居一品,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我有足够的信心,保你平安离开红袖阁。” 琴清默默不语,藏在广袖中的十指绞得发白,紫鹃犹疑半晌,俯身附在她耳边,“姑娘,若你真想离开红袖阁,不妨试一试,顶多就是不成罢了,江大人那么喜欢你,总不至于为了几句话问您的罪。” 琴清苦笑道:“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只要他们还在一天,我就不可能真正平安。”说着,对慕千雪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只想安安静静,平平安安度此一生,所以,我帮不了你,另外……”脑海中闪过东方溯的身影,想到他可能会有危险,胸口狠狠一痛,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一样,连呼吸都染上了痛,犹疑半晌,她终还是说出了口,“我劝你们一句,不要再管这件事,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紫鹃骇然色变,顾不得有外人在场,急急捂住她的嘴,紧张地道:“姑娘慎言!” 琴清拉下她的手,深深吸了口气,“言尽于此,你们走吧。” 夏月急切地道:“姑娘,您再想想,这可关乎两淮百姓的生计啊。” 琴清打定主意不想管这件事,冷酷地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慕千雪示意夏月退下,静静道:“是,就算他们都死了,你也不会少一块肉,但你扪心自问,真的能够安心吗?” 紫鹃叹息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家姑娘了,她真的帮不了你们,快走吧。” 静默片刻,慕千雪起身道:“既是这样,我改日再来拜访姑娘,希望到时候,姑娘能够改变心意。” 在她们走到门边时,琴清突然道:“你真那么想帮扬州百姓吗?” 听到她语气有所松动,慕千雪心中一喜,连忙回身道:“当然!” 琴清眼中精光一轮,颔首道:“我可以帮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慕千雪不假思索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琴清摇头,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我说的是另外一个条件,不过这个条件,必须要方公子在场,我才会说。” 谁也猜不透琴清打得什么主意,夏月冒雪去请了东方溯,在看到后者的那一瞬间,琴清目光温柔如山顶的那一抹朝霞,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她的深情。 “你的要求是什么?”东方溯问得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门关起时的风,拂动琴清宽广的衣袖,犹如一只努力想要飞起,却不能如愿的蝴蝶。 她浅浅一笑,望向东方溯的目光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情意,“天下是否太平,百姓是否安好,皆与我无关;我只会帮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夫君。” 东方溯眉宇拧成一团,神色古怪地道:“你要我娶你?” “不错。”琴清缓慢而坚定地道:“只要你答应娶我,无论何事,我都会帮你办到,哪怕付出我的性命。” 东方溯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是不会休妻的。” “我知道,所以我愿为妾。”她的回答简单明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东方溯定定看着她,半晌,叹气道:“多谢姑娘抬爱,但我还是不会娶你。” “因为我是风尘女子?”琴清的目光很深,深到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你虽身在风尘,却出污泥而不染,远胜许多所谓的大家闺秀。”他的话令琴清有些许欣慰,但疑问仍在,“那是为什么?” 东方溯温柔凝睇于慕千雪,“我答应过我的妻子,终此一生,不会再娶,所以只能辜负姑娘的一番美意。” “值得吗?” 听到这话,东方溯哂然一笑,“似乎有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而我的回答从来没有变过——值得!” “我明白了。”琴清怆然苦笑,早在询问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只是不亲耳听到,总是不肯死心。 “那盐价的事……” 琴清走到窗前,光影投落在她脸上,透着一种单薄的苍白,曼声吟道:“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曲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君怨。” 东方溯眸光冰冷地道:“我明白了,告辞。” 在他们离去后,琴清忍了许久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紫鹃心疼地道:“姑娘别哭了,像他这样有眼无珠的人,不值得姑娘为他难过。” “不。”琴清推开窗子,痴痴望着底下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哽咽道:“他不是有眼无珠,而是已经遇到了最好的人。” “方夫人?”紫鹃撇一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她算什么最好,就那姿色,连给姑娘提鞋也不配。” 琴清拭一拭泪,摇头道:“你错了,她虽姿色不出众,但聪明过人,心地善良,与她相比,我才是自惭形秽的那一个。” 紫鹃不乐意地道:“姑娘,他们对你那样不好,你怎么还反过来帮着说话,以德抱怨也不是您这么个报法啊。” 琴清涩涩一笑,“我不是帮着谁说话,而是真的不如,我一直都知道为了那一口盐,百姓过得很艰难,可我从来没为他们说一句话,甚至连这个念头也没有过。” 第七百五十三章 砸场 第七百五十三章 砸场 紫鹃不以为然地道:“这事本来就与姑娘无关,就像您说的,帮是客气,不帮是本份,没人挑得了刺。” “别人固然挑不了,却难过自己心里那关。”琴清闭一闭目,再睁开时,目光温柔而坚定,“该是时候做一些事情了。” 紫鹃听着意思有些不对,试探道:“姑娘打算帮他?” “不错,这也是我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琴清的回答令紫鹃又生气又心疼,“先前姑娘那样委曲求全,他都不肯答应,还帮他做什么?” “本就是我强人所难,怪不得他。再说,我这么做不仅仅是帮他,也是帮两淮千千万万的百姓。” “奴婢知道,但……”紫鹃为难地道:“那个江大人一直想得到姑娘,这会儿开口,岂不正好给了他机会吗?” “你以为我不开口,就可以安然无事吗?”琴清摇头道:“不,他早晚会耗尽耐心,只是迟早的问题。” 紫鹃被她说得没了主意,“那……那怎么办?” 琴清低头看着留在雪地里的那一串脚印,幽幽道:“生若流水,迹如浮萍,飘零不知所终;身随物役,心为尘迷,百年终归一梦。” 随着她的吟念,紫鹃感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悲凉,犹如清明节时断时续的细寸,令人心中难过,“姑娘……” 琴清转过头,笑意和静温雅,“我没事,只是突然有感而发。”她取过一枝开得正盛的梅花,红梅素手,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虽未达,却也愿意助他兼济天下,相信这也会是我此生最有意义的事情,紫鹃,你应该为我高兴。” 紫鹃难过地道:“奴婢知道,只是太委屈姑娘了,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您的心意。” 琴清微微一笑,“他不知,她却知。” “他?他?”紫鹃被她说得一头雾水,“姑娘您在说什么?” 琴清正要解释,外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隐约还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不一会儿,门外传来龟奴无奈的声音,“姑娘,又有人要见您,这会儿正在底下大吵大闹。” 紫鹃疑惑地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天还没黑,就接二连三有人要见姑娘。”说着,她开门问道:“是谁?” 龟奴摊一摊手,“不认识呢,应该是外地来的富家公子,瞧着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很大,还扬言要拆咱们红袖阁呢。” 紫鹃气急反笑,“好大的口气,他要是真能拆了红袖阁,我就给他写一个大大的服字。你们也是,就不会赶出去了,还非得惊动姑娘。” 龟奴无奈地道:“艳娘交待过,在没摸清背景前,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她今儿个又恰巧不在,所以只能劳烦姑娘一趟了。” 琴清心中一动,“今儿个是初几?” 龟奴如实道:“正月二十二。” 琴清低眉不语,回想起来,每逢二十二这日,艳娘都会离开红袖阁,深夜方归,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在这一日,艳娘的行踪就是个迷。 “姑娘?”龟奴的声音将琴清惊醒,她知道龟奴的意思,颔首道:“我与你下去看看。” 龟奴赶紧应了一声,陪着她下楼,底下,一个少年公子大刺刺坐在椅中,模样倒是很俊秀,就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教人看得不舒服。 看到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琴清,他眼眸微眯,冷冷道:“你就是琴清?” 琴清走到他身前,屈膝微微一福,轻声道:“正是小女子,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冯岚眼底掠过一丝嫉妒,她一向自视甚高,偏偏东方溯对她不屑一顾,要仅仅是这样也就罢,偏偏东方溯特意来红袖阁见琴清,令她气愤不已,逐女扮男装,来见一见琴清。 她本以为琴清身在风尘,必然流于俗艳,没想到竟然这般清丽秀美,更透着一股傲气,生生将她压了下去。 冯岚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扬声道:“我叫什么,你不必管,只要你把小爷侍候舒服了,这些银票就是你的。” 琴清看了一眼那叠至少有十几张的银票,淡然道:“公子想我怎么侍候?” 冯岚以为她动心了,越发得意,勾起她的下巴道:“模样倒是长得不错,水灵灵的,就不知道这身材怎样,这样,先把衣裳脱了,让小爷仔细看看。” 紫鹃面色一变,站出来道:“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姑娘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冯岚旁边的丫头嗤笑道:“哟,一个出卖皮肉的妓女还装起清高来了,也不怕笑死人。” 见她存心羞辱自家姑娘,紫鹃怒不可遏地道:“把嘴巴放干净一点,不然我撕烂你的嘴!” “果然是没教养的东西,连句像样的人话也不会用说。”丫环冷冷说了一句,转眸对琴清道:“我家公子的要求你都听到了,脱吧。” 龟奴赔笑道:“这位公子,琴清姑娘一向卖艺不卖身,您要是想玩,我可以找几个会玩的姑娘陪您,虽说略有不及,但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保您玩得尽兴。” “我让你说话了吗?”冯岚横了他一眼,指了琴清道:“我就要跟她玩。” 龟奴搓手道:“这个真是没办法,公子您就不要为难小人了。” 冯岚冷哼一声,“连这点小要求都办法,你们这红袖阁不开也罢!” 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就算见惯刁难客人的龟奴也不禁有些冷脸,“看来公子是存心来捣乱的。” “小爷是存心来快活的,要不然也不会带那么多银票,你们可倒好,自己侍候不好,还说小爷捣乱,真是好笑!”说着,冯岚挥手将银票甩到琴清身上,催促道:“还不赶紧脱?” 此时天色已晚,正好有几个客人进来,看到琴清皆是一阵狂喜,眼睛像被胶水粘住一样,怎么也移不开,平日里他们可是想见一面也难,这会儿当然要拼命看个够。 看到那群人色迷迷的样子,冯岚眼底掠过一丝不屑,男人都是肤浅的东西,“再不脱的话,我可就亲自动手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揭穿身份 第七百五十四章 揭穿身份 琴清在紫鹃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点点头,上前道:“我家姑娘说了,她可以答应公子的要求,但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她凑到冯岚身前,就在后者以为她是要说条件的时候,突然一把攥下冯岚发间的白玉束带,一头秀发顿时披散而下,露出她的女儿身。 紫鹃一击得手,立刻退后几步,故意道:“听说群芳楼来了一位新头牌,想来就是姑娘了。我知道你不服气我家姑娘名动扬州,压了你风头,但这样扮做客人来故意捣乱,未免过份了吧。” 冯岚被揭穿了身份又惊又怒,这会儿听到紫鹃冤枉自己是群芳楼的姑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贱婢胡说!” 紫鹃眼中掠过一缕笑意,继续道:“姑娘敢做不敢认吗,其实你姿色不差,只是心眼小了些,脾气也差了些;与其在这里闹些有的没的,倒不好好改改脾气,修修性子。”说着,她转头道:“几位公子,你们说是不是?” “不错,是这么个理。”那几人纷纷点头,其中一人色迷迷地打量着冯岚,“仔细看看,还是挺水灵的,看你也不容易,这样吧,今儿个晚上,本公子就包你了。” “哎,吴兄,这你可不厚道了吧,咱们一起看见的,怎么你说包就包了,我可不答应啊。” 另一个人随声附和,“对对对,这么个美人儿,必须得公平竟争,我出一百两。”他们心里都清楚,能看琴清一眼,已经是烧高香了,想要她陪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说了,他们都只是小富之家,琴清的价格,动辄千两,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跟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的琴清相比,眼前这个小美人儿可就实在多了,恨不得立刻抱在怀里蹂躏。 被称作吴兄的那个人,不屑地道:“一百两也好意思拿出来说,我出三百两。” “我出三百五十两。”他们四个在那里肆无忌惮地叫着价,没一会儿功夫,就叫到了六百两。 看到他们把自己当货物一样叫价,冯岚几乎气歪了鼻子,指了他们喝斥道:“你们这群蠢东西,凭你们也配议论本姑娘。” “哟,还是个小辣椒呢,不错不错,玩起来一定更带劲。”吴公子笑得越发大声了,继而对还在那里叫价争执的三人道:“我出八百两,今儿个一定要让她陪我。” 六百两对那几个人来说,已经是天价了,平日里来红袖阁一趟,叫两个姿色不错的姑娘,也不过是两三百两的事情,现在吴公子又把价格提到了八百两,彻底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摇头道:“行吧行吧,今夜就让你春风一度吧,我们几个等明日。” “承让承让。”吴公子得意地拱一拱手,走到冯岚身边,轻佻地摸着她的下巴,“小美人儿,你是本公子的了,走,咱们现在就回群芳楼快递去,定保你欲先欲死!” 冯岚狠狠拍掉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道:“来人,给我打断他的手!” 两名家丁应了一声,朝吴公子走去,看那架式,竟然真要打断他的手,吓得后者面色苍白,颤声道:“你们……你们不要胡来,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父亲是庆丰米店的吴中,你们要是伤了我,一定没好果子吃。” “庆丰米店……”冯岚点点头,“我记下了。”就在吴公子以为她惧怕自家势力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句令人惊恐欲死的话,“米店不用再开了。” 这一次,吴公子就算再傻,也看出冯岚不是青楼女子了,结结巴巴地:“你到底是什么人?” 丫环漠然道:“你没资格问我家小姐的名字,你只需记得,在扬州屹立几十年的庆丰米店是毁在你手里就行了。” 且不提吴公子在那里鬼哭狼嚎,冯岚目光森森地盯着琴清,犹如一条择人欲噬的毒蛇,半晌,她张嘴露出雪白的贝齿,“你倒是好手段,差一点就被你给害了!” 琴清微微一笑,云淡风清,“我不过是与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可我不喜欢你这个玩笑,红袖阁……”她环视周遭一眼,对剩下的几名家丁道:“给我把这里砸了,记着,砸干净了,不许留下一件完整的东西。” 龟奴面色一变,急忙道:“还请姑娘适可而止。” 冯岚迭声冷笑,“你就是一个龟奴,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还有,本姑娘的字典里,就没有‘适可而止’这四个字。” “红袖阁虽是青楼,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我劝你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我们这里的东西都不便宜,你现在砸的痛快,等告到官府,可就得一五一十赔出来。” 冯岚对龟奴的话嗤之以鼻,“本姑娘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说着,她扬声道;“给我砸,狠狠得砸!” “出什么事了?”一名锦衣女子蛾眉紧蹙的走进来,正是艳娘。看到她,龟奴犹如见了救星,急忙迎上去将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这么一会儿功夫,吴公子胳膊已经生生被人打断,正在那里哀嚎。 艳娘点点头,对紫鹃道:“没事了,你扶琴清回房吧。” “不许走!”冯岚憋了一肚子气,哪肯轻易放过琴清,她打量了艳娘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就是红袖阁的老鸨?” 艳娘笑容满面地道:“正是奴家,冯小姐有礼了。” 见她一语道破自己身份,冯岚满面惊讶,“你认识我?” 艳娘笑语玲珑地道:“冯小姐乃扬州第一才女,奴家要是认不出来,哪不是讨打吗?” 知道冯岚的身份,吴公子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谁不好惹,偏偏惹上这位姑姐姐,旁的不说,这只手算是白断了。 “倒是有几分眼力劲。”冯岚轻哼一声,“你底下的姑娘蓄意陷害羞辱我,你倒说说,这笔帐要怎么算?” “冯小姐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改明儿我亲自带上东西,去冯府赔礼道歉。”艳娘在风尘中打滚十几年,说出来的话自是八面玲珑,让人挑不出错来。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不肯饶人 第七百五十五章 不肯饶人 “你既知道我身份,就该明白,从没人敢这样羞辱我,更别说还是一个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冯岚依旧咄咄逼人,丝毫没有比艳娘面子的意思,也是,在她冯大小姐眼里,一个青楼老鸨需要什么面子。 “你说谁人尽可夫?”紫鹃生气的说着,她虽然身在青楼,但洁身自好,仍是清白之躯。 艳娘狠狠瞪了她一眼,喝斥道:“还嫌事情不够乱吗,闭嘴!” 冯岚不耐烦地道:“好了,你们两个别在那里演戏了,要我不追究这件事,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艳娘见有可商量的余地,当即笑容可掬地道:“冯小姐请说。” 琴清眉心微微一蹙,唤过一个龟奴悄声叮嘱了几句,后者点点头,悄然离开了红袖阁。 冯岚幽幽一笑,指着紫鹃道:“刚才这个丫头冤枉我是群芳楼的姑娘,还怂恿他们几个叫价,想侮我清白。”听到这话,那几个公子哥皆是脸色皆一白,悔自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撞在这个时候过来,尤其是吴公子,他的手还断着呢。 “我让紫鹃给您斟茶道歉。”艳娘话音未落,冯岚已是道:“不必了,我怕她在茶里下毒。” 艳娘面色一僵,复已笑容如初,“冯小姐真喜欢说笑。” “谁有功夫跟你说笑。”冯岚毫不客气地呛了她一句,随即目光一转,落在紫鹃身上,那两道阴森森的目光,犹如盯着猎物的毒蛇,令紫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有我在。”耳边传来琴清温柔好听的声音,抚平了紫鹃心中的不安。 “我的要求很简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刚才怎么想害我,就怎么回她自己。”说着,她一指那几个公子,不怀好意地道:“喏,人都还在,方便得很。” 艳娘面色一沉,冯岚这话分明是要毁紫鹃清白,这个丫头,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歹毒得很。 “如何,答应吗?”面对冯岚的紧逼,艳娘红唇紧抿,迟迟没有开口,紫鹃只是一个丫头,清白与否她并不在意,可要是答应了,就等于当众被冯岚狠狠掴了一掌,这个脸,她丢不起,红袖阁也丢不起。 冯岚迟迟不见她回答,眼眸微眯,“怎么,不肯?” 琴清蹙眉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非要这样咄咄相逼?” 一听这话,冯岚顿时柳眉倒竖,厉喝道:“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真以为你顶着一个花魁的名头,就了不得了吗,哼,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出卖皮肉的妓女。要不是本小姐仁慈,你连和本小姐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她辱骂自己姑娘,紫鹃气愤地道:“我们才不要和你说话呢,是你自己巴巴地跑过来;还有,我家姑娘从来没有出卖过皮肉,你不要冤枉人。” “我巴巴地跑过来?依你这么说,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了?”冯岚气极反笑,指着紫鹃道:“看来不给你几分颜色,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来人!” 艳娘面色一变,连忙道:”冯小姐息怒,此事咱们再从长计议,不然我……” “不用了!”冯岚冷冷打断她的话,“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按我刚才说的做;二,我砸了你们红袖阁。” 艳娘按着心中的怒气,赔笑道:“冯小姐,我与你父亲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能否给个面子,手下留情。” “扬州城里与我父亲有过几面之缘的多了去了,难道我还每一个都要给面子?笑话!”冯岚横了她一眼,冷声道:“既然你不舍得管教,那我来。”说着,她扬声道:“来人,把紫鹃带到房里去,然后把他们几个也带进去,什么时候好了,再放他们出来。” 那些公子哥听到这话,一个个愁眉苦脸,万般不乐意;说实话,紫鹃虽不及琴清那般清丽俗脱,但也有几分姿色,又是个清倌,要换了平日,别说免费,就算花些银子他们也乐意,可这会儿……明显成冯岚报复的工具,谁能高兴得起来,更不要说还被人监视着,能不能那啥……都是个问题。 最郁闷的是他们不敢拒绝,否则冯家动起真格来,他们没一家能扛得住,到时候别说逛青楼,连吃饭都成问题。 艳娘强捺着怒气道:“冯小姐这样做,实在让我很为难,不如这样吧,我让人拿鞭子来,随您怎么抽紫鹃。” 冯岚扬起高傲的下巴,“怎么,听不懂人话吗?” 艳娘缓缓沉下脸,“既是这样,那就恕艳娘不能遵命。”她不想撕破脸,所以一直在说好话,可惜对方根本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既是这样,那就没法子了,冯家虽然财雄势大,但还没有让她低头屈膝的资格。 面对凶神恶煞一般扑上来的冯家家丁,琴清广袖一展,挡在紫鹃身前,“谁敢放肆!” 琴清气质清冷,这么沉了眉眼颇有几分气势,令那几人不敢妄动。 见他们被琴清喝住,冯岚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动手!” 其实冯岚最想对付的人一直是琴清,她虽然目中无人,却不是傻子,知道扬州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盯着琴清,包括两淮盐政使江叙,一旦后者出事,绝不会善罢干休,所以她选择对紫鹃动手,杀鸡儆猴。 众家丁相互看了一眼,终归是不敢得罪冯岚这个衣食父母,咬牙往琴清冲去,艳娘面色一冷,“拦住他们。” 看到一群龟奴应声挡在双方之间,冯岚又惊又怒,“你想跟我做对?” 艳娘优雅地欠一欠身,“不敢,只是希望冯小姐高抬贵手,不要让我难做。” 冯岚面色连变,“如果我不答应呢?” 艳娘张嘴正要言语,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出现在大厅中,同时有声音响起,”不答应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艳娘露出一丝喜色,连忙迎上去福一福,“奴家见过江大人。” 与她相比,冯岚的脸色就要难看一些,身为盐政使的江叙一直是冯家求之不得的坐上宾,她当然不会不认得,欠身道:“岚儿见过江伯伯。”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主动邀请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主动邀请 江叙微微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冯老哥家的宝贝千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冯岚当初不会说实话,随口道:“岚儿好奇这红袖阁,所以女扮男装来看看,哪知道被这丫头发现,还设计陷害岚儿,险些被她所害,实在用心险恶,岚儿正打算教训她,可这艳娘一直拦着不让,江叔叔既是来了,可一定要替岚儿主持公道。”她想先下手为强,将江叙拉到自己这边来。 冯岚那点小心思,当然瞒不过江叙的双眼,他也不说破,笑道:“你可是冯家的千金,你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谁敢欺负你。” “江叔叔……”冯岚待要再言,江叙已是道:“好了,给江叔叔一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行!”刚说出这两个字,冯岚便后悔了,因为江叙的脸色正渐渐变得阴沉,他冯家在扬州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江叙不敢有半点轻慢,如果因为自己而害了冯家…… 冯岚不敢想象下去,努力解释着刚才的话道:“岚儿并非不听江叔叔的话,实在……这红袖阁欺人太甚,所以才……”她越解释越苍白,到后面喃喃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好了。”江叙淡淡道:“冤家宜解不结结,做人做事都要留一线,我让艳娘给你斟茶道歉,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一切听江叔叔吩咐。”纵是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冯岚也绝不敢再说一个“不”字,否则就真是把江叙得罪了。 冯家之所以能有今日的风光,成为八大盐商之首,就是因为和两任盐政使关系打得好,盐政使能捧得起冯家,自然也能踩得起冯家。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艳娘斟茶道歉,冯岚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然后就跟江叙道了个别,带着她的人离开了红袖阁。她一走,吴公子他们几个也赶紧离开,生怕再惹上什么事。 在将他们一一送走后,艳娘满面笑容地来到江叙身前,“亏得大人正好过来,否则奴家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正好?”江叙微微一笑,朝琴清努一努嘴,“你问问她。” 琴清垂目道:“我见冯小姐来势汹汹,怕真闹出什么事来,所以悄悄让人去请了江大人。”说着,她朝江叙屈膝一福,感激地道:“多谢大人特意赶来解围,否则我这丫头怕是真要让人给糟蹋了。” 江叙微笑道:“美人有所命,江某岂敢不从。” 琴清轻声道:“琴清身无长物,只有一手琴技还能入耳,不如为江大人弹奏一曲,只当回谢。” “好。”江叙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欢喜,他中意琴清已经很久了,可后者对他始终没什么好脸色,敷衍了事,像今日这样主动邀请还是头一回,看来自己这趟真是来对了。 艳娘目光微微一黯,转瞬已是笑靥如花,“快去烫最好的酒,再让厨房做几个拿手小菜,一并送到琴清房里。”说着,她扭着柳腰对江叙道:“大人快请上楼,酒楼一会儿送到。” 江叙悄悄捏一捏她的手,随琴清上了楼,琴清的琴技一如她的名字,不同于青楼间一惯的奢糜华丽,清越明亮,如凤凰临世,又如百鸟争鸣,令人耳目一新。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江叙拍手笑道:“几日不见,姑娘的琴技又进步了,好,真是好!” 琴清命紫鹃将琴收下去,起身为江叙倒了一杯酒,“大人不是昨儿个刚来过吗,怎么就成几日不见了。” 江叙轻轻握住她净白如玉的手腕,定定望着琴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日已经是少说了。” 琴清身子一僵,强忍着抽回来的冲动,淡然道:“大人又拿琴清取笑了,您家中娇妻美妾那么多,哪看得上我。” 见琴清没有抽回手,江叙心中越发欢喜,“家中那些庸脂俗粉,哪能与你相提并论。” “大人真会逗人开心。”琴清捧起酒盏,脸庞在烛光映照下,粉若桃花,“请大满饮此杯。” 面对美人美酒,江叙自不会拒绝,不知不觉间已是喝了四五杯,红袖阁的酒虽入口甘甜,后劲却极强,再加上美人的软语温言,几杯下来,不禁有了几分醉意。 江叙亲了一下她的手背,含情道:“琴清,只要你愿意,我定保你后半世荣华富贵。” 琴清幽幽叹了口气,“琴清命薄,怕是受不起大人的厚爱。” “你不相信我?” “大人一诺千金,琴清怎么会不相信,只是……后半世那么久,谁又敢保证呢。” 江越沉吟片刻,道:“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琴清重新斟满酒,黯然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喝酒。” “有什么话就说,我能给的一定会给你。” 琴清定定望着他,忽地道:“若我说要江夫人的位置,大人会给吗?” 江叙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一个要求,一时愣在那里,半晌,他摇头道:“这个我还真不能答应。倒不是我喜欢家里那位,事实上我与她早没什么感情了,无奈她是我大哥亲自选的,如果我休妻,大哥一定会打死我!” 琴清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一边倒上酒一边道:”大人不愿就不愿,何必说这样的谎言来诓人,也不怕失了身份。” “我只有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是大哥将我拉扯长大,对我来说,他就像父亲一样,偏偏大哥又很喜欢我这位夫人,实在是……”他拍着琴清的手,歉声道:“对不起。” 琴清摇头道:“大人重情重义,琴清佩服尚且不及,又何来’对不起’这三个字。” 江叙欣慰地点点头,又道:“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能答应你,只管说就是了。” 琴清咬唇道:“我现在心很乱,大人您让我再想想可好?” 江叙颔首道:“也好,你慢慢想,我会一直等着你。” 静寂片刻,琴清突然道:“有一件事需得告诉大人,昨日那位方爷,今儿个又来了。” 江叙面色微微一变,转瞬已是若无其事地道:“看来他很喜欢你。” 第七百五十七章 渊源 第七百五十七章 渊源 “不,他来找我,是为了大人。”琴清语出惊人,将旁边的紫鹃吓了一跳,姑娘先前还说要帮方公子,怎么一转眼,又将事情告诉江大人了,这不是害了方公子吗? 紫鹃心急如焚,有心想要提醒,无奈江叙就在一旁,只能暗自着急。 那厢,江叙扬眉道:“为了我?怎么一回事?” 琴清一边斟酒一边徐徐道:“他对扬州盐价很是不满,觉着是大人联同八大盐商一道抬高了盐价,故而一直在暗中调查,还想让我帮着他套大人的话。” “倒是有趣。”江叙冷笑一声,寒光在眼底闪烁,“知道他的来历吗?” 琴清想了一下道:“说是商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大人可得小心一些。” 江叙对这话不置一词,盯着琴清精致的脸庞,“那你呢,他又许了你什么好处?” 琴清将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酒杯递到他手上,曼然道:“如果我说许以金银,大人必然不信。” 江叙颔首道:“不错,这些年我许你的金银不知多少,但你从未欢喜。” “所以啊。”琴清抿一抿耳边的碎发,目光一片坦诚,“我不会也不愿拿这样的谎言诓骗大人。” 江叙点头道:“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屑于说谎。” “他说,只要我答应办此事,就替我赎身,并迎娶为正妻。” 江叙仰头一笑,满面讽刺地道:“你相信吗?” “初时有一些,但后来听说了冯家招亲的事,便知他满口谎言。”说着,琴清自嘲道:“连扬州首富的女儿都不愿娶,何况是我这样一个风尘女子,真不知该说他专情还是薄幸。” 江叙安慰道:“你能够看明白,不被他花言巧语迷惑就好。” “琴清在红袖阁那么多年,见的听的也算不少,不敢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盼有人能够真心疼惜。”说这话的时候,琴清哀怨缠绵的目光一直落在江叙身上,令后者甚是动容,“我当视你如珍宝。” 琴清被他说得一笑,娇声道:“大人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江叙揽住琴清香肩,想要一亲芳泽,他等这个机会可是很已久了。 琴清捂住他的嘴,笑斥道:“大人好生猴急。” “我等了你整整一年,好不容易等到你想明白,能不急吗?”说着,江叙拉下她的手又凑了过去,一个急色的模样。 混合着酒气的气息喷在脸上,令琴清一阵反胃,强行压下胸口的燥动,娇嗔道:“果然男人说的话靠不住。” “这话怎么说?” “大人刚才还说视人家如珍宝,结果什么都不做,就想……就想……”琴清粉面一红,扭过身道:“不理你了。” 江叙哈哈大笑,“是我不好,应该要择个好日子,然后送来聘礼,这样才不委屈了你。”说着,他勾起琴清下巴,笑容满面地道:“我去找艳娘,让她择个黄道吉日,待到那日,你我再行夫妻之礼。” 琴清点点头,声如蚊吟,“妾身等着大人过来。” “好!好!好!”江叙心情大好,连着说了三个好字,随即又喝了几杯酒,方才起身去找艳娘挑日子。 确定他走了之后,紫鹃终于可以问出憋胸口半日的话,“姑娘你为什么要把方公子的事情告诉他,还要……从他,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的吗?” “我自有打算。”说着,琴清又道:“去拿一套你的衣裳来,待会儿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里,若有人来敲门,就说我身子不痛快,歇下了。” 紫鹃听得云里雾里,“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 “别多问,快去拿衣裳来。”见琴清不愿多说,紫鹃只得压下疑问,拿了一套衣裳给她换上。 再说艳娘,处理完冯岚的事情后便回了屋,一个人对着烛火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笃笃笃。”外面传来敲门声,艳娘不耐烦地道:“都说了不饿,下去。” “真要赶我下去吗?”这个熟悉的嗓音令艳娘一怔,旋即露出几分喜色,赶紧正一正衣裳去开门。 江越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谁惹你生气了,连晚饭也不吃。” 艳娘一边将他迎进去一边酸溜溜地道:“奴家年老色衰,哪里有资格生气,倒是大人,不是去了琴清那里吗,怎么舍得出来。” “还说不生气,这醋坛子都快满出来了。”江叙一边说着一边不顾艳娘的挣扎握住她的手,“早与你说过,那些女子都是逢场作戏,怎么就认起真来。” 艳娘咬一咬饱满如玫瑰的红唇,轻声道:“其他女子,大人或许真是逢场作戏,可琴清……大人待她可不一般。” 江叙朗声一笑,“我确实中意琴清,但无论怎样中意,我都不会将帐册交给她保管,只凭这一点,你已经胜她无数。” 艳娘心中欢喜,但嘴上还是道:“给谁保管都是大人一句话的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 “你啊。”江叙搂住她,笑道:“这世间美人儿多得是,可会用性命护着我的,就只有你艳娘一个。” 听到这话,艳娘忍不住笑了出来,轻捶着江叙的胸口道:“大人就知道寻奴家开心。” “事实如此。”江叙拍拍她的肩膀,“无论我有多少女子,包括琴清在内,充其量都只是玩物,岂能与你相提并论。” 谁也想不到,他刚刚还对琴清许以重诺,一转眼就变得这么冷酷无情,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艳娘依偎在他怀里,柔顺的像一只小母猫,“只要大人心里有奴家,要奴家做什么都愿意。”说着,她感慨道:“当年要不是遇到大人,奴家这会儿怕是已经魂归地府了。” 十一年前,江叙还是一个刚刚被外放到地方的七品小官,有一次路过街市,遇到因为不肯接客而被毒打的艳娘,他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就动了恻隐之心,替艳娘解了围,并给她赎身,让她在青楼里来去自如,不受任何人控制。 过了几年,江叙调任扬州为官,将艳娘也带了过来,并暗中盘下当时经营不善的红袖阁,让艳娘打理,他自己则做幕后老板。 第七百五十八章 不见踪迹 第七百五十八章 不见踪迹 换而言之,整个红袖阁都是江叙的,这一点琴清是知道的,这也是她为什么明明有钱赎身,却不敢离开红袖阁的原因所在。 江叙知道她跑不了,所以一直没有用强,想凭个人魅力征服,让她心甘情愿地伏在身下,可若是她离开红袖阁,那就不一样了,江叙绝不会放过她。两淮盐政使虽然只有从三品,但江叙兄长是朝中的一品大员,就算是两江总督也不敢得罪。 江叙展一展双臂道:“很久没有下棋了,陪我下一局。” “好。”随着这个字,艳娘吹熄了烛火,室内一片黑暗,过了片刻,烛火重新亮起,桌上并不见什么棋局,倒是江叙的手里多了一本书册。 艳娘熟稔的取来笔墨,侍候江叙在书册上一笔笔记着,琴清摒息站在外面,透过窗缝往里看着,看样子这本就是帐册了,原来藏在艳娘这里,难怪没人找得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刚才江叙说的“下棋”应该就是取帐册的暗号。 在放回帐册之时,艳娘再一次吹熄了蜡烛,令琴清没有看到藏帐册的地方,但可以肯定一点,帐册就在艳娘房中。 带着这个秘密,琴清悄悄回到了自己屋里,紫鹃正焦急地等在里面,一看到她回来,赶紧道:“姑娘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有人来过吗?”琴清一边回答一边问着。 “厨子来送过膳,被奴婢给打发回去了。”说着,紫鹃又追问道:“姑娘您到底去哪里了?” 在让紫鹃去外面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后,琴清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去了艳娘那里,原来江叙的帐册就藏在艳娘房中。” 紫鹃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道:“什么帐册?” 琴清摇头道:“我没看清,但应该是记录他与各大盐商往来银钱的帐册。” 紫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姑娘找那本帐册做什么?方公子只是让您劝江大人平抑盐价而已啊。” “劝?”琴清冷笑道:“三年清知府,尚且十万雪花钱,何况他这个两淮盐政使,你觉得他会和银子过不去吗?” “这个……”紫鹃想一想,道:“别人开口或许不会答应,但姑娘不一样,江大人他……” “没什么不一样的,在江叙眼里,整个红袖阁只有艳娘一人与人不同,至于我……跟其他姑娘并无区别。” “怎么会呢,他明明……” 琴清冷冷打怕她的话,“他喜欢的是这副皮囊,一旦得到手,就会弃之如敝屣,平抑盐价,呵呵,想都不要想。” “可方公子他们……” “那只是他们试探的话,真正可以抵制盐价的,唯有帐册。”若慕千雪在这里,一定会击掌称赞。 紫鹃迟疑道:“就算给他们拿到帐册也没用,扬州那些官员平日里可没少收江大人的好处,说句不好听的,都是一丘之貉,根本指望不上,一个不好还会反受其害。” “你没听到方夫人先前说的话吗,她在京中有位居一品的亲戚,帐册应该会直送入京,甚至呈递御前。” 紫鹃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去偷帐册吗?” 琴清思忖片刻,道:“明日你设法引开艳娘,我去她房中寻找帐册,找到后,你立刻送去给方公子。” 紫鹃答应之余,又忧心忡忡地道:“一旦艳娘发现帐册不见,必定会遍搜红袖阁,万一怀疑到姑娘身上……这可怎么办?” “一时半会儿还怀疑不到我身上,再说,你以为我置身事外,就可以安然度日吗?”琴清抚一抚脸,苦笑道:“他既看上了这副皮囊,又岂会放弃;与其温水煮青蛙,倒不如博一博,或许还能拨云见日。” 紫鹃无奈地叹了口气,旁人看着琴清风光无限,其实只有自己知道,身上有太多的束缚,根本轮不到自己做主。 “无论怎样,奴婢都会陪在姑娘身边。”这是紫鹃唯一能够想到安慰的话。 “我知道。”琴清抚着紫鹃清秀的脸庞,还好,身边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不至于太过孤独。 翌日,紫鹃依着琴清的吩咐引开艳娘,让后者得以悄悄潜入艳娘屋中寻找帐册,可说来奇怪,她将屋子上上下下都翻找了一遍,连柜子顶格,床板底下,乃至枕头里都找了,始终没有帐册的下落;若非亲眼所见,她真要怀疑那帐册不在此处。 紫鹃得知没有找到帐册,手足无措地道:“那现在怎么办?” 琴清凝神片刻,道:“你去一趟客栈,将这件事告诉方公子夫妇,方夫人心思玲珑,或许能够解开这个疑团。” 紫鹃知道关系重大,虽不愿意也只得答应,为免引起艳娘怀疑,拖到第二日才以买胭脂水粉为由离开了红袖阁。 东方溯仔细听完紫鹃的话,颔首道:“明白了,烦请转告琴清姑娘,我会设法找到帐册,不负她一番苦心。” “你要真在意我家姑娘,就该……”紫鹃瞥了旁边的慕千雪一眼,深为自家姑娘不值,跺脚道:“总之话已带到,你自己想办法吧。”说着,她嘟囔道:“要不是为了姑娘,我才懒得来见你呢。” 望着扭头离去的紫鹃,东方溯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丫头,瞧着人小小的,脾气倒是不小。” “她这是在为琴清姑娘抱不平呢。”慕千雪笑睨着东方溯,“爷要不要再仔细想想?” “你又来了,该打!”东方溯作势要打,慕千雪咯咯一笑,扭身避开了东方溯的手掌,“妾身好心好意为七爷着想,七爷却要打妾身,这是何道理?” 东方溯翻了一个白眼,“什么好心好意,分明是存心添乱;别人都是拼命想拴住我,偏你是一门心思把我往外推,你自己说说,是不是该打?” 慕千雪掩唇笑道:“哪有,妾身是不想七爷将来招怪。” “满口歪理。”东方溯努力想板起脸,结果还是笑了出来,他一笑,慕千雪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笑作一团。 第七百五十九章 调虎离山 第七百五十九章 调虎离山 笑闹过后,慕千雪言归正传,“七爷打算如何引开艳娘等人?” 东方溯轩一轩长眉,“此事不难,难在找到帐册,琴清心思细腻,连她也找不到,这帐册必然藏得十分隐秘。”顿一顿,他道:“你一向观察入微,所以还得你走一趟。” 慕千雪也有这个打算,点头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明日就过去。” “好,我这就去安排。” 一夜无语,第二天晌午过后,一群衣常普通的人来到红袖阁,一进去就点了最贵的酒菜,也不叫姑娘做陪,就是埋着头猛吃,什么贵叫什么,这一吃竟是整整一下午,酒菜流水一般的上,一顿还没吃完,已是三百多两银子。 艳娘倚在二楼的栏杆边,柳眉微蹙地看着底下那几个狼吞虎咽的人,半晌,她招手唤过一个龟奴低声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蹬蹬下楼来到那几人身边,笑道:“几位爷对我们这里的酒菜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张远一边说一边还在不停往嘴里塞菜,含糊道:“听说你们这里还有粤菜师傅,让他也做几个拿手的菜出来。” “当然当然。”龟奴迭声答应,但并没有下去的意思,只是笑眯眯盯着那几个人,张远被他盯得不高兴,“你不去厨房吩咐,看我们做什么?” 龟奴取过一旁的单子,递过去道:“几位爷总共点了十九个菜,八壶上等好酒,总共三百四十四两,抹个零头算三百四十两,您看看有没有错。” 张远扫了一眼他递过去的单子,“你什么意思?” “小人能有什么意思,就是麻烦几位爷把帐先结一下,这样才好再让新菜。”龟奴话音未落,旁边一人“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横眉竖眼地道:“怎么,怕我们付不钱吗?” 龟奴并没有被他的气势所慑,笑容不减地道:“岂敢,只是红袖阁有红袖阁的规矩,三百两一结,您这边都已经三百四十两的,小人也是按规矩办事。” “什么破规矩!”那人指着龟奴恼怒地道:“吃完后,爷自会给银子,但现在——不给。” 龟奴笑意渐渐冷了下去,“是不给还是给不出?” “笑话,区区几百两银子,我兄弟会给不出。”虽然那人态度嚣张狂妄,但还是被龟奴捕捉到一丝心虚的痕迹,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既然你们不缺这点银子,就请先结帐吧。”这一次,他连“爷”都懒得叫了。 那人扬一扬钵大的拳头,怒骂道:“狗奴才,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张远拦住那人,对已经彻底没了笑容的龟奴道:“我兄弟说得很清楚,吃完结帐,随便去哪一家酒楼都是一样的,从没有说中途结帐的道理。” “别处是别处,红袖阁是红袖阁。”龟奴讥声道:“没钱就别来这里装阔客,胆子真是不小,居然敢来红袖阁吃霸王餐。” “混帐东西,你说谁吃霸王餐!” “冲你这态度,就算有银子也不给了,我们走!”张远说了一句,便要带人离去,龟奴哪会让他们走,拦住道:“不结清银子,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滚开!”张远一把将龟奴推倒在地,往门外走去,没走几步,便被一群打手拦住。 龟奴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摔痛的地方气急败坏地道:“给我打,狠狠地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来我们红袖阁吃霸王餐!” 张远等人当然不会傻站着挨打,双方打起来,一时桌椅翻飞,一片狼籍,原本想来红袖阁寻欢的客人看到这一幕,吓得连忙离开。 艳娘看得心疼不已,酒菜再加这砸坏的东西,早已经过千两了,再这样闹下去,今夜怕是都不用做生意了。 想到这里,艳娘快步走了下去,龟奴连忙迎上来,为难地道:“这次麻烦了,遇到几个硬茬子。” “没用的东西。”艳娘怒斥一声,上前命双方住手,这么一会儿功夫,又砸坏了一把鸡翅木椅子。 待双方停手后,艳娘命人取来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后,利落地道:“酒菜三百四十两,砸坏桌子一张,椅五把,再加两个前朝的青花瓷瓶和一幅画,总共一千五百两,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不赔钱要不拿人做抵押。”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啐道:“还真是黑心,那么一点东西就好意思要一千五百两。” 张远一脸冷笑地道:“要不怎么叫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呢。”说着,他道:“我们几个要钱没有,有本事你报官去,顶多关个几天就出来了,不过到时候,你红袖阁别想再有太平日子过。”他并不擅长威胁人,事实上这还是头一遭,令他十分不自在,无奈来之前,东方溯一再交待了,只能硬着头皮把戏演到底。 艳娘冷了脸道:“这么说来,你们是打定主意不给银子了?”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看你艳娘有没有本事收!”面对张远无赖的言语,艳娘露出一抹笑意,“很好。”说着,她转头道:“派人去衙门报官,让他们派人过去一趟。”说罢,她不再言语,只是笑吟吟地盯着张远几人,盯得他们心里发毛,“看什么看?” 艳娘扬一扬洒了香粉的帐子,眼波流转,“等官差一来,你们就要被关进大牢了,不知得关多久,当然得趁着这个功夫多看看。” 张远重重哼了一声,“臭娘们,你等着,以后有的你好看。” 在所有人都被吸引去楼下的时候,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艳娘的卧室,除了东方溯与慕千雪之外,琴清也在。 “我亲眼看到江叙拿到帐册,可等我进来找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琴清百思不得其解。 “会不会藏在暗格里?”东方溯环视了四周一眼,艳娘卧室布置得颇为清雅,墙上还挂着一幅丹凤朝阳图,两边是一副对联,“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第七百六十章 当面撞破 第七百六十章 当面撞破 第琴清摇头道:“我当时也想到了,所以把墙都敲了一遍,并未发现异常。” 这个时候,慕千雪突然道:“他们说话的时候,是否提到过下棋?” 琴清满面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传说中,凤凰共分五种,分别是赤色的凤、青色的青鸾、黄色的鹓鶵、白色的鸿鹄和紫色的鸑鷟;《尔雅》中也有关于凤凰的注解:鸡头、蛇颈、燕颌、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 慕千雪指着正当中的那副画道“你再瞧这画中的鸟,虽色呈赤红,但长喙、疏翼、圆尾,虽似凤凰却不是凤凰。我以前看过一本《人镜经》,其中曾提到,凡间有五方之鸟皆似凤,而非也。分别是东方发明、南方焦明、西方酋鹔、北方幽昌、中央玉雀。其中唯独焦明呈赤色,应该就是画中的鸟了。” “这么说来,是画师弄错了?” 慕千雪上前徐徐抚过画纸,“此画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画师至少有二十的的功底,当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再者,知道焦明神鸟的人少之又少,我也是偶尔知道。” 琴清柳眉一蹙,“这么说来,画师是故意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曾见过一个象棋残局,叫《丹凤朝阳》,或许……这才是此画的真意所在。”随着这句话,慕千雪仔细摸索着画纸,在摸到焦明眼睛的时候,动作一滞,继而用力按下,随着“咔嚓咔嚓”机关转动的声响,那幅画缓缓移开,露出一盘象棋,令人惊奇的是,棋盘竖直,上面的棋子却无一枚掉下,纹丝不动地贴在棋盘上。 “原来机关这里。”琴清一边说着一边探手摸索,半晌,她“咦”了一声,“奇怪,帐册不在里面。” “既是一盘残局,那么应该要解开棋盘,方才会露出帐册。”东方溯拧眉道:“我对象棋所知不多,你们呢?” “我也只是略有涉及,谈不上精深。”琴清将目光转向慕千雪,后者成了他们现在唯一的指望。 “我尽力而为吧。”慕千雪无奈地应了一句,正要移动棋子,手突然被东方溯一把拉住,惊讶地道:“怎么了?” “你看!”东方溯神色凝重地指着棋盘上几根纵横交错钢丝,这几根钢丝细如发丝,又与棋盘一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钢丝两端没入墙壁之中,不知延伸去了哪里。 琴清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红袖阁内檐角各装了一个风铃,按理来说,那里风吹不到,根本无需装风铃,这么多年也没见响过。如今想来,那铃很可能是连着这里,一旦有人动了棋盘,艳娘就会知道。” 东方溯冷笑道:“为了这本帐册,他们可真没少费心思。” 慕千雪小心翼翼地绕开钢丝拨动棋子,这些棋子皆是用磁石打造,牢牢吸附在精铁铸成的棋盘上,随着第一枚棋子移动,旁边一个小小的沙漏亦开始动了起来,细细的沙子一点点往下面漏去。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琴清喃喃念着这副对联,片刻,鼻尖渗出细细的汗水,尽量放缓了声音道:“方夫人,你最好快一些,我若没料错,咱们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我知道了。”慕千雪沉声应着,她比琴清更早看到那个沙漏,也更早猜到那副对联的意思。这个江叙比他们之前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小心谨慎,帐册还没影子,已经连着三个机关了,简直是步步陷阱。 在接下来这一刻钟的时间,无论是东方溯还是琴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又不敢催促慕千雪,以免坏了她的思路,只能焦灼地等待着。 帅四平五,车六平五。 帅五平六,象七进九。 随着慕千雪不断移动棋子,红棋开始渐呈败象,黑棋则步步紧逼,气势高涨。 帅六退一,炮一退七。 兵二平三,炮一平五。 在沙子将要漏完之时,慕千雪终于将红棋逼到了死局,随着她抽掉红棋的帅,棋盘“咔嚓”一声,暗格弹出,一本帐册出现在众人眼前,而沙漏也随之停了下来。 琴清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放回了原处,“好险。” 东方溯抬手抚去慕千雪额间的冷汗,温言道:“辛苦你了。” 看到这一幕,琴清心中一酸,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我们该走了,否则被人撞见就麻烦了。” 东方溯点点头,将帐册藏入怀中,开门准备离去,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艳娘竟然就在门口,一下子愣在那里。 艳娘抚着鬓边的珠花,意态闲闲道:“果然是你们搞得鬼。” 东方溯面色一变,快步走到外面,只见二楼站满了弓箭手,黝黑的箭尖齐齐指对准站在底下的张远等人。 艳娘冷冷盯着琴清,“从你踏进红袖阁的那一日起,我就一直好吃好喝供着你,吃的穿的,比那些大家闺秀还要精细,你可倒好,竟帮着一个才认识没几日的男人,来我这里偷东西。” 琴清用力咬着唇,,紫鹃也在外头,听到这话,急急冲进来挡在琴清身前,急忙道:“妈妈误会了,没这样的事,姑娘她……她是小心走错了地方。” “不小心?”艳娘满面讽刺地道:“你们是第一天来红袖阁还是第一天带脑子,连这样低劣的谎言也会说出口。”说着,目光一转,落在面色苍白如纸琴清身上,“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站在门口?” 此言一出,琴清骇然失色,“你……”她下意识想要问艳娘怎么知道,又怕这是艳娘设的陷阱,赶紧止住已经到嘴边的话。 艳娘看出她的心思,冷笑道:“从一开始,江大人就看出你不对劲,只是看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故而一直没揭穿,没想到……你蠢到这个地步。”说着,艳娘摇头道:“琴清,你真是很让我和江大人失望。” “别怕。”慕千雪轻声安慰着琴清,随即看向艳娘,“所以你是故意让我们进你房间的?” 第七百六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解围 第七百六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解围 “当然。”艳娘冷笑道:“那些人一进来,我就料到是你们安排来捣乱的,果不其然。”说罢,她面色一冷,目光犀利如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非要管这闲事?” “对你来说是闲事,对千千万万的扬州百姓来说,却是关乎他们生计的大事。”慕千雪的话令艳娘目光一阵闪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总之你们擅闯我房间,偷盗财物,当押送官府治罪。” 东方溯冷笑道:“只怕我们进了官府就出不来了吧。” 艳娘嫣然一笑,“这就要看你们犯了多大的罪,我记得本朝盗窃罪最严重的那一条,是割鼻刺字,并一世为奴,劳役至死。” 东方溯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可你也别忘了,此刑需得盗银千两以上。” 艳娘柳腰轻摇,施施然来到床边,“我记得这里挂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现在没有了;还有这梳妆台上,摆着一对白玉鸳鸯佩,现在也没了,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足有数千两。”说着,她又来到东方溯身前,纤指在其胸口画着圈圈,“我记得你还有一个女儿,长得很是标致,你们被判刑后,可就没人照顾她了,这年头,坏人可不少。不过你放心,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她,过个几年,应该就能成为扬州城的又一位花魁姑娘……啊,你做什么?放手!快放手!” 艳娘一只手被东方溯攥住,那样用力,几乎能听到骨头被挤压的声音,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东方溯面色阴沉如铁,寒声道:“你敢再对我女儿动一下念头,我就让你尝一尝被凌迟处死的滋味!” 艳娘被他盯得心惊胆战,但嘴里还是硬得很,“你敢!” 东方溯怒极反笑,“你只管试试。”说着,手上再次加重了力道,艳娘痛得跪倒在地上,连呼喊的声音都发不出。 一名捕头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喝斥道:“大胆盗贼,竟敢当众伤人,为非作歹,还不赶紧松手随我回衙门受审。” 东方溯冷哼道:“你们这群人,食朝廷俸禄,却帮着奸人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该受审的是你们!” 捕头一向在扬州城横行惯了,此刻被东方溯这般喝斥,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怒气冲冲地道:“大胆刁民,找打!”说着,他一扬手,厉声道:“把他们都给抓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过。” “慢着。”琴清突然出言阻止,对东方溯道:“我有几句话想和艳娘说。” 东方溯明白她的意思,松开了五指,艳娘赶紧抽回手,她手腕上爬着五条紫黑色的指印,稍微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痛,看这样子,就算没断,手骨也一定裂了。 琴清俯身盯着痛楚不堪的艳娘,“我们已经拿到帐册,真闹到官府,你跟江叙都讨不到好处,我若是你,一定会适可而止。” 艳娘抬起满是冷汗的脸庞,阴恻恻地道:“我既知道你心存反意,又怎么会将真的帐册放在这里,你们拿到的,是红袖阁的帐本。你放心,每一笔帐我都交足了税,到了官府,知府老爷还要称赞我一句;可你们就一定逃不了割鼻劳役的结局。琴清,你本来可以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可惜,你非要选这么一条不归路,要怪就怪你自己蠢。” “蠢的那个人是你。”慕千雪垂目,眼底平静无波,并未因艳娘的话兴起一丝波澜,“捉贼拿赃,无凭无据,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偷盗东西,顶多就是擅入他人宅院,但你这红袖阁是开门做生意的,所以连这一条也够不上。” 捕头不耐烦地道:“牙尖嘴利,有本事到衙门说去!” 慕千雪面色冷厉地道:“是该去衙门,我得好好问一问知府,为什么朝廷的差役会听从一个青楼老鸨的话;再问一问,只是聚殴打架,为什么要派这么多弓箭手来,到底这衙门,是朝廷的衙门,还是红袖阁的衙门!” 捕头被她说冷汗涔涔,色厉内荏地道:“哪里来的刁妇,在这里搬弄是非,再敢胡说,先打二十大板!” 东方溯面色一寒,将慕千雪拉到身后,眸光阴冷如千年寒冰,让人不敢直视,“看来这江南的吏治真是败坏了,一个小小捕头就敢如此欺压良民!” 捕头听得心头一慌,不知怎么接话,只催促道:“废话少说,走!” “我们无罪,为什么要跟你走,真要论起来,该让你们知府来见,好好说一说他平日里都是怎么管束底下人的,养出你们这群混帐东西。”东方溯越说越恼,不禁加重了口气。 “你们……你们这群刁民。”这一次,捕头底气明显不足。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人影走了上来,竟是江叙,艳娘看到他,眼中掠过一丝喜色,急忙迎上去,“大人,您来了。” 江叙目光从东方溯几人脸上刮过,“这是怎么了?” 艳娘当然不会把真相说出来,满面委屈地道:“他们派人在底下闹事,引来奴家,然后闯进奴家房里盗窃,还好被奴家发现了,否则值钱的东西都要被他们搬空了。还有琴清,她监守自盗,最是可恨不过。” 江叙嗯了一声,淡然道:“丢了什么吗?” “丢了一个翡翠珠子和一对白玉佩。”艳娘面不红气不喘的说着,既是撒了谎,就一定要撒到底。 “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就这么算了吧。”江叙的话令艳娘大跌眼镜,他们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把东方溯一行关进牢里,怎么临到头变卦了,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怎么,不肯?”江叙的话令艳娘回过神来,咬一咬银牙,垂目道:“既是大人开了口,奴家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卖这个面子。” 江叙点点头,对捕头道:“辛苦你们了,回去吧,杨知府那里我会跟他说。” 捕头求之不得,赶紧答应,“那就劳烦江大人了,小人们告退。” 第七百六十二章 死契 第七百六十二章 死契 待捕头带着一众弓箭手离去后,江叙微笑道:“算起来,这才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但已令本官印象深刻。” “彼此彼此。”东方溯漠然盯着那张与江越相似的脸庞,这两兄弟长得很像,性子却截然不同。 江叙目光掠过琴清落在东方溯身上,似笑非笑地道:“琴清是咱们扬州第一花魁,不知多少少年公子为她痴狂,可惜无人能够打动芳心,连本官也难入她的眼;上次见艳娘的时候,还提起这件事,担心琴清要孤独终老,结果才几日,她就遇到了方公子你这位真命天子,所以说缘份这东西啊,真是妙不可言。” “说不上什么真命天子,只是与琴清姑娘较为投缘而已。”说到这里,他心思一动,道:“正好大家都在,我想向艳娘讨个人情。” 艳娘还在懊恼放过他们一事,听到这话,皮笑肉不笑地道:“方爷请说,奴家洗耳恭听。” “我想为琴清赎身。”琴清帮着他们对付江叙的事情已经暴露了,若是任由琴清留在这里,必不会有好结果。 “不行!”艳娘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东方溯的话,“琴清当初签的是死契,生是红袖阁的人,死是红袖阁的鬼。” 慕千雪开口道:“这些年琴清为你赚的银子也不少了,何不放她一条生路?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艳娘虚笑道:“这位夫人,奴家也想做好事,但在商言商,不能坏了规矩啊,今日琴清赎身,明朝紫玉离开,后天良辰她们几个也走了,那我这红袖阁还开不开?”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沉“你只管开价就是了,只要是我夫妇能力所及的范围,一定照付,分文不少。” “奴家知道夫人不缺银子,但奴家要的并不是银子,而是规矩,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死契放人的例子,恕奴家不能开。”别看艳娘笑容满面,这话里话外却是一口咬死不放人。 琴清朝慕千雪欠身屈膝,“夫人的好意琴清心领了,无奈死契在身,由不得自己……”她凄然一笑,语带双关地道:“咱们还是就此别过。” 慕千雪听出扶住她,眸光璀璨如星辰,“难得你我一见如故,怎舍就此相别。” “可是……”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了。”在安抚住琴清后,慕千雪转眸看向江叙,“江大人,有一件事,妾身想问问你。” “夫人有话尽管问就是了,只是这死契一事,本官怕是帮不了你,毕竟本官并不管这一块,还请见谅。”江叙老奸巨滑,先一步把话给堵死了。 慕千雪微微一笑,“妾身明白,不会让江大人为难。”她拨一拨额头碎发,含笑道:“永平九年七月,朝廷曾修正《大周律法》,大人可有印象?” 江叙摸不透她突然问这话的意思,谨慎地道:“是有这么一件事,怎么了?” “修正后的《大周律法》第一百零六条写明,未年满十二周岁者,所签死契均为无效。陛下修正这条法案的用意在于给那些被人贩拐卖的孩子一条生路,让他们不至于一世为奴为娼。”说着,她道:“琴清姑娘,你可记得死契的时候,你几岁?” 紫鹃兴奋地插嘴,“奴婢知道,是八年前签的,那个时候姑娘才十一岁,所以这份死契是无效的。” 艳娘面色苍白地道:“胡说,亲笔所签,还按了指印,怎么可能是无效的。” “你去将死契取来,看看上面的年月,再推以琴清姑娘的年纪,便可知道究竟是有效还是无效。” 艳娘哪里肯把死契拿出来,嘴硬地道:“我不管,总之一切以契约为准!” “凭你这句话,就可以治你一个藐视朝廷的罪名。”慕千雪语气温和如初,但目光已是渐渐冷了下来。 艳娘被她盯得一阵心虚,目光闪烁地道:“你别乱扣帽子。”顿一顿,她又道:“我想起来了,琴清今年二十岁,八年前,她刚满十二岁。” “胡说!”紫鹃气愤地道:“姑娘今年满打满算也有十九岁,怎么一转眼就成二十了。” 艳娘恼怒地瞪了她一眼,“是你清楚还是我清楚;还有,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琴清真是把你给纵容坏了。” 紫鹃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又收回脚,鼓起勇气道:“我记得很清楚,姑娘今年就是十九,是你在胡说!” “死丫头!”艳娘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被江叙拦住,淡然道:“你和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也不怕失了身份。” “可是……”艳娘刚说了两个字,已被江叙打断,“而且她也没说错,琴清今年确实只有十九,是你记错了。” 艳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叙,之前帮着东方溯他们解围也就算了,现在竟又帮着说话,难道他不想得到琴清了吗? 江叙似乎没看到她的惊诧,自顾自道:“方夫人说的没错,只要没满十二周岁,签的死契就是无效的,难得琴清遇到一户好人家,你就成全了他们吧。” 旁边一个龟奴讨好地道:“大人可真是心善。” 江叙叹了口气,怜惜地看向琴清,“本官也有心照顾琴清,无奈没有这个福气,只能盼她以后能安好。”说着,他又对艳娘道:“本官厚颜再问你讨一个人情,可好?” 艳娘压根儿不想答应,但又不能明着驳江叙,只能道:“大人对琴清一片清深,奴家很是钦佩,但这口子一开,奴家以后还怎么打理红袖阁。” “本官明白你的难处,但一切当以律法为重。”在说到最后四个字时,江叙加重了语气,并朝艳娘使了个眼色。 艳娘压下喉咙里的不甘,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大人说得是,是奴家一时糊涂了。”说着,她移步来到柜子前,踮脚从上面一个极为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叠纸,都是红袖阁里那些姑娘的卖身契。 第七百六十三章 发现帐册 第七百六十三章 发现帐册 艳娘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半晌,抽出一张递给琴清,“这就是你的卖身契,拿着吧。” 在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时,琴清两只手都在颤抖,她曾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红袖阁,没想到…… 慕千雪和紫鹃低语了几句,道:“紫鹃签的是活契,也趁这个机会一并赎了吧,琴清姑娘也离不开她侍候。” “好。”艳娘笑咪咪地应着,一口银牙被她咬得发酸,卖身契递出去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她当然不是舍不得紫鹃,与琴清这棵摇钱树相比,紫鹃根本不算什么,她是咽不下这口气,打从她来了扬州后,还从没这样憋屈过。 东方溯点一点头,带着慕千雪他们离去,却被江叙拦住,他轩一轩眉,“怎么,江大人反悔了?” 江叙微微一笑,“本官还不至于出尔反尔,是突然记起一事,想提醒方公子一句。” 东方溯眸光微闪,淡然道:“请说。” “本官知道,方公子是一个古道热肠之人,但一些时候,还是要量力而为,否则害人害己。” 东方溯眼眸微眯,冷冷道:“江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江叙哂然一笑,“方公子想到哪里去了,本官完全是出自一片好意。” 东方溯盯了他片刻,淡然道:“那就多谢江大了,只是……我这个人没别的喜好,就是爱管闲事,倒是江大人身为两淮盐政使,却尸位素餐,纵容盐价飞涨,置百姓生计于不顾,实在有负朝廷与陛下的托付。” 江叙面色倏然一冷,“方公子怎么知道本官没有抵制盐价,但盐价不是本官的一言堂。本官不妨告诉你,这阵子要不是本官想尽办法抵制盐价,这盐价还要离谱。” 东方溯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道:“大人说出这话来,就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吗?” “放肆!”江叙沉下脸道:“本官看你禀性不错,屡次帮你又好意提醒,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还侮辱本官,是何道理。” 东方溯上前一步,盯着江叙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是侮辱还是事实,你心中有数。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你好自为之!”扔下这句话,他大步离去,江叙在他眼里,已与一个死人无异,既是死人,又何必再与之多话。 在确定他们出了红袖阁后,艳娘一股脑儿将憋了半天的话倒了出来,“大人,咱们之前不都商量好了吗,为什么您又突然改了主意,先是帮他们解围,之后将琴清拱手相送,现在又放他们离开,您……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叙一边倒茶一边道:“来,喝茶口再说。” 艳娘焦灼地道:“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思喝茶。是,帐册是没落到他们手上,可咱们事情已经被他们给知道了,万一捅到金陵去,就算是您,也未必撑得住。” 江叙抿了口茶,淡然道:“你以为把他们抓起来,就没事了吗?” “当然,虽然不能明着置他们于死地,可只要他们被关进牢里,有的是办法置他们于死地。”艳娘的话引来江叙的嗤笑,摇头道:“你啊,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我告诉你吧,没那么好对付。” 艳娘听出他话中有话,试探道:“大人可是查到什么了?” 江叙点一点头,“此次利用琴清布下这个局,除了对付他们之外,也是想调虎离山,探一探他们的底细。所以我派了人混入客栈搜查,结果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艳娘思忖片刻,道:“他们的身份是假的?” “虽未查实,但也八九不离十了。”江叙盯着茶水里支离破碎的影子,冷笑道:“我就说,一个行商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管我的事情,果然是有问题。”顿一顿,他道:“我在他们的行李里,发现了八本帐册,是冯百万他们的。” “啊!”艳娘惊呼一声,紧紧掩住樱唇,半晌,她松开手,难以置信地道:“他们怎么会有帐册?” “我一知道这件事,立刻就带人去见了冯百万,他的帐册没丢,但内容与在客栈找到的一模一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复制了帐册?”艳娘艰难地说出这个猜测。 “不错,神不知鬼不觉复制了八本帐册,你觉得这是一个普通商人能做出来的吗?”顿一顿,他又道:“还记得上次和跟你提过,有人想潜入府邸吗,应该也是这个姓方的所为,想拿我手上这本帐册。” 艳娘喃喃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江叙目光冰冷地道:“我也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金陵知道了扬州的事情,派钦差微服查访。我已经修书给大哥,看他是否知道这个方寻本的底细。”说着,他叮嘱道:“你记着,在查明他们的身份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 “奴家明白。”艳娘心慌意乱地应着,随即攥着江叙胳膊,不安地道:“万一……他真是钦差怎么办,大人您会不会有事?” 江叙感觉到艳娘的慌乱,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只要知道了他们的身份,自有对付的法子。再者,不是还有大哥在嘛,他虽然严厉,但真出了事,断不会见死不救。” “那就好。”艳娘松了一口气,懊恼地道:“要早知道他是冲大人来的,奴家怎么也不会让他见琴清。”想起琴清,她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这个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我好吃好喝供着她,她说不愿接客,也都随着她,现在竟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们,实在该死!刚才要不是大人开口,奴家绝不会放她走。” 江叙眼底掠过一丝渗人的寒光,阴声道:“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琴清……她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艳娘平一平气息道:“那依大人的话,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 江叙颔首道:“我已经派人日夜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金陵离此不算太远,八百里加急的话,应该四五日就能有消息传回来。” 艳娘神色复杂地道:“希望一切只是咱们多虑,他并不是钦差。” 第七百六十四章 料事在先 第七百六十四章 料事在先 再说东方溯那边,直至踏进客栈,紫鹃还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轻易离开了红袖阁,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契约,差点被门槛绊倒,亏得琴清扶了一把,后者好笑地道:“都看一路了,还没看够吗?” 紫鹃把手伸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深深的齿印,琴清一惊,急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紫鹃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乐呵呵地道:“姑娘,会痛呢,不是在做梦。” 琴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好笑不已,屈指弹在紫鹃额上,“你这丫头,天还没黑呢,做什么梦。” 紫鹃揉着额头傻笑道:“所以咱们是真的离开红袖阁,从此再也不用回去了吗?” “契约都在你手里,还会有假吗?你自由了。”听到最后四个字,紫鹃突然泪如雨下,哽咽道:“还有姑娘,您也自由了,真好!真好!”她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欢喜,只是不停地说着“真好”两个字。 紫鹃心里明白,自己那张卖身契并不稀奇,早在去年,姑娘就说过,如果哪一天艳娘逼着接客了,又或者不想留在红袖阁了,她会拿银子给自己赎身,因为自己签的是活契,只要有银子随时可以赎身。 姑娘那张卖身契才是最要命的,死契不说,还被江叙盯着,在今日之前,她们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离开红袖阁。 琴清知道她是在替自己高兴,眼底波光闪动,“傻丫头,这是好事,哭什么,快把眼泪擦一擦,方公子他们可都看着你呢,也不怕闹笑话。” 紫鹃这才想起屋中还有别人,赶紧把眼泪擦了,来到东方溯夫妇身前跪下道:“多谢方爷和夫人为我家姑娘赎身,奴婢无以为报,只有磕头道谢,您二位那么善良,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们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慕千雪扶起她,微笑道:“你最该谢的人是当今陛下,要不是他怜悯百姓赏下恩德,我也做不了这个顺水人情。” “不管怎样,您和方爷都是奴婢的恩人,只是……”紫鹃咬一咬唇,“奴婢还想求您二位一件事。” 慕千雪微一思索,已是猜到了紫鹃的心思,“你想让我们带琴清离开扬州?” “是。”紫鹃用力点头,“虽然艳娘答应了,也把契约还给了姑娘,但奴婢总觉得她不会就此罢休,只要姑娘留在扬州一日,就有一日的危险,所以奴婢恳求方夫人,送佛送到西,带姑娘离开扬州,不,离开江南,离得越远越好。”说着,她又一次跪了下去,“奴婢愿意给您二位当牛做马,以还你们的恩德。” 慕千雪笑一笑,温言道:“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这么做,快起来吧。” 在紫鹃千恩万谢的起来后,琴清内疚地道:“可惜没能帮你们找到帐册,如今江叙有了提防,更是难找了。” “这不能怪你,我也没想到江叙会如此狡猾,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始终想不明白。”东方溯拧眉道:“从一开始的情况来看,他是打算借艳娘之手,将我们关入牢里,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仅帮我们解围,还答应给艳娘赎身?这根本说不通。” 慕千雪思忖片刻,从柜子里捧出一叠册子,凝声道:“如果妾身没有料错,答案应该在这里。” 东方溯一怔,疑惑地道:“这不是你默录的帐册吗,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妾身也只是猜测,是否属实,还得问问林护卫。”慕千雪口中的林护卫,自是指林默。 林默一直站在门口,这会儿听提到慕千雪提到自己,进来道:“回禀夫人,确如您所料,有人悄悄来过,并找到了这八本册子,卑职一路暗随,看到他进了两淮盐运使司。另外,不久以后,有一人策马出城,往金陵的方向去了。” “慢着。”东方溯眸光一沉,冷声道:“你既发现有人潜入,为何不将他擒住,反而由着他翻看帐册?” 慕千雪欠身道:“七爷息怒,这是妾身的意思。” “你?”东方溯越发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妾身查过江叙,此人谨慎多疑,非有十足把握,绝不会轻易出手,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可以在扬州屹立不倒,并且一路升迁至盐运使的原因所在。自从那日七爷告诉妾身,您在红袖阁与江叙打过照面后,妾身就担心他会怀疑咱们和琴清姑娘,所以事先让林护卫加强对客栈的监视,原本只是以防万一,不曾想还真让妾身猜对了。” 东方溯颔首道:“这一点我倒是没想到,可你放纵他的人看到这些帐册,岂非打草惊蛇?” 慕千雪含笑道:“有时候,打草惊蛇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否则他怎么会放了咱们。” 琴清恍然道:“我明白了,夫人利用江叙多疑谨慎的性子,让他在没摸清你们底细之前,不敢轻举妄动。” “谨慎既是他的长处,也是他的短处。”慕千雪淡淡说着,随即对东方溯道:“刚才林护卫提到有人往金陵方向行去,十有八九是去打问咱们的底细了。” 东方溯眼眸微眯,冷冷道:“是啊,他还有个大哥在金陵当官呢。” 听到这话,紫鹃惴惴不安地问道:“那个人的官大不大,会不会帮着江叙一起害咱们?”她越说越不安,紧张地道:“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吧,再晚我怕走不了了。” “已经晚了。”琴清冷冷击碎了紫鹃的希望,“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监视。” 紫鹃一怔,继而想到了什么,急忙奔到临街的窗子前,推开往下望去,果见底下站了好几个可疑的人,其中一个她曾见过,是江叙身边的人,相信只要他们一离开客栈,江叙立刻就会得到消息,插翅难飞。 紫鹃慌乱地道:“那……那现在怎么办?他是官,我们是民,我们根本斗不过他。” 琴清没有理会紫鹃的话,只是静静望着东方溯,半晌,她摇头道:“你不是商人,来扬州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我记得方夫人说过,有一位亲戚在金陵为官,位居一品;想来……这个所谓亲戚,就是你吧。” 第七百六十五章 江越亲至 第七百六十五章 江越亲至 东方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淡然道:“何以见得?” 琴清抿一抿耳边的碎发,徐声道:“我在红袖阁多年,见得最多的就是商人,正所谓无奸不商,不论是哪一种商人,皆以利为先,不会有你这样的侠义与慈悲,并不是没人知道扬州百姓的艰难,可都是以一声叹息作罢,没有人会试图去改变什么,因为这意味着要和官斗,一个不好就会家业尽毁,粉身碎骨,试问谁会为一群毫不相干的人去冒这个险,还有他……”琴清指一指林默,“他刚才自称卑职,琴清虽不懂官场之事,却也知道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自称。” 林默脸庞一红,拱手道:“是卑职疏忽了,请七爷治罪。” 东方溯摆一摆手,望着琴清道:“我到底是什么人,待过几日,你自会知晓,如今还不是时候。” 琴清也不多问,转眸看向慕千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夫人,那盘棋局,你怎么知道是黑棋赢?” 慕千雪拢一拢宽大的袖子,微笑道:“艳娘的‘艳’对应红,所以她一定是执红棋的那一个,也就是说,江叙拿的是黑棋。从这两个执棋者来说,琴清姑娘觉得哪一方赢更何理一些?” 琴清思忖道:“江叙是主,艳娘是仆,自然是主子赢,奴仆输了。” “正是如此,另外我观察到棋子和棋盘都有一些磨损,根本他们磨损的痕迹推断,黑棋应该是赢的那一个。” “夫人观察入微,令琴清佩服至极。”琴清虽沦落风尘,但她容貌妍丽,又聪慧机敏,素来自恃极高,还是第一次这般钦佩一个人。 慕千雪含笑道:“琴清姑娘过誉了。” “不,我说的都是实话。”说到这里,琴清绽出一丝由衷的笑容,所有芥蒂与不甘皆消融在这抹笑容间,“也只有才配得上方公子。” “你……”慕千雪是知道她心意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琴清看出她的心思,目光清澈如一汪清泉,“能够遇到你们夫妇,是琴清的福气。” 慕千雪轻叹一声,握住她温暖的纤手,“你这般美好,定会遇到一个待你一心一意的良人。” 琴清赫然一笑,似如春风拂过,“无论遇到与否,琴清都已经知足了。” 接下的日子,寂静无波,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各人心中清楚,这一切都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四日后的清晨,一行五六人策马飞奔入刚刚打开的扬州城门,冒雪在还没什么人的街道上狂奔。 “吁!”这群人最终停在盐运使司门口,负责看门的两名差役看到他们来势汹汹,神色一紧,喝斥道:“来者何人?” 马背上一人扬声道:“户部尚书江大人来访,速速进去通传。” 一听这话,差役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禀,不多时,江叙亲自迎了出来,看到当先那人,既惊又喜,急忙迎上来,“真的是大哥,您怎么亲自来了。” 来者自是江越,他翻身下马,将马绳扔给后面的随从,漠然道:“我一接到你的书信就立刻日夜兼程赶来。” 江叙目光一颤,竟然惊动大哥亲自赶来,看来那个方寻本来头不小,难道……真是钦差? 想到这里,他连忙道:“这下雪天的,大哥一路赶来想必十分辛苦,快请进去歇一歇。” 江越点点头,随他来到正堂,江叙亲自沏了茶递到江越跟前,恭敬地道:“大哥请用茶。” 江越环视了一眼垂手站立在两边的下人,淡然道:“让他们都下去了。” “是。”在打发下人离去后,江叙将茶又往前递了一递,讨好地道:“大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江越看也不看散发着温热水汽的茶水,只一味盯着江叙,盯得后者心里发毛,不安地道:“大哥您这是看什么呢?” 江越暗自吸了口气,“我问你,那个人当真自称方寻本?” “是。”江叙捧着双手发酸,把茶搁到小几上,“他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大哥是不是认识?” 江越没有理会他的话,继续问道:“他身边都有些什么人?” “还有一个夫人和三个子女,最大的十几岁,小的两个应该都还不到十岁,都住在城西一家客栈里。”说着,他再次问道:“大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扬州?你又是怎么跟他们认识的?为什么要打听他们的事情?” 面对江越抛出的一连串问题,江叙有些不乐意地道:“大哥,你怎么问得跟审犯人一样?” 江越双目一瞪,喝斥道:“我让你回答就回答,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说!” 江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大哥,无奈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两淮盐价高涨的事情被他瞒了下来。 “这么说来,你跟他是在青楼认识的?” “正是,此人极是嚣张狂妄,先是在红袖阁捣乱,后来又强行赎走琴清,实在可恶。” 听着他的回答,江越一阵冷笑,“什么时候学会对大哥撒谎了?” 江叙心中一跳,急忙道:“大哥说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对……” “啪!”江越猛地一拍小几,茶盏弹了起来,茶水都洒了出来,“还在满口胡言,你身为两淮盐政使,虽不直接掌管扬州城,但到底是从三品官员,扬州知府见了你也要行礼,还会应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商人?甚至为此特意修书问他们的身份?你当大哥是三岁小儿,由着你唬弄吗?说,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叙听得心惊肉跳,但勾结盐商纵容抬高盐价,从而中饱私囊的事情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一边转着心思一边道:“他说自己是从金陵来的,大哥您也知道,金陵那地方遍地是皇亲国戚,我怕给大哥惹麻烦,所以先问上一声,哪知引来大哥这样的误会,真是冤煞我了。” 江越牵一牵唇角,勾勒出一抹森冷的笑纹,“这么说来,倒还是我的错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千万之数 第七百六十六章 千万之数 江叙连忙道:“大哥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 “我确实认识方寻本。”江越目光落在他身上,天光透过莹白窗纸照在他脸上,有一种清冷冷的寒光,“不过在我说出他的身份之前,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到底做了什么事。” 江叙满面委屈地道:“我不都告诉大哥了嘛,还要我说什么,难道大哥连自己兄弟也不相信吗?” 江越目光如剑光一般落定在他身上,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半晌,他突然道:“把你盐运使司的帐册拿来给我看。” 江叙眼皮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道:“大哥看这个做什么?” “拿来!”江叙的话简洁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江叙为难地道:“大哥虽是户部尚书,位居一品,但并不管辖盐运使司,根本律法,大哥无权查看盐运使司的帐册。” 江越冷笑连连,“长进了,懂得拿律法来压大哥,好!”他拂袖起身,漠然道:“既是这样,我也没必要留在这里,江大人,告辞!” 江叙连忙拦住他,焦急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 江越面无表情地道:“你都不拿我当大哥看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好自为之!” “大哥!”江叙拼命拦住想要离开的江越,无奈地道:“好,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这总行了吧。” 在江越重新落座后,他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这一次,江叙不敢再有所隐瞒。 尽管心里早有猜测,可真听到江叙这些年利用身为盐官的权利大肆敛财时,江越还是愤怒异常,双手紧紧攥着扶手,他怕稍一松手,就会忍不住一掌掴过去。 江越努力压下胸口激荡不定的气息,恨声道:“你总共贪墨了多少两银子?” 江叙偷偷觑着他的神气,小声道:“大概几百万两银子,也可能有……一千万两。” “一千万两……”江越气得浑身发抖,指了他咬牙切齿地道:“你离开金陵,来扬州为官的那一日,我都与你说了什么?” 江叙“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哥,我知错了,你原谅我一次。” 江越重重一拍雕花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跳,“说!” 江叙颤声道:“大哥说为官者当上体君心,下恤百姓,要为民做主,不可以权谋私,更不可欺压百姓。” “你倒是记得清楚,可结果呢?”江越恨声道:“结果是你把两淮百姓的皮剥了一层又一层,将他们剥的血肉模糊!” 江叙垂泪道:“大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江越气极反笑,“你觉得还会有以后吗?” 江叙大惊失色,急忙抱住他的膝盖,“大哥,我们是嫡亲兄弟,母亲临终之前,让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你可不能见死不救!”见江越不为所动,他又急急道:“我发誓,只要能够度过这一关,以后一定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大哥你相信我!” 江越掩面,有低沉悲伤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不晚,一点都不晚!”江叙忙不迭地道:“只要大哥帮我对付那个方寻本,这一切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江越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怎么对付?” 江叙精神一振,连忙道:“我已经让人日夜盯着,只等大哥告之身份,便可以设法除去。” 江越眸中精光一轮,“你想杀他?” “我并不想枉害人命,但他居心不良,一意想要害我,为求自保,只能如此。”江叙话音未落,脸上重重挨了一掌,打得眼前金星乱冒,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愤地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江越指了他怒骂道:“混帐东西,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不是嫌自己犯的错还不够多,非得再加一条杀人罪?” 江叙委屈地道:“这不能怪我,是他跟疯狗一样,非咬着不放。” “所以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杀人了是吗?”江越气得脸色发青,半晌自牙缝挤出四个字来,“满口歪理!” “我也是没办法,大哥,就这么一次,你帮帮我!” 面对江叙的哀求,江越眼底泪光闪烁,痛声道:“你真的会改?” 见他语气松动,江叙连连点头,“改,我一定会改,那些银子我也都不要了,任凭大哥处置。” 江越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去把帐册拿来。” 这一次江叙没有推辞,立刻自枕下取来帐册,上次引琴清上钩后,他就悄悄把帐册带了回来,夜夜枕在头下。 厚厚的帐册记载了他这些年来与八大盐商之前的银钱往来,上面的金额少则几万两,多则十几万两,在他出任两淮盐政使后,金额变得越发触目惊心,最大的一笔整整七十八万两。 看着帐册上一个比一个惊人的数字,江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整整一千零九十余万两,而在户部的帐册上,国库存银也才不过两千万两,也就是说……江叙整整贪污了半个国库。 “大哥,你还没告诉我那个方寻本的身份,他究竟是不是陛下派来的钦差?” 江越合上帐册,沉声道:“走吧,带我去见他。” 江叙蹙眉道:“大哥……” “你想知道他身份的话,就立刻带我过去!”见江越态度强硬,江叙只得按下心头疑惑,命人准备马车,前往东方溯落脚的客栈。 一路上,任凭江叙如何敲侧击,江越都不肯透露方寻本的身份,后者讳莫如深的态度令江叙越发不安,甚至生出一种跳下马车逃走的冲动。 在江叙胡思乱想之时,马车停了下来,帘外传来车夫的声音,“二位大人,到客栈了。” 刚一掀开车帘,便有雪花打着转扑面而来,冰冷的气息令江叙打了个寒颤,望着车下被积雪覆了一层的道路,迟迟没有落脚。他有一种感觉,只要这脚一落下去,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越迟迟不见他有所动作,冷声道:“还不下车?”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请罪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请罪 江叙强笑道:“大哥,我突然想起衙门里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得先回去一趟。” 江越淡淡道:“都已经到门口了,也不急这么一时半会儿。再说,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方寻本的身份吗,走吧。” 江叙能够明显感觉到肩膀上那只手正在把他往前推,这令他越发心慌,“都是一些紧要的事情,原本早该处理的,这不是看到大哥突然到访,一时欢喜就给忘了,大哥要是嫌来回麻烦,就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他对车夫道:“回衙门。” 江越喝止住准备调头的车夫,冷冷盯着神情不安的江叙,“怎么了,怕大哥害你?” “当然不是,只……” “既然不是,那就下车吧。”江叙不由分说地打断他。 江叙无奈,跟着他一起下了马车,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脚印,在问明东方溯几人住的客房后,江越径直走了上去。 林默正好从房里出来,看到从楼梯处走上来的江越,略微一怔,旋即迎了上来,拱手行礼,“江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今早刚到的扬州。”说着,江越张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七爷在里面吗?” “在,正和夫人说话。”林默简短地回着。 “烦请替我通传一声,另外再拿一根粗些的绳子来。”江越客气异常的态度令江叙越发不安,在林默进去通传后,他低声道:“大哥,你为什么叫他七爷,难道他是朝中哪位亲王?” 江越官居一品,能被他尊称一声爷的,也就几位亲王,可在他印象里,这么年轻的亲王,就只有肃王府那一位,可那位是老王爷独子,不可能排行第七。 “待会儿就知道了。”说话间,有人取来一条粗长的麻绳,与此同时林默也走了出来,“七爷请江大人入内说话。” “有劳了。”江越拱一拱手,拿麻绳往江叙身上套去,将后者吓了一大跳,“大哥你做什么?” “带你去请罪。”江叙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绑着,不一会儿功夫,已是把江叙绑得结结实实。 江叙被他绑得挣扎不开,“我又没错,请什么罪,大哥你是不是疯了,快放开我。” 江越将绳子打了一个死结,冷声道:“贪了一千多万两银子还跟我说没犯错,倒还真是有趣。” 江叙没想到他会当众把这事说出来,吓得面皮一紧,赶紧往旁边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方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大哥你无端端在这里说什么,我不是答应你会改吗,那银子也都交给你处置。” 江越眼底掠过一丝痛楚,沉声道:“太晚了,进去吧。” 江叙被强行推了进去,正如林默所言,东方溯与慕千雪都在屋中。 这并不是江叙第一次看到他们,每一次都以为自己看清楚了,可后面总会挖掘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令他始终如同镜中看花,水中望月,无法看真切。 如果说,在此之前,江叙只是担心的话,那么接下来一慕,就真是让他惊骇欲死了。 江越肃然跪下,伏首于地,“臣江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叙怔怔盯着东方溯,他刚才听到了什么,陛下……大周的陛下……方寻本?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江叙努力想要否认这件事,可江越明明白白就跪在地上,试问除了当今陛下,还有谁能让身为户部尚书的江越下跪。 “陛下……”江叙失魂落魄地念着这两个字,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越会一接到消息就日夜兼程从金陵赶过来,又为什么迟迟不肯告诉他方寻本的身份,他一定早就知道方寻本是东方溯的化名。 东方溯扫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江叙,淡然道:“他告诉你的?” “是,这个畜生写信给臣询问陛下身份,臣不敢怠慢,立刻赶了过来。”说着,他痛声道:“臣管教无方,请陛下治罪!” 东方溯摩挲着手中的茶盏,“你想替他求情?” 江越抬起头,哽咽道:“于私,他是臣唯一的弟弟,臣当然不希望他有事;可是于公,他剥削百姓,犯下种种大错,臣……实在没脸替他求情。” 东方溯颔首,“总算你没跟着他一起犯浑,起来吧。” “谢陛下。”江越吃力地站起身,又朝慕千雪行了一礼,“娘娘万福。” 慕千雪温言道:“江大人一路赶来,想必都没有怎么歇息过,坐下说话吧。” “谢娘娘。”江越斜签着身子坐下,从袖中取出江叙给他的那本帐册递过去,“这是他这些年来跟八大扬州往来的帐册,贪银……一千余万两。”说出最后五个字的时候,他声音都在发抖,赶来扬州的路上,他不是没想到江叙可能会利用盐政之便,贪污受贿,但总以为顶多就百八十万两,万万想不到竟会上千万。 江叙大惊,顾不得东方溯他们在场,急声道:“大哥,我已经答应你悔改了,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江越咽下喉咙里的涩意,盯了他道:“你若真知道悔改,就不会一味让我帮你隐瞒,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江叙脸颊一搐,不敢直视东方溯的眼睛,低头道:“我……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就可以杀人,没办法就可以欺压百姓,那么多年的圣贤诗你都读到哪里去了,父亲一生正直,要是知道你这个样子,不知会有多痛心!”江越一口气说了许多,微微有些气喘。 江叙低头不语,片刻,他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唯一的弟弟,你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吗?” 江越闭一闭目,哽咽道:“我也想救你,可是……我无能为力!” 面对他的话,江叙低低笑了起来,满面讽刺地道:“你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怕我连累你,害你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得罪你跟前这位主子!” “爹娘过世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他们的,现在又是怎么做的,为了功名利禄,你连自己亲人都可以不管不顾,你还是人吗?”说到后面,他咬牙切齿,状如恶鬼。 第六百六十八章 死罪难逃 第六百六十八章 死罪难逃 江越叹了口气,沉沉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错?” “错?”江叙冷笑道:“我最大的错,就是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一心盼着你帮我,你可倒好,竟送我来死!呵呵,你说父亲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痛心,那你呢,你会把他们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面对江叙的吼斥怒骂,江越神色平静无波,“就算爹娘此刻站在我面前,我也问心无愧!” 江叙讥声道:“你当然这么说,因为你还要抱紧皇帝主子的大腿。” “你……”江越痛心疾首的看着他,怎么也不想明白一向听话懂事的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千雪漠然道:“你觉得江尚书对不起你,那你呢,又是否对得起朝廷,对得起陛下,对得起两淮千千万万的百姓。” 江叙眼底闪过一丝心虚,“这么做的又不止我一个,我……我把银子全还给他们就是了。” 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正是东方溯,他嗅着一枝新鲜的腊梅,讥笑道:“朕第一次听说,贪官犯事把银子还回去就行了。贵妃,刑部什么时候改了律法,怎么也没通知朕一声。” 江叙硬着头皮道:“我一没伤人,二没害人,只是收了盐商一点银子而已,还回去还不够吗?” 东方溯冷笑连连,起身走到他身前,一字一顿地道:“扬州城中,盐价贵如黄金,多少人因为买不起盐而只能吃淡而无味的饭菜,从而身体虚肿,四肢无力;又有多少人为了一口盐,奔波劳苦,甚至卖儿卖女,你居然还有你在这里说什么没害人没伤人,真是可笑!” 不等江叙辩解,他又道:“还有——你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在你为官的这些年里,想必双手没少染血。”说到这里,他替江叙理着领子,微笑道:“对了,连朕和贵妃都差点伤在你心里!” 江叙被他盯得腿肚子打颤,别看他说得硬气,其实心里比谁都害怕,“你想怎么样?” 东方溯微微一笑,“张进。” 听到他叫自己,张进赶紧答应,“奴才在。” “你说说,一千余万两,你要扒多少百姓的皮,才能聚集那么多钱财?” “这个……”张进低头想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道:“奴才记得陛下说过,一个百姓一年收入不过几十两,这一千万两,算下来得一百多万百姓呢,就算分成七八年,那也是十几二十万的百姓。” “十几万百姓,被你扒了那么多年的皮,你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和朕说,只是收了一点银子。江叙,你这脸皮倒是真厚。” “我一开始没想这样,但……其他人都这样,所以……”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收了是吗?”东方溯冷笑一声,说到一句令江叙心胆俱裂的话来,“那你就安心等着被凌迟处死吧!” “不要!不要!”江叙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凌迟是所有死刑中最可怕的一种刑罚,据说技术高明的刽子手,能在犯人身上割三百多刀而不死,令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江叙不断哀求,见东方溯不理他,又转头道:“大哥救我,救救我!” 江越虽然痛恨江叙贪赃枉法,忘记自己的教诲,可终归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此刻听到他要受那非人的刑罚,心有不忍,跪下道:“陛下,臣弟虽然罪有应得,但……能否请您看在臣这些年还算勤勉的份上,免他凌迟之刑。” 江越迟迟不见东方溯应承,朝慕千雪投去哀求的眼神,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位贵妃娘娘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只要她肯开口,别说凌迟,就算要免江叙的死罪也未免不可能。但这个要求,他不敢,慕千雪也不会答应。 慕千雪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江尚书多年来对一直对您忠心耿耿,这次又亲自押送江叙前来受审,也算是自首,就免了凌迟之刑吧。凌迟之刑太过残忍,若是被不知就里的人传扬开去,难免会有损陛下仁德之名。” 见她开口,东方溯面色微缓,“既是这样,就斩首示众吧。” “不要!我不要!”江叙连连摇头,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就不仅仅是免除凌迟之刑,他想要保住这条命,继续活下去。 “大哥,你再帮我跟陛下求求情,我不想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江叙拼命哀求着,死对他来说,太过可怕,在今日之前,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看到他痛哭流涕的样子,江越心里也是难过得紧,哽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叙爬到他身前,哭泣道:“我知错,我真的知错了,大哥,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江越缓缓抚过他的肩膀,双手颤抖得利害,“老二,好好记着这次的教训,下辈子投胎做人,千万不要再重犯了!” 听到这话,江叙惊惶欲死,拼命摇头,“大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大哥……你救救我!” “不是大哥不想救,是你实在错得太离谱。”江越狠心收回搭在他肩膀的双手,闭目道:“对不起!” 他的回答令江叙绝望,但依旧不肯死心,“你答应过爹娘,你不能食言;还有……还有你不是常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怎么到我这里就全变了?” “我死后,会亲自去向爹娘赔罪。二弟……”江越哽咽地看着他,“不是每一步走错,都可以回头;也不是每一个错都有机会改。” 这句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泼灭了江叙心里最后的希望,绝望地大叫道:“谎言!全部都是谎言!你……”他恨恨盯着江叙,咬牙切齿地道:“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想要我死,所以才会把我带到这里来,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江越,你好狠的心。” 慕千雪摇头,冷冷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死不足惜!” “我该不该死,轮不到你来决定。”说到这里,江叙忽地笑了起来,双目赤红地盯着慕千雪,“你口口声声说我该死,你自己又算什么,亡国女?西楚废后?真亏你有脸活到现在!” 第七百六十九章 盐库 第七百六十九章 盐库 江越大惊,急忙喝道:“放肆,你怎么敢对贵妃不敬?”?“她都要杀我了,难道我还要点头哈腰,由着她杀吗?”江叙满面讥笑的说着,“还有你,你为了讨好皇帝,保住仕途,不惜背弃父母遗言,将最亲的人送上断头台,江越,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一定有!” 江越一言不发,任由他喝骂,待他骂痛快之后,方才痛声道:“如果可以拿顶戴仕途换取你的性命,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甚至——我愿意代你去上断头台,但是……不可以。” “我呸!”江叙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真要是可以代替,只怕你跑得比兔子还快!” 东方溯冷哼一声,“死到临头犹不如悔改,看来凌迟之刑一点不为过。” 江越怕他真的改变主意,急忙道:“陛下息怒,他……他只是一时口误会,并非有意。”这样的借口连他自己也不信。 看到他紧张的样子,东方溯叹息一声,“难为你处处替他着想,可惜他并不领情。” “臣……臣……”江越眼底泛红,哽咽道:“说到底还是臣教导无方,让他走上误国误民的岐途,臣罪该万死!” 东方溯扶起他,安慰道:“江叙本性贪婪,就算你日夜盯着他,他也会千方百计去走这条路。” 江越抹一抹眼角渗出的泪水,“臣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他能够走得痛快一些……”他抬起头,乞求道:“请陛下无论如何不要将他凌迟。”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江越,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朕答应你,但在此之前,他要办一件事。” 江越赶紧道:“陛下请说,臣一定为您办到。” “交出囤积的食盐,好让盐价恢复到正常水平。”东方溯看过八大盐商的帐本,为了抬高盐价,他们囤积了许多食盐,但存放食盐的地方,只有江叙知道,也就是说,他一人掌控着两淮绝大多数的盐。 江越迭声答应,让江叙赶紧说出囤积的地点,然而后者对他的催促无动于衷,“我为什么要交出来?” “难道你真想身上的肉被一片片刮下来吗?”江越恼怒地说着,随即叹了口气,“二弟,你就当临死之前,给自己积德吧。” 江叙嗤笑道:“德?那是什么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当然不能,但……” “既然不能,为什么要积?”江叙满口歪理,令江越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说得越多,他就越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完全找不到昔日的影子,究竟……是江叙变得太快,还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弟弟? “唉。”江越已经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叹气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进劝,非得一错再错。” 江叙冷笑道:“不是我想错,而是你们不肯给我一条生路,既然要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慕千雪眉目一动,淡然道:“你想用盐库换取活命?” “是!”江叙大方地承认,“用我一条命,换两淮千千万万条人命,这笔买卖对你们来说可是划算得紧。” 慕千雪扬眉一笑,“被你这么一说,似乎真的很划算,不过……你就不怕我们食言吗?” 江叙咧一咧嘴,“所以要等我进入南域地界后,才会告诉你盐库所在。”这里离南域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混帐东西!”江越气得一掌掴在他脸上,怒骂道:“那是两淮百姓的命根子,你倒好,拿来当自己保命的工具,你……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噗!”江叙张嘴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目光森森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来,你不也一样吗?” 江越连连摇头,痛声道:“可那关系着千千万万的扬州百姓啊!” “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要我来操这个心?”江叙的回答冷酷无情,他目光一转,落在东方溯身上,“要不要答应,陛下自己衡量吧。” 东方溯沉吟不语,江叙这次真给他出了个难题,究竟……是根据律法严惩江叙,还是为两淮百姓放他一马? 张进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方溯有些不耐烦地道:“都什么时候了,有话就说。” “是。”张进理一理思绪,轻声道:“没有盐,虽然会让人四肢无力,精神不振,甚至诸多难受,但并不至于要人性命,和粮、水、空气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故而奴才以为,无需急在一时,可以耗费一些时日从别处调盐,到时候自可缓解两淮的盐荒。” 东方溯还没说话,江叙已经冷笑出声,“到底是个太监,说出来的话也跟女人似的,头发长见识短。” 张进是承德殿的大太监,又是东方溯身边的红人,就连王公贵族见了他都客客气气,何时被人这样当面斥骂过,气得面色通红,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贼子胡说!” “我胡说?”江叙讥笑道:“没有盐虽然不至于要人命,却会令那些人发疯,人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据我所知,江宁、盐城那边,已经发生好起几因为抢夺食盐而斗殴的事情,甚至还有人失手把对方给捅死了;扬州这边也有,只是没那么严重而已,但随着食盐紧缺,情况会来越来越差,甚至整个两淮都一片混乱。”说到这里,江叙咧嘴一笑,唇边的鲜血令他看起来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若不是这样,你以为他们会耐着性子在这里谈判吗?” 张进转头看向东方溯,后者没有说话,但张进跟了他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明白,江叙……没有撒谎! 这件事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二弟,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都是一条条人命啊!”江叙还在试图劝说,然而他的苦口婆心只换来江叙的冷笑,“你连自己亲弟弟的死活都不管不顾,这会儿倒是关心起别人的性命来,真真是可笑。” 第七百七十章 八个时辰的妙计 第七百七十章 八个时辰的妙计 “我从来没有不顾你,只是……” “只是我错的太离谱是吗,呵呵,这话我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江叙讥笑道:“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放了我,或者任由百姓发商,令两淮混乱不堪。”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凑到江越面前,似笑非笑地道:“差点忘了,江苏乃鱼米之乡,要是这里乱了,户部应该会少收很多银子吧?听说西楚一直蠢蠢欲动,要是他们趁这个机会打过来,那可就麻烦了。” 慕千雪冷然道:“江大人还真是为咱们大周操碎了心。” “好说好说!”江叙自觉拿捏住了东方溯的死穴,心中大定,“怎么说,我也是大周的一份子,当然要多操些心。说起来,西楚这么针对大周,贵妃娘娘功不可没。” 慕千雪幽幽一笑,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口舌倒是尖利,你真以为自己去定南域了吗?” 江叙眸光一沉,旋即又笑了起来,“若贵妃娘娘非要两淮百姓为我赔葬,那江某无话可说。” “雕虫小计。”慕千雪冷冷吐出四个字,随即道:“第一,就算两淮大乱,今年国库税收也不会减少,因为有你和八大盐商多年剥削百姓得来的银子充入国库,单你一人就一千余万两,他们八个加在一起至少有三千万两,加在一起,足抵一年有余。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两淮根本不会乱,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江叙面色一变,继而又低低笑了起来,“你不必在这里虚张声势,我身为盐运使司,比任何人都知道盐有多重要,我可以保证,没有我那个盐库里盐,两淮必乱。” 慕千雪微笑道:“既是这样,我们来打个赌,两日之内,我一定恢复扬州盐价,令百姓人人吃得起盐。” “不可能!”江叙想也不想便否决了他的话。 “可不可能,要等两日之后才能见分晓,如何,要与我赌吗?” 江叙咬一咬牙,“你想赌什么?” “就赌你的命,我若是输了,就向陛下进言,让你离开大周,南域也好,西楚也罢,由着你去;反之,你若是输了,就说出盐库所在,如何?” 江叙面色犹疑不定,,正如他刚才所言,没人比他更清楚盐的重要性,想要在短短两天之内恢复盐价,简直是痴人说梦。 无论怎么看,慕千雪都输定了,可她还是坚持要和自己赌,究竟……是真有办法,还是自以为是? 许久,他终于有了决定,举目道:“我可以和你赌这一局,但仅仅只是进言,我太吃亏了,到时候陛下不答应,我还是难逃一死。既然要赌,就给我一个保命符。” 慕千雪秀眉微微一蹙,这个江叙倒是小心得很,一点亏都不肯吃,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会输,但终归…… 正自犹疑前,眼前一道金光掠过,“叮”一声落在江叙脚边,东方溯漠然道:“这是朕的金牌,你要是赢了,就拿着这个金牌出城。” 江叙眉眼间掠过一抹浓重的喜色,当即道:“好,一言为定。” 在将江叙带下去后,江越试探道:“娘娘,您真有把握在两日之内平抑盐价?” 慕千雪淡然一笑,“江尚书希望本宫赢还是输?” 江越涩声道:“不瞒娘娘,臣有那么一丁点私心希望您输。”说着,他又急急解释道:“不是臣不明对错,实在是凌迟太过可怕,臣……臣以后真的无颜去见九泉下的爹娘。”说着,他偷偷瞅了东方溯一眼,欲言又止。 慕千雪看出他的心思,微笑道:“你放心,陛下并非真想将他凌迟处死,不过是想借这个契机,让他说出盐仓所在罢了,可惜,他不肯。” 江越无奈地摇摇头,“他真是彻底变了,早知如此,臣当年绝不会让他步入仕途,害人害己。” “千金难买早知道,哪是这么容易的。”东方溯感慨了一句,道:“好了,你奔波数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在江叙离开后,慕千雪笑意吟吟地看着东方溯,“陛下突然把金牌拿出去,倒是把臣妾吓了一跳,您就不怕臣妾输吗?” “璇玑公主聪明绝顶,又岂会输给一个跳梁小丑,再者……”东方溯神秘一笑,“朕只说放他出城,可没说饶他不死。” 慕千雪恍然明了,掩嘴笑道:“好啊,还以为陛下有多相信臣妾,原来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思多得很。” 东方溯哂然笑道:“你啊,天天冤枉朕,朕这叫做两手准备,不过朕相信,应该用不到第二手。不过,朕确实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两天之内,抑平盐价。” 慕千雪眨一眨那双秋水明眸,嫣然道:“陛下想知道吗?” “当然,还请夫人不吝赐教。”说着,东方溯装模作样行了一礼,惹慕千雪一阵轻笑。 待得笑过后,慕千雪轻咳一声,说出一句令东方溯哭笑不得的话来,“天机不可泄露,明日自见分晓。” “你个妮子,和朕耍起心眼来了是不是,该罚!”东方溯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在她脸上“打”了一下,说是打,其实根本是轻轻摸了一下,还没蚊子叮得痛。 第二日,江叙早早被带到了城头,双手依旧被牢牢绑着,动弹不得,二月初的天气很冷,才站了一会儿,脸就冻麻了,浑身哆嗦。 等了半日,终于看到东方溯与慕千雪出现,江叙连忙道:“你们一大早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慕千雪微笑道:“我们昨日不是说好了吗,今日要平抑盐价的,这么快就忘了?” “现在?”江叙满脸怀疑地盯着她,从昨日到现在还不足八个时辰,她这么快就调集到了足够的盐?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他否决了,两淮食盐尽在他一人之手,八大盐商剩余极少,根本抑平不了扬州的盐价;至于从别处调盐,就算是最近的地方,也至少要半个余月,八个时辰——简直是痴人说梦。 第七百七十一章 江宁运盐 第七百七十一章 江宁运盐 “不错。”慕千雪肯定的回答令江叙犹疑不定,猜不透她是真有这份自信,还是虚张声势。 此时,城门已开,一队士兵推着几十辆车子进城,江叙眼尖,看到他们出示的是江宁府的牌子,应该是江宁府衙的亲兵。 “多谢。”头领收回牌子,示意身后士兵推车入城,其中一人想是赶多了路,脚有些发软,不甚摔倒在地,连带着堆在车上一个麻袋也摔了下来,旁边两名士兵见状,赶紧把袋子抬上去,哪知反而扯松了袋口,从里面倒出白花花的细末来。 那几个守城士兵是最先瞧见的,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大口口水,那是什么……盐吗? 现在的扬州城里,盐价贵如黄金,?这洒出来的要真是盐,那就等于满地黄金啊,谁见了都是眼热。 这个时候,其他过往行人也都看到了,纷纷停下脚步,直勾勾盯着那些洒出来的盐,眼里闪动着热切的光芒,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过这么多盐了,要不是士兵在旁边盯着,早就已经扑上去抢了。 “这……这是盐吗?”人群中一名妇人颤声问着。 士兵一边将麻袋搬回车上,一边道:“当然,都是十足十的细盐,我等奉江宁知府的命令,连夜运送过来,以解扬州盐荒。” 妇人激动地道:“所以……这里面都是盐。” “当然。”士兵指着几十辆推车道:“这里全部都是盐,足够整个扬州城的人吃了,而且陆续还会有盐送过来。”?“太好了!太好了!”妇人激动地热泪盈眶,“我们终于吃得起盐了,不用再每日吃那些淡而无味的菜了。” 旁边一人按捺不住地问道:“那我们现在可以买吗?” 士兵犹豫道:“这个……等我问问头领,稍等片刻。” 头领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当即走过来道:“出发之前,大人特意交待过,这些盐是陛下为了缓解扬州百姓的燃眉之急特意调送过来的,所以定价五文一斤,如有困难的百姓,则当免费赠送。” 那些百姓听到“五文一斤”的时候,已是激动万分,如今的盐价五百文一斤都不止,五文简直跟白送一般,待听到最后那句,顿时群情沸腾,急急涌过来,这个嚷嚷着要两斤,那个嚷嚷着要五斤,还有一个更离谱,张嘴就要十斤,也不知要吃到猴年马月。 不过也可以理解,他们受了太久无盐的苦楚,这会儿好不容易有盐了,而且还是免费的,当然是拼命想要多囤积一点。 “大家别急,因为这些盐车需要供给全城百姓,所以每个人暂时限三两,待其他盐车运送过来后,再加大供应。” 虽然这个结果令百姓有些失望,但有免费的盐赠送,他们已经知足了,在那些士兵的安排下,有序领取食盐,一麻袋的盐很快就领完了,排队的百姓还在络绎不绝的增加。 士兵头领看了一眼长长的人龙,大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此处乃是城门出入口,分发食盐,难免会影响到旁人出入,所以请诸位前往盐政司衙门,我等会去那里分发食盐。你们放心,每个人都有,一个都不会少。” 这番话在人群中引起小小的骚动,不过很快那些百姓就陆续散去,前往盐政使衙门。 看到人群散去,一名士兵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声道:“还好还好,要是让他们知道……”话音未落,士兵头领冰冷的目光已是横了过来,“知道什么?” 士兵身子一颤,惶恐地道:“没什么,是小的多嘴了。”说着他赶紧推了盐车往盐政司衙门行去。 城头上,江叙面色苍白如死,直至几十辆盐车驶不见踪影,还不肯收回目光,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慕千雪抿一抿耳边的碎发,淡然道:“江大人以为,这些食盐足够平抑盐价了吗?” 江叙像见鬼一样地看着她,激动地道:“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江宁府根本没那么多食盐!” 慕千雪凉声道:“你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吗?” 江叙哑口无言,是啊,耳听或为虚,眼见却不会有假,不管他承不承认,慕千雪真的在八个时辰之内弄到了几十车盐,他——输了! 一想到输掉赌约的后果,江叙双腿一软,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险些从城墙上摔下去,还好被林默一把拉住。 慕千雪面无表情地道:“其实有这些盐在,你说不说出盐库所在,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江越是朝廷栋梁,对陛下也一向忠心,本宫不希望他唯一的弟弟尸骨不全,所以本宫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用盐库换取斩首的机会,你自己衡量吧。” 江叙低头不语,半晌,他哑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想问江宁为何有这么多食盐?” “不错,江宁归我管辖,我记得很清楚,那边凑一凑,勉强能够凑个几包盐,但要说几十车,这是绝对没有的,你又是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江叙从看到食盐的那一刻就在思索,可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慕千雪淡淡一笑,“两淮盐政使司一直是个肥缺,不说前朝,就咱们大周而言,纵观这百年多时间 ,不知有多少官员倒在这个位置上,食盐紧缺的事情也不止出过一次。江叙,你以为陛下一点都没有提防吗?” “什么意思?” “老实告诉你,早在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就曾考虑过两淮盐政的问题,所以秘密在江宁建造了一座盐库,储存在里面的食盐足够两淮百姓吃上一年之久。” 江叙连连摇头,激动地道:“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听说这件事,上一任盐运使也从来没有提起过。” 林默讥声道:“要是都被你们知道了,还叫什么秘密。” “江宁盐库一事,除了陛下之外,就只有本宫知道,非万不得已不会去动用,你能逼得陛下动有这个秘密盐库,也是能耐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中计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中计 江叙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哥不肯替他求情,用来保命的盐库这会儿也变成了鸡肋,无法再成为他保命的资本,输了……彻底输了…… 许久,江叙抬起那张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面容,无力地道:“是不是我说出盐库下落,你就保我免去皮肉之苦?” 别看他之前说得硬气,其实对于凌迟,一直害怕得紧,相信没有一个人被生生割上几十乃至几百刀而不害怕的。 “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慕千雪的保证令江叙心中稍安,他吃力站起身来,“好,我告诉你,在我的书房里有一本《海国图志》,在封底有一个夹层,里面是一张地图,按着那张地图就能找到盐库,里面存储了数万斤的食盐。”这次他倒说得畅快,一点没有卖关子。 慕千雪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激动,面上平静依旧,只对林默说了两个字,“去找!” 林默领命离去,过了半个时辰,他过来回禀,已经找了江叙说的那张地图,这会儿正派人按着地图去寻找盐库,但方位,应该是在扬州东城郊。 张进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天上又飘起细细的雪花,夏月撑着伞,为慕千雪挡去冰冷的雪花,江叙就没那么好运了,身上落满了雪花,头发和眉头都变成一片银白,冻得不住打哆嗦。 张进上了城门,随手将伞扔给身后的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慕千雪身前,恭敬地打了个千儿,“娘娘万福。” “怎么样了?”尽管慕千雪极力抵制,还是透出一丝焦灼。 “已经找到盐库了,陛下也过去了,这会儿正让人连夜将盐出来,陛下怕娘娘等得心焦,特意让奴才来通禀一声。”说着,张进扫了一眼江叙,笑道:“这狗东西把盐库修建在山腹里,要不是娘娘妙计,咱们是万万找不到的。”?江叙听到他的话,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牙齿打战地道:“什……什么……妙计?” 张进看了慕千雪一眼,待后者点头后,方才来到江叙身前,冷笑道:“你真以为江宁有盐库吗?呵呵。” 江叙心头一颤,“假……假的?”不等张进言语,他又道:“不可能,我……我亲眼看到……那几十车盐。” “你真的亲眼看到几十车都是盐吗?没有,你真正看到的只有一袋盐,其它麻袋里的都是……”在江叙一眨不眨的注视下,张进缓缓吐出一个字,“土!” “土……”江叙喃喃念着这一个字,身子不住颤抖,震得眉发雪花簌簌落下,“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张进满面讥讽地道:“因为这一切都是贵妃娘娘的计策,为的就是让你以为盐库无用,从而说出它的下落。”他没有忘记江叙是怎么讽刺自己的,这会儿抓到机会,自是不会客气。 “那些士兵确是奉娘娘之命,连夜从江宁府运盐过来,但江宁府能够凑齐的盐不过一袋,也就是你今日看到的那一袋。” 江叙失魂落魄地道:“所以……从摔下推车到掉出里面的食言,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若不如此,怎么引你这只老狐狸上钩,不妨再告诉你一句,就连最先说话的那个妇人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江叙,你一直自诩聪明,其实一切都在娘娘意料之中,你……不过是一个小丑罢了。”张进毫不客气的说着。 江叙怎么也想不到今日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怔怔愣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他疯一样的扑向慕千雪,声若厉鬼,“贱人,你骗得我好苦!我要杀了你!” 张进早有预料,横移一步挡在慕千雪身前,一把将被绑住手脚的江叙推开,“若不是你冥顽不灵,娘娘何需如此!” “我要杀了你们,统统杀了!”江叙拼命挣扎着,想要挣扎束缚着双手的绳子,一想到活命的机会被慕千雪骗得放弃,就恨不得亲手掐死她。 张进瞪着他道:“死到临头,犹不知悔改!” 慕千雪淡淡道:“无谓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把他带回去吧。” “是。”张进恭敬地答应着,这十余年来,他亲眼看到慕千雪凭借过人的智慧助大周百姓一次又一次度过难关,令他心悦臣服。 正如江叙所言,盐库存银万余斤,有了这些盐,扬州乃至两淮百姓终于不必再为一口食盐犯愁,久违的笑意也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脸上。 与此同时,东方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亲自督办扬州知府衙门查抄包括冯百万在内的八大盐商,一干主犯全部入狱,从他们家中共计抄出两千五百万两银子,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珍宝古玩,名人字画。 与此同时,两淮各地也奉旨纷纷查抄盐商,曾经风光无限,富足无忧的盐商一时之间全部成了阶下之囚。 东方溯的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令百姓欢呼雀跃,一个个额手称庆,继陵阳之后,东方溯的威望和声誉又一次被推到了顶点。 事后统计,从江叙和各地盐商家中查抄出来的银子总共有五千余万两,将近两年的国库收入,实在惊人至极。 经由东方溯亲自审理,江叙和八大盐商皆被推赴刑场斩首,那一日,扬州城万人空巷,全部来了刑场,在他们头颅被砍下的那一刻,欢呼声久久不息,他们被压迫了太久,现在需要这样的欢呼来释放心中的压抑。 江叙被斩首的时候,江越就坐在一旁的酒楼里,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着酒,尤其是欢呼爆发的那一刻,几乎整壶酒都被灌了下去。 他知道江叙该死,可终归是他的亲弟弟,试问怎么能不难过。 江越放下已经空了的酒壶,道:“小二,再拿几壶酒来!” 小二为难地道:“客倌,再喝下去您该醉了。” 江越不耐烦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赶紧去拿酒来。” 小二还在犹豫的时候,一道人影出现在视线中,“照他的话去拿。” 第七百七十三章 送别 第七百七十三章 送别 江越听着耳熟,连忙抬头看去,果见东方溯站在对面,连忙就想起身行礼,膝盖还没伸直,后者已是按住他的肩膀,“坐着吧。” 江越忐忑不安地坐回椅中,小心翼翼地问道:”七爷怎么来了?” 东方溯接过小二端来的酒,给江越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没在客栈里见到你,猜着应该是来了这里。” 江越目光一黯,低声道:“下官知道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但还是……想陪陪他,毕竟以后都没这个机会了。” “我明白。”东方溯叹了口气,“难得你能够大义灭亲,给天下官员树立了一个好榜样。” 江越苦笑道:“都是因为下官教导无方,他才会误入岐途,榜样二字,下官实在汗颜。” “我说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虽为兄长,却不可能替他做每一个决定。”停顿片刻,东方溯忽地道:“我记得江叙的元配夫人给他生了两个儿子是吗?” 江越豁然站了起来,起得太急,碰翻了酒盏,琥珀色的液体沿着桌子边缘滴落,他看也不看,焦灼地望着东方溯,“七爷开恩,祸不及无辜,还请您饶他们一命,弟妹是下官当年亲自挑选的,深明事理,下官她教出来的儿子一定不会差,再说那两个孩子都还小,什么也不懂。要是……要是您不放心,下官今日就送他们出城,远去边疆,从此不踏入金陵半步。” 东方溯好笑地道:“我何时说过要杀他们?” 听到这话,江越心头微松,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七爷的意思是……” 东方溯重新给他满上酒,淡然道:“你把那两个孩子带回金陵去,好好教导,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要让他们再走江叙的老路。” “多谢七爷恩典,下官……下官实在不知如何感谢七爷恩德。”江越激动地浑身发抖,恨不能跪下谢恩,从知道江叙犯事起,这两个孩子就一直是他的心病,既不希望他们一直背负着犯官之子的名声,又不知怎么向东方溯求情,如今终于是能放下这块大石了。 东方溯知道他的心思,否则也不会主动说那句话,“行了,今儿个咱们好好喝一杯!” 江越连连点头,举起酒盏恭敬地道:“下官敬七爷!” 东方溯举杯饮下,随着几杯酒下肚,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君臣二人一边喝一边说话,倒也自在。 “七爷。”满身风雪的林默突然走了进来。 看到本该在客栈的林默出现在这里,东方溯眉心微微一蹙,“怎么了?” “金陵传来急报,太后急病,甚是凶险。”林默的回答简洁明了。 东方溯握着酒盏的手微微一紧,“怎么会这样?” “暂时还不清楚,皇后娘娘还有几位太医都去了畅春园,情况……”林默低声道:“不太乐观。” 在短暂的寂静后,东方溯道:“传令下去,明日一早起程回京。”虽然陈太后做了无数错事,可终归血浓于水,无法割舍。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江越留在扬州善后,东方溯带着慕千雪一行先回京,在出扬州的路上,恰好看到冯岚押过,曾经目空一切的她,这会儿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犹如过街老鼠。 冯家倒台,冯百万被斩首,她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余生都会和其他盐商的家人一样,在织造局的浣纱局度过。 “叮叮”风吹动车铃,清脆悦耳,引得冯岚抬头观望,恰好看到坐在车中的东方溯与慕千雪,先是一怔,继而露出又恨又惧的神情。 曾几何时,她高高在上的要求东方溯休妻迎娶,认为东方溯能够被她看上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结果她不仅没有嫁成,还为冯家招来抄家之祸。 她痛恨东方溯的绝情,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后者是一个她绝对惹不起的人。 倾心也看到了冯岚,皱着小巧的琼鼻道:“大哥你瞧她的样子,怕是到现在还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呢。” 予恒揉着她的头发道:“无论她知错与否,都会为以前的事付出代价。” 予瑾撇一撇嘴道:“要我说,是父皇太仁慈了,像这种死不悔改的人,就该斩立决!” 予恒笑弹着他的额头,“什么斩立决,就知道胡说!” “哪有!”予瑾不服气地道:“她是冯百万的女儿,她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可不就应该以同罪论吗?而且看那冯岚的德行,平日里一定没少欺压下人。” “要按着你的说法,得杀多少人。”予恒替倾心紧一紧紫狐皮的披风,“冯岚固然有错,但错不至死,其他盐商的家人也是一样,所以父亲才放他们一条生路;再者,也可避免残暴嗜杀之名。” 予瑾知道他说得在理,但心里还是不太痛快,嘟囔道:“但那样实在太便宜他们了。” “未必。”予恒淡淡道:“母亲说过,死不过是头点地的事情,可活着,就要在漫长的岁月里忍受种种痛苦和悲哀。所以有时候,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 马车在途经秦淮河的时候,河面上传来清灵悠扬的琴声,令人忍不住驻足停留。 慕千雪倾听片刻,露出诧异之色,脱口道:“《广陵散》。” 东方溯满面惊讶地道:“此曲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是,妾身也只早年机缘巧合之下听过一次,但那人怎么也不肯教妾身指法,一直引为憾事。妾身以为此生再无耳福,想不到竟会在扬州听到。”说着,慕千雪急忙掀帘下车,她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弹琴之人。 琴音是从一艘画舫里面传出来的,河边已是站满了聆听琴音之人,河面上细雪纷飞,令这一切看起来如真又如幻。 一曲《广陵散》令所有人如痴如醉,连画舫什么时候来到近前都不知道,直至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许久,方才回过神来,目光炙热地盯着画舫,想知道究竟是谁人在弹琴。 第七百七十四章 麒麟定情 第七百七十四章 麒麟定情 画舫徐徐驶到岸边,一名女子走了出来,竟是琴清,她朝东方溯与慕千雪欠一欠身,垂目道:“琴清知道七爷与夫人今日要走,无以馈赠,唯有以一曲《广陵散》送别,愿七爷与夫人白头偕老,恩爱永隽。” 在直起身时,琴清看到一张倾国倾城的无双容颜,她自己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可在看到那张脸庞时,仍是为之失色。 尽管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庞相差甚远,但琴清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夫人?” 慕千雪颔首道:“之前为了便于行事,未以真面目示人,让琴清姑娘见笑了。” 琴清释然一笑,“我先前还一直奇怪那样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女子,上天怎么会给了一张如此普通的面容,原来如此。” “地契和房契都收到了吗?” “嗯,夫人有心了。”琴清感激地点头,昨儿个夜里,林默突然来见她,交给她一份地契和房契,是一间位于城东的宅院,以前是属于江叙的别院,不大,但小巧精致,她以前给江叙唱曲的时候曾去过几次,很是喜欢,江叙被抄家那会儿,她曾无意中在慕千雪面前提了一句,没想到后者记在心里,并且送给她,着实是惊喜。 “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送给真正喜欢它的人。”说着,慕千雪又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琴清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东方溯,微笑道:“有琴,有诗,有画,余生足矣。” 慕千雪默然,她知道琴清钟情东方溯,但…… 琴清看出她的心思,赦然笑道:“此生能够遇见七爷和夫人,琴清再无遗憾,夫人也不必介怀。” 慕千雪感慨她的冰雪聪明,怜惜道:“以后若是有缘遇到良人,记得千万不要放弃。” “好。”琴清自紫鹃手中接过一本册子,珍而重之地交到慕千雪手中,“我知道夫人也是位爱琴之人,所以连夜默录的《广陵散》,就当是临别之礼。” 这份礼无疑深得慕千雪之心,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尚且散发着幽幽墨香的曲谱,疑惑地道:“你怎么会弹失传的《广陵散》?” 琴清倒也不隐瞒,如实道:“大概六七年前,艳娘为了让我技压群芳,夺取花魁,请来许多琴师教我弹琴,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倾囊相授,好从艳娘那里换取更多的利益,唯独一位老琴师,每次授琴之时,都独自坐在一旁,从来不会主动教授,久而久之,艳娘便不再怠见他,将他赶出了红袖阁,流落街头,我瞧着可怜,就让紫鹃拿了些银子给他,没想到他竟又回来了,什么也不说,只是授我一曲,我学了一个余月才算勉强学会,直至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此曲名为《广陵散》。” “老琴师说他一生从不欠人,收了我银子,就还我一曲,两不相欠,不告诉我名字,也不许我叫他一声师父,性子着实有些古怪。”在得知慕千雪也曾在多年前见过他后,琴清甚是惊喜,连称有缘。 琴清一路将他们送到城门口,“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七爷与夫人一路平安。来日二位若来扬州游玩,请一定要让琴清一尽地主之谊。” “就此别过,琴清姑娘珍重。”说完这句话后,东方溯扶着慕千雪上了马车,缓缓驶了扬州城。 直至马车走得不见踪影,琴清才终于收起伪装的淡然,一滴清泪自眼眶中滑落,滴入积雪之中不见。 紫鹃叹息地道:“姑娘既是舍不得,刚才为什么不告诉陛下,奴婢看陛下不是无情之人,或许他会……” “不会。”琴清抹去脸上的泪痕,摇头道:“他固然情深,可惜只对夫人一人;我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紫鹃心疼地道:“今日一别,很可能就是永别,姑娘不怕将来后悔吗?” 琴清涩声道:“与其苦苦纠缠,不如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至少……他会愿意记得我。” 紫鹃不知该怎么安慰,叹声道:“只是苦了姑娘了。” 琴清笑一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能有那一瞬间的美好,我已知足了,再说,若非遇到他们,我也不能摆脱红袖阁与江叙的纠缠。” 紫鹃默然不语,又陪着琴清站了许久,方才离去。 再说东方溯,在离开扬州后,他取出一对拳头大小的玉麒麟递给慕千雪,“喜欢吗?” 慕千雪打量了一番,颔首道:“是上好的和田籽玉,雕工也不错,麒麟栩栩如生,应该出自名家之手,只是……” “只是什么?” 慕千雪蹙眉道:“看这雕工不似出自吴派,周派也不太像,也没落款,一时还真看不出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坐在外面的张进听到她的话,隔着车门道:“娘娘,那位大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 东方溯翻一翻白眼,喝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了?” 张进咧一咧嘴,不再言语,反正他要说的已经都说了。 慕千雪满面惊讶地看着东方溯,“是陛下雕的?” “嗯,你我虽然夫妻十几载,但回想起来,朕还从未送过你定情之物,此次在扬州的时候买到这对出自同一块大料的籽玉,瞧着不错,就雕了这对麒麟,又亲自打磨抛光,直至昨夜才完成,你一个我一个。”东方溯眼中情深盎然,语气宠溺而真挚。 “都已经老夫老妻了,还要什么定情信物,陛下也不怕肉麻。”话虽如此,慕千雪眼底却是止不住的欢喜。 东方溯将她的欢喜瞧在眼中,故意道:“既然你嫌肉麻,那就不要了。”说着,他拿回麒麟往车窗外扔去。 慕千雪大惊,急忙道:“陛下做什么?” “反正你不喜欢,干脆扔了,省得瞧着碍眼。”面对东方溯不以为然的样子,慕千雪又气又急,“妾身只是随口一说,又没真的不喜欢。”说着,她朝外面喊道:“张进,快让车夫把车停下,快!” 没等车停稳,她便要推门下车,东方溯赶紧把她拉住,伸出背在身后的手,露出那对本该对扔到外面的玉麒麟,“没扔,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心病 第七百七十五章 心病 慕千雪知道自己上了东方溯的当,面色微红,羞道:“陛下就知道欺负妾身,不和你说话了。” 东方溯朗声一笑,拱手道:“是为夫不好,请娘子恕罪,收下这对玉麒麟。” 慕千雪别过身子不理他,但不论她转到哪一边,东方溯都会跟过来,慕千雪忍了半天,终还是没能板住脸,笑斥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哪有这么耍赖的。” “于别人来说,朕是一国之君;于你而言,朕是你的夫君,仅此而已。”东方溯眸中温柔如春日里的池水。 他是帝王,不能像普通男子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他将所有的爱都给了眼前这名女子。 帝王的爱可以高高在上,也可以平易近人! 慕千雪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依偎在他身边,任由时光茬冉,只是岁月静好…… 因为惦念陈太后的病情,所以这一路赶得甚急,不出十日就到了金陵,东方溯没有回宫,而是先去了畅春园,沈惜君正好也在,得到消息,立刻迎了出来,“臣妾恭迎陛下归来。” 东方溯扶起她,“皇后不必多礼,太后怎么样了?” “不大乐观。”沈惜君摇头道:“一直病得昏昏沉沉,这几日更少严重了,少有清醒的时候。” “是什么病?” “起初只是风寒,太后一直拖着没有传太医,结果拖成了大病,几位太医一直在畅春园,但始终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用药吊着,纪院正说了,他们只能尽人事,能否熬过这一关,还得看太后自己。”沈惜君淡淡说着,对于陈氏的生死,她并不在意,来畅春园也只是为了尽皇后的责任。 东方溯看着紧闭的殿门,神色异常复杂,他一边担心陈氏安危,一边又无法放下当年的事情。 慕千雪看出他心中的挣扎,轻声道:“无论太后做错过什么,都是您的母亲,应该要进去看看的。” 东方溯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梁氏正在里面守着,看到他进来,眼圈一红,赶紧起身行礼。 东方溯没有理会她,只是默默看着躺在床上的陈太后,不知是云丝锦被太厚,还是她呼吸太微弱,胸口的地方几乎感觉不到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有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 “是。”在退到门边时,梁氏停下脚步,望着东方溯的背影道:“母后病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念叨陛下,她老人家若知道陛下过来,一定会很高兴。” 在梁氏离去后,东方溯侧身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他已经很久没来过畅春园了,印象里,陈氏头发一直是乌黑的,哪怕年过六旬,也保养得宜,没有一丝银白的痕迹,可这次见到,竟是两鬓斑白,尽显苍老之态。 “皇帝……”虚弱的声音将东方溯的思绪拉了回来,低头看去,陈太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东方溯按下心中的复杂,淡然道:“母后醒了。” 陈太后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颤抖的手往东方溯脸上摸去,在真切感觉到温度后,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是……不是哀家的幻觉,真的是皇帝,你来看哀家了。” 东方溯取了一个弹花软枕垫在她身后,“刚刚从扬州回来,知道母后病了,过来看看。母后既是醒了,正好让太医看看。”说着,他起身离开。 陈太后大急,急忙想要拉住他,无奈身子虚弱无力,一下子跌落在地,嘴里不住道:“别走,溯儿别走!” “溯儿”两个字一下子勾起了东方溯旧时的回忆,在他还没登基时,陈氏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溯儿!溯儿!”陈太后一声声的呼唤令东方溯心一软,回身将她扶回床上,语气生硬地道:“你还生着病,好好歇着。” 陈太后含泪道:“哀家知道,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哀家以前犯下的错,惩罚哀家一时糊涂,犯下那么多错事。” “你想多了。”东方溯想要收回手,却被陈太后死死拉着他的手,也不知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后者一边哭一边道:“对不起,是母后不好,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东方溯抽不回手,只得任由她拉着,“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先看病吧。” 陈太后垂泪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母后是不是?”不等东方溯回答,她又黯然道:“也是,谁让哀家做出那样荒唐的事情。” 东方溯漠然看着她,“你明白就好,你毕竟生了朕,太后该有的一切,朕都不会少你半分,但别的……你还是不要想得好。” 陈太后一边流泪一边咳嗽,她咳得很利害,就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脸上是异样的潮红。 许久,她渐渐止住咳嗽,放下捂嘴的手,掌心竟然一片殷红,不住喘着粗气。东方溯一惊,连忙唤了纪临等人进来,待得诊过脉后,纪临沉声道:“启禀陛下,太后咳血,是肺经损伤之故,尽管臣等竭尽所能,但太后病情顽固,再加上心情郁结,故而还在继续恶化当中。” 东方溯面色阴沉地道:“你有几成把握?” 纪临思索片刻,“不瞒陛下,要是依现在的情况恶化下去,臣连一两成把握也没有。” 东方溯双手一紧,冷声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一定要治好太后。” “臣尽力而为。”纪临无奈地回答着。 “朕改日再来看你。”扔下这句话,东方溯转身离去,不理会陈太后依依不舍的目光。 踏出殿门,意外看到梁氏站在外面,她看到东方溯出来,急忙跪下道:“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东方溯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冷冷道:“你想见予瑾?” 梁氏神情黯然地道:“臣妾确实很想念予瑾,但自知是戴罪之身,相见……只会害了他。” 东方溯意外地道:“那你求朕什么?” 梁氏涩声道:“自从来了畅春园后,母后心情一直郁郁不展,这次的病,风寒只是一个诱因,关键还是在于心病。臣妾斗胆,请陛下得空多来看看母后,让她晚年可以过了开怀一些。”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三月初三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三月初三 耳畔寂寂无声,若不是那双玄黑绣金龙的靴子还在,梁氏几乎要以为东方溯已经离开了。 在梁氏按捺不住,想要再说话的时候,东方溯终于开口了,“好好照顾太后,余下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 梁氏心中一急,“可是……” 东方溯目光一沉,冷冷刮过梁氏脸庞,“是朕说的不够清楚吗?” 梁氏听出他言语间的不悦,知道不宜再说下去,无奈地道:“臣妾遵旨。” 陈太后这一场病极为利害,整日昏昏沉沉,滴水难进,药都是强行灌下去的,好几回都混着血吐了出来,又重新煎药灌下。 众太医连着换了几个方子都效果不大,病情时好时坏,令他们束手无策。后来一位刚到太医院不久的年轻太医写了一个偏方,偏方上面的药只有区区七八味,都是治疗风寒用的,也不名贵,但效果出奇得好,在连着服用数日后,陈太后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又几日后,已是能够下地行走,彻底脱离了危险。 眼见陈太后一日好过一日,众太医终于能松口气了,虽说陈太后与东方溯母子关系不睦,但身份始终在那里,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这日,予恒来畅春园探望,一进内殿便看到陈太后独自一人扶着床沿吃力地行走着,他一惊,急忙奔过去扶住,“皇祖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快坐下。” 看到予恒紧张的模样,陈太后笑道:“哀家没事。” 尽管陈太后这么后,予恒还是坚持扶她坐下,环视了一眼,拧眉道:“宫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都躲懒去了吗?” 陈太后笑一笑道:“今儿个是三月初三,消灾除凶的日子,哀家这边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许了他们一日假期。” “就算这样,也不能全放出去,连个照应的人也没有。” “秋月在,只是她去膳房房煎药了,还没回来。”陈太后慈祥地打量着予恒,“哀家记得,每年三月初三,皇帝都会宴请群臣,你不在宫中帮着你父皇,怎么跑到哀家这里来了?” “父皇那边有太子殿下在,孙儿正好偷闲来看望皇祖母。”自从那一日之后,东方溯再没有来过畅春园,但他没有阻止予恒他们来畅春园看望。 “你啊。”陈太后感慨道:“那么多后辈里,就你最孝顺,最记得哀家了。” “皇祖母别这么说,太子殿下也很记挂您,就是朝中事务缠身,不能经常来看望您。”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拍一拍手,有宫人提着一个鎏金鸟笼来,里面是一只五彩鹦鹉,看到宫人拿出粟米,立刻张开尖尖嘴叫道:“太后万福!太后万福!” 陈太后一怔,旋即开怀笑道:“这鹦鹉倒是有趣,你从哪里得来的?” “是太子让孙儿送来给皇祖母解闷的,除了太后万福,它还会说不少话呢,都是太子手把手教的。”在予恒的示意下,宫人又逗鹦鹉说了几句,都是一些吉祥话,“太后吉祥”,“万寿无疆”等等。 “有心了。”陈太后淡淡说了一句,自从知道鹦鹉是予怀送的后,她就不似先前那么欢喜高兴。 这个时候,秋月端了药进来,予恒接在手里,舀了一勺仔细吹凉后递到陈太后唇边,“皇祖母喝药了。” 陈太后抿了一口,蹙眉道:“怎么哀家觉得这药越来越苦了,容太医是不是换过药了?” 秋月笑道:“还是原来的方子,只是太后以前重病,口中无味,所以不觉得太苦;现在凤体渐好,这苦意自是越来越明显了。” 陈太后点一点头,对予恒道:“今儿个天气甚好,待会儿陪哀家去园子里走一走。” 予恒自不会拒绝,侍候陈太后喝过药后,扶着她在畅春园中缓步行走,畅春园是照着江南景色建的,怪石林立,遍种珍奇花卉,此时又正逢春时,百花齐放,欣欣向荣,不时能够看到孔雀、白鹿等等。 陈太后大病初愈,没走一会儿便累了,逐进了花聚亭歇息,花聚亭四周遍种各种芍药,一望去,竟是犹如无边无际。 “这里真美,简直是将江南山水最美的地方都搬来了。”予恒虽然来过畅春园数次,但都是为了看望陈太后,来去匆匆,今日才算第一次欣赏到畅春园的美。 陈太后却不似他那般欢喜,甚至有着一丝厌倦,“再美又如何,不过是一座金丝牢笼罢了。” 予恒一怔,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蹲下身道:“皇祖母还是想回昭明宫?” “哀家在那里住了大半辈子,怎么会不想。”说到这里,陈太后自嘲道:“但想又如何,皇帝是不会再让哀家回去的。” “其实父皇还是很记挂皇祖母的,但……”予恒犹豫着没有说下去,陈太后看出他的心思,淡然道:“但哀家犯下了无可补救的大错吗?”?予恒沉默片刻,小声道:“其实父皇让您搬来这里,也是出于一番好意,与其两看两相厌,不如彼此不见。” 陈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予恒,她以为后者会说一些安慰的话,没想到是这么一句。一阵子没见,这个孙子的性子似乎有些变了。 寂静片刻,陈太后道:“哀家听说,你随皇帝他们去了江南?” “是呢,父皇微服私访,将孙儿还有予瑾、倾心他们都带去了,一路热闹得很。”说着,他挑了几件有趣的事情说给陈太后听,当然少不了抛绣球招亲那回事,令后者笑开了怀,“想不到皇帝被人逼亲,还险些成了盐商的女婿,有趣,真是有趣。” “是呢,后来那个冯小姐知道父皇身份后,羞愧的无地自容。” “那样一个肤浅的女子,也敢自称扬州第一才女,可笑!”陈太后淡淡哂了一句,转而道:“扬州的盐价后来怎么样了?还是很贵吗” “孙儿离开的时候,扬州乃至两淮盐价都已经恢复正常。”说着,予恒满脸钦佩地道:“多亏姨娘足智多谋,套问出江叙私盐库的下落,否则难以这么快平抑盐价。” 第七百七十七章 百香 第七百七十七章 百香 陈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来你和慕氏关系不错。” 予恒沉默半晌,道:“孙儿知道皇祖母不喜欢姨娘,认为是她蓄意离间你们母子,是她害死孙儿的生母,当年真相如何,孙儿从无得知,孙儿只有以这十四年来的所见所闻告诉皇祖母,姨娘不是您想的那种奸妃,反而屡次襄助父亲,令大周越发繁荣强大。” 陈太后冷冷道:“哀家认识她的日子,可比你久多了。” “孙儿知道,但皇祖母心中有结,难以公平公正地去看待姨娘。”予恒突然走出亭子,再次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嫣红芍药,“再有一日,这朵芍药就差不多能开了,可如果这个时候,拿一根绳子将它牢牢绑起来,那就永远都开不了。心结亦是如此,只有解开心结,方才能够自在。” “你这是在教训哀家?”陈太后目光幽深如潭,令人无法看清她在想些什么。 予恒平静地道:“孙儿不敢,孙儿只是不希望皇祖母一直被过去的事情束缚。释怀,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陈太后定定看着他,半晌,她忽地苦笑道:“想不到,哀家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还不如你这个十几岁的。”随着这话,她接过予恒手里的芍药,剥去包在外面的几片叶子,花瓣一得到自由,立刻欢呼盛放。 陈太后将花别在予恒衣襟上,微笑道:“哀家不能立刻答应你,但哀家会试着去做,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予恒欣喜地道:“多谢皇祖母。” “是哀家要多谢你才对,被你这么一说,哀家这心里感觉痛快多了。”说着,她抚着予恒的肩膀,温言道:“出去一趟,懂事了许多。” 这样的祖孙慈孝,一直持续到予恒离去,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陈太后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彼时,秋月也在,看到她这副模样,递过刚温好的羊奶,轻声道:“太后这是怎么了?” 陈太后示意她将羊奶搁到小几上,冷然道:“哀家还是低估了慕氏。” 秋月心思一转,试探道:“是不是她和大殿下说了什么?” “哪里需要说什么,予恒现在完全站在她那一边。”陈太后冷笑连连,“这个蠢东西,居然还教训起哀家来了。” 秋月蹙眉道:“这么说来,大殿下是不会再帮咱们了?” “告诉他,只会坏事。”陈太后冷哼一声,道:“哀家让你安排的人呢?” 秋月轻声道:“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太后吩咐。” “好。”陈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端过羊奶正要饮,忽地心中一动,望着予恒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她道:“你再去办件事。” 在听完陈太后的吩咐后,秋月面色一变,惊声道:“太后,这……这会否过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他都是……” 陈太后抬手打断她的话,目光冷漠无情,“今日之前哀家或许还会念他几分情,但此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去吧。”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常,西楚遵照约定,将古逸臣送了回来,身上有不少伤痕,都是萧若傲为了逼问机关术留下的,要是当初没逼萧若傲放人,不知还会受多少苦。 予恒十四岁生辰那日,东方溯正式让他去了吏部历练,显然是有重用这个儿子的打算。 畅春园中,梁氏握着一个香囊出神,连容氏进来了也不知道,直至绣春提醒了一句,方才回过神来,“妹妹来了,快坐。” “多谢姐姐。”容氏欠身坐下,笑道:“姐姐刚才想什么想得这么认真?” 梁氏将手里的香囊递给她,“你对香素有研究,闻闻这里面都有哪些香料。” 容氏依言接在手中,闭目轻嗅了一口,喃喃道:“丁香、栀子花、薄荷、紫苏。” 梁氏眸光一闪,“就这几样吗?” 她的话令容氏疑惑,”难道还有别的香料?”说着,容氏又仔细嗅着,但无论她怎么闻,除了刚才那几样之外,再闻不到其它香料的气息。 梁氏微笑道:“连你也闻不出,看来那人真没骗本宫。”说着,她取回香囊,将之解开后倒在帕子上,除了容氏说过的那几样之外,还有一些小小的花,瞧着有几分像桂花,但香气却截然不同,确切来说,它每一朵的香气都不尽相同,有的像丁香,有的像薄荷,有的像栀子花,又有的像是前面那几种花的融合,它本身的香气,反而不可闻。 容氏捻了一朵,好奇地道:“姐姐,这是什么花,我怎么从未见过?” “此花名为百香,不是说它有百种香气,而是指它与任意一种花卉放在一起,皆可以变成与对方相同的香气,就像现在这样,紫苏、丁香、薄荷都可以。” 容氏诧异地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神奇的花,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梁氏淡淡道:“此花长在域外,你没听过也不稀奇。本宫猜测,整个大周,知道这花的,都不会超过十人;至于见过的,更是少之又少。” “域外”二字令容氏面容微微一动,试探道:“既然这花如此稀罕,姐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梁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妹妹觉得,这个香囊气味如何?如果本宫送给太后,你猜她老人家会喜欢吗?” 容氏摸不清她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道:“这个香囊气味清雅,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太后应该会喜欢。” “那就好。”梁氏欣然点头,抬眼见容氏还捻着那朵百香花,凉声道:“妹妹赶紧把花放下吧,这花闻多了可不好。” 这话将容氏吓了一跳,赶紧将那花掷到地上,“难道这花有毒?” “一时半刻不碍事,闻久了,就有些麻烦。”绣春小心翼翼捡起那朵百香花,和其它花卉一起放回到锦囊里,又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个严实。 容氏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试探道:“既然这花不好,为什么姐姐还要送给太后?” 第七百七十八章 断子绝孙汤 第七百七十八章 断子绝孙汤 梁氏伸手抚过容氏娇美如花的脸颊,护甲冰冷的触感令后者有些心惊胆战,又不敢避让,强笑道:“姐姐怎么了?” 梁氏微微一笑,“本宫听说你每日都有用珍珠粉末敷脸,看来效果不错,竟是比刚来畅春园时还要滑嫩几分。” 容氏目光一颤,赔笑道:“最近内务府送来的珍珠又小又不圆,戴着不喜欢,扔了又可惜,干脆磨粉敷脸,也好打发时间。娘娘要是喜欢,臣妾这就送,正好还剩了一些。” 梁氏收回手拨一拨颊边的珍珠流苏,淡淡道:“本宫还以为妹妹细心维持容颜,是有心复宠,原来是本宫想多了。” 容氏没想到会被她看穿心思,露在袖外的手指微微一搐,在将十指掩好后,她黯然道:“咱们已经被陛下驱来畅春园,哪里还有机会复宠。” 梁氏意味深长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在容氏思索着要怎么回答之时,梁氏又道:“本宫原想助妹妹一臂之力,如今看来,是本宫多管闲事了。”说着,梁氏展一展袖子,淡然道:“绣春,送客。” 绣春应了一声,对容氏道:“贵人请吧。” 面对梁氏的逐客令,容氏无奈起身,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折身返回,朝梁氏跪下道:“臣妾不想终老畅春园,请娘娘助臣妾一臂之力。” 梁氏对着窗外的天光打量着纤白手指上的琉璃戒指,琉璃本就色彩璀璨,对光之下,更是光艳迷离,不过也照出里面一条细细的裂缝。 梁氏凉声道:“内务府这群人真是越来越大意了,有裂缝的东西也拿来做首饰,要是被人瞧见,非得笑我们大周无宝不可。”说着,她褪下戒指随手掷给绣春,“拿去扔了。” “是。”绣春接在手里,提醒道:“娘娘,容贵人还跪着呢。” 梁氏目光冷漠地盯着容氏,“终于肯说实话了吗?” 容氏连忙道:“臣妾刚才糊涂,辜负娘娘一片心意,实在该死,还请娘娘大人大量,原谅臣妾一次。” 梁氏唇角缓缓扬起,“罢了,坐下说话。” 容氏谢恩起身,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下,以前梁氏是一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很容易被她看出心思,可自从梁承栋死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梁氏。 梁氏端起青花缠枝茶盏,半透明的指甲轻扣盏盖,发出叮当轻响,“你刚才问本宫,为什么明知百香花不好,还要呈送给太后是吗?” 容氏连忙道:“娘娘自有深意,是臣妾多嘴了。” 梁氏悠悠一笑,“这是怎么了,一口一个娘娘,是要与本宫生份吗?” “娘娘,呃……姐姐误会了,臣妾断无此意。” 梁氏抿了一口茶,漫然道:“太后这场病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本宫都心知肚明。” “是。”容氏谨慎的回答着,陈太后的病确实是风寒引发的,却不是意外,而是刻意为之,好令东方溯来畅春园。 太医开的那些药方,并非无效,只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喝下去过,这才越病越严重。 “太后与你一样,都不想一辈子被困在畅春园里,所以狠心拿性命冒险,目的是为了激起陛下心中的母子情,从而回到昭明宫。这段时间看下来,陛下心里还是惦念太后的,只是……这份惦念还不足以将太后接回去。” 容氏叹了口气,“是说呢,希望加以时日陛下能够想通。” 梁氏垂目盯着在茶汤中载沉载浮的茶叶,微笑道:“与其漫无目的的等下去,不知想办法助太后一把。” 容氏心中一动,试探道:“姐姐可是有法子了?” 梁氏徐徐道:“百香花产自域外,形状细小,似如金桂,人若闻之,初不觉异,若是久闻之,轻者精神错乱,狂躁臆想,重者疯癫而死。” 容氏骇然色变,豁然起身,“这么可怕的药,怎么能用在太后身上,不行,万万不行!” 梁氏也不生意,漫然道:“怎么,妹妹不忍心?” 容氏咽了口唾沫,惊魂不定地道:“这件事太过严重了,万一被人发现,你我都要没命。再说……就算陛下来了畅春园,你我也难以复宠。” “本宫自有办法,否则也不会与你说这些,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你这个东风了。”说罢,梁氏不再言语,优雅地饮着茶。 绣春目光一转,道:“恕奴婢多言,贵人以为太后是真心疼惜您吗?” 容氏一怔,“你想说什么?” 绣春朝梁氏看了一眼,道:“据奴婢所知,太后曾让太医给贵人开了一个益气补身的方子,您一直都有在服用。” 容氏面色微微一变,“那又如何?” “奴婢偶然得知,那张方子并不是什么益气补身的良方,而是……” “断子绝孙的阴损药方。”容氏冷冷接过她的话,“对吗?” 这下轮到梁氏主仆震惊了,尤其是梁氏,满面惊讶地道:“你竟然知道?” “臣妾服用了一阵子药后,总觉得身子不大爽快,月信也一次迟过一次,便问了太医,太医只说无碍,但臣妾不放心,就让宫人带着方子去宫外询问,结果发现是一张阴损害人的方子,可惜……已经晚了。” 梁氏蹙眉道:“不能生育了?” “是,大夫说停用的太晚,无论怎么调理……以后都不能生了。”说到这里,梁氏淆然泪下,痛苦不堪。 她哽咽道:“臣妾明知道是太后蓄意加害,可是不敢说,甚至连一丝不愉都不敢露在她面前,因为她是太后,臣妾已经不得陛下欢喜,若是再得罪太后,就真没臣妾的容身之地了,万一再连累父母……” “也是难为你了。”梁氏叹息道:“本宫初知此事时,也是万般震惊,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太后会这么对你。” 绣春在一旁道:“既然太后对贵人不仁,你也无需再对她有义,多为自己考虑才是正经事。” “绣春说的不错,与其在畅春园中蹉跎岁月,倒不如搏上一搏,你复宠,本宫则得回予瑾,两全齐美,你说呢?” 第七百七十九章 疯病 第七百七十九章 疯病 容氏拭一拭泪,欠身道:“一切听从姐姐的吩咐。” 梁氏对她的回答甚是满意,“好。” 从梁氏那里出来,兰珠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其实贵人身子并无大碍,为什么要说不能生育?多不吉利啊。” 容氏回头看了一眼,淡然道:“若不这么说,她怎么能放心助我复宠;别看她说得好听,其实与太后根本没什么区别,都是在利用我罢了,只是她的利用又稍微好些。” 兰珠咬牙道:“这宫里头的人可真歹毒,想尽办法害人。太后是这样,梁昭仪也是这样,奴婢在一旁看着都心寒。” 容氏冷冷道:“你放心,她们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一一记着,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再说梁氏那边,在与容氏议定后的第二日,她就将装有百香花的香囊献了给陈太后,在递过去的时候,梁氏的手没有一丝颤抖,平静得仿佛是在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陈太后不知香囊有问题,整日佩戴在身上,正如梁氏所言,初时无异,随着时间的推移,陈太后脾气变得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发火,连她一向最倚重的秋月也挨了不少训斥。 到后面,陈太后情况越发严重,失眠、幻觉、梦游、狂躁,这下子谁都看出有问题了。 这日清晨,梁氏过去请安,刚到门口便看到一只白瓷茶盏迎面飞来,吓了一大跳,躲闪不及,只能掩袖遮面,幸好茶盏只是砸在门框上,虚惊一场。 秋月急急走过来,“昭仪没事吧?” 梁氏看了一眼里面,陈太后被几名宫人按住,太医正试图给她把脉,但陈太后反抗的太过激烈,手刚一触及便被挣开,根本无法把准脉象,“本宫没事,倒是你们,这是出什么事了?” 秋月满面无奈地道:“奴婢见太后情况越来越不对,就请了太医来看,哪知太后抗拒得很,怎么也不肯让太医,实在愁煞奴婢了。” 陈太后似乎听到了秋月的话,大声道:“哀家没病,是你们,你们存心要害哀家,滚!全部都滚出去!” 秋月愁容满面,“您瞧瞧,这可怎么办,从前日开始,太后就一直没阖过眼,说是有人要害她。太后风寒才刚好,再这样折腾……呜。”说到伤心处,秋月不禁哭了起来。 梁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陈太后,后者眼里满布红血丝,眼下一片青黑,果然是很久入睡了。 “啊!”一名小太监突然大叫起来,陈太后挣扎不开,竟是一口咬在他手上,鲜血顺着她嘴角流下来,狰狞如恶鬼,有胆小的宫女,吓得连连后退,不敢靠近。 几名太监合力,才勉强迫陈太后松嘴,那名小太监赶紧抽回鲜血淋淋手,这么一会儿功夫,手上已是留下一圈深可见血的牙印,要是再晚一会儿,怕是手都要被咬断了。 太医也是吓得面色煞白,说什么也不敢再近前,唯恐落得跟那个小太监一样的下场。 秋月气得直掉泪,怒斥道:“这个也不看,那个也不管,难道由着太后狂躁失眠而……而……”后面那个字,她不敢也不愿说。 梁氏凝声道:“你身为太医,却置太后性命于不顾,只凭这一条,本宫便可以问你的罪!” 太医连忙道:“昭仪娘娘息怒,下官并没有说不看,只是太后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宜诊脉。”他思索片刻,道:“这样,下官先给太后开一剂安神助眠的药,待她老人家入睡之后,再行把脉。” “也好。”有了梁氏的许可,药很快就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着煎好的药过来。 当然,陈太后是不会愿意喝的,秋月他们几个强行灌下去,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入眠。 太医诊了许久方才收回手,沉声道:“太后心气不畅,内体生火而致痰多,痰又与气结合,迷蒙心智,从而精神错乱,幻觉频生。” 见太医没诊出百香花,梁氏一直紧绷的心缓缓松驰下来,“能医好吗?” 太医为难地道:“精神方面的病症,最是难医不过,臣只能尽力而为。” “又是尽力而为。”秋月冷笑道:“医好了是你们医术高超,医不好就是命该如此,对吗?” 面对秋月尖刻的言语,太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也不敢与她争辩,尴尬地道:“我……下去开药。” 秋月朝他背影啐道:“要是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他们。” 梁氏叹息道:“陛下不管,太医院又怎么会真的尽力,否则来的人,就该是纪临了。” 秋月恨恨道:“都是一群跟红顶白的东西!” “姑姑消消气。”绣春安抚道:“依我看,想让太医院真正把太后的病放在心里,还是得禀报陛下才行。你看上一次,就是因为捅到陛下跟前去了,皇后还有纪院正他们才肯过来,否则谁肯多看咱们畅春园一眼啊。” 被她这么一说,秋月也想了起来,连连点头,“对,我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陛下。” 东方溯得知此事,甚觉意外,毕竟陈太后风寒刚愈,转眼间竟又得了精神错乱的毛病,但也没说什么,只命纪临前去医治,但开了几服药,结果都不理想,到后面,陈太后竟然连身边的人都开始不认识了,整个疯疯癲癲,时哭时笑。 这日,东方溯下朝后,让张进传了纪临和容禄过来,询问陈太后病情一事,在听完二者的讲述后,他面色沉郁地道:“究竟太后为什么会突然得疯病,病因何在?” 纪临拱手道:“起因在于心气郁结,但病情进展之速,臣也是始料未及。” 容禄在一旁欲言又止,先前就是他献上偏方,治好陈太后风寒恶症,所以这次陈太后疯病,纪临把他也给带去了。 东方溯瞧见他这副神气,道:“有什么话就说。” 容禄依言道:“不瞒陛下,其实早在为太后医治风寒的时候,微臣就发现太后心气郁结不畅,风寒小症之所以变得那么严重,也是因为这个,所以微臣当时曾叮嘱秋月姑姑平日里多开导劝解太后,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第七百八十章 容禄 第七百八十章 容禄 东方溯拧眉道:“你是说,太后接连两场大病,都是心气不畅引起的。” “不能说完全,但确实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容禄的回答令东方溯眉宇越发紧皱,“有没有办法治好?” 容禄沉吟片刻,抬头道:“陛下有没有听过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句话?” “什么意思?” 容禄咬一咬牙,突然撩袍跪下,“微臣假传圣意,欺君罔上,请陛下治罪。” 东方溯诧异地道:“怎么一回事?” 容禄抬头道:“其实治好太后风寒恶症的,并不是微臣那张方子,而是微臣在太后耳边说的一句话。微臣说——”他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道:“只要太后您病愈,陛下就会将您接回宫中,重聚天伦。太后听进了这句话,方才重燃求重意志。” 东方溯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一掌拍在扶手上,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容禄慌忙伏首,“微臣自知罪该万死,但当时太后性命垂危,微臣实在……实在没办法。后来微臣去复诊的时候,太后一再追问,后来实在蛮不住,只能将实情告诉太后,太后很可能是受不住这个打击,才……才得了疯癫之症。” 东方溯面色铁青地走到他身边,冷笑道:“都说古今医术最高者,非华佗扁鹊莫属,可在朕看来,你容太医才是妙手回春,不止内病外症,连心病都会医,能耐,真真是能耐。”说着,他俯身盯着冷汗涔涔的容禄,“你说朕该怎么封赏你才好?” 容禄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纪临看了他一眼,拱手道:“陛下息怒,虽然容禄假传圣意,但其本意并不坏,还请陛下看在他救人心切,且能够主动承认犯错的份上,从轻发落。”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杀机,眼眸幽沉如深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寂寂半晌,他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重责三十杖,摘去顶戴,在太医院行走。”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容禄连连叩首,虽然顶戴没了,但继续留在太医院行走,就表示东方溯还肯给他机会,要是表现得好,很快就能官复原职。 只是……这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在容禄被拖下去后,东方溯望着纪临道:“连你也没办法吗?” 纪临知道他的意思,叹息道:“容禄虽然剑走偏锋,犯下欺君之罪;但有一句话他说对了——心病还需心药医;药石可以助益,但效果不大。” 东方溯紧紧抿着薄唇一言不发,他当然知道陈太后的心病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就是那道“心药”,但当年的事,他始终无法释怀。 纪临看出他的心思,“陛下……” 东方溯摆一摆手,打断道:“你退下吧。” 纪临依言退下,夏末的风从窗外吹进来,令紫铜灯台上的烛火一阵摇晃。 “张进,朕该去吗?” 张进还在思索着怎么回答时,另一边的张远抢先道:“太后是陛下生母,如今太后有病在身,陛下理该去探望。” 陵阳一事后,张远便跟在了东方溯身边,他身手不错,人也忠心,这半多年来一直跟着林默,练了一身不错的本事,前几天刚刚被任命为御前侍卫,张老汉也被接到金陵安享晚年,俩父子总算苦尽甘来。 张进面色一变,低声喝斥道:“你不知太后当年做过的事情,不要多嘴。” “无论太后做过什么,都是陛下的生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陛下不该弃之不顾。”张远振振有词的言语,令张进哭笑不得,“天家的事情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看在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的份上,提醒你一句,少说多看,对你有好处的。” 张远不服气,正要辩解,耳边突然传来东方溯的声音,“摆驾畅春园。” 张进一惊,“陛下,您真要去看太后?”之前陈太后被风寒恶症缠身之时,东方溯也只在回来的那天去看过一次,想不到他今日会突然过去,难不成……真被容禄和张远说动了? 可他跟了东方溯十几年,后者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啊,否则也走不到今日。 东方溯没说什么,只道:“摆驾吧。” 见他心意已定,张进只得去安排,踏出承德殿前,他看到张远朝自己投来胜利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 一辆朱顶金帷马车在畅春园门口停下,看到从车中下来的人,守卫面色一变,急忙单膝跪下,“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东方溯大步走了进来,所过之处,宫人尽皆伏身跪下,迎接这位难得来畅春园的贵主。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哀家房里,是不是想害哀家?”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出陈太后激动的声音。 陈太后指着秋月等人,恍然道:“哀家知道了,你们是卫太后的人,你们想要害死哀家。” 秋月满脸无奈地道:“卫太后已经死了很久了,没人会害您,奴婢们都是侍候您的宫人。” “死了……”陈太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半晌,她倏然抬头,伸出许久没修剪的手指,厉声道:“满口胡言,哀家昨儿个才见过她,怎么可能死,你们一个个都在骗哀家,哀家才不会让你们的当呢。” 元九愕然道:“昨日才见过,难不成太后见鬼了?” 秋月抚一抚额头,疲惫地道:“从昨儿个起,太后就一直把梁昭仪当卫太后,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 彩云担忧地道:“太后现在膳也不用,水也不喝,一门心思觉得有人要害她,这可怎么办?” 秋月正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耀眼的明黄,待看清是东方溯后,急忙跪下行礼,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只有陈太后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陈太后眼里的陌生令东方溯暗自拧眉,难道……是他多心了?事情并非如他所想? 东方溯压下心中的疑惑,沉声道:“太后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秋月顿时潸然泪下,“启禀陛下,太后病得越来越严重了,这里里外外,已经一个都不认得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 回不去 第七百八十一章 回不去 那厢,陈太后突然朝东方溯扑过来,泪流满面地道:“先帝!先帝您来看臣妾了!” 秋月赶紧拉住她,“太后您认错了,是陛下来看您了。” “陛下……”陈太后喃喃念着,突然用力把东方溯推开,声色俱厉地指了他,“东方洄,你想来害我们母子是不是?滚!滚啊!” “太后!”秋月急忙道:“卫氏母子早就已经死了,如今的大周君主是睿王,是您的儿子。” “哀家的儿子……”陈太后怔怔地盯着她,目光渐渐变得清明,秋月见状赶紧道:“对啊,睿王殿下在十三年前就登基了,不然怎么会尊奉您为太后?” “是了,哀家想起了,哀家的儿子是皇帝了,可他……可他不要哀家了。”说到这里,陈太后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地上哭得伤心不已。 秋月安慰道:“陛下怎么会不要您,您瞧,陛下这不是来看您了吗?” 陈太后一边哭一边摇头,“你不要骗哀家了,溯儿……永远都不会原谅哀家,他恨死哀家了,呜……” 东方溯冷眼看着这一切,虽有怜悯,却不足以磨灭心中的芥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秋月在他面前跪下,哽咽道:“纵然太后有千错万错,都是给予陛下骨血,生您养您的那个人,自来了畅春园后,太后每一日都是在忏悔懊恼中度过,日日念着陛下,经常看着春晖堂的门口,就盼着您能来,如今……您真的来了,她却已经不认得。”说着,秋月重重叩头,痛哭道:“求您看在太后已经思忆成颠的份上,原谅她吧。” 张远瞧着不忍心,也想帮着劝,还没开口,就已经被张进看出了心思,先一步道:“多看少说,小心惹祸上身。” 东方溯一言不发,就在秋月以为他已经动摇的时候,有淡漠的声音响起,“地上凉,扶太后起来吧。” 秋月心中一阵失望,“陛下……” 东方溯冷冷打断,“这个情,你求不起。” 秋月无奈,只得与彩云一道扶了陈太后至椅中坐下,后者已经止住了哭泣,嘴里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时,容氏走了进来,看到东方溯在,既惊又喜,连忙欠身行礼,“陛下万福。” 东方溯也不叫起,淡然道:“你来做什么?” “臣妾听说太后不肯用膳,特意炖了清热解暑的荷叶莲子膳粥,太后没病的时候,最喜欢喝这个粥,亏得园子里荷花还没有谢尽,否则臣妾不知该去哪里弄新鲜荷叶。” “拿过去吧。”得了东方溯的话,容氏赶紧盛了一碗,在她经过身边时,东方溯闻到一阵幽香,出奇的好闻。 “太后,您尝尝看,臣妾在里面加了一些冰糖,清甜不……”容氏话还没说完,陈太后已是打翻她手里的碗,厉声道:“你跟卫氏走得那么近,一定在里面放了毒药,想帮着他谋害哀家,哀家不吃!拿走!” 容氏捂着被烫疼的手,满面委屈地道:“哪有这回事,您说的什么卫氏,臣妾连见都没有见过呢。” “贵人见谅,太后她……”秋月也不知该怎么说,叹了口气,转头对依旧怒目相视的陈太后道:“太后您又忘了,卫氏一族早已覆灭,再也不会有人害您了。” 陈太后根本不信她的话,“你骗哀家,你们一个个都在骗哀家,要谋哀家和溯儿的命!”说着,她似乎记起了什么,神情激动地道:“溯儿呢,你们把溯儿藏到哪里去了?” 秋月朝东方溯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示意容氏重新盛了一碗粥,递到陈太后面前,“没人害你,一直都是你作茧自缚,吃吧。” 陈太后茫然看着他,半晌,她竟接过东方溯递来的粥吃了起来,看得秋月他们一阵激动,两天了,一口都没有吃过。 待陈太后吃完后,容氏小声问道:“太后,您是不是认得陛下了?” 陈太后没有理会,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东方溯,许久,她喃喃道:“溯儿……溯儿没那么大,你们骗哀家。” 元九急忙道:“不是,真的是陛下,现在是永平十三年了。” 元九的话并没有让陈太后相信,反而起身往外走去,嘴里念叨道:“溯儿,哀家要去找溯儿!” “太后!”容氏上前阻拦,而且被她推倒在东方溯脚边,在将她扶起时,东方溯再次闻到她身上那股盈盈幽香,而且这一次更加明显,连心神也为之一醉。 这么一会儿功夫,陈太后已是走了出去,快步往外奔着。 彼时,虽已是夏末,但依旧热浪滚滚,夏蝉伏在被几乎被日光烤焦的树叶下拼命叫着,而陈太后连鞋也未穿,只有一双薄薄的袜子,踩在滚烫的石板上,她却丝毫未觉,只是不停呼喊着东方溯的名字。 容氏急切地道:“陛下,您快去阻止太后吧,她身子本就弱,神智又不清楚,要是再中暑就麻烦了,她现在只听得进您一人的话。” 东方溯犹疑片刻,终还是追了出去,日光灼烈逼人,刚一踏出去,便有热气扑面而来,像是要着火一般。 东方溯快跑几步,追上陈太后,“外面热,我们回去吧。” “不,哀家要找溯儿,哀家什么都没有了,连先帝也不在了,哀家就只有溯儿一人!”听到这句话,东方溯鼻子一酸,曾几何时,他们在卫氏母子的压迫下相依为命;如今卫氏母子伏诛,他亦成了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可他和陈氏,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东方溯按下纷乱的思绪,沉声道:“朕在,朕在这里,我们回去吧。” “你?”陈氏侧头看着他,半晌,她伸手欲去抚东方溯的脸庞,却被后者下意识地避开。 这个举动刺激了陈氏,摇头道:“不,你不是溯儿,他不会避开哀家!” 容氏也赶了过来,听到这话,连忙道:“太后误会了,陛下没有避开您,只是……只是……”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借口,还是东方溯圆了一句,“只是朕脸颊有些痒。”―― 上一章张老汉为笔误,他已经在陵阳被杀了,一时忘记,还请见谅 第七百八十二章 心神牵引 第七百八十二章 心神牵引 容氏朝东方溯投去感激的笑容,随即握住陈太后的手道:“太后,您再试试。” 这一次,东方溯没有再避让,僵硬的站在那里,任由陈太后抚过他的脸颊,手指划过的那一瞬间,他又闻到一阵香气,跟先前在容氏身上闻到的差不多,应该是刚才她碰过陈太后的缘故。 “溯儿,你真是哀家的溯儿!”陈太后又哭又笑,扑上来想要抱东方溯,后者赶紧退后一步,令她扑了个空,不自在地道:“外面热,我们进去吧。” “不要,哀家要去给溯儿捕蝉,他最喜欢了。”说着牵着东方溯的袖子来到树边,竟要想要爬上去,吓得秋月赶紧拉住她,让元九爬上去捕蝉,元九费了老半天功夫,才抓下来三四只,关在临时找的笼子里面。 陈太后一接过笼子,立刻献宝一样地拿给东方溯,“喜欢吗?” 望着鸣叫不停的夏蝉,幼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令东方溯心中百味呈杂,半晌,他拂袖道:“送太后回去。” “溯儿,溯儿你怎么走了?”见东方溯离开,陈太后赶紧追上去,没奔出几步,便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太后!太后!” 秋月等人的惊呼令东方溯停下脚步,那厢,张远已经奔过去察看,急声道:“陛下,太后晕过去了。” “送太后回去!”得了东方溯的话,众人七手八脚把陈太后抬回春晖堂,又请了太医来诊治,乃是身体虚弱再加上心情激荡引起的晕厥,并无大碍。 容氏来到鎏金香炉前,揭开兽首盖子,舀了一勺香料添入炉中,不多时,袅袅轻烟从炉盖的孔洞中飘了出来,散入空气中。 香炉就在东方溯右侧,他闻得最清楚,“这是什么香?” “是西域檀香,太后说这香比云南出产的檀香更能宁神静气,每每闻之,都觉得心宁如镜,所以每次太后心情不畅的时候,都会点上一些。”说到这里,容氏神色一黯,低声道:“只是再好的檀香也治不好太后的心病。” 檀香幽幽,不断钻入鼻翼之中,正如容氏所言,此香能令人心气安宁,但……似乎效果太好了一些,安宁到东方溯连自己为什么在这里都想不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容氏一直在留意东方溯的神情变化,见他此刻目光透着几分茫然,心中暗喜,朝兰珠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倒了一杯茶,容氏在转递给东方溯之时,小指指甲不经意地划过茶水,“陛下,喝口茶解解渴吧。” 东方溯木然接过,一口饮尽,根本不管茶水是烫是温,张进在一旁暗自拧眉,东方溯一向不喜欢容氏,怎么会喝她递的茶,且喝得这么急,完全不像他平日的样子。 喝过茶后,东方溯眼中的茫然又加深了几分,容氏估摸着差不多了,试探道:“陛下,太后怕是没这么快醒,不如去臣妾那里坐一会儿?” 听到这话,东方溯竟然真的起身,准备去容氏那里,张进连忙拦在他身前,“陛下,咱们是不是该起驾了?” 容氏扫了他一眼,讽刺道:“太后未醒,就急着催陛下回去,张公公倒是真尽责啊。” 张进欠一欠身,微笑道:“奴才也是没办法,陛下日理万机,出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已是忙里偷闲了。” “到底是朝堂事务繁多,还是张公公收了别人的好处,不想陛下多留畅春园,张公公心里最是清楚不过,我只提醒一句,做人做事,牢记本份二字,千万不要僭越了。” 张进眼皮微抬,瞅着她道:“不劳贵人费心。”说着,他又朝东方溯道:“陛下,该回去了。” 那厢,容氏娇声道:“天色尚早,陛下还是去臣妾那里坐坐吧。” 她的声音像一根绳子一样,牵引着东方溯的心神,令后者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张进见状大急,脱口道:“陛下去不得。” 兰珠柳眉一竖,冷笑道:“张公公这差事真是当得越发好了,陛下去哪里都要经过你的同意。” 张进不理会她,焦灼地看着目光呆滞的东方溯道:“陛下,贵妃娘娘还在宫里等您呢。” “贵妃”二字令东方溯浑身一振,眼中透出挣扎之色,容氏一惊,唯恐前功尽弃,赶紧上前拉了东方溯的手,“陛下,咱们快过去吧,臣妾有许多话想跟您说呢。”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将东方溯刚刚有些恢复的神智又压了下去,木然被容氏拉着走。 张进二人正要跟过去,被兰珠伸手拦住,“请张公公在此等候。” 张进看出事情不对,哪里肯依,“不行,咱家要跟着陛下。” “畅春园还由不得你来做主,来人!”随着兰珠的话,涌进来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面色不善地围过来。 兰珠冷哼一声,漠然道:“你们好好陪着张公公,别让他闷着了。”她走了几步,忽地又回过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暗自蓄劲的张远,“我听说张侍卫跟着林统领学过一阵子功夫,想必身手不错,喏,他们几个也都学过武,正好可以陪张侍卫过过招。” 张远皱一皱眉,朝眉头紧皱的张进道:“这宫中的太监,竟然还懂武功?” 张进沉眸不语,畅春园的宫人都是内务府挑选的,他也曾看过,不可能会武功,兰珠……不,确切来说是容贵人,她从哪里找来这些人? 而且……深居畅春园的容贵人似乎对他们的事情了如指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东方溯快要步出春晖堂,元九走到秋月身边,低声道:“姑姑,要不要阻拦?” 秋月无奈地道:“怎么拦,太后可还没醒呢,凭我们两个……呵呵,你觉得有这么大的面子吗,而且容贵人很明显是有备而来。” 元九疑惑地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会不会对陛下不利?” “她没那么大的胆子,我猜着……”秋月冷笑道:“应该是耐不住畅春园寂寞,想借这次机会,重获圣宠,不过……”她蹙一蹙眉,“陛下今日有些奇怪,按理来说,他是不可能去的。” 第七百八十三章 梁氏真正的打算 第七百八十三章 梁氏真正的打算 在踏进听音阁时,容氏长舒了一口气,别看她这一路上笑吟吟的,其实手里一直捏着把冷汗,要不是梁氏跟她再三保证,百香与药混在一起,可以控制住东方溯的心神,又找人亲身试验过,她绝不敢这么做。 在示意兰珠等人下去后,容氏揽着东方溯脖子,媚声道:“陛下可真是狠心,这么多日也不来看一看臣妾,让臣妾想得好苦,这次来了,您可一定要多住上几日,让臣妾好好侍候您。”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容氏,黝黑的眼眸盯得容氏心惊肉占满,他不是被药物控制住心神了吗,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眼神? 容氏按一按“呯呯”乱跳的胸口,道:“陛下出了好多汗,臣妾给您换身衣裳吧。”说着,她伸手去解东方溯的衣衫,明黄龙袍滑落在脚边,在容氏准备解中衣的时候,东方溯突然抓住她的手,眼里涌动着挣扎,嘴微微张阖,不知在说些什么。 容氏凑到他唇边,在听清的那一刻,妒意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他翻来覆去念的都是两个同样的字——千雪! “千雪千雪,你眼里心里,就只有慕千雪一人,除了那张脸,她还有什么好,让你这样神魂颠倒,连看我们姐妹一眼都不愿意!”容氏神情激动,说着说着,她竟是褪下自己的衣衫,只着一件肚兜,捧着东方溯的脸道:“陛下您看看臣妾的肌肤,仔细看看,是不是比慕千雪更年轻,更光滑白皙?” 东方溯看着她在烛光下莹白的肌肤,一团欲火渐渐从小腹升起,容氏看到他眼底的情欲,心中一喜,双手如蛇一样,缠上他结实的腰身,声音里透着媚惑之意,“从入宫那一刻起,这身子就是陛下的,所以即便身在畅春园,臣妾也不敢怠慢,日日敷以珍珠粉,内务府送来的不够,臣妾就把珠串拆了一颗颗磨成粉。臣妾相信,终有一日能再回到陛下身边,如今终于如愿了;臣妾一定会好好侍候陛下。”说着,一只滑腻的手伸入中衣里面,缓缓向下探去。 这个时候,东方溯突然推开她,“退下!” 东方溯这一推的力道并不大,容氏只是退后几步便稳住了,面色却是惊骇欲死,难以置信地盯着东方溯,他……他不是被药物控制住心神了吗,怎么会这样? 难道那药,并不能完全控制住他? 想到这里,容氏整个人都在发抖,要真是这样,东方溯……绝不会放过她! 正在容氏被恐惧攥住心神,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殿门被人推开,梁氏走了进来,“怎么样了?” 容氏仿佛看到救星,急忙奔过去,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后者面色一变,走到站在那里不动的东方溯身边,试探道:“陛下?” 东方溯怔怔看着她,黝黑的眼眸看不到一丝波动,就像一个人形玩偶,梁氏犹豫片刻,道:“陛下,臣妾扶您去那边坐。” 东方溯也不反抗,任由她扶着坐下,梁氏朝绣春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将两个卷轴放在东方溯面前的桌案上,容氏看得眼皮直跳,那个卷轴……竟是明黄色的,这是只有帝后才能用的颜色,连太子也只允许在某些特定的地方使用,梁氏她怎么敢。 梁氏柔声道:“陛下,臣妾这里有两份诏书,都已经拟好了,只等您盖上宝印呢。” 诏书? 容氏一怔,她一直以为梁氏只是想复宠回宫,与予瑾母子团聚,如今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容氏走了过去,待看清两份诏书的内容后,她惊呼道:“姐姐,你……你疯了吗,怎么可以。” 这两份分别是废立太子的诏书,废二殿下予怀太子之位,立三殿下予瑾为东宫太子。 梁氏眼波一转,似笑非笑地道:“有什么不可以?” “废立太子,关系国之根本,万万不可。” 她的话令梁氏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想不到妹妹还如此关心社稷,真是难得。” 容氏咬牙不语,半晌,她道:“从一开始,你就不是真心想助我复宠对吗?” 梁氏冷笑道:“复宠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看别人的脸色,又哪有自己做主来得痛快;妹妹是个聪明人,竟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 “我当然懂,可也不能这样,你这简直是……是……窜位!”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容氏心都快从胸腔里里蹦出来了。 无论她怎么恼恨东方溯专宠慕千雪,冷落自己,都从没想过谋朝窜位这种事情,那是随时要掉脑袋的。 梁氏对她的话不屑一顾,“朝纲不正,小人当道;本宫身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有责任拨乱反正!” “这……这太疯狂了。”容氏连连摇头,看梁氏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疯子,勉强理一理思绪,她道:“娘娘还是快收手吧,臣妾……只当不知道这件事。” “收手?”梁氏好笑地道:“太晚了,你我只能继续走下去” 见她扯上自己,容氏连连摇头否认,“一切都是你的计划,我什么都不知道。” 梁氏掩唇轻笑,“你觉得有人会相信吗?从你答应的那一刻起,就跟本宫乘上了同一条船,富贵贫患都在一起,谁也逃不了。” 容氏面色惨白如纸,颤声道:“你存心害我!” “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本宫,你根本见不到陛下,更别说来这听音阁了。”梁氏抚过东方溯呆滞的脸庞,微笑道:“只要予瑾成为太子,本宫一定不会亏了你。” “万一……” “没有万一!”梁氏冷冷打断容氏的话,不容置疑地道:“只要你照本宫的吩咐去做,就一定能够成事。” 容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就算陛下答应也没用,御玺并不在他身上。” “本宫当然知道。”说着,梁氏拍一拍手,一个太监应声而入,拍袖跪地,“奴才给昭仪娘娘请安,给容贵人请安。” “你是……”容氏瞧着有些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不肯就范 第七百八十四章 不肯就范 梁氏看出他的疑惑,“他叫小安子,是张进的徒弟。” 被她这么一提醒,容氏也想起来了,但随即又有新的疑虑浮上心头,“他怎么会在这里?” 容氏清楚记得,跟在东方溯身边的,只有张进和张远二人,并不见小安子。 梁氏微微一笑,“当然是本宫叫他来的。”说着,她眼波一转,落在直起身的小安子身上,“陛下龙体不适,张进要照顾陛下,所以差你回承德殿取玉玺,记着速去速回。” “嗻!”小安子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当即应声离去,看得容氏发怔,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他什么时候成了娘娘的人?” 梁氏拨一拨戒指,微笑道:“要是连这些准备都没有,本宫又怎敢冒然行事。”见容氏始终惴惴不安,她伸出优美如兰花的手指轻轻搭在容氏肩上,“还不放心?” 容氏身子微微一颤,低头道:“有娘娘运筹帷幄,臣妾又怎会不放心,一切悉听娘娘吩咐。” “很好。”梁氏对着窗外照进来的天光比一比指甲,满意地道:“待予瑾登上帝位,你要的富贵荣显,本宫皆会许你,半分不少。” “多谢娘娘!”容氏头垂得越发低了,透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恭维,谁也没看到,那双眼睛里透着森冷的怒火。 终日打雁,却不想有一日被雁啄瞎了眼! 这几年来,她表面上对梁氏毕恭毕敬,其实根本没有把梁氏放在眼里,在她看来,梁氏除了出身武将世家,有幸生了一个儿子之外,一无是处;要是她有梁氏的家世与运气,绝对比梁氏做得更好,也爬得更好。 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一直不声不响的梁氏竟然会疯狂到逼宫窜位的地步,还把自己耍得团团转,被迫上了她的贼船。 别看梁氏说得好听,要是真让她赢了这场逼宫,怕是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毕竟自己知道她太多事情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无论这场逼宫是赢是输,她……始终难逃一死! 容氏目光悄悄掠过神情呆滞的东方溯,心思飞转如轮,刚才的事,究竟是一时清醒,还是他根本没被药物控制? 夏末的黄昏,天空铺粉凝紫,与一盏盏点亮的绢红宫灯交相辉映,成为这一日当中最华美醉人的时刻。 梁氏站在檐下,抬头望着流光溢彩的天空,“绣春,昭明宫的黄昏也有这么美吗?” 绣春微笑道:“奴婢倒觉得,昭明宫的黄昏更美一些。” 梁氏有些惊讶地收回目光,“为什么?” “因为昭明宫离天更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触到。”绣春的话令梁氏缓缓勾起唇角,“你说的不错,昭明宫是离开最近的地方,所以本宫一定要回去!” 绣春笑着欠下身去,“娘娘一定会得偿所愿!” 梁氏仰头,朝流光敛滟的天空伸出蓄着尖长指甲的手,五指缓缓收拢的那一刻,仿佛真的将整片天空握在手里。 梁氏一字一句道:“待予瑾登临天下,本宫一定要让所有迫害过我们梁家的人付出代价!” 在最后一道金红霞光也敛去后,离开多时的小安子终于出现,气喘吁吁地打了个千儿,“娘娘万福。” 梁氏紧张地道:“可有拿到?” 小安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笑容诡异地道:“总算不负娘娘所望。” “好!好!”梁氏激动地接在手里,小心翼翼打开锦盒,一方盘踞着金龙的玉玺映入眼睑。 绣春取来一张白纸,放在小安子背上,梁氏双手捧着玉玺重重盖下,拿起之后,纸上赫然映着四个朱红大字:天子之宝。 “果然是皇帝玺印。”梁氏将玉玺放回锦盒之中,转身入殿,东方溯依旧愣愣坐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过。 看到她手中的锦盒,容氏瞳孔骤然一缩,竟然真的被她拿到了! 梁氏凑到东方溯耳边,她的声音阴毒而蛊惑,“陛下,玉玺拿来了,咱们盖印吧,然后您再写上一句‘此诏为朕之意’,这两份诏书就成了呢。” 皇帝一般极少亲自拟诏,所以为了证明诏书是皇帝本人之意,防止有人冒用玉玺,逐定下一个规矩,皇帝必须在诏书后面,亲书“此诏为朕之意”六个字,一旦没有或者发现不是皇帝本人笔迹,此诏书即为无效。 当然,也有遇到皇帝病重,无力执笔的,那就需要朝廷六名一品以上官员联名见证,方才可行。 梁氏将醮满了墨的狼毫笔递到东方溯手边,“陛下,写吧。” 东方溯呆呆盯着那枝笔,任梁氏如何催促,始终不肯去接,反而是一直木然无光的眼眸流露出几分波动。 梁氏等的不耐烦,将笔强行塞到东方溯手里,逼迫道:“写啊!” “啪!”笔掉在诏书上,留下一个大大的墨点,这么一来,这份诏书无疑是不能用了,令梁氏又气又疑。 按理来说,东方溯现在的心神应该已经完全被控制,难道……容氏刚才所说的情况,并非偶尔,他还有自己的思想在? 想到这里,梁氏冷声道:“绣春,再去拿些一晌贪欢散来。” 一晌贪欢散,是一种催情药,一旦男人中了此药,无论眼前的女人是谁,都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 但如果仅仅只是催情药,根本入不了梁氏的眼,此药与百香混在一起,可以迷惑人心,控制人的心智,任由下药之人摆布。 容氏先前用在身上的,正是百香,后来借着递茶的机会,将事先藏在小指指甲里的“一晌贪欢散”混入茶水之中,让东方溯喝下,这就是为什么东方溯会答应容氏来听音阁的原因,那个时候,他的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了。 绣春一惊,小声道:“娘娘,卖药给咱们那人说了,此药性烈,每次使用绝不能超过半钱之数,否则轻者疯癫,重者血管暴裂而亡,可不能再用了。” 她的劝说并没有令梁氏打消念头,“他不写诏书,咱们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快去拿!” 第七百八十五章 一夜光景 第七百八十五章 一夜光景 “慢着!”容氏出言阻止。 梁氏目光一冷,阴恻恻地看向她,“怎么,你害怕了?” 容氏垂目道:“确实害怕,但臣妾是害怕坏了娘娘的大计。” 晚风徐徐自窗外吹入,令烛火一跳一跳,映在梁氏眼中,似有一簇火苗在燃烧,“说下去。” “这两份诏书必须要同时有玉玺和陛下亲笔所书,方才能够生效,所以,在此之前,陛下一定不能有事。冒然用药,万一陛下暴毙,这两份诏书就是废纸一张,到时候便宜的可是漪兰殿那位。” 梁氏目光渐渐缓了下来,但口中仍道:“暴毙是最坏的结果。” “可咱们赌不起,退一步说,就算只是疯癫,对咱们而言,也是输了。” “未必。” 容氏叹了口气,“娘娘您别忘了,大周虽然大部分权力集于天子一人之手,但是有一些权力旁落于藩王、异姓王;一旦他们发现陛下疯癫,继位的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娘娘以为,他们会乖乖听令吗?西楚、齐国、四方异域,他们会安份守己吗?” “不会,他们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或起兵谋反,或进攻北周,瓜分利益,到时候,三殿下危矣。” “所以陛下一定要‘清醒’的活着,至少在娘娘与三殿下能够掌控住大局之前,不能死,也不能疯。” 静默片刻,梁氏道:“你有何办法?” 容氏望着东方溯木然的侧脸,凝声道:“陛下心神必然已被药物影响,否则不会听任臣妾摆布来听音阁,只是时间尚短,所以控制的不够深,不如咱们再等一等;至于昭明宫那边,就派人报个信,说陛下留在畅春园过夜,就算慕千雪有怀疑,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来畅春园搜查。这一夜,臣妾必会想办法让陛下签署诏书,如果到明日还没有结果,咱们再用药不迟。” 梁氏默然不语,她虽然急着扶自己儿子成为储君,却也不希望给他招来一个烂摊子。良久,她冷笑一声,“倒是分析的头头是道,也罢,就给你一夜的时间,天亮之前,一定要让他签署诏书。” “臣妾一定尽力而为。”在梁氏走得不见踪影后,容氏方才长舒一口气,勉力直起酸软颤抖的双腿。 兰珠扶住她,惶惶不安地道:“贵人,现在怎么办?陛下他会肯写吗?” 容氏没有理会她,“扑通”一声跪在东方溯面前,痛哭流涕地道:“臣妾自知犯下大错,但臣妾是受奸人欺骗,并非本意,还请陛下宽宏大量,饶恕一次!” 东方溯目光呆滞地看着她,没有一丝神情变化,倒是兰珠被吓了一跳,急忙道:“贵人您糊涂了,陛下他已经痴了,您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也听不懂。” 容氏眼底掠过一丝犹豫,但很快又伏下身去,以头触地,任兰珠怎么说都不肯起身。 窗外夜色浓郁,犹如化不开的墨汁,黄铜烛台容不下那么多的软红烛泪,从边缘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挂在那里,犹如倒垂的珊瑚珠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兰珠骇然失色,难以置信地盯着东方溯,他不是痴呆了吗,怎么…… 容氏伏地,战战兢兢地道:“臣妾只是猜测,眼下看来,臣妾猜对了,陛下……”她悄悄抬起头,“并没有喝盏茶。” “倒是机灵。”东方溯冷笑一声,容氏递茶给他那会儿,他神智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守住了一丝清明,那盏茶看似一口饮尽,其实一直含在嘴里,趁容氏不注意,悄悄吐了出来。 但他还是小觑了那药的利害,尽管没有一滴入口,但依旧感觉心神恍惚不宁,小腹不时窜起一股邪火,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来压制。还有一件事……容氏并不知道,他至今仍然无法控制手足,犹如一个废人。 东方溯不动声色地道:“刚才容氏提到‘一晌贪欢散’,那是什么药?” “梁氏从一名域外之人的手里得到两种药,一种名为‘百香’,另一种就是‘一晌贪欢’,‘百香’令人心智失常,‘一晌贪欢’则是一种催情药,两者混合在一起后,可以控制他人心神,听任下药者摆布。”容氏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说了出来。 “百香……”东方溯将这两个字牢牢记在心中,“所以太后的病,是梁氏搞得鬼?” “是,梁氏知道陛下仍然关心太后,所以利用太后将陛下引来畅春园。” 东方溯目光冰冷地道:“那你呢?” 容氏身子一颤,小声道:“梁氏知道臣妾一直思念陛下,逐利用这件事来怂恿臣妾。”说着,她又急急道:“但臣妾真不知道她原来是想谋害陛下,逼宫篡位,否则臣妾绝不会答应,求陛下明鉴!” “她虽屡屡犯错,但朕始终念在梁忠舍身救驾,还有予瑾的份上,一再给她机会,如今看来,是朕太心慈手软了。”东方溯盯着那两道废立太子的诏书,脸上沁出森冷阴隼的杀意,看得容氏汗毛倒竖,不敢直视。 在须臾的沉寂后,东方溯道:“你想将功赎罪?” 容氏闻言,连忙伏身,以额触地,“是,请陛下给臣妾这个机会。” “好!”东方溯森森道:“总算你还不糊涂。”顿一顿,他道:“朕怀里有一片金叶子,你将它吹响,自会有神机营的人过来。” 容氏正要答应,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既然有金叶子在,东方溯为什么自己不吹响召唤神机营,而是要借自己的口?想到这里,她试探道:“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东方溯知道瞒不过,只得道:“朕虽没喝那茶,但还是中了一些毒,这会儿动弹不得。” 容氏恍然,伸手入东方溯怀中,果然在最贴身的地方,摸到一个暗袋,里面藏的正是那片用来召唤神机营的金叶子。 容氏拿在手里,却迟迟不曾吹响,不知在想些什么,东方溯心中一沉,冷声道:“后悔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撞破 第七百八十六章 撞破 容氏仰头,目光真挚地道:“对陛下而言,臣妾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可对于臣妾来说,陛下就是臣妾的一切,就算豁出这条性命,臣妾也一定会救陛下脱险,只是希望……陛下能够再给臣妾一个机会。” “你想回朕身边?”东方溯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容氏迎向他阴沉的目光,“是,请陛下恩允。” 东方溯抿着薄唇,冷冷道:“你这是在玩火,小心玩火自焚。” 容氏凝声道:“臣妾知道,但臣妾还是想为自己争一争,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终有一日,陛下会明白臣妾的真心。” 东方溯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无论容氏说得如何动听,都掩盖不了她内心的贪婪与丑恶。 他并不想与容氏做交易,但很明显,如果他不答应,容氏是不会吹响金叶子的,偏偏他又动弹不得,如果到天亮时分,他还不能恢复行动的话,梁氏一定会再次灌药,到时候就真成痴呆了。 东方溯用力吸了几口气,压下心底的憎厌,沉声道:“好,朕答应你,只要梁氏之乱平定,你就回昭明宫,并进正五品嫔位。” 容氏大喜过望,连连磕头谢恩,与回宫相比,五品嫔位反而不被她放在眼里。她相信以自己的聪明与容貌,迟早可以得到东方溯的垂青,只要恩宠加身,小小嫔位又算得了什么。 东方溯不耐烦地催促道:“好了,吹响吧。” 容氏点一点头,将金叶子凑到唇边,在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吹响时,一枚异物穿过窗氏,打在她手上,吃痛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手,金叶子掉落在地上。 “呯!”门被人用力推开,容氏瞳孔倏缩,她看到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梁氏! 梁氏接过绣春捡起的金叶子,凉声道:“原来召唤神机营的就是这个东西,倒是长见识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容氏结结巴巴地问着,神情惊慌不定。 梁氏伸手勾起她的下巴,微笑道:“你当然不希望本宫在这里,这样你就可以帮着他来对付本宫了。”说到这里,她笑容一敛,狠狠一掌甩在容氏脸上,“吃里扒外的东西,凭你也想坏本宫的大计,做梦!” 梁氏吹一吹打痛的手指,冷声道:“本宫原本只是想拿回被弄污的诏书,重新抄录一份,结果竟听到那么精彩的一番对话,容秀华,你可真是能耐。” 容氏面如死灰,但更令她绝望的事情还在后面,梁氏从针线箩筐取出一把剪子,将金叶子慢慢绞断,一下不够,又连着绞了几下,彻底将金叶子绞成了一堆碎片。 梁氏绞完最后一点,搁下剪子拍一拍手道:“神机营终日忙碌,也是不易,就让他们好好歇一歇吧。”说完这句话,她莲步轻移,来到东方溯身边,笑意浅浅地道:“陛下,您说刚才的事险不险?” 东方溯冷冷道:“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收手?”梁氏满面诧异地道:“臣妾又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收手?” “死不悔改!”面对东方溯的言语,梁氏掩唇娇笑,“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不过……”她抬起那双幽冷的眼眸,“还真是没错,陛下您死都不肯悔改呢。” 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又道:“陛下不妨想一想,自从你专宠慕千雪后,生出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亲人背弃远离你,包括太后;他们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幡然醒悟,可惜啊,他们失望了。” 梁氏指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字地道:“这里被人下了蛊,永远都不会清醒。” “朕自问待你们梁家不薄,千雪更是百般维护你们父女,你却一次又一次触犯朕的底线,如今更想逼宫纂位,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这句话踩到了梁氏痛处,刚刚还娇艳如花的脸庞瞬间变得狰狞无比,手指狠狠掐着东方溯的胳膊,护甲尖透过薄薄的衣裳陷入皮肉之中,“你把我赶到畅春园,害我们母子分离,又逼死承栋,这也叫不薄吗?”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梁承栋罪有应得,至于你……朕确实不该将你赶到畅春园。” 梁氏一怔,她没想到东方溯会这样说,难道他对当年的绝情心生悔意了? “朕应该赐你三尺白绫,省得你继续做恶!”东方溯的回答令梁氏气歪了鼻子,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绣春轻声道:“娘娘无谓与一个死人动气,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他签下诏书。” 绣春的话提醒了梁氏,她平一平胸中怒气,示意小安子将笔递给东方溯,“不想死的话,就签诏书吧。” 东方溯冷笑连连,“难道朕签了诏书,你就会放过朕吗?” “当然不会,不过好歹能多活几年,虽说痴痴傻傻的,但总归是活着,民间不是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着吗?”说到这里,梁氏又掩唇笑了起来,眼波流转,“对了,还有你的那对子女,兴许我一高兴,会饶他们不死。” 东方溯大怒,厉声道:“你敢动予怀和倾心一根寒毛,朕必将你千刀万剐!” 虽知他被药物控制,动弹不得,但看到他狰狞如欲噬人的目光,梁氏还是惊得后退一步,心在胸腔里呯呯乱跳。 梁氏勉强定了神,催促道:“不想他们死的话,就赶紧把昭书签了,别浪费时间。” 东方溯冷声道:“朕被你药物所伤,手脚动弹不得,怎么写诏书?” 绣春眼眸微微一转,在梁氏耳边道:“当初那人倒是留下了一些解药,要不要奴婢去取来?” 梁氏看着东方溯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忌惮,她知道这位皇帝文武双全,一旦让他恢复行动,必会麻烦不堪;但不给解药,这诏书又没法写,变成了一个死局。 梁氏思索良久,在绣春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眼底掠过一丝惊色,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欠身离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绣春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纸包,命小安子倒来一杯温水,将纸包里面的粉末倒入温水之中,搅匀之后递到东方溯唇边,一股浓烈的药味争先恐后涌入鼻中,“把解药喝了吧。” 第七百八十七章 解药即毒药 第七百八十七章 解药即毒药 东方溯也不说什么,一口将呛人的药喝下去,腹中像有一团火在烧一样,难受得紧。 过了一会儿,四肢渐渐有了知觉,东方溯刚一抬手,一枝黝黑短小的弓弩已是对准了他的喉咙,是一名面生的男子,先前就是他打落了容氏手里的金叶子。 绣春拿来两份空白卷轴,一份梁氏用来誊抄先前那份被弄污的诏书,另一份则平摊在东方溯面前,“做什么?” “我要你再写一份罪己诏,我念,你写!”梁氏缓缓抚过东方溯的脸颊,强行勾起他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一字一字地道:“本宫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梁氏收回手,一字一句道:“朕自继位以来,犯下三大过错;一为宠幸奸妃,倒行逆施;二为知人不明,亲小人远君子;三为罔顾人伦天道,弃太后于畅春园。上天屡屡降下灾祸警示于朕,唯朕愚而不明,使水旱灾疫横行,百姓苦难,悔无所及。朕上不累于祖宗,下负于万民,痛心靦面,罪实在予,无颜再位。故朕决意退位,由太子承继,重整社稷。”梁氏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字字句句皆指东方溯失德,尖酸苛刻。 东方溯拍手,讽刺道:“朕一直以为昭仪出身武将之家,文采欠缺,倒不到竟是出口成章,黑白颠倒,实在令朕刮目相看。” 梁氏冷哼一声,催促道:“废话少说,快写!” 东方溯眸光一闪,突然抓住梁氏递笔过来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扣住她脖子,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梁氏已经被东方溯控制住,被迫挡在他身前,成了人肉盾牌。 手持弩箭的男子面色大变,这么一来,他若出箭,先被射中的必然是梁氏。 “不想她死的话,全部让开!”东方溯厉声喝斥,面庞透着几分不自然的红晕,刚才运功虽然成功制住梁氏,但他也不好过,胸口气血翻涌,五内俱焚,痛苦不堪。 容氏见形势逆转,心中一喜,赶紧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与东方溯站在一起。 绣春还算镇定,沉声道:“没用的,娘娘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你逃不出去的,除非神机营赶来,可惜……”她扫过地上被绞碎的金叶子,“你已经无法召唤。” “闭嘴,让开!” 虽然服了解药,身体得以动弹,但东方溯总觉得身体不太对劲,急于离开这里。 男子试图瞄了几次,都没有把握避开梁氏,他拧眉看向绣春,“我无法避开,怎么办?” 绣春眸光微闪,低声道:“先退开,不要让他伤了主子。” 男子点点头,缓步退到一边,东方溯晃一晃有些晕眩的脑袋,挟持着梁氏往外行去,屋里屋外不过十余步,对东方溯来说,却走得极为艰难,胸口像有锤子在敲一样,又闷又痛,双耳嗡嗡作响。 梁氏被他挟迫来到院中,讥笑道:“堂堂一朝天子,竟要靠挟持女人来脱困,传扬出去非得被人笑话不可。” “闭嘴!”东方溯强行咽下涌上喉咙的腥甜,咬牙道:“朕最后悔的,就是放过你这个蛇蝎毒妇!” 梁氏冷笑连连,恨声道:“要不是你,父亲不会死,承栋也不会变成那样。东方溯,我会变成这样,都是你逼的,是你!” “你和梁承栋一样,死不悔改!”东方溯一步步往外退,容氏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唯恐被落下。 “死不悔改也好,蛇蝎毒妇也罢,总之今夜,你休想离开畅春园。” 东方溯没有理会她,对一直跟在后面的绣春道:“立刻去准备一匹快马。”话音刚落,东方溯突然面色一僵,继而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了容氏一身,吓得后者尖叫不止。 吐出这口血后,东方溯像块破布一样,跌倒在地上,绣春见状,急步来到梁氏身边,“娘娘怎么样了?” “本宫没事。”梁氏揉一揉被掐疼的脖颈,蹲下身看着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的东方溯,嘴角弥漫着冰冷的笑意,“我早就说过,你走不了的,非不听,呵呵,现在相信了吧!” 东方溯恨恨盯着她,吃力地道:“你在解药里动了手脚?” “总算还不笨。”梁氏弹一弹指甲,凉声道:“陛下武功这么高,臣妾怎么能不提防着一些。先前给你服用的,确实是解药,只是里面掺了一些’一晌贪欢散’。”说着,她嫣然一笑,妖艳的红唇一张一阖,“你现在是不是感觉神智越来越模糊?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一切,像一个木偶一样,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东方溯用力一咬舌尖,心神瞬间一阵清醒,“痴心妄想!” 梁氏俯身,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东方溯耳边,“是不是妄想,陛下……很快就知道了。”说罢,她直起身,冷声道:“把他带回去。” 绣春来到面色惨白的容氏身边,皮笑肉不笑地道:“容贵人,请吧。” 容氏牙齿在嘴唇里咯咯打颤,梁氏……梁氏不会放过她的! 每次神智快要涣散的时候,东方溯都会狠狠咬一下舌尖,借剧痛维持着神智清明,维持着仅有的清醒。 梁氏发现他这个举动,又惊又怒,命人掐住他的下颌,令他无法咬动牙齿,如此强撑了半个时辰,东方溯终是无法抵抗药力,神智涣散,目光变得呆滞无神。 在确认东方溯心神被控制后,梁氏大喜,提笔沾墨放到他手中,重叙了一遍罪己诏,这一次东方溯没有任何犹豫,按照她说的一字字写在纸上,分毫不差。 梁氏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命绣春盖好玉玺,然后铺开另一道诏书,“这份废太子诏书,臣妾已经写好了,陛下只需在下面写上一句——’此诏为朕之意’即可。” 东方溯茫然重复着她的话,“废太子诏书……“ “是。”梁氏在他耳边低低诱惑道:“贵妃奸邪,太子失德,大周江山万万不可交到他们手中。” 第七百八十八章 云涯馆大火 第七百八十八章 云涯馆大火 见东方溯迟迟不肯动笔,梁氏又道:“只有重立太子,方才能够保大周千秋万代,永世昌隆!” “千秋万代,永世昌隆……”东方溯像木偶人一样,一遍遍重复着。 “是呢!”梁氏声音越发低沉,“所以陛下,快写吧。” 东方溯木然握着笔,半晌,他神情呆滞地摇头,“朕不能废太子。” 梁氏没想到东方溯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还是护着予怀,又气又嫉,狠狠一咬嘴唇,冷声道:“绣春,再去拿‘一晌贪欢散’。” 绣春犹豫地道:“娘娘不怕……” 梁氏咬牙道:“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定要在天亮之前让他签下这两份诏书,去吧。” 绣春明白她的顾虑,欠身离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东边弥漫着冲天火光,染红了半边夜空。 就在绣春愣神的功夫,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奔了过来,慌声道:“姑姑不好了,云涯馆……云涯馆走水了!” 绣春脑袋轰然一响,云涯馆正是梁氏的居处,下一刻,她紧紧攥住那个小太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太监被她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对道:“云涯馆……走……走水了。”所谓走水,就是起火之意,因宫中有避讳,所以起火一律称之为走水。 “无端端怎么会走水的?”绣春面色难看地问着,云涯馆正是梁氏的居处。 “小的也不知道,突然之间就烧起来了,而且火势很大,一时无法扑灭,小的赶来禀告娘娘。” “没用的东西!”绣春怒骂了一句,匆匆回到里面,将事情告诉梁氏,后者亦是大惊失色,百香和一晌贪欢散可都在云涯馆里,要是被烧了…… 梁氏不敢再想下去,命宫人看管好东方溯和容氏后,带着绣春匆匆回了云涯馆,她到的时候,云涯馆已经完全处在大火的包围下,空气中弥漫着焚烧的刺鼻气息。 宫人到处奔走,不断将妥来的水泼入火中,然而对于这场大火来说,这些水只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减弱火势。 绣春拉住一个宫人,跺脚道:“这点水有什么用,快去将铜缸里的水引过来。” 畅春园建造之初,为了应对火情,在各宫殿建筑旁边都设了铜缸和管子,缸里的水必须时刻保持蓄满。一旦起火,立刻就能借用抽水的机关,将水引到起火之处,扑灭大火,那些机关还是古逸臣帮着研制的。 宫人为难地道:“不知为什么,附近那些抽水的机关都坏了,无法引水过来;已经去别处拆了,但还需要一些时间。” “没用的东西!”梁氏怒骂一句,喝斥道:“快去本宫寝宫,将放在紫檀雕花顶柜里的一个盒子取来。” 宫人骇了一跳,“娘娘,这么大的火……” 梁氏面目狰狞地道:“本宫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快去,要是那个盒子毁了,本宫就将你们的脑袋统统砍下来!” 宫人被她训的不敢再说,愁眉苦脸地取来一条浸透了水的棉被,咬牙往被大火包围的宫殿冲去,刚冲到檐下,便被一根烧断的屋梁砸中,倒在地上,迅速被蔓延过来的大火包围。 梁氏不理会火中传来的哀嚎,指着另一个宫人道:“你去!” 在她的逼迫下,宫人硬着头皮冲进去,结果和先前那个一样,葬身火海之中。 在接连两人死亡后,任梁氏怎么威逼利诱,宫人都不肯再进去,只是乌压压跪着。 “一群贪生怕死的东西!”梁氏气急之下,竟是准备自己冲进去,绣春赶紧拉住她,“娘娘冷静一些。” “那些药都在里面,你让本宫怎么冷静!”梁氏愤怒的说着。 “奴婢明白娘娘的心情,可事已至此,您再生气着急也没用,里面有多危险您刚才也看到了,九死一生,要是您出了事,这一切就真的前功尽弃了,三殿下也难以保命。” 绣春的话令梁氏渐渐冷静下来,“那现在怎么办?” “虽然药没了,但陛下已经痴痴呆呆,只要控制住他,咱们的计划就可成。” “他虽痴呆了,却始终不肯签诏书。”一想到这个事,梁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绣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实在不行,咱们就找人伪造陛下的字,只要陛下在娘娘手里,就算被人看出来也不怕。” 梁氏眸光闪烁不定,半晌,她道:“你是说——挟天子以令诸候?” 绣春微笑道:“不错,虽说和咱们先前的计划有点出入,但结果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说着,梁氏心中一动,“知道为什么会起火吗?” 绣春神色一凝,“这场火起的蹊跷,那些宫人一问三不知,奴婢怀疑……是有人纵火!” 梁氏心中也有这样的怀疑,但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人会纵火,寻仇?报复? 她来畅春园后,并不曾与什么人结怨,而且宫人也不会那么大的胆子,除非是受人指使。 整个畅春园里,不算东方溯,只有陈太后、自己还有容氏三个主子,容氏被自己控制着,陈太后又疯了,会是谁呢? “有一件事,奴婢一直想不明白。”绣春的声音令梁氏回过神来,“什么事?” 绣春看着被大火包围的云涯馆,拧眉道:“要真是有人纵火,理由是什么?如果是冲着百香和一晌贪欢散来,偷走就是了,何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是啊,为什么? 梁氏低头思索着,突然间,一道雪亮划过脑海,难道……是声东击西? 想到这里,慌意出现在她脸上,紧紧攥住绣春的手,颤声道:“快,快去听音阁!” 见她神色惊慌异常,绣春不敢多问,赶紧扶着她往听音阁走去。 再说听音阁那边,梁氏走后不久,外面响起敲门声,梁氏留在屋中的两名内侍随口问道:“什么人?” 他连着问了几遍,都不见有人回答,但那敲门声还在响个不停,二人觉得不对劲,相互看了一眼,一起走到门前,开了一个小缝,想看清楚是谁在敲门,没等他们看清,便觉脖子一紧,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越是挣扎就越是缠得利害,不消多时便失去了知觉,仰身往后倒去。 第七百八十九章 医十 第七百八十九章 医十 没等二人倒地,一道黑影自门外掠过,一手一边拉住他们的身体,脚跟一抬一踢,殿门被悄无声息地关上。随即剥下其中一人的衣裳,一甩一扬,像变戏法一样穿在自己身上,再将那两名内侍塞入旁边的柜子里。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凝滞。 容氏看得目瞪口呆,而令她的惊耸的事情还在后面,黑影双手在脸上用力揉捏着,等他手放下时,那张脸已是变成了其中一名内侍的模样,除了脸形稍有些区别之外,再看不出任何区别。 容氏知道江湖上有易容术,但大多是用一张薄如蝉翼的皮覆在脸上,达到改变面貌的目的,像他这样把脸当作面团一样揉捏易容的,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这到底是一张怎么样的脸? 那人在做完这一切后,往容氏走来,吓得她急忙退到东方溯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那人没有理会她,径直来到东方溯身边,拉过他的手,两指扣了上去,不多时,面色青白交错,咬牙道:“好一个毒妇!” 那人自怀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瓷瓶,倒出一丸丹药,塞入东方溯口中,后者像木头人一样,任由他摆布,也不知道吞药,木然含在嘴里。 那人皱一皱眉,对容氏道:“去倒杯水来。” 容氏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急忙按他的吩咐倒来水,后者往东方溯口中灌了一些后,手指在其颈间一扣一按,喉咙滚动,连水带药吞了下去。 那人紧张地盯着东方溯,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者终于有了反应,“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那人顾不得被弄污的衣裳,扶住东方溯道:“陛下,您怎么样了?” 东方溯面色苍白如宣纸,浑向大汗淋漓,犹如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眼中有些许迷茫,“你……” 那人想起自己易了容,连忙跪下道:“卑职医十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平身。”东方溯无力地摆一摆手,“幸好你及时赶来,否则朕危矣。” 虽然东方溯来了畅春园,但对陈太后的病情始终有所怀疑,担心有诈,所以带了医十暗中随行,一来护卫安全,二来医十精通医术与易容之术,如果陈太后果然得了疯病,可以让他把一把脉,看能否医治。 神机营虽隶属于北周皇帝,但更多时候,神机营的职责是助皇帝稳定北周,掌控朝局,并非时时刻刻跟在皇帝身边,只有一些疑心深重或者极为贪生怕死的皇帝,才会让神机营时时刻刻跟在身边。 东方溯缓了口气,吃力地道:“知道她下了什么药吗?” “卑职替陛下把过脉,是控制心神的药,而且应该不止一种,药性极烈。”医十为难地道:“卑职从没见过那药,暂时无法化解,只能用护心丹先护住陛下心脉,令您恢复神智。” 容氏连忙道:“她用的是百香和一晌贪欢散,都是从西域求得。” 东方溯疑惑地道:“她怎么会和西域扯上关系?” 容氏摇头,“臣妾也不清楚,只知是从一名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梁氏很多事情都瞒着臣妾。”说着,她似想起了什么,朝医十道:“那场火是你放的吗?” 医十点头道:“我见她对陛下不利,便引燃了云涯馆,调虎离山;另外,云涯馆附近引水的机关也都被我破坏了,不把云涯馆烧尽,这场火是不会灭的。” 容氏疑惑地道:“为什么你不直接出手救陛下,我知道梁氏招揽了几个江湖中人,但应该不是你的对手。” 听到这话,医十神情变得异常凝重,“梁氏身边有几个很可怕的,动起手来,只凭我一人,必输无疑。” 容氏骇然道:“怎么会?” “她胆敢逼宫,必然做足了准备。”东方溯看了一眼窗外隐约可见的火光,沉声道:“梁氏应该快回来了。” 容氏一惊,随即摇头道:“火还没扑灭,她应该没这么快过来。” “如果她发现这是有人调虎离山呢?”说到这里,东方溯眉头一皱,又一口血呕出来,与刚才一样,漆黑如墨,腥臭难闻。 医十急忙又倒出一颗护心丹喂他服下,“得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医治,否则只靠护心丹撑不了多久的。”说着,他道:“卑职这就是禀告尊者,请他将神机营调来。” 医十口中的尊者就是禁军统领林默,东方溯缓了口气,道:“除了林默,你再去找几个人。”说着,他在医十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他说得极轻,容氏尽管极尽耳力,也未能听到一言片语。 医十将他的话一一记下,随即道:“他们会相信吗?” 东方溯取下腰间的玉决递给他,“有这场玉决在,他们一定会相信。” 医十刚收入怀中,外面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神色顿时为之一变,看来真让东方溯说对了,梁氏……回来了。 容氏倒也机灵,怕被梁氏看到东方溯呕出的血,急忙吹熄了几枝蜡烛,只剩下一枝亮着,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容氏刚做完这一切,门便被人用力推开,果然是梁氏,看到东方溯还好端端坐在那里,梁氏顿时松了一口气,狂跳了一路的心渐渐回到胸腔里。 绣春蹙眉道:“怎么这么暗?” 容氏强自镇定地道:“刚才有风吹进来,吹熄了几枝,一时找不到火折子。” 绣春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医十身上,显然是在等他的回答,后者低头道:“确是这么一回事。” 梁氏四下看了一眼,“王五人呢?” 医十神色平静地道:“他刚才腹痛得利害,去了茅房,这会儿还没回来。” “麻烦的东西。”梁氏低斥了一句,道:“刚才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医十一脸茫然地道:“自从娘娘离开后,奴才就一直守在这里,并未见什么异常,也没见人进来过。” 梁氏眉头轻蹙,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云涯馆的火是一场意外? 第七百九十章 夜访畅春园 第七百九十章 夜访畅春园 梁氏压下心中的疑惑,看向呆坐在椅中,一动不动的东方溯,“他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痴痴呆呆的。”容氏在一旁答着,眼角余光看到梁氏往这边走来,心中大急,要是被梁氏看到东方溯身上的血迹,一定会起疑,但她又不能阻拦,这可怎么办? 医十双手悄悄缩入袖中,将银针扣在指缝间,万一被梁氏发现,就算不敌,他也要试一试,绝不能让她害了陛下。 在离着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容氏突然冲到梁氏身前跪下,抱着她的双腿哀求道:“娘娘,臣妾知错了,您再给臣妾一次机会,臣妾保证,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绣春听得冷笑连连,“贵人这脸皮,怕是快赶上金陵的城墙了吧,真是让奴婢大开眼界。” 容氏忍着绣春刻薄的讥讽,忍气吞声地道:“刚才的事,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罪该万死!”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求梁氏原谅,只是想借此阻拦梁氏过去,避免发现东方溯身上的血迹。 梁氏还不知东方溯已经清醒,凉声道:“你自己都说罪该万死了,本宫还怎么恕你?滚开!” “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存心背叛娘娘,求娘娘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饶臣妾最后一次。”见梁氏始终不为所动,容氏狠一狠心,抬手用力掴着自己的脸颊,不一会儿功夫,便掴得两颊红肿,发髻也都散的,钗环叮当落了一地。 梁氏唇角凝起一个冰冷的微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道理,贵人应该懂的。” “不是的,臣妾发誓,以后都不会了。”容氏抱着她的腿,呜咽哭着。 梁氏被她抱得动弹不得,不耐烦地道:“滚开!” 容氏哪里肯让,哭诉道:“娘娘不开恩,臣妾死也不放!” 她这样的无赖,令梁氏越发心烦意乱,厉喝道:“再不放手,本宫现在就杀了你!” 容氏到底不敢再惹怒她,无奈地松了口,跪在那里低低啜泣,梁氏探目看了一眼,见两份诏书底下还是空白,又气又慌,急声道:“怎么这么久药还没起效?” 扮成内侍的医十垂目道:“娘娘别太担心,奴才看他痴呆之意比先前更明显,应该就快见效了。” 容氏目光微微一转,急忙道:“娘娘再给臣妾一点时间,臣妾一定会让他签署诏书。” 梁氏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有宫人走进来,在绣春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面色微微一变,“确实吗?” 在得到宫人肯定的答覆后,她来到梁氏身边,轻声道:“娘娘,昭明宫有动静。” 梁氏眸光一颤,有心想问个清楚,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到底不便,勉强压下心中的迫切,对容氏道:“你真的后悔了? 容氏连连点头,抹泪道:“求娘娘开恩。” “好!”梁氏冷声道:“只要你能够在天亮之前,让东方溯签下那两份诏书,本宫就饶你不死!” 容氏满面欣喜地道:“臣妾一定不会令娘娘失望。” 这个时候,绣春看了一眼四周,疑惑地道:“怎么王五还没回来?” “想是拉肚子了,刚才看他很痛苦的样子。”医十不动声色地答应着,“要不要小的去看看?” “不用了,你和王五在这里好好盯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告。”说完这句话,梁氏带着绣春离去,在亲眼看着他们走远后,容氏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总算是应付过去了,好险。” 东方溯目光从梁氏身上漫过,看向医十,“快去吧。” “是。”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医十又停下脚步,犹豫道:“万一卑职离开后,梁氏对陛下不利,那可怎么办?”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拖泥带水,一点没有神机营该有的样子。”说着,东方溯道:“刚才朕隐约听到绣春提及昭明宫,梁氏很可能是去了那里,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好了,快去吧。” 在东方溯的催促下,医十只得离去,在他走后,容氏倒了一杯茶递给东方溯,“陛下喝口水吧。” 东方溯接过水,漠然道:“你刚才做的不错。” 听到东方溯夸奖,容氏心中暗喜,连忙道:“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东方溯唇角微微一弯,“既是这样,那你再帮朕做一件事。” 容氏心里“咯噔”一声,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又不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道:“请陛下吩咐。” 再说梁氏那边,带着绣春等人快步来到畅春园门口,她到的时候,正好一辆马车停下,一道人影在梁氏的注视中徐徐走下马车。 果然是她! 梁氏眸中掠过凛冽的寒光,敛袖欠身,“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慕千雪走到她身前,垂在颊边的赤金镶红翡步摇微微颤动,在月光下划过晶亮的弧线,“免礼。” “谢娘娘。”在梁氏直起身后,慕千雪微笑道:“劳动昭仪来迎接,本宫实在过意不去。” 梁氏嫣然冷笑,“娘娘难得来畅春园一趟,臣妾当然要来迎接,只是……这三更半夜的,娘娘不在宫中安寝,来园子做什么?” “陛下今日来园中探望太后,至今未归,本宫甚是挂念,特来看一看。”说着,她又道:“不知太后情况如何?” “还是那个样子,疯疯颠颠,谁都不认得。”梁氏幽幽叹了口气,“陛下原本下午就要回去的,哪知突然龙体不适,头晕得紧,便在园子里歇下了,都怪臣妾不好,忘记派人禀告娘娘,让您平白跑这一趟。” “没事就好。”慕千雪看了一眼掩伏在夜色中的畅春园,笑道:“烦请梁昭仪送陛下出来吧。” 梁氏摇头道:“陛下一动就头晕,实在是走不了。” 小元子插话道:“既不能动,那就抬出来吧,正好奴才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宫人过来,始终宫中有太医在,万一真有什么病也方便医治” 梁氏似笑非笑地道:“本宫还在昭明宫的时候,就觉得你做事仔细,如今看来,更加认真妥帖了,难怪贵妃娘娘那么赏识你,走哪儿都带着。” 第七百九十一章 退不得 第七百九十一章 退不得 “昭仪娘娘过奖了。”说着,小元子朝身后那几名太监道:“把肩舆抬好,随咱家进去吧。” “慢着!”梁氏眉目冰冷地盯着小元子,“本宫什么时候答应让你进去了?” 小元子笑道:“这么说来,娘娘是打算亲自送陛下出来了,那奴才可就偷懒了。” 梁氏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看来你不光做事仔细,还能言善道,黑的白的都让你一个人说了。呵呵,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目光一转,落在慕千雪身上,“陛下今夜不回去了,贵妃娘娘请回吧。” 慕千雪目光一沉,“这是陛下的意思?” “当然,难道臣妾还敢假传圣意吗?这可是要杀头的呢。”梁氏笑吟吟的说着。 慕千雪沉眸不语,谁都知道东方溯不会留在畅春园过夜,但是梁氏一口咬死是东方溯的意思,倒是有些不好办。 畅春园是皇家园林,梁氏又假传圣意,她虽贵为一品皇妃,也不好强闯入内。 梁氏……到底在筹谋些什么?陛下又何以迟迟不归? “夏月。”慕千雪按下心中的焦灼,平静地道:“去把本宫放在马车上的东西取来。” 夏月应了一声,回身自马车中取来数个锦盒,见梁氏盯着自己,她笑道:“主子知道太子病得不轻,很是担心,特意带了一些滋补的药材过来。”说着,她打开锦盒,果然都是人参、鹿茸等物。 梁氏淡然道:“贵妃有心了。” “主子一向都很有心。”夏月笑着应了一声,随即道:“那奴婢现在就给太后送进去,顺道看望陛下,看是否要让太医过来一趟,头疼这种病,可大可小呢。”不等梁氏言语,她又笑吟吟地道:“昭仪一向关心陛下,想必也不希望因为一时大意,加重陛下病情。” 梁氏冷冷看着她,如水眼波下是一抹森寒的凌厉机锋,绣春瞅了她一眼,对夏月道:“东西我拿进去就行了,不劳烦姑姑。” 夏月刚要拒绝,有人抢先一步道:“哎,这是贵妃娘娘一片心意,你拿进去成什么样子,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本宫想抢劳功呢。” “娘娘……”绣春愣愣看着梁氏,她怎么没想到,出声阻止自己的那个人竟然是梁氏。这要是让夏月进去,看到东方溯的情况,那可怎么办? 梁氏漠然道:“没听清楚吗,要不要本宫再重复一遍?” 绣春一个激灵,连忙低头退到一边。 “多谢娘娘。”夏月虽然不明白梁氏的用意,但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可以进畅春园一探究竟。 在经过梁氏身边时,被她伸手拦住,夏月疑惑地道:“娘娘您做什么?” 梁氏皮笑肉不笑地道:“都说了是贵妃娘娘的心意,当然要娘娘亲自拿进去才显得诚意。” 夏月面色豁然一变,没想到梁氏打得是这个主意,真是阴险,她定一定心神,微笑道:“夜色黑沉,容易摔着,还是奴婢去吧。” 别看梁氏说得好听,要是慕千雪真进去了,只怕就和东方溯一样,出不来了;但要是不进去,就无法探知里面的情况。 梁氏并不打算让她这么轻易过关,漫然道:“本宫让人把畅春园里的灯都点了,保准明亮如白昼,姑姑大可放心。”说着,她朝慕千雪屈一屈膝,恭敬地道:“臣妾陪娘娘进去。” 慕千雪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淡淡道:“深夜叨扰,本宫已经过意不去,怎么好再劳烦昭仪。” 梁氏笑道:“宫里时,娘娘对臣妾颇多照顾,尤其是父亲那桩事,如今这点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原来昭仪还记得以前的事,本宫还以为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呢,桩桩件件臣妾都牢记于心,不敢有片刻忘记,一直思索着该怎么报答娘娘的恩德。”恭敬的表面下,是刻骨的怨毒。 慕千雪深深看了她一眼,“今日终于让昭仪寻到机会了。” “也不算机会,只是稍稍还上些许。”梁氏低头一笑,做势道:“好了,娘娘请吧。” “太后一向不喜欢本宫,这会儿进去,怕是反而会加重太后病情。”说话,慕千雪不动声色地朝夏月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假意手滑,将锦盒掉落在地上。 “奴婢该死。”夏月告罪一声,赶紧俯身去捡,与此同时,几条身影借着夜色掩护,无声地掠向畅春园。 突然之间,梁氏衣裳无风自动,恍若一只巨大的飞蛾,在黑夜中飞舞。 “叮!叮叮!咻!咻!”夜色中响起金属交击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隐约能看到园墙上几道人影在交手。 不多时,有两人被隐藏在暗中的箭弩射中,闷哼一声,捂着伤口飞掠而回,退到慕千雪身边,低声道:“娘娘,园子里有埋伏,进不去!” 梁氏冷冷看着这一切,讽刺道:“臣妾不都已经打开门让您进了吗?怎么您不走正门,非得往旁门左道里钻呢,您这样……可是很容易玩出火的。” 夏月恼极了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冷声道:“玩火的那个人是昭仪,您已经犯下大错,奴婢劝您还是及早悬崖勒马的好,不要一错再错。” 梁氏掩唇轻笑,“姑姑这话可是有趣,又是玩火又是大错的,本宫到底犯了什么错,弄得这么严重?” 夏月待要再说,慕千雪一把拦住她,“既是这样,就烦请昭仪照顾太后和陛下,本宫改日再来探望。” 连神机营的人都吃了亏,可见东方溯必是出了事,梁氏一直遨她入园,分明是想把她也困在园中。 她得赶紧回宫,召人商量对策,救出东方溯才行。 梁氏怎肯轻易放她离去,笑意深深地道:“娘娘来都来了,就进去做会儿吧,来人啊,扶贵妃娘娘进去。” 见那些人朝这边围来,夏月和小元子赶紧拦在慕千雪身前,“贵妃娘娘在此,谁敢放肆,全部退下!” 见那些宫人被夏月喝得萌生退意,绣春目光一冷,喝斥道:“昭仪的话没听到吗,还不快去!” 第七百九十二章 又一个意外 第七百九十二章 又一个意外 那些宫人迟疑片刻,又再次涌了过来,小元子用力咬着唇,对夏月道:“我拦着他们,你赶紧带主子走!” “咻!”小元子话音未落,一枝短箭自黑暗中破空而来,插在小元子脚前,箭尾还在不断震颤。 梁氏眼波斜斜一动,“你倒是忠心,可惜啊,光靠忠心远远不够。下一次,这枝箭可不会再射偏了。” 这已经是公然的威胁了! 夏月倒吸一口凉气,在慕千雪耳边道:“娘娘,梁昭仪这是打定主意要谋乱了,要不要让他们过来?” 梁氏以为慕千雪只带了两名神机营的人过来,殊不知那只是表相,实际还有一支十几人的神机营队伍隐藏在暗中,听候慕千雪命令行事。 既知道畅春园有异,慕千雪又怎么会不做万全的准备,梁氏还是低估了,不,确切来说,她从来就没资格去估慕千雪。 慕千雪目光阴晴不定,虽然她还不知道梁氏究竟有多少人,但凭她带来的那些神机营,绝对可以打开缺口,攻入畅春园,但东方溯还在梁氏手中,而且她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万一伤到东方溯……后果不堪设想。 希望……她能及时赶来! “叮叮!”夜色中传来银铃被风吹动的声音,清脆悦耳,一起传来的还有车轱辘缓缓在石板上滚过的声音。 不多时,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这辆马车与慕千雪乘的那一辆相差仿佛,唯独马车纹饰用的是明黄色,即便在夜间,也异常耀眼。 梁氏脸颊一阵抽搐,在北周,能够乘坐明黄纹饰的不超过三人,其中两个被自己关在畅春园里,所以,能够坐在马车里的,只有一人——沈惜君! 接下来的事情,也证实了梁氏的猜想,阿紫扶着沈惜君从马车中下来,“娘娘小心。” 尽管是深夜前来,沈惜君依旧将每一缕发丝梳得整整齐齐,发间是一套赤金镶海水明玉首饰,动静之间,光华耀目。 梁氏压下心底的惊意,凉声笑道:“今儿个吹得是什么风,竟把皇后娘娘也吹来了。” “怎么,昭仪不愿意见到本宫?”沈惜君来到慕千雪身边,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梁氏虚虚一笑,“娘娘说到哪里去了,臣妾只是有些意外。” “你刚才与贵妃说什么,说得这么热闹。” “没什么,贵妃刚才说想进去探望太后和陛下,臣妾刚想陪着进去,娘娘您就来了。”梁氏眸光一转,微笑道:“既是娘娘也来了,那就一起进去吧。” 沈惜君淡然一笑,“陛下怎么样了?” “没什么,就是头疼,不便走路,要等明日再回昭明宫。”梁氏把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娘娘请。” 沈惜君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掠过小元子脚前的那枝箭,“这是谁射的,想伤人?” 梁氏面不改色地道:“没呢,是有人不小心按到弩箭,意外弹了出来,不碍事。” “昭仪倒是说得倒是轻巧,万一伤到人怎么办,做任何事情,都得仔细想清楚,以免害人害己。你入宫有些年头了,也经历了不少事,怎么还这样莽莽撞撞的,一点分寸也没有。”沈惜君半点面子都没给梁氏留,训得后者面上青一阵白一阵。 绣春见自家主子受辱,忍不住道:“主子已经说过了,这是意外,皇后娘娘何必这样得理不饶人。” 沈惜君冷眉道:“本宫好心好意教你家主子,你可倒好,还训起本宫来了。” “奴婢不敢。”话虽如此,绣春眉眼之间,可没丝毫“不敢”之意。 沈惜君冷哼一声,看到夏月手里那几个锦盒,蹙眉道:“怎么还没给太后拿进去?” 夏月委屈地道:“梁昭仪不让奴婢进去,非得让主子亲自送进去。” “什么时候这畅春园的事情,轮到梁昭仪你来做主了?”说着,沈惜君恻目道:“阿紫,你陪夏月一道进去,看一看太后与陛下。” 梁氏眸光一冷,“何必这么麻烦,臣妾陪二位娘娘一道进去就是了。” 沈惜君不假辞色地道:“说话之前,想一想自己的身份,本宫做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梁昭仪!”她刻意咬重后面三个字。 见她屡屡拿身份压自己,梁氏气得浑身哆嗦,皇后——呵呵,还真以为能够一辈子用这个身份来压制自己吗?天真! 一个也是对付,两个也是对付,并没有什么区别,反而能令自己手上的筹码更多一些。 想到这里,梁氏对绣春道:“让他们准备,一个都不许放走。” “是。”绣春刚要下去传话,站在他们对面的沈惜君突然道:“阿兰,去把三殿下抱下来。” 听到这话,梁氏面色大变,予瑾……她竟把予瑾带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令梁氏的担心成真,阿兰将睡眼惺忪的予瑾抱下马车,后者揉着眼睛道:“我们到了吗?” 沈惜君拉过他的手,柔声道:“到了呢。” 予瑾睁着困倦的双眼,“母后,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畅春园呢,你瞧瞧那是谁?”顺着沈惜君手指的方向,予瑾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小的身子一震,用力揉了揉眼睛,那个身影还在,不是幻觉。 “母妃!”予瑾欢呼一声,当即就要往梁氏的方向跑去,后者也是激动的不行,嘴里喃喃念着予瑾的名字。 沈惜君手中一用力,拉住予瑾往前奔的脚步,“不能过去。” 予瑾不解地道:“为什么?” 沈惜君蹲下身,替他理一理衣棠,轻声道:“母后私自带你来见梁昭仪已是犯了规矩,要是你再过去,那母后的罪过可就更大了。母后心疼你,你也该为母后想想,对不对?” 予瑾虽然有些难过,但还是点了点头,泫然欲泣地道:“是,儿臣知道了。” “真乖。”沈惜君拍一拍他小小的脸庞,笑道:“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母后欺负你呢。好了,有什么话就和你母妃说吧,等下次有机会,母后再帮你向你父皇说说,这样你就能够光明正大的来畅春园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不敢轻举妄动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不敢轻举妄动 这句话顿时令予瑾破涕为笑,“多谢母后。” 沈惜君笑一笑,起身望向面色煞白的梁氏,曼然道:“本宫知道梁昭仪思子心思,感同身受,故特意带予瑾来与你一见。” 冷汗自梁氏额头不住滴落,心里没有丝毫相见的欢喜,反而弥漫着巨大的恐惧,因为她看到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站在予瑾身后,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神机营的人,但她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个人就会杀了予瑾,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予瑾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危险,满心欢喜地道:“母妃,您好不好,儿臣好想您。” 梁氏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母妃也很想你,你好不好?” “好啊,父皇带儿臣去了陵阳还有扬州,让儿臣长了好多见识,父皇还说,以后有机会再带儿臣去。”说着,他又懂事地道:“母妃您别担心儿臣,儿臣一切都好,母后还有贵妃娘娘都待我很好。” 梁氏有苦说不出,只能言不由衷地道:“那就好。” 予瑾看到她的勉强,疑惑地道:“母妃,您不想见到儿臣吗?” “怎么会,母妃是意外,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带你过来。”说着,她仔细打量予瑾,“比母妃离开时高了一些,也更壮了。” 予瑾到底还小,很容易便被瞒了过去,笑道:“儿臣每天都有练骑射,等以后长大了,要跟大哥二哥一样,助父皇一统中原。” “好!”梁氏心不在焉地应着,脚步悄悄往前挪动,沈惜君看在眼里,冷声道:“昭仪还是留在原地的好,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仿佛是为了配合沈惜君的话,后面那个黑影扬起手,而手掌所对的地方,正是予瑾的头颅,看到这一幕,梁氏急急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前,而沈惜君接下来的话,也打消了她其它念头,“三殿下安好与否,其实一直在于昭仪的选择,所以昭仪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梁氏闭目,双手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她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予瑾,令沈惜君有机会拿他来威胁自己。 许久,她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掠过一脸茫然的予瑾,最终落在沈惜君身上,缓缓欠下身去,“臣妾恭送皇后娘娘,恭送贵妃娘娘!” 她终是不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冒险,选择了妥协。 沈惜君冷声道:“昭仪似乎还少说了一个人。” 梁氏知道她的是东方溯,眸中寒光一轮,露出几分阴狠厉色,“得寸进尺,可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把东方溯交出来,她就彻底完了,而予瑾……相信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你好,希望你及早回头。” 予瑾听的一头雾水,扯着沈惜君的袖子道:“母后,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母后与你母妃许久未见,所以多说了几句。”望着那张似懂非懂的脸庞,沈惜君暗自叹了口气,梁氏犯错,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予瑾。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小元子走到慕千雪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那厢,梁氏眯一眸长眸,冷声道:“这已经是臣妾最大的让步,如果娘娘不愿意,那臣妾也没法子。” 沈惜君还待再说,慕千雪按住她,轻声道:“小心狗急跳墙,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再说。” 虽然沈惜君并不情愿,却也知道慕千雪说得在理,无奈地点头答应,“既是这样,就让夏月和阿兰把东西送进去,然后我们就走。”说罢,她目光一转,落在梁氏身上,“这点小事,梁昭仪总不会拒绝吧。” 梁氏忍着胸口的怒火,声音清冷如罡风,“当然。” 在夏月二人出来后,沈惜君俯身对予瑾道:“我们该走了。” 予瑾哀求道:“能不能再多留一会儿,儿臣还有许多话没和母妃说。” “下回吧,有机会的。”见沈惜君态度坚决,予瑾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去,在他们走得不见踪影后,绣春凝声道:“主子,现在怎么办,三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陛下还在本宫手里,她们不敢乱来,只要写下诏书,任他们如何奸诈狡猾,都没用了。至于予瑾……”梁氏银牙紧咬,寒声道:“他们敢伤予瑾一根,我就十倍百倍还在他们子嗣身上!”迟疑片刻,她又道:“上次让你找的那个人呢?” 绣春眼皮一跳,轻声道:“一直在园子呢,主子您想……” “现在药已经没了,万一实在不行,就只能走那一步了。”说着,梁氏道:“你再去听音阁看看,本宫去安排一下人手,明日……”她看着漆黑的夜空,幽幽道:“注定不会太平。” 再说沈惜君那边,在哄予瑾睡着后,她看向同坐一辆马车的慕千雪,“刚才小元子和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逃不过娘娘的眼睛。”慕千雪淡然一笑,“是林默,他派人来报信,医十回来了。” “医十?”沈惜君试探道:“神机营的人?” 她虽贵为皇后,但对神机营的事情所知并不多,只知神机营的人都以数字排序,以前的辛月就是如此。 “嗯,陛下来畅春园的时候,把医十也给带来了,据林统领传来的消息,陛下的情况……并不好。” 沈惜君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意思,抚着予瑾熟睡的脸庞,沉声道:“梁氏先是囚禁陛下,随后又想囚禁你我,她这是想逼宫吗?” “就算不中,亦不远矣。”慕千雪漠然道:“咱们都小觑了她。”说着,她感激地道:“幸好娘娘及时赶到,否则真不知怎么脱身。” 沈惜君笑道:“你在本宫面前就不要谦虚了,本宫可不相信你明知有问题,还单身匹马来见梁氏。”她目光一转,打趣道:“让本宫猜猜,这马车四周是不是跟满了神机营的人,一百?两百?” 慕千雪被她说得好笑,“哪有这么多,不过十几人罢了,脱身不难,但要救陛下就有些麻烦了。” “虽然知道你不会鲁莽,但本宫还是放心不下,本宫虽然没有神机营可以调动,却也有让梁氏不敢轻举妄动的法宝。”沈惜君目光落在熟睡的予瑾身上,显然他就是那个法宝。 第七百九十四章 以身为饵 第七百九十四章 以身为饵 慕千雪轻抚着予瑾稚嫩的面容,叹息道:“梁氏荒唐,只是可怜了予瑾。”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摊上那么一个母妃呢。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顿一顿,沈惜君突然看着千雪道:“这一次,你一定要答应本宫一件事。” 迎着她异常严肃的目光,慕千雪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娘娘请说。” 沈惜君一字一字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对梁氏心软,为了陛下,为了予瑾,也为了咱们自己,本宫不想梁氏还有第二甚至第三次机会。” “梁氏都已经错到这个份上了,臣妾怎么还会对她心软。”说到这里,她苦笑道:“梁忠当年为救陛下而死,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子一女会先后逼宫谋反。他用命挣下的忠勇候府终归还是难逃化为飞灰的结局。” “那就好。”沈惜君松了口气,嗔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软得紧,对本宫是这样,对别人也是这样。” 慕千雪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打趣道:“臣妾知错,求皇后娘娘恕罪。” “又贫嘴!”沈惜君笑斥了一句,随即低头看着予瑾,“你要照顾太子和倾心,再加一个予瑾的话,怕是分身乏术,以后……就让他跟着本宫吧,正好他跟予恒还算投缘,兄弟二人也能做个伴,说说话。” 慕千雪颔首道:“娘娘肯垂怜予瑾,那是再好不过的。” “到底是陛下的骨肉,本宫不能不顾惜。”说完这句,二人不再言语,寂寂无声,任由马车载着她们回昭明宫。 到了宫门口,沈惜君命宫人将予瑾抱去长信殿,她和慕千雪还有事情商量。在没人发现的地方,本应该睡着的予瑾睫毛微颤,一滴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眼角…… 在慕千雪他们回到漪兰殿不久,林默和医十也到了,不等他们行礼,慕千雪已是道:“无需多礼,快说,陛下到底怎么了?” 医十拱手道:“启禀娘娘,梁氏利用太后疯癫,引陛下过去,随后利用容氏,在陛下身上下了控制心神的药,想让陛下废太子殿下,改立三殿下为太子,卑职这会儿利用护心丹护住陛下心脉,但不能太久,必须得尽快回宫医治。” “该死!”沈惜君恨恨一掌击在扶手上,她虽早已猜到梁氏心怀不轨,却没想到她竟然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 慕千雪勉强按了心中的恼怒,沉声道:“林统领,你立刻派几个擅于隐匿刺探的人潜入畅春园,另外在园外布置人手,一旦探清里面的情况,就立刻攻入畅春园,救出陛下。” 林默摇头道:“只怕不行。” 他这回答令慕千雪二人一愣,尤其是沈惜君,“本宫知道梁氏招揽了不少能人,也在畅春园里布置了不少机关,但应该不至于难住你们神机营。” 她虽然对神机营所知不详,但这些年也间接见了听了不少,要是成立百年之久的神机营连一个谋乱的宫嫔都对付不了,那可真成笑话了。 林默沉声道:“确实难不住,但陛下不允许。” 沈惜君一怔,追问道:“怎么一回事?” “陛下认为,梁氏此次谋乱,并非一人之举,应该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陛下想彻底清除乱党,所以不许卑职擅动。” 沈惜君惊声道:“陛下这是要以身作饵?” 林默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沈惜君的话,后者连连摇头,“不行,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冒这样的险,万一有点差池……万万不行。” “但陛下的命令,卑职不敢违拗。”林默无奈的说着,他又何尝放心的下,但君令如此,他亦无可奈何。 沈惜君紧张地绞着帕子,“妹妹,这……这可怎么办?” “娘娘别急,容臣妾想想办法。”在安抚了沈惜君后,慕千雪起身在殿中来回走着,片刻,她道:“陛下还说了什么?” 医十递过玉决,“陛下让卑职以玉决为信,请太子与九王暗自调集兵马,但有一样,不得将此事告诉任何一名将领,只能直接调兵。” “这是为何?”沈惜君听得一头雾水,这调兵从来都是君调帅,帅调将,将调兵,哪有直接越过帅将,直接调兵的。再说了,一旦调兵,必然成千上万,一个个去调,那得多少精力与时间。 “臣妾知道。”慕千雪凝声道:“梁氏能够招揽那么多能人异士,又将畅春园拱卫的像铜墙铁壁一样,绝非她一人能够办到。”停顿片刻,她又道:“姐姐不妨想一想,梁家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倚仗……”沈惜君思索片刻,试探道:“忠勇候?” 慕千雪摇头道:“不,那只是虚名而已,直接的倚仗或者说资本,是梁忠多年行军打仗。” 阿紫听到她的话,疑惑地道:“可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再多的威望,经过这十年,也差不多消耗怠尽了。” 慕千雪凉声道:“可他带过的人,领过的兵,都还在,人脉……就是最大的资格。当初梁承栋为什么可以一手遮天,在陵阳为所欲为,就是因为金陵有人给他撑腰。” 阿紫恍然之余,又浮起新的疑问,“但那些人不都随着陵阳那件事,被处置了吗,怎么还会有?” “并不是每一个跟过梁忠的人,都参与了陵阳那件事,再者……谁敢保证在陵阳一事上,没有漏网之鱼。” 沈惜君凝声道:“但陛下那样做,实在太危险了,梁氏你也见到了,简直就是个疯子,要是陛下一直不写那两份废立太子的诏书,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来。” 慕千雪默然不语,她也感觉极为棘手,一方面不能违背君令,另一方面,又担心东方溯安危,矛盾至极。 沉寂半晌,她道:“太子和九王知道了吗?” “卑职一回来,就立刻通知了太子和九王,他们已经连夜出城调兵。”医十话音刚落,林默便接上来道:“神机营也已经准备妥当,只等下令。” 第七百九十五章 拒绝 第七百九十五章 拒绝 慕千雪思忖片刻,凝眸道:“林统领,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安排人设法潜入畅春园,唯有知道里面的情况,我们才能做出最合适的部署,还有陛下……”想到东方溯此刻正在受毒药的煎熬,慕千雪心中一痛,暗自吸了一口气,神情凝重道:“一定不能有失!” 林默沉声道:“卑职明白,卑职这就去安排。” 在林默出去后不久,外面隐隐传来宫人焦急的呼声,不多时,一个小人带着夜风奔了进来。 夏末秋初的天气,虽然白天依旧炙热如火,但夜里已是渐渐凉了下来,风吹在身上,凉如水。 “予瑾?”沈惜君惊讶地看着来人,“你不是睡了吗?” 予瑾眉间发梢都有着露水的痕迹,他“扑通”一声跪在二人身前,“求母后和姨娘再给母妃一次机会。” 沈惜君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不让予瑾难过,她们一直小心隐瞒着这件事,就连去畅春园,也只是说去探望梁氏,万万没想到予瑾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慕千雪最先回过神来,“你都知道了?” “是。”予瑾扁一扁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眼见着就要掉下来,他用力揉一揉鼻子,努力把泪水逼了回去,“其实从畅春园回来的路上,儿臣并没有睡着,母后与姨娘的话,儿臣都听到了。” 他虽小,但跟着东方溯在江南游历一番后,心智比同龄人长了许多,沈惜君半夜三更带他去见梁氏,却又不让他跟梁氏接触,这一切异常的举动已是引起了他的怀疑,所以在回来的路上,他假装入睡,实际一时竖着耳朵在听她们二人的对话,解开心中疑惑的同时,亦是犹如五雷轰顶,母妃竟然挟持父皇,想要逼宫谋反。 他身在皇家,“逼宫谋反”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在那一刻之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生母,竟然会这么做,而且听母后他们的语气,母亲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犯错了。也是,若非犯了错,父皇又怎么会将她贬到畅春园去。 刚才在长信殿,宫人退出去后,他一个人悄悄爬起来,坐在外面的台阶上默默掉泪,他气愤梁氏糊涂,但终是他的生母,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挣扎了半天,还是决定来替她求情。 慕千雪目光垂落在那个小小的身子上,“你希望我们放过梁氏?” “儿臣知道,母妃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但……但她始终是儿臣的生母,求母后和姨娘再给一次机会,求求你们。” 沈惜君起身走到他身前,抚过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母后知道你孝顺,但现在,不是我们不肯放过梁氏,而她不肯放过我们,不肯放过陛下。” “不会的!”予瑾急急道:“我去,我去劝母妃,她最疼我了,母后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劝母妃回头的。” 看着予瑾期待的眼神,沈惜君心中一酸,但还是说出了实情,“没用的。” 予瑾用力拉住她袖子,急切地道:“不是,母后您听儿臣说……” “你要说的,母后都知道。梁氏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不能也不敢回头,因为这里面牵扯的人与事太多,哪怕明知道前路一片黑暗,也只能继续走下去,再说……”沈惜君嗤笑道:“她那么偏激,又怎么会觉得前路是错的。” 她的话像一盆刚刚融化的冰水,狠狠浇在予瑾身上,将他浇了个透心凉,脑袋一片空白,只有嗡嗡的声音充斥其中。 他这个样子,令沈惜君怜惜不已,轻抚着他苍白的脸庞,“以后你就跟在母后身边,母后会好好照顾你,至于别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想了。”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予瑾的心里,然后用力转动着,把五脏六腑绞得粉碎,痛得他一下子佝偻起来。 沈惜君再次叹了口气,直起身对阿紫道:“送三殿下回去吧,好生照顾。” 阿紫应了一声,蹲下身扶着予瑾柔声道:“三殿下,我们走吧。” 予瑾愣愣跪在那里,也不知有没有听到阿紫的话,在后者准备拉他起来的时候,突然用力甩开阿紫的手,俯身用力磕头,“母后和姨娘不答应儿臣,儿臣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呯!呯!”那是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的声音,不一会儿功夫,额头就红肿一片,但予瑾还是咬牙继续磕着。 “你这孩子……唉。”沈惜君又心疼又难过,不知该怎么说,半晌,她道:“予瑾,本宫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予瑾连连点头,“母后请问。” “如果每一个犯下大错,要处以极刑的犯人家属都过来求情,要官府放他们的亲人一条生路,官府是放还是不放?朝廷律法是要还是不要?” 予瑾紧紧咬着唇,他知道沈惜君是借这件事来反问自己,所以他既不能答放,也不能答不放。 许久,终于让他想出一句话,“圣人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是知错,为何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知错?”沈惜君冷笑连连,“梁氏说过多少次知错,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继续放纵下去,不知还会生出什么事来,更不要说到现在,你父皇还生死未卜。” “百善孝为先,但绝不可愚孝,否则害人害己,难道你想你父皇辛辛苦苦开拓的江山,都毁于一旦吗?” “可是……可是……”这一次,予瑾终是忍不住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落在光可鉴人金砖上,摔成八瓣。 沈惜君再次叹息一声,拉起人道:“没人逼梁氏走这条路,是她自己非要走这条路,既是走了,就要承担这个后果。”停顿片刻,她说出予瑾最不愿意听到的话,“这一次,没人能够救得了梁氏,包括你!” “母后……”予瑾含泪看着她,像一头被抛弃的小鹿,好不可怜。 “没用的。本宫也好,贵妃也罢,都不会答应。”沈惜君知道他想说什么,尽管怜惜,还是残忍的拒绝了他。 第七百九十六章 两手准备 第七百九十六章 两手准备 听到这话,予瑾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嚎啕大哭,予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殿外,这会儿看予瑾哭得伤心,走进来揽住他道:“不难过,就算梁昭仪不在了,你也还有父皇母后,还有我和太子,并不是孤单一人。” 予瑾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泣不成声地道:“可是我不想母妃死,大哥,我不想母妃死啊!” 予恒鼻子一酸,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大哥知道,但每一个人都要为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梁承栋是这样,扬州那些官员也是这样。你要记住,我们是皇家人,一举一动皆受世人瞩目,所以我们要比普通百姓更要遵纪守法,更对错分明。你若是再听不进理,就是在丢皇家的脸,也枉费父皇带你去江南的那番游历。” “可我……呜,心里真的很难受,大哥……呜……”予瑾一边哭一边说着,予恒说的道理他都懂,可懂和做是两回事;大人尚且不能做到,何况是小孩子。 “大哥明白,哭吧,尽情的哭,哭过就好了。”拍着予瑾的背脊,予恒思绪飘到了远方。 他也是一个没有生母的孩子,只是和予瑾不同,他生母早早就没了,且还没懂事的时候,就一直养在长信宫,所以和赵平清感情不深,事后知道赵平清死了,也仅仅只是这样,并没有太多伤心。 如果……赵平清现在还活着,她犯错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和予瑾一样,拼命为她求情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一切不会发生。 予瑾哭了一阵后,渐渐止住,依在予恒怀里低低抽泣,后者道:“母后,儿臣带予瑾回去,您和姨娘别担心。” 予恒的懂事,令沈惜君甚是安慰,颔首道:“好,去吧。”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予恒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母后,您和姨娘一定要救出父皇。” 沈惜君沉眸道:“母后知道,有母后和你姨娘在,谁也颠覆不了你父皇的天下!” 再说容氏那边,派了绣春去听音阁,那边还是老样子,东方溯始终不肯签诏书,不签诏书,就无法改立太子。 得了绣春的回话,梁氏又恨又恼,眼见着天就要亮着,这样下去,非得坏了大计不可。 她狠狠一咬银牙,冷声道:“把那个人带来。” 绣春眼皮微微一跳,她知道梁氏说的那个人是谁,点头离去,不多时,带了一个细眉长眼的干瘦老者进来,后者拱一拱手,小心翼翼地道:“贵人找小人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他本是金陵城中一个替人代写书信,临摹古人字画卖钱的先生。半个月前,突然有人找到自己,然后就被“请”到了这里,除了刚来那个时候,见过梁氏一面之外,就再没有见过,一直住在拨给他的客房里,一应吃穿用度都会有人送到房中,但不许他外出。 梁氏面色阴睛不定地盯着他,令后者一阵忐忑,在算盘是不是要再问一遍的时候,梁氏终于有了动静,她从床头暗匣之中,取出一份卷轴掷在老者身前,漠然道:“打开看看。” 看到被掷在脚前的卷轴,老者心里“咯噔”一下,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份应该是圣旨,因为只有圣旨才会同时拥有明黄、祥云、玉轴这几样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展开,果然是一份追封旨意,但不是皇帝亲自执笔,而是由大臣代写,皇帝只在后面加了几个字——此诏为朕之意。 老者瞅着梁氏,小心翼翼地道:“贵人要小人做什么?” “本宫要你临摹最底下的那六个字。”此言一出,老者豁然色变,连连摇头,“小人身份卑微,万万不敢临摹圣上之字。” 梁氏冰冷刺人的目光自他脸上刮过,后者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小人不敢,只是……”老者硬着头皮道:“这件事,贵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梁氏唇角微勾,淡淡道:“本宫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临摹,要不拖去喂野狗,你自己看着办。”说着,她将一包拳头大的锦袋扔到老者手中,“只要你临摹的好,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她一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东方溯肯写诏书自是再好不过,万一不肯写,那就临摹假冒,一个连古人字画都能临摹的以假乱真的,临摹几个字又算得了什么。 很多时候,不是临摹不了,而是不敢! 至于那份诏书,是当年东方溯追封梁忠为忠勇候的诏书,她特意让绣春去梁家取来。 如果梁忠地下有知,不知会是什么心情。 老者疑惑地打开手里轻飘飘的锦袋,当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眼睛都直了,银票!厚厚的银票! 粗略看看,至少有十几张,每一张都是百两银以上的金额,也就是说,这么一个小锦袋里,装了上千两的银票。 绣春在一旁道:“这么多银票,足够你一家人衣食无忧的过完下半辈子了,你也不用日日风吹日晒地在街上卖字写信了,多好。”顿一顿,她又道:“好好的银子不拿,反而去选一条死路,那未免也太蠢了,你说是不是?” 在绣春的威逼利诱下,老者终于答应了,仔细揣摩着那六个字的横钩竖直,确定了解于胸后,方才在纸上落笔。 一开始,他写得生疏僵硬,与东方溯笔迹有着很大的区别,在写了几遍后,就变得娴熟许多,笔迹也越来越像。 在相似达到一定程度后,似乎到了一个瓶颈,任老者如何揣摩笔迹,始终无法做到一模一样,只有七八分相似。 梁氏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本宫看过你临摹的字画,不说百分之一百,至少有八九分相似,怎么到本宫这里就成七八分了,你在戏弄本宫?” 老者连连摇头,慌忙道:“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戏弄贵人,实在是尽力了。”见梁氏面色不善,他赶紧解释道:“那些字画,之所以可以临摹的以假乱真,是因为小人练习了很久,正常来说,一幅字要练上半个月,画就更久了,现在就这么点时间,能够模仿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得到诏书 第七百九十七章 得到诏书 梁氏盯着那几个七八成相似的字拧眉不语,她本是不想老者过早知道这个秘密,现在看来,倒是她失算了,应该早一些让老者练习起来。 可惜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没用了。 许久,梁氏道:“绣春,你说瞒得过去吗?” 事关重大,绣春也不敢冒然,仔细斟酌了言语,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正如娘娘所说,这临摹有七八分相似,寻常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唯一担心的,就是经常伴驾左右的那几个,譬如贵妃还有九王他们,但这些人本来就是敌人,敌对之人的话,本来就不可信,咱们大可反咬一口。” “很多时候,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势大,只要娘娘掌控住昭明宫,别说七八分相似,就算一分不像又如何,娘娘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谁敢说半个不字。” 梁氏的心随着绣春的话渐渐安定下来,是啊,只要自己一口咬死,那些不服自己的人就算质疑,她也大可以推说是这些人诬陷。 成王败寇,从来如此! “笃笃笃”殿外传来叩门声,在这黎明时分听来,格外明显。 绣春隔着门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回姑姑的话,是容贵人让小人过来的,说是有要事,请娘娘过去一趟。” 绣春蹙一蹙眉,“她有说是什么要事吗?” “没说,是只让小的来传个话。” “知道了。”在打发他下去后,绣春回到梁氏身边,思忖道:“容贵人这个时候派人过来,难不成……诏书成了?” 听到这话,梁氏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成不成,去看看就知道了。” 绣春点点头,扶着梁氏往听音阁走去,其实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王五二人就在里面看着,为什么不是他们两个来传话? 到听音阁的时候,天边刚刚洒落第一道署光,伴着晨风洒落在身上,不冷不热,甚是舒服。 推门入内,容氏早已等在里面,看到梁氏进来,急忙迎上来行礼,“娘娘万福。” 看她满面笑意,梁氏心中一跳,不动声色地道:“可是好消息?” “正是。”容氏笑道:“要是没好消息,臣妾怎么敢请娘娘过来。” 绣春四下看了一眼,并不见王五二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王五和马六呢?” 容氏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他们说有点事情出去一下,然后就一直没回来。” “不可能,没有主子的命令,他们绝不敢擅自离开。”在她说话的时候,绣春一直牢牢盯着,试图从那张脸中找出一些什么,可惜并没有。 “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是有什么突发的要紧事吧。”说着,容氏取过两道诏书,献宝一样的捧给梁氏,“娘娘请看!” 此诏为朕之意! 六个龙飞凤舞的字映入梁氏眼睑,令她瞬间激动了起来,只是一眼,她就确定,那是东方溯的笔迹,亲手所写,绝非他人临摹假冒。 在抚过那六个字时,梁氏的手指都在颤抖,她等了一夜,几乎已经放弃了,万万没想到,竟然又盼到了。 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后,她道:“你怎么做到的?” 容氏再次敛袖行礼,眉飞色舞地道:“全赖娘娘睿智,您给陛下服的药起效了,现在咱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听话得紧。就算……”她诡异地笑道:“您要他自己打自己,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梁氏意外地道:“果真?” 容氏自信满满地道:“当然,娘娘不信可以试试。” 梁氏来到一脸呆滞的东方溯身前,半信半疑地道:“掌嘴!” 随着她的话,东方溯果然抬手掴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用尽全力,丝毫没有留手,没几下脸上就出现了红色的指印。 看到东方溯像个玩偶一样听话,梁氏又惊又喜,待回过神来后,急忙道:“停手。” “绣春,让人拿些冰来陛下敷一敷,这脸可不能肿起来,否则怎么上朝传位啊。”说到这里,梁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欢愉。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绣春有所动作,梁氏疑惑地道:“怎么还不去拿?” 绣春扫了容氏一眼,沉声道:“王五和马六最是听娘娘的话,可他们却擅离职守,而且一直未归。” 被她这么一说,梁氏心中的欢喜渐渐冷了下来,是啊,这两个太监是自己的亲信,要说有急事离开一下,不是不可能,但一直没回来,就有古怪了。梁氏目光自缓缓掠过四周,最后停在一个半人高的柜子,如果说这屋子里能藏人的话,一定就是那里了。 她朝绣春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快步走过去拉开柜子,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见到她们所想的那两个人。 容氏满面诧异地道:“姑姑该不会以为他们二人藏在这里吧。” 绣春没有理会她,对梁氏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找。” 梁氏瞅着一眼窗外的天色,一时决定不下,就快到早朝的时候了,要是真的找不到王五他们二人,又或者找到两具尸体该怎么办,放弃计划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梁氏狠狠否定,机会就此一次,若她放弃,必然一败涂地。可要是找不到这两人,始终心里不安。 正在梁氏犹豫不定的时候,两道人影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看到梁氏在,脸色皆为之一白,赶紧跪下行礼。 这二人正是王五和马六,王五还好,马六就不行了,竟然只穿了中衣,而且前襟的带子还系错了,看起来极是别扭。 梁氏不悦地道:“怎么一回事?” 王五悄悄看了一眼容氏,低头道:“回主子的话,马六拉了一晚上的肚子,虚弱的连路都走不稳,刚才他又腹痛,奴才怕他出事,就陪着他一道过去了,并非有意疏忽看守,请主子恕罪。” 马六急忙道:“都怪奴才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才闹成这样子,求主子原谅!” 梁氏冷声道:“你这衣裳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七百九十八章 狼狈为奸 第七百九十八章 狼狈为奸 马六脸庞一红,嗫嗫道:“过去的路上,小的忍不住,拉……”见梁氏露出鄙夷之色,他赶紧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而道:“不小心弄污了衣裳,本来是去换衣裳的,听说主子来了,匆忙之间,忘了穿外衣,主子恕罪。” 梁氏冷哼道:“两个糊涂东西,还好没出事,否则砍了你们两个的脑袋也赔不起。” 二人唯唯诺诺地应着,唯恐梁氏怪罪,所幸梁氏得了诏书,心情甚好,斥责几句就罢了。 “主子,几位将军在园外等候。”小安子走进来,在梁氏耳边说着。 “好。”命绣春收起诏书后,梁氏走到东方溯身边,微笑道:“陛下,天亮了,咱们回宫吧。” 东方溯木然起身,像牵线木偶一样被她拉着走。 眼见梁氏要离开,容氏急忙拦住她,“娘娘,您说过,只要臣妾能让陛下书写诏书,就原谅臣妾的,现在……” 梁氏眼底掠过一丝厌恶,面上则是笑意浅浅,温和地道:“本宫记得,你好生在听音阁待着,予瑾继位之日,就是你加封贵太妃之时。” 容氏欣喜万分,激动地道:“多谢娘娘,此恩此德臣妾没齿难忘。” “好了,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本宫归来。”说完这句话,梁氏拂袖离去,在随她踏出门槛时,绣春回头看了容氏和王五他们一眼,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又说不出来。 “绣春。”梁氏的声音将绣春思绪拉上回来,恭敬地道:“主子请吩咐。” “吩咐下去,不要让容氏离开听音阁。” 绣春神色一凛,“主子想……”她比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梁氏望着天边的朝霞,漠然道:“背叛过本宫的人,不应该继续活着。” 绣春点点头,试探道:“那要不要现在就吩咐下去?” 梁氏摇头道:“正事要紧,等回来之后再处置,左右她也逃不走。” 绣春不再言语,一路随梁氏来到畅春园外,正如小安子所说,那里已经等了不少人,皆是盔甲鲜明的武将。 看到东方溯出来,那些人皆露出几分骇意,有几人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与之对视。 其中一名武将大着胆子道:“娘娘,陛下他……” 梁氏知道他的意思,微笑道:“你们不必担心,陛下已经被药物控制,成了本宫手里的一个傀儡。” 听到这话,众将顿时松了一口气,纷纷点头. 梁氏环顾一眼,对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道:“王郎将,人都齐了吗?” 王郎将拱手道:“还差郑将军、梁校尉还有李郎将三位没到。”话音刚落,一群人策马而来。 “吁!”在离着还有数丈的地方,当先那个中年武将勒住缰绳,和其他人一起下马走过来,在盯着神情木然的东方溯片刻后,他朝梁氏单膝跪地,铿锵有力地道:“郑汉来迟,请娘娘恕罪!” “梁虎来迟,请娘娘恕罪!” “李广来迟,请娘娘恕罪!” 看到他们三个过来,梁氏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亲自扶起郑汉,“郑将军还是来了。” 郑汉沉声道:“忠勇候对末将有提携之恩,昭仪是他唯一的后人,昭仪传令,末将又怎么能不来。” “郑将军有情有义,实乃众将典范,事成之后,将军就是辅政功臣。”说着,她又朝其他将领道:“你们也是,本宫和三殿下,都不会亏待了你们!” 郑汉拱手,大声道:“虎威将军郑汉,誓死追随梁昭仪和三殿下!” 在他之后,其他将领纷纷跪下,“西中郎将李广,愿意誓死追随昭仪娘娘和三殿下!” “越骑校尉梁虎,愿意誓死追随昭仪娘娘和三殿下!” “四品中护军梁烈,愿意誓死追随昭仪娘娘和三殿下!” …… 望着一大片跪在自己身前的将领,梁氏满意地道:“众位将军匡扶社稷之心,本宫甚是感激。其实本宫最不愿意的就是走这条路,无奈陛下为妖姬迷惑,欲将大周江山拱手相送,本宫为社稷着想,方才出此下策,希望可以拨乱反正,令大周重归正道。此去昭明宫,必然凶险万分,希望诸位将军能够助我母子。” 对于她这番话,众将自然又是一番效忠的言语。 梁承栋虽然死了,但梁家并没有就此消亡,梁忠在北周二十余年,部下亲信不计其数,有一些亲信,甚至自愿改姓梁,成为梁家一份子。 梁忠死后,他们依旧在军中任职,如果一直这么下去,他们或是战死沙场,或是因为年迈解甲归田,从此沉寂。 可偏偏出了梁承栋那件事,梁忠一手带出来的将士,都认为东方溯罚的太重,无论如何,那都是梁家唯一的男丁,为此还曾联名求情,可惜并不能保下梁承栋的性命。 梁承栋死后,梁氏的人找到了他们密谋,最终有了这场畅春园逼宫。 东方溯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人一一计在心中,郑汉等人做梦也想不到,东方溯根本没有痴傻,相反还清醒得很。 “末将的两万士兵已经乔装入城,布置在昭明宫四周,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以入内接应,至于其他几位,也都凑了一万兵马,有这三万人马在,相信足以控制昭明宫,末将只担心……神机营。” 梁氏微微一笑,“郑将军放心,有陛下这枚绝好的护身符在,就算神机营有通天的本领,也耍不出花样来。” 郑汉想想也是,“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好。”在准备上马车的时候,梁氏突然眉心一蹙,回头看着畅春园门口。 “主子怎么了?” 梁氏不确定地道:“刚才……好象感觉有人在盯着咱们?” 绣春回去看了一眼,除了负责看守园门的宫人外,并无其他人,梁氏得到她的禀报,展一展眉道:“可能是本宫多心了,走吧。“ 在他们走远后,踮脚夹在门与墙之间的王五长舒了一口气,趁着那些宫人还没起身,蹑手蹑脚地离开。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上朝 第七百九十九章 上朝 王五匆匆回到听音阁,容氏和马六都在,他朝容氏打了个千儿,殷勤地道:“贵人,全部走了。” 如果梁氏在这里,一定会十分惊讶,因为王五对容氏的态度,比对她还要恭敬,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可有人看到你?” 王五连连摇头,“没有,奴才谨记贵人的吩咐,小心谨惧,谁也没发现。”说着,他试探道:“贵人吩咐的事情,奴才们都已经照做了,能否……请贵人高抬贵手,解了奴才们体内的毒?” 他们先前被医十弄晕后塞入柜子里,不知过了多少,感觉人中穴一阵剧痛,继而模模糊糊醒过来,这个时候,嘴里被人灌入了什么东西,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想吐又吐不出来。 在清醒后,他们逼问容氏怎么一回事,哪知这个时候,本该心智失常的东方溯突然开口,将他们吓了一大跳,也从而得知,他们刚才喝下去的,是断肠草药汁,三日之内不得解药,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们只得听从东方溯的安排,帮着一起欺骗梁氏,打消她的怀疑。 容氏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们很不愿意看到我吗?” 马六陪笑道:“贵人说笑了,贵人国色天香,奴才们巴不得天天能够看到,只是这体内无端端多了要命的毒药,实在是不自在,还请贵人慈悲,再说……”他瞅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容氏,小声道:“陛下不是也说,只要奴才们听话照办,别坏了大事,就会赐下解药。” “我记得。”容氏捋一捋耳边的碎发,微笑道:“不过大事还没有办完,万一我给了解药之后,你们去给梁氏通风报信,那可怎么办?” 马六急急道:“不会,奴才发誓,绝不会……” “好了。”容氏打断他的话,凉声道:“誓言这种东西,听听就好,解药一定会给你们,但需得在陛下成事之后,三天时间……足够了。” “可是……”马六不甘心,还想再说,被王五阻止,“贵人说得是,我们就再等一等。” “那好吧。”马六无奈地应着,谁让解药在人家手上呢,不答应也得答应。 在二人垂头丧气退到墙角时,容氏忽地道:“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五二人相视一眼,疑惑地道:“打算?” “是啊,打算。”容氏唇角微扬,“这次之后,陛下是断断不会再容忍梁氏的了,她的结局只有一个,我不说你们也知道。都说树倒猢狲散,你们是不可能继续留在宫里了,只能出宫谋生,只是……你们有做什么呢?” 在二人渐渐难看的脸色中,容氏继续道:“那些个有头有脸的太监出宫还好一些,毕竟攒了不少积蓄,不说大富大贵,好歹能够衣食无忧。普通的太监就不行了,文不成武不就,也不能娶妻生子,回家又会被人嘲笑,许多人用完微薄的积蓄后,饿死在街头,身边连个帮忙埋尸骨的人都没有,真是可怜。” 王五面色苍白地道:“贵人为什么要和奴才们说这些?” “我是在替你们担心,宫里的日子虽不算多少舒坦,却是最适合你们的,要换了是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留在宫中。” 王五咬一咬牙,“可我们是梁昭仪的人,贵人刚才也说,陛下是容不下奴才们的。” 容氏微微一笑,“说是一回事,结果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你们连努力一把的念头都没有,那就当我没说。” 王五咬一咬牙,跪下道:“如果贵人能够帮奴才们留在宫里,奴才们一定从此对贵人感激涕零,唯命是从。” “好。”容氏满意地点点头,她没说更多的话,也没有许诺什么,做为一个在宫里待了十年的人,她比谁都要精明,同时也深深认识到自己人手的不足。 梁忠死了,梁承栋被斩首,可梁氏依旧能够聚集起那么多旧部将士,逼宫作乱,和她相比,自己简直一无所有。以前还能靠着太后,可后来发现,太后也只是利用自己,甚至骗自己喝那断子绝孙的汤药。 她算是看明白了,想要在宫里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靠自己,多多培植自己的人。 王五他们虽然是梁氏的奴才,但并非死忠之士,否则刚才也不会骗梁氏了,只要自己许他们恩惠,必能得到他们的效忠,从而成为自己在宫中的耳目。 且不说容氏那些个心思,再说梁氏那边,等候在承德殿内的百官看到梁氏扶东方溯上朝,皆是诧异万分,这位昭仪娘娘不是被贬到畅春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一起上朝。 除君主年幼,太后垂帘听政之外,大周可还从来没有过嫔妃上朝的先例呢。哪怕当今陛下再怎么宠爱慕贵妃,也未携她共同上朝过;至于御书房中代批奏折的事,因为没有摆到明面上,大家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了。 肃亲王最先忍不住,上前道:“此乃朝堂,请昭仪娘娘回避。” “陛下慢些。”梁氏扶东方溯在龙椅中坐下,转身看向神情严谨的肃王,微笑道:“本宫明白,本宫今日陪陛下上朝,实在是情非得已。” 肃王眉头一皱,“娘娘此话何意?” 梁氏没理会他,环顾一圈,挑眉道:“九王怎么不在?还有太子呢?” 张启凌冷冷盯着她,“九王身子不适,告病在家,至于太子,应该快到了。” 他的目光令梁氏感觉十分不痛快,像被他给看穿了一样,轻哼一声,道:“那就再等一等吧。” “不如趁这个时候,娘娘先说说有什么情非得已吧,如若不然,就只有请娘娘回避了。” 面对张启凌的紧逼,梁氏按下心里的不悦,微笑道:“不急,等太子到了再说。” 张启凌沉眸不语,别人不知道太子去了哪里,他却是清楚的,也不知赶不赶得及回来。 一阵子没见,这个梁氏倒是谨慎了许多。 正思忖间,一串脚步声传入耳中,举目望去,一道并不算颀长的身影逆光走来,朝阳洒落在他身后,烘托的犹如神子降临。 第八百章 东宫储位 第八百章 东宫储位 看到来人,张启凌心中一定,与百官一道拱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大人免礼。”来者正是予怀,他虽然只有十岁,但这几年一直听政监国,身上自然而然流露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没人敢再把当他小孩子看待。 “父皇。”予怀朝面无表情的东方溯行了一礼,转首看向站在旁边的梁氏,微一点头,客气地道:“予怀见过梁昭仪。” “太子有礼了。”梁氏虚虚一笑,扬声道:“既然太子来了,那就开始说正事吧,省得有些人口口声声让本宫回避。”说着,她朝绣春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取过东方溯写的罪己诏,当场宣念。 百官听得大为皱眉,东方溯为帝期间,虽然说也有一些问题,但总的来说,还是好的,尤其是这几年,休养生息,清肃整治,在江南连着破了两件贪污大案,怎么无端端写这样一份罪己诏。 罪己诏这个东西,有好也有不好,一般是皇帝用来巩固政权,但大多时候,都是避重就轻,以拉拢民心为主。可东方溯这份罪己诏,简直是否定了自己过往所有功绩,将自己这十多年来的政绩贬得一文不值,其中还包括贪恋女色,宠幸奸妃,这等于是将慕千雪推上刑台,怎么想都不是东方溯会做的事情。 待绣春宣读完罪己诏后,江越起身道:“娘娘,能否让臣等看一看诏书?” 梁氏早料到他们会有这个要求,颔首道:“当然可以。” 江越接过诏书,与肃王他们共同观看,几人都是跟随东方溯多年的老臣子,对后者的笔迹再熟悉不过,一眼便认出这份确是东方溯亲笔所出,只是……这份罪己诏……实在不合情理,唯一释疑的办法,就只有问当事人了。 江越将诏书还给绣春,朝进来后一直没说过话的东方溯道:“陛下,这份罪己诏果真是您的意愿吗,还是……”目光一抬,掠过旁边的梁氏,“有人存心作乱?” 梁氏眸光一厉,冷声道:“江大人这是在指本宫吗?“ “昭仪娘娘多心了,臣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想问问清楚。” 梁氏冷哼道:“陛下亲笔书写的诏书,岂会有假,倒是你,江大人,你竟然当众置疑陛下,该当何罪?” 予怀拱手道:“昭仪息怒,江大人也是为父皇着想,这份罪己诏一旦掰发下去,必定对父皇影响甚大。” 梁氏面色微缓,“还是太子懂事,不瞒诸位,本宫也曾劝过陛下,但陛下心意已决,本宫亦无可奈何。”顿一顿,她又道:“昨夜陛下与本宫畅谈一宿,除了这份罪己诏之外,陛下还写了两份诏书,是关于储位的。” 百官豁然一惊,储位……一直都是一个敏感的词,因为那关系着江山承继,皇室兴衰。 梁氏虽然被称一声娘娘,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从九品昭仪,连正妃都算不上,竟然敢当朝谈及储位,实在是胆大至极。 肃王沉声道:“陛下早在几年前就册立二殿下为太子,居于东宫,储位一事早就已经定了。” 梁氏微微一笑,恻目看了一眼木然的东方溯,“二殿下既非长子,亦非嫡子,做为东宫太子,诸位不觉得有些欠缺吗?” 有朝臣开口道:“我大周一向立贤不立长,若非如此,怎保我大周基业千秋万代,永世昌盛?” “对!”梁氏对他这番言辞竟是出乎意料地赞同,一时令百官诧异,但她接下来的话令百官很快明白了她的用意。 “就是因为要保我大周基业千秋万代,所以才更不能交给——他!”梁氏云袖一扬,指向予怀。 张启凌眼皮一抬,冷冷道:“理由呢?” “他母亲是什么人,张相最清楚不过,慕贵妃一心想复辟南诏,弥补她当年犯下的过错。二殿下身上流着一半南诏的血,慕贵妃处心积虑哄陛下立他为太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等他继位之后,将大周江山改成她慕家天下!” “放肆!”予怀冷眼怒斥,“母妃自来北周之后,一直殚精竭虑辅佐父皇,从未有过半点谋夺江山之意,你休要诬蔑母后!” 梁氏嗤笑一声,“你们是母子,当然处处帮着她说话,好在陛下已经认清了你们母子的真面目,不会再被你们蒙蔽圣听。” 予怀气得脸庞发白,咬着牙关一个字也不说。 百官悄声议论,猜测梁氏刚才的话有几分真实,要是换了刚才,他们一个字都不会相信,可现在,梁氏拿出了罪己诏,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亲笔书信,半点不假。 难不成……陛下真有意改立太子? 所有人心中都在嘀咕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朝堂一定会有一场大地震,因为朝臣里面,有不少人是站在太子和贵妃那一边的,譬如张相,譬如江越,又譬如九王、肃王他们,一个个可都是跺跺脚就能令金陵震上几震的主。 “陛下。”江越率先开口,“梁昭仪所言,是真的吗?” 东方溯愣愣看着他,没有半点反应,见东方溯迟迟不答,梁氏怕被人瞧出问题来,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江大人在问您呢,您回答是就行了。” 在畅春园里她说什么,东方溯就应什么,可这一次,任梁氏怎么说,东方溯都没有丝毫反应,像是听不到她的话。 “陛下?陛下?”梁氏心急如焚,该死的,什么时候掉链子不好,偏偏要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一旦被那些大臣发现东方溯的情况,一定会拿这个大作文章,质疑诏书的真实性。 绣春眸光一闪,出言解围,“陛下一定是心中难过,所以不愿意多说,主子您就别再问了,还是宣读另外两份诏书吧。” 梁氏当然懂得她的意思,顺势道:“好吧,你来宣读。” 绣春点点头,取过另外两份份诏书,肃然道:“陛下有旨,请诸位大人跪接。” 第八百零一章 逼宫 第八百零一章 逼宫 江越并不打算让她这样蒙混过关,刚要开口,却被张启凌暗中阻止,“江大人放心,梁昭仪翻不了天。” 见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江越点点头,与其他大臣一道跪下聆听诏书,第二第三道诏书的意思简单明确,就是废予怀太子之位,改立予瑾为东宫储君。 肃王第一个反对,“不对,储君乃国之根本,岂能如此儿戏。” 梁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件事乃陛下三思之后的结果,何来儿戏二字,倒是肃王,不遵陛下旨意,该当何罪?” 肃王狠狠瞪了她一眼,朝东方溯道:“陛下,梁昭仪分明是想祸乱朝堂,逼宫篡位,您可不能由着她胡来,坏了社稷江山!” “大胆!”绣春冷眉喝道:“你身为亲王,却不顾君臣之别,中伤昭仪娘娘,该当何罪?” 肃王哪里把她放在言里,喝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下去。” 绣春被他说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道:“请肃王自重。” 肃亲王冷笑连连,“好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宫女居然义正词严地叫本王自重,简直是反了天了。”说罢,他朝东方溯道:“陛下,您怎么能由着梁昭仪将朝堂弄得如此乌烟瘴气,一塌糊涂,您倒是说句话啊。” 梁氏冷哼道:“陛下要说的话,都已经在那三份诏书之中,再无旁话。” “不可能!”肃王激动地道:“太子仁厚,德才兼备,陛下绝不会废他东宫储君之位。”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指了梁氏道:“是你,一定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光手段哄骗陛下写这几份诏书。” “荒谬!”梁氏目光冷厉地道:“你虽为亲王,但本宫是陛下亲封的九嫔之首,你怎敢如此放肆。再者,陛下又不是三岁小孩,本宫要怎么哄骗?” 肃王冷哼一声,拂袖道:“总之这三份诏书,本王不认!” 此言一出,好几位朝臣纷纷附合,言称不认诏书。 梁氏唇角弯起冰冷的弧度,目光环顾一圈,落在张启凌和江越的身上,“你们呢,也不认识吗?” 江越不像肃王那么激动,淡然道:“臣等想听陛下亲口说,如果陛下真觉得太子失德,那么臣等也无话可说。” 梁氏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早想好了说辞,“身为臣子,当为君王分忧解乏,如今陛下龙体不适,无法言语,你却还咄咄相逼,实在有失臣子之道。” “不劳昭仪教训。”江越的话不软不硬,倒是令梁氏不知怎么接话,转而看向其他沉默不语的官员,“你们呢,一个个是不是也不想遵从陛下的诏书?” 寂静半晌,有官员站出来道:“臣等私以为,东宫废立,关乎国本,轻率不得,不如等皇后、贵妃还有九王他们都来了以后再做决定。” 梁氏眸中掠过一丝森冷的杀意,“本宫觉得不必如此麻烦,依诏书行事即可。” 一众官员窃窃私语,片刻,刚才那名官员再次道:“这样的话,恕臣等无法遵从。” 梁氏也不生气,漠然道:“这么说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抗旨了?” 那些官员没有说话,但意思已是摆在了那里,梁氏颔首,缓缓道:“既是这样,那本宫也没办法了。” 在众官员以为这件事会暂缓的时候,梁氏突然扬声道:“来人!” 随着梁氏的话,一群盔甲鲜明的武将大步走了进来,当先之人,正是郑汉,他走到殿中央,朝梁氏拱手道:“娘娘有何吩咐?” 梁氏掠过一众神情惊异的朝臣,冷声道:“这些官员勾结慕氏,抗旨不遵,立即将他们拿下!” “遵命!”郑汉利落地答应一声,抽出腰间佩刀,朝随他进来的那些武将道:“我等遵从昭仪娘娘之命,勤王护驾!” “勤王护驾!” “勤王护驾!” 那些武将皆抽出佩刀,寒光凛凛,极是渗人,有胆小的官员已是往后退了数步。 这一边串的变故令肃王愤怒不已,指了梁氏厉喝道:“你这是想逼宫吗?” 梁氏并不动气,淡然道:“肃亲王此言差矣,本宫只是助陛下拨乱反正,保大周江山不被他人夺取。” “满口歪理,依本王看,最想夺取大周江山的那个人就是你!”肃王重重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们所有人,要想我等拥立三殿下为太子——不可能!” 梁氏微微一笑,环视神情各异的一众官员,“你们呢,也跟肃王一样准备抗旨吗?” 百官犹疑不定,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梁氏是蓄意逼宫作乱,谋夺帝位,可现在对方手里有兵,他们要是反对,必然走不出承德殿的门槛了。 他们该怎么办? 在殿内气氛凝重的几乎化不开时,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予怀开口道:“当年母妃得知忠勇候是西楚奸细,但为还忠勇候护驾之恩,她选择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父皇得知之后,也不曾公诸于众,更没有收回谥号,为的就是昭仪和三弟,结果他们一片好心,换的却是昭仪逼宫作乱,真真是讽刺。” 百官之中,有知道这件事,也有不知的,那些不知道的,被这段隐藏了十年之久的秘密,惊得倒吸冷气。 梁氏没想到他会当众说出这件事, 一时又惊又恼,厉喝道:“胡说,根本是你不甘被废东宫之位,在这里恶意中伤。” “孰是孰非,昭仪心中最清楚不过,这样颠倒是非,恩将仇报,我真替予瑾难过。” 予怀这句话踩到梁氏的痛处,顿时柳眉倒竖,正要喝斥,殿外传来嘈杂之声,“放我进去,我要见母妃!我要见母妃!” 绣春侧耳听了一下,低声道:“主子,好像是三殿下的声音。” 梁氏也听了出来,对梁虎道:“去看看是不是三殿下,是的话带他进来。” “是。”在梁虎出去后不久,带着予瑾走了进来,他脸上依稀还有泪水被风干的痕迹。 第八百零二章 无药可救 第八百零二章 无药可救 梁氏迎上去将他揽在怀里,关切地道:“瑾儿,你怎么一个人过来呢,宫人呢?” “儿臣是偷偷从长信殿跑出来的。”予瑾依偎在梁氏怀里,心中百味呈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从梁氏被贬去畅春园后,他不止一次幻想可以回到梁氏怀里,可他从没想过,竟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梁氏面目一冷,“是不是长信殿的人待你不好,别怕,母妃这次回来,再也不会离开你,所有曾经对你不好的人,母妃都会替你一一惩罚他们。” “不是!”予瑾急急摇头,“没人对儿臣不好,母后还有姨娘他们都很疼儿臣。” 梁氏冷笑道:“那都是假像,实际上一个个都视你为眼中钉。” “真的没有。”予瑾拉着她的手,鼓起勇气一字一字道:“其实儿臣过来,是想劝母妃收手的。” 梁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求母妃收手,不要一错再错。”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慕千雪还是沈惜君?” “没有人教儿臣,是儿臣自己想到的。”予瑾拉着梁氏的手,哀求道:“母妃,儿臣不想做什么太子,只希望您好好的,求您了,不要再错下去了。” 梁氏面色难看异常,对郑汉道:“郑将军,麻烦你在这里看着,本宫和新太子说几句话。”说着,她拉了予瑾来到偏殿,进了里面,她一巴掌甩在予瑾脸上,厉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母妃为你做了这么许多,你竟然说不要?” “主子息怒,三殿下毕竟还小。”绣春话音未落,梁氏森冷的目光已是横过她脸庞,令她心中一凛,赶紧改口,“太子年幼,难免受人挑唆,主子不要太往心里去。” “没有人挑唆我!”予瑾捂着脸庞,哭泣道:“是母妃做错了,她不应该这样的。” “你再说一遍!”梁氏大怒,再次抬掌欲掴,被绣春拦了下来,“主子先别急,奴婢和三殿下说说。” 在劝住梁氏后,绣春将予瑾拉到远一些的地方,小声道:“三殿下,寄人篱下,又怎及自己登堂入室来得痛快,你说是不是?” 予瑾怔怔看着她,过了许久,点头说出一个绣春最想听到的字,“是。” “那就好了。”绣春替他正一正衣衫,“你母妃做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反而惹她生气呢。既是知道错了,就快去向你母妃陪罪。” 予瑾并未有所动作,反而缓慢而认真地道:“我知道母妃为我好,可是她真的错了,她不应该这么对待父皇他们。” “对也好,错也好,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再说,做太子不好吗,多少人求而不得呢。” “总之我不想做太子。”说着,他甩开绣春的手,跑回梁氏身边,哀求道:“母妃,你收手好不好,我会向父皇求情,我会保护您的!” “混帐东西,好端端的本宫要你来求情什么情!”梁氏本就怒气未消,被他这么一说,更是犹如火上浇油,再次抬掌掴下,这一次比刚才更狠,力道大的将予瑾打倒在地,绣春拦不及,赶紧扶起脸颊红肿的予瑾,心疼地道:“主子这又何必了,太子毕竟还小。” “小?”梁氏怒极反笑,“看看予怀,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可人家护得多少牢,再看看他,本宫已经替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可倒好,竟然不要,简直是想气死本宫。” 不等绣春劝说,她指了泫然欲泣的予瑾,冷声道:“本宫告诉你,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没人能够阻止本宫的计划!” 予瑾哭泣道:“母妃……” 梁氏打断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母妃的话,就把眼泪擦干,去外面接受百官朝贺!” 听到这话,予瑾哭得越来利害,“为什么您一定要逼儿臣,对您来说,太子之位比儿臣更加重要吗?” 绣春手忙脚乱地劝道:“殿下别伤心,主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叹气道:“走到现在,咱们已经不能再回头了,不论您愿不愿意,都要做这个太子,除非您想害死主子!” 予瑾一边哭一边摇头,他知道,自己救不了母妃了,她已经走火入魔,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注定……要死! 绣春只道他是不愿做太子,安慰道:“别哭了,等您坐上太子之位,就知道好处了,呼风唤雨,想怎么样都行。” “娘娘。”有将领走进来,拱手道:“郑将军让末将来问娘娘好了没有?” “好了,本宫和太子这就出去。”在打发将领离开后,梁氏拉过还在哭泣的予瑾警告道:“出去后,本宫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再说废话,今日之后,你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太子,不久之后,更会成为大周的皇帝,君临天下!” 在说这句话时,梁氏眼里充斥着狂热的光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丝毫没有留意到予瑾脸上的悲哀,就算她注意到,也不会在意。 梁氏牵着予瑾重新回到正殿,环顾四周,冷声道:“你们还不赶紧参拜太子殿下?” 张启凌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想看一看陛下那两道废立太子的诏书,昭仪说这一切都是陛下之意,相信不会反对吧。” 梁氏眼眸微眯,这个张启凌,竟然不自称“臣”,分明是存心与他做对,不过没关系了,等予瑾坐稳东宫之位后,她有的是机会收拾这个小人。 “绣春。” 听到梁氏的声音,绣春点点头,将两道诏书交到张启凌手里,后者将其中一道交给旁边的江越,两人齐齐展开。 在一阵令人心跳停止的静谧后,突然响起江越惊喜的声音,“不是!这诏书不是陛下的手迹,是有人冒写,假的!” 梁氏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陛下龙体不适,由本宫代笔,有什么奇怪的,江大人看清楚底下玉玺还有陛下的批署,千真万确,就是陛下的意思。” 江越摇头道:“哪里有陛下批署?” 梁氏不屑地道:“不就在诏书最后面吗,江大人眼神如此不好,就该致仕还乡,何必非要强撑。” 江越肯定地道:“诏书中根本没有’此诏为朕之意’这六个字。”说着,他反讥道:“眼神不好的人是梁昭仪。” 第803章 张启凌番外——二十六年 第803章 张启凌番外——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后,东方溯晚年,郊外祭祀大典。空前盛大的仪式。群臣俯首。唯独没有看到张启凌。沙漠风起,象是奔向遥远的历史…… 世人眼中的北周一直是泱泱大国的存在,在这一片热土上,有过多少故事至今仍然让人为之热血沸腾。纵然张启凌曾经以“卿客布衣”之名跟随在东方溯身边,对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但是他自认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他在北周历史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影响,他是举世无双的一代谋臣。 “自古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自从周帝统一南北以后,张启凌就辞官归隐,和辛月回到东陵边境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这日张启凌坐在岸边垂钓,一双剑眉下,那一双眼睛已经开始上翻下翻地打架,逐渐进入梦乡。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幼年,记忆中母亲是个温婉少语的女子,母亲曾告诉他,自己与他的父亲相遇在漫天梅海之中,一眼万年,于父亲来说母亲不过是无聊之时的慰藉罢了。可却是母亲这一生最大的悲哀。若不曾相遇,她可以嫁一个寻常人,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幸幸福福的过一辈子。何故于最后油尽灯枯,药石无灵。只叹一句“世间多少痴儿女情到深处无怨尤”。 一直以来“父亲”这两个字对他来说都很陌生。见到父亲的那一天,他被告之以前的名字不能再用,从这一刻起,他叫张启凌,排行第四,而他从今往后,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目标,就是消灭其他五国,成就东凌一统中原的大业;谁能做到最好,谁就是东凌下一任的帝王。在凌帝心中,能够担起“统一中原”重任的皇子才有资格得到他的注目,余者……死不足惜!离开母亲的这些年,张启凌一直在算计与阴谋中度过,一句“罪人之子”彻底抹杀了他对凌帝最后一点亲情。那一刻他才明白,除了恨,他竟什么都没有,所幸他还有师父,天机老人比凌帝更像是他的父亲,可是师父也死了,还是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原来……他才是最大的输家。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他还有千雪,这个足以影响他前半生的睿智女子。其实一直以来张启凌都没有告诉慕千雪,当年璇玑公主选驸马,他也曾亲临南昭,目睹那盛世之举。他的师父天机老人,还有一重身份,就是南昭皇宫的西席先生。师父曾告诉他,璇玑公主是一枚引起场惊天动乱的棋子。因此他一直好奇什么样的棋子可以令师父隐姓埋名四年并且心甘情愿屈居人下。这次璇玑公主挑选夫婿,五国的青年才俊尽皆来到南昭,正好可以让他一窥庐山真面目。 刚进南昭城内不久,便听闻一起凶杀案件。小贩张斌与周福要好,两人相约一同前去邻镇做生意。起程的那一天,周福到后以为张斌还没有来,等了很久觉得不对劲,便喊醒正在睡觉的船家杜伟,叫他去催。船家就去敲张斌家的门,呼叫:“张夫人,张公子为何还不来?”张的妻子王氏大惊道:“他出门很久了,难道还没有上船吗?”杜伟回复周福,周福颇为惊讶,便去找王氏到处寻找,找了三天不见踪影。周福怕受牵连,便写状子告到衙门,官府加派人手搜寻,在河里打捞上张斌的尸身。衙门怀疑张夫人王氏别有缘故,害死自己的丈夫,但苦于找不到证据。正巧赶上各国皇子一齐赶往南昭国求亲,因而消息不胫而走。几国皇子知道这个案件后的态度大不相同,有的置之不理,付诸一笑;有的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还有的则是泰然处之,了然于胸。最后只有8名皇子进入到南昭宫中参加招亲殿试。原来这是慕千雪布的一个局,目的就是通过这个案件测试一下诸国皇子对细微见知著的逻辑判断能力。其实此案一言即可识破罪人。船家杜伟敲门便叫“张夫人”’,可见其知晓张斌不在屋中。因此可以初步断定杜伟有罪。经审问,杜伟伏首认罪。原来起程的那一天,张斌先上船。因为时间太早,在船中打瞌睡。船夫杜伟贪图他的金钱,悄悄地把船摇到偏僻的地方,把赵三沉到河里淹死了。此后,他把船摇回原处,自己假装睡熟了。张启凌知晓整个案件来龙去脉后不经眼前一亮,对这位未经谋面的璇玑公主更多了一层探究与好奇之意,究竟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进入到殿试的八名皇子首先面临的就是第一关是“ 疾如风,浮光掠影辩南北 ”比试的地点就是南昭光影寺后山的寒冰洞。所谓“浮光”就是要泛起光的水面,而光之中又以寒光最难琢磨,所以就需要找一个极为阴寒的水潭作为比试地点。而寒冰洞的寒潭四季严寒。相传当年南昭先祖曾避难至此,在洞内忍受严寒的侵袭,所以这里是最适合这场比试的地方。八位皇子分别穿上皮裘进入洞内,而比试的时候是要脱下皮裘的。燕国皇子直言此地如此寒冷,脱下皮裘很可能当场冻死,直接退出比试。这时此次比试的考官坦言这个碧水寒潭连接千年冰山,每年七月十六,在秋冬交替之际,数以万计的锦鲤就会逆流而上,在锦鲤之王的带领下,去到比较温暖的地方过冬产卵。诸位皇子疑惑,这里如此寒冷,锦鲤怎么可能会来?主考官解释道,巧妙就在于锦鲤的故乡是雾山,所以臣等将用雾山清莲的香味将锦鲤引来此地,说完指向旁边的冰雕拱门,诸皇子朝另一边望去。主考官解释道只要锦鲤闻游到下面,闻到清莲香味,就会跳上来,这也就是所谓锦鲤跃龙门的奇特景观。而各位皇子就要立在浮冰之上,以毛笔捕捉锦鲤跃龙门那一刹那的光景。 第804章 张启凌番外——二十六年(2) 第804章 张启凌番外——二十六年(2) 半柱香时间后,作画完毕,交给几位考官点评,看看哪位皇子可以脱颖而出。起初几位考官一致认为东方溯的画作最能捕捉锦鲤的神韵,原来东方溯画的锦鲤身上有金线点缀,衬托出锦鲤跃龙门身价百倍之意。就在众人以为东方溯稳赢的情况下,情势急转,萧若傲说了句且慢,他说自己也很欣赏七皇子的作品,神韵很到位,可惜忽略了一样东西。萧若傲解释道这个寒冰洞常年冰封,水在极冷的情况下凝结成冰,在炎热的天气下蒸发。并请大家看看东方溯的画作,众人发现金线已经消失了。原来颜料和水一样在不同温度下会发生不同的变化。本来东方溯用的金色该是金碧辉煌之感可是在此地就会变成黯淡无光的黑色。此局比试东方溯忽略了颜料的运用,略输萧若傲一筹。 第二局比试是“火如歌,刀山火海任我行”。刚刚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只有四名皇子,因而此局只有四人参加比赛。四名皇子先喝烈酒三大碗,再用铁笔在石柱之上以狂草写出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对应的下联,限时半盏茶,谁能在规定时间内写出一手好书法并且对出正确的下联。齐国皇子戏言,石壁被火烧的如此烫,手上去都变烤猪蹄了,如何上去写字?此时东方溯望着石柱,突然出手把铁笔依次掷出去插在石柱上。原来他插笔作为阶梯,并且不是顺着插上去的,是左右东西排列的,而他的插笔之处就是下笔写字的地方。从上而下写对联,刚才被铁笔插的痕迹就和写的字融合在一起了。就在东方溯要完成之时忽然一道光刺到他眼睛导致他摔下来。是西楚臣相曹炳成用镜子发光搞的鬼,结果东方溯的下联“春读书秋读书 春秋读书读春秋”最后一个字没有写完,又输给萧若傲。最后只有北周七皇子东方溯和西楚四皇子萧若傲通过几轮测试,得以进入到南昭皇宫,一睹璇玑公主的风采。 这两局比试中,萧若傲都得倒曹炳成的指点,而曹炳成是受益于天机老人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惜张启凌始终没有见到璇玑公主的庐山真面目。所幸上天待他不薄,终于在几年后,万宝阁的拍卖上遇见了向往已久的慕千雪,那一刹那张启凌眼眸盼顾生辉却又深不见底。张启凌眼中的璇玑公主,千山雪,万重天,清雅无双,傲立天地之间,令世间一切黯然失色。 初相识,张启凌耗费心力为千雪寻来医者,妙手回春,医治千雪顽疾;再相见,慕千雪竭尽全力解渭河之祸,另辟蹊径,换来天覆阵补全之法;又相逢,慕千雪玉喝茶细微处发现端倪,巧妙算计,终解金陵之祸。东陵城内,一次次张启凌救慕千雪于危难之中,方知自己情根深种。从把慕千雪带来来了襄月城后,张启凌每天都会告诉自己,慕千雪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助他登上大宝的棋子,没有人会对棋子动心,一遍又一遍,可他还是动心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那一刻张启凌后悔了,后悔当年没有劝阻师父,后悔当年没有去南昭求亲,如果……如果当慕千雪嫁的人是他,想必一切都与现在不一样了,可是……太晚了,他是害慕千雪国破家亡的人,终其一生慕千雪都不会原谅他。 金陵城外,预感到自己在劫难逃,张启凌脱下母亲的遗物,贴身佩戴的玉佩送给东方予怀。他已经决定以身相救慕千雪母子二人。张启凌望着慕千雪的眼泪,他笑了,能得她一滴泪,此生……足矣。“走!”这是张启凌留给慕千雪最后的话,一眼……万年……承德殿中命运的齿轮令二人再次相见,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活着离开,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性命,护慕千雪平安,就像……金陵城外那样。当张启凌无力地倒下,他的面孔苍白而单薄,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慕千雪,想要将这张容颜刻入灵魂之中,那样……即便他去了阎罗殿,喝了孟婆汤,只要灵魂还在,他就会记得在他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清丽的女子。 地牢中,为了守住东凌江山,守住他曾离着只有一步之遥的帝位,张启凌答应了东方溯的条件,没有人知道他心中真正想守护的只有慕千雪,哪怕只是远远的守护着她,余生足矣。襄月城破,大殿之上,面对慕千雪的质疑,一声声责问,张启凌只觉万箭穿心,他明知此生和千雪就注定不可能,可是他不甘心。为了慕千雪,他舍弃了一切,包括梦寐以求的帝位。他知道,慕千雪说到做到,这一别,将会是她与自己的永别,最终他选择放弃,放弃了此生的执念,选择埋葬这段感情。 他的心漂泊无依,而辛月就在这一刻来到他的身边。待他富贵荣华,许她十里红妆,就这样他们结为夫妻。成亲四年,张启凌不是在书房过夜,就是合衣躺在床边的长榻上,从来没有碰过辛月,除了一纸婚书,他们与成亲前并无两样。只因为张启凌一直钟情于慕千雪一人,再容不下第二人。即使飞蛾扑火,辛月依旧毫不犹豫。西域之行,面对生离死别,张启凌回想往昔,一切恍如隔世,唯一不变的,是辛月一直陪在我身边,可是现在辛月却危在旦夕。他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除了慕千雪,再不会记挂第二个女人,原来并不是。辛月生死垂危之时,他很害怕很彷徨,他在辛月耳边许诺,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待我弦断音垮,许你青丝白发;待我班师回朝,许你花前月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二十多年前,随着北周南征北战,各国势力逐渐瓦解,分崩离析,最终北周统一天下,而张启凌也避世归隐,纵情山水。曾经的辉煌犹如昙花一现,张启凌睁开双目,不远处辛月含笑望着他,时间仿佛将她带到最初的相遇,那一刻的不经意,那个如玉的男子,他俊美不凡,不知是何时镌刻入心。张启凌放下手中的鱼杆,朝着辛月走去,几步走到了辛月面前,张开双臂紧紧搂住辛月。 算计一生,后半生,这个女人给了他最刻骨铭心的感情。曾经的记忆,点点滴滴涌入张启凌的脑海。那一眼就是一生一世,“夫人,有你真好”张启凌俯首亲吻辛月的额头。辛月抬眸,满眼都是深深的依恋,朱唇轻启:“相公,现在太平盛世了,孩子们也大了,带我四处看看吧!”张启凌轻应一声… 第八百零三章 不翼而飞 第八百零三章 不翼而飞 梁氏只道江越是耍花样,不肯附议废立太子一事,“江大人好歹也是一品大员,这般睁眼说瞎话,未免有失身份。” 江越也不与她废话,直接把诏书递过去,“你自己去看。” 梁氏随手接过诏书,一边展开一边冷笑道:“既然江大人非得玩这故弄玄虚的把戏,本宫就让你输得明明白白,你看清楚,上面……”突然之间,梁氏面色变得难看无比,死死盯着手里的诏书。 “主子怎么了?”绣春扶住脚步踉跄的梁氏,待看清诏书后,她也是脸色大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 “字呢?字呢?”梁氏嘴里喃喃念着,翻来覆去地看着诏书,可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此诏为朕之意”六个大字。 突然间,她挣开绣春的搀扶,抢过另一道诏书,结果一样,东方溯亲笔书写的那六个字不翼而飞。 这两份诏书她不止看过一次,上面都清楚明白写着“此诏为朕之意”六个字,可现在底下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简直是闹鬼了! 难道……是被人调包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便被梁氏否决了,从拿到诏书的那一刻起,就没离开过她的眼皮子,也一直是由绣春拿着的,外人根本没机会调包。 “梁氏,你伪造诏书,该当何罪?”正在梁氏心神失守之时,一声惊厉如奔雷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惊得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衣衫落下,犹如一只巨大而断翅的飞蛾。 绣春勉强定一定神,对发出质问的肃王道:“我家主子绝没有伪造诏书,奴婢也曾亲眼见到陛下所书六字,肃王不要冤枉人。” 肃王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是梁氏的宫人,当然帮着她说话,总之本王与百官都没有看到陛下亲笔,你们就是伪造诏书,按照大周律例,假传圣旨者,当诛九族!” 绣春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再加上百官虎视眈眈的目光,一下子没了底气,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肃王趁机道:“来人,将这群逆贼拿下!来人!” 肃王连着喊了几声,都不见有禁军进来,按理来说,承德殿发生这么大的事,禁军应该早有察觉。 肃王正要再次呼喊,郑汉冷冷道:“整个昭明宫已经被我等控制,禁军……呵呵,肃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肃王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真听到时,还是忍不住气愤交加,“你们这群逆贼,该杀!” 郑汉对他的话不屑一顾,“我等该杀与否,还轮不到肃王你来决定。”说罢,他扶起还有些恍惚的梁氏,“娘娘不必担心,虽然诏书被人调包了,但我等都见过,一定会遵从陛下之意,辅佐三殿下入主东宫。” 绣春看到他使来的眼色,心中会意,跪下道:“奴婢记起来了,刚才从偏殿过来的时候,曾有人撞了奴婢一下,诏书掉在了地上,想必贼人就是趁这个时候调的包,都怪奴婢大意,诏书被人调包了都不知道,求主子治罪!” 他们二人的令梁氏渐渐回过神来,用力掐一掐掌心,故作生气地道:“糊涂东西,本宫如此信任你,你居然这般大意,实在该杀。姑念在你跟随本宫多年,无功也有劳的份上,免你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会儿自己去暴室领三十杖。” “谢主子开恩。”绣春满面感激地磕头谢恩。 张启凌冷眼看着这一切,以他的心思,怎么会看不出这是一场戏,“既然诏书没有,那废立太子一事,到此为止吧。” 梁氏盯着他,半晌,唇角漾起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虽然诏书被人调包,但陛下在,可以请陛下重新在诏书来签署,这样就可以证明是陛下自己的意思了。”说着,她道:“小安子,去取文房四宝来。” 小安子低头离去,不一会儿,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在案,梁氏提裙欲走上去,被予瑾拉住,后者哀求道:“母妃,收手吧,现在还能回头,求求你了!” 见予瑾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求自己收手,梁氏心中恼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便发作,只得蹲下身,轻声道:“没有什么好回头的,很快……很快你就是东宫太子,假以时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所有人都需要仰视你我母子。” “母妃……”不等予瑾说下去,梁氏已是抽回手,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在这里等着母妃,不许乱说话。” 予瑾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费尽口舌,可终归还是救不了,很快……母妃就会明白,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江山从来都没有属于过她,甚至连一丁点靠近也没有…… 梁氏不知予瑾想法,欣然来到呆滞的东方溯身边,将醮满浓黑墨汁的笔塞到他手里,柔声道:“陛下,这两份诏书出了些小问题,需得您再签署一遍,很简单,只需写上……” “此诏为朕之意。”东方溯突然开口,令梁氏甚是意外,但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那两份诏书上,未曾多想,微笑道:“对,这就六个字,您快写吧。” 东方溯似听懂了她的话,笔缓缓落下,在就快碰到诏书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动作,一动不动。 梁氏催促道:“陛下怎么还不写?” 东方溯突然恻首道:“昭仪知道为什么明明诏书没被调包,那六个字却不见踪影?” “臣妾怎么知道。”梁氏下意识回答着,待回完后才发现情况不对劲,因为问她那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东方溯,可后者明明被药物控制了心神,成为一具听任摆布的傀儡,怎么会……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东方溯,四目相对,那双眼眸一片清明,哪有半点被控制的痕迹。 梁氏大惊失色,“你怎么……” 东方溯撑着御案缓缓起身,梁氏虽然较一般女子高挑一些,但站在东方溯面前,还是矮了一截。这会儿相对而立,一下子感觉压力倍增,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朕怎么没有被你控制是吗?”东方溯一语道破梁氏的心思,后者紧紧咬着唇,没有说话。 第八百零四章 垂死挣扎 第八百零四章 垂死挣扎 “梁秀英,朕对你一再容情,你却利用太后来谋朕江山,害朕性命,都说最毒妇人心,真是一点没错。” 梁氏被他说得连连后退,一直退到朱红盘龙圆柱前方才勉强稳住身形,颤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计划的?” “太后这场疯病来的蹊跷,朕有所怀疑,所以来畅春园的时候,命医十暗中跟随。昨夜你因为云涯馆走水离开后,医十出现,用护心丹让朕恢复心智,你后来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 “不可能!”梁氏激动地道:“王五和马六一直都看着你,如果真有人出现过,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东方溯讥笑道:“你真以为你从云涯馆回来后,见到的王五还是王五吗?” “什么意思?” “医十除了擅长医术之外,还擅长易容术,你不妨想一想,你从云涯馆回来后,见到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梁氏面色瞬间一白,咬牙道:“可后来我见到马六了,这又怎么说?” “很简单,你会用毒控制人,朕也会。”东方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说在性命和忠心之间,他们二人会选择哪个?” 梁氏死命咬着牙关,半晌,她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那字又是怎么一回事?” “碘酒再辅以几样东西渗入墨水之中,可以令字迹在一段时间后消失。”东方溯之前让容氏做的就是这件事,“好在听音阁里东西还算齐全,否则倒还找不齐这些东西。” “所以容氏那个贱人,也背叛了我是吗?”梁氏咬牙切齿地说着,她早该想到的,要不是她里应外和,怎么可能瞒天过海。如果容氏这会儿在面前,她非得扑上去生生咬下一块肉不可。 “你欺骗容氏在先,她背叛你也是理所当然。”停顿片刻,东方溯说出一句令梁氏濒临崩溃的话,“你输了!” “输……”梁氏低头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半晌,她突然抬起头,神色凶狠地盯着东方溯,“没有!我没有输!” 梁氏指着郑汉等人,“你看清楚,昭明宫内外都是我的人,无论你答应与否,东宫乃至帝位都必须让出来!”说到这里,她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厉声道:“传本宫命令,将殿内所有人全部拿下!” 虽然失了先机,但她手上有兵,一样可以赢,顶多就是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骂名。 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郑汉等人也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传召士兵,将百官控制了起来。刚刚才因为东方溯没有迷失心智而欢喜的百官,又一次陷入了危机之中。 郑汉握着寒光森森的钢刀走上台阶,盯着东方溯道:“请陛下写诏书!” “朕是不会写这两份诏书的。”东方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话。 郑汉皮笑肉不笑地道:“其实三殿下和二殿下一样,都是您的子嗣,又不是外人,何必如此执着呢。” 见东方溯始终没有软化的意思,郑汉目光一沉,冷冷道:“那末将就只有得罪了。” 他们虽不能杀东方溯,却有无数种办法折腾,令后者受尽皮肉之苦,从而写下诏书。 “你敢!”东方溯沉眸厉喝,无形的天家威严自身周散发出来,令郑汉心中升起一种恐惧,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往前。 梁氏怕郑汉临阵退缩,急忙道:“郑将军,他已是瓮中之鳖,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只管将他拿下。” 郑汉也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咬一咬牙,再次走了过去,就在他准备将东方溯绑起来的时候,予瑾突然尖声大叫,继而冲到郑汉面前,用力将他推开,“滚!全部都滚,滚出承德殿!” 梁氏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急忙道:“予瑾,你在做什么?” “我不要当太子,不要当皇帝,我什么都不要!”予瑾是知道慕千雪他们部署的,但又不能说出来,否则事后父皇更不会留情。他希望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让梁氏收手,那样……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梁氏没想到他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又气又急,“胡说什么,绣春,带他下去!” “我不走!”予瑾挣开绣春的手,跪在地上嘶喊地喊道:“母妃,儿臣求您了,收手吧!不要再错下去了!” “闭嘴!”梁氏被他说得面上挂不住,“胡言乱语的说些什么,脑子浑了就去洗把脸,绣春!” 予瑾眼底掠过一丝狠绝,在绣春来拉他之前,突然起身,劈手去夺梁虎手里的刀,他虽然才十岁,但自幼习武,猝不及防之下,梁虎被他夺去了刀,后者横在自己脖子上,一字一字道:“母妃你要是不收手,儿臣……儿臣就死在你面前!” 梁氏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来对抗自己,吓了一大跳,待得回过神来后,她急喝道:“你疯了是不是,快把刀放下!” “不放!”予瑾哭泣道:“母妃,你就听儿臣一次,收手吧。” “你懂什么!”梁氏几乎要被他气死,冲上去想要夺刀,却被予瑾脖子上的那一丝殷红吓住,不得不停下脚步,也终于确定,这个儿子不是在闹着玩,他真的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母妃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你真想气死母妃吗?” 予瑾悲伤的摇头,“你做的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我,而是你自己!你觉得父皇负了你,所以拼命想要夺回这一切,甚至不惜拿儿臣,拿皇祖母来做棋子,可你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什么要负你?” “姨娘为你做了这么许多,你不仅视若无睹,反而以怨报德,不要说父皇,连儿臣都接受不了!” “母妃,你醒一醒吧,从来就没有人对不起你,对不起梁家,一直是你在作茧自缚!” “不用你来教训我!”见他一直帮着别人说话,梁氏气得几乎要疯了,“再说一遍,把刀放下!” 予瑾悲伤地看着她,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母妃还没有回头之意,看来……是他天真了。 第八百零五章 黄粱梦醒 第八百零五章 黄粱梦醒 “父皇,母妃犯下的过错,儿臣愿意一力承担,无论如何,都请您看在儿臣的面上,放母妃一条生路!”说完这句话,他将视线转向梁氏,怆然道:“是母妃十月怀胎生下儿臣,现在……儿臣就将一切还给母妃!” 梁氏心中警钟大鸣,急忙道:“你想做什么?” 予瑾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缓缓闭上眼睛,就在他准备使劲之时,一只手从后面绕过来牢牢握住他的胳膊,令他无法有所动作。 予瑾睁开眼睛,惊讶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东方泽,“九叔?” 东方泽手一翻一带,夺下予瑾手中的刀,继而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你这浑小子,居然还想自尽,平日里九叔是怎么教你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放弃。” 予瑾苦笑道:“不是我想放弃,而是……我实在没办法了。”说到这里,他悲从中来,低低哭了起来。 东方泽也知道他的委屈,叹息道:“九叔知道你孝顺,可这件事……不是你能解决的。” “九叔,你救救母妃吧,我求求你,我不想看着她死!”予瑾抓着东方泽的衣袖,那样紧,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东方泽还没说什么,梁氏已是厉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本宫怎么会……会……”不知为什么,那个“死”字,她竟不敢说不口,唯恐一语成谶。 她的话令予瑾哭得越发利害,东方泽叹了口气,垂目道:“你都听到了,不要求你父皇,也不要再求别人,没人救得了她。”随着这句话,他缓慢但坚定地拉开予瑾的手。 予瑾抓得太紧,丝线因为绷得太紧发出“嘶嘶”的声音,终于在濒临断裂的时候,予瑾松了手,确切来说,是被强迫松手,因为他敌不过东方泽的力气。 梁氏没有理会予瑾的反常,盯了东方泽冷笑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本宫再多费功夫。” 东方泽讽刺地道:“梁秀英,你真以为整个昭明宫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吗?” 他的反问,令梁氏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嘴上仍强硬地道:“当然!” “呵呵。”东方泽一边笑一边摇头,那副讥讽的样子看得梁氏极不痛快,“你笑什么?” “我笑你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了,怎么还这么天真!”东方泽毫不留情的嘲笑令梁氏面上挂不住,怒喝道:“放肆!来人啊,给本宫将他拿下!” 东方泽看也不看朝他走来的士兵,冷笑道:“你也不想想,陛下既然洞悉了你的阴谋,又怎么会没有半点准备。” 梁氏面色豁然大变,从刚才起,她就一直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直至这会儿被东方泽一语点醒,医十救醒东方溯之后,就不见踪影,必然是回来通风报信,也就是说……承德殿这一切,是一个陷阱。 接下来的一幕,也证实了她的猜测,林默带着数名禁军大步走入殿中,单膝跪地,大声道:“卑职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东方泽按下胸口的激荡,沉声道:“外面情况如何?” “回陛下的话,除了殿内这些乱党之外,余者都已经被治服。”林默的话令郑汉等人面色大变,脱口道:“不可能!” 林默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若不信,尽可以出去看看!” 郑汉望了梁虎一眼,后者会意,快步离开承德殿,过了半晌,他重新走了进来,只是这一次,面如死灰,连一点生机也没有,他艰难地道:“将军……咱们的人都被抓了。” “不会的……”郑汉难以置信地道:“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连声响也没有?” “要是连这么一点小动乱都对付不了,神机营也传不到现在!”林默平静的语气下,是掩藏不住的轻蔑,如果东方溯真被他们控制了,那倒是有些棘手,毕竟他们不能做任何对皇帝不利的事情,可事实并没有,那他们就没有任何顾虑了。 “神机营……”郑汉失魂落魄地念着这四个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等人精心准备了这么久的计划,在神机营面前竟如此不堪一机。 梁氏怔怔看着这一切,犹如在梦中,半晌,她突然发足狂奔出殿,林默想要阻拦,被东方溯拦住,“让她去,只有亲眼看过,她才会死心。” 梁氏一路奔出承德殿,外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不少是她认识的梁家旧部,可现在那些人全部都被跪在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梁氏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为了这一天,她筹备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结果才刚开始,就被人悄无声息地崩溃瓦解,这让她怎么接受。 东方溯也带人走出了大殿,冷冷道:“死心了吗?” “我不相信!”梁氏姣好英气的面庞因为绝望扭曲如恶鬼,厉声道:“我不会输的,不会!” “你不止输了,还输得一败涂地。”东方溯毫不留情的言语令她脸庞越发扭曲,“你胡说,输得那个人应该是你!” 她张牙舞爪地往东方溯冲去,可惜还没近前,就已经被人拦住了,难以寸进;明明近在咫尺,梁氏却生出一种天涯海角的错觉。 “将所有乱党拿下,凡有官爵在身者,一律斩首,余者发配连疆,至于梁氏……”东方溯目光落在梁氏身上,一字一字道:“赐白绫三尺!” “不要!”予瑾扑到他脚下,哭诉道:“父儿臣愿替母妃承担所有过罪,求父皇开恩。” “她不值得你求情。”东方溯怜惜地望着这个最无辜的幼子。 “儿臣知道母妃犯下大错,可无论如何她都是儿臣的生母,任何人都可以不管她,甚至可以咒她死,唯独儿臣不可以!” 予怀蹲在他身边,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若是放过昭仪,父皇要怎么向天下人交待,她犯的是逼宫篡位的大罪。” “我知道,二哥我知道!”予瑾胡乱抹了把脸,急急道:“一命偿一命,我不会让父皇为难!” 第八百零六章 三尺白绫 第八百零六章 三尺白绫 “放过一个该死之人,而去杀一个无辜者,你觉得天下人会怎么看待父皇?” “这是我自己的请求,与父皇无关。” “但世人不会这么想,他们会觉得父皇处事不公,从而在史书上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再说……”予怀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让父皇下旨杀你,太过残忍了吗?血脉相连的,并不只有你和梁昭仪。” 他这席话,彻底击溃了予瑾的理智,伏在予怀怀里哭泣道:“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予怀一边拍着他颤抖不止的背,一边安慰道:“谁犯的错,就由谁来承担,我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尖矛,狠狠刺进予瑾胸口,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许久,他勉强止了哭泣,朝东方溯道:“父皇……” “不要再替她求情!”东方溯虽然怜惜这个儿子,但并不打算再放过梁氏,同样的错,他不想再犯第二次。 予瑾死命咬着唇,涩声道:“能否……让儿臣送母妃最后一程。” 东方溯垂目盯着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予瑾,终是于心不忍,点头道:“好,朕答应你。” 在被带出去的时候,一直面若死灰的梁氏突然道:“我想去明瑟殿看看。” “张公公……”予瑾看向负责督刑的张进投去哀求的目光,后者知道他想说什么,怜他一片孝心,叹息道:“去吧。” 明瑟殿离得并不远,穿过上林苑就到了,这些年宫里没进什么嫔妃,所以明瑟殿一直空置着,也维持着梁氏离开时的模样。 看着那一样样熟悉的物件,曾经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初入后宫的新奇,诞下予瑾的欢喜,入主明瑟殿的得意,还有……被逼离开时的失落。 她费尽心机想要赢慕千雪,甚至不惜逼宫选择,可结果……还是输了,再一次输给那个女人,更被迫赔上自己的性命。 很快……很快她就要被三尺白绫缠上细细有脖颈,结束她才只有三十岁的人生,她不甘心,可是无可奈何。 成王败寇,从来如此! “母妃,我舍不得您!”予瑾的哭声将梁氏思绪拉了回来,望着伤心不已的予瑾,梁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她蹲下身,缓缓抚过予瑾满是泪痕的脸颊,“母妃也不舍得你,可有人非要分开我们母子。” “母妃!”予瑾抱着她温软的身子,眼泪落得越发凶猛,以后,他就是一个没娘的孩子,无论母后和姨娘对他多好,都不能掩盖这个事实。 梁氏抬起泪眼,哀求道:“张公公,能否让我们母子单独说几句话?” 张进看看她,又看看予瑾,叹息道:“好了,别太久。” 在张进带人出去后,梁氏拉着予瑾坐下,“好了,别哭了,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母妃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嗯。”予瑾赶紧擦了泪水,“母妃请说,儿臣一定牢记于心。” “好。”梁氏满意地点头,“母妃问你,是谁害我们母子生离,又是谁害我们母子死别?” 予瑾一怔,疑惑地道:“儿臣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不必明白,只要照实回答即可。” 予瑾努力想了一会儿,试探道:“是父皇?” 梁氏阴恻恻地道:“你父皇固然是凶手,但元凶却是慕氏,要不是她,你外祖父不会死,舅父不会死,今日这一切也根本不会发生。” 望着那张阴冷扭曲的脸庞,予瑾突然很害怕,他甚至生出几分怀疑,眼前这个满腔怨气的人……真是他的母妃吗? “姨娘……”予瑾刚说了两个字,便被梁氏恶狠狠打断,“不许叫姨娘,她不配,听到了吗?” 梁氏凶神恶煞的样子令予瑾害怕,战战兢兢地道:“听……听到了。” 梁氏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吓到了予瑾,努力舒展着五官,“予瑾,你要答应母妃一件事,否则母妃死也不瞑目。” 见她说得严重,予瑾连忙坐直了身子,“母妃只管吩咐。” 梁氏一字一字道:“你将来,一定要杀了慕千雪,替母妃报仇!” 予瑾被她的话吓得跳了起来,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母妃你……你……你在说什么?” “母妃让你以后寻机会除掉慕千雪。”梁氏话音未落,予瑾已是拼命摇头,“不,不可以,我……我做不到!” 梁氏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这是母妃最后的愿望,你一定要答应!” 予瑾死命摇头,嘴里喃喃重复着相同的话,“我不要……不要!” 见他一直不肯答应,梁氏怒上心头,“是不是在你心里,那个贱女人比母妃还要重要?” “不是,但……“ “既然不是,就答应母妃,难道你想母妃死不瞑目吗?” 予瑾被她说得哭了出来,但这一次,他是被梁氏逼哭的。 予瑾的眼泪不仅没有换来梁氏的怜惜,反而遭她喝斥,“不许哭,你是男子汉,是大周皇子,动不动就掉眼泪成何体统。” 等在外面的张进听到殿里动静有些大,隔门问道:“三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予瑾一边应付张进,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努力将眼眶里的泪水逼了回去。 在殿外重归宁静后,予瑾哀求道:“母妃,姨……贵妃娘娘真的不是一个坏人,而且……这次的事情,也怪不得她。” 梁氏哪里听得进他这话,横眉斥道:“依你所言,是母妃咎由自取了?”见予瑾低头不答,她连连冷笑,“好!好!本宫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母妃……” “别叫本宫,本宫没你这样的儿子!”梁氏绝情的话语,令予瑾难受不已,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热心善良的母妃,会变得这样蛮横不讲理。 “儿臣知错了。”这五个字,予瑾说得无比委屈,明明没有错,却被逼认错,无论哪一个人都会觉得委屈。 梁氏面色微缓,冷声道:“这么说来,你是答应了?” “儿臣……”予瑾内心天人挣扎,他一边希望梁氏可以心无挂碍,一边又不想违心答应一件错事。 “你不答应,就是逼母妃不瞑目,就是大逆不孝!”梁氏已经疯了,心和眼都被仇恨所蒙蔽,根本不考虑对予瑾的伤害。 第八百零七章 诅咒 第八百零七章 诅咒 予瑾痛苦地道:“母妃你不要逼我!” 梁氏厉声道:“我生你养你,现在让你做这么一件事,还成了逼,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的孝道又学到哪里去了?” 予瑾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道:“可贵妃娘娘并没有错,我……我怎么可以去害她。” 梁氏冷冷盯着予瑾,令后者惴惴不安,头低得几乎快要垂到胸口了,在这样的忐忑中,梁氏寒声道:“依你这么说,错的倒还是本宫了?” 予瑾连连摆手,“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就答应!”梁氏咄咄逼人的态度,压得予瑾喘不过气来,前有狼虎,后有悬崖,他竟是无路可走。 “你是不是真想母妃死不瞑目,生生世世不能安心?”在梁氏的步步紧逼下,予瑾终于妥协了,但这个妥协,是一种心神近乎崩溃的妥协,“儿臣……儿臣答应。” 听到这句话,梁氏终于露出了笑容,抚着予瑾的肩膀道:“好,这才是本宫的好孩子。” 一直以来,予瑾都很依恋梁氏,可这一切,当梁氏手碰到身体时,竟是感觉无比厌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梁氏的手。 梁氏察觉到予瑾这个动作,刚刚还挂着笑容的脸庞再次沉了下来,但并没有说什么,寂静片刻,她忽地道:“既是这样,那你随母妃发个誓。” 予瑾一怔,“发誓?” “不错,省得你忘记刚才答应过母妃的事情。”梁氏微微一笑,牵过予瑾的手来到窗边,“接下来母妃说一句,你复述一句,我东方予瑾对天盟誓。” “我东方予瑾对天盟誓……” “我若违背应承母妃之言,不取慕千雪这贱人性命,就百病缠身,不得安宁,如果娶妻,妻暴病,子难养;死后沉沦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予瑾怔怔看着梁氏,无法想象刚才那个恶毒到极点的誓言,是出自她之口,哪有一个做母亲的人,这样诅咒自己的亲生儿子,真的是疯了! “念!”梁氏并不知道予瑾心里的念头,就算她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对她来说,唯一要做的,就是逼予瑾发下誓言,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稍稍平复心中的怨恨。 予瑾被她喝得浑身一颤,继而用力甩开她的手,哭泣道:“我不念,我不要念!” “不念也得念!”梁氏再次攥住他的手,那样用力,指甲都掐到了予瑾幼小的胳膊里,痛得后者面色发白,不住呼痛;梁氏却仿佛没听到,死死盯着予瑾,“我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身上的毛发皮囊都是我给你的,你凭什么不答应,念!” 予瑾听得悲哀,哭诉道:“我是你生下来的不假,可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喜怒哀乐,不是你的傀儡,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梁氏本就趋于疯狂,这句话更是刺激了她,狠狠一掌掴在予瑾脸上,“我生你养你,你却胳膊肘往外拐,处处帮着外人害自己母亲,临到头还成了我逼你?早知这样,我当初根本不该把你生下来!” 予瑾捂着剧痛的脸庞,狠狠咬着牙,不让眼泪流下来,梁氏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割裂着他的五脏六腑。 梁氏还在继续斥骂着,“别人孩子都帮着自己母亲说话,唯独你……” “你确实是不该把我生下来,这样我就不会那么痛苦难过!”予瑾狠狠打断她,痛声道:“你是我母妃啊,可你却为了一己仇怨,把自己儿子往死里逼,难道你这样就对吗?” 予瑾一直都是一个老实听话的孩子,梁氏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质问……甚至是指责自己,一直愣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后,怒火中烧,扬手就要再掴,予瑾恨恨地瞪着她,“你打啊,打死我,那就一了百了了。” 不知为什么,迎着那双愤怒的眼睛,梁氏的手怎么也掴不下去,不是因为不忍,而是害怕……她竟然在害怕自己的儿子。 张进一直在外面听着,眼见动静越来越大,怕真闹出什么事来,赶紧奔进来,看到箭拔弩张的母子二人,赶紧道:“这……这是怎么了?不是就说几句话吗,都消消气。” 梁氏恨恨放下手掌,盯着予瑾道:“你是不是怎么都不肯发誓?” 予瑾咬牙道:“是!” “好!”梁氏指了他,恨声道:“从这一刻起,你再不是我的儿子,我只当没生过你!” 张进劝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气话做什么。” 予瑾闭目,痛苦地道:“无论你认不认,我都念你十月怀胎之恩。”说着,他双膝跪地,磕头道:“儿臣送母妃最后一程!” 予瑾 “不必了!”梁氏冷冷拒绝,“你我之间的母子情份到此为止,以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过我的黄泉幽路。”顿一顿,她又道:“既然你不肯发誓,那么,我替你发!” 在众人还没弄清楚她的意思前,梁氏三指向天,一字一字道:“若予瑾不取慕千雪这贱人性命,就从此百病缠身,不得安宁,如果娶妻,妻暴病,子难养;死后沉沦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张进骇然失色,脱口道:“你疯了吗,怎么能发这样恶毒的誓言,他可是你亲生儿子啊,快收回来。” 梁氏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见过说出去的话可以收回?而且这是他欠我的。”说到这里,她面庞扭曲地尖声道:“他明明早就知道慕氏母子要害我,却什么也不说,任由我在那里被他们欺骗!” 张进连连摇头,“你……你……你真是个疯子!” “是啊,我是疯子,是被你们逼疯的!”梁氏咬牙切齿地道:“我恨不能现在就去杀了慕千雪这个贱人!” 张进叹了口气,拍着予瑾颤抖的肩膀,“这种诅咒都是假的,三殿下别往心里去。”说罢,他转头对捧着白绫的小太监道:“来人,送梁昭仪上路!” “是!”那两名小太监也看不惯梁氏,当即领命上前,不顾梁氏的挣扎,将三尺白绫绕在她脖子上,狠狠拉紧。 第八百零八章 人死事未消 第八百零八章 人死事未消 “我不要死,不要死……唔!”梁氏拼命挣扎,可终归还是逃不过白绫缠颈的结局。 “不要看!”张进蒙住予瑾的眼睛,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母亲被处以绞刑。 那两名太监力气极大,不一会功夫,梁氏便不会动了,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在确定梁氏死后,他们松开了手,朝张进禀报,“公公,她死了。” 张进刚要说话,予瑾已是拉下了他的手,来到双目大睁的梁氏身前,即使已经死了,那双眼里依旧充斥着无尽的怨毒,仇视着每一个人,包括……她的亲生儿子。 张进怕予瑾难过,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奴才送殿下回长信殿吧。” 予瑾摇头,“我想送她下葬。” “可是……” “我没事。”予瑾神情异常平静,“我说过要送她最后一程的。” 对视半晌,张进叹了口气,“那好吧,待奴才禀告陛下一声,如果陛下不反对,您就跟奴才出宫一趟。” 梁氏犯下这样的大罪,自然不得再葬入皇陵,寻了一处山丘安葬,从落葬到立碑,予瑾都没有掉一滴眼泪,默默帮忙。 在烧完最后一点纸钱后,张进走到予瑾身边,轻声道:“三殿下,我们回宫吧。” 予瑾木然盯着墓碑,低低道:“张公公,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张进连忙道:“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您还有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他们都很疼你。再不然……您还有奴才呢,只要您不嫌奴才又老又烦,奴才就一直陪在您身边,好不好?” 予瑾转过僵硬的脖子看着张进,半晌,他突然扑入在等着他回话的张进怀里,后者猝不及防,被冲着向后退了几步。 予瑾把脸闷在张进怀里,哽咽道:“为什么连公公你也这么疼我,唯独她……那么恨我?” “唉。”除了叹气,张进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半晌,他抚着予瑾微微颤抖的肩膀道:“都已经过去了,别想了,以后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吗? 予瑾不知道,梁氏临死之前的诅咒还历历在耳,那样绝决,那么刻骨怨毒…… “咳!咳咳!” 秋初的天气,承德殿便烧起了炭盆,东方溯半倚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不时捂唇咳嗽,面色白中泛青,极是难看。 张进将炭盆端到床边,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再拿床被子来?” “不用了,再多也是冷。”东方溯摇摇头,道:“纪太医来了吗?” “应该快了,顶多就这一两日的功夫。”张进一边替他掖紧被子一边说着,“等纪太医和医先生回来,陛下就没事了。” 当日,医十虽然用护心丹护住东方溯心脉,保他神智清醒,但体内的毒还在。事后,他曾逼问过绣春等人,皆没有线索,根据他们的话,甚至连梁氏自己,也不知道“一晌贪欢散”的配方,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一个百香。事情拖得越久,东方溯体内的毒就越深,他也就越危险,所以他与纪临决定去一趟西域,弄清楚“一晌贪欢散”的配方,这样才可以对症下药。 张进轻声道:“今儿个早上,贵妃娘娘又来过了,奴才按陛下吩咐的话说了,但娘娘……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临走之前,还问了纪太医的事,奴才担心……瞒不了多久了,毕竟娘娘那么聪慧。” 东方溯怕慕千雪担心,所以中毒这件事,一直瞒着她,包括宫里其他人,只以受惊和感染风邪为名,在承德殿休养,朝事一律交给太子和张启凌他们。除了医十和纪临之外,就只有张进几个贴身内监知道。 东方溯手指微微一颤,涩声道:“能瞒一日是一日吧。” “可是……”张进还想说,被东方溯抬手打断,“好了,不说这个了,予瑾怎么样了?” “自从梁氏下葬,三殿下就一直病着,虽然有皇后娘娘悉心照顾,可总不见起色,奴才担心……”张进低头不语。 东方溯瞅着他的神气,冷声道:“你担心梁氏诅咒成真?” 张进叹了口气,“毕竟那天,她咒得那样绝决,连一点余地也不留,奴才难免有所……” “不会!”东方溯不假思索地否决了张进的话,“梁氏蛇蝎心肠,不分好歹,老天岂会帮这种人。”说着,他缓了口气,道:“让太医院那边多上点心,尽快治好予瑾的病。” “奴才明白,待会儿就去太医院传旨。”张进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叩门声,“陛下,纪太医和医先生求见。” 张进欢喜地道:“一定是他们带着解药回来了。”说着,他扬声道:“快让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纪临和医十踏入承德殿,身上还有黄沙的踪迹,他们一到金陵,就立刻进宫,连衣裳也没换。 东方溯坐直了身子,“平身,赐坐。” 在就着宫人端上来的绣墩坐下后,纪临看了一眼热烘烘的暖炉,蹙眉道:“看来陛下畏寒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张进连忙道:“是呢,白天还好,每到夜里,陛下就冷得睡不着,这半个多月来,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被冻醒,可这才九月的天,唉,就等着您二位回来呢。”说着,他满怀欣喜地道:“二位可是找到解药了?” 医十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和纪临相视了一眼,拱手道:“卑职已经查清楚了一晌贪欢散的配方,此药与百香混在一起,确有控制他人心神的功效;此药虽然阴毒,但并非不可化解,卑职与纪太医,已经差不多找齐了解毒所需的药,唯独还缺一味主药——月见草。” “月见草。”东方溯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药名,道:“西域没有这味药吗?” 医十摇头道:“有,而且也只有西域有产,和百香一样。” 东方溯眉目一沉,缓缓道:“这么说来,是有人阻挠你们了,摩洛吗?” “月见草产自西域,它又喜阴喜寒,所以只长在天山上,而百香,则长在天山脚下,负责掌管天山一带的,是摩洛手下一个叫苏克的将军。他底下一人曾无意中漏嘴说出苏克曾派人去北周,听说还带去了不少百香,卑职怀疑,梁氏一案……与他有关。” 东方溯摩挲着腕间的沉香佛珠,这是梁氏一事后,慕千雪特意为他求来保平安的,“说下去。” 第八百零九章 月见草 第八百零九章 月见草 “卑职与纪太医知道月见草的下落后,便去了天山摘取,岂知苏克派了重兵在那里把守,无功而返。事后,摩洛可汗亲自带卑职等人去见苏克,后者虽然说得客气,但每每说起月见草,都顾左右而言其它,始终不肯正面回答;后来被逼问急了,就说月见草没有了,但明明前一日,卑职还见到山上长着许多月见草,显然是撒谎。” 东方溯低低咳了一声,惊讶地道:“他是摩洛手下的将军,竟敢如此?” “是。”医十沉声道:“摩洛可汗担心陛下病情,欲亲自去天山采摘,苏克竟然派兵阻拦。” 东方溯冷笑道:“能耐不小,朕要是没猜错,他应该是找到靠山了吧?” 医十点头道:“据摩洛可汗所说,这个苏克曾是罗格手下,虽然当年没有跟随罗格造反,但一直不是很服他;这些年摩洛并不是没想对付他,但一来,他手里猛士诸多;二来,他与北域过往甚密,所以摩洛可汗不敢轻举妄动。” “果然啊。”东方溯搓一搓冰凉的手,讥声道:“但凡有人有权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纷争,所以你们并没有得到月见草?” 医十闻言急忙跪下,满面愧疚地道:“卑职无用,请陛下治罪。” “你就一个人,苏克却有诸多精兵猛士,怪不得你,起来吧。” 待医十起身后,纪临道:“摩洛可汗怕陛下等得着急,所以让臣二人先回金陵,他会继续问苏克要月见草。他也说了,如有必要,他会倾西域之力与苏克一战,无论如何,都要帮陛下得到月见草。” 东方溯盯着在铜盆里燃烧的银炭,沉声道:“拿不到的。” 纪临一惊,“陛下不相信摩洛可汗?” “朕不相信的是苏克,如果梁氏一事真与他有关,只怕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毁了所有月见草。” “他敢!”医十脱口而出,眸中充斥着紧张与害怕。 东方溯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苏克、梁氏、北域,医十,你不觉得这几者之间,缺了一个联系的纽带吗?” 医十仔细思索着他这句话,半晌,眸光一亮,脱口道:“西楚?” “不错。”东方溯沉声道:“这阵子,西楚有点太安静了,据朕对萧若傲的了解,他可从来不是一个安份的主。” 医十与纪临面色难看无比,如果苏克真毁了所有月见草,那东方溯体内的毒就无法可解,哪怕……他们有再多其它药材,也无济无事。 而他们的担心,也有几日之后成真了,摩洛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书信,正如东方溯所料,苏克毁了所有月见草,彻底与摩洛撕破了脸。 得知消息的当日,纪临就和医十一道向东方溯告了假,他们要去别的地方寻找月见草,无论希望多么渺芒,都要去一试。 临行之前,医十给东方溯留下一瓶重新研制的护心丹,效果比原先更好,可终归……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在护心丹的功效下,东方溯畏寒的毛病有所好转,虽然还比不得常人,但至少不必整日煨在火盆旁边,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日,东方溯坐在殿中看折子,突然闻到一阵桂花的香气,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宫人捧着一束桂花进来,他搁下折子道:“谁让你折来的?” 见他发问,宫人连忙道:“回陛下的话,是贵妃娘娘让奴才折的,说是桂香清新,陛下喜欢。”说着,他悄悄抬起头,瞅着神情复杂的东方溯小声道:“陛下要是不喜欢,奴才这就去扔了。” 张进走过去拍着他后脑勺,“都说了陛下喜欢,还扔什么,下去。” 宫人赶紧将桂枝交给他,退出了内殿,张进一边将桂枝插在花瓶中一边道:“陛下您看,贵妃娘娘多关心您。” 东方溯盯着金灿灿的桂花,沉声道:“她还是每日都来吗?” 张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道:“其实陛下这几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不如见见娘娘吧,也省得她那么担心。” 东方溯何尝不思念慕千雪,只是恐她知道实情,会担心难过,才强抑思念不与之相见。这会儿被张进一说,不由得有些意动。 张进跟了他这么多年,哪会不知道东方溯的心思,轻声道:“奴才去请娘娘过来。” “不。”东方溯唤住准备离去的张进,抬头望着窗外明媚如金的秋光,起身道:“在屋里躺了这么多日,也该出去走走了,走吧,陪朕去漪兰殿走走。” 张进大喜过望,连忙答应,陪着他往漪兰殿行走,走到一半,意外碰到容氏,她也在折桂花,看到东方溯过来,连忙屈膝行礼,“陛下万安。” “免礼。”在示意她起身后,东方溯淡然道:“可都还习惯?”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一切都好。”容氏恭敬地回答着,梁氏一事后,东方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允许她回到宫中,并晋封为嫔,独居玉昭殿。至于王五和马六,也在她的求情下,保住了性命,去了内务府当差,负责种植 花木。 容氏瞅了东方溯一眼,轻声道:“看陛下的气色,似乎风寒已经大好。” 东方溯自不会与她说实话,淡然道:“好的差不多了。” 容氏抚着胸口微笑道:“那就好,臣妾可以安心了。”说着,她又道:“陛下走这条路,可是要去漪兰殿?” “你倒是聪明。” “陛下过奖了,这条路是去漪兰殿的必经之路,臣妾猜中并不稀奇。”说着,容氏退后一步,垂目道:“臣妾不打扰陛下了,臣妾告退。” 在她离开后,东方溯淡然道:“张进,你说她会安生吗?” 张进看了一眼容氏远去的身影,恭声道:“容贵人若是个聪明人,就会明白前车之鉴的道理;反之……就是她还不够聪明。” “她是一个聪明人,只是很多时候,不肯用在正道上。”说完这句话,东方溯拂袖离去,于他来说,容氏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他多浪费心神。 第八百一十章 金秋 第八百一十章 金秋 东方溯到的时候,慕千雪正领着宫女在晒桂花,细小而金灿的桂花在秋阳下极是好看,更有扑鼻而来的浓郁桂香。 慕千雪亲自将淘洗干净的桂花一一铺平,叮嘱道:“记着,要晒得极干了才能封入瓦罐之中,然后藏到地窖里,切记不能沾水。”说着,她看了一眼一碧如洗的天空,“今儿个天气晴朗,应该不会下雨,但还是不有大意,稍有雨水,就立刻拿油布盖起来。” 花蕊点头道:“奴婢省得了,娘娘忙了一天,快进去歇息吧,别累着了。” 慕千雪也确实有些累了,抹一抹额上的汗水,转身准备入殿,结果意外看到东方溯,既惊又喜,“陛下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见你在忙,便没打扰。”东方溯一边说着一边朝她伸出手,蓬勃灿烂的秋阳肆无忌惮地洒落在那只手,异常温暖。 “陛下风寒好了吗?”慕千雪刚将手放上去,便被紧紧握住,十余载夫妻,依旧情深缱绻,恩爱如初。 东方溯笑道:“有你亲手折来的桂花,自是百病全消。” 慕千雪低头笑道:“陛下又拿臣妾取笑了。” “朕说的可都是实话。”东方溯笑吟吟的说着,随即指着满院的桂花道:“你晒这么多桂花做什么?” “陛下去年饮桂花酒时,曾说来年多酿一些,好分给诸位大臣,所以臣妾便让花蕊他们多采摘一些,晒干之后用来酿酒。” 东方溯一拍额头,恍然道:“是了是了,瞧朕这记性,竟是忘得一干二净,多亏你还记得。” “陛下日理万机,自不记得这些小事。”在入殿落座后,慕千雪听东方溯还有些咳嗽,不放心地道:“陛下当真已经大好了?” 东方溯极力压下已经到喉咙里的咳嗽,笑道:“若不大好,怎么能来看你。” 他怕慕千雪再问下去,转过话题道:“予怀呢,怎么不见他?” 慕千雪眼底掠过一丝异色,轻声道:“他去皇后娘娘那里看望予瑾了,这孩子虽然口里说着没事,但这心里毕竟是难过的。” “梁氏实在歹毒,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张进忿忿不平的说着,他一向最谨言慎行,连他也忍不住出声,可见心中是何等愤怒。 东方溯叹了口气,“朕不该答应予瑾去送梁氏最后一程。” 慕千雪安慰道:“谁也想不到梁氏会疯狂到这等地步,虽然予瑾现在难过,但再深的伤也会有愈合的那一日。而且这也不见得全是坏事,经历过伤痛的人,往往能够够更坚强。” 东方溯定定看着她,目光深得让慕千雪有些害怕,“那你呢?” 慕千雪一怔,疑惑地道:“臣妾怎么了?” “无论怎样的伤痛,你都会熬过去,变得更坚强是吗?” 慕千雪被他说得心中一慌,勉强笑道:“陛下怎么突然说这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东方溯笑一笑,“能有什么事,朕就是有随口问问。” 话虽如此,慕千雪总觉得有些不安,“只要有陛下在,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臣妾都一定能够熬过来。” 如果朕不在了呢? 这句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终是没有说出口,千雪太聪明,只要他稍稍露一点口风,恐怕就瞒不住了。 东方溯忍着心中的悲伤,呵呵笑道:“你说的不错,只要咱们夫妻齐心,就没有熬不过去的艰难苦困。” 从漪兰殿出来,已经是晌午时分,在经过上林苑时,东方溯突然停下脚步,张进连忙道:“陛下怎么了?” 东方溯蹙眉道:“朕……似乎听到哭声了。” 张进闻言,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一缕细幽的哭声,应该是从林子里面传出来的,他小声道:“奴才去看看。” 不久,张进带着一个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宫女出来,“启禀陛下,是她在哭。” 宫女连忙伏地,惶恐地道:“奴婢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陛下,奴婢该死。” “为何哭泣?” “奴婢……”宫女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奴婢思念家中患病的父亲,所以忍不住哭泣,并非有意惊扰,求陛下恕罪。” 东方溯垂目道:“你父亲得了什么病?” “半个月前,家中来信,说奴婢父亲贪酒多喝了几杯,结果第二天起来,半边身子动弹不得,大夫说是中风了,以后恐怕也好不了,多亏家里还有哥嫂在,否则真不知该怎么办。”说到伤心处,她又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张进喝斥道:“陛下面前哭哭涕涕的成什么样子,赶紧把眼泪收了。” 宫女连忙手忙脚乱地擦去眼泪,随即她大胆子道:“陛下,奴婢能否求一个恩典?” 东方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出宫看望?” “是。”宫女忐忑不安地点着头,“求陛下恩典。” 东方溯默然片刻,对张进道:“你让内务府查证一下,若属实情,就让她出宫一趟。” 宫女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多谢陛下恩典!” 在打发宫女离去后,东方溯抬头望着日影渐移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忽地道:“太后怎么样了?” 张进如实道:“还是老样子,疯疯颠颠,谁也不认得。” 东方溯默默半晌,道:“准备车驾,朕想去一趟畅春园。” 张进知道他是被那个宫女勾起了心思,轻声道:“陛下身体才刚好,还是缓几日再去吧。” “朕没事,去准备吧。”见东方溯态度坚决,张进只得下去准备,不多时,一辆马车载着东方溯往畅春园行去。 “陛下,咱们到了。”张进的话将东方溯自沉思中惊醒,扶着张进的手下了马车。 望着笼罩在秋阳中的畅春园,东方溯说不出是什么心思,梁氏一事后,他还是第一次来畅春园。 梁氏死了,容氏回宫了,就只有陈太后还住在畅春园里,人来人去,只有景色依旧如初。 东方溯见到陈太后的时候,她正用双手在院子里挖草,弄得满手是泥,非说这些杂草是用来治病的,宫人拦都拦不住。 第八百一十一章 装疯卖傻 第八百一十一章 装疯卖傻 东方溯来到陈太后旁边,蹲下身道:“草怎么能够治病?” 陈太后头也不抬地道:“当然可以,这些草很好的,什么都能治,哀家要多挖了一些,去给……” “去给谁?” 陈太后脸庞垂在阴影里,看不清她的样子,只听她嘿嘿笑道:“当然是给自己吃,哀家要多吃一些,这样才能青春长驻,先帝才会喜欢哀家。”说着,她竟拿草往自己嘴里塞,等秋月阻拦的时候,已经往嘴里塞了好些。 秋月一边替她拿出来一边道:“太后又忘了,先帝早就已经过世了。”?“过世了……”陈太后晃动着脑袋,似乎在思索这三个字的意思,没过多久,她又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进还带着泥土的草。 “太后别吃了,要吃坏的。”秋月一个人拦不住,赶紧让宫人将陈太后强行拉回殿后,她朝东方溯屈膝道:“让陛下见笑了,太后……神智越来越不清醒了。” 东方溯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负手走入殿中,宫人正想方设法哄陈太后吐出嘴里的草,但后者怎么也不肯,反而驱赶宫人,不许他们靠近。 东方溯在一旁坐下,道:“草是牛马吃的,人吃不得,吐出来吧。” “这草是大补的药,哀家要多吃一些,你们一个个都想抢哀家的补药,都不是好人。”陈太后一边说一边努力嚼着,看得人牙根发酸,也不知那么难吃的草,她是怎么吃下去的。 东方溯神情复杂地道:“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 陈太后一边咀嚼一边朝他嘿嘿傻笑,全然看不出昔日精明算计的痕迹,颇为让人感叹。 东方溯叹息一声,趁陈太后张口的机会,突然伸手去取,后者一怔,牙齿下意识地要咬下,但咬到一半又生生忍住了,任由东方溯取出她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青草。 在陈太后嘴里的青草被取干净后,秋月递过一盏茉莉花茶,“太后快漱漱嘴里的苦味吧。” 陈太后嘿嘿一笑,竟是把那杯茶都喝了下去,秋月劝阻已是不及,幸好吃不坏肚子,也随她去了。 东方溯转目对秋月道:“朕听说,已经很久没宣太医来看了?” “看来看去就一个样,不看也罢。”秋月涩声道:“或许对太后来说,这样才是最好的,至少……她不会难过。” 东方溯眸光微沉,”到底是看不好,还是你们不肯看?” 秋月眼皮一跳,垂目道:“奴婢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东方溯环视四周垂手站立的宫人,“都下去吧。” 待殿内只剩下彼此几人时,东方溯端过一旁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真以为医十会替你们保守那个秘密吗?”?秋月惊得身子一颤,下意识地看向陈太后,后者把玩衣带的手一滞,复又如常,痴痴傻笑。 秋月极力按下心中的紧张,强笑道:“奴婢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医十……他又是什么人,奴婢认识吗?” 东方溯慢条斯里地喝着茶,沏的是六安瓜片,一片片形似瓜子的茶叶在淡绿色的茶汤中舒展翻滚,“这么说来是不记得了,那朕提醒你一句,他是神机营的人,那日朕被梁氏控制,就是他去昭明宫通报。” 秋月惊讶地道:“是吗?这件事奴婢倒还真不知道;陛下也知道,奴婢一直在春晖堂中侍奉太后,少有出去。梁氏的事情,奴婢也是事后听说的,幸好陛下安然,否则真不知会怎么样。” 东方溯眸光扫过她紧紧攥在手里的帕子,“既然如此,为何如此紧张?” “紧张?”秋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发现东方溯一直盯着自己双手后,赶紧松开已经被绞皱的帕子,强笑道:“没有啊,奴婢只是……” 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陈太后身上,“太后,你也不认得医十吗?” 陈太后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专心把玩自己的发梢,秋月连忙道:“太后连奴婢都不认得,又哪里会认得什么医……” “朕问你话了吗?”东方溯目光横过,刺得秋月心头狂跳,急忙低头,“奴婢多嘴,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冷嗖嗖的目光自她身上掠过,重新落在陈太后身上,“太后还准备瞒朕到什么时候?” 这下子连张进也不明白了,陈太后都已经疯成这样了,还能隐瞒什么事。 陈太后突然站了起来,嘴里喃喃道:“哀家要吃去吃药,药呢?药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在她快要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东方溯豁然起身,大声道:“你根本就没有疯!” 这句话像一句定身咒,令陈太后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张进也跳了一大跳,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您……您刚才说什么?” 东方溯走到陈太后面前,一字一顿道:“云涯馆那场火,根本就是你放的,你让医十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可你忘了,医十是什么人,纵然全天下的人都隐瞒于朕,神机营也不会。你——根本没有疯,一直都是在装疯卖傻。” 陈太后露出广袖外的十指微微颤抖,许久,她抬起头来,眼中不知什么时候盈满了泪,“哀家装疯……不好吗?” 张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陈太后……竟然真的没疯。 “明明神智正常,却在人前装做一个疯子,吃草挖泥,蓬头垢面,这样舒坦吗?” “不舒坦,尤其是那草,难吃得紧,可这……”她望着东方溯,颤声道:“却是哀家唯一可以自在面对皇帝的办法。” “为什么?” 陈太后掩袖拭去眼角的泪,哽咽道:“其实起初,哀家是真的着了梁氏的当,精神恍惚,易怒易燥,甚至半夜梦游,幸好秋月细心,及时发现哀家的反常,悄悄请来太医为哀家医治,这才没有加重病情,后来检查吃用的东西,发现梁氏送来的香囊有异,哀家悄悄将那些东西给替换掉了。”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梁氏有问题?” 第八百一十二章 信与不信 第八百一十二章 信与不信 “是,哀家知道,但哀家怎么也想不到梁氏竟然贼胆包天,意欲加害皇帝,等哀家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让秋月去云涯馆纵火,引梁氏过去,结果正好遇到医十。” “既然你与梁氏并非一伙,为什么不告诉朕,还在继续装疯卖傻?” 陈太后长叹一口气,望着透过窗子投落在地上光影,“皇帝不觉得这样才安宁吗?” “什么意思?”?“哀家曾为一己私念,害过自己的亲儿子,无论过去多少年,这个结都会横在我们母子中间,你看你,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唤过哀家一声母后。”陈太后苦笑一声,摇头道:“哀家说这些,并不是想指责你,相反,哀家是在指责自己,实在错得太离谱了。” “与其每次相见都存着心结,不如让你以为哀家疯了,这样,相见之时,也可坦然一些。”说到这里,她自嘲道:“扮一个疯子确实有些辛苦,但哀家还熬得住,只要……能够见到皇帝,可惜还是瞒不过。” 云层飘去,光影在地上若隐若现,陈太后望着东方溯道:“哀家听说梁氏曾对你用毒,可都解了?” “已经解了。”东方溯的话令陈太后长舒一口气,以为他真的没事了“那就好,哀家可以安心了。”停顿片刻,她又道:“哀家想求皇帝一件事。” 东方溯沉眸道:“你想回昭明宫?” 陈太后涩涩一笑,“哀家在那里住了大半辈子,岂有不想之理,不过想来……有许多人不愿意哀家回去,包括皇帝。”不等东方溯言语,她又道:“是哀家自己做的孽,怨不得别人,哀家要求的也不是这件事。” 东方溯有些意外地道:“太后请说。” 陈太后定定望着他,眼底泪光隐现,“往后……你能否多来来畅春园?” 秋月恳求道:“陛下,太后真得很想念您,每次您过来,太后都会特别高兴,太后……”她看着陈太后,泪眼朦胧地道:“太后年事已高,之前又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您就常来看看吧,哪怕是坐一会儿也好,奴婢求求您了。” 见东方溯不为所动,她又磕头道:“太后纵有千错万错,终归是陛下您的母亲,还有这次,要不是太后纵火引开梁氏,陛下也不能如此顺利行事,破了梁氏的阴谋。” 东方溯徐徐拨着茶沫,“依你所言,倒还是朕的不是了?” 秋月连忙道:“奴婢不敢,奴婢只希望太后与陛下能够尽释前嫌。” “你管的倒是不少。”东方溯搁下茶盏,对张进道:“朕乏了,回去吧。” 见他要走,秋月连忙道:“陛下……” 陈太后打断她道:“秋月,不得多言。” “可是……”秋月还待要说,被陈太后阻止,“好了,不要再说了,对了,把哀家房里那几个锦盒拿来。” 秋月无奈地取了锦盒来,打开之后,里面都是一些人参鹿茸的补品,有两盒张进瞅着眼熟,仔细看了一会儿,记了起来,那是他以前奉东方溯之命挑选后送来的,不曾想还在。 “这些都是你以前送来的滋补药材,太医说让哀家吃得清淡一些,这些大补的药材吃了反而不好,皇帝都带回去吧,虽说你体内的毒已经解了,毕竟是伤过元气,得好好补一补。” “这些东西宫里都有,太后自己留着吧。” 东方溯的这声“太后”令陈氏目光一黯,复又笑道:“这些东西都是有年头的老货,就算是宫里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够拿出的,带着吧。”她怕东方溯拒绝,又道:“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吧。” 东方溯犹豫半晌,终归还是让张进收下了,马车驶离了畅春园,在离开很远后,东方溯挑开帘子往后看去,依稀能够看到陈太后的身影,她还站在那里。 “咳咳!”东方溯突然捂唇咳得利害,脸颊通红骇人,气息粗重,犹如拉风箱一样,看得人害怕。 张进赶紧倒出一粒护心丹,将水一起端到东方溯面前,“陛下快吃药吧。” 在服下护心丹后,东方溯渐渐止了咳嗽,倚在一旁喘气,张进试探道:“陛下可好些了?” “没事了。”东方溯摆一摆手,道:“张进,你说朕该相信她吗?” 张进神情一动,小声道:“陛下可是指太后?” “不错。”东方溯喘了口气,缓缓道:“从医十告诉朕,那场火其实是她派人放的之后,朕就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相信。” “这是陛下的家事,奴才不敢妄言。”张进话音未落,便被东方溯踢了一脚,“从哪里学来这扭扭捏捏的模样,赶紧说。” 张进嘿嘿一笑,“那奴才就斗胆一言,于情来说,太后这样帮陛下,又委屈自己装疯,那番言语应该不假;于理来说,太后独居畅春园,难免有损陛下仁孝之名。?“所以你觉得朕应该将她接回昭明宫?” “虽然太后没说,但奴才看得出,她很想回去,只是拉不下这个脸面,或者说……怕陛下拒绝,才会退而求其次。”说罢,他伏地道:“这些都只是奴才自己的想法,如有不对,还请陛下恕罪。” 东方溯掀起车帘,时近黄昏,霞光漫天,如一匹上好的五色锦缎,“可曾听过一句话——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张进小心翼翼地道:“奴才听过,奴才记得这是用来形容将士官员的。” “都一样。”东方溯搁下帘子,冷冷道:“好比梁氏,朕给过她那么多次机会,她又有哪一次珍惜了,表面说得好听,实际上还是一样的心思,千方百计的要对付朕。” “所以……陛下觉得太后也是这样?” 东方溯苦笑道:“说句实话,朕并不知道,与其冒险上一局,不如维持现状,顶多……”他目光复杂地道:“朕得空之时,多去看看她。” 张进点点头,“能够得陛下去探望,太后也知足了。其实奴才现在最担心的是……”他瞅着东方溯没有说下去。 东方溯笑道:“瞧瞧你,本来这张脸还算讨喜,这一耷拉下来,可就变成苦瓜脸了。” 张进苦着脸道:“眼见着护心丹一颗颗少下去,医先生和纪太医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陛下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东方溯淡然一笑,“无论是盖世英豪,还是圣贤达人,皆有一死,又有干什么好担心的。” 第八百一十三章 唯一一株 第八百一十三章 唯一一株 “话是这么说,可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又有千秋功业要建,是断然不能有事的。”说着说着,张进忍不住落下泪来。 东方溯虚虚踢了他一脚,好笑地道:“说就说,哭什么,赶紧把你那几滴马尿给擦了。” 张进一边拭了眼泪一边道:“奴才就是替陛下难过,明明您对梁氏一再开恩,她却恩将仇报,几次三番陷害陛下,现在还……要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一定去阴曹地府撕烂了她。” “你啊。”东方溯指一指张进,叹息道:“一饮一啄皆有定说,说到底,还是朕自己留下的祸患,怨不得别人。朕现在只担心千雪……”他遥遥望着窗外虽霞光外道却难掩暮色的天空,犹如——他的生命。 张进连忙伏身道:“陛下是仁德之君,苍天垂顾,您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明儿个纪太医他们就把解药带回来了。” 对于他的宽慰,东方溯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九月,在叶落之中缓缓过去。 十月初一,摩洛决定正式出兵讨伐苏克,而北域也在边境增派兵马,并且频频与苏克往来,显然是准备给后者撑腰。 至于西楚和齐国,异常安静,犹如两个冰湖,连一丝涟漪也没有,只是不知在那曾薄薄的冰面下,他们正在怎样得张牙舞爪,蓄势待发。 那场大战,摩洛败了,他中了苏克的奸计,损兵折将,大败而逃,不过他也得到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月见并没有被毁尽。 在传说中,月见草是会结果的,虽百多年来,从未有人见过月见草的果实,但这个传说一直留传在域外,传说中,若能服食此果,凡人可得长生。 从人知道死亡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孜孜不倦地追求长生,千百年来,从未停止过,那怕长生是那样的虚无飘渺,不可触摸。 苏克——亦是如此。 在天山之巅,长着一株生长多年的月见草,汲取日月精华,高过寻常月见草数倍,也是最有可能结果的。 苏克毁尽月见草,唯独舍不得这一株,悄悄留了下来,派重兵把守,等待着结出果实,等待着他所渴求的长生。 神机营一接到消息,便立刻派去夺取月见草,医十也赶去了,但最终被拦在天山之下,苏克为了保护这株唯一的月见草,借天时地利将整个天山围成铜墙铁壁,再加上那边气候恶劣,纵是神机营,亦无法寸进。 这日,慕千雪去承德殿看望东方溯,恰好看到医十出来,后者眉头紧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医十也看到了她,拱手道:“见过贵妃娘娘。” “免礼。”慕千雪温言道:“医先生何时回来的?” “回娘娘的话,卑职今日刚到。” “医先生一走就是一个余月,不知都去了哪里?” 医十眼皮微微一动,垂目道:“娘娘知道,卑职擅于药理,趁着这阵子没事,就去四处游历,也算是增长见识。”说着,他再次拱手,“娘娘若没别的吩咐,卑职告退了。” “去吧。”在目送医十离去后,慕千雪忽地道:“纪院正回来了吗?” 小元子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道:“奴才早上才去过太医院,并没有见到纪院正,也没听说什么,应该是没回来,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承德殿,慕千雪突然停下脚步,在小元子诧异的目光中,她凝声道:“你不觉得医十刚才的话,有些牵强吗?” 小元子思忖片刻,试探道:“主子是说……游历?” “神机营的职责是拱卫京师安宁,’游历’二字……不应该出现在神机营的人口中,而且他离开的日子,与纪临太过接近,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小元子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是呢,前后就差了一天,不过纪院正与这位医先生八杆子打不着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关联。” 慕千雪心思飞转如轮,片刻,她道:“你现在去一趟张府,请张夫人帮本宫查一件事。” 小元子细细听完后,点头道:“奴才这就去。” 等小元子回来,已经是月上柳梢,他来到慕千雪身前,小声道:“张夫人按着主子的吩咐去查了,发现神机营如今在宫里的人数,不足平日一半之数。” 夏月蹙眉道:“那另外那一半都去哪里了?” 小元子摊手道:“这个就不知道了。”顿一顿,他道:“对了,奴才今日出宫,意外知道一件事,西域那边打仗了。” 慕千雪神情一动,搁下手里喝了一半的羊奶道:“说仔细一些。” “听说是西域那边有一个将领勾结北域作乱,摩洛可汗领兵征伐,可惜中了奸人歹计,铩羽而归,听说事情闹得挺大的,连咱们连境都受了一些波及,好在不严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元子想了一会儿,道:“应该是月初的事情。” “月初……”慕千雪喃喃念了一遍,轻声道:“算算日子,陛下应该早就得到消息了,却从未听他提起过,偏偏……医十又在这个时候回来,神机营的人又少了一半,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食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叩着,“笃笃”的声音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清晰。 夏月思索道:“神机营和西域八杆子打不到一会儿,应该是没什么关联,不过陛下这阵子确实奇怪,整日把自己关在承德殿里,少有出来的时候,也不愿意见人,听说大殿下去求见了几次,都没让进。” 慕千雪手指一顿,正要言语,外面传来争执声,她唤过夏月道:“出去瞧瞧,看是怎么回事。” 夏月应声离去,过了一会儿,她带着花蕊与一个小太监进来,“主子,是花蕊和小德子在争执呢。” “为何事争执?”面对慕千雪的询问,花蕊率先道:“回主子的话,奴婢看最近天气凉了,就让小德子去内务府拿些银炭来,哪知他去了半日,空手而归,说是内务府没有银炭,这怎么可能,分明是他借着拿炭偷懒去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 突然到访 第八百一十四章 突然到访 “奴才冤枉!”小德子委屈地道:“花蕊一跟奴才说,奴才就立刻去了内务府,那边确实没有银炭,说至少要等下月初才会有。” 夏月蹙眉道:“无论春夏秋冬,内务府都会长备银炭,怎么可能没有?” “奴才也不知道,但他们就是那么说的啊,姑姑要是不信,可以亲自去内务府问,奴才真的没有撒谎。” 小德子的话令慕千雪记起自己有一次去承德殿,明明是九月的天,里面却烧着炭盆,热得让人流汗,东方溯说是为了烘烤衣裳,因为那天确实下了雨,所以她也没怀疑,如今想来…… 慕千雪手指倏然攥紧,对夏月道:“你立刻去一趟内务府,把出入记帐的册子拿来。” “奴婢这就去。”夏月刚走到门口,又被慕千雪唤住,“慢着。” 夏月回过身,疑惑地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慕千雪思忖片刻,摇头道:“不用去了,如果本宫没有料错,那些册子必然被人动了手脚,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夏月惊声道:“主子是说,有人私自贪污内务府的银炭?” “只怕比这个更严重。”慕千雪黛眉紧蹙,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突然起身往外走去,夏月和小元子对视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夜色沉沉,忙碌了一天的张进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承德殿,唤过一旁的小太监嘱咐道:“好生在这里守着,每隔一个时辰进去看一次,如果发现炭火不够了,就赶紧添了,陛下受不得寒。” “是。”小太监应声之余,又好奇地道:“其实这才十月,并不是太过寒冷,这样整夜烧着炭,陛下不会觉得热吗?” 张进面色一沉,“你第一天来承德殿当差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什么?” 小太监被他冷厉的目光盯得脖子发凉,低头努力回想着第一天的情景,片刻,他小声道:“公公教导小的们少说多做,不要打听主子的事情。” “既然记得,就好好管住自己的嘴。”张进拍一拍他的脑袋,凉声道:“别为了一点好奇心,把这么好的一个脑袋给弄掉了,不值当。” 小太监被他说得冷汗涔涔,连连点头,“小的记住了,多谢公公提点。” “寅时我再过来。”扔下这句话,张进回了他位于后庭的屋子,然而到了门口,他却停下脚步,皱着眉头,迟迟不曾推门进去。 他记得很清楚,一早离开的时候,把蜡烛给吹熄了,可现在屋里却透着烛光,分明是有人进去过,甚至……还在里面。 他身为承德殿的首领太监,向来独居一屋,而且没他的话,手底下的太监宫女都不会擅自进他的屋子,这个规矩,十几年来都没有破过,现在……难不成宫里出了贼? 想到这里,张进弯腰捡了一块比手掌略大一些的石头,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准备一看到歹人就一石头砸过去。 屋里果然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但并非张进以为的歹人,而且…… 张进大惊,赶紧扔掉手里的石头,躬身打千儿,“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夏月瞥了一眼被他扔在地上的石头,笑道:“公公这是准备拿石头来砸我们吗?” 张进尴尬地笑道:“我以为是进屋盗窃的贼人,没想到会是娘娘。”说罢,他又朝慕千雪赔罪,“奴才鲁莽,还望娘娘大人大量,原谅奴才这一回。” “是本宫擅入在先,怪不得公公。” “多谢娘娘。”张进松了一口气,刚想直起身子,耳边又传慕千雪的声音,“不过有一件事,本宫需得好好问问张公公。” 张进连忙道:“娘娘请说。” “为什么要撒谎?” 张进愕然抬头,“奴才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你真以为本宫不知道陛下的情况?” 张进骇然失色,听这意思,贵妃似乎知道了陛下的事情,这怎么可能,自己可从来没跟人透露过半句,连跟在承德殿侍候的那几个小太监也不清楚陛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又从何得知,难道是纪太医?也不对啊,纪太监都没有回宫,再说这件事陛下一再叮嘱,他又怎敢透露。 “怎么不说话了?”慕千雪的声音令张进激灵灵一颤,低头道:“奴才……奴才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纪临和医十突然离宫,西域突起战乱,还有天未入冬,内务府就送来那么多银炭,你以为本宫会没察觉?” 张进心跳得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强自镇定地道:“奴才实在不……” “呯!”慕千雪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厉斥道:“事关陛下安危,你却一再相欺,简直该死!” 张进吓得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慌声道:“不关奴才的事情,是陛下……陛下不许奴才说出来。” 慕千雪粉面含霜,“所以这么多日子,你就一直瞒着皇后与本宫是不是,简直糊涂透顶!” 张进被她斥得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道:“奴才也是没办法,求娘娘开恩。” 慕千雪缓了口气,盯着他的头顶道:“陛下现在怎么样了?” 张进不敢再隐瞒,如实道:“之前靠着医先生留下的护心丹好了一阵子,现在吃得多了,效果越来越差,陛下又和以前一样畏寒怕冷,精神也差,要是再找不到月见草,恐有性命之忧。” 慕千雪豁然起身,袖子带翻了茶盏,一整杯茶都倒在身上,她看也不看,只是死死盯着张进,“你……你说什么?” 张进诧异于她的反应,试探道:“娘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慕千雪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再一次道:“本宫问你刚才说什么?” 张进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无奈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说陛下……恐有性命之忧。” 慕千雪身子摇摇欲坠,小元子率先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扶住她道:“主子小心。” 慕千雪怔怔看着他,半晌,一把推开小元子,跌跌撞撞来到张进身前,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颤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陛下怎么有性命之忧的,说,都给本宫说清楚,说啊!” 第八百一十五章 夜诉情意 第八百一十五章 夜诉情意 一轮弯月悄悄爬上树梢,安静而冷漠地俯视着人间的一切,千万年来,人世间无数沧海变桑田,唯有日月交替,从来没有变过。 银白色的月光穿过承德殿四方朱格的窗子,静静投在地上,外面不时响起秋虫低鸣的声音。 铜盆里的银炭被烧得红通通,整个内殿温暖到近乎炎热的地步,可东方溯却依旧紧紧裹着厚重的锦被。 “咳!咳咳!”一连串激烈的咳嗽从东方溯嘴里冲出,锦被下的身子一下子躬了起来,微微发抖。 一只手抚上他冰凉的额头,习武之人的警觉令东方溯一下子惊醒过来,握住那只手,厉声道:“什么人?” “是臣妾。”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东方溯心神一松,就着慕千雪的手坐起身来,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烛光幽暗,照不见慕千雪脸上的悲伤,“陛下很冷吗?” 东方溯笑容一僵,复又如初,“也没有,就是这两日天气冷得快,朕怕又染了风寒,所以盖得厚了一点。”说着,他又道:“倒是你,这大半夜的,怎么跑到朕这里来了,也不怕着凉。” 慕千雪幽幽看着他,“陛下准备瞒臣妾到什么时候?” 东方溯心头一跳,面上笑意不减地道:“朕瞒你什么了?怎么你今夜瞧着奇奇怪怪的?” 张进也在旁边,听到这里,“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陛下,娘娘她……她都知道了。” 东方溯面色豁然大变,“怎么一回事?” 张进惶恐地道:“都怪奴才不好,奴才以为娘娘知道了,所以……不小心漏了口风。” 东方溯大怒,“混帐东西,朕是怎么嘱咐你的,你可倒好,竟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张进不敢为自己辩解,只是一遍遍叩头请罪。 慕千雪欠身道:“此事不怪张公公,是臣妾察觉有异,故意套取他的话,陛下要责罚的话,就请责罚臣妾。” “你……”东方溯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他长叹了口气,朝尚在磕头的张进挥挥手,“罢了,起来吧。” “谢陛下!”张进知道他是饶过自己了,赶紧谢恩起身。 在张进退到一边后,东方溯叹了口气,握住慕千雪微微颤抖的纤手,“朕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不想你担心。” “所以陛下打算一直这样瞒下去,直至……”后面的话,慕千雪不敢说出口,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东方溯最怕看到她掉泪,急忙道:“朕本想着等他们找到月见草,配治出解药后再和你说,哪知被你提前知道了。神机营的人已经去西域了,很快就能带月见草回来,你别担心。” “如果真这样简单,今早医十就不会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慕千雪哽咽道:“陛下答应过臣妾,会坦诚相待,不隐瞒任何事情,可是一直到现在,您还是在想方设法的隐瞒,不肯说实话。” 殿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有一扇窗子没关严,被吹了开来,冷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炭火忽明忽暗。 “咳!咳咳!”东方溯咳得很利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刚才还有点血色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如纸,并且冷得吓人。 慕千雪赶紧让张进把窗关了,又倒往盆里加了几块炭火,殿内总算又渐渐热了起来。 “陛下喝茶。”在接过张进端来的热茶时,东方溯的手一直在发抖,需要慕千雪帮着才能握稳。 慕千雪一边解下身上的狐袭覆在东方溯身上,一边道:“张进,再去拿一床锦被来。” “不用了。”东方溯苦笑道:“这寒意在骨子里,就算盖的再多,也不会觉得暖和。” “不管怎么样,总会有些用,去拿。”在慕千雪的示意下,张进取来一床厚实的云丝锦被,慕千雪细心地盖在东方溯身上,又替他掖好被角。 东方溯握住她准备收回的手,轻声道:“不生朕的气了?” 他这一说,慕千雪顿时想起刚才的事,“谁说的,还气着呢,不知有多气。”她别过身子不理会东方溯,但手却没有抽回来。 “对不起。”东方溯歉疚地道:“朕真的不是存心隐瞒,只是觉得……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你又整日担惊受怕。” “可是对臣妾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可怕最残忍的,臣妾不想……”慕千雪艰难地道:“等到最后一刻,才知道一切,那样的话,臣妾一定会悔恨终身。” “朕明白,对不起,朕……不该这么自私的。”东方溯抬手抚去她渗出眼眶的泪水。 慕千雪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们说过,无论是好还是不好,都要一起承担,陛下是天子,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东方溯眼底微红,揽了她道:“好,朕不反悔,无论前路如何,你我都一起走下去。” 待各自平静下来后,慕千雪问起西域那边的事情,这一次东方溯没有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包括神机营失利,未曾取到月见草的事情。 “朕已经决定增兵西域,助摩洛共同平定苏克之乱,从而取到月见草。” 慕千雪思索片刻,道:“这么说来,医先生和纪院正那边,并未找到能够替代月见草的药材?” 东方溯点点头,见慕千雪蹙眉不展,他宽慰道:“别担心,苏克虽有北域支持,也敌不过我朝铁骑,定可以取回月见草。” 慕千雪忧声道:“臣妾只怕他狗急跳墙。” 夏月眼皮一跳,脱口道:“主子是说,他会毁了那株唯一的月见草,可那不是他长生的希望吗?” 慕千雪冷笑道:“连命都要没有了,还谈什么长生。苏克……或许护不住那株月见草,却一定有办法先我们将其毁去。” 张进骇然失色,惊声道:“那……那可怎么办?” 东方溯沉默不语,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但神机营被阻于山下,除了硬攻之外,再无他法。 第八百一十六章 战败 第八百一十六章 战败 慕千雪思忖片刻,忽地道:“陛下,能否让臣妾随军出征?” 东方溯诧异地看着她,待缓过神来后,立刻拒绝道:“不行,朕不答应。” 慕千雪咬一咬银牙,凝声道:“有大军拱卫,臣妾不会有危险,但救陛下的机会,就此一次,容不得半点闪失,还请陛下恩允。”说着,她屈膝欲跪下,却被东方溯拦住,“朕刚才说得很清楚,不许去!” “陛下……” 东方溯并不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夜深了,张进,送贵妃回去。” 张进点点头,来到慕千雪身边轻声道:“娘娘,奴才送您出去吧,这件事……您回头慢慢再找机会跟陛下说。” 十一月二十日,北周集结十万大军,由东方泽率领前往西域,助摩洛讨伐苏克,与此同时,北域亦出兵援助苏克。 而东方溯,任慕千雪如何恳求,始终不肯让她随军出征,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就算有大军拱卫,也未必就是安全的。 东方泽骁勇善战,领得又都是大周精锐之士,一路势如破竹攻克到天山脚下,苏克和北域联军节节败退。 眼见着就快要取得月见草,得胜还朝,之前抓到的几名俘虏突然得病身亡,而且死状恐怖,全身都是脓液疱诊,随军太医诊断后,发现他们得了瘟疫。 都说谈虎变色,可对出征在外的军队来说,瘟疫要比老虎可怕百倍千倍,一来人群密集,极易传播;二来缺医少药,难以医治。 虽然东方泽当机立断烧了那几名俘虏的尸体,并将之前负责看管俘虏的那些士兵隔离开来,可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接触过其他人,一传十,十传百,这场瘟疫最终还是无可避免的扩散开来…… 从发现瘟疫的那一天起,几乎每隔几天就会有人死亡,士兵们蒙着口鼻将尸体抬去掩埋,被白布蒙着的,可能是他们生前的至交好友,甚至是亲人,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死亡中,士兵们逐渐变得麻木,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被埋的会不会是自己。 太医仔细调查后,在抓到那几名俘虏的地方附近发现一些死去的牛羊,都已经腐烂发臭,按理来说,这样的天气,就算死去多时,也不应该腐烂成这个样子。 不过随后发现的几个铁盆还有里面没有烧尽的炭火就能解释这一切了,有人为了让这些牛羊尸体迅速腐烂,在屋里烧炭火,就仿佛置身于夏天之中。也就是说,这场瘟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苏克知道正面交锋难以致胜,逐想出这样一条恶毒的计策,东方泽知道自己中了苏克的毒计,大怒之下,狠下心肠,将所有染上瘟疫以及可能染上瘟疫的士兵都隔离开来,整整两万余人。 大军从一开始的十万锐减到七万不到,而且士气低落,人心惶惶,唯恐那场要命的瘟疫会落到自己头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 苏克知道东方泽因为瘟疫而损兵折将的时候,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到了,当即集结大军,将他们围困在五里坡处。 东方泽几次领兵突围,都被拦了下来,至于摩洛,被北域的军队缠住,自顾不瑕,无法救援。 苏克谨慎,怕染上瘟疫,并不急于对付东方泽,只是将他们困住,等着他们粮尽弹绝。 最后,还是靠着神机营的配合,方才杀出一条血路,但代价是惨重的,离开西域的时候,东方泽手里只剩下三万残兵;至于神机营也在营救过程中,遇到两股暗势力偷袭,死伤不少,其中一拨是天机卫,另一拨是齐国的血骑士;正如先前所料,这两国果然有掺与在这件事情里。 这次战败,给予了东方溯沉重的打击,不是北周承受不起折损七万士兵的代价,而是他……快要等不住了。 自从东方泽出征后,他身体越来越差,到后面,几乎下不了床,无论烧多少炭,穿多少衣裳,都冻得瑟瑟发抖,每批阅一本奏折,双手都冷得不会动,要过很久才能缓过来。 期间,纪临和医十回来过一次,带回来一张药方,倒是有几分效果,可惜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东方溯不想人心惶惶,所以一直极力隐瞒,可连着多日不上朝,再朝野难免议论纷纷,其中一个猜测就是东方溯病情危重,无法上朝。 出征失败,对于东方溯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摩洛记着当年东方溯襄助他登基的恩情,战败之后准备再次集结军队,进攻天山,可他底下的将领并不认同,认为当年东方溯助他们也是出于私心,再说之前那一伏,什么恩情都还没了,没必要再为其去拼死拼活。 众将领的反对令摩洛进退两难,无奈之下,只能暂缓出兵一事。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刚入十二月就下了好几场雪,积雪在地上覆了一层又一层。 慕千雪站在檐下出神,连有人来到身边也不知道,直至肩上一沉,方才惊醒过来,转头看去,却是沈惜君将一袭紫袭披风覆在自己身上,“这下雪的天,娘娘怎么来了?” “心里闷得难受,就出来走走。”沈惜君望着檐外连绵如棉絮的雪,轻声道:“你刚才可是在想陛下的事?”慕千雪知道东方溯的病情后,与她提过,她也是宫里仅有几个知道真相的人。 慕千雪沉沉点头,“昨日纪临回来了,他们没有找到能够代替月见草的药材。” 沈惜君忧心忡忡地道:“本宫听说,陛下打算再次出征西域,由张启凌领兵,但遣兵调粮至少要半个月,再加上来回还有征伐的时间,现在天气又不对,至少得两三个月,陛下……撑得住吗?” 慕千雪眉宇深锁,片刻,她轻声道:“臣妾问过纪临,以陛下的情况,最多还能撑一个月。” “一个月?”沈惜君惊呼出声,见在庭院扫雪的宫人望过来,她急忙压低声音,“那现在怎么办?” 第八百一十七章 生命倒计时 第八百一十七章 生命倒计时 慕千雪默默看着她,半晌,忽地道:“臣妾想请娘娘帮一个忙。” 沈惜君心神一跳,大致猜到了几分,“你想出宫?” 在慕千雪点头后,她蹙眉道:“陛下是不会答应的,再说,就算让你出宫,也无法缩短遣兵调粮的时间,一样赶不及。”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放手一博,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说着,她突然跪下,哽咽道:“臣妾知道,这样会让娘娘很为难,甚至会遭来祸端,可……臣妾真的没有办法了,陛下不可以有事的。” 沈惜君一惊,连忙俯身去搀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陛下病重,本宫也满怀忧心,只是苦无化解之法。” 夏月在一旁道:“自从娘娘上次请求随宫出征被拒绝后,陛下就加强了宫禁的守卫,每一个出入之人都要查验正身,尤其是咱们漪兰殿的人,为的就是防止娘娘私自出宫。” “陛下怕你有危险,你又怕陛下……唉,真是难为了。”沈惜君叹息数声,强行拉起尚跪在地上的慕千雪道:“你且先起来,咱们仔细商议一番。” 大雪纷飞,人在雪中走一圈便成了雪人,还没到酉时,天就已经黑的差不多了。 “关门吧。”负责看守宫门的禁军搓搓手,招呼另一名禁军关闭宫门,刚关了一半,两道身影冒着风雪匆匆赶来,“且慢。” 禁军停下手里的动作,眯眼看着朝他们走来的两道身影,待得走近了,发现走在前面那人是沈惜君身边的阿紫,连忙拱手行礼,“见过阿紫姑姑。” “客气了。”阿紫笑着还了一礼。 在将阿紫二人迎到檐下避风雪后,禁军道:“姑姑这会儿过来,可是要出宫?” “是呢,娘娘家里人出了点事情,让我们出去处理一下。”阿紫瞅了一眼关到一半的宫门,取出腰牌递给禁军,“应该还来得及吧?” 当年,卫家人虽然被连根拔除,但看沈惜君的份上,东方溯最终还是饶了他们一死,只是削去爵位,流下北疆;后来册立太子,大赦天下,他们也在恩赦之列,再加上沈惜君的关系,最终得以回京。 禁军借着灯光仔细检查了一下腰牌,笑道:“来得及来得及,姑姑请。” 在另一人也准备随阿紫出宫时,禁军伸手拦住,疑惑地道:“这位是……” 阿紫笑道:“瞧我都忘了说了,他是内务府刚拨到长信殿侍候的小福子,主子让他跟我一道出去呢。”说着,她催促道:“小福子,快把腰牌拿出来。” 禁军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对旁边那人道:“去把内务府给的画册拿来。” 阿紫一怔,疑惑地道:“什么画册?” 禁军笑道:“姑姑有所不知,上面交待了,出宫的人一律要人牌相应,除了像您这样认识的人之外,其余人都需要对画册,确定一致方才能放出宫。” 阿紫面皮一紧,故作不经意地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我怎么会不相信姑姑呢,但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也没办法。”禁军虽然话说的客气,态度却是极为坚决。 说话间,另外一人已经取来画册,借着灯光一页页翻着,很快便翻到了小福子那页,随后朝一直低着头的那人道:“把头抬起来。” 在禁军的催促下,那张一直蒙在阴影中的脸庞渐渐抬了起来,在露出小半张的时候,又一道人影冒着风雪疾步而来,在看到阿紫二人后,她松了口气,“你们还在就好。” “主子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阿紫疑惑地看着来到近前的阿兰。 阿兰笑一笑道:“主子刚刚得到消息,那边已经没事了,所以让我来拦住你,免得多跑一趟。” 阿紫欣喜地道:“那就太好了,这么大的风雪,我也不想出去呢。” “那咱们回去见主子吧。”在跟禁军道了声谢后,她带着重新低下头的小福子随阿兰离去,转身的同时,尽皆沉下了脸,而在他们身后,厚重的宫门徐徐关起,将宫里宫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阿紫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宫门,咬牙道:“查得可真严,幸好一早做了两手准备,否则就被识破了。” “嘘!”阿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慎言,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谁也没有发现,在风雪深处,有一双眼睛始终跟随在他们身上。 长信殿里,沈惜君正在灯下看书,瞧见阿兰他们进来,心中一沉,搁下根本没看进去的书册,“没能出去?” 阿兰摇头道:“查得很严,连画册都有,奴婢瞧着不对,就按主子之前交待的过去将他们带了回来。” 沈惜君秀眉紧蹙,朝“小福子”道:“看来陛下是做足了准备,想蒙混出宫是不可能的了。” 小福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如工笔刻画的脸庞,正是慕千雪,她摘下帽子苦笑道:“是啊,没想到陛下防臣妾防到了这个地步。” 沈惜君也是一脸苦笑,“本宫真不知该羡慕你还是同情你。”她屈指弹去伏在灯罩上的一只小黑虫,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要不要本宫帮你去跟陛下说说?不过本宫提醒你一句,看陛下这个态度,基本不可能。” 慕千雪抚一抚隐隐作痛的额头,“臣妾知道,所以容臣妾再想想。”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本宫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就在本宫这里用过晚膳再走,也顺道再想想办法,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慕千雪感激地道:“多谢娘娘肯这样不计一切地帮助臣妾。” 沈惜君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生份的话来,本宫落难之时,你可没少帮着,本宫这会儿,充其量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再说了,这件事关乎的又岂止你一人,陛下……”想到东方溯的情况,她不由得鼻尖发酸,说不出的难过。 慕千雪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娘娘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八百一十八章 兴师问罪 第八百一十八章 兴师问罪 “主子。”殿外传来宫人的声音,“承德殿的张公公来了。” 沈惜君一怔,自言自语道:“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应该是陛下的意思,臣妾在此不便,先行回避一下。”被慕千雪这么一提醒,沈惜君亦想了起来,让阿紫带她到屏风后面暂避。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张进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沾着几片雪,被炭火的热气一烘,化成一滴滴细小的雪水。 “免礼。”沈惜君客气地抬一抬手,“公公这么晚过来,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张进恭敬地道:“陛下请娘娘和贵妃娘娘去一趟承德殿。” 沈惜君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道:“贵妃也去?” “是。”在张进回答后,她道:“本宫知道了,你冒雪过来,必然冻坏了,快随阿兰下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然后再去漪兰殿传旨。” “多谢娘娘,不过奴才赶着回承德殿覆命,就不多叨扰,奴才在外面等候,您赶紧更衣吧。”张进的话令沈惜君惊讶,“你不是说贵妃也要过去吗,怎么一转眼不去传旨,而是赶着回承德殿了?” 张进瞅瞅她,又瞅瞅旁边的屏风,“陛下说了,只需往长信殿传旨即可,无需再去漪兰殿。” 沈惜君心中一沉,只传长信殿,难道东方溯知道慕千雪在她这里? 不应该啊,守门禁军根本没发现慕千雪,退一步说,就算他们觉得事有蹊跷,也不至于传得这么快。 阿兰知道自家主子心思,试探道:“公公,您是陛下身边的人,可知陛下这个时候请主子和贵妃娘娘过去,所为何事?” 张进摇头道:“这个咱家可不知道,不过……”他犹豫片刻,终还是决定提醒一句,朝沈惜君道:“陛下心情似乎不大畅快,娘娘过去的时候,还请仔细一些。” “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在命阿兰将张进带到外面后,沈惜君将慕千雪从屏风后面唤了出来,神情凝重地道:“今日这趟圣命,怕是来者不善,你说陛下是不是……” 慕千雪知道她想说什么,颔首道:“应该是,否则不会那样交待张进。” 沈惜君叹了口气,生气地道:“这些禁军,平日里也不见怎么机灵,这次倒是长心眼了。” 慕千雪摇头道:“应该与禁军无关。” 沈惜君一怔,“若不是禁军,陛下怎么会知道?” “陛下应该一早料到臣妾会向娘娘求援,所以派人暗中盯着长信殿,回想起来,先前在宫门处,就算禁军放行,臣妾也出不了宫。” 沈惜君听得一阵苦笑,“为了防你,陛下还是真是煞费苦心。”说罢,她起身道:“去换身衣裳,咱们一起去见陛下。” “是臣妾连累了娘娘。”面对慕千雪的歉疚,沈惜君笑着拉过她的手,“要是把本宫当姐妹,就不要说这样见外的话。” 承德殿的四个角落里都摆着铜盆,里面是烧红的银炭,不时发出“哔剥”的一声轻响,一旦盆中的炭火稍有黯淡,宫人立刻就会添炭下去,使得殿内一直暖洋如春。 即便是这样,东方溯依旧寒冷难耐,握笔的手几乎冻僵,每一个字都写得异常艰难。 张进领着慕千雪二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陛下,二位娘娘来了。” 东方溯既不说话也不抬头,自顾自批阅着奏折,仿佛没有听到,张进也不敢再说话,静静等在那里。 许久,东方溯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捂唇咳嗽几声,抬头漠然注视着慕千雪二人,“你们可知罪?”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惜君按下心中的紧张,垂目地道:“臣妾不知所犯何罪?” 东方溯搁下手里的笔,冷声道:“你身为皇后,却不顾宫规,私助宫妃离宫,还不是罪?” 沈惜君强自镇定地道:“陛下误会了,臣妾并没有……” “还在撒谎!”东方溯用力一掌拍在桌案上,震是笔砚都跳了起来,怒斥道:“你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贵妃前脚才到长信宫,后脚阿紫就带着所谓的’小福子’要出宫,还说什么家中有事,是不是要朕把所有人都叫到你面前,才肯承认,皇后,你好大的胆子!” 沈惜君被他斥得冷汗涔涔,急忙跪下道:“臣妾……臣妾知罪,请陛下恕罪。” 慕千雪亦跟着跪下,“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皇后娘娘碍不过臣妾的请求,这才……” 东方溯冷冷打断,“朕没问你话!” 在慕千雪不语后,东方溯目光一横,重新落在沈惜君身上,“你是皇后,是大周的国母,当为天下女子之典范,你可倒好,贵妃不懂事,你也帮着一起胡闹,私自出宫……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沈惜君用力一咬樱唇,抬头道:“臣妾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但臣妾和贵妃也是为了陛下,苏克狡猾,北域强横,又有西楚和齐国暗中撑腰,想要从他们手中夺到月见草,实在千难万难。贵妃聪明绝顶,擅于计谋,只有她随军出征,咱们才有胜算,也才能救治陛下。” 东方溯怒极反笑,“这么说来,朕还要感谢你了?” “臣妾不敢!”沈惜君话音未落,东方溯已是厉声道:“朕看你哪里还有什么不敢,敢得很!” 沈惜君哽咽道:“臣妾知道陛下拦着不让贵妃出征,是怕她有危险,可贵妃何尝不是如此,自从知道陛下病情后,贵妃常常夜不能寐,需要靠安息香才能勉强睡一会儿。这次九王战败后,贵妃忧郁更甚,臣妾有一次去见贵妃,看到她一个人在屋里默默垂泪,万一……万一陛下有什么事情,您 让贵妃,让臣妾,让大周怎么办?” “朕自有打算,不需要你来担心。”东方溯面无表情的说着,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禁足一月,好好在长信殿反省。” 慕千雪连忙道:“皇后娘娘这么做都是为了臣妾,陛下要罚,就罚臣妾一人,不要怪责娘娘。” 八百一十九章 齐声相求 八百一十九章 齐声相求 第东方溯冷笑道:“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替别人求情。” 慕千雪含泪道:“只要陛下安好,臣妾就算粉身碎骨亦无悔。” 东方溯神情一滞,随即捂唇咳嗽不止,苍白的面容浮上一层诡异的潮红,许久方才渐渐止住,手指颤抖地指着慕千雪,“你也一样,禁足一个月,下去吧。” 看到越来越虚弱的东方溯,慕千雪垂泪道:“陛下,求您让臣妾去一趟西域,臣妾答应您 ,一定带着月见草平安归来。” “不行!”东方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话,“朕说过, 这件事朕自有打算,不会有事也不需要你们来操心!” 慕千雪摇头,泣声道:“陛下在撒谎,您根本就没有打算,否则不会一遍遍耳提面命地教予怀为君之道,根本……根本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明明有机会的,为什么不让臣妾去试?” 东方溯眸光一沉,喝斥道:“一派胡言,下去。” 慕千雪沉默片刻,坚定地道:“除非陛下答应,否则臣妾不会离开。” 东方溯瞳孔一缩,缓缓站起身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威胁朕?” “臣妾……”慕千雪刚说了两个字,跪在一旁的沈惜君突然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臣妾知道陛下是想保护贵妃,可陛下不觉得您这份保护太过自私了吗?万一您有没能熬过去,那么贵妃一辈子都会活在悔恨懊恼的折磨之中。”说着,她伏身拜下,以额触地,“求陛下答应贵妃,让她出宫,无论成与不成,至少不会有遗憾。” 张进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道:“陛下,皇后娘娘所言在理,您就答应了吧。” 东方溯眸光自张进身上刮过,冷得让人打哆嗦,“好啊,一个个都逼起朕来了,真是能耐。” 张进急忙跪下,“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陛下,只有娘娘随军出征,才有可能在一个月里除去苏克和北域联军,取得唯一一株月见草。”说着,他抬起头,哽咽道:“这是救陛下唯一的机会了啊。” “朕不需要任何人来救!”东方溯说得急了一些,又是一阵咳嗽,每一次咳嗽过后,他眼中的精气都会少一些,再少一些,直至油烬灯枯的那一刻……慕千雪起身,一字一顿地道:“即是这样,臣妾亦不再说什么,但有一事,臣妾需得告之陛下。” 东方溯眉目微微一松,缓了口气,“说!” “陛下龙归大海之日,臣妾必以三尺白绫相随!”此言一出,东方溯豁然色变,近乎害怕地咆哮道:“你敢!” 慕千雪涩然一笑,“陛下放心,臣妾一定说到做到!” “你……”东方溯气得浑身哆嗦,身为帝王,谁敢威胁他,就算有,也都一个个到阴曹地府去报到了,可眼前这个女子的威胁,却让他无处使力。 东方溯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慌张与害怕,“宫嫔自尽是大罪,你要是真这么做了,连予怀都会被你连累。” 慕千雪淡然道:“连累也好,大罪也罢,总之臣妾说到做到!” 东方溯紧紧攥着手指,指节因为过于用力,发出“咯咯”的轻响,咬牙道:“你不要逼朕!” 慕千雪抬头,神情一如先前那般平淡,“是陛下逼臣妾在先。” 沈惜君在一旁道:“贵妃性子素来倔强,陛下您是知道的,还是……” “闭嘴!”东方溯面目狰狞地指着她,“你一门心思想将贵妃于危险之中,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这句脱口而出的指责尖刻到了极点,大殿瞬间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只有外面呼啸不止的风雪声充斥在耳畔。 沈惜君强忍了心中的难过,哽咽道:“臣妾可以对天起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绝无半点私心。”顿一顿,她又道:“臣妾虽无贵妃那样的巧思奇谋,不能为陛下取得月见草,但臣妾愿与贵妃共同承担一切,贵妃伤,臣妾伤,贵妃死……臣妾死!” 慕千雪大惊,“娘娘不可!” 沈惜君温言道:“虽然之前答应助你出宫,但其实本宫心里一直不安,就怕你在宫外遇到什么事情,现在这样,反而好过许多。”见慕千雪还要言语,她摇头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理该如此。” “求陛下恩允!” “求陛下恩允!” “求陛下恩允!”第一遍是沈惜君,第二遍是张进,第三遍则是承德殿所有的宫人。 东方溯盯着一道道跪在底下的身影,面色阴晴不定。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陛下,林统领求见。” “让他进来。”随着东方溯的话,一身寒气的林默走了进来,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大殿,拱手道:“见过陛下。” “什么事?” 林默看了一眼慕千雪,道:“卑职听说贵妃娘娘想要出宫?” “你消息倒是灵通。”东方溯冷笑一声,倒也没怎么意外,毕竟林默身兼神机营与禁军。 林默突然单膝跪地,肃声道:“卑职愿意护送贵妃娘娘,拼着性命不要,也一定会将娘娘平安送回。” 东方溯气愤交加,恨声道:“连你也来跟朕做对!” “卑职不敢,卑职只希望陛下龙体安康!”林默很清楚,调兵征粮,来回奔波,一个月根本不够,就算大军一到西域就大获全胜,取得月见草,也救不了东方溯的性命,慕千雪是唯一的希望了。 东方溯面色阴沉如铁,“说得可真是好听。” 慕千雪凝声道:“梁氏姐弟二人虽已经伏诛,但他们带来的内政之乱,并没有完全平定,予怀这两年虽然学了不少,但毕竟年少,就算有大臣辅政,只怕也难以支撑大局。再说西楚和齐国狼子野心,一旦陛下出事,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内忧外患,您让予怀怎么办,万一社稷不保……他岂非成了大周的罪人?”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听着,“所以朕一定要答应是吗?” ” 八百二十章 离别 八百二十章 离别 “除非陛下不在乎先祖辛苦打下的江山,否则恐怕只能这样。”慕千雪坚定地说着,随即又软了语气,“臣妾答应您,一定会带月见草回来。” 林默沉声道:“臣愿意以性命保证娘娘的安危。” 沈惜君接过话,“臣妾也愿意。” 东方溯的目光在三人身上徐徐掠过,冷笑道:“朕的皇后,朕的贵妃,朕的臣子,竟然联起手来逼朕,好啊,真是好啊!” “陛下……”林默刚说了两个字,便被东方溯抬手阻止,他缓步来到慕千雪身前,眸中是难言的复杂与悲凉,“你非要逼朕答应是不是?” 慕千雪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是。” 许久,东方溯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好,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无论有没有得到月见草,你都必须回来。” 见东方溯同意,慕千雪欣喜过望,“多谢陛下,臣妾一定会带月见草回来。” 东方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眸落在林默身上,冷声道:“记住你说过的话,贵妃安,则你安;贵妃不安,则你人头落地!” 林默知道,这是让除了护送慕千雪去西域,当即拱手答应,“卑职领旨!” “至于你……”东方溯走到沈惜君面前,垂目片刻,缓了语气道:“你也起来吧,贵妃不在的这些日子,倾心就由你照顾,她自幼没离开过贵妃,倏然分别,怕是会闹些脾气。” 他心里清楚,沈惜君和慕千雪一样,都是因为关心自己,才会铤而走险,先前一时情急,才会语出伤人。” “臣妾一定会好生照顾倾心,请陛下放心。”面对沈惜君的应诺,东方溯点点头,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朕和贵妃还有几句话要说。” 在沈惜君他们离去后,东方溯俯身扶起慕千雪,目光哀凉如水,“朕本想趁这段时间多陪陪你和孩子,可你偏偏不肯。” “等陛下病好了,臣妾天天陪伴在陛下,到时候您可不许生厌。”慕千雪故作轻松的说着。 “天天……”东方溯涩然一笑,怆然道:“朕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慕千雪神情坚定地道:“一定有,因为臣妾一定会为陛下取来月见草,所以请陛下无论如何都要等臣妾回来。” 东方溯怔怔看着她,片刻,他赦然一笑,点头道:“好,朕等你!” “陛下是天子,金口御言,可不能反悔,咱们拉钩。”虽然慕千雪笑语嫣然,一派轻松,可东方溯分明看到她眼底的忧虑,他知道,千雪在害怕,怕自己等不到她回来。 东方溯压下心中的伤感,伸出小指与她纤巧的手指钩在一起,“好,咱们拉钩,千雪不归,朕绝不闭眼!” 说了这么久,东方溯也累了,就着慕千雪的搀扶回到椅中坐下,歇息片刻,他道:“你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就动身。”慕千雪的回答出乎东方溯意料之外,蹙眉道:“兵马粮草最快也要十余天才能调集过来,明日怎么来得及。” “时间紧迫,臣妾不打算等他们,臣妾记得,京城有三千精锐骑兵在,请陛下准许臣妾带他们前往西域。” “这个当然可以,但三千骑兵,如何与苏克他们拼斗,上次一战,摩洛也是损失惨重,朕估摸着他此刻能够动用的士兵不会超过五万之数。” 慕千雪微微一笑,“足够了,比这个还在悬殊的仗,咱们不也打过吗?” “话是没错,但……”东方溯沉声道:“这场仗,表面上是对付苏克和北域,但你我心里都清楚,西楚和齐国也有暗中掺与,一旦战事有变,他们一定会出手,老九那次,神机营就吃了大亏。” “天机卫是臣妾一手训练出来的,虽说离开已经有十几年了,但万变不离其宗,臣妾自有办法对付;至于血骑士,不过是齐帝集结起来的一群嗜杀之徒,不足为患。”停顿片刻,慕千雪道:“不过臣妾要再带一个人去西域。” 东方溯思索片刻,道:“张启凌?” “他当然要去,但臣妾说的并不是他,而是古逸臣。” “你想借用他的机关术?” “是,臣妾听说天山附近地势陡峭,行走不易,他的机关术天下无双,或许能够派上用场。” “也好,不过自西楚回来后,他精神一直不大好,也不知能否随军出征。” “臣妾明日亲自去见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东方溯点点头,对张进道:“你立刻去一趟张府,传朕口喻,让张启凌带齐三千骑兵,明日随贵妃动身。另外,你再去见一趟林默,告诉他,除了必要的人手之外,其余的全部带上,一定要保护好贵妃。” “其实已经有三千骑兵在了,又有林统领亲自护送,无需再带那么多人,还是让他们留在金陵,听候陛下差遣吧。”?“如果不想朕改变主意的话,就不要再拒绝。”见东方溯态度坚决,慕千雪只得答应,“多谢陛下。” 东方溯笑一笑,握了她纤细白皙的手掌道:“今夜就留在承德殿陪朕吧。” 慕千雪当然不会拒绝,她也好,东方溯也好,都格外珍惜这一夜,因为……谁也说不准,他们还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都说长夜漫漫,可这一夜却显得格外短暂…… 翌日清晨,大雪还在继续,慕千雪冒雪离去,东方溯忍着骨子里刺骨的寒冷,一路送到宫门口,目送她消失在纷飞如絮的大雪中。 张进见他久久不肯收回目光,知道是担心慕千雪安危,轻声道:“陛下别担心,之前那么多艰难险阻娘娘都一一闯过来了,奴才相信这次一定也可以。” 东方溯正要说话,被一阵咳嗽打断,待勉强平息了气息后,他怆然道:“你觉得朕还能再见到贵妃吗?” 张进大惊,急忙道:“陛下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您宽厚仁慈,爱民如子,上天一定会保佑陛下长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溯摇头道:“哪有什么万岁,纵观古今,多少帝王将相求长生而不得。” 张进嘿嘿一笑,随即关切地道:“陛下,外面冷,奴才扶您回去吧。” 第八百二十一章 故地 第八百二十一章 故地 林默已是等在宫外,看到慕千雪出来,拱手行礼,“见过娘娘。” “都安排好了?”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随时都能动身,张相刚才派人来传过话,午时过后,他会领三千骑兵在城外等候娘娘。” 慕千雪看了一眼林默以及他身后在漫天大雪中若隐若现的数十道人影,颔首道:“好,辛苦林统领了。” “娘娘客气了,这是卑职应该做的。”说着,他肃容道:“只要神机营还有一人活着,就一定会保娘娘平安。”林默很清楚这次出征有多危险,已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慕千雪知道他的心思,微笑道:“本宫不会有事,你们也不会有事。” 林默只道她是安慰自己,笑一笑道:“时辰不早了,娘娘请上马车。” “驾!”在慕千雪乘上马车后,他亲自驾驶马车往城中行去,车轮滚动,在雪地里留下两道长长的印子…… 在马车离去后,原先跟在林默身后的数十个神机营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失去了踪迹,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但无论是林默还是慕千雪都知道,他们一直追随在左右,一旦遇到危险,就会立刻现身,舍命护主。 神机营——从来都是大周天子最忠诚的护卫。 古逸臣还住在原来的宅子里,连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在门口积了厚厚一层,上面还残留了几分竹叶形状的鸡爪印。 林默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应,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慕千雪认得他,是古逸臣以前的管家福伯,古家家道中落的时候,迫于生计曾离开过一阵子,后来放心不下,又回来了,一直待到现在。 福伯也认出了慕千雪,赶紧就要跪下行礼,被慕千雪扶住,“他在家吗?” 福伯知道她说得是自家公子,连连点头,“在在在,奴才这就去给娘娘叫来。” “不必麻烦,本宫自己过去,机关室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吧?”古逸臣是一个机关痴,只要他在家,就一定会待在机关室里捣腾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 古宅没有翻修过,屋宇庭院都还是原来的模样,一路走来,曾经的记忆一一涌上心头,一切恍如在昨日。 古逸臣果然在机关室里,看到慕千雪来愣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处没有外人,无需行此大礼。”慕千雪扶起他,看到摆在桌案上的一堆零件,笑道:“怎么,又在寻思新发明了?” 古逸臣挠一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最近没什么好的点子,就想着将原来的东西改良一番,让娘娘见笑了。” 慕千雪不知道是否自己错觉,刚才她似乎在古逸臣眼里捕捉到一丝紧张,未等她细想,耳边又响起古逸臣的声音,“娘娘冒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慕千雪按下思绪,凝声道:“本宫此来,是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古逸臣当即道:“娘娘请说,只要是在下能力所及,定当义不容辞。” 慕千雪将东方溯的病情说了一遍,后者满面诧异,“梁氏谋逆一事在下倒也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化解陛下体内的寒毒,还差一味主药,此药只长在西域天山之上,而且只剩下一株。” “西域天山……”古逸臣喃喃重复了一遍,试探道:“难道九王之前征伐西域,就是为了那株月见草?” “不错。”慕千雪叹了口气,“苏克谋反,占据天山,不许任何人上去,更毁了几乎所有月见草,要不是那株年岁长久,传闻可以使人长生,他连那一株都不会留下。” “陛下还能撑多久?” “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内得不到月见草,陛下体内寒毒就会彻底爆发……”慕千雪黯然吐出她最不愿意说的四个字,“无药可救。” 古逸臣也是一阵叹息,随即疑惑地道:“在下既不懂医术,也不懂行军打仗,不知要怎么帮娘娘?” 慕千雪笑道:“你虽不懂行军,却懂得机关术,可以出奇制胜。” 林默接过话道:“我还记得当年木牛运粮的奇景,若非有古公子精绝天下的机关奇术,那一仗我们怕是已经输了。” 古逸臣腼腆地道:“林统领过奖了。” 慕千雪正色道:“本宫已经得到陛下恩允,领三千骑兵前往西域夺取月见草,本宫希望你能够助一臂之力,可否?” “三千骑兵?”古逸臣犹豫道:“恕在下直言,连九王的十万大军都败于苏克和北域联军之手,三千骑兵……可行吗?”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闪,“你不相信本宫?” 古逸臣连忙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奇谋妙计,天下无人不知,只是三千之数,实在悬殊过大,尽管智计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不足,但毕竟有一个限度,不可能无止境的弥补。” “苏克可以击败九王和摩洛可汗,想来他手里至少有五六万士兵,再加上北域的支持,兵力是娘娘的数十倍以上,恕我直言,这已经不是智谋能够扭转的了。”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道:“我知道,摩洛可汗会全力襄助,但他才刚刚受过一次大败,损兵折将不说,士气也必然低落到了极点,所以他的襄助其实并没有太大意义。” 慕千雪默默听着他的话,待他说完后,凉声道:“这么说来,你并不希望本宫出征?” “当然不是,只是希望娘娘可以等大军集结之后再出征,这样胜算大一些。” “本宫也想,无奈陛下等不了这么久。”说着,慕千雪淡然道:“若你觉得此行太过冒险,不愿意同去,本宫也不勉强,告辞。” 见她转身要走,古逸臣连忙拦住,“娘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慕千雪漠然道:“没什么好误会的,惜命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本宫不会怪你。” “我……我……”古逸臣急着想要解释清楚,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我不是怕死,是不希望娘娘出事。” 第八百二十二章 起疑 第八百二十二章 起疑 “本宫相信自己可以带月见草归来。”说完这句,慕千雪不再言语,带着林默离去,在他们将要踏出门槛时,古逸臣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随娘娘一起去。” 慕千雪脚步一顿,却不曾回头,“你不必勉强,本宫说过,不会怪你。” 古逸臣急步来到她面前,诚恳道:“没有勉强,是我自己想去,当初我被擒去西楚,要不是陛下与娘娘,根本不可能回来。这一次,请娘娘让我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慕千雪定定注视着他,“你不怕吗?” “怕,但还是要去,人这一生中,有很多事情比性命更重要。”说罢,古逸臣长施一礼,“请娘娘应允。” 慕千雪唇角微弯,牵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扶起他道:“你有这份心,本宫很高兴,你放心,本宫和林统领一定会保你平安。”顿一顿,她道:“把东西收拾一下,本宫在外面等你。” 几乎是在踏出古宅的瞬间,慕千雪的笑容犹如被乌云遮住日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冷声道:“这一路上派两个人日夜监视古逸臣,本宫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林默愕然道:“这是为何?” 慕千雪接过夏月递来的伞,漠然道:“刚才你都看到了什么?” 林默猜不透她这么问的用意,谨慎地道:“他虽有些仍胆小畏惧,但总算还懂得知恩图报,没有辜负娘娘的期望。 “仅此而已?” “卑职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慕千雪目光冰冷地盯着风雪中的宅子,“本宫从来没说过苏克与北域联手,他却一言道破。” 被她这么一说,林默也想了起来,“苏克与北域联手之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他知道也不稀奇。” “那他对两国形势的分析呢?” “分析?”夏月惊讶地道:“古公子什么时候对这个感兴趣了?” “连你也觉得不对劲了吧,他是一个机关痴人,只对机关术感兴趣,除此之外,他连听一句都嫌多余,可这次却侃侃而谈,而且说得头头是道。” “是很奇怪,不像古公子平日的为人。”说到这里,夏月陡然一惊,脱口道:“难道是有人冒充古公子?” 林默摇头道:“江湖上盛传的那些易容术并不高明,如果是易容冒充,我一定能够看出来,除非……” 见他迟迟没说下去,夏月催促道:“除非什么?” 林默面有难色地道:“除非是像医十那样,通过改变骨骼肌肉来易容,但这么多年来,除了医十,我再没见过第二人。” 慕千雪拂去夏月肩上的落雪,漠然道:“或许是本宫多疑了,但……事关陛下性命,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林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卑职立刻安排。” 这一切,古逸臣并不知道,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随慕千雪出城,张启凌已是率三千骑兵等在城外。 看到慕千雪过来,他下马行了一礼,笑道:“想不到娘娘真的说服陛下,亲自领兵出征。” 慕千雪扶着夏月的手走下马车,“你知道本宫别无选择。” 张启凌缓缓收敛了方才的笑容,“娘娘真的想好了吗?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一仗很可能有去无回。” “为了陛下,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本宫也一定要去闯。” 张启凌早料到她会这么说,赦然笑道:“这么看来,我只能舍命陪娘娘了。”说着,他伸手道:“时辰不早,请娘娘上马车,咱们立刻动身。” 慕千雪领三千骑兵出征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克耳中,后者满面不屑地道:“北周真是没人了,竟派个女子领兵,还只有区区三千骑兵,简直是送死。” 旁边有将领道:“听说这位慕贵妃多智近妖,但凡是她插手的战事,就没有败过,将军不可大意。” 另一名将领不以为然地道:“就算她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将三千骑兵变成三十万,三千……呵呵,咱们一人一脚都能把他们活活踩死。”说着,他拱手道:“将军,请让末将迎战,末将一定取下他们人头献予将军。” “好!”苏克欣然答应,“待巴图你得胜归来,本将军为你摆酒庆祝。” 将领正在说话,营帐外传来女子悠闲的声音,“仗还没打呢,就先想着庆祝了,也是有趣。” 苏克面色一变,手已经握在刀柄上,“什么人?” “才这么几日不见,将军就不记得小女子了吗?”一名女子挑帘走了进来,面上挂着吟吟笑意。 看到来人,苏克神情一松,“我道是谁,原来是乔初姑娘。”说着,他对巴图道:“你去外面瞧瞧,怎么乔初姑娘来了也不通传一声,是不是都偷懒去了。” 他这里乃是重兵把守的营地,乔初却犹如出入无人之地,令他甚是不安。 乔初看出他的意图,漫然道:“不用去了,你那些士兵都趴在地上,应该要好一会儿才能站起来。” 苏克眸光一沉,手指缓缓握住刀柄,“这是什么意思?” 乔初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笑道:“将军不必紧张,我若要对你不利,此刻就不会站着了,我只是想借此提醒你,千万……千万不要小觑了这位慕贵妃。” 乔初的话令苏克大为诧异,“难道她跟你一样,有一身绝顶武功?” “不,她丝毫不懂武功,甚至可以说手无缚鸡之力。” 听到这话,苏克放下心来,“一个不通武功的妇人,我怕她做甚。” 乔初摇头道:“将军错了,她虽不懂武功,却诡计多端,狡猾如狐,可比武功可怕多了。” 见苏克对她的话将信将疑,乔初凉声道:“既已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怕再多嘴说一句,今日来的若是她,任这些个士兵,呵呵,将军早已经血洒此处。” 苏克被她说得面上挂不住,旁边巴图冷哼一声,恼怒地道:“危言耸听。” 乔初横了他一眼,言辞倏然变得锋利起来,“北周上一任帝王是怎么败的,东凌是怎么灭的,罗格又是怎么死的,这桩桩件件,你们都忘了吗?”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死之身 第八百二十三章 不死之身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巴图词穷,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那……那是她运气好。” “运气?”乔初掩唇娇笑,眼波流转,望着苏克道:“将军也这么认为吗?” 苏克沉默片刻,冷声道:“我承认她确实有些本事,但也不至于像乔初姑娘说得这么匪夷所思。” 巴图接过话道:“就是,任她如何能耐,说到底还是一个凡人,既是凡人就不可能凭三千士兵赢我们。” 乔初微微一笑,“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们,告辞。”说罢,她飘然离去,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在确认她走远后,巴图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嫌恶地道:“不就是一个劳什子的天机位首座吗,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见苏克低头不语,他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地道:“大将军放心,不管是谁来,末将都会砍下他的头颅献给将军。” 尽管有巴图的保证,苏克仍是心中不安,思忖片刻,他对巴图道:“你派人去看看,北周的军队到哪里了。” 巴图不满地道:“大将军,你还真把那臭娘们的话当回事了啊?” 苏克目光谨慎地道:“乔初是楚帝的亲信,她今日过来,必是楚帝的意思,楚帝是什么样的人,巴图你还不清楚吗?” 听到萧若傲的名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巴图竟露出一丝惧色,迟疑道:“会不会是楚帝多心了?” “多心也好,多虑也罢,谨慎一些总是不会错的。”见苏克态度坚持,巴图只得领命离去,这一去就是大半日,直至天黑时分方才回来。 看到他进来,正在与将领议事的苏克精神一振,连忙道:“到哪里了?” 巴图面有难色地摇头,“不知道。” 苏克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按之前传回来的消息还有他们的行军速度来看,周军今日一早就该进入西域范围,可咱们的士兵怎么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旁边一名蓄着络腮胡子的将领愕然道:“三千人,又不是三个人,怎么可能找不到。” 巴图满脸无奈地道:“我也觉得不应该,但确实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另一人思忖道:“是不是去了摩洛那里?” “已经飞鹰传书给咱们安插在摩洛那边的探子,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传来。”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鹰鸣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听来格外明显。 巴图露出一丝喜色,“应该是消息传回来了。” 果不其然,很快有一名士兵拿进来一个手指粗细的竹筒,里面藏着一张卷起来的纸条,在展开纸条后,巴图脸上的笑容一滞,失落地道:“那边也没有。” 络腮胡子的将领寻思道:“会不会是他们还没有抵达西域,或者……觉得实力悬殊,又折回去了?” “不会。”苏克不假思索地否决了他的话,“第一,以他们的脚程,不可能至今没有抵达;第二,他们一门心思想得到月见草,日夜兼程而来,又怎么可能折回。” “那怎么就找不到人呢?” 苏克盯着碗里的马奶酒,冷声道:“能够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看来乔初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个慕贵妃……确实有些能耐。” 这一次巴图心里也没了底,“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继续找?” 苏克眼眸微眯,“与其费神费力地寻找,不如守株待兔,奎狼你说呢?” 奎狼就是那个络腮胡子,与巴图一样,都是苏克最得力的部将,他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大将军是说天山?” “不错,无论他们如何掩藏行迹,最终的目的都是天山,守住天山,就等于把住了他们的命脉。” 奎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起身道:“末将现在就去安排,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天山,是西域最大的山脉,延绵数千里,一眼望不到尽头,而苏克占据的是天山最中心的一座山峰,那里终年被积雪覆盖,四季不化,地势险峻,但往往越是危险的地方,就有越多的奇花异草,雪莲、紫草、黄芪等等,而那株关乎东方溯生死的月见草就长在山峰顶端。 天山犹如一座巨大的宝库,虽然危险,但依旧引来一批又一批人,这些人穷尽毕生之力在天山上搭出一座天梯,成为登上天山唯一的路径。 奎狼带来了三万士兵,驻守在天梯附近,这一等就是三天,第三天夜里,一向安静的天山突然出现许多隐隐绰绰的人影,大有往天梯这边聚集的势头,必是北周军队无疑。 “可算来了。”奎狼咧嘴露出一丝狞笑,用力挥手道:“放箭!” “嗤!嗤嗤!”随着他一声令下,成千上万枝箭矢如雨一般往那些人影射去,尖锐的破空声几乎要刺穿耳膜,这要是被刺中,非得成刺猬不可。 事实也确实如此,借着微弱的月光,能够看到那些人影纷纷倒地,显然是中箭而死,可接下来的事情,让西域士兵头皮炸裂,那些本该中箭而死的人,竟然又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隐约可以看到他们身上还插着箭。 奎狼也是头皮发麻,他杀人无数,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诡异的事情,旁边士兵结结巴巴地道:“将军,现在……现在怎么办?” 奎狼强行压心中的慌张,咬牙道:“继续放箭!” 箭矢如雨,一轮接一轮地射去,那些人影身上挨了一箭又一箭,但还在继续往前,竟仿佛杀不死一样。 西域士兵越射越心慌,纷纷猜测他们是不是撞鬼了,否则怎么会有杀不死的人,眼见那些“人”离得越来越近,要不是军令如山,他们几乎都想弃箭奔逃了。 不止他们,奎狼也是忐忑不安,所幸在又一轮箭矢后,那些影子似乎害怕了,纷纷转身离去,他们身上都插着箭,走路又都是摇摇晃晃的,仿佛是一头头箭猪,甚是好笑,但那些西域士兵没一个笑得出来,皆在心里幸庆,否则跟那些非人的东西碰上,真不知怎么打。 第八百二十四章 三千对三万 第八百二十四章  三千对三万 奎狼也是暗自抹了把冷汗,虽然那些“人”不见了,但他不敢大意,一直瞪大眼睛盯着,总算一直到天亮都没再出过异常。 “你们在这里轮流看守,我回去向大将军禀报。”奎狼交待了一句后,带着几名亲兵策马赶回营地。 苏克听完他的禀报亦是惊骇莫名,“竟有这样的怪事?” 奎狼神色凝重地道:“天亮后,末将曾派人去前方看过,除了散落在地上的箭矢之外,一滴血迹也没有。” 巴图也在,听到这话连连摇头,“胡说,哪有人中箭却不流血的。” “确实不可能,除非……”奎狼缓缓吐出在他心里盘旋了一宿的三个字,“不是人。” 旁边一名将领迟疑道:“听说天山藏着不少魑魅魍魉,会不会是那些东西在作怪?” 苏克双手猛地一紧,下一刻,他用力拍在桌案上,面目狞狠地斥道:“放肆!你们一个个身为军中将领,却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该当何罪?” “大将军息怒。”奎狼连忙拱手赔罪,随即他又道:“我等并非有意,只是昨夜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这才……” “够了。”苏克拂袖打断他的话,寒声道:“最好不要让本将军再听到类似的话,否则动摇了军心,绝不轻饶。” 苏克并非真的一点不怀疑,只是他不敢说出口,否则整个军营都会人心惶惶,那这仗就真的没法打。 “是。”奎狼也知道他的顾虑,无奈地道:“那现在怎么办?” 苏克思绪片刻,沉声道:“我再调一万士兵给你,你继续守着天山,不许北周和摩洛的军队踏足一步,一定要给我守住那株月见草!” 奎狼正要答应,一名士兵急急奔入帐中,慌声道:“启禀大将军,有敌袭!” 苏克豁然起身,“在哪里?” “天山!”士兵的回答令众人骇然,尤其是奎狼,脱口道:“不可能,我刚刚才从天山回来。” “是天山那边传来的情况,而且已经燃起狼烟,应该不会有假。”士兵话音未落,奎狼已经冲了出去,果见天山的方向狼烟升腾。 真的有敌袭! 苏克等人也冲了出来,看到笔直冲天的狼烟,他当即传令集兵,半个时辰后,他和奎狼等人带着五千士兵迅速赶往天山。 从军营到天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差不多要一个时辰,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血流成河,无数士兵倒在血泊中,身上插满了箭矢,奎狼一眼认出这是他们的箭矢,只是不知为什么,全部插在自己这边的士兵身上。 “大将军小心!”巴图挥刀格挡射来的箭雨,这一轮利箭之下,又有无数士兵死去,看得苏克眼皮直跳。 他抬头,穿过重重箭矢,看到一群士兵,看那军服,是北周无疑,箭矢正是他们射出,而在这群人的正中间,一名女子白衣飘飘,恍若仙子,唯独那双眼冷得可怕,让人不敢对视。 慕千雪! 只是一眼,苏克便肯定远处这名女子,一定是慕千雪无疑,只有那个传闻中的女子,才会出现在这里,也才会拥有连自己也害怕的眼神。 苏克敛了心神,抓过一名士兵怒吼道:“箭呢,为什么不反击?” “我们的箭没有了,而他们一直在射箭,那么远的距离我们……我们根本冲不过去。” 奎狼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会没有箭,没有箭矢,注定会在远距离攻击中吃大亏,这一点他是清楚的,所以先前回营,一是向苏克禀报昨夜的事情,二是补充箭矢,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北周军队竟然会挑这个时候袭击,而且还是选择远距离攻击,偏偏他又正好不在,群龙无首,死伤无数。 苏克倒也果断,见无法实施远距离攻击,当即道:“重甲兵掩护,冲上去!” 在他的命令下,一队身穿黑亮盔甲的士兵集结在一起,每个人手里拿着一块将近一人高的盾牌,掩护其他士兵冒着箭雨前往走来。 “叮叮咚咚!”有了盾牌掩护,那些箭矢纷纷落地,无法再像先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收割性命。 慕千雪冷眼注视着一步步逼近的西域士兵,张启凌来到她身边,“箭矢用的差不多了。” “那就撤兵吧。”随着慕千雪的命令,三千士兵迅速撤离,没有一丝犹豫,等到苏克他们赶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战,苏克这边伤亡惨重,竟是死伤了将近一万的士兵,而北周……几乎没有任何伤亡。 “该死!”苏克脸庞铁青欲迸,他领兵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如此惨烈的失败,三万对三千……简直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苏克愤然盯着奎狼,“我把天山交给你守卫,你就给我守出这么一个名堂来?” 奎狼慌忙下跪,“末将有负大将军所望,请大将军治罪!” 苏克强忍着一脚踹在他身上的冲动,咬牙道:“整整三万士兵,却被区区三千人大败,死伤近万,这要是传扬出去,我的脸还往哪搁?” 奎狼心里也是委屈得紧,“末将自知罪则难逃,但实在没想到,他们会挑这个时候进攻,而且……他们专挑咱们的弱点下手,似乎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让苏克渐渐冷静下来,是啊,不论时机还是进攻方法都太巧了,绝不正常,难道……出了内奸? 正在思索时,有士兵来报,“将军,我们在旁边的峡谷中发现许多稻草人。” “稻草人?”苏克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带我去看看。” 很快,士兵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峡谷处,果见里面堆了许多稻草人,周身许多地方有破损,像是被利器所伤,大概数了一下,竟有上千个之多。 巴图不解地道:“奇怪,这里怎么会有这多稻草人?” 苏克蹲下身,若有所思地抚着稻草人身上的伤口,半晌,他突然道:“奎狼,你说昨夜那些人,怎么中箭都不死是吗?” 第八百二十五章 稻草人 第八百二十五章 稻草人 奎狼点头道:“是,末将看得清清楚楚,那些人身中数箭而不死,所以才会有那样的猜测。” 苏克拍手起身,冷然道:“你被骗了。” 奎狼一愣,“末将不明白大将军的意思。” “你昨夜见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苏克指着地上满堆的稻草人道:“这些。” “这些?”别说奎狼,其他人也都听得发懵,稻草人又不会走路,怎么可能夜袭天山,难不成那位慕贵妃会使妖法? 苏克看出他们的心思,冷笑道:“没有什么妖法,就是一个诡计而已,只是她使得极为高明,从而把你耍得团团转。”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巴图最先忍不住,“大将军就别关子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昨夜,那些北周士兵给稻草人穿上他们的衣裳,然后背负在身上,夜色暗沉,奎狼根本分不清真假,只道是敌袭,下令射箭,稻草人是死物,自然中多少箭都无所谓。为了避箭,这些士兵必然是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直至天色将亮,方才撤兵而归。这一夜功夫,不止成功让你们惶惶不安,而且还成功得到了几万枝箭,然后调转头用来对付我们,这如意算盘打得真真是响。” 奎狼被他说得满面通红,单膝跪地,“末将无能,请大将军治罪。” 苏克冷哼一声,“罪当然要治,不过本将军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奎狼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继续留在军中效力,当即道:“多谢大将军,末将一定会诛杀慕氏妖女,为将士们报仇!” 苏克点点头,“派人仔细搜寻附近山脉,他们应该不会走远,找到后立刻来报,不得轻举妄动。”待奎狼应下后,他又补充道:“记着,一定要守住天山,守住月见草。” 在奎狼一一应下后,苏克翻身上马,带着巴图与几名亲兵往西楚的方向奔去,不多时,一片残破的城墙出现在视线中,看样子应该已经废弃许久了。 可就是这样一片看似荒废的城墙,在苏克靠近时,突然凭空出现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什么人?” 苏克勒住马绳,拱手道:“在下苏克,想见你们首座。” “等着。”扔下这两个字,黑影消失在城墙后面,巴图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不多时,耳中传来“吱呀”一声轻响,这城墙竟然藏了一道用砖块垒成的门,要不是他们开启,根本发现不了。 刚才那道黑影站在门边,冷声道:“首座让你进去,别忘了规矩。” “当然。”苏克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佩刀,巴图大惊,连忙道:“您这是做什么?” “这是天机卫的规矩,你们也把刀解下。” “天机卫?”巴图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满面诧异。 “不错。”在苏克的要求下,第一次来这里的巴图等人只得解下佩刀,交给黑影保管。 与外面荒凉无人的城墙不同,里面有人来回巡逻,而且一个个太阳穴鼓起,显然非泛泛之辈,难怪苏克刚一靠近就被发现了。 他们被带到一间屋子里,待下人出去后,巴图小声道:“大将军,您见那个乔初做什么?”既然这里是天机卫所在,那么苏克口中的首座,必是乔初无疑。 苏克正要说话,房门被人推开,乔初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难怪今儿个一早连着爆了好几朵灯花,原来是有稀客到来。” 苏克笑道:“首座大人说笑了,我哪算什么稀客,顶多就是一个便宜客人。” “将军真会说笑。”乔初掩唇娇笑,她的笑容很美,但每每笑起来的时候,右侧脸颊都会出现一个浅浅的印子。 这个印子,正是当初在金陵时,被张启凌他们伤及脸颊留下的,虽然事后用了无数去疤养颜的膏药,但还是留下了疤痕,平日里看着不明显,可一旦笑起来,疤痕就露了痕迹。 客气了几句话,乔初话锋一转,娇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将军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苏克敛了笑容,沉声道:“不瞒首座,今日一早,慕氏领兵偷袭了天山。” 乔初一惊,“这么快?” “事实上,这场偷袭从昨夜就开始了。”苏克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随即道:“首座说的果然没错,慕氏虽然不懂武功,却比任何人都要可怕,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诡异的战术。” 待诧异过去后,乔初微笑道:“将军现在不觉得我是危言耸听了吧?” “在下昨日失言,今儿个特地过来赔罪,还请首座大人大量,不要见怪。”苏克这会儿态度出奇得好,与昨日判若两人。 乔初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将军特意过来,想必不仅仅是为了赔罪吧?” 被她揭穿了心思,苏克也不在意,笑道:“首座七窍玲珑,难怪楚帝将你倚为左傍右臂;不错,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与首座商量。” 乔初目光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你想本座助你一起对付慕氏?” “不是助我,而是助楚帝。”苏克纠正了她的话,“谁都知道,慕千雪是楚帝的死敌,要是咱们能够除了她,楚帝从此就可高枕无忧,想必这也是楚帝的心意。” 乔初似笑非笑地道:“那你可就错了,陛下……并不想杀了慕千雪。” 苏克大为意外,正要言语,乔初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只是慕千雪必须得交给我处置。” “不行!”巴图第一个反对,大声道:“她害死我军万余名将士,一定要由我们处置,当众斩首,以慰我军将士在天之灵!” 乔初横目于他,冷冷道:“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巴图是苏克底下一员猛将,何曾被人这样说过,气得面庞通红,“总之慕千雪绝不能交给你们。” 乔初目光冰冷地盯着巴图,半晌,她目光一转,落在苏克身上,“将军也是这个意思吗?” “这……”苏克还在犹豫之时,乔初已是再次道:“既是这样,我们也没要再说下去,本座即刻带人回应天,至于齐国那边,相信也会立即撤离,将军自己对付北周吧,送客。” 第八百二十六章 顾此失彼 第八百二十六章 顾此失彼 苏克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坚决,连忙道:“首座息怒,有话慢慢说。” 乔初冷声道:“先前那一战,要不是陛下帮你,你根本赢不了北周与摩洛的联军,如今却纵容一个下属在此放肆,可见你眼里并无陛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误会误会。”苏克急忙道:“我对楚帝一向尊重,绝无半分不敬之心。”说着,他瞪着巴图道:“还不快向首座大人赔罪!” 巴图晃着脑袋道:“末将又没说错,为何要赔罪?” 苏克目光狠狠在巴图脸上刮过,咬牙道:“你现在连本将军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见他动了怒,巴图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向乔初赔罪,“是我失言,见谅。” 苏克顺势道:“抓到慕千雪后,我一定交给首座带回应天。” 他很清楚,乔初这是存心在给自己施下马威,但今早与慕千雪的初次交锋令他心惊胆战。 以区区三千之数,斩杀自己近万将士,己方却毫发无损,这样恐怖的智谋,绝非他所能抵挡;再说了,北周拥有的,可不仅仅只有三千士兵,只要给他们一些时间,别说三万,三十万也不在话下,如果没有西楚与齐国的支持,他根本不是对手,而且北域,与西楚之间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西楚施压,北域会做何选择,可想而知。 见姿态摆的差不多了,乔初也见好就收,“既是这样,那刚才的事,就此揭过吧。” 苏克试探道:“那北周那边……” 乔初知道他想问什么,微笑道:“我会帮你一道对付她,血影那边应该也问题不大,毕竟北周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待我们安排好就会过去,最多两日。”血影就是血骑士的头领,也是齐帝的亲信。 “好好好,多谢首座大人。”苏克连连道谢之后,方才带着巴图等人离开。 待那道隐晦的城门重新关起后,从刚才起就憋了一肚子气的巴图按捺不住道:“大将军,咱们何必要受那刁妇的气,是,之前是输了一仗,但那是输在没有防备,现在有了提防,末将就不相信,凭咱们这么多人,还赢不了区区三千周军。” 苏克默默听着,待他说完后方才道:“后面呢?” “什么后面?” “对付三千周军当然容易,可北周并不止这些人,一旦他们狗急跳墙,倾巢而出,你确定挡得住?还有摩洛,他可不会就此罢休。” 巴图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是个一根筋的粗人,脑子里就只有打仗杀人这么简单,半晌,他憋屈地道:“那……那就只能受他们的气?” “我们现在实力不够,只能如此,至于以后……”苏克冷冷看了一眼城墙,“走着瞧吧。” 那一仗之后,北周军队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他们寻遍天山附近,皆一无所获,似乎已经离开了西域,天山亦恢复了宁静。 但不论是苏克还是乔初,都知道,只要那株月见草还在,慕千雪就不可能离开,她一定还会再来。 在离天山主脉数十里的地方,一群士兵正席地而坐,啃着坚硬无味的馒头。 张启凌将半个馒头递给一直盯着沙盘的慕千雪,“你已经看得很久了,休息一会儿吧。” 慕千雪接过馒头默默咬了一口,“还有多少干粮?” “大概还能再撑两三天,摩洛那边指望不上了,得尽快想办法补充粮草。”张启凌取下铁吊子,里面的水已经烧开了,正“嘟嘟”冒着泡。 “北域?” “不错,你又料对了,但并不是什么好事。”张启凌倒了一杯递给慕千雪,“一个时辰前传回来的消息,在突破北域包围之前,摩洛都没办法送粮过来。” 慕千雪默默捧着茶盏,热意渗出盏避,一点点温暖着她冰凉的双手,“未必。” “苏克虽然损失近万士兵,但还有好几万,这会儿一定全数守在天山,要是我没料错,应该还有天机卫和血骑士的人。这一次他们有了防备,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轻易得胜,可若是硬碰硬,我们必输无疑。”张启凌为难的说着,他征战的次数并不少,但像现在这样艰难的,还是头一回,偏偏他们还输不得。 “所以一定要出奇兵。”慕千雪命夏月取来地图,指了一个地方道:“你看这个地方。” 张启凌仔细看了一眼,道:“这是西楚与西域交界的地方,怎么了?” “这里是一段废弃的城墙,可林默告诉我,有人驻守在这里,甚至……连苏克也来过,就在那一次大败后。” 苏克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去见乔初的时候,林默就跟在他身后。 “苏克?”张启凌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天机卫的人?” “不错,再过去十里的地方,就是血骑士驻扎之处,你说……”慕千雪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在这两个地方,会不会有粮草?” 张启凌会意地笑道:“老窝被端,想必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而且越是生气着急,就越是容易露出破绽,从而给了我们机会。” 慕千雪微微一笑,眼角余光掠过坐在远处的古逸臣,“他怎么样了?” “没有任何异常,每日就是翻书研究机关术。”顿一顿,张启凌迟疑道:“这件事……会不会是你多疑了?” 慕千雪神色复杂地道:“我也不知道,总之在这场仗结束之前,都盯紧他,咱们输不起。” “我知道。”张启凌点点头。 第二天晌午时分,乔初与血影几乎是同时收到营地被袭击的消息,匆匆赶回去,粮草被搬空不说,留驻在那里的手下,悉数被杀,无一生还。 血影是一个阴沉的中年人,望着死了一地的手下,咬牙切齿地道:“贱妇该死!”说罢,他厉喝道:“找!全部都给我去找,一定要把那贱妇的藏身之处给找出来!” 他身后的血骑士正要离去,突然被人唤住,“不必了!” 血影目光阴冷地盯着朝他们走来的乔初,“你什么意思?” 第八百二十七章 百里香 第八百二十七章 百里香 “你觉着以她的性子,会不事先找好藏身之处吗?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我不管!”血影梗着脖子道:“总之她杀了我那么多手下,还抢了我的粮食,就算把整个天山翻过来,也一定要把她找出来,血债血偿。” 乔初轻笑道:“不是我打击你,天山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人还没找到,你那几个手下就先活活累死饿死了。” 血影面色不善地道:“那依你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等乔初言语,他已是讥声道:“想不到乔首座如此宽宏大量,真是让我佩服。” 乔初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必在这里冷嘲热讽,我死的手下可不比你少。算了……呵呵,我字典里没这两个字。” “那不就行了,赶紧去找。”面对血影的催促,乔初不急不徐地道:“不必这么麻烦,我知道她在哪里。” 血影一愣,半信半疑地道:“当真?” “慕氏素来诡狡多诈,当初在金陵的时候,就曾吃过她的亏,所以这一次,临来之前,我特意留了一手,在营里洒下百里香,不论是谁,只要踩到此香,少则三天,多则五日,会一直沾附在鞋底,唯一除去办法,就是用水洗,可这两日,并没有下过雨,只要顺着此香寻去,就可以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血影一言不发地看着乔初,半晌,咧嘴笑道:“乔首座心思缜密,考虑周到,佩服,佩服!” “不敢。”乔初欠一欠身,凉声道:“虽说死了不少人,但能够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也算死得其所。” “不错,找到他们才是最要紧的。”说着,血影笑道:“慕氏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你竟还留了这么一手。” “要怪就只能怪她太自以为是,还真以为天下事都在她一人的掌控之中。”说到慕千雪,乔初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脸颊,那里的伤早就愈合了,连疤痕也浅到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才能隐约看见,但始终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血影眉头一动,想到了一事,“你刚才说百里香附着之后,数日不消,那他们岂不是也知道了?” “百里香的主药是百香,此物会随周边的东西变幻香气,非熟悉此物药性的人,断然发现不了,你尽可放心,若非如此,当初陈太后也不会上当了。” “那就好。”血影心中一松,随即催促道:“既是这样,还等什么,赶紧找到他们。” 乔初眼波轻转,似笑非笑地道:“急什么,慕氏虽然只有三千人,但也不是你我这些人能够轻易对付的;再说了,最需要对付慕氏的人,可不是你我。” 血影猜测到,“你是说苏克?” “不错,他手下那么多兵马,不用可惜了。”顿一顿,乔初又道:“我来之前已经通知他集结兵马了,就快了。” 血影笑意沉沉地道:“想的可真周全,难怪楚帝如此倚重乔首座了。” “彼此彼此。”乔初话音刚落,血影又道:“抓到慕氏后,你准备怎么处置?” “当然是带回应天。”说着,乔初眸光一转,落在血影身上,“怎么,血统领想跟我抢人?” 血影哈哈一笑,“首座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这样的人吗?慕氏是你们西楚的废后,由你带回去合情合理,我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那就好。”乔初微微一笑,“我去瞧瞧苏克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望着乔初离去的背影,血影朝地上啐了一口,狞声道:“臭娘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哼,有你哭的时候。”说罢,他招手唤过一人,低声道:“立刻飞鸽传书回去,让大军随时准备出战,慕氏绝不能落到西楚的手里,若是阻止不了,那就——杀!” 如果说今日之前,血影对璇玑公主之名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是一点都没有了,慕千雪展现出来的智慧,连他也心惊。 别看现在西楚和齐国是同盟,仿佛铁板一块,其实都是表面上的东西,没有人会真的愿意和别人平分天下,萧若傲不愿意,齐帝也不愿意。 得璇玑公主者得天下。 既然已经知道此言非虚,那他岂有拱手相送的道理,就算最后,自己这边得不到,也绝不让乔初那个贱人得到。 所谓盟书,在利益面前,不过是一张废纸罢了。 乔初回来的时候,手里牵着一只狗,她拿了一块布在狗鼻子前晃了一会儿,随即拍拍头,道:“去吧。” 那只狗似乎听得懂人话,当即箭一样的朝东南方向冲去,天机卫、血骑士还有苏克的大军,全部跟在这只狗后面,画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一路走走停停,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狗才彻底停下来,朝一处爬满藤蔓的山壁狂吠不止。 苏克疑惑地道:“它在叫些什么,前面可没路了。” 血影面色不善地道:“乔首座,该不会是你的狗找错地方了吧?” “你错了它也不会错。”乔初这句话把血影气得面色发青,这话分明是在说他还不如一只狗,想他堂堂血骑士统领,肃属于齐帝,在齐国满朝文武无不怕他怕惧,谁敢这样跟他说话。 要不是还要靠她找到慕千雪一行,血影真恨不能一刀砍过去。 再说乔初那边,虽然把血影噎得说不出话来,但看着并无异常的石壁,她心里也没底,难道真错了? 乔初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徐徐摩挲着山壁,在摸到一处时,她面色一变,一把攥住密密麻麻的藤蔓拉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乔初心中一松,冷笑道:“果然别有洞天。” 苏克兴奋地搓着手,“看来没错了,周军就躲在这里,我们快进去吧。” “不急。”血影一边说着一边绕着山体走了一圈,道:“山腹算不得很大,容纳三千人应该已经是极限了,我们进不了几个人,反而处于劣势。” 奎狼闷声闷气地道:“那怎么办,等着他们出来?他们刚刚才补充了粮食,岂非要等很多日?” 乔初嫣然一笑,眼底尽是冰冷之色,“由不得他们不出来。”说着,她对奎狼道:“找几个人去捡些柴来,记着要湿一些。” 第八百二十八章 连环计 第八百二十八章 连环计 “什么意思?”奎狼听得一头雾水,刚刚还在说怎么让周军出来,怎么一下子又跳到柴火去了? 乔初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道:“把柴火捡来就知道了,快去。” 在苏克的示意下,奎狼只得派几个士兵去捡柴,很快捡来一堆潮湿的柴火,乔初让他们把柴火堆在洞口,然后用火折子点燃,这些柴太过潮湿,点了好几次才算燃起来,而且都是烟。 “把烟往洞口里扇。”在乔初的言语下,士兵或是用衣裳或是用木板,拼命把薰人的烟往洞里扇。 看到这一幕,众人尽皆明白过来,洞里没有通风的地方,被这烟一薰,别说是人,就算里面是头大象也得给逼出来。 薰了一会儿,洞里果然有了动物,“扑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扇翅膀,紧接着一群黑呼呼的东西飞了出来,伴着尖细的声音撞在众人脸上。 乔初猝不及防之下也被撞到了,惊呼一声,急急将脸上的东西打下来,紧张地摸着自己脸颊,确定没有受伤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定睛往地上看去,竟是一只蝙蝠,它并没有死,晃了几圈后又往乔初飞来,后者冷哼一声,寒光掠过,蝙蝠再落下时,已经变成了两半,血肉模糊。 血影也砍了几只蝙蝠,来到乔初身边,“怎么人没薰出来,反倒薰出一堆蝙蝠?” 乔初没好气地道:“我哪知道。” 好不容易等这群蝙蝠飞完,又把柴火烧熄搬走,等烟小了一些后,乔初等人捂着鼻子摸索着走到洞中。 洞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火把照明,洞里堆满了厚厚的蝙蝠粪便,散发着薰人的味道,每次脚踩下去,都有一种陷在里面的感觉。 每走一步,乔初在火把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在走到一半时,她脚步一顿,低头往脚下看去,在捡起什么东西后,又往四周看了一眼,突然道:“不用再进去了。” 血影不解地道:“为什么?” 乔初没有和他解释,自顾自离去,血影面色一沉,也跟了出去,待到外面,他不悦地拦住乔初道:“你什么意思?” 乔初冷冷道:“周军根本就不在里面,还进去做什么?” 苏克疑惑地道:“你不是说百里香的味道是从洞里散发出来的吗,怎么一转眼,又说不在里面?” 乔初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你们自己看?” 血影与苏克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军靴,看式样应该是周军的,靴面沾了不少蝙蝠粪便,但奇怪的是,鞋底干干净净,一点也不脏,按理来说,最会沾到蝙蝠粪便的应该是鞋底才对,实在不合情理。 血影眉头紧拧,“怎么会这样?” 乔初冷冷吐出一句令众人诧异的话,“很简单,因为这鞋是被人扔进洞里去的。” 血影一怔,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惊声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圈套?” “不错。”乔初粉面笼了一层寒霜,“洞里蝙蝠粪便平整完好,并没有被人踩过的痕迹,你想想,如果周军真的在这里,怎么可能不踩到,之后,我踩到了这只鞋子,而四周还有许多一样的鞋子散落着,很明显,慕氏发现了百里香,故意布下这到一个圈套。” 苏克有些不满地道:“你不是说这百里香很难发现吗,怎么被她给识穿了?” 乔初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将军这是在怪我?” 苏克被她盯得心头一颤,连忙道:“不敢,只是有些疑惑。” “慕氏手下,应该有一个精通医理之人。”乔初也是恼怒得很,每一次,无论她怎么仔细,慕千雪总是能轻易坏了她的计划,让她功亏一溃。 “这个女人还真是难缠!”血影恨恨地说了一句,“那现在怎么办?” “慢着。”苏克突然想了一个关键,“周军既然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 乔初愣了愣,继而面色大变,“不好,这是一个连环计,快去天山!” 血影面色也难看得紧,要真让慕千雪采到月见草,麻烦可就大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把月见草带走。 三人领兵一路往天山主峰狂奔,还没到,就听到刀剑相撞,嘶吼冲杀的声音,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归还是发生了。 站在一处山丘上的张启凌拿下千里镜,对身边的慕千雪道:“他们快到了,我们该撤了。” 慕千雪盯着山峰上那株在风中摇曳的月见草,林默他们已经冲到了山腰,只要再给他们半个时辰,就可以摘到月见草了,可惜,他们没有时间了。 夏月不甘心地道:“真可惜,他们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就好了。” “不是早料到了吗?”慕千雪漠然说了一句,道:“传令下去,收兵。” 军令如山,尽管占据着上风,但在军令之下,没人贪功恋战,如潮水一般迅速撤退,在苏克大军抵达之前,已是鸣金收后。 无论是苏克还是乔初亦或者血影,都不甘心,下令追击,但慕千雪早就策划好撤离路线,并且一路撒下铁棘菱,马一踩过,立刻扎入马蹄中,哀鸣倒地。 在损失了数十匹马后,苏克只能下令收兵,否则他那些马,就全要交待在这里了。 乔初踩着天梯来到山巅,望着那株完好无损的月见草悄然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月见草没有被取走,但还是要亲眼看过这心里才觉得踏实。 “害怕吗?”不知什么时候,血影来到了她身边。 乔初漠然道:“难道你不怕吗?” 血影咧一咧嘴,“我承认,之前确实是小看了慕氏,这个女人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都要难缠,难怪楚帝会将她视之为心腹大患。” “知道就好。”对于乔初的冷淡,血影不以为意,绕着那株月见草走了一圈,道:“其实对付慕氏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这株月见草,那样就不必整日提心吊胆了。” 乔初看了他一眼,凉声道:“你舍得吗?” 血影眸光一闪,笑道:“这株月见草又不是我的,何来舍不舍得一说。” 第八百二十九章 尽数为饵 第八百二十九章 尽数为饵 乔初漠然道:“行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长生……齐帝不喜欢吗?” 血影仰天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彼此彼此。” 乔初绕着月见草走了一圈,蹙眉道:“你说这么一株不起眼的草,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吗?” “我不知道,但就算只是传说,也足以让天下人疯狂,苏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乔初微微一笑,彼此心里都清楚,无论最终这株月见草落在谁的手里,那个人都绝对不会是苏克,他拼命守着这株月见草,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匹夫无罪,怪璧其罪。 “你和璇玑公主打过交道,猜得出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吗?” “如果能够被猜到,她就不是璇玑公主了,不过……”乔初抚过碧如翠玉的叶子,凉声道:“只要月见草在这里,她就一定会回来。” “这倒也是,左右营地已经被她给毁了,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听说周帝病的只剩下一口气了,相信她就快等不住了。” 乔初直起身,提醒道:“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当然。”血影毫不犹豫的答应,至于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正如血影所料,并没有过多久,他们就等到了周军的袭击,这一次,慕千雪似乎真的急了,偷袭不成,就准备强攻,三千周军再加神机营,倾巢而出,看来是铁了心要抢到月见草。 苏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亲自率着一早安排好的数万大军迎击,乔初与血影也各自领人迎战神机营。 虽然周军的三千人个个骁勇善战又不畏死,可终归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对二,而是一对十,甚至……更多。 战场永远是最残酷的,不断有人死去,鲜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刚刚下过雪的大地…… 不过周军也不是完全仓促而来,他们安排了可以连发的机关弩箭,在一定程度上,给了苏克军队不小的打击,助他们扳回了一些形势,可好景不长,这些弩箭受力不够,没过多久,就纷纷断裂崩溃,无法再用。 眼见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张启凌下令撤退,一路在雪地上狂奔,原本的三千人,已经只剩下一千多人。 苏克也好,乔初也罢,好不容易等到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又怎么肯罢休,当即下令追击,誓要将周军全殊在这天山下。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他们,忽略了一件小小的事情,但正是这件事情,令他们几乎全盘皆输。 从头到尾,在这场战事里,慕千雪都没有露过面,林默也是。 苏克他们蜂拥着追击北周军队,只留下百十个人看守天山,在他们看来,北周已经大败,没有人会再动月见草,而恰恰……慕千雪等的就是他们这个念头。 大雪已经停了,但不时有风吹起地上的积雪,有士兵被雪花迷了眼,正抬头揉眼,突然脖子一凉,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往后倒地,砸出一个人形的坑来。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士兵一个接一个无声倒下,每一个倒下的士兵都是喉咙被割断,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 这样恐怖的画面将士兵吓坏了,纷纷抽出刀,死互盯着看起来一片平静的四周,有甚者,拿着刀四处乱砍,但并没有什么用,依旧有人不断死去。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镰刀在收割他们的生命。 有士兵受不住这样的恐惧,怪叫着想要逃走,可没等他们逃出多远,就扑到在地上,一动不动,鲜血从他们身下徐徐蔓延,白雪,红血,两种对比强烈的颜色放在一起,透着一种妖艳的美。 一柱香,仅仅只是一柱香的时间,百余名士兵悉数被杀,无一生还。 在一切恢复宁静后,几道人影渐渐显形,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柄薄如柳叶的刀,刀刃还在往下滴血,刚才那些士兵就是死在这些柳叶刀下。 在确认没有生还者后,这些人齐齐刀刃朝下,拱手道:“恭请尊者!” 随着他们的话,林默自山后走了出来,在他身旁还有慕千雪,林默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对他来说,死人再正常不过。就算要同情,也是同情拼死引开敌人的北周将士和自己的手下。 犹豫片刻,林默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张相他们能逃出去吗?” “本宫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路线,应该能够活下来一些,但不会太多。”静默片刻,慕千雪忽地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残忍了?” “没有。”林默毫不犹豫地道:“娘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周,卑职明白,士兵们也都明白,所以他们才会主动请缨。” 慕千雪沉沉叹了口气,“敌人的实力太强了,本宫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下下策。”?这一场仗,同样是慕千雪的安排,让苏克以为他们没有了耐心,准备拼死一搏,从而降低戒心,带兵追击。 谁能想到,慕千雪会用手里所有的士兵当做诱饵来引他们上当,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毕竟她还在异域他乡,身边只剩下林默他们几个,万一被苏克他们追上,会很麻烦。 “其实在来之前,将士都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毕竟只有三千人,连敌方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可偏偏就是这么点人,娘娘几次三番凭着奇谋妙计克敌制胜,斩杀了数倍于咱们的人,将士们已经很高兴,也很知足了。相信在后世的史书上,都会用最浓重的笔墨记下这一仗。” “是,这一次,他们很可能都活不下来,但他们可以完成任务,这对将士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对于大周来说,也比什么都重要。只有陛下和您都好好活着,才能够平定中原。”说着,林默肃然道:“卑职一定会拼死护送娘娘和月见草回到金陵。” 慕千雪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心里话,微笑道:“不止本宫,你也要回去,陛下可不能没了你这个禁军统领。” 第八百三十章 雨中追逐 第八百三十章 雨中追逐 林默感激地笑笑,看了一眼山顶的月见草,道:“卑职先去把月见草摘下来。” 慕千雪点点头,“好,记着连根带土一起,否则这一路上,未必能够保得住。” 林默应了一声,纵上天梯,他的轻功很好,没多少功夫,就已经攀到了山顶,小心翼翼地将月见草采下,若是让苏克他们看到,非得疯了不可,这可是能够长生的宝药啊,就算仅仅只是传说,也足够让天下人为之疯狂了。 萧若傲也好,齐帝也好,可都一门心思盯着这株宝药呢;他们派乔初和血影一来,一是想断东方溯的生死,另一个就是想要将这株宝药占为己有。 一采得月见草,林默立刻折身下山,护着慕千雪迅速往北周的方向撤离,只要越过边境,他们就安全了。 可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一路……绝不会太平。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苏克等人归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山顶,气得暴跳如雷,怒吼道:“慕千雪,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们这一路追赶,虽然杀了许多北周士兵,但始终没有看到慕千雪和林默的人影,他生怕会有什么变数,所以在追出百余里后,决定折回,只派一小股军队追击,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乔初和血影面色也是难看到了极点,月见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盗 ,这简直是在当众打他们的脸。 “追,全部都给我追!”苏克狂吼着,领兵狂追,乔初和血影二人也各自带人追上去,要是找不回月见草,两国帝君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一路上,凭借着慕千雪对苏克一行的推测,几次躲过了追赶,代价是慕千雪因为心力耗损过大,而虚弱不堪。 “娘娘您撑住,就快到了。”林默把装着水的羊皮囊递给坐在马车里休息的慕千雪,这是他们一天里仅有的休息时间。 慕千雪看了一眼身边栽种在盆里的月见草,虚弱地笑道:“林统领放心,在没见到陛下之前,本宫一定会撑住。” “算算路程,再两天时间就差不多了。” 慕千雪点点头,“辛苦林统领了。” 林默连忙道:“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卑职和神机营应该做的,其实……”他难得露出尴尬之色,“不瞒娘娘,在来之前,卑职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可以在千军万马之中夺得月见草,现在娘娘给了卑职士兵一个奇迹,卑职死也无憾了。” 慕千雪将羊皮囊交给夏月,用力揉一揉涨痛的太阳穴,疲惫地道:“越靠近边境,他们就会越疯狂,你让大家打起精神了,千万不要松懈了,还有……”她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让大家把蓑衣都穿上,看这天色,应该很快就要下雨了。” “是。”在短暂的休息过后,又开始了疯狂赶路,马车的颠簸令慕千雪越发不适,面庞苍白如纸,偏偏她还要看地图,从中寻找最安全的路线,夏月担忧地道:“要不奴婢去让林统领慢一些?” “不行。”慕千雪摇头拒绝,“慢一刻,我们被他们追上的可能就大一分,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大周。” 夏月眼圈通红地道:“可这样下去,主子受不住的。” 慕千雪笑一笑,抚着她有脸颊道:“本宫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她转头看着月见草,喃喃道:“一定……一定要把月见草带回去。” 正如慕千雪所料,不出半个时辰,便下起了雨,而且是瓢泼大雨,伴着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像石子一样拼命砸落,马匹在大雨中艰难前行。 他们身后,用来消除车行痕迹的机关,在泥泞面前显得无能为力。 雨,到处都是雨,除了雨还是雨,他们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只是不断……不断往前走着。 马车里,慕千雪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地图,不断将行进路线告诉夏月,由她转叙给林默。 雨实在太大了,灯一盏一盏被浇灭,到后面,他们只能靠马车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还有不时划破夜空的闪电来辩别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响起轰鸣如潮的雷声,不,不对,不是雷声,是…… 林默回头看着一片黑暗的身后,“雷声”还在继续,而且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半晌,他突然面色大变,厉吼道:“不好,他们追来了,加快速度,快!” 他听出来了,那是成千上万匹马一起奔跑的声音,因为太过巨大,所以乍一听来就仿佛是闷雷在响。 尽管拼命挥鞭催促,无奈胯下的马接连赶路,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跑不快,很快便被团团包围,无路可走。 苏克驱马上前,冰冷的目光穿过滂沱大雨落在林默身上,讽刺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林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看你追得这么不容易,我当然要等等你。” 苏克阴恻恻地道:“口舌倒是锋利,不过没用,今夜,你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这一路上,苏克憋了一肚子的气,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幸好乔初及时纠正,否则真让他们带着月见草走了。 “想要我的命,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林默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挥动,车夫知道,这是在让自己随时准备冲出去,而这也是他们的约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贵妃和月见草。 苏克怒极反笑,“你觉得凭你们几个,还会有活路?” “凡事皆有可能,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克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把慕氏和月见草交出来,本将军就饶你一命。” “果真?”见林默似乎动了心,苏克精神一振,“当然,本将军一言九鼎。” 血影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有些好奇地问着身边的乔初,“他就是神机营的尊者,怎么看起来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乔初睨了他一眼,冷声道:“那只能说你不够了解神机营,他不过是在戏弄苏克罢了,你倒还当起真来了。” 第八百三十一章 难以回天 第八百三十一章 难以回天 乔初不屑的样子,令血影甚是不快,但当着敌人的面,也不便发作,只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过节。 那厢,苏克还在诱劝林默,“你也只是领一份俸禄,根本没必要把命搭上,以你的身手,不论去到哪里,都可身居高位,如何?” 林默点头道:“说得倒有几分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 望着苏克那张急切的脸庞,林默咧嘴笑道:“不过我从不和叛臣贼子做交易。” 苏克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许多,竟换来这么一句话,怒不可遏地道:“你耍我?” “要怪就怪你太蠢,不耍一下都对不起自己。”话音未落,林默突然发难,几道寒星破开重重雨幕往苏克等人袭去,与此同时,他用力一拍马背,大声道:“就是现在,快走!” 刀影在雨中翻飞,薄如柳叶的刀刃每一次落下,都会收割走一条性命,鲜血在雨中盛开,妖艳而可怕。 十几个人,硬生生在人海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令马车得以突出重围。 苏克没想到林默会突然动手,一时躲避不及,肩膀硬生生挨了一下,他咬牙拔出大半个嵌进皮肉里的流星镖,恶狠狠盯着陷入重围的林默,“敬酒不吃吃罚酒,既是这样,本将军就让你去见阎罗王!” 乔初何等乖觉,趁苏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即道:“这边就交给将军了,本座去追慕千雪。” “跑得倒快,驾!”血影嘟囔一句,也带人跟了上去,等苏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怒骂一句,带人追了上去。 夏月一直在注意后面,虽然神机营的人一直在后面阻拦追兵,但他们人太少了,就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是那么的不起眼与……无能为力。 见乔初他们追上来,夏月紧张地道:“快一些,再快一些!” 车夫拼命驱赶着马,可惜不仅没能拉开距离,反而越来越近了,他看了一眼后面,掀起帘子对车里的慕千雪道:“娘娘,您带好月见草,待会儿卑职让你跳的时候,您就跳下马车去,卑职知道这样很危险,但只有这样才能摆脱他们。” 慕千雪摇头道:“没用的,就算本宫跳车,他们也会继续追上来,你让本宫再想想。” 她忍着越来越强烈的头疼努力思索脱身之计,可时间太紧,而她之前耗费的心力太甚,已经支撑不住她这样苦思冥想了。 “他们追不上娘娘。”车夫肯定的语气令慕千雪愕然,那厢,夏月已是连连摇头,“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挡得住这么多人。” “我挡不住,但是它可以。”车夫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夏月打开一直搁在车厢里的一个铁箱子,临出发之前,林默特意将它搬到马车上,却不说是什么,只说关键时候会用的到。 待看清车里的东西后,夏月骇了一大跳,惊呼道:“火药?” “对!”车夫凝声道:“这是尊者布下的最后一个杀招,这么多火药,足够炸死后面这些人,给娘娘逃走的时间 ,另外……再告诉娘娘一件事,尊者他们身上也都绑着炸药,一旦受伤就可点燃炸药,来一个同归于尽,只是……”他苦笑道:“没想到会这么巧下雨,火药的效果要打点折扣了,老天爷也真是不公平。” “卑职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接下来的路,得靠娘娘自己走,卑职等人,当以魂相护。” “你……”慕千雪想要说话,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令她不得不停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夏月姑娘,麻烦你好生照顾娘娘。”说完这句话,车夫突然用力拉住缰绳,奔跑中的马突然被拉住,顿时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继而车夫强行高转方向,驾驶着马车往苏克他们冲去。 奎狼看到前方的变故,愕然道:“他们是不是疯了,不仅不逃,还往咱们这边冲来?”?“有古怪,小心着些!”话虽如此,但苏克并没避让的意思,是啊,他这么多人,兵强马壮,怎么也找不到理由避让。 在离着还有二十几丈远的时候,车夫控制着马车速度慢一些,同时喝斥道:“跳下……” “嗤!”一枝利箭准确无误地射入他喉咙里,将那个“去”字永远封存,再没有机会说出口。 与此同时,另一枝箭射入马的眼睛,继而从另一只眼睛处贯穿而出,马哀鸣一声,带着马车一起往旁边倒去。 车夫看到这一幕,他放开捂着喉咙的手,努力想要稳住马车,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倒下,看着炸药从箱子里翻出来,而他……永远都没有机会点燃了。 “你做什么?”乔初怒视着旁边的血影。 血影放下手里的弓箭,皮笑肉不笑地道:“阻止他们啊,有什么问题?” 乔初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叫阻止吗,万一伤到里面的人怎么办?” “里面的人?”血影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楚帝还等着你带慕氏回去呢,实在是不好意思。” 彼此都是人精,乔初又怎么会被他这么一句话给糊弄过去,冷笑道:“是真忘记还是故意如此,你自己最清楚。”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可是盟友,我怎么会故意如此,是真的忘记了。”血影当然是故意的,于公于私,他都不想让乔初带走慕千雪,但是他不承认,谁都拿他没办法。 乔初也知道没有结果,冷哼一声,策马来到翻倒的马车前,慕千雪正艰难地从马车里爬出来,看到她满身泥泞的狼狈模样,乔初心里说不出的痛快,故意道:“哟,这不是贵妃娘娘吗,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了?” 夏月也爬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灯,这盏灯的灯罩是用琉璃做的,所以即使大雨如注,也没有将其浇熄。 乔初目光漫过慕千雪紧紧捧在手里的月见草,冷笑道:“你可真是能耐,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盗走了月见草,可惜啊,终归还是带不回北周,救不了周帝的性命。” 第八百三十二章 无路 第八百三十二章 无路 “你别过来!”夏月紧张地挡在慕千雪身前,阻止乔初靠近。 乔初不屑地笑笑,“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乖乖跟我走,免得受皮肉之苦。” “站住!”夏月高高举起琉璃灯盏,“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砸了这盏灯。” 乔初好笑地道:“你只管砸就是了,难不成你以为这么一盏小灯,就能伤了我?” 雨水顺着脸庞流到夏月微微翘起的嘴边,“你最好看清楚了再说这句话。” 乔初一怔,顺着夏月的目光看向她脚边的箱子,盖子在刚才的翻滚中打开,露出里面一包包的炸药,巧的是,这些炸药正好被翻倒的车子挡住雨,一点也没有湿。 一旦琉璃灯盏碎,里面的火苗就会引燃炸药,到时候方圆数十丈以内的人都要死,月见草也会化为飞灰。 油纸伞下,乔初面色难看无比,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回想起来,刚才车夫突然调转马飞奔来,只怕就是想利用这些炸药同归于尽,幸好血影误打误撞一箭射死了车夫,否则……她这会儿已经死了,且还是面目全非的那种,想想就后怕。 乔初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这又是何必呢,有什么话咱们慢慢商量。” “废话少说,退后,全部退后!”夏月做势要摔灯盏,乔初不敢刺激她,只能和血影他们慢慢往后退。 在他们退出十几步远后,夏月对慕千雪道:“主子,奴婢挡着他们,你快走。” “你……自己小心。”慕千雪死死忍着泪水,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舍下夏月,可是她清楚,继续留在这里,不过是多一个人陪葬罢了,于事无补,只有将月见草带回金陵,才对得起他们的死。 血影看了一眼仓惶逃入黑暗中的慕千雪,转眸看向夏月和她手里的灯盏,突然咧嘴一笑,阴恻恻道:“我决定了,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做人皮灯笼,天天点着。” 望着那双嗜血残忍的眼睛,夏月知道他不是在说笑,如果自己落在他手里,绝不会有好下场,不过……无所谓了,从翻车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活着。 眼见慕千雪就快逃得不见踪影,苏克按捺不住,示意奎狼悄悄追上去,然而他一动,就被夏月发现,再次将琉璃灯举高,“看来你们是不打算活了,好,我成全你们!” “不要!”乔初急忙阻止,回手一甩,一枝短箭穿过激烈的雨水射在奎狼马前,“将军,管好你的人,再有下一次,我可不会再射偏了,要杀也轮不到,本座自会派人动手。” 苏克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身为大将军,被人当众这样威胁,实在挂不住面,无奈乔初背后是萧若傲,是整个西楚,他不敢得罪,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你主子已经走远了,把灯放下吧,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乔初极力放缓了语气,想要打消夏月的戒心。 “我自有打算,不用你来多嘴,总之不想死的话,就全部站着,一个也不许动。”夏月话音未落,突然手腕一痛,没等她看清楚怎么一回事,琉璃灯已是落在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手里。 那人冷冷剜了她一眼,来到乔初面前,恭敬地呈上琉璃灯,“首座。” “做得好。”乔初笑吟吟地接过琉璃灯,眼波轻转,落在惊惶失措的夏月,“现在你已经没有火种了,还能怎么办?” 夏月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腕,恨恨吐出两个字,“卑鄙!” 乔初嫣然一笑,并没有把这两个字当成贬意,“你也不错,懂得来威胁人,可惜啊,到底还是嫩了一些。” 她刚才回身那一箭那一句话,看似阻止奎狼,实则是在暗自自己的人动手,夏月不通武功 ,此刻又下着大雨,根本没发现有人绕到了她身后。 正在乔初得意的时候,身后传来马蹄奔跑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血影和苏克各自带人往慕千雪逃跑的方向追去。 “该死!”乔初大怒,他们竟趁自己说话的功夫,抢先奔去追慕千雪,她赶紧让人抓住夏月,自己带人追了上去。 慕千雪跌跌撞撞在泥泞的路上,雨水不断打在她脸上,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凭感觉往前奔走,其实她的体力早已经到极限了,一直是靠意志力撑着。 “驾!驾驾!”无数匹马从后面追上来,将她团团包围,血影咧嘴露出一丝狞笑,“你已经无路可逃了,来,把月见草给我。” 慕千雪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令血影莫名其妙之余还有一丝被看轻的恼怒,“你笑什么?” “我笑你高兴得太早。”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衣裳上面都是泥,明明已经狼狈到了极点,却让血影不敢轻视。 “什么意思?” “我既能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得到月见草,你觉得,我会不做好安排吗?” 血影心中一跳,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难道……四周还有伏兵? 正在血影犹疑不定的时候,乔初赶了上来,凉声道:“你不用在这里唱空城计,我敢肯定,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确实,你很聪明,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可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不想你活着回北周,所以下了这么一场雨,令你们无法掩盖逃走的痕迹。”顿一顿,乔初冷笑道:“慕千雪,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慕千雪笑意不减地看着她,“既是这样,乔首座就请动手吧。” 看到她这个样子,乔初也不禁犯起了嘀咕,难道真的还有埋伏? 虽然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乔初还是不敢犯险,心思一转,对苏克道:“人就在眼前了,将军还不动手?” 苏克不是傻瓜,当然知道一门心思要抓慕千雪的乔初,为什么突然让自己动手,打着哈哈道:“她是首座要的人,还是由首座来动手更合适一些。” 乔初漠然一笑,“什么时候将军变得这么谦虚了?” “在乔首座和血统领面前,我当然要谦虚。”苏克是打定主意不动手了,哪怕被乔初冷嘲热讽也无所谓。 第八百三十三章 意外来人 第八百三十三章 意外来人 见苏克不上当,血影更是指望不上,乔初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带人上前,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看似望着慕千雪,其实一直在注意四周,唯恐真的有埋伏。 一直到离慕千雪只有几步距离,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乔初终于放下心来,冷笑道:“贵妃这出空城计唱的真是不错,差点就被你给骗了,可惜啊,假的始终是假的,一戳就破。” 雨水顺着伞椽飞速流下,落在地上四散溅起,慕千雪冷冷盯着伞下的乔初,“你高兴得太早了。” 乔初微微一笑,“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了,死心吧。”说着,她冷下面容对身后的天机卫道:“把她带回去。” 一切……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转机。 “嗤!”一枝利箭穿过重重雨幕往乔初面门袭来,雨水阻碍了乔初的听觉,等她发现已经晚了,只能勉强侧头让开,利箭擦着耳朵掠过。 乔初紧紧捂着耳朵,鲜血自指缝中流下,突然受伤令她惊怒不已,“什么人?” 随着她的话,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出来,竟然是林默,他手里拿着一柄弓,射伤乔初的那只箭,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乔初死死盯着林默,眼中尽是怨毒之色,“你居然还活着?” “你都没死,我又怎么舍得先走。”林默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乔初失手扔掉的伞递给慕千雪,“卑职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慕千雪看到他肩上被雨水冲刷得泛白的伤口,蹙眉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林默笑一笑,郑重地道:“卑职一定会保护娘娘回金陵。” “你保不了!”身后传来乔初冰冷刺骨的声音,“就算你来了又如何,凭你一人,根本救不了慕千雪。” 林默转身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乔初在他眼中看到一丝猫戏耗子的笑意,“我当然不行,但是你可以。” 乔初听得几乎笑出声来,“难道你觉得我会帮你?” “当然!”林默的话引来轰堂大笑,所有人都觉得他得了失心疯,不管怎么想,乔初都不可能帮他。 林默对他们的讥笑不以为意,望着乔初道:“你看看流出来的血。” 乔初疑惑地把手伸到眼前,虽然大雨滂沱,依旧能够清晰看到沾染在手上的血呈现一种诡异的紫黑色,她骇然失色,“你在箭上涂了毒?” 林默冷笑道:“总算还不是太笨。” 乔初气得咬牙切齿,“卑鄙小人!” “和乔首座交手,不学着卑鄙一点怎么行。”说着,林默冷声道:“不想死的话,就拦住他们,别以为可以找大夫解毒,医十配的毒药,只有他自己才能解。” 乔初冷哼道:“你以为天机卫的人会畏惧死亡吗?” “这种毒药不会立刻要了你的性命,一开始是皮肤溃烂,你会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一点一点烂去,接着是手、脚、身子,全部都烂去。啧啧,瞧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还有这身细皮嫩肉,这要是烂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乔初面色铁青,她最是爱美,一直以自己的美貌自傲;之前在金陵时,脸上受了那么一点伤,都让她紧张不已,涂了无数药膏。全身溃烂……只要想想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像有无数只小虫爬过一般。 “你不用在这里危言耸听,本座什么风浪没经过,岂会怕你这点小毒。”言辞虽厉,却没几分底气,乔初……到底还是怕了。 她的害怕,林默听出来了,血影也听了出来,眉头一挑,提醒道:“那就最好了,否则楚帝那边,乔首座可没法交差。” 听到萧若傲的名字,乔初浑身一颤,敬畏、害怕、仰慕、不舍,在眼底纵横交织,犹如一张密密的网。 林默怕乔初被血影影响,催促道:“如何,想好了吗?” “我……”乔初犹疑不定,她既不想背叛萧若傲,又不舍得死去,且还是那么一种凄惨的死法。 “她想好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从雨中传来,令众人脸色齐齐一变,这个声音…… “嗒!嗒!嗒!”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走来,俊美、邪魅、优雅,犹如一头徘徊在夜色中的——狼。 乔初既惊又喜,急忙奔到来者身前,跪下道:“卑职见过陛下,陛下千秋万代,福寿无疆。” 萧若傲温和地扶起乔初,“辛苦你了。” 乔初受宠若惊地道:“陛下言重了,这些都是卑职该做的。” 萧若傲微微一笑,望着她耳上的伤势叹了口气,“你也太不小心了。” 见他有责怪之意,乔初惶恐地道:“卑职该死。” “朕不是责怪你,而是舍不得你。”萧若傲抚着她的脸庞道:“天机卫那么多人里面,就属你最懂朕心,也最是忠诚,朕实在舍不得。” 乔初十指微颤,她跟随萧若傲多年,又岂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是要将自己当作弃子。 可是她不想死,不想离开萧若傲…… 是的,从见到萧若傲的第一眼起,她就对这位主子起了爱慕之心,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将这份爱意压在心底。 萧若傲看出她的犹豫,声音顿时冷了下来,“怎么,不愿意吗?” “不是。”乔初连连摇头,仰头道:“卑职只是舍不得陛下。” 这句话令萧若傲神情一缓,微笑道:“朕也舍不得你,但没办法,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受太多的痛苦,至于害你的人……”他目光在林默脸上扫过,“朕很快就会将他送去地府陪你。” “多谢陛下。”望着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眸,乔初心中悲伤不已,但还得强笑着谢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萧若傲不知道乔初的心思,也根本不想知道,此刻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慕千雪身上,半晌,他微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想不到楚帝竟会亲临此处。”慕千雪冷然注视着那张邪魅狷狂的面孔,萧若傲的出现,确实大出她意料之外。 第八百三十四章 四方搏弈 第八百三十四章 四方搏弈 “你都来了,朕又岂能不来。”说着,萧若傲微微一笑,“区区三千人,就从苏克将军手里抢到了月见草,真是让朕佩服。” 苏克被他说得老脸一红,可以想见,这件事会成为他人生最大的污点,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女子所赐,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恨意又深了几分,催促道:“与她说这么多做什么,直接抓过来就是了。” 血影冷笑一声,“抓过来?看来将军是不打算要月见草了。” 被他这么一提,苏克才想起月见草还在慕千雪手里,万一动起手来,她狠心毁了这株宝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若傲根本没理会苏克,一直定定看着慕千雪,半晌,他伸手道:“随朕回去吧,你依旧是朕的皇后。” “本宫一定会回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慕千雪一字一字道:“随陛下一起领兵踏平应天!” 萧若傲脸颊肌肉微微抽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东方溯,朕哪里不如他?” 慕千雪微微一笑,倾城绝艳,犹如一道破开黑暗的光芒,令人目眩神移,“你应该问哪里比得上陛下。” 萧若傲面色阴沉如铁,“千雪,朕以真心待你,你却一再挑战朕的底线,不觉得太过份了吗” 慕千雪拨开眼前的湿发,冷笑道:“相信不会比你做过的事情更过份。” 对视半晌,萧若傲叹息道:“说来说去,你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情,其实朕也是受曹氏父女挑拨,才会那样做,朕已经知错了,为什么你不能再给朕一个机会?” 慕千雪嗤笑一声,满面讽刺地道:“再给你机会将我推入万丈深渊吗?萧若傲,从你屠灭南昭都城的那一刻起,我与你之间就再没有‘机会’二字,有的只是仇恨与鲜血。”顿一顿,她又道:“不过,这次相见,倒是让本宫发现一件事,其实应天的城墙不必修的那么厚。” 听她突然把话题转到应天的城墙上去,萧若傲不解地道:“为何?” “楚帝面皮那么厚,有你坐镇,应天就算不修城墙,也能够挡得住千军万马。”说着,慕千雪故作为难地道:“嗯,本宫回去后,得与陛下好生商量,否则攻到了应天,却被楚帝这张比城墙还要厚的面皮所阻,岂不可惜。” 她这番话极尽嘲讽取笑之能,偏偏又一本正经,令人忍俊不禁,连血影也弯起了嘴角。 萧若傲面色铁青欲迸,他身为一国帝王,何曾被人这样当众取笑过,乔初护主心切,厉喝道:“大胆贱人,竟敢如此放肆,该死!” “站住!”萧若傲冷冷唤住意欲冲上去的乔初,后者不甘心地道:“陛下……” 萧若傲并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眸光森冷地道:“朕让你站住,没听到吗?” “是。”乔初不敢违逆,强行压下心中的恼怒,低头退到一边。 在喝退了乔初后,萧若傲缓步来到慕千雪身前,不知什么时候,雨小了起来,淅淅沥沥的落着。 萧若傲目光掠过一脸戒备的林默,落在慕千雪身上,“你真以为还能再见到东方溯吗?” 慕千雪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萧若傲眼角一搐,冷冷吐出七个字,“不到黄河心不死!” 林默寒声道:“你自是巴望着陛下出事,可惜啊,陛下是真龙天子,岂是你这种小人所能够加害的。” 萧若傲目光倏然一冷,下一刻,忽地低低笑了起来,“很好,朕决定了,待会儿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随时恭候!”林默寸步不让。 萧若傲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负手道:“动手吧。”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动静,萧若傲眉头微微一蹙,望着浓黑如墨的夜色道:“还不动手?” 这一次终于有了动静,几道人影从黑暗中出现,确切来说……是被人扔出来,一动不动地落在地上,竟是已经死了。 萧若傲面色大变,这几个都是他布置在暗中的天机卫,用来控制慕千雪和保护月见草,哪知竟然一声不响地被人杀了。 林默也是满面诧异,他虽然还带了几个手下来,但也是强弩之末,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楚帝的人,会是谁在暗中帮他们? 那厢,萧若傲阴声道:“既是来了,为何不现身?” 黑暗中传来车轮辘辘滚过地面的声音,一辆马车徐徐驶入众人视线中,驾驶马车的竟然是东方泽。 他不是在金陵吗? 这是所有人心中共同的疑问,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东方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吁!”东方泽停下马车,扬眉看着萧若傲,“咱们又见面了。” 萧若傲面色阴晴不定,“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泽笑嘻嘻地道:“你都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呢,说起来,咱们可是老相识了。” 萧若傲冷哼一声,扫了一眼跟在马车后面的人,不屑地道:“你以为凭这么几个人,就可以救出萧若傲了吗?” “当然不可能。”东方泽的坦白令萧若傲意外,但接下来的话,令他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苏克大军、天机卫、血骑士,还有你楚帝带来的十万大军,凭我们几个人怎么挡得住,就算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我们活活淹死。” “你怎么知道朕带了十万大军来?”萧若傲死死盯着东方泽,直欲噬人,他领兵来天山的事情是绝密,就连乔初都不知道,东方泽又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不止知道这些,还知道你想将月见草据为己有。”东方泽咧嘴一笑,转头对苏克道:“你以为楚、齐两国派天机卫和血骑士过来,仅仅是为了对付我们吗?错了,他们最大的目标是月见草。” “你想想,长生啊,那是多大的诱惑,连秦始皇都为之疯狂,何况是他们,从知道月见草的那一刻起,他们就起了抢夺之心,而你……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枚棋子,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毁去,可笑你还一无所知。” 八百三十五章 帝王相见 八百三十五章 帝王相见 第苏克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他喝斥道:“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本将军既与齐、楚两国结盟,就会遵守盟约,而且本将军相信两位国君的为人,绝非像你说的那样。” “你有没有听说过‘匹无夫罪,怀璧其罪’这句话?”不等苏克言语,东方溯又摇头道:“罢了,像你这种蠢人,就算听过也不懂。” 被他这样当着众将军的面奚落,苏克怒不可遏,“放肆!” “笨人还可以救一救,蠢人就……”东方溯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道:“死一百次都不冤枉。” 苏克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立刻率兵杀过去,可是月见草还在慕千雪手里,万一被毁…… 苏克不敢冒险,朝萧若傲看去,后者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安插的人都被杀了,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而且……他总觉得东方泽还有后手,否则不可能这样大刺刺走出来,更不可能清楚知道他带来的兵马。 思忖半晌,他将目光转向慕千雪,“你知道朕会来?” “不知道。”慕千雪漠然道:“但本宫知道,想要带回一株被你和齐帝都盯着的月见草,绝不容易,所以在本宫带三千人来天山的同时,金陵那边的调兵也在继续,如今看来……正好赶上了。” 东方泽接过话道:“本王算算,柳州三万,福州五万,江宁两万,济南五万,还有其他地方的兵马,总共加起来,不下于二十万。而你手上只有十万,就算加上苏克的兵马,也不过十三四万,除非齐帝也那么巧,派兵来此;否则,不管怎么看,你都没有胜算呢。” 血影冷哼一声,“你别高兴的太早,说不定大军就快到了。” 从林默口中知道他身份后,东方泽笑道:“就算真有大军到来,应该也不会现身了。” 血影一怔,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 “月见草就只有一株,你猜……”东方泽挑眉道:“萧若傲会把长生的机会让给你主子吗?” 血影心头猛地一跳,是啊,一旦得到月见草,萧若傲一定会拼命抢夺,此人心思狡诈诡异,这里又离西楚更近,两军交战,吃亏的必然是自家主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东方泽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心思,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与其拼死拼活去争夺,不如坐收渔翁之利。” 乔初怕血影真的信了他的话,急忙道:“所谓长生,只是一个传说,根本信不得。”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以让人疯狂了,长生……意味着可以永远把江山、权势掌握在手里,而这两样东西,正是你家主子最喜欢的;为此,他可以算计自己的妻子,残杀自己的岳丈。血统领……”东方泽望着血影道:“这样一个将背信弃义当做家常便饭的人,你觉得能相信吗?” 血影面色阴晴不定,半晌,他冷声道:“你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本统领只知道,北周……还有你,你们才是最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 他心里早已经相信了东方泽的话,但他不是蠢人,当着萧若傲的面,是万万不能说实话的。 “北周该不该在于世,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一个威严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马车中传出来。 慕千雪难以置信地盯着车帘低垂的马车,这个声音是…… 萧若傲瞳孔倏然一缩,死死盯着马车,自齿缝中挤出三个字,“东方溯!” 东方泽很满意众人的震惊,伸手掀起帘子,随着厚重的帘子被掀开,一张削瘦苍白的脸庞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林默激动地几乎说不出话来,陛下……真的是陛下! 东方溯温柔凝望着慕千雪憔悴的脸庞,一句未说,却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苏克也好,乔初血影也罢,面色皆是难看到了极点,东方溯的出现,令事情再一次朝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身为北周天子,东方溯代表的是整个北周,也就是说……北周将会举全国之力来对付他们,东方泽说的二十万,呵呵,那不过是先头部队罢了。 “楚帝,我们又见面了。”面对东方溯的言语,萧若傲眼底掠过细如针芒的阴毒,微笑道:“是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朕听说周帝病重垂危,如今看来,倒是还好,并不像将死之人。” 奇怪,明明探子回报,东方溯寒毒侵体,奄奄一息,怎么这会儿看起来,除了脸色一些之外,并无大碍。 东方溯冷然一笑,“楚帝未死,朕又岂敢先走一步。” 萧若傲目光猛地一沉,但他心计极深,很快又笑意如初,“呵呵,周帝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笑。” 东方溯看了一眼天边的曙光,朝慕千雪伸手道:“出来这么久,该是时候回去了。” “好。”慕千雪嫣然轻笑,在笑意深处,是旁人难以察觉的担心,相比她离开金陵时,东方溯此刻的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好到……不正常。 见东方溯要带走慕千雪,萧若傲一惊,急忙阻止道:“慢着。” 东方溯微笑道:“有劳楚帝将贵妃送来这里了,辛劳一夜,想必都累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不行!”这次说话的苏克,他策马上前,阴沉着脸道:“她手上的月见草是属于本将军的,要走可以,但必须把月见草留下。” 东方溯眉毛一挑,对东方泽道:“老九,朕要是没记错,这里应该是属于西域地界吧?” 东方泽点头道:“嗯,这里还有整个天山都是属于西域的。” “那就没错了。”东方溯点点头,道:“来这里这,朕见过摩洛可汗,他已经答应将月见草赠予朕了。” 苏克冷哼一声,“摩洛的话算什么,这里本将军说了算。” “摩洛是西域可汗,你不遵他的命令,就是乱臣贼子了。”东方溯似笑非笑地道:“老九,你说咱们要不要帮摩洛可汗整顿一下内政?” 东方泽忍着笑道:“咱们与西域是盟国,现在有人谋乱,臣弟觉得是该帮上一把。” 第八百三十六章 长生梦碎 第八百三十六章 长生梦碎 苏克听得心惊胆战,色厉内荏地道:“你……你们想做什么?本将军手里可有好几万精兵,你们可别胡来。” “好几万精兵,我好怕怕啊。”东方泽故意搞怪,摆出一副害怕的表情,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搞怪过后,东方泽面色一正,扬眉道:“你真以为他们会为一个乱臣贼子去冲锋陷阵,抛头颅洒热血吗?”不等苏克言语,他冷冷吐出两个字,“不会!” 苏克冷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离间军心了吗,幼稚!” “是不是幼稚,很快就知道了。”扔下这句话,东方泽来到苏克大军前面,大声道:“本王知道,你们都是苏克带出来的兵,对他忠心耿耿,但扪心自问,你们真的想造反吗?” “是这些年来摩洛可汗亏待了你们,还是迫于苏克的命令,不得不从?” 奎狼怕真被他说得军心动摇,急忙道:“你不必在这里妖言惑众,我等誓死追随大将军!” “誓死?”东方泽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他低低一笑,“本王相信你对苏克的忠心,但你一人意见并不能代表全军将士,这样有失公允。” 不等奎狼言语,他扬声道:“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二十万大军就在这里,真打起仗来,本王可以断言,必输无疑,就算……”他看了一眼萧若傲,冷笑道:“与西楚联手,也改变不了结果。本王知道,你们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的妻儿,就这样抛下他们,舍得吗?更不要说他们还得为此背上叛军家人的骂名,不要说安稳的日子,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之数。” 大军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就算我们现在投降,可汗也不会放过我们。” 东方泽唇角微弯,“来之前,本王去见过摩洛可汗,与他谈起过这事,他体谅你们身不由己,所以应承了,只要你们肯投降,之前的事一律既往不咎。” 这句话就像投入湖中的一块石头,在士兵心中击起阵阵涟漪,虽然奎狼大声喝斥,但涟漪已起,岂是他几句喝斥就能够抹平的,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空口无凭,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对,你是北周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等我们投降,就反悔不守诺言。” “听说可汗现在在跟北域打仗,你怎么能见到他?” 面对他们的质疑,东方泽取出一块黑色的铁牌,上面金纹纵横,绘成鲲鹏模样。 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 传说,西域曾有人见过鲲鹏,将它绘在纸上,代代相传,久而久之,鲲鹏就成了西域的图腾,很多地方都能见到,包括——可汗的令牌。 看到这块令牌,刚刚只是稍有些嘈杂的大军一下子沸腾了,激动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 “是可汗的令牌,我见过,是真的!” “我也见过,他没有撒谎,真的见过可汗!” “可汗肯原谅我们,太好了,我们不用死了。” 苏克面色难看得几欲破裂,此刻的他,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害怕,如果没有了这些士兵,他就真的完了。 奎狼也慌了,紧张地道:“大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克强自镇定地道:“你以为拿出一块破牌子就能骗得了我们吗,可笑。”说着,他回身道:“大家别听他胡说,从我们拿起刀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摩洛不可能放过我们,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杀出去,到时候你们就是功臣,本将军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摩洛可汗何曾亏待过你,结果还不是被你背叛,可见你根本是一个背信弃义,言而无信的小人,你的话,谁敢相信?”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东方泽这会儿已经被剁成了肉酱,可惜并不能,所以苏克只能压下满腔恨意,努力安排着他的士兵,可惜效果并不好,他在那些士兵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服从的意愿,就算偶尔有几个,也少得可怜。 东方泽拍一拍手,“好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要怎么选择,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大军没有动静,但并不是那些士兵不动心,而是他们在等一个契机,或者说……第一个人。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有人动了,扔下手里的刀,往东方泽的方向走去,奎狼大怒,“给我站住!” 那名士兵没有理会他,确切来说,连一个停顿也没有,继续往前走着,奎狼怒骂一声,把手里的刀掷了出去,眼见就要刺中士兵后背,一枝不知从哪里来的利箭呼啸而至,正中刀刃,箭上的力道令刀失了准头,落在地上。 相对于士兵的后怕,东方泽显得泰然自若,就连嘴边的笑意也没有任何变化,因为他早料到会这样。 “你们都瞧见了,他们根本不把你们的命当命,跟着这样的主子,实在是悲哀。”顿一顿,他又道:“只要你们归降,陛下和本王一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这件事,令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士兵为之心寒,坚定了离开之心,无论苏克与奎狼怎样咆哮吼叫,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不过片刻功夫,地上就堆满了被扔掉的兵器,数万大军走得只剩下一千多人,都是苏克的亲兵,但就是这些人,也一个个左盼右顾,心志不坚。 “啊!”苏克气得仰天怒吼,几万大军啊,居然转眼之间被东方泽几句话给摧毁,这让他怎么甘心! 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任何悬念,苏克带着仅剩的一千多人想要突围逃走,可惜人太少,加上全无斗志,不过片刻便被制服,至于苏克自己,也死于乱刀之下,临死之前,他一直盯着那株月见草,他的长生梦,终归是没有实现…… 第八百三十七章 退兵 第八百三十七章 退兵 东方溯漠然漫过已经没有生机的眼眸,落在面色阴沉的萧若傲身上,“朕此行是为了迎回贵妃,并不想起战乱,但若楚帝执意一战,朕——奉陪!” 在说出“奉陪”二字的时候,一股无形威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若傲迅速盘算了,他只带了十万,齐帝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还不清楚,万一真打起来,十万对二十万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更别说他们那边还有一个算无遗策的慕千雪,但让东方溯就这么带走慕千雪和月见草,他又万分不甘,到底怎么办? 东方溯久久不见他回话,长眸微眯,冷声道:“楚帝不说话,是打算一战了?” 乔初低声劝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若傲咬一咬牙,再咬一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朕退兵,不过朕有一个要求。” 东方溯眼底掠过一丝松驰,“说!” “把乔初的解药交出来。”乔初跟随他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帮他办了不少事情,今日已是失去了慕千雪和月见草,他不想再失去一名忠心的部下。 东方泽嗤笑道:“如果不给呢,难道楚帝打算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等萧若傲回答,他已是摇头道:“不会,你不是这样的人。” 萧若傲盯了他半晌,忽地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朕不是这样的人,但朕可以让她陪葬。” “带上来。”随着他的话,夏月被押了上来,萧若傲赢不了这场仗,但要杀一个夏月,绰绰有余。 东方泽沉下了脸,他倒是忘了夏月还在对方手上,这可有些麻烦了,心思飞转,他悄悄将手背到身后朝林默打手势,想让他设法让神机营的人救出夏月。 “不要以为朕看不到你在做什么,朕保证,会在你们的人之前,杀了夏月!”萧若傲看破了他的心思,冷声警告。 “陛下,主子,你们别管奴婢。”夏月大声说着,随即盯着乔初咧嘴笑道:“有天机卫首座给奴婢陪葬,也算不虚了。” 乔初又恨又慌,唯恐东方溯他们真的放弃夏月,那就完了,所幸她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东方溯冷声道:“老九,把解药给他。” 东方泽虽然不甘心,但他也不想夏月死,只得将解药抛给了乔初,后者急忙服下解药,随即自己搭脉,过了一会儿,她松了一口气,对萧若傲道:“解药是真的。” 萧若傲点点头,示意天机卫放了夏月,朝东方溯道:“好了,就此别过,朕会期待与周帝的再次相逢,相信……会比现在更有趣。” 东方溯扬一扬眉,微笑道:“放心,两年后,朕一定来应天见你。” 萧若傲唇角狠狠一搐,两年后,就是当初与东方溯约定的三年之期,想攻应天?哼,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好,朕在应天恭候周帝大驾!”萧若傲深深看了一眼慕千雪与她手里的月见草,拂袖离去。 长生,可惜了…… 不过,慕千雪是属于他的,终有一天,他会将之夺回,再不让任何人抢走!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能够清楚看到萧若傲的大军渐行渐远,直至彻底不见。 “总算是走了……”东方溯低低说着,下一刻,他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落在墨金色的衣襟上,暗红的鲜血顺着金丝淌下来。 “陛下!”慕千雪骇然惊呼,急忙去扶他,手刚碰到他,便被一大口血染红了手背,那样刺目,犹如开在白雪中的红梅,热烈缠绵的同时亦透露着死亡。 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东方溯刚刚还算正常的面色已是变得青灰一片,被慕千雪抱在怀里的身子冷得可怕,犹如一块坚硬的冰坨子,完全感觉不到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医十!”慕千雪声音激烈尖锐,全然不像她平日的声音。 医十就在马车旁边,但他并没有替东方溯诊脉,而是一把夺过摆在马车旁边的月见草,将它从土中拔了出来。 夏月急得直跺脚,“你做什么?赶紧救陛下啊!” “我就是在救陛下。”医十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的动作不停,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捣药罐与捣药杵,将掸尽泥土的月见草放在里面,迅速捣碎,之后小心翼翼取出,连着好几样药材一起放到一个药罐里,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在添水之后交给张进,叮嘱道:“大火煎开后,小火慢煎,煎成一碗水后立刻端来。” 待张进捧着药罐过去后,他才有空解释,“为了赶来西域救娘娘,陛下服食了大量的护心丹,现在药效过了,寒毒爆发,幸好娘娘拿到了月见草,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懂得。 得知东方溯吐血的真相,慕千雪更加难过,哽咽道:“陛下是存心让臣妾内疚难过是不是?” “朕……怎么舍……舍得你……难过。”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令东方溯牙齿格格作响,“朕……担心你,别……别哭。” “臣妾说过,一定会带月见草回来,为什么陛下就是不相信?”虽是责怪,但抹去东方溯唇角鲜血的动作却是异常轻柔。 “朕没事……没事。”东方溯努力想要挤出一丝笑容,无奈肌肉都被冻僵了,努力许久,也只弯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东方泽在一旁道:“在娘娘离开金陵几天后,接到一封急报,萧若傲带着十万大军前往西域,齐国连境那边也有了动静。虽说娘娘一早做了安排,但月见草的诱惑太大,皇兄担心他们会不顾一切的抢夺月见草,所以皇兄几经思量,决定亲自领兵过来,为的就是震慑楚、齐两国,令他们不敢放肆。” “就算这样,也不能拿陛下的安危犯险,你和医十应该劝住才是。” 东方泽苦笑道:“事关娘娘安危,您觉得臣弟们劝得住吗?”事实上,他为了阻拦东方溯,晓得大利,述以利害,简直说得嘴巴都干了,结果一点用都没有。 “还有一件事,娘娘不知道,其实齐军就在附近,如果不是皇兄亲临,又看起来精神不错,齐军很可能就与萧若傲联手对付咱们。” 第八百三十八章 毒解 第八百三十八章 毒解 “毕竟长生的诱惑太大了,谁也舍不得放弃,只是齐帝更耐得住性子一些,没有急着现身,而这也给了逼退楚军的机会。”林默沉声说着,他身上的伤都已经包扎过了,虽然看着吓人,但都没有伤到要害。 慕千雪若有所思地道:“传闻齐帝暴虐急躁,如今看来,只怕传言有误,以后要多加提防。” “臣弟知道。”东方泽应声的功夫,东方溯按捺不住喉咙的甜意,又呕出一口血来,慕千雪紧张地催促道:“快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东方溯努力舒展因为痛苦而皱起来的眉宇,“别怕,朕……没事。” “您现在这个样子,让臣妾怎么能不怕。”慕千雪紧紧搂着他冰冷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给他驱寒。 东方溯哂然一笑,“就算……阎罗王亲自来索命,为了你……朕也一定会杀了他。” 慕千雪被他说得破涕为笑,“都这个样子,还顾着哄臣妾开心。” “你欢喜,朕才能……欢喜。”他的语气温柔如一池春水,绵绵击在心中,这样的帝王情意,怕是天下女子都会为之疯狂。 慕千雪莞尔,柔声道:“陛下想臣妾欢喜,就不要再说话了,好好歇着,药很快就煎好了。” 东方溯点点头,“其实……朕来也有好处。” 慕千雪笑道:“是啊是啊,多亏陛下御驾亲征,才能惊退齐楚两国,救了臣妾的性命,臣妾定当感恩戴德,报答陛下救命之恩。” “朕说的不是这个。”东方溯轻声道:“从这里回金陵,就算日夜兼程也得好几天,现在朕过来,可不就省了这个时间了吗?” 慕千雪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想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无奈地道:“就算这样,也不能服食大量的护心丹啊,万一臣妾没有及时拿到月见草,万一……” “没有万一!”东方溯努力提了一口气,认真地道:“朕相信朕的妻子,没有万一!” 慕千雪心中感动,“怎么说都是陛下有理,臣妾说不过您。” “药好了,好了!”张进捧着一碗褐色药汁过来,小心翼翼的模样犹如捧着绝世珍宝,事实也确实如此,这世间,再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贵过他手里这碗药。 慕千雪接在手里,一勺一勺喂东方溯喝下,待悉数喝下后,她迫不及待地道:“陛下感觉如何,可有好些了?” 医十在旁边道:“娘娘别急,药效发挥需要一段时间。” 慕千雪点点头,在一旁静静等候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方溯四肢百骸渐渐感觉到几分暖意,不像之前那样,冷得像要结冰一样。 但他身边人的感受却恰恰相反,都觉得四周空气冷得冻人,张进裹紧了衣裳,但还是感觉冷意一丝丝地往衣裳里面渗,虽说现在是十二月,寒冬腻月,可昨夜他也在,并不觉得这么冷,简直就像……一瞬间冷了下来。 慕千雪也觉得冷得很,怕东方溯病上加病,拿过搁在一旁的狐袭要替东方溯披上,却被医十阻止,“娘娘放心,陛下此刻不会觉得冷。” “为什么?” 医十扫过马车旁边结起的薄霜,解释道:“娘娘之所以觉得倏然寒冷,并非天气变寒,而是陛下体内的寒气正在排出来,等寒气排干净,陛下的病自然也就好了。” 得知是这么一回事,慕千雪松了一口气,颔首道:“那就好。”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四周温度开始有回升的趋势,医十一边替东方溯把脉 ,一边道:“陛下感觉如何?” 东方溯活动了一下手脚,欣然道:“朕很久没觉得这么舒坦了,身子暖洋洋的,一点都不冷,就是右脚……”他蹙眉道:“好像还有一点冷。” 医十眼皮微微一跳,俯身去碰触的右脚,果然还有些冻手,奇怪,按理来说药服下之后,寒毒应该彻底被化解,怎么会还有残留。 见他久久不说话,慕千雪不安地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医十回过神来,摇头道:“应该是中毒过久,所以化解起来需要一点时间,等会儿卑职让人再煎一次,给陛下服下就好了。” 东方泽抚掌笑道:“皇兄终于没事了,可算是能松口气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样,自从东方溯身中寒毒,每一个人心里都压了块石头,沉得喘不过气来。 东方溯温柔握了慕千雪的手,“多谢你,千雪。” 慕千雪低头一笑,随即调皮地道:“陛下刚才救了臣妾一次,臣妾现在也救您一次,算不算扯平了?” 东方溯一怔,旋即朗声大笑,“好好好,扯平了,互不相欠。” 所有的艰难险阻,所有的惊心动魄,尽皆在这一笑之中…… 连日来的急行赶路,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东方溯寒毒刚驱,慕千雪又淋雨受了寒,有些咳嗽,所以决定就地休整几日,然后再班师回朝。 黄昏日落,霞光晕染了天空,五色十光,如一匹没有尽头的彩锦绸缎,远远铺展开去。 林默来到一座小山丘上,朝背对着他的女子道:“娘娘,您找我?” “张相回来了吗?” “刚刚到,医十正在给他包扎伤口,好在都是皮外伤。”先前为了给慕千雪盗取月见草的机会,张启凌带着三千士兵引开苏克大军,三千对几万,再加上天机卫和血骑士,结果可想而知,只有少数几个人逃了出来。 慕千雪神情一松,转而问道:“古逸臣呢?” “也回来了,都是一些皮外伤。”林默话音未落,慕千雪又问道:“本宫之前让你派人盯着古逸臣,结果如何?” “没有什么异常,并不见他传递消息,会不会……是咱们想错了。” “让张相领兵为饵之前,本宫与他仔细商量过路线,按理来说,就算不能全军而退,至少也可以保住千余人,结果如何,你都看到了,才几十个人。”慕千雪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有人通风报信,本宫不相信会损失这么严重。” 第八百三十九章 米粒传书 第八百三十九章 米粒传书 林默拧眉道:“可这一路上,卑职的人一直盯着他,如果有通风报信,不可能察觉不到。” 慕千雪默然不语,林默是不可能撒谎的,古逸臣确实没有通风报信,至少没有被发现,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一阵冷风吹来,慕千雪掩唇低低咳嗽,林默劝道:“外面冷,娘娘回营帐里歇着吧。” 慕千雪点点头,在走到营帐门口时,看到一个士兵端着还剩着一大半的饭菜从不远处的一个营帐中走出来,低着头嘟囔道:“也没比我们瘦多少啊,怎么就吃这么少呢?” “这是谁剩下的?”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那名士兵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慕千雪后,急忙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你还没回答本宫的话。”听到这话,士兵急忙道:“回娘娘的话,是古先生剩下的饭菜,他说吃不下。” “吃不下?”慕千雪惊讶地看着没动几口的饭菜,有菜有肉,虽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对于出征在外的人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士兵无奈地道:“是呢,自出征以来,古先生的胃口一直不好,难得有吃光的时候,大多数都是这个样子。” 慕千雪秀眉微蹙,在她印象里,古逸臣并不是一个挑食的人,怎么会这样?思索片刻,她对那名士兵道:“吃不完的饭菜一般怎么处理?” “这饭菜都是按需供给的,基本都能吃完,实在吃不完的就倒到林子里,给那些个野狗野猫吃。” 慕千雪沉默片刻,突然道:“把饭菜端到本宫营帐是。” “啊?”士兵愕然道:“娘娘若是饿了,小人这就去端饭菜来,这些是古先生剩下的,恐怕……” “无妨,你只管端进去就是了,另外,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在慕千雪的一再要求下,士兵只得照做。 待士兵走后,林默盯着摆在案上的饭菜,试探道:“娘娘觉得这些饭菜有问题?” “有些时候,不是内奸没有通风报信,只是我们不曾发现。”慕千雪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饭菜倒出来,不顾脏污,凝眸仔细拨弄察看,饭菜里并没有她以为的纸条或者传递消息的载体。 “难道是本宫猜错了?”慕千雪喃喃自语,在拭去沾在指尖的饭粒时,突然动作一滞,继而捻起一粒米饭,不,确切来说是生米,没有煮熟的那种,吃在嘴里会硌到牙齿。 林默也瞧见了,“因为是饭没煮熟,有夹生。” “若是夹生,不会这么多。”慕千雪掏出碗底的饭递到林默面前,全部都是生米粒,这绝不正常;而且每一粒米上面,都有小小的黑点,但实在太小,无法看清。 “娘娘稍等。”扔下这句话,林默挑帘离去,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中间是透明的,像是水晶做的。 “这是水晶镜,可以放大东西,有一次执行任务时,意外得到的,瞧着有趣,就留下了。”林默一边说着一边取过一粒米放到水晶镜下,小黑点被放大后,可以清晰看到是五个字:毒已解 失败。 盯着这几个字,林默脸颊狠狠一搐,“原来他一直在用这种办法通风报信,难怪没人发现。”说着,他单膝跪下,沉声道:“卑职失职,请娘娘治罪。” “是敌人太过狡猾,怪不得你。”在扶起林默后,慕千雪冷声道:“这种能够将字雕刻在米粒上的手艺,称之为微雕,非耗费多年功夫不能练成;古逸臣一生醉心于机关术,根本没时间也没心思去学这个。所以,我们见到的这个古逸臣,根本就是想的。” “楚帝可真是卑鄙!”林默恨恨说着,随即道:“卑职现在就去把他抓起来。” “不。”慕千雪唤住他,思忖半晌道:“继续让他和西楚那边联系,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林默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吩咐,愕然道:“这是为何?” “揪出内应固然痛快,可真正的古逸臣还在西楚手里,一旦内应揭穿,他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慕千雪掸去指尖的饭粒,冷声道:“与其图一时痛快,不如借此布一局,一则救回古逸臣;二则……破他们三国联盟!” “卑职随时听候娘娘差遣!”林默不知道她要怎么去救人,也不知道她要怎么去破齐楚燕三国的联盟,可从慕千雪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莫名让人信服。 “让人把饭菜倒去林子里,然后派人暗中盯着,看是谁在跟这个假古逸臣接头,记着,不要打草惊蛇。” 在林默下去安排后,慕千雪带着夏月去看望东方溯,下午服过药后,他便睡下了,算算时辰,差不多该醒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夜风呼啸,吹得树枝摇动,犹如横行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 在离着王帐还有一段路时,夏月突然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四周,慕千雪疑惑地道:“怎么了?” 夏月颤声道:“奴婢……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无端端的怎么会有人哭,应该是风声吧。”慕千雪的话并不能让夏月安心,反而更加紧张地道:“主子您听,真的有人在哭。” 这会儿正好风停了,四周一片寂静,果然隐隐有哭泣的声音,慕千雪仔细辩认了一下,“是从林子里传来的,过去看看。” 夏月急急摇头,“还是不要了,万一是……是鬼怎么办?” 慕千雪好笑地道:“哪里有这么多的鬼,再说就算真是,也没什么好害怕的。”见夏月还是惴惴不安的样子,道:“你在这里等着,本宫过去看看。” 夏月放心不下她一人过去,努力咽下害怕,颤声道:“还是……还是奴婢陪您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林子,这里长满了参天大树,树叶虽然已经落尽,但树枝还在,肆意伸长交错,遮天蔽日,月光只能照下来一点点。 “呜……呜……”哭声在黑夜里听来极是渗人,仿佛就在耳边,夏月一路都紧紧攥着慕千雪的袖子,要让她一个人来,打死都不肯。 第八百四十章 晴天霹雳 第八百四十章 晴天霹雳 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跪在树前,哭声就是他发出的,一边哭一边用力捶着树干。 夏月壮着胆子喊着,“你……你是人是鬼?” 人影似乎被惊到了,急忙回身,借着微薄的月光,慕千雪看到了那人的模样 ,“医十?” 医十看到慕千雪,也吓了一跳,连礼也不行,急忙就要离开,像是存心避开。 慕千雪见状急忙喊住他,“站住!” 见走不了,医十只能无奈地停下脚步,朝慕千雪拱手道:“见过娘娘。” 慕千雪打量着他道:“为什么一看到本宫就要走?” 医十强笑道:“卑职失态,怕惊着娘娘,所以……请娘娘恕罪。” 慕千雪扫过他残留着泪痕的脸庞,“为什么哭?” 医十胡乱抹了一下脸,强笑道:“卑职……没有哭,娘娘听错了。” 慕千雪也不勉强,漠然道:“既然你不肯说实话,本宫唯有去问林统领了。” 见她真的要走,医十大惊,连忙拦住道:“娘娘留步,其实……”他心思急转,随口道:“其实是卑职思念家人,所以一直按捺不住,惊扰了娘娘,还良娘娘恕罪。” “果真如此?” “当然,卑职岂敢欺骗娘娘。”医十话音未落,慕千雪已是道:“据本宫所知,神机营的人全部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都没有家人,怎么你偏偏例外了?” “卑职就是因为没有家人,所以……刚才听那些士兵说起家人,心中难过,才会这样。” “什么时候神机营的人这么容易受他人影响了。”顿一顿,慕千雪又道:“本宫还是去问林统领好一些。” “不要!”医十惊声疾呼,这一次,就算夏月也看出他有事隐瞒了,“医先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医十紧紧咬着牙关,半晌,他跪下道:“卑职无能,请娘娘治罪!” 慕千雪一惊,待平静下来后,她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是不是与陛下的病有关?” “嗯。”医十痛苦地点点头,“刚才卑职又替陛下把了一次脉,发现仍有寒气聚于右足。” 夏月骇然道:“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只要再煎服一次,就可以悉数除尽了吗?” “原本按我的猜测,是应该是这样,可……”医十哽咽道:“陛下之前为了赶来天山,服食大量护心丹,借此将寒毒压制于身体某一处。” 慕千雪心思一转,颤声道:“右足?” “是。”医十沉声道:“想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右足的寒毒特别重,也导致无法完全驱除。” “那现在怎么办?”夏月手足无措地道:“总不能……总不能让主子再去找一株月见草来吧?可都已经绝迹了啊。” 医十苦笑道:“就算真找到第二株月见草也没用了,陛下体内的寒毒已经产生的抗药性,否则第二次服药的时候,就不会一点效果也没有。” 慕千雪怎么也没想到才欢喜了一天,就又听到这样的噩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能不能用别的办法把陛下右足的寒毒逼出来?” “卑职仔细替陛下检查过,寒毒就像藤蔓一样,缠绕着陛下的脉络肌肉,无法逼出,早晚会再次蔓延到全身,除非……” 夏月正听得仔细,突然没了声音,催促道:“除非怎么样?” 慕千雪自牙缝中挤出夏月追问的答案,“除非陛下断一足是吗?” “啊!”夏月骇然惊呼,继而连连摇头,“这绝对不行,陛下万乘之躯,怎么能断足。” 慕千雪死死盯着医十,厉声道:“回答本宫!” 医十用力抠着地上的泥土,颤声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保陛下一定安然。” “什么意思?” “只要寒毒还有一丝残留,就有再次席卷之势,断足……意义并不大,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可以断尽寒毒。” 慕千雪身子摇摇欲坠,扶着一旁的树干勉强站住,她以为得到月见草就可以救东方溯,结果……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许久,她努力撑着苍白的嘴唇,颤声道:“纪临呢?” “纪太医在帐中翻看医书,希望可以找到救治陛下的方法。”这句话,医十说得一点信心也没有,他也好,纪临也罢,读尽医书,如果真有驱除寒毒的方法,他们岂会不知。 “如果……”慕千雪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艰难地道:“本宫是说如果,驱除不了寒毒,陛下……能撑多久?” 医十仔细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道:“调理得当的话,多则八年,少则……五年。” “五年……八年……”慕千雪喃喃低语,双腿一软,终是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她以为经过这次劫难,可以苦尽甘来,与东方溯白头到老,结果…… 老天爷……为什么从来都是这么残忍,不肯降下半点仁慈? 夏月急忙扶住她,劝慰道:“不会有事的,陛下一定会好起来的,主子别太过担心。” 慕千雪没有理会,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听到夏月的话,整个人都沉浸在撒裂般的悲伤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声音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陛下知道了吗?” “卑职还没告诉陛下,想着等纪太医那边有消息了再说。” 慕千雪努力静一静心,声音沙哑地道:“不管纪临那边是什么消息,这件事都不要告诉陛下。” 医十黯然道:“可是随着寒毒复发,陛下早晚会知道。” “所以你们要在陛下寒毒复发之前,找到化解之法,无论是于本宫还是于大周,陛下都不可以有事,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 医十默默不语,半晌,他近乎发狠心地道:“卑职以性命起誓,一定会找到解救陛下的法子。”?“好。”慕千雪抚着胸口,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心跳得不那么利害,“除了你我、纪临、夏月之外,本宫不希望再有第五个人知道这件事,包括陛下,也包括林默。” 医十明白她的顾虑与担心,“卑职明白,卑职一定会谨守秘密。” 第八百四十一章 强颜欢笑 第八百四十一章 强颜欢笑 慕千雪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等她回过神来,已是在王帐中,东方溯正关切地看着她,“这是怎么了,瞧着神不守舍的样子?” 望见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瞬间,慕千雪几乎要哭出来,在泪水浮现于眼底之前生生逼了回去,涩意滑过喉咙,滴落在心头…… “臣妾没事,只是想起这段时间的惊心动魄,一时有些出神。”慕千雪笑意玲珑,死死压抑着心底的悲伤。 东方溯不疑有它,笑揽着慕千雪的肩膀,“都过去了,以后朕会事事小心,不让你再担心难过。” “那……一言为定?”慕千雪笑着伸出小指。 东方溯朗声笑道:“好,一言为定。”他一边说着一边也伸出小指,与慕千雪拉在一起,许下属于他们两个的誓言,可是……这个誓言注定不能成真。 夏月一直在努力忍耐,可还是按捺不住红了眼,虽然很快别过脸,但还是被张进捕捉到,疑惑地道:“这是怎么了?” 夏月赶紧道:“没事,就是瞧见陛下与主子苦尽甘来,心里实在欢喜。” “既是欢喜,该笑才是,怎么反倒是要哭的样子。”张进随口之语,却像一根针一样,刺得夏月胸口生疼,笑……知道真相的她怎么笑得出来。 慕千雪生怕她露了破绽,解围道:“公公没听说过喜极而泣吗?她啊,打小就是这个样子,一点点事情就能高兴哭了。” 夏月知道她的意思,抹去眼角渗出的泪痕,故意道:“主子就知道取笑奴婢,奴婢还不是为您高兴嘛。”说着,她对东方溯道:“陛下,您替奴婢评评理。” “哈哈哈。”东方溯心情甚好,笑道:“这次是你主子不对,朕替你罚她。”说着,他自慕千雪髻间取下一枝缠丝金明珠钗掷给夏月,“拿着,这个就当你主子的赔礼,回宫后朕再替你主子备一份厚礼。” 慕千雪摸一摸发髻,故作生气地道:“陛下再这样惯着她,她更要得意的没形了。” “奴婢多谢陛下隆恩!”夏月笑着谢恩,没人知道,这抹笑容对于她来说……有多么艰难。 在一番笑语后,东方溯唤过张进,“去把医十叫进来。” 慕千雪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道:“陛下这么晚叫他做什么?” 东方溯抚着右腿道:“他说服了第二碗药后,朕右足的僵寒就会消失,可现在还是有些发冷,不太舒适,朕在想会不会是寒毒没驱除干净。” 慕千雪替他掖了掖被角,笑语道:“陛下真当月见草是仙草神丹啦,哪有这么快的;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顿一顿,她又道:“来之前,臣妾刚刚见过医十,他说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清除。” 东方溯点点头,“朕刚才想了一下,打算后日就动身。” 慕千雪惊讶地道:“这么急?陛下身体可还没恢复。” “这次月见草的事情,可以看出齐楚两国贼心不死,这次虽然逼退了他们,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又卷土重来,还是早些回金陵为好。”说着,他想起一事,道:“朕听林默说,古逸臣有问题?” “嗯,确切来说,他并不是咱们认识的古逸臣。”慕千雪将疑点细细叙说了一遍。 东方溯认真听完后,道:“找到接头人了吗?” “还没有,但臣妾已经让林统领盯紧此事,应该很快会有消息。”慕千雪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林默恭敬的声音,“卑职有事求见。” 东方溯对他的来意猜到了十之八九,“进来。” 果不其然,林默找到了暗中与古逸臣接头的那个人,是一名叫钱明的士兵,他找哪钱明同住一帐的士兵套过话,这个人是一年前应征入伍的,江宁人氏,自称家人多年前已经过世,也未曾娶妻,一直孤身一人。 “除此之外,卑职还查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林默凝声道:“钱明……对燕国的风土人情很熟悉。” “燕国?”此话大出东方溯意料之外,在他的猜测里,既然与古逸臣接头,那应该是西楚派来的内应,结果却是一直被忽视的燕国。 “是。”林默肯定地道:“知道这件事,也是意外,与他同帐的一个士兵多年前曾去过燕国,无意中提及那边的事情,结果因为日子久远记错了,被钱明纠正。” 慕千雪蹙眉道:“这倒是有趣了,难不成钱明是燕国的人?若是这样,他怎么与古逸臣扯在一起?” 夏月低头想了一会儿,道:“燕楚两国是同盟,相互之间有所牵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会。”说话的是东方溯,“他们之间的同盟,你也看到了,有共同利益之时抢着分一杯羹,一旦出事,就会将对方推出去做挡箭牌;这样的同盟,怎么能相信,更不要说疑心重如萧若傲者。” 夏月想想也是,但随即又有疑惑浮上心头,“那钱明是怎么一回事?” 东方溯捻着手指,冷冷道:“这件事恐怕要问钱明才知道了。” 慕千雪犹疑道:“这样会否打草惊蛇?” “或许吧。”耳中传来淅沥沥的声音,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朕突然有一个想法,燕国……或许并不像咱们以为的那样安份懦弱。” 钱明被连夜带到帐中,他似乎激动地连话也不会说,结结巴巴地道:“小人叩……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 东方溯斜倚在榻上,似笑非笑地道:“你很怕朕吗?” 钱明点点头,随即又用力摇头,“陛下宽雄厚德,爱民如子,小人怎么会害怕,小人是……是激动,小人从军一年,还是头一次能够这么近的瞻仰圣颜。” “瞻仰?”东方溯好笑地道:“朕可还没死呢。” “小人失言,请陛下恕罪。”钱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磕头请罪。 “罢了。”东方溯摆摆手示意他起来,“你刚才说从军一年,那从军之前在哪里做事?” 第八百四十二章 双面奸细 第八百四十二章 双面奸细 钱明摸不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道:“启禀陛下,小人是江宁人氏,以前在码头做苦力,总是受人欺负,过得憋屈,正好碰上官府招揽兵丁,小人就去报了名,虽说当兵要打仗,不知什么时候命就没了,但至少过得痛快,也不会被人欺负。”说着,他讨好地道:“小人真幸运,能够跟随陛下打仗,不费一兵一卒就败了苏克大军,还逼退楚军。” 东方溯转脸道:“贵妃你瞧瞧,这个士兵倒是很会说话。” “是啊。”慕千雪笑一笑,目光落在他那张看似憨厚的脸庞上,“听说,你对燕国的风土人情颇为了解,可是以前去过?” “小人从来没去过燕国,就是以前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些,记在了心里。”尽管钱明极力隐藏,还是被慕千雪发现了一丝慌张。 “原来是这样。”慕千雪也不追问,转过话题道:“你刚才在哪里?” “小人一直在营里。”说着,他试探道:“娘娘出什么事了?” 慕千雪秀眉轻扬,“可是据本宫所知,你并不曾一直待在营地,曾出去过一阵,这又做何解释?” 钱明双手一紧,赔笑道:“小人先前觉得腹痛,去林子里解决了一下,让娘娘见笑了。” 东方溯凉声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些倒掉的饭菜,譬如刻了字的生米粒?” 这一次,钱明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慌,面孔为之一白,不自在地道:“这……这米粒怎么能刻字,陛下真爱说笑。” “朕的样子像说笑吗?”敛去笑容的东方溯不怒而威,令钱明越发紧张,双手不知往哪里放。 东方溯冷冷盯着他,“说吧,谁派你来的。” 钱明闻言,急急摆手,呼喊道:“冤枉,小人冤枉,小人什么都没做过。” “你与古逸臣暗中传递消息的事情,本宫与陛下都已经一清二楚,本宫只是好奇,在两军未曾会合之前,你们是怎么传消息的。” “小人……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尽管钱明极力否认,但他额头涔涔的冷汗出卖了他心中的紧张。 “不说?” 钱明强撑着道:“小人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如何说起。” 林默拱手道:“陛下,娘娘,不如将他交给卑职,卑职一定让他供出实话。” “没用的,能被派到这里来当内应,必然受过严苛的训练,必要时可以连命都不要,百般求死。这一点,林统领你最清楚不过。”说罢,慕千雪重新看向紧紧抿着唇的钱明,“本宫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不怕在西楚的家人吗,一旦楚帝知道你身份败露,坏了他的大事,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放过你家人的。” 钱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夏月拧眉道:“你笑什么?” 钱明咧嘴,露出两排森白地牙齿,“我笑你们打算了如意算盘,我孑然一人,根本没什么亲人,连朋友也没有。” 慕千雪也不生气,微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钱明脸颊狠狠一搐,“贵妃聪明绝顶,我再隐瞒也没用了。” 东方溯漠然道:“可是你不会背叛楚帝,对吗?” “你们知道就好。”钱明这会儿已是彻底抛去了伪装,再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士兵。 望着那对桀骜不驯的眼睛,东方溯低低笑了起来,像在嘲讽钱明的不自量力。 他这个样子,令钱明有所不安,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朕相信你没有家人或者朋友。”东方溯的话大出钱明意料之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可要是楚帝知道了你的秘密呢?” 钱明愕然道:“什么意思?” 东方溯眸光深深地道:“不如朕换一个说法,如果让楚帝知道你是燕国派来的奸细,你猜他会怎么做?” 钱明倏然苍白的面色,心中的惊骇已不是言语能够形容,“你怎么知道?” 东方溯唇角缓缓拉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钱明一怔,旋即出离愤怒地道:“你骗我?” 东方溯接过慕千雪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凉声道:“与其说这此地,不如仔细想一想燕国的下场。” “你……你是北周皇帝,不能用这么卑劣的手段!”说话的时候,钱明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身子瑟瑟发抖,怎么也没法停下来。 东方溯知道自己戳中了钱明的痛处,慢条斯理地道:“理由呢?” 慕千雪在一旁道:“燕国与我大周为敌,对付敌人,没有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再说了,论卑劣……又怎及燕帝。” 钱明死死咬着牙,他知道自己惹了一个无法解决的大麻烦,许久,他态度终于软了下来,“你们想怎么样?” “朕想与燕帝做一笔交易,而你……”他盯着钱明道:“就是朕的诚意!” 见东方溯并没有灭燕的意思,钱明松了一口气,“什么交易?”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要做的,就是带朕的人去见燕帝。” 钱明沉吟道:“是不是我这么做了,你就不会将我的身份告诉楚帝。” “交易达成,周燕两国就是盟友,朕不会做出卖盟友的事,但若燕帝不答应……就怪不得朕了。” 钱明清楚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咬牙道:“好,我答应就是了,但……”他犹豫道:“我突然去燕国,恐怕他会起疑。” 慕千雪秀眉一扬,“你是说那个假古逸臣?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还有真的古逸臣被关在哪里?” “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楚帝的亲信,精通易容术,至于真的古逸臣,应该还在应天;楚帝很看中他的机关术,这次派人假扮来金陵,一是用来迷惑你们,二是拿到古逸臣这些年来对于机关术的心得。据我所知,大部分书籍、笔记还有一些半成品,都已经被悄悄送到了应天。” 见慕千雪一直看着自己,钱明知道她的意思,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如实道:“至于传信一事,接应他的,并不是我一个。” 东方溯沉眸道:“你是说,宫中还有其他奸细。” “那三千骑兵里肯定是有的,现在他让我送消息回金陵,之前那个应该已经死了,至于现在还有没有,我真不知道。” 第八百四十三章 燕国 第八百四十三章 燕国 当夜,东方溯召张启凌密谈许久,第二日天未亮,他悄悄带着钱明与数十骑士兵往燕国行去。 东方溯对外宣称张启凌先回金陵,辅佐太子处理政事,没有人怀疑这个理由,毕竟张启凌和东方泽都出征在外,朝廷大小事务由未及十岁的太子一人处理,确实太过吃力。 至于钱明那边,东方溯派人假扮他与假古逸臣互通消息,左右两人并不见面,相信不会露了破绽。 张启凌一行兼程赶路,不过十余天功夫,便到了燕国国都——蓟城,钱明通过城中驿站的人传信入宫,不过半日功夫,就有燕帝口喻传来,召张启凌入宫。 燕国疆域狭小,面积不足北周的三分之一,都城自然也小,可皇宫却异常得大,足足占了蓟城五分之一的面积,连北周的皇宫都有所不及,据说里面有大小宫殿百余座,房屋九千余间,仅次于齐国皇宫,前面一条宽数十米的护城河环绕而过,一旦起战,便会收起梯子,令敌军无法过河。 张启凌望着眼前巍峨宏伟,飞檐卷翘的重重宫殿,微笑道:“我十几年前曾来过医蓟城,那时候的皇宫可没法和现在比。” 钱明神色复杂地道:“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劝先帝扩建皇宫,先帝起初不答应,后来拗不过太子,便下旨征召民夫扩建宫殿,这一建就是十三年,直至去年才算完工,不知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而且……” 张启凌扬眉道:“而且什么?” 钱明神情不自在地道:“没什么。” “让我猜猜。”张启凌回身往蓟州城眺望,从他这个位置看出去,差不多能将半个蓟州城收入眼底,城中大都是一些低矮的民房,一排排的挨着城墙,看起来十分拥挤。 张启凌思忖片刻,心中已是有数,“皇宫扩建太甚,导致百姓无处居住,只能被迫搬到城外,可对?” 钱明诧异地看着他,半晌,他苦笑道:“都说东凌四皇子是世间少有的聪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可惜啊,不及燕帝。”张启凌意味深长的说着,至于钱明,他听懂了,但不敢宣之于口。 在将他们二人带进大殿后,太监恭声道:“陛下很快就来,请二位在此稍候。” 待太监离去后,张启凌环视四周,大殿明朗开阔,金砖铺地,顶上绘着和玺彩画,门窗上嵌菱花纹格,下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每一处都彰显出着皇家的华贵气派。 大殿正中间摆着一张九龙金漆宝座,乍一眼看去并无稀奇,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正中间那条龙,爪子下面抓着一条蟒蛇。 “陛下驾到!”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钱明连忙跪下,恭敬地道:“卑职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衣裳,白玉垂珠通天冠,玄色绣金龙朝靴,与这座大殿一样,处处透出皇家的贵气。 燕帝是一个三旬左右的中年人,长眉疏目,倒也算是一表人材,他在龙椅中坐下,望着底下拱手行礼的张启凌,扬眉道:“见到朕,为何不跪?” 张启凌不卑不亢地道:“张某奉我朝陛下圣命而来,跪拜燕帝,于礼不合。” 燕帝微微一笑,“素闻四皇子口舌锋利,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燕帝过誉了,张某只是依理而言。” 燕帝狠狠瞪着一直低垂着头的钱明,“你怎么知道他是朕的人?” 张启凌似笑非笑地道:“燕帝应该幸庆,发现钱明身份的人是我朝陛下,而不是楚帝。” 燕帝眸光一冷,“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朕?” “不敢。”张启凌笑意深深地道:“张某说的是事实,如果让楚帝知道您这位‘忠实’的同盟,其实一直在暗中算计他,您说他会做何感想?” “燕帝心思通透,深知跟楚帝结盟,是与虎谋皮,无论最终西楚是赢是辅,燕国都逃不过覆灭的结局,就像当年的南昭。所以你早做防范,派了钱明潜伏在楚帝身边,替你刺探情报,了解楚帝的一举一动,甚至……杀了楚帝。” 燕帝被他说中要害,眼角连连抽搐,双手紧紧攥着两边的扶手,扶手上的龙头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椅中飞出来。 “可惜啊,楚帝生性多疑,又有天机卫随行护驾,无论你派多少个钱明,都杀不了他,也改变不了结局,顶多……只是让你多一些时间逃亡。”顿一顿,他又道:“我再猜猜,齐国那边,应该也有你的人吧?一旦事情败露,两国怒火足以将蓟城烧成灰烬。” 说到这里,张启凌低低一笑,环顾了一眼大殿,感慨道:“可惜了这座皇宫,耗费十多年,好不容易修建得如此金碧辉煌,结果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一样狠狠扎在燕帝心头,他还是太子之时,就不甘燕国屈居六国之末,无奈燕国地窄人少,资源贫乏,根本不能与其他五国相提并论,至于登顶天下,更是毫无可能。 所以他只能将野心寄托在扩建皇宫上,征召民夫无数,历时十三年,将皇宫扩建至此,建成后的每一日,他都在这里做着自己逐鹿天下,唯我独尊的美梦。 可惜,梦始终是梦,不会变成现实。 所以当初萧若傲来找他结盟的时候,他根本不敢拒绝,因为他清楚,在现实里,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可他也清楚,一旦灭掉了北周,自己就会失去利用价值,西楚和齐国都不会放过自己,放过燕国。 所以,他一直在苦思冥想,终于被他找到一个办法,就是学当年的“荆轲刺秦”,不止西楚,齐国也有他的人,一旦北周被灭,他安排的人,就会图穷匕现,刺杀萧若傲和齐帝。 这两人一死,他就可以趁两国内乱,率兵夺取两国都城,称霸天下,真正实现他的美梦。 第八百四十四章 游说 第八百四十四章 游说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天衣无缝,直至……张启凌带着钱明出现! 燕帝脸色难看得像见了鬼一样,“你到底想怎么样?” 张启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面色一正,自袖中取出一道黄绫卷轴,双手呈于头顶,“张某奉陛下之命,送来一封国书,请燕帝过目。” 宫人接过国书递到燕帝手中,后者看过后,神情古怪地道:“周帝要与朕结盟?” “不错,只要燕帝答应,共伐楚齐两国,待功成之日,我朝陛下会下旨册封您为异姓王,统管此地。” “也就是说,朕变成了周帝的臣子?” 张启凌颔首道:“可以这么说。” “哈哈哈!”燕帝仰天大笑,笑得不可遏制,许久,他猛地一敛笑声,狠狠瞪着张启凌,“你凭什么认为朕会答应放弃帝位,而去改做一个臣子?简直是可笑!” 燕帝狠狠将国书掷在地上,起身走到张启凌面前,阴恻恻地道:“不错,论国力,论兵力,朕都不如周帝、齐帝、楚帝,但始终是一国之君,只要朕一声令下,你就会死在乱刀之下。”说着,他忽地笑了起来,“朕知道了,周帝一定是看厌了你这个异族之人,所以让你来这里送死?” 张启凌并没有因他的话动怒,面色平静地道:“虽然称呼变了,但也仅此而已,你依旧是燕国的王,住的、吃的、穿的甚至权力,只要你不背叛陛下,这一切就不会改变,包括你的子孙后代。”他捡起被掷在地上的国书,再次递给燕帝,“这个结盟,对你来说,是最有利的。” 燕帝并不伸手去接,冷冷道:“说得倒是好听,朕凭什么相信你?” “不是相信张某,而是相信我朝陛下。”张启凌微微一笑,“燕帝那么聪明,相信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燕帝眸光沉沉地盯着那道国书,心思飞转如轮,论诚信,周帝自然是比楚帝更可靠,但……要他从一国之君沦为他人臣子,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到底……该怎么办? 天色欲晚,暮色如一头巨兽,将宫殿一座座吞噬,令人无端生出几分害怕与惶恐。 “周帝希望朕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响起燕帝的声音。 张启凌嘴角微微一弯,他知道燕帝已经妥协了,只是一时还说不出口,“西楚当年欠下的血债,该是时候还了。” 燕帝眼皮一跳,脱口道:“你们想进攻西楚?” “错了。”张启凌停一停,纠正道:“是我们!” 燕帝双手一紧,半晌,他道:“朕听说,周帝曾经允诺,三年之内,不踏足齐、楚、燕三国,现在这么做,是想毁约吗?” 张启凌纠正他的话,“毁约的不是我朝陛下,而是楚帝。” 燕帝一愣,诧异地道:“此话怎讲?” “当初两国订立三年之约时,有一个条件,就是楚帝送回被他抓去的古逸臣,结果,倒是送回来了,但是个假货。” “原来如此。”燕帝恍然,转身回到椅中坐下,眯眸道:“听你的意思,朕……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张启凌微笑道:“当然有,但张某相信,与我朝结盟,是燕帝最好的选择。” 燕帝内心已经倾向北周,但表面上还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朕需要仔细考虑,你先回驿站等着,过两日朕会派人去找你。” “好,张某告辞。”在转身离开前,张启凌深深看了一眼燕帝坐下的九龙宝椅。 宫门外,张远正在焦灼地等待着,看到张启凌出来,长舒一口气,“张相您总算出来了,可把我给急死了。” 张启凌掸一掸袖子,笑道:“怎么,怕燕帝杀了我?” 张远不好意思地道:“毕竟咱们第一次来,谁知道燕帝是什么性子。” 张启凌转身回望暮色中的宫殿,宫人正在掌灯,一盏盏绢红宫灯亮起,流光明丽,“从钱明那件事里,可以看出燕帝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这样的人,绝不会自掘坟墓。” “那燕帝答应了吗?” 张启凌一边走一边道:“还没有,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燕帝的野心倒是比我想像的更加大。” 张远好奇地道:“张相何出此言?” “我刚才在殿里,看到正中间那张金漆九龙宝椅最正中那条龙的爪子里抓着蟒蛇,起先我以为是一条,后来无意中发现,那蟒蛇是重叠的,不多不少,正好五条,你想想是什么意思。” 张远疑惑地挠挠头,“卑职记得陛下的宝椅,并没有什么蟒蛇,也从来没听说过啊,还一抓就是五条?用来做什么?” “你慢慢想。”张启凌笑一笑,翻身上马往驿站行去,张远跟在他后面,苦思那五条蟒蛇的意思。 在快到驿站之时,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雪亮,他急忙追上去,“卑职知道了,那五条蟒蛇代表北周、齐国、西楚、南昭还有东凌。” 张启凌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他将五国比作蟒蛇,又抓在爪子里,很明显,就是想凌驾五国之上。” “真是想不到,小小一个燕国国君,野心居然如此之大。”张远连连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他和萧若傲是同一类人,但不及后者狠绝果断,所以燕国至今仍是一个小国,只能靠修建皇宫和宝椅来满足他的幻想。” 张远点点头,“既然已经知道他狼子野心,是不是就不结盟了?” 张启凌恻目,“为什么不结盟?” “这种人不会知道忠心与感恩,留着他只会养虎为患。” 张启凌微微一笑,“还记不记得陛下在国书里是怎么写的?” “当然记得,只要燕帝归降,并助我国攻破应天,便封他为异姓王,继续统治燕国一地,只要燕帝不背盟约,燕国就永归燕帝统治。”东方溯起草国书的时候,他和张启凌就在旁边,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不就行了,还担心什么?” 张进听得一头雾水,苦笑道:“张相您就别卖关子,到底国书里藏着什么玄机。” 第八百四十五章 王丞相 第八百四十五章 王丞相 “试问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怎么会甘心一直屈居人下,沦为臣子?所以燕帝一定会背叛盟约,到时候,陛下就可以顺理成章攻伐燕国,平定天下。” “原来如此。”张进恍然大悟,感慨道:“想不到短短一句话里,竟藏了这么多玄机,要不是张相点破,卑职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到。” 张启凌笑一笑,“好了,回去吧,应该明后日就会有消息。” 再说燕帝那边,张启凌一离开,他就立刻命人传召心腹大臣入宫商议,共有三人,分别是丞相王谦,户部尚书于同,将军陈一敬。 在知道事情的始末后,陈一敬第一个反对,“不行,我大燕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历经百年方才有今日的基业,岂可拱手送予北周,这万万不行。” 于同叹气道:“可如果陛下不答应,周帝就会将密探一事告诉楚帝,到时候两国必然开战,生灵涂炭;再者我国与西楚国力悬殊,一旦起战……必败无疑。” “未必!”陈一敬冷哼道:“西楚固然国力强于我们,但敌人也不少,北周、齐国,哪个是省油的灯,又有哪个能真正容得下西楚。” 于同犹豫道:“话是这么说,但……到底风险太大,还是得从长计议。” “不管如何计议,总之万万不能丢了咱们燕国的百年基业。”说着,陈一敬拱手道:“陛下,臣愿随陛下誓死保卫大燕!” 见陈一敬和自己唱反调,燕帝心中不悦,淡然道:“难得陈卿一片赤胆忠心,不过正如于卿所言,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说着,他眸光一转,看向半闭着双目的王谦,“丞相呢?” 王谦抬起眼皮,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以为与北周结盟,不失为一个良策。” 燕帝尚未说话,陈一敬已是恼怒道:“王大人身为相国,食朝廷奉禄,当为陛下分忧,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危险,就弃江山社稷,弃陛下于不顾?” 王谦也不生气,抚着半白的胡须道:“陈将军此言差矣,本官就是因为顾及陛下,顾及大燕江山百姓,才建议陛下答应结盟。” 陈一敬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分明是借口!” 王谦没有与他争辩,而是对燕帝道:“陛下,如今乱局已现,一时冲动,只会为燕国招来亡国之祸,万万不可取。” 燕帝听得连连点头,“那依王相之见,朕该如何决择?” 王谦低眉道:“恕老臣直言,陛下虽有雄心壮志,无奈我大燕地少人稀,不能与其他几国相提并论,想要在这群雄割据的乱局之中保全,必须要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同盟。西楚原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就像张启凌说的,楚帝野心太大,来日若真让他灭了北周,下一个就是我们,至于齐国,相信也存了一样的心思,昔日与他们结盟是迫于无奈;所以若非要做一个选择,北周……更合适一些,至少周帝言而有信。” 此话正合燕帝之意,颔首道:“丞相所言甚是。” 见燕帝倾向王谦,陈一敬大急,“陛下不可,楚帝固然阴险,周帝也不是什么善与之辈,表面说是结盟,其实是想不费一兵一卒收服我燕国,一旦答应,从此以后,就再没有燕国,也再……”他抬头望着燕帝,一字一字道:“没有燕帝。” 王谦花白眉毛一扬,冷声道:“陈将军此言差矣。” 陈一敬憋着气拱手道:“请王丞相指教。” “身为大丈夫,当能屈能伸,一时妥协,是为了更光明的将来。”说着,王谦撩袍跪下,肃然道:“请陛下暂忍一时之辱,待乱局过后,老臣必当竭尽全力,助陛下重夺帝位,扩疆拓土,一如先辈。” 燕帝走下来,亲自将他扶起,“朕怎会不相信丞相,快快请起。”说着,他感慨道:“父皇在世时,不止一次教导朕,谁都可以不信,就是不能不信王家;没有王家,就没有今日的燕国。” 王谦满面惶恐地道:“陛下言重了,王家世世代代都是燕国臣子,理当为陛下、为燕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百年前,王家祖先追随燕国第一代皇帝东征西战,是开国功臣,他的子孙世代都是燕国重臣,辅佐历代皇帝。大概在三十多前,皇族有人起兵谋乱,是王家一名将军领着不到一万的士兵,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平定叛乱,保住上一任燕帝的宝座。 见燕帝倾向王谦,陈一敬急得直跺脚,脱口道:“陛下,丞相年老糊涂,怎么连您也糊涂了。”话刚出口,他便知道说错了话,果然燕帝面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恻恻地道:“是啊,朕和丞相都糊涂了,只有陈卿你最清醒。” 陈一敬急忙跪下,慌声道:“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治罪。” 燕帝俯身,皮笑肉不笑地道:“朕怎么敢治陈大人您的罪。” 陈一敬冷汗涔涔,手指紧张地抠着细密的砖缝,“臣罪该万死,但臣本意是为陛下,为大周好。” 燕帝直起身,冷冷俯视于他,“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一直认为自己文武双全,不甘屈居丞相之下,而打仗……则是积累功名威望最好的办法;但陈一敬,朕告诉你,打仗——没那么容易!” 陈一敬大惊,急急道:“臣绝无此念,请陛下明察!” “够了!”燕帝不耐烦地拂袖道:“朕不管你是什么心思,总之从现在起,你给朕闭紧嘴巴!” 陈一敬不知该怎么说,只能一遍遍地道:“陛下三思!陛下三思!” 燕帝被他说得越发烦燥,怒喝道:“退下,朕不想再看到你!” “陛下……” “退下!”在燕帝的喝斥下,陈一敬只得退出大殿,王谦拱手道:“陛下息怒,老臣相信陈将军也是出于一片赤胆忠心,只是想法不同,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陛下的苦衷。” 燕帝冷哼道:“就他那些小九九,也好意思说赤胆忠心,简直是污辱了这四个字。”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于同身上,“于爱卿呢?” 第八百四十六章 情况有变 第八百四十六章 情况有变 于同连忙道:“听任陛下圣心独断,臣没有意见。” 燕帝满意地点点头,“好,朕明日就召张启凌入宫,缔结盟书。” “依老臣所见,不盟书不急。”王谦的话令燕帝诧异,“丞相不是赞成朕与北周结盟吗,怎么又……” “盟是一定要结的,但不必急于一时。”王谦微笑道:“越急显得咱们越被动,所以不妨拖上几日,让他们急一急,也好在缔结盟书时,争到更多的利益。” “不错不错。”燕帝连连点头,赞许道:“还是丞相想得周到。”顿一顿,他又道:“那依丞相所见,拖上几日为好?” 王谦沉吟片刻,道:“自是越久越好,拖到他自己熬不住为止,陛下若是信得过,这件事就交给老臣来处理。” 燕帝哈哈一笑,“丞相是朝廷栋梁,朕岂有信不过之理;好,就全权交给你处理。” “老臣遵旨。”王谦拱手答应,一缕精光悄然掠过眼底。 张启凌不知道他们君臣之间的对话,本以为顶多等上一两日,哪知道这一等就是五六天,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眼见窗外的太阳一点点西移,张远忍不住道:“张相,这都第六天了,怎么还没有消息来,难不成燕帝不打算结盟?可就算这样,也该有个消息来啊。” 张启凌沉吟片刻,起身道:“走,随我进宫见燕帝。” 二人刚走到驿站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笑眯眯地道:“这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张相吧?” 张启凌眉头微微一蹙,“不敢,老丈是……” 旁边一名小厮道:“我家老爷姓王,乃是当朝丞相。” “原来是王丞相,久仰久仰。”如果说在燕国谁最在名,那绝不是燕帝,而是眼前这个王谦。 在一番客气后,王谦笑道:“张相可是打算进宫?” “不错。”张启凌也不隐瞒,“结盟一事,丞相应该也知道了。” 王谦点头道:“当然,老夫正是为此事而来,走,咱们进去说。” 待来到张启凌房中后,王谦道:“当日,张相一离开,陛下就召了老夫等人入宫商议,一致觉得与北周结盟对我燕国最是有利;本来昨日就该请张相入宫的,谁知道竟然有人入宫行刺。” 张启凌诧异地道;“竟有这样的事?燕帝怎么样了?” “陛下受了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可惜被刺客逃了,老夫已经派人加强宫中守卫。”停顿片刻,王谦沉声道:“蓟城一向太平,突然出这种事情,老夫在想,会不会是结盟一事走漏了风声?” 张启凌眸中精光一轮,“丞相是说楚帝?” “不错,除了他,老夫想不到第二个人,所以老夫想问问,结盟一事都有哪些人知道?” 张启凌指一指旁边的张远,“除了张某与陛下之外,就只有他跟钱明知道。”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王谦久思无解,只得搁在一旁,转而道:“老夫此来,还有一件事,陛下现在身上有伤,暂时无法缔结盟书,所以要劳烦张相在此多等几日。” “我们……”张远刚说了几个字,立刻被张启凌打断,“这是应该的,就等燕帝伤情好转之后,再缔结盟书;左右已经来了,也不急于一时。” 王谦欣然道:“张相能够理解最好,这次实在是飞来横祸,谁也想不到。” “可有派人在追刺客?” “当然,老夫已经传令京兆府,让他们全力搜寻刺客下落,四方城门也都关闭了,量他们插翅也难飞。”说着,王谦又道:“驿站这边,老夫也加派了人手,张相只管安心住着。” “多谢王丞相。”在送走王谦后,张启凌唤过张进,“你去外面打听一下,看是否真如王谦所言。” 张远心思一动,小声道:“张相怀疑他撒谎?” 张启凌盯着王谦一口未动的茶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查清楚一些总是没错的,去吧。”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张远回来时,已是入夜时分,他喘了口气,一古脑儿把打探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今日一早,蓟城确实封锁了城门,城中士兵也比平日多了数倍,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刺客,行刺一事,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张远取过桌上的馒头,就着茶水大口大口吃着,跑了大半日,实在饿坏了,他一边吃一边道:“看来那个王丞相并没有撒谎,确实有刺客潜入皇宫。” 张启凌手指“笃笃”叩在沉重的桌案上,半晌,他道:“城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封闭的?” “今天一早。” 张启凌眼眸微眯,冷冷吐出四个字,“他在撒谎!” “咳咳!”张远被馒头噎住,涨得脸庞通红,好半天才把卡在喉咙里的馒头咳出来,顾不得喘气,急急问道:“为什么?” “还记得他提到行刺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本来昨日就该请张相入宫的,谁知道竟然有人入宫行刺’。”张远记性极好,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 “关键就在于‘昨日’两个字。”张启凌微眯了双眼,冷声道:“既要请我入宫,那一定是白天,行刺却是在夜里,根本就是前后矛盾。” 张远思忖道:“说不定是白天行刺呢,他又没说确切时间。” “如果是白天行刺,昨日就该封锁城门了,又岂会等到今日。还有……”张启凌负手走到窗前,窗外树影摇动,看起来有些张牙舞爪,“如果真有西楚刺客,他们应该更急着缔结盟约,寻找一个靠山才是,但他们并没有;相反,在我答应多留几日时,王丞相明显松了一口气。” 张远点头道:“这么说来,确实有些奇怪,可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兴师动众不说,还弄得整个蓟城人心惶惶。” “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至于理由……我一时还想不到。” 张远不知所措地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梆!梆!”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了,张启凌微微推开窗子,王谦派来的士兵就在外面,从房门到驿站门口,守了好几层,日夜轮守。 不像保护,倒像……监禁。 第八百四十七章 陈一敬 第八百四十七章 陈一敬 张启凌关起窗子,低声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叫大家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今夜就走。” “今夜?”张远诧异地道:“可城门已经关了啊。” “那就不要走城门,总之今夜一定要走!”时间越久,张启凌心里就越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事情要发生。 见他心意已决,张远不再多言,当即下去传话,他们这次带来的都是精锐士兵,不过片刻已经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驿站,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门外的守卫,他们根本不知道里面已经人去楼空。 城门当然是不能走了,借着夜色悄悄来到一处开阔的城墙,利用飞绳攀游上城墙,铁爪刚刚钩住城头,数枝利箭破空而来,无一落空地钉在那些绳索上,所有绳索应声而断;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无数火光自黑暗中亮起,将他们团团包围。 张启凌面色阴沉地看着一个个举着火把的黑影,看来除了驿站那些守卫之外,王谦还另外派了人盯着自己,还真是煞费苦心。 “叮叮”一名武将朝他们走来,银白月光在叮当作响的盔甲上,透着一种肃杀之气,他停在张启凌面前,冷冷道:“现在是宵禁时分,请张相立刻回驿站。” “张相,现在怎么办?”张远紧张地问着,手心里都是冷汗,这些人分明来者不善。 “别慌。”张启凌低声安慰了一句,朝那名武将道:“我朝陛下飞鸽传书,急召我等回去,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此事张相可以明日请示王丞相,但现在……”他面无表情地道:“请回驿站。” “放肆!”张启凌沉眸喝道:“本相乃北周使者,并非你燕国臣子,轮不到你来命令。” “末将不敢。”武将嘴上说不敢,面上却没有丝毫退去之意,反而上前道:“末将知道张相身份贵重,但您既然在蓟城,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不要让末将为难;再说,这也是为了张相安危着想,毕竟刺客还没找到,万一伤了张相,那就不好了。” 张启凌冷冷盯着他,“如果本相一定要走呢?” 武将眸中精光一轮,右手悄然握住刀柄,“那就只有得罪了。” “张相,我们助您冲出去。”张远在张启凌耳边低低说着,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夜想要善了是不可能了,想离开蓟城,就只有杀出一条血路来。 “别冲动。”张启凌一边阻拦张远,一边心思飞如轮转,片刻,他道:“我要见王丞相。” “丞相没空。”武将已是十分不耐烦,催促道:“走吧。” 张启凌面色阴晴不定,回驿站等于羊入虎口,但想要冲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后者分明是有备而来。 “如果张相再不走的话,末将就只有不客气了。”武将这句话令原本就有些凝滞的气氛更加僵硬。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之时,一个响亮威严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谁在那里?” 武将一怔,待回身看清来人后,连忙拱手道:“见过陈将军。” 来者正是陈一敬,他扫了张启凌一眼,落在武将身上,“原来是你,怎么回事?” 陈一敬在燕帝地位极高,武将不敢怠慢,如实道:“回陈将军的话,末将巡逻之时,发现张相不遵宵禁,更意图翻墙出城,卑职正在请张相回驿站。” 陈一敬看了一眼四周,似笑非笑地道:“你这请人的架式倒是真不小。” 武将讪讪一笑,低头道:“没想到会惊动陈将军,实在该死。” “无妨。”陈一敬大手一挥,走到张启凌面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半晌,忽地道:“我有些事想问张相,可否去我府中一叙?” 张启凌眉头微蹙,陈一敬这话分明是在替他解围,只是……他与这位将军素无往来,连认识都算不上,为什么要帮自己? 他还没说话,那名武将已是急切地道:“陈将军,此事不可。” 陈一敬侧目,冷冷道:“为何?” 武将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他是王丞相要的人。” 他满以为陈一敬会懂自己的意思,知难而退,哪知后者只是翻一翻眼皮,满不在乎地道:“所以呢?” “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将军不要让末将为难。” “为难?”陈一敬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我记得你是五品郎将对吧?” “正是。”武将话音刚落,陈一敬的话便如疾风骤雨一般劈头盖脸地罩来,“区区一个五品小官,有什么资格让老子为难你,老子跟着先帝打仗那会儿,你小子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 这番话引来张远等人哄堂大笑,就连武将底下那些人也差点笑出来,一个个忍得极是辛苦。 武将尴尬无比,怎么也没想到陈一敬会这样当众奚落自己,一点情面也不留,偏偏陈一敬官位比他高上许多,是先帝封的威武将军,素有威望,远非他一个小官所能比拟的,他强笑道:“将军真喜欢开玩笑。” 他本想打个圆场,哪知陈一敬根本不买这个帐,冷哼道;“谁有功夫和你开玩笑,总之张启凌,老子要定了。你呢?”后面两个字,他是在问张启凌。 “将军相遨,在下又岂敢拒绝。” “哈哈,好,咱们走。”见陈一敬真的要带张启凌走,武将心急如焚,顾不得被人听到,急声道:“他是丞相要的人,将军三思啊!” 陈一敬眼眸微眯,细碎似针尖的冷光自他眸底射出,刺得武将头皮发麻,他俯身,在其耳边一字一字道:“告诉王谦,让他自己到我府上要人!” “走!”扔下这个字,他带着张启凌等人大步离去,虽有士兵无数,却无一人敢阻拦。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武将气得发怔,半晌,恨声道:“你们都去将军府盯着,不要让张启凌走了,本将军现在就去禀告丞相大人!” 再说张启凌那边,在跟着陈一敬来到将军府后,拱手道:“多谢将军搭救。” 陈一敬解下披风,吐出一句让人意料不到的话来,“我一点都不想救你!” 张启凌眉头一挑,“可将军还是救了。” 第八百四十八章 贼心 第八百四十八章 贼心 陈一敬嘴角微微一搐,轻哼道:“西楚固然不是东西,可你们北周也好不了多少。” “所以将军并不同意结盟。” “不错。”陈一敬接过下人递来的茶啜了一口,冷冷道:“燕国虽弱,却也不是你们想收就能收的。” 望着他不甘的眼神,张启凌心中已是了解,“可燕帝和王丞相并不这么认为。” 听到王谦的名字,陈一敬心中烦燥不已,重重搁下茶盏,犹豫半晌,终还是说出了口,“要仅仅只是政见不合也就算了,但王谦……分明别有居心,本官怕他最终会害了陛下。” 张启凌面色一凛,他虽一早发现事情不对,但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请将军明言。” 在一番长久的沉默后,陈一敬低声道:“早在六天前,陛下就在王谦的怂恿下,决定和你们结盟,但提出要召你入宫缔结盟书之时,王谦却又怂恿陛下一再拖延,甚至为此演了一场行刺的戏。” “果然是假的。”张远生气地道:“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当朝丞相,竟然满口谎言,实在可笑。” 陈一敬被他说得老脸通红,干笑几声,“陛下也是受了王谦蛊惑,并非存心。” 张启凌沉思片刻,缓缓道:“要说拖延几日做为谈判的筹码,倒也无可厚非,可王丞相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越过了这条线。” “你我都看得出来,可偏偏陛下……”陈一敬无奈地道:“任我怎么说,陛下就是不相信,反倒把我臭骂了一顿。”说着,他又道:“你连夜准备出城,想必是发现了什么,赶紧说来听听。” 张启凌将自己的怀疑说了一遍,随即道:“王谦平日为人如何?” 陈一敬想了一会儿,说出一句颇为中肯的话,“精明圆滑,处事老练谨慎,虽说我看不惯他,但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人才……”张启凌玩味着这两个字,唇角拉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将军可知,做为一个人才,最不甘心的是什么?” “什么?” 迎着他疑惑的目光,张启凌缓缓道:“是被一个不如他的人管束。” 陈一敬先是一怔,继而面色大变,豁然起身,惊骇与激动令他连话也说不利索,“你……你说……” 张启凌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点头道:“不错。” “这……这不可能,他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陈一敬喃喃说着,下一刻,他倏然拔出搁在架上的刀指向张启凌,厉声道:“你想挑拨离间,让我们自相残杀是不是?” 张启凌拨开横在颈间的刀,淡然道:“燕帝都答应结盟了,我何必还要挑拨,岂非多此一举?其实将军心里早有了怀疑,否则也不会从他手里救下我们。” 陈一敬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得极是利害;许久,他掷下手里的刀,怆然道:“我总以为是自己多疑了,没想到……真是这样。” “如果他想取燕帝而代之,一定会寻一个靠山,很可能……”张启凌神情难看地道:“我们两国意欲结盟之事,西楚已经知道了。” 陈一敬狠狠一拳捶在桌上,“该死!” 门外传来下人慌乱的声音,“将军不好了,王丞相他……他带人把咱们将军府围起来了。” 陈一敬气得浑身发抖,“看来他……他是真打算谋反了!” 张启凌拧眉道:“王丞相此行,必定是有备而来,恐怕将军会吃亏。” 陈一敬死死盯着房门,寒声道:“他不好惹,本将军也不是吃素的,走,跟我出去看看。” 陈一敬大步走了出去,果然在大门外看到了王谦,他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一副亲切的样子,可屋里几人清楚,他是一头十足十的笑面虎,跟他打交道,必须得打醒十二万分精神,不然什么时候被吃了都不知道。 王谦拱手,满面歉意地道:“深夜叨扰,还请陈将军莫怪。” 陈一敬按下心头怒火,虚笑道:“好说,不过丞相带这么多人来我府邸,是为何故?” “老夫听说张相来了陈将军府上做客,担心他会有危险,毕竟刺客还没抓到,所以亲自带人来护送张相回驿站;陛下可是交待过了,张相的安危不容有失。”王谦眼睛本就不大,笑起来更是成了两条缝。 陈一敬几乎冷笑出声,这头老狐狸果然能说会道,不知情的听了,真会相信他的话。 “本将军自会亲自护送张相回去,不劳丞相费心,请回。”他直接拒绝了王谦的话,不留一丝余地。 王谦笑眯眯地道:“陛下将蓟城的防卫交给了老夫,这是老夫份内之事。” 陈一敬走到他面前,凝声道:“这么说来,丞相是一定要带走张启凌了?” “不错。” “如果本将军不许呢?” 王谦拢着双手,微笑道:“那将军就是为难陛下了。” “原来丞相眼里还有陛下吗?” 王谦眼眸微睁,精光在眼底悄然流动,“如果老夫是将军,一定会收回刚才的话。” “本将军既然说了,就没打算收回!”陈一敬盯着他,再次道:“请回!” “既是这样,那就只有得罪了。”王谦叹息一声,对跟随他来的武将道:“去把人接过来。” “得令!”武将等得就是这句话,看向陈一敬的眼里有着一缕报复的笑意,他可没忘记刚才陈一敬是怎样让他难堪的。 陈一敬眸光一冷,大声喝道:“来人!” 随着他的话,无数盔甲鲜明的士兵从府中涌了出来,拦在双方之间,这些都是陈一敬一手操练出来的亲兵,个个骁勇善战,能够以一敌十。 这一次,纵是王谦也不禁变了颜色,“陈一敬,你想造反吗?” “想造反的人是你!”陈一敬指了他道:“别以为没人知道你那点心思,我告诉你王谦,大燕的基业,轮不到你来染指!” 王谦缓缓沉下脸,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道:“看来陈将军是病了,连这样的疯言疯语也会说出口。” 第八百四十九章 殿前争执 第八百四十九章 殿前争执 陈一敬冷哼一声,“总之人就在这里,能不能带走,就看你的本事了。”说罢,他对张启凌道:“刚才那壶茶还没喝完,咱们回去继续,别浪费了极品铁观音。” 望着他们的背影,王谦面色阴睛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武将低声道:“丞相,既然他这样不识抬举,咱们也没必要再跟他客气,直接冲上去抓来就是了。” 王谦恻目盯着他,冷冷道:“你嫌老夫麻烦还不够多是吗?” 武将连忙道:“卑职绝无此意,卑职是想尽快替丞相抓到张启凌,以消丞相心头之忧。” “陈一敬始终是一品大员,没有陛下喻旨或者确凿的证据,就算是老夫,也不便直接冲进府里抓人。”王谦面目阴沉的说着。 武将急忙道:“可他私自窝藏北周使者,这是所有人都看见的。” “窝藏?”王谦冷笑着道:“老夫问你,张启凌是杀人还是纵火了?” 武将被他问得一愣,“这倒没有?” “那又何来窝藏二字,你现在冒冒然冲进去,正合了陈一敬的心,到时候去皇帝那里倒打你一耙,别说官职,连人头都不一定保得住。”王谦恼怒地道:“亏你跟了老夫这么久,连这点事情都想不明白。” 武将听得满头冷汗,急忙道:“末将大意,多谢丞相提点。”说着,他又道:“那现在怎么办?” 王谦盯着大门上各写着一个“陈”字的灯笼,橘红灯光如流水一般轻泄在那张充满算计的脸上,“跟老夫耍花样,好,老夫就陪你好好玩玩。” “派人把守住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为了保护他们安全,毕竟……”王谦笑意深深地道:“刺客还没抓到呢。” 武将会意地道:“末将明白,末将一定严守所有出入口,别说人,连苍蝇都休想飞出。只是……丞相受委屈了。” “无妨。”王谦毫不在意地摆手,“只要张启凌还在蓟城就足够了,再说……连这么一点小委屈都受不了,还谈什么成大事。” “丞相英明。”面对武将的恭维,王谦笑一笑,将双手拢在袖中离去,一片六棱雪花从夜空中飘转而落,成为蓟城今年冬天的第一片雪。 王谦表面谦和宽厚,实则是一个龇牙必报之人,这次受了这么大的难堪,自不会善罢干休。第二天一早,他便入宫见燕帝,老泪纵横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曲解是非。 燕帝听完后,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勃然大怒,当即下旨将陈一敬和张启凌押入皇宫。 圣旨之下,陈一敬不敢也不能拒绝,只得跟随禁军入宫,而且……他也确实有许多话要和燕帝说。 燕帝斜倚在榻上,目光冷冷掠过张启凌,落在陈一敬身上,“你可知罪?” 陈一敬挺直了脊背,沉声道:“臣不知何罪之有。” “大胆!”燕帝重重一拍床榻,恼怒地道:“你身为将军,当知使臣只许居住在驿站之中,你却不顾王丞相的规劝,执意将他留在府中,坏了规矩不说,还弄得双方险些打起来,你还敢说自己无罪?” “陛下息怒。”陈一敬来之前已是与张启凌商量好了说辞,所以并不慌乱,平静地道:“臣昨夜确有不妥之处,但臣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燕国,为了陛下。” 燕帝先入为主,哪里听得进他的话,坐直了身子怒喝道:“一派胡言,看来朕这些年真是太过纵容你了,令你放肆至此。” 一直站在旁边的张启凌突然开口道:“张某听说燕帝遇袭,身受重伤,无法缔结盟约,现在看来,却是中气十足,并无大碍。” 被他这么一说,燕帝才猛地想起自己现在的“情况”,连忙咳嗽几声,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王谦也适时道:“陛下伤势刚刚有所好转,切不可太过激动,以免恶化。” 燕帝指了陈一敬,痛心疾首地道:“他不守律法,不服管教,甚至连朕也不放在眼中,你让朕怎么能不气。” “陛下!”陈一敬抬头,一字一字道:“真正不将陛下放在眼中的,不是臣,而是——王丞相!” “放肆!”燕帝越发恼怒,瞪了他道:“你真以为朕不会惩治你吗?” “臣不敢,但请陛下仔细回想一下,王谦明明同意陛下与北周结盟,为何要将结盟日子一拖再拖,甚至……”他咬一咬牙,大声道:“怂恿陛下编出行刺一事!” 燕帝怎么也没想到陈一敬会知道“行刺”一事的真相,更没想到他会这样当众说出来,一时面色青得可怕,大殿也静得可怕,谁也不敢说话。 许久,燕帝终于回过神来,随手抄起枕连用来安神的如意掷到陈一敬头上,气急败坏地吼道:“混帐东西,朕杀了你!” 以陈一敬的身手,要避开如意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却生生受了这一砸,当即头破血流,“臣死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和燕国百年基业!” “你……你……”燕帝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猛然一摆手,厉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重责四十杖,然后关入天牢!” “陈将军是难得的忠臣,燕帝杀害忠臣,怕是要让天下人心寒了,还望燕帝三思。” 燕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朕知道你是周帝使臣,但燕国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押下去!” “陛下。”陈一敬痛声道:“臣一人死不足惜,可如果因为陛下一时之失,毁了燕国百年基业,敢问陛下,您要怎么去向先帝,去向列祖列宗交待?” 燕帝气得浑身发抖,指了他半晌说不出话来,王谦在一旁道:“陈一敬,你休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陛下英明神武,只会令燕国越来越好,岂会向你说的那样!” “我呸!”陈一敬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指了他道:“王谦,你可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勾结西楚,背叛陛下吗?” 第八百五十章 西楚来袭 第八百五十章 西楚来袭 王谦心中猛然一跳,但他城府极深,很快便压下惊意,平静地道:“老夫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当然敢发誓。”顿一顿,他抬手道:“我王谦对天起誓,如对陛下有半点不忠,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陈一敬打断道:“如有违誓,王家子子孙孙,男丁代代为奴,女眷世世为娼!” “陈一敬,你不要再过份了!”王谦脸颊猛地一搐,尽管他并不相信誓言,可陈一敬说的这个太过恶毒,就算是他,也不敢说出口。 看到他这个样子,陈一敬仰天大笑,额上流下来的鲜血令他看起来异常狰狞,“老匹夫,到底是我过份,还是你心虚了?” 王谦“扑通”一声跪在燕帝榻前,老泪纵横地道:“请陛下为老臣做主!” “你放心,朕这次绝不会饶过他。”燕帝对陈一敬的容忍也是到了极限,狠狠一咬牙,对候在一旁的禁军道:“陈一敬以下犯上,罪大恶极,着即重责一百,剥去官服,贬为庶民,并且赶出蓟城,终身不得踏入一步。” 王谦低垂的眼中掠过一丝失望,燕帝始终是没有杀陈一敬,可惜了。 在禁军凶神恶煞的涌上来时,张启凌突然道:“慢着。” 燕帝阴恻恻地道:“如果朕是使者,一定会管好自己的嘴,以免招来无妄之祸。” 对于他的威胁,张启凌微微一笑,“如果我是燕帝,一定不会如此对待一个忠于自己的人。”不等燕帝言语,他又道:“如果燕帝执意如此,那张某唯有取消两国之盟了。” 王谦眼皮一翻,冷声道:“周帝定下的盟约,岂是你一个臣子说取消就取消的。” 张启凌微微一笑,“来燕帝之时,陛下让我可以看情况决定是否缔结盟约,所以……我想我应该有话语权。” 王谦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胡说,周帝怎么会下这样的旨,两国缔结盟约可不是儿戏。” 对于他的质疑,张启凌也不生气,朝燕帝道:“该说的张某都已经说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燕帝的了。” 燕帝面色难看得像要破裂一般,他知道张启凌这是在威胁自己,一旦贬了陈一敬,谈好的盟约就会化为虚无。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这很可能是张启凌的谎言,但……他赌得起吗? 王谦怕燕帝受影响,急忙道:“陛下别听他胡说,陈一敬以下犯下,目无陛下,若不严加惩治,传扬出去,必然有损陛下威信。” 燕帝犹疑不语,他当然不想被一个使臣威胁,但又害怕真的毁了结盟一事,张启凌来蓟城这么久,消息多多少少会传出去,一旦萧若傲知道,必不会再信任自己,如果再失去北周这个靠山,那燕国就真的玩了。 许久,他终于有了决定,沉声道:“陈一敬口出狂言,本该贬为庶民赶出蓟城,姑念在他征战有功,又是两朝臣子,从轻发落,回去闭门思过三日,罚俸半年。” “陛下……”王谦大急,这样的惩罚简直是挠痒痒,让他怎么能甘心。 “怎么,丞相有意见?”燕帝打断他的话,眸中流露出警告的意思。 王谦看懂了,努力咽下哽在喉咙里的那口气,低头道:“老臣没有。” “既是没有,那就这样决定了。”说着,燕帝又对张启凌道:“朕现在有些乏了,明日缔结盟约可好?” “当然。”张启凌见好就收,微笑道:“燕帝宽宏大量,是百姓之福。” 面对他的恭维,燕帝哼哼两声算作回应,挥手道:“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一夜无语,翌日一早,张启凌依召入宫缔结盟约,这是关乎燕国未来的大事,王谦和陈一敬自然也都来了。 于同拟定盟约后,分别交给燕帝和张启凌过目,二人确定没问题后,各自在上面盖上玺印,如此一来,盟约就正式订立并生效。 张启凌接过一份收入袖中,拱手道:“既然盟约已缔,张某就回金陵覆命了,待我朝陛下有安排之后,就立即通知燕帝。” “好,朕恭候周帝消息。”燕帝点头道:“陈将军,你送张相出城。” 陈一敬刚要答应,一名禁军匆匆忙忙奔了进来,神情慌张地道:“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禁军的冒失令燕帝心生不悦,但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发作,只得道:“出什么了?” “城外来了一支军队,正在……正在攻城!”此言一出,众人豁然色变,尤其是燕帝,难以置信地道:“你……你再说一遍。” “有军队正在攻城!” 这一次,由不得燕帝不相信,颤声道:“是哪里的军队?” “是……”禁军犹豫地看着燕帝,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直至燕帝又一次催促,方才嗫嗫道:“是楚军。” “楚军?”燕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士兵来报时,说得千真万确,真是楚军。”禁军的话令燕帝慌乱不已,像个没头苍蝇一样道:“他们……他们怎么会突然来了,怎么会这样?怎么办?该怎么办?” 于成颤声道:”一定是楚帝知道了咱们和北周结盟之事,一气之下,派兵前来攻伐!” 有大臣质疑道:“从张相来蓟城到现在不到十天,楚帝动作怎么这么快。” 陈一敬一把攥住王谦的衣襟,恨声道:“是你,一定是你跟西楚勾结,引兵来此!” 王谦用力挣开他的手,正一正衣裳,“陈将军,说话做事都要讲究证据,与其在这里无凭无据的冤枉人,还不如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打退城外的楚军,这才是当务之急!” 陈一敬虽然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但还记得孰轻孰重,朝面色苍白的燕帝道:“陛下别慌,有臣在,一定不会让他们踏入蓟城半步!” 燕帝连连点头,颤声道:“那……那就倚仗陈将军了,千万千万要挡住他们。”说着,他似想起什么,急忙对张启凌道:“张相,我们两国已经结盟,如今我国有难,你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第八百五十一章 火枪 第八百五十一章 火枪 “当然,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西楚来了多少兵马,这样才好布兵安排。” “对对对。”燕帝迭声称是,对还站在底下的禁军道:“快派人清楚西楚此行士兵。” 禁军领命离去,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回来,“启禀陛下,西楚共来了五千兵马?” 燕帝面色古怪地道:“多少?” “五千?” 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燕帝悬了半日的心稳稳放回原处,大声笑了起来,“哈哈哈,朕还以为来了多少人,原来只有区区五千,凭这么点人就想攻我蓟城,楚帝未免太天真了。” 禁军面色苍白地道:“陛下有所不知,虽然只有五千人,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古怪的兵器,勇不可挡。” 燕帝不以为然地道:“能有多勇不可挡,以一抵十吗?蓟城有士兵三万,再加上城墙防守,别说五千、五万,就算十万也休想攻下。陈一敬!” 听到燕帝叫自己,陈一敬连忙道:“臣在。” “朕立即下旨将蓟城三万士兵皆交给你调配,你一定要守住城门,切不能让西楚士兵踏入一步!” 陈一敬肃然领命,“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在经过王谦身边时,他脚步一顿,冷声道:“看来楚帝并不是太相信你,否则也不会只派五千士兵来试探虚实。” 王谦面不改色地道:“看来陈将军对老夫真是误会甚深。” “等退了敌军,我再来与你好好清算这笔帐,一定会让陛下知道你的真面目。” 王谦微笑道:“那老夫在此恭候陈将军。” 陈一敬冷哼一声,大步离去,带领三万将士守卫城池,按理来说,三万对五千,又占据了地利,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传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报!我军伤亡惨重,情况十分不利!” “报!城墙被攻破一个大洞,陈将军已经急传泥水将过去修补!” “报!陈将军受伤,我军伤亡已过一半!” 一个接一个的噩耗,令燕帝坐立难安,冷汗涔涔,“到底西楚来了多少士兵?” “五千。”士兵话音未落,燕帝已是连连摇头,“五千士兵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能耐,绝不可能。” 一直沉思的张启凌突然道:“你们先前说西楚这次的武器,究竟怎么个怪法。” 提到西楚武器,士兵眼里透出毫不掩饰的恐惧,“他们手里拿着黑色的铁杆子里,杆子里会射出铁弹,被铁弹打中,非死即伤;除此之外,他们还带了好几座大炮,城墙就是被大炮轰开的。” 燕帝喝斥道:“蠢货,既然铁弹那么利害,你们就不会避开吗?” “那些铁弹速度极快,往往刚听到响声,就已经射到了,比弓箭快了无数倍,简直是电光火石。” “这不可能,一定是你说谎。”燕帝连连摇头,不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神奇的武器。 “小人岂敢欺骗陛下,千真万确,而且……而且……”士兵吞吞吐吐地不敢说下去,直至于同催促了一句,方才小声道:“再这样下去,只怕今夜就能破城!” 燕帝正心烦意乱,听到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胆小贼,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来人,给朕拉下去乱棍打死!” 士兵没想到自己一句实话,竟招来杀身之祸,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饶命!” “燕帝息怒,杀他解决不了事情,当务之急,是保住蓟城!” 面对张启凌的言语,燕帝没好气地道:“保,怎么保?” 张启凌走到士兵面前,垂目道:“你对西楚的武器还知道些什么?” 士兵当即搜肠刮肚,在燕帝等的快要不耐烦时,道:“小人记得了,他们把那个武器称之为火枪,还有就是……火枪虽然威力很大,但似乎要隔很长时间才能射击第二次,所以每回他们都是轮流射击。” “火枪……”张启凌喃喃低语,“还是让他们得到了。” 早在两年前,古逸臣就想到过利用火药来制作可以随身携带,并且杀伤力巨大的机关武器,而不是像火炮那样笨重,但他还没研究成功,就被萧若傲抓走了,如今看来,萧若傲分明是得到了这种武器,并且大肆制造,用在了战场上,实在麻烦。 王谦耳边,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追问道:“得到什么?” “没什么。”张启凌既知他有问题,又怎么会与之多说,随口敷衍了一句,对燕帝道:“坐在这里听人说,总归是难以顾揽全局,不如我们去城头一看?” 一听说要去城头,燕帝连连摇头,“不行,那里太危险了。” “可这里也不见得安全,相反,一旦楚军破城,皇宫就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还请燕帝移驾。” “陛下万万不可。”王谦连忙劝阻,转头盯着张启凌道:“你一直劝陛下移驾城墙,究竟是何居心?还是说……”他眯了眼眸,阴声道:“城外那一切,根本就是你召来的。” 张启凌微微一笑,“贼喊捉贼的人,张某见多了,但像王丞相一样,做贼能做得这样理直气壮的,张某还是第一次见,实在佩服。” 王谦面皮一颤,冷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挑拨老夫和陛下了吗,幼稚!” 张启凌对他的话不置一词,抬头道:“燕帝如果想保住蓟城,保住燕国的话,那就请去城墙,否则就晚了。” 燕帝一想到楚军手里恐怖的武器,就勇气全无,“朕又不会打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虽不能打仗,却可激励士兵拼死守城,而张某也会设法替燕帝找出对方的弱点,保住蓟城。” “陛下乃万乘之躯,绝不能去冒险,老臣相信陈将军一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托。” 燕帝涩声道:“还是……还是张相你去吧,朕……在这里等你消息。” 张启凌暗自摇头,这样的人,竟然还妄想统一中原,实在是可笑,“好,张某自己过去。” 张启凌随士兵一路策马往交战的城门奔去,还没到城门,就听到阵阵惊如奔雷的声音,听得人心头狂跳。 第八百五十二章 一面倒 第八百五十二章 一面倒 来之前,张启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被眼前这场惨烈的战争震住了。 火药弹像一把把镰刀,不断收割了燕国士兵的性命,尸体堆满了城头,腥红鲜血从尸体下面渗出,聚集成一个个小小的“湖泊”。 面对同伴的受伤乃至死亡,燕国士兵显得异常无力,火枪射程比他们最强的弓箭还要远,除了偶尔杀几个贪功冒进的西楚士兵之外,他们再无能为力。 准确来说,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顶住!一定要给我顶住!”陈一敬披头散发地坐在城头,肩膀上缠着的白色纱布,但鲜血浸染下变成了红色。 他抓住一个想要逃走的士兵,双目赤红地吼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不许后退,否则军法处置。” “将军,不是小的要跑,是……是……真的没办法。”士兵带着哭腔道:“小的们实在顶不住了。” 陈一敬攥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给本将军听清楚,顶不住也要顶,陛下还有无数蓟城百姓就在我们身后,一旦后退,就全完了。”说着,他用力将士兵推向城头的方向,“快去!” 士兵跌坐在地上,正发愣之时,一枚火药弹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射在一旁的石头上,留下一个冒烟的弹坑。 士兵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你……你要做英雄你自己去,别拉……我们去送死。”说着,他不顾陈一敬的喝斥,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城楼。 “该死!”陈一敬恨恨捶了一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刚站起一半,便被一只手生生按了回去。 “什么人?”他不悦地喝问,待看清是张启凌后,不由得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楚军的火枪很利害,过来看看!”说话的功夫,又有一名士兵倒在血泊中,不断抽搐着,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提到火枪,陈一敬恨得几乎咬碎了牙,“无论怎样,我都会守住蓟城!”说着,他又想要站起来,被张启凌按住,“你再乱动,就要失血而亡了,再说……你这样冲上去,除了多添一条性命,还有让这些士兵群龙无首之外,还有什么用?” 陈一敬紧紧抿着唇,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悲伤,“我应该怎么办?” 望着那双近乎绝望的眼睛,张启凌缓缓吐出三个字,“冲出去!” “你疯了!”陈一敬连连摇头,“隔得这么远,都死伤这么严重,更不要说冲出去了。”要不是昨夜那一番长谈,让他对张启凌多了几分信任,他一定会以为张启凌是在存心害自己。 张启凌一边解开陈一敬肩膀上的纱布一边徐徐道:“火炮也好,火枪也好,都属于远距离攻击的武器,一旦拉近距离,优势就会减弱许多;可以说,近战,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陈一敬想想也是,但随即又有新的担忧,“他们攻势这么激烈,能冲得出去吗?” 此时,张启凌已经完全解开了纱布,露出还在不断往外流血的伤口,“不把火药弹取出来,你这血是止不住的,忍着些。”张启凌取出一把匕首,将陈一敬的伤口割开一些,然后手指伸进去掏。 陈一敬闷哼一声,死死忍着肩膀钻心的痛楚,冷汗顺着脸颊滴到肩膀上,与鲜血混在一起,当火药弹被掏出来的,他整个人都虚脱了,这种痛楚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张启凌盯着那颗被血染红的弹头,冷声道:“这么多火枪,看来楚帝是铁了心要灭燕国。” “都怪王谦这个狗贼!”陈一敬恨恨道:“等我回去,非扒了他那身狗皮不可。”说着,他想先前的问题,急忙道:“你还没说要怎么冲出去。” “你听。”张启凌的话令陈一敬莫名其妙,“听什么?” “他们准备两批火枪,一批射完换另一批,看起来轮流射击,其实当中还是有空隙,只是因为两方离得远,就算有空隙,你们的箭也无法对他们造成伤害,可要是拉近距离,那就不一样了。” 陈一敬连连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两枪间隙很短,就算是最快的马,也赶不及接近。” “但足够弓箭手达到射程范围,给其他人争取时间。” 听到这里,陈一敬顿时明白过来,“你……想让他们送死?” “这是唯一的办法,否则只能在此坐以待毙!”张启凌的回答简洁而残忍。 陈一敬狠命咬着牙,他不想士兵去送死,但正如张启凌所言,如果不狠下这个心,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咻!呯呯!”一枚火炮弹落在城墙前,顿时一阵地动山摇,有几个士兵离城头太近,脚下一个不稳,惨叫着翻下了城墙。 “好!”陈一敬自牙缝中挤出这个字,他清楚,自己和蓟城都没有太多时间了。 很快,一批弓箭手和骑兵趁着楚军更换弹药的机会,策马冲了出去,弓箭如雨一般射向敌军,起先没什么大用,可随着两方接近,楚军开始出现伤亡,这是燕军第一次对楚军造成明显的伤害,一时士气大振。 但很快这个优势就不存在了,因为楚军已经换好了弹药,火枪轰鸣着射出一颗颗取人性命的火药弹,不断有弓箭手从马背上摔落,但剩下的人还在不断射箭,掩护后面的骑兵。 在弓箭手几乎全军覆没的时候,骑兵终于接近了楚军,正如张启凌所言,火枪的优势在近战时被严重削弱,楚军开始出现混乱,燕军重新占据了上风。 看到这一幕,陈一敬大喜过望,“还是你有办法,我这就让所有士兵出城迎战,趁胜追击。” “慢着。”张启凌并不像他那般欢喜,确切来说,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 “怎么了?”陈一敬疑惑的问着。 张启凌缓缓吐出三个字,“天机卫!” 陈一敬骇然失色,天机卫是什么他很清楚,楚帝竟然把这支队伍也派来了吗,要是这样的话,那自己派去的人…… 第八百五十三章 蓟城破 第八百五十三章 蓟城破 他急忙往城下看去,虽然他们的优势还在,但楚军中间多了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这些人招招狠辣刁钻,只要出手就一定会伤人,在他们的攻击下,燕国士兵开始一个个倒下去,优势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按照这个趋势,很快就会荡然无存。 陈一敬没想到还有这个变数,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现在要怎么办?” “除掉伤员,你手上还有多少能用的士兵。” “不到五千人。”说出这个数字时,陈一敬心在滴血,短短几个时辰,他们死伤过万。 “城外可还有能调动的兵马?” “有,但至少需要两日。” 张启凌摇头道:“来不及了,现在这个情况,连两个时辰都未必能撑到。” “你那么聪明,能否再想想办法?” “智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实力的不足,但当两者差距太大时,就无能为力了,至少我做不到。”说这话的时候,他想起慕千雪领兵三千,从数十倍于自己敌人手里夺得月见草的事迹,如果她在这里……能够解开这个死局吗?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燕国士兵已经彻底失去了优势,成为被屠杀的对象,张启凌摇头道:“恕我实言,蓟城……怕是保不住了。” 陈一敬以刀拄地,咬牙切齿地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们踏进蓟城半步。”说着,他又转头道:“多谢你刚才的襄助,你自己想办法逃命吧。” “不要去。”张启凌拉住准备走下城头的陈一敬,“虽然蓟城保不住,但燕国未必会就此灭亡。” 陈一敬涩声道:“你不必安慰我,连都城都破了,哪里还保得住燕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事无绝对,与其就这样死去,不如留着性命看我所言是否属实,而且也能保全这五千将士的性命。” 陈一敬犹豫不决,他不愿意苟且活着,那比死更屈辱,但张启凌的话,让他莫名升起些许希望,还有五千士兵的存亡…… “轰!”又一枚火炮弹落在城墙上,之前就被轰出一个大坑的城墙终于被彻底击穿,露出一个豁大的洞来。 陈一敬痛苦地看着从洞口涌进来的西楚士兵,涩声道:“希望你没有说错。” “一定会有转机!”张启凌用力拍着陈一敬的肩膀,眸中精光轮现。 由于陈一敬没有再下令抵抗,西楚士兵很顺利进入城中,护着一辆马车在蓟城百姓惊慌的目光中直奔皇宫,至于张启凌和陈一敬,自然也都被带了去。 燕帝得知城门被攻破,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宝椅上,喃喃道:“完了……彻底完了……” 半晌,他猛地从椅中站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快!快去准备马车,朕要离开这里!” 有大臣听到这话,劝道:“陛下,燕国正值生死存亡之际,您应该和燕国共同进退,万万不可这样离开,传扬出去,必将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燕帝恼羞成怒地吼道;“难道朕留下来,燕国就会没事吗?不会,什么都不会改变。” “就算是这样,也应该……”大臣话未讲完,燕帝已是抽出架子上的长剑指向他,“你要死是你的事,朕不要想死,滚开,别挡着朕!” 燕帝已经顾不上什么帝王的威严与仪态的,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活着离开这里。 在逼退那名大臣后,燕帝对王谦道:“你也跟朕走。” 面对他的话,王谦一动不动,反而道:“陛下怕是哪里都去不了。” 燕帝愕然道:“你什么……”他想问王谦什么意思,话说到一半时,猛然想起陈一敬曾说过话,脱口道:“楚军是你引来的?” 王谦微笑着欠一欠身,“陛下圣明。” “你……”燕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怒吼道:“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朕?” 王谦缓缓敛起笑容,冷声道:“你什么都不懂,只会整日做白日梦,妄想统一中原;而我呢,论才干,论能力,论学识,哪一样不在你之上,可就因为你投生在帝王家,就永远压我一头,永远高高在上,不公平,这不公平!” “朕已经封你为宰相,官居极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王谦一步步上前,将燕帝逼得不断后退,直至跌坐在椅子里,“我要的是万万人之上,是你身下这把椅子!” 燕帝手指颤抖地指了他,“你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老天绝不会放过你,你……你死后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那就等死了再说。”王谦阴恻恻地道:“连你这个蠢货都能做十几年的皇帝,老夫至少可以做二十年,哈哈哈!” 趁着他仰天大笑的机会,燕帝连滚带爬地逃开,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大喊道:“护驾!快护驾!” 王谦也不阻拦,任由他跑着,在跑到殿门的时候,两名禁军拦住燕帝,“丞相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大殿一步!” 燕帝气急败坏地道:“混帐东西,朕是皇帝,大燕的皇帝,朕命你们即刻拿下王谦这个逆贼!” 禁军没有理会他,也没有收回阻拦的手,燕帝心渐渐冷了下来,“你们……你们也背叛朕?” 王谦负手走到他身边,得意洋洋地道:“禁军统领也早就看你不顺眼,如今老夫许他统管燕国所有兵马,他又怎么会不乐意。” “你们……”燕帝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嘶吼道:“朕要杀了你们!” 他想要去夺刀,可惜养尊处优的他,根本不是禁军对手,不到两个回合,就踉跄着跌倒在地。 此时,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抬眼望去,一群穿着西楚军服的士兵正往这边走来,燕帝吓得面色苍白,手脚并用的往后退着,甚是滑稽。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黑衣女子,长得极为美艳,一举一动皆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王谦认得,她是萧若傲最信任的手下,也是天机卫的首座。 王谦连忙迎下去,带着一丝谄媚道:“下官见过乔首座!” 第八百五十四章 燕国危矣 第八百五十四章 燕国危矣 “王丞相请起。”乔初客气地道:“这次能够攻破蓟城,丞相功不可没。” “首座客气,下官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真正决定此战胜负的还是陛下与首座。”在乔初面前,王谦极尽谄媚之能,甚至提前对萧若傲以“陛下”二字相称,完全无视燕帝。 乔初看了一眼气得面色发青的燕帝,微笑道:“陛下一向赏罚分明,必会记得丞相这次的功劳。” 王谦连连叩谢,试探道:“不知这次……陛下来了吗?” “哈哈哈,攻破蓟城这么大的事,朕怎么可以不亲至。”一个磁性的声音自殿外传来,看清来人,王谦急忙伏身跪地,“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者正是萧若傲,一袭玄黑缂金袍子,腰带上镶着一颗硕大的东海明玉,看起来倒是潇洒。 “丞相无需多礼。”萧若傲亲自扶起王谦,微笑道:“朕还没谢王丞相送了这么重的一份厚礼呢。” ”能为陛下效劳,是臣的福气。”王谦毕恭毕敬地说着。 萧若傲满意地点点头,“朕从来不会亏待自己人,从今日起……”他指着同坐着的九龙宝椅,朗声道:“那个位置就你的了。” 王谦等的就是这句话,连忙跪下磕头谢恩,看到他这副模样,燕帝气得几乎咬碎了牙,恨恨瞪着王谦,“朕绝不会将大燕交给你这个逆贼。” 萧若傲笑道:“错了,交与不交,已经轮不到你来做主。” 燕帝色厉内荏地道:“别以为你攻破蓟城就赢定了,朕……朕在城外还有十几万将士,他们很快就会来救驾,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萧若傲不以然地道:“那你猜猜,他们能挡得住火枪吗?” 听到火枪二字,燕帝脸上仅有的血色也消失不见,火枪……已经成为他乃至整个燕国的噩梦,他想不明白,萧若傲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武器,若非如此,蓟城不可能这么快被攻破。 “把人带上来。”随着萧若傲的话,张启凌和陈一敬被带了上来,后者看到王谦,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拼命挣开抓着自己的士兵,朝王谦扑去,口中怒吼道:“卑鄙小人,我杀了你!” 王谦猝不及防,被他掐住脖子,顿时喘不过气来,眼睛不断往上翻,乔初面色一寒,“大胆狂徒,竟敢知陛下面前行凶,该死!” 乔初素手一扬,一掌打在陈一敬胸口,她这一掌用了七八分力,就算陈一敬是习武之人,也难以承受,后者闷哼一声,连退数步,可始终没有松手,这么一会儿功夫,王谦已经被掐得只剩下半口气了。 乔初面色难看,再次一掌击在陈一敬胸口,这一次她用了十成力道,将陈一敬打得飞了出去,无法再掐住王谦脖子。 王谦一得到自由,立刻大口大口呼吸,活了这把年纪,第一次发现呼吸是件这么美妙的事情。 萧若傲走到被打得倒地吐血的陈一敬面前,“燕帝懦弱无能又狂妄自大,就算没有王谦,没有朕,燕国也存在不了多久。良禽当择目而栖,又何必在一颗腐木上吊死!” 他毫不掩饰的轻视令燕帝难堪不已,无奈势不如人,只能强行忍耐。 “呸!”陈一敬一口唾沫吐在萧若傲面上,“一日为臣子,终身为臣子;今日我败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心尊便,但要我投降于你,做梦!” “找死!”乔初大惊,唾面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正别说萧若傲的身份上,手掌再次扬起,眸中更是杀机迸现,这一掌拍下,陈一敬必死无疑。?“住手!”萧若傲喝住她,抬手拭去面上的唾沫,淡然道:“陈将军忠肝义胆,不得无礼。” 乔初不甘地道:“他羞辱陛下,罪该万死!” 萧若傲眼角一扬,凉声道:“朕的话,你没听清楚吗?” 乔初心中一凛,无奈地收回手,“是。” “王丞相。”听到萧若傲叫自己,王谦连忙拱手道:“臣在。” “朕将陈将军交给你,你可一定要替朕好好照顾他。”萧若傲刻意咬重了“照顾”两字,王谦哪里会不明白,满口答应,“陛下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照顾陈将军,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萧若傲满意地点点头,负手来到张启凌面前,微笑道:“张相,我们又见面了。” “真是没想到,楚帝连燕国的丞相也收买了。” 萧若傲摊摊手,不以为然地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人不可以收买,包括你。” 张启凌挑一挑眉头,“那我倒是想问问,楚帝打算怎么收买我?” 萧若傲伸出两根手指,“一个璇玑,一个辛月,足够了吗?” 张启凌面色猛地一沉,“楚帝还真是每一次都能出人意料。” “那不是很好吗?”萧若傲笑意深深地道:“这次进攻蓟城,可真是对了,不止得到燕国,还得到了你这位谋略过人的张相,双赢。” 张启凌望着那张得意洋洋的面孔,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那么高兴。” “哦?”萧若傲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为什么?” “楚帝有没有听说过’围魏救赵’的典故?” 萧若傲挑眉道:“愿闻其详。” “战国时期,诸国相争,其中魏国势大,领兵征伐赵国,赵国被困,求救于齐国,齐将田忌、孙膑为救赵国,趁魏国都城兵力空虚之际,引兵直攻魏国,迫魏国回救,从而解了赵国之围。” 萧若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又如何?” “陛下为了一个燕国,以万尊之躯领兵亲征,就不怕应天空虚,后院起火吗?” 萧若傲眼角一搐,复又笑意如初,“应天有兵十万,想要让应天起火……很难。” 张启凌低头一笑,“如果我没有料错,所有火枪应该都在这里了吧?” 萧若傲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是又如何?” “那楚帝觉得,没有火枪的十万士兵,能挡得住贵妃的绝世智谋吗?” 第八百五十五章 应天危机 第八百五十五章 应天危机 萧若傲从他的话里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你什么意思?” “楚帝以为,我来这里,真的是为了和燕国结盟吗?”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缓缓说出此行真正的目的,“不,我来……是为了引你来。” “引朕?”萧若傲隐隐觉得自己步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之中。 张启凌沉声道:“火枪是出自古师之手,对吗?” 萧若傲面不改色地道:“这话说得有趣,古逸臣不是早就送回西楚了吗,火枪怎么可能与他有关,还是说,你觉得天下就他一个机关师。” “你送回去的只是一个冒牌货,真正的古师,一直都在西楚,在应天,在被你逼迫研制火枪。” 萧若傲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半晌,他低低一笑,傲然道:“是又如何,现在朕有火枪在手,所向披靡,北周……已经不能再威胁朕。” 这次出兵,让他对火枪的威力信心十足,假以时日,必能横扫诸国,一统中原,完全多年来的愿望。 张启凌淡然道:“既是这样,那我无话可说。” 萧若傲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你还没回答朕,为什么要引朕过来。” 在他快要等得不耐烦时,张启凌终于开口了,“很简单,为了应天,为了古师。古师与贵妃是莫逆之交,贵妃是绝不会任由他流落应天,受你控制。” 萧若傲面色大变,一把揪住张启凌的衣襟,追问道:“你说璇玑领兵去了应天?这不可能,朕的……”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声音,眼珠微微转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启凌淡然道:“你的密探告诉你,陛下和贵妃早已经回了金陵,并且一直没有再离开是吗?”不等言语,他又道:“贵妃已经发现你在我军中安插了奸细,又怎么可能任由他们给你传递消息。” 萧若傲面色铁青,如果张启凌说的是真的,那他最近接到的消息一直是假的?北周……真有可能进攻西楚。 乔初轻声道:“陛下,要不要卑职派人回应天一趟。” “也好,速去速回。”事关西楚根基,萧若傲不敢大意。 “是。”乔初正要下去安排,一名西楚士兵急匆匆奔了进来,手持奏折,跪地呼道:“陛下,应天八百里急报。” 萧若傲心中一沉,急忙接过奏折细看,越看脸色越难看,待到后面,已是近乎破裂,北周……竟然真的进攻了应天,虽然暂时不曾破城,却利用神机营救走了古逸臣。 “该死!”萧若傲恨恨将奏折掷在地上,饶是以他的心思,也按捺不住那份惊怒。 “楚帝现在相信了吗?” “算算路程,楚帝现在回去,应该正好赶上,要是再耽搁,应天可就保不住了。“ 萧若傲一把揪住他的衣裳,咬牙切齿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朕吗?” “不敢,张某只是将事实告诉楚帝,要怎么选择,就看楚帝自己了。” 看到张启凌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萧若傲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张启凌,可一个古逸臣已经给应天招来大祸,再加一个张启凌……他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火枪虽利害,可还有很大的缺陷,在解决缺陷,并且制造出足够数量的火枪前,西楚暂时还没有叫板北周的资格。 “楚帝想好了吗?时间可不等人哦!” “算你狠!”萧若傲自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随即用力一拂袖子,怒喝道:“走!” 见他要走,王谦大惊,“陛下,那臣怎么办,燕国怎么办?” 萧若傲停下脚步,冷声道:“你是燕国臣子,当然留在燕国。” 王谦干笑道:“那……陛下是否会留下那五千士兵?”只要那五千士兵在自己手里,他相信可以控制住燕国的局势。?萧若傲眸中露出讥笑之意,“看来王丞相还没睡醒,他们是朕的士兵,留在燕国,怕是有所不妥。” 王谦大急,“要是他们不留,陛下辛苦攻下的蓟城可就没用了,这群逆贼一定会趁机夺回去。” “无妨,只是浪费一些火药而已。”说着,萧若傲拍着王谦的肩膀道:“如果王丞相能够控制住局势,不被他们反夺,朕会很高兴。” “这……这怎么可能。”王谦清楚,一旦萧若傲离去,燕帝和陈一敬会把自己活生生撕成碎片,厚着脸皮道:“要不然……陛下留下两千也行。” 萧若傲没有理会他,对乔初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王谦急忙跪下,拉住他的袍角哀求道:“陛下,您不能不管老臣啊,老臣对您可是忠心一片。” 萧若傲俯身,笑意森森地道:“一个连自己国家都能背叛的人,居然跟朕说忠心,你说可笑吗?” “不是,老臣真的……”不等他说完,萧若傲已是挣开他的手大步离去。 王谦急忙想要跟上,却被陈一敬拦住 ,“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我……”虽然陈一敬受了伤,连站也站不稳,王谦却被他盯着连连后退。 半晌,他转身跪在燕帝脚边,涕泪横流地道:“老臣糊涂,老臣一时鬼迷心窍,做出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燕国的事,老臣知错,求陛下看在老臣往日对您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再给老臣一个机会。” 陈一敬怕燕帝心软,急忙道:“陛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您千万别相信他。” “朕知道。”燕帝恨恨一脚将王谦踹在地上,痛声道:“你这个老匹夫,朕那么相信你,你却串通西楚来谋夺朕的江山,要不是张相那边早有安排,朕就被你害死了,你还有脸求饶,滚!”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王谦这次是真的怕了,可惜太晚了,燕帝就算再糊涂,也不会放他。 燕帝冷哼一声,扬头道:“陈将军,朕把他交给你,是杀是剐,任由你处置。” 世事真的很奇妙,刚刚还是王谦处置陈一敬,瞬间之间却反了过来,峰回路转。 第八百五十六章 争夺 第八百五十六章 争夺 萧若傲担心应天被破,连夜带兵回援,好不容易兼程赶到,周军已经先一步撤退,虽然应天虚惊一场,但萧若傲还是气得发狂,因为他失去了古逸臣。 这次进攻蓟城,让他清楚看到了火枪恐怖的威力,但也有致命的,一是上弹时间太长,二是枪管不能长时间承受射击时的高温,如果能够克服这两个缺陷,何愁中原不能统一。 万象殿中,乔初低头站立,在她面前是面色铁青一片的萧若傲,“你说什么,抢不到人?” “是,周军人数众多,又有神机营的人拱卫,卑职实在无从下手。”说着,她急忙跪下,“卑职无能,请陛下治罪!” “是要治你的罪!”萧若傲狠狠瞪了她一眼,“周军传递假消息你不知道,他们攻到了应天你也不知道,现在朕让你去把古逸臣抢回来,你又说做不到。乔初……要不是你跟了朕十几年,朕几乎要以为你是周军派在朕身边的奸细了。” 乔初骇然,急急道:“卑职对陛下绝无半分不忠之心,实在是北周太过狡猾,请陛下明察!” “行了。”萧若傲不耐烦地摆摆手,“朕要是对你有半分疑心,你现在就不是跪在朕面前了。” 乔初松了口气,“多谢陛下信任。” 萧若傲在殿中来回走着,半晌,他停在乔初面前,寒声道:“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把古逸臣带回来。” 乔初瞅着他,轻声道:“其实卑职倒觉得,把古逸臣带回来的意义并不大。” “怎么说?” “这一年多来,任咱们说破了嘴皮子,软硬兼施,乃至动刑,他始终不肯替陛下研究武器,火枪还是靠着咱们的机关师,利用探子从他家中找到的机关图纸研制而成。这一次,就算把他带回来,结果也是一样。” 萧若傲面无表情地道:“那依你的意思,就这么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当然不是。”乔初诡笑道:“就算不能为我们所用,也绝不能落在敌人的手里。杀人可比带人回来容易多了。” 萧若傲垂目于她,“你想杀了古逸臣?” “是。”乔初承认得甚是干脆,“卑职相信,就算没有他,咱们的机关师也一定能够解决上弹还有枪管的问题。” “你相信……”萧若傲低低笑着,下一刻,他将拿在手里的奏折狠狠掷在乔初面上,厉声道:“你相信有什么用,万一解决不了这两个问题,你就算死一百次也不够弥补的。” 乔初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吓得浑身颤抖,“卑职失言,请陛下息怒!” “你以为朕没想过吗,可那些蠢货连照着图纸依样画葫芦都能弄得错漏百出,报废了一大批材料,你还指望他们来解决问题?简直是笑话!” 一想到那群机关师,萧若傲就气不打一处来,全部加在一起,也不及古逸臣十分之一。 “北周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齐国也不是个善茬,还有燕国,虽然弱小,可站到北周那边也是一个麻烦;朕需要火枪,需要完美的火枪去解决他们,实现朕一直以来的抱负——统一诸国。” 望着那双狂热的眼睛,乔初点头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定为陛下带回古逸臣。” 在她准备下去之时,萧若傲突然唤住她,森然道:“能带回最好,如果实在不行,也不必鱼死网破,没有朕的药……古逸臣是活不了太久的。” 乔初面色一凛,她曾无意中听萧若傲与宫中一名善于用毒解毒的太医商谈,当中有提极古逸臣的名字,如今看来,萧若傲是在古逸臣身上下了毒,防的就是今日。 再说慕千雪那边,在萧若傲领兵回援之前,带着古逸臣一众将士离开应天,往北周行去,途中天机卫几次偷袭,都因她的严密防守无功而返。 这日正在途中休息,一名士兵急匆匆来到慕千雪帐中,“启禀娘娘,古师出事了。” 慕千雪豁然一惊,“天机卫的人又来了?” 士兵摇头道:“和天机卫无关,是古师无缘无故咳血不止,而且……咳得都是黑血,张相还有大夫都赶过去了。” 慕千雪顾不得细问,急忙去了古逸臣的营帐,一踏进里面,便闻到一股腥臭的气息,医十正在替古逸臣把脉,后者面色灰败,嘴角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令人心中不详。 好不容易等医十收回手,慕千雪急急道:“他得了什么病?” “没有得病。”医十的回答令慕千雪极是意外,正在询问,突然心中一颤,脱口道:“中毒?” “是。”医十沉声道:“卑职刚才给古师把脉,应该中毒有一阵子了,只是先前有药物压制,所以看不出来。” “能解吗?” “五脏皆已经被毒物侵蚀,除非摘尽五脏,否则无法可解。”医十的话令慕千雪心情沉到了谷底,人不能没有五脏,所以…… 她看向虚弱不堪的古逸臣,又气又痛,“你为什么不早些说?” 古逸臣涩涩一笑,“说了又能如何,不过徒添烦恼。” 慕千雪死死咬着樱唇,片刻,她突然道:“林默。” “卑职在。”林默拱手领命。 “你立刻带人去一趟应天,本宫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得到解药。”古逸臣既是北周的机关师,更是她多年挚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不用了。”古逸臣唤住准备离去的林默,“从一开始,楚帝就没打算让我活着,他那些解药,顶多只能延缓毒性发作,无法根治,反而会害了神机营的人。” “可是……” “从我被楚帝抓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能够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我已经知足了。对了,我有东西给你。”古逸臣颤颤地自枕头下摸出一本册子递给慕千雪,“这是火枪的制造图册,我趁这几日默写出来的,楚帝那批是照我以前草图制造的,所以存在上弹速度太慢和枪管过热等问题,改善方法我都已经写在册子里了,只要严格照着我写的方法去制造,就可避免这些问题。” 第八百五十七章 抢人 第八百五十七章 抢人 慕千雪看着册子里一幅幅详细列着火枪制造和零件的图纸,神情复杂地道:“所以你这几天不眠不休就是为了这个?” “嗯,其实火枪的构造早在我脑海中演练过不下千遍,但在西楚时,我不敢动笔,怕被楚帝搜去;现在遇到了你,终于可以了却这桩心事了,只是可惜,不能再为你,为陛下制造更多的机关了。” 慕千雪紧紧攥着手里的册子,咬牙道:“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化解你身上的毒。” “算了,生死由命,强行不得,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娘娘一面,我已经知足了。”随着这话,古逸臣又呕出一口黑血来,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慕千雪强忍着眼底的酸涩道:“别说话了,快躺下歇会儿,你不会有事的。” 在步出营帐后,慕千雪唤过医十,不甘心地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医十无奈地道:“没有。” “那萧若傲呢?” “就像古师刚才说的,楚帝手上的药只是延缓毒性发作,并不能有根治,以卑职估计,就算拿到所谓的解药,顶多……也只能拖上一年。一年以后,就算有仙丹妙药,也无力回天。” 林默也在旁边,道:“娘娘,卑职还是去一趟吧,也算只有一年,对古师对大周也是好事。” 慕千雪一边走一边道:“萧若傲为人奸诈,一定会将解药藏在隐蔽处,没那么容易让你找到的。” “总要去试过才知道。”林默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等人,补充道:“娘娘放心,卑职会仔细的,如果实在找不到解药,就立刻退走,绝不恋战。” 慕千雪正在思索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惊呼,“什么人?” 医十循声望去,骇然道:“不好,是古师的营帐。” 林默反应最快,当即纵身往后掠去,慕千雪和医十也急急赶了过去,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刚刚还好端端的士兵,这会儿皆已经倒在地上,一个个捂着喉咙在地上哀嚎,嘴里不断吐出白沫,痛苦不堪。 “你快看看他们。”慕千雪匆匆吩咐了医十一句,快步进到帐中,林默看到她进来,急忙道:“娘娘小心。” 慕千雪还没看清帐中的情况,耳边已是传来一个甜到发腻的声音,“来得可真快。” “又是你?”慕千雪拧眉盯着坐在古逸臣床边的乔初。 乔初把玩着垂在胸前的长发,娇笑道:“是不是很惊喜啊?” 林默喝斥道:“立刻离开这里,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乔初拍着酥胸,故作害怕地道:“这么大声做什么,想吓死奴家啊。” “我不是楚帝,你不用在这里卖弄风骚,立刻离开。”随着这话,林默手缓缓握住刀柄,抽出一小截森寒的刀身。 乔初娇嗔道:“人家大老远赶来,就为了见一面,你可倒好,一见着就赶人家走,真没良心。” 林默寒声道:“我没兴趣跟你废话,走或者死,你自己选。” 乔初纤指点着樱唇,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落在慕千雪身上,“贵妃娘娘,你底下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 慕千雪眉目冷凝如霜,“你想怎么样?” 乔初嫣然一笑,回身抚过古逸臣苍白的脸庞,“古师的情况,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想要他活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我把他带走。” “不行!”林默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她的要求。 乔初啧啧道:“知道你是个狠心人,却不料你狠心到这个地步,竟想眼睁睁看着古师五脏化做毒水而死。”说着,她又转头假惺惺地道:“古师你瞧瞧,这些就是你心心念念想着的人,我都替你不值。” 古逸臣咳嗽几声,吃力地道:“妖女,你不必在这里花言巧语,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跟你回去。” “唉,你这又是何必呢,我跟陛下都很敬重古师在机关术上的造诣,只要您点头,立刻就能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下。” “我就是死,也不会为你们效力,回去告诉萧若傲,让他死了这条心!”说着,古逸臣狠狠一口朝乔初吐去,本想吐她脸,可惜力气不继,只吐到她衣上。 乔初也不生气,取出帕子缓缓拭去唾沫,“本想客客气气请古师回去,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你……”古逸臣刚说了一个字,便被乔初捂住了嘴,手指抵在唇前,“嘘,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乔初拍拍手,得意地对身边几个天机卫的人道:“你们把古师抬出去,记得小心一些,别伤了古师。” 慕千雪明眸冰冷如霜,“看来乔首座真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岂敢,天下人谁不知娘娘智谋无双,冠绝天下,只是……”乔初笑意深深地道:“除非娘娘想古师死,否则最好的是不要阻拦!” 见她准备带人离开,林默拧眉道:“娘娘,现在怎么办?” 慕千雪尚未开口,乔初倒是先发话了,“对了,我看到古师指间沾有墨迹,应该是写过什么东西。” 慕千雪眸光一动,徐声道:“不错,他将火枪的制造方法都写了下来,包括对上弹时间和枪管过热这两个情况的改进。” 林默在旁边欲言又止,他不明白慕千雪为什么要告诉乔初实话,以后者的性子,一定会索要册子。 乔初露出欣喜之色,急忙道:“册子在哪里?” 慕千雪取出收在袖中的册子,乔初一看到,立刻道:“把它给我。” “娘娘不可!”林默和医十同时阻止,一旦让西楚得到火枪正确的制造方法,北周危矣。 慕千雪淡然道:“本宫可以给你,但做为交换,你要放了古师。” “不行。”乔初立刻拒绝了她的要求,慕千雪也不生气,收回册子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们只管把人带走,看他会不会替你们制作火枪。” 这次轮到乔初犹豫不决了,虽然古逸臣是萧若傲指名要的人,但说到底,都是为了火枪的制作方法,只要有了方法,人带不带回,并不重要。 第八百五十八章 难逃一死 第八百五十八章 难逃一死 乔初眼珠微转,道:“我怎么知道册子是真的?” 慕千雪重新取出册子,一页页翻给乔初看,不过她动作很快,乔初还没看仔细,那一本就已经翻完了。 “如何,相信了吗?” 乔初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好,一手交册子,一手交人。” “娘娘不可!”古逸臣大惊,急忙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不足为惜,这本册子关乎国势,绝不能交给他们。” 林默也觉得有所不妥,小声道:“娘娘,一旦让他们得到册子,只怕有大祸。” 慕千雪唇角微微一弯,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林默一怔,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肃然点头,“卑职明白,卑职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期望。” 从一开始,慕千雪就没想过真的要把册子给乔初,只是一个换回古逸臣的手段而已。 或许这个手段不够光明正大,但对于屡次违约,又对古逸臣施以酷刑剧毒的西楚来说,一切皆不为过。 乔初戒备心极重,看到他们交头接耳,当即警惕地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用管我们说什么,可以交易了吗?” 乔初犹豫片刻,点头道:“好!” 她亲自押着古逸臣走过来,眼见着离慕千雪越来越近,虚弱不堪的古逸臣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口咬在她手臂上,鲜血直流。 “该死!”乔初吃痛,努力想要挣开,无奈古逸臣咬得极紧,怎么也挣脱不了,反而血流得越发利害。她大怒,一掌拍在古逸臣头顶,这一次,后者终于松口,仰天向后倒去。 慕千雪骇然失色,急忙奔过去,扶起满口是血的古逸臣,紧张地道:“逸臣!逸臣你怎么样了?” “我……不能跟……你回北周了。”每说一个字,就有无数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染红了慕千雪的衣裳。 慕千雪拼命摇头,“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医十,你快救逸臣,快!” “没用的……”古逸臣摇头,忽地又笑了起来,虚弱地道:“很久……很久没听到你叫我名字了,很亲切。”鲜血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刺得人眼睛生疼。 “你不要再说了,医十……医十是最好的大夫,他一定可以救你,一定可以!”慕千雪终是按捺不住眼底的涩意,一滴清泪滴落在古逸臣脸上。 “别哭,此生能有你这个知己,我已经很满足了;若不是你,只怕我至今还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人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古逸臣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众人心里明白,那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古逸臣突然攥住慕千雪的手,吃力地道:“答应我一件事,千万……千万不要让这本册子落到西楚手里!” “我知道!”慕千雪哽咽道:“从一开始,我没想真的把册子交给乔初,只是骗她放了你,可你……你为什么这么傻。” 听到这话,古逸臣露出释然之色,“那就好,记着,一定把册子交给陛下,可惜……我不能再为陛下研制更多的机关奇术了,我……”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直至不闻…… 望着怀里停止呼吸的躯体,慕千雪泪如雨下,既难过又悔恨,如果她早一些发现假古逸臣,如果她刚才没有答应乔初交换,如果…… 可终归……只是如果。 自从打了古逸臣一掌后,乔初目光就一直慕千雪身上徘徊,这会儿到她因为古逸臣的死悲痛难过,情知机会已到,突然出手抢夺她手里的册子,就在手指将要触及之时,突然眼前一花,册子失去了踪迹。 乔初定晴一看,本应该心神失守的慕千雪将册子藏到身后,令她落了空。 慕千雪面色阴寒地道:“林默,把他们全部拿下,放走一个,本宫唯你是问!” “是!”林默也憋了一肚子火,他们大老远赶来救人,结果竟然被人杀死在眼皮子底下,这事传扬出去,他这个神机营尊者也不用做了。 乔初没想到慕千雪在这种时候还防着自己,一击失手,心知想要再夺册子已经不可能了,她倒也果决,当即带人往外撤退,再不走,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林默冷哼一声,挥掌如风,生生将他们拦了下来,与此同时,神机营其他人也都纷纷现身,相互厮杀。 半个时辰后,乔初半跪在地上喘气,一把饮血的钢刀横在她颈间,而她身上满是鲜血与伤痕,狼狈不堪,完全没有刚才谈笑风生,胜券在握的模样。事实上,天机卫还活着的人,只剩下她一个,其他的全部都死在神机营刀下。 林默转头看向慕千雪,“娘娘,怎么处置?” 慕千雪目光冰冷地漫过乔初,“她怎么杀的古师,你就怎么杀她。” “是!”林默答应一声,右手缓缓抬起,乔初眼中充斥着惶恐与害怕,她……真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林默准备一掌拍下的时候,一枝火箭自黑暗中窜出,直奔他面门,林默侧首避让,同时翻掌为握,竟是生生抓住了箭尾,“什么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恍若奔雷,惊动了北周的士兵,齐齐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很快,一群西楚士兵出现在他们视线中,当先那人,竟是萧若傲,他目光自满面惊喜的乔初掠过,停留在慕千雪身上,神情复杂地道:“我们又见面了,你还好吗?” 这次追捕古逸臣,虽然交给乔初去办,但始终放心不下,毕竟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一旦踏出西楚范围,想再动手就难了,所以他悄悄带兵尾随在后;如果乔初顺利带走古逸臣,他根本不会露面。 慕千雪可没有与他叙旧的心思,冷声道:“你想救她?” 萧若傲知道她指的是乔初,点头道:“她是朕的人,希望你能卖一个人情给朕。” 慕千雪讥笑道:“原来本宫和楚帝之间,还有人情可言吗?” 萧若傲望着她,沉沉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咱们四年夫妻,你又何必如此绝情。” 慕千雪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你有本事只管来抢,要本宫放人……不可能!”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一命偿一命 第八百五十九章 一命偿一命 萧若傲面色微沉,“你不要忘记,这里始终还是西楚地界,只要朕想,随时可以把你们留下,永远不能离开。”说着,他手微微一挥,无数士兵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上拿着曾经令燕国吃了大亏的火枪,齐刷刷准对慕千雪等人。 面对这一幕,慕千雪只是冷冷一笑,“看来楚帝真以为有了这几把残缺的火枪,就可以天下无敌了,林统领。” 林默明白她的意思,抬手击掌,瞬息之间,无数火光亮起,照亮了隐藏在黑暗中的弓箭手,箭尖所指之处,正是萧若傲那些火枪手。 “这些是军中最精锐的弓箭手,你的火枪每一次射击之后,需要将近半盏茶的时间来装弹和冷却,就算你有五千枝火枪,也难免有停顿的时候,而每一次停顿,都会是他们的死期。楚帝觉着,你这些火枪手能撑过几轮?” 萧若傲冷冷扫了一眼,“原来你早有防备,难怪有恃无恐。”顿一顿,他忽地又笑了起来,“可是你算漏了一点,火枪的杀伤力和速度,都要远远高于你所谓的弓箭,一旦动起手来,你们死的人会数倍于朕,甚至包括……”他抬手指向慕千雪,“你!” 慕千雪漠然道:“北周没了本宫,还是北周,还可以逐鹿中原;可西楚没了你,就只能沦为别人口中的肥肉,如果你想拿自己性命还有西楚的前途来与本宫赌这一局,本宫奉陪!” “你这如意算盘打的可真不错。”萧若傲面色阴沉如铁,他又一次被这女人吃得死死的;回想起来,自打她跟随东方溯去了北周之后,每一次交手,自己都是落下风的那一方。 慕千雪看到他眼底的退缩,冷笑道:“跟楚帝打交道,这算盘自然得打精一些,否则怕是怎么被吃掉的都不知道。” 萧若傲暗自吸了一口气,“也罢,咱们各退一步,你把乔初还给朕,朕放你们离开,双方都不吃亏。” “看来楚帝还是没听清楚本宫的话。”慕千雪漫过乔初的目光森冷无情,“她杀了古师,必须要死。”说罢,她转头对林默道:“动手吧!” “住手!”萧若傲面皮一阵抽搐,阴声道:“为了一个死人,赌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慕千雪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要林默,后者点头,重新抬起手,望着那只高高在上的手掌,乔初有一种被死亡笼罩的恐惧,她知道,慕千雪这一次是铁了心要自己性命,她慌忙朝萧若傲求救,“陛下救我,救……”后面那个“我”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林默手掌已是重重落在她头上,几乎是一瞬间,头骨四分五裂,鲜血像泉水一样自七窍涌出。 林默手一松开,她就一块破布般软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看到乔初当着自己的面被杀,萧若傲又惊又怒,竟不知说什么好。 慕千雪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一命偿一命,很公平。” “慕千雪!”萧若傲暴跳如雷,神情扭曲如恶鬼,“你真以为朕奈何你不得吗?” 他抬手,无数枝黑黝黝的枪管一齐指向慕千雪,北周这边的弓箭手也立刻满弓瞄准他们,一时间双方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算是林默,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心头一颤,急忙挡在慕千雪身前,“娘娘小心!” “无妨。”慕千雪示意他退下,冷冷盯着萧若傲,“楚帝要动手,本宫一定奉陪,但本宫劝楚帝先想清楚是否承担得起后果,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她的话令萧若傲渐渐冷静下来,硬拼之下,他或许可以凭借火枪的强悍得胜,但代价无疑会是惨重的,连自己也会有危险,甚至是……死! 萧若傲心思飞转如轮,不断权衡着利弊,其实他刚才之所以愤怒的想要动兵,并不是多少在意乔初,更多的是因为慕千雪的藐视。 萧若傲暗自吸了口气,冷声道:“朕是讲道理的人,既然乔初杀古师在先,你要一命偿一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慕千雪一言不发地盯着萧若傲,她知道后者肯定还有话说,果不其然,在短暂的停顿后,萧若傲又道:“古师之死,朕很是遗憾,朕希望不会影响咱们的三年之约。” 慕千雪讥声道:“你毁约在先,又对古师下毒,之后更派人杀了他,现在还要本宫遵守当初的约定?萧若傲,你不觉得可笑吗?” 萧若傲不以为然地道:“先前的事,朕确有不对之处,但最后朕不是把人还给你们了吗?至于他的死,更是一个意外,朕派乔初来,只是送一送古师,毕竟也是相识一场。” 林默冷笑道:“楚帝这颠倒黑白功夫要是称第二,可没人敢称第一。” 萧若傲对他的讥讽置若罔闻,望着慕千雪道:“只要千雪你答应,朕立刻退兵,保证你们安然离开西楚。其实离三年之约,只有一年多时间,用这这一年多换取你们这么多人安然……” 慕千雪突然打断他的话,“本宫答应你!” 萧若傲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慕千雪再一次道:“本宫答应你的要求,三年之期不改。” 林默急忙道:“楚帝狼子野心又毁约在先,娘娘绝不可姑息,否则后患无穷。” 慕千雪侧首轻声道:“如果本宫不答应,他一定会拼个鱼死网破,难免伤亡惨重;还有,万一古师临终前交托的册子落在他手里,那才是真的后患无穷。” 萧若傲现在还不知道古逸臣已经研究出了上弹速度和枪管过热的解决办法,乔初也没来得及说,否则以他的野心,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抢夺。 见林默仍有犹豫,慕千雪又道:“相信本宫,答应他是对咱们最有利的选择,至于陛下那边,回去后本宫自会解释。” 见她这么说,林默点点头,不再言语,至于萧若傲一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慕千雪,“你果真答应?” 第八百六十章 试枪 第八百六十章 试枪 慕千雪将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淡然道:“楚帝刚才一门心思想要劝本宫答应,现在本宫真答应了,又诸多怀疑,不相信本宫吗?” 萧若傲眸光一动,哈哈笑道:“当然不是,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他倒是没说什么白纸黑字,如果真想毁约,就算有白纸黑字,也是废纸一张,这个道理,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此别过了。” 萧若傲扬眉一笑,挥手示意士兵收枪让开,“好,咱们就此回过。” “走。”慕千雪带着大军离开,直至他们离开西楚地界,萧若傲和他的兵马都没有再出现,这一次他倒是没有毁约。 这一次西楚之行,虽没能带回古逸臣,但带回了他用一辈子心血研制而成的火枪,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金陵郊外,明媚灿烂的春光下,东方溯拿着一枝刚刚制造出来的火枪,对准五十米外的一株大树叩动扳手。 “呯!”随着一声枪响,大树应声而倒,惊起停在树梢的鸟儿,慌忙扑翅往远处飞起。 第二颗子弹上膛,一拉一扳,便可再次射击,较萧若傲那些火枪不知快了多少倍,在连射两弹后,枪管仅仅只是有些热,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射击。 “好!真是好东西!”东方溯爱不释手地抚着火枪,眼中尽是欢喜之意。 慕千雪走到他身边,欠身道:“恭喜陛下得此利器。” 东方溯扶起她,微笑道:“这柄利器,是你带给朕的。” “臣妾只是略尽绵力。”说到这里,慕千雪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伤感地道:“可惜古师不能亲眼看到他此生最得意的机关。” 东方溯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字道:“朕答应你,三年约满之后,一定挥师西楚,为你,为古卿报仇!” “多谢陛下。”说着,慕千雪侧首一笑,“不过臣妾觉得,无需等三年约满。” 东方溯眉头一挑,“你想毁约?” 慕千雪掩唇一笑,“臣妾虽然是小女子,却也没打算出尔反尔,再说此事关乎陛下声威,就算借臣妾一个胆子,也不敢啊。” “你啊,就知道寻朕开心。”东方溯笑斥了一句,随即道:“那你怎么说无需三年约满?” “陛下可还记得咱们当初跟萧若傲的约定?” “当然记得,三年之内,咱们的兵马不得踏足楚、齐、燕三年。”东方溯道:“这是永平十二年所言的盟约,如今是永平十四年,还有一年。” “三年之内,咱们不能动兵,可没有说他们三国之间不可动兵啊。” 东方溯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让他们内讧?”不等慕千雪言语,他又摇头道:“齐帝固然不是一个安份的主,但比起咱们,他更愿意与萧若傲合作,朕知道你妙计多端,但想要说服他帮咱们对付萧若傲,很难很难。” “臣妾知道,所以臣妾指的并不是齐国。” “不是齐国?”东方溯惊讶地看着她,随即已是明白过来,“你指燕国?” “不错。”慕千雪颔首道:“经过蓟城一战,燕国与西楚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而权力也落在了大将军陈一敬的手里,咱们与他曾并肩做战,而且燕国已经答应归顺我们,相信不会拒绝。” “陈一敬……”东方溯徐徐念着这个名字,半晌,他道:“听张卿说,他之前可是极力反对归顺于我们。” “确实,但后来经过蓟城一战,他已经想通了,不再反对。” 东方溯将火枪递给一直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予恒他们几个,缓步往前走着,“就怕这个想通,只是表相。” 慕千雪何等聪明,当即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陛下担心陈一敬是假意归顺?” “他始终是燕帝臣子,可信吗?” “陈一敬虽然忠心,但不是愚忠,蓟城之战,让他明白燕帝懦弱自大,忠奸不辩,并非明主;臣妾相信他不会背叛我们。” 东方溯颔首道:“朕相信你的眼光,只是……燕国弱小,全国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足十万,你要怎么利用他们来对付西楚?” 慕千雪微微一笑,“当初西楚五千人,不也生生轰开了三万将士把守的蓟城吗?” 东方溯微微一动容,“火枪?” “是。”慕千雪认真地道:“只要装备上火枪,别说十万,就算一万人,也足够萧若傲头疼得了。” “这个……”东方溯犹疑不定,火枪威力巨大,足以左右战局,现在要把它给别国士兵,难免有所顾忌。 “火枪制造复杂精巧,尤其是枪管,除非有图纸,否则就算把整枝火枪拆开来,也不可能复制。” 东方溯咳嗽几声,道:“其实离三年之约,只剩下一年,其实都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年。” 慕千雪心中一涩,不能说出他时日无多的实情,只得道:“据臣妾所知,萧若傲一直在招揽机关师研制火枪,拖得越久对咱们越不利。” 东方溯思忖片刻,点头道:“既然这样,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朕让他们加紧制造火枪,陈一敬那边,就让张卿去联系吧,他们熟悉一些。希望这个陈一敬,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咳咳!” 见东方溯又咳了几声,慕千雪怕他受寒,道:“虽说已经入春了,但这风吹着还有些寒凉,陛下大病初愈,不宜多吹冷风,咱们回去吧。” “也好。”东方溯点点头,对张进道:“去把几位殿下找来。”话音刚落,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枪响,令众人惊骇莫名。 东方溯正要命林默前去察看,予恒他们几个已是急急从树从中奔了出来,其中予恒手里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半边胸口都是血,滴了一路。 东方溯惊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予恒简短地道:“启禀父亲,这位姑娘受了枪伤,得赶紧找大夫医治。” “去把纪临叫来。”在张进离去后,东方溯看了一眼面若金纸的女子,道:“是谁打伤的?” 第八百六十一章 三年光阴 第八百六十一章 三年光阴 予恒面色发白地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刚才在林中看到一只梅花鹿,就想试一试火枪的威力,哪知道竟射中这位姑娘。” 予怀补充道:“儿臣在她身边看到一个装满蘑菇的篮子,应该是上山来采蘑菇的。” 说话间,纪临已是到了,娴熟地察看伤势,虽然看着吓人,但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就是血流了许多,得好好休养一阵子。 因不知这姑娘家住何处,所以得东方溯同意后,予恒将她带回府中休养,今年初,东方溯恩允予恒开牙建府,正式在朝中领差。 这名女子足足过了两日方才醒过来,原来她是一个孤女,今年十三岁,比予恒小了一岁;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多亏得乡亲帮忙,才得以长大,入春之后,她每天都会上山拾柴或者采些蘑菇拿去集市卖,换取几枚铜钱。 因为父母走早,她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因为她是秋天生的,所以乡亲都叫她秋妞儿,予恒嫌难听,又见她身姿轻盈,眉止清雅,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秋水,取“秋不为神玉为骨”之意。 因为秋水没有家人,唯一的房子也在初夏的一场大雨中倒塌了,所以伤好之后,就留在了予恒府中,转眼就是三年。 秋水很聪明,什么事情都是一学即会,将予恒的衣食住行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他的心腹丫环。 在这三年间,中原也正经历着一场大变,东方溯依照慕千雪的计划,将大量火枪送去燕国,令后者实力突飞猛进。 陈一敬一直记着萧若傲攻破蓟城之仇,只是苦于燕国实力不济,所以不敢妄动,如今有了这些火枪,自是要报昔日之仇。 他亲率一万火枪兵攻往应天,凭借火枪之威,打得西楚士兵节节败退,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应天。 萧若傲大为恼火,他当然知道燕国的这些火枪从何而来,但北周没有违约,他亦无可奈何,只能调集火枪兵把守应天。 这场攻城之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最后以陈一敬粮草不足,退回燕国而告终。 虽然应天守住了,但萧若傲付出的代价却是异常惨重,他虽然也造了很多火枪,但始终不完善,只能靠数量来对抗,在这场守城战中,即便是有地利之便,依旧损失了近万枝火枪,数千名士兵,而这一切……还仅仅只是开始。 陈一敬铁了心要对付西楚,在休养了半年后,又一次领兵来袭,到后面,几乎是每半年一次,每一次来,都会对西楚造成巨大的损失,令萧若傲抓狂。 应天的防守一次比一次艰难,有一次几乎快要被攻破,城内尸体堆积如山,连年来的战争与火枪损耗,让西楚国库存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下降。 别看进攻的只是燕国,其实集结了周、燕两国之力,西楚自是难以对抗,无奈之下,萧若傲只得向齐国求救。 齐帝倒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爽快的答应了,借助齐国之力,终于挡住了燕国的进攻,但三年战争下来,西楚实力已是大不如前,倒是燕国,从原来谁也能踩上几脚的小国一跃而上,虽说还赶不上齐楚两国,但谁也不敢再轻视。 在这三年间,北周除了暗中动援燕国火枪外,异常平静,一丝动静也没有,似乎放弃了争夺天下的心思,但无论是萧若傲还是齐帝都十分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假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而到时……必将有一场旷世之战。 胜者,从此独占中原;败者,一无所有。 谁都不想一无所有,所以都在拼命准备,希望成为主宰这片大地的王者。 冬至之后,白昼变得极短,还没到酉时天就已经黑了,负责掌灯的宫人拿着杆子,一盏盏点亮灯笼,橘红光芒在寒冷的冬日里份外温暖。 “把那盏也给点起来,哟,下雪了。”张进正指挥着小太监点灯,一点冰冷落在脸上,继而更多的冰冷落下,借着灯光,能够看到细细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 小太监点完了灯,从梯子上爬下来,看到下雪欢喜地道:“太好了,要是下大一些,明儿个就能堆雪人了。” 张进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没好气地道:“好什么好,糊涂东西。” 小太监摸着脑袋委屈地道:“下雪不是挺好的嘛,总管您前阵子不是也在盼着下雪嘛。” “以前是以前,总之现在咱家最不希望看到雪,最好连冬天也没有。”不等小太监再问,张进又道:“明儿个一早,你去内务府搬几筺银炭来,陛下这边要用,呃,不对,还是现在去吧。” 小太监疑惑地道:“承德殿不是还有大半筐在吗,足够用上几日了,何必这么急。” 张进瞪了眼睛道:“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见他动怒,小太监不敢再说,赶紧冒雪去了内务府,张进搓一搓手,去御膳房端来炖好的参汤,正要入内,眼角余光看到有人过来,待看清来人后,连忙迎上去打千,“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免礼。”慕千雪客气地示意他起身,望着紧闭的殿门道:“陛下可在里面?” “在呢,这几日奏折多,太子殿下又不在,陛下每每要批到两更多。”张进看了一眼夜雪纷飞的天空,叹息道:“原本见这几日暖和,还以为今年不会下雪了,哪知竟比前两年下得还要早,陛下又要难过了。” 慕千雪黯然道:“本宫也想,可惜四季轮回,春夏交替,非人力所能改变。” “娘娘,医先生回来了吗?”张进有一回去漪兰殿,意外听到慕千雪和医十的对话,从而知道东方溯体内寒毒未清的事情。 “他去了西域找药,没这么快回来。” 张进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奴才昨日听到陛下在问林统领关于医先生的去向,且今年陛下畏寒的毛病又严重了几分,奴才担心……陛下早晚会起疑。” 第八百六十二章 情深不改 第八百六十二章 情深不改 “本宫知道了。”慕千雪应了一声,接过张进手里的参汤走了进去,殿内点着一排销金硬烛,但因为大殿深阔,所以光线依旧有些沉暗,东方溯伏在案上,似乎是睡着了,在他手边摊着许多折子。 慕千雪搁下炖盅,取来衣裳轻手轻脚地覆在他身上,又将折子按批阅与否一一叠放于案上。 铜盆里的银炭因为烧得久的,火光有些黯,也不似先前那般暖和,慕千雪夹起旁边的新炭,一块块放下去,很快大殿便重新暖和起来,犹如阳春三月。 “陛下您醒了?”夏月的声音令慕千雪回过头来,果见东方溯睁开双目看着自己,她走过去柔声道:“可是臣妾吵醒了陛下?” “没有。”东方溯握住她的手,玩笑道:“一醒来就能够看到天下第一美人儿,倒是真不错;说出去,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慕千雪被他说得粉面微红,抚着脸颊小声道:“什么第一美人,陛下也不怕被人笑话。” 东方溯不以为然地道:“朕说得都是实话,有什么好笑话的。” 慕千雪忍了笑道:“臣妾可从没听过哪位美人,是两个孩子娘亲的。” 东方溯故作轻佻地抚过她脸颊,捉狭道:“这说明朕的千雪容颜永驻,青春不老!” 见夏月在旁边抿着唇直笑,慕千雪心中大羞,轻啐道:“不正经。”说话间,她意外看到东方溯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惊声道:“陛下怎么了,为何会有这么多冷汗,可是哪里不舒服?” 东方溯随手抹去冷汗,轻描淡写地道:“没事,就是刚才做了一个恶梦。” 慕千雪关切地道:“什么恶梦?” 东方溯一阵恍惚,他刚才梦到自己寒毒复发,奄奄一息,千雪等人伏在自己榻前痛哭不止;那个梦极其真实,他几乎要以为是真的。 他不想慕千雪担心,随口道:“朕梦到天上来了一个仙人,说千雪是仙子下凡,如今功德圆满,重返天庭。朕当然不肯,就一箭把那个仙人射了下来。”说着,他故作担心地道:“千雪,你说天庭会不会来找朕算帐?” 慕千雪“扑哧”一笑,顺着他的话道:“陛下这胆子可真大,连仙人也敢杀。” 东方溯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为了你,别说仙人,就是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亲临,也没有情面可讲。”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却也是真的。 慕千雪舀了一碗参汤递到他手中,笑语道:“好了,快把参汤喝了,然后赶紧去歇息,明儿个一早还得早朝呢。” “时间还早,朕也不困,正好把奏折批完再睡。”参汤的苦涩令东方溯微微皱眉,喝了几口后,他搁在一边,伸手去取奏折,哪知刚拿到手里,就被人给抽走了,除了慕千雪还会有谁。 东方溯笑道:“朕真的不困,今夜要是不批完,明儿个就又积多了,到时候可就真要熬夜了。” “臣妾又没说不让陛下批阅奏折,不过……”慕千雪扬眉笑道:“臣妾来念,陛下用耳朵听着就行了。” “好,依你。”东方溯满目笑意,他知道慕千雪是用这种方法,让他避免过于劳神。 “臣启陛下,近日于海上遇一白龟,乃是祥瑞之兆,必是因为陛下恩泽四海,天威浩荡 ,故天降祥瑞……”明烛之下,慕千雪徐徐念着奏折,这篇奏折洋洋洒洒上千字,皆是歌功颂德之词。 东方溯听了一半便不耐烦地打断道:“这是谁的折子?” 慕千雪看了一眼落折,答道:“福州水师提督郑郁。” 东方溯冷笑道:“身为水师提督,不好好操练水军,尽想着这些东西,简直是不知所谓。”顿一顿,他又道:“太平了几年,这些官吏又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看来又得好好敲打一番了。” 慕千雪扫一眼奏折末尾,微笑道:“臣妾倒不认为这位郑提督不知所谓。” 东方溯一怔,疑惑地道:“何出此言?” “他在奏折最后写着——陛下威施四海,天下称颂,又有祥瑞相随,实乃万民之福,大周之福;唯太子年纪渐长,当册立太子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以固国本。” 东方溯好笑道:“原来绕了半天,是想让朕为太子赐婚,他也不嫌累。” 夏月在一旁插嘴道:“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别说一封奏折,就是十封百封也不会嫌累。” 东方溯好奇地道:“什么机会?” 夏月抿唇笑道:“陛下这些年一直不选秀,可把朝中大臣给急坏了,毕竟您不选秀,他们就不能与皇家结亲;可劝了您又不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太子殿下身上。” 东方溯诧异地道:“竟是这样?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夏月低头道:“不瞒陛下,这事私底下都在传呢,就是不敢传到陛下您的耳中。” “这群人啊。”东方溯哭笑不得地摇头,“这几年,确实有不少劝朕选秀的折子,但都被朕驳回去了,后来折子少了,朕以为他们消停了,原来是把主意打到太子身上去了,真是……” 慕千雪笑道:“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请陛下为怀儿赐婚的奏本了,说起来,过了今年,怀儿就十六岁了,咱们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他的婚事。”她玩笑道:“臣妾记得郑提督前年面圣的时候,提过他有三个女儿,不如陛下考虑一下。” 东方溯连连摇头,“怀儿的婚事当然要考虑,但朕的儿媳妇,一定要知书达理,贤惠大度。像他这样掉在功利眼里的人教出来的女儿,绝对不行。” 慕千雪掩唇笑道:“郑提督要是听到陛下这话,不知该怎么伤心了。” “这是他咎由自取。”东方溯不想多提这个人,转过话题道:“等怀儿回来,朕和你就一起为他选妃。” “怀儿倒是不急,但有一个人,咱们真得好好为他选一选了。” 东方溯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慕千雪口中那个“他”,“你是说予恒?” 慕千雪有些无奈地道:“是啊,予恒都十八了还没娶亲呢,上次臣妾问他,他还是那两个字——不急。” 第八百六十三章 意中人 第八百六十三章 意中人 有了东方溯的金口玉言,这件事自然就此定下,永平十七年正月,东方溯连下两道旨意,一道是册封予恒为齐郡王的旨意,另一道则是为太子和齐郡王选妃的旨意。 前一道旨意也就罢了,毕竟予恒是皇长子,能力也不错,封王是早晚的事情;后一道旨意则是令百官和各大世家沸腾,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又等到和皇家结亲的机会。 东方溯并不是一个注重门第之人,正所谓娶妻娶贤,他在意的是入选者的品行德才,所以选妃门槛放得极低,只要七品以上官员之女,年龄在十六岁以下,便可以入选。如非官宦人家女儿,但素有才名者,可凭知府或以上官员的荐表入选;换而言之,就算是平民之女,也有机会飞上枝头,从此登堂入室。 后面这个条件一出,天下人皆为之疯狂,尤其是那些家中有未出阁姑娘的,无论美丑胖瘦,都一窝蜂的去了知府衙门,希望知府能给自己家闺女开笔写荐表。 一时之间,北周各地的知府衙门成了最热闹的地方,里里外外挤满了人,有钱的带钱,有关系的找关系,实在没钱又没关系的,就把自家闺女给带了过来,希望能投知府的眼缘。 各知府不堪其扰,赶又赶不得,骂又骂不得,甚是头疼,赶紧定出了挑选标准,容貌丑陋,身材过高或过矮,体形过胖或者过瘦,或者身体有残疾与缺陷者,一律筛下。但即便是这样,还有很多入选,为此各地知府纷纷出奇招,挑选标准一改再改,到后面已是异常严苛。 譬如江宁知府,要求参选女子面孔不能有痣;又譬如绍兴知府,对肩宽、腿长甚至是手指粗细都做了明确的规定。 这样一来,符合条件的女子一下子少了许多,各府从中精心挑选三到五名,将她们送去金陵候选。在此之前,已经有画册先一步送去金陵给帝后过目。 “主子,这是清阳府刚刚送来的。”阿兰小心翼翼地将几份画轴放在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的桌案上。 阿紫捧了一盏银耳莲子羹进来,看到又堆高了几分的桌案,笑道:“这下总齐了吧?” “早了,还有好几个府衙没有送来,算算至少还有几十份。”阿兰的话令阿紫吐了吐舌头,“这么多,得看到什么时候去啊。” “再多也得看。”沈惜君吃了一口清甜的莲子羹,“事关太子和齐王婚事,大意不得。” 阿紫笑道:“主子看了这么多,可有中意之人?” 沈惜君指着手边的画卷道:“本宫看这个不不错。” 阿紫凑过去看了一眼,柳眉微蹙,“相貌倒是不错,评语也好,但她只是商人之女,出身不高,无论是配太子还是齐王,都不太合适呢。” 沈惜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时候你这丫头也变得如此在意门第了?” 阿紫连忙澄清道:“不是奴婢在意,就是怕委屈了二位殿下。” 沈惜君微微一笑,“没什么好委屈的,娶妻娶贤,门楣出身皆是次要;本宫相信陛下也是这个意思,否则也不会允许民间女子参选。”说着,她感慨道:“希望这一次,予恒和太子都能选到自己喜欢的贤妻。” “一定会的。”说话间,阿紫眼角余光看到予恒走进来,笑着道:“主子您瞧,刚说着齐王,齐王就来了呢。” 予恒正朝沈惜君行礼,听到她的话,好奇地道:“在说我什么呢?” 沈惜君笑道:“在说给你选妃的事情呢,你来了正好,这些是本宫挑选出来的,你过来瞧瞧,看钟意哪一个。” 予恒眼皮微微一跳,低头答应。“是。” “你瞧瞧,这个是大学士章平的千金,自幼饱读诗书,素有才女之名,最要紧的是她心地善良,经常会派米救济一些穷苦人家;还有这个,虽说不是大家闺秀,但相貌端庄,贤惠淑德;喏,这个也是……” 沈惜君一个个介绍着她中意的女子,其中不乏容貌出色者,但予恒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嗯嗯”的应着,目光看似在瞧画卷,其实一直游移不定。 沈惜君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道:“怎么,都看不上?” “不是。”予恒连忙否认,“她们都很好,只是……只是……” 沈惜君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下去,忍不住催促道:“只是什么?” “只是……”予恒踌踟不定,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紫眉心一动,脱口道:“殿下该不会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吧?” 予恒面庞“刷”得一下就红了,连耳根子都是通通红的,看到这一幕,众人哪里会不明白,真让阿紫给说中了呢。 沈惜君惊喜地道:“既然有中意的人怎么也不告诉母后,是哪家姑娘,快说来听听。” 听到这话,予恒面皮又红了几分,简直就像要滴下血来,嗫嗫道:“儿臣中意的姑娘,并不是名门闺秀。” “无妨,只要她品性纯良,贤惠懂事就好。”说着,沈惜君又催促道:“快告诉母后,到底是谁?” “回母后的话,是……是秋水。” “秋水?”沈惜君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一时怔在了那里,她当然知道秋水,三年前,予恒拿火枪狩猎,误射中她,伤好了之后就留在府里当差,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过年的时候,她还赏了秋水不少东西,但万万没想到,予恒居然会喜欢上她。 “是!”予恒鼓起勇气道:“儿臣与秋水两情相悦,请母后成全。” 阿紫连连摇头,“秋水只是个丫头,怎么能做齐王妃。” “母后说过,此次选妻无关家世,只求品性纯良,秋水一直在我身边,她品性如何,我最清楚不过。”在反驳了阿紫一番后,予恒朝沈惜君跪下,再次道:“请母后成全。” “主子……” 沈惜君抬手示意阿紫噤声,望着予恒道:“你与秋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予恒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儿臣也说不清,想是日久生情。” 第八百六十四章 反对 第八百六十四章 反对 “那母后倒是好奇了,这齐王府里那么多丫头,比秋水美貌或侍候你更久的也有,为何偏偏就与秋水生了情?” “这……”予恒被她一下子问得答不出话来,思忖片刻,他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果事事可以弄得清楚明白,就不是情了。” 沈惜君展一展朱红蹙金广袖,微笑道:“倒也是这么个理,母后想见一见秋水。” 予恒欣喜地道:“这么说来母后答应了?” “答应与否,等母后见过她再说。”见她这么说,予恒也不好再追问,当即道:“那儿臣这就去告诉秋水。” 沈惜君话锋突然一转,“本宫听说户部最近事情很多?” 予恒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如实道:“嗯,今年天气寒冷,好几个地方暴雪成灾,需要户部拨银赈灾,儿臣待会儿就要去户部做事。” 沈惜君颔首道:“既是这样,那你快回户部,秋水那边,让阿紫去传就行了。”?予恒有些犹豫地道:“还是儿臣去吧,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怎么?”沈惜君似笑非笑地道:“怕母后欺负你的秋水?” 予恒面皮一红,连忙道:“母后说笑了,儿臣怎么会这么想。” “既是不会,那就赶紧回户部,别误了正事。”见她这么说,予恒只得答应。 在他走后,阿紫也奉命去了齐王府传召秋水,等后者入宫,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秋水低头跪地,恭敬地道:“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吉祥。” “抬起头来。”随着沈惜君的话,秋水缓缓抬起头来,她的容貌并不出众,顶多算中等之姿,唯有那双眼顾盼生姿,灵动分明。 在示意她起身后,沈惜君微笑道:“这是咱们第三次见了吧?” 秋水乖巧地道:“是,第一次是齐王殿下生病,娘娘来府中看望;第二次是去年中秋,奴婢有幸跟随殿下入宫;第三次就是现在了。”说着,她有些不安地道:“不知娘娘召奴婢入宫,有何吩咐?” 沈惜君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啜了一口,望着秋水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陛下让本宫和贵妃为齐王择选王妃,岂料早有人登堂入室,觊觎王妃之位。秋水,你整日跟在齐王身边,可知那个人是谁?” 秋水面色一白,急忙跪下道:“娘娘明鉴,奴婢绝无觊觎之心。” 沈惜君重重搁下茶盏,冷声道:“还在这里花言巧语。当年怜你孤苦无依,让你在齐王身边当差;你可倒好,用狐媚手段勾引主子不说,还妄图飞上枝头,成为齐王妃。秋水,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真不错。” “没有!奴婢没有!”秋水拼命摇头,哽咽道:“奴婢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能得齐王错爱,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王妃之位……奴婢连想都没有想过。” 沈惜君冷笑道:“只要抓住恒儿,这王妃之位自然就是你的,又何需再去多想。” “奴婢真的没有。”秋水急得越掉泪,“娘娘要是不信,奴婢可以对天发誓,如有违誓……” “不必了。”沈惜君冷冷打断她的话,“你想要本宫相信你,就去劝齐王打消娶你为妃的念头。” “是。”秋水毫不犹豫地答应,“奴婢一定好好劝说齐王殿下,请娘娘放心;如果……”她咬一咬银牙,“殿下不肯听劝,奴婢当离开齐王府,从此再不与齐王相见。”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沈惜君意味深长的说着,在又说了一番话后,她挥手道:“行了,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秋水低头退到门边,又行了一礼后方才开门出去。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一开门,北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入,在殿内低低盘旋着。 阿紫望着重新关起的殿门道:“看来真是殿下错爱,她并没有什么心眼。”说着,她叹了口气,“唉,就是身份太低了一些,否则倒是一桩不错的姻缘。” 沈惜君睨了她一眼,凉声道:“你真这么觉得?” 阿紫一怔,疑惑地道:“难道奴婢看错了?” 阿兰在旁边道:“奴婢也觉得她说话举止,确实不像一个贪图富贵之人;而且她不是说,要是劝不了齐王,就自己离开吗?” 沈惜君伸手接住一片盘旋而落的雪花,掌心的温暖令它瞬间化成一滴雪水,“要真是心口如一,本宫就不担心了。” 阿紫最先明白过来,“主子担心她是在以退为进?” 沈惜君没有再说什么,只道:“瞧着吧,很快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予恒来了长信殿,一进殿中便神情激动地道:“母后不是都答应了吗,为何又出尔反尔?” 沈惜君停下修剪花枝的动作,转身漠然看着他,“你就是这样跟母后说话的?” 予恒意识到自己失礼,低头道:“儿臣鲁莽,请母后恕罪。” 沈惜君也不说话 ,只是回过身重新修剪多余的花枝,予恒看着她的背影,几次欲言,又生生压了下来。 在又剪去几根花枝后,沈惜君搁下银剪子,接过阿兰递来的帕子拭一拭手,“你今日过来,是为了秋水的事情?” 予恒急忙道:“是,母后一向重诺,为何这次要食言?” 面对予恒的质问,沈惜君也不生气,淡然道:“本宫真有答应过吗,你想清楚了。” 予恒一愣,仔细回想,沈惜君昨日并没有明确答应,只说见过秋水再说,是他心急之下记错了。 “是儿臣记错,但儿臣不明白,母后为何要反对儿臣与秋水的婚事,就因为她的身份?” “母后素无门第之见,母后反对,是因为秋水配不上你。” “秋水虽非出身名门,但也通晓诗书,而且温柔善良,善解人意,何来配不上之说。”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她答应母后会劝你放弃,结果呢?就这一点,已经足够母后将她否决了。” 予恒有些生气地道:“她劝过儿臣,是儿臣不肯答应,也是儿臣自己要来与母后议论,秋水根本不知道,母后怎么能不问清红皂白地怪到秋水身上。” 第八百六十五章 秋水 第八百六十五章 秋水 见沈惜君不言语,他又跪下恳求道:“儿臣与秋水是真心相爱,除了她,儿臣谁都不要,请母后成全。” 沈惜君走到他身前,垂目道:“你告诉母后,何谓真心?” 予恒不假思索地答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那你又怎知这一瓢不是错的呢?”不等予恒言语,她又道:“回去吧,母后会替你挑选一位最合适的齐郡王妃。” 予恒咬牙道:“是,儿臣不知道这一瓢是对是错,那母后又怎么知道一定是错的,在什么都没有做之前,就先一步否定,这样对儿臣,对秋水都不公平。” 沈惜君垂目看着他,半晌,沉声道:“就当母后不公平吧,总之她不可以做齐王妃。” 予恒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许多,沈惜君还是不肯松口,急声道:“母后……” 沈惜君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道:“母后心意已决,不必多说,退下吧。” “殿下。”阿兰来到予恒身边,小声道:“您先回去,选妃一事没那么快定下来,等主子心情好些了,您再慢慢相求,您放心,奴婢和阿紫都会帮您的。” 予恒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道:“那就有劳二位姑姑了。”说着,他起身朝沈惜君拱手,“儿臣告退。” 在他走后,沈惜君回到椅中端起搁置多时的茶盏,刚抿了一口便蹙眉道:“茶凉了,重新沏一盏来。” 阿紫接过茶盏,一语双关地道:“茶凉了可以换,人心若是凉了,那就麻烦了。” 沈惜君扫了她一眼,凉声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卖关子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既然殿下喜欢,主子何不成全了他们,以免伤了母子之情。” 阿兰在一旁道:“奴婢见过秋水几次,甚是懂得分寸,谈吐也不错,除了身份差了一些之外,挑不出什么错来。” 沈惜君淡淡一笑,“那本宫问你们,予恒身边除了她之外,还有哪几个丫头?” 阿兰二人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想了想如实道:“还有一个小莺。” “多大了?入府多久?” “过了年刚满十四岁,前年去的大殿下身边,因为是奴婢从内务府领过去的,所以有些印象,她也是那群人里年龄最小的。过去的时候秋水也在,她一见到小莺就说喜欢,当场就把小莺挑了过去。” “府里那么多丫头,其中不乏精明能干,才貌双全的,她却偏偏挑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跟她一起侍候予恒,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阿紫若有所思地道:“主子是说……她有意不让殿下接触其他丫环?” 沈惜君目光一转,落在垂手站在一旁的黄九身上,“你说说看。” 黄九赔笑道:“主子说话,奴才不敢插嘴。” 沈惜君眸光微微一沉,黄九倒也知机,知道这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赶紧改口道:“在奴才看来,这位秋水姑娘,确实有些心机。” 他想了一会儿,道:“奴才以前在家中时,曾见过一户姓李的人家,那家老爷是个花心的主,无奈家中夫人看得紧,他又惧内,不能出去寻欢,就把目光瞅准了家里的丫头,但凡有点姿色的,都没逃过他的手掌,那些丫头被糟蹋当然不肯罢休,那阵子闹得极其利害,不得安生,花了许多银子才算压下来,没有闹到官府去。” “夫人一气之下,就把府里丫环给遣散了,只留下几个相貌丑陋的,李老爷无处拈花惹草,这才安份了下来。” 阿紫一边想一边道:“也就是说,秋水早就盯上了殿下,所以故意挑选最不能对她构成威胁的小莺。” “前年……”阿兰扳一扳手指,疑惑地道:“那个时候,秋水也才十四岁吧,会有那么深远的心思吗?” “害人这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事关恒儿终身,就算只有一丝可疑,也不能放过。” 黄九忧声道:“那现在怎么办,看殿下的样子,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沈惜君眼眸微眯,冷冷道:“她自己识趣离开最好,否则就只能送她离开了。” 秋水倒是没有食言,在几天后悄悄离开了齐王府,但很快又被予恒追了回来,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就不得而知了。唯一明确的是,这件事令予恒和沈惜君的母子关系越发紧张。 三月,所有入选的女子都已经抵达金陵,共一零九人,被安置在一间空置的宅子里,一边学习宫中规矩一边等待着不久之后的选妃。 入春之后,天气日渐回暖,万物复苏,草长莺飞,长信殿的庭院里种着几株杏树,这会儿开满了繁密的杏花,密密匝匝遮住了半边天空。 “叽!叽叽!”几只燕子欢快地穿梭在杏花丛中,带起无数轻薄如绢绡的花瓣离开树梢,落在在树下踢毽子的宫女身上。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小宫女在旁边数着,认真之余又有几分失落,因为她刚才没有踢到一百个。 沈惜君站在檐下出神,连慕千雪进来也不知道,直至一件披风覆在身上方才惊醒过来,慕千雪微笑道:“乍暖还寒,姐姐要当心。” “来了。”沈惜君牵一牵嘴唇,算是笑了,“选妃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嗯,定在三月二十三。” “好。”沈惜君简单应了一声,又陷入沉默之中。 慕千雪望着她阴郁的侧脸,轻声道:“姐姐可是在想予恒?” 沈惜君微微一惊,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去找过你了?” “嗯,看得出他对那个丫头很在意。” 沈惜君自嘲道:“是啊,在意得连我这个母后都不愿理睬了。” “姐姐想到哪里去了,予恒只是一时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姐姐的苦心。” “假以时日……”沈惜君苦笑着摇头,“只怕是难了。” 阿兰在一旁道:“娘娘有所不知,大殿下已经有五六日没来长信殿了,往常就算朝中事情再多,也会隔天就过来一趟。” 第八百六十六章 突然到访 第八百六十六章 突然到访 慕千雪扶着沈惜君回到殿中,待各自落座后,她道:“但姐姐还是不愿意成全?” “恒儿不能娶一个这样有心机的女子为妻。”沈惜君目光一转,看着慕千雪道:“妹妹呢?” 慕千雪微微一笑,“我与姐姐从来都是一样的想法,姐姐别急,我和予怀都会找机会劝劝他。” “好。”沈惜君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说起予怀,妹妹可有看中意的人选?” “有几个,这不是拿来给姐姐过目了吗?”随着慕千雪的话,小元子捧上三份画轴,三名女子各有特色,或温婉、或天真、或英气。 沈惜君仔细看了一番,颔首道:“倒是都不错,就看予怀中意哪一个。”说着,她叹了口气,“唉,希望选妃那日,予恒也能够遇到中意的,不至于一门心思盯着秋水那个丫头。” 谁也没想到,一向孝顺听话的予恒,在秋水这件事上,竟是异常坚持,无论谁来劝,都是一个回答,他一定要娶秋水为郡王妃,甚至连三月二十三的选妃典礼都没去。 东方溯得知这件事后大发雷霆,一怒之下,罚他在府中思过,不许踏出一步。 这日晌午过后,予怀来到齐郡王府,予恒正在院中舞剑,一名眉目清秀的女子站在梨花树下吹萧,剑气纵横,震落树上雪白如云的梨花,随风飘落在女子粉色撒花衣裙上,四目交错的瞬间,就算不认识的人也能看到他们之间无言的深情。 郎才女貌,真是一对再好不过的璧人。 予怀的出现令女子一惊,连忙停下萧声,屈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秋水姑娘免礼。”在示意她起身后,予怀朗声笑道:“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知道就好。”予恒将长剑掷给一旁的下人,接过毛巾拭了一拭脸,半开玩笑地道:“说吧,怎么赔偿?” 他与予怀虽非一母所生,但关系极好,所以私下里二人并不拘礼,极是随意。 予怀哈哈一笑,“赔偿大哥两坛美酒如何?”说着他拍一拍手,张远一手一个抱着两坛酒进来。 两年前,予怀奉命调查朝中一件奇案,张远被东方溯派来协助,随后就一直跟在予怀身边。 予恒拍开其中一坛的泥封,顿时飘出一股诱人的酒香,予恒目光一亮,脱口道:“是上好的竹叶青。” 予怀笑着补充道:“山西杏花村的竹叶青,在窖中藏了二十年。” 予恒素来爱酒,听到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当即道:“果然是好酒,走,咱们一起去喝上一杯。” 秋水看到他这个样子,抿唇笑道:“看把殿下急的。”说着,她又道:“奴婢去给二位殿下做几个小菜下酒。” 予恒目光温柔地道:“辛苦你了。” 秋水脸庞微微一红,低头去了厨房,予恒二人则去了北书房,一进里面,予恒就迫不及待地倒了一碗,刚一入口就迭声赞叹,“好酒,真是好酒。” “不好的东西,我岂敢拿来给大哥,这是肃王叔的珍藏,我可是破磨了嘴皮子才从他那里讨来的。” “总算你还记着大哥。”予恒两三口喝完碗里的酒,拿起酒坛子又要倒,被予怀按住,“我给大哥倒。” 予恒笑笑收回了手,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因为予怀给他倒的太少了,只有小半碗,不满地道:“这么少怎么够,多倒些。” 面对他的话,予怀却是按住了酒坛,意味深长地道:“小饮怡情,大饮伤身;借酒消愁,只会愁上加愁。” 予恒眸光一黯,盯着碗里金黄透明的酒液涩然道:“现在我连府门都出不去,除了喝酒,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予怀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曾去劝过母后,始终不肯松口。” 予恒沉默不言,良久,他吐出一句话,“除了秋水,我谁都不会娶。” “我知道大哥钟意秋水,但母后也有自己的顾虑……这样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予恒将酒碗一推,冷声道:“如果你是来做说客的,可以走了,酒也带走,我受不起。” “大哥!”予怀连连摇头,有些着急地道:“你一向豁达,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 予恒捻着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花瓣,“我不想负了秋水,也不想负了自己。” 予怀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半晌,道:“那大哥有想过这件事的代价?” 予恒展一展手臂,自嘲地道:“我现在不就是在承受代价吗?”说着,他有些烦乱地站起身,“我最不明白的就是母后,她才见了秋水几面,就不由分说地将秋水全盘否定,这不公平!” “母后一向最疼爱大哥,我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大哥好!”听到予怀帮着沈惜君说话,予恒心里更加反感,脱口道:“什么为了我好,根本就是想控制我,让我什么事情都按着她的设想去做,成为任凭她摆布的傀儡!” 予怀还在想着要怎么开解他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身着浅青撒金刻丝锦衣的沈惜君站在门外,在她旁边跪着手足无措的秋水。 “你就是这样想母后的吗?”沈惜君面上有着难掩的悲伤。 予恒怎么也没想到沈惜君会突然出现,整个人愣在那里,还是予怀扯了一下袖子方才醒过神来,忐忑不安地行礼,“见过母后。” 沈惜君盯着他,冷冷道:“回答本宫。” 予怀怕他们母子闹僵,急忙打圆场,“大哥一时说错了话,母后别往心里去。” “哀家没问太子。”沈惜君冷冷扫了他一眼,令后者噤若寒蝉。 予恒咬一咬牙,抬头说出心中的想法,“这么多年来,儿臣一直按母后的要求去做,可儿臣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想,儿臣喜欢秋水,只想娶她为妻,为什么母后就是不肯成全,非要让儿臣去娶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子为妻?” “因为她不合适!”沈惜君的回答简洁明了,但并不能被予恒所接受,“那在母后看来,什么才是合适的?名门闺秀,望族千金?” 沈惜君漠然道:“谁都好,总之不能是她。” 第八百六十七章 不欢而散 第八百六十七章 不欢而散 “可儿臣就只喜欢她一人,也只想娶她一人!”予恒倔强的说着。 沈惜君气得发怔,指着他怒道:“你为了一个女人,连母后也不要了是不是?” 秋水急急爬到沈惜君面前,泣声道:“娘娘息怒,殿下并非不听您的话,是奴婢不好……”她一边哭一边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受罚,只求您别怪罪齐王殿下;若是为了奴婢,影响了您和殿下的情意,奴婢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 看到她哭得梨花带雨,予恒大是不忍,一把拉起她,“你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 “不是的……奴婢……”秋水不断摇头,半晌,她自予恒掌中抽回手,哽咽道:“奴婢福薄,无缘与殿下厮守,也请殿下不要再执着,奴婢……不配。”说到最后一句,她哭得泣不成声。 予恒哪里肯放弃,再次攥住她的手,任她如何挣扎,只是紧紧攥着,“我说你配就配,此生此世,东方予恒非你不娶!” “大哥你少说两句。”眼见两边越闹越僵,予怀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劝完了予恒,他又看向面色难看到极点的沈惜君,心思飞转如轮,“母后,儿臣……前几日新得了一个稀奇玩艺,叫万花筒;小小一个东西,里面却犹如无边无际,多彩斑斓,极是好看,不如去儿臣那里看看吧。” 沈惜君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予恒,良久,她缓缓开口,“为了这个女子,你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是吗?” 她的话令予恒生出几分犹豫,但在看到秋水那双含泪欲泣的眼眸时,立刻坚定了下来,“是!” “不要!”最先反对的不是沈惜君,而是秋水,她拼命摇头,“殿下,就当奴婢求求您,算了吧。” “不行,我……”予恒刚说了几个字,便被秋水捂住了嘴,耳边响起她哽咽的声音,“奴婢原本只是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孤女,能够跟在殿下身边,已经是三生有幸,奴婢不敢再奢求更多。如果……殿下真的在意奴婢,就请答应,不要再因为奴婢而跟陛下,跟皇后娘娘起争执了,求求您。”说罢,她强行跪了下来,任予恒怎么拉扯都不肯起身。 予恒又气又怜惜,“要娶你的人是我,你管别人做什么。” 秋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如果您不肯答应,奴婢……”她狠狠一咬银牙,“奴婢宁愿死!” “你……”予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来,一时怔在那里,半晌,他突然露出一抹笑意,眼底并无笑意,有的只是满满的讽刺与悲伤,他望向沈惜君,“母后满意了?” 沈惜君漠然道:“想明白就好,母后会替你选一个最合适的妻子。” “母后错了。”予恒凉声道:“儿臣认定了秋水,就算一无所有,也不会辜负这份情意。” 秋水惊声道:“殿下……” 予恒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道:“我不会让你死,就算去了阎罗殿,我也会把你抓回来,因为你要做我的新娘。” “你!”沈惜君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许多,予恒竟然还是执迷不悟地要娶秋水为妻,气得浑身发抖,半晌,她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句话,“本宫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予怀叹了口气,急步跟上去,一直等上了马车,方才小声道:“母后息怒,大哥早晚会明白您的苦心。” “就怕他一辈子都不明白。”沈惜君抚一抚疼痛欲裂的额头,眸中透出几分回忆的痕迹,“你知道本宫刚才看着那个秋水,想到了谁吗?” 予怀想一想,试探道:“可是冬梅?” 他口中的冬梅原是长信殿的宫女,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也正因为这几分姿色,使得她不安于本份,整日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每一次东方溯来长信殿,她都会悉心打扮,涂脂抹粉,盼能得到东方溯的青睐,从此选在君王侧。可惜,无论她如何用心打扮,别说青睐,连正眼也没几个,令她甚是失望。 一段时间后,她又想出别的办法,到处打听东方溯会去的地方,然后故意路过,装成偶遇的样子,几次下来,还真是让东方溯注意到了她,不过……并不是什么好事。 东方溯看出冬梅的心思,着令内务府将她调离长信殿,改去浣衣局,从此整日都有洗不完的衣裳,别说打扮了,别休息的功夫也没有。 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双手因为整日浸在冷水中,长满了冻疮,可就算这样,还是要继续洗,否则就不能吃饭睡觉。 冬梅悔不当初,可惜已经晚了,只能整日以泪洗面。 “冬梅怎么能与她相提并论,一直到现在,本宫都没看透她的心思。”沈惜君淡淡说着,当初冬梅那点心思,她一眼就看穿了,只是没有揭破,由着冬梅在那里上窜下跳。 “那是谁?”予怀从马车暗格中取出一罐薄荷油,用指尖沾了一点,细心涂抹在沈惜君两边太阳穴上,薄荷清凉的气息,令后者精神一振,头也不再那么痛了。 沈惜君眼眸微眯,缓缓吐出三个字,“赵平清!” 予怀正要将薄荷油放回去,听到这话,双手一颤,罐子骨碌碌滚到了地上,他没有去捡,只是愣愣看着沈惜君,待回过神来后,迫不及待地道:“母后是说大哥的生母?” “不错。”沈惜君挑起车帘,望着渐渐远去的齐王府,冷声道:“那个秋水,让本宫想起了这个已经消失多年的人。” 予怀神情复杂地坐在那里,他还小的时候,赵平清就死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忘记,但因为她是予恒的生母,所以零零碎碎听过一些,知道那是一个心计极深的女子。 在他印象里,秋水是一个温婉细心又有些害羞的女子,她……会有那么深的心思吗? 思忖半晌,他小声道:“母后会不会想多了?” 沈惜君搁下帘子,看着他道:“你也觉得是母后无理取闹?” 予怀急忙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秋水和赵氏……儿臣实在难以联系到一起。” 第八百六十八章 不速之客 第八百六十八章 不速之客 沈惜君抚着蹙金袖边,自嘲道:“当年母后与赵氏姐妹相称的时候,又曾想过她是那样的人,否则怎么会有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予怀满面忧色,“那现在怎么办,大哥现在像着魔一样要娶秋水,根本听不进劝。” 静默片刻,沈惜君徐徐道:“与其长痛,不如短痛。” 予怀心思微转,已是猜到了几分,“母后想送走秋水?” “不错,只有她离开,才能断了予恒的念想,其实……”沈惜君眼中精光一轮,冷声道:“最好的办法是杀了秋水,永绝后患,可若是这么做了,予恒……”她伴着叹息道:“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本宫了。” “大哥不是糊涂人,给他一点时间,总会明白的。”停顿片刻,予怀忽地道:“母后,这件事交给儿臣去做吧。” 沈惜君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随即露出一抹笑意,“你怕他为此怨恨本宫?” “母子没有隔夜仇,何来怨恨一说,儿臣只是不想母后太辛苦,万一您又犯了头疼的旧疾,母妃非得罚儿臣去太庙跪着不可。” 沈惜君被他哄得笑了起来,笑斥道:“真是生了张猴儿嘴,什么话到你嘴里,都成了道理,让人反驳不得。” “那是因为儿臣本来就很有道理。”予怀嘻嘻一笑,又道:“既然母后答应了,儿臣明日就着手去办。” 沈惜君敛了笑容,抚着他的肩膀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母后应付得来。” “儿臣知道,但儿臣想为母后分忧。”予怀咧嘴笑着,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沈惜君眸中漾起一点晶莹,“几个孩子里,就属你最懂事,最贴心了,贵妃真是好福气。” “在儿臣心里,母后和母妃一样,都是儿臣的母亲,除非……”他故作伤心地道:“母后不要儿臣了。” 沈惜君掌不住笑道:“要要要,母后舍了谁都舍不得你,行了吧?” 予怀嘻嘻一笑,“母后笑起来真好看,您往后可一定得多笑笑。” 沈惜君点一点他饱满的额头,笑语道:“还说呢,就因为你隔三岔五来逗母后笑,害得母后脸上皱纹都多生了几条,再多笑,可就见不得人了。” 予怀一本正经地道:“哪有,母后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不知情的人见了母后,定会以为您才二十许人呢。” “就知道哄母后开心。”沈惜君眼中充斥着宠溺的笑意,她知道予怀是故意逗自己开心,被他这么一引一逗,心情着实舒展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郁结难过。 马车载着他们徐徐往昭明宫驶去,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齐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就是你有十万火急之事找本王的人?”予恒满面疑惑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如今已是四月天,人人都换上了软薄的春衫,可这个人却披了一件厚厚的灰色斗篷,还兜着风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边。 “正是。”风帽下传来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在说话。 “你是什么人?”予恒眉头微微一蹙,这个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殿下不记得老奴了?”随着这句话,那人缓缓除下风帽,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脸来,除了有几道不深不浅的褶子之外,脸上干干净净,一点胡渣也没有。 予恒满面诧异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元公公?” “老奴给殿下请安,殿下吉祥。”元九笑着打了个千儿。 “免礼,坐。”在招呼下人奉茶后,予恒试探道:“公公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府中来,皇祖母那边不用侍候吗?” 元九微微一笑,“不瞒殿下,老奴今日过来,就是奉了太后的意思。” “皇祖母?”予恒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不定,后者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徐徐喝着下人刚端上来的茶水。 予恒心思一转,对垂手静立在旁边的下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待得只剩下他们二人后,予恒掸一掸袖子,凉声道:“好了,这里没外人,元公公有什么话就说吧。” 元九瞅了他一眼,微笑道:“老奴只说,殿下最近为了选妃一事,和皇后闹得不可开交,连陛下……也对您很不满。” 予恒面色微微一僵,冷声道:“如果元公公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可以请回了。” “殿下息怒。”元九在椅中欠一欠身,垂目道:“太后她老人家知道这件事后,很是关心,特意命老奴来看望殿下,另外……还有一言相劝。” 予恒面色难看地道:“连你也觉得我该听母后安排?” 元九低头一笑,“正是,还望殿下能够听从劝谏,莫要一意孤行。” 予恒嘴角含着讥讽之色,“什么时候皇祖母也成了说客?”不等元九言语,他拉下脸道:“这件事我心意已定,不劳皇祖母费心,公公请回。” 面对他的逐客令,元九不以为意地道:“殿下误会了,太后并不是谁的说客,派老奴来,纯粹是为了殿下。” “怎样都好,总之我不会改变主意。”予恒不耐烦地说着,他实在不想再听那些无聊的劝说了。 元九笑一笑,“老奴知道殿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您以为的最坏,就真是最坏的结果吗?” 面对他绕口令一样的话语,予恒不解地道:“什么意思?” “您虽非皇后娘娘所生,但自幼养在娘娘膝下,早已与亲生母子无异,母子连心,无论您做错了什么,皇后娘娘都会念在母子情份上网开一面,但对秋水姑娘就不同了。” 予恒眼皮狠狠一跳,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九意味深长地道:“只要秋水姑娘一死,所有横在您跟皇后之间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放肆!”予恒重重一拍扶手,怒喝道:“大胆奴才,竟敢妄议母后,你可知就凭刚才那句话,我就可以将你乱棍打死,就算皇祖母也无话可说。” 第八百六十九章 改变主意 第八百六十九章 改变主意 元九平视于他,“老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盼殿下能够明白眼前形势的凶险,莫要再一意孤行,害人害己。” 见他不顾自己的喝斥,依旧在那边说个不停,予恒越发怒不可遏,怒吼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下人听到他呼喊,当即推门入内,“殿下有什么吩咐?” 予恒正要命他将元九赶出去,忽地心中一动,在一阵短暂的犹豫后,他挥手道:“没事了,退下吧。” “殿下?”下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一会儿让自己进来,一会儿又让自己出去,这算哪门子事情。 予恒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本王让你退下,没听到吗?” 见他面露不悦,下人不敢再多言,低头退了出去,伴着“吱呀”一声轻响,门重新关了起来。 予恒深吸一口气,盯着元九道:“刚才那些话,都是皇祖母让你说的?” “是。”元九垂目道:“太后说她本不应该插手这件事,就算说了,您也未必听得进去,反倒容易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太后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派老奴来提醒殿下,她老人家说,无论前事如何,您与她都是祖孙,血脉相连,不能明知前面是死路,还不拉您一把。” 予恒神情复杂地道:“皇祖母真是这样说的?” “老奴不敢有半句欺瞒。”顿一顿,元九又道:“如果殿下希望秋水姑娘平安的话,就请不要再与皇后娘娘做对了。” 予恒烦燥地道:“说来说去,你们一个个都要我放弃秋水,我就不相信母后真会……” “一定会!”元九先一步堵住他的话,眸光深沉地道:“皇后……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主。” 予恒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掩面片刻,他涩声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元九唇角勾出一缕深远的笑意,“办法一定有,就算殿下愿不愿意了。” 他的话令予恒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道:“快说。” 没人知道元九所谓的办法是什么,在他走后,予恒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夜,连秋水也不见,晚膳更是一口未动。 一夜辗转难眠,翌日清晨,秋水早早来到予恒屋外,正犹豫是否敲门的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予恒从里面走了出来。 “殿下,您怎么样了,没事吧?”秋水一边问一边紧张地打量着予恒,确定他完好无恙,方才松了一口气。 予恒抚过她眼下因为一夜未睡而泛起的乌青,歉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殿下没事就好。”秋水眼眶微润,“奴婢有一件事想求殿下。” “你只管说就是了,还有……”予恒按住她的樱唇,语意温柔的犹如一池春水,“我说过很多次了,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不要再自称奴婢。” 秋水涩涩一笑,“奴婢的身份不会因为一个称呼而有所改变,皇后娘娘更不会因为一个称呼而对奴婢改观。殿下,算了吧,就当奴婢求您,不要再为了奴婢和皇后娘娘置气了,如果因为奴婢,令殿下有所损伤,奴婢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低头,与予恒十指交握,“能够天天看到您,侍候您,奴婢就心满意足了,其它的……奴婢真的不奢求,也请殿下不要再强求。” 予恒默默听着,待她说完后,温言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这番话,秋水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但第一次都会被予恒驳回,想不到这次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一时倒是愣在了那里,待回过神来后,她试探道:“殿下真的想明白了?” 予恒扬眉道:“怎么,在你心里,我就一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吗?” 秋水掩唇轻笑,“殿下知道就好。” “你啊!”予恒宠溺地摇摇头,随即道:“好了,你好生在府中待着,我出去一趟。” 秋水神情一变,连忙拉住他道:“殿下忘记了,陛下罚您在府中禁足,说是在您想明白之前,哪里都不许去呢。” 予恒微微一笑,“我记得,所以我现在去见父皇,向他请罪。” 秋水一怔,旋即激动不已,连连点头,连话也说不利索,“好……好事,殿下好事。” 予恒抹去她不小心滴落的泪水,轻声道:“明明是坏事,却高兴成那样,这天底下下也就你一个了。” 秋水笑中带泪,“对奴婢来说,没有什么比殿下安好更重要的。” “我知道,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这句话予恒说得异常认真。 秋水被他看得粉面一红,既羞又喜,低头绞着帕子,小声道:“时辰不早了,您快去吧。” 予恒到的时候,东方溯正在批阅奏折,他不敢惊扰,悄然站在一旁,殿下寂寂无声,静得能听到朱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溯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盯着予恒,“你来做什么?” 予恒眼皮一跳,急忙跪下道:“儿臣是来向父皇请罪的!” 东方溯取过一份奏折,一边批阅一边淡然道:“何罪之有?” “父皇与母后悉心为儿臣挑选王妃,儿臣却胡闹任性,为一己私情,屡屡顶撞父皇和母后,惹您二位生气,于臣子是为不忠,于人子是为不孝。”说着,他伏下身去,以额触地,言辞恳切地道:“儿臣不忠不孝,请父皇责罚!” 东方溯盯了他片刻,道:“怎么突然想通了?” “昨日母后来看儿臣,儿臣看到她形容憔悴了许多,母后走后,儿臣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自己不该,所以天一亮,就来向父皇请罪了。” “总算你还没有太糊涂了。”东方溯点点头,“去见见你母后吧,她最近可是为你操碎了心。” “是。”予恒恭声答应,却并不起身,东方溯打量着他道:“怎么,还有事?” 予恒咬一咬牙,抬头道:“儿臣想求父皇一个恩典。” “说。”东方溯从他的目光中猜到了几分,但没有点破。 予恒按着心头的紧张,轻声道:“儿臣知道母后不喜欢秋水,但儿臣与秋水确是真心相爱,所以想问父皇讨个恩典,让儿臣纳她为侧室。” 第八百七十章 如愿以偿 第八百七十章 如愿以偿 “侧室?”东方溯搁下朱笔,目光冷冷巡视予恒,看不出是喜是怒。 在东方溯的盯视下,予恒流露出几分畏惧,但很快又挺直了背脊,神情坚定地回答道:“是,恳请父皇恩允。” 东方溯轻哼一声,起身走到他身前,垂目半晌,冷然道:“看来朕要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是糊涂得很。” “儿臣深知父皇与母后的一片苦心,但秋水为儿臣做了许多,儿臣也答应过秋水,此生绝不有负于她。”他抬头,言辞恳切地道:“父皇一直教导儿臣要做一个顶天立地,言而有信的男子汉,所以儿臣不愿也不敢辜负儿臣。” 东方溯轻笑,眸中却异常冰冷,一丝笑意也无,“学聪明了,懂得拿朕的话来将朕一军。” “儿臣不敢。”予恒惶恐磕头,再抬起时,眼中盈满了哀然之色,“在儿臣心里,父皇雄才伟略,爱民如子,是一代明君;可儿臣想不明白,为何父皇能容天下人天下事,却唯独容不下一个秋水?”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予恒平一平激荡的气息,仰头道:“这些都是儿臣的肺腑之言,并无他人教授,再说……”他苦笑道:“人人来了府中,都是劝儿臣放弃,哪里会有人肯说这些。” 东方溯面色一寒,眸底沉黑如墨,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你问朕为什么容不下一个秋水,那你呢,你又为何舍不下她?” “父皇当年不也顶着天下人的反对,坚持迎娶贵妃娘娘吗?” 予恒脱口而出的言语,把站在旁边的张进吓了一大跳,赶紧压低了声音劝道:“殿下慎言,这两件事怎么能一样,快别说了。” 予恒并没有听从他的劝说,反而振振道:“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片反对之声,都是坚持不肯放弃,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贵妃娘娘当年的身份更尴尬。” 张进被他说得冷汗都下来了,恨不能捂住予恒的嘴,他不敢去看东方溯,慌声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越说越起劲了。” 予恒定定看着面色阴沉似乌云层迭的东方溯,脸上有抛却害怕之后的决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父皇应该是最明白这句话的,还望父皇成全!” 他这番话,勾起东方溯年轻时的回忆,那会儿他与慕千雪的爱情真是轰轰烈烈,想着想着,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片刻,他带着还未散尽的温柔心肠道:“你当真这样喜欢她?” “儿臣待她,一如当年父皇待贵妃娘娘,永不言悔。” 东方溯神色复杂地看着予恒,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沉默片刻,缓缓道:“就让她留在你府里做一个姬妾。” 姬妾是王府中位份最低的,不能被记入宗册,也没有正经位份,只比下人高一点点。 即便是这样,也足够予恒欢喜得了,急忙道:“多谢父皇成全,儿臣……儿臣……”他激动得不知怎么说下去,只是不断磕头叩谢。 “好了。”东方溯摆一摆手,待他起身后,道:“去吧,和你母后说一声。” “是。”予恒欣然答应,一路来到长信殿,他到的时候,沈惜君正在与慕千雪说话,瞧见他进来,皆是露出诧异之意。 “你怎么来了?”面对沈惜君的发问,予恒撩袍跪下,恳切地道:“昨日母后走后,儿臣越想越后悔,所以一早进宫来向母后赔罪,还望母后见谅。”顿一顿,他又道:“儿臣仔细想过了,立秋水为正妃,确实有所不妥,之前是儿臣糊涂了。” “你想通了?”沈惜君既惊又喜,昨日见他态度坚定,还以为要犟上很久,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就突然开窍,真真是让她意外。 “是。”予恒神情更加恳切,“还请母后不计前嫌,为儿臣挑选一位最合适的王妃。” “好了好了。”慕千雪欣然笑道:“你母后这下子能够放心了,刚才还在发愁你的事呢。” 予恒低头道:“让母后烦心,儿臣实在不孝。” 沈惜君亦是满心欢喜,但表面上还是板着脸孔道:“你果真想明白了?” “儿臣岂敢欺瞒母后,先前是儿臣太过任性了,只顾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其它,若非母后谆谆善劝,儿臣这会儿怕是还糊涂着呢。” “好。”沈惜君欣慰地点点头,“喜欢吧。” “谢母后。”在起身后,予恒又朝慕千雪行了一礼,“让姨娘费心了。” 慕千雪笑道:“无妨,最要紧的是你们母子能够重归于好。” 沈惜君目光温柔地看着予恒,“既是来了,就留在这里用午膳吧,予瑾和倾心都很记挂你。” “是。”予恒应了一声,坐在椅中欲言又止。 沈惜君看到他这副神情,道:“怎么了,还有事情?” “确实还有一桩。”予恒垂目道:“儿臣……要纳秋水为姬妾。”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将沈惜君浇得透心凉,就在刚刚,她还以为予恒想通了,原来根本就是换一个方式来达到目的。 沈惜君气闷到不行,抚着胸口道:“不行!” 予恒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父皇已经答应了。” “你说什么?”沈惜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予恒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确定没有听错,但她并不愿意相信,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母后若是不信,可以去承德殿问父皇。”予恒平静地道:“儿臣已经退了一步,希望母后也能退一步,两全齐美。” “你……”沈惜君正要斥责,被慕千雪拦住,“姐姐消消气,既然他们两个情深一片,咱们何不就此成全?” 沈惜君没想到连慕千雪也站在予恒那一边,又气又恼,“怎么连妹妹也跟着犯糊涂,总之本宫绝对不会答应。” 慕千雪微微摇头,上前扶起予恒,小声道:“等你母后气消之后,本宫再帮着劝劝,应该没事,毕竟你父皇已经答应了,不必担心。” “多谢姨娘。”予恒感激地点点头。 第八百七十一章 入夏 第八百七十一章 入夏 慕千雪笑一笑,道:“话说回来,除了三年前匆匆一瞥之外,本宫就再也没有见过秋水,什么时候得空了带她入宫来给本宫见见。” “我这边随时都可以,就怕母后……”他为难地瞅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沈惜君,没有说下去。 慕千雪知道予怀在担心什么,拍一拍他的手道:“毕竟是母子,过几日就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目送他离开后,慕千雪转头看向还在生气的沈惜君,“姐姐看出问题了吗?” 沈惜君听着她似乎话中有话,蹙眉道:“什么意思?” 慕千雪纤指微扬,接住一片从门外吹进来的桃花瓣,放在鼻下轻嗅,“就在昨日,予恒还一门心思要八抬大轿迎娶秋水为正妃;结果才隔了一夜,就突然主意大改,只求一个姬妾的名份。” 沈惜君没好气地道:“他知道正妃没指望,只能退而其次。” “那这一步退得未免也太多了,予恒……”慕千雪幽幽地道:“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 她的话令沈惜君陷入沉思之中,仔细一想,确实有些不同寻常,而且予恒先去求东方溯,仿佛……“ “早有预谋?” “不错。”慕千雪望着门外,目光是与春光格格不入的冰冷,“一定有人在背后教唆予恒。” 黄九疑惑地道:“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 阿紫在旁边不满地道:“谁教唆的姑且不说,那个秋水闹出那么多幺蛾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陛下怎么能答应让她留在大殿下身边呢,真真是糊涂了。”后面那句话她说得极是小声,但还是被沈惜君听见了,瞪了她道:“放肆,陛下是你能够非议的吗?嫌命太长的话,自己去暴室!” “奴婢知错,请主子饶恕。”阿紫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跪下请罪。 沈惜君冷哼一声不理会她,慕千雪解释道:“姬妾与正妃不同,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名份,所以陛下应了也就应了,不会太过在意。” 见沈惜君面色依旧阴郁,慕千雪开解道:“事已至此,姐姐再生气也无用,一切等我见过秋水再说。” “只能这样了。”沈惜君叹一叹气,转而道:“对了,妹妹可有想到教唆予恒的那个人?” “有几个怀疑的,但说不准,得仔细查过才能确定。” 沈惜君朝慈宁宫的方向努一努嘴,“可有那一位?” 慕千雪知道她的意思,颔首道:“有的,不过我倒希望与她无关,否则她与陛下的母子情份,可就真成笑话了。” 沈惜君默默不语,这三四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春光正好,转眼就下起了细,虽说不大,却又紧又密,走在雨中,不消片刻这衣裳就都湿了。 慕千雪一回到漪兰殿,就命小元子出宫打探,果然昨日沈惜君离开后不久,就有人来齐王府见予恒。只是那人当时戴着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谁也没看清他的样子。 小元子一口气把打听来的事情说完,随即道:“奴才明日再去打听,或许能打听到他的身份。” “没用的。”慕千雪否决了小元子的提议,“他有心隐瞒身份,又岂会让人看到,整个齐王府中,怕是就予恒一人看到了他的模样。” 夏月漆黑的眼珠微微一转,道:“主子和皇后娘娘不都怀疑跟慈宁宫那位有关吗,只要是宫里的人,出入就一定会在敬事房留下记录,不如奴婢现在就去取来?” “也好。”得了慕千雪的话,夏月当即冒雨去了敬事房,过了一会儿,她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进来,里面记载了所有出入宫禁的人与时间,当然也包括昨日。 细细看下来,昨日除沈惜君一行之外,就再没有人出去过,慕千雪缓缓合上册子,蹙眉道:“看来不是宫里的人,到底会是谁……”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夜里,淅淅沥沥,湿透泥地,水润万物,这场春末的雨水后,天气渐渐炎热,亦有更多的夏虫从地里钻了出来,躲在草丛中争鸣,仿佛是在说夏天来了,夏天来了! 四月末的一日,予恒带了一名女子来见慕千雪,后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予恒见过姨娘。”予恒行一行礼,随即指着旁边的女子道:“姨娘,这就是秋水。” 听到予恒介绍自己,秋水连忙跪下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停顿片刻,她又磕头道:“多谢娘娘恩典。” 慕千雪扬一扬眉,疑惑地道:“谢本宫什么?” 秋水抬起头,感激地道:“奴婢听殿下说,皇后娘娘原本是不答应奴婢留在殿下身边的,多亏娘娘从旁劝说,皇后娘娘才肯应承,娘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只有多给娘娘磕几个头。”说罢,她伏身磕头,每一次都磕在明滑事镜的金砖上,发出“呯呯”的响声。 “好了,快起来,起来。”在慕千雪的一再言语下,秋水终于停下磕头的动作,站了起来,这么一会儿功夫,额头已是红了一片,可见她磕得有多用力。 “花蕊,去拿药膏来给秋水姑娘擦上。”听到慕千雪的话,秋水连忙道:“不用麻烦了,奴婢没事,平日做事也经常硌到撞到,过会儿就没事了,多谢娘娘。” 慕千雪招手示意她近前,仔细打量着道:“真是个懂事乖巧的姑娘,难怪予恒那么喜欢你,非要娶你不可。” 听到这话,秋水面颊升起两朵红云,羞怯地道:“娘娘过奖了,奴婢什么都不懂,能得殿下喜欢,是奴婢的福气。” “好。”慕千雪褪下腕间的翡翠镯子带在她手上,“第一次见面,本宫也没备什么礼,这只镯子跟了本宫多年,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了。” 秋水闻言,急急道:“这么贵重的礼物奴婢不能收。”说着,她就要取下镯子,被慕千雪拦住 ,“都快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但是……”秋水不安地看向予恒,后者笑道:“姨娘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见他也这么说,秋水只得收下,感激地道:“多谢娘娘。” 慕千雪点点头,随即对予恒道:“长信殿去过了吗?” 予恒面色一沉,抿唇不语,慕千雪微一思忖,对夏月道:“昨日内务府送来的那批料子呢?” “都收在库房里。” “带秋水姑娘去挑几匹合适的,做几身好看的衣裳。” 秋水连忙道:“多谢娘娘,奴婢衣裳够穿了。” 夏月笑着拉过她,“娘娘赏的就好好收着,走吧,我带你过去。” 见拒绝不了,秋水只得跟着去了库房,在他们两个出去后,慕千雪抿了口茶,道:“说吧,怎么了。” 予恒神情复杂地道:“前日秋水出门,遇到袭杀,招招要命,幸好我派人跟着,这才没有大碍。” 慕千雪讶然道:“竟有这样的事,知道是谁所为吗?” 予恒讥声道:“还会有谁?” 小元子眼皮一跳,试探道:“殿下不会是怀疑皇后娘娘吧?” “除了她还会有谁。”第一次予恒在提起沈惜君的时候,眼中充斥着厌恶,要是后者看到,不知该有多难过。 小元子悄悄瞅了慕千雪一眼,小声道:“这……应该不至于吧。” “有什么不至于的,母后讨厌秋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我没想到,我的妥协换来的是母后的步步紧逼,她怎么能这样……”予恒捂住脸庞,声音里透出浓浓的失望。 小元子不知该怎么开解,只得向慕千雪投去求救的目光,要是由着予恒误解下去,这对母子怕是真要从此生份了。 慕千雪盯了予恒片刻,突然道:“你为什么会派人跟着秋水?” 予恒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目光闪烁地道:“我……不放心秋水一个人外出,所以派人跟着。” 慕千雪徐徐拨着茶汤上的浮沫,头也不抬地道:“金陵治安虽说还没好到夜不拾遗的地步,但也不算差,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秋水毕竟一个姑娘家,又不常出门,所以……求个安心。”予恒手指微微蜷曲,目光闪烁得越发利害。 慕千雪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抓到人了吗?” 予恒摇头道:“没有,那人一发现有人保护,就立刻逃走了。” “无凭无据就说是皇后所为,未免有失公允。”慕千雪话音未落,予恒就激动地道:“秋水平日就待在府中,极少与外人往来,更不要说结仇了;而且我说要娶秋水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结果一说要娶她,就出现了杀手。姨娘,您自己说,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吗?” “你母后确实不喜欢秋水,但上次得知你愿意改纳秋水为姬妾后,气就消了许多,再加上本宫这阵子的劝说,已经接受了秋水,怎么可能再派杀手去。” 予恒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姨娘就不要再护着她了。” 慕千雪搁下茶盏,正色道:“予恒,你过了。” 予恒愣了一下,旋即别过脸,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无论你母后多不喜欢秋水,都不可能派杀手去刺杀,如果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这十几年真是白过了。” “可是……” “好了。”慕千雪冷冷打断他的话,“本宫言尽于此,你好好回去想一想;还有……?三年前,秋水在哪里,认识哪些人,做过哪些事,你并不知道,只是全听秋水一面之言。予恒,你已经成年了,也封了郡王,不再是孩童,做任何决定乃至说任何话之前都要思虑周全,不能随性妄为,记住了吗?” 予恒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片刻,拱手道:“予恒谨记姨娘教诲。”说话间,外面传来夏月和秋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二人走进来,秋水怀里抱着好几块颜色鲜艳的锦缎,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见予恒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秋水低头看一看怀里的料子,不安地道:“殿下,奴婢是不是选太多了?” 慕千雪在旁边道:“才那么几块,哪里有多。”说着,她转头看向夏月,“怎么不多挑几块料子,本宫记得还有一些料子颜色不错,很适合秋水。” 夏月无奈地道:“奴婢劝了,可秋水姑娘就只肯拿这几块,奴婢也没办法。” 慕千雪想一想道:“去把孔雀蓝和桃红刻丝那两块料子拿来,秋水肤白,正适合她。” 秋水急忙道:“真的够穿了,多谢娘娘好意。”说着,她又不安地看向予恒,后者压下心中的烦燥,安慰道:“姨娘赏的,只管拿着就是了。” 见他也这么说,秋水只得收下夏月取来的两块料子,当然免不了迭声道谢。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小元子轻声道:“主子,要不要跟皇后娘娘通个气?” “暂时不要,以免她难过。”静默片刻,慕千雪道:“去把太子叫来,本宫有话问他。” 予怀很快就到了,令慕千雪没想到的是,予瑾也一道来了,他喘着气道:“见过姨娘。”他和予恒一样,无人之时,都称慕千雪为“姨娘”,显得亲昵许多。 慕千雪连忙道:“无需多礼,快坐下,花蕊,去小厨房把炖好的参汤给三殿下拿来。” 予瑾缓了口气道:“姨娘不必麻烦,我没事,就是走多了路所以有些气喘,坐会儿就好了。” 自从梁氏死后,不知是受她咒言影响还是怎么的,予瑾身子一直不大好,又有心绞痛的毛病,整日与汤药为伍,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好在这两年经过太医院的悉心调理,已经好转许多,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不能累着。 “生病最忌讳的稍有一些好转,就以为自己没事了,需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予怀在一旁接过话,笑道:“母妃您这话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儿臣和三弟都能倒背如流了。” “就你最知道。”慕千雪盯了他一眼,轻斥道:“既然知道,就该让予瑾坐肩舆过来,也不至于累着。” 予瑾闻言,连忙道:“姨娘息怒,不怪二哥,是我见天气好,所以想多走走。”顿一顿,他轻声道:“我听元公公说,大哥刚刚来过了?” 第八百七十三章 噩耗 第八百七十三章 噩耗 “是啊,说了些事情。”虽然慕千雪说得轻描淡写,细心如予瑾还是嗅到了一丝异样,“与秋水有关?” 予怀蹙眉道:“母后已经同意他纳秋水为姬妾,还有什么好说的?” 慕千雪拨一拨袖间的流苏,望着予怀道:“你后来可有去见过秋水?” “没有。”予怀摇头道:“母后原本打算将秋水送走,但后来大哥主动提议改纳秋水为姬妾,再加上母妃从旁劝说,那件事也就此作罢,母后也再未提起过。” 予瑾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一向心细如尘,观察于微,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大概,轻咳了一声道:“姨娘这么问,是不是秋水出什么事了?” 慕千雪颔首道:“你大哥说,有人刺杀秋水。” 此言一出,二人皆是大惊,相互看了一眼,予怀率先问道:“知道是谁吗?” “不知,不过予恒心中有怀疑的人选。” 予怀眼皮狠狠一跳,试探道:“大哥……莫不是怀疑母后吧?” “正是。”慕千雪话音未落,予怀已是连连摇头,“儿臣可以替母后做证,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母妃当然知道,但……”慕千雪苦笑道:“你觉得予恒会相信吗?” 予怀默然不语,半晌,他道:“还有一事儿臣想不通,秋水会和谁结怨到这个地步?” “或许……”予瑾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慕千雪温言道:“此处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是。”予瑾吸了口气,缓缓道:“或许秋水并不像咱们见到的那么简单。” 慕千雪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本宫也是这个意思,而且,本宫查到,曾有人去过齐王府见予恒,只是那人有意隐匿身份,所以至今没有查到,不久之后,秋水便出事了,这两者之间必有联系,予怀。” 听到慕千雪叫自己,予怀连忙起身道:“儿臣在。” “你与予恒一向要好,想办法套一套予恒的话,看那个人究竟是谁。” 予怀正要答应,予瑾先一步道:“姨娘,还是我去吧。” “不行。”慕千雪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的提议,“你身子不好,当待在宫中静养,岂可奔波劳累。” “大哥府邸离此不过十里路,乘马车过去,不过一个时辰的事情,怎么会劳累。”不等慕千雪言语,予瑾又道:“二哥与母后一向亲近,既然大哥对母后有了怀疑,对二哥必然也有一些,怎肯说实话。” 慕千雪犹豫片刻,摇头道:“问不出来,就再另想它法,总之你好好养病,不许插手这件事。” “这几年整日待在宫里,除了吃就是睡,简直就像个废人。其实我现在身子好了许多,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整日躺在床上,姨娘,你就让我帮帮忙吧。我答应您,一定会量力而为,绝不逞强。”予瑾一边说着一边朝予怀投去求救的目光。 予怀轻咳一声,道:“母妃,就让予瑾试试吧,也好出去散散心。” 予瑾连连点点点头,“是呢是呢,说不定心情一舒畅,病就好了。” 慕千雪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就你们两个话最多。” “姨娘……”予瑾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不忍拒绝。 慕千雪摇摇头,无奈地道:“好了,就让你去吧。” 听到这话,予瑾一扫那副可怜模样,扬起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多谢姨娘,还是您最疼我。” “你啊!”慕千雪宠溺地看着他,这个时候,花蕊端了参汤进来,她道:“赶紧把参汤喝了。” “谨遵贵妃娘娘懿旨!”予瑾古灵精怪的说着,一边还朝予怀挤眼。 看到他这个样子,慕千雪好笑不已,提醒道:“记住你自己的话,量力而为,一旦发现不对,立刻回来,不许冒险。” “嗯嗯。”予瑾一边喝参汤,一边发出含糊的答应声,甚是可爱。 几日后,借着予恒进宫请安的机会,予瑾装做偶尔遇到,顺理成章的搭上了话,二人关系本就不错,再加上予瑾刻意顺着他的话说,自是相谈甚欢。 予瑾说想去齐王府看看,予恒不疑有它,欣然答应,第二天禀了慕千雪后,带着予瑾去了府邸,直至傍晚时分方才送回,那也是予瑾第一次看到秋水。 随后的日子,予瑾经常去齐王府,或是郊游,或是对弈,或是闲谈,虽说还没问出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二人的感情却是增进不少;予瑾也是个有耐心的,并不着急,徐徐等待机会。 五月十九,东方溯下旨为予恒和予怀赐婚,分别是大学士孙季达的长女和大将军吴风的幼女,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一个大方得体,英姿飒爽;皆是难得的佳人。定于八月十六,一起完婚,也算是喜上加喜。 也就在这一日,予瑾兴奋地来见慕千雪,说予恒对他已经完全信任,虽说还没有问出神秘人的身份,但应该快了。除此之外,他还发现秋水有不同寻常的举动,是什么,他没有说,只说等查清楚之后再说。 慕千雪怎么也没想到,言犹在耳,却传来予瑾不幸溺水身亡的噩耗。 乍闻这个消息时,慕千雪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至看到予瑾冰冷的尸体,方才不得不信。 慕千雪浑浑噩噩地走出停放予瑾尸体的殿宇,当明晃晃的日光照落在身上时,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漪兰殿了,夏月坐在床边掉泪,看到她醒来,连忙转过脸抹了眼泪,“主子您醒了。” 慕千雪直勾勾看着金球垂落的帐顶,半晌,她幽幽道:“本宫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梦到予瑾溺水而亡,很可怕。” 听到这话,夏月差点又落下泪来,想要说实情,又不忍说出口,正自煎熬之时,耳边又传来慕千雪的声音,“本宫有些想予瑾了,你去把他叫来。” 夏月虽然不忍刺激慕千雪,但这种事情又哪里能瞒得住,哽咽道:“主子没做噩梦,三殿下是真的……不在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死别 第八百七十四章 死别 慕千雪直挺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用一种令人害怕的眼神盯着夏月,“予瑾怎么可能会溺死,再敢胡说,本宫绝不轻饶!”说着,她揭开锦被,一边趿鞋一边喃喃道:“本宫要去看予瑾,这个时辰,他应该刚喝过药,在屋子里歇息,对,他一定在!” 看到她这个样子,夏月泪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声道:“奴婢知道主子心里难过,但……三殿下是真的不……” “闭嘴!”慕千雪厉声打断夏月的话,“本宫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你却一个劲地咒予瑾身亡,到底是何居心?” 不等夏月言语,她赤足奔了出去,连鞋也不穿,虽然此刻已是黄昏时分,但夏日天长,天光还是一片明亮,丝毫没有夜幕降临的感觉。 天光无遮无掩地撒落下来,照得慕千雪一阵晕眩,之前遗落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疯狂涌上来,她记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记起……那具冰冷到让人绝望的身体! 一瞬间,慕千雪浑身力气像被抽尽一般,软软跌坐在地上,青石板被太阳照了一天,热的烫人,她却恍若未觉,泪水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紧跟出来的夏月看到这一幕,急忙去扶她,“地上烫,主子快起来。” 慕千雪犹如一个布偶娃娃,任由夏月将她扶到一旁的栏杆上坐着,半点声响也没有。 夏月看得心里发慌,唯恐她又晕过去,垂泪道:“主子您别这样,您……您好歹说句话,三殿下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您这个样子,还有……陛下和太子,他们都很担心您呢。” 夏月最后那句话印到了慕千雪耳中,双目渐渐有了焦距,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却一直没有声音发出,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住握紧松开。 她有许多问题,可她又不敢问出口,一旦问了,就意味着予瑾真的不在了,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虽然百病缠身却古灵精怪,心细如尘的孩子了。 在第一缕暮色出现在天空边缘的时候,终于有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怎么出的事?” 夏月知道她是在问予瑾的事,涩声道:“奴婢听说是三殿下在河边游玩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的,等有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句话后,又是一阵长久的寂静,“陛下呢?” “陛下把自己关了承德殿里,三殿下停在静安殿里,他的后事交给太子殿下在办。” “皇后知道了吗?” “嗯,皇后娘娘也很难过,一直在静安殿陪着,不肯离开。”夏月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母妃!母妃!” 倾心哭着奔到慕千雪身前,攥着她的袖子泣声道:“母妃,我听说三哥哥出事了,是真的吗?” 慕千雪抬手缓缓抚过倾心焦灼害怕的脸庞,手指不住颤抖,“是,他出事了。” 这几个字犹如一盆冰水,浇熄了倾心最后一丝幻想,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伏在慕千雪膝上久久不能平息。 予瑾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再加上两人年纪相仿,感情极好,倾心知道予瑾每天要喝苦药,经常会带糖过去,好让他嘴里没那么苦;后来长大一些,偶尔听说予瑾想吃梅子,就自己腌了梅子送去。 予瑾虽然不便出宫,但每次他身边的宫人有外出探亲的,必会托他们带些新奇有趣的东西给倾心玩耍解闷。 倾心讨厌闻药味,但予瑾所住的静安殿却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开心也好,烦闷也罢,都会去找予瑾诉说。 因为他不会像予怀那般,一人领着数样差事,忙得连听她说话的功夫也没有;也不会像予怀,几天才能见到一次。 可现在,所有的感情,所以的要好,都随着一句“溺水身亡”嘎然而止,连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让她怎么能不伤心。 慕千雪什么也没说,只是一遍遍抚着倾心颤抖的背脊。不知过了多久,倾心渐渐止了哭泣,抬起通红的眼眸道:“母妃,我想去看三哥哥。” 慕千雪默默看着她,半晌,握住倾心同样冰冷的手掌,低声道:“母妃与你一起过去。” 静安殿离得并不远,就在上林苑后面,幽静清雅。当初予瑾有病在身,需要静养,所以慕千雪择了这处宫殿给他居住,没想到今日,竟会来此送他最后一程。 静安殿外挂着雪白的灵幡,在昏暗的天光下随风飘舞,透着无言的悲伤与哀恸,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倾心便汨汨落下泪来,脚步变得迟疑而缓慢,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她既想见予瑾最后一面又害怕相见。 一具楠木棺椁放在大殿中央,两边是雪白的灵帐,棺椁中供着予瑾的遗体,静安殿的宫人伏在地上哀哀哭泣着,殿内点着无数白烛,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香烛气息,无数不在。 “三哥哥!”倾心看到棺中的面目苍白浮肿的予瑾,悲呼一声,伏在棺上大哭不止,“三哥哥你醒一醒,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不能说话不算话,还有……你上次说又想吃梅子,我说不给你腌了,其实没有,那天我回去后,连夜就腌上了,都快腌好了,你起来吃啊!” 倾心声声句句,犹如杜鹃泣血,听得心里发酸,予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倾心身后,扶过她单薄的肩膀,哽咽道:“别哭了,还有二哥在。” 倾心拼命摇头,泣声道:“我要三哥哥,我就要三哥哥,二哥你快把三哥哥叫醒,我……我求求你。” 予怀强行将倾心抱在怀里,痛苦地道:“二哥知道你难过,可是倾心……予瑾走了,他不会再醒了!” “我不听,我就要三哥哥醒来!”倾心拼命挣扎着,可终归敌不过予怀的力气,只能伏在他怀里撕心裂肺的哭着,哭到后面,更是晕了过去。 在将倾心抱到后殿躺下后,他回到大殿,望着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慕千雪,哑声道:“母妃节哀。“ 第八百七十五章 问罪 第八百七十五章 问罪 慕千雪探手入棺,一遍遍抚着予瑾苍白的脸颊,眼里充斥着哀恸与不舍,“皇后呢?” “母后刚才突然离去,也不说去哪里,儿臣无法离开,只得让张远跟着去。” 慕千雪素手一顿,继而道:“查过死因了吗?” 予怀眸光一动,轻声道:“母后怀疑三弟之死另有内幕?” “予瑾虽不识水性,但他素来仔细,不可能无缘无故摔入河中。”这句话慕千雪说得极其肯定,没有一丝迟疑。 予怀点头道:“儿臣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派人去传了仵作,应该快到了。” 等了一会儿,仵作没到,张远倒是先回来了,急匆匆来到予怀身边,“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出宫了。” 予怀一怔,“出宫?去哪里了?” 张远摇头道:“不清楚,皇后娘娘发现了卑职,让禁军把卑职拦了下来,不过他们是往东边去的。” 慕千雪眸光一动,沉声道:“皇后这个时候离去,一定与予瑾的死有关,齐王府……就在那个方向,只怕要出事,你快去看看吧。” “是。”予怀也是担心得紧,当即带着张远离去。 在他们走后不久,仵作到了,予怀请的是金陵最有名的仵作,姓宋,世代验尸,寻常尸体只需看一眼,就能够知道死因,不过为皇室验尸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些紧张,直至将注意力放在予瑾遗体上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以予瑾的身份,当然不能用刀,宋仵作只能任眼睛能够看到的表相和经验来验尸,为了力求准确,花费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才算验完。 在他洗过手后,慕千雪将他引到偏殿,“如何?” “回娘娘的话,三殿下确实是溺水身亡。” 慕千雪盯着他道:“何以见得?本宫听说有些凶手会在将人害死后掷到河里,伪装成溺水身亡的样子。” “确有这样的事情,但死后掷河者,水只浸到口鼻而不能流到肺部,因为人已经没有呼吸,可小人刚才检验的时候,发现挤压三殿下胸口时,有水流出,足见三殿下溺水时,还是活着的;而且三殿下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也排除了生前与人打斗或者被强按到水中的可能性;至于是否被人偷偷推落水中,需要去现场勘查过方才有可能知道。另外……小人在三殿下吐出的河水中闻到了些许酒味,三殿下溺水前很可能饮过酒,或许就是因为醉酒,才会失足落水。” “还有。”仵作蹙眉道:“小人发现三殿下右手有蜷紧后被人强行掰开的痕迹,很可能他出事前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慕千雪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唤过小元子道:“去找发现三殿下遗体的人,带宋仵作去现场。” 在他们二人离去后,慕千雪又让夏月去叫了林默过来,后者一见到她,便立刻跪下请罪,“卑职无能,请娘娘治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千雪凝声问着,当日答应予瑾去查秋水时,她就留了一个心,让林默派一名神机营的人暗中保护,没想到予瑾还是出事了。 “负责保护三殿下的是十四,据他回报,在三殿下溺水之前,曾有刺客出现,想刺杀三殿下,他被引到了别处,且还受了伤,等他回来时,三殿下已经……”林默紧紧咬着牙,牙根被他咬得发酸,“都怪卑职安排不利,请娘娘责罚。” 慕千雪遥遥望着窗外暮色低垂的天空,几只乌鸦振翅飞过,落下一根黑色的羽毛,“与其受罚,不如戴罪立功,找到那个刺客,本宫相信这两件事不是巧合。” “是!”林默肃然领命,一字一字道:“就算将金陵城翻过来,卑职也一定找到那名刺客。” 再说沈惜君那边,慕千雪料得没错,她确实去了齐王府,目光一转,落在满面诧异的管家身上,“去把秋水带来!” 管家被她话里的冷意冻得打了个一个哆嗦,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出什么事了?” “没听清楚本宫的话吗?”沈惜君目光冷漠到没有温度,只是一眼,就令管家冷得犹如掉到冰窖,连忙道:“清楚了,小人这就去叫秋水来。” 很快,一脸茫然的秋水被带了过来,她试探道:“娘娘,您找我?” 沈惜君眼底掠过尖锐的厌恶与痛恨,“把她带回去。” 黄九正要把秋水带走,予恒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连忙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沈惜君冷冷扫了一眼,重复着刚才的话,“带走!” “慢着!”予恒拦住黄九,再次道:“母后,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带走秋水?” 沈惜君冷然不语,黄九代答道:“殿下还不知道吧,三殿下……出事了。” “予瑾?他怎么了?”予恒诧异地问着,他下了早朝后就去城外的庄子巡视,直至这会儿才回来,尚不知道予瑾溺水身亡的事情。 “有人在河里发现了三殿下,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黄九的话令予恒骇然色变,难以置信地道:“这……这怎么可能,三弟……是谁害得他,是谁?” 沈惜君面无表情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予恒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被黄九押着的秋水身上,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庞瞬间失了血色,“母后怀疑是秋水?”不等沈惜君言语,他已是连连摇头,“这怎么可能,母后一定是弄错了。” “弄错?”沈惜君眼中有沉重的失望,挥手将一样东西掷向予恒,“你好好看看,究竟是本宫弄错,还是你所爱非人!” 这是一块水蓝色的布料,轻飘飘地落在予恒脚前,从它的边缘来看,应该是被人硬生生扯上来的,上面残留着些许绣线,只是布料太小,无法看出绣的是什么东西了。 “本宫上次看到秋水的时候,她就穿着这个颜色的衣裳,绣线也一模一样,定是她害死了予瑾。” 第八百七十六章 谁是凶手 第八百七十六章 谁是凶手 秋水愣愣站在那里,直至感觉到予恒的目光,方才惊醒过来,拼命摇头,“没有,奴婢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奴婢冤枉!” 沈惜君咬牙喝斥道:“贱婢,事到如今还敢狡辩,带回去!” “奴婢与三殿下无冤无仇,怎么会去杀他,再说……奴婢也不可能杀得了人啊。”秋水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黄九冷哼一声,“既是这样,三殿下手里怎么会抓着你的衣裳料子?” “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秋水手足无措的说着,她含泪看向一言不发的予恒,“殿下您相信奴婢,奴婢是冤枉的。” 予恒默默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道:“那件衣裳呢?” 这句话提醒了秋水,急忙道:“衣裳就在柜子里,它可以证明奴婢是无辜的;还有……奴婢今日并没有离开过王府。” “去取。”得了予恒的话,管家赶紧去秋水房中取来衣裳,无论料子还是绣线,都与予瑾手里抓着的那块分毫不差。但有一个问题,就是秋水的衣裳,完好无缺,没有半分破损。 “怎么会这样?”黄九用力揉了揉眼睛,可衣裳还是好端端的,别说破损,连根绣线也没有断的,难道……是他们弄错了?那料子只是巧合? 他面色难看地拿到沈惜君面前,“娘娘请看。” 沈惜君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陌然道:“还愣着做什么,带回去。” 秋水没想到她还是要带自己走,后退几步,颤声道:“不是……已经证明与奴婢无关了吗,为什么还要带奴婢走?” “本宫做事,无需向你交待。”面对沈惜君的强硬,秋水慌得直掉泪,不知如何是好。 予恒上前一步,将秋水护在身后,“母后,秋水平日连杀只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而且那件衣裳也证明予瑾临死前见到的人并不是秋水,还望母后明查。” 沈惜君冷冷道:“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儿臣知道母子痛心予瑾之死,儿臣也一样,但是……” “不一样。”沈惜君冷冷打断他的话,“你眼里只有这个丫头,又哪会在意旁人的死活,予瑾如是,本宫亦如是。” 面对她的误会,予恒又气又急,“母后您讲些道理好不好?你先前仅凭一块料子就认定秋水是杀害三弟的凶手,儿臣已经不说了;可现在证明予瑾临死前见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秋水,您却还一再为难她,未免过份。” 沈惜君看向予恒的眼神难掩痛心之色,半晌,她深吸一口气,木然道:“那你就当本宫不讲道理吧;总之今日,本宫一定要带她回宫审问。” 予恒虽然没有反驳,但也没有让开的意思,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予怀走了进来,看到院子里这副模样,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招手唤过黄九问了几句。 在知道衣裳的事情后,予怀也甚是惊讶,思忖半晌,他来到予恒身前,轻声道:“大哥,既然母后想问秋水姑娘话,那就让她问几句,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闹得这么僵硬。” 予恒恻目道:“你当真觉得如此简单?” 予怀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哥在担心什么,我答应你,如果真与秋水姑娘无关,我一定会完好无损地将她送回来。” 予恒摇头道:“没用的,母后心里早已经认定是秋水所为,还有什么好查的。” 予怀沉沉盯着他,“那大哥觉得,你能护秋水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予恒脸颊一搐,默默不语,予怀续道:“予瑾去得这么突然,无论父皇,母后,还是母妃亦或者我,都难以接受,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相信大哥也是一样,不让予瑾含冤。” 对视片刻,予恒终是颔首答应,“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秋水被带去了昭明宫,那件水蓝衣裳却是拉了下来,管家捡起道:“小人这就送去。” “我送去就行了,你下去吧。”在管家下去后,予恒一直盯着那件衣裳,过了很长时间,方才动身入宫。 秋水忐忑不安地跪在长信殿,沈惜君坐在上首,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她,予怀站在一旁,殿内气氛凝滞如胶。 不知过了多久,沈惜君开口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寂静,“是谁派你来的?” 秋水茫然摇头,“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沈惜君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勾起她尖尖的下巴,冷冷道:“听说过暴室吗?” 秋水摸不准她的心思,怯怯道:“听说过。” “暴室里有七十二种刑罚,每一种都可以让人不求生只求死,进了暴室的人,就算饶幸不死,也得脱层皮。” 秋水似乎被吓坏了,眼泪不断往下流,“奴婢真是冤枉的,娘娘您相信奴婢。” “本宫不是予恒,收起你这套把戏。”沈惜君厌恶道:“本宫先前只当你是一个贪图富贵,会使些小心机的女子,现在看来,真是小觑了你。”她收紧了手指,逼问道:“说,是谁派你接近予恒,害死予瑾?” “奴婢……没有。”秋水艰难的说着,下颌传来阵阵痛楚,像要被捏碎一般。 “不见棺材不掉泪!”沈惜君恨恨收回手,厌声道:“把她送去暴室,告诉管事,只要留着一口气,随他怎么用刑。” “母后且慢。予怀在她耳边小声道:“如果她真是受过训练的死士,就算刑罚再狠,也不会招供,反而会让大哥有意见,不如先将她关起了,等查清予瑾死因后,再行审问;另外……”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道:“儿臣有办法查出她幕后之人。” 沈惜君眸光一跳,盯了他道:“果真?” “儿臣不敢欺骗母后。”见予怀说得肯定,沈惜君缓缓点头,“好,就依你的话做,先把她关起来。” 望着被带下去的秋水,沈惜君咬牙道:“她先是把予恒迷得晕头转向,现在又来害予瑾,本宫真是恨不得啖她的肉,喝她的血。” 第八百七十七章 夺人 第八百七十七章 夺人 予怀宽慰道:“母后放心,若真是她害了予瑾,儿臣第一个不放过她!” 夜间乌云重重,遮蔽了明月和星子,令夜色越发深沉,犹如乌墨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秋水被关进了长信殿的一间杂物房中,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了,灰尘积了厚厚一地,稍一走动,便会扬起呛人的灰尘。 秋水蜷缩在角落里,这个姿势,她已经维持很久了,没有人给她送水和食物,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存心不给。 “喵!”外面传来猫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隐约响起几声响动,似乎是在驱猫,又似乎不像,没过多久便又归于平静。 “吱呀。”门被推开,一个浑身裹在黑衣中的人闪身入内,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眸子冷冷盯着意外而惶恐的秋水。 “你……你是什么人?”秋水紧张地问着。 黑衣人冷冷道:“他们已经盯上了你,你的身份是隐瞒不住了,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跟我走吧。” 看到朝自己走来的黑衣人,秋水惊惶不已,身子往后又缩了缩,“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黑衣人似乎有些不悦,“这里又没外人,还装什么,快走,否则等他们发现就走不了了。” “我不认识你,我不走!”秋水仿佛被吓坏了,拼命摇头。 “主子还等着你呢,快走!”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不耐烦地来抓秋水,后者惊呼一声,往旁边躲去,令黑衣人落了空,他恼怒地道:“你疯了是不是!” 秋水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下一刻,她往门外奔去,一边奔一边喊道:“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黑衣人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一时愣在那里,待回过神来后,立刻箭步冲上去紧紧捂住秋水的嘴,低吼道:“闭嘴!” 秋水惊恐地看着他,待嘴上的手掌松开一些后,急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你,求求你放过我!” 黑衣人眸中升起几丝疑虑,难道……真的与她无关?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黑衣人目光一凛,急忙放开秋水,纵身掠出窗外。 几乎是同一刻,黄九带人冲进来,恰好看到一抹黑色翻窗没入暗夜之中,面色难看地道:“快去追!” 在经过秋水身边时,黄九脚步一顿,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后者惊魂未定地道:“公公,那到底是什么人?” 黄九收回目光,凉声道:“咱家也不清楚,姑娘无事就好。”说罢,他拂袖离去。 正殿中,沈惜君和予怀静静坐着,手边的茶早已经凉了,一丝热气也没有。 一道黑影如幽灵一般出现在殿中,正是刚才潜入关押秋水房间的黑衣人,他伸手摘下面巾,竟然是医十,他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声音道:“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予怀手指一动,抬眼道:“如何?” 医十摇头道:“卑职看不出异常。” 予怀眸光一沉,不死心地道:“一点也看不出?” “不知她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无辜,卑职确实看不出来。”说话的时候,黄九他们也到了,沈惜君冷声道:“如何?” “奴才瞧不出来。” 听到黄九的话与医十一般无二的话,予怀感觉到一阵棘手,这个秋水比想像中的更加难对付。 没等予怀想到对策,耳边已是传来沈惜君的声音,“带她去暴室吧,就算予恒要怨怪,也没办法了。” 最后这句话,她是说给予怀听的,望着黄九离去的身影,予怀眸光连闪,片刻,他唤过医十低低吩咐了几句。 就在秋水被带到暴室门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是静芳斋的管事方安,只听他扯着嗓子细声道:“太后有旨,传秋水去静芳斋见驾。 黄九没想到陈太后会横插一脚,一时愣在那里,直至方安准备带走秋水,方才心醒过来,急忙阻拦,“秋水与三殿下身亡一事有关,在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带走。” 方安睁着一双细眼道:“敢问奉的是哪一位旨意?” “当然是皇后娘娘。”黄九话音刚落,方安便一甩拂栉,冷冷道:“咱家奉的可是太后旨意。” 黄九明白,他这是要拿陈太后的身份来压自己一头,“太后一向不过问后宫诸事。” “不过问,不代表不能过问,你是宫中的老人,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方安目光幽幽地看着他,犹如两团飞舞在夜间的磷火。 黄九咬一咬牙,道:“既是这样,容我禀过皇后娘娘再做定论。” 方安凉声道:“我看没这个必要了,带走。” “你……”黄九刚说了一个字,便被方安打断,“要是皇后娘娘不同意,就请她来静芳斋要人吧。” 人,最终还是被方安带走了,毕竟陈太后身份摆在那里,黄九不好太过,只能立刻去通知沈惜君他们。 再说方安那边,进了静芳斋,除了陈太后之外,秋水意外看到予恒也在,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她明白,一定是予恒请动太后将自己强行要了过来,果不其然,看到她进来,予恒起身朝闭着眼眸的陈太后长施一礼,“多谢皇祖母。” 陈太后徐徐睁开眼睛,在秋水身上扫了一圈后,落在予恒身上,“人,哀家帮你要来了,但皇后和贵妃必不会罢手,你保不住她的。” 予恒低头道:“孙儿知道,所以想请皇祖母帮人帮到底。” 陈太后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淡然笑道:“你找错人了,哀家有心无力,帮你到这一步,已是极限了,带着你的人走吧。” 予恒并没有就此离去,他拉着秋水跪下道:“孙儿知道皇祖母是疼惜孙儿的,否则也不会一再出手相救,还请皇祖母再发发慈悲,救秋水,也救孙儿一回。” 陈太后盯了他半晌,忽地道:“不怀疑哀家害你了吗?” 予恒知道她是在说以前的事情,当即道:“以前是予恒年纪无知,还请皇祖母大人有大量,原谅孙儿。” 第八百七十八章 真正的死因 第八百七十八章 真正的死因 “罢了,起来吧。”在示意他们二人起身后,陈太后再次闭起双目,久久未语,犹如入定了一般。 大殿寂寂无声,唯闻窗外夏虫叽叽声。 不知过了多久,陈太后睁开双目,沉声道:“想要救秋水,只能去求皇帝,记着,先下手为强。” 予恒蹙眉道:“孙儿不明白。” “当初的行刺,皇帝想来还不知道吧?” 予恒知道她指的是秋水遇刺那件事情,“是,因为只是猜测,所以儿臣没有禀告父皇。” “这件事,还有那件完好无损的衣裳,都可以做为证据,把握好分寸,应该有机会。先入为主,是很重要的。” 予恒低头思索片刻,道:“孙儿明白了,在孙儿求得父皇相信之前,能否让秋水留在静芳斋中?” “你倒是用心良苦。”陈太后微笑着说了一句,点头道:“就让她陪哀家说说话吧。” 予恒知道她是答应了,连忙拱手答谢,随即去了承德殿,东方溯起先哀伤予瑾的死,无心见他,但予恒坚持,甚至在外面跪下一夜,天亮之时,终于被允许入内。 没人知道予恒是怎么求的,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最终如陈太后所言,说动了东方溯,为秋水求来了生机,在查到确凿证据之前,被允许放归齐王府。 听到这个消息,最为恼怒的莫过于沈惜君,更不敢相信东方溯竟然会如此轻率放过秋水,毕竟秋水的嫌疑是最大的。 她去了承德殿,但并没有改变结果,没人知道东方溯到底是什么心思,或许……就像陈太后说的那样,受了先入为主的影响。 宋仵作在勘察予瑾出事的河边时,意外发现一只山猪的尸体,离着予瑾溺水处只有一里来路,这只山猪是因为喝了过多千日醉,从而活生生醉死的。 千日醉是一种极其烈性的酒,少少一杯,就能够让人醉上数日方醒,要是喝多了,甚至会活生生醉死,山猪就是如此。 因为烈性太重,所以一般没人喝这种酒,到后面,差不多沦为旁门左道用来讹诈骗钱的工具。 宋仵作将从两者身上取到的液体做了比较,确定予瑾临死前喝下去的不是普通酒,而是千日醉。 予瑾久病缠身,几乎滴酒不沾,更不可能主动去饮千日醉这种烈酒,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人强行灌下去的。 至于那只山猪,在它胃里发现了一些食物,很可能是装有千日醉的瓶子掉到食物,山猪本就贪食,再受到酒香诱惑,自是没能忍住,全给吃了,结果把自己的命也给吃没了。 有了这条线索,宋仵作又重新验了一次尸,果然又让他发现了问题,予瑾背部在用特殊手段处理过后,呈现出几道勒痕,应该是生前曾遭过一些东西,要不是重新检验,又格外留心,根本发现不了。 据得到的线索推算,应该是有人绑住予瑾,强行灌下千日醉,然后推落河中,装成失足溺水的假像。 至此,可以确定,予瑾不是意外溺水,而是被人害死的。 但这一切,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只以为予瑾是意外身亡,连连叹息。 这日清晨,秋水像往常一样打了水进来侍候予恒洗漱,没想到予恒不仅早已经起身,连衣裳都换好了,是一袭玄色平纱袍子,腰间束着白玉蟒蛇扣。 “殿下怎么这么早起来了?”秋水搁下铜盆,接过予恒手里的木梳,仔细替他梳着头发。 予恒感受着梳齿划过头皮时带来的酥痒,轻声道:“今日是予瑾下葬的日子,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秋水动作有微微的停滞,“三殿下的死因查清楚了吗?” “嗯,是喝多了酒意外失足而亡。” “那……”秋水小心翼翼地道:“皇后娘娘还好吗?” 予恒望着铜镜中的她,“你怕母后还怀疑与你有关?” 秋水轻轻点了点头,予恒安慰道:“只要父皇相信你是无辜的就够了,母后……她已经魔怔了,不说也罢。” 他的话并不能令秋水安心,惴惴道:“会不会有一天,宫里的人又突然把奴婢带走?” 予恒拉过她的手,温言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不会的。” 秋水迎着他的目光,柔声道:“奴婢不怕死,只怕看不到殿下。” 这句话令予恒甚是动容,握紧她的手,声音越发温和,“别怕,有我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秋水脸庞微微一红,从他掌中抽出了手,取过一个白玉发冠仔细束住他的头发,“殿下快去用膳吧,一早空腹可不好。” 予恒点点头,在准备出门前,他想起一事,道:“最近没事不要出门。” 秋水眨一眨眼,疑惑地道:“怎么了?” “昨日听予怀说抓到了几名行迹可疑的人,怀疑是别国奸细,正准备让府尹挨家挨户的去搜。” 秋水惊讶地道:“竟有这样的事,可知是哪一国派来的?” “暂时不清楚,不过也能大概猜到,不是西楚就是齐国。”说到这里,予恒冷哼一声,“贼心不死!” 秋水点点头,“奴婢知道了,殿下放心去吧。” 在送予恒出门后,秋水回到自己屋中,紧紧关着房门,等到再出来时,已是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哪里还有半分之前青春妩媚的样子。 秋水——懂易容术! 装扮成老妇人的秋水悄悄离开齐王府,穿过数条小巷子,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间残旧破败的屋子前,门口结满了蜘蛛网,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秋水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面,那里有一扇小门,她闪身入内,过了一会儿,拿了一盏和房子一样残旧不堪的灯笼挂在门口,也不点起,就这么悬着。 过了一会儿,两道人影先后闪进了小门,是两个相貌一样的中年人,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明显都是高手。 站在左边那个人率先开口,“找我们兄弟有什么事?” 看到二人完好无缺,秋水松了一口气,“二位没事就好,我得到消息,太子抓到几名混入金陵的奸细,准备让金陵府尹挨家挨户搜查,二位请务必小心,不要泄露了身份。” 第八百七十九章 终知真相 第八百七十九章 终知真相 “知道了。”左边的中年人应了一声,道:“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周帝听了齐王的劝,将我放归府中,所以现在他们父子的关系有所缓和,至于长信殿那边,还僵持着,暂时没动作。” 秋水的话令那两人有所不满,“这么说来,差事越办越回去了?” “二位先生息怒,我正在想办法,一定会尽快完成主子交待的事情。” 右边的中年人冷声道:“最好是这样,主子耐心可是不多了。” “我明白,多谢右先生提醒。”秋水连忙答应,这两人的名字很是有趣,一人叫左,一人叫右,分别称左先生,右先生;他们一直按照名字站立左右方位,从来不会站错,也从来不会分开,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两人一起行动,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要是没别的事情,我们先走了。” “恭送二位先生。”在左右二人离开后,秋水略一收拾,亦走了出去,刚一开门,便看到一角玄色平纱袍子,顺着深如浓墨的袍子看上去,她瞧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予恒! 秋水倒吸一口凉气,予恒不是去扶灵出殡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出现,便被她狠狠压了下去,她行事一向小心谨慎,予恒不可能发现的,巧合,一定是巧合。 她努力说服自己,将所有紧张与害怕都死死压在面皮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苍老的声音问道:“这位公子,您从哪儿来啊?” 秋水没有忘记自己现在的装扮,相信以她的易容术,予恒一定认不出来。 “从齐王府来。” “齐王府……”秋水喃喃重复了一句,笑道:“老身知道,是城东的大宅子,听说里面住的是圣上的儿子,最尊贵不过。”顿一顿,她又道:“不知公子是齐王府里的哪位?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一个人。” 秋水心中一跳,赔笑道:“公子要找谁?” “一个名叫秋水的人。” “秋水?”秋水心跳得几乎快要蹦出来,假意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老身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应该不是在这附近住的,否则老身一定有印象,公子去别地找找吧。” “不必了,她就在这里。”予恒定定看着她,目光锐利的似乎要直透内心,“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秋水头皮一阵发麻,似有无数小虫在头皮上蠕动,她僵硬地笑了笑,“公子在说什么?” 予恒手掌一挥,竟是把秋水的头发生生扯了下来,不,确切来说,是一个假发。 假发一被拿走,秀发顿时如瀑布一般飞流直下,这三千青丝是秋水最喜欢的,一直悉心保养,但这一刻,她只想变成一个剃去青丝的尼姑! “冷——秋——水!”予恒的声音犹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在秋水心中,令她第一次感觉到手足无措,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予恒脸上并没有揭穿的欣喜,有的只是悲哀与伤心,一直以来,无论母后怎么说,他始终坚定不移的站在秋水这一边,替她说话,甚至不惜为她与母后反目,结果现实掴了他一个大大的巴掌。 他——所爱非人! 秋水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尽管她能言善辩,可眼下这种情况,不算她浑身是嘴,也难脱干系。 思来想去,秋水决定赌一把。 有了决定后,她屈膝跪在予恒身前,未语泪先落,“奴婢对不起殿下,奴婢该死!” “肯承认了吗?”在问出这句话时,予恒胸口传来阵阵绞痛,就在秋水开口之前,他还存了一丝幻想,希望眼前这个人不是秋水,是他认错了人。 秋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予恒咬牙道:“三年前那次中枪,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为的就是接近我?” “是。”秋水哭着点头,随即用力磕头,羊脂美玉一般的额头磕在粗糙的地上,不过几下,就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奴婢欺骗殿下,罪该万死!” 予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不出心中所想,过了一会儿,一阵劲风拂过,两道人影出现在予恒身边,“那两人擅使合击之数,卑职二人一时大意,被他们给逃了。” 神机营! 这三个字如一道冷电,自秋水脑海中掠过。 在短暂的沉默后,予恒道:“立刻去禀告父皇,在圣喻下来之前,让顺天府看紧城门,许进不出许。” 待这二人离去后,予恒眸光冰冷地道:“为什么要杀予瑾?” 秋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垂泪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乞求殿下原谅,但奴婢并非存心欺瞒,实在是身不由已;每一日……每一日奴婢都在煎熬中度过,恨不能将所有事情告诉殿下,可是奴婢不敢,从第一次撒谎开始,奴婢就注定回不了头了,只能不断的错下去,一直错下去。”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放过你吗?”话音未落,予恒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目光森冷如铁,“就像你说的,从你第一次骗我起,就注定不可饶恕。说,你为什么要杀予瑾,又是谁派你来的,说!” 秋水拼命摇头,“奴婢不想杀三殿下的,但奴婢阻止不了,对不起!” 予恒呼吸一滞,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是。”秋水垂泪道:“三殿下每每来齐王府,并不是真心想与殿下对弈、闲谈,他一直在暗中调查奴婢。几日前,奴婢传信去给太……”她眸光微微一跳,改口道:“给左右二位先生,结果落在三殿下手里,被他知道了奴婢的身份;二位先生怕泄露了秘密,决意杀了三殿下;他们趁三殿下回昭明宫的路上,一个引开神机营的人,另一个用千日醉灌到三殿下,然后将他掷入河中,装成溺水身亡的样子。” 予恒掩面,悲声道:“三弟,是大哥害了你,大哥对不起你!” 第八百八十章 太后 第八百八十章 太后 秋水紧紧抱住他的腿,哭泣道:“与殿下无关,千错万错都对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予恒眸底猩红如血,弥漫着撕裂的痛苦,他再次掐住秋水的下颌,比刚才更加用力,几乎要将骨头捏醉,“你确实该死!说,是谁派你来的?” 秋水摇头,含泪道:“奴婢……奴婢不能说。” 予恒额间青筋暴跳,手上又加重了几分力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秋水仿佛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她忍着痛楚道:“就算殿下杀了奴婢,奴婢也不能说,因为……那会害殿下。” 予恒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收回手道:“是朝廷里的人?” “没……没有。”秋水矢口否认,但眼里的慌张出卖了她,令予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回想秋水刚才的话,她在说起那封信时,曾有短暂的停顿,而最开始的话,是说“传信去给太……”后面才改说给左右先生,会不会是有所隐瞒? 太? 予恒把自己认识的人,听说过的名字都回想了一遍,并没有一个是以“太”字开头的,而且印象里,也没有人以太字做姓。 难道是他多心了,那个字仅仅是秋水口误? 不,不是!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予恒否认了,没人比他更清楚秋水有多谨慎小心,在他身边三年,一点破绽与错误都没有过,试问这么小心的人一个人,又怎么会口误。 这个“太”字,一定有文章。 或者……那不是名字,而是一个称号,譬如太傅,太师,太子,太……后! 予恒心底猛地一凉,死死盯着秋水,“是太后对不对?” 秋水面色大变,继而拼命摇头,“与太后无关,奴婢根本就不认识她老人家。” 她越是否认,予恒就越是怀疑,尤其是想到陈太后为秋水特意派元九来他府中提醒一事后,“太后为什么要派你来我身边,还狠心到连予瑾也杀,她到底想做什么?” “殿下真的误会了,太后与这件事无关的,您相信我!”面对秋水的苦苦哀求,予恒拂袖甩开她的手,“你不说是吗,好,我自己去问!” 秋水大惊,死死攥住予恒的袍子,“不要去!殿下不要去,她……她会……” 予恒暂停脚步,面无表情地道:“她会怎么样?” 秋水死死咬着牙,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在予恒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她戚戚道:“殿下猜得没错,就是……太后!” 尽管早有猜测,可从秋水口中证实的时候,心里还是狠狠搐了一下,他知道陈太后不是一个善与之辈,否则当年也不会几番挑拨了,可怎么都没想到,她竟连自己嫡亲孙子都下得了杀手,究竟她的心肠要狠毒到何种程度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夏日炎热若流火,躲在树叶下面的知了拼命叫着,仿佛是在叫“热死了”、“热死了”,然而予恒却如置身冰窖,连血流都冷得要凝固。 在长久的沉寂后,终于有声音响起,“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水抹着泪水道:“殿下知道,太后与贵妃有嫌隙,所以太后娘娘一直都不喜欢二殿下,更不希望他做大周的储君,可她劝不动陛下,所以只能另想他法,也就是……”她瞅了面无表情的予恒一眼,“殿下。” “继续说下去。” “相较于太子,太后更愿意由殿下您来做储君,可是您偏偏又和太子他们走得近,半点没有争储的心思,太后知道,若是照实跟你说,你一定不愿意,所以就……派了奴婢来。” “所以这几年来,你总是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说太子不是?”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以为是秋水随口一说。 “是,按着太后的计划,婚事是第一步,离间您和皇后,后面会一步步挑拨您和太子他们的关系,激起您争储的心思。”说着,秋水又急急道:“殿下您别怪太后,说到底,太后也是为您好。” “为我好?”予恒几乎要笑出声,满面讽刺地道:“那你倒说说,怎么个好法?” “天家无情,所谓骨肉亲情,在天家一直都是奢望。不错,现在太子对您是不错,可以后呢,谁敢保证太子不会对你猜忌怀疑,不会起杀心?几位皇子之中,您最纯厚,也最苦,太后希望您可以过得好一些。” 予恒冷笑道:“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她?” 秋水听出他言语间的讥讽,仰头道:“奴婢说得都是实情,至于……三殿下,太后也很难过,她……” “够了!”予恒十指狠狠掐着掌心,血气在胸口激荡不止,半晌,他一把攥住秋水的手腕,寒声道:“走,与我去见父皇!” “不行!”秋水骇然摇头,脸上充满了恐怖,“殿下你先万不要去,一旦她发现事情,她……她会杀了你的。”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急忙道:“我知道左右先生在城里有一处住宅,他们现在受了伤,应该会去那里养伤,你千万要拦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见到太后,虽说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秋水的关心令予恒心中一软,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不可以再感情用事,更不能一错再错,冷声道:“有父皇在,有神机营在,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殿下您不知道,她……她……”秋水似有什么难言之瘾,许久,她狠狠一咬牙,“她收买了许多江湖上的人士,左右先生还有我,都是其中之一,除了太后自己,谁也不知道金陵城还藏匿了多少高手,殿下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就算有神机营,也未必能护殿下周全。” 见予恒不为所动,秋水又急又慌,哀求道:“奴婢求求您,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予恒抬头看着似火骄阳,声音在炙热的夏光中有些虚幻,“所以,你要我放过她,任由予瑾枉死?” 第八百八十一章 大祸临头 第八百八十一章 大祸临头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拿到太后手上那份记录着江湖人士的名单之前,暂时不要动手,一旦她鱼死网破,不止殿下,连太子和陛下都会有危险。” 秋水的话令予恒有所犹豫,陈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主,在她看来,只要对自己有利,任何人都可以利用牺牲,包括自己的儿子。 思忖半晌,他问了秋水关于左右先生宅子的地址,对那两名神机营道:“准备周全一些,不要再让他们跑了。” 待神机营的人走后,他拍手唤过停留在不远处的随从,指着秋水道:“把她带回王府,今日之事,不得向任何人说起。” 临行之前,秋水终于问出一直盘桓在心中的疑问,“殿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予恒设计引她来见左右先生,又提前带神机营的人埋伏在这里,显然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可她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露了破绽,明明一直都很小心。 “还记不记得予瑾抓在手里的那块料子?” “记得,但奴婢的衣裳没有破,殿下也看到了。”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母后冤枉你,可是当我拿着那件衣裳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撒谎。”予恒目光冷漠的看着她,“我记得有一回带你去骑马,你穿的正是那件衣裳,不小心被马厩木栏上的倒刺勾破了袖子上的一条丝线,可你当着母后面拿出来的那一件,袖上的各条丝线都完好无缺,就算修补过,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把整个袖子都换了。” “原来如此。”秋水苦笑道:“不错,当日回来后,我发现袖子被撕破了一块,怕被发现,所以连夜用剩余的料子重新做了一个袖子,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以瞒天过海,没想到还是被殿下识破了。”停顿片刻,她抬头道:“所以那日,殿下去承德殿见陛下,并不是真的为奴婢求情?” 予恒点头道:“我把事情告诉了父皇,父皇也认为你后面还有人,所以将计就计,只是父皇想不到,那个人竟然会是太后。” “奴婢这样是不是叫自作自受?”秋水涩涩说着,眼眸含泪,好不可怜。 以前予恒最受不得她这副神气,如今虽然知道她一直在欺骗自己,可四目相对时,还是有所悸动,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秋水喃喃复叙,悲意更甚,“奴婢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接受太后要求来接近殿下,害了自己也害了殿下,对不起……” “不必!”予恒冷冷打断她的话,“是我有眼无珠,错信了你,还想娶你为妻,呵呵,真是讽刺。” 秋水急忙道:“虽然奴婢的身份是假的,但奴婢对殿下的情意是真的,奴婢真的很喜欢殿下,也想与殿下厮守一生。奴婢不止一次想过要摆脱太后控制,但是……不可以;一旦背叛太后,以她的手段,是绝对不会放过殿下的,如果殿下因奴婢而受伤,奴婢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说到动情处,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再说,太后的担心未必就是多余,殿下宅心仁厚,又是皇长子,理该为太子……” “闭嘴!”予恒拂袖,脸庞渗出一层怒意,“再敢胡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奴婢死不足惜,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殿下,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您要多为自己打算,贵妃表面和善,其实与太后一样,都不是善与人之心,否则又怎么能从一个西楚弃妃,一路做上贵妃之位,把将儿子扶持上太子之位……” “我让你闭嘴!”予恒脸上怒意更甚,一脚踹在秋水胸口,“贱人死到临头,还在挑拨离间,该死!” 予恒这一脚没有留情,秋水胸口剧痛欲裂,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捂着胸口虚弱地道:“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殿下一定要小心贵妃母子。” “带下去!”予恒不想再理会她,命长随将她押回王府,在他们走后,予恒久久掩面,透明的液体从指缝中徐徐渗出,滴落在滚烫的地上。 静芳斋中,陈太后刚刚午睡起身,闭目坐在铜镜前由秋月给她梳头,齿梳每每漫过头皮时,都会带起一阵令人享受的酥痒。 不知什么时候,齿梳突然停了,等了许久不见继续,陈太后眉头微蹙,“秋月?秋月?” 连着唤了几声,都不见秋月答应,陈太后不悦地睁开了眼眸,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块半人高的铜镜,以及铜镜里的三个人。 陈太后头皮阵阵发麻,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殿内只有她和秋月二人,现在却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 借着铜镜的照映,她认出了来人,是静芳斋的一个粗使太监马川,平日只在外殿侍候,没她的话,是不许进到内殿来的,可现在,他不止进来了,还掐住了秋月的脖子,令后者发不出声音。 见陈太后看到了自己,马川咧嘴露出一个令人发寒的笑容,作势欠了欠身,“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 “你是什么人?”陈太后转身警惕地看向马川,到了这个时候,她可不会再以为后者是一个寻常太监。 “奴才是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奴才这会儿的来意。”顿一顿,他一脸神秘地道:“太后可知,您就快大祸临头了。” 陈太后眼皮剧烈一跳,淡然道:“什么大祸?” 盯着陈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马川一字一句道:“太后可记得,您曾派元九公公去见过大殿下。” 听到这话,陈太后再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骇然道:“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她做得极为隐蔽,宫中除了秋月和元九之外,就只有敬事房的管事知道,现在却无缘无故多了一个知情人,让她怎能不惊。 冯川扫了一眼面色涨红的秋月,缓缓松开手,他一松手,秋月立刻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第八百八十二章 冯川 第八百八十二章 冯川 冯川拍一拍手,笑道:“太后知道赵管事喜欢秋月,就暗中赐他们对食,以此将赵管事收为心腹,元九出宫的事情,就是他从中动了手脚才没有被贵妃查出来,我说的可对?” 陈太后万万没想到如此机密之事,会从这个全不起眼的奴才嘴里说出来,不过她心思极深,没有将惊色露在脸上,只道:“你怎么知道?” 冯川找了一把椅子大刺刺坐下,“按理来说,奴才确实不该知道,毕竟太后找得都是心腹谨慎之人,可太后漏了一件事……”他咧嘴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赵常水除了喜欢秋月之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喝酒,每次喝醉了酒就会口不择言,说一些不该说的事;不过他为了保住敬事房管事这个肥事,一直隐藏着这个喜好,知道的人极好,奴才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知道是赵常水泄得密,陈太后恨不得生撕了他,在瞪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秋月后,她冷声道:“予恒是哀家的亲孙子,哀家派人去看看他有何不妥?” “若仅仅只是看看,当然没有不妥,可偏偏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譬如教大殿下怎么应对陛下,怎么保住秋水。” 这一次,陈太后真的坐不住了,要说出宫一事是冯川利用醉酒从赵常那里套出来的,还能说得过去,可元九跟予恒说的话,他又是从何得知的,难道……是秋月背着自己悄悄和赵常水说了,从而被冯川得知? 秋月跟随陈太后多年,一见她神色便知她对自己起了怀疑,慌忙跪下道:“奴婢绝对没有将太后交待之事告诉赵常水,请太后明查!” 陈太后也是一念之疑,静下心来后便觉得不可能,秋月跟了自己二三十年,她嘴上有没有把门,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这句话是在问冯川。 冯川笑道:“奴才不光知道这个,还知道去见大殿下,是元九公公的提议,为的是让大殿下对太后心存感激,从而改善您二位的关系。” 陈太后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隐秘一项项被人揭开,这种感觉令她深恶痛觉,最可怕的,到现在为止,她对冯川还一无所知。 陈太后暗自吸了一口气,冷声道:“你刚才说哀家有大祸临头,又是怎么一回事?” 冯川一弹袍子,漫然道:“就在今儿个,大殿下刚刚找到了杀害三殿下的凶手。” “是谁?”这一次陈太后倒是没太过惊讶,虽然这几年她一直待在静芳斋中吃斋念佛,少有出去的时候,但宫里大大小小事情,没一样瞒过她的,当然也包括予瑾。 这个孙子体弱多病,犹如一个药罐子,但性子却是皇子之中最细腻谨慎的,因为整日病着,所以他有更多的心思去思量考虑。 这样一个人,说他会意外跌落河中,她绝不相信,一定另有内情,只是她想不到是谁这么大胆,连当朝皇子也敢谋害。 “秋水。”当这两个字从冯川嘴里吐出来的时候,陈太后几乎以为他在开玩笑,秋水只是一个婢女,怎么有能力有胆子去害一位皇子,根本不可能。 但冯川神色很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也就是说……予瑾真是秋水害的,陈太后按下心中的不安,道:“为什么?” 冯川倒是没有卖关子,径直道:“因为三殿下知道了秋水的身份,所以一定得死,她本以为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大殿下发现了,算算时辰,大殿下这会儿应该已经去见陛下了。” “那与哀家有何关系?”陈太后问出一直盘柦在心中的疑问,无论秋水是谁,杀了什么人,与她都毫无关系,大祸临头四个字,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冯川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身子微微往前倾,“太后您猜,秋水背后的人是谁?” 陈太后眼皮剧烈跳动,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哀家怎么知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冯川话音刚落,秋月已是明白过来,柳眉倒竖,厉喝道:“放肆,竟敢诬蔑太后,再敢胡言乱语,就乱棍打死。” 冯川丝毫没将她的喝斥放在心里,笑意不减地道:“我死不要紧,可太后……也得跟着陪葬。” 他明明是笑着说,可字里行间透着令人心惊胆战的寒意,明明是盛夏时节,秋月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安地看向陈太后,无论是冯川还是眼下的形势,都已经超出了她的掌控,只能指望陈太后。 陈太后心思飞转如轮,很明显,冯川和秋水是一伙的,他们联合起来让自己背黑锅,可要是这样,冯川根本不用来提醒自己,直接等着皇帝来问罪就是了,所以……一定另有目的。 陈太后没有将猜测说出口,而是道:“哀家并没有做过,皇帝是个明君,会相信哀家的。” 听到这话,冯川低低笑了起来,“太后,您相信自己这话吗?” 陈太后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既恼又怒,勉强压下后道:“皇帝是哀家所生,难道还会怀疑自己母亲不成?” “如果陛下相信太后,您这几年也不至于深居简出,夹起尾巴做人。”冯川这句话可谓是字字诛心,一点情面也不留。 这一次,饶是以陈太后的心思,也按捺不住,指了他怒喝道:“你……你放肆!” 冯川丝毫不将她的怒气放在眼里,慢悠悠地道:“虽说这几年太后与陛下关系改善了一些,但也仅止于此,在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陛下一定会相信。” 秋月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破绽,“就算秋水冤枉太后,也只有一个人证,何来物证一说?” 冯川勾一勾嘴角,“姑姑以为,我在静芳斋这么久,就是扫地砍柴吗?” 秋月见惯了宫中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又怎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骇然道:“你……敢冤枉太后?” 第八百八十三章 身份 第八百八十三章 身份 冯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不,来找太后商量了。” 看着他那一脸无辜的样子,秋水气得几乎要笑出来,这是商量吗,分明是威胁。 陈太后示意秋月退下,冷声道:“你想哀家怎么做?” “还是太后爽快。”冯川一拍手掌,笑嘻嘻地道:“只要太后答应奴才一个要求,奴才会立刻让秋水改供词,保证不会在陛下面前说太后一句不是。” “什么要求?”陈太后明白,费这么大一圈提出来的要求,一定不会简单,可她现在已经没别的法子了,只能顺着冯川的话问下去。 冯川瞅着她道:“其实要求不难,以太后的手段,一定能够办到,只看您要不要去做。” 陈太后被他说得有些不耐烦,追问道:“究竟是什么?” 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冯川微笑道:“这件事过后,您向陛下提议,让齐王领兵攻伐西楚,然后……想办法让太子变得笨一些,一个人太聪明了,难免招人厌,太后您说是不是?” 秋月听得疑惑不解,“这好端端的,怎么变笨?” “好端端的当然不行,但若稍稍动些手脚,譬如……”冯川没有说下去,唯独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令人不安。 秋月疑惑地看着他,忽地脑海里划过一道雪亮,脱口道:“下药?” “姑姑果然是个通透人,下药、外力,都可以让一个人变笨。”冯川说得有些口渴,大刺刺取过陈太后一口没动的茶饮了起来,还自顾自地点头道:“嗯,是上好的六安瓜片,不错不错。” “你……你好大的胆子!”秋月身子不住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慌的,眼前这个人……竟然想算计太子,而且细想起来,三位皇子都被他……确切来说,是他背后的主子给算计了。 “小人胆子一向很大。”冯川笑嘻嘻地搁下茶盏,望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陈太后道:“如何,太后想好了吗?” “你们要做什么?”陈太后面无表情地问着,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冯川意味深长地道:“做太后想做之事。” 陈太后被他说得一愣,蹙眉道:“什么意思?” “太后不是一直想找人取代太子吗,如今三殿下早夭,能够达成太后所愿的,也就只有大殿下了。”顿一顿,冯川继续道:“大殿下屡立军功,太子却日渐蠢笨,不堪大用,太后您说……陛下会将帝位传给谁?” 陈太后冷冷盯着他,答案自是不用说的,关键在于,冯川和他背后的主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给哀家一个理由。”天上不会掉馅饼,同样,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人人做事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也不例外。 冯川低头一笑,“各取所需,奴才只能说这么多了。” 陈太后在心里飞快盘算着,按现在的形势看,她只能答应,但……这么被动,实在不是她的做法,不行,无论如何都要扳回一些主动权。 想到此处,陈太后清咳一声,“既是要合作,就该表示一些诚意,你说是不是?” “不知太后想要什么诚意?” 陈太后也不绕圈子,径直道:“哀家想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总不能合作了还不知道盟友是谁吧。”其实她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还是想从冯川嘴里得到证实。 “主子不喜欢太过张扬,所以还请太后见谅。”冯川嘴紧得很,一丝风声也不肯泄露,停顿片刻,他又道:“如果太后真不想合作,那就罢了。”说着,他竟是转身离去,一丝留恋也没有。 陈太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个冯川,分明是捏准了她的弱点,这才敢如此放肆,她恨不能杀了这个狗阉人,可不行,无论如何她都要忍下这口气。 在冯川快要走到门口时,陈太后终是叫住了他,“好,哀家答应你。” 冯川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时,已是一派恭敬,“太后英明!” 陈太后恨不能生扒了他的皮,无奈势不如人,再不高兴也只能把这口气往肚子里咽,“这几年西楚虽然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齐王又从来没有正儿八经领过兵,你确定他能赢?” “虎父无犬子,奴才相信齐王一定会赢。”冯川笑眯眯地道:“再说,不是还有贵妃娘娘这个智囊在吗,她可不会坐视齐王败阵,其实这对太后来说,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 陈太后长眉一挑,“何以见得?” “智谋这种事,看似只是动动嘴皮子,其实最伤心神,要不是有宫里那么多珍贵的药材补着,再加上这几年的休养,贵妃哪有这么好的精神;齐王出征,贵妃必然有所牵挂,这么一来,一可劳贵妃的神;二可令她无瑕顾及太子,便于太后下手。” 陈太后冷哼一声,“你倒是机灵。” 冯川似乎没听到陈太后言语里的讥意,躬身道:“多谢太后夸奖。” “好了,你下去吧,记着,这所有的交易都要建立在哀家安然的份上,否则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奴才明白,太后放心。”在冯川出去后,陈太后挺得笔直的腰杆立刻弯了下来,后背佝偻如虾,完全没了刚才的精气神。 秋月走到陈太后身后,替她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小声道:“太后,要不要派人查查冯川的底细?” “没用的。”陈太后叹气道:“他既敢现身,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查不出来的,不过……哀家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秋月试探道:“那冯川……” “你想想,眼下与咱们大周做对的,除了一个半死不活的西楚之外,还有谁?” 秋月眼皮一跳,脱口而出,“齐国!” 陈太后盯着幽幽跳动的烛火,“西楚不会自己要求灭自己,那么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齐国了。” “可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就为了灭一个西楚?这未免也太过大费周章了。”眼下西楚被燕国那些火枪弄得焦头烂额,如果齐国有心,来他们并不难。 第八百八十四章 将死 第八百八十四章 将死 “西楚被一个小小的燕国弄得边境不宁,疆域一失再失,朝堂又不宁,内忧外患,就算没其他人踩上一脚,西楚也不久矣;这一点哀家明白,齐帝更明白,他早已将西楚视为弃子,所以早在三年前就做了安排。”陈太后取了一枝白玉凤钗步摇在手中,秋月乖觉地替她插在发髻上,“落井下石只能图一时痛快,没了西楚,齐国可就举步维艰了,恕奴婢直言,齐帝……不像是这样冒失的人。” “所以才要布下秋水这枚棋子。”陈太后对镜照一照,凉声道:“哀家问你,一个国家的根本是什么?” “民心?百官?军队?”秋月连说了几个都被陈太后否决,见秋月实在想不出,陈太后方才说出了答案,“是储君。” “王朝想要传承下去,必须要有一个好的储君。”陈太后低头抚着银丝彩绣锦裙上的皱褶,徐徐道:“哀家虽然不喜欢予怀,但他确实有些能力,大周交在他手上,不说开拓,守业是完全没问题的。” “现在老三死了,老二成了傻子,老大又要常年出征,死生难料,等于大周的国本全没了,你说最后得利的会是谁?” 两个字跃然于秋月脑海中,“齐国!” “不错!”陈太后目色阴沉,似有乌非常层叠,“齐帝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秋月踌踟道:“既然太后一早洞悉其中利害关系,为何还要答应冯川?” “哀家能不答应吗?”陈太后冷冷扫了一眼,秋月赶紧低下头,暗悔自己一时口快多嘴。 陈太后平一平气息,盯着齐国所在的方向,冷声道:“他有张良计,哀家也有过墙梯,大周的基业,就算要败也得败在自己人手里,容不得那些个外人来染指!”停顿片刻,她突然话锋一转,“哀家记得,肃老王爷两年前刚添了一个孙子是不是?” 秋月不知她为何会问起这个,但刚刚受了个教训,不敢多问,如实道:“是,叫予炎,算算日子,眼下差不多刚好两周岁,听说很是聪明,小小年纪已是说得头头是道,还会认字了。” “不错。”陈太后点头,微笑道:“明日你去肃王府传个话,就说哀家想见见这个侄孙子。” “是。”秋月满腹疑惑地应下了,太后并不喜欢肃王一家,怎么会突然对一个孩子如此感兴趣,真是奇怪。 再说承德殿那边,东方溯面色青白地盯着跪在殿中的予恒,鼻翼微微张阖,手里的狼毫笔已是被他生生攥成了两段。 殿内气氛异常压抑,张进将头垂到了胸口,连大气也不敢喘,唯恐招来无妄之灾。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溯终于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确定是太后所为?” “秋水确是这么招供的,皇祖母表面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实则一直未忘当年之恨,蓄意报复。依着皇祖母的设想,先是让儿臣误会父皇母后,然后再借秋水之口,怂恿儿臣争夺帝位,哪知中途被予瑾知悉,为了掩盖事实,皇祖母命人杀害予瑾。” “好好好!朕的母亲真是果断,连自己亲孙子都能说杀就杀了。你们说,朕是不是应该封她一个‘巾帼英雄’的称号? “陛下息怒。”张远等人纷纷跪下,一个个心惊胆战,就算是再蠢笨的人,也听得出东方溯是在说反话。 东方溯将折断的笔狠狠掷在地上,面上蕴着森然怒意,“如此蛇蝎心肠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张远身子一颤,他知道,东方溯对陈太后起了杀意;以前陈太后虽然屡屡犯错,但一来东方溯宅心仁厚,二来不愿背上弑母的恶名,所以屡屡留情,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迁居畅春园。 可惜,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母子相残的结局,也真是可悲。 “去把秋水带来,朕要亲自审问她!”虽说予恒不会撒谎,但事关重大,还是要亲耳听一听秋水的说辞。 很快,秋水被押到了承德殿,但令予恒没想到的是,她被带来时,竟然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负责押送的几名神机营也都满身是伤。 予恒骇然道:“怎么回事?” 负责这次押送的是阿六,他捂着受伤的手臂道:“启禀陛下,齐王,我等在来的路上,遇到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偷袭,那些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些极其霸道的暗器,我等猝不及防下,都受了重伤,勉强杀出重围,但犯人……”他满面内疚地跪下道:“卑职失职,请陛下责罚!” 东方溯紧紧拧着眉,“抓到了吗?” “没有,不过卑职从他们手里夺了一样东西。”阿六双手捧上一柄精致的弩箭,别看只有巴掌大,却可以同时装五枝弩箭,五箭齐发,再利害的高手也难以抵挡,不知是哪个暗器高手所做。 在弩箭在尾端,刻着一个小小的“罗”字,东方溯剑眉一挑,有些惊讶地道:“汉中罗氏?” 罗氏一门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暗器世家,位于汉中,而汉中,是属于西楚的,也就是说……那些杀手很可能是来自西楚。 “陛下,纪太医来了。”张远恭敬地说着,他清楚秋水的重要性,所以刚看到她受伤,就立刻知机的去请了太医,还把医术最高明的纪临给攥来了。 东方溯微一点头,指着秋水对纪临道:“给她看看。” “是。”纪临放下药箱,半跪在地上为秋水把脉,随后掀开染血的衣裳看了看伤口,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秋水已是连呕几口血出来,精神更加萎靡。 纪临从药箱中取出一颗药塞进秋水嘴里,又让人取来半碗水,喂她喝下去,做完这一切,他才朝东方溯拱手道:“陛下有什么话就快问吧,她撑不了多久。” “连你也救不了?”东方溯诧异地问着,之前看纪临施救,还以为可以保住秋水性命,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纪临摇头道:“这位姑娘伤势极重,已是无力回天,只能以大补丹的药力拖延片刻。”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临终之言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临终之言 “一定是太后!”予恒咬着说着,眼底有阵阵伤痛,他虽然痛恨秋水的欺瞒,但到底曾经爱过,还是那么的刻骨铭心,现在看到她命不久矣,自是心中难过。 秋水听到他的话,微微抬头,吃力地道:“不是……不是太……太后!” 予恒冷哼一声,“除了太后,在这金陵城中,还有谁会想要你的性命。” 秋水怆然一笑,勉力撑起身子,跪坐在地上,“你以为我先前与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予恒听出她话中有话,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我被派到你身边的用意,是让你们北周内乱四起,朝堂不宁,只要我活着一刻,就必须负着一刻使命,成亲如是……招供亦如是……” 东方溯听出了她的意思,蹙眉道:“指使你的人,不是太后?” 秋水冷笑道:“你们真以为太后有那么大的能耐吗,她不过是一个替死鬼罢了,好让你一怒之下处死太后,背上弑母的骂名,无论太后怎么犯错,她都是太后,是一国之母,杀了她……呵呵,诸王与百官之中,必然有人不满。” 东方溯冷冷盯着她,半晌,徐徐道:“你在包庇她!” 秋水并没有着急解释,反而一脸冷笑地道:“你要不信,就当是包庇吧,反正多一个人给我陪葬也没什么不好的。” “究竟是谁派你来?说!”予恒心烦意乱地吼着,他一直以为自己问出了真相,可现在才发现,真相依旧扑朔迷离,不得而知。 秋水捂嘴一阵咳嗽,当她放下手时,掌心是殷红的鲜血,与苍白若死的面孔形成鲜明对比。望着手里代表着死亡的殷红,她眼里闪过浓重的悲哀,从来……她的命都由不得自己作主,真是可悲…… 半晌,她放下手掌,疲惫地道:“我说了,就当是太后吧。” “你!”予恒听得气结,一把捏住秋水修长的脖颈,咬牙道:“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秋水被掐得说不出话来,但从她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予恒这句话并不能威胁到她,想想也是,她本就是将死之人,又怎么会惧死。 “予恒。”耳边传来东方溯的声音,予恒知道他的意思,收回手负在身后,从张进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瞧见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唉……张进在心里叹了口气,看齐王这个样子,就算秋水死了一个秋水,她留下的阴影,也会一世笼罩着齐王,令后者无法摆脱,真是祸害。 东方溯走到秋水身前,投落一片阴影,“既然已经撒下了谎,朕和齐王也都相信了,为什么还要去戳破?” 一种无形的威压伴随着阴影将秋水笼罩,令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连血流的速度都似乎慢了一些,她能感觉到原本贴服在皮肤上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良久,秋水咬牙道:“他不仁,我不义!” 东方溯轩一轩长眉,“这么说来,杀你的人,是你主人派来的?” “不错!”秋水面带怒容地道:“我一心一意为他办事,连性命都愿意赔上,他可倒好,一发现我身份败露,就立刻派人来行刺,真真是让人寒心!” “其实你本就做好了必死的打算,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东方溯神情淡然,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那不一样!”秋水激动地叫着,“我用忠心事他,他却用戒心防我害我,我不甘心,不甘心!” 东方溯对她的话不置一词,“那你倒说说,是谁派你来的。” 秋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刚刚走进来的予怀,吃吃笑了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还是死对头!” 东方溯眸光一动,一个名字跃然于心头,“萧若傲?” “除了他,还有谁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乱你江山,祸你东方一族性命?”秋水讽刺的说着,随即又露出哀伤之色,“乔初死后,就由我跟在他身边,燕国的火枪令他吃足了苦头,他知道你们不会放过他,但北周国力强盛,西楚却日渐衰微,两者差距越来越大,打仗不过是自取来亡,所以他想到了由内攻外的计策;派我来齐王殿下身边,设法令你们内斗,耗损国力,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渔翁得利,像当初吞掉南昭一样,吞掉北周这块大肥肉;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输了。”说到这里,秋水突然笑了起来,拍手道:“我知道了,连老天爷也看不惯他,不想他赢。” 予怀眸光沉沉地道:“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就不怕远在应天的家人会遭楚帝迫害,招来杀身之祸吗?” 秋水眼皮猛地一跳,继而讽刺地道:“太子以为,他还会留着我家人的性命吗?只怕早在派人来杀我之前,就已经杀尽了我的家人,哈哈哈哈,家人……我哪里有家人,哪里有啊!” 予怀默然不语,他能听得出秋水话里的绝望 ,不像是装出来的。 “噗!”秋水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眼里的光芒迅速黯淡,就如一枝即将烧尽的蜡烛;她转头望着予恒,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予恒听到了她的话,紧紧咬着牙,直至秋水咽下最后一口气,都没有说一个字,他爱秋水,但……他做不到原谅! 予瑾一案,终随着秋水的死告终,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阴谋……也从来没有停止。 “儿臣有眼无珠,不仅识人不清,还屡屡顶撞母后,实在罪该万死!”予恒跪在长信殿中,在他面前坐着沈惜君。 见沈惜君久久不语,阿紫轻声道:“娘娘,齐王殿下已经知错了,您就原谅了他一回吧。” “是啊,殿下年少,难免识人不明,经一堑长一智,奴婢相信殿下以后不会再上当了。” “罢了,起来吧。”沈惜君原本有意训责几句,但看到他胡子拉渣的憔悴模样又心有不忍,再加上阿紫阿兰两个从旁劝说,更是不忍再苛责。 第八百八十六章 八月 第八百八十六章 八月 沈惜君招手示意予恒近前,“都办好了?” “是,秋水已经正法,左右先生也已经被神机营格杀,只是不知金陵城还有没有他们的同党,父皇让太子暗中追查,另外……”予恒瞅了沈惜君一眼,欲言又止。 沈惜君猜到他的心思,“你给秋水立了坟?” “是。”予恒低头道:“她虽然罪该万死,但总算……相识一场,儿臣不忍她死后曝尸荒野。” 沈惜君叹了口气,“重情重义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弱点,你这样做,可是有违你父皇的旨意。” 东方溯痛恨秋水杀了自己的爱子,下令曝尸三日,扔去乱葬岗,不许任何人给她收尸下葬。这道旨意,他是存心下给予恒的,整个金陵中,也就他会给秋水收尸,予恒听到了,可他还是违背了。 “儿臣知罪。”面对予恒的认错,沈惜君再次叹了口气,徐声道:“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都该一笔勾销,赐她一捧黄土也未尝不可,你父皇那边,母后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多谢母后。”在落座奉茶后,沈惜君道:“本宫与贵妃商量过,予瑾骤逝,宫里宫外都是悲痛异常,不宜举办婚事,所以你和予怀的婚事一起押到明年,你看可好?” “婚事不急。”予恒捧着温热的茶盏道:“儿臣此来,还有一事与母后商量。虽然害死三弟的人是秋水,但追根究底,真正的凶手是楚帝;此人屡屡觊觎我大周,诡计百出,不守约定,先后害死了古师、予瑾等人,实在该死!” 沈惜君仔细听着,道:“你父皇想对西楚动兵?” “不错,西楚这些年被燕国弄得疲于应付,连失城池;而我朝休生养息,兵强马壮,可谓此消彼长,正是出兵的好时机,一举歼灭西楚。” “倒是不错,你父皇可有说何时动兵,派谁人领兵?” “应该秋后就会出兵。”说到这里,予恒神色一正,搁下一口未动的清茶,“母后,儿臣想随军出征!” 沈惜君一惊,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待缓过神来后,她摇头道:“不行,战场之下,凶险万分,随时都有可能受伤甚至死亡,予瑾已经不在了,你万万不可再冒险。” “就是因为予瑾不在了,儿臣才一定要出征。”予恒咬牙道:“虽然父皇和母后都没有责怪儿臣,但儿臣心里是清楚的,予瑾……他间接死于儿臣之手,儿臣一定要亲手攻破应天,擒下楚帝,以慰予瑾在天灵!” “你也是上了奸人的当,才会间接酿下祸端,予瑾一向懂事,母后相信他不会怪你的。” “儿臣知道三弟不会,可儿臣……过不了心里这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三弟浸在河里,全身都泡肿的模样。”说到这里,予恒不禁哑了嗓子,“扑通”一声跪在沈惜君面前,“求母后成全!” “你这又是何苦呢。”沈惜君连连摇头,怜惜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予恒,“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本宫怎么办,让你父皇和大周怎么办?” “父皇和大周那边有太子在,不会有事的,只有母后……”予恒哽咽道:“儿臣知道自己不孝,可儿臣真的很想亲手报仇,还望母后成全。” 阿紫也觉得不放心,在旁边劝道:“朝中有的是能征善战的武将,何需殿下亲自出手,战场凶险,殿下还是待在金陵为好。” 阿兰在一旁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殿下听奴婢们一句劝,不要去了。” 予恒低头不语,旁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沈惜君养了他十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这心里头还是一门心思想着去战场。 这个儿子的性子她很清楚,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秋水如是,战场亦如是,要不是顾着自己,怕是早就向东方溯主动请缨了。 “唉。”沈惜君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叹气了,“非去不可?” 予恒没有回答,只是道:“请母后成全。” “你啊!”沈惜君既心疼又有些嗔怪,“每次都让母后担惊受怕,再这样下去,寿命都要被你弄得减几年。” 这句话令予恒大为内疚,“母后……” “好了。”沈惜君摆手打断他话,“母后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既然这是你的意愿,又如此坚决,母后不阻止就是了。”不等予恒欢喜,她又道:“不过你父皇答应与否,母后可就不保证了。” 予恒用力点头,高兴地道:“儿臣知道,多谢母后。” 沈惜君招手示意他近前,抚着他宽阔的肩膀,感慨道:“你长大了,希望独自振翅飞翔,不肯再躲在母后羽翼下,母后真不知该欢喜还是难过。” 予恒知道她心中的不舍与难过,动容地道:“无论儿臣飞得多高多远,都永远是母后的儿子。远行……是为了更好的回到母后身边。” 他的话令沈惜君眼眸微红,徐徐抚过予恒棱角分明的脸庞,“记住你自己的话,无论去到哪里,都一定要回来。” 东方溯知道予恒想要领兵出征时,与沈惜君一样意外,几经思量,他最终还是拒绝了予恒的要求,他知道会让予恒失望,但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儿子。 东方溯合上最后一本奏折,轻舒一口气来到窗前,夜空中繁星点点,拱卫着中间一轮将圆未圆的皎洁明月。 外面刚下过雨,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几缕桂花香夹杂在风中,令人精神一振,东方溯挑一挑眉,“桂花开了?” “是,今年桂花开得特别早,刚到八月就全开了,尤其是御书房后面这两株,开得最好不过。”张进恭敬地回答着。 东方溯若有所思地道:“朕记得今日是十二?” 张进笑道:“陛下好记性,今日正是八月十二。” “八月十二……”东方溯伸手接住一片被夜风吹进来的树叶,凉声道:“差不多该是时候了……” 张进知道他是在说出征西楚一事,不过他很清楚自己身份,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说,正因为如此,才可以长伴君侧。 第八百八十七章 夜谈 第八百八十七章 夜谈 不知是否吹多了冷风,东方溯弯腰咳嗽起来,咳到剧烈处面色涨红如朱砂,瞧着甚是吓人。 张进赶紧上关了窗子,将他扶到椅中抚背顺气,良久,东方溯终是止住了咳嗽,靠在椅中不住喘气,额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张进沏了盏热茶给他,不放心地道:“陛下,要不要传纪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朕没事。”虽说歇了一会儿,可东方溯气息还是有些不匀。 “可是……” “好了,朕都说没事,哪来那么多可是。”东方溯不耐烦地打断张进,他接过茶盏喝着,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令茶水洒了一些在手上。 张进虽然担心,但东方溯态度坚决,他也不敢再多说,他心里明白,陛下是怕贵妃担心,每次承德殿一传太医,最紧张的人就是贵妃,每次都是彻夜陪在陛下身边。 东方溯喝过茶后,道:“予恒最近怎么样了?” “大殿下每日忙着自己的差事,除此之外就是去长信殿和漪兰殿请安。”说着,张进想起一事,“对了,初十那日还去了静芳斋?” “静芳斋?”东方溯有些惊讶。 “是。八月初十是太后寿辰,大殿下和太子都去了,太后留他们用午膳,不过太子有事,没用膳就回来了。” 东方溯抚一抚额,“朕这阵子忙着攻伐西楚的事情,都忘了母后生辰,明日一早,你去内库房挑几样合适的寿礼,代朕送去。” 张进笑道:“陛下放心,贵妃娘娘已经代您送去了,一对白玉如意,一架紫檀屏风还有一套和田籽玉首饰,都是太后喜欢的。” “她倒是有心。”说起慕千雪时,东方溯神情异常温柔。 张进笑道:“贵妃娘娘一向有心,尤其是对陛下,陛下和贵妃真当是一对神仙眷侣,宫里宫外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东方溯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这嘴皮子倒是耍得越来越利落了。” 张进连忙道:“奴才说得都是实话,没半点虚假,前几日奴才肃王爷进宫的时候,奴才还听他说起呢。” “行了,把你那嘴皮子功夫收一收,别在朕面前耍宝了。”话虽如此,东方溯还掷了一个玉扳指给他,显然张进刚才那番话,很合他心意。 张进捧着扳指正要谢恩,外面传来宫人尖细的声音,“启禀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东方溯甚是意外,刚才还说起,这一转眼就来了真是巧得很,他朝张进努一努嘴,后者会意,快步上前开了殿门,将陈太后请入殿中。 “见过母后。”东方溯起身行了一礼,待得重新落座后,他疑惑地道:“母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外面天寒,万一受凉可怎么是好。” 陈太后拢一拢袖子,微笑道:“哀家原本傍晚就想过来的,怕扰了皇帝处理国事,便没打扰,刚才见雨停,就让冯川扶着哀家出来走走,经过承德殿时,见里面灯火还亮着,猜着皇帝没睡,便进来看看。”她看了一眼桌案上摞得整整齐齐的奏折道:“都批阅过了?” “是。”东方溯简单应了一声,道:“母后刚才说傍晚就想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一些事情。”陈太后接过张进递来的茶,揭开盏盖拨一拨浮在上面的茶沫子,“前日是哀家生辰,予恒和予怀有心,来给哀家祝寿。” 东方溯拱手道:“儿子这阵子朝事繁忙,忘了母后生辰,还请母后恕罪。” 陈太后微笑道:“哀家明白,所以也没让人知会你,就怕扰了你。”顿一顿,她又道:“予恒留下来用膳时,与哀家说起攻伐西楚的事,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出征?” “九月下旬。”东方溯话音刚落,陈太后又问道:“人都选好了?” “已经选得七七八八了,老九领兵,张相为军师,随同出征。” 陈太后颔首道:“有他们两个领兵,再加上火枪火炮,攻下应天应该不是难事。”说着,她眸光一抬,落在东方溯身上,“皇帝一向睿智,可有猜到哀家接下来要说的话?” 东方溯不动声色地道:“和予恒有关?” “不错,予恒很想出征,希望哀家帮着讲讲情,请皇帝给他一次机会。” “不行。”东方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陈太后的话,后者对此并不意外,“你担心予恒有事?” 东方溯反问道:“难怪母后不担心吗?” “他是哀家的亲孙子,岂有不担心之理,更何况刚刚出过予瑾那事……”提到予瑾,陈太后连连叹气,伤心之意不言而表。 半晌,陈太后抹一抹眼角的泪,道:“哀家原先也与皇帝一样,坚决反对,但细细听了予恒的话后,哀家觉得应该成全。” 东方溯淡然道:“所以母后今夜是来做说客的?” 陈太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回忆起了往事,“哀家记得,你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哀家也是提心吊胆,整日吃不下睡不着,等你回来的时候,整整瘦了一大圈;那会儿哀家最害怕的就是先帝让你出征,可后来哀家渐渐想明白了,你不可能一辈子活在哀家的庇护之下,早晚有一天,需要自己去走出一条路来,既然这样,何不早一点走,至少哀家还能看顾些许,皇帝你说对不对?” 东方溯垂目道:“母后所言极是,但予恒与儿子当年不同。” “有何不同?” “当年卫氏母子把持朝政,专横独行,咱们母子无依无靠,只能以身犯险,现在内政安宁,至于外政,朕有生之年,一定会替予恒和予怀平定天下,四海归一,无需他们去犯险。” “皇帝可以保证今后十年、几十年,一直内外安宁吗?”陈太后的容颜在氤氲升起的茶雾中有些模糊,“不能,与其到时候让他们手忙脚乱地去应对,不如早一些历练起来,有老九和张相护着,当不会有事。” 东方溯漠然不语,他知道陈太后的话有理,但还是不打算让予恒出征。 陈太后看出他的心思,长长叹了口气,“哀家知道,皇帝是为了予恒好,但皇帝想过没有,这真是予恒想要的好吗?” 第八百八十八章 出征在即 第八百八十八章 出征在即 东方溯示意张进将已经冷掉的茶拿下去换一盏,“母后这是何意?” 陈太后望着烛光着蜷曲焦黑的烛芯,叹息道:“回想当年,哀家何尝不是为了皇帝好,结果却弄得众叛亲离,差一点母子永不相见。儿孙有儿孙的路,就让他们自己去走吧;若予恒真能在战场中历练出来,对皇帝和大周都是一件好事。” 东方溯沉眸不语,他明白陈太后的意思,也知道她说得没错,但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这样送去充斥着战火与死亡的战场,实在放心不下。 “再多说一句,如果当年哀家阻止皇帝去西楚,今日你我又岂能安然坐在这里;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完这话,陈太后起身道:“好了,该说的哀家都说了,皇帝自己斟酌吧。” 见她要走,东方溯还没说什么,冯川倒先急了起来,暗自朝陈太后使了个眼色,后者却仿佛没见到,径直道:“扶哀家回去吧。” 当着东方溯的面,冯川不敢多言,低头抚着陈太后离开承德殿,在走到无人之处时,冯川不悦地质问道:“陛下明明已经动摇,为什么不趁机说下去,好坐实这件事?” 冯川的无礼令陈太后怒火丛生,不过身在宫闱几十年,早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淡然道:“说话也好,做事也罢,都要讲究一个度,一味穷追猛打,反而容易坏事。”见冯川一脸狐疑,她又道:“皇帝是从哀家肚子里爬出来的,没人比哀家更清楚他的性子,放心吧,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冯川眼眸微眯,寒光在眼中若隐若现,“最好是这样,否则太后这日子可就过不安生了。” 陈太后微微一笑,徐徐往静芳斋走去,裙幅在身后逶迤,如一片巨大的蛾翼…… 无论是陈太后还是冯川,都没有发现站在一株桂树后面的容氏,直至他们走得不见踪影后,容氏才从树后走出来,面上满是疑色。 她今夜睡不着,就独自出来走走,没想到竟意外看到这令人吃惊的一幕。 她知道冯川,原先只是静芳斋的一个粗使太监,前阵子才被调到内殿侍候,她昨日去静芳斋请安时才刚见过,一副小心谨慎,很懂规矩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要不是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她几乎要以为不是冯川了。 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实在太过诡异了,冯川咄咄逼人的那副样子,简直好像他是主子,陈太后……是奴才! 容氏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里面一定隐藏了天大的秘密,如果自己能查清楚,说不定能得陛下欢心。 想到这里,容氏兴奋不已,她虽然得以回宫,但也仅此而已,这几年来无论她怎样献殷勤,都未得东方溯正眼相看,更不要说召幸,日复一日地独守空房,如今骤然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她怎么能不欢喜。 夜,永远是最能掩盖罪恶的…… 一切终如陈太后所料,东方溯同意了予恒的请求,许他随军出征,出征日子定在九月初十,重阳节后。 予怀知道后,也很想跟予恒一起出征,兄弟二人并肩作战,共同踏平应天,为予瑾报仇,无奈他是太子,必须留在金陵,只能暗自羡慕。 入秋之后,天暗得越来越早,申时刚过,就已经黑沉沉一片,需得点灯才能看到;予怀刚踏进漪兰殿,便看到慕千雪在灯下缝衣,笑道:“母妃,您又在给大哥做衣裳了?” 慕千雪咬断穿在针尾的丝线,微笑道:“是啊,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出征了,得抓紧时间多做几件。” “母妃偏心,尽顾着给大哥做,儿臣一件也没有,不公平。”话虽如此,予怀脸上却没有半分嫉妒生气之意,反而有着克制不住的笑意。 慕千雪知道他是在与自己玩笑,故意顺着那话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母妃不做就是了,夏月,把做好的衣裳都拿来,按着太子的尺寸全改了。” 夏月忍着笑道:“是,奴婢这就去拿。” “姑姑留步!”予怀赶紧拦住夏月,随即笑嘻嘻地凑到慕千雪面前,“母妃知道儿臣是与您开玩笑的,怎么还当起真来。” 慕千雪捏一捏他的脸颊,笑斥道:“都这么大人了,还总喜欢开玩笑,没个正形,要让太傅看到,非得训你半天不可。” 提起太傅,予怀心有余悸地道:“母妃可千万别告诉太傅,上次和倾心一起逗了逗鹦鹉,便被太傅足足念了两个时辰。” 负责教训予怀一众皇室子弟的,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太傅,是当世有名的大儒,除了无人能及的学问之外,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极其重视礼教,可谓是规行矩步。这可苦了他的学生,在他面前规规矩矩,不敢有点失礼。这位太傅大人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一旦被他抓到就是好一顿训斥,予怀也没少挨,弄得他一提起太傅就怕。 看到他这副害怕的模样,慕千雪好笑地道:“也就太傅治得了你。” “母妃辛苦了,歇一会儿吧。”予怀讨好的说着,在接过慕千雪手里的棉衣时,发现异常的沉,疑惑地道:“母妃怎么做这么厚的衣裳,儿臣听说西楚比咱们这边可要暖和许多,就算是冬天也用不上这么厚的棉衣。” 慕千雪微笑道:“知道为什么我们与西楚相邻,却气候相差许多?” 予怀不假思索地道:“因为祁连山。” “不错,祁连山在将咱们和西楚划分开来的同时,也挡住了这边的冬季寒风,令西楚气候温暖,不同于咱们这边。” “既然母妃明白,为什么还要给大哥缝制如此厚的棉衣?” 慕千雪将冰冷的双手放到烧得通红的炭盆上烘着,热气一点一点渗入指骨中,驱散里面的寒意,“不止你大哥,此次所有出征的士兵,都需带上这么厚的棉衣,户部那边已经在加紧赶制了。” 予怀听得越发疑惑,“儿臣不明白,这棉衣在西楚根本就用不上。” 第八百八十九章 重阳之后 第八百八十九章 重阳之后 慕千雪夹了一块银炭放到有些发黯的炭盆中,看着火光一点点把银炭吞噬,“这几年祁连山雨水极多,偏偏又赶上楚帝下令砍伐树木建造宫殿,使得祁连山的树木一年比一年少,到现在,一大半都变得光秃秃了。没有了树木的根,这山石泥土自然就没那么牢固,一下雨,泥土都大量从山上流下来,轻则淹没良田,重则大面积崩塌,酿成灾祸。” “儿臣记得,去年祁连山就发生过一起山石崩塌,幸好山下居住的人不多,又赶上是白天,所以情况还好,但也死了好几个人。” 慕千雪笑一笑,问道:“今年呢?” 予怀一边思索一边道:“今年雨水比去年还要多,很有可能再次崩塌,不过去年那件事后,儿臣就将山下的村民迁到别处,相信不会再有伤亡。” “就只想到这些?”她的反问令予怀一怔,“还有什么?” “连年的土石流失,令祁连山高度明显下降,抵御寒流的作用在逐年下降,只是因为前两年寒流微弱,所以对西楚影响不大;但今年不一样,才不过八月末就冷得犹如冬天一般,这几日本宫一直在夜观星相,也曾传问过钦天监,结果都一样,今年冬天会很冷。” 予怀恍然之余,又钦佩地道:“原来如此,若不是母妃说起,儿臣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母妃真是思虑周全。” “出征在外,地利与人和必然有缺,唯一能够借助的就是天时,自然得紧紧握住。”说着,慕千雪叮嘱道:“这件事不要传扬出去,以免落到楚帝耳中,令他有了准备。” “儿臣知道。”予怀应了一句,摇头道:“西楚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楚帝竟然还有心思扩建皇宫,实在昏庸无道,就算咱们不出征,这西楚只怕也撑不了几年了。” “千万不要小看了萧若傲 。”慕千雪神色凝重地道:“他与燕君不同,绝不会为了贪图一时享乐而耗损国力,那些木材……只怕别有用处。” “儿臣明白,儿臣待会儿就去告诉大哥,让他小心行事。”予怀清楚自己母亲的本事,这么多年来,她的话从没有错过。 慕千雪点点头,转而道:“听你父皇说,这次由你负责粮草运送;天气寒冷,路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结冰,所以一定要将运送时间算得宽裕一些,以免延误了粮草。” 予怀肃然道:“儿臣记下了,多谢母妃提醒。” 九月初十,东方泽率领二十万大军由祁连山脉向西楚进发,张启凌、予恒随军同行,共征西楚。 随着周军越过祁连山脉,关于他们的战报一封接一封送入应天,这几年燕国的穷追猛打,令西楚国力渐下,这会儿得知北周出兵征伐,朝中上下皆是人心惶惶。 这日早朝,又是一封战报送到萧若傲手里,据战报显示,北周大军离应天已经不足百里,不日之内就会抵达应天城外。 “来得可真快!”萧若傲冷冷说了一句,抬眸落在一名武将身上,“王将军,朕让你召集的大军都齐了吗?” 王将军身子一颤,神情忐忑地道:“启禀陛下,已经召集到五……五万士兵。” “五万?”萧若傲脸庞一下子沉了下来,“朕不是让你召集十万将士吗,为何只有一半?” “陛下息怒。”王将军急忙道:“我们与燕国连年应战,再加上前阵子蕃地叛乱,费了许多兵力去镇压,一时之间实在召集不到十万士兵,就这五万也已经很勉强了,其中还有不少……”他瞅了萧若傲一眼,迟迟没有说下去。 萧若傲忍着怒火,冷声道:“讲!” 王将军咬一咬牙,如实道:“还不少老弱士兵!” “啪!”萧若傲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怒容满面地道:“王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朕的话当耳旁风!” 见龙颜震怒,文武百官尽皆跪下,王忡更是惶恐不安,额间密密全是冷汗,却不敢伸手去拭,他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陛下……恕罪,臣……真的已经尽力了,您再……再给臣一点时间。” 萧若傲怒极反笑,“朕可以给你时间,但北周呢,他们会给朕时间吗?会吗?” 王忡汗如雨下,伏在地上不住磕头请罪,萧若傲冷哼一声,看向低头跪地的文武百官,冷声道:“众位爱卿,现在是我西楚生死存亡之际,你们可有什么计策?” 沉寂片刻,有一名大臣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有一计,不知当说不当说。” 萧若傲精神一振 ,连忙道:“讲!” 在萧若傲满怀期许的目光中,那位大臣缓缓吐出十个字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听到这话,萧若傲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变得冰冷渗人,“你要朕逃走?” “不,只是暂时换一个地方韬光养晦,臣相信,以陛下的本事,一定能够夺回应天!” “那依你之见,朕去哪里为好?”萧若傲面色平静地问着,看不出喜怒。 见萧若傲大有接受自己提议之意,大臣连忙道:“南昭归属我国已有将近二十年,虽然还有愚民负隅顽抗,但只是少数,不足为虑,故臣以为南迁最好。” 萧若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在众位大臣身上一一扫过,“你们呢,也是一样的意思吗?” 百官相视一眼,齐声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暂时南迁。” “好!好!好!”萧若傲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充斥着讽刺地笑意,“瞧瞧,都瞧瞧,朕可真是有一群好臣子,这北周还没有打过来,就一个个琢磨着怎么逃走了,要不要朕派兵护送你们?” 见他语气不善,一个个低着头不敢接话,但萧若傲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寒声道:“说啊,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还说得头头是道吗?” 王忡狠狠一咬牙,开口道:“臣等这么提议,都是为了陛下好,请陛下南……”最后那个“迁”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水晶镇纸已是狠狠砸在他头上,同时耳边传来阴寒如地底厉鬼的声音,“谁再敢说’南迁’,朕现在就杀了他,让他去阎罗王那里咬舌根子!” 第八百九十章 兵临城下 第八百九十章 兵临城下 这句话令百官噤若寒蝉,连气也不敢喘,唯恐触了霉头,招来杀身之祸。 萧若傲一边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住怒火,冷声道:“王忡!” 王忡赶紧爬前一步,恭敬地道:“臣在。” “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征集两万士兵,如果北周军队抵达应天之时,你拿不出七万士兵,朕唯你是问。”顿一顿,他又道:“还有,不许拿老弱病残来唬弄朕!” “是。”王忡脸皱得像吃了黄莲一样,别说两万,想再凑两千都难,可萧若傲金口已开,他如果拒绝,那就是跟自己小命过不去,这可怎么办啊? “退朝。”萧若傲不耐烦地喝了一句,拂袖离去,留下一屋子冷汗涔涔的大臣。 回到御书房,内监才刚刚生炭盆,还没来得及暖和,李大富小心翼翼递过茶,赔笑道:“陛下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萧若傲接在手里却迟迟未喝,过了一会儿更是重重搁在紫檀边几上,震得李大富和一众宫人心惊肉跳,谁也不敢出声。 “让步充来见朕。” “诺。”李大富赶紧下去传话,步充原是乔初的副手,乔初死后,就由他接管天机卫。 不一会儿,步充出现在御书房中,是一个二十左右的俊美少年,看着像是弱不禁风的书生,很难想像会是天机卫的首座。 “见过陛下。”步充话音未落,萧若傲已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朕让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吗?” 虽说两国是死敌,但北周这次出征的太过突然,先前一点征兆也没有,令他有些疑惑,故而派了步充调查这件事。 “查到了一些。”步充恭声道:“北周这次突然出兵,似乎与皇三子的死有关。” 萧若傲意外地道:”皇三子?” “是,就在不久之前,皇三子予瑾突然溺死在河中,据查是齐王府一名叫秋水的女子所杀,周帝极为震怒,死后还曝尸数日掷入乱葬岗中。“ “女子?”萧若傲喃喃低语了一句,追问道:“她为什么要杀一名皇子?” “这个卑职还没有查到,据坊间传闻,这名女子是齐王几年前在山林中捡到的,一直在齐王府当差,齐王很喜欢她,一度还想娶她为正妃,但被帝后阻止。”见萧若傲面有不悦,他赶紧道:“卑职会尽快查清此事!” 李大富在旁边欲言又止,萧若傲瞥见他这副神情,道:“有话要说?” 李大富赶紧躬身道:“回陛下的话,奴才是在想,如果这北周进攻真与皇三子的死有关,难不成……他们误以为秋水是咱们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萧若傲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当即命步充照着这个猜测查下去,一定要调查清楚。 三日后,萧若傲没有等来步充,却等来了周军兵临城下的消息,整整二十万大军,站在城头看下去,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根本看不边。 与此同时,王忡也终于再次征集到两万士兵,但用的是强行征兵之法,应天附近,但凡年满十八岁的男丁,必须应召入军队;但即使是这样,人还是不够,无奈之下,他将年龄降到了十六岁,终于勉强凑够了人手。 他固然完成了任务,保住了脑袋,却弄得百姓怨声哉道,民怨沸腾;这件事,萧若傲并非不知道,但他没有默许了王忡的做法。 在他看来,保住应天是当务之急,与之相比,所谓民心……根本不足一提 从某个角度来说,是萧若傲自己将西楚一步步推向了灭亡。 周军的到来,令应天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起来,什么时候……应天就破了…… 曾经繁华的街巷如今变得萧索冷清,除了不时巡逻经过的士兵,几乎看不到其他人,满地都是落叶,百姓都藏在自己家中,除非必要,否则绝不外出。 “还没有查清楚?”面对萧若傲的责问,步充跪地道:“卑职无能,请陛下恕罪。” “哼!”萧若傲面色不善地盯着他,阴恻恻地道:“是不是连你也想着南迁啊?” 上次南迁的提议被他强行压了下来,可随着周军到来,那些大臣又开始不安份起来,明里暗里透露着南迁的意思,令他很是恼火。 步充大惊,急忙跪下道:“卑职绝无此意,万望陛下明查!” 步充的态度令萧若傲颇为满意,摆手道:“行了,起来吧。” 步充暗自松了一口气,待站起来后,他道:“卑职虽然还没有查到陛下交待的事,但有一个好消息禀告陛下。” 萧若傲正在询问,忽地眉心一动,脱口道:“可是那批东西到了?” “陛下英明。”步充微笑道:“已经运抵城中,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好!很好!”萧若傲兴奋地在殿中走着,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笑容,他攥紧拳头,寒声道:“这一次,朕要让北周的二十万士兵有来无回。” 步充眸光一闪,上前道:“卑职还有一个好消息要禀告陛下。” 萧若傲按下心中的激动,道:“讲。” 步充压低声音道:“陛下要的船都已经造好了,随时都能够下水,而且这阵子刮得正是东风。” 他这番话令萧若傲面上的欢喜之色越来浓郁,一扫先前的阴霾,抚掌笑道:“果然是好消息,看来这次老天爷站在咱们这边。” 步充讨好地道:“陛下是真命天子,上天当然是站在您这一边。” 萧若傲很是受用,赞许道:“这件差事你办得很好,待败退北周军队后,朕重重有赏;不过现在,你先替朕去办一件事。” “请陛下吩咐。” 萧若傲示意步充附耳过来,在他耳畔一阵低语,后者仔细记下后,恭敬地道:“卑职这就去办。” 这一切,东方泽并不知道,他正与张启凌还有一众副将商量进攻应天的对策,应天城门是所有城池中最高最厚的,要攻破它,绝非易事。 一名刘姓副将是个直性子,当即嚷道:“还想什么,直接用火炮轰就是了,我就不相信一个石垒砖砌的城墙还能挡住火炮的攻击。” 第八百九十一章 天降神石 第八百九十一章 天降神石 张启凌谨慎地道:“咱们这次带了不少火炮,但也不能一开始就用尽,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是什么情况。” 刘副将不以为然地道:“军师会不会想得太多了,这楚帝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多留点心总是没错的,而且……”张启凌意味深长地道:“副将不要忘了,楚帝当年也曾得到火枪,虽说有不少缺陷,但谁能保证,在这几年里,他没找人改进过火枪的缺陷。” 刘副将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来,“那依军师之见,该怎么是好?” 张启凌心中早已有谋算,当即道:“先探一探应天虚实,然后再做安排。” “我去吧。”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予恒。 东方泽眉头一皱,当即道:“你从未带过兵,怎可冒进,还是先在一旁观战为好。” 予恒恳切地道:“我虽不曾带兵,但这一路看了许多兵书,也请教过军师和诸位将军许多,相信足以应对初战,还请九叔给我这个机会。”他很清楚,纸上谈兵是没用的,只有经历过战火,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士,也才能为予瑾报仇。 他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东方泽还想拒绝,张启凌先一步道:“就让齐王试试吧,只要咱们盯牢一些,应该没什么事。” 对于张启凌,东方泽一向尊重,既然他开了口,纵是不愿也只得答应,对予恒道:“既然军师帮你说话,就允你这一次,记着,不可逞强,若有危险,立刻撤离!” 予恒高兴不已,连忙道:“予恒明白,多谢九叔,多谢张相。” 十月初十清晨,予恒率领一万士兵攻城,正如他自己所言,虽然略显生疏,但并没有什么大错,架云梯、冲车、飞索,都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所谓冲车,是一种装甲起来的兵器,高达数丈,需要二十个士兵一起推动,在利用自身力量冲击城墙的同时,因为高度足够,爬在上面的士兵可以直接向城内射击,攻击守军。 城中守军显然早有准备,发现有云梯,立刻掷石泼滚油,令云梯上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哀嚎着摔下去。 攻城,从来都是一场最残酷的战争,可以说,每一座城池的大门,都是用无数尸骨与鲜血轰开的。 予恒虽然有心理准备,可真看到一个个刚刚还鲜活灵动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摔得面目全非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竟没看到一枝从城头射下来的利箭,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予恒即将伤在箭刃下时,一个人影掠到予恒身前,一手握住箭矢,并借转身之力卸去箭上的劲道。 张启凌转身看着惊魂未定的予恒,漠然道:“如果齐王下次还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话,我会建议九王将你送回金陵,以免攻城之余,还要分心照顾你!” 予恒回过神来,肃然道:“多谢张相相救,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那就好,继续吧。”张启凌掷下箭矢,步出这场攻城战。 在接下的战役中,予恒没有再让张启凌失望,拼命将看过的兵书计策化为现实中的谋略,安排人手发起一次又一次冲击,有几次士兵甚至冲到了城头,可惜人太少,很快便被守军杀死,而冲车也在数次冲撞后四分五裂,它换来的,仅仅是城墙上一个不足三寸的坑洞。 东方泽拧眉道:“这城墙真是坚固,看来除了火炮之外,别无它法。” 张启凌就在一旁,淡然道:“这么说来,九王是同意刘副将的做法了?” 东方泽点点头,随即道:“强攻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而且不知要拖上多久,还是速战速决得好。“ 张启凌恻目道:“如果我说有更好的法子,九王可愿一听?” 东方泽眸光一亮,当即道:“愿听其详。” 这一场初战,如先前所料的那样,在留下一地尸体后,无攻而返,予恒气馁的同时也终于明白,在战争面前,个人力量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从来只存在于书中。也只有像姨娘那样智谋绝顶之人,才能凭一己之力,左右整个战局。 十月十三清晨,应天百姓尚在睡梦之中时,突然被几声巨响震醒,纷纷披衣起身,结伴往巨响传来的方向奔去。 城北原本有一座土地庙,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人去上香,香火还算不错,可这会儿所有人都傻了眼,哪里还有什么土地庙的影子,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残墙断壁和零星的火光。 “这……这是怎么回事?”有人诧异地问着。 “你们看,那是什么?”有人眼尖,看到废墟里有东西在发光,绿幽幽的,看起来有点渗人,左右看看,谁也不敢上前。 “有来!”说话的是城东的张屠夫,最是胆大不过,大步上前捡起那个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应该是一块石头,他左右看了一眼,惊叫道:“上面有字,识字的赶紧上来认一认。” 听到这话,一名年轻书生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借着手里的灯光逐字念道:“君王无道,天地不容;灭国屠城,因果循环!” 在短暂的沉寂后,有人发问道:“什么意思?” 书生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前一句是指天子昏庸无道,为天地所不容;后一句则是天道循环报应之意,只是这灭国屠城我还不太明白……”说到这里,他面色一白,惶惶道:“难道是指这次北周进犯?” “不是,但也差不多了。”一名老者沉沉说着,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有认识的人问道:“吴老,这是何意?” 吴老长叹一声,“当今陛下怎么取得的南昭,你们都忘了吗?一夕之间,全城尽诛,连一个活口也没有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啊。现在老天爷是在警告我们,迟到二十年的报应……来了。” 第八百九十二章 步允 第八百九十二章 步允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后颈一凉,仿佛有屠刀架在那里,张屠夫摸一摸冰凉的脖子,颤声道:“你是说……北周会攻破应天,然后……屠城?” 吴老点头道:“从字面上来说,是这样的。” 四周死一样的寂静,连一直吹着的寒风也突然停了,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突然哭喊道:“不要!我不要死!” 这句话就像投进湖里的石子,一下子激起无数涟漪,众人纷纷喊了起来,都是一个意思——不想死。 可他们都是普通百姓,不想死又能怎么样,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左右,在一阵纷乱过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我们出城投降吧!” 出城! 这两个字就像阴霾中的一缕阳光,一下子惊醒了众人,书生最先反应过来,迭声道:“对,我们出城,听说北周的皇帝是一位仁君,他的将士应该也是讲道理的,只要我们诚心投降,定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张屠夫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对,我们现在就收拾东西出城!” 有人为难地道:“话是这么说,可城门有那么多士兵守着,我们怎么出得去?” 张屠夫沉默片刻,瞪着他那双三角眼道:“那咱们多召集一些人,硬冲出去,怎么着也得搏出一条生路来!” “说得对,我们跟他们拼了!” “对,之前为了对付周军,强行征召士兵,我儿子才只有十六岁,就被他们逼着去冲锋陷阵,现在又想把我们都困死在这里,实在可恨!” “冲出去!只有冲出去才有活路!” 生死存亡之际,这些原本平常甚至可以说是庸碌的百姓,爆发出从未有过的齐心与坚决。 就在他们准备分头去召集之时,一个清灵悦耳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这一个个的都是要去哪里啊?” 众人一惊,赶紧循声望去,待看清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清俊少年时,顿时放下了心,有妇人将事情大概解释了一遍,好心地道:“后生,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丢了性命怪可怜的,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少年挑眉,惊讶地道:“我也可以一起吗?” “当然。”妇人热情地道:“把你家人还有亲戚朋友全部都叫上,别留在这里白白送了性命。” 少年欢喜地笑道:“这敢情好,只是不知我那些朋友肯不肯去。” 妇人不以为然地道:“这都快要没命了,哪有不肯的道理。”顿一顿,她又道:“你朋友住在哪里,我跟你一起去。” “那就有劳大婶了。”少年欣然答应,随即指了远远可见的皇城道:“喏,我朋友就住在那里。” “皇宫?”妇人被吓了一跳,试探道:“你那是什么朋友啊,太监?宫女?” “不止这些。”少年拿着一把与冬天格格不入的扇子拍打手心,笑嘻嘻地道:“还有禁军、大臣、皇亲国戚,对了,还有天机卫。” 听到“天机卫”三个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在这应天,没人不知道天机卫,那是一个神秘而又恐怖的存在,在城里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天机卫的传闻,令人闻风丧胆,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身居高位的大臣,最怕的就是与天机卫扯上关系,经常有大人拿天机卫来吓唬哭闹不休的孩子,往往刚说出,孩子就立刻止了哭闹,一声也不敢坑。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吴老颤声问着,就算是再蠢笨的人,也看出这少年不同寻常。 少年面带微笑地道:“在下姓步如允,承蒙陛下信任,添居天机卫首座,真是惭愧!” 众人愣愣地看着步允,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天机卫首座…… “啊!”张屠夫最先回过神来,嚎叫一声,转身奔走,只是……被天机卫盯上的人,从来没有逃脱过。 “啪!”步允甩开折扇,凉声道:“给我打断他的腿。” 一道人影从暗中闪出,飞快追上张屠夫,还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便见张屠夫双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曲,继而摔倒在地,不断地哀嚎惨叫。 步允走到他面前,笑意不减地道:“刚才不是还挺能跑的吗,怎么不跑了?”说着,他又看向其他人,“还有你们,不是说要带我出城吗?” 众人满嘴苦涩,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年轻俊美的少年,竟是天机卫首座,若是一早知道,谁会跟他说这些话,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那厢,步允幽幽道:“你们可是楚国百姓,是陛下的子民,如今北周还没打进来,你们就盘算着要离开,还中伤陛下,简直是岂有此理。” 吴老勉强道:“天降神旨,我们……也没办法。”说着,他赶紧示意书生递过石头,“您看,我们没有说谎! “哼!”步允冷哼一声,看也不看那块石头,“什么狗屁神旨,根本就是北周的奸计,用来蛊惑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人。”停顿片刻,他眸光森冷地道:“我告诉你们,应天不会破,你们安安心心地在城里待着;如果再让本座发现你们有不轨之举……“他一指还在惨叫的张屠夫,“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两枚银针自步允指间射出,正中张屠夫双眼,连根没入,张屠夫不过挣扎了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显然是没气了。 这个举动将吴老等人吓得瑟瑟发抖,还有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说杀就杀的狠厉残忍,不敢再说一个字。 在命人将他们围禁起来后,步允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神石”,看到刻在上面的十六个字,脸颊微微抽搐。 “北周……真是能耐!”随着这几个字,手指用力,“神石”被生生捏碎,化做碎石子自指缝中漏下。 此时,有天机卫来到他身前,步允冷声道:“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总共五个地方,都有一样的石头和字,发现的百姓大都被属下们控制住了。” 步允面色不善地道:“大都?” 第八百九十三章 内乱难平 第八百九十三章 内乱难平 天机卫慌忙跪下,“有一个地方离得远了一些,等属下们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所以……所以……” “所以就这么回来了?一群饭桶!”步允怒骂着,那张俊美的面容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传扬开去,会是什么后果?所有人都要跟着倒霉!” 萧若傲最近因为应天被围的事情,阴晴不定,若让他知道自己没能阻止北周的阴谋……他不敢想像下去。 天机卫也知道严重性,冷汗涔涔地道:“属下该死,属下……这就去把他们全部抓回来!” 步允怒极反笑,“抓?你知道是哪些人?又躲在哪里吗?” 天机卫被他说得六神无语,小心翼翼地道:“还请……请首座指条明路。” 步允虽然恨极了他的失职,但也明白生气解决不了事情,勉力压下怒火,道:“加强巡逻,发现有散播谣言者,格杀勿论。”这不算是上策,甚至连中策都算不上,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但步允还是低估了百姓都生的渴望,尽管杀了不少人,“神石预警”的谣言还是以恐怖的速度流传开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几乎每一天都有百姓围在城门前,要求出去,而且越来越多,这件事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萧若傲耳中,后者大怒,将步允好一顿怒骂,责令他立刻解决这件事。 应天城外强敌环伺,如果再起内乱,这应天乃至西楚……就真的保不住了。 “立刻回去,否则一律格杀!”天色未亮,城门处一队士兵正与一大群背着包袱的百姓对峙着。 “求求你们,让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想留在这里等死。”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壮汉苦苦哀求着,就差没跪下来了。 “说了不行就不行,再不回去,我们可就真动手了!”随着这话,士兵手里的长矛往前递了一递,枪尖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百姓,别说跟府官做对,就连看到官差都害怕,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尽皆没了主意。 旁边一个瘦个子小声道:“大力哥,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壮汉还没说话,一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已是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瘦个子一脸委屈地道:“娘您打我做什么?” 老妇人喝斥道:“出来的时候,不都已经说好了吗,一定要出城,你可倒好,转眼就变了心思。“ “不是我想变,而是……”瘦个子压低了声音道:“娘您看到了,那么多人又有武器,咱们怎么斗得过。” “斗不过也得斗,回去就是坐着等死,我老婆子一把年纪无所谓,可我的两个孙子还这么小,说什么也不能死了。哼,大不了跟他们拼了!”别看老妇人一把年纪,性子却比一般年轻人还要刚烈。 “对!跟他们拼了!”老妇人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纷纷出声附和。这些人都是拖儿带女准备出城逃难的,大的十来岁,小的还抱在怀里,都是各自心头肉,拼了命也要保他们周全。 壮汉狠狠一咬牙,双目通红地道:“说得不错,我们这么多人,就不信拼不过他们!” 面对众人的步步紧逼,士兵连连后退,不知如何是好,谁能想到,这群平日里懦弱胆小的百姓,突然会这么大胆。 “大……大人,现在怎么办?”士兵一边退一边结结巴巴地问着跟他们一起步步后退的应天府尹。 怎么办?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应天府尹在心里怒骂着,他本以为这群刁民就是心血来潮闹一下,哪知道竟然这么不依不饶,真是不好收场了。 应天府尹抬手道:“大家静一静,听本官说几句。” 在四周安静下来后,他道:“你们见到的石头,根本不是上天降下的神石,而是北周的奸计,他们攻不破城门,就想出这么一个卑职龌蹉的法子,想让我们起内乱,大家可千万别让他们的当!现在北周在外面虎视眈眈,一旦出去,定会被他们擒杀,这又是何苦呢。” 听到这话,众人露出迟疑之色,确实,那石头出现的时机太巧了,难道……真是这样? 见众人有动摇之意,应天府尹加紧道:“大家放心,咱们应天固若金汤,又兵强马壮;别说北周只来了十万士兵,就算再加一倍、两倍,也休想踏进应天一步。”为了安抚众人,他故意将北周士兵人数少说了一半。 众人小声言论着,有被说动心的,也有怀疑的,争论不下。 半晌,那个叫大力的壮汉提出疑问,“神石从天而降,且有神光环绕,怎么可能是假的?” “北周人狡诈阴险,不知用了法子令凡石发光,至于从天而降更简单了,利用投石机将石头投进城中即可,万万不要相信。” “我们……留在城中真的不会有事吗?”人群中传来一个犹疑的声音,应天府尹连忙道:“当然,有陛下在,有本官在,有千千万万的将士在,必然能保大家平安无事。好了,听本官的话,快回去吧。”?众人相互对视,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或多或少的动摇,眼瞅着这场危机就要化解,天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怪声,“谎言!全部是谎言!” 应天府尹怒视四周,喝骂道:“什么人?” “大人……”一名士兵指着盘旋飞在天空的一只黑色大鸟,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像是那只鸟在说。” “胡说八道,鸟怎么会说话。”应天府尹话音未落,那个古怪声音又再次响起,“西楚气数已尽,必亡!必亡!” 这一次应天府尹听得分明,确实是从那只鸟的地方传来的,一时惊骇莫名,他活了几十年,只见到鹦鹉能够勉强学几句人话,除此之外,再没见其它鸟学过人话,这……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西楚必亡,快逃!快逃!”黑鸟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在那些刚刚才被安抚下来的百姓心中激起滔天大浪。 第八百九十四章 城门 第八百九十四章 城门 “是老天爷,老天爷又来给我们警示了!”老妇人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指着那只黑鸟。 旁边的人连连点头,“对对对,一定是上天谕旨,我们一定要离开这里!” “来人,把这只鸟给本官射下来!”应天府尹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他费尽口舌好不容易才眼瞅着把这群人安抚下来,结果可倒好,突然杀出一只会说话的怪鸟,三言两语就他刚才的努力给抹杀了,让他怎能不恨! 弓箭手瞅着他,为难地道:“大人,那只是神鸟,射不得啊!” “是啊是啊,一个不好,说不定会遭来报应。”另一名弓箭手也在一旁劝着。 应天府尹横眉竖眼地骂道:“什么狗屁神鸟,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赶紧把它射下来,要是射不下来,本官唯你们是问。” 在应天府尹的催促下,弓箭手们只得拉开弓弦,朝黑鸟射去,说来也奇怪,面对死亡的威胁,那只鸟竟然不闪不避,任由箭矢加身。 “射不得!”老妇人惊慌地喊着,可惜并没有什么用,箭矢像逆行的雨水,齐齐往黑鸟涌去。令人惊奇的是,明明中箭,这只黑鸟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依旧在天上盘旋飞翔,直至身中数箭,方才从空中落下,重重摔在地上。 老妇人惊呼一声,急忙奔了过去,她以为会看到黑鸟粉身碎骨的模样,结果却只看到一堆碎木头。 随后跟来的大力也看到了,骇然后退,“啊,怎么会这样?” 不止是他们,所有看到的人都吓了一跳,怎么也不明白刚刚还飞在天空的鸟,怎么转眼就成了一堆木头,难道……真是神灵化身?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刚才岂不是冒犯神灵? 想到这里,那些弓箭手忐忑不安,悄悄瞅着同样面色不大好看的应天府尹,虽然不敢言,但心里都是有怨怪的。 应天府尹也是心里一阵没底,他之前认定这一切是北周在装神弄鬼,可北周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一只活生生的鸟变成碎木头啊,那么就剩下唯一,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神灵! 没等应天府尹缓过神来,人群中已是传来一阵巨大的骚乱,夹杂着激动的声音,“让开,让我们出去!” “站住!全部都给本官站住!”这一次,没人理会应天府尹色厉内荏的话,步步紧逼,很快就将他们逼到了城门处。 应天府尹背抵着城门,急得冷汗涔涔, 这……这可怎么办啊? “刁民……一群刁民!”应天府尹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们再敢上前,本官……可就真不留情了!” 没人理会他,更没人停步,只是以一种异常坚定的姿势一步步往前走着,应天府尹咬牙吼道:“杀!给本官杀了这群刁民!” 士兵面面相觑,没有人动手,一是震慑于刚才“神灵鸟”之事,二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是西楚百姓,里面甚至还有他们认识的人,这样的自相残杀,他们做不出来。 眼见离着只剩下十来步路,却不见有人动手,应天府尹几乎要急疯了,怒骂道:“为什么还不动手,杀啊!” 无论他怎样气急败坏,士兵始终不肯将屠刀落下,照此下去,这群百姓真有可能冲出城门,离开应天。 但……天机卫怎么可能不防。 “呯!”一声枪响震住了所有人,纷纷往枪响的地方看去,他们瞧见了一支正在冒烟的枪管还有……一个倒在血泊里的人。 “这应天不是待得好好的吗,怎么偏要出城呢?”步允从后面走了出来,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大冬天里拿着一柄折扇徐徐摇着,旁人只是看着就觉得冷得慌。 大力忍着心中的惧意,咬牙道:“我们只想求一条生路,求大人成全。” “当然!”出乎众人意料,步允竟是爽快的答应下来,没等他们高兴,便听步允又道:“乖乖留在应天城,就是你们唯一的生路。” 大力紧紧抿着唇,正要说话,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是挡在他面前,正是那名老妇人,只听她大声道:“今日,我们一定要走,不止我们,整个应天百姓都要走,有本事,你就把我们走杀了!” 他们刚才这番动静,引来许多百姓为观,老妇人这句话是在说给他们听,想要激起他们的反抗心,和他们一起逃出应天,姜还是老的辣。 步允是何等样人,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那张俊美的脸庞猛然一沉,阴恻恻道:“一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刁婆娘,竟然在我面前耍心眼,呵呵,我耍心眼的时候,你还没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呢!” 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少年,居然对着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婆说这种老气横秋的话,听来实在有些可笑。唯独那些跟随步允过来的天机卫知道,步允的话,没有半分夸张,他远比那个老妇人要年长。 旁人都以为步允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天机卫首座的位置,其实步允已经六十多岁了,是一个名符其实的老头子;只是他不知用了什么诡异功法,一直维持着年轻的模样。 平日里,步允无论说话做事,都与二十来岁的少年无异,只有当他极其生气的时候,才会泄露出自己真实年纪,譬如……现在! 在众人还没应过来之前,步允夺过士兵手上的火枪,一声枪响过后,老妇人倒在血泊之中。 步允枪法极好,一枪毙命,连口气也没让她多喘。 老妇人的儿子愣愣看着这一切,待反应过来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娘!” 老妇直勾勾盯着阴沉的天空,眼中已是没了神彩,只怕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死亡会来得这么快,快到她连多看一眼儿子和孙子的机会也没有。 “我跟你拼了!”老妇儿子双目通红的朝步允冲来,结果可想而知,枪声响过,地上的尸体又多了一具。 步允吹一吹枪口的青烟,微笑道:“谁还想来啊?” 第八百九十五章 大难突至 第八百九十五章 大难突至 步允吹一吹枪口的青烟,微笑道:“谁还想来啊?” 众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步允在他们眼中已经成了恶鬼一样的存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后退了,还有几个人站在原处,譬如……田大力。 田大力狠命咬着牙,在几乎咬出血时,他终于松了牙,大声道:“乡亲们,你们都瞧到了,他们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待,想杀就杀,就跟那些鸡鸭一样;你们说,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官员,会保护我们安全吗?” 在短暂的静默后,有人喊道:“不会!” “所以为了活命,我们今日一定要冲出去,只有冲出应天才有活路。” 这一次,田大力刚说完就有人回应,“不错,我们和他们拼了,就不相信他们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 紧接着,更多的人叫了起来,“冲出去!冲出去!” 随着这句话,他们拿起手边所能拿到的武器,朝城门冲去,那里……是他们的生机,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面对众人的暴动,步允只说了三个字,“杀无赦!” 枪声、惨叫声、孩啼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谱下一曲人间惨剧…… 这样惨烈,连城外都能听闻,予恒默默听着那一声声哀鸣,看似平静的表相下,是两只紧紧攥在一起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犹如盘根纠结的树根。 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城门底下渗出来的鲜血,即便是在阴沉的天气里,依旧红得刺目。 予恒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有些不安地问着站在旁边的张启凌,“张相,我们是不是过份了?” “兵不厌诈。”张启凌简单的回答着,和予恒相比,他显得平静许多,眼底连一丝波动也没有。 “可是……” “如果齐王想为陛下开疆拓土,平定外敌;那就最好收起同情心,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过份’。” 予恒身子狠狠一颤,许久,他低低道:“我知道了,多谢张相指教。” 自从两军交战以来,他一次次以为自己已经清楚认识了战争的惨烈与可怕,可每一次,张启凌或者九叔都会毫不留情的告诉他,他认识的,知道的,仅仅只是战争的皮毛…… 张启凌转头看着他,“害怕吗?”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试想谁会愿意承认自己害怕,那简直丢尽了脸,可予恒在仔细想了一会儿后,点头道:“是有些害怕,但我不想放弃。” “好。”张启凌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只要你能熬过这次的种种的艰难,将来必能成就一番功绩。” 这句话令予恒激动不已,拱手道:“我一定不会让张相失望。” 别看张启凌平日里瞧着温和谦雅,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很高傲的人,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人,能够得到他的夸奖,难怪予恒如此激动。 “好了,传令下去,进攻吧。”张启凌拍一拍予恒的肩膀,就在点齐两万将士,准备进攻应天之时,身子突然激灵灵一冷,周身寒毛全竖了起来,这是一种危险迫近的预警。 张启凌下意识地往城头看去,那里并没有异常,可危机感丝毫没有减弱,甚至越发强烈,连头皮都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会这样? 按理来说,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他特意计算过的,无论弓箭还是火炮,都不能攻击到,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强烈的危机感? 张启凌不敢多想,一把拉起予恒,朝身后的将士吼道:“快走!” 予恒从来没见过张启凌面色这么难看,顾不得询问,以最快的速度与他一起往后退去,但还是晚了一步。 “轰!”震耳欲聋的声响从后面传来,伴随一起来的,还有巨大的热浪与气流,二人被掀起数丈高,随后重重落在地上,在他们后面的将士更是伤亡惨重,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有些甚至直接被炸断了肢体…… 张启凌感觉到背上传来灼烈的刺痛,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背上肯定血肉模糊,但他现在没时间去顾及,因为更大的危机更在朝他们靠近。 一个黝黑的铁球带着炙热的气息从应天城中飞出,往他们而来。 火炮! 这两个字在张启凌脑海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奔到还没从缓过来的予恒身边,运起全身力气,赶在第二发火炮落下之前,将他抛向远处。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自己完全暴露在火炮即将落下的地方,再没有躲闪的时间。 “张相!”予恒双目通红地想要回去救他,却被人拉住,回头看去,林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身边。 这次西征,对北周来说意义重大,所以除了留下必要的人手,其余神机营诸人都被派了过来,包括林默。 “十四!”林默厉声喝喊,一名面目冷峻的男子扬手挥出一条长索,如灵蛇一般缠在张启凌腰间,随即迅速往后拉。 这一切说来慢,其实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在十四拉动长索之时,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尾的铁球也终于落下。 一瞬间火光包围了一切,诸人被气浪推得后退,等稳住身形时,十四手里的长索只剩下半截,至于张启凌,生死未卜。 “你们立刻带殿下回营地,我去救张相!”林默匆匆吩咐了一句,纵身往火光中掠去,他清楚,西楚不会就只有两枚火炮,一定还会有更多,必须得趁这个间隙救出张启凌,但前提是……张启凌还活着。 庆幸的是,火炮落下的地方离张启凌还有一丈多远,尽管晕了过去,但性命应该还在。 林默不敢耽搁,扶起张启凌快步往营地的方向奔去,正如他所料,一枚枚火炮几乎是跟着他脚步落下,从这里到军营不过短短几十丈路,却犹如在走黄泉路,步步惊心。 虽然他侥幸救出了张启凌,但其余的……就无能为力的。 两万将士,连应天的城门都没有触及,就全军覆没,这是北周有始以来,最惨烈的一次失败…… 第八百九十六章 诡计多端 第八百九十六章 诡计多端 城楼上,一名武将放下手里的千里镜,走到步允身边,“首座,他们已经出了火炮攻击范围,无法再攻击。” “死了吗?”步允折扇轻摇,他问得自是张启凌,此人是西楚的心腹大患。 “这个……”武将踌踟片刻,小声道:“没有。” “啪!”步允用力合起折扇,起身冷冷盯着武将,“本座给了那么好的机会,居然没把他杀死?” 武将惶恐地道:“请首座大人恕罪,末将已经尽力了,但射程太远,实在无法精准控制方向,但他带来的士兵全部都死在火炮之下,相信不下万人之数。”见步允依旧面色不善,他又急急道:“另外,末将看到张启凌被救走时,昏迷不醒,应该是受了重伤,性命难保。” 最后那句话令步允面色稍有好转,但也仅此而已,“最好是这样,否则陛下问起来,本座只有如实禀告。” 步允清楚,所谓“天降神石”是北周使的计策,既不能阻止那些愚昧无知的百姓,那就将计就计。 这几年来萧若傲一直命无数机关师和工匠日夜研究改进火枪的办法,可惜一直没什么进展,倒是意外找到了增加火炮威力的办法,令射程足足增加了一倍,成为西楚最大的杀器,之所以一直藏着不用,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和,给予北周致命一击。 这一次,他们利用无数百姓性命为诱饵,让北周以为计策奏效,从而放下戒心大举进攻。 萧若傲很清楚“射人先射马”的道理,所以从一开始,他要的就是东方泽与张启凌的性命,只要这两人一死,那些士兵就成了无头苍蝇,别说二十万,就算再加一倍也不足为惧。 “是是是。”将领抹了一把冷汗,赔笑道:“虽说这次没能一下子除去陛下的心头大患,但他们死了那么多人,这会儿必定军心不稳,末将以为应该趁胜追击。” 步允打量了他一眼,“你倒说说,该怎么个趁胜追击法?” 将领精神一振 ,连忙道:“城中共有八万守军,火炮火枪也都一应俱全,咱们大可以出城杀敌,彻底灭了这群贼军,好让陛下安心。”说着,他拱手道:“末将愿意领兵出战。” 步允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得也是,如果这一战赢了,你可就咱们最大的功臣了。” 将领心中得意,不过他也谨慎,小心翼翼地掩饰着欢喜之色,恭维道:“若能赢得此战,全仗首座决策英明,末将不敢居功。” 其实他和步允官阶只差了一级,但步允是萧若傲身边的人,深得后者信任,远非他所能比拟。 “将军倒是谦虚,不过本座担心……”步允猛地一敛笑意,冷声道:“李猛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功没立成反而闯下大祸,人头落地!” 李猛被他说得骇然色变,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话从何……从何说起?” 步允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斥道:“稍稍得了一点甜头,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你死的不要紧,可要是连累应天,连累陛下,你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末将知错!末将知错!”李猛大惊,急忙低头认错。 “知错?”步允徐徐展开折扇,冷笑道:“那你倒说说自己错在哪里?” “这……”李猛哪里知道,刚才不过是顺着步允的话说罢了,他实在答不上来,只得小声道:“请大人赐教。” “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知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步允毫不留情的指责令李猛满面通红,但又不敢顶撞,只能在那里干笑。 “行了,收起你那副比哭还难看的嘴脸。”步允横了一眼,冷声道:“你有火枪,火炮,难道北周没有吗?这次能够大获全胜,是因为出其不意,又占了天时地利;可要是这会儿冲出去,东方泽还在,张启凌也没死,只要他们没有昏头,必然能让你有去无回了。” “多谢大人指教,是末将鲁莽了!”李猛听得冷汗涔涔,他确实没想到这些,只一门心思想着趁胜追击。 “但……”李猛瞅了步允一眼,欲言又止。 步允早已活成了人精,又岂会看不穿他的心思,“怎么,怕本座对付不了他们?” 李猛讨好地道:“大人英明神武,足智多谋,岂会对付不了这些区区外贼。” “还学会耍嘴皮子了。”步允冷笑一声,漠然道:“放心,本座自有对付他们的法子,想吞应天……哼,他们还没那本事!” 这个时候,有士兵走上城头,朝步允拱手道:“启禀大人,所有意图逃出城的百姓都已经处死,不知他们的尸体要如何处置?” 李猛不满地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挖个坑埋起来。” 步允冷声道:“坑当然要挖,但……不必急着埋。”在士兵疑惑地目光中,他道:“去把之前准备逃出城的那些人带来,本座有用。” “是!”士兵带着疑惑离去,至于李猛,一直等着步允解释,可令他失望的是,直至离去,步允都没有提及他要这些人做什么。 再说城外,热水一盆盆端进灯火通明的营帐,等到端出来时,尽皆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水。 躺在床榻上的张启凌双目紧闭,面若金纸,身上到处都是伤,血肉模糊,连头上都有伤,涓涓往外流血。 好不容易等到医十处理完伤口,东方泽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医十就士兵端来的水洗去手上的血污,沉声道:“别的都是皮外伤,看着严重,其实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麻烦的是头上那个伤口……不太乐观。” 东方泽一惊,紧张地道:“这血不都止了,怎么还有麻烦?” “张相头上受了严重的撞击,不止表皮出血,脑袋里面也出了血,变成淤血积在里面,可不就是大麻烦吗?” “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会每日过来针灸,如果能够化去淤血,张相就能醒过来,反之……”医十叹了口气,“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第八百九十七章 生死未卜 第八百九十七章 生死未卜 “该死!”东方泽恨恨一拳捶在旁边的桌案上,手背上青筋暴起,“西楚!” 谁都没想到西楚居然藏了这么一件大杀器,更没想到他们会利用应天城无辜百姓的性命来布这么一个局,活活坑杀他们两万将士,连张启凌都身受重伤,生死未卜。 林默在一旁道:“刚刚查到,负责这次偷袭的是天机卫首座步允。” 东方泽压下心中的愤怒,道:“什么来历?” “不清楚,只知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乔初死后,楚帝命他接掌天机卫;此人年纪虽轻,行事却极其老辣狠厉,丝毫不输混迹官场多年的人,是一个极为难缠的主” “步允——这个名字我记下了。”东方泽眸中寒意沉沉,半晌,他对医十道:“医先生,你一定要救醒张相,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开口,就算再名贵的,本王也一定找来。” “王爷放心,在下一定会尽力而为,但能否度过此劫……”医十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张启凌,“还得看张相的造化。” 帐帘被人掀起,身上缠着白纱布的予恒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到东方泽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九叔,张相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东方泽皱眉道:“你自己还受着伤呢,快回去歇着。” “我不要紧。”张启凌苍白到寻不到一点血色的脸庞令予恒越发紧张,哪里肯回去,追问道:“张相到底怎么样了,九叔你告诉我。” 见瞒不过去,东方泽只得将医十的话重复了一遍,听到张启凌有性命之忧,予恒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林默及时扶住,“殿下小心。” 予恒没有理会他,只是低着头喃喃道:“要不是为了救我,张相不会这样,是我……是我害了张相。” 他抬头,脸上已是布满了泪痕,“九叔,是我害了张相,如果张相出事,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说到后面,已是哽咽着无法自抑。 “你错了!”东方泽冷声道:“害张相的人不是你,而是西楚,是萧若傲,与其这样自责自艾,倒不如想办法攻下应天,如此方才不负张相舍命救你!” 这句话提醒了予恒,他用力点头,咬牙道:“九叔说的不错,就算拼了这条性命,我也一定要攻破应天,踏平西楚。” “这就对了。”东方泽用力拍着予恒肩膀,“好了,赶紧把眼泪擦一擦,在这战场上,可以流血可以丢命,就是不能流泪,因为那代表着懦弱与无能。” “嗯。”予恒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随即想起一事,“张夫人那边……” “出了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了,只能多劝着些,让夫人不要太担心,以免伤了腹中孩子。”东方泽无奈的说着,这次出征,辛月放心不下,也一并来了,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她出身神机营,一身功夫自保足矣,可偏偏在抵达应天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了身孕,且因为长途跋涉,胎气有所不稳,这阵子一直在营中安养。 辛月之前也怀过孕,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生下来,后来一直没能怀上,直至这次,可想而知这孩子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静默半晌,东方泽问起军中情况,林默面色凝重地道:“这次一下子死伤两万精兵,虽说还不至于伤了根本,但对士气打击很大,王爷要尽快稳定军心,以免生变。” “本王知道。”东方泽沉沉应了一句,又道:“可有想到攻入应天的办法?” “西楚现在有了这么远射程的火炮,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这意味着咱们的火炮还没进入射程,就会被他们毁掉;至于火枪……”林默摇头道:只有在两军面对面的时候,方才能起到作用,现在这样……等于也是无用。” 东方泽面难看地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岂非什么都做不了?” “呼……”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大风,连用油毡做的帐帘也吹了起来,在帐中低低打转。 东方泽手背一凉,抬起来一看,上面沾了一点莹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去,不止是他,林默他们也沾到了。 “下雪了?”东方泽满面诧异,怪不得他哪些惊讶,现在才十月,往年这雪就算来得再早,也是十一二月事了。 林默望着帐外漆黑的天空,感慨道:“或许是死的人太多,连老天爷也看不过眼,降下飞雪控诉。” “或许吧。”东方泽目光穿过猎猎飞舞的帐帘,落在一个正快步朝这边走来的纤长身影,消息传得可真快…… 辛月腹中的胎儿才刚刚三个月,正是最危险的时候,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胎气刚刚稳固了一点,哪知就出了这样的事。 尽管东方泽尽量将张启凌的伤情往轻了说,但辛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但她没有哭,只是点了点头,“这里我照顾着就行了,你们都去忙吧。” “夫人……”辛月异乎寻常的平静令东方泽放心不下,想要再劝几句,却被辛月打断,“我没事,之前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相信这一次也能平安度过,他……”辛月抚着尚且平坦的肚子,轻声道:“还要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呢。” 待东方泽等人离开后,辛月坐到床榻边,握住张启凌冰冷苍白的手掌在颊边摩挲,感受着他掌心深刻的纹路,泪光在眼底若隐若现…… “你答应过我,会一生一世守护我们母子,这话我可一直记着,不许食言,否则就算你逃到地府,我也会找你算帐。”辛月低低说着,泪光化做一滴晶莹,在张启凌手背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虽然她刚才一直说没事,但心底还是害怕的,只是在人前故作坚强罢了。 “启凌,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辛月紧紧握住他的手,只有这样,她才能真切感觉到张启凌在身边。 第八百九十八章 大雪下的阴谋 第八百九十八章 大雪下的阴谋 三天,三天里,医十每天都会准时来给张启凌针炙,早晚各一次,但后者始终没有起色,反而呼吸越来越弱,什么东西都吃不进,只能靠参汤吊着元气。 辛月一直陪在张启凌身边,一刻都不曾离开,困了就在旁边和衣躺一会儿,没事的时候,就陪着张启凌说话,虽然后者不会回应,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东方泽劝了好几次,辛月始终不肯回去,好在她每顿都有按时用膳,胃口也不错,让人放心不少。 只有辛月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胃口,吃,只是一个任务,为了孩子,也为了有力气继续守着张启凌。 在这三天里,天仿佛破了一个窟窿,而雪就像是从窟窿里倒出来的,纷纷扬扬,如飞絮鹅毛,将天地装扮成一片肃白。 地上已经积了厚达一尺的雪,每一脚踩下去,都是一个深坑,而积雪的厚度还在继续加深…… 伴随着下雪,天气亦变得异常寒冷,所幸将士出征之前,都带了厚厚的棉衣,否则这样的天气,怕是要活活冻死了。 相比之下,应天城的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西楚位处西南,有祁连山遮挡,一直四季温度,冬天只需要穿一件薄薄的棉衣即可,多年来连雪都很少见到,谁都没想到今年冬天居然会冷得如此离谱。 城中士兵将所有能穿的衣裳都穿上了,还是阻挡不住寒意,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连刀枪都握不住;更可怕的是,随着天气的寒冷,一些守夜的士兵熬不住,竟是活活冻死。 “大人,昨夜又有两个人冻死了,这前前后后已经冻死七八个人了,可怎么办啊?”李猛脚步匆忙地说着,脸上有止不住的忧心。 步允慢条斯里地将手放到炭盆上烤着,“不就是死了几个人嘛,有什么好怎么办的?” “现在是几个人,可这雪要是再下下去,死的就多了,还有……”李猛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的存粮不多了,要是再没粮食运进来,士兵不止挨冻还要挨饿,到时候再想他们出力守城,那是不可能的事了,得赶紧想个办法啊。” 步允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本座知道,陛下也知道。” “那可有解决的法子?”李猛小心翼翼地问着。 步允眸光一转,忽地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李猛愣了一下方才会意过来,“一直都按大人的吩咐在做,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有一些人生病了,想是受寒所致。” “受寒?”步允讥笑一声,不等李猛明白,他又道:“差不多了,他们不是一直想出城吗,你安排一下,给他们一个出城的机会,记着,别被人瞧出破绽来。另外,再加两个人进去。” 李猛一惊,脱口道:“出城?” 步允弹一弹指甲,漫然道:“怎么,你有意见?” 李猛连忙道:“末将不敢,只是……末将不明白,大人为何要放他们出城?” “本座自有安排,你只要按本座的话去做即可。”面对步允的话,李猛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面有迟疑地道:“这么大的事,要不要先禀告陛下?” 步允面色一沉,“不相信本座?” “不敢,只是……末将等人已经很久没见到陛下了,甚想再一仰陛下风采。”自从北周来袭后,李猛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见过萧若傲一面,随后就一直是步允在指挥。 “一仰陛下风采……”步允低低笑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本座以为将军只懂得打仗,原来还这么会说话,真是小觑了。” 李猛被他说得有些尴尬,这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好在步允并没有打算与他僵持太久,抚一抚身上那袭颇为名贵的袍子,凉声道:“陛下另有要事,所以守城之事,全权交由本座处理。” “不知陛下有何要事?”李猛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两道冰冷澈骨的目光落在身上,几乎要将他冻僵,与此同时,耳边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你还没资格过问此事。” 步允话中的轻蔑刺痛了李猛,好歹他才是城中守将,却一直被步允呼来喝去,心中早已不满,只是一直敢怒不敢言。 “末将多嘴,请大人恕罪。”李猛忍气吞声的说着,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心里把步允骂个狗血淋头,仅此而已。 “好了,快去吧。”步允并非不知道李猛那些人对自己不满,但他并不在意,只要萧若傲信任他,那就足够了。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因为守卫的一个“疏忽”,被困多日的百姓得以逃出应天城,但漫天大雪令他们无处可去,只能去了驻扎在城外的北周军营。 虽然北周与西楚敌对,但这些百姓是无辜的,所以东方泽收留了他们,准备等天气好转之后,再将他们送去别处。 这场雪足足下了四五天方才停歇,但雪停后的天气并没有变得暖和,反而更冷,应天城里冻死的人数在不断增加,不知是哪个士兵抢掠了百姓的衣裳来取暖,此后一发不可收拾,无数百姓仅有的棉衣被抢,活活冻死在雪地里。 李猛、应天府尹、步允甚至萧若傲都知道这件事,但他们无一例外的选择了默许,在他们眼里,百姓的命从来都不是命,不过是草芥罢了,无足轻重。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终有一日,他们会为自己的冷漠残忍付出代价,而这一日……或许已经不远了。 这日,李猛一脸兴奋地走进屋子里,步允正在里面听曲,瞧见他进来,挥手示意歌女下去,“情况如何?” 李猛递过一个小小的纸卷,“一切如大人所料,周军这会儿已是焦头烂额,根本无瑕攻城,另外……”他神秘的一笑,“姓张的就快活不成了。” 纸卷上的内容证实了李猛的话,步允唇角一弯,勾勒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看来真是天助我们,很好。” 第八百九十九章 西楚大败 第八百九十九章 西楚大败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李猛急切地问着。 步允睨了他一眼,凉声道:“怎么,你很急吗?” 李猛干笑一声,搓着手道:“末将也不想急,可这城里的存粮实在不多了,估摸着最多还能支撑六七日。” 步允取过一个金黄的橘子徐徐剥着,“本座也想快些除了这些贼军,可越是关键时刻越是急不得。” “末将明白,可是粮食……”也怪不得李猛这么担心,要是连饭也吃不饱,谁还有心思打仗,不自己打自己就不错了。 “行了。”步允将剥好的橘子抛给他,“再等两日,两日之后,不管姓张的是死是活,都出城迎战。” “是。”虽然李猛希望速战速决,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便反对,再说只是两日而已,粮食还撑得住,只要周军一灭,便能够夺他们的粮草来补充自己这边。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西楚这次却是好运连连,就在发兵之前,步允再次收到飞鸽传书,张启凌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好!”步允重重将纸条拍在案上,脸上尽是兴奋之色,“真是天助我也!”顿一顿他对李猛道:“传本座命令,点齐所有兵马,今夜出城迎战。” “末将领命!”李猛早就等着这句话,当即大声答应。 周楚两国今夜将背水一战,赢的那一方将会真正得到问鼎天下的资格。西楚、北周,究竟笑到最后的会是谁? 入冬以后的夜,暗得特别早,才刚到酉时便已经黑沉沉一片,连点月光也没有,都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反倒是寒风凛冽,呼啸不止。 三更时分,紧闭多日的应天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数万士兵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出城,往北周营地行去,领兵的正是李猛。 步允没有出城,他负手站在城头,嘴角蓄着胸有成竹的笑容,这场仗赢得一定会是他们,因为根本没有理由输。 北周营地黑漆漆一片,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在寒风中忽明忽灭,显得异常萧瑟,巡夜的士兵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不见人影。 “想攻应天,哼,本将军让你们有去无回!”李猛低低骂了一句,示意弓箭营和火枪营的士兵分两边站好,等待他发令。 除了火枪与弓箭之外,几门黑黝黝的火炮也被推了上来,正是之前让北周吃了大亏的火炮;这一次无论李猛还是步允,都下了狠心,要一举消灭周军。 “准备!”随着李猛抬起手,所有西楚士兵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而北周依旧毫无所觉,根本不知道危险临近。 “发射!”李猛大声吼出这两个字,一瞬间,枪响炮呜,火光漫天,覆盖了整座军营,更有无数箭矢伴随着枪炮之声,如雨一般落下,将那一座座营帐射得千疮百孔。 这样猛烈的攻势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那一座座营帐或是直接毁于火炮之下,或是被枪箭射得千疮百孔,没有一处完好。 许是进攻来得太突然,又许是周军睡得太熟,竟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甚至连声音也没发出。 “停!”李猛得意洋洋的下令,这次大胜,必定能够令他官升一级,说不定还能捞个爵位,真是想着都开心。 “去把东方泽带来,记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得了李猛的吩咐,一众士兵当即挨营挨帐搜了起来,然而仅仅过了一会儿,他们便急急奔了回来,神情慌张,连话都说不清楚,“将军,不……不好……不好了。” 李猛眉头一皱,不悦地道:“什么不好了?” “帐里……帐子里……我们……”最前面那个士兵有些语无伦次,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在李猛等得不耐烦时,旁边那名士兵代答道:“将军,营帐里没人。” 李猛不以为然地道:“哪个营帐没人?” 士兵摇头,面色难看地道:“所有营帐都没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李猛眼皮猛地一跳,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至士兵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确定并不是幻听;他顾不得细问,急步来到离着最近的一座营帐,不顾帐边还在燃烧的火苗奔了进去,果然如士兵所言,里面空无一人,随后他又去了另外几座营帐,都是一样,没人!没人! “怎么会这样?”李猛有些傻眼,要知道那可是整整十八万周军,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都到哪里去了? 突然间,李猛身子一个激灵,一种无言的恐怖笼罩了他,冷汗涔涔冒了出来,一下子濡湿了衣裳。 下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撤,快撤!” 可惜……终归还是晚了。 无数火光从黑暗中升起,伴随一起的还有阵阵枪鸣炮响,与刚才惊人相信,只是这一次,枪炮瞄准的对象变成了楚军。 “轰!轰隆隆!”每一声枪炮响起,都会伴随着无数西楚士兵倒地,这里是开阔的平地,营帐又都毁了,他们连掩身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四散奔逃,有些饶幸逃走,但更多的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过短短片刻,七万士兵就溃不成军,尸体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等到枪火停下的时候,仅剩不到三千的残兵。 西楚……大败! 李猛半跪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视线范围里多了一双黑靴,他木然顺着黑靴往上瞧,一张算不得熟悉的脸庞映入眼睑。 李猛转动着僵硬的眼珠,声音沙哑地道:“怎么会这样?” 东方泽垂目,冷冷道:“你们自以为瞒天过海,殊不知是作茧自缚!” “这是……是你们的计策?”李猛艰难地问着。 “不错。”东方泽颔首道:“你们将城池守得如此严密,又怎么疏忽大意地让那些百姓逃出来,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你们的阴谋……尤其是在发现那两名奸细后。”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你们煞费苦心地布这么一个局,本王若不陪着玩一玩,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第九百章 应天城破 第九百章 应天城破 完了…… 这是李猛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字,满以为这次偷袭胜券在握,岂知根本就是一头撞进别人的圈套,一败涂地。 原本应天有八九万士兵,借助地利尚且能守一守,现在一下子没了七万士兵,凭一万多人想要守住应天,简直是笑话。 完了,彻底完了。 “你杀了我吧。”李猛万念俱灰,也不说求饶的话,他很清楚,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就算活着回去,萧若傲和步允也不会饶过自己,摆在他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两万北周士兵冲到了应天城下,城上的守军亲眼目睹了己方惨败,斗志全无,只是稍稍抵抗了一会儿便弃械投降,打开城门,令周军长驱直入。 至此,应天城彻底告破! “好!”尽管知道应天城已成瓮中之鳖,逃不出手掌心,但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东方泽还是兴奋不已,搓手道:“萧若傲抓到了吗?” “他们已经去皇宫了,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很好。”在示意报信士兵离开来,东方泽盯着李猛一会儿,突然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李猛不知道他要带自己见谁,只是麻木地跟着来到一座远离营地的帐篷里,有一人正倚坐在榻上喝药。看到那人一瞬间,李猛的表情就像见了鬼一样,事实上,也确实和见鬼差不多。 李猛回过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揉眼睛,可不管他怎么揉,那人还是在那里,连样子也没有变,他颤声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张启凌搁下喝了一半的药碗,淡然道:“我若不死,你们又怎么会出城偷袭。”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李猛满嘴苦涩,他们可真是被耍得团团转。 “张相,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东方泽接过士兵递来的姜茶喝了一大口,舒缓一下身上的寒意。 张启凌思忖片刻,道:“听说应天已经破了?” “是,刚刚攻破,此刻正在前往皇宫的路上,应该很快就能抓到萧若傲了,这次可真多亏了张相妙计,否则不知要死多少人才能攻下应天。” 当日,张启凌为救予恒,被火炮重伤,昏迷不醒,令周军上下担心不已,尤其是辛月,身怀六甲仍然坚持守在他身边,日夜不离。 所幸上天垂怜,昏迷数日后,张启凌脑中的淤血终于散去,自昏迷中醒来,转危为安。 张启凌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锁消息,正好这个时候,那些百姓逃出应天,他料定这是一个阴谋,逐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并且传出自己“重伤而死”的消息。 果然步允中计,派兵出城,令应天失守,他这会儿应该对自己的决定后悔莫及,可惜为时已晚。 “九王过誉了,就算没有今日这场仗,应天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张启凌的话令东方泽好奇,“为什么?” “西楚气候温暖,一袭薄棉衣便足以过冬,如今倏遇寒冬,必然无法应对,恐怕城中已经冻死了不少人。而且每困一日,城中的存粮就少一日,应天又能撑多久。”张启凌目光一转,落在李猛身上,“李将军,我说的对吗?” 李猛冷哼一声,“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要杀就杀,别在这里废话。” 张启凌盯着他道:“我知道这几年楚帝伐了许多树木,他用来做什么?” 李猛梗着脖子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东方泽看不惯他这副样子,喝斥道:“阶下之囚,还敢如此狂妄!” 李猛低头不语,似乎是在考虑他的话,半晌,他道:“好吧,我告诉你,那些树木是用来修建宫殿的。” 东方泽长眉一挑,轻声道:“看来真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不急,等予恒回来再说。”这次进攻应天,予恒是主将,这也是张启凌的安排,让予恒可以亲手报仇,解开心结。 在说完这句话后,张启凌便不再言语,徐徐喝着温热的药汁,东方泽虽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但多年并肩作战的情谊,让他选择无条件相信,静静等在一旁。 午后,予恒亲自来报,入城之后,他们一路誓如破竹,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但搜遍皇宫也没有找到萧若傲。 “问过宫中的人吗?” “嫔妃、禁军、宫人都问了遍,但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予恒的回答令东方泽大为皱眉,“奇怪,这四方城门都有派人把守,他能到哪里去。”思忖片刻,他吩咐道:“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萧若傲。” 虽然应天已破,但不找到萧若傲,这心里总是不安宁,再说以后者的手段,假以时日,难保不会东山再起。 在予恒答应后,张启凌开口道:“殿下,皇宫如何?” “皇宫?”予恒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随口道:“就那个样子,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有扩建大量宫殿?” “这个……”予恒仔细回想了一下,摇头道:“应该没有。” 张启凌点头,将目光转向眼神闪烁的李猛,“看来事实与李将军说得有出入。” 李猛不自在地避开他目光,语气僵硬地道:“我说的是宫殿,是你自己以为是皇宫。” “这么说来是行宫了,在哪里?承德?汉水?” “我不知道。”尽管李猛极力掩饰,还是流露出几分不安。 到了这个时候,东方泽怎会看不出其中有问题,沉声道:“李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猛盯了他半晌,忽地冽嘴一笑,“敬酒也好,罚酒也罢,我都没兴趣,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东方泽冷哼一声,“想死是吗,本王偏不让你死?来人!” “且慢。”在阻止了东方泽后,张启凌坐直了身子,望着李猛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gfbmmjd6vtlsadjnamr7x+cajfrxmldlwh/zzyo8z5gisjlpbdedigjfyq9n6alntkprnlifskmt6m4khqwjra== “交易?”李猛讥笑道:“你是准备拿我的命还是拿我家人的命来做交易?”不等张启凌言语,他已是摇头道:“没用的,我烂命一条,至于家人……不过就是几个贪图钱财的女人罢了,死不足惜。” 第九百零一章 缉捕步允 第九百零一章 缉捕步允 张启凌也不气恼,淡然道:“听说你府里有一个叫采兰的丫头。” 一直不以为意的李猛,在听到“采兰”两个字时,身子猛地一颤,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恐惧之色,“我……我不记得了。” “你记得。”张启凌示意予恒扶自己起来,趿鞋走到神情不安的李猛身前,“你十七岁娶妻,二十三岁纳第一房纳室,随后又纳了四房,共一妻五妾,但无论是妻还是妾,都没能给你生下一儿半女,反倒是你的三姨太悄悄与人私通借种,想要冒充李家子嗣,被你识破后活埋地下,一尸两命。就在去年,你看上了府里的丫头采兰,原本只是一时兴起,不曾想这个丫头竟然好命地怀上了孩子,对于年近四十的你来说,自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为了怕你府里那几个女人加害,悄悄将采兰送到了别院养胎,算算日子,也快有七个月了。” 李猛面如死灰,苍白的嘴唇不住哆嗦,“你……你怎么会知道?” “天机卫是做什么的,相信你比我更清楚,那么巧,步允派来的两个手下正是之前负责监视你的两个。” 李猛连连摇头,“这不可能,没人能从天机卫嘴里问出话。”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两个字,只看有没有用对方法,譬如你,我说得可对?”站得久了,张启凌有些支撑不住,屈膝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如果采兰死了,你李家可就真的绝后了。” 李猛整个人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道:“那些木材是用来造船的。” 张启凌眼皮一跳,追问道:“造船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生怕张启凌不信,急急道:“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清楚。” 张启凌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步允?” “不错,他是陛下最信任的心腹,而且之前伐来的木材都是他负责收取,所以他一定知道。” 予恒插话道:“萧若傲去哪里了?” 李猛摇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陛下了,守城之事一直都是步允在指挥。” 张启凌眉头紧拧,应天可以说是西楚的根本,萧若傲竟然交给步允处理,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在做一件比守住应天更重要的事。 到底……会是什么? 张启凌揉一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朝予恒道:“找到步允了吗?” “没有,不过我已经命人在加紧搜索了。”予恒话音刚落,李猛突然道:“我知道步允在哪里,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放了我和采兰,永不得追捕。”听到李猛的要求,东方泽冷笑一声,“给你留一点血脉已是仁至义尽,不要得寸进尺。” “那你们自己去找吧。”李猛这一次竟是出奇的硬气,大有连采兰母子也不顾的趋势。 李猛梗着脖子的模样令东方泽恼怒不已,喝斥道:“应天统共就那么大,能躲到哪里去,大不了挖地三尺。” 对于他的话,李猛只是一味冷笑,“那李某就在这里祝九王好运了。” 张启凌心中一动,凝声道:“步允不在城中?” 李猛竖起大拇指道:“聪明。” “这不可能!”东方泽摇头道:“所有城门都有我们的士兵严加看守,别说人,连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应天。” “城门并不是唯一离开的途径,还有一样东西叫做……”李猛徐徐吐出两个字,“密道。” 东方泽面色一沉,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应天那么大,有几条密道再正常不过,步允要真是通过密道直接出城,就算他真把应天翻过来,也休想找到。 “你怎么知道步允会从密道的走?” 面对张启凌的询问,李猛冷笑道:“他懂得查我,难道我就不懂得查他吗?说来也是饶幸,他原本将修建密道的工人全部杀了灭口,但手下人大意,其中一个工人在被扔到乱葬岗时还留了一口气。” “你们想要找到陛下,就得先找到步允,赶紧想吧,拖得越久,步允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时候可就真找不到了。” 看到李猛得意洋洋地嘴脸,东方泽恨恨地拂袖转身,不再理会,他这个举动也等于是将决定权交给张启凌。 张启凌犹豫片刻,颔首道:“好,只要找到步允,我就放你和采兰离开。” 听到这话,李猛兴奋不已,“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启凌的回答犹如一颗定心丸,令李猛很是满意,爽快的说出了密道所在。 林默亲自带人前往,那是一条隐藏在山林之中的密道,沿着山脉一直通出应天城,要不是有人告之,谁也想不到荒山里还藏了这么一条密道。 密道里面有新鲜的脚印,显然是步允留下的,众人沿着脚印悄然前行,这条密道很长,足足走了十几里才到尽头,移开上面的盖板后,众人走了出来,这是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挂着各种弓箭和野兽皮毛,看起来像是猎户住的地方。在屋子中间架了一堆火,令屋子暖洋洋的,全无冷意,一个盛满水的铁吊子悬在火上,正“嘟嘟”冒着热气。 “看来步允并没有离开。”予恒也来了。 林默谨慎地道:“仔细一些,他随时有可能回来。”就在他话音落下后不久,门被人推开,寒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得火堆忽明忽暗。 步允怎么也想不到林默等人竟会追到这里来,在短暂的愣神后,立刻扔下手里的野兔窜身往外逃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林默追了十几里路,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怎么会让步允逃走,立刻跃身追去,两人都是一等一的顶尖高手,交手速度快到眼花缭乱,一追一逃,转眼已是几十上百招,旁人根本插不上手。 步允几次出狠招,都没能逼退林默,后者始终如影随行,令他无法摆脱,随着时间的推移,步允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再这样下去,他必败无疑。 不行,他得赶紧想个办法! 第九百零二章 难逃罗网 第九百零二章 难逃罗网 步允眼角余光掠过站在一旁的予恒,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右手并掌,带着强劲的掌风往林默拍去,后者抬掌应对,这原本没有问题,在刚才打斗中,二人已经对掌过数次,拼的是各自内力。 哪知步允突然在半空中转身,拼着后背生受林默一掌,虽然被打得当场吐血,但他也得以借力往予恒袭去,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予恒骇然失色,急忙想要后退,但已经来不及,脖颈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林默被迫停下脚步,面色铁青欲迸,“立刻放了齐王!” 手指下温热的手感令步允心中大定,抹去嘴角的血渍冷声道:“可以,不过得先让齐王殿下送我一程。” 林默寒声道:“应天城内外都已经被重兵包围,你走不了的。” “是吗?”步允看了一眼旁边的予恒,阴恻恻道:“那就只有请齐王殿下为我陪葬了!”说着,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予恒掐得喘不过气来,脸庞涨得通红。 “住手!”林默怕他伤了予恒,急忙喝止。 步允眉眼间扬起得意之色,“不想他死的话,就立刻带着你的人下山,一个都不许留,发现一个,我就剁他一根手指,十根……相信也够剁了。” 林默面颊一阵抽搐,他身为神机营尊者、禁军统领,何曾被人这样威胁过,无奈予恒在对方手上,如果硬来的话,随时会害他丧命。 萧若傲下落固然重要,但也不能为此赔上予恒的性命,陛下可就只有这么两个儿子了,只能先放了他,然后再想办法追捕,而且…… 林默心念电转,沉声道:“你先放了殿下。” 步允对他的话嗤之以鼻,轻蔑地道:“你以为自己有资本跟我计价还价吗?全部退下!” 僵持片刻,林默自牙缝中挤出一个字,“退!” 在林默的命令下,神机营众人缓缓往山下退去,在离去之前,林默趁步允不注意,悄悄朝予恒使了个眼色。 看着一步步退下山的神机营众人,步允暗自欢喜,此处山脉连绵,且树木茂盛便于藏匿,只要遁入山林之中,别说区区十几人,就算再多十倍百倍也休想找到自己。再者,山林里有不少下山小路,对普通人来说是险路,对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就可以彻底摆脱神机营的追捕了。 “没人……可以从神机营手里逃走!”步允正自得意间,耳边响起微弱的声音,正是予恒,他勉力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声音。 “是吗?”步允用力拍着他的脸颊,冷笑道:“你放心,本座不止会全身而退,还会把你一并带走。” “你……食言!”予恒愤怒的说着。 步允脸上的笑意更盛,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字道:“是——又如何?” 步允无疑是得意的,因为他不止从神机营手里逃走,还带走了北周一个皇子,只要这个护身符在,北周就休想动他一根手指。 “呯!”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吓坏了停在树梢的乌鸦,怪叫着扑棱翅膀飞向远处,几根黑色的羽毛自半空中徐徐落下。 “啊!”步允神色痛苦地捂着右腿,在那里有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正不断往外冒血。 “我说过,没人能从神机营手里逃走,包括你!”予恒冷冷盯着半跪在地上的步允,手里拿着一枝还在冒青烟的火枪,与平常见到的火枪不同,这支火枪做得极是精巧,只比手掌略大一些,可以藏在袖中而不被发现。 “我要杀了你!”步允又气又痛,浑身不住发抖,他做梦也想不到予恒身上竟然藏了这么一枝火枪,以致于吃了大亏。 他刚一动,右腿便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踉跄着摔在地上,冷汗如浆水一般冒出来。 原本已经退到山腰的神机营听到枪响立刻赶了回来,将步允紧紧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殿下,您怎么样了?”林默看也不看步允,关切地问着予恒。 “我没事,就是脖子有些疼。”在予恒颈上残留着几个青紫的指印,都是步允刚才掐出来的。 确定予恒没有大碍后,林默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予恒身上一直藏着一枝小火枪,刚才那个眼色就是让予恒找准时间对付步允。 这枝火枪是离开金陵前,慕千雪特意找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给予恒防身所用。为了尽量压缩枪管和机身,工匠改了一次又一次,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又损耗无数材料,方才打造出这么一枝可以藏在身上的火枪,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林默扫了一眼被狼狈不堪的步允,冷声道:“带回去见张相,记得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别让他死了。” 这一路上,受伤的步允出现了惊人的变化,先是一头黑发渐渐变白,接着皮肤开始失去弹性,变得皱纹丛生,犹如风干的老树皮。 等回到营地时,步允已经变成了一个六七十岁的垂垂老人,完全找不到之前那个俊美少年的痕迹,要不是这一路上都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绝不会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事实上,这才是步允真正的模样,之前只是靠功法强行维持的假像罢了。 在短暂的诧异过后,张启凌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道:“萧若傲在哪里?” 步允半跪在地上,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愚蠢!” 东方泽不以为然地道:“张相何必与他废话,直接用刑就是了。” 张启凌摇头道:“没用的,像他这样的人,靠刑具是撬不开嘴的。” “还是你聪明一点。”步允目光阴沉地盯着东方泽,“别以为赢了这么一场仗就赢了,要不是本座大意,你们这会儿还在城外啃砖头呢!” 东方泽冷哼一声,“大意也好,失策也罢,总之我们赢了,而你成了阶下囚,还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步允很怕别人提他的模样,急急将满是皱纹的双手缩进袖子里,半晌,他忽地低低笑了起来,“你们真以为自己赢定了吗?” 第九百零三章 护城河 第九百零三章 护城河 “当然。”东方泽的回答换来步允一连串冷笑,“有自信是好事,但要是自信过了头,那就变成蠢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有一场好戏快要上演了,相信我,一定……一定会很精彩,啧啧,真是想想都觉得兴奋。”步允舔了舔嘴唇,眼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半晌,步允身子往前倾了几分,盯着东方泽道:“不想你手底下十八万士兵都死在应天的话,咱们来做个交易。” 东方泽心念电转,半晌,他突然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前俯后仰,连眼泪都出来了。 步允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东方泽勉强止了笑,讥声道:“本王笑你蠢得可怜,都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耍得那些雕虫小计沾沾自喜;交易……真亏你想得出来。” 他的话令步允心生不祥,试探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东方泽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早在你‘放’那些百姓出城的时候,本王与张相就猜到其中有问题,尤其是发现其中有人生病咳嗽后,更肯定了这个猜测,让医先生为他们把脉,果然发现他们当中不少人染上了瘟疫;没料错的话,你应该是把他们和先前死去的百姓尸体关押在一起,人为的制造瘟疫。” 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倏然揭穿,纵是谨慎如步允也难掩惊骇之色,“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何需人说,当年萧若傲进攻我朝的时候,就曾用过这样的招数,害死许多无辜百姓,连本王也险些丧命。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本王一直都记着,本王发誓,同样的当绝不会再上第二次。”说到这里,东方泽突然笑了起来,“你倒是深得你主子的真传,连使出来的阴谋诡计都一样,佩服佩服。” 步允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不甘心地道:“这么说来,我先前收到的情节都是假的?” “不这样,怎么引你上当。” 东方泽拂一拂袖子,漫然道:“他们出城当日就被隔离了,所以……并没有一个士兵染上瘟疫!” 步允瘫在地上,犹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计策,原来一直是个笑话。 张启凌接过辛月递来的汤药,一边吹着热气一边道:“说吧,你主子在哪里。” “陛下……”步允喃喃自语,低头盯着被烛光拉成长长一条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呜!呜呜!”寒风呼啸不止,不时从帐帘缝隙中钻进来,吹得烛火明暗不定,烛缓缓滴落,顺着烛台结成倒珊瑚的样子。 东方泽等得有些不耐烦,催促道:“赶紧交待,本王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人都死了,还要全尸做什么,你喜欢的话,只管拿去喂鹰喂狗。”步允不以为然的说着,随即道:“我固然是输了,可你们也没有赢,很快……很快陛下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们全部要大难临头,金陵乃至整个北周都会血流成河!” 他眼底闪烁着仇恨嗜血的光芒。 “我知道萧若傲走的时候带走了几千士兵,但他连应天都丢了,凭那几千人又能闹出什么花样来。”东方泽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他回来倒好了,省得本王派人四处追捕。” 步允冽嘴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我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怕是没机会了。”张启凌喝过药,凉声道:“你生前做孽太多,一下地府就得去十八层地狱受罚,咱们根本见不到。不过我倒可以把萧若傲送下来给你做伴,省得你独自一人在地狱里难熬。”说罢,他示意辛月取来地图,一边与辛月低语一边在地图上划动,当他手指划过皇宫四周的护城河时,步允瞳孔微微一缩,但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便又恢复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半晌,张启凌抬起清俊的眉眼,“我问你最后一遍,萧若傲在哪里?” 在短暂的沉默后,步允开口道:“好,我告诉你们。” 见他松口,东方泽心中一喜,急忙道:“快说。” 望着东方泽急切的模样,步允嘴角扯出一丝嘲弄之意,“陛下在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就算你们翻遍应天,也休想找到。” 步允的一再戏弄,终于耗尽了东方泽的耐心,他一把攥住步允的衣襟,生生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既然你非要吃罚酒,本王成全你,本王就不信撬不开你的嘴,来人!” “不必了。”张启凌唤住准备用刑的东方泽,说出一句谁也意想不到的话,“我已经知道萧若傲在哪里了。” 听到这话,别说东方泽,就连步允也满面诧异,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你怎么可能知道。” 张启凌微微一笑,“因为你告诉我了。” 步允激动地道:“胡说,我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未必一定要说出来,表情甚至眼神同样可以说明一切。”辛月凉声道:“我夫君故意拿地图试你,果不其然,你在看到我夫君手指划过护城河时,眼神有所异常,可见这条护城河与萧若傲有关。” 步允没想到连那么细微的神情也没逃过张启凌的眼睛,一时慌乱不已,强自镇定道:“我眼睛动一下就叫有关了,真是好笑,难不成陛下还能藏在河里吗?” “河里当然不能藏身,但他却可以通过护城河离开应天。”张启凌目光锐利如箭,直刺步允,“据我所知,这条护城河是引城外之水入城,换而言之,护城河可以直通城外。” 步允暗自蜷紧袖中的双手,面上则是一副满不在乎之色,“确实如此,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有人可以憋气游到城外吧?就算游到最近的那一边,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中途连个换气的地方都没有。” 东方泽微微皱眉,步允说的没错,人毕竟是生活在陆地上的,无论水性多好,都不可能一口气憋足半个时辰。 第九百零四章 解开逃离之迷 第九百零四章 解开逃离之迷 这么一来,借护城河离开应天的猜测就说不通了,与之相比,密道倒更合理一些,可他们翻遍皇宫,并没有找到任何密道。 究竟……萧若傲是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就在东方泽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张启凌突然道:“这几年楚帝伐了祁连山大量树木,你知道是用来做什么吗?” 这句看似全不相干的话,却令步允眼皮狠狠一跳,指甲一下子掐进了掌心里,借着掌心的剧痛勉力维持着平静,“树木当然是用来修建房子的,不然还能做什么?” “那就奇怪了,这两年木材源源不断送进宫城,可既没有扩建宫城,也没有听说修建行宫,你说说,那些木材都去哪里了?” 步允不自在地别过头,“我怎么知道。” 张启凌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微笑道:“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几年前,护城河堤有些崩塌,楚帝便下令将那一段河堤围了起来,并召集工匠修补,这原本只是一桩小事,结果召集了几千人,修了整整三年。” “我知道这件事,当年修河堤的时候,有工部官员建议陛下将护城河挖深一丈,所以才费了这么长时日。” 张启凌颔首道:“不错,是这么一回事,我也问过,那个官员姓许,是工部尚书,就在我们抵达应天的前几天,护城河修补完成,这位许尚也因病过逝,你说巧不巧?” 步允故作镇定地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什么巧的。” 张启凌也不生气,淡然道:“那我再说一件事,祁连山被伐的都是上百年的柏树,这些柏树材质坚实平滑,耐磨耐潮,是上等的造船材料。” “一个人确实没法憋气半个时辰,但如果将他关在密不透风的大木匣子里,那么木匣中剩余的空气,足以支撑他潜渡护城河。” 东方泽恍然道:“是啊,本王怎么没想到,我这就派人沿途追寻,几千人一起逃走,必定有痕迹留下。” 张启凌摇头道:“他们顺着水路一路南行,你没有船只,怎么追捕?” “船只?”东方泽寻思片刻,试探道:“你是说……他们乘船南下?” “不止如此,他们乘得还是非同一般的船,我说的对吗,步首座。”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步允浑身发冷,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没法掩饰心底的惊骇,他不明白,张启凌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自己可一个字都没提过。 “你知道的。”张启凌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他的话,“你们应该造了一种可以潜入水中行驶的船只,只有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护城河。你刚才说楚帝很快会回来找我们报仇,这几年西楚外战频频,内乱四起,民心早已分崩离析,想要在短时间内召集大量兵马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借兵!” 张启凌一口气说了许多有些气喘,歇了一会儿,续道:“纵观诸国,有能力与我朝抗衡,又可能借兵的,就只剩下齐国。从应天出发,顺河南下,可直达南昭,而南昭与齐国接壤,正好可以通过南昭抵达齐国 步允面色青白难看,犹如见了鬼一般,早就听闻这位东凌四皇子慎密多谋,当今世上仅次于璇玑公主,当时他还不以为然,认为自己并不会输给他,现在真正交上了手,才知道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 “林默,立刻飞鸽传书告诉陛下。”东方泽神情异常严肃,二十万大军出征在外,金陵兵力空虚,如果肃萧若傲真说动了齐帝,出兵攻伐,那可就麻烦了。 “故事编得真精彩,可惜始终只是故事。”步允还在那边垂死挣扎,试图动摇张启凌的想法,可惜他失望了。 “是不是故事,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张启凌根本不受他影响,抬头道:“王爷,留着他性命,或许还有用处。” “好。”在命人将步允押下去后,东方泽沉声道:“刚才那个推测,你有几分把握?” “呼……”夹杂着雪花的寒风趁着帘子掀起的间隙呼啸而入,吹得人浑身一激灵张启凌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几声,“九王不相信我?” “不是,只是……”东方泽迟疑道:“真有可以潜在水中的船只吗?” “我原本也只是大胆推测,但步允的反应证实了这一点。我不敢说十成,但七八成是有的。”从一开始,张启凌就是在试探步允,一步步根据步允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表情与动作来分析他的心思,并思索接下来的话。 东方泽沉沉点头,又问道:“你说……齐帝会趟这趟浑水吗?” “齐帝未必想帮萧若傲,但兔死狐悲的道理他很清楚,西楚灭了之后,下一个就是齐国;另外,萧若傲有足以打动齐帝的筹码,所以……他一定会答应。” 东方泽一怔,“什么筹码?” “忘了咱们在城下吃的亏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东方泽顿时反应过来,“你是说火炮?” “火炮与火枪杀伤力巨大,齐帝不可能不眼馋,这几年怕是没少仿造,但没有图纸注解,造出来的东西就是一堆废铁。现在萧若傲以图纸交换,哪怕是一份有残缺的图纸,也足够打动齐帝的了,更别说还有那些半浮在水里的船只。” “说的不错。”东方泽咬牙道:“我现在就去安排,两日后动身,一定要赶在齐军之前回朝,以免被他们捷足先登。” 在东方泽离去后,辛月替张启凌掖紧被角,不无忧心地道:“这么快动身,你身子撑得住吗?” 张启凌笑一笑,握住她略微有些凉的素手,“你夫君好歹也是习武之人,哪有这么弱不禁风的,这几日养下来,已经好了许多,不信我下地走给你看。” 辛月急忙按住他,嗔道:“刚好一点就得意,万一绷裂了伤口,看你怎么办?” 张启凌指着自己脑袋,打趣道:“伤在这里,想要绷裂可真有些难,要不你打一拳试试?” 第九百零五章 齐国 第九百零五章 齐国 “贫嘴!”辛月笑斥了一句,见他面露倦色,扶他躺下,“睡一会儿吧,趁着还有两日功夫,你好好养伤,能养好一点是一点;这萧若傲要是真去了齐国,后面还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来呢。”说着,她又道:“我去炖盅参汤,你醒了正好可以喝。” “这种事情交待底下人去做就是了,你累了一日,快去歇着吧。” “这军营里都是一群大男人,粗心大意,上回连药都煎焦了,实在不让人省心,还是自己去的好。”在辛月准备离去之时,张启凌突然拉住她,歉疚地道:“你怀着身子,本该好好养胎,结果却还要反过来照顾我,实在对不住。” 辛月唇角扬起一缕温暖的笑意,“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行了,这一笔笔帐我可都给你记着呢,等回到金陵后,必须得加倍补偿回来,否则可不与你罢休。” “一定!”张启凌与她相视而笑,手悄然握紧,握在那掌心里的,是属于他的真实与未来。 繁花落尽,千帆驶过,他终于找到了能够相伴一生的人,没有轰轰烈烈,只有细水长流…… 在周军起程回金陵的同时,萧若傲正如张启凌所料,借道南昭来到了齐国都城临淄,不过见齐帝的过程并不顺利,一连等了五六日都没有见到齐帝,每每问起驿丞,都是一个答案,称齐帝国事繁忙,让他耐心等一等。 这日也不例外,萧若傲刚开口,驿丞便满面内疚地道:“小人今早才刚刚去宫城问过,这阵子奏折堆积如山,陛下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还请楚帝您再等几日;只要陛下一得空,立刻就会……” “行了。”萧若傲打断他千篇一律的说辞,冷冷道:“总之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齐帝。” 驿丞搓着手,一脸为难地道:“您可这是难为小人了,陛下见不见您,哪是小人能做主的,小人顶多只能帮着通禀一声,您还是……” 萧若傲不由分说地打断道:“你告诉齐帝,他若再不肯见,我立刻就离开,以后也不必再见。”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我若走了,你怕是也不好交待吧。” 驿丞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坚决,推脱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噎了回去,犹豫片刻,他无奈地道:“那好吧,为了您,小人就再跑一趟。” 在走出驿馆后,驿丞回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都已经成丧家之犬了还在这里作威作福,楚帝……我呸!” 北周攻入应天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各地,临淄做为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当然不会错过这个重要信息。 驿馆里,一名中年武将正在劝萧若傲,“陛下,既然齐帝不愿见,咱们回去就是了,何必在这里看他们脸色。” 萧若傲拨弄着炭盆里烧得通红的炭火,漠然道:“回去?回哪里去?” “虽说北周占了应天,但咱们还有数十座城池在,只要陛下振臂一呼,立刻就能集结大军,夺回应天。” 萧若傲停下手里的铁杆子,冷笑道:“这几年朝廷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你屠战难道也不清楚吗?西楚……早已经不是当年的西楚。” 屠战咬一咬牙,沉声道:“就算这样,咱们也还有南昭在,定能东山再起。” “南昭……”萧若傲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心里是说不出的错综复杂,曾几何时,他觉得覆灭南昭是最正确的决定,如今回想起来,分明是最大的错误,可惜悔之晚矣! 萧若傲压下纷乱的心思,哂然道:“你是觉着北周会给我们时间,还是觉着那些南蛮人会听我的话?” 屠战无言以对,他们攻下南昭已将近二十年,可这二十年,那些南昭人始终不肯真正归降西楚,只是碍于大军镇压,不敢明着反抗,要他们助萧若傲夺回应天,简直是笑话。 至于镇压南昭的大军,因为这几年内政动乱,一次又一次调集,如今只剩下区区十万人,堪堪能够压住南昭的局势,一旦调动,那些南昭人必会趁机动乱,到时候腹背受敌,更加麻烦。 旁边一名相貌斯文的中年人蹙眉道:“臣等明白陛下的顾虑,可齐帝……恕臣直言,只怕不乐观。”他是萧若傲身边的第一谋士,叫常平,反过来就是平常二字,但他的智绝不平常。 萧若傲眼眸微眯,“放心,咱们开出的条件,足以让他心动。” 常平犹疑片刻,道:“还有一件事,臣不知该说不该说。” 萧若傲没有说话,而是朝屠战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开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朝萧若傲点了点头。 确定外面没人监听后,萧若傲道:“行了,你说吧。” 常平轻声道:“此次北周突然进攻应天,是因为皇三子被一名叫秋水的女子害死,而他们以为秋水是咱们的人,可事实上并不是;陛下不妨细想,楚周两国开战,对谁最有利?” “齐国!”萧若傲张口吐出这两个字。 “正是,所以臣斗胆猜测,秋水……会不会是齐帝派去加害皇三子,然后嫁祸给咱们的?” 屠战生气地道:“若真是这样,齐帝未免也太卑鄙无耻了。” “只要能得利,卑鄙一些又有何妨。”常平答了他一句,对萧若傲道:“如果真如臣猜测的那样,咱们与齐帝合作,那就是与虎谋皮!” 萧若傲神情异常平静,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你以为朕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吗?” 常平一惊,试探道:“既然陛下早有怀疑,为何还……” 萧若傲取过一只橘子徐徐剥着,一边剥一边将橘皮扔进炭盆里,很快有一股清新的气味弥漫在屋中,凉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不找他找谁?” 常平眼皮一阵狂跳,他大概猜到了萧若傲的打算,只是……这实在太疯狂了,能够行得通吗? “陛下……”常平刚说了两个字,便被萧若傲扔过来的橘子打断,“这橘子味道不错,你们俩个也尝尝。” “谢陛下赏赐。”常平知道他不愿多说,只得做罢。 第九百零六章 太阿剑 第九百零六章 太阿剑 等了约摸一个时辰,驿丞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诉苦,“亏得小人跟看守宫门的禁军大人关系不错,又说了许多好话,他们方才肯帮忙通传,要换了别人,早就被赶走了,宫禁有多森严,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哪里能随便传得了话。”他瞅了萧若傲一眼,又道:“就为了给您传个话,小人可是把身上的银子都掏干了,还搭上一块前阵子刚买的翡翠玉佩,喏,就跟您腰间这块差不多大小模样。” 萧若傲面色微微一变,住在这里的几日,他已经给了不少银子,竟然还不知足,明目张胆地敲诈他,真是贪得无厌。 以前在西楚时,谁见了不是诚惶诚恐,连头也不敢抬起,敲诈……那简直是笑话。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算是明白了。 “今儿个也真是多灾多难,这不,刚回来的路上,雨天湿滑,不小心被马车磕了一下,膝盖都撞肿了,一走路就疼。”他绕来绕去说了许多,就是不提见齐帝的事情,显然是在等萧若傲将玉佩双手奉上。 萧若傲心思极深,就算心里恨不得生撕了驿丞,表面也绝不会流露出半分,反正一脸欣然地解下玉佩递过去,“要你如何辛苦,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小小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这怎么使得。”嘴里说着使不得,手却毫不犹豫地接过玉佩。 萧若傲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微笑道:“不过是一个小玩艺罢了,有什么使不得的,这阵子我们可没少麻烦你。” “楚帝真是客气。”驿丞心满意足地将玉佩放入口袋中,道:“也是楚帝您运气好,陛下今日原本要去天坛祈雨的,咱们这里有阵子没下雨了,结果那么巧,今儿个就下雨了,这时间便空了出来。”顿一顿,他又道:“小人已经让人备好马车,您请。”一得了好处,这效率便高的不得了,真真是现实。 一直等车轱辘转动,屠战方才恨恨吐出憋了半天的话,“这个驿丞真是可恶,什么事情都成了他的功劳,还敲诈陛下,这要是在应天,我早就一刀宰了他。” 常平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说了要是在应天,所以好好忍着吧。” 屠战咬一咬牙,望着闭目养神的萧若傲道:“陛下,咱们得忍到什么时候?” 萧若傲半睁了眼眸,漠然道:“怎么,受不住了?” “末将是个粗人,没什么受不住的,末将是怕陛下……” “朕受得住。”萧若傲打断他的话,眼底掠过一轮精光,“要是连这些苦楚都受不了,还谈什么复国。应天是在朕手里丢的,朕一定要夺回来,不,不止是夺回应天,还要更多……” 马车不急不徐地行驶着,雨水落在顶篷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垂在车前的铃铛不时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铃音,与雨水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浑然天成的妙曲,可惜,马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心思听。 马车在宫门口停住,禁军已经得了吩咐,没有阻拦萧若傲入内,但屠战与常平被挡在了外面。 “为什么拦着我们,齐帝不是说见我们吗?”屠战不悦地瞪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名禁军。 禁军面无表情地道:“陛下只说见楚帝,并不包括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不行!”屠战不假思索地拒绝了禁军的话,他可不放心萧若傲一人进去。 另一名禁军冷笑道:“这里可不是你做主的地方,立刻退下。” 萧若傲回头道:“行了,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是。”常平拉住还想说话的屠战,正如禁军所言,这里不是他们能做主的地方,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 萧若傲随引路太监一路穿过一座座笼罩在蒙蒙雨水中的宫殿,来到一处宫殿的西侧,也就得西暖阁。 引路太监停下脚步,细声细气地道:“到了,楚帝请。” 萧若傲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一进里面,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冷热急速交替的感觉令萧若傲打了个激灵。 “来了?”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循声望去,一名身着宝蓝龙袍的男子坐在御案后擦拭一柄锃亮锋寒的宝剑,明亮亮的剑身映照出一双漆黑的眸子。 “见过齐帝。”萧若傲拱一拱手,算做见礼。 齐帝抬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他上下打量了萧若傲一眼,微笑道:“朕自继位以来一直想着见萧兄一面,无奈朝中琐事繁多,无法前往应天一领萧兄风采,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 “齐帝见笑了。” 齐帝叹了口气,“应天的事情,朕都听说了,可惜朕知道的太晚,否则还能派兵助萧兄一臂之力,也不至于弄成这个样子,北周实在是太过份了。”顿一顿,他又道:“之前朕因为国事繁多,所以来不及见萧兄,还望萧兄别往心里去。萧兄只管安心住在临淄,你是朕的贵客,谁也不敢为难你。” 萧若傲在心底冷笑,说得比唱的好听,自己站了这么久,连一把椅子一盏茶都不给,还好意思说什么贵客。 “齐帝好意,萧某感激不尽,但萧某始终不是齐国人,又怎好意思长住于此。” “萧兄这么说,就是在与朕见外,你我二虽不曾见,但神交已久,这种见外的话,以后万万不要再说了。”说着,他招手道:“朕新得了一把宝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萧兄过来看看。” 萧若傲依言走了过去,仔细打量齐帝手中之剑,剑身三尺,剑柄黝黑,看不出什么材质铸成,此剑只是这样静静放置,也寒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可见绝非凡物。 萧若傲点头道:“果然是一把难得的好剑,可有剑名?” “有。”齐帝徐徐抚过剑柄,直至这个时候,萧若傲方才发现剑柄上刻着两个小篆,因为都是黑色的,所以先前不曾发现。 “太阿。”萧若傲念出剑柄上的两个字,满面诧异地道:“这是太阿剑?” 第九百零七章 水船 第九百零七章 水船 “不错。”齐帝屈指一弹,剑身震动,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在暖阁中盘旋许久方才散去,“这把剑,朕找了十余年,终于让朕找到了。” “相传这把剑铸于六国之时,由铸剑名师欧治子与干将共同铸成,是一把威道之剑,当初晋国强大,可偏偏这把剑在最弱小的楚国铸成,晋王气之不过,向楚王索剑,楚王不肯,他就出兵伐楚,楚国弱小,城池接二连三沦陷,不久之后连都城也被围了,这一围就是整整三年,粮草耗尽。楚王以身祭剑打算与城池共存亡,岂料太阿突然发威,剑气激荡,城外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楚军大乱,旌旗仆地,全军覆没。据说太阿剑是感受到楚王内心之威而显出惊世剑气,所以世人又将此剑称为威道之剑。” 听萧若傲娓娓说着太阿剑的来历,齐帝拍手笑道:“不错不错,想不到萧兄对太阿如此了解,看来……”他嘴角的笑意微微一深,“萧兄也是爱剑之人。” 萧若傲望着被齐帝放在架子上的太阿剑,凝声道:“谁人不爱名剑,关键是……能否守得住。” 齐帝眉梢微扬,“萧兄似乎话中有话?” 萧若傲微微一笑,“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前朝的楚王那样好运,激出太阿威道,一举扭转败势,否则太阿传世千年,怎么会一直寂寂无声,再没有展现过当年之威。” “所以,萧兄觉得朕守不住这剑?”齐帝脸上笑意依旧,唯独那双眸子,深得看不到底。 “西楚战败,燕国归顺,诸国之中,就只剩下一个齐国,北周是不会放过的;成王败寇,到时候太阿就会成为北周的战利品。” 齐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听萧兄这口气,是认定朕会输了?” “北周有多强势,齐帝应该很清楚,当初你我联手,尚且应付的那么吃力,何况是单打独斗。若北周真的兵临临淄,恕萧某多嘴问一句,你能够撑多久,半年?一年?还是像千年前的楚国一样三年?” 齐帝弹一弹不久前才修剪过的指甲,微笑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萧兄你说是吗?” “那火枪火炮呢,齐帝有信心对付吗?”这句话戳到了齐帝的痛处,令他眼皮狠狠一跳,自从火枪出现后,他就一直派人盯着,没人比他更清楚火枪的威力。 燕国是诸国之中最弱的,可就因为有了北周供给的火枪,将仅次于齐、周两国的西楚弄得焦头烂额,外忧内乱,若非如此,西楚也不至于在面对北周的袭击时,那么不堪一击。 这几年,他没少命人研制,可惜造出来的东西,全部是徒具其形,威力大相庭径,他也曾修书给萧若傲,希望他可以提供图纸,哪怕只是残缺的图纸,也好过他们一头雾水的摸索。但萧若傲怎么会将这个大杀器拱手相送,随意敷衍了过去,齐帝也无可奈何。 十年风水轮流转,萧若傲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来求齐帝,而这一切,距离他当初的拒绝,远远没到十年。 齐帝收敛了心思,重新挂上让人看不出根底的笑容,“不知萧兄有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合作。”面对萧若傲的提议,齐帝挑一挑剑眉,以手支颐,饶有兴趣地道:“怎么个合作法?” “你有兵,我有火器,我们可以一起对付北周。” “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可朕怎么觉得萧兄不够诚意呢,当初朕派人送去国书,想与萧兄合作研究火器的时候,萧兄可是推得干净利落,一点犹豫都没有。”齐帝换了一只手,似笑非笑地道:“往明白了说,萧兄是想用火器图纸来换取朕的兵马,助你夺回应天。” “不错。”萧若傲倒也承认得干脆,“应天是在我手上失去的,我一定要把它夺回来。” “话是没错,但……萧兄凭什么觉得朕会帮你,这可是几十万兵马,火器图纸虽然值钱,但还没有值到这个程度。” “没有火器,就意味着处于下风,就算你有再多的兵马,也赢不了北周。” 面对他尖锐的言语,齐帝倒也不生气,徐声道:“朕倒不这么觉得,火器确实霸道,但还不至于让朕束手无策,只是麻烦一些罢了。” 做为一个谈判者,无论心里多么担心,多么渴望,都不能表面在脸上,不能让对方猜到你的心思,在这一点上,齐帝做得很好。 萧若傲眸光微闪,“那水船呢,齐帝也没兴趣吗?” 齐帝神色一动,直起身子道:“什么水船?” “可以在潜藏在水中行驶的船,不被他人发现。”萧若傲的话令齐帝起了极大的兴趣,“你有?” 萧若傲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火器与水船,相信足以与齐帝合作了。” 齐帝身子后仰,缓缓靠在椅背上,深不见底的眸光下是飞速转动的心思,萧若傲说的这两样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可是合作…… “就算你不帮我,北周也会对付你,你我合作,有百利而无一害。”萧若傲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齐帝思忖片刻,徐徐道:“倒也不错,不过……”他眸光一抬,凉声道:“朕要先看一看水船。” 火器的威力,他已经很清楚了,唯独这水船,竟然可以潜藏在水中不被人发现……实在令人好奇。” “可以。”萧若傲当即答应,“我将一艘船停在临淄城外,齐帝随时可过去一观。” “好,那就明日。”齐帝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当即就定下了日子。 在萧若傲离去后,一道人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正是血影,他望着关起来的交花朱门,沉声道:“陛下真打算与他合作?” 齐帝取过搁在一旁的软布,徐徐擦拭着太阿剑身,“你不愿意?” “这个姓萧的心思太深,卑职担心他会算计陛下。” “朕知道。”齐帝望着映照在剑身上的自己,眸光幽幽地道:“所以才要答应,否则怎么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你说是不是?”顿一顿,他道:“去准备一下,明日出城。” 第九百零八章 各怀鬼胎 第九百零八章 各怀鬼胎 再说萧若傲那边 ,一上马车,屠战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齐帝答应了吗?” 萧若傲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待马车驶离了宫门后,方才道:“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要看一看水船。” 屠战眼睛一亮,“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萧若傲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看向常平,“你说呢?” 在问了几句他们的对话后,常平蹙眉道:“卑职以为,明日齐帝十有八九会防备,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萧若傲还没说话,屠战已经闷声闷气地道:“你这个就是不爽快,前怕狼后怕虎,照你这样,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常平白了他一眼,“我这叫谨慎,像你这样什么都不想,只管低头冲上去,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萧若傲拦住不服气的屠战,“说来听听。” “卑职以为,从齐帝对陛下的态度看来,他防备心极重,明日一定会带重兵前往,就算明面上没有,也会在暗中布防,贸然动手,只会坏事。” 屠战不悦地道:“照你这么说,咱们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拱手把火枪和水船送给齐帝?” “这只是权宜之计,等取得齐帝信任之后,就可以反客为主,夺得大权。” 面对常平的解释,屠战连连摇头,“火器和水船是咱们手里最大的资本,一旦送出去,咱们可就什么都没了,万一齐帝过河拆桥怎么办,不妥不妥。” “或许有所不妥,但绝对好过明日动手。” “可是……”屠战还没来得及反对,便听萧若傲道:“我同意常平的看法,明日什么都不要做。” 屠战急切地道:“错过明日,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良机,陛下三思啊。” 萧若傲拍着他的肩膀道:“耐心一些,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咱们……输不起。” 屠战虽然不认同,但萧若傲发了话,也只能勉强点头,在回到驿站后不久,他们收一封来自应天的飞鸽传书。 在看过传书的内容后,常平紧张地道:“陛下,北周似乎发现水船的秘密了。” 萧若傲抿了口茶,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样?” 他这个态度令常平诧异不已,试探道:“陛下不担心吗?” “你以为这个秘密能一直瞒下去吗?”萧若傲晃动着手里的茶盏,茶叶在黄绿色的茶汤中沉浮不定,“张启凌是个聪明人,早晚会发现的,退一步说,就算他没发现,回去与慕千雪一说,她也必然能猜到。”说到这里,他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璇玑……她从来就没有猜不到的事情……” “他们既知道了这个秘密,必然不会罢休,说不定已经猜到咱们来了齐国,这可怎么办?”常平紧张的问着。 萧若傲还是那副不急不徐的样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顿一顿,他道:“记着,不管齐帝怎么问,都要一口咬死,说咱们就这么一艘水船,好好藏着咱们的底牌,等关键时候再用。” “卑职明白。”二人齐声答应。 翌日清晨,齐帝带着几个亲信微服来到临淄城外,同行的当然还有萧若傲等人,临淄城外有一条极为宽阔的河,直通南昭,再往外就是入海了。 齐帝环视四周,河面平静无波,远处偶尔有小舟驶过,看起来一切如常,众人心中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在这么平静的河面下,真的潜藏了一艘船吗? 齐帝收回目光,微笑道:“萧兄,开始吧。” 萧若傲点头,自怀中取出一个形状怪异的哨子,吹响后的哨声有些刺耳,令人有捂住耳朵的冲动,但很快他们就顾不得耳朵了,死死盯着河面。 平静的河面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泛起阵阵涟漪,而且不断扩大,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水里钻出来,事实也确实如此。 桅杆、船仓、船舷一一浮现,无数水流从船身上滑落,重归河中,这是一艘形状怪异的船,与其说是船,倒更像是一个长筒,整个船身都用木板钉死,看起来没有一丝空隙,船身长约十丈,宽约三丈,足足占据了半个河面的宽度。 齐帝呼吸急促地盯着渐渐浮上来的水船,竟然是真的,真有可以潜藏在水里的船,而且可以自由控制沉浮。如果……有足够多的水船,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士兵通过渭河运到金陵城外。 “呯!”在完全浮上水后,水船上面的顶盖被人用力推开,几名士兵从里面走了出来,朝萧若傲行礼。 萧若傲微笑道:“齐帝可还满意?” “满意,简直是鬼斧神工。”齐帝赞赏道:“能够造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水船,萧兄之才,朕实在佩服。” 萧若傲苦笑道:“若真有才,就不会连都城都丢了。”说着,他望着水船叹气道:“也是天不帮我,如果能早一些造出水船,就可以与北周抗衡,应天也不至于丢得那么惨。” 齐帝眉头微微一蹙,“容我直言,这船藏于水中,确实神鬼难测,但也仅限于运送士兵,出奇不易,要说与北周抗衡……怕是有些难。” “那是因为齐帝还没有真正见识过水船的威力。”萧若傲朝屠战道:“给齐帝演示一下。” “是。”那几名士兵回到水船中,随着顶上的盖子曾下,船身一侧木板缓缓打开,露出两个黑黝黝的洞口,随着里面的东西露出来,众人尽皆骇然。谁也没想到,这艘水船竟然藏了两门火炮,这也意味着火船变成了一个移动的火炮台,难怪萧若傲说可以和北周抗衡,确实没错。 这两门火炮对准的地方赫然就是齐帝,血影大惊,急忙闪身挡在齐帝身前,“保护陛下。” 随着他的话,两边草丛传来悉索的声音,是血骑士,至少有上百人,而远处还能有隐隐约约的人。 正如常平所料,齐帝在这里布置了许多人手。 看到血影紧张的样子,萧若傲微微一笑,“血统领不必担心。” 第九百零九章 三张图纸 第九百零九章 三张图纸 在他们说话之时,两门火炮已经调转炮口,对准河另一边的石山,远处几只小船留意到这边动静,好奇地停下来观望。 “轰隆!轰隆隆!”随着两声震耳欲聋的炮鸣,地动山摇,无数山石在漫天的火光和尘烟中滚滚落下,有一些直接掉入河中,激起巨大的水花,连远处那几只小船都受了波及,摇晃不止,船家慌了神,匆匆忙忙划船离去,不敢再停留。 等到烟尘散尽,石山重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只是这一次,山体上多了两个豁大的坑洞。 “果然威力巨大!”齐帝满面欣喜地看着因为后挫力退出一里有余的水船,“萧兄果然有鬼神之才,竟然想到在水船之中加装火炮,如此一来,水船不止能够运人,更可成为交战的利器,好!真是好!”顿一顿,他又道:“不知萧兄有多少艘水船?” 萧若傲苦笑道:“不瞒齐帝,只有一艘。” “一艘?”齐帝皱起了眉头,显然对萧若傲的回答很不满意,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道:“那造一艘水船,需要多少时日?” “百名工匠共建,而且物资齐全的话,大约需要两个月。” “也就是说,朕需要调动万名工匠,方才能够在两个月里造出十艘这样的水船?” “是。”萧若傲应了一声,又补充道:“熟练之后,这时间应该还能缩短几日。” 齐帝眸光深深地看着他,“所以萧兄能够提供给朕的仅仅只是一份图纸?” 萧若傲纠正道:“是三份图纸,水船、火枪、火炮。” 血影冷笑道:“区区三张纸,就想换取十万兵力,楚帝这算盘打的可真好。” 萧若傲目光自他脸上掠过,落在若有所思的齐帝身上,“这三张纸有多大价值,齐帝最清楚不过,绝对不会亏。另外……萧某要的不是十万兵力,而是二十万。” “二十万?”血影倒吸一口凉气,继而冷笑道:“楚帝胃口可真是大。” “不得无礼。”在喝退血影后,齐帝歉声道:“让萧兄见笑了。” 萧若傲淡然道:“不碍事,只是不知齐帝意下如何?” 齐帝思索片刻,道:“此事关系重大,能否让朕回去仔细想一想,三日后答覆萧兄。” 萧若傲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此处毕竟是齐帝的主场,他也不敢逼得过紧,点头道:“好,三日后等齐帝的消息。” 三日后,齐帝传召萧若傲进宫,他答应了后者以三张图纸换二十万士兵的要求,但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等三个月。 一来,二十万士兵调集需要时间;二来,他需要时间验证那三张图纸的真假,三个月时间,足够他造出十艘水船和几百支火枪了。 这个条件无疑是苛刻的,但萧若傲还是答应了,不过他也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分批提供图纸,在他交出最后一部分图纸之前,必须要见到二十万士兵以及兵符。 在送走萧若傲后,血影皱眉道:“其实陛下根本不必与他做什么交易,直接让他把图纸交出来就是了。” “交出来?”齐帝冷笑道:“朕不是没让你去驿馆找过图纸,结果呢?” 血影脸庞一红,从城外回来后,齐帝曾命他悄悄潜入驿站,伺机翻查萧若傲随身包裹,看是否能找到图纸,结果一无所获。 血影嗫嗫道:“不然……卑职再去的找一次?” 齐帝接过内监递来的茶,漠然道:“不必了,你再去十次也是一样的结果,找不到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图纸。” “没有图纸?”血影满面愕然,“这么说来,萧若傲是骗咱们的?” “这倒不至于,不过……”齐帝指一指脑袋,“他把图纸藏在了这里,除了他自己,谁都拿不到。” “原来如此。”血影恍然,继而迟疑道:“陛下真打算用二十万大军换取图纸?” 齐帝不答反问,“不好吗?” 血影忧声道:“楚帝为人最是阴险狡诈不过,卑职担心他一旦手握兵权,会对陛下不利。” “朕知道。”齐帝的回答大出血影意料之外,不解地道:“既然陛下都知道,为何还要答应?” “因为朕要那三张图纸!”光影透过窗纸照进来,其中一缕正好落在齐帝手上,他张开五指,继而缓缓握紧,光影无形无质,可在这一刻,却仿佛被他牢牢握在掌中。 “只有得到那三张图纸,朕才能够赢北周,才能够一统天下!”齐帝一字一句说着,眼底有着深深地忌惮。 别看这几年齐国安然无恙,甚至国力进一步扩大,但齐帝没有一刻是安心的,反而终日处于惶恐之中,而这一切的源头,正是北周。 东凌、燕国、西楚,一个接一个国家被北周覆灭或者招降,他很清楚,过不了多久就会轮到自己,所以早在数年前就做了安排,但还不足够,每每想到北周手里的火器,他就坐立难安。 这几年他召集了齐国所有的机关师,可始终没能造出媲美北周的火枪,顶多是些只能用一回的残次品;可想而知,萧若傲手里的火枪、火枪还有水船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 “卑职只怕陛下是在与虎谋皮。” “放心,朕不会真将兵权交给他。”齐帝打量着自己在光影下修长白皙的手指,冷冷道:“就算真有虎,那也是朕。” 寂静片刻,他道:“北周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血影点头道:“有,东方泽率领的大军,已于两日前回到金陵。” 齐帝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朕让你传的书信呢?” “依着陛下吩咐,前几日就已经送出去了,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他手里了。” “很好。”齐帝满意地点点头,“若能里应外合,不愁北周不亡。” 血影讨好地道:“陛下乃真命天子,定当一切如愿。” 齐帝唇角扬起一缕深远的笑意,“希望如此。” 图纸也好,天下也罢,他志在必得,谁也不能阻挡。 第九百一十章 有女初长成 第九百一十章 有女初长成 同一日,昭明宫漪兰殿中,慕千雪秀眉深锁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你说萧若傲造出了一种可以潜藏在水中的船?” 张启凌颔首道:“除此之外,臣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萧若傲从臣与九王的眼底子底下逃走,且还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停顿片刻,他又道:“今晨刚刚收到探子的消息,萧若傲果然是去了齐国。” 予恒也在,接过话道:“他去齐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怂恿齐帝助他夺回应天,然后一起对付咱们。”说着,他有些担心地道:“九叔回来的时候,只在应天留了两万兵马,是不是要再增派一些?” “不必。”慕千雪神情肯定地道:“萧若傲自是这个念头,但你觉着齐帝会答应吗?” 予恒认真思忖了一会儿,道:“据儿臣所知,齐帝一直觊觎火器,如果姓萧的拿这个做交换,齐帝未必不肯,更不要说他手里还掌握着可以藏在水里的船。” 慕千雪微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些确实都是齐帝想要的,甚至可以说梦寐以求,但并不代表他就会出兵。” 予恒试探道:“姨娘是说,他想要这一切,但又不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错,齐帝表面看似鲁莽暴虐,其实心思之深不亚于萧若傲,试问这样的人,怎么会真心助萧若傲夺回应天?再者,一旦让萧若傲重掌应天,就等于多了一个敌人,这种亏本的买卖,他怎么会做。” 予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慕千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张启凌,“张相以为呢?” 张启凌用茶盖拨一拨浮在茶汤上的沫子,“据臣估算,至少半年之内齐国不会动兵,甚至……”他微微抬起眼皮,“还会想方设法讨好咱们,从而换取制造火器和船只的时间。” 慕千雪黛眉轻挑,“怎么个讨好法?” “和亲、进贡都有可能,甚至……送来咱们想要的那个人。” 予恒一怔,不解地道:“我们想要的人?是谁?” 那厢,慕千雪已是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萧若傲?” “不错,对齐帝而言,用一个已经榨干利用价值的亡国之君换取齐国的休养生息,这笔买卖很值得,换了我也会做一样的决定。” 慕千雪看了一眼窗外开得正盛的梅花,淡然道:“所以留给咱们的时间,只有半年是吗?” 张启凌啜了一口还有些烫口的茶水,摇头道:“不能这么说,以咱们今时今日的国力,齐国就算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在半年之内追上;就算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凑在一起,也至少需要五到十年。只是错过这半年,平定齐国所付出的代价会大一些。”顿一顿,他道:“这件事,陛下和娘娘要早做决断,以免延误良机。” 予恒在旁边仔细听着,询问道:“姨娘,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禀告父皇?” “暂时不要,你父皇这阵子身子不好。”慕千雪否决了予恒的提议,思索片刻道:“这件事虽说要紧,但也不急这几日,让本宫仔细想一想。”说着,她又笑道:“这次出征,你表现得很是不错,昨日见你父皇,他夸了好几句,看来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够独挡一面了。” 她的称赞令予恒既欢喜又内疚,“儿臣本想亲手将楚帝抓回来交由父皇和姨娘发落,哪知连见都没见到就被他给逃了。” “无需自责,此人素来诡计多端,连你九叔和张相都抓不到,何况是你。”说话间,窗外响起脆若金铃的笑声,只见一个十余岁的女孩站在梅树下,踮脚摘下一枝开得正灿的红梅,隔着窗子笑嘻嘻地递给慕千雪,“母妃,好看吗?” 女孩一身鹅黄织锦缂丝锦衣,光洁如玉的颊边垂下一缕细细的银丝流苏,巧笑嫣然的眉眼像极了慕千雪,细白甜美,正是渐渐长大的倾心。 慕千雪接在手里,微笑道:“好看。” 倾心伸手道:“儿臣好不容易才摘到这枝梅花讨母妃欢心,您可得好好赏一赏儿臣。” “你这鬼灵精,刚夸了你一句便讨起赏来。”慕千雪拿梅枝轻打着她白玉似的手心,笑道:“说吧,这次又想要什么了?” 听到这话,倾心那双黑水银似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指着予恒道:“儿臣想去大哥府里玩耍。” “慕千雪蹙眉道:“你平日里在宫里胡闹也就算了,还想去你大哥府里捣乱,不行。” “哪有。”倾心嘟着小嘴,不依地道:“儿臣平日里不知多乖巧,才没有胡闹呢。”话音刚落,就听到“噗噗”两声笑,却是站在旁边的元九和花蕊。。 这位小公主打小就是个古灵精怪的主,鬼主意层出不穷,天热那阵子,去给陈太后请安,看到她养的松狮犬趴在树荫下吐舌头,说想让它凉快一些,就把好好一身毛都给剃了,陈太后哭笑不得,听说这会儿还没长齐全呢。 又有一回,周美人想吃莲子粥,但那会儿已是深秋,新鲜莲子恰好过了采摘时节,干莲子又还没送到御膳房,一时没法做。 倾心知道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些新鲜莲子,让御厨做好后亲自给周美人送去,结果周美人吃完后上吐下泻,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周美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当然不肯罢休,跑到东方溯面前哭哭啼啼地告状,哪知后者听完后,一笑置之,别说惩罚,连一句责罢的话都没有,反而让周美人度量大些,莫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周美人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虽说大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和乖巧两个字实在是八杆子打不到一会儿。 倾心被他笑得有些挂不住脸,跺一跺鹿皮小靴,嚷嚷道:“笑什么笑,我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公主您……您从不胡闹!”元九努力控制脸上的肌肉,倒是勉强让他憋住了笑,花蕊就没那么好的控制力了,不仅没忍住,反而笑得越发利害。 “你们……不理你们了!”倾心扭腰转过身,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第九百一十一章 任性的真相 第九百一十一章 任性的真相 予恒走到窗边揉一揉倾心的头发,笑道:“姨娘,既然倾心想去,就让她去吧,玩一会儿我再把她送回来。” 见予恒替自己说话,倾心心中一喜,也不计较他揉乱自己的宝贝秀发了,转过身眼巴巴看着慕千雪,那模样就像一只等着主人首肯的小狗,好不可怜。 慕千雪摇头道:既然予恒替你说话,那就去吧,记着,不许捣乱,否则在你出嫁之前都不许出宫。” “儿臣知道,多谢母妃。”听到慕千雪应允,倾心满面笑容,一扫之前可怜的模样,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倾心蹦蹦跳跳地来到暖阁里,拉着予恒胳膊迫不及待地道:“大哥,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啊!”予恒刮一刮她秀气的琼鼻,转头对慕千雪道:“姨娘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慕千雪笑道:“去吧,在这妮子在,也说不了事。” “哈哈,终于出来了!”踏出宫门的倾心犹如一只放飞的小鸟,欢呼雀跃,好不开心。 予恒好笑地道:“瞧你这样子,有那么高兴吗?” “当然!”倾心一本正经地回答,随即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地道:“就连这宫外的空气也特别好闻。” 予恒哭笑不得地道:“胡说,明明都是一样的。” “就不一样。”倾心扮了一个鬼脸,继而抱着予恒胳膊,撒娇道:“还是大哥最疼我了,不像二哥,小气得要命。” “怎么了?” “我和二哥说了好几次去他的东宫玩,可每一回他都找借口推脱,就是不肯让我去,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讨厌他。” 看着她皱起的小鼻子,予恒笑道:“一定是你经常在宫里胡闹,所以太子才不让你去东宫。” “才没有呢。”倾心不服气地反驳,又自夸道:“我不知道多乖,父皇经常夸我呢。” “真的吗?”予恒挑眉道:“刚才你说这话的时候,元九他们可是都笑了。” 倾心粉面一红,不自在地绞着手指,“我就是偶尔……偶尔会开个玩笑。”似乎是怕予恒不信,急急解释道:“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是吗?”予恒拖长了音,瞅着她道:“剃松狮的毛,给周美人下药,这也叫无伤大雅吗?” 倾心诧异地看着他,“大哥怎么知道?” “宫里都传遍了,想不知道也难,就你这样子,太子怎么敢让你去东宫。”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倾心小声嘟囔,粉颊鼓鼓的样子好不可爱,瞧得予恒忍不住捏了几下,“以后可不许再使坏了。” “我才没有呢。”倾心生气地拨开他的手,揉着微微发红的脸颊气呼呼地道:“我是剃了毛也下了药,但都是他们应得的。” 予恒好奇地道:“这话怎么说?” “那只松狮犬瞧着圆墩墩的,一副憨厚样子,其实比人还要精明,皇祖母抱着的时候,一动不动,连爪子也缩了起来;皇祖母一走,就凶的不得了;有一回我去静芳斋看到喂食的小太监,只是稍稍晚喂了一会儿,就叫唤得利害,还抓了那个小太监一下,血都出来了,之后又跑来凶我,差点把我也抓了。小太监知道皇祖母喜欢它,不敢声张,更不敢责打,还反过来求我不要声张。” 倾心跳上马车,一边看车夫挥鞭策马,一边晃荡着两只小脚道:“他们惯着,我可不会,第二天我就让人把松狮抓了起来,然后把它的毛全给剃了。”说到这里,她笑嘻嘻地道:“自那以后,这只松狮看到我可老实了,连叫也不敢叫。” “它倒是想叫,不怕又被你剃毛吗?”予恒笑说了一句,道:“这只松狮犬算是‘罪有应得’,那周美人呢,她又哪里得罪你了?” 倾心皱着小巧的鼻子道:“这个周美人更可恶,突然心血来潮想吃莲子粥,非得让翠袖给她做,结果正赶上新鲜莲子没了,干莲子又还没送到御膳房,实在没法做;可她就不依不饶,非让翠袖做出来,不然就打断她的腿,翠袖被逼得没办法,就挽着裤腿冒险下莲湖,想去湖里捞捞看,结果莲子没捞到,差点淹死了。这种任性妄为,不理会底下人死活的人,只让她闹几天肚子,已经是客气了。她还跑去父皇面前告状,好在父皇明察秋毫,没上她的当。” “原来如此,咱们的小公主不仅不任性,还心怀正义,扶弱抑强。”予恒揶揄了一句,又好奇地道:“既然错不在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受些冤枉没什么,又不会少一块肉。可要是说清楚了,那个小太监还有翠袖的日子就难过了,所以……”倾心摊一摊手,“就不说喽。” 予恒哈哈一笑,拍着她的脑袋道:“想不到咱们的倾心公主如此体恤照顾下人,实在让大哥刮目相看,不错不错。” “不许再拍我头。”倾心有些生气地拍开予恒的手,理一理秀发,抬起小巧的下巴得意道:“那当然了。” 予恒好笑地道:“瞧瞧你,刚夸了一句,这小尾巴就快翘上天了。” 倾心刚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骑在马背上的人影,眼睛顿时一亮,一边抬起小手挥舞,一边脆生生地喊道:“二哥!二哥!” 接连喊了几声,马背上的予怀方才听到,待看清他们后,诧异地道:“大哥?倾心?” “吁!”马车还没停稳,倾心便跳了下来,吓得车夫心都快跳出来了,这位小主子要是出什么事,他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倾心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予怀马前,“二哥,你要进宫吗?” “嗯。”予怀一边下马一边道:“你怎么出宫来了?” “母妃答应我去大哥府里玩一会儿。”倾心眉飞色舞的说着。 “可算是让你如愿了。”予怀哪会不知道她那点心思,笑语了一句对予恒道:“大哥昨日回来,该在府中好好休息才是。” “昨日?”予恒满面愕然,自己回来已经有三天了,予怀是知道了,怎么又…… 倾心叹了口气道:“二哥,你又记错了,大哥是大前天回来的。” 第九百一十二章 太子涉案 第九百一十二章 太子涉案 被她这么一提,予怀也想了起来,拍着额头道:“瞧我记性,老是记错事情。” “二哥,你这阵子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老记错事情,要不然休息几天吧?”别看倾心平日里总是和予怀吵吵嚷嚷的,其实心里比谁都关心这个二哥。 予怀笑道:“我没事,就是有时候会记混了事情。”说着,他对予恒道:“今日有点事情,明日我在府里为大哥接风,大哥可一定得来。” 予恒打趣道:“太子殿下有请,臣岂敢不来。” 倾心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二哥,我能不能也来?” 予怀蹙眉道:“我为大哥接风洗尘,你来做什么,好好待在宫里学女红,嬷嬷可是说了,你一直都不肯用心学,连最简单的鸳鸯也绣得错漏百出。” “小气。”倾心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予恒见状,揉着她的头宠溺地道:“别不高兴了,今儿个是十五,大哥带你去逛集市,吃的玩的随你挑,好不好?” “好啊好啊!”倾心高兴地拍手,眼睛笑成了两弯小月牙,“还是大哥最疼我,不像二哥,小气!” 予怀听得哭笑不得,正要说话,一名随从匆匆奔到予怀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者面色微微一变,“竟有这样的事?” 随从点头道:“嗯,江尚书这会儿已经进宫了。” “知道了。”打发随从离去后,予怀道:“大哥,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先走一步,明日咱们再好好聊聊。”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前阵子北方遭灾,拨下去的一批赈灾粮草有点问题。”尽管予怀说得轻描淡写,但予恒分明在其眼底捕捉到一丝深重的忧虑,他也不点破,在予怀策马离去后,转头问一旁的倾心,“知道赈灾的事吗?” 倾心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听说过,济南、宁州几个州府年前遭洪涝之害,百姓无家可归,父皇让二哥负责赈灾拨粮,江尚书从旁协助;那阵子二哥忙得脚不沾地,还病倒了,母妃怕他不按时服药,每次都让人把药煎好了给二哥送过去,盯着他喝。” 予恒思索道:“年前……这么说来,那赈灾粮草应该已经运到那几个受灾州府了。” “应该是吧,我也不太清楚,都是母妃和二哥谈论的时候,我在旁边听到的。”倾心耐着性子答了几句,催促着予恒陪她去逛集市。 两日后,予恒终于知道赈灾粮食出了什么问题,原本拨下去的该是一万石粮食,十二万银两,可实际上到灾民手里的,只有十分之一二,余下的那些,全部不翼而飞。 如果按着朝廷拨下去的粮食和银钱,赈灾差不多足够了,可现在一下子锐减十之八九,那些灾民根本吃不上饱饭,分到手的是一碗碗米粒少到可以数清的粥,或者说是“粥水”更贴切一些。 宁州的地方官是个耿直的人,眼见灾民吃不饱穿不暖,当即上奏,这场赈灾是予怀负责的,他也成了第一个被问责的人,第二个则是身为户部尚书的江越。 东方溯震怒,责令他们尽快找到失踪的粮草银两,负责押运的差吏是整件事里最直接的接触者,可他们竟然一问三不知;只能将他们抓起来,挨个审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内外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虽然说法不一,但意思大抵相同,都是说予怀和江越勾结,中饱私囊的。 若只是闲言碎语也就罢了,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所有人为之震惊,也正式成金陵的一桩大案。 十五名官差,全部自尽于牢中,无一生还,而在他们自尽的前一日,有狱卒证实,予怀曾经去牢中询问过他们。 予怀原本就因为赈灾粮银短灾而饱受非议,这件事无疑是雪上加霜,尽管朝廷严令议论,但还是传了出去,有人说是予怀为了隐瞒,逼他们自尽。 这几年对于予怀为太子的反对声小了许多,但不代表不存在,只是暂时隐了下来,如今一看到予怀出事,那些个声音立刻又响了起来,纷纷指责予怀监守自盗,不顾百姓死活,要求东方溯废黜予怀,严惩涉事官员。 与此同时,宁州、济南等地传来消息,灾民们因为填不饱肚子,竟是冲进那些官府和大户人家,强行抢夺粮食,混乱不堪。 而这一切,都成了那些反对派的理由,要求废黜予怀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东方溯责令刑部十日之内查明真相。至于予怀,在查明一切之前,被暂时禁足东宫。 就在这道旨意下达的第二天,予恒来到弥漫着苦药气息的承德殿,他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求参与调查予怀一案。 “咳咳!”东方溯掩唇咳嗽几声,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些许不正常的潮红,他看着垂手站在紫铜烛台旁边的予恒,“为什么?” “儿臣想还太子清白。”光影投落在予恒脸庞,温润透亮。 东方溯盯了他一会儿,重新将目光投向看了一半的卷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有神机营追察这件事,足够了,回去吧。” 予恒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他们在明,儿臣在暗。” 东方溯翻页的手一顿,抬头道:“什么意思?” “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针对太子,至于针对什么,父皇有数,儿臣也有数,儿臣有信心抓到他们。” 东方溯眼皮微微一动,静默片刻,颔首道:“既然你坚持,那就去吧,时间不多了。” 予恒精神一振,肃然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 在予恒离去后,张进端了刚刚煎好的药递给东方溯,小声道:“陛下,您真让大殿下去查吗?” 东方溯凉声道:“怎么,你不同意?” 张进连忙赔笑道:“陛下说笑了,奴才怎么敢,奴才就是怕大殿下有危险,毕竟对方的身份、目的,咱们还一无所知呢。” “身份确实不知,但目的……予恒已经猜到了,所以他才坚持要去。” 第九百一十三章 东宫 第九百一十三章 东宫 “大殿下知道了?”张进诧异地道:“刚才奴才没听大殿下说啊?” 刚才予恒说话的时候,他虽然也在,但统共就那么几句话,云里雾里,他根本就没听明白。 “等查到的时候就明白了。”见东方溯不愿多说,张进知趣地闭了嘴,侍候他喝过药后,轻声道:“陛下您看了一上午的卷宗和折子,歇一会儿吧。” 东方溯点点头,闭目片刻,道:“去拿笔墨来,朕写一道手谕你拿去给予恒,他这会儿应该在去东宫的路上。” “喳!”张进恭敬地取来笔墨,在接过醮满墨汁的狼豪笔时,东方溯右手不能自抑地颤抖,连笔都握不住,掉落在刚刚摊开的上好纸张上。 “陛下!”张进刚碰到东方溯手,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只手实在太冷了,简直不像人的手,他记得……好几年前,陛下也曾的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是因为中了寒毒,可后来贵妃娘娘不是亲自前往天山,取来月见草治愈了陛下的病,怎么又这样了? 说起来,陛下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也有畏寒的毛病,但并不算严重,今日怎么手冷得这么利害,连笔都握不住。 张进越想越担心,匆匆往炭盆里加了几块银炭,令火烧得更旺一些后,端了一盆热水来给东方溯浸手,连着换了两盆水后,东方溯的手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张进轻吁了一口气,抬头抹了一把因为屋内太热而逼出来的汗,小声道:“陛下,要不要请纪太医来看看,或者医先生?” “不用了,朕没事。”话虽如此,但谁都能听得出他的虚弱。 “可您的手……”张进还是放心不下,再次劝道:“要不还是看看吧?” “以前留下的病根,看了也没用。”东方溯缓了口气,勉强坐直身子道:“重新铺纸备笔。” 见他态度坚决,张进暗自叹了口气,依着他的话铺纸备笔,这一次,没出什么意外,很快就写完了手谕,盖上玺印后递给了张进,在后者准备接过时,东方溯忽地道:“刚才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张进知道他是怕慕千雪担心,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病不医,拖成大病可就麻烦了,依奴才说,还是……” 东方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的,去吧。” 张进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手谕前往东宫,赶到东宫之时,正好看到予恒被禁军挡在门外,赶紧上前将圣谕交给予恒。 “多谢张公公。”在朝张进道了声谢后,予恒走了进去,在后花园里见了被禁足在此的予怀,后者看到他时,甚是意外,“大哥怎么来了?” “父皇已经答应让我调查赈灾粮饷一事,当然要来问问你当时的情况。”说话间,予恒看到摆在桌上的棋盘,挑眉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太子还有心情下棋?” 予怀将夹在指间的一枚白棋落在棋盘上,叹气道:“只有下棋才能让我静下心来思考那件事。”说着,他道:“既然大哥来了,不如陪我下一盘?” “好。”予恒取过盛着黑棋的石匣,在清理棋盘后,率先落下一子,“出事之前,可有与人结过怨?” 予怀将一颗白子落在旁边,苦笑道:“在朝中做事,哪里有不得罪人的事,那些小人表面客气,私下里不知怎么埋怨。” 予恒摩挲着棋子思忖道:“如果只是小人,不可能会布这么大一个局来害你。” “我知道,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思索这件事,但……对方布的局很精密,一直都没找到破绽。” 予恒斟酌片刻道:“说说那十几个差役的事吧。” 予怀点点回,回忆道:“粮银出库的时候,我点得很清楚,一斤不差,一分不缺,所以一定是途中出了问题,那些差役一路吃喝同住,不可能一点没发现,所以我去了刑部牢里问他们,但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话;我就算盘着回来想想,哪知道当天夜里就出事 了。” 予恒静静听着,“我听说,他们全部是自尽?” 予怀手指一颤,夹在指尖的棋子滴溜溜掉落在棋盘上,变成一颗废子,“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 予恒眉心一皱,“表面?” “嗯,我去看过,所有人都是上吊,没有挣扎或者反抗的痕迹,但……”予怀沉声道:“我不觉得这就是真相。” 予恒若有所思地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调查过他们的情况,都是家里有老有小的人,有一个的妻子身怀六甲,下个月就要生了,怎么会说自尽就自尽;所以……”予怀抬起头,沉声道:“我怀疑是他杀。” “我也这么觉得。”予恒应和了一句,不死心地道:“难道就一点也没有他杀的痕迹?” “确实没发现,但事后仵作验尸,有没有查出问题,就不知道了,那会儿我已经被禁足在此。” “我知道了,我会去问一问仵作,另外……”予恒眸光一动,忽地道:“你最近有没有见过皇祖母?” “皇祖母?”予怀疑惑地道:“大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听说皇祖母最近凤体抱恙,所以问问。”予恒的回答并不能让予怀相信,大哥好不容易才进到东宫来看望,绝不会问与案情无关的事,难道…… 一道灵光在予怀脑中闪过,他激动地站了起来,连碰翻了茶盏也顾不得,“大哥你怀疑……” 予恒眼睛朝不远处的禁军瞅了瞅,同时微微摆手,示意予怀不要说下去,毕竟这件事太过敏感,且牵扯极广,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要三思而后出口。 予恒明白他的意思,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重新落座后道:“上次见皇祖母是在半个月见,就是请了个安,没什么特别。” “好,我知道了。”说着,予恒又问了几句,随即离开了东宫,他并没有回齐王府,而是去了刑部,有圣谕在,自然通行无阻。 第九百一十四章 情深如许 第九百一十四章 情深如许 十几人的尸体已经被运到义庄,但牢房里的痕迹都在,包括他们用来上吊的腰带,十几条腰带结成的吊绳悬在半空中,不时晃动一下,看得人心惊胆战。 狱卒只看了一眼吊绳,就赶紧移开目光,不敢多看,哆哆嗦嗦一边开锁一边道:“殿下,这间就是当初关押他们的牢房了,除了当初搬运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动过。” “格噔!”锁芯打开的声音,在静寂的牢房里清晰可闻,狱卒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殿下请。” 予恒点头走了进去,狱卒倒也机灵,怕墙壁上的油灯不够亮,又取来一盏油灯照明,让予恒看清牢房里面的东西。 正如卷宗所言,牢房里没有任何挣扎或者反抗的痕迹,像极了自尽,但也仅止于像而已,予恒可不相信十几个人会全部悬梁自尽,抛下在家中等着他们归来的妻儿老少。 予恒比了一下横梁的高度,道:“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狱卒指着角落里的一个水桶道:“他们死的时候,这个水桶是被踢翻的,应该就是借着水桶踩上去的。” “水桶?” “是。”狱卒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是水桶,其实就是……屎尿桶,毕竟他们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见予恒要走过去,赶紧阻止道:“殿下,那东西污秽,不看也罢,万一污了您的眼,小人可担待不起。” “无妨。”见予恒坚持,狱卒也只得让开,虽然水桶已经清理干净了,但还是散发着一股令人避而远之的异味,予恒却仿佛没有闻到,仔仔细细地看着,水桶箍得很仔细,上下各一道,令几块木板紧紧接在一起,一点缝隙也没有。 “呜!呜呜!”风,不知从哪里而来,吹得上面十几个吊环一起左右晃动,犹如地狱来的催命符,狱卒脸色发白地掏出胸口叠成三角形的护身黄符,捏在手里小声道:“各位大爷,冤有头债有主,可不是我逼你们自尽的,可千万别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他忍不住催促道:“殿下,您……看完了吗?” “好了,走吧。”听到这话,狱卒如逢大赦,赶紧出来锁门,离开之前,还不望双手合什拜拜。 予恒看了一眼狱卒还露在衣裳外的护身符,“你很害怕吗?” 狱卒将护身符放回衣襟里,讪笑道:“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说不害怕是假的,求个安心,求个安心。” 予恒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道:“我看其他牢房里最多只关押了三四个人,怎么轮到他们,就是十几个人一间?” “因为他们都是一个案子的嫌犯,再加上空余的牢房也没有了,就把他们关到一间较大的牢房里,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予恒随口回了一句,离开了牢房,踏出牢房的那一刻,天光照落,是一个明媚晴好的天气。 予恒回头看着身后依旧森冷阴沉的牢房,但无论天光如何明媚,也无论天气怎样晴好,都无法照亮这个地方…… 承德殿中,东方溯闭目躺在床上,但他睡得并不安稳,不时咳嗽一声,床榻两边各置了一个炭盆,炭火在里面嗡嗡燃烧着,令屋内温暖如春。 每当东方溯咳嗽的时候,一只温软的素手总会适时抚上他的胸口,为他减轻些许难受,让他可以继续安睡。 “咳咳咳!”东方溯突然爆发出一连串的咳嗽,任那只素手如何安抚都无济于事,一声轻软的叹息在殿内响起,充满了心疼与不舍…… “你来了。”东方溯握住停留在胸口的那只手,声音是刚醒过来的沙哑,不需睁眼,他就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 “嗯。”慕千雪柔声道:“吵醒陛下了。” 东方溯睁眼看了一眼昏暗的窗外,“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慕千雪轻声说着,张进正领着一个小太监在掌灯,原本昏暗的内殿一点点变得明亮。 东方溯正要说话,忽地闻到一阵香气,循香望去,只见长案上的博山炉正袅袅升起白烟,香气应该就是从那里来的,他惊讶地道:“这是什么香气,甚是好闻。” 张进掌完了灯,在一旁笑呵呵地答道:“回陛下的话,是贵妃娘娘送来的香料,说是用菩提花制成的,有宁神静气的功效。” “菩提花?”东方溯惊讶地看向慕千雪,“据说这花极少,花开即逝,你从何得来?” “佛念众生,心诚则灵。”慕千雪俏皮地说了一句,随即眼中漫上一层凉薄如霜的哀伤,“臣妾本想着这香料能让陛下睡得安稳一些,哪知还是没什么用。” “谁说的。”东方溯握紧她的手,笑道:“朕刚才睡得不知多少安稳。” 慕千雪牵一牵唇角,“陛下又在安慰臣妾了。” “哪有。”东方溯微笑道:“朕说的都是实话,朕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了,刚才咳嗽的时候,其实也差不多是醒了。”说着,他看了一眼无声没入各处的轻烟道:“朕喜欢这个香,你再帮朕制一些可好?” “嗯。”慕千雪自不会拒绝,转而道:“今日呈上来的奏折,臣妾已经看过了,该批注的也都批注了,陛下可要再看一下?” “不必了,依你的意思去办吧。”这几年东方溯身体日渐不支,朝中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予怀处理,如今予怀被禁足东宫,差事都停了下来,奏折当然也不能批阅,所以都交给慕千雪批阅。 慕千雪没说什么,只是定定望着东方溯,后者被她看得有些莫名,摸着脸颊道:“怎么,朕的脸脏了吗?” 慕千雪摇头,眸中似有幽蓝的火焰在灼灼燃烧,“臣妾一定会帮陛下好好守着大周,不让它有半点闪失!” 听到这话,东方溯哂然微笑,眸光温柔如初春的池水,“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 在喝过张进端来的参汤后,东方溯道:“予恒要调查赈灾的事情,朕答应了。” 第九百一十五章 心明如镜 第九百一十五章 心明如镜 慕千雪对此并没有意外,“他们兄弟二人感情向来深厚,如今予怀有难,予恒自不会袖手旁观。” “是啊,看到他们两人,就仿佛看到了朕和老九,只可惜予瑾不在了,不然更好。”每每提及早夭的予瑾,东方溯心里都一阵难过,他子嗣本来就少,予瑾这一去,更是单薄。 慕千雪替他掖了掖被角,劝解道:“过去的事情多思无益,予瑾那么孝顺,相信也不希望陛下为他伤心难过。” “朕知道。”东方溯深吸一口气,握紧慕千雪的手一字一字道:“你放心,只要有朕一日,就绝不会让人冤枉他,就算将整个金陵乃至大周翻过来,朕一定会还予怀一个清白,绝不让他受无妄之灾。” “臣妾知道。”慕千雪浅浅一笑,她与他,从来都是信任的。 静了一会儿,东方溯道:“朕听说萧若傲逃去了齐国,齐帝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慕千雪答了一句,又道:“齐国的事,臣妾会仔细盯着,陛下勿需担心。” “好。”说话时,东方溯胸口一滞,气息有些不畅,喉咙也痒得很,他怕慕千雪担心,强忍了难受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朕这里有张进他们照顾着就行了。” 慕千雪望着他,眸光深不见底,半晌,她顺从地点头,“是,臣妾告退。” 估摸着慕千雪走远后,东方溯才敢咳出来,他咳得很利害,连眼泪都出来了,气息粗重地像是在拉风箱一般,极为吓人。 张进捧着毛巾的手微微发抖,他就是再蠢,也能感觉到东方溯身体不对,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东方溯终于止了咳嗽,张进赶紧递过毛巾,“陛下擦擦脸吧。” 在端了茶给东方溯漱口后,张进看到毛巾上一条细细的血丝,眼皮狠狠一跳,轻声道:“陛下,您咳得一天比一天利害,再这样下去,肺非咳坏不可,还是传纪太医看一看吧,不能再拖下去了。” 东方溯将茶水吐在漱盂里,挥手道:“朕没事。” 张进咬一咬牙,跪下道:“奴才求您了。” 东方溯垂目看着跪在床边的张进,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你以为纪太医来了,就能看好朕的病吗?” “纪太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定能……” 东方溯摇头打断他的话,“如果能医,朕早就传他了。” 张进愕然道:“陛下怎么知道?” 东方溯徐徐张开修长苍白的手指,“畏寒,发冷,咳嗽,咳血,你看着像什么病的症状?” “像……”寒毒两个字就在嘴边,可张进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一旦坐实了这个说法,就意味着东方溯的生命进入到了倒计时,别说说出口,他连想都不敢想。 “像风寒伤肺之症。”张进小心翼翼的说着。 东方溯涩涩一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哄骗朕。” “奴才不敢。”张进连忙伏下身去,额头紧贴着金砖,不敢抬起。 “行了。”东方溯疲惫地摆一摆手,“你和朕心里都清楚,当年的月见草并没有完全治好朕的寒毒,如今残余的那些开始渐渐复发,朕……活不了多久了。” 张进骇然失色,忙不迭地道:“陛下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您福泽深厚,得上天庇佑,必能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东方溯低低笑着,眉眼间充满了无奈与伤感,“古往今来,多来帝王将相想要长生不老,万寿无疆,可又有谁做到了,富贵尚可自己争取,可这生死……天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就死,半点做不了主。” 张进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只能默默掉泪,看到他这个样子,东方溯笑道:“行了,别流你那点马尿了,起来。” “奴才……奴才心里难过。”张进抹着眼泪哑声道:“奴才宁可中寒毒的那个人是奴才,毕竟奴才命贱,又无亲无故的,死了也不打紧。” 他的话令东方溯心中一暖,很多时候,太监都是最底层的存在,但他们同样有情义,“可惜啊,这种事情咱们做不了主。” 张进抹了把泪,哽咽道:“虽说没有十成把握,但让纪太医他们试试也好啊,陛下为何……” 东方溯目光幽幽地看着昏暗的窗外,“如果朕传了纪临和医十,千雪一定会知道,她已经为朕操了太多太多的心,朕不想她再伤心难过。” “可贵妃早晚会有知道的那一天,到时候娘娘一样会伤心难过。”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能多一日欢乐畅快也是好的。”东方溯的叹息随着菩提花的香气散入各个角落……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有时候,心如明镜未必一件好事,因为那往往会凭添许多痛苦…… 夜间,陈太后来看了东方溯,一番闲语后,她将话题转到了予怀那桩案子上,“刑部那边可有查到什么?” 东方溯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所有证据都对予怀很不利。” 陈太后蹙眉道:“就算有再多证据,哀家都不相信会是予怀做的。” 东方溯眸光有些深沉,“母后相信予怀?” 他的话令陈太后有些不悦,“皇帝这说的什么话,予怀是哀家孙子,岂有不相信之理。”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沉声道:“皇帝觉得哀家希望予怀出事?” “母后想多了。” 陈太后盯着他道:“哀家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是哀家之前确实不喜欢慕氏,连着她的孩子也不喜欢,可哀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这几年慕氏为皇帝做的,哀家都看在眼里,说句实话,要不是她拼死夺来月见草,哀家与皇帝早已经没机会这样坐着说话,大周也不能强盛至此。” “哀家以前之所以针对她,是怕她怀有异心,现在……她用行动证明了一切,哀家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冯川在一旁道:“陛下不知道,自从太子出事了,太后就一直很担心,每天都要问个三四岁。” “得母后如此关心,是予怀的福气。” “皇帝可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千万不能让哀家的乖孙子蒙受不白之冤。” 第九百一十六章 死因 第九百一十六章 死因 “儿臣知道,予恒也在调查这件事了,还有刑部和神机营,相信很快能还予怀一个清白。” “那就好。”陈太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慨道:“说起予恒,皇后将他教育的很好,又懂事又聪明,最重要的是懂得手足情深的道理,在天家,骨肉亲情最是难得,也最是贵重,他们两个都很好。” 东方溯点头道:“母后说得是,他们二人如此长进,离不开母后的教诲。” “哀家?”陈太后连连摇头,自嘲道:“哀家连自己都做不好,怎么有资格教他们两个。回想起来,哀家以前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幸好没有闹出大乱子,否则哀家死后也没颜面去见先帝。”说到伤心处,眼圈泛红,落下泪来。 东方溯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安慰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母后不要再想了。” “好,哀家不想,不想。”陈太后止了眼泪,感慨道:“哀家现在只盼着赶紧查清楚是谁陷害予怀,还他一个清白。” “会的。”在说这两个字,东方溯眼底掠过一抹细微到难以察觉的疑惑。 陈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啜了一口,笑道:“对了,哀家今日来,还想向皇帝讨个封赏。” 东方溯大为愕然,“母后想要什么封赏?” 陈太后笑吟吟地道:“这次西征,予恒不说居功至伟,也算功劳不小,皇帝可倒好,别人该封的都封了,该赏的也都赏了,就不封赏予恒,这可不公平。” “原来母后是说这个。”东方溯恍然道:“予恒立了功,自然该赏,只是一时之间儿子还没想好赏什么,再加上出了予怀的事情,一时给耽搁了下来。”说着,他道:“不如母后帮儿子想一想,赏予恒什么好。” 陈太后摇头道:“哀家一早说过,不再插手朝廷的事,万万不能破例。” 冯川在一旁笑道:“只是提个建议罢了,算不得破例,而且太后向来考虑的周到,说不定正好解了陛下的为难。” 东方溯看了一眼冯川,微笑道:“这个奴才说得在理,母后就帮着一道想想吧。” “这……”陈太后见推辞不过,只得答应,思忖半晌,她道:“哀家记得予恒现在是郡王,不如赏他一个亲王,这样皇后那边也高兴,皆大欢喜。” 东方溯踌躇道:“儿子也想过,只是予恒封郡王没多久,如今一下子封了亲王……似乎快了一些。” “这倒也是。”陈太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既是这样,那就只能赏些金银财帛,哀家就怕皇后不高兴,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儿子。” “皇后向来明白事理,相信不会为这点事不高兴。”听到东方溯的话,冯川嘴唇微微蠕动,欲言又止。 他的神气被东方溯看在眼里,扬眉道:“怎么,你对朕的决定有意见?” 冯川大惊,慌忙跪下,磕头如捣蒜,嘴里翻来覆去说着同一句话,“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东方溯饶有兴趣地道:“你很怕朕吗?” 冯川停下磕头,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是怕陛下,只是陛下天威浩荡,任何一个人见到陛下都会被您的威严所摄。” 东方溯哂然一笑,对陈太后道:“母后,你这个奴才很会说话。” “让皇帝见笑了。”陈太后转头喝斥道:“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份,赶紧退下。” “无妨。”东方溯阻止道:“儿子也想听听他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奴才什么话也没有!”冯川拼命摇头,脸都青了,看样子似乎真的被吓坏了。 “让你说就说。”见东方溯沉下脸,冯川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道:“奴才……刚才是想说……陛下既然觉得……觉得西征劳功不足以封赏大殿下亲王之们,不如……不如等大殿下查出太子被害的真相,两功并赏,那样就……顺理成章了。” “放肆!”东方溯还没说话,陈太后已是喝斥道:“事关朝廷与齐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来议论,赶紧闭嘴。” 东方溯倒是没怎么生气,“母后勿需动怒,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两功并赏,一个亲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事归一事,再怎么样都轮不到他一个奴才来指手画脚。” 陈太后异常生气,“待回去后,哀家一定重重罚他!” 予恒并不知道自己正成为陈太后与东方溯讨论的焦点,出了刑部之后,他就来到了义庄。 长宁义庄是用来停放尸体的地方,很多人都嫌晦气,所以都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长宁义庄也不例外,方圆五里之内只有零星几户人家,天刚暗便早早关了门。 予恒在义庄里等了一会儿,方才等到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匆匆而来,隔着老远便忙不迭地道:“小人来迟,请殿下恕罪。” “哪里哪里。”予恒温言道:“要说恕罪的该是我才对,要李仵作临时赶过来,也不知有没有耽搁事情。” 予恒的客气令李仵作受宠若惊,“殿下言重了,您肯差使小人,是看得起小人。” 予恒笑一笑,道:“客气话就不多说了,本王此来,是为了那十几名上吊的官差,他们的尸体你都检查过了?” 李仵作赶紧正是颜色道:“是,查过了,他们的死因确是上吊无疑。” “自杀?” 仵作知道予恒这么问的意思,“小人仔细检查过,确实没有发现挣扎的痕迹,不过……小人发现了一样东西。” 予恒精神一振,追问道:“是什么?” 李仵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瞅着四周,神情有着难掩的紧张,确定四下无人后,他提着灯笼,来到其中一具尸体前面,揭开些许白布,露出扎着发髻的头顶,在将发髻解开后,他将灯凑过来一些,轻声道:“殿下请看。” 予恒借着灯笼的光芒弯腰细看,这人的头顶有几个细小而暗红的点,乍一眼看上去像是生了几颗痣,可仔细看清后,却令人骇然色变;那哪是什么痣,分明是几个针尾,因为有细微的血渗出,所以看起来像是痣。 第九百一十七章 忠奸难辩 第九百一十七章 忠奸难辩 予恒面色凝重地取过一把摄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一枚银针,针长三尺,尖锐细长,这样的长度,足以穿过头盖骨刺中脑部。 “生前被刺进去的?” 仵作拿着一把放大镜,指着针旁边的头皮道:“殿下请看,针孔四周的头皮有微微卷缩收紧的痕迹,这是人皮的自我保护,所以可以肯定,在被针扎下去时,他们还是活的。” 予恒看了一眼其它被白布蒙着的尸体,“其他人呢?” “都一样。”李仵作的话令予恒瞳孔微微一缩,凝声道:“这么说来,他们不是自杀?” “不是。”李仵作肯定地道:“都是死后再被人吊上去,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予恒眼角含了一缕冷意,“既然知道他们不是自尽,为什么不据实上报?”不等仵作回答,他眸光一厉,寒声道:“难不成……你也有份害太子?” 李仵作骇然摆手,慌声道:“冤枉,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冤枉太子,求殿下明鉴!”见予恒不为所动,他越发慌张,跪下不住磕头。 予恒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没有,为何不一早上报?” 李仵作满面无奈地道:“不是小人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予恒心中一动,追问道:“有人威胁你?” 李仵作沉沉点头,“那天,小人接到刑部的命令,去牢里验尸,走到半道上时,突然被一个叫花子拉住,当时小人也没往心里去,就随便掏了几枚铜钱给他,哪知他并不接过,反而威胁小人到了刑部之后,必须一口咬定所验尸体是自尽,否则小人还有小人的家人全部都要死。” “小人当时根本不相信,还骂了他一句,哪知他让小人回头往后看,小人看到……说到此处,李仵作面露恐惧之色,颤声首:“小人看到了还没满周岁的儿子,他被一个陌生人抱在怀里,小人的娘子就在旁边,她看起来很害怕。” “到了刑部,小人才知道这桩案子与太子有关,小人不想冤枉太子,可……”李仵作痛苦地道:“小人死不要紧,可家中还有老母与妻儿,所以……” 予恒冷冷接过他的话,“所以你就昧着良心撒谎。” 李仵作垂泪道:“小人真的无心害太子,不然小人也不会……冒险告诉殿下。” 予恒讽刺道:“这会儿就不害怕连累你家人了吗?” “怕!”李仵作倒也回答的干脆,哀求道:“所以小人希望殿下在查明对方身份之前,不要声张此事,暗中追查。” 予恒盯了他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总算你有几分忠义之心,本王答应就是了。” 李仵作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多谢殿下垂怜小人一家老小,多谢殿下!另外……”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 得了予恒的话,李仵作鼓起勇气道:“恕小人直言,银针刺脑,确实可以快速取命,但那是在只有少数人的情况下,现在一下子十几个,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更何况还要将他们伪装成上吊自尽的模样。” 予恒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有狱卒串通此事?” “小人只是猜测,但确实有可能。” 予恒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他道:“去把那些人头皮里的针都取出来吧,我有用。” 李仵作满口答应,很快便将所有银针取出来递给予恒,后者接过后,突然走了出去,李仵作不明所以,跟着他一并走了出来。 予恒一路走到后院,那里有一具水井,只是已经很久没人用了,井口青苔丛生,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井上,显得异常残旧。 予恒走到井口前,在众人注视下,松开手,任由数十根针掉入井中,李仵作大惊失色,急忙想要去接,但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银针在溅起几朵小小的水花后,沉入井底不见。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李仵作一边说一边四处找绳,想要下去捞起来。 予恒一把拉住他,冷冷道:“你听清楚,从来就没有什么银针,这些人都是自尽身亡,没有人害他们。” 冷月下,予恒眉眼透着渗人的阴冷,犹如地狱来的恶鬼;只是一眼,李仵作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战战兢兢地道:“小人……小人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需照本王的吩咐做。”予恒眸光森冷地盯着他,“如果有人问你,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你该怎么回答?” “他们是被人……”见予恒便了颜色,李仵作赶紧咽下嘴边的话,改口道:“他们是自己上吊自尽的。” “很好。”予恒满意地松开手,替他整好衣襟,“本王最喜欢识实务的人,只要你好好做事,本王不会亏待你的。”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李仵作拼命答应,到了这个时候,他就算再笨也看出来了,齐王根本不想太子脱罪,相反,他要坐实太子贪污赈灾粮银的事情,所以才会毁灭对太子有利的证据。 虽说令人诧异,但也不难理解,当今陛下膝下单薄,只有两位皇子,一旦太子定罪,齐王就会取而代之,成为大周的储君。 一直以为齐王没有争权夺利之心,没想到他竟隐藏的这么深,如此看来…… 李仵作眼底掠过一丝隐晦的暗光,小心翼翼地道:“殿下要是没别的事,小人就先告退了。” 予恒微笑道:“去吧,记着,千万别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在李仵作离开后,憋了半天的王虎迫不及待地道:“殿下,您真打算瞒下这件事?太子和贵妃可待您不薄啊。” 予恒似笑非笑地道:“你这是在教训本王?” “奴才们怎么敢,只是意外殿下的决定,毕竟……您一直说要追查真相,还太子清白。”说话的是王豹,他和王虎是两兄弟,都在予恒手下当差。 “如果本王真有心害太子,你们会怎么做?” 王氏兄弟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他们是予恒一手带出来的,按理来说,该忠心予恒,可现在害的是太子,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今夜之前,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 第九百一十八章 赈银下落 第九百一十八章 赈银下落 予恒看出他们的为难,摆手道:“行了,不说这个了,本王现在有一件事要交待你们去做。” 王虎二人悄悄松了一口气,拱手道:“请殿下吩咐。” 予恒谨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设法偷一具尸体回王府。” 王氏兄弟被他这个要求吓了一跳,王虎愕然道:“殿下您……您要尸体做什么?” “本王自有用处,记着,一定要悄悄行事,不要被人发现了。”见予恒坚持,二人只得应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悄悄运了一具尸体出来。‘ 尸体运到齐王府的当夜,一个人被连夜请了过来,天亮之前又悄然离去,同一时间,尸体也借着夜色的掩护下送回义庄,一切如旧,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没人知道予恒要尸体做什么,也没人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一个迷。 二月二十九,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提审予怀一案,林默和予恒也有份调查此案,得以在公堂旁听。 涉及此案的人被一一提审,虽然他们的说词不尽相同,但矛头都无一例外指向予怀和江越,最后被传召的是李仵作。 “啪!”做在正当中的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肃然道:“那十几名差役的尸体可都验仔细了?” 李仵作被惊堂木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的话,都……都验仔细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在刑部尚书问出这句话时,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李仵作,这群官差的死因,足以左右予怀一案的结果。 “他们……”李仵作悄悄看向予恒,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警告,心中一慌,急忙收回目光,“他们……都是自尽。” 听到这话,刑部尚书眸光一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站在堂下的予怀,若真是自尽,恐怕…… 他不死心地问道:“果真是自尽?” “是。”到了这个时候,李仵作已经不可能改口,只能一口咬定是自杀。 林默若有所思地看着予恒,虽然李仵作看予恒的动作很细微,而且双方目光一触即分,但还是没能逃过林默的眼睛。 大理寺卿皱一皱眉,侧过身子在刑部尚书耳边轻声道:“查了这么久,所有证供都指向太子,看样子这件案子真是太子做的。” 旁边的左都御史听到他的话,摇头道:“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这话说不得,毕竟涉案的是太子,相信陛下不会想听这样的话。” “证据确凿,不想听也得听啊,总不能让咱们几个……”大理寺卿压低了声音道:“窜改证供吧?” 左都御史眼皮一跳,迟疑道:“要真是这样…… “二位慎言!”刑部尚书阻止了他们继续说下去,凝声道:“虽说现在表面证供对太子不利,但二位别忘了,失踪的赈银还没有找到,也就是说,还没有物证,现在说结果还为时过早,” “尚书大人说得是。”二人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了,连连点头。 这个时候,坐在一旁的林默道:“杨尚书,能否让在下问几句?” 林默是东方溯的亲信,又有份调查此案,问几句话是合情合理的事,杨尚书当然不会拒绝,“林统领只管问就是了。” “多谢。”在简短地道了声谢后,林默来到李仵作身前,绕着他徐徐走了一圈,负手道:“你做仵作多少年了?” 李仵作估不准他这么问的用意,小心翼翼地道:“回大人的话,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林默惊讶地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竟已入行二十年那么久?” “小人十几岁的时候,就拜在一位老师父门下,他退休之后,就由小人接了差事,一做做到现在。” “月钱多少?” “一个月二两三钱银子。” 林默点点头,又问道:“这点银子,足够养家了吗?” “省着一些用足够了,而且小人家里还有几亩地,也能帮补一下。” “省着一些……”林默饶有兴趣地重复着他的话,“也就是说手头很紧,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给你一大笔银子,而代价仅仅只是在公堂上改几个字,把他杀说成自杀……”他目光一厉,牢牢锁住李仵作,“你会怎么做?” 李仵作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吓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这样的事,小人说得都是实话,那些差役确是自尽身亡,小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害太子殿下啊。”说着,他又道:“大人……大人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重新验尸。” 那夜,予恒丢弃银针后,他怕尸体头皮上的伤口被人发现,又特意回去义庄处理了一下,相信不会有人识破。 “我当然会派人去验,只不过到时候……”林默拍一拍他僵硬的肩膀,唇角扬起冷冽如冰霜的笑容,“你肩膀上这颗脑袋可就要保不住了。” “小人真的没有撒谎。”李仵作虽然害怕,但还是一口咬死。 “好。”林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拂袖回到椅中坐下。 杨尚书正为难要不要再审问予怀时,一名差役快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启禀大人,外面来了个人,说是有赈灾银两的下落。” 听到这话,众人精神皆是为之一振,杨尚书急忙道:“快传!” 不多时,一对父子走了进来,姓蒋,以打猎为生,在简单的问了几句话,杨尚书将话题转到了赈灾银两上面,“你说你有赈灾银两的下落?” “是。”蒋猎户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布袋,打开后,露出两个明晃晃的银锭,银色雪白明亮,一看就是最好的足银锭。 杨尚书一接在手里,立刻翻看底部,只见底下印着“大周宝锭”四个字,只有进入国库的银锭才会刻这几个字,虽不知是否失窃的那一批,但属于国库是毋庸置疑的。 “这银子你从何而来?” “回大人的话,小人前日带着儿子去城外打猎,下山的时候,突遇风雪,寸步难行,见山脚处有一座庄园,便想着去那里避一避,无奈门房拦着不让进,小人实在没办法,只能带着孩子依偎在石狮子旁边,想着好歹能挡一点风,本想等风雪小一点再走,哪知竟让小人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第九百一十九章 失窃的银两 第九百一十九章 失窃的银两 “什么秘密?”面对杨尚书的追问,蒋猎户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听到见到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 那座庄园门口的石狮子雕的极大,将蒋猎户父子挡得严严实实,再加上风雪漫天,视线不明朗,所以没人发现他们俩个还在门口。 “轱辘辘……”风雪中传来车轮转动的声音,继而一辆马车停在宅子门口,不,不是一辆,是有好几辆。 马车上跳下一人,上门叩门,不一会儿,刚才驱赶蒋猎户的那个门房出来应门,这一次,他的态度与刚才判若两人,满面笑容地道:“张护卫,您怎么来了?” 被称为张护卫的人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我有一些东西需要存放在庄子里,叫几个人出来帮手。” “好咧。”门房一边答应一边进去叫人,不一会儿五个壮汉走了出来,在张护卫的吩咐下去马车里搬东西,是一个个三尺见方的黑匣子,这几个人都有一把好力气,随手能扛起百来斤重的米,可这会儿抱着这个并不算大的黑匣子,竟有些吃力。 门房看着一个个从身边经过的黑匣子,好奇地道:“张护卫,这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张护卫横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该问的少问,对你没好处。” 门房被他冷冰冰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整整七辆马车,从上面搬下来四十多个黑匣子,五个壮汉来回搬了将近十趟,搬到后面已是气喘吁吁,其中一个壮汉没留神,被地上的石头绊了脚,跌倒在地上,匣子脱手飞去,重重摔在地上,掉出一个个雪白的银锭。 看到这一幕,那些壮汉皆直了眼,银锭……他们手里捧着的全部都是银锭?想到此处,他们突然有一种打开匣子的冲动。 如果全部都是银锭的话,按他们搬运的数量,只怕是有好几万两,甚至还不止。 其中一锭银子掉在摔倒的那名壮汉旁边,看得他眼睛发直,下意识地就要去捡,手还糊涂账碰到银锭,就被一条鞭子狠狠抽在手上,当即出现一条血印,急忙缩手,抬头看去,只见张护卫面色阴冷地盯着他,“你在做什么?” 壮汉被他心惊胆战,颤声道:“小人……小人想把银锭放回去。” “快点!”得了张护卫的许可,壮汉赶紧捡起银锭放回匣子里,心慌意乱的他并没有发现银锭少了两个。 在所有匣子都送到庄子里后,门房小心翼翼地问道:“张护卫,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张护卫面无表情地道:“刚跟你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 门房搓着手讪笑道:“小人……就是随口问问,不问就是了。” 张护卫轻哼一声,道:“王管家呢?” “表叔他出门采办去了,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您要不要在庄子里等他?” “我还有事情要去办,等不了这么久。”张护卫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你待会儿去告诫那些人,让他们不要乱说话,否则小心丢了脑袋。” 门房被他说得吓了一跳,赶紧点头,“您放心,这些都是咱们庄子里使了好几年的老人,不会口无遮拦。不过……” “不过什么?” 门房为难地道:“您这样突然拉这么多银子过来,又不说因由,万一……”他指一指上面,道:“问起来,小人实在不好交待。” “放心,不会有人问的。”张护卫的话令门房掠过几分怀疑,试探道:“难不成……这银子就是……” “噤声!”张护卫面色一变,急忙喝止,门房赶紧捂住嘴,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他已经明白,这银子就是上头的。 张护卫平一平气息,道:“好了,从现在起,庄子闭门谢客,除了我和主子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出,听清楚,是‘不许进也不许出’。 “听清楚了。”门房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等表叔回来,我一定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半个字也不会漏。” “那就好。”在张护卫离去后,门房也回了庄子里,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张护卫也好,门房也罢,都以为他们这番对话没人听到,却不知蒋猎户父子一直躲在石狮后面;更让他们没想到的事,有两锭银锭滚到他们脚边。 蒋猎户识字不多,但平日里闲着无事喜欢去茶楼听书,听得多了,便知道了一些事,譬如朝廷国库的存银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又譬如银锭底部都刻有“大周宝锭”四个字。 赈灾银两失窃的事情在金陵闹得沸沸扬扬,如今突然出现那么多国库银子,又一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模样,自然令蒋猎户怀疑,所以一回城,就立刻来了刑部报案。 一直苦寻无果的失银有了线索,堂上几位大人当然不会放过,大理寺卿亲自带人按蒋猎户提供的地址前去搜寻;除此之外,左都御史则去了京兆府,在那里有金陵所有房契地契的备案,可以借此查到那所庄园的主人。 “你可还记得那名张护卫的模样?” 蒋猎户摇头道:“我怕被他们发现,没敢探头张望,不过我记得他的声音,只要让我听到他的声音,一定能够认出来。” 这一等就是半日功夫,左都御史先回来,面色不大好看,他附在杨尚书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面豁然一惊,忍不住道:“看仔细了吗?” “千真万确。”在说这四个字时,左都御史的目光在予怀脸上掠过,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被予怀捕捉到,心不由得往下一沉。 “知道了。”杨尚书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大理寺卿也回来了,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四十多个三尺见方的黑匣子。 一看到这些黑匣子,蒋猎户便指了道:“对对对,小人见到的就是这些黑匣子,里面装的全是五十两一个的银锭。” 接下来的事情,也证实了蒋猎户的说法,黑匣子被悉数打开,一时间,明晃晃的银光照亮了整个公堂,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第九百二十章 吉凶难测 第九百二十章 吉凶难测 大理寺卿兴奋地道:“来的路上我已经算过了,恰好就是赈银灾窃的数目,分文不少,只可惜我们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没人了,不知是不是提前走漏了风声,得赶紧发文书缉捕,好问个究竟。” 杨尚书沉声道:“不用了,我已经知道那座庄园是属于谁的。” 大理寺卿好奇地道:“是谁?” 杨尚书看向旁边的左都御史,后者缓缓道:“太子殿下。” 予怀!又是予怀! 继人证之后,物证也指向予怀,难道赈银一案,真是他做的? 一时间,许多人心里浮起相同的疑问。 予怀自己也是震惊莫名,定一定神,他道:“我在城外确实有几座庄园,但并没有蒋猎户说得那一处,我也不认识一个姓王的管家。” “但地契上确实明明白白写着太子殿下的名字。”左都御史有些无奈的说着,他初时也不敢相信,拿着地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才敢确定。 “地契算不得什么证据,只要肯出钱,转到谁人的名下都可以。”予恒插话道:“那处庄园是什么时候转到太子名下的,在此之前的主人是谁?” 左都御史递过地契,“是半年前的事情,原先的主人叫吕平,是个无名小卒,不过他的主子大殿下应该听说过,叫万三。” “当然。”予恒露出几分讶色,叫万三的人不少,但能被他听说过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金陵首富。 此人是个传奇人物,发迹不过短短十几年,却做一行赚一行,名下产业无数,而且个个都赚的盆满钵满,简直是个奇迹。 “这么说来,吕平的宅子是万三给的?” “这倒不是,那是吕平的祖宅,传了好几代了,至于怎么到太子名下就不得而知了,下官已经派人去传万三了,应该很快就到。” 吕平到的时候,已经是天黑时分了,审了一天又东奔西跑的,几名主审官都有些疲惫了,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 吕平倒是干脆,把怎么丢的祖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原来这个吕平是赌鬼,手头有银子赌,没银子也赌,为此还误了万三一桩生意事,后者一怒之下,把他赶了出去。 原先有万三约束着,吕平赌的还好,如今没了约束,那可就凶了,没过多久就赌得分文不剩,输红了眼的吕平祖宅也给押上了,妄想着翻本,结果自是输得一干二净。 至于宅子怎么到了予怀名下,吕平就不知道了,至于他口中的那家赌庄,早在前两个月就结业了,这会儿人去楼空,无从问起。 几名主审低低商量着案子该怎么报上去,除了庄园的怎么转到予怀名下的还有些疑问之外,其它的都已经清楚了,人证、物证皆指向予怀贪污赈灾银两…… 可谁都清楚,东方溯最不想听到的这个结案陈词,着实是让他们犯了难。 予怀木然站在那里,眼神一片迷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事实上,从进来到现在,他为自己说的话实在不多。 在长久的商量后,三位主审似乎达成了一致,杨尚书咳嗽一声道:“齐王殿下,林统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问题的话,那就退堂吧。” 予恒眼皮一抬,道:“我还有一事想问。” 杨尚书虽有些意外,但还是客气地道:“齐王请便。” 予恒缓步来到蒋猎户身边,垂目道:“你说只要再次听到那个张护卫的声音,便能认出来,是真的吗?” 蒋猎户信心十足地道:“当然。” 予恒唇角微弯,“如果认不出呢?” “一定……”没等蒋猎户说完,予恒已是道:“那就以命相抵。” “这……这不对……不是……”蒋猎户没想到他一张口就要自己性命,被吓得语无伦次。 “没什么不对的。”予恒淡然道:“冤枉太子,当以死赔罪。”说着,他看向予怀,“太子可记得府里有多少姓张的护卫?” 予怀吃力地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应该有四个……不,是五个。” 林默暗自皱眉,予怀最近的记性还有反应力都似乎差了许多,要换了以前,他不可能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记错。 “好。”予恒点点头,对杨尚书道:“请杨尚书派人去东宫将这五名护卫传来,另外再传二十五名其他护卫,全部换上一样的服饰,好让他辩认。” 在杨尚书将事情安排下去后,予恒目光重新落在忐忑不安的蒋猎户身上,冷冷道:“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指的人不姓张,那就怨不得人了。” 蒋猎户吓得快哭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好心来报个案,还扯上自己小命了,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一更刚过,三十名护卫一字排开站在蒋猎户身前,在一样的服饰下,他们的面容也仿佛变得相同。 “我有一些东西需要存放在庄子里,叫几个人出来帮手。” 每名护卫都按要求重复着这句话,蒋猎户在旁边竖着耳朵听,事关自己性命,他可不敢不认真。 在第二十五名护卫说这句话时,蒋猎户神色一动,指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护卫面色微变,但还是按他的要求说了一遍,再次听完后,蒋猎户激动地道:“是他,就是他!” “你确定?”予恒面色有些难看。 “肯定是他!”蒋猎户斩钉截铁的说着。 这一次,不止是予恒,所有人的面都不大好看,若说在指认之前他们还存着一丝幻想的话,那现在就是彻底没了。 蒋猎户指认的这个人,不止姓张,还是予怀最倚重的心腹——张远。 予恒双手捏得咯咯做响,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滚出去!” 在蒋猎户父子连滚带爬的离开后,他脚步沉重地来到予怀面前,痛声道:“太子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找出证据,还太子一个清白。” 予怀涩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大哥还愿意相信我吗?” “我们是兄弟,我不信你信谁。”予恒用力抹了一把脸,道:“相信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第九百二十一章 夜路 第九百二十一章 夜路 予恒步出刑部的时候,天上正好飘起细细的雪花,偶尔落在脸上,泛起一丝冰凉,王虎惊讶地道:“这都快三月了吧,怎么还下雪啊。” 王豹紧了紧领子,皱眉道:“可不是啊,白天还挺暖和的,一下子就冷了,真是见鬼了。”顿一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声道:“我听说人间出现大冤情的时候,老天爷就会降雪示警,这场雪会不会是……为太子下的?” 他这番话虽轻,但还是落入予恒耳中,后者脚步一顿,回头道:“什么时候你也相信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了?” 王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干笑道:“小人就是随口一说,而且太子他确实是被冤枉的,这一点殿下您最清楚不过。” “我?”予恒挑一挑眉,凉声道:“我清楚什么?” 王豹被他问得一愣,提醒道:“那天在义庄,殿下您……” “收口!”予恒目光倏然变得犀利,在王豹二人身上冷冷剜过,“义庄的事情,你们最好都忘了,否则别怪我这个做主子的不讲情面。” 王虎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赶紧一把拉住还想说话的王豹,“小人一定谨记殿下的哈哈,将不该记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那就好。”予恒满意地回过头,不急不徐地在街道上走着,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包括跟了他多年的王虎兄弟。 走了一会儿,风雪似乎更密集了,打在脸上冷得人起鸡皮疙瘩,从刑部到齐王府有一段不短的路,不知为什么,予恒始终没有上马车的念头,在寒风四虐的空旷街道上徐徐走着,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在经过一条小巷时,一个黑影突然挡在他们面前,把王虎他们吓了一跳,以为有刺客,刚要拔刀,那人开口喊道:“大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求您。” “我们身上没吃的东西,快让开。”王虎上前驱赶,哪知那个乞丐很是执着,一直要乞讨,看来真是饿得慌了。 予恒示意王虎退下,借着风灯的光芒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乞丐,“很饿?” 一听这话,乞丐拼命点头,“从前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大爷随便赏点什么吃的就行,小人一定会铭记大爷的恩德。” 予恒盯着他半晌,侧头道:“把他带回府里去。” 听到这话,王虎他们包括那个乞丐都愣住了,不明白予恒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带一个乞丐回府,就算真同情,赏几个铜板或者散碎银子就是了。 “怎么,不愿意?”予恒的话令乞丐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当然愿意,多谢大爷!”犹豫在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予恒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三个人的影子变成了四个人,而马车依旧跟在后面,车轮“轱辘轱辘”地滚过一块块青石板…… 到了齐王府,予恒拂去身上的雪花,对王虎道:“把他带到书房去,另外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 王虎连忙道:“小人照顾他就行了,免得扰了殿下清静。” “无妨,照我的话去做。”见予恒坚持,王虎只得带着看傻了眼的乞丐去了书房,再三叮嘱他不要乱动里面的东西后,方才去厨房。 王虎拿了几碟点心过来,虽然已经冷了,但都精巧得紧,那个乞丐看到两眼放光,赶紧拿过来吃,一边还没咽下一边已是拼命往嘴里塞,看得王虎哭笑不得,“慢点吃,别噎着了,没人跟你抢。” “嗯嗯。”乞丐嘴里含糊地应着,手却丝毫没有放慢动作,没过一会儿功夫,碟子就空了一半,简直就像饿死鬼投胎。 吃得正欢的乞丐突然僵在那里,眼睛直往上翻,脖子伸得直直的,显然是噎到了,王虎早料到会这样,倒了杯水递给他,后者赶紧接过喝了,这才把堵在嗓子眼里的糕点咽下去,长长舒了口气。 “吱呀。”予恒带着一股寒气走进来,身后跟着王豹,他也不说话,落座后以手支颐,看着对面的乞丐大口大口吃东西。 “嗝!”乞丐在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后,打了一个饱嗝,心满意足地抚一抚肚皮,讨好地道:“多谢大爷赏吃的,小人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饱了。” “真的吗?”予恒徐徐转着手里的翠玉扳指,面上似笑非笑。 乞丐愣了一下,旋即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当然了,大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小人行乞那么多年,就没遇上您这么善心的。”停顿片刻,他道:“不知大爷尊姓大名,小人回去后,一定日日焚香祈祷。” 王豹好笑地道:“你有钱买香吗?” 乞丐讪讪笑道:“心诚则灵,不一定真要焚香。” 予恒微微一笑,侧头盯着他道:“我的身份,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乞丐满面诧异地看着他,“小人怎么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门口倒是挂着牌匾,可小人不识字啊,还请大爷垂赐。” 予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说话还挺文绉绉的,读过书?” 王虎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他们不明白,予恒怎么有闲心和一个乞丐聊这么久。 乞丐面色一白,所幸脸上黑乎乎的,倒也看不出来,他定一定神道:“大爷说笑了,小人身份卑微,怎么可能读得起书,不过是有时候蹲在茶楼角落里,听说书先生说了几句。”说着,他又道:“大爷要是没别的事,小人就告退了。” 予恒挑眉道:“你不是有话与我说吗,怎么话没说就要走?” 这一次,乞丐瞅向予恒的眼里多了几分警惕,“小人不明白大爷的意思。” 予恒身子前倾,笑意深深地看着他,“这间屋子里,可就属你最明白了,又怎会不知。“他掸一掸衣袍,凉声道:”揣着糊涂装明白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小人真的不明白。”在说这话的时候,乞丐的脚微微往外挪了几分。 第九百二十二章 环琅阁 第九百二十二章 环琅阁 “小人真的不明白。”在说这话的时候,乞丐的脚微微往外挪了几分,眼睛不时瞟一眼门口。 予恒将他这些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冷了下来,“看来你是非要我说个明白了,也罢,我就好好跟你说说。李仵作说他曾在街上被一名乞丐拦路,以他全家人的性命为要胁,逼迫他一口咬定那十几名差役是自尽身亡,那个乞丐……应该就是你吧。” 乞丐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抖,勉强扯出一丝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小人是真不懂大爷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李仵作,更别说……” “你认识!”予恒冷冷打断他的话,“你确实伪装得很好,但还不足以瞒过我的眼睛。”他搁下一直在手里把玩的水晶镇纸,走到坐立不安的乞丐身边,徐徐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你一直都在努力扮演一个乞丐,事实上,你也确实扮演的不错,但有些事情,是演不了的,譬如你这双手。” “手?”乞丐诧异地打量着自己的手,不明白有什么问题。 “乞丐以乞讨度日,但不是每一次都能讨到,所以他们会四处去翻找别人吃剩的,受人白眼,跟狗抢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他们的手上多多少少会带一些伤,可你看看自己的手,虽然有些灰,却一点伤痕都没有,甚至还有保养的痕迹;只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断定,你根本不是乞丐。” “明明不是乞丐,却在半夜三更拦住我乞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予恒俯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道:“你的目标不是食物,而是——我!” 乞丐定定看着予恒,试图在他眼里找到几分不确定或者试探的痕迹,很可惜,并没有找到,他是真的识破了自己…… 许久,乞丐深吸一口气,起身长揖一礼,“齐王慧眼如炬,洞察秋毫,小人佩服!” 予恒唇角微弯,勾起一缕淡漠的笑意,“终于肯承认了?” “是小人自作聪明,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还请殿下恕罪。”乞丐倒也干脆,一认到底。 予恒回到椅中从下,盯着他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人姓郑,排行第三,所以都叫小人郑三,至于为什么……”郑三笑一笑,答道:“自然是为了殿下,难道殿下不想百尺杆头更进一步吗?” 予恒眼皮微微一跳,接过王虎递来的茶徐徐喝着,待得喝到一半,方才抬起双眼,目光如剑穿过氤氤茶雾,落在郑三身上,“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当朝太子也敢害。” “如今所谓的太子,不过是陛下一厢情愿的结果罢了,论长幼,论资历,论出身,殿下哪一样不胜过太子许多,就因为陛下偏心,才错失了东宫之位。” “所以你们就替我抱不平了?”予恒的面容隐在茶雾后,看着有些模糊。 “帝王家事,本轮不到我等无名小卒插手,但太子留着一半外族的血,还有贵妃,一旦大周落在他们母子手里,恐怕难保基业。” “无名小卒?”予恒看着茶碗里清透碧绿的茶汤,低低笑道:“都把太子弄得身陷牢房,还算称小卒,谦虚了。” 郑三一脸正色地道:“没有谦虚,我等就是供殿下差遣的小卒,现在是,以后也是。” 予恒弹去小心滴落在衣袍上的水珠,凉声道:“为什么要帮我?”不等郑三言语,他又道:“别整什么大义,无利不起早的道理我还懂得。” 郑三微微皱眉,从刚才开始,予恒就一直不按理出牌,实在让他有些不好接话,但说到这份上,再藏着掖着也没意思了,而且不说一些真话,予恒那边也唬弄不过去。想到这里,他咬一咬牙道:“不瞒殿下,我们是环琅阁的人。” 王虎眉头微微一蹙,在予恒耳边道:“小人听过环琅阁,据说是专门替人消灾解难,颇有些名声,不过他们很神秘,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他们的事。” “我们环琅楼的宗旨一向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贩夫走卒如此,达官贵人亦如此。” 予恒凉声道:“这么说来,有人拿钱买太子之位?是谁?” “这件事是阁主亲自交待下来的,至于是谁托付的,小人身份卑微,实在不知,不过……”郑三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也正合殿下之意吗?” 予恒心中一动,面色淡然地道:“什么意思?” “李仵作将那些差役死于他杀的事情告诉了殿下,还给了凶器,可殿下却转眼将它们扔进了井中,毁灭对太子最有利的证据。还有先前在公堂上的指认,殿下表面是帮太子,其实……是要坐实太子贪污赈灾银两的事情。” 予恒面色一变,呼吸微微急促,“你怎么知道?” “环琅阁能够在江湖立足,自然有它的门道,知道这些事并不稀奇。”郑三轻描淡写的说着,随即道:“最重要的是,咱们和殿下站在同一条道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予恒眼眸微眯,“你这是在威胁我?” “岂敢。”郑三欠身道:“小人只是将事实告诉殿下,殿下如此聪明,相信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予恒沉默片刻,道:“我要见你们阁主。” “阁主会见您的,但不是现在。”说着,郑三话锋一转,道:“如今太子贪污之名,已经八九不离十了,相信三司明日一早就会进宫禀报。” 予恒扫了他一眼,冷声道:“父皇对太子一向爱护有加,就算真坐实了罪名,也不会轻易答应废黜的。” “所以了,殿下好好想一番说辞,同时……多拉拢一些人,一人言轻,众人言重;就算他是天子,也不能罔顾满朝大臣的意见,您说是不是?” “果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满朝文武……是那么好拉拢的吗?笑话!”予恒讥讽了一句,郑三也不生气,笑眯眯地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我环琅阁一定会鼎力相助。”说着,他拱手道:“小人告辞!” 第九百二十三章 洞悉 第九百二十三章 洞悉 在他身影没入黑暗后,王虎小声道:“小人去跟着他。” 予恒抬手阻止,眸光沉沉更甚外面的黑夜,“不必了,自然有人会跟!” 王虎和王豹满腹疑惑,有人会跟着?难道除了他们二人,殿下还另外安排了人? 虽然好奇得紧,但予恒不说,他们也不敢多问,毕竟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莫名出现一个假乞丐不说,还扯出了环琅阁。 原以为这场雪,只是老天爷一时心血来潮,很快就会停住,哪知竟是下了整整三天,令刚刚有些入春的天气一下子又回到了寒冬腊月,冷得人瑟瑟发抖。 三月初二,天色终于放晴,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几名小太监拿着条帚在承德殿前扫雪,远远看到予恒过来,连忙跪下行礼。 予恒步入东暖阁,里面惯常烧着炭盆,但并不是太热,银炭只微微透出一点红光,显然是已经烧得很久了。 予恒取过铁钳从旁边的炭筐里夹了几块银炭放进去,残余的火星顿时欢呼雀跃地涌了上来,不多时,便烧得通红,令室内温暖如春。 “吱呀!”两扇古钱纹棂花槅扇门被推开,东方溯走了进来,予恒连忙上前扶住,手刚一碰到,便觉得异常森冷,关切地道:“父皇去哪里了,手这里冷?” “难得今儿个天晴,就是御花园走了走。”东方溯看起来精神不错。 “最近天寒,父皇当心身子。”在扶着他坐下后,予恒接过内监斟来的茶递过去,恭敬地道:“父皇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东方溯接在手里,慢慢啜了一口,道:“知道朕今日为什么叫你来吗?” 予恒目光微微一动,“儿臣听说三位大人已经将太子一案呈报父皇,想必是与这事有关。” “不错。”东方溯搁下茶盏,轻咳了几声道:“三司会审那日你也在,对案件经过最清楚不过,无需朕再赘叙;朕想知道,太子一案可还有转机?” 予恒面色沉重地道:“恕儿臣直言,恐怕很难,毕竟人证物证都摆在那里。” 东方溯看着他,淡淡道:“朕听说,人证还是你坐实的?” 予恒急忙跪下,满面惶恐地道:“儿臣该死,请父皇治罪。” 东方溯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个转,挥手道:“朕又没怪你,起来说话。” 予恒谢恩起身,低眉道:“儿臣当时觉得蒋猎户供词可疑,而且巧合太多,便想试他一试,哪知他竟然一下子听出张远的声音,反而害了太子,每每思及此事,儿臣都内疚万分。” 东方溯手指在茶几上“笃笃”敲了几下,凉声道:“如此说来,蒋猎户供词是真的?” “儿臣相信太子,他一定不会做那样的事,定是有人陷害,只是那些人手段高明,一时未能查出来。”说到这里,予恒又急急道:“儿臣已经在加紧追查了,请父皇再给儿臣一些时间。” 东方溯叹了口气,“朕当然愿意,可有些人不答应。” 予恒试探道:“父皇是说济南知府陈之同?” “不错,他一日一本折子,催着朕审结此案。”提起此人,东方溯眉头紧拧,显然是不大怠见。 想想也是正常,谁会怠见一个整日催着处置自己儿子的臣子。 “不如让儿臣去劝劝他?” “不用了。”东方溯挥手,不耐烦地道:“他要是听得进劝,就不会如此了。” 陈之同性格执拗,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又不懂得人情世故,得罪了不少人。但他为政清廉,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东方溯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一直忍让于他。 见他这么说,予恒也不便再说什么,垂手站在一旁,天光穿过薄薄的窗纸照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朕听说你去过义庄,可有查到什么?” “是,那日禀过父皇后就去了,想看看是否有可疑,可惜并没有。” 东方溯面颊微微一搐,颔首道:“倒是有心了,依你看,谁会这般处心积虑的加害太子?” 予恒沉吟道:“儿臣这几日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儿臣怀疑……是当年卫氏余孽。” 东方溯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朕明白了,退下吧。” “那太子的事……” “朕会派人去查,你就别管了。” “是,儿臣告退。”予恒拱手退出了暖阁,望着关起的朱红长门,东方溯面色瞬间冷了下来,缓缓挤出两个字,“逆子!” 话音未落,东方溯突然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得极是利害,整个人都在颤抖,脸色潮红,额上的虚汗一层层地往外冒。 张进连忙上前替他抚背,“陛下别气坏了龙体。” 东方溯勉强止了咳嗽,喘息道:“你还没关心朕,可那个逆子呢,竟千方百计想着谋害同胞兄弟,朕……朕真是错看了他,咳咳……” 张进劝道:“陛下息怒,大殿下……未必存那样的心思。” “未必?”东方溯冷冷盯着张进,“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张进默然不语,半晌,他叹了口气,“奴才没想到大殿下是那样的人。” “朕又何尝想到,刚才你也瞧见了,朕一次次给他机会,他却满口胡言,一句真话也不肯说,朕……”东方溯重重一捶扶手,痛声道:“真是错看他了。” “要不是林默在三司会审之时察觉到他有针对予怀之意,从而暗中调查,朕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以为他是真心想帮予怀!”说到此处,东方溯不禁冷笑连连,“朕真当是生了一个好儿子,好得很!” 张进连连摇头,“大殿下与太子一向和睦友好,谁能想到他会假借查案之名,对太子落井下石。” 东方溯厌恶地指一指搁在桌案上的奏折,全是催促他尽快审结予怀一案的,“这堆东西也有他的功劳。” 张进神情一震,试探道:“陛下是说……大殿下在暗中拉拢诸位大人?” 东方溯冷笑一声,“这几日他频频出入各朝臣府邸,自以为隐蔽,殊不知都被神机营的人早已经盯上了他。” 第九百二十四章 执迷不悟 第九百二十四章 执迷不悟 张进又一次叹气,半晌,他道:“既然陛下已经知悉了一切,为什么不喝令大殿下停手?免得他一错再错。” “虽然朕知道他心怀不善,但并不能证明予怀是遭人陷害;再者,朕还没有查到帮他的那个人身份。” 张进眼皮微微一跳,“陛下是说……大殿下有帮手?” “既然他觊觎太子之位,想要取予怀而代之,那么赈银失窃、差役自尽乃至现在出现的蒋猎户,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连环局,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做到的,而且赈银失窃的时候,他并不在金陵。” “这倒也是。”张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问道:“神机营耳目遍布天下,难道也查不出来吗?” 提到这件事,东方溯微蹙,沉声道:“那人隐藏得很深,林默查了几天都没有线索,在此之前,朕不想打草惊蛇,记好了。”最后这几个字,是对张进在说。 张进乖觉地道:“陛下放心,奴才一定守口如瓶。” 再说予恒,出了承德殿后,并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去了长信殿请安,看到他过来,沈惜君自是十分欢喜,说了不少体己话,又留他一同用了午膳。 膳后,予恒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漱口,无意中瞧见摆在桌上的泥偶,是两个正在玩耍的孩童,做工甚是粗糙,像是随手捏出来的,丝毫没有宫中器物的精致感,其中一个孩童的手断了。 沈惜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笑道:“是不是瞧着眼熟?” “嗯,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 沈惜君含笑道:“这是你十二岁那年给太子做的,贵妃一直留着,前儿个拿出来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一只手,很是可惜,便拿到本宫这里来,托本宫问问你,看能不能可以补上。” 予恒眸光一闪,“姨娘真这么说?” 沈惜君好笑地道:“这是自然,母后还能骗你不成,怎么,不愿意?” “当然不是,只是这泥偶捏得这么丑,不补也罢,儿臣让工匠做一个更好看的给姨娘送去。” “你这说得是什么话,泥偶丑不丑不要紧,要紧的是融在泥偶里的那片心意,其他人就算做的再好再精致,也无法替代。”顿一顿,沈惜君不悦地道:“你要是真不想补,那就算了,当本宫什么都没说。” “儿臣不是那个意思,母后您别生气。”见沈惜君不理会,予恒又道:“儿臣立刻拿回去补,保证补得完完整整,要是母后觉得补一只手不够,就再多加几只。” 沈惜君被他逗得板不住脸,笑斥道:“又不是蜘蛛,哪有这么多只手。” 予恒取茶递过去,“母后笑了就好,刚才是儿臣说错了话,母后大人大量,不要生儿臣的气。” 沈惜君盯着他,慨叹道:“母后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希望你忘了兄弟手足之情,你只有予怀一个弟弟,而他也只有你一个哥哥。”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予恒又把茶往前递了一递,这一回沈惜君接过茶喝了一口,算是原谅了刚才的事。 闲语几句话,沈惜君将话题转到了被禁足在东宫的予怀身上,“本宫听闻,太子一案很是棘手?” “是有些麻烦,现在人证物证都对太子不利。”见沈惜君面有忧色,予恒宽慰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太子的清白。” “那就好。”沈惜君欣慰地点点头,如此又坐了一起会后,予恒起身告辞,直至登上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予恒方才沉下了脸。 王虎也跟着上了车,瞅见予恒面色不对,小声道:“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予恒低头看着拿在手里的泥偶,寒声道:“慕氏果然可怕,连面都未见,她就察觉到了我的心思。” 王虎骇然色变,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予恒扬一扬手里的泥偶,“这是我十二岁时做给太子的玩偶,一直收在漪兰殿,就在昨儿个,她托母后拿给我,说是让我把摔断的手给补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王虎茫然摇头,“奴才不知。” “这个泥偶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提醒我不要忘了与太子一道长大的情谊,警告……我不要觊觎太子之位。” 王虎被他说得慌了神,“那……那现在怎么办?” 予恒紧紧攥着泥偶,一字一字道:“我既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退一步!” “可贵妃已经知道了,万一她将这件事告诉陛下,殿下可就危险了,不如算……”话说到一半,王虎感觉到两道凌厉如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令他激灵灵一颤,赶紧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予恒面色阴沉地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王虎忙不迭答应,过了一会儿,耳边又传来予恒的话,“入夜后,在后门点一盏灯。” “是。”王虎神色一凛,那夜之后,郑三又来过一次,并且约定如果予恒要找他,就在后门点一盏灯。 到了三更时分,郑三悄然出现在书房中,在得知予恒叫他过来的用意后,不满地道:“这才几日功夫,就被人察觉,殿下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予恒正在补泥偶,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毫不客气地道:“我是叫你来想办法的,要是你只懂得说废话,那可以走了。” 郑三被他说得一阵尴尬,“小人不是这个意思,现在这情况,实在有些麻烦。” 予恒淡然道:“你们环琅阁最拿手的不就是替人解决麻烦吗?这会儿正可以派上用场。” “话是没错,但总要时间准备,何况是这么大的事。”郑三迟疑片刻,道:“贵妃那边有拖多久?” 予恒取过毛巾拭一拭手上的泥,思忖道:“大概能拖个五六日吧,再久就不一定了。” 郑三咬牙道:“小人明白,小人立刻回去与阁主商量,明日来给殿下答覆。” “错了。”予恒的话令郑三一怔,下意识地问道:“哪里错了?” 予恒起身走到郑三面前,他身材并不高大,却给郑三一种异常强烈的压迫感,连呼吸也觉得困难,“明日,你要给我的是方案,而不是答覆!” 第九百二十五章 讨好 第九百二十五章 讨好 郑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么大的事,小人做不了主,小人只能将殿下的要求转告阁主,看阁主是否答应。” 予恒微微低头,在他耳边一字一字道:“告诉你们阁主,如果我出了事情,你们环琅阁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小人明白。”郑三面色苍白地应着,在今夜之前,他并不太将这位齐王殿下放在眼里,认为他只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才发现是自己小觑了,这枚棋子随时都会反客为主,危险得很,他得去提醒阁主。 “行了,回去吧。”顿一顿,予恒补充道:“仔细一些,贵妃有调动神机营之权,指不定已经派人盯住我这宅子。” “殿下放心,他们发现不了我。”郑三胸有成竹的说着。 予恒眸光微微一闪,颔首道:“那就好,走吧。” 在郑三离开后,他唤过王虎低低吩咐了一句,后者露出惊讶之色,但没说什么,点头退出书房。 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后,王虎重新出现在书房,面色有些不大好看,他朝半蹲地炭盆烘烤干泥偶的予恒拱手道:“启禀殿下,没有跟到。” 予恒轩一轩眉,道:“连你也跟不上?” 王虎脸庞一红,“郑三轻功极好,再加上身法诡异,小人只跟出两里路就被甩开了。” 泥偶新做的那只手臂已差不多烤干了,与原来的身子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接续的痕迹。 予恒满意地直起身子,将泥偶搁到桌案上,取过旁边的帕子拭一拭手道:“你的身子在神机营差不多能排到前二十,连你都跟不上,这个郑三果然有些能耐。” 王虎在一旁欲言又止,予恒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有话就说。” “殿下,神机营真的盯上咱们了吗?” “怎么,怕了?” 王虎连忙道:“小人烂命一条,没什么好怕的,就是怕他们坏了殿下的大事。” 予恒微微一笑,“我不在几个月,别的本事没见长,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利索了。”顿一顿,他道:“放心,神机营的人坏不了事,相反……我要借他们成事。” 王虎听得一头雾水“小人不明白。” “等时机到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说着,予恒看了一眼烧得正旺的炭盆,“去把炭火熄了吧,明儿个还能再用。” 王虎笑道:“外头正在化雪,滴水成冰,还是让炭盆烧着吧,也用不了多少炭,听管家说府里炭还多着呢,足够用到明年。” “这边用一点,那边用一点,浪费的可就多了,左右我也不冷。”予恒幽幽说着,目光落在黑沉沉的窗户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父皇身子不好,日夜都要用炭,你让管家挑几筐上好的银炭出来,明日一早送过去。另外,让他去库房把那盆三尺高的红珊瑚取出来,我有用。” “是。”随着王虎离开,书房变得寂静无声,只有霍霍的风声在外面呼啸,犹如狼奔豕突。 翌日一早,予恒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来到漪兰殿,慕千雪还在洗漱,他被带到东暖阁等候。 在茶水换到第三杯的时候,外面响起环佩之声,予恒面色一正,起身等候,果不其然,慕千雪伴着冷风走了进来。 “予恒给姨娘请安,姨娘万福金安。” “免礼。”慕千雪扶起他,温言道:“这么早过来,用过早膳了吗?” “出来匆忙,忘了用。”予恒如实回答着。 “那就陪本宫一道用吧。”慕千雪拉着予恒的手坐下,很快便有宫人端来早膳,很简单,南瓜小米粥并四碟小菜。 慕千雪亲自盛了一碗南瓜小米粥递给予恒,“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早膳也是最要紧的,多吃一些。” “多谢姨娘。”予恒恭敬地接过,舀了一口咽下后赞道:“我府里的厨子也常做南瓜小米粥,就是做不出姨娘这里的味道。” 慕千雪笑道:“就是一碗粥罢了,能有什么区别,你要是真喜欢,往后多来就是了,也不差你这一口。” “那就多谢姨娘了。”在用过早膳后,慕千雪方才问起他的来意,予恒连忙自王虎手中取过锦盒,恭敬地递上去,“请姨娘过目。” 慕千雪眸光微微一动,已是猜到了几分,打开后果不其然,是两个小小的泥偶,她拿在手里,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想不到这么快就修补好了。” “姨娘一直将这两个泥偶视若珍宝,予恒又怎么敢拖延,就是怕修补的不好,有负姨娘所望,好在还过得去。” 慕千雪纤指抚过泥偶接续的地方,“嗯,确实补得不错,一点缝隙也没有,不过……”她抬起那双秋水明眸落在予恒脸上,意味深长地道;“若是内里没有补好,就算表面完好,过不了多久也会重新断裂,而且坏得更彻底,连修补的余地都没有。” 予恒起身,恭敬之色更甚刚才,“请姨娘放心,里面我也都修补好了,绝不会脱落。” 慕千雪打量了他一番,颔首道:“那就好,予怀一直都很尊重你这个大哥,予瑾已经不在了,本宫不想你们两个再出事。” “我明白。”顿一顿,予恒又道:“虽然现在证供对太子不利,但请姨娘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为太子洗刷冤情,不让任何人冤枉他。” “好。”慕千雪欣然道:“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予恒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讨好地道:“除了这两个泥偶,我还给姨娘带了一样东西。” 慕千雪饶有兴趣地道:“哦,是什么?” 予恒朝王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捧进来一株三尺有余,鲜红欲滴的珊瑚红珊瑚,犹如一株生长茂盛的火树。底下是一只景泰蓝花盆,饰以金黄花纹,精美华贵之余亦映衬得红珊瑚灿烂夺目。 慕千雪不喜欢繁琐,故而这东暖阁一应陈设,以干净清爽为主,素净之余难免有些寡淡,丝毫不像一品贵妃的居住之处;现在这珊瑚盆景一搬进来,顿时让人眼前一亮,也给此处增添了鲜亮华贵的气息。 第九百二十六章 风不止 第九百二十六章 风不止 慕千雪抚过鲜红如宝石的珊瑚枝,称赞道:“本宫也见了不少珊瑚盆景,但这么大又颜色漂亮的,还是头一回看到,你从何处得来?” 予恒恭敬地道:“前阵子,我遇到一个商人,他自称来自遥远的海中之国,这株珊瑚就是从深海之中采来的,世间罕有。我知道姨娘喜欢珊瑚,所以特地买来送给姨娘。” “原来如此。”慕千雪微笑道:“有心了,本宫很喜欢,不过以后别再破费了。”物以稀为贵,这珊瑚如此罕见,必定价值不菲。 予恒悄悄松了一口气,讨好道:“只要姨娘喜欢,再贵也值得。” “油嘴滑舌。”慕千雪笑斥了一句,拉过予恒的手感慨道:“珊瑚虽好,但也只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对本宫来说,最要紧的莫过于一家人齐齐整整,和和睦睦,你明白吗?” 在她的注视下,予恒一字一字道:“我明白姨娘的一片苦心,也一定不会有负姨娘所望。” “那就好。”慕千雪欣慰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后,予恒起身告辞,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夏月轻声道:“总算大殿下懂得悬崖勒马,没有浪费主子的苦心。” 慕千雪幽幽道:“要真是这样才好。” 夏月一怔,试探道:“难道主子觉得大殿下……心口不一?” “本宫也说不上来,且先看着吧。”慕千雪黛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因为予怀一案,朝中大臣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罪证确凿,要求立刻废黜太子之位,以正法纪;另一派则认为案情尚有可疑,应该继续追查,每次上朝都吵的不可开交。 就在东方溯焦头烂额之时,又出了济南、宁州百姓入京告御状之事,予恒怕他们闹事,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出城拦下,苦苦劝说他们回去,但这些人大多有亲人死在那一场灾难中,岂肯就此罢休;一来二去,双方起了冲突,予恒怕事情闹大,一直拦着护卫不让动武,以致他自己受了伤。 在最初的气愤过去后,打伤皇子的罪名令那些人忐忑不安,好在予恒并不追究,只请他们暂时不要进京,在城外等候消息,又承诺一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在予恒的极力周旋下,这件事总算勉强压了下来,但仅仅过了一日,便又闹出另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有毛贼趁夜闯进一间没人的屋子,偷取了许多金银财物,出来的时候被人抓住,扭送到京兆府衙门。 这原本只是一件小事,就算偷取的金银财物数量颇多,也不算什么大案,毕竟金陵城里多的是达官贵人,大户人家。 可在他偷来的东西里,有一块玉牌,涉及到一桩失踪案件,在京兆府悬了一年多,一直未破,万万没想到会突然有线索。 问清那间宅子地址后,京兆府尹豁然色变,在一番短暂的思索后,他连夜来到刑部求见杨尚书,杨尚书睡到一半被人吵醒,自是十分不悦,但在得知京兆府尹来意后,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难以置信地道:“你刚才说是……谁?” “张远。”京兆府尹吐出两个令杨尚书睡意全消的字。 杨尚书借喝茶定一定心神,“你想搜张家?” “是,既然张远家中有尹小姐的玉佩,必定和她当年的失踪有关;还有,大人您想,张远只是一个护卫,怎么会有那么多金银财物,太子也不可能赏这么多,下官可以肯定,这当中一定有古怪。” 上次三司会审之后,张远因为蒋猎户的指认,被收押入刑部大牢,宅子也被刑部封了,要入屋搜查,一定要得到刑部的许可,这也是他连夜过来的原因。 杨尚书眉头紧皱,就算府尹不提醒,他也想到了,可正因为想到,才觉得棘手;太子现在已经岌岌可危,若是再在张远那里查到不好的东西,太子的东宫之位,恐怕就真保不住了。 他不想予怀被废,也清楚东方溯一直想要保住予怀,所以这件事就成了烫手山芋,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大人……”京兆府尹见杨尚书久久不语,忍不住出声催促。 杨尚书正要说话,小厮走到管家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面色微变,在示意小厮下去后,他垂手道:“老爷,尹大人来了。” 杨尚书满面诧异地道:“尹仲?” “是。”在得到管家肯定的答覆后,杨尚书将目光转向同样诧异的京兆府尹,后者知道他的意思,连忙摆手道:“不是下官,事情还没有查明,下官怎么可能去告诉尹大人。” 杨尚书想想也是,能够做到京兆府尹的位置,可见其绝不会是一个冲动之人,“那会是谁?” 京兆府尹仔细想了一想,道:“知道这件事的,除了下官之外,就只有师爷和几个衙役,他们都是下官使了多年的老人,没有下官的命令,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会不会……是凑巧?” 杨尚书看着外面大步走来的人影,有些无奈地道:“是不是凑巧,很快就知道了。” 来者正是尹仲,他来到杨尚书身前,拱手道:“深夜叨拢,实属冒昧,还请尚书大人见谅。” “尹御史客气了,请坐。”说着,杨尚书又对管家道:“快去沏茶。” “不必了。”尹仲语气急促地道:“听说京兆府有了小女失踪一案的线索,但因为涉及到东宫,所以需要尚书大人出面,是这样吗?” 果然如此! 杨尚书与京兆府尹对视了一眼,道:“这是听谁说的?” 尹仲略一犹豫,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中间有一个狭长的洞,“有人将这个钉在下官门前的柱子上。” 杨尚书接在手里,纸上写着几行字,中间有匕首留下的痕迹,“京兆府已有令媛下落,但事关东宫,不敢妄为;如欲寻回令媛,请速去刑部尚书府中。” 杨尚书沉吟不语,写这封匿名信的显然是知情人,究竟会是谁呢,师爷?衙差?亦或者……都不是。 第九百二十七章 告御状 第九百二十七章 告御状 “到底小女被关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去救她?”尹仲焦急地问着。 “尹兄稍安勿躁,我们现在只是有了些许线索,并不能确定尹小姐就在那里。”京兆府尹周同的安慰并没有令尹仲平静下来,反而令他想起一事,恍然道:“我知道了,她被关在东宫,所以你们一个个都不敢去。” “尹兄你误会了……”不等周同说完,尹仲已是大声道:“你们不去我去,就算是太子,也不能强掳良家女子。”说着,他大步往外走去,周同赶紧将他拦住,“尹兄误会了,令媛并不在东宫。” “那在何处?”面对尹仲的逼问,周同不知如何回答,向杨尚书投去求救的目光,后者长叹一口气,对周同道:“去把那个窃贼带来,咱们一道去张宅。”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是骑虎难下,不查也得查,否则寻女心切的尹仲绝不会罢休。 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张宅门口,尹仲终于知道“事关东宫”是什么意思的,思女心切的他第一个冲进黑乎乎的宅子里,一边喊着女儿的名字一边提着灯笼四处寻找。 “去把灯都点起来。”随着杨尚书的话,灯被一盏盏点亮,能够看出宅子大致的模样,这是一间一进院的宅子,三间青瓦房围合在一起,因为就张远一个人住,所以屋子里的东西很少,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在窃贼的指点下,他们在张远所住的东厢房找到了东西,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真看到的时候,杨尚书他们还是被吓了一跳,翡翠簪子、珐琅鼻烟壶、珍珠链子、和田籽玉手串等等,每一个价值都在百金之上,更别说还有那一叠叠的银票与金锭了,粗略计算一下,这些东西价值不下于万两。 “啊!”尹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直勾勾盯着杨尚书拿在手里的翡翠簪子,下一刻,他猛地冲进来,一把夺了过去,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满面激动地道:“没错,是这个!” 杨尚书试探道:“这枝簪子是尹小姐的?” “对!”尹仲肯定地道:“这是祖传的簪子,在萱儿十六岁那年,母亲将簪子给她,之后就一直戴在发上,从未取下过,萱儿……萱儿她一定在这里,一定在!” 可是无论尹仲怎么喊,四周都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应,尹仲并不肯就此罢休,四处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他心心念念的爱女。 最终,真的让他找到了,却是尹萱的……尸体! 望着从泥土里扒出来的尸体,尹仲面孔苍白如纸,嘴唇不断哆嗦着,虽然尸体已经腐烂成了白骨,但衣裳、饰物都还在,每一样都与尹萱失踪时的穿戴相符,再加上先后找到的翡翠簪子与玉佩,必是尹萱无疑。 这一年多来,尹仲无时无刻不想找回失踪的爱女,却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样一种阴阳相隔的方式相见。 “萱儿……萱儿……”尹仲悲呼一声,扑到那具在月光下森冷可怕的白骨上,痛哭不止。 周同来到杨尚书身前,面色凝重地道:“大人,恐怕这里埋的并不止尹小姐一人。” 杨尚书面颊狠狠一搐,脸色难看无比,“还有?” 周同沉沉点头,引着杨尚书来到尹萱埋骨的旁边,借着风灯照明,可以看到土里有一截白色的指骨,而尹萱无论双手还是双脚都指骨完整,没有任何短缺,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他们脚下的这堆黄土里,还埋着一具尸体。 事关人命,杨尚书当即命衙差挖土,果然又挖出尸体,而且……不止一具;最终,连同尹萱在内,总共挖出四具尸体,可真是大大的“惊喜”。 李仵作被连夜叫到此处,经他检查,这几具尸体都是女子,年龄在十五岁至二十岁之间,至于死亡时间,最久的已经三年,最近的才几个月,都是被掐断颈骨致死,从手法上来看,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 这四具白骨,令周同想起京兆府一直悬着的几件失踪案,连夜调来卷宗和失踪者的家属,经辩认,果然就是那几件案子的失踪者。 一时之间,院子里到处都是伤心欲绝的哭声,没找到之前,心里还能存着一丝饱以侥幸,现在却是彻底破灭了。 尹仲抬起哭得通红的双眼,咬牙切齿地道:“张远!是张远杀了她们!” “尹兄别急,此案尚未查清,未必就是张远做的……”周同话音未落,尹仲便厉声道:“尸体都在这里,还有什么没查清的。”说到这里,他冷笑连连,“我知道了,你见那姓张的是太子的人,就想包庇他。” 周同连忙道:“尹兄想到哪里去了,若这四条人命果真是张远所害,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只是……”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尹仲不由分说地打断他,随即目光一转,落在杨尚书面上,冷声道:“尚书大人一向公正严明,想来不至于做出包庇凶手的事情。” 杨尚书知道他是在逼自己表态,自不会接他的话,仔细斟酌道:“本官明白尹御史的心情,但这件事来得蹊跷,不可轻易下结论。” 尹仲痛失爱女,哪里听得进这些,愤怒地道:“说来说去,你也与周同一样,想要包庇张远。” 不等杨尚书说话,他又道:“既然你们一个个不肯惩治凶手,那我就自己去见陛下!”说着,他朝那些还在哀哀哭泣的死者家属道:“如果你们想为死去的亲人讨回一个公道,让他们得以安息的话,就随我一起去告御状!” 那些人停止了哭泣,在短暂的停顿后,纷纷起身随尹仲离去,周同怕闹出事来,赶紧上前阻止,可尹仲哪里会听他的,带着人大步离去。 “大人,现在怎么办?”面对周同焦灼的询问,杨尚书长叹一口气,“风雨已至,想避是不可能了,走吧,咱们跟去看看。” 尹仲领着那些百姓一路来到昭明宫,他是监察御史,又带了那么多人来,很快便惊动了东方溯,传旨命他们入宫。 第九百二十八章 郑三来访 第九百二十八章 郑三来访 齐王府内,予恒站在檐下逗弄鹦鹉,檐外春日晴灿,拂落一地明媚。 “殿下吉祥!殿下吉祥!”两只金刚鹦鹉都是经过训练的,一看到予恒掌心的栗米粒,立刻张开尖尖的嘴喙叫了起来。 “倒是机灵,赏你们了。”予恒笑一笑,将掌心往前递了递,两只鹦鹉立刻低头啄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啄了个精光,填饱了肚子后,两只鹦鹉开始低头用嘴梳理着身上艳丽的羽毛。 “殿下!殿下!”王虎急匆匆奔过来,神色慌张地道:“出事了。” 予恒拍一拍手,淡然道:“怎么了?” “尹御史领着十几名百姓去了昭明宫告御状,他们告的那个人……是张远。” “他?”予恒挑一挑眉,惊讶地道:“他不是在刑部牢房里关着吗,还告什么?” 王虎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叙说了一遍,随即道:“这件事已经传遍了,到处都在议论。” 予恒回到暖阁中坐下,手指在桌上徐徐叩了几下,“父皇怎么说?” “还不知道,但听说这次的事情,人证物证俱在,应该是逃不了的,而且……”王虎压低了声音道:“张远是太子殿下的人,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会牵连太子。” 予恒盯着外面明丽的春光,冷冷道:“不是十有八九,是一定!” 王虎忧心忡忡地道:“太子本身背了贪污赈灾银两一事,再加上这个,岂不是雪上加霜。” 予恒横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这样不好吗?” 王豹听出他语气不善,赶紧向王虎递了个眼色,后者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他本就不善言辞,着急之下更是不知道怎么说了,急得满头大汗。 “行了。”予恒打断,冷冷道:“念在你跟随我有些年头,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好好记着谁是你主子,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卑职谨记殿下教诲。”王虎忙不迭地答应,暗自松了口气,最近他是越来越摸不准这位主子的性子了,尤其是在对太子的事情上,喜怒不定,难不成……殿下真想取太子而代之? 可……陛下那么看重太子,他会答应吗? 这些事情,王虎只敢在心里想,嘴上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以免惹祸上身。 “殿下,那四位姑娘,真的都是张远所害吗?”王豹好奇地问着,他们与张远不算亲近,但也打过几次交道,怎么也看不出他是那样残虐的人。 予恒掸一掸湖蓝织锦长袍,干脆利落地道:“他做不出这样的事。” 王豹一怔,旋即浮起更大的疑问,“那怎么会在他住的院子里起出尸体,还有那些首饰金银,听说足足有上万两呢,以他的俸禄,就算做上几辈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予恒冷冷一笑,“还不明白,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呢。” “栽赃?”王豹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道:“谁跟他有那么大的仇怨,要这样害他?” 予恒长身而起,负手走到洒满阳光的窗前,金灿灿的阳光拂落满身,光影中隐约可见细小的灰尘在飞舞,“张远不过是一个小小护卫,怎么值得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他。” “可那些姑娘的……”话说到一半,王豹突然明白了什么,脱口道:“他们要对付的是太子?” “总算还不笨,瞧着吧,这件事会成为压垮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予恒唇角微弯,勾起一抹与窗外阳光格格不入的阴冷笑容。 王虎低头想了一会儿,试探道:“是环琅阁?” “应该是了,他们果然有些本事,竟想出这么一条计策来,张远……予怀……有趣有趣。” “这么说来,那些姑娘其实是死在环琅阁手上,然后埋尸到张远宅子里?” 予恒抚过覆了一层薄尘的窗台,“倒也未必,你们别忘了,那些姑娘都死了有一阵子,环琅阁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他们应该是知道凶手以及埋尸之处,这次为了对付东宫,悄悄移尸过来嫁祸张远。”说到这里,予恒冷然一笑,“京兆府悬了几年没破的案子,他们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消息可真是灵通。” 王豹点点头,随即道:“那……咱们要不要叫郑三来问问?” 予恒淡然道:“不必了,不出意外的话,郑三今夜就会过来。” 果然不出予恒所料,三更刚过,郑三便出现在齐王府中,他笑眯眯地朝正在看书的予恒打了个千儿,“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予恒搁下手里的书卷,扬眉道:“哦,何喜之有?” “二殿下接二连三出事,纵陛下一心要保二殿下亦有心无力,一旦他被废,殿下您就是东宫太子,岂不是可喜可贺。” 予恒淡淡一笑,“事情还没定下来,言之过早,不过……”他满意地道:“这次的事情你们办得很好。”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郑三这话等于是默认了,随即又讨好地道:“为殿下办事,岂有不尽心之理。” “很好。”予恒应了一句,又有些失望地道:“可惜父皇到现在还护着东宫那位,迟迟不肯废。” 郑三胸有成竹地道:“民怨已起,陛下又能护得了多久,何况他自己也情况不好,尹仲他们刚一走,立刻就有太医去了承德殿。” 予恒眼皮微微一跳,“你怎么知道?宫里也有你们环琅阁的人?” 郑三面色一变,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有些不自在地道:“宫里几千人,安插几个眼线又算得了什么。” “这倒也是,你们环琅阁的本事,我这次可算是见识到了。”见予恒没有怀疑,郑三暗自松了口气,转过话题道:“尹仲这会儿还跪在昭明宫外,相信二殿下的东宫之位坐不了几日了,小人在这里预祝大殿下心想事情,青云直上。”他一边说着一边朝予恒施了一礼,笑道:“到时候,您可别忘了环琅阁出的力。” “好说。”予恒对他的话很是受用,“我若坐上太子之位,少不了你们的好处。”顿一顿,他道:“说起来合作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你们阁主,现在能见了吗?”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东宫难保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东宫难保 郑三笑道:“殿下不必着急,等您坐下东宫之位,阁主自然会来见您,现在还不到时候。” 予恒眸光微微一闪,颔首道:“也好。” “殿下要是没别的吩咐,小人就先告辞了。”离开时,郑三又想到了什么,回身笑一笑,意味深长地道:“相信下一次,小人就该改称呼了。” 在郑三离开后,予恒一敛笑意,对王虎道:“立刻去备马,我要进宫看望父皇。” 王虎为难地道:“可这会儿宫门已经关了,殿下就算过去,也进不了宫,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吧。” 他的话提醒了予恒,后者攥一攥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你们去宫门处打听一下,看父皇病情严不严重。” 王虎思索道:“守门禁军与承德殿那边并无往来,怕是不会知道,要是陛下当真病重,皇后娘娘那边应该……” 予恒听得心烦意乱,瞪了眼睛道:“让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见他心情不好,王虎不敢多言,低着头走了出去,到了外面,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暖阁,小声嘟囔道:“殿下也真是奇怪,一会儿埋怨陛下不公,一会儿又这么关心陛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东宫出事后,殿下就变得奇奇怪怪。”王豹拍一拍他的肩膀,感慨道:“就像以前,咱们谁能想到,殿下竟还存了入主东宫的心思。” “可不是吗?以前看着他们两兄弟挺好,现在说翻脸就翻脸,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王虎摇摇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也轮不到咱们说,总之殿下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走吧。” 正如王虎所说,宫门禁军知道的少之又少,唯一清楚的,就是承德殿那边确实传了纪临,但也仅止于此。 至于尹仲,他还带着那些百姓长跪在宫门外,用他们自己的方式逼东方溯处置张远乃至……予怀。 翌日一早,早朝取消,百官对取消原因都心知肚明,当中有不少人皆存着看戏的心思,在他们三三两两言论着散去后,东方泽拉住前来传旨的张进,忧声道:“张公公,皇兄他还好吗?” 张进欠一欠身,道:“陛下传九王您去内殿相见,请!” 东方泽精神一振,赶紧随他来到内殿,尽管来之前已有猜测,可真看到的时候,还是鼻子一酸,东方溯半躺在床上,脸色腊黄,锦被下的身躯看起来异常削瘦,全然没有了曾经的英气。 事实上,这几年来,东方溯一直被病痛折磨,身体早已经大不如前,只是一直在强撑,如今接连遇到这么多事,之前积下的病痛自是一下子都爆发了出来。 “皇兄!”东方泽哽咽着唤了一声,一滴泪水没忍住,渗出了眼角。 东方溯缓缓睁开眼,看到他眼角的透明液体,轻哼一声,“朕还没死,你哭什么。” 东方泽赶紧抹一抹眼角,“臣弟这不是担心皇兄吗。” “放心,朕死不了。”见东方溯中气还算足,东方泽稍稍放下了心,就着宫人端来的绣墩坐下。 东方溯示意张进扶他坐起一些,道:“尹仲还跪在外面?” “臣弟来的时候,他还跪着。”东方泽拧眉道:“来之前,臣弟去过张进的宅子,起出尸体的附近,有新土的痕迹,那些尸体很可能是从别处移来,嫁祸给张进的。” 东方溯冷声道:“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圈套,偏偏尹仲钻了死胡同,非要朕处死张进,还要治太子一个同谋罪,真是蠢材。” “尹仲痛失爱女,难道失了方寸。”东方泽叹了口气,道:“神机营可曾查出什么?” “查出一个环琅阁和……”东方溯闭一闭目,说出两个令他痛心的字,“老大。” “齐王?”东方溯一直没告诉他予恒涉及此案,如今乍然听闻,自是满面诧异,待回过神来后,他连连摇头,“不可能,齐王与太子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最是深厚,怎么会……” “人是会变的。”东方溯冷冷打断他的话,“他终归还是没敌过贪欲。” 东方泽默然不语,半晌,他道:“皇兄打算怎么做?” 东方溯沉沉叹了口气,“只要朕一日不废太子,他们就一日不会罢休。” 一听这话,东方泽顿时着急地道:“可咱们都知道太子是无辜的,怎么能让他受不白之冤;再说了,既然知道予恒其心不善,其身不正,那就更不能让他做太子了。” “朕当然知道,这不是找你来商量了吗?”东方溯抚一抚额,带着一丝恼怒道:“他不知从哪里找到环琅阁,把金陵城弄得乌烟瘴气,可恶。” 东方泽皱眉道:“皇兄,环琅阁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慕千雪正好端着药进来,听到他的话,代答道:“是一个江湖组织,专门收钱替人脱罪解困,这是往好听了说,往不好听了说,就是不管是非对错,只顾收钱办事;只要肯给钱,就算是大奸大恶之人,也会想方设法帮其脱罪。” 东方泽满面惊讶地道:“他们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倒也不是本事,就是有些心计,擅长设局做假。”慕千雪吹凉了汤药递到东方溯嘴边,“这个环琅阁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只是因为他们一向低调,所以咱们一直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这一次要不是予怀出了事,予恒又跟他们扯在一起,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这群人真是贼胆包天,连皇族之事也敢插手。”东方泽恨恨地说着,随即道:“他们在哪里,臣弟现在就去把他们抓来。” 东方溯推开还剩下半碗的药,蹙眉道:“这群人很神秘,而且擅长隐匿,林默他们跟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他们的老巢。” 东方泽诧异地道:“连神机营也跟踪不到?” “确切的说,每次跟到一半,总会被一些事情打断,应该是环琅阁安排。他们确实有些能耐,找的都是一些不知情的普通百姓,令我们无从追查,唯一确定和他们有关的线索就是……”慕千雪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东方溯,无奈地道:“齐王。” 第九百三十章 质问 第九百三十章 质问 提到予恒,东方泽忍不住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忠厚宽仁的侄子怎么会变得如此工于心计。沉默片刻,他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替太子洗脱冤情,三司那边,可有新的线索?” “如果有,就不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说到恨处,东方溯忍不住重重捶在床榻上,痛声道:“朕一直以为他品性纯良,与赵氏不同,原来朕一直被他骗了!” “陛下当心身子。”慕千雪怕他又气伤了身子,连忙低声劝慰,“纪院正说了,您不能再动气了,而且……臣妾总觉得予恒不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有什么误会。”正说话时,外面响起叩门声,“启禀陛下,齐王求见。” 见东方溯面色不善,张进连忙道:“奴才这就去把齐王打发走。” 东方溯盯着门外若隐若现的人影,冷冷道:“让他进来,朕倒要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片刻,予恒推门走了进来,在见过礼后,他关切地道:“儿臣听说父皇病了,要紧吗?” 东方溯强按了心中的怒火,淡淡道:“只是小病,歇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予恒松了口气,随即递过捧在手里的锦盒,里面是一枝须发齐全的老山参,“这是儿臣以前从参贩那里买来的,虽比不上千年人参,但也有两三百年了,正好用来给父皇补身。” “难得你有如此孝心,很好。”在示意张进接过人参后,东方溯道:“这次罢朝,大臣们可有说什么?” “倒也没什么,就是……”予恒瞅了他一眼,小声道:“都在议论张远那桩案子。” 东方溯坐直了身子,道:“都是怎么说的?” 予恒徐徐道:“张远先后杀害四名无辜女子,手段残忍,目无王法,其罪当诛。” 东方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依你所见,该如何处置张远?” 予恒眼皮一跳,低头道:“儿臣不敢妄言。” “朕让你说就说。”见东方溯这么说,予恒抬起头,一字一字道:“儿臣以为,张远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实在罪无可恕,当斩首示众,以正王法,以平众怒。” 见他一张口就要处死张远,东方泽心下不悦,道:“此事尚未查明,现在就说斩首,未免太过武断了。” 予恒转头道:“这件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予恒不明白九叔所谓的尚未查明是指什么?” “张远为人如何,你我都清楚,他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定是有人嫁祸于他。” “我明白九叔的心情,初闻此事时,我比九叔还不相信,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我们相信与否而改变,张远……”予恒摇头,一脸可惜地道:“辜负了父皇,也辜负了太子。” 东方溯阻止东方泽继续说下去,“所以张远非死不可?” 予恒无奈地道:“儿臣也希望可以留他一命,可这样做对尹御史,对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来说,太不公平。我大周之所以能够天下齐心,平东凌,定西楚,就是因为父皇一直公平公正,爱民如子;若因为这桩事情,而坏了父皇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张远就算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够赎罪。” “倒是有几分道理。”东方溯淡淡说着,看不出是喜是怒,“太子那桩案子怎么样了?” 予恒拧眉道:“恕儿臣直言,案情对太子很不利,而且一直找不到对太子有利的证据,如今又出了张远那件事情,恐怕百官不会罢休,这一点,父皇得有心理准备。” 东方溯不动声色地道:“你所谓的不会罢休,是指什么?” 在他灼灼的目光下,予恒一字一字道:“最坏的打算就是——废太子!” 东方泽面色一变,立刻反对道:“太子乃国之根本,岂能轻易废之,万万不可!” 予恒义正辞言地道:“就因为太子是国之根本,才要做好这个打算。”说罢,他朝慕千雪长揖一礼,“一直以来,姨娘都视予恒如己出,予恒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事关大周,实在情不得已,还请姨娘见谅。” 慕千雪眸光深深地看着他,“你认为是予怀侵吞了赈银?” “儿臣与太子一起长大,太子心性如何,儿臣很清楚,说他侵吞赈银,儿臣绝不相信。” 这话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东方泽惊讶地道:“既是这样,你刚才为何说要废太子?” “父皇、九叔还有我都相信太子无辜,可其他大臣不会相信,这阵子,百官之间关于废子的话题越来越激烈,纵然我百般解释,依旧无济于事。所以废太子,不是因为太子有罪,而是为了给百官一个交待。”说到这里,他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东方溯,“儿臣知道父皇愿这么做,但您相信儿臣,这只是权宜之计,等事情过去了,可以再立太子。” “再立太子?”东方溯徐徐重复着这四个字,面色阴沉地道:“立你为太子吗?” 予恒大惊,急忙跪下道:“儿臣无德无能,怎敢添居东宫之位。” 东方溯几乎按捺不住胸口喷涌的怒意,“难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予恒满面委屈地道:“父皇这话实在冤煞儿臣了,儿臣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成为太子。” “可朕查到的事情,并非如此。”这句话犹如一道凌空劈下的惊雷,令予恒面色瞬间大变,颤声道:“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你明白,你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东方溯狠狠一拍床榻,面目狰狞地盯着他,“一直以来,你表面恭敬,其实心里一直不服朕立予怀为太子,千方百计想让朕废了予怀,朕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朕绝不会立一个阴险歹毒的小人为太子!” 予恒愣愣站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急忙伏地磕头,“儿臣不知做错了什么,引父皇如此误会,但儿臣真是冤枉的,求父皇明察!” 第九百三十一章 人心隔肚皮 第九百三十一章 人心隔肚皮 东方溯厌恶地道:“那环琅阁呢,也是朕冤枉了你吗?” 予恒面色豁然一变,眼珠慌乱地转动着,“儿臣……不知道什么环琅阁。” 予恒的一再否认,令东方溯为之气结,气息急促地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收手了?” “儿臣真是冤枉的,父皇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非要把脏水往儿臣身上泼?太子是您的儿子,儿臣也是啊!” 东方溯气得浑身发抖,指了他道:“朕最后悔的就是生了你这个孽障,早知道这样,朕当初就……就……” “就杀了儿臣是吗?”予恒哽咽道:“同样是皇子,他是天之骄子,儿臣却如地上的烂泥,无论儿臣如何努力,都及不上予怀半分;父皇,你扪心自问,这对儿臣公平吗?” 慕千雪在旁边听得连连摇头,“你误会你父皇了,他对你从未……” “闭嘴!”予恒双目通红地打断她,咬牙道:“我自问文采也好,武功也罢,并不差,更是长子;可就因为你……因为你生的儿子,我在父皇眼里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现在还要冤枉我谋夺东宫之位,你好恶毒!” 他的话如针一样,狠狠扎在慕千雪胸口,令她心痛不已,“你虽非本宫所生,可这么多年来,本宫一直视你如己出。” 予恒讥笑道:“呵呵,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难怪父皇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连自己亲生儿子也不要了。” “住嘴!”东方溯气得嘴唇发白,“自己犯下弥天大错,还要反过来怪别人,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予恒怆然一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就因为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所以我一直克尽人子的本份,就算遇到再不公平的事,我也一直逼自己忍;我以为只要自己表现的足够好,父皇就会多看我几眼,原来不是,你眼里永远都只有予怀,永远都只有他一人,现在还为了他冤枉我,你——好狠的心!”最后那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怨毒。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娇小的人影奔了进来,拉住予恒的焦灼地道:“不是的,大哥误会了,父皇一直很疼你的,母妃也是。” 来者是倾心,她原来是来探望东方溯的,不曾想会听到这样的争执,她怕予恒误会越来越深,赶紧奔进来劝说。 予恒看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倾心,眸底掠过一丝内疚,下一刻,他用力甩开倾心的手,“你是他们生的,当然帮着他们说话。” 倾心急得直跺脚,“不是的,大哥……” “够了!”予恒摇头,冷声道:“我与你无话可说,以后……你也不必再叫我大哥,我受不起!” 倾心难过得直掉泪,想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大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予恒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漠然拱一拱手,“父皇要是没别的事,儿臣就告退了,省得在这里碍您的眼。” “站住!”东方溯唤住他,寒声道:“朕问你,环琅阁的人在哪里?” “父皇不是有神机营吗,让他们去查就是了。”此时的予恒,全然没有了刚进来时的恭敬,判若两人。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一直被压抑在和善宽厚底下的真面目。 东方溯瞳孔狠狠一缩,“这么说来,你是不肯罢手了?” 予恒冷笑道:“儿臣不知怎么罢手,不如父皇教教儿臣?” 东方溯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唤了林默进来,咬牙道:“把他关到宗人府去,由你亲自审问,什么时候肯说实话了,再带来见朕!” 倾心骇然,急急道:“父皇不要,大哥他不是故意的,您再原谅他一次吧。” “他不值得你替他求情。”东方溯 予恒倒也硬气,并不求饶,随林默走了出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细细如针,落在身上有初春的凉意。 “林统领留步。”夏月追上林默,在他耳边道:“主子想与大殿下单独说几句话,请您行个方便。” 林默回头望去,果见慕千雪撑伞站在后面,他犹豫片刻,点头道:“好吧,不要说太久。” 在林默退开后,慕千雪来到予恒身边,后者讽刺道:“怎么,刚才没骂痛快,还想再骂几句?” 慕千雪将伞往前递了递,替他挡住细密的雨丝,“那日你明明修补了泥偶,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予恒抬头望着遮在头顶的纸伞,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我若不这么做,怎么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慕千雪微微变色,“张远那件事,果然是你做的?” 予恒摇头道:“我只是张了张嘴而已,做事的另有其人。” “为了东宫之位?”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长子,由我来做太子,理所当然。”这一次,予恒表现的异常平静,丝毫没有被冤枉的委屈。 “你父皇是不会立你为太子的。” 予恒耸一耸肩,“我知道,但大周不是父皇一个人说了算,他不肯……自然有人会逼他肯。”他退后一步,避开伞的同时,也意味着与慕千雪泾渭分明,“到了这个时候,不妨与你直说,东宫之位……我势在必得,谁都休想阻止,包括你和父皇。” “你就不怕你父皇盛怒之下杀了你吗?” “不会的。”予恒信心满满地道:“我没有犯错,他若杀我,只会激起群臣的不满,令予怀的处境雪上加霜,到时候不止是东宫之位,也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慕千雪目光在他脸上徘徊片刻,摇头道:“你从来都不是那样攻于心计的人,你告诉姨娘,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予恒眸光微微一颤,转瞬已恢复如常,快到让人无法捕捉,“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我。”扔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开,随林默去了宗人府。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夏月叹气道:“真是没想到,齐王竟是这样的人,主子以前真是白对他好了。” 第九百三十二章 宫门喋血 第九百三十二章 宫门喋血 予恒被囚禁宗人府的消息,犹如一块投入河里的石头,激起层层涟漪,不断有朝臣上奏要求东方溯释放予恒。 短短两三日功夫,就收到上百封奏折,去掉重复上奏的那些,为予恒求情的大臣,足足有六十几人。 东方溯知道予恒这阵子一直在拉拢朝臣,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许多,最奇怪的是,其中半数以上,都是平日里和予恒没有往来的,现在却犹如雨后春笋,一下子冒了出来。 除了这些为予恒求情的朝臣,还有尹仲那些人,一直跪在宫门前不曾离去,饿极了就吃几口下人送来的饭菜,一门心思要置张远于死地。 接二连三的事情,令东方溯心情郁闷不已,纵然每日喝下无数苦药,也难以阻止病情恶化,体内的寒意越来越重,三月阳春的天气,承德殿里依旧炭火不断,热的人直冒汗。 这日,东方溯正在喝药,宫人匆匆走了进来,张进不悦地喝斥道:“慌慌张张地做什么,一点规矩也没有。” 宫人咽了口唾沫,急声道:“出事了,张公公出事了!” 张进听着不对,拧眉道:“出什么事了?” “尹御史……尹御史一直得不到陛下召见,折子也递不进来,一气之下……撞了石狮子。” “什么?”张进惊呼一声,想到东方溯就在不远处,赶紧闭住嘴,将宫人拉到一边,低声道:“人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倒是还有一口气,但他这么一撞,剩下那些人就跟疯了一样,不断叫嚷着要见陛下,这会儿宫门外已是乱成了一团,他们让我赶紧来回了陛下,看怎么处置才好。” “难得陛下今日精神好一些,偏偏又出这档子事,真是可恶。”正在张进盘算着要怎么告诉东方溯时,那厢已经听到动静,问起出了什么事。 张进回过身,赔笑道:“启禀陛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宫门那里出了一点小事。” “宫门?”东方溯心中一动,追问道:“可是与尹仲有关?” 见东方溯已经猜到,张进只得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一遍,东方溯重重搁下喝了一半的药,恼声道:“这个尹仲,真是一刻都不让朕安生!” 张进怕他气怒伤身,赶紧劝道:“陛下息怒,奴才现在就出去看看,应该没事。” 张进还没走,便又有宫人匆匆奔进来,这一次倒是与尹仲他们无关了,但事情更严重——予恒被人在饭菜里投毒,情况危急。 东方溯骇然失色,急忙道:“大夫去了吗?要不要紧?” “宗人府那边已经请了大夫,至于大殿下的情况尚不清楚。” 东方溯抚一抚有些晕眩的额头,“你立刻去一趟太医院,让纪临去宗人府,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一定要保住齐王性命。”尽管他不喜欢予恒,但到底是自己儿子,如今听到他性命垂危,又怎会不紧张。 “还有……”东方溯有些吃力地掀开明黄锦被,“替朕更衣,再备一辆马车,朕要去一趟宗人府。” 一听这话,张进连忙劝道:“陛下您病还没好呢,怎么能出去,万一再吹了风可怎么办?而且外面天色有些阴沉,指不定会下雨。” 东方溯好笑地道:“被你说的朕像是纸人一样,风吹不得,雨沾不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担心您的身子,您……”张进心中发急,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行了,这么一点路,朕还撑得住,朕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宗人府胡来,还有尹仲他们,也该见见了。”东方溯冷冷说着,虽然这几年一直被病痛折腾,精神大不如前,但那股君王之威并没有被消磨掉。 见他打定了主意,张进只得将劝说的话咽进肚子里,上前替他更衣。 尽管穿了棉衣,但在踏出暖阁时,东方溯还是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事实上,天虽然有些阴沉,却并不冷,宫人大都已经换了单薄的春衣。 张进留意到他身子颤了一下,关切地道:“陛下,要不要再加件衣裳?” “不必了。”东方溯掩唇咳嗽一声,道:“走吧。” 还没到宫门,就听到外面激烈地吵嚷声,禁军死死挡着想要冲进来的百姓,而在地上,躺着满头是血的尹仲。 禁军看到东方溯过来,尽皆跪下行礼, 在短暂的愣神后,那些百姓纷纷跪地喊冤,要东方溯诛杀张远,为什么死去的亲人报仇。 在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后,东方溯撑着精神道:“朕也曾失去过至亲,很明白你们的心情,但这件事尚有许多可疑之处,张远未必是凶手。你们在这里跪了几日,也都累了,先回去歇着,朕答应你们,等查明真相后,一定将凶手正法,还你们一个公道。” 见那些百姓有所动摇,张远赶紧抓着机会道:“陛下金口玉言,既然答应了你们,就一定会做到,赶紧回去吧。”顿一顿,他又吓唬道:“亏得陛下宽厚,否则你们这样堵着宫门,早就都抓起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那些人更加萌生退意,他们都只是一些小老百姓,平日里安安份份的过日子,遇到官府,从来都是低头绕着走。这一次,要不是亲人惨死,再加上尹仲带领,他们说什么也不敢告御状。 就在他们即将被劝退时,满头是血的尹仲撑起身子,不顾众人劝阻,艰难地爬到东方溯脚边,“张进……张进就是凶手,陛下应该立即将他正法;还有太子,他管教不善,令底下人犯下这等弥天大错,也该一并受罚。” 尹仲的偏执令东方溯恼怒不已,但忍着气道:“朕说过,这件事尚有疑点,张远很可能是被人陷害,等……” “无缘无故谁会陷害他,而且还是四条人命。”尹仲激动的说着,脸上的血令他看起来有些狰狞,“究竟陛下是真觉得案情可疑,还是存心包庇!” 张进面色一沉,喝斥道:“放肆,你怎敢这样和陛下说话。” 第九百三十三章 宗人府 第九百三十三章 宗人府 尹仲自嘲地笑道:“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从我决定告御状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赔上我的性命,也一定要替萱儿,替和她一样无辜枉死的姑娘们讨回公道!” “对,姓张害死那么多条人命,他该死!” “就是,该立即处斩张远,还有太子,尹大人说的对,他也有罪。” “说的对,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也不能例外!” 众人刚刚有所消退的愤怒被尹仲重新激起,纷纷出声附和,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形势,又一次变得紧张起来,禁军赶紧挡在东方溯身前,唯恐那些人激动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看你干的好事!”张进恨恨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尹仲,眼见形势越来越不能控制,他忧声道:“陛下,不如先抓起来,送到京兆府牢房关几天再放出来。” “这么做只会令事情越发恶化!”东方溯蹙一蹙苍白的眉心,道:“让他们安静下来,朕有话要说。” “是。”张进应了一声,转头扯开嗓子大声喊着,嗓子都快喊哑了,才算勉强压下那些嘈杂的吵嚷声。 东方溯低低咳嗽几声,道:“朕知道你们痛失至亲,一心想要将凶手正法,令逝者安息;可张远一定是凶手吗?”不等众人言语,他又道:“你们哪一个亲眼看到张远杀人,如果有的话,朕立刻就传旨将他斩首!” 众人面面相觑,皆无言以对,半晌,有人不服气地道:“这种事情,他怎么会让我们看到。再说了,如果一早知道,我们早就去官府告状了,哪里会拖到现在。” 另一人附声道:“不错,你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包庇他们,呵呵,以前总人听陛下公正严明,从不徇私,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朕从来都没有要包庇谁,只是你们所谓的铁证尚有疑点,朕不想无辜之人枉死,更不想凶手逍遥法外。”在短暂的沉默后,他一字一字道:“五日,你们给朕五日时间,如果五日后仍不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朕立即将张远正法。” 尹仲喘了口气,睁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模糊不清的双眼道:“凶手就是张远,何需再等五日之久,说来说去,陛下还是想包庇他,包庇太子!也是,在陛下心里,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又怎及得上太子金贵。” 张进气得直翻白眼,喝斥道:“你还嫌闹得不够乱吗,赶紧闭嘴!”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蠢得可怜!” 尹仲不服气,抬头想要反驳,却在接触到东方溯目光时猛地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那双眼……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就像是从地府里走来的阎君,那种可怕,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在一阵寂静后,一名中年汉子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遵守诺言,万一你食言呢?” 张进清一清嗓子,板下脸喝斥道:“放肆,陛下一言九鼎,岂会食言。” 被张进这么一斥,中年汉子不再言语,但面上还有迟疑之色,其他人也都一样,并没有退去的打算。 “不如……”在短暂的沉默后,中年汉子伸出三根手指,试探道:“改成三日?” 东方溯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你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吗,可以让你讨价还价,朕说了五日就五日!” 中年汉子不服气地道:“我们已经在这里耗了数日,再等五日也太久了,万一……” “没有万一。”东方溯漠然打断,“五日后,朕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覆;如果你们还不肯退去,朕唯有以扰乱宫庭的罪名,将你们押入京兆府大牢。” 众人愣愣站在那里,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当今天子,大周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们平日里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人,之所以大着胆子聚集在这里,是因为悲痛亲人惨死,想要讨回一个公道,并不是真想惹上牢狱之祸,尤其是东方溯给出了五日其他,在短暂的犹豫后,三三两两散去,很快就只剩下尹仲一人。 尹仲并不甘心,但他现在已是自顾不瑕,鲜血不断带走体内的温热,令他感觉越来越冷,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可萱儿的仇还没有报,他不甘心,不甘心! 张进瞧出尹仲情况不太好,试探道:“陛下,要不要……” 东方溯知道他的意思,“传太医吧,保住他的性命,朕要让他亲眼看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喳!”张进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尹仲的命算是保住了。 在解决了宫门的事情后,马车截着东方溯来到宗人府,负责掌管宗人府的是厉亲王,人如其名,对人对己都极为严厉,铁面无私,虽然年近七旬,但依旧精神矍铄。 得知圣驾亲临,他与林默一并迎了出来,一见到东方溯便立刻满面愧疚地道:“老臣看顾不力,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治罪。” “皇叔言重了。”东方溯扶住想要跪下的厉亲王,“朕相信皇叔已经尽力了,只是有些事情防不胜防。”说着,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林默,“怎么样了?” 林默知道他是在问予恒的情况,如实道:“纪太医还在里面诊治。” 见东方溯不说话,张进知道他是在担心予恒,又不肯说出口,逐小声安慰道:“陛下别担心,大殿下福泽深厚,连上了战场也没事,相信这次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东方溯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在厅堂等了一会儿后,纪临走了出来,见东方溯也在,不由得愣了一下,直至张进问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拱手道:“启禀陛下,大殿下中的是砒霜之毒,好在份量不重,又发现及时,没有性命之忧,只需按时服药,清除体内毒素即可。” “知道齐王是怎么中的毒吗?”厉王焦灼地问着,在这件事上,他是最紧张的,自接掌宗人府以来,他一直严明仔细,从未出过错,结果一出就出了这么大的错。 “下官在齐王喝的鱼汤里验出砒霜,应该就是那个了。”一听这话,厉王立刻道:“立刻去把做汤的厨子带来。” 第九百三十四章 出奇不意 第九百三十四章 出奇不意 厨子很快被带来了,得知汤里有毒,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磕头喊冤,“不关小人的事,小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害殿下,连想都不想敢。”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急忙道:“负责送膳食给齐王的是小厮阿平,或许是他在送膳途中下毒。” 厉王冷哼一声,道:“去把阿平叫来。” “不必了。”林默突然出言阻止,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朝东方溯道:“陛下,卑职刚才问了今日负责看守的两名手下,在膳食送进去之前,他们都用银针试过,并无异常。” 林默做事一向谨慎,在奉命审问予恒后,他便派人看守,为避免出意外,任何拿给予恒的东西,都要一一检查;尤其是膳食,哪怕是一碟调料一碗水,也要用银针试过。 东方溯一怔,诧异地道:“你是说,在送进房之前,汤里并没有砒霜?” “是的。”林默接过手下递来的银针,恭敬地呈给东方溯,“陛下请看,砒霜毒性强烈,银针只需沾到一点就会变黑,但这根银针通体银亮,没有一丝转黑的迹象,可见厨子和送膳的小厮都没有下过毒。” 东方溯捻着银针思索片刻,道:“那在他们送来膳食后,有谁进过予恒的房间?” 林默抬头,眸光乌沉如墨,“并没有。” 东方溯面皮狠狠一跳,神情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半晌,他硬梆梆地吐出四个字,“朕知道了。” 林默试探道:“那现在……” “朕进去看看。”扔下这句话,东方溯转身走了进去,窗子都关着,光线艰难地透过窗纸进来,在地上投下浅浅的光影。 予恒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可怕,要不是盖在胸口的被子能看到轻微的起伏,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没了生机。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痛心、失望、厌恶、悲哀……无数情绪交织在眼底,复杂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叩门声,是解毒的汤药煎好了,在得了东方溯允许后,下人端着药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喂尚在昏迷中的予恒喝下。 “唔……”在下人离开后不久,予恒发出低微的声音,眼皮缓缓睁开来,在适应了屋里并不明亮的光线后,他瞧见了站在床边的人影,诧异地道:“父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溯收起眼中的复杂,淡然道:“朕听说你中了毒,过来看看。” 听到这话,予恒流露出动容之色,但仅仅只是片刻,便又点滴不漏地收了起来,强撑着坐起来些许,讥声道:“您不是巴不得我死吗?” 东方溯漠然盯着他,“这是你对父皇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父皇……”予恒咂一咂嘴巴,嘴里还残留着汤药的苦涩,“您心里早已经没了我这个儿子,我又何必硬凑上来。” 沉默片刻,东方溯徐徐道:“所以,一直到现在,你都还认为自己没错?” “当然。”予恒不假思索地回答着,“予怀贪污赈银,纵容手下胡作非为,残害人命;百官上奏要求废除他东宫之位,合情合理。结果呢,您为了维护他,将脏水一股脑儿往我身上泼。”他吃力地拍一拍手,满面讽刺地道:“呵呵,天底下竟有这样狠心绝情的父亲,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东方溯没有与他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知道谁想要害你吗?” 予恒眸光微微一颤,“不知道。” 东方溯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漠然道:“朕知道。” 他的话令予恒诧异不已,“是谁?” “你自己!”听到这三个字,予恒搁在被上的双手猛地一缩,半晌,他不自在地笑道:“我自己下毒害自己,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道:“为了逼朕废予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尽管予恒极力掩饰,仍是透出一丝心虚。 “你将事先藏起的砒霜放在自己喝的汤里,因为份量不重,喝下后,只会受些皮肉之苦,并不会送命。” “可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逼朕废予怀!”东方溯一字一字道:“你是朕下令关入宗人府的,你这会儿中毒,会让朝中大臣认为是朕对你不满,暗中授意要你的性命;这么一来,势必会令他们对予怀更加不满,逼朕废黜予怀。”一口气说了许多,有些气喘,稍稍缓了一会儿,他续道:“如果朕没有猜错,这会儿环琅阁的人已经在外面散播消息了,甚至造谣说朕想拿你来顶替贪污赈银的事情。” “呵呵,陛下想像力真是丰富,不去说书可惜了。”在予恒看似漠然的表情下,是十根攥到发白的手指,手指上一根根突起的青筋。 “环琅阁着实有能耐,连宗人府都混进了他们的人,就像无孔不入的蝗虫。要不是这次的事,朕至今还蒙在鼓里。” 予恒紧紧咬着下唇,他终于确定,东方溯并不是在试探自己,而是真的……洞悉了他与环琅阁精心策划的一切。 许久,他咬牙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东方溯站得有些疲惫了,坐下道:“你们这个计划原本很完美,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竟有人会下毒害自己,可偏偏你遇到了林默。” “林默行事谨慎,所有送到你这里的膳食,都要先银针试图,那碗汤……在送进来之前,是没有毒的;所以……”东方溯冷冷盯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自己下毒。” 予恒缓缓松开双手,掌心布满了被指甲掐出来的紫红色印子,在打量了片刻后,他嗤笑道:“原来如此,真是百密一疏。” 尽管已经猜到了一切,但真听予恒承认的时候,东方溯胸口还是狠狠一痛,眼前这个人,真是他的儿子吗? “朕问你最后一次,环琅阁在哪里,都有哪些人;如果你再执迷不悟……”东方溯闭一闭目,沉声道:“你会被流放边境,终此一生都不得返回金陵。” 第九百三十五章 争夺东宫之位 第九百三十五章 争夺东宫之位 面对东方溯最后的警告,予恒咧嘴勾勒出一道讽刺的弧度,“只怕不能如陛下所愿了。” “什么意思?”东方溯隐约感觉到几分不祥。 予恒坐直了身子,凉声道:“你先前猜测的都对,唯独一件事错了,消息并不是现在才开始散播,而是……昨日。” 望着东方溯渐趋难看的脸色,予恒似是很痛快,笑意深深地道:“算算时间,满朝文武应该都知道我在宗人府遭人下毒的事情了,当然,他们不会知道毒是我自己的下的,只会以为你为了让予怀脱罪,指使神机营对我下毒,意图伪造成畏罪自杀的假像。”他撑起身子,凑到东方溯耳边,一字一字道:“父皇” “混帐东西!”东方溯狠狠一掌掴在予恒脸上,他从不知道,自己儿子竟然如此阴诡狡诈。 予恒抚着刺痛的脸颊,眼中满是仇恨的光芒,“我是混帐,但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是你!” “满口胡言!”东方溯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再次掴下,但这一次未能如愿,予恒挡住了他的手,讥笑道:“你有力气,还是留着应付那些大臣吧,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予恒的话,就在他说完后不久,外头传来叩门声,继而响起张进的声音,“陛下,李太傅,林侍郎、张尚书还有林御史等人求见。” “一群蠢货!”东方溯低低骂了一声,面色阴沉如铁,这几个人都是极力要求他废黜予怀的,他们这会儿过来,必是听了予恒让环琅阁放出来的谣言,以为他真想让予恒顶罪。 “陛下?”张进等了一会儿,不见东方溯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让他们去偏厅等着。”在打发张进离去后,东方溯盯住予恒,森然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朕妥协,立你为太子了吗?朕告诉你,只要朕在位一日,就绝不会让你入主东宫!” 迎着他盛怒的目光,予恒满不在乎地笑道:“出了这么多事,予怀是一定要被废的,除了他,你就只剩下我一个儿子,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立我为太子,这是事实!” “痴心妄想!”扔下这四个字,东方溯拂袖而去,在房门关起后,予恒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软软瘫在床上,手指不住哆嗦着。 再说东方溯那边,李太傅等人果然是为了予恒而来,一起要求东方溯将予恒放出宗人府,而他们的理由也十分充分。一来,予恒并未犯下大错;二来,他在宗人府不安全。 听他们说完后,东方溯淡然道:“朕会让神机营加强守卫,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情,诸位爱卿可以放心。” 李太傅望向站在旁边的林默,眼里充满了不信任,“如果神机营能让臣等放心,就不会出现今日之事了。再说了,齐王纵然犯错,在宗人府关了这么几日也足够了,还请陛下放齐王出宗人府。” 东方溯盯了他片刻,凉声道:“何时放齐王,朕自有安排,不劳太傅操心。”不等众人言语,他又道:“这里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去吧。” 李太傅等人并没有依言离去,相反,他们拱手道:“恳请陛下释放齐王。” 东方溯眸光一沉,面色不愉地道:“朕刚才的话,你们没听清楚吗?” 张尚书上前一步,道:“臣等听清楚了,但私以为,陛下如此对齐王,实在有欠公允。” 东方溯阻止想要出声喝斥的张进,盯着张尚书道:“朕哪里有欠公允?” 在他的注视下,张尚书露出一丝怯意,但很快又鼓起勇气道:“太子侵吞赈灾银两,令受灾百姓因为得不到妥善的安置而惨死无数,罪大恶极,理应废除东宫之位。这件案子三司早已查明审结,卷宗也已经呈递陛下,可陛下始终维护太子,不肯处置;而齐王,只是希望陛下能够禀公处置,就被罚来了这宗人府,受神机营审问不说,还被人下毒,险些丢了性命。两位殿下都是皇子,陛下这般厚此薄彼,又怎称得上公允。” “朕说过,太子一案,尚有可疑,不能凭表面证供定案;至于齐王……”东方溯冷冷道:“如果朕告诉你们,毒是他自己下的呢?” 张尚书一怔,随即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哪有人毒害自己,而且臣听说……”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闭住了嘴,迟迟不曾说下去。 东方溯咳嗽几声,抬眼看他,“听说什么?” 张尚书眸光一颤,避开他犀利的目光,低低道:“臣不敢说。” 东方溯冷冷一笑,“你听说是朕下的毒,想要将赈灾银两失窃一事推到齐王身上是不是?” 张尚书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一时愣在那里,待回过神来后,他咬牙道:“是,确有这样的传言。” “那你呢?”东方溯目光在李太傅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还有你们,相信吗?” 李太傅拱手道:“臣等自然不信,不过陛下无故将齐王囚禁宗人府,赏罚不明,难免会惹人猜测。”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为了大周,为了陛下,老臣恳请陛下立即释放齐王。” 东方溯眸色冰冷地盯着他,“如果朕不答应呢?” 李太傅神情肃然地道:“那老臣等人,唯有在这里长跪不起。” 看到纷纷跪地的众人,东方溯怒极反笑,“好啊,去了一个尹仲,又来了你们几个,真是一刻都不让朕安生。” 张尚书抬起头道:“臣等知罪,但臣等这么做,皆是为了陛下好,不想陛下一错再错!” 东方溯沉吟道:“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才是不错?” 见他似有被说动之意,张尚书精神一振,连忙道:“废黜太子,册齐王为东宫储君。” 李太傅在旁边皱了皱眉头,虽然张尚书说得正是他们这次过来的目的,但操之过急,恐怕不能尽如人意。 果不其然,东方溯在听到他的话后狠狠一掌击在扶手上,眸中是喷薄而出的怒意,“张执,你身为尚书,不思为朝廷出力,反而与皇子勾结,结党营私,你好大的胆子!” 第九百三十六章 君臣较量 第九百三十六章 君臣较量 张执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意与指责吓得面色发青,待回过神来后,他迭声喊冤,“冤枉,臣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大周,绝无半点私心。” “没有私心……”东方溯徐徐回味着这几个字,半晌,他漠然道:“如果朕告诉你,这毒是齐王自己下的呢?” 张执一惊,随即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事实就是如此,砒霜,还有你们听到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谋夺太子之位。” 李太傅急急道:“齐王生性至纯至孝,岂会做这样的事情,再说了,齐王被囚禁在宗人府中,连门也出不去,又怎么能传递消息,陛下切莫听信小人谗言,冤枉齐王。” 东方溯接过张进递来的茶,徐徐拨着浮在茶汤上的沫子,低沉的声音穿过袅袅茶雾传到众人耳中,“朕记得太傅今年六十有九了吧,辛苦那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明日一早朕就送派人送太傅回乡。” 李太傅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他没想到东方溯会突然罢他的官,而且罢的这样干净利落,连一天都不让他多留。 “陛下,太傅只是据实直言,并未犯错,岂可因为这样就罢太傅的官。”张执曾是李太傅的学生,此刻见他被无端罢官,自是忍不住。 东方溯啜了一口清茶,轻描淡写地道:“张卿想到哪里去了,朕只是体谅太傅辛苦,希望他能够多一些时间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李太傅紧紧拉住还想再说话的张执,颤声道:“多谢陛下隆恩,但在还乡之前,老臣还有一件必须要做。”随着这句话,他执袍下跪,恭敬而坚定地道:“二殿下失德,不宜再为东宫太子,齐王品性纯良,德行出众,又是陛下长子,当承继东宫之位!” 东方溯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赈银失窃一案,朕一定会查明,至于予恒……”他举眸,冷冷吐出三个字,“他不配!” “陛下……” “好了。”东方溯不愿再听他多言,搁下茶盏对张进道:“回宫!” “嗻!”张进一甩拂尘,扯着嗓子喊道:“陛下起驾回宫!” “陛下留步!”李太傅拦住东方溯的去路,再次重复着刚才的话,“请陛下以大周为重,立齐王为太子!”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若是朕不答应呢?” 李太傅抬头,眼里有着抛开生死之后的决绝,“若陛下执意如此,老臣就长跑不起,直至陛下改变主意!” “好啊!”东方溯气急反笑,“你也学会了尹仲那一套,说说,你们还有谁要学?趁着这会儿,一并说出来!” 在短暂的静寂后,张执最先站出来,“臣愿与李太傅共同进退!” “还有臣!” “还有臣!” …… 同样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细细数来,竟足有二三十声,这么多声音当然不可能是林御史他们几个发出的,一大群人从外面走进来,身上的官服无声彰显着他们的身份,文官武官皆有,官职四品、三品、二品不等,其中甚至……还有一品! 他们皆与李太傅一样,要求东方溯废黜予怀,改立予恒为太子。 而对乌压压跪了一地的臣子,东方溯面色铁青欲迸,十指紧握,茶盏承受不住力道,发出“咯咯”的声音,听得人牙酸。 许久,他自紧崩的双唇间挤出一句话,“你们这是要逼宫谋乱吗?” “臣不敢,臣只是希望能够拨乱反正!”说话的是跪在最前面的一名老将军,他与李太傅一样,都是两朝臣子,官居一品,不同的是,李太傅是文官,他则是武官。 老将军铿锵有力地道:“不止是臣,外面还有数十名四品以下官员,他们与臣等一样,皆希望陛下以大周为重,不要一错再错。” “被人当棋子而不知,真是一群蠢货!”东方溯气得怒骂了一句,在平一平心中的怒意后,冷然道:“予恒德行不足,难为太子;至于予怀,朕会查明赈银一事,若果真与他有关,朕绝不姑息!” 老将军并不认同他的话,反驳道:“大殿下是陛下嫡长子,又才德兼备,前不久又随军征伐西楚,立下赫赫战功,于公于私,都该为太子,又何来难为二字?” 东方溯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再被他这么一激,顿时气血上涌,咳嗽不止,张进慌忙替他抚背,“陛下仔细身子,纪院正说了,您不能动气!” “不能动气?”东方溯勉强止了咳嗽,目光冷冷扫过李太傅等人,“你瞧瞧他们,有哪一个是让朕省心的?” 张进叹了口气,劝说道:“诸位大人,陛下龙体欠安,不如你们先回去,改日再谈?” “只要陛下应允,臣等立刻退去。”李执与他的名字一样,执着坚定。 “不错,请陛下立刻下旨改立大殿下为太子。” “陛下身为大周天子,当以大周为重,岂可因一己私心,而将大周交给一个连赈灾救命银两都能侵吞的人手里,陛下就不怕成为千古罪人吗?” “二殿下若继位,必会败坏大周江山,请陛下三思再三思!” 众臣纷纷出言,一句比一句犀利,刺得东方溯耳膜生疼,面色越来越难看,犹如随时会破裂一般。 最终,东方溯在神机营的拱卫下回到了昭明宫,但李太傅等人并没有罢休,五六十名官员齐齐跪在昭明宫前,成为一道刺目的风景。 三日后,东方溯迫于压力,释放予恒出宗人府,至于众臣请求的那两件事,他始终没有应允,所以那些人依旧跪在昭明宫前不肯离去。 此时,距离东方溯之前答应尹仲等人的期限,只剩下两日。 君无戏言,如果两日后,神机营还查不出杀尹萱等四名女子的真凶,张远必死无疑,而予怀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再加上赈灾银两一事,废黜……难以避免。 承德殿内,东方溯正在大发雷霆,狠狠将卷宗惯在地上,厉声道:“查了这么多日,就查出这么一点东西来,你们是怎么……咳!咳咳!” 说到一半,东方溯弯腰咳嗽连连,脸庞泛起病态的潮红,在咳嗽过后,他松开捂着嘴唇的手,在掌心有一抹刺目的殷红。 张进也看到了,惊呼道:“陛下……” “朕没事。”东方溯打断他的话,攥起手掌,对跪下底下的神机营众人道:“继续去查,朕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在后日天亮之前查出来。” 第九百三十七章 环琅阁的试探 第九百三十七章 环琅阁的试探 齐王府中,予恒正站在檐下逗弄那两只鹦鹉,嘴里还哼着小曲,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 “殿下。”王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台阶下,拱手道:“郑三求见。” “哟。”予恒挑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道:“这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大白天的就敢来见我。” “要不要属下打发他走?” “不用,带他来见我。”得了予恒的话,王虎低头离去,不一会儿,他带着郑三走了进来,后者一看到予恒,立即谄笑着行礼,“小人给太子殿下行礼,殿下万福金安。” “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成了太子,好在此处没外人,否则这句话要是让人听到,非得砍了你的狗头不可,连我也会受牵连。”予恒这句话虽然是训斥,却没多少责备之意,反而透着些许欢喜。 郑三能被环琅阁派来做这么重要的事情,自是人精了,又岂会听不出予恒的言不由衷,笑眯眯地道:“殿下入主东宫是早晚的事,小人不过是提前些许罢了,再说了,真要有人砍小人的头,也有殿下您保着呢,小人可不怕。” “几天不见,你这张嘴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予恒将剩余的粟米粒搁在小盅里,拍一拍手道:“进来说话。” “是。”郑三跟着他进了正堂,初夏天光明丽,照得里面很是亮堂,予恒在正位上坐下后,接过管家递来的茶品了一口,挑眉道:“嗯,不错,这是新茶吧。” 管家笑眯眯地应道:“殿下英明,正是刚上来的雨前龙井。” “雨前龙井?”予恒蹙眉道:“这茶数量不多,除了宫里头,也就东宫那边有吧。” “以前是这样,但今年东宫被禁,内务府就把这茶送到咱们这里来了。” “倒是机灵。”予恒笑嗤了一句,对管家道:“给郑三也来一盏,这茶可是难得的很。” 管家依言端来了茶,郑三受宠若惊地接过,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后,赞道:“小人虽然不太懂茶,也能喝得出这茶与众不同,多谢殿下赏赐,否则小人这辈子怕是都喝不到。” 予恒笑一笑,搁下还在散发着袅袅白雾的茶盏道:“说吧,今儿个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来看看殿下您体内的毒解了没有,虽说是咱们计划好的事情,但阁主还是很担心,殿下可是金尊玉贵的身体,万一有所损伤,环琅阁就是千古罪人。” “阁主有心了,喝了几天药,已经没有大碍了。”顿一顿,予恒又道:“说起来,我还要好好谢谢你们阁主,要不是他想出这么一条妙计,我这会儿怕是还被困在宗人府里束手无策。” “殿下客气了,您气宇轩昂,绝非池中之物,早晚会遇风云化龙,阁主只是稍稍用一些手段,加快这个进程罢了。”虽然郑三说得谦卑客气,但眉眼间隐约透出几分得意。 予恒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微笑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们阁主。”说着,他话锋突然一转,道:“你大白天过来,就不怕被神机营盯上?我可听说父皇下了死令,要他们全力搜寻你们环琅阁。” “神机营虽然神通广大,但还找不到环琅阁所在,除非……”说到一半,郑三突然停住了嘴,眼珠子定定看着予恒,后者被他盯得一阵莫名,正要询问,眼角余光瞅见一名小厮快步走到守在门口的管家身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面色一变,疾步来到予恒身边,小声道:“殿下,神机营的人来了,王豹在外面拦着,但应该拦不了太久。” 予恒一惊,“他们怎么会来的?” 管家指一指郑三,“应该是跟着他进来的。” 予恒眸光一冷,他可算知道郑三刚才说的“除非”是什么意思的,沉吟片刻,他道:“让王虎也过去,能拦多久是多久。另外,你去找个人。” 在管家和王虎离去后,予恒目光一转,落在郑三身上,“你是故意的?” “殿下想到哪里去了,小人怎么会这么做,小人就是奉命来探望殿下,哪想到神机营竟然胆大到连齐王府也敢闯。”虽然郑三一直在为自己叫屈,但说话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显然还存着别的心思。 予恒哪里会相信他,不过气恼归气恼,眼下最要紧的是神机营那拨人,就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神机营已是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满脸无奈的王虎他们,显然是拦不住了。 “见过殿下。”说话的是一名方脸男子,面无表情地拱一拱手,予恒见过他,姓孙,在神机营排行第九,都称他孙九。 予恒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孙先生怎么来了?” 孙九指一指郑三,冷声道:“卑职刚才在外面巡逻,发现这名环琅阁的贼人混入齐王府,特来擒拿。” “他?”予恒满脸诧异地道:“孙先生一定是弄错了,他是我府里的下人,并非什么环琅阁贼人。” “殿下定是记错了。”孙九冷冷看了予恒一眼,转脸道:“把他带回去。” “慢着!”予恒拦住准备捉拿郑三的神机营等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他是我府上的人,一没犯错,二没犯法,神机营无权捉拿。” 孙九眸光一沉,“神机营办事,殿下还是不要过问得好,带走!” 予恒拦在郑三面前,寒声道:“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他是我府里的人,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带走!” 他在心里早不知骂了多少遍,这件事分明就是环琅阁给他设的局,要彻底让他们父子决裂,并把他死死绑在环琅阁这条船上。 他虽然知道,却不得不照做,否则之前做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他的东宫之路也很有可能止步。 “请殿下三思。”这一次,孙九用上了警告的语气。 “请回。”予恒的坚持,令孙九耗尽了耐心,冷冷道:“那就恕卑职得罪了。”顿一顿,他道:“来人,拦住齐王,将贼人带走。” 几乎是与孙九同一刻,予恒冷声道:“郑三乃我齐王府的人,无罪无错神机营要强行带走,分明是视我齐王府为无物,欺人太甚,传令下去,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许走!” 第九百三十八章 后招 第九百三十八章 后招 王虎兄弟动作最快,拦在孙九等人前面,至于其他一道进来的护卫有些犹豫,毕竟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神机营。 见他们迟迟不动,予恒面色一沉,喝道:“一个个都耳聋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叫大夫来给你们治一治?” 其中一个小声提醒道:“殿下,他们是神机营……” 予恒此刻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当即打断道:“神机营就可以在齐王府撒野,就可以视朝廷律法为无物吗?你们要是怕的话,现在就给我滚出齐王府,以后都不许再踏进一步。” 见他动了怒,那些人不敢再怠慢,赶紧上去拦住,一时之间形势异常紧张,几乎可以说是一触即崩。 孙九面色难看地道:“殿下果真要阻止神机营办差吗?” “不是我要阻止,而是你们神机营欺人太甚,就算闹到父皇面前,我也是这句话。”予恒打定主意要保郑三了,毕竟那关乎着他的前途。 “好!”孙九缓缓点一点头,一字一字道:“除齐王之外,任何办差的人,格杀勿论!” 随着这句话,神机营众人眸光尽皆一冷,浑身散发出阵阵杀气,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数九寒冬。 王虎最先回过神来,悄悄看向予恒,见后者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知道这一战无法避免,狠狠一咬舌尖,带着些许无奈吼道:“战!” 神机营的人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岂是这些王府护卫可以相提并论的,没过多久,便一一倒地,不过神机营的人还是留了手,没有要他们的命,只是让他们无力再抵抗。 王虎兄弟是坚持最久的,但最终还是不敌神机营,以刀拄地艰难地支撑伤痕累累的身体,但他们已经无力再战。 孙九扫了一眼倒在地上哀嚎的众人,漠然道:“好了,带走吧。” “殿下救我!”郑三吓得直往予恒身后躲,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来当棋子的,但没想到神机营这么狠,真要强行带走。 予恒看了一眼神机营手里还在滴血的长刀,冷声道:“我说过,郑三是我府里的人,没人可以带走!” 面对手下为难的目光,孙九冷声道:“那就恕卑职得罪了。”说罢,他挥手道:“把齐王绑起来。” “住手!”苍老的声音突然传入众人耳中,继而一个清瘦老迈的身影匆匆奔了进来,正是李太傅,在他身后还跟着张尚书等人,当然还有齐王府的管家。予恒清楚神机营的能耐,绝非自己府里这些人能够抗衡的,所以从一开始,他打的就是拖延时间的主意,等李太傅他们过来。 一看到李太傅,予恒顿时热泪盈眶,如一个无助的幼童扑到李太傅身前,哽咽道:“太傅总算来了,您要是再不到,学生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李太傅负责教授皇子与宗亲,予恒也是他的学生之一。 李太傅连忙扶住他,“殿下说到哪里去了,您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谁敢对您不敬。” 予恒含泪道:“在您和诸位大眼里,我是在龙子凤孙,可在神机营眼中,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您瞧瞧这一地的人和血,都是他们当着我的屠戮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李太傅也看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连说了几个岂有此理,其他官员也是极其不满,纷纷指责神机营。 “我等只是奉命办差,还请太傅与诸位大人见谅!”孙九狠狠瞪了一眼予恒,他没想到予恒还有这么一招,李太傅他们都是朝中重臣,如果只是一个,他们还不怎么在意,可现在是一群,多少有些顾忌。 “好一句奉命办差!”李太傅板着面孔道:“奉命办差就可以在齐王府胡作非为,不将齐王殿下放在眼里了吗?看来陛下真是把你们纵容坏了,半点规矩也没有!” “这名环琅阁贼人,关乎赈银失窃和尹氏等人被害的案子,必须得捉回去交由陛下审问。” “满口胡言。”予恒愤怒地道:“什么环琅阁,郑三是我府里的人。”说着,他露出恍然之色,“我知道了,父皇没能在宗人府里要我的命,就变着法子从我身边的人下手,想要郑三冤枉我,下一次是谁,王虎还是王豹?” 孙九没想到他会反咬一口,沉下脸道:“殿下慎言!” “你们都把我逼到无路可走了,还要我慎言,不觉得太可笑了吗?”予恒讽刺的说了一句,随即跪在李太傅身前,垂泪道:“太傅,你是知道学生性子的,从不与人争抢,可学生不能接受无中生有,被人一次又一次的泼脏水,求太傅为学生做主!” “老臣明白,殿下放心。”见予恒不肯起,他又道:“殿下放心,只要老臣等人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您受半点委屈,哪怕是陛下也不行。”他喘了口气,又道:“这一次关乎大周国运,我等绝不会退让半步!” 同行的官员亦纷纷附声,都表示站在予恒这一边,与他共同进退。 予恒压抑着心中的得意与欢喜,感激地道:“多谢太傅,多谢诸位大人。” 在将予恒扶起后,李太傅面色苍冷地盯着孙九,“你回去告诉陛下,郑三不是什么环琅阁的人,你们弄错了,如果陛下不认同,就让他来找我这把老骨头!” “太傅这样,让我等很为难。”李太傅在朝中德高望重,而且还有那么多朝臣,一个不好,就会弄得天下大乱,就算是孙九也不敢乱来。 “那是你们的事情。”李太傅冷冷扔了这句话,见他寸步不让,孙九权衡片刻,只得咬牙退去。 李太傅等人不放心,又在王府里待了一阵子,确定神机营的人没有回来,方才三三两两的离去,临行之前,李太傅拉着予恒说了许久的话,意思只有一个,就是他们会不计一切,扶持予恒入主东宫。对此,予恒自是千恩万谢,亲自将他们送到府门口。 第九百三十九章 算计的代价 第九百三十九章 算计的代价 在将闲杂人等遣散后,予恒冷冷盯着郑三,“现在你满意了?” 郑三笑意深深地欠身,“多谢殿下维护之情,环琅阁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这就打算走了?”予恒的话令郑三止住了脚步,恭敬地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予恒徐徐抚过其中一只正在啄栗米的鹦鹉,刚才那场血战,令鹦鹉艳丽的羽毛上染了几滴血,“你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是不是有些不大厚道?” 郑三讪讪笑道:“这是上头的意思,小人也没办法,殿下一向宽宏大量,想必不会和小人一般见识。” “你倒是会说话,不过……”予恒抚着鹦鹉的手指突然一用力,两根沾血的羽毛被生生拔了下来,痛得鹦鹉怪声大叫,拼命扑楞翅膀想要飞走,无奈脚被铁链栓着,任它如何挣扎,都飞不出铁链的范围。 予恒若无其事的扔掉羽毛,手指竖在唇前,朝还在挣扎不休的鹦鹉道:“嘘,不要乱动,再吵的话,可就把你拿到厨房去煮了。” 不知是痛楚过去,还是听懂了予恒的话,那只鹦鹉真的安静了下来,任由予恒一遍遍抚着它身上的毛,只是这一回,它看向予恒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身子瑟瑟发抖,连羽毛都似乎失去了原有的艳丽与光泽,旁边那只鹦鹉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这样就乖了。”予恒满意地松开手,对愣在一旁的郑三道:“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郑三激灵灵一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出一层冷汗,粘腻地恨不得抓一抓,但他一动也不敢动,刚才的事,令他对予恒有一种莫名的畏惧,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刚才夸小人会说话。” “对,是这个话。”予恒微微一笑,负手步入厅堂,郑三知趣地跟了进去,垂手等着予恒说下面的话。 予恒侧身坐下,掸一掸用上好苏锦制成的袍子,凉声道:“我知道你们环琅阁的本事,也清楚你们这么做的用意,我跟你们是存心合作,你们却使这样的手段来算计我,于理不合,于情更加不合,你说是不是?” 郑三连连点头,“小人明白,这件事关系重大,阁主难免慎意一些,小人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下一次?”予恒似笑非笑地道:“这一次都还没过去,就想着下一次了?”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一向能说会道的郑三,这会儿却是词穷起来,半天也没接上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行了。”予恒倒也不为难他,摆手道:“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郑三松了一口气,赶紧道:“多谢殿下,殿下真是宅心仁厚,宽宏大量,英明神武。”他把自己能想到的词,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就在郑三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可以离开的时候,予恒突然道:“我这个人啊,最说不计较,但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算计,偏偏你们犯了这个忌,你说说,要怎么办?” 郑三还以为这件事过去了,没想到予恒还记着,愣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您想怎么办?” 予恒唇角微微一扬,眼里透着几分狡意,“很简单,礼尚往来。” 郑三心思转了一圈,没想明白他这个话的意思,又不敢妄自揣测,只得硬着头皮道:“小人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这一次,予恒倒是没有再卖关子,徐徐道:“我对你们阁主一向倾仰有加,可惜一直未能得见,实在遗憾。” 听到这里,郑三哪会不明白,笑道:“殿下不必心急,等您入主东宫,阁主一定会亲自来道贺。” 予恒淡然一笑,身子往前倾了倾,“如果我现在就要见呢?” 予恒的目光就像一只盯住猎物的豹子,令郑三很不舒服,避着他的眼睛道:“小人身份卑微,平日连阁主的面都见不到,又哪里说不上话,还请殿下耐心……” “行了。”予恒打断他的话,凉声道:“你能被派来与我联系,必是阁主身边的心腹,明日日落之前,我要见到你们阁主,否则……会让我很怀疑你们的诚意,甚至……不再合作下去。” 郑三大惊失色,急忙道:“殿下您……您不能这样,这不合规矩啊……” 予恒面色倏然一沉,冷冷道:“我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停顿片刻,他冷声道:“回去告诉你主子,要不明日来见,要不……终止所有合作,从此路归路,桥归桥,不过……环琅阁是否还能存在下去,我就不知道了。” 郑三慌声道:“就是一点小事罢了,殿下何必耿耿于怀” “小事?”予恒指着外面还没冲去的鲜血,冷笑道:“和神机营做对,折了府里所有的护卫,这也叫小事?要不是我事先让管家去请李太傅他们过来,只怕今日连我自己也要折在神机营手里。” 郑三知道自己这边理亏在先,缩着脖子道:“可……可这么做对殿下您也没好处啊。” “是没好处。”予恒盯着他闪烁的目光,“但我刚才说过,最憎恨人家算计我,偏偏你们犯了这个忌讳,要换了我以前的脾气,早就已经一拍两散了,哪里还有这么多废话。” “那……那殿下想怎么办?”这一次,郑三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 “让你们阁主明日来见我,否则……”予恒眸中寒光流动,一字一字道:“我不介意鱼死网破!” 郑三还想要推托,但在接触到予恒眸光时狠狠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改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小人明白。” 予恒满意地点点头,“行了,去吧。” 听到这话,郑三如逢大赦,赶紧离去,王虎看着他慌慌张张离去的身影,迟疑道:“殿下,那边会答应吗,小人听说从没人见过环琅阁阁主的真面目,他的面貌、身份、年纪,甚至是男是女都是一个迷。” 予恒走到窗边,夏光明媚,浓郁如金的阳光倾泻而下,笼罩在他身上,予恒闭目深吸一口还带着些许血腥味的空气,“你觉得,罂栗可怕吗?” 第九百四十章 权利 第九百四十章 权利 王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这罂栗上来,如实道:“一沾就上瘾,自是可怕万分。” 予恒淡淡一笑,眸光穿过一碧如洗的天空,望向不明名的远方,“可我觉得有一样东西,比罂栗还要可怕,罂栗还可以戒,它……却是怎么也戒不掉的?” 王虎挠一挠头,茫然道:“小人想不出。” “是权力。”予恒目光越发深沉,犹如梦呓一般道:“权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只要一沾上它,就会深陷其中,让人忘了自己的本性,甚至……六亲不认。” 王虎瞅着他欲言又止,予恒转身,看到他这副神气,哂然道:“你想说我是不是?” 王虎一惊,赶紧低头道:“小人不敢。” “无妨。”相较于之前喜怒不定的脾性,这次予恒显得格外平静,“从我决定踏出这一步开始,就料到会这样了。” 王虎犹豫许久,终是忍不住道:“殿下,这些日子,您真的开心吗?” “或许吧。”予恒笑一笑,回身继续看外面碧澄澄的天空。 “殿下!”王豹走了进来,神情复杂地道:“皇后娘娘派人来传了话,请您即刻入宫一趟。” “消息传得真快。”予恒正一正领子,转身道:“去备马吧。” 王虎忧声道:“皇后娘娘这会儿传召殿下,定是为了之前的事,殿下此刻入宫,无疑正撞在枪口上,不必先避一避吧。” 予恒摇摇头,“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我料到了,没事。” 见他坚持,王虎二人只得依言备马,予恒一路来到明昭宫,在将马栓在宫门口后,他走了进去,一路过来,所有遇到他的宫人都远远避开,实在避不开的,就将头垂到最低,直到他走远方才心有余悸地抬起来。 “殿下吉祥。”阿紫快步迎出来,屈身朝予恒福一福,“主子在东暖阁等候殿下。” “有劳姑姑了。”予恒点点头,往东暖阁走去,在经过阿紫身边时,突然被拉住,予恒诧异地看着阿紫,“姑姑还有什么事?” 阿紫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原本轮不到奴婢来说,但……这一次殿下是真的做错了。” 予恒面目一沉,挣开她的手,“对与错,我自己清楚,不劳姑姑费心。” “殿下,您罢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有主子和贵妃娘娘帮您求情,陛下一定会从轻发落的。” “求情?”予恒冷冷一笑,“姑姑这话真是可笑,我就快赢了,还要求什么情。”说罢,他大步离去,再不理会阿紫,阿紫在他后面连连摇头,予恒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向谦恭懂事,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变成这样,人心啊,真是变化的太快。 予恒一进暖阁,便看到一脸薄怒的沈惜君坐在上首,他只作没看到,拱手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沈惜君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本宫是你母后吗?” 予恒一脸诧异地道:“母后何出此言?” 见他在这里装糊涂,沈惜君气不打一处来,“陷害太子,诬蔑张远,违逆你父皇,包庇环琅阁贼子还与神机营动手,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真当本宫不知道吗?” 予恒面色平静的听着,待她说完后方才道:“这些事情,母后是从哪里来的?” “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儿臣确实与神机营交过手,但那是他们无理在先,至于其他事情,与儿臣无关,母后不要听信小人馋言。” 沈惜君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笑,“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说实话?” “儿臣对母后一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倒是母后……”予恒抬起头,迎着沈惜君恼怒的目光,“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儿子。” 沈惜君气得说不出话来,阿兰在旁边小声劝着,她勉强缓了口气,痛声道:“你可知你把你父皇气得吐了血?” 予恒面色一变,当即就想问东方溯病情,然而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改而道:“父皇身子不好,母后该找太医才是,找儿臣做什么,儿臣又不会瞧病。” “你……”沈惜君痛心地看着予恒,她几乎快要不认得这个一手养大的儿子了,“他可是你父皇,你就没有一点难过吗?” 予恒吹一吹滚烫的茶水,盯着倒映在茶水中的半张脸庞漫然道:“父皇生了病,母后就让儿臣心疼他,那儿臣生病,儿臣受委屈的时候,谁来心疼?” “母后心疼你!”沈惜君脱口道:“这二十年来,母后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到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予恒抬眼道:“你是没有亏待过我,可你也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争过什么。”说到这里,他漠然一笑,“也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又怎么会尽心尽力。” 沈惜君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气得胸口发闷,半晌喘不上气来,阿兰急忙替好抚胸顺气,同时生气地瞪着予恒,“殿下怎么能这样和主子说话。” “为什么不可以?”予恒讽刺地道:“她一见到我就帮着别人责问,也不问问我有没有受伤,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主子就是因为关心殿下,才希望你能够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阿兰的话换来予恒更讽刺的笑容,“凭什么我争太子之位就是错,予怀就是理所当然,一样都是皇子,都是龙子凤孙,公平吗?” 沈惜君扶着阿兰的手站起来,咬牙道:“你要公平是吗,好,本宫跟你好好论一论公平二字。” “你母亲蛇蝎心肠,几番谋害贵妃,最终自食恶果,贵妃念你年幼无辜,将你交给本宫抚养,这二十年来,更是对你关爱有加。你现在大了,却是害她的儿子,弄得天下人都以为予怀贪污赈银;本宫问你,这公平吗?公道吗?” “呵呵。”予恒低低一笑,讥声道:“母后与贵妃还真是要好,宁可养了二十年的儿子不要,也要帮着她说话。母后口口声声说我害太子,证据呢?”他起身,在沈惜君耳边幽幽道:“没有证据的,你永远都找不到证据。” 第九百四十一章 环琅阁主 第九百四十一章 环琅阁主 “啪!”见他执迷不悟,沈惜君怒上心头,狠狠一掌掴在他脸上,脱口道:“早知今日,本宫当初真不该将你养在膝下。” 予恒抚着火辣辣的脸庞,嗤笑道:“现在才来后悔,未免晚了一些。” 阿兰在予恒眼中瞅见一抹混杂着痛苦与挣扎的泪光,但定晴仔细看时又没有,应该是眼花看错了。 沈惜君气得直落泪,想不明白自己悉心教导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赵平清留在他血液里的阴狠毒辣? 阿紫扶着泪流满面的沈惜君,哀求道:“殿下收手吧,就当……就当是还了主子这二十年来的养育之恩。” “债倒是讨得及时。”予恒咧嘴一笑,但那笑容并不能感染冰冷的眉眼,反而显得越发无情,“你放心,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她养了我二十年,我也养她二十年,很公平。至于收手……姑姑,换了是你,明知道前面是悬崖,还会一头跳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吗?” “你再不收手才真是粉身碎骨,连葬身的地方都没有!”沈惜君虽然痛心他的无情冷漠,但到底割舍不下那份母子之情,还在试图劝他回头。 “是吗?”予恒不以为然地道:“就算真这样,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不劳母后费心。”说罢,他长身而起,“儿臣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告退了。” “予恒!”沈惜君拉住准备离去的予恒,垂泪道:“就当……母后求你,收手吧。” 予恒看了她片刻,突然端起小几上半凉的茶水,随手泼在地上,漠然道:“覆水难收的道理,母后应该懂得,就算这杯子再斟满茶水,那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了。”扔下这句话,他大步离去,留下伤心欲绝的沈惜君。 这一场权力引起的暴风雨,已是不可避免,只是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暴风雨里…… 天色微亮,齐王府中,管家端着盛着铜盆蹑手蹑脚地走进予恒睡的正屋里,意外发现予恒竟然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地站在窗前。 不对! 管家仔细瞅了一眼,发现予恒穿的是昨儿个的衣裳,他清楚这位主子,素来喜爱干净,穿过一天的衣裳必须换洗,从来没有连着穿两天的事情。 不止这样,这件穿了一天一夜的衣裳,竟然一丝皱折也没有,予恒所有衣裳都是他负责置办的,所以每一件衣裳的绣工、料子他都很清楚,这件衣裳虽然穿着柔软舒适,但有一个问题,就是特别容易皱,稍微坐一下,便是一个折子,除非一直站着。 也就是说……予恒很可能站了整整一夜。 “殿下。”管家的声音惊醒了予恒,微微侧了头道:“什么事?” “您该洗漱了。”管家将盛着温水的铜盆搁在雕花的木架子上,在看到予恒布满血丝的双眸时,他忍不住问出在心里盘桓了半天的问题,“殿下,您是不是一宿没睡?” “睡不着。”予恒淡淡应了一句,在用青盐刷过牙后,他将脸埋入温水中,一动也不动,在管家担心他会不会溺水的时候,终于抬了起来,长长吸了一口气,随即接过毛巾拭干水渍。 “郑三有消息吗?” “没呢。”管家捧来一套换洗的衣裳,犹豫道:“要不小人让王虎去找找?” 予恒哂然一笑,“连神机营都找不到,你们又去哪里找?” 管家想想也是,转而道:“那殿下……今日还去上朝吗?” “不了,左右父皇也不想见我,何必去自讨没趣。”此刻的予恒少了人前那分呲牙必争的尖锐,多了几分平和。 予恒缓步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声音轻如梦呓,“今日哪里也不去,只等郑三。” “他们……会来吗?”面对管家的询问,予恒没有说话,只是蜷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 夏日炎炎,骄阳流泻似火,夏蝉声嘶力竭的叫着,仿佛是在控诉这炎热的天气。没人知道夏蝉到底喜不喜欢夏天,唯一清楚的是,它们的生命只属于夏季,一旦炎热过去,它们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殿下!殿下!”管家匆匆奔到内堂,予恒坐在椅中闭目养神,王虎兄弟一动不动地守在旁边。 管家走到予恒身边,带着几分欣喜道:“郑三来了,还有一个中年人跟着一道过来,就是戴着斗笠,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但小人猜着,应该就是殿下要见的那个人。” 予恒豁然睁眼,一轮精光在眼底掠过,修长的食指重重叩在铺着繁锦缠枝桌布的小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请他们过来。” “小人这就去。”管家肃然离去,王虎兄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兴奋与好奇。 等了约摸半盏茶的功夫,管家领着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自是郑三,另一个因为被斗笠遮着,只见到一个蓄着短须的下巴。 “见过殿下。”郑三的样子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但若细心留意,会发现他的脚步一直落后斗笠人半步,绝不平行,显然此人身份非同寻常。 “免礼。”予恒随意摆摆手,目光一直落在斗笠人身上,“这位是……” 郑三倒也不卖关子,微笑道:“阁主得知殿下心意,特破例来见,以示诚意。” 予恒满面欣喜地道:“久仰阁主之名,今日终于得见,实在是本王之福。” “殿下客气了。”这是斗笠人进来后第一次说话,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听着应该是三四十岁左右。 予恒笑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本王说的可不是什么客气话,这段日子,本王可没少见识阁主鬼神莫测的手段。” “不过是雕虫小计罢了,不足挂齿。” “如果这也叫雕虫小计,那本王真不知道什么才叫高深莫测了。”予恒感慨道:“以前总觉着贵妃手段利害,想不到世间还有比她更利害的人,真真是佩服。” 第九百四十二章 原来是他 第九百四十二章 原来是他 “殿下谦虚了,您才是主导这盘棋的人,在下顶多就是在旁边出点主意,打打边鼓;至于贵妃……”环琅阁主声音一顿,徐声道:“她本不至于输到这个地步,只是一来我们在暗;二来,她太过关心二殿下,关心则乱,这棋……自然就下不好了。” “不错不错,阁主说得在理。”予恒拍手称赞,随即想起还站着,连忙道:“快请坐,奉茶。” 直至管家奉上茶来,环琅阁主依旧没有除下斗笠的打算,予恒有些不悦,“阁主既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还对本王存有疑心?” 郑三代答道:“殿下误会了,阁主只是不想有太多人瞧见,您看……”他瞅了王虎等人一眼,意思显而易见。 “这里都是我的心腹,阁主不必担心。”予恒的话并没有起到做用,环琅阁主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中,显然予恒不遣走王虎等人,他是不会除下斗笠的。 予恒虽然不大高兴,却也没办法,“你们都下去吧。” “是。”王虎三人无奈地离去,没看到传闻中的环琅阁主真面目,令他们有些失望,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环琅阁主是一个男人,女人是不会有胡须的。 “可以了吗?”予恒没好气地问着。 “多谢殿下体谅。”环琅阁主一边说着一边徐徐除下斗笠,饶是予恒,在这一刻,也不禁有些紧张,一眨不眨地盯着渐渐展露在视线中的脸庞。 国字脸、短须、长眼,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脸,却令予恒猛地从椅中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犹如见鬼一般,“你……怎么会是你?” 环琅阁主似乎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微笑道:“一直瞒着殿下,实在对不住。” 予恒胸口激涌如潮水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么也想不到环琅阁的阁主会是他…… 许久,予恒终于自震惊中缓了过来,神色复杂地道:“确实没想到,神秘莫测的环琅阁阁主竟然会是金陵首富——万三。” 万三呵呵一笑,“自我创立环琅阁以来,除了亲近的心腹之外,殿下是我见的第一个外人。” “那本王岂非很荣幸?” 万三摇头道:“万某和环琅阁才是真的荣幸,能与太子殿下,未来的大周天子结盟合作,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荣耀。”说着,他欠身道:“以后还请殿下多多关照。” 这番话无疑说得很是中心,予恒唇角微微扬起,“好说,环琅阁出的力,本王都一一记在心中,未曾忘记。” 得了予恒的保证,万三满意地道:“那万某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予恒徐徐重复着这四个字,眼底有遏制不住的欣喜,喃喃道:“本王等这一日,已经等的太久了……” “恭喜殿下苦尽甘来!”万三是个聪明人,他虽然握着予恒的把柄,却没有得意忘形,反而一直不着痕迹地讨好予恒。 环琅阁虽然能耐,但毕竟是江湖组织,不可能真的与皇权相提并论,这次之所以能算计到昭明宫那些人,是因为予恒,因为那些支持予恒的大臣,否则环琅纵然有通天能耐,也难以动摇皇权,更别提左右立储的事情了。 只有和予恒维持好关系,环琅阁才能进一步做事,至于做什么,就只有万三自己知道了。 “我记得蒋猎户当日看到张远搬运银两的宅子是吕平,他是你的奴才,想必那间宅子,是你让他转到予怀名下的吧?” “殿下英明。”万三恭谨地道:“吕平滥赌,坏了生意,变卖祖宅,这一切都是在下安排。” 予恒眯着眼睛道:“这么说来,你在一年前就开始筹谋这件事了?”在万三点头后,他又道:“你怎么肯定本王一定会跟你们合作?” 万三微笑道:“殿下是个聪明人,一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退一步说,殿下真不肯答应,在下也不过是损失一座宅子罢了,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 “金陵首富,果然财大气宜。”予恒笑语了一句,转而道:“那尹萱等人的死呢?总不至于是你杀的吧,又或者……”他眼珠子一转,幽幽道:“你们准备的时间,远比一年更久?” “殿下误会了。”万三倒也爽快,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原来环琅阁下面一名弟子好色成性,先后掳走并杀害了尹萱等四名女子,万三发现后,只是勒令他不许再犯事,并没有押送官府。后来为了算计张远,加重予怀的罪名,就起出那四名女子的尸体,悄悄埋到张远屋子里,并利用小偷引尹仲报官追查。 “原来出此。”予恒恍然大悟,称赞道:“万先生这一招真是高明,佩服。”顿一顿,他道:“本王还是一事想问。” “殿下只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为什么你们会对承德殿的事情那么清楚,难道……”予恒压低了声音道:“父皇身边也有你们的人?” 万三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平常模样,“收买几个太监宫女并不是什么难事,只可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油盐不进,难以买通,否则咱们做起事来更方便了。” “张进要是那么容易买通,父皇就不会留他这么多年了。”予恒一边说着,一边心思飞转如轮,虽然万三说得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予恒试探道:“除了那些个寻常宫人之外,万先生应该还找了一个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吧?” 万三似笑非笑地道:“殿下怎么对此事如此感兴趣?” 予恒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刚才的问题触及到了万三的底线,故作轻松地道:“不问清楚一些,万一哪天本王坐在承德殿上,万先生的人却在暗地里给使绊子,那不是很麻烦吗?” “哈哈哈!”万三仰头笑道:“这一点殿下尽可放心,只要殿下不负环琅阁,环琅阁亦绝不会负殿下。” 见万三执意不肯透露那名内应的身份,予恒只得做罢,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 第九百四十三章 万三 第九百四十三章 万三 说了一阵子,予恒突然沉默下来,眉眼间有着挥之不去的愁色,万三疑惑地道:“殿下即将入主东宫,身份贵不可言,还有何事忧愁?” 予恒苦笑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么样。”他长叹一声,望着窗外明丽到让人睁不开眼的夏光,忧心忡忡地道:“父皇这几天一定派神机营的人到处搜寻证据,万一真让他找到对予怀有利的证据,明日……可就难说了。” 万三朗声大笑,“万某还以为殿下在担心什么,原来是这个;殿下放心,我环琅阁做事一向干净利落,别说一个神机营,就算将整个金陵城翻过来,也休想找到证据,再说……”他凑过身子,神秘地道:“就算真让陛下找到证据,殿下觉得李太傅他们会信吗?” 予恒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万三端起茶盏,他虽已经年届不惑,但因为保养得宜,瞧着颇为年轻,尤其是那双手,细白修长,比一般女子还要好看,“这个时候,无论陛下做什么,在李太傅他们看来,都是存心替二殿下开脱,哪怕……”他啜了一口碧色盈盈的茶汤,感受着碧螺春独有的清香甘甜,“是真的证据。” 予恒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无论父皇做什么,李太傅他们都不会相信?” “不错,到了这个地步,谁都无力回天,哪怕是——”万三眼角一扬,徐徐吐出两个字,“陛下!” 予恒一喜,追问道:“果真?” “当然!”万三信心十足地道:“明日承德殿下,殿下一定能得偿所愿!” “好!”得到万三的一再保证,予恒心中大定,欣喜之余倒也没忘了许诺,“只要我入主东宫,绝不会忘了万阁主的襄助之情。” 万三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笑着欠身,“那万某在这里先谢过殿下了。” 五月初十的清晨,朝阳灿烂,撒下明媚若金的阳光,温暖的甚至有些炎热,躲在树上的夏蝉已经三三两两地叫了起来。 静幽深广的承德殿内,站满了百余位朝臣,却一丝声音也没有,气氛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许久,站在最前面的李太傅上前一步,朝坐在九龙宝椅上的东方溯道:“二殿下身为太子,不思修德修身,反而不顾灾民生死,私盗赈灾银两,又纵容手下护卫胡作非为,残害数条人命,种种行径,实在令人发齿;老臣以为,二殿下不宜再为东宫太子,请陛下以朝纲法纪为重,废黜二殿下。” 东方溯目光掠过站在李太傅身边的予恒,“若这些事情真是太子所为,就算太傅不说,朕也会从严处置,但经朕查实,这些事情是有小人蓄意陷害,太傅不要被小人利用了。” “陛下口口声声说太子被人陷害,证据呢?” 东方溯看向林默,后者会意,上前道:“我们查到那四名女子失踪之前,都曾与一名男子接触,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其中一名目击者,根据他的描述,那人并不是张远;另外,尹姑娘失踪的时候,张远正好被太子派去平阳办事,离此地有百里之遥,除非他会分身术,否则绝不可能杀害尹姑娘。” “派去办事,又不见得他真的一直待在平阳,你分明就是狡辩!”尹仲激动的说着,他上次在宫门前撞头,流了许多血,好在救治及时,捡回一条命,这会儿头上还包着纱布。 林默没有理会他,继续道:“至于赈银失窃一案,我们查到与一个名叫‘环琅阁’的江湖组织有关,应该是他们设的局。” “证据呢?”不等林默回答,尹仲已是先一步道:“没有是吗?因为那都是假的,全部是你们为了包庇二殿下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林默面色一沉,“神机营从来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对于他的回答,尹仲冷笑连连,朝东方溯道:“臣记得当日在宫门前,陛下曾说过,若是五日之后还不能证明并非张远所为,就会治张远乃至二殿下的罪,陛下金口玉言,想必不会出尔反尔吧?” 东方溯料到他会这么问,凝声道:“林统领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令媛被害时,张远并不在金陵,可见杀害诸女的另有其人。” 伊仲哪里听得进去,梗着脖子不要争辩,被李太傅拉住,后者道:“或许张远那件案子尚有疑点,赈银一案却是人证物证俱全,请陛下立即废黜二殿下,改立太子。” 东方溯目光在他面上徘徊许久,漠然道:“你想让朕改立予恒为太子?” 李太傅也不掩饰,直言道:“齐王殿下德才兼备,又是嫡长子,立为太子最是合适不过。” “齐王生母出身低微,又曾犯下大错,如此出身,岂可为太子。” 李太傅是三朝元老,对赵氏的事情自是一清二楚,“赵氏固然出身不高,但慕贵妃更是外族,连她诞下的皇子都能立为太子,为何齐王就不行?再者,陛下膝下统共就两位皇子,如今二殿下犯下弥天大错,大殿下是唯一的人选。”说罢,他撩袍跪下,肃然道:“请陛下立大殿下为太子,以保我大周皇室正统,千秋万代!” 在李太傅之后,数十名大臣拱手跪下,齐声道:“请陛下立大殿下为太子,以保我大周皇室正统,千秋万代!” 东方溯沉声道:“太子一事,朕自有定夺,无需诸位爱卿费心,起来吧。” 李太傅打定主意要趁着今日将予恒推上东宫之位,岂肯就此罢休,大声道:“请陛下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一己私情,误了天下,也误了百姓!” 张进在旁边听得冷汗直冒,这位太傅大人真是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他偷偷觑向东方溯,后者面色果然阴沉的可怕。 许久,东方溯漠然道:“这是朕的家事,太傅未免管得太多了些。” “太子册立关乎大周将来的国运,与其说是陛下的家事,不如说是国事,臣等不能坐视不理。”李太傅寸步不让,他知道这些话很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但对自幼饱读圣贤书的他来说,有些事情远比性命更重要。 第九百四十四章 前因后果 第九百四十四章 前因后果 东方溯低低咳嗽几声,眯了长眸道:“如果朕不答应呢?” “老臣就跪在这里,直至陛下回心转意。”在李太傅这句话后,毫无疑问又是一堆附和的声音。 东方溯倒也不生气,漠然道:“朕记得前些日子已经让你告老还乡了,你却依旧留在这里,太傅,你这可是抗旨啊。” 李太傅一字一字道:“只要陛下肯立齐王为太子,老臣纵死也值得!” “呵呵。”东方溯盯了他片刻,忽地低低笑了起来,“一个江湖组织,竟能勾结皇子,搅得朝堂风起云涌,天下不宁,真是能耐。”说着,他转眸落在一直没说过话的予恒身上,声音里压制不住的怒意,“你满意了?” 予恒什么也没说,只是来到李太傅身前,伸手扶住他道:“地上凉,老师身子不好,快请起来。” 李太傅并不肯起身,执拗地道:“殿下不必担心老臣,这把身子骨虽然老了,但还撑得住。” 予恒微微一笑,手里又加了几分力道,“老师的心意,学生感激不尽,只是此刻,还请老师您先起来,听学生说几句话。”说着,他又对其他跪在地上的朝臣道:“诸位大人也请起。” 在予恒的劝说下,李太傅等人站了起来,尽皆疑惑地看着予恒,不明白他这会儿要说什么,凭情还是任理? 谁都瞧得出来,无论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都不可能让东方溯改变心意,唯一的办法就是强争! 予恒踏过一块块乌黑如墨玉的金砖来到台阶下,外面的天光太过晴灿,连一向难见阳光的承德殿也照了进来,恰好落在予恒身上,为他拂落一身锦绣灿烂。 东方溯眼里掠过一丝诧异,这段时间,他每一次看到予恒,都能在其眼里找到对权力的渴望和野心,但这一次……予恒的目光竟如赤子一般明净清澈,任他如何努力,都找不到一丝杂质。 究竟是予恒隐藏的太好,还是…… 就在东方溯猜测之时,予恒突然跪了下来,“儿臣陷害太子,欺瞒父皇,实在罪该万死,请父皇治罪!”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尤其是李太傅,急步来到予恒身前,难以置信地道:“殿下,您……您在说什么?” 予恒温言道:“多谢老师一直如此爱护学生,但……您真的错怪太子了。” “太子私盗赈银,纵容手下胡作非为,铁证如山,怎么会是错怪?”要不是予恒目光清明,李太傅几乎要以为他得失心疯了。 予恒摇头道:“从来没有什么铁证,先生被人利用了。” 李太傅还想再问,耳边响起东方溯的声音,“予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予恒迎着东方溯疑虑的目光,平静地道:“儿臣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太子之位,之所以如此种种,是为了引出要害我大周的人。” 东方溯心思一动,已是猜到了几分,“环琅阁?” “是。”予恒点头,“当初儿臣从父皇这里领了调查赈灾银两失窃的差事,最先查的,就是那十几名差役的死。” “朕记得,你说他们确是自尽。” 予恒摇头,“事实上他们是被人所杀,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儿臣知道,有人要乱我大周江山。” 东方溯拧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儿臣在去到长宁义庄,见到了那些差役的尸体和负责验尸的李仵作,李仵作告诉儿臣,那些差役是被人用长针钉入头顶杀害,因为手法隐蔽,再加上发髻遮掩,所以没人发现。” “李仵作告诉儿臣,针刺入的地方头皮有卷缩收紧的痕迹,从而断定他们是先被人用针钉死,然后再伪装成上吊自尽的样子。儿臣起初也相信了,可随后发现,针上除了血迹之外,还有一丝极浅的青色,这是中毒的迹象,可李仵作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林默蹙眉道:“卑职也曾检验过那些人的尸体,并没有中毒的痕迹。” 予恒微微一笑,“林统领检查的,应该是那些人的胸腹处吧?” “不错,那些人身上没有外伤,如果中毒,只可能是从口而入。” “或许……还可以由鼻而入。”予恒的话令林默神情一动,“殿下是说吸入?” “不错,他们的死经历了三个步骤,第一步是吸入迷药;第二步是自己将腰带结环用于上吊;第三步是在自己头顶钉入长针,并且在挣扎之中踢掉脚下垫的东西。” 东方溯难以置信地道:“你说什么,那些针是他们自己钉入头顶的?” 予恒还没回答,李太傅已是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哪有人自己往自己头上钉入钢针的,而且他们都要上吊了,何必多此一举。”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会,可太傅别忘了我刚才说的,他们曾吸入迷药。” 东方溯若有所悟地道:“是那些迷药让他们丧失心智,甚至连疼痛也不怕?” “是,宋仵作说那是一种来自域外的迷药,很是可怕,轻则昏睡,重则听任下药人摆布,他也只在多年前见过一回,却记忆深刻。” “宋仵作?宋家的人?” “父皇英明,正是城中最有名的仵作,宋平。” “朕怎么不知道你曾让人验尸?” “这个药虽然罕见,但儿臣并不认为整个金陵城,除了宋平之外,再无人认识。不过儿臣当时并不知情,只是直觉李仵作不可信,所以指出银针上的青色。事后,宋平的话,也证实了儿臣的猜测。当年,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与他同时见到了那种域外迷药,而这个人……正是李仵作。” “针体上的青色,让儿臣对他存了戒心;事后,他又告诉儿臣,说有一名乞丐威胁他,不许他将差役真正的死因说出去,否则就杀了他全家。他说他不想害人,不想昧着良心撒谎,可儿臣在他眼里看不到多少悔恨与难过,反而是捕捉到一丝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试探,试探儿臣是否对太子之位有所念想。” 第九百四十五章 赤子之心 第九百四十五章 赤子之心 听到这里,东方溯已是明白了大概,“所以你决定将计就计?” “是。”予恒点头道:“李仵作只是一个小卒子,问不出什么来,要抓就要抓他背后的大鱼。儿臣故意当着李仵作的面,把从尸体上取出来的钢针掷入水井之中,并透露出对东宫之位的野心,李仵作果然中计。随后,儿臣见到了郑三,也从他口里听到了环琅阁之名。” 林默疑惑地道:“齐王刚才说曾请宋仵作检验,可钢针不都让您掷入井中了吗,就算随后取出,这毒也应该融于水中,难以检出了。难道,宋仵作手段当真如此神奇,能人所不能?” 予恒笑一笑道:“宋仵作确实高明,但还不至于违背常理。”停顿片刻,他一字一字道:“宋仵作验的不是针,是尸!” “尸体?”林默骇然一惊,旋即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卑职一直有派人盯着义庄,如果宋仵作去过,一定会知道。”话说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殿下偷运走了尸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林统领。”予恒微笑道:“我就是怕被人发现,所以让王虎他们悄悄运了一具尸体去王府,宋仵作是在我府上验的尸。” 林默低头思索片刻,道:“卑职听底下人回报,说是当夜有一户人家来认尸体,应该就是殿下安排的吧。”在予恒承认后,他苦笑道:“殿下瞒得卑职好苦。” 他本是随口抱怨一句,哪知予恒竟一脸正色地朝他长揖一礼,“当时实在情非得已,请林统领见谅。” 林默一惊,连忙侧身一步,避开他的行礼,“殿下客气了,快快请起。” 在这个小插曲过后,予恒继续讲述随后的事情,“儿臣几次与郑三说起想见他们阁主,都被他挡了回来,非要等儿臣入主东宫,方可相见,无奈之下,儿臣只能继续演戏。”说着,刚刚站起一会儿他又再次跪下,满面内疚地道:“儿臣屡次顶撞父皇,害父皇生气伤身,实在罪该万死。” 东方溯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他,动容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父皇又怎么会怪你。倒是父皇之前误会了你,以为你真的为了东宫之位不择手段,连骨肉亲情都不念了,你怪父皇吗?” 予恒连忙摇头,“是儿臣欺瞒在先,父皇误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东方溯欣慰地点点头,“你现在选择说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已经知道环琅阁的阁主是谁了?” “是。”予恒面色一正,凝声道:“是万三。” 百官面面相觑,眼里皆充满了惊讶,张尚书试探道:“殿下说的万三,可是那个金陵首富?” “不错,就是他。”在予恒说完这五个字后,承德殿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所有人都在努力消化这件事。 万三虽然没有一官半职,但他富甲一方,几乎金陵城里所有的赚钱营生都有他的身影,据说城里最热闹的那一条街,一大半店铺都是属于他的,而且还是一个大善人,经常施粥派米。 金陵百姓未必知道京兆衙门开在哪里,却一定知道万府在哪里,“万三”这两个字在金陵城简直是如雷贯耳;现在突然说万三将朝廷搅得天翻地覆的环琅阁阁主,换谁都要发愣。 东方溯最先回过神来,犀利而寒冷的眸光落在林默身上,“立刻去将万三带来,多带些人去,朕不希望有什么意外。” “是。”林默肃然领命,予恒费了这么多功夫才找出万三这条大鱼,要是在他手里出事,那可真是交待不过去了。 予恒突然道:“父皇,除了万三,儿臣还想再传几个人。” “准。” 当林默等人出现在万府的时候,万三虽然诧异,但并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他们来到承德殿。 万三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予恒,恰好后者也在看他,四目一触即分,他跪下道:“草民万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溯冷眼看着满面恭敬地万三,要不是予恒亲口指认,他怎么也想不到,万三就是弄得自己头痛欲裂,前朝不宁的罪魁祸首。 等了一会儿不见东方溯说话,万三稍稍抬起头,小声道:“不知陛下传召草民来此,是为何事?” 看着在底下装模作样的万三,东方溯一阵冷笑,“万三,你可知罪?”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在万三看似茫然的表情底下,是飞转如轮的心思,不算推测着眼前的形势。 先前林默突然出现在府中,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一刻,甚至有转身逃走的冲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跟随林默过来,一来是想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二来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如此精密的计划,不可能出现破绽,但这会儿又有些拿捏不准了,尤其是予恒刚才看他的目光,说不清楚,但让他很不安,甚至有些后悔来这里。 东方溯冷冷一笑,“还不肯认?” 万三满脸委屈地道:“草民连什么罪都不知道,实在不知如何认起。” “不见棺材不掉泪。”东方溯冷哼一声,拂袖道:“也罢,朕提醒你一下——环琅阁。” 万三心里咯噔一下,头皮开始渐渐发麻,似有无数只小虫在头皮上爬,知道他环琅阁阁主身份的,除了几个心腹就是予恒,难道……是他出卖了自己,但应该不可能啊,供出自己,对他可没什么好处,反而会葬送了他好不容易铺出来的东宫之路。 只要予恒没得失心疯,就不会做这样的事;可如果不是予恒,又会是谁? 万三强忍着扭头去看予恒的冲动,茫然道:“什么环琅阁,草民从来没听说过。” 予恒走到他身前,讥声道:“你不必再装模作样了,我已经将所有事情告诉了父皇,环琅阁阁主就是你——万三!” 万三眼前一阵发黑,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予恒,真的是予恒!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一一解惑 第九百四十六章 一一解惑 万三努力控制着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齐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草民连您说的什么环……环琅阁都没听说过,又怎么会是阁主,您这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予恒微微一笑,“昨日在齐王府,万阁主可不是这么说的。” 万三摊手道:“殿下的话草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昨日草民一直家中盘帐,并未出去过,更不曾去过殿下您的府邸。” 面对他的一再否认,予恒也不生气,淡然道:“你不承认不要紧,很快会有人与你对质。” 这句话后,予恒不再言语,安静地望着敞开的殿门,似乎在等什么人。这样安静却令万三越发不安,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只是,他想不明白,予恒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他不想当太子,不想君临天下吗? 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孙九走了进来,刚才他与林默一起离开,只是林默去了万府,他则去了别处。 “启禀陛下,齐王殿下,人都带到了,一个不少。” 在得到东方溯的允准后,予恒道:“把他们都带进来吧。” 不一会儿,几个人被带了进来,分别是李仵作,蒋猎户,张远,郑三,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精瘦老者;前面两个都是予怀一案的关键,至于郑三在予恒的叙述里,是万三的心腹,在这几件案子里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就是不知张远和那个老者来做什么。 予恒走到战战兢兢的李仵作身前,“将当日在义庄与本王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李仵作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小人记得……殿下问小人那十几个差役的死因,经……经小人检验,他们都是自缢身亡,并无可疑。” “并无可疑?”予恒冷笑着重复了一句,右手一扬一收,变戏法似的多了几根钢针,雪亮尖锐,“这个东西你还认得吗?” 看到钢针的那一瞬间,李仵作脸都白了,脱口而出,“这……这不是已经扔到井里了吗,怎么还在你手里?” 予恒满意地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小人……小人……”李仵作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为时已晚,结结巴巴地不知怎么办。 “当夜,本王确实将银针掷入水井之中,但第二天,又悄悄从井里捞了出来。”他俯身,盯着面色难看到极点的李仵作道:“你将钢针递给本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仵作强自镇定地道:“殿下……殿下是不是记错了?” 予恒直起身,漠然道:“本王已经请宋平重新验尸,那些差役除了头顶钉入钢针之外,还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迷药,那么巧,除了宋平之外,你也知道这种迷药。” 听到这话,李仵作几乎瘫在地上,他一直以为这个秘密会烂在肚子里,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被人揭穿,而且还是在承德殿,在当今天子面前。 “要不要本王请宋平来与你对证?”这句话将李仵作最后一丝防御也给击溃,面若死灰地摇头,“不,不必了。” “说吧。”说话时,予恒眼角余光瞥见郑三正拼命朝李仵作使眼色,转身走到他面前,漠然道:“你有话说?” 郑三被唬了一跳,连连摇头,“没,没有。” 那厢,李仵作已经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当初郑三确实找过他,但并不是像他告诉予恒的那样,而是在那些差役死之前,确切来说,是赈灾银两刚刚失窃,消息还没有传开的时候。 他为了保命还有钱财,答应了郑三的要求,找到多年前曾经见过的迷药,令那些差役心智失常,自己将钢针钉入头顶,并且上吊自尽,将他们杀伪装成自杀。 郑三收买了一个狱卒,在那些差役吃的饭里下了迷药,然后又用酒将一同当值的两名狱卒灌醉,因为他们是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又是夜里,囚犯们都睡了,所以没人发现。 “原来如此,难怪那三名狱卒的口供一直对不出问题。”杨尚书恍然大悟,他之前也曾怀疑过那些差役的死因,着重问了狱卒,并且全部单独审问,事后比对供词,发现全部一致,并且没有发现串供的情况,这才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若是三人所为,无论怎么串供,多少都会留下蛛丝马迹,但如果是一人,那就可靠多了。” 予恒的解释令杨尚书连连点头,由衷道:“殿下神机妙算,下官佩服!” “杨尚书客气了。”予恒谦虚地拱一拱手,随后走到蒋猎户面前,“好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蒋猎户急忙道:“小人从来撒谎,也没人收买小人,小人说的都是实话,那天真的看到有人运银两,而且……”他指着张远道:“就是这个人的声音,小人说的都是真的,殿下不相信,可以去问乡亲,他们知道小人脾性,从来不撒谎。”他生怕予恒不相信,一个大男人急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予恒对他倒颇为客气,安慰道:“我没说不相信,只是很多时候,眼见都未必是实,何况是耳听。” 在蒋猎户不解的目光中,予恒道:“我想你再辩认一次,可以吗?” “当然可以。”在蒋猎户应承下来后,予恒让他转过身,背对着张远和老者,随后走到张远二人旁边,低低说了几句。 在重新走回到蒋猎户身旁时,予恒道:“张护卫,可以开始了。” “我有一些东西需要存放在庄子里,叫几个人出来帮手。”张远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一如当初在刑部那般。 蒋猎户仔细听过后,用力点头,“对,就是这个声音。” 在蒋猎户说完这句话后,所有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他,包括东方溯,因为刚才说话的,并不是张远,而是他旁边那个老者,是他在模仿张远的声音。 蒋猎户知道实情后,也是满脸诧异,不明白老者的声音怎么会和张远一模一样。 “父皇,这位老者是金陵有名的口技人,可以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鸟叫、狼嚎、虎吼以及……人声。” 第九百四十七章 郑三往事 第九百四十七章 郑三往事 东方溯扬眉道:“你是说,当时万三找了一个会口技的人,模仿张远声音?” “金陵城原本有三位口技艺人,可现在只剩下二人,另外一人据说在半个月前回乡去了,但儿臣派人去他家乡问过,根本没有回来。”予恒眸光一转,落在面无表情的万三身上,“相信万阁主可以告诉我们,此人的真正去向。” 万三摇头轻笑,“殿下这番推理很精彩,但草民对您说的这些当真一无所知,您一定是弄错了。” 予恒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半晌,辰角扬起一缕讥色,也不说话,转身来到目光闪烁的郑三身前,“你呢,也是不承认吗?” 郑三摊一摊手,满脸无辜地道:“小人是真不知道,想承认也没法承认啊。” 面对他的狡辩,予恒也不生气,淡然道:“家里还有什么人?娶亲了吗?” “还有一个老娘,至于娶亲……”郑三面色古怪地道:“以前相过一个,但没成。” “是六年前的事了吧。”予恒的话令郑三大吃一惊,脱口道:“殿下怎么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个,还知道那个姑娘姓方,是一个屠户的女儿,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也算知书达理,而且与你情投意合,当初要是在一起,也算美满。” 郑三苦笑道:“小人福薄,没那么好命。” “不是你没好命,而是你老娘瞧不上人家,盼着你娶万家的表小姐,我说的对吗?” 眼瞅着自己的事情被予恒一点一滴挖了出来,郑三心中不快,冷声道:“殿下想知道小人的情况 ,直接问就行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对于他的讥讽,予恒微微一笑,续道:“当初万家表小姐来金陵玩,你负责照顾,年轻细心,长相也算英俊,久而久之,这表小姐就动了心,想与你结百年之好,你娘知道这个事情后,就动了心思,希望你一步登天。可那会儿,你们已经向方屠户家下了彩礼,就等着到吉日完婚。” “你娘不甘心放弃这个机会,就去了方屠户家,强行解除婚约并把彩礼要了回来,弄得方屠户一家颜面扫地,方姑娘几番寻死,虽然都救了回来,可邻里坊间的闲言碎语,令她日日以泪洗面,方屠户为了闺女,不得以结束开了几代的肉铺,带着家人离开了金陵。” “你娘满心以为从此可以攀上高枝,平步青云,可她忘了’门当户对’四个字,她嫌弃方家,万家又何尝不嫌弃他家。表小姐的家人得知她看上了一个下人,连夜赶过,将她强行带了回去,那位表小姐也是个软弱性子,被关了几天就妥协了,嫁了父母希望嫁的人。你娘攀高枝的念头落了空,回去找方屠户一家,他们已经人去楼空,懊悔不已,可已经来不及。” “你喜欢的一直是方姑娘,但被你娘生生拆散,大受打击,也因为这个事,你心灰意冷,六年来一直没有娶亲;而你娘也受到了报应,在这件事过去两年后,突然中风,从此瘫痪在床,全靠人照顾。” 郑三眼角一阵抽搐,冷冷道:“殿下对小人可真关心。” “你是这桩案子的关键,本王怎么能不关心。”予恒绕着郑三徐徐走了一圈,似笑非笑地在他耳边道:“本王还知道一些后续,是关于那位方姑娘的,你想不想听?” 郑三知道,予恒故意这么问自己,想引他开口询问,如果他聪明一点,就应该闭紧嘴巴不问,可眼瞅着有方氏的下落,他忍了半晌终是没有忍住,“她……过得好吗?” “你和方氏还未成亲,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一个姑娘家没了清白,你说她会好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郑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他心里隐藏最深的秘密,连亲娘也不知道,予恒又是从何得知。 “我不止知道这个,还知道那次初尝禁果,令方氏珠胎暗结。”这句话如惊雷一般在郑三耳边炸响,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另一边,万三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惧色。 许久,郑三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攥住予恒的袖子,迫切地道:“你说……阿玉有了我的孩子?他……他们母子在哪里?在哪里!” “方屠夫知道这件事情后,认为方氏败坏门风,一气之下,将刚刚生完孩子的方氏赶出了家门。他们母子无路可走,就回到了金陵,想要见你,那会儿你正好跟万三去了别处办差,门房就将他们母子给赶走了。那会儿,正好是冬天,冰天雪地,一个还在月子里的女人还有一个小婴儿,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郑三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半晌,他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他们……死了?” “是,第二天万府的人发现他们母子冻死在门口,事后,门房将这件事告诉了万三,万三怕你知道后,不会继续为他办事,便将事情瞒了下来,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郑三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万三面前,“爷,真是这样吗?” 万三暗自攥紧垂在袖中的双手,淡然道:“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还提来做什么,待回去后,我帮你找一个好姑娘,成亲生子,保你儿孙满堂。” “我只想知道,阿玉他们母子怎么样了?”郑三面目狰狞地吼着,跟了万三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跟万三说话。 万三冷着脸不说话,予恒在一旁道:“如果你不说,我可以传门房或者你府里的其他下人来问话,他们应该很清楚。” “不用了。”见隐瞒不过去,万三只得道:“阿玉母子确实来过,但等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我……也没法子。” “一句没法子就交待了两条人命,那是我的女人和孩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说到后面,郑三已是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他这些年一直没成亲,就是因为放不下方玉,如今知道方玉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本是好事,可一转眼,竟然母子皆亡,而且还是死在万府门口,所有人都知道,就他像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第九百四十八章 倒戈 第九百四十八章 倒戈 许久,郑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哑声道:“他们被埋在哪里?” “门房说是扔到了城南的山丘上。” “乱葬岗?” 万三默然不语,显然是默认了郑三的话,望着那张对了二十年的脸,郑三低低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做得好,连张席子连捧黄土也不给,就这么扔到乱葬岗去,真是很好。” 看着又笑又哭的郑三,予恒心里泛起几分同情,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虽然他们死了,但你至少还能亲手送他们下葬,让他们入土为安,虽然……晚了六年。” 郑三抹了把泪,心灰意冷地道:“你不用安慰我,每年都有几百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六年时间,至少有上千具,再加上以前在的……到处都是皑皑白骨,哪里还找得到她们母子。” 予恒自袖中取出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可认得这个?” 说是银镯,其实已经发黑,黑不溜秋,瞧着一点都不起眼,郑三却是面色大变,一把夺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着,嘴里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久,他抬起头,神情迫切而又疑惑,“这是我送给阿玉的定情信物,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是我在阿玉尸体身上找到的。” 郑三既惊又喜,“你……你说你找到了阿玉的尸体,真的?” “我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骗你,而且……”予恒指一指他手里的镯子,“这是最好的证明。” “对!证明,最好的!”郑三语无伦次地说着,下一刻,他急切地道:“他们……他们母子现在在哪里,我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 予恒看着几乎跪在他面前的郑三,暗自叹息一声,硬起心肠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先交待一切。” 郑三紧紧咬着牙,不知在想些什么,万三这会儿已是紧张到了极点,面皮绷得紧紧的,但又不能当着东方溯等人的面喝止,只能在心里不断祈求。 可惜,满天神佛并没有听到他的祈求,在长久的思考后,郑三做出了万三最害怕的打算,“好,我答应你!” 郑三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有了决定,当即朝东方溯道:“启禀陛下,齐王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一切一切都是环琅阁布的局,目的就是要逼您改立太子,重新洗牌权力中心。” “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东方溯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环琅阁只是一个江湖组织,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为了权力。”郑三的回答简洁明了。 予恒冷声道:“你们就不怕我过河拆桥吗?” 郑三沉默半晌,说出一句令予恒诧异的话来,“不怕,因为对环琅阁来说,殿下也只是一枚棋子。” 予恒指一指自己,“棋子?怎么,环琅阁还想谋朝纂位,做逆臣贼子?” 郑三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功成之日,大周倾灭,齐国取而代之,环琅阁会是最大的功臣,何来逆臣贼子之说。” 予恒眼皮狠狠一跳,“你说什么?” 郑三冷笑道:“殿下那么聪明,应该猜到了,环琅阁……并不仅仅是你们以为的江湖组织。” 予恒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万三,许久,收回目光道:“是齐国的人?” “不错,早在二十几年前,齐帝就知道,北周会是他称霸路上最大的障碍,所以安排万三潜入金陵秘密创建环琅阁,而在表面上,他是一个商人。知道他为什么做一行发一行吗?虽然那么多年来,齐国势力一直不能渗透金陵,但安排几个细作潜伏还是没问题的,多年下来,那些人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成就,正是因为有他们的鼎力支持,才缔造了万三这个金陵首富。” 听到这里,就算万三城府再深也忍不住了,喝斥道:“简直是胡言乱语,我是宁州府人氏,族谱在,族里的长辈也都认识,又怎么会是齐国细作。” 郑三冷冷道:“族谱上确实有你万三的名字,那些长辈也都认识你,可这一切都建立在你是万长风私生子的基础上,如果你不是呢?” “二十年几前,万长风突然带回来一个年轻人,对族里的长辈说是流落在外面的儿子,长辈见万长风说得那么肯定,又见那年轻人聪明俊俏,便接受了,并将名字录入族谱之中,这个人就是你。” “虽然二十几年过去,不少长辈都过世了,但还有两三人在世,相信他们还记得这件事。” “你说我不是父亲的儿子?”不等郑三言语,万三已是用力一拂袖子,斥道:“可笑,难道还会有人认错儿子的吗?” “当然不会认错,但要是故意的呢?”到了这个时候,郑三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一五一十道:“当年万长风好赌,败尽家财不说,还欠了赌坊十几万两银子,被天天逼债,连祖宅都快要保不住了;可就在他认回你这个儿子后,赌坊就没有再找过他,那可是十几万两银子,就这么算了,可能吗?不可能,真相就是这一切都是齐帝在暗中操纵,为的就是让你在潜入金陵后,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万三连连摇头,“你是不是得失心疯了,否则怎么会编出这些离谱的事情来。” 郑三眼底掠过一丝迟疑,到底是二十余年的主仆之情,但想起惨死的方玉母子,心肠终究是冷了下来,“你不承认不要紧,只要撬开府中所有鸟笼的底座,就一切真相大白。” 万三一直努力维持着的镇静,终于在这句话面前分离崩溃,所有害怕紧张都如潮水一样涌现在脸上,“你……你不要胡说!” 郑三唇角漫起冰冷渗人的笑意,“既是胡说,你为何这么害怕?” “你……你……”万三又气又慌,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蠢货!” “我是蠢货,蠢得给害死自己妻儿的人卖命,其实最该死的人是我,是我!”郑三一边说一边用力捶头,现在只有痛楚才能让他好过一些。 万三气急败坏地道:“我说过,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第九百四十九章 交换 “那你至少可以告诉我!”郑三嘶声吼着,眼底一片血红,“没有,你不仅瞒了我整整二十年,还连一捧黄土也不肯施舍给他们母子!你……”郑三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待情绪平息了一些后,他狞笑道:“既然 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万三……我要你去阴曹地府给阿玉母子赔罪!” “疯子!”万三嘴唇发青地指着他道:“简直是个疯子!” 在他们争执的时候,东方溯已经派林默去万府取证,果然在那些鸟笼底座里发现万三与齐帝往来书信。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万三还有环琅阁是齐帝用二十多年时间布置的棋子,一直在找机会祸乱北周。 万三原本想利用予恒一步步夺取权力,没想到反而步入了予恒的圈套,被端了个一干二净。 万三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完了……真的完了…… 他这一生布局无数,不知替多少有钱人解危脱困,摆脱律法的制裁;可轮到他自己时,却无计可施! 报应吗? 不,是有人蠢得连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都不要! 想到这里,万三恨怒交加,突然冲到予恒身前,用力攥住他的衣襟,厉声道:“东宫之位不好吗,帝王之位不好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予恒阻止想要冲过来的林默,漠然道:“当然好,可在我心里,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蠢货!蠢货!”万三气急败坏地怒骂着,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予恒竟连至高无上的权力都可以放弃。 半晌,万三怨毒地瞪着他,“你以为这么做很伟大吗,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 “不会。”予恒说得干脆利落,一点犹豫也没有。 “会,你一定会后悔!”万三面目狰狞地吼着,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舒服一些。 那厢,东方溯已经看完了书信,眼底弥漫着帝王的森冷与愤怒,“真是好手段,连宫里都安插了你们的人手,说,是谁?” 听到这句话,万三眼睛猛地一亮,犹如将死之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有一个条件。” 东方溯阅人无数,岂会猜不出他的心思,“你想朕放了你?” 万三倒也不藏着掩着,如实道:“不错,那些细作就如一个个不知什么时候会炸裂的闷雷,万一用他们来换小人一条性命,这笔买卖很划算。” 东方溯怒极反笑,“果然是商人,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做买卖。” “谢陛下夸奖。”万三自觉抓住了东方溯的痛处,腰杆子又重新挺了起来,“小人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陛下您可是万金之躯,万一伤了您或者哪位娘娘、公主,那可就不好了。” 东方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嗯,确有几分道理。” 万三心头一喜,赶紧游说道:“只要陛下肯放小人一条生路,除了宫里的细作,所有小人知道的事情,都可以告诉陛下。” 东方溯目光一转,落在予恒身上,“他是你揪出来的,你说说,该答应吗?” “一切听凭父皇发落。”说着,予恒有些懊恼地道:“都怪儿臣,一直没能问出宫中细作的名字。”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余下的事情,父皇会处理。”在安慰了予恒后,东方溯重新看向万三,面色阴晴不定,许久,他终是点头道:“好,朕饶你不死。” 万三大喜,不过他并没有忽略这句话的漏洞,补充道:“不止是死罪,还有活罪。” 东方溯冷冷一笑,“倒是仔细。好,朕应承你,只要你供出宫中细作,朕就不追究你的罪。” 听到这话,万三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拱手道:“多谢陛下。” “说吧,都有哪些人。”东方溯不耐烦地追问着。 万三倒也干脆,一一招供,环琅阁安排在宫中的细作竟有十五人之多,就连承德殿也有他们的人,好在只是一个在殿外侍候的粗使太监,但也足够令人心惊的了。 待万三说完后,予恒蹙眉道:“只有这些人吗?” “不错。”万三话音刚落,予恒便摇头道:“不对,你撒谎。” 万三眼皮微微一跳,“何出此言?” “那次父皇生病,传了太医来看,这件事甚为隐秘,小方子不过是一个粗使太监,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小方子就是万三供出来的承德殿细作。 万三眸光微闪,不自在地道:“或许是别人告诉他的呢。” “不可能。”张进斩钉截铁地道:“当时承德殿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咱家和徒弟钱平二人,咱家没说,至于钱平一向嘴严,绝不可能跟小方子去碎嘴。” 看到万三闪烁的目光,东方溯哪会不知道,冷哼一声,“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听到他隐藏在言词间的杀意,万三大惊,急忙道:“是……是小人一时糊涂,求陛下再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一定说实话,绝不敢再欺瞒!” “朕问你最后一次,还有谁?” 万三知道东方溯已经快没了耐心,不敢再讨价还价,咽了口唾沫,供出在太医院当差的一名细作。 东方溯冷冷盯着他,“还有谁?” 万三急急摆手,“这次是真没有了,全部都在这里。”说着,他试探道:“小人……可以走了吗?” 予恒连忙道:“父皇,此人诡狡多变,只怕还有所隐瞒,就算要放,也得审问清楚之后再放。” 万三急忙叫屈,“刚才确是小人一时糊涂,但这次,该说的确实全部都说了,一个字都没有隐瞒。”说着,他又试探道:“陛下金口玉言,相信不会食言吧。” 东方溯盯了他片刻,挥手道:“放他走。” 万三喜不自胜,“多谢陛下!” 予恒大急,“父皇……” 东方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朕刚才听你说,这二十年来,环琅阁做了许多是昧良心的事?”予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无奈地道:“是,万三一向认钱不认人,只要肯给钱,就算是十恶不赦之人,也会想办法替其脱罪;反之,无辜的人就成了替罪羊,被他陷害坐牢甚至枉死的人不计其数。” 第九百五十章 灭口 东方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么说来,万三……有不少仇人了?” “是。”予恒匆匆答了一声,眼瞅着万三就快要步出大殿了,他心急如焚,再次道:“父皇,不能就这么快放他离开!” “予恒。”东方溯不急不徐地道:“把万三是环琅阁阁主的消息放出去,相信会有很多人感兴趣。” 万三原本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听到这话,猛地又缩了回来,转过身气急败坏地道:“你不是说放我离开的吗,怎么又出尔反尔?” 东方溯带着一丝猫抓老鼠的戏虐道:“朕何时出尔反尔了?” 万三生气地道:“你放消息出去,不是存心要我的命吗?” 东方溯身子微微往前倾,一字一字道:“朕是要你的命,因为你该死!” “你……你是天子,金口玉言,你不能食言,否则……会被天下人耻笑。” 东方溯摊一摊手,微笑道:“朕并没有食言,又何来耻笑。” “你明明……”话说到一半,万三突然醒悟过来,是啊,东方溯刚才答应的是放自己离开北周,泄露身份,并不在应承的范围之内。 万三又气又怕,指着他颤声道:“你……你算计我?” 东方溯微微一笑,“万阁主算计了那么多人,也该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了。” 万三咬着牙,眼底尽是慌乱之色,这二十年来,环琅阁收钱买命,害死的人不知多少,一旦自己身份泄露,别说北周,就连金陵都走不出去。 想到这里,万三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一向仁慈为怀,就放小人一条生路吧,小人一定感恩戴德,以后……以后都不会再踏入北周一步,求陛下开恩!” 望着不住磕头哀求的万三,东方溯眼里没有一丝同情,“朕说过会放你,就一定会放你,至于别人朕就无能为力了,不过……朕可以给你指一条生路。” 听到有活命的希望,万三急急问道:“是什么生路?” “用情报来换你的性命。” 万三脸颊微微一搐,目光闪烁地道:“小人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陛下了,实在没什么情报可用来交换的。” 东方溯也动怒,淡然道:“朕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好了,退朝吧。”说完这话,他起身离去,连一丝犹豫也没有。 万三没想到东方溯说走就走,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予恒在一旁暗笑,姜果然还是老得辣。 眼见东方溯就快走得不见人影 ,万三终于抵不住对死亡的恐惧,脱口道:“除了我刚才供的十六名细作之外,还有一个。” 东方溯停下脚步,冷冷道:“终于肯说了吗?” 万三这才知道他早就看穿了自己,讪讪地道:“小人该死,小人不该欺瞒陛下,小人……” “行了。”东方溯懒得听他废话,径直道:“是谁?” “他是……”万三刚说了两个字,突然喉咙一凉,紧接着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涌出来,他疑惑地低头看去,竟看到自己喉咙处露出一截黝黑的箭尖,上面还沾着殷红的鲜血。 与此同时,一柄薄如柳叶的匕首被击落在地上,匕首落地的地方离东方溯只有一寸之遥,显然是冲着东方溯来的。 挡在东方溯身前的林默惊出一身冷汗,刚才他要是慢一些,或者没截住这匕首,可就要闯大祸了! 此时,大殿上已是乱成了一团,百官和宫人吓得面无人色,四散奔逃,在这阵混乱中,一道身影悄悄往外走去,显然是想趁乱逃走。 “抓刺客!”孙九也在,当即纵身追去,予恒紧随其后,在追到宫门处,终于将他擒住。 “原来你也是奸细?”予恒难以置信地盯着刺客,竟然是礼部侍郎林冲,他曾与李太傅等人一起支持他入主东宫。 林冲怨毒地盯着他,“大计将成,却毁在你的手里,东方予恒,你真有种!” “说,剩下那个细作是谁?”刚才虽然混乱,但予恒看得分明,万三喉咙中箭,就算大罗神仙也救不活。 林冲咧嘴,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我好不容易才杀了万三那个蠢货,又怎么会告诉你!” 予恒咬牙道:“就算你不说,我早晚也会找出来。” “那就等你找到了再说。”说着,林冲闭紧了嘴巴,孙九面色一变,急忙去攥他的下巴,但还是晚了一步,林冲咬破了一早藏在牙里的毒囊,鸠毒发做,瞬间毙命,连施救的机会也没有。 二人无奈地回到承德殿,为防再有刺客,所有官员和宫人都被带到了殿外,殿内只剩下东方溯与林默几人,至于万三,仰面倒在血泊中,早已经气绝多时。 予恒将事情复述了一遍,跪下道:“儿臣无能,让林冲有机会自尽,请父皇责罚。” 东方溯亲自扶起他,安慰道:“他早存了必死之心,怪不得你。” 予恒忧声道:“为了阻止万三说出最后一名细作的身份,林冲不惜暴露身份,可见这名细作一定很关键。万一……他对父皇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朕会让林默逐一排查,应该很快会有眉目,在此期间,朕会加倍仔细,你不必太过担心。”说到这里,东方溯感慨道:“你这次可真是给了父皇一个大惊喜。好!很好!” “这一切都是儿臣该做的。”面对东方溯的夸奖,予恒笑得极是腼腆,犹如一个涉世未深的大男孩,丝毫不见与万三周旋时的精明与果决。 “为什么不事先告诉父皇?” “万三极其谨慎,这场戏只要有一丁点破绽,就会前功尽弃,儿臣实在不敢冒这个险。”说着,他再次跪下,“欺瞒父皇实在情非得已,还请父皇恕罪。” 东方溯欣慰地道:“朕知道,只是委屈你了,也怪朕,竟没体会到你的一片苦心。” 予恒灿然一笑,“父皇千万不要这么说,只要能帮到父皇和太子,儿臣就算受再多委屈也值得。”“好!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东方溯用力拍着予恒肩膀,显然心情极好。 第九百五十一章 第十七名细作 张进在一旁讨好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齐王至孝,太子平安,又铲除环琅阁瓦解了齐国的阴谋,实在是三喜临门。” “好一句三喜临门。”东方溯心情大好,道:“立刻传朕旨意释放太子;另外,让礼部挑选吉日,朕要册封予恒为亲王。” “儿臣年纪尚轻,不敢受亲王位,还是……”不等予恒说下去,东方溯已是笑道:“这亲王之位是你应得的;再说了,朕要是有功不赏,李太傅他们怕是又要埋怨朕了。” 提到李太傅等人,予恒咬一咬牙道:“儿臣想用亲王之位换父皇一个恩典。” 东方溯盯着他道:“你想替李太傅求情?” “是。”予恒恳求道:“太傅等人虽有不对之处,但他们本意是为了大周好;还有尹御史,他也是被奸人蒙蔽,再加上痛失爱女,才会做出过激之事;还请父皇宽宏大量,原谅他们一次。” 东方溯笑一笑,“朕知道,所以朕并没打算追究,至于亲王之位,你安安生生地受着,朕说过,这是你应得的。” 见东方溯心意已定,予恒没有再推辞,“多谢父皇。” “好了,去见见你母后吧,这阵子最难受伤心的人就是她了。” 提及沈惜君,予恒鼻子一酸,用力点头道:“嗯,儿臣这就去。” 在予恒赶往长信殿的时候,万三供述出来的十六名细作,亦被一一擒拿归案,其中一人是静芳斋的宫女,她被带走的时候,冯川正好在交待事情。 “钱公公,这……这是怎么了?何事要带走阿妙?”冯川拉住钱平,疑惑地问着。 钱平冷笑道:“冯公公还不知道吧,这个女子是齐国奸细。” 冯川大惊,“奸细?这……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弄错了?” “冯公公还不知道承德殿发生的事吧,万三亲口供述的,绝不会有错。” 在听到“万三”二字时,冯川面色豁然一变,试探道:“钱公公说的万三可是那位金陵首富?” 钱平没有捕捉到冯川眼底一闪即逝的惊慌,“就是他,这个人是齐国派来的细作头子,弄了一个什么环琅阁,做尽坏事,还在咱们宫里安插了十几名细作,这个阿妙就是其中之一。” 冯川听得心惊肉跳,“真是人不可貌相,我看她做事勤快,还打算过阵子让她进内殿侍候太后老人家呢。” “幸好没有,否则太后出了事,你麻烦可就大了。” “是呢是呢。”冯川迭声答应,随即又试探道:“不知……除了阿妙之外,还有哪些人?” “万三供了不少,大概有十几个吧,可惜最后一个没来得及说就被人灭口了。” 钱平的话令冯川心中一定,“这么说来,还有一名细作混在宫中而不知?” “可不是嘛,陛下已经下旨一一核查宫中之人,一定要查出这名细作。”说着,钱平道:“咱家还得回去覆命,告辞了。” “钱公公慢走。”在送走钱平后,冯川快步进到暖阁,在将朱门殿门紧紧关起后,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就是万三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第十七个细作,想不到……他们精心布置的计划,尽皆毁在予恒手里,好在他的身份只有万三和林冲知道,就连同在静芳斋当差的阿妙也不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贵妃榻上假寐的陈太后被他惊动,睁开眼不悦地道:“你这是怎么了?还有刚才外头吵吵嚷嚷的出什么事了?” 冯川咽了口唾沫,如实道:“阿妙被抓走了,还有其他人也都被抓走了,陛下……陛下知道了。” 陈太后猛地坐直了身子,紧张地道:“那我们的事……” 冯川知道她要问什么,摇头道:“没有,他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 “那就好。”陈太后松气之余,悄悄瞅了一眼冯川,虽然很快移开,但还是被后者捕捉到,“你想出卖我?” 陈太后眼皮微微一动,平静地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哀家怎么会这么做。”冯川走到陈太后身前,俯身捡起滑落在地上的锦毯替她重新盖好,细声道:“奴才给太后讲个故事,这以前啊,有两只蚱蜢被一个贪玩的小孩给绑在一根草绳上,咬也咬不断,挣也挣不开,走哪儿都是两个一起;久而久之,这其中一只蚱蜢觉得受束缚,没以前那么自在,就想把另一只蚱蜢给烧死,它找啊找,终于找到了一堆还没有熄灭的火,把那只蚱蜢给推进了火里。看着同伴被火烧得吱吱叫,它可高兴 了,想着终于可以恢复自由了,可万万没想,那火顺着草绳烧了过来;最后,这绳子是没了,可它也死了。” “蚱蜢一心想着摆脱束缚,可它忘记了,大家都栓在一根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川凑到陈太后耳边,徐徐道:“太后,您说这蚱蜢是不是很蠢?” 喷吐在耳边的气息明明是温热的,陈太后却一阵阵发寒,她知道冯川是在警告自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是挺蠢的。” 冯川微微一笑,又凑近了几分,“太后那么聪明,想必不会做跟蚱蜢一样的决定吧?” “当然。”陈太后违心道:“你是哀家都倚重的心腹,哀家又岂会舍得离了你。”冯川满意地道:“如此就最好了,奴才一定会好好服侍太后,还有……”他压低声音道:“继续帮太后对付太子,那药效果可是很不错呢,相信过不了多久,太子就会变得痴痴傻傻,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不 知道。” 听到这话,陈太后身子猛地一颤,“你们已经输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下药?” 冯川不以为然地道:“只是死了一些人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再安排人过来接应。” 陈太后忧声道:“可……可予恒的态度你都知道了,他不可能听我们的。”“奴才一早就跟万三说过,太子也好,齐王也罢,都不是咱们要的人,偏他就是不信,以为自己能够控制得住,现在好了,把自己性命也给搭上了。”冯川一边说着,一边替陈太后扶正髻上的凤钗,微笑道:“朝中那么多宗亲王室,太后到时随便抱一个垂髫小儿来就行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梅英采胜簪 “你倒是想得周全。”陈太后冷声说着,显然心里头并不痛快。 冯川不以为意,依旧笑眯眯地道:“奴才是太后的人,当然要替太后考虑周全,忠心耿耿的侍候太后。” 陈太后抚一抚唇角,皱眉道:“你忠心的人是谁,自己心里明白,哀家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替哀家考虑……这样的笑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每次陈太后蹙起眉头的时候,那些隐藏在皮肤下的皱纹就会如争食的鱼儿一般,争先恐后浮上眼角,并且一路蔓延到唇边。她虽然一直精心心保养,可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冯川笑意不减地道:“太后这话可真是伤奴才的心,奴才说的都是真心话,这忠心……”他意味深长地道:“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陈太后神色一震,若有所思地盯着冯川,“你……” “嘘!”冯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只要太后和奴才一条心,奴才保证,您不会白做嫁衣。” 陈太后隐约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嘴角露出一抹会意的笑容,细密的皱纹如被惊到的鱼儿,迅速散去,“若能这样,自是再好不过了。” 冯川笑一笑,正要说话,忽地神色一变,盯着窗子喝斥道:“谁?” 投在窗上的一道影子晃了晃,迅速消失不见,冯川急忙开门追出去,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回来。 见他进来,陈太后急忙问道:“追到了吗,是谁?” “没有,不过捡到了这个。”冯川递过一枝梅英采胜簪,冷声道:“能够佩戴这种簪子的,应该不是咱们这里的人,而是一位主子。” 陈太后接在手里,思忖道:“哀家记得这簪子好些人都有,不过平常佩戴的人并不多,也就容氏、刘氏几个。”顿一顿,她又道:“可有其他人瞧见吗?” “都在各忙各的,负责守门的又恰好被叫去小厨房帮忙,所以没人瞧见。” “一群没用的东西。”陈太后怒骂一句,催促道:“赶紧去查,一定要把这人找出来,绝不能让她把咱们的事说出去。” “奴才知道。”冯川领命离去,他先去了常平殿,这几年容氏凭着资历也熬到了贵嫔之位,得以独居一殿,不过却是离承德殿最远的宫殿,再没有封号,只以姓氏相冠,恩宠可想而知。 到了那边,却是扑了个空,一问之下,方知容氏去了采兰阁,住在采兰阁的是美人刘氏。 “我带公公过去。”说话的是常平殿的掌事宫女兰珠。 “好。”冯川应了一声,似不经意地道:“姑姑怎么没跟在贵嫔娘娘身边?” 兰珠一边接过宫人递来的食盒,一边道:“主子见刘贵人最近有些咳嗽,就让奴婢过来炖一盅冰糖雪梨,这不刚刚炖好。” “原来如此。”冯川笑道:“刘美人有跟贵嫔娘娘同居一殿,实在有福。” 兰珠笑一笑,道:“对了,公公这会儿过来,可是太后有什么吩咐?”“倒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天气反常,太后身子骨又有些不舒服,想请贵嫔主子过去按按,姑姑知道,太后最中意贵嫔主子那双巧手,常说十个宫女加在一起,也不及贵嫔一根手指。”说着,冯川眼珠微微一 转,道:“贵嫔什么时候去的采兰阁?” 兰珠想了片刻,道:“约摸一个多时辰前吧,怎么了?”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冯川随口敷衍了一句,从他见到那个人影到现在差不多半个时辰,这么说来,不是容贵嫔?又或者……兰珠在撒谎? 冯川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兰珠,心思飞转如轮。这十来年,东方溯立意不再选秀纳妃,朝中大臣却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还将皇族长辈搬出来游说,无奈之下,便挑了一些朝臣之女入宫,依据家世封美人、贵人等等,但也仅止于此,她们的 名字并没有记入敬事房的册子里,更没有绿头牌,也就是说,她们从来没有侍过寝,只是空有名份,刘氏就是其中之一。 容氏正在与刘氏说话,瞧见冯川进来,甚是惊讶,得知后者来意后,连忙道:“公公稍等,本宫说几句话就过去。” “不急。”冯川笑眯眯地退到一边,目光在容氏插在发髻右侧的梅英采胜簪上一扫而过。 容氏点点头,接过食盒递给刘氏,“妹妹记得连汤带雪梨一起吃了,这样效果最好,明儿个本宫会再让兰珠送来,连吃上三天,咳嗽应该就好了。” “多谢姐姐。”刘氏感激的接过,随即看向冯川,“冯公公,我也想去给太后请个安,可以吗?” 冯川还没来得及说话,容氏已是道:“本宫知道妹妹一片孝心,可妹妹别忘了,你这会儿身染风寒,咳嗽不止,万一传给太后可怎么得了,还是等你病好了以后再去吧。” 刘氏连忙道:“我就远远请个安,不会传染给太后的。” 容氏还要再说,冯川已是开口道:“难得刘美人如此有心,就一起去吧。” “多谢公公。”刘氏满面欢喜地道谢,她去慈宁宫当然不仅仅是请安,而是想讨好陈氏,好替她在东方溯面前多说说好话。 她十六岁入宫,四年间一直独守空房,别说侍寝,连看到东方溯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现在已经二十岁了,要是再熬下去,就真要人老珠黄了,她可不想和容氏一样,顶着所谓的贵嫔名份孤老一生。 “美人刚才一直和贵嫔在一起吗?”在去静芳斋的路上,冯川轻声问着。 刘氏面色微微一变,“是呢,一直在一起。” 冯川目光在她面上徘徊片刻,徐声道:“奴才先前见到一个人影 ,很像是美人呢。” 刘氏露在袖外的指尖剧烈一颤,眼神也变得有些飘忽,“公公一定是看错了,今儿个我都没离开过采兰阁,公公不相信可以问贵嫔娘娘。”冯川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微笑道:“美人的话奴才怎么会不信,再说奴才也是随口问问,美人无需在意。” 第九百五十三章 刘美人 刘氏不自在地点点头,眼角余光不时瞥向走在前面的容氏,显得有些心神不定。 到了静芳斋,容氏行过礼后,殷勤地看到陈太后身边,蹲下身力道适中地替她揉捏肩膀和双臂。 陈太后双目微闭,满意地道:“果然还是得你这双巧手,先前让他们几个按了一会儿,酸涨没缓解,反倒是疼了起来。” 容氏讨好地道:“太后舒服就好,臣妾以后每天来给您按一会儿。” 陈太后笑道:“那不是得把你累坏了啊,不行不行。” “只要太后舒坦,别说累一些,就算臣妾这双手废了也值得。”容氏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微的纹路,到底也有些年纪了,比不得青春少艾之时。 “那哀家可舍不得。”陈太后笑语了一句,将目光转向站在门边刘氏,蹙眉道:“怎么站这么远,来,走近一些。” 刘氏受宠若惊地道:“臣妾这几天受寒咳嗽,万一传给太后,可就罪该万死了。” “哪有这么多罪该万死。”陈氏笑一笑,道:“既是病着,就该在屋子里好好歇着,来哀家这里做什么,这来来回回的万一加重了病情怎么办。”说着她又看向冯川,“你怎么也不拦着一些。” 刘氏连忙道:“不怪冯公公,是臣妾想来给太后请安;再说,看到太后慈颜,臣妾这病已是好了许多。” 陈太后掌不住笑道:“果然是容贵嫔调教出来的人,这两张嘴一模一样,就知道哄哀家。” 听到这话,容氏嗔道:“太后冤枉臣妾,臣妾哪有调教什么,刘美人说的那些都是她自己的真心话。” 刘氏接过话道:“是呢,臣妾说的都是心里话,一点不掺假。” “好了,哀家知道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孩子。”陈太后接过宫人递来的茶盏,刚一揭开盖子,六安瓜片独有的清香便弥漫了整个暖阁,她徐徐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道:“承德殿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吗?” 刘氏面色一变,陪笑道:“臣妾不知道呢。” 陈氏垂目落在容氏面上,后者知道她的意思,微笑道:“太后是知道臣妾的,从来不过问前朝之事,不过……今儿个宫里不甚太平。”陈太后微微点头,“哀家也是刚刚知道,原来予恒争夺东宫之位的事情是假的,他是想借此引出环琅阁背后的主谋;如今万三伏法,齐国安插的细作也被一一揪了出来,总算是一切雨过天晴。”说着,她心 有余悸地道:“哀家真是没想到,连这静芳斋起也混进了齐国的细作,真是可怕。” 冯川拧眉道:“奴才听说,还差了一名细作,万三在供出之前就被人灭口了。” 陈太后看着容氏二人道:“你们二人可有在常平殿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容氏轻叹了一口气,黯然道:“这细作都是冲着陛下的,臣妾住的那么远,说句伤心的话,十天半个月也难见到陛下一面,那些细作又怎么会费心思混入常平殿,要混也是混去漪兰殿或者长信殿。” 陈太后微一点头,对刘氏道:“那你呢?” 刘氏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陈太后问她,身子猛地一颤,似被吓到了,神情也有些慌张,“臣妾也没见过。” 陈太后目光在她脸上徘徊,片刻,淡然道:“没事了,你跪安吧。” “臣妾告退。”刘氏总觉得陈太后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但具体又说不出来。 在刘氏离去后,陈太后突然抬手徐徐抚着容氏脸庞,掌心的纹路令容氏面颊微微发痒,她诧异地仰起头,“太后……” “秀英和予瑾走后,就你一直陪在哀家身边了。”陈太后手指攀上容氏发髻,一勾一转,那枝梅英采胜簪已是落在她手上。 容氏恭敬地道:“臣妾一定会好好孝敬太后。” 陈太后笑一笑,把玩着簪子道:“你以为从别处拿一枝来插在髻上,就能骗过哀家了吗?” 容氏满面诧异地道:“太后您在说什么,这簪子……原本就是臣妾的啊。” “是吗,哀家怎么瞧着有些像刘美人那枝。” 容氏委屈地道:“刘美人确实有一枝一模一样的,但这枝真是臣妾的,这种事情臣妾没必要欺瞒太后。” 见她说得情真意切,陈太后眼底掠过一丝松驰,“这么说来,是哀家错怪你了?” 容氏连忙跪下道:“臣妾不敢。” 顿一顿,她抬起眼睛,试探道:“只是……臣妾不明白,太后为何会问起这个。” 冯川在一旁道:“贵嫔有所不知,奴才刚才扶太后去外面散步,无意中听到花丛后面有人在埋怨太后,奴才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枝梅英采胜簪。” “原来如此。”容氏恍然之余似又想到了什么,脱口道:“难不成……” 陈太后等了一阵子不见她说下去,追问道:“难不成什么?” 容氏神情慌张地道:“没……没什么。” 陈太后打量着她,漠然道:“怎么,连哀家也不能说?” “不是,臣妾只是……”容氏不安地道:“只是担心有所误会。” 陈太后眸光一沉,冷冷道:“说!”容氏无奈地道:“启禀太后,在冯公公来之前,刘美人匆匆忙忙来见臣妾,要臣妾去她那里,又说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臣妾一直与她在一起。臣妾觉得奇怪,就问怎么一回事,但刘美人怎么都不肯说。臣妾原本不打算答应的,但她跪下来又哭又求,臣妾于心不忍,就答应了。”说着,她急急道:“臣妾相信刘美人只是一时失言,并非存心对太后不敬,还请太后大人有大量,原谅她这一回,臣妾以后一定会好 好教导刘美人,不会再犯这样的错。” 陈太后扶着冯川的手坐了起来,“你倒是护得牢。” 容氏讪讪道:“再怎么样她都是臣妾宫里的人,犯了错,臣妾也有责任。”“既然你这么说,哀家就原谅她一次,不过记性还是要长一些,让她每日待在采兰阁里誊抄佛经,每十日让人送来一次,什么时候抄出来的字让哀家满意了,就什么时候出门。” 第九百五十四章 嫁祸 冯川在一旁笑道:“刘美人这么年轻,怕是静不下心来誊抄佛经。” “静不下来也要静,省是整日胡思乱想。”陈太后冷哼一声,对容氏道:“哀家把她交给你看管,可别出岔子。” “臣妾遵旨。”容氏恭敬地答应。 陈太后盯了她片刻,抬手将簪子重新插回她发上,“刚才的话,哀家不想再别人知道,明白吗?” 容氏连忙道:“臣妾明白。” “好了,你也回去吧。”这会儿外头已是下起了滂沱大雨,无数花瓣被雨水打落,与尘泥混在一起,狼狈不堪,不复之前的娇艳美好。 陈太后望着容氏撑着伞没入雨中的身影,侧目道:“你怎么看?” 冯川思忖片刻,道:“刚才来的路上,奴才曾试探过刘美人,她显得很惊慌,再加上刚才容贵嫔的话,恐怕真是刘美人。” 陈太后抚一抚脸颊,凉声道:“容氏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的话不能尽信,不过……哀家刚才问她的话的时候,她落在哀家腿上的力道变化不大。” “一个人若是心里慌张,必然会控制不好手上的力道,这么说来容贵人那番话是真的。”“现在说这话还言之过早,你尽快去查清楚,看丢了梅英采胜簪的到底是哪一个。还有,派人盯住承德殿那边,咱们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到皇帝耳中去,这个你应该很清楚。”她横了冯川一眼,有些怨恨又 有些无奈。 冯川躬身道:“奴才省得。” 在陈太后和冯川猜测哪个是偷听他们说话的人时,容氏亦回到了常平殿,虽然打着伞,但雨太大,绣鞋和裙摆都被打湿了。 在跨过门槛时,不知是被裙摆绊到还是脚下打滑,容氏整个人往前扑去,好在兰珠就在旁边,赶紧持住,“主子小心。” 容氏点点头,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呆滞,若是仔细看,会发现她握住兰珠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兰珠悄悄看了一眼,对站在旁边的宫人道:“主子衣裳湿了,得沐浴更衣,你们赶紧去烧水,记着多烧一些。” 在宫人都离去后,兰珠扶着容氏在椅中坐下,又去倒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没事了,主子没事了。” 容氏捧着茶盏的双手不住发抖,茶水不断洒在手上,等递到嘴边,已是只剩下一半,幸好不是刚烧出来的水,否则非得烫起泡不可。 一盏茶喝完还不够,又让兰珠倒了一杯,再次喝完后,容氏方才平静下来,但眼底的恐惧还在。 兰珠替她擦干手上的茶渍,安慰道:“没事了,他们只会怀疑刘美人,断不会疑心到主子身上。” 容氏双手猛地一缩,眼中的恐惧又深了几分,她紧紧攥着茶盏,惊魂不定地道:“原来冯川就是万三没来得及供出的细作,而且……而且他还控制了太后,太……太可怕了。” 早些时候,容氏去静芳斋请安,哪知竟意外听到陈太后和冯川的对话,匆忙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拉了梅英采胜簪。她一发现少了簪子,立刻意识到不好,虽然宫里不少人都有这个簪子,可若是有心查,早晚会被查出来的;一旦被他们知道是自己偷听了他们说话,必然凶多吉少,虽说她可以去向东方溯告发,但一来她 素不得怠见,二来空口无凭,东方溯只怕不会相信,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陈太后以为偷听他们谈话的是别人。容氏知道冯川很快会查到自己这里来,所以她赶紧去了采兰阁,陈美人也有一枝相同的簪子,先借来应一应急,若是合适,就推刘美人去做替死鬼,反正她一直都不喜欢这个陈氏,整日钻营着怎么在陛下 面前露面,不自量力。或许连天也有意帮她,到采兰阁的时候,陈氏正好从外面回来,神情有些兴奋,她略略一问,就给问了出来,原来陈氏知道今日承德殿要出大事,怕东方溯会被逼退位,她可不想自己连雨露都还没沾到就 成了太妃,于是悄悄去了那边打听,好在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东方溯依旧是皇帝。 听完这一切,容氏心里下定决心要推陈氏去死,她先是吓唬刘氏,说陈太后最不喜欢后宫嫔妃插手前朝的事,哪怕是打听一句,都会招来太后不满。 刘氏果然被吓住,慌张地问容氏要怎么办,容氏趁机让她撒谎说她们一直在一起,没有离开过,绝口不能提去过承德殿的事情,更不能告诉太后。 刘氏早已没了主意,自是满口答应,对容氏更是满心感激,丝毫不知自己正在逐渐被推上死路。至于那枝梅英采胜簪,自是容氏从刘美人那里要过来的,这枝簪子并不贵重,再加上容氏“有恩”于自己,所以刘氏给得极为痛快,一点犹豫也没有;更在容氏一番巧言之下,答应替她保守丢失簪子的秘密 ,只说簪子原本就是她的。 “兰珠!”容氏突然抓住兰珠的手,她抓得极用力,指甲隔着薄薄的夏衣掐进兰珠皮肉里,慌声道:“你说,太后……太后她会相信吗?” “当然。”兰珠忍着痛道:“主子安排得那么完美,他们一定会相信。” “可……可那始终是编出来的,太后一向老谋深算,再加上一个冯川,她刚才拿梅英采用簪试探,说明她……已经怀疑我了。”说到这里,容氏身子又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对于陈太后,她是又恨又怕。 兰珠安慰道:“怀疑是一回事,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奴婢倒觉得那番试探后,太后应该已经打消了对您的疑心。” “你不知道,先前……太后说那些话的时候,本宫费了多大的劲才控制住手上的力道。” “主子别太担心了,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后真知道了,咱们也不见得有事,大不了拼一个鱼死网破,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冯川在一旁笑道:“刘美人这么年轻,怕是静不下心来誊抄佛经。” 第九百五十五章 雨过天青 这场雨虽然大却下得不久,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雨过天晴,天空一碧如洗,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气。 蜻蜓展开透明的翅膀,在月华池上欢快地飞舞着,不时停在还残留着雨珠的荷叶上,红白相间的锦鲤在清澈的池水中游曳,鱼尾摆动,不时划出一道道水线,悠闲自在。几粒鱼食的洒落,打破了这份平静,锦锂争先恐后地游过去抢时,一时水面上攒满了鱼头,有几条心急的锦鲤还跃出了水面,带起一连串水珠,在雨后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犹如一颗颗透明璀灿的 晶石。 随着鱼食一拨拨洒下去,围过去的锦鲤越来越多,在鱼食洒尽后,还依依不舍地徘徊在池边不肯离去,直至一叶扁舟驶来,方才不得不散去。 扁舟还没完全靠岸,站在上面的人影便纵身跃了上来,正是予恒,他递过一个刚刚采摘下来的莲蓬,笑道:“母后尝尝。” “你啊,小心一些,万一掉到池里可怎么办!”沈惜君一边责怪一边接过莲蓬,取了一颗新鲜莲子,剥去皮后放到嘴里咀嚼,“嗯,很新鲜也很甜。” “甜?”予恒有些疑惑地看看莲蓬,随即也取了一颗莲子放入嘴里,刚一咬下就皱起了两道英气的眉毛,愁眉苦脸地道:“明明是苦的。” 他这副样子惹得沈惜君笑了起来,带着捉狭的笑意道:“尝到苦的了吧?” 看到她这个样子,予恒恍然大悟,“母后故意诓我。” “母后这是罚你呢,谁让你瞒着母后。”听到这话,予恒讪讪地道:“儿臣……那不是怕说了之后,会让万三察觉吗?”沈惜君抚着他俊朗的面容,感慨道:“母后知道,可母后心疼啊,这么大的委屈,你就一直自己一个人受着,还受了这么久;也怪母后不好,不仅不相信你,还打了你,一想到这个,母后心里就难受,母后 ……” 予恒见她越说越难过,赶紧握住她的手,“不怪母后,要怪就怪儿臣演技太好,看来以后儿臣可以去戏班子混饭了。” 沈惜君原本已经快要落泪,被他这么一打岔,顿时笑了起来,嗔怪道:“就知道贫嘴。” 予恒笑着扶她到亭子里坐下,“母后养了儿臣那么多年,别说打几个巴掌,就算要儿臣的命,那也是应该的。” “你啊。”沈惜君拭去眼角的泪水,欣慰地道:“母后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个儿子,就算现在老天爷要把母后的命收回去,母后也可以瞑目了。” 一听这话,予恒急忙道:“母后快别说这样晦气的话,您可得长命百岁,看着儿臣娶妻生子呢。” 予恒的紧张令沈惜君心中越发温暖,微笑道:“好好好,母后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去剥莲子,予恒连忙拦住她,“这莲子苦,母后还是别吃了。” 沈惜君笑道:“你采来的莲子,再苦也变成甜的了,再说莲子能够明目清火,是好东西。”说着,她看了一眼四周,感慨道:“果然心情好了看什么都舒坦,真好。” 予恒有些内疚地道:“是儿臣不好,让母后担心难过,儿臣答应您,以后都不会了。”沈惜君笑语道:“母后可记住你的话了,不许耍赖。”在予恒答应后,她又语重心长地道:“这次的事,母后知道你是为了顾全大局,怕露了破绽,功亏一溃,但你要答应母后,一定不能有下一次了。虽然你 不是母后亲生的,但在母后心里,早已经与亲生无异,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母后……真不知该怎么办。” “儿臣明白。”予恒抹去眼角的湿润,笑道:“以后有什么事情,儿臣都与母后商量着办。”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听到予恒的回答,沈惜君心中一松,笑意重新染上眉眼,转而道:“太子那边怎么样了?” “张公公已经去东宫传旨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开释了。”说到这里,予恒眉眼一沉,神情有些郁郁。 看到他这副神情,沈惜君道:“还在担心最后那名细作?” “嗯,一日不除就一日是个祸患。”予恒愁眉道:”但经此一事,他肯定会隐藏得更深,也不知能不能揪出来。” 沈惜君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明儿个本宫去找贵妃商议,她一向足智多谋,定能找出那个细作来,你别太担心。” 予恒应了一声,咧嘴道:“说起姨娘,儿臣骗了她那么久,得赶紧去赔个不是,也不知姨娘会不会把儿臣轰出来。” 兰珠在一旁打趣道:“还真有可能,殿下这次着实是把咱们给骗惨了,贵妃娘娘这会儿怕是正哭笑不得呢。” 予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讪讪道:“轰就轰吧,大不了多去几次,反正我这脸皮还算厚实。” “你啊。”沈惜君宠溺的笑着,突然笑容渐渐敛了起来,定定看着予恒,不知在想些什么,予恒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蹲在她身前关切地道:“母后怎么了?” “没什么。”沈惜君摇摇头,抚着予恒俊朗的面容,黯然道:“母后只是……有些担心你父皇。” 予恒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父皇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沈惜君忧容满面地道:“别说好转,不恶化本宫就谢天谢地了,希望接下来的日子太平一些,让你父皇能够好好休养,等医十回来。” 予恒黯然道:“是儿臣不好,没有事先将计划告诉父皇,令父皇心神劳损,加重了病情。” “若没有你帮着对付环琅阁,你父皇这病怕是要更重。“沈惜君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以前落下的病根,一天没治好,本宫这心就一天不得安生。” 予恒也不知该怎么劝,只得道:“父皇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母后别太担心。”“希望是这样。”话虽如此,到底是压了一块石头在心上,不复之前的轻松愉悦,更没了赏鱼看书的心思,坐了一会儿便让予恒扶了长信殿。 第九百五十六章 母子 漪兰殿,花蕊提着一桶水,仔仔细细地擦着正殿角角落落,连回廊扶手和台阶也不放过,简直亮得能照出人影来。 吴七一边修剪庭院里的花草一边笑道:“我说花蕊,这里里外外你都擦好几遍了,还没擦完啊?” 花蕊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太子殿下马上要来了,当然得擦干净一些。” 吴七打趣道:“就怕你擦得太干净,害太子殿下打滑摔跤,那可有趣了。” “呸呸呸!”花蕊没好气地道:“今儿个大喜的日子,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万一要是被你这乌鸦嘴触了晦气,我一定告诉主子,让她好好罚你!” “你擦的地,要罚也先罚你!”吴七笑着顶了她一句,他们二人只要碰到一起,就针锋相对,吵吵嚷嚷,活脱脱就是一对冤家。 “你!”花蕊说不过他,气得跺脚,差点踢倒了旁边的水桶,看到里面晃来晃去的水,忽地眼晴一亮,拿抹布沾了水用力往吴七甩去,后者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招,被甩得满身是水。 “好啊,说不过人家就动起手来了是不是?看我不剪了你的头发。”吴七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凶神恶煞地绞着手里的剪刀。 花蕊朝他扮了一个鬼脸,正好夏月经过,她赶紧拉住告状,“姑姑,吴七要剪我头发。” 夏月好笑地道:“这话他从去年说到今年,眼瞅着都两年了,还一根头发丝都没剪过呢。” 花蕊不服气地道:“那是因为他没找到机会。”夏月刮一刮她红扑扑的脸颊,笑斥道:“你们两个啊,天天碰到一起就斗嘴,水火不相融。要不然,明儿个我跟主子说说,把吴七调去内务府当差,前儿个遇到内务府总管,还和我抱怨说最近内务府事情多 ,忙不过来呢。” “不要!” “不要!” 花蕊和吴七异口同声的拒绝,发现彼此说的话一样时,脸庞皆是微微一红,好在原本就被太阳晒得通红,倒也看不出来。 夏月摇头道:“瞧瞧你们,碰一起斗嘴,分开又不肯,简直是前世的冤家。”说到这里,她突然抿嘴笑了起来,瞅着二人拖长音道:“该不会…… 花蕊在旁边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了,赶紧转移话题,“姑姑,太子到了没?” “还没有,应该快了。”夏月话音未落,花蕊便急急道:“那……那我去外面看看。” 在她走后,吴七也赶紧低头修剪花枝,看也不敢看夏月,唯恐她揪着刚才的话不放,好在夏月并没有再说,反而低低叹了口气。 “姑姑!姑姑!”刚刚走出去的花蕊兴奋地奔了进来,“太子殿下来了!” 看到大步走进来的予怀,夏月欢喜地几乎落下泪来,双手搭在腰间福了一福,哽咽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姑姑请起。” 予怀温和的说着,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去搀扶。 夏月直起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予怀,心疼地道:“瞧瞧,才这么几日功夫,就清瘦了许多,面色也差了,定是吃得不好。” “是吗?”予怀摸一摸脸颊,微笑道:“都已经过去了,姑姑别担心。” “对对对,都过去了。”夏月抹去眼角的泪花,欢喜地道:“奴婢这就去给殿下做您最喜欢吃的梅菜扣肉还有萝卜丝饼,您待会儿多吃一些。” “好。”予怀看了一眼夏月身后的正殿,道:“母妃在里面吗?“ “在!”夏月连忙点头,“瞧奴婢这记性,尽顾着和殿下说话,忘了主子还在里面等着呢,您快进去吧。”说着,她对花蕊道:“你陪殿下进去,我去小厨房。” “嗯。“花蕊欢喜地答应,陪着予怀走了进去,慕千雪正在沏茶,瞧见予怀进来,目光瞬间变得慈爱无比,“回来了?” 她说得那样轻和,仿佛予怀只是去游玩一趟,而不是在生死边缘艰难地挣扎求生。 “是,儿臣回来了。”予怀牵一牵嘴角,他看慕千雪的眼神很怪,有激动,有欣喜,还有……陌生。 慕千雪没有留意到他眼底的古怪,伸手抚过予怀削瘦的脸庞,微笑道:“瘦了一些,好在精神还不错。”小元子在一旁道:“殿下不知道,您被禁足的这些日子,主子天天吃不知味,睡不安寝,就怕您有什么事,好在终于是雨过天晴了。”说着,他殷勤地端上茶,“这是殿下您爱喝的六安瓜片,今年六安瓜片欠 收,主子这里统共也只得了三两,知道您爱喝,都给您留着呢。” “多谢母妃。”说着,予怀一撩石青缂金长袍跪在地上,歉疚地道:“都怪儿臣大意,中了奸人歹计,自己身陷囹囫不说,还得母妃担惊受怕,实在罪该万死。” “有心算无心,怪不得你,快起来。”慕千雪慈爱地扶起他,待得坐下后,她道:“见过你大哥了吗?” 予怀摇头道:“没有,儿臣一出东宫,就去见了父皇,之后就是来母妃这里,尚未看到大哥。” “这次的事,你真要好好谢谢你大哥,要不是他忍辱负重,设计揭穿了齐国和万三的阴谋,你可就真的危险了,连母妃都难以救你。” “儿臣知道,儿臣待会儿就去找大哥。”予怀应了一声,徐徐抿着茶,过了一会儿,夏月走了进来,将一张纸递给慕千雪,“这是纪太医刚刚派人送来的,请主子过目。” 慕千雪才看了一眼,便蹙起了细致的双眉,“怎么药性一下子加重了这么多?” “纪院正说原本的份量对陛下已经没用了,现在这个份量,已经是纪院正几番斟酌的结果了,不能再减了。” 予怀听得疑惑,道:“姑姑,这是什么,药方吗?” 夏月点头道:“嗯,开给陛下的药方。” 予怀不解地道:“既是开给父皇的,怎么拿到这里来了。” “主子曾交待过太医院,每一次变更药方都要先拿来过目。”“哦。”予怀应了一声不再言语,那厢,慕千雪道:“既然减不了,那就用着吧,让纪临在陛下服药的半个时辰内都留在承德殿,以便随时照应,一旦情况不对,就赶紧停药。” 第九百五十七章 冷漠 “奴婢知道。”在夏月退出去后,予怀道:“母妃,父皇这是怎么了?” 慕千雪叹了口气,“你父皇身子原本就不好,又赶上环琅阁的阴谋,几番动怒,更是雪上加霜,原先开的药已是起不了做用了。” “哦。”予怀淡淡应了一声,便又低头喝茶,再不多问一声,仿佛病的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样的淡漠,令小元子诧异,在他印象里,太子是最孝顺的,以往陛下咳嗽几声都要紧张半天,怎么这回如此淡漠。 难不成还在为禁足的事情生气?可太子里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而且他应该很清楚,禁足一事是情非得已。 小元子有心想问,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厢,慕千雪眼底也掠过一丝诧异,她并没有直接问出口,而是以一种极为委婉的方式道:“母妃知道这次的事,令你受了许多委屈,但母妃和你父皇一直相信你是无辜的,禁足只是权宜之计。” “儿臣明白。”予怀的回答简洁明了,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慕千雪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复杂地点点头,“明白就好。” 小元子暗自皱眉,予怀的回答并不对,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予怀倒像没事人似的,徐徐饮着茶,偶尔说几句话,坐了一会儿,宫人来请他们到偏殿用膳,夏月也回来了,笑盈盈地将一盘梅菜扣肉摆到予怀面前,“料都是奴婢放的,交待他们蒸足半个时辰,殿下快尝 尝看。” “好。”予怀拿起银筷挟了一片肥瘦相间的肉放到嘴里,只是嚼了几口便吐了出来,皱眉道:“太腻了。” 夏月诧异地道:“不会啊,殿下你以前最喜欢这样半肥半瘦的了。” “我从来不喜欢油腻的东西。”予怀直截了当的回答,丝毫不顾及就在旁边的夏月。 夏月被他说得尴尬不已,讪笑道:“那……那奴婢下次挑不肥的。”说着,她赶紧将萝卜丝饼推过去,“殿下吃这个,这个不腻。” 予怀只是看一眼,便意兴阑珊地搁下筷子,“算了,没胃口,不吃了。” 夏月没想到自己精心制作的两道菜都被予怀嫌弃,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还是慕千雪替她解围,“今儿个天热,难免没胃口,别往心里去。”说着,她朝予怀道:“夏月一片心意,怎么着也吃几口。” 予怀并没有因为慕千雪的劝说而改变态度,“儿臣真的没胃口,母妃吃就是了。” 予怀的无礼令慕千雪颇为不悦,正要言语,夏月已是道:“不怪殿下,是奴婢手艺不好。”说着,她讨好地道:“殿下喜欢吃什么,奴婢立刻让御厨去做,您怎么着也得吃点。” “不用麻烦了。”予怀扫了一圈,勉强拿过一个红糖糍粑,“我吃这个就行了。”见他坚持,夏月只得作罢,因为予怀的挑剔,这一顿午膳吃得并不愉快,午膳后,花蕊一边收拾一边嘟囔道:“殿下的嘴什么时候变这么挑了,那么多菜都不中意;也就姑姑忍得住,换了我早就被气哭了。 ” 夏月笑笑,“这有什么好气的,殿下也不是故意挑刺。” 花蕊拧着两条弯弯的眉毛,疑惑地道:“我总觉得殿下这次回来,有些变了,变得……呃,不尽人情,要换了以前,他就算再不喜欢,也不会这样说,更别说那明明就是他中意吃的菜,偏偏就是一口不动。” 小元子听到她的话,道:“殿下嘴一向挑,你们不知道罢了。” 花蕊眨眨圆溜溜的眼睛,不解地道:“不会啊,我记得殿下有什么吃什么,从来不挑的。” “那是因为殿下不说。”在将碗碟端给宫人端下去后,小元子对夏月道:“其实殿下是真不喜欢吃梅菜扣肉,那萝卜丝饼也只是一般。” 夏月诧异地道:“那殿下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喜欢是吗?”在夏月点头后,小元子道:“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做这道菜的情形,你说你最拿手的就是做这道菜,切肉的时候,还一不小心切到了手。” “记得,怎么了?” “其实殿下一点都不喜欢吃梅菜,也不喜欢半肥半瘦的肉,只是见你辛苦,怕你失望,所以才说喜欢。” “这……”夏月不愿相信这话,但她清楚,小元子是不会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的,她定一定心神,道:“你怎么知道的?” “有一回,我奉主子之命送些东西去东宫,恰好那里的厨子也做了一道梅菜扣肉,殿下一筷没动,还让厨子以后都不要做了。” “既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元子耸一耸肩道:“我倒是想说,可殿下不让,说是你的心意,还说偶尔吃吃味道也不错。” 花蕊恍然点头,随后又奇怪地道:“既然殿下以前那么体谅,怎么今儿个又都说了?还说得那么直接,简直能把人噎死。” “所以才说奇怪,简直……”小元子拧着眉毛,努力想着可以形容予怀的言语。 “简直像变了一个人是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令小元子豁然开阔,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像变了一个人。” 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这个声音不对,赶紧转身,只见慕千雪扶着吴七的手站在门口,赶紧跪下道:“奴才该死,请主子恕罪。” 夏月与花蕊也都屈身行礼,“小元子并非有意议论殿下,请主子网开一面。” “都起来吧。”慕千雪走到椅子坐下,望着忐忑不安的几个人道:“何止你们,连本宫都觉得予怀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夏月安慰道:“或许是殿下刚解了禁足,心情还没调整过来,过几日就好了。”说着,她问道:“殿下回去了吗?” “嗯,他说去齐王府道谢。”慕千雪叹息一声,望着夏月道:“予怀不是没经历过事情的人,若仅仅是禁足,不至于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夏月试探道:“难不成……还有别的事情?”“本宫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和以前不大一样。” 第九百五十八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小元子思忖道:“奴才觉得殿下性子变得很冷漠,听到陛下龙体欠安,也没有一句询问的话,要换了以前,一定很担心。还有,殿下先前看夏月的眼神,很陌生。” 花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道:“我知道了,有人狸猫换太子!” 小元子一怔,旋即哭笑不得地道:“你这脑袋瓜子在想些什么,还狸猫换太子。” 花蕊不服气地道:“戏文上不是这么演的吗?再说以前古先生不就被人换过吗?” “太子禁足的那段日子,禁军与神机营日夜在东宫看守,我倒想问问,要怎么样才能把太子换出来?” “这……”花蕊被小元子问得答不上话来,不服气地道:“那你说说,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小元子自是答不出来,见慕千雪面有忧色,安慰道:“殿下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烦恼,等解决就好了,主子别太担心。” “也只能这样了。”慕千雪叹一叹气,对小元子道:“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早,你去一趟张府,请张相入宫。” “是。”在小元子退下后,花蕊好奇地道:“主子您找张相做什么啊?” 夏月轻斥道:“自然是有事,哪来这么多话。” 花蕊也自知多嘴,吐一吐舌头不敢再问,慕千雪倒是没有生气,纤指抚过供在青花瓷瓶中的百合花瓣,眸光轻抬,望向高远明丽的天际,一群不知名的鸟雀正振翅飞过,“来而不往非礼也。” 盛夏之后,便是秋季了,四季之中,唯独秋季是丰收之季,百姓欢喜,国库丰盈,最是让人高兴。可这个秋季,齐帝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先是北周在边境增兵,虽说暂时没有进攻,却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令他压力倍增;紧接着当年在争储之中败给他的凌王拥兵造反,险些打到临淄。再然后 是齐帝最喜欢的小儿子在外出打猎的时候,被几个歹人袭击,在一众护卫拼死保护下,捡回一条性命,但也受了惊吓,回来后大病一场。一连串的事情,令齐帝焦头烂额,但这还没完,一向平静的临淄城不时闹出刺客事件,被刺杀的都是朝廷重臣,短短一个月里,就有两位大臣遇刺身亡,还有几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齐帝为了安抚人心,将一向只负责守卫皇宫的血骑士给调了过去,再辅以禁军日夜巡逻,这才算太平下来,但那些刺客还在,一旦他们松懈,刺杀事件就会继续。 “陛下,王丞相来了。”太监独有的尖细声音在昏暗的大殿中响起。 靠在龙椅中的齐帝缓缓双目,沉声道:“宣!” “遵旨。”在太监躬身退下后不久,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在殿中间站定,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在示意他起身后,齐帝开门见山地问道:“造得怎么样了?” 王丞相恭敬地道:“火枪和火炮都已经造好,也试过了,确实威力极大,至于水船,船体都已经造好,只差最关键的部分便可入水试验。” “他还不肯?”齐帝冷冷问着,面容在光线昏暗下无法看清。 “是。臣问他讨要过许多次,他都以陛下还没将二十万大军交给他为借口推搪。”说着,王丞相拧眉道:“看这样子,不给他兵马,他是绝不会交出图纸的。” 齐帝沉默片刻,道:“朕交待你办的事呢?” “臣都依着陛下的吩咐去做了,但萧若傲既不亲近女色,也不饮酒,就连吃的东西,也都要银针才过之后才肯入口,实在是无从下手。” 齐帝冷笑一声,“他倒是谨慎得很。” “这件事确实很麻烦,不然……”王丞相瞅了他一眼,试探道:“臣再想想别的办法。” 齐帝眸光微动,凉声道:“你想用刑?” “陛下英明。”王丞相复行一礼,抬头道:“人总归是人,不是铁打的,只要皮肉之苦足够,不信他不说。” “水船是他东山复起唯一的指望,他是不会说的。”齐帝毫光犹豫地否决了他的主意。 “可咱们也不能真给他二十万大军。”王丞相无奈地道:“一来拨出去这么多士兵,必然会严重损耗咱们大齐国力;二来萧若傲不是善与之辈,他的目标也绝不止北周一个。” “朕知道。”齐帝抚过光滑如璧的扶手,沉沉道:“所以朕才召你来商议,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王丞相一怔,正要问他后面这句话的意思,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去,竟是血影,衣角随脚步而动,带起一阵淡淡的血腥气,细细看去,银灰色的袍子溅了不少血迹,看来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连衣 裳都没来得及换。 血影走到王丞相身边,单膝跪地道:“启禀陛下,卑职刚才抓到一名杀害董大人的刺客,可惜被他伺机自尽,未能活捉。” “其他刺客呢?” “暂时还没消息,不过那人临死之前,有一句话让卑职转叙陛下。” 齐帝盯着他道:“说了什么?” 血影如实复述,“来而不往非礼也。” 齐帝眼底掠过一道精光,喃喃道:“果然是她了。” 王丞思忖着齐帝话里的那个“她”,忽地灵光掠过,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璇玑公主?”“不错,万三身份暴光,她知道是朕的人,所以寻思着来报复了。”齐帝起身走到一座青铜雕云纹祥鹤烛台前,烛台里的蜡烛因为燃得久的,烛芯焦黑蜷曲成一团,令烛光黯淡昏暗,不复之前的明亮。他取 过搁在旁边的铜挑子,挑一挑烛芯,正好秋风从没有关严的门缝中吹进来,双管齐下,烛苗“忽”地被拉长,比原先更加明亮。 王丞相恍然道:“臣明白了,难怪陛下说时间不多,是得赶紧完成水船,对付北周。” 齐帝拍一拍手,凉声道:“错了。” 王丞相一怔,任他怎么想都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只得道:“请陛下明示。”“就算咱们现在完成水船,也需一段时间来适应,不是立刻就能够动用的;万一北周先动兵,那咱们就被动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 二十万大军 王丞相试探道:“那陛下说的时间……” 齐帝淡淡一笑,说出一句令王丞相意想不到的话来,“朕打算把萧若傲交给北周,用来换取足够的时间。” 虽然出乎意料,但王丞相在齐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跟着他,最是懂得后者的心意,很快便猜到了,“陛下是想用萧若傲堵住璇玑公主的报复?”“不错。”齐帝眯眸盯着明亮的火焰,冷声道:“她这几年没少动手脚,就在前两日,运往边境的一批粮草失窃,至今下落不明。这件事朕一直压着不让声张,以免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人心又浮动不安;但朕 压得了一次、两次,压不了一辈子,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齐国安插了多少奸细。” “臣明白。”王丞相沉声道:“北周不止一次问咱们要人,若是将萧若傲交出去,确实能换一阵子太平,但水船怎么办?难道要放弃?” “当然不是。”齐帝转身,沉沉盯着他,“水船要完成,人也要交!” 王丞相眼珠子飞快转着,他这回算是听明白了,齐帝召他来是想要一个两全之策,但这两件事是对立的,两全……谈何容易。 齐帝也不催促,慢悠悠喝着宫人递来的茶,一时之间,大殿异常安静,连外面秋风卷过落叶的声音也能听到。 待得一盏茶喝尽,齐帝抬眼道:“如何,想好了吗?” 王丞相正想得绞尽脑汁,听到他这么问,连忙打起精神道:“臣以为,既然酒色不能令萧若傲就范,不妨用财。” 听到他的话,齐帝顿时沉下眉眼,重重搁下空盏,“丞相是在与朕开玩笑吗?” 萧若傲好歹也曾当了十几年的皇帝,虽然现在落魄了,但还不至于见钱眼开,财?简直是笑话! “臣错言,陛下息怒。”王丞相一边跪下请罪,一边迅速整理思路,解释道:“臣所谓的财,是指萧若傲想要的东西。” 齐帝冷笑道:“他想要的东西,无非是二十万大军,可你知道,朕不可能真的给他。” “臣知道,其实……”王丞相抬头,嘴角噙着一缕诡异的笑容,“咱们齐国的士兵,只有陛下才能指挥的得心应手,其他人都是借陛下之威,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王丞相这番话看似与他们议论的事情无关,可仔细想来,句句有关,齐帝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说……让朕撒谎?” 王丞相连忙道:“陛下向来一言九鼎,岂会撒谎,臣是说……或许有人盗走陛下您的兵符,假传圣意。” 齐帝击掌笑道:“还是丞相足智多谋,就这么办。” 王丞相笑意深深地道:“臣会安排好一切,请陛下放心。” “好!”齐帝欣然答应,随即又叮嘱道:“记着,一定要在得到完整正确的最后一张图纸后才能动手,朕不想前功尽弃。” “臣明白!”王丞相再次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幽深昏暗的大殿,没入寒意阵阵的秋风之中。 当萧若傲从宫人手里接过兵符时,激动不已,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二十万大军,总算是不负这些日子的忍辱负重。 王丞相将萧若傲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在示意宫人下去后,他道:“兵符已经交给萧帝了,这水船图纸……” 萧若傲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倒也爽快,当即让人取来笔墨,将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部分图纸画在上面,但他并没有递给王丞相,反而收入怀中。 王丞相沉下脸道:“萧帝这是要食言?” “丞相误会了。”萧若傲不急不徐地道:“虽说兵符在了,但兵马是否到齐尚不知晓,待我见到二十万大军之后,立刻就将图纸交给丞相。” 王丞相讽刺道:“萧帝倒是仔细。” 萧若傲也不动气,微笑道:“这世道太乱,还是仔细一些为好。” 王丞相冷哼一声,拂袖道:“兵马都已经在东城外,萧帝随时可以前往。” “好!”萧若傲应了一声,转头道:“常平,你去告诉屠战,让他带几个人,随我一同前往东城外。” “是。”常平刚要下去,忽地想起一事,“王丞相,这兵符送来,为什么没有旨意相随?” “谁说没有。”王丞相道:“陛下传的是口喻,不相信你问赵公公。” 常平迟疑道:“但……口说无凭。” 听到这话,送来兵符的赵公公有些不高兴,拉着脸道:“常大人这是担心咱家假传圣旨啊?” “不敢。”赵公公轻哼道:“咱家可没那胆子,再说了,要不是陛下准允,哪里来的兵符,亏得你还是个谋士,怎么也不动动脑子。”在他瞧来,萧若傲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所以这话说的尖酸刻薄,一点情面也不留 。 “是是是,公公说的是。”常平心思极深,纵是再不悦,也不会露了半点在脸上。 “行了,快去吧。”赵公公不耐烦地挥一挥手,对王丞相道:“奴才已经兵符送到,就先回去复命了。” “有劳公公了。”在赵公公走后不久,屠战也到了,一行众人来到东城门外,那里果然黑压压站满了士兵,一个个盔甲鲜亮,身姿笔挺,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士兵。 屠战趁王丞相不注意,小声道:“卑职还以来齐帝会拿些老弱病残充数,没想到全是精兵,总算他有点良心。” 萧若傲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那厢常平已经接过领将递来的册子翻了一遍,“共计十二营,每营一万八千人,总共二十万有余。” 萧若傲点点头,取出之前拿到的兵符,是一只青铜制成的老虎,但又不能说一只,因为它只有一半。 帝王手中一半,将军手里一半,只有这两边合二为一的时候,才可以调动军队,这是一向以来的规矩,认符不认人。 看到那半个兵符,领将立刻取出由他保管的半个,当即严密无缝的合在一起,领将面容一肃,跪下道:“虎体合一,我等听从调遣。”“将军请起。”纵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萧若傲也不禁露出了笑意,在领将起身后,他道:“军中共备了多少粮草?” 第九百六十章 大喜 这行军打仗,士兵固然是根基,粮草却也是重中之重,试问连饭都吃不饱,谁还肯卖命打仗。 领将如实道:“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的粮草。” “好。”萧若傲满意地点点头,朝王丞相拱手道:“请丞相替萧某多谢齐帝,这份情义,萧某一定铭记于心。” “好说。”王丞相淡淡应了一句,眼睛一直落在萧若傲身上,后者明白他的意思,自袖中取出图纸递过去。 王丞相接过图纸递给同行的一名中年人,此人是齐国最顶尖的工匠,负责建造水船,对整个船体构造都一清二楚,图纸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工匠仔仔细细看过后,点头道:“图纸没有问题。” 听到这话,王丞相绷在心头的弦终于松了下来,示意工匠退下,朝萧若傲拱手道:“祝愿萧帝早日踏平北周,光复西楚。” “多谢王丞相吉言,请替萧某谢过齐帝。” 王丞相笑眯眯地点头,“好说好说。”王丞相笑一笑,道:“萧帝要是没别的吩咐,在下就回去复命了。” 在王丞相离去后,屠战意气纷发地道:“有这二十万大军在,我非灭了北周不可。” 常平皱一皱眉头,“小心一些,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屠战不以为然地道:“你就是喜欢疑神疑鬼,兵符在了,大军在了,粮草也在了,还能有什么事。”说着,他朝萧若傲道:“陛下,兵马齐备,我们是否现在就起程?” 常平阻拦道:“陛下,齐帝素来吝啬多疑,从不将兵权交给别人,连他自己的儿子都不肯,现在突然给咱们二十万大军,您不觉得很可疑吗?” 萧若傲沉吟片刻,对屠战道:“你去看看粮草,若是没有异常,就下令出发。” “遵旨!”屠战欣然答应,临走前不忘朝常平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见萧若傲不信自己的话,常平大急,“陛下……” 萧若傲抬手打断他的话,“朕明白你的担心,所以你去帮朕做一件事。” 当日,萧若傲带领二十万大军连夜离开临淄城,他们并没有前往北周,而是去了南昭。 二十万大军看似不少,但与庞大强盛的北周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真要打起来,怕是还没看到金陵,就已经全军覆没了。西楚虽灭,却各方的势力还在,并不肯就此归顺,故而这半年来,北周一直在设法平定各方,无瑕顾及南昭。所以从一开始,萧若傲打的主意就是问齐帝借兵之后,去南昭休养生息,扩大势力,然后东山 再起。 当然,这兵借来之后,是断然不会还了,正所谓刘备借荆州,有去无还。自从南昭被来后,南昭百姓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反抗西楚统治,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二十多年来,萧若傲一直有派兵镇压,在西楚被灭的几个月前,还派了几万士兵来,如今留在南昭的楚兵,大概有十几万 。 在萧若傲离开十日后,王丞相匆匆入宫,一见到齐帝便满面欢喜地跪下大声道:“陛下大喜!大喜啊!” 齐帝正在与新纳的美人调情,听到这话,一把推开怀里妖娆的美人,看也不看跌了个狗吃屎的美人,死死盯着王丞相,“水船成了是不是?” “是!”王丞相眉飞色舞地道:“第一艘水船已经大功告成,并且下水试过,一切完好,没有任何异常!” “好!好!好!”齐帝连说了三个好字,起身不断来回走着,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这会儿尽是欢喜兴奋之情,“等这么久,终于是等到了。” 王丞相恭维道:“有了火枪火炮还有如今的水船,攻克北周,一统天下指日可待,实在是可喜可贺!” 齐帝龙心大悦,意气纷发地道:“不错,有这三样利器在手,北周再不能阻拦朕的脚步。” “好!”齐帝大吼一声,道:“传令下去,全力制造水船,入冬之前,朕要看到五十艘水船。” 王丞相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为难地道:“陛下,现在离入冬只有不足两个月的时间,五十艘水船……实在来不及。” 齐帝眸光一冷,缓步来到他身前,语气异常客气,“丞相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 王丞相身子剧烈一颤,他跟随齐帝多年,知道他越是说得客气就越是心里不满,战战兢兢地道:“臣……臣一定竭尽所能,在入冬之前完成五十艘水船。” “很好。”齐帝满意地点点头,“要人要物只管和工部说,朕会让他们倾全国之力供应。” 听到这话,王丞相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松了些许,“多谢陛下。” “起来吧。”在王丞相起身后,齐帝走到窗前,望着天上成群结队飞过的大雁,嘴角浮起一缕阴狠的笑容,“北周……呵呵,很快就没这两个字了。” 寂静片刻,他转过身道:“水船一事,一定要严加保密,不得泄露分毫,否则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但……”王丞相欲言又止,眼睛瞅着站在龙椅边的那位带着异族风情的美人,这是东域刚刚送来的美人,因其美艳绝伦,入宫之后很受齐帝宠爱。 齐帝嘴角微微一勾,朝正在揉胳膊的美人道:“你过来。” 见齐帝想起了自己,美人赶紧走了过去,娇嗔道:“陛下,你刚才把奴家摔得好疼啊。” “是吗?”齐帝轻抚着那张娇艳如桃花瓣的脸蛋,喃喃道:“那么美得脸,可真有些舍不得。” 美人眨着杏仁一般的眼睛,好奇地道:“什么舍不得?” “为了大业,再舍不得也只得舍得,始终……非我族类。”齐帝一边叹气一边将手移到她脖子处,没等美人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只刚刚还温柔无比的手倏然收紧,一下子变成了阎罗王的索命手。“唔!唔唔!”美人被掐得脸庞通红,看齐帝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犹如在看一个恶鬼,那双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迸出眼眶,她拼命挣扎可惜无济无事,那只手无情带走她的生命,而她至死也没明白,齐帝为什么要杀自己。 第九百六十一章 出尔反尔 随着齐帝的松手,刚刚还娇艳如花的美人如破布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齐帝甚至没有一丝不舍,非要说有,那也是对她容貌的不舍。 周围的宫人如木雕泥塑一般站在那里,没有一点惊讶或者恐慌,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早已经司空见怪。 齐帝拍拍手,淡然道:“好了,这样就没有人泄密了。” “陛下英明。”王丞相看得一身冷汗,虽说这名姬妾是一定要死的,但换了他,可做不到亲自下手。 在示意宫人将尸体拖下去后,齐帝道:“那边怎么样了?” 王丞相精神一振,赶紧道:“回陛下的话,他们已经快到南昭了。” 齐帝冷笑道:“动作倒真快。” 王丞相瞅着他试探道:“陛下,是否……” 齐帝知道他想说什么,挥手道:“去吧,按计划行事。” “遵旨。”王丞相会意地退了下去,殿内重新恢复了平静,秋光从窗口洒落,看起来宁静平和,丝毫看不出刚刚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里死去。 在齐国边境,一大队盔甲鲜明的士兵步伐整齐地往前行走着,萧若傲带着常平与屠战策马走在大军前面。“走快一些,我们要赶在日落之前进入南昭地界。”常平回头催促,旁边的屠战皱了皱眉头,赶路的这些日子,常平说最多的就是“走快一些”,好似后面有狼在追一样;兵符都在他们手上了,齐帝还能要回 去不成,真是胆小,也不知陛下看中他什么。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映入众人耳中,常平回头看去,越过无数黑压压的人头,一个十几个人的队伍映入眼睑,带头的那个人常平认得,是血影。 “停下!停下!”血影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大声喊着。 血影的出现令常平心生不祥,想要喝斥队伍走快一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清楚,无论催促,都不可能快过飞奔而来的马匹,只能眼睁睁看着血影追上他们。 “吁!”血影勒住马绳,拱手道:“见过萧帝。” 萧若傲眸光一冷,淡然道:“血统领怎么来了?” 血影看了一眼大军,道:“陛下刚刚发现有宫人偷刻兵符,私调大军,特命卑职前来追回。” 屠战听着不对,粗声粗气地道:“你什么意思?” 血影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有人买通宫人盗取陛下手中的半个兵符,依照复刻,做了一个假兵符,之后又到丞相府中假传圣旨,从而偷调二十万大军。” “放屁!”屠战怒喝道:“明明就是你们拿出来的兵符,一转眼怎么又成假的了?”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血影回了他一句,对萧若傲道:“卑职知道这件事令萧帝很为难,但确实是宫人假传圣旨,现在宫人已经被陛下处死,还请萧帝归还回大军,好让卑职回去交差。” 萧若傲面上阴云密布,这个齐帝果然不怀好心,刚一过河就打算拆桥,“这二十万大军是齐帝允诺的,他身为一国之君,却出尔反尔,说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萧帝错了,陛下从未允诺过您什么,反倒是您串通宫人,谋算大军,实在不该。您别忘了,在您被北周追杀的时候,是陛下顾念昔日情谊,冒着与北周为敌的危险保全了您,您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常平恼怒地道:“说的比唱得还好听,什么情谊,他只是想要水船的秘密罢了,现在得到了完整图纸,就想把大军要回去,算得可真精明。” 血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口气强硬地道:“请萧帝交还大军!” “如果我不还呢?” “这事可由不得你。”说罢,血影自怀里取出一块铜符,高举过顶,大声道:“兵符在此,全体将士听令!” 屠战大骇,这兵符明明在他们这里,怎么又出来一块,定晴细看,那兵符确实与他们手上这个一模一样,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诧异的不止是屠战他们,还有领将,虎符合一一向是调兵的合一,可现在出现了两块虎符,他们该听谁的? 见将士没反应,血影面色一沉,厉喝道:“没听到本座的话吗?还是说你们想要背叛大齐,背叛陛下?” 这句话无疑是很严重的,领将犹豫片刻,上前道:“能否让末将仔细看一下虎符?” “当然!”血影当即将虎符递了过去,两块兵符贴合紧密无缝,而后他又问萧若傲要了虎符,两块相较之下,血影那块贴合更好,也更像真的。 血影接过领将递回来的虎符,冷声道:“可以了吗?” “嗯。”领将点点头,对萧若傲道:“既然萧帝手上的这枚虎符是伪造的,我等就不能再听命前往南昭了。” 屠战大急,“什么伪造,这虎符就是你们那个狗皇帝给的,他现在想反悔,所以又造了一枚,想将你们哄回去,你们自己动动脑子,这虎符哪是说伪造就能伪造的。” 屠战的不敬令领将越发反感,漠然道:“总之血统领手上的虎符是真的,我等必须听他命令。”说着,他转头大声道:“全军将士听令,立刻回程!” 屠战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刀宰过去,总算他还有理智,知道自己再能打也不可能是二十万将士的对手,不知所措地看向一言不发地萧若傲,“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见萧若傲不说话 ,他又急急朝常平道:“你不是主意最多吗,赶紧想个办法啊。” 常平瞪了他一眼,“现在相信我的话了?” “信信信,快想办法。”相比屠战的紧张,常平要淡定许多,嘴角甚至还有讽刺的笑容,“别担心,陛下早做了安排,这二十万大军——就是咱们的。” “这……这话怎么说?”任屠战怎么办,常平都不再解释,只让他安心看下去。那厢,二十万大军已经转过身,准备返回临淄,但血影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盯着萧若傲道:“卑职来之前,陛下特意交待了,说萧帝独自前往南昭太过危险,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随卑职一道回临淄城的好。” 第九百六十二章 损失惨重 “如果我不回去呢?” “那卑职只有得罪了。”随着血影的话,他身后几名血骑士已经策马上前,包围萧若傲等人。 “这么说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萧帝能够体谅就好,请吧。”面对血影毫无敬意的言语,萧若傲淡淡道:“可惜我在临淄已经住够了,不想再回去。” 血影目光一沉,阴声道:“那就得罪了。” 眼见血骑士逼近,常平朝二十万将士道:“主子有危险,尔等还不护驾?” 众将士用一种看疯子的目光看着常平,他们是齐国人,怎么也轮不到萧若傲来做他们的主子,更别说那块虎符还是假的了。 常平早料到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冷笑道:“你们以为虎符不在,就无需听令了是吗,都看看自己掌心。” 众将士将信将疑地抬起手,每一个人都在自己掌心找到一个细小的黑点,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就算偶尔有发现的,也只以为是不小心沾到的污迹。 有士兵用力擦拭着黑点,可就算他们擦破了皮,黑点也没有一点抹去的迹象,这样的异常令他们心慌意乱,三三两两问这是什么。 在众人的追问注目下,常平张嘴吐出一个字,“毒。” 这个字一出口,士兵们顿时炸开了锅,有几个急脾气的当即冲上来要常平交出解药,甚至按住他搜身。 常平也不反抗,作由他们搜身,结果自是一无所获,一名士兵在往他脸上揍了一拳后,厉声道:“把解药交出来。”能够让他们所有人一起中毒,必是下在了食水之中。 常平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笑道:“解药没有,贱命倒是有一条,你们只管拿去就是了。” 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这么一说,士兵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血影已是想明白了其中的牵扯,怒喝道:“竟然用毒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是卑鄙小人。”“论卑鄙,又怎及你那位主子。”萧若傲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而他接下来的话,彻底断了血影的心思,“别妄想带他们回去医治,这毒极为少见,你们那些个太医想要配治出解药,至少得十天半个月,可他们 毒发的时间只有一天,只要一天没服用解药,就会立刻毒发身亡,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血影面色一白,色厉内荏地道:“你别以为这样就唬得了我。” 萧若傲轻蔑一笑,看向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士兵,“是生是死,你们自己选择,如果选择跟着我,我定不会亏待你,待我复国之后,你们都会是功臣,保你们一生富贵无忧!”血影唯恐士兵被他们说动,赶紧道:“别听他胡说,当年璇玑公主倾力助他登上皇位,最后结果怎样,你们是清楚的,这样一个卑劣小人的话,你们觉得能够相信吗?还有,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如果今日 你们随他而去,就是叛国贼,你们的家人全部要被处死。” 这番话果然说动了一部分士兵,决定跟血影回去,性命固然要紧,要家人更重要,明知道体内蕴藏着剧毒,仍然决定冒险一试。 二十万士兵分成了两大阵营,虽然没有具体数字,但可以看得出,跟随萧若傲的是大部分,有将近三分之二。 之后,血影又屡次游说,但终归是战胜不了那些人对死亡的恐惧,人数始终定格在三分之一。 “萧若傲,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陛下,来日定当要你加倍奉还!”恨恨抛下这句话后,血影领着士兵离去。 屠战不甘心地道:“陛下,为什么不拦下他们?”“虽然这十几万士兵归顺了我们,但那是迫于无奈,强迫他们自相残杀只会加深对咱们的恨意,得不偿失;再说了……不过是一群将死之人,何必费尽动手。”萧若傲冽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在这黄昏落日下来 看来,森冷可怖。 屠战连连点头,“还是陛下英明!” “多跟常平学着点。”说罢,萧若傲调转马头,道:“走吧,去南昭。”黄昏时分的夕阳余光无疑是极美的,可对血影来说,却犹如夺命之光,跟他回临淄的六七万士兵,无一例外在第二天黄昏毒发身亡,从毒发到死亡,只有短短半个时辰,倾刻之间地上堆满了尸体,那场面 ,没人愿意经历第二次。 齐帝知道这件事,心都在滴血,那可是整整二十万大军啊,竟然不是死就是叛,没一个回来。 他恨不得御驾亲征,将萧若傲大卸八块,可终归是只能想想,这一战他打不起,也不敢打。 就算齐国底子再深厚,一下子失去二十万大军也是伤筋动骨了,短时间内,除非调动边关守军,否则根本凑不齐这么多士兵,更何况还有北周这个强敌一直虎视眈眈。 齐帝不仅不敢打,还要想方设法瞒住这个消息,以免北周趁虚而入,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些水船上,北周一灭,下一个目标就是萧若傲。 虽然齐帝极力隐瞒,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失去二十万大军的消息终归是传到了金陵,传到了东方溯耳中。 “皇兄,如今齐国空虚,正是咱们出征的大好时机,臣弟愿意领兵前往,为皇兄攻下临淄。”东方泽第一个请缨,在他之后,诸将也纷纷请命出征。 江越迟疑地道:“齐帝诡狡多诈,这件事会不会又是他想出来的诡计?” “咳咳!”东方溯低低咳嗽几声,看向默然不语的张启凌,“张相意下如何?” “据臣派去南昭的探子回报,萧若傲确实带着大批齐国士兵去了南昭,所以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知道萧若傲现在躲在哪里吗?” 张启凌摇头道:“南昭境内多山川林木,便于隐藏,所以暂时还没查到,臣已经让他们全力追查。” “好。”东方溯动一动有些发麻的身子,“那依张相所见,现在是出征齐国的时候吗?”张启凌沉吟片刻,说出了他的意见,“百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齐国还没死;出征可以,但需得谨慎再谨慎。” 第九百六十三章 出战齐国 东方泽对他的话有些不以为然,“齐国全盛之时尚不敌我国,何况是现在。”张启凌淡淡一笑,“九王只看到齐国损失了二十万士兵,可曾想过,齐帝为什么会心甘情愿交出二十万大军的兵权?就算是一个大善人,也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家底去帮助别人,何况……齐帝从来不是什么 善与之辈。” 这句话令东方泽哑然,是啊,齐帝素来自私吝啬,可在萧若傲这件事上却异常大方,先是收留他在临淄,为此不惜与北周正面为敌;现在又赔他二十万大军,实在说不过去,难不成齐帝转了性子? 在满朝文武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东方溯问道:“张卿是否猜到了什么?” 张启凌欠一欠身,道:“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臣猜测萧若傲应该是用足够让齐帝动心的利益做交换,譬如……他从应天逃走的方法。” “水中之船?”东方溯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错。”张启凌点头之余,又不无遗憾地道:“这半年来,古师一直在研究此物,奈何身子不济,一直没什么进展。” 当初古逸臣被萧若傲用计劫去西楚,连带着他的札记、书籍、笔记,但凡与关于机关术有关系的东西,也全部被带去了西楚,正是靠那些东西,萧若傲手底下的机关师才造出了水船。古逸臣回来后,便日夜默写,想要将所有书籍、札记抄默出来,他原本身子就不是很强健,在西楚时又生过一场大病,虽然治好了,病根却未除,只是隐伏在体内;现在这样殚精竭虑,病根顿时被勾了起 来,而且比在西楚时更加凶猛,多日来一直缠绵病榻。 东方泽一边思索一边徐徐道:“齐帝用二十万大军做交换,也就是说……他已经掌握了水船的制造方法?” “很有可能。”张启凌话音未落,东方泽便急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集结兵马,进攻临淄,否则等他造出水船,咱们就被动了。” 张启凌摇头道:“九王又怎么知道齐帝还没有造出水船?如果已经造出,我们这一去……说句不中听的,叫做羊入虎口。” 东方泽被他说的没了主意,摊手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做?” 张启凌默然不语,事实上,这就是一个赌博。赌赢了,从此天下大定,再没有一个势力能够与北周抗衡;赌输了,一向无往不利的北周军队就会遭到重创,失去绝对优势。 大殿寂寂无声,偶尔响起一声两声压抑后的咳嗽,秋光透过敞开的殿门,在黝黑发亮的金砖上投下一片光影。 “传朕旨意,集结大军,出征齐国!”东方溯低沉的声音伴着咳嗽在安静的大殿中响起。 张启凌一惊,连忙道:“陛下……” 东方溯抬手打断他的话,“朕明白张卿的担心,现在齐国是否拥有水船还是未知数,可要是再等下去……未知就变成一定了。” “我们与齐国之间,早晚有一战,与其不知结果的等下去,倒不如趁着我朝现在士气正盛,主动进攻!” 见东方溯心意已定,张启凌不再劝说,拱手道:“臣明白了,臣必当竭尽全力,为陛下攻下齐国。” 东方泽连忙道:“臣弟请求领兵出征,扬我大周国威!” “臣也请求出征!”众武将纷纷请命出征。 最终,东方泽为主帅,张启凌为军师,又点了副将、前锋、参将等数十名,于十一月初十,率十万精兵出征齐国。 出征之日,东方溯撑着病体亲自送行,可见对这一战的重视。 尽管东方溯已经当机立断,但还是晚了一步,在这一场战役中,齐帝凭借水船的出奇不意以及装备在上面的火炮火枪,令北周军队遭到了大败,死伤数万人,余者退入山谷据守。 同时,负责运送粮草的队伍在途中被劫,远在齐国境内的大军遭到了断粮危机,又被齐军包围,不能外出觅粮,情况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战报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金陵,东方溯当即召集兵马,北周实力雄厚,又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很快便再次召集了八万士兵,但在选择主将人选时,却出现了问题。 原来东方泽出征时,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水船,东方溯几乎挑选了整个大周最好的将士,余下的不是年纪太大,就是经验不足,以至于一下子寻不出合适的主将人选。 予恒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有勇有屏,也曾随军出征,可毕竟年纪尚轻,要他一人面对这种局面,实在太过勉强。万一再失败,就算国力强大如北周,也难以承受。 这件事,成为一大难题,横在东方溯心中,一日不定主将人选,大军就一日不能出征,东方泽等人生还的希望亦会少一分。 冬雪初霁的这一日,慕千雪去上林苑散步,刚到那里,便看到予恒匆匆走来,瞧见慕千雪,予恒眼圈倏地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慕千雪惊讶地问着,她温柔的声音令予恒越发难过,“扑通”一声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里,哽咽道:“姨娘,您快去劝劝父皇吧。” “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慕千雪急急将他拉起,拍去他沾在膝盖上的雪后,疑惑地道:“你父皇怎么了?” “父皇……”予恒抹一抹眼角的泪光,“他要御驾亲征!” 慕千雪被这话吓了一跳,“你……你说什么?”“我刚刚去见过父皇,父皇决定亲征齐国,不日之内就要出发,任我怎么劝都不听,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来找姨娘;父皇一向最爱重姨娘,只有您才劝得动父皇。”一向有主见的予恒,这会儿却像个不知所措 的小儿,眼巴巴地看着慕千雪。“你别急,坐下慢慢说。”慕千雪拉着他到旁边的亭子里坐下,待仔仔细细问过后,凝声道:“这么说来,此事尚未公布天下。” 第九百六十四章 原来 “嗯,父皇今日刚刚做的决定,儿臣和江尚书他们都在,谁都劝不动,不出意外的话,明儿个一早会颁旨公布,等到那时候,就改不了了。” 花蕊皱着两道弯弯的柳叶眉,“陛下病情一直反复无常,怎么受得了天寒地冻的奔波征战,非得加重病情,甚至……” 她瞅一瞅眉目含愁的慕千雪,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意思,谁都听得出来。确实,东方溯的身子经不起任何折腾。 见慕千雪不说话,予恒又急急道:“姨娘,您一定要劝父皇收回成命,我愿意领兵出征,我答应您,一定会救出九叔,也一定会攻破临淄。” 慕千雪拍拍他的手,“本宫知道了,本宫现在就去见你父皇,你先回去吧。” 在目送予恒离开后,慕千雪带着花蕊去了承德殿,刚到门外,便被张进拦住,“娘娘留步,陛下有旨,不许任何人打扰。” 慕千雪讶然道:“本宫也不可以?” “请娘娘恕罪。”张进无奈的说着。 慕千雪阻止想要说话的花蕊,道:“既是这样,本宫就在这里等候陛下召见。” 张进为难地道:“外面正在化雪,天寒地冻的,娘娘还是回去吧。” 慕千雪黛眉轻扬,温和而坚定地道:“本宫不为难公公,也请公公不要阻止本宫。” 张进知道她的意思,叹了口气道:“那奴才进去给您通禀一声。” “有劳了。”慕千雪点头道谢,张进倒也有心,让宫人端来一盆烧得正盛的炭火放置在慕千雪脚边,虽说起不了大作用,但多少能取点暖。 这一等,就是整整一日,太阳从东到西再到西沉山后,那扇殿门始终不肯打开过,铜盆里的炭加了五六次,才不至于熄灭。 冬天昼短夜长,太阳一落山,这天就迅速暗了下来,寒风平地而起,在黑暗中呼啸,风中夹杂着被吹起来的积雪,越发寒冷。 花蕊缩了缩被吹得冰凉的脖子,小声道:“主子,天都黑了,不然咱们先回去,明儿个再来吧。” “明儿个就来不及了。”慕千雪一动不动的说着,转头见花蕊冻得面色发青,心中一软,“你若觉得冷,就先回去吧。” 听到这话,花蕊连连摇头,“奴婢一点都不冷,奴婢在这里陪主子。” 在花蕊感觉要冻僵的时候,闭了整整一日的朱红殿门终于缓缓打开,张进再次走了出来,恭敬地打了个千儿,“陛下请贵妃娘娘进去。” 慕千雪暗自松了一口气,在道了声谢后,拖着僵麻的双腿走了进来,刚一进殿,便有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迅速温暖着冻了一整日的身子。 东方溯闭目斜倚在贵妃榻上,搁在小几上的紫铜博山炉正在徐徐燃着,不断从炉孔中飘出的氤氲白烟,令大殿充斥着沉香独有的宁神气息,只是因为燃得久了,香气已经变得极淡。 慕千雪走到香炉边,舀了一勺沉香添入博山炉中,香料在炭火的温热下徐徐化开,香气渐盛。 “何事一定要见朕?”东方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慕千雪欠一欠声,柔声道:“臣妾听说陛下想要御驾亲征?” 东方溯对她的话并不意外,坐起身子道:“予恒告诉你了?” “征途艰险,又正值寒冬腊月,予恒难免担心。”慕千雪倒了一盅热茶递到他手中。 东方溯捧着温热的茶盏,淡然道:“朕又不是第一次亲征,有什么好担心的。” “以往陛下龙体康健,自是无恙,如今病情未愈,实在不宜出征。”说到这里,慕千雪深深欠下身去,“臣妾恳请陛下以龙体为重,收回成命。” 东方溯静静看着她,半晌,忽地道:“朕的病,还有痊愈的那一日吗?” 慕千雪不动声色地道:“只要陛下静心休养,避免疲劳伤神,自会好转。” “好转……”东方溯怆然一笑,眼眸充斥着淡淡的忧伤,“你打算瞒朕到什么时候?” 慕千雪眼皮微微一跳,茫然道:“臣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话音未落,东方溯突然握住她的手,突如其来的寒凉令慕千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东方溯自嘲道:“你也觉得很冷是不是,这殿里地龙、炭盆都烧着,张进他们热得冒汗,朕却还冷得慌,别人能烘一日的暖炉,到朕手里,连半日都撑不住。” 慕千雪听得心里发慌,听东方溯的语气……似乎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勉强笑道:“陛下风寒未愈,自然比别人怕冷一些,等病好以后就没事了。” 东方溯抚过那张钟情了一辈子的脸颊,涩然道:“瞒了这么久,不累吗?” “陛下别胡思乱想,您就是患了一些难缠的小症,看着吓人,实则并无大碍,您要是不相信,可以传纪太医前来询问。” “不用了。”东方溯摇头,目光哀凉如水,“他的话定与你一样,只是千雪,朕自己的身子怎么会不知道,到底……是寒毒未清。” 这句话犹如惊雷炸响,令慕千雪一下子呆在那里,待得回过神来,她急急道:“陛下想到哪里去了,寒毒早在您服下月见草的时候,就已经驱除的一干二净了,您……” “千雪!”东方溯加重了语气,“你要怎样才肯跟朕说实话?” 这句话瞬间抽尽了慕千雪仅余的力气,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榻边,终归……终归是瞒不住了。 东方溯想要扶起她,却力不从心,寒毒正一点点蚕食他的身体,“人生在世,皆有一死,不过早些晚些的区别罢了,朕……” “不会!”慕千雪激动地打断他,“陛下洪福齐天,一定能够转危为安,医十……医十已经去找药了,他一定会找到医治陛下的药,一定……一定会没事的。” 这些年来,她凭着过人的智谋,闯过一个又一个关卡,唯独生死,是她怎么都跨不过去的难关……东方溯淡淡一笑,“生死由命,朕早已经看开了,你也不必难过。” 第九百六十五章 毒誓 “不可以!”慕千雪拼命摇头,紧紧握住他停留在脸颊上的手掌,那抹冰凉成了她唯一可以握住的温暖,“陛下说过,要与我白头到老,永不分离,你是一言九鼎的皇帝,你不可以食言,不可以……”说到后 面,她已是泪流满面。 东方溯温柔拭去她滑落脸颊的泪水,往往这边刚抚去,那边又落下来,怎么了拭不干,“朕何尝舍得,可天命如此,由不得我们做主。” 慕千雪摇头,咬着细白的银牙道:“若这是天命,我们就逆天而行!” 东方溯玩笑道:“你还想去学孙猴子闯地府去改生死薄不成?” 慕千雪被他说得破涕为笑,眸光深情而坚定,“为了陛下,别说是改生死薄,就算将地府搅一个天翻地覆又如何!”“朕知道。”东方溯目色温柔如二月时分的春风,“为了朕,你什么都愿意做,可千雪,朕最怕的就是你这样。”他扶起她,一字一字道:“朕不求万寿无疆,只求你好好的,不要再为朕冒险,不是每一次都有 那么好的运气。” 慕千雪知道他的意思,哀然道:“没有陛下相伴,每一日,每一刻,对臣妾来说,都是折磨。”她轻吸一口气,徐徐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死生相随。” “朕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这个。”东方溯叹了口气,望着她道:“千雪,答应朕,就算朕不在了,你要也好好……” “臣妾不答应!”慕千雪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假思索地打断,含泪道:“若陛下不希望臣妾有事的话,就撑下去,医十一定会找到解药,治好陛下体内的寒毒。” 东方溯怅然一笑,“连月见草都没用,还能有什么解药,这一点,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不是!”慕千雪激动地否认着,刺金广袖下,那双手紧紧交握着,十根纤指被攥得发白,她怕自己稍一松手,就会控制不住颤抖。 望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东方溯心里亦是难受得紧,可为了千雪的将来,他只能硬下心肠,“你若不答应,朕与你,无论阳关道还是黄泉路上,都绝不相见!” 慕千雪没想到他会说出如此狠绝无情的话来,一时怔在那里,“陛下……” “来人!”东方溯唤过张进,冷冷道:“送贵妃回去。从今往后不许贵妃踏入承德殿一步,谁敢私放,一律乱棍打死。” “奴才遵旨。”张进在心里叹了口气,别看这话说得绝情,实则用心良苦,唉,人生在世,哪怕是天子,也有种种不能化解的苦恼。 慕千雪用力咬着朱唇,许久,颤声道:“陛下一定要这样逼臣妾吗?” “朕……”东方溯刚说了一个字,胸口忽地一闷,捂唇连连咳嗽,身子随咳嗽不住发颤,犹如一片在寒风中颤抖的落叶,实在令人担心。 许久,东方溯终于止住了咳嗽,当他松开手时,张进骇然惊呼,“陛下,您……您又咳血了。” 在东方溯苍白不见血色的掌心,赫然有殷红的鲜血,显然是刚才咳出来的,慕千雪也瞧见了,急忙道:“快去请纪太医过来。” “没事,死不了。”东方溯漠然说了一句,对张进道:“送贵妃出去。” 张进瞅了一眼慕千雪,小声道:“陛下,奴才还是……先去请纪太医吧。” 东方溯目光一沉,“听不到朕的话吗?” 见他态度坚决,张进只得朝慕千雪道:“娘娘,奴才送您回去吧。” 慕千雪没有理会他,望着东方溯的目光哀凉如夜水,“陛下一定要这样逼臣妾吗?” 迎着她的目光,东方溯差一点心软,他强迫自己别过头,冷然道:“是!” 慕千雪闭目,在眸中挣扎多时的泪水终于还是顺着眼角落了下来,许久,她睁开眼,艰难点头,“好,臣妾答应您!” 东方溯心中一松,“好,你随我发下誓愿,我一句,你一句。”待慕千雪答应后,他徐徐道:“妾慕氏,对天起誓。” “妾慕氏,对天起誓。” “从今往后,绝不自寻短见,纵遇困难险境,也必设法活于世间,护佑大周。” “从今往后,绝不自寻短见,纵遇困难险境,也必设法活于世间,护佑大周。” 东方溯满意地点点头,说出最为难也是最关键的一句,“如有违誓,妾夫君东方溯当永沦鬼道,不得超生!” “陛下?”慕千雪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东方溯,他……他怎么可以用自己来做违誓的代价。 东方溯面无表情地喝道:“念!” “如有违誓,妾夫君……夫君……”慕千雪艰难地重复着,可后面那句近乎诅咒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她跪下哀求道:“陛下要臣妾做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誓言……臣妾做不到啊。” “做不到也要做,念!”东方溯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他要彻底断绝慕千雪违誓的念头,让她在自己走后,可以好好活下去,他知道这样会让千雪很痛苦,也很不公平,但……就当是他自私吧。 “我……” “念……咳咳!”东方溯胸口气息一阵激涌,忍不又剧烈咳嗽起来,刺目的殷红从捂嘴的指缝中渗出来,吓得张进魂飞魄散,传太医也不是,不传也不是。 慕千雪泪如雨下,许久,她一字一字艰难地道:“如有违誓,妾夫君东方溯当……永沦鬼道……不得超生!” 听她念完最后一个字,东方溯精神一松,整个人瘫在了榻上,慕千雪一边扶住他一边朝愣在那里的张进厉喝道:“还不赶紧传纪太医!” “奴才这就去!”张进激灵灵一抖,赶紧着急火燎地往外奔去。 慕千雪抖抖擞擞地拿帕子拭着东方溯唇边的血渍,哪知越擦越多,整块帕子都是血,向来温柔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锐刺耳,“我已经照你的话发了誓,你不可以有事,听到没有,不可以!”“朕知道。”东方溯握住她被血染红的手,“为了你,朕一定会拼尽全力撑下去,多陪你一日,你就能少一日痛苦。” 第九百六十六章 生于战争 纪临几乎是奔进来的,进殿后顾不得请安,赶紧上前扣住东方溯手腕,仔细诊了一会儿后,眉头微展,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不是太严重,臣开几服药,陛下按时服用,静心休养,避免劳累、动怒,应 该就能好转。” 慕千雪心中一松,拭一拭泪,问道:“医十可有消息传来?” 纪临一怔,不明白他怎么当起东方溯的面问起医十来了,这件事他们可是一直牢牢瞒着。 见他迟迟不语,慕千雪知道顾虑,“陛下都已经知道了,说吧。”听到这句话,纪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不到瞒来瞒去,到底还是瞒不过。他定一定神,道:“前两天医十派人送回来一些珍贵药材,都是他在外面搜集采摘到的,对陛下病情颇有益处,但除根的药… …暂时还没有找到。” 慕千雪神情一黯,这个“暂时”已经用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亦或者……永远不会有头。 “知道了,你下去开方吧。”在纪临离去后,慕千雪接过张进递来的热毛巾替东方溯拭去残余的血渍,随即道:“纪太医刚才的话,陛下都已经听到了,必须得静心休养养,不可劳累费神。” 东方溯看一眼在烛台下结成倒挂珊瑚的烛泪,道:“你不想朕出征?” “不是臣妾不想,而是陛下的身子无法支撑。”慕千雪哀求道:“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您让臣妾,让大周怎么办?” 东方溯沉声道:“朕明白你的担心,可朝廷的情况你是知道的,青黄不接,除了老九带去的那些,能用的将领已经没多少了。万一输了这一战,不知又要等多少年,甚至……以后都没这个机会。” 齐国的水船,一直是东方溯的心头大患,而且根据前线传来的战报,那些水船不止可以藏匿水中,还装载了火炮,威力巨大。 慕千雪仰头,目光坚韧而果敢,“朝中或许没有合适的将领,但陛下眼前有一个。”东方溯料到她会这么说,并不感到意外,“你已经为朕冒了太多次险,足够了,这一次,让朕自己去解决,亲手除去大统路上最后一个障碍。”说到这里,他眼中透出深深的期望,“朕希望在死之前,可以看 到天下归一。” 慕千雪不假思索地道:“臣妾答应您,一定会为陛下踏平临淄,双手奉上齐帝人头。”“朕知道你的能力,但……”东方溯扶着她的手起身走到朱红长窗前,外面冷风呼啸,吹得投在窗纸上的树影剧烈摇晃,苍白的手指触到窗棂,在片刻的犹豫后,用力往外推去,一瞬间,寒风灌了进来,如恶 虎一样迅速吞噬着殿内的温度,烛火被吹得猛烈摇晃,忽明忽暗,随时都会熄灭,桌案上的纸更是被吹得到处都是,漫天飞舞。 “陛下!”慕千雪惊呼一声,赶紧关紧窗子,阻隔了寒风的肆虐,从开窗到关窗,不过短短片刻,蜡烛已是被吹熄了好几枝,张进赶紧取出火折子掌灯,同时让宫人把掉了满地的纸捡起来。 见东方溯没有大碍,慕千雪心中一松,嗔怪道:“陛下怎么一点不爱惜身子,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万一冻坏了怎么办?快去炭盆旁边坐着暖一暖身子。” 东方溯笑一笑,在回到椅中坐下后,他道:“你知道朕幼时,第一件记得的事情是什么?” “是什么?”“是战争!”东方溯带着久远的回忆道:“四岁那年,有贼子趁着父皇外出狩猎,兴兵作乱,亏得神机营的人拼死守卫,禁宫及时赶到,方才化险为夷。朕记得那个时候,母后一直紧紧抱着朕,一直到今年, 朕都记得那个怀抱……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想到曾经的陈氏,东方溯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啊,后来母后钻了牛角尖,又被小人利用,导致性情大变,做下许多错事。” “太后心里还是有陛下的,否则也不能迷途知返。”东方溯点点头,继续着刚才的问题,“后来,东凌犯境,我奉父皇之命出征,那一战算是给自己挣了一点地位;再后来就是去西楚救你,也是刀光血影,生死一线,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一次又一次征战,可 以说大周今日的太平盛世,皆是以战争换来的。” “战争——是一种以戈止戈的手段,它意味着杀戳,但又能带来和平,让百姓从此安居乐业。” 东方溯定定望着慕千雪,目光清明如水,“朕生于战争,长于战争,朕想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再征一次战,换来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而不是……这样在床榻上腐朽的死去!” 慕千雪内心矛盾而挣扎,她懂东方溯,懂他内心的期待与热血;可同时,她又不希望东方溯去冒险,毕竟他的身子…… 到底……到底她该怎么决择? 殿中寂寂无声,连风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炭盆里银炭偶尔爆出“哔剥”的一声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慕千雪终于有了决定,一字一字道:“臣妾明白陛下心意,臣妾不会再阻拦,但臣妾有一个要求。” “你说。” “臣妾要随陛下一起上战场。”这个话刚一出口,便被东方溯厉声拒绝,“不行!” “陛下可以出征,臣妾为什么不可以?”“朕说过,你要留在这里辅佐予怀,自从赈银失窃那件事后,予恒精神便一直不大好,总是丢三拉四,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东方溯叹了口气,又道:“再说了,一个人上战场冒险不够,非得再带上一个吗? ” “既然陛下也知道冒险,就该明白臣妾的心意,再说有臣妾相随,胜算也大一些不是吗?” 东方溯被她说得语塞,闷声道:“总之朕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没有商量的余地。”他说得急了,忍不住又低咳几声。 慕千雪正在争辩,张进捧着刚刚煎好的药来到她身前,“娘娘,陛下该服药了。”说罢,他小声道:“出征一事,还有好些日子,娘娘慢慢再劝就是了,无需急于一时,万一再惹陛下动气,那可就不好了。”“也只能这样了。”慕千雪轻叹了口气,不再提这件事,服侍东方溯服下药后,便退出了承德殿。 第九百六十七章 变心 后宫一向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不出一日功夫,东方溯要御驾亲征的消息遍传遍了宫闱。 静芳斋中,陈太后听完秋月的话,喝斥道:“就皇帝那个身子,怎么能出征,真是胡闹!” “是说呢,但陛下态度坚决,听说连慕贵妃都劝不动。” 听到这话,陈太后冷冷一笑,“是劝不动,还是根本没有用心劝,只有她自己知道。” 秋月眼皮一跳,试探道:“太后是说……慕贵妃并不反对陛下亲征?” 陈太后睨了她一眼,“你别忘了现在的储君是谁,皇帝真要是出了事,得益最大的就是他们母子了。”顿一顿,她又道:“不行,哀家要去劝劝皇帝,秋月,去备肩舆。” “不必了。”冯川拦住准备离去的秋月,笑容诡异地道:“太后不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吗?” 陈太后满面诧异地道:“好事?你糊涂了不成?” “糊涂的人是太后。”冯川毫不客气的顶撞令陈太后心生不悦,但又不好发作,只得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只要陛下在一日,咱们的大事就一日不能成,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为何要放弃?” 陈太后冷冷盯着他,石青绣金线滚雪白风毛立领衬得她甚是威严,“你竟要哀家送自己亲生儿子去死?”冯川不以为意地笑笑,“太后记得陛下是您亲子,陛下却已经不记得您这位亲娘了。这几年您在静芳斋的日子往好了说,那是颐养天年,可往坏了说呢,根本就是软禁,只要走出静芳斋范围,那就一定有人 盯着。”说着,他啧啧几声,摇头道:“这样的日子,奴才都看着难过,真亏您能忍到现在!” 这句话像一根尖锐的针,透过精美华丽的衣裳狠狠扎进陈太后心头,眉眼间的威严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软弱,默然片刻,她有些无力地道:“就算这样,哀家也不能……送皇帝去死。” 冯川笑意深深地道:“太后与其担心陛下,倒不如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处境。” 秋月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和慕贵妃早已是不死不休,如今碍着陛下,她不敢对太后做什么,可要是陛下归天了呢?”在陈太后渐趋难看的脸色中,他续道:“陛下的情况,太后您是知道的,就算不出征,又能撑得了几年?” 陈太后被他说的没了主意,“那……那该怎么办?” 冯川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幽幽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优柔寡断地等下去,不如当机立断!” 秋月就在旁边,听得分明,略一思索后,她摇头道:“这话不对,陛下出征,朝中就是慕氏母子揽权独大,还有大殿下帮着,咱们只会被动,又哪来的‘先下手为强’?” “妇人之见。”冯川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贵妃在,咱们当然没机会,可要是贵妃不在呢?” 陈太后心中一动,“把话说清楚一些。”“是。”冯川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一听陈太后问这话,就知道她心里也有些数了,这脸上的笑意顿时又深了几分,“这慕贵妃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但她对陛下总算有几分情义;如今陛下亲征,她定会要求 随军出征,但陛下不会答应,咱们要做的,就是劝陛下应下来。只要陛下与贵妃一走,这朝堂就剩下太子一人,最是容易对付。” 陈太后默默听着,扬眉道:“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予恒呢。” 冯川讨好地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两个根基不深的小子罢了,又怎么是太后您的对手。” “你最利害的就是这张嘴,死的都能让你给说活了。”就在冯川以为她已经答应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凉声道:“可惜啊,哀家拼死拼活,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不值得,不值得。” 冯川心思一转,已是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拍一拍袖子,欠身道:“既然太后不愿再为他人做嫁衣,那就……做给自己穿。” 陈太后眸中精光一轮,盯着他道:“你舍得吗?” 冯川连忙道:“奴才是太后的奴才,太后说往东,奴才绝不敢往西;说往火里钻,奴才绝不敢往水里趟。” “呵呵。”陈太后掩唇轻笑,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半晌,她抬头,眸中精光比刚才更甚,犀利如要刺入冯川肺腑之中,“这话真是越说越中听了,可哀家记得……你是齐国人吧。” 冯川迎着她的目光道:“奴才身是齐国,心却在太后这边。” “是吗?”陈太后端起一旁的碧螺春,慢悠悠地饮着,显然是在等冯川说下去。 “奴才算是想明白了,无论奴才做的再好,对齐帝来说,都只是一枚棋子,一个奴才,顶多就是封赏些金银,官爵是想都不敢想,毕竟还没听说哪个太监被封候拜相的。” “古语有云: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何况相比齐国,国土辽阔、物产丰富的北周才是凤凰。” 陈太后淡淡一句,“你觉得哀家会相信你吗?” 冯川讨好地道:“太后慧眼如炬,当知奴才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再说,欺骗太后,对奴才可没好处。” 陈太后面色倏然一冷,轻哼道:“你骗哀家的次数还少吗?” “奴才发誓,从今往后,绝不敢对太后有一字欺瞒,还望太后给奴才一个改过的机会,奴才一定会竭尽所能,助太后成就大事!”这一回,冯川倒真没有撒谎,他跟了陈太后那么多年,见惯了宫中奢靡的生活,早就不想再回到以前近乎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只是以前齐帝安排的细作都在,又有万三这个知道他身份的人,所以再不愿也只能继续为齐帝卖命。可现在不一样了,万三死了,齐帝又忙于应战,迟迟没有派人来跟自己接头;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助陈太后掌控朝政,甚至辅佐新帝登基,那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功臣,荣华富贵,权倾朝野,根本不在话下。 第九百六十八章 以利为先 “若你再骗哀家,又当如何?”陈太后也早察觉到他的心态变化,只是一直没有说破。 冯川急忙道:“奴才若有一字欺瞒,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陈太后抚一抚脸颊,淡然道:“与其说这些没用的,倒不如做出些实事给哀家瞧瞧。” 冯川知道她这是要自己纳投名状,赶紧凑上去,“请太后吩咐。” 陈太后微微一笑,侧眸道:“秋月,去把炭盆搬过来。” “是。”秋月依言端来炭盆,里面银炭烧得正旺,刚一靠近,便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在冯川疑惑的目光中,陈太后捻着佛珠徐徐道:“哀家这几年一直吃斋念佛,眼里最见不得血腥。” 冯川赶紧讨好地道:“太后真是菩萨心肠。” 面对冯川的吹捧,陈太后只是淡淡一笑,取过旁边的铜杆子拨一拨盆里通红的炭火,道:“只要你能踩着这里过去,哀家从此就信你。” 冯川面色瞬间一白,这盆里烧着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炭火,这要是踩过去,皮肉非得烧焦了不可。 陈太后瞟了他一眼,“怎么,不敢了?” 冯川身子一颤,赶紧赔笑道:“奴才对太后忠心耿耿,别说是区区一盆炭,就算是刀山火海,太后一声令下,奴才也照闯不误,只是……奴才这双腿不是还得留着给太后您跑腿嘛,这么废了岂不可惜?” 秋月嗤笑道:“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绕来绕去,还不是怕了。” “奴才冤枉,奴才……”不等冯川说完,陈太后已是冷冷道:“哀家已经把话搁这里了,至于踩与不踩……你自己瞧着办吧。” 冯川心里甚是憋屈,自他挑明身份后,一直牢牢钳制着陈太后,后者根本不敢为难他,哪里像现在。 他虽然百般不高兴,但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只能忍气吞声,他试着把脚抬到炭盆上,尽管隔着靴底,热气还是渗了进来,只是片刻功夫,就感觉到一阵阵发烫,而这还仅仅是搁在上面,并没有放下去…… 秋月冷声道:“真要不敢的话,就赶紧说,别勉强。” 冯川咬一咬牙,再咬一咬牙,罢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功名危中取”,只要熬过这一关,他后半辈子就不用再奔波卖命了。 想到这里,他忍着心头巨大的恐惧把脚放了下去,鞋底刚一碰到炭火,就传来一股毛发烧焦的气味,闻着这碜人的气味,冯川几乎想把脚收回来了,但到底是忍住了,甚至整只脚踩了上去。 炭火在短暂的黯淡后,立刻又明亮了起来,而且比刚才更甚,就在冯川几乎能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时,一盏茶泼在他脚上,虽说冒起一阵呛人的白烟,但总算把窜起来的火势给逼了回去。 陈太后搁下空茶盏,见冯川脚还搁在炭盆上,漫声道:“再不把脚拿回来,可就真烧熟了。” 听到这话,冯川赶紧抽回脚,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脚底,“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多谢太后,太后您就是活菩萨,奴才以后一定日日烧香,祈祷您老人家长命百岁……不,长命千岁万岁。” 陈太后淡淡道:“别耍嘴皮子了,只要你往后忠心替哀家办事,哀家绝不会亏待了你。” 冯川连忙道:“奴才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让太后失望。” 陈太后笑一笑,挥手道:“行了,下去涂点药,否则起了泡可就不好走路了。” 在冯川千恩万谢的离开后,秋月轻声道:“太后,您真相信他?” “怎么,你不信?”陈太后睨了一眼空茶盏,秋月会意地重新沏了一盏,“虽说他这会儿对太后您恭恭敬敬,连炭盆也肯踏,可到底是齐国人,这心思必定不在咱们这里。” 陈太后徐徐吹着滚烫的茶水,“冯川是一个聪明人,而越是聪明的人,越不会在意自己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利益才是最要紧的。” “这倒也是。”秋月点点头,随即又迟疑道:“奴婢就怕他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野心太大,不满足您给他的利益。” 陈太后唇角凝起一个冰冷的笑容,“真到那个份上,就由不得他放肆了。”顿一顿,她道:“你去一趟长信殿,请皇后过来,就说是商谈皇帝御驾出征一事。” 秋月一怔,“这事不是该去陛下商谈吗?” “皇帝是哀家生的,他什么性子哀家最清楚,就凭哀家一个人,劝不了他。” “可是……”秋月瞅着她,欲言又止。 陈太后最见不得这种神气,不悦地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成什么样子。” “是。”秋月应了一声,轻声道:“皇后对您一直有成见,只怕她不会听您的话。” 陈太后冷笑道:“她何止是对哀家有成见,简直是恨之入骨。” 秋月疑惑地道:“既然太后都知道,为何还要……” “她恨哀家不假,但她对皇帝确有几分真情,事关皇帝安危,你说她听不听?” 秋月恍然,“太后英明,奴婢这就去长信殿。” 果然,沈惜君得知后,没有拒绝,随秋月来了静芳斋,与陈太后商谈至傍晚方才离去,在她之后,陈太后又陆续召见了易氏、容氏等人。 十二月初八,是一年一度的腊八节,古语有云“腊八粥,吃不完,吃了腊八粥便丰收”,所以在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煮上一锅腊八粥,宫中也不例外,御膳房还有各宫各院的小厨房一大早就熬上了。 静芳斋东花厅中,冯川舀了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递到陈太后面前,恭敬地道:“太后请用粥。” 陈太后看到粥里的一抹红色,蹙眉道:“放了红枣?” 秋月在一旁道:“厨子知道太后不喜欢红枣的味道,哪里敢放,那是红豆呢,取一个红红火火的意头。” “总算他们没昏了头。”确定粥里没有红枣后,陈太后方才拿起了勺子徐徐吃着。当年先帝还在,卫太后尚是贵妃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道粥点就是红枣银耳羹,有一回陈太后也在,就陪着吃了一碗,吃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红枣太甜,哪知就惹了卫太后不高兴,自那之后,天天命人送 一碗红枣银耳羹到陈太后屋里,并让宫人亲眼看着陈太后吃完再离去,卫太后是一品贵妃,陈太后只是一个小小宫嫔,根本不敢违背,就这样,她吃了整整一个月的红枣银耳羹。这件事导致她后来对红枣深恶痛决,别说吃了,连看都不想看。曾经就有一个厨子,因为忘了陈太后这个忌讳,在老鸭汤中用了几粒红枣,被陈太后痛打一顿,赶出宫去。 第九百六十九章 腊八夜 用过腊八粥,陈太后礼了一会儿佛,觉得有些困倦,便去暖阁歇下,原本只打算睡一会儿,哪知一觉醒来,已是将近黄昏。 秋月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道:“太后,钱公公来了有一阵子了,这会儿还在前殿等着呢。” 陈太后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秋月替她理好裙裾,道:“说是传陛下口喻,请您去承德殿一趟。” 陈太后心思一转,已是猜到了几分,“知道了,走吧。” 冬日的黄昏,寒冷漆黑,风灯只能勉强照见一尺多的路,不时被呼啸而过的冷风吹吹得摇晃不定,寒意像无孔不入的虫子,从袖口领口钻进去,冻得人寒毛直立。 “啊!啊啊!”几只寒鸦飞过漆黑的天空,飘下一根同样漆黑的羽毛。 “太后,陛下就在里面。”钱平停在暖阁门口,恭敬的说着。 “好。”陈太后点点头,示意秋月等在外面后,推门走了进去。暖阁一如既往烧着地龙与炭盆,温暖如春,一扫外面的寒冷,沉香的气息混在暖气中,令人精神一振。东方溯很喜欢沉香的中正平和,经常会在殿中点一些沉香,尤其是在身子不舒服的时候,沉香的香气 能够稍稍缓解痛楚,有助入睡。暖阁里只有东方溯一人,他以手支颐,斜坐在椅中,似乎是睡着了,陈太后放缓了原本就极轻的脚步,取过搁在木架子上的披风,轻手轻脚地覆在他身上,尽管这个动作很轻,但还是惊动了东方溯,眼皮 颤了几下,缓缓睁开来。 陈太后有些懊恼地道:“吵醒你了?” “原本就没睡着,不过是闭着眼养养神罢了。”东方溯坐直了身子,道:“这么冷的天要母后过来一趟,实在辛苦了。” “这说的什么话。”陈太后在他旁边坐下,“就算你不让钱平来,哀家也打算过来一趟。”顿一顿,她关切地问道:“身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就是老样子。”东方溯笑一笑,抬头望着窗外已经完全黑下的天色,在这片漆黑中,隐隐传来雷声在云层中滚动的声音,感慨道:“入冬这么多日子都不见打雷,还以为今年不会有冬雷了。” 陈太后笑道:“冬雷阵阵夏雨雪,年年如是,又岂会例外。” 东方溯抚着身上的披风,回忆道:“儿子记得年幼时,每到冬天,经常被冬雷惊醒,惶恐难安,任奶娘怎么哄都哄不住,那个时候,母后就会出现在儿子屋里,抱着儿子一遍一遍说不要怕,有母亲在。” 陈太后有些惊讶地道:“那个时候,你才四岁不到,竟还记得?” “不知道为什么,别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唯独这件事记得清楚,想忘都忘不了。” 陈太后慈爱的笑笑,随即嗔怪道:“还说呢,你四岁以后就不要哀家陪了,有一回哀家过来,还被你赶走。” “因为儿子想要变得勇敢,勇敢到可以保护母后,而不是一辈子躲在母后的羽翼下。” “哀家知道,所以后来再打雷,哀家都没有去安慰你,有时候实在放心不下,就躲在外面透过门缝悄悄看你。” “知子莫若母,母后一向是最了解儿子的。”说到这里,东方溯突然话锋一转,“可为什么母后现在变得一点都不懂儿子?” 陈太后面容一滞,寂静片刻,她道:“你是说出征那件事?” 东方溯也不与她绕圈子,点头道:“不错,母后明明知道儿子不希望贵妃随同出征,却偏偏游说皇后、易氏、容氏她们到儿子面前进言,希望儿子带贵妃出征。”陈太后淡淡一笑,“哀家知道皇帝担心贵妃,不想她冒险,可哀家同样担心你。你性子执拗,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就像当年,所有人都让你不要去西楚,你偏偏就去了,那一阵子,哀家天天跪在佛前祈 祷,请求佛祖保佑你平安归来。” “儿子会与上次那样平安归来,母后无需担心。” 听到这话,陈太后激动地道:“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哀家怎么能不担心。” “儿子福泽深厚,从小到大,多少艰难险阻都闯过来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陈太后拉了他的手,涩声道:“就算有再多的运气,这会儿也用的差不多了,更别说你还生着病,根本就是有去无……”后面那个“回”字,她想着不吉利,又咽了回去,改而道:“你……你让哀家怎么能不担 心?” “母后想到哪里去了,儿子……” 陈太后打断道:“你不必说好听的话安慰哀家,总之要不就放弃亲征,要不就同意贵妃随行。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贵妃、为哀家,为予怀,为大周千千万万的百姓着想啊。” 东方溯淡淡道:“母后说到哪里去了。” “哀家说的都是事实,贵妃心意你是知道的,你现在不肯带她同去,万一……哀家是说万一,出什么事,贵妃必会万分自责;再者,哀家可不认为她当真会留在金陵城中。” 东方溯眉头一皱,“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贵妃什么性子,你比哀家更清楚,与你一样的执拗坚定,她既然有了这个念头,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实现,与其偷偷摸摸的跟去,倒不如应了她,大大方方带去,如此还安全一些。” “母后不必再说了,儿子是不会带贵妃去的。” 东方溯态度之坚决,出乎陈太后意料之外,心思一转,忽然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带哀家去吧。” 东方溯一惊,急忙道:“母后这是何意?” “既然哀家不能劝动你,那就只有陪你一起上战场,万一……”陈太后强颜笑道:“有什么暗器暗箭,哀家也能帮你挡一挡。” 东方溯皱眉道:“母后这说的什么话,儿子怎么能让您去挡暗箭,这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 “那你要母后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你出事吗?溯儿,母后只有你一个儿子啊。”说到这里,陈太后泪如雨下,好不伤心。“母后您……您……”东方溯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九百七十章 两难 哭了一阵子,陈太后突然抹一抹眼泪,吸气道:“哀家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前路是豺狼也好,恶虎也罢,咱们母子都是一起去面对。”顿一顿,又似想起了什么,急急道:“对了,得让秋月多带些炭火,你怕 冷,这一去至少得两三个月,不多带些可不行。” 东方溯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拉住她道:“战场凶险,母后您年事已高,断断不能去。” 陈太后态度异常坚硬,“除非你斩了哀家双腿,不然哀家非去不可!” 东方溯一脸无奈,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也罢,贵妃的事情,儿子再考虑考虑。” 陈太后心中一松,面上却是分毫不露,反而连连摇头,“你不用敷衍母后,总之哀家非去不可。” “儿子没有敷衍,是真的会考虑。”见东方溯说得认真,陈太后半信半疑地道:“果真?” “果真!” “那好,哀家等你想仔细。”如此又叮嘱了几句后,陈太后起身离开。 等在外面的秋月看到陈太后出来,连忙扶住她,“太后,咱们快回去,听这雷声,怕是快下雨了。” 陈太后点点头,就着她的搀扶往静芳斋行去,雷声一直在云层中滚动,不时掠过一道银蛇,划破漆黑的天际。 他们刚踏进静芳斋,冬雨就落了下来,打在树叶上沙沙作响,秋月抚去陈太后身上的雨滴,庆幸地道:“还好回来及时,不然就淋到雨了。” “到底还是沾了几滴,冷得紧。”陈太后站在炭盆前,伸出冰凉的手烤着,好一会儿这身子才算暖和回来。 冯川端着一盏刚刚温好的羊奶递过去,轻声道:“太后,陛下请您过去,可是为了出征的事?” 陈太后抿了一口香滑的羊奶,淡然道:“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冯川试探道:“那陛下……回心转意了吗?” 陈太后冷笑一声,“哀家这个儿子是个死心眼,哪能这么容易回心转意,哀家说得嘴皮子都破了,最后还把自己给搭上去,也不过是让他稍稍有些意向罢了。” 听到这话,冯川忐忑不安地道:“万一陛下还是一门心思不肯带贵妃去战场,那可怎么办?” 陈太后似笑非笑地道:“你不是一向鬼主意最多吗,这会儿又没了?” 冯川讪讪一笑,讨好道:“奴才那点小心思,哪里搬得上台面,更别说入太后法眼了。”说着,他又忍不住问道:“太后,陛下那边要不要再劝劝?” 陈太后搁下喝了一半的羊奶,摇头道:“做到这一步就够了,再继续下去,就该惹人怀疑了。” 冯川点点头,但神情还颇为不安,陈太后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必担心,哀家不劝,自然有人会劝。” 秋月眼珠子一转,道:“贵妃?”“不错。”陈太后笑意深深地道:“最想她跟去战场的,不是哀家,也不是你们,而是她自己,所以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劝说,直至皇帝同意。”说着,她警告道:“这阵子除了自己的份内事,其他事情一律不许 管,也不许多嘴,否则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哀家心狠。” 秋月二人一凛,急忙低头答应。 这一场冬雨下了一夜,雨停后不久,开始飘起了雪,起初只是细细一些,后面越下越大,犹如鹅毛飞絮,漫天飘落,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雪。 正如陈太后所料,在她之后,慕千雪又几次去承德殿,为的都是随同出征一事,虽然东方溯一直不曾松口,但原本坚定的念头已是开始渐渐动摇。常平殿中,容氏接过宫人递来的几枝梅花,通过一个小小的圆洞递进一个半透明的箱子里,箱中几只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蝴蝶正在翩翩起舞,看到梅花,立刻扇动色彩斑斓的翅膀飞了过来,停在花朵上贪婪 地吸吮着花蜜。 这几只蝴蝶是入冬前,容氏让人抓来的,养在琉璃箱中,底下薰以炭火,令箱子始终温暖如春,又让人日日采来花朵喂养,这才活到现在。 兰珠走到容氏身边,低头唤了声主子,容氏眸光一动,对站在两边的宫人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待宫人都退出后,容氏道:“什么事?” 兰珠轻声道:“刚刚得到消息,陛下刚刚召了太子和大殿下去承德殿,虽不知说什么,但根据之前探到的消息,陛下很可能改变心意,答应贵妃随同出征,所以召他们来交待监国之事。” 容氏一边伸手逗弄蝴蝶,一边道:“知道了,继续去打听。” “主子……”兰珠欲言又止。 看到她这副神气,容氏蹙眉道:“怎么,还有事?” “奴婢听说,这次贵妃的事情,太后出了许多力,您说……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容氏收回手,淡然道:“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与咱们有关吗?” “就怕这一切是冯川的主意,欲对大周不利。”兰珠愁眉道:“虽说陛下对主子不好,那么多年也只给了主子一个贵嫔,但好歹荣华无忧,万一大周出事,咱们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容氏微微一笑,拍一拍手突然道:“你觉得太后傻吗?” 兰珠被她问得一怔,待回过神来后,摇头道:“当然不傻。” “那就是了,只要她不傻,就知道大周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没了大周,没了皇帝生母这个身份,她就是一个垂死的老太婆,什么都不是。” 兰珠听得一头雾水,“奴婢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很简单,她不会完全受冯川控制,如果贵妃随行这件事,是她促成的,那一定是对她有好处,换而言之,就是对大周有好处,那你说,本宫为什么要阻止呢。” 兰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还是主子细心。”琉璃箱中的蝴蝶已经吃饱了,飞离了那几株梅花,容氏抽出来闻了闻,已是没了原来扑鼻而来的清香,她随手掷在一旁,“对了,除了陛下那桩事,太后最近还做过什么?” 第九百七十一章 梅子酒 兰珠仔细想了想,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时候会传肃老王爷的小孙子去静芳斋解闷。” “肃老王爷?” “对,那孩子奴婢见过,长得粉雕玉彻一般,着实可爱,怪不得太后喜欢。”容氏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得让兰珠继续盯着,后者应了一声,迟疑道:“既然奴婢一直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不把太后的事情告诉陛下?万一太后知道当日在静芳斋外偷听的人是您,后果不堪设 想。” “你不说,本宫不说,她又怎么会知道,难不成……”容氏眼波一转,冷冷落在兰珠脸上,“你想出卖本宫?” 兰珠大惊,急忙跪下喊冤,“冤枉啊,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主子,求主子明鉴。” 她的反应令容氏很是满意,笑道:“本宫不过是与你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什么,起来吧。”“谢主子。”兰珠忐忑不安地站起身,再不敢继续刚才的话题,倒是容氏主动说了起来,“陛下也好,太后也好,对本宫来说,都不是可以倚靠的人。说出太后之事,陛下就算信了,顶多也就封赏一个不痛不 痒的妃位,一年也见不到一次君颜,更不用说被召幸临宠了,有意思吗?” 容氏越说越激动,疾步冲到铜镜前,盯着镜中不再年轻的容颜,“你看看这张脸,从青春到渐渐迟暮,从如花娇艳到渐渐老去,十几年了,本宫等了十几年,却一无所有,恨,本宫好恨!” 说到这里,容氏神经兮兮地笑了起来,抚着脸颊阴声道:“既然他不肯垂顾本宫,那本宫又何必管他死活,就这样看着他们母子相争斗个你死我活,岂不快活!” 容氏这个样子,看得兰珠直起鸡皮疙瘩,但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在一旁赔笑。 十二月十五夜里,多日不见的月亮自云层中探出头来,未化的积雪在月光照耀下越发清冷。 漪兰殿东暖阁里,夏月来回穿梭,指挥宫人将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放在桌上 “这道翡翠丸子放萝卜丝饼那边,殿下喜欢吃。哎,端小心一些,别把汤给洒了。” “这糖醋海蛰谁让做的,不知道主子最近咳嗽,碰不得这些海鲜一类的东西吗,赶紧撤下去,记得交待厨房一声。” “还有这个菜叶,都炒黄了还端上来,赶紧撤下去重新炒,记得嫩一些,大殿下不喜欢太熟的。” 花蕊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盅进来,看到夏月忙得团团转,打趣道:“瞧把姑姑忙的,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夜是姑姑宴请呢。” “贫嘴。”夏月斥了一句,道:“雪梨汤好了吗?” “好了。”花蕊一边说着,一边揭开小盅的盖子,雪梨独有的清香顿时随热气飘了出来,夏月闻了一口,满意地道:“嗯,炖足了火候,没有偷懒。” 花蕊抿嘴笑道:“姑姑一再叮嘱,谁敢偷懒,不怕被姑姑剥了皮吗?” 夏月故作生气地道:“你这妮子,说得我好像江洋大盗一样,我有这么可怕吗?” 花蕊笑嘻嘻地道:“姑姑不可怕,只是一遇到主子的事情就特别紧张。” 夏月点一点她的额头,笑道:“我不紧张主子难道还紧张你吗,鬼灵精!”话刚说完,便看到慕千雪扶着小元子进来,连忙拉了花蕊行礼。 慕千雪看了一膳桌,道:“都备齐了吗?” “还差一道凤尾虾和松鼠鱼,应该也快了。”夏月话刚说完,宫人便端着一道色彩艳丽,形似凤尾的菜上来,正是凤尾虾,过了一会儿,松鼠鱼也随之而至,香气扑鼻。 夏月一边拿银罩子盖起菜一边道:“花蕊,你去瞧瞧二位殿下来了没有,这些菜凉了可不好吃。” “哎。”花蕊应了一声,刚打开门,便瞧见予恒走了进来,赶紧屈膝行礼,“见过大殿下。” “免礼。”在示意花蕊起身后,予恒朝慕千雪拱手一礼,歉疚地道:“临出门的时候,刑部那边出了些事情,急着要处理,所以来晚了一些,请姨娘见谅。” 慕千雪温言道:“无妨,事情处理好了吗?”“是半年前一桩关于入室盗窃引致的杀人案,原本那个贼人已经认罪,也签字画押了,定了今日处斩,可临到刑场,那犯人又喊起冤来,监斩官怕出冤案,所以派人来禀告,我与刑部尚书商量后,决定停止 行刑,择日重审此案。” 慕千雪仔细听他说完,颔首道:“你们做得对,杀人不过是一刀的事情,死而复生却是万万不能,所以每一桩案子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既不能放过一个恶人,也不能错杀一个好人。” “予恒明白,请姨娘放心。”说话间,宫人端了茶进来,慕千雪微笑道:“来,先喝杯茶暖暖身子,等予怀来了咱们一起用膳。” 予恒笑道:“茶饮不饮不要紧,有一样东西,却是一定要问姨娘讨得。” 慕千雪好奇地道:“哦,是什么?” 予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莆根水暖雁初下,梅经香寒蜂未知。” 小元子喃喃重复了一眼,疑惑地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算是一个谜语吧。”说到这里,予恒想起一事,取下佩在腰间的和田玉勒子,朝小元子晃一晃道:“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个玉勒子吗,要是能猜到,就赏你了。” 小元子大喜,赶紧搜肠刮肚,可他虽然认字,读的书却不多,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诗是谁写的,更别说是诗的意思了,他想了半天,根据诗面上表浅的意思试探道:“可是梅花?” 予恒抿了口茶,“对了一半,再给你一次机会,再猜不对的话,这玉勒子可就没你的份了。” 小元子急得抓耳挠腮,连着想了好几个与梅花有关的,但又不敢轻易说出口,毕竟机会只有一次。 小元子实在拿不准谜底,眼巴巴地瞅着慕千雪,希望她能给点提示,瞧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慕千雪微微一笑,对夏月道:“最近天寒,你去把给大殿下准备的酒烫一烫。”听到这话,小元子眼睛一亮,脱口道:“是梅子酒!” 第九百七十二章 锦囊 予恒笑望慕千雪道:“姨娘,您这样可不公平哦。” 慕千雪黛眉轻扬,“本宫什么都没说,你别冤枉本宫。” “您是没明说,但烫酒两个字,已经把谜底都给泄露了。” 慕千雪似笑非笑地道:“这可怪不得本宫,要怪就怪你自己出的谜题太简单。”予恒一怔,旋即笑了起来,满面无奈地道:“是是是,怪我出的太简单,下回一定挑个难的。”说罢,见小元子目光热烈地盯着自己,随手把玉勒子扔给他,笑斥道:“瞧你那点出息,我还会赖你不成,拿着 !” 小元子赶紧接在手里,满面笑容地道谢,“多谢殿下赏赐!” 在夏月将烫好的梅子酒拿来后,花蕊也回来了,在她身后跟着张远,后者进来朝慕千雪和予恒行了一礼,恭敬地道:“见过贵妃娘娘,齐王殿下。” “免礼。”慕千雪摆一摆手,道:“怎么不见太子?” “回娘娘的话,太子殿下临时有要紧事,不能入宫陪您用膳,特让卑职来禀告一声,以免您空等。” “不来了?”夏月满面诧异地道:“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嘛,怎么说不来就不来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张远尴尬地回了一句。 “这晚膳都备好了,突然不来,岂不浪费,而且……”夏月眸光一闪,止住了嘴边的话,改而道:“主子,要不奴婢去一趟东宫,请殿下过来?” “不必了。”慕千雪淡淡说了一句,对还等在那里的张远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 “卑职告退。”在张远离去后,慕千雪叹了口气,伤感地道:“太子与本宫是越来越生份了,连一起用顿晚膳都不肯。” 予恒心里也是一样的感觉,但他怕慕千雪难过,不敢说出口,安慰道:“姨娘说到哪里去了,太子跟谁生份都不会跟您生份,定是临时有要紧事缠身,抽不出空来。” 慕千雪黯然道:“生不生份,本宫心里清楚。” 予恒担忧地看着她,“姨娘……” “本宫没事。”慕千雪撑起略有些勉强的笑容,道:“不说这个了,赶紧用膳吧,这一桌子菜可别浪费了。” 予恒有意逗她开心,故意拍着胸膛夸张地道:“有我在,保准浪费不了。” 虽然予怀缺席,但在予恒的说说笑笑下,这顿饭吃的并不沉闷,菜也动了许多,晚膳过后,花蕊端上来两碗豆沙丸子,小小的圆子半浮在暗红色的豆沙汤里,好不可爱。 予恒吃了一口,眉飞色舞地赞道:“嗯,果然还是姨娘这里的豆沙丸子最好吃,甜而不腻,软糯可口。” 慕千雪笑着摇头,“你啊,吃不下就别逞强,小心把胃撑坏了。” “哪有,别说这小小一碗,就算再有两三碗,我也吃得下。”说着,他三口并两口吃完了碗里的豆沙丸子,将空碗递给花蕊,含糊道:“再盛一碗,盛满些。” “不要盛了,去沏盏普洱给齐王。”说着,慕千雪看向予恒,慈爱地道:“你的心意本宫都知道,本宫很喜欢。” 予恒费力咽下嘴里的丸子,尴尬地挠挠头,“什么都瞒不了姨娘。” 慕千雪微微一笑,突然道:“你父皇同意了。” 予恒正要问同意什么,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出征一事?” “不错。” 在一番短暂的沉寂后,予恒低声道:“什么时候动身?” “后日。” 听到这个回答,予恒诧异地道:“这么快?” “拖得越久,你九叔那边就越危险,速战速决。”顿一顿,慕千雪又道:“今夜召你们来,就是想说这件事,结果予怀……” 予恒咬一咬牙道:“姨娘放心,明日我去请太子,怎么着也要他带来。”“不必了。”慕千雪摇头道:“他今夜不来也好,能让本宫下定决心。”在予恒疑惑的目光中,她自袖中取出一个锦囊,郑重其事地递给予恒,“这个锦囊你好好收着,我与你父皇不在的日子里,若是遇到危及 大周,而你又解决不了的事情时,就把它打开。” 锦囊触手柔软,隐约能感觉到里面有纸一样的东西,予恒疑惑地道:“这是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见慕千雪不肯说,予恒只得压下心中的好奇,将之藏入怀中,过了一会儿,他试探道:“姨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慕千雪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喃喃道:“希望一切都是本宫多虑了。” “梆梆——”外面传打更的声音,慕千雪回过神来,道:“不早了,回去吧,路上小心。” “予恒告退。”予恒拱手退出了暖阁,其实他心里还有许多疑团未解,但看慕千雪的态度,就算他问了也不会有结果,只能作罢。 宫外,小厮裹着厚厚的棉袄站在背风处,借着月光看到予恒出来,赶紧牵着马走过来,请他上马。 “去东宫。”听到这话,正在牵马的小厮愣了一下,仰头提醒道:“殿下,这可都两更天了,不如明天去吧?”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见予恒面色不愉,小厮不敢再说话,牵马往东宫的方向走去。东宫依昭明宫而建,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 东宫门口,两盏灯笼静静挂着,橘红色的灯光如水一般静静散开,驱散四周的黑暗,两名护卫站在灯下无聊地打哈欠,盼着赶紧天亮换值,好回去睡个饱觉。 “哒哒哒”马蹄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听来格外明显,两名护卫相互看了一眼,奇怪,这大半夜的谁在街上骑马,还是在东宫门口,难道……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人一马出现在护卫视线中,待看清坐在马背上的人影,两名护卫皆松了一口气,松开握在刀柄上的手上前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予恒也不与他们多言,径直道:“我有事需立刻面见太子,你们立刻去通传。”护卫为难地道:“这个时辰,太子早已经歇下了,殿下还是明日再来吧。” 第九百七十三章 东宫 予恒面色一沉 ,冷声道:“事关紧要,若是因为你们不肯通传而耽搁了,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护卫被他严厉的措辞吓了一跳,犹豫片刻,那名高个护卫道:“那……那小人去拭拭,至于太子殿下肯不肯见,就不是小人能做主的了。” “快去!”在予恒的催促下,护卫快步走了进去,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他面色苍白地走出来,“太子殿下请您进去。” 在予恒走进去后,另一名护卫小声道:“怎么,被太子骂了?” 高个护卫心有余悸地道:“能不被骂吗,差点要赏梃杖,还好张护卫劝住了。说起来,殿下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跟以前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是说呢,唉,这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护卫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予恒经常来东宫,对这里甚是熟悉,很快就到了予怀居住的宫殿,张远已是候在那里,迎上来打了个千儿,道:“太子已经起身了,殿下请。”说着,他压低声音道:“深夜惊醒,太子心情不大好,殿下您当 心一些。” “我知道了,多谢提醒。”在道了声谢后,予恒随他走了进来,予怀正坐在椅中喝茶,面色不大好看。 予恒走到他身前,拱手道:“见过太子殿下。” 面对他的行礼,予怀也不叫坐,冷冷道:“到底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让大哥你连个安稳觉都不肯让我睡?”“太子恕罪,臣刚刚去了兵部,兵部尚书说这批铸造出来的火枪有问题,事关出征齐国,他不敢怠慢,立刻来找太子商量,您却不肯见他,不知这是何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予恒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 ,而是一口一个“太子”,一个口一个“臣”,遵礼但显得生份。或许……不是予恒想改,而是他不能再随便。 予怀一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日,黄昏时分。”予恒话音未落,予怀已是道:“这不可能,从下午起,我就一直在府中,他根本就没来过。” “是不是那会儿有其他人在,所以底下人没有禀报?” 予怀摇头道:“今儿个也就上午有些事,午后一直都没事。” 予恒眸光一闪,沉声道:“这么说来,殿下并不是临时有事,所以不能去漪兰殿陪贵妃用膳。” 予怀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扯到这上面,愣了片刻,恼羞成怒地道:“你在试我?” “是。”予恒坦然承认,“臣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宁可撒谎,也不肯陪姨娘用顿晚腾。”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予怀冷冷盯着他,“倒是你,故意欺骗,该当何罪?” “臣有罪,那太子呢?”予恒痛声道:“为了这顿晚膳,整个漪兰殿从早忙到晚,姨娘更是一直等着,就盼着能和你好好吃一顿饭,结果等来的是什么,是你的欺骗。” “够了!”予怀重重搁下茶盏,恼怒地起身道:“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大哥,你就可以在这里肆意妄为;再这样胡乱言语,就立刻给我滚出去!” 予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胸口激涌的气息,“臣不敢,臣只是希望太子能多去陪陪姨娘。” “我有空的时候自然会去看母妃,不劳你这个外人操心。”予怀刻意咬重“外人”两个字,别说予恒,就连张远听着都觉得刺耳。 默然片刻,予恒凝声道:“或许在太子眼里,我只是一个外人,但我一直视姨娘如母,谁要是欺负姨娘,我绝不与他罢休,就算是太子你……也不例外!” 予怀怒极反笑,拍手道:“好啊,真是好啊,居然教训起我来了,看来我真是要好好教一教大哥,什么是——君臣之道。” 张远见势不对,上前道:“太子息怒,齐王想来只是紧张贵妃娘娘,并非有意顶撞太子。” 予怀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他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这样帮他说话?” 张远大惊,急忙跪下道:“齐王从来没给过属下好处,请殿下明鉴。”见予怀不语,他又道:“属下只是不想太子和齐王伤了兄弟之情。” 予怀冷笑连连,“这么说来,我倒是还要谢谢你?” 张远低着头不敢说话,予怀冷哼一声,对予恒道:“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了,走吧。”他的冷漠令予恒心中难过,闭一闭目,沉声道:“你计不计较,我无所谓,但是姨娘那边,我希望你明日去一趟。”见予怀仍是没什么反应,予恒咬牙道:“父皇后日就要出征了,姨娘也会随行,这一去,不 知要多久,她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予怀面容微微一动,复又归于平静,端起茶徐徐啜着,竟是一个字也不说,张远暗自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予恒身边,低声道:“殿下您先回去吧,太子这里……属下会想办法劝说。” 予恒也知道再僵持下去只会令二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叹了口气后拂袖离开着。 在他身后,予怀冷冷相望,他知道予恒在生自己的气,要换了以前,一定会难过或者紧张,但现在……心中一片寂静,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变得越来越冷,冷到只在乎自己一个…… 第二天,予怀进宫去见了慕千雪,但也仅止于此,一层无形的隔阂横在母子之间,不复从前的亲密。 十二月十七,东方溯领兵八万,出征齐国,慕千雪随行,这一战将决定北周是一统天下还是止步于齐国。 陈太后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远去的大军,心中百味呈杂,东方溯身体虚弱,又被寒毒缠身,这一去,他们母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虽说剩余的情份不多,到底还是有些伤感。 “恭喜太后,贺喜太后。”冯川的声音顺着晨风送入耳中,陈太后恻目,凉声道:“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早了。”“不早。”冯川神秘兮兮地道:“奴才打听到,前夜里,太子和齐王起了争执,这以后可有的热闹了。” 第九百七十四章 阻止 陈太后一惊,“怎么回事?” 冯川将打听来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随后道:“太后您想,一顿晚膳都能引来这么多事,这接下来的监国理政,事情必然更多;咱们再适时煽上几把风,这反目……是迟早的事。” 陈太后抚一抚脸颊,微笑道:“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你的药,却能令一个人心性大变,真是神奇。”说到这里,她突然盯住冯川,似笑非笑地道:“冯川,你会不会对哀家下药?” 冯川大惊失色,急忙跪下道:“奴才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伤害太后凤体,求太后明鉴!”说着,他又满脸委屈地道:“太后要是不相信奴才,奴才……就从这城楼上跳下去,以明心志。” 见陈太后不说话,他咬一咬牙,走到城墙边,声音微微颤抖,“太后,奴才要是死了,您就赏奴才一捧黄土,下辈子……奴才还侍候您。” “行了,把你这套把戏收起来。”陈太后的话令冯川甚是尴尬,讪讪道:“奴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好好替哀家办事,哀家亏待不了你,反之……”陈太后走到城墙边,望着数十丈高的城墙,冷冷道:“哀家会让你连从这里跳下去的机会都没有,明白吗?” “奴才明白!明白!”冯川连连答应,一阵寒风风吹过,身子激灵灵一颤,冷得直发抖。 “人都安排好了吗?”听到陈太后的话,冯川赶紧道:“都安排妥当了,相信不久之后就能看到效果。” “好。”陈太后满意地笑笑,目光一转,掠过城中的肃王府,道:“几日不见,有些想念那孩子了,你明日去把他抱来,在静芳斋养几日。” “是。”冯川讨好地道:“每次进宫,小世子谁抱都不要,就是喜欢粘着太后您老人家,可见这缘份深得很。” 陈太后扶着他的手缓步走到城楼,“那孩子确实讨人喜欢,就不知道长大以后,是否也这样。” 冯川连忙接上话,“有太后悉心教导,小世子一定孝顺懂事,断不会辜负了太后的一片苦心。” 陈太后被他说得心中欢喜,笑道:“你这张嘴皮子最利害,总能哄得哀家开心。” 冯川迭声叫屈,“奴才哪有哄,这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奴才的肺腑之言。” 陈太后笑一笑,道:“你记着,嘴皮子好不过能哄得一时,真正要紧的,还是差事办得好。” 冯川最是机灵,当即顺竿往上爬,“奴才懂得,奴才一定尽心竭力为太后办好差事,纵粉身碎骨也绝不往后退半步。” 帝妃离京, 这监国理政的重任自是落到了予怀这个太子身上,予恒与肃亲王从旁辅佐,倒也相安无事。正月初一,东宫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予怀在宫中饮多了酒,回到东宫后醉倒在廊下,恰好那日负责值夜的宫人悄悄溜出去看望家人,以致予怀吹了一夜冷风,并因此染上风寒,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 陈太后知道这件事后,凤颜大怒,重重责罚那名宫人,并亲自挑选了数名貌美的宫女,前去照料予怀的衣食住行,就在一切安排妥当,准备去这群宫女去东宫的时候,却在宫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沈惜君扶着阿紫的手,淡然道:“这是要去哪里啊?” 冯川打了个千儿,恭敬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后知道太子殿下因为下人疏于照顾而生病,甚是心痛;为免再有类似的事情,特意挑选了几名聪明伶俐的宫人给太子殿下送去。” 沈惜君笑一笑,道:“这可巧了,本宫也选了几个懂事的宫人准备送去东宫。”冯川愣一愣,旋即笑眯眯地道:“娘娘和太后真是心有灵犀,有您二位这般悉心照顾,太子殿下想再生病也难。”说着,他瞅一瞅站在沈惜君身后的花蕊等人,讨好地道:“要是娘娘不嫌弃,奴才帮您把人送 过去,省得花蕊姑娘多跑一趟。” “花蕊原本就是要去东宫的,何来多跑二字。”沈惜君的话令冯川一怔,试探道:“花蕊姑娘也要去东宫?” 沈惜君似笑非笑地道:“怎么,冯公公有意见?” 冯川连忙道:“奴才不敢,只是……花蕊姑娘是漪兰殿的人,这突然去东宫,难免有些意外。” “贵妃不在宫中,花蕊去照顾太子,有什么好意外的;不止花蕊,他们几个都是以前在漪兰殿侍候太子的,最懂太子喜好,可比你那几个好多了。” “是是是。”冯川迭声答应,随即道:“那奴才陪花蕊姑娘一道过去。” “本宫想过了,太子那边有花蕊他们几个知根知底的人照顾就够了,人太多反而嘈杂,不利太子歇息,所以……”沈惜君指一指那群宫女,“她们几个就不要过去了。” 冯川面色一变,没想到沈惜君打的是这个主意,心思一转,陪笑道:“这是太后的意思,奴才做不了主,还请娘娘恕罪。” 沈惜君低头抚着手中的暖炉,“你这是拿太后压本宫?” “奴才岂敢,实在是……”冯川话没说完,沈惜君已是道:“既然不是,那就这么定了。”说着,她恻目道:“花蕊,带他们去吧,记着,好好侍候太子。” “奴婢知道。”花蕊朝沈惜君行了一礼,领着身后的几个人往宫门走去,看到这一幕,冯川有些发急,拦住花蕊道:“娘娘,这样不太好吧,不然……您先去禀了太后?” “放肆!”刚刚还和颜悦色的沈惜君突然沉下脸,“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本宫做事了?” “奴才不敢。”“不敢?”沈惜君冷笑道:“本宫看你敢得很。冯川,别以为你是太后的人,就可以蹬鼻子上脸,无论太后多宠信你,你都只是一个奴才,别说本宫是陛下亲封的皇后,就算是贵人美人,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 脚。”冯川虽然不服气,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只得忍气吞声地道:“娘娘教训得是,奴才知错。” 第九百七十五章 猜不透 “知错?”沈惜君打量着他,漠然道:“本宫怎么没看出来?” 冯川咬一咬牙,抬手轻掴着自己脸颊,一边掴一边请罪,眼见沈惜君不说话,只得加重了力道,几掌下来,一张还算俊秀的脸庞变得通红,刺痛不已。在冯川双手掴得发麻时,沈惜君总算是开了口,“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本宫就不与你计较了,刚才那几巴掌,算是对你的告诫,免得你以后犯了大错还不知道。你自己丢了性命是小,连累太后被人说不懂得 管教下人是大。” “多谢娘娘教诲,奴才感激不尽。”冯川气得要死,明明是她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挑自己的刺,结果还说成是为了自己好。 “还不走?” “奴才告退。”在冯川离去后,花蕊忧声道:“他在娘娘这里受了气,一定会去太后面前嚼舌根子,到时候……”“没事的。”沈惜君知道她担心什么,微笑道:“本宫与太后早就一堆嫌隙,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件两件。”说着,她神色郑重地道:“太后明摆着是要往东宫塞人,这次被本宫挡了回去,她一定会再想别的法 子。宫里头本宫能挡着,就怕她从宫外着手。” 花蕊正色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照顾好太子,绝不让人有机会害他。” 沈惜君欣慰地点头,“那本宫将太子交托给你,要是遇到解决不了事情,就来告诉本宫,或者予恒。” “奴婢知道。”花蕊郑重向沈惜君行礼后离去。 待花蕊等人走后,沈惜君抚一抚袖口油光水滑的风毛道:“走吧,去静芳斋。” 阿紫蹙眉道:“主子,您真要去给太后赔礼吗?” “你不乐意?”面对沈惜君的反问,阿紫嫌恶地道:“一看那群花枝招展的宫女,就知道她用意不善了,要不是主子及时制止,这东宫非得被那群妖精闹翻了天不可。” 沈惜君被她说得笑了起来,“翻什么天,哪有这么夸张。”顿一顿,她道:“无论太后真正的用意是什么,表面上来看,她并没有错,本宫阻止了她的人,于情于理都要去说一声。” 阿紫闷声道:“奴婢知道,只是不想看到她。” “本宫何尝愿意见到,可她毕竟是陛下生母,本宫也不能太过,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说罢,她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催促道:“走吧,再耽搁下,怕是又要下雪了。”静芳斋中,檀香阵阵,陈太后坐在上首,徐徐拨动指尖滚圆的佛珠,冯川顶着一张被掴红的脸跪在地上,满面委屈地道:“奴才受些苦楚不要紧,但打狗还要看主人面,皇后娘娘这么做,分明是不把太后您 放在眼里。” “她眼里早就没了哀家。”陈太后的面容在不断兽首鎏金香炉不断飘出的白烟下,有些不真切。 冯川不服气地道:“可也不能这样欺辱,不管怎么说,太后您都是陛下生母,民间尚分个长幼尊卑,何况是天家。”陈太后静默片刻,起身走到冯川身前,她今儿个穿了一袭墨蓝色锦衣,极为简洁,并不见宫中惯用的蹙金织银绣法,一眼看上去,犹如城中妇人常穿的粗蓝布衣裳,唯有凑近看,才能瞧见那一团团与衣裳 近乎同色的蟹爪菊纹,低调而奢华。 陈太后目光在他脸上掠过,淡淡道:“这么说来,你是想让哀家给你去讨个公道?” “奴才身份卑贱,受些委屈是再正常不过的,哪敢劳动太后,奴才是担心皇后这次得势之后,会越发跋扈,不将太后放在眼中。”冯川小心翼翼斟酌着话语。 “你这话严重了,皇后确实有些过份,但还说不上跋扈。” 冯川愣愣看着陈太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听着这话,陈太后……像是在帮皇后说话? 正自疑惑之时,耳边传来陈太后的声音,“瞧着吧,很快她就会来赔礼道歉了。” 就在这句话落下后不久,宫人走了进来,“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来了。” 陈太后微微一笑,回到椅中坐下,“让她进来吧。”刚一踏进暖阁,便有混合了阵阵檀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虽说一消外面带来的寒意,却令沈惜君微微蹙眉。不知为何,每次她在静芳斋闻到檀香都会觉得不舒服,别的地方却不会,真是奇怪,或许是她潜意 识里拒绝来这里。 “臣妾见过太后。”这些年,她对陈太后一直以太后相称,客气而生疏。 “免礼。”在示意沈惜君落座后,陈太后温言道:“皇后的来意,哀家已经知道了,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想到让花蕊他们几个去东宫侍候,哀家不如你。” 沈惜君原本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没想到她不仅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有,反而还夸赞自己,当然,她不会把这夸赞当成真心。 待回过神来后,她在椅中欠一欠身,“多谢太后体谅,臣妾还是考虑不周,没有事先禀告太后,令您白忙活一场,真是对不住。” 陈太后对她略有些不敬的话不以为意,笑一笑,“为自己孙子做事,就算白忙活哀家也开心。”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感慨道:“活到哀家这把年纪,别无所求,只盼家人和睦安好。” “太后能够这么想,实在是后宫之福,天下之福。”面对沈惜君毫无诚意的恭维,陈太后神色复杂地道:“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不肯原谅哀家?” 沈惜君眉目平静地道:“太后多想了。”陈太后失望地道:“你到底还是不能释怀,不过也怪不得,当年哀家确实错得离谱,好在没有酿成大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顿一顿,她道:“哀家最近要茹素静修,为皇帝和将士祈福,太子那边,你费 心多看顾着一些。”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静默片刻,沈惜君起身道:“太后要是没别的吩咐,臣妾先行告退了。”“去吧。”得了陈太后的言语,沈惜君扶着阿紫的手离去,才刚到申时,外面就已是昏暗异常,借着仅于的天光,能够看到一片片细小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第九百七十六章 水深难测 “娘娘留步。”秋月唤住走到门口的沈惜君,恭敬地递过一把油纸伞,“这是太后给您挡雪用的。” 沈惜君示意阿紫接过,颔首道:“请姑姑代本宫多谢太后。” “娘娘慢走。”目送沈惜君离去后,秋月回到暖阁的时候,冯川正揭开香炉盖子往添香,檀香最能宁神静气,却不能令冯川平静下来,一直悄悄瞅着陈太后,欲言又止。 “对哀家不满?”听到陈太后突然出声,冯川心中一慌,炉盖险些掉在地上,在将香炉合上后,他垂手道:“奴才不敢。” 陈太后拿起青花缠枝的茶盏,慢悠悠地道:“不敢说,而不是没有。”冯川犹豫片刻,轻声道:“奴才只是替太后不值,您辛辛苦苦选了这么久的人,结果连宫门都没迈出去,就被皇后一句话打了回来;虽说陛下出征前,让皇后统管六宫,可也不能这么过份,说到底,您才是 真正的六宫之主。” 陈太后目光犀利地往他面上一扫,“说了那么多,无非是嫌哀家对皇后太过客气,没替你讨还那几个巴掌。” 这句话无疑说到了冯川心坎里,但嘴上仍是道:“奴才万万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行了。”陈太后搁下喝了一半的茶盏,突然道:“你真以为哀家想把那几个人塞到东宫去吗?” 冯川被她问得一愣,“那不是太后吩咐的吗?” 陈太后冷笑一声,盯着朱红殿门冷冷道:“哀家那是做给皇后看的。” 秋月最先会意过来,“太后早料到皇后会阻止?” “哀家是想试一试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她依旧对哀家百般戒备。”说到刚刚离去的沈惜君,陈太后面色不大好看。 “眼下有皇后挡道,要明着往东宫送人是不可能了,只能另想它法。”秋月思索片刻,又道:“奴婢有个亲戚在城里当牙婆,奴婢可以找她想想办法。” 牙婆是指贩卖胭脂、花粉等为生的人,但不过这些都是表面营生,暗地里兼着给大户人家选买宠妾、歌妓、舞女等行当,所以这群人瞅着不起眼,其实门路极多。 陈太后垂目拨动着一颗颗滚圆的佛珠,光影穿过薄薄的灯罩投落在脸上,“不必了,该送的早已经送进去。” 冯川惊讶地道:“送进去了?是谁,奴才怎么不知道?” 陈太后唇角微微一弯,唇角泛起鱼尾般的细纹,“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见她不愿透露,冯川不敢多问,但这心里始终跟猫抓一样,痒得紧,趁着去小厨房传膳的机会,悄悄问一旁的秋月,“姑姑知道是谁吗?” 秋月撑开伞,声音幽凉如檐外不断落下的夜雪,“你跟着太后也有些年了,应该知道她老人家不喜欢多嘴的人,特别是在背后嚼舌根子的。” 冯川被她说得涨红了脸,尴尬地道:“我就是随口问问,姑姑不方便说就算了。”说着,他搓着手,小声道:“姑姑最是大度,又喜欢与人为善,想必不会计较我一时失言。” “计较?”秋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怕我把这事告诉太后吧?” “真是什么都不过姑姑。”冯川讪讪笑着,眼睛一直瞅着秋月,等她回来,后者摆手道:“行了,我没那么碎嘴,以后长点记性。” 听到这话,冯川松了一口气,赶紧道谢,又殷勤地取过伞替秋月挡住头顶飘落的雪花,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伞外,遇到不平整的路面,还会细心提醒。 走了一会儿,冯川轻声道:“前些日子听姑姑提起家中父亲重病,不知好了没有?”提起这事,秋月忍不住叹了口气,伤感地道:“都说了是重病,哪有那么容易好;说实话,能不能保命都是未知数,毕竟年纪大了,以前家里穷,父亲日熬夜熬,年轻的时候没感觉,如今老了,这病痛全部 都冒了出来。” “是这么个理呢。”冯川摇摇头,道:“我那边有几枝人参,虽不是什么上百年的老货,可也有七八十年了,比药铺里卖的那些强多了,待会儿我给姑姑送过去,帮老人家补补身子。” 冯川的客气令秋月甚是意外,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冯川瞅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后,小声道:“虽然我是齐国人,可现在我是真心一门心思替太后办事,跟姑姑也算得上是一家人,所以姑姑实在无需客气。” 秋月睨了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会套关系,这才几句话功夫,都成一家人了。”顿一顿,她凉声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从我嘴套消息。” 冯川一脸正色地道:“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实心话,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秋月抿唇一笑,“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讨好太后去吧。” “太后是主子,姑姑是家人。”不等秋月言语,冯川已是抢先道:“人参我一会儿就送到姑姑房里去,你一定得收,就当是为了老人家。” 秋月犹豫片刻,终是松了口,“那好吧,我代父亲谢谢你。” “姑姑客气了。”说话间,已是快到小厨房,就在冯川准备加快脚步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秋月的声音,“其实那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你仔细想一想太子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就能估到几分了。” 这句话看似说得没头没脑,但仔细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只是……这话里的意思,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冯川将她的话揉碎掰开,一字一个字的琢磨,半晌,两道眉毛狠狠一跳,脱口道:“是……” “嘘!”秋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心里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 “是是是。”冯川迭声答应,满面感激地道:“多谢姑姑告之……”见秋月面色不愉,心思一动,已是意识到自己这句话的问题,改口道:“姑姑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猜到的。”见他如此知趣,秋月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赶紧走吧,太后还等着呢。” 第九百七十七章 东宫 花蕊等人到东宫之后,顺理成章地接管了予怀的衣食起居,花蕊一直跟在慕千雪身边做事,别看年纪不大,做起事情来却是一板一眼,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这日,花蕊正在东偏厅里看着下人洒扫,一名十四五岁,梳着双鬟的小丫头捧着一盅茶盏,眼睛红通通的,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花蕊瞧着奇怪,唤住她道:“宁月,你这是怎么了?”听到她的话,被称为宁月的小丫头嘴巴一扁,委屈地道:“刚才殿下让我泡一盏龙井茶,结果端进去的时候,殿下非说他要的是君山银针,是我泡错了茶,好一顿责备;可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龙井,是殿下 记错了。” 花蕊温言道:“如今陛下不在,朝廷的担子悉数落在殿下身上,大大小小不知要管多少事,偶尔记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别往心里去。” 在宁月点头后,她催促道:“快去沏茶吧,给殿下送去后赶紧回来,我教你剪窗花,你上次不是说想学吗?” 听到这话,宁月一扫先前的郁闷,欣喜地道:“我这就去,姑姑可千万等我回来。” “好,我一定等你,还会给你准备好吃的东西,快去吧。”得了花蕊的承诺后,宁月赶紧去沏茶,唯恐晚了一步,花蕊会不等自己。 望着急急忙忙离去的宁月,花蕊笑着摇头,真是个单纯的丫头,一点点小事都能够让她高兴半天。宁月是管家江安的远房侄女,家在济南,父亲做点小生意,一家三口的日子虽说不上富足,但也衣食无忧,但天有不测风云,前年济南、宁州几个州府遭到了洪灾,家被洪水冲垮了,不止所有家当没了, 父亲也死在了那场洪灾之中。 宁月母亲带着她一路乞讨,准备金陵投靠在东宫当差的远房大伯,结果积痨成疾,在途中一病不起,勉强拖了半个月,最终还是撒手而去,听说她死的时候,眼睛一直闭不上,担心宁月无人照顾。 十三岁的宁月哭得死去活来,她买不起棺材,只能问别人讨来一张破席子,勉强卷了母亲的尸身,推到她用木棍挖了一夜才挖出来的坑里埋葬,也算是入土为安。安葬了母亲后,宁月为了填饱肚子讨过、偷过、甚至跟野狗抢过食,总算上天垂怜,让她有惊无险的见到了江安,后者给她在东宫谋了个差事,她年纪小,性子单纯善良,很讨大家喜欢,包括才来不久的 花蕊。 宁月回来,瞧见桌上摆着她爱吃的桂花糕,欣喜不已,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道:“姑姑你真好,我正好饿着呢。” “吃慢些,小心噎着。”话刚说完,宁月噎到了,不上不下,直翻白眼,花蕊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后者大口喝下,总算把堵在喉咙里的糕点咽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花蕊轻斥道:“看你,又没人和你抢,急什么。” “嘻嘻,我这不是饿了嘛。”宁月笑吐着舌头,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边的小虎牙,再加上一对弯成月牙的眼睛,很是可爱。 “你啊。”花蕊笑着摇头,“行了,赶紧吃吧。” 在吃了两块桂花糕后,宁月拿起剪子,照着花蕊的样子,有模有样的剪起了窗花,剪的都是喜庆吉祥的花纹,譬如“五谷丰登”、“连年有余”、“如意吉祥”等等。 在剪废了几张纸后,宁月渐渐掌握剪纸的技巧,开始剪出完整的窗花,花蕊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笑道:“看你整日叽叽喳喳的,想不到还挺细心的,不错。” “这不是姑姑教得好嘛。”宁月笑嘻嘻的说着,在重新拿起一张纸剪了一会儿后,她瞅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姑姑,你有没有觉得殿下现在性子越来越古怪,而且老忘记事情?” 花蕊好笑地道:“怎么,到这会儿还记着那盏茶啊?”“才不是呢。”宁月连连摇头,“我是说真的,上回阿寿砍了一棵桂花树,被殿下骂得狗血淋头,挨了一顿打不说,还扣了两个月的月钱,可那树明明就是殿下让他砍的,嫌树长得不好。这样的事情还有不少呢,只是没人敢当着殿下的面说。跟我刚来的时候比,殿下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就连陛下和贵妃娘娘都不大愿意搭理。”说到这里,她凑近几分,小声道:“姑姑应该知道贵妃娘娘出征之前,曾请殿下 去宫中用膳,但殿下没去,姑姑知道是为什么吗?” 花蕊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道:“这事我知道,说是临时有要事,过不去。”宁月一脸神秘地道:“根本没什么事,殿下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那天我正好路过,听到里面有说话声,我以为有客人来了,恰好窗子有条缝,就悄悄往里面瞅了一眼,结果根本没人,殿下一个人在对 着空气自言自语。”说到这里,她露出几分惧意,连声音也有些发抖,“姑姑,你说殿下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身?要不要请和尚道士来驱驱邪?” “不许胡说,殿下是天黄贵胄,妖邪根本不能近身,而且……”花蕊盯着手中锃亮的剪刀出神。 宁月等了一会儿不见她说下去,好奇地问道:“而且什么?” “没什么。”花蕊摇摇头,转而道:“这一两年,殿下身边可有发生过什么事?” 宁月仔细想了一会儿,茫然摇头,“都是一些小事,并没什么要紧的,呃,非要说什么,就是年前新来了一个厨娘,殿下很喜欢她做的家常小菜,现在殿下吃的菜,基本都是出自她之手。” “你是说刘三娘?” “嗯。”宁月一边剪纸一边随口道:“我也吃过她的菜,感觉很普通,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这么喜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花蕊将“刘三娘”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并在随后的日子里暗自留心,结果真让她发现古怪。 第九百七十八章 有毒 刘三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她做好的菜谁也不许碰,哪怕是端到膳桌上也不行,有一回,刘三娘有事出去,帮厨不懂规矩,把她搁在灶台旁边的菜端了过去,刘三娘发现后大发脾气,要厨房管事将 这名帮厨赶出府。 这帮厨是管事亲戚,也是他安排进来做事的,自然不肯答应,哪知刘三娘一状告到予怀面前,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当天予怀就将那名帮厨赶出了府,还将管事狠狠训了一顿,罚了半年月钱。 自从这件事后,管事再不敢得罪刘三娘,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唯恐一个不好,又告到予怀面前,到时候别说月钱,怕是连这个管事的位置都没有了。 一个人性情突然大变,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受到严重的刺激,另一个就是被人下了药,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予怀虽然经历了赈银失窃的案子,但无论东方溯还是予恒都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替他洗清冤屈,并没有受什么委屈,更谈不上刺激。而且仔细回想,在这件案子之前,予怀性子已经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只是以前不明显,所以忽略了过去。 如果是下药,那么这个刘三娘无疑是最有可疑的,而她出现的时机也对得上,难道真是她?为了探出这个刘三娘的底细,花蕊时不时去一趟厨房,与她搭上几句话,一来二去,渐渐熟悉了起来,但也仅止于此,刘三娘依然守着她的规矩,不许任何人碰她做的菜,哪怕手沾一下碗边都不行;而且 自打经过帮厨的事情后,她越发仔细,从菜做出来直至端到予怀面前的这段时间里,绝不许菜离开她的视线。这日傍晚时分,花蕊来到厨房,因为予怀还没有成亲,就他一个主子,所以并不需要做太多菜,只有两个灶台烧着,一个煨汤,一个翻炒,底下人要等予怀的菜端过去后,才能另外煮,灶台也都是分开的 。 刘三娘站在灶台前,接过帮厨递来的虾仁放入锅中翻炒,这是一道龙井虾仁,鲜香四溢,令人食欲,在虾仁刚熟还没有变老的时候,刘三娘迅速出锅盛碟,令它得以保持住最好的味道。 刘三娘转身的时候,看到站在一旁的花蕊,讶然道:“姑姑什么时候来的?” 花蕊笑道:“有一会儿了,难怪殿下喜欢吃你做的菜,光是看着就快流口水了。” 刘三娘抹了抹手,笑道:“姑姑别取笑我了,我就只会做几个家常小菜,比不得那些大厨的手艺,更别说雕花拼盘什么的了,实在上不得台面。姑姑要是喜欢,我下次做几道菜给您尝尝。”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花蕊笑一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刘三娘那张颇为年轻秀气的脸庞,道:“其实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不再找一户好人家嫁了,而要来这里当差做事?” 听到这话,刘三娘身子微微一颤,低头盯着自己脚尖,近乎喃呢地道:“嫁人有什么好,还不如一个人自在。” 花蕊惊讶地道:“成亲生子,是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的过程,有何不好。” 刘三娘抬起头来,盯着她道:“姑姑不是也没嫁吗?” 花蕊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愣在那里,半晌方才道:“我与你不同,自少入宫,已经习惯了在主子身边的日子,嫁了人反而不习惯。” 刘三娘神情淡漠地道:“我也是一样,一个人自由自在不知多好,为什么还要作茧自缚。” “你以前的夫君……不好?”花蕊试探地问着,她只知刘三娘嫁过人,是杭州人氏,至于她怎么会独自一人来金陵,并不知晓。 刘三娘显然并不愿意提这些,刻意回避道:“菜快凉,我得赶紧给殿下送去。” 就在刘三娘端着菜准备离去时,宁月快步走了进来,“三娘你在就好了,外面有人找你。” 刘三娘满面诧异地道:“找我?” 宁月点头道:“是呢,你快去看看吧。” 刘三娘下意识地道:“除了咱们东宫的人,我在金陵并无人相识,怎么可能有人找我,你是不是听错了?” “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找你的,说不定是你在杭州的家人来看你了。”宁月一脸认真的说着。 听到这话,刘三娘有些意动,踌躇道:“可我还要给殿下去送膳呢。” “我刚才碰到张远,他说殿下还在看折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去了也是搁着变冷,还不如晚一些热好再过去。”“去见一见吧,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见花蕊也这么说,刘三娘点点头,解下围裙随宁月出去,她做好的那几道菜就搁在灶台边,没人动,事实上,不管是厨子还是帮厨都下意识地远离那几道菜,唯恐步了 以前那个的后尘。 趁着没人注意,花蕊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那道龙井虾仁之中,待得再抽出之时,花蕊已是变了颜色,原本雪亮的银针竟然蒙了一层淡淡的青色。 有毒! 花蕊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旁边的人瞧见赶紧过来扶住,七嘴八舌的问她怎么了。花蕊根本听不见他们的话,两耳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在那些人急得准备去叫大夫的时候,她终于缓过神来,确定银针在自己手里握着没人注意后,暗自松了一口气,起身道:“我没事,就是刚才一下 子有些头晕。” 旁边一人关切地道:“晕得这么突然,而且脸色也差,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 “想是早上吃少了,所以头晕,没事的。”花蕊勉强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忙吧。” 离开厨房后,花蕊疾步回到自己房中,在将房门紧紧关起来,她颤抖着摊开手,半截发青的银针静静躺在掌心。 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她多疑,殿下真的中了毒,主子没有估错!慕千雪对予怀的异常早有怀疑,也曾寻借口让纪临给他把过脉,结果脉象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连纪临也能瞒过,可见这毒的诡异可怕。 第九百七十九章 刘三娘 不行,她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纪临。 花蕊正在出门,突然身子一僵,继而发狂一样地往厨房奔去,因为她想起一件更要紧的事。 当花蕊上气不接下气地奔到厨房时,之前摆在灶台上的那几道菜已是不见了踪影,倒是宁月在那里,她心头一颤,急忙问道:“那几道菜呢?” 宁月被她盯得有些发慌,怯怯道:“刘三娘给殿下端了过去。” 听到这话,花蕊急得直跺脚,“糊涂东西,你怎么不拦住?” 宁月委屈地道:“拦了啊,可是她非要送去,我也没办法。” 花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宁月四下瞅了一眼,小声道:“刘三娘见那人不认识,便赶着回来了,连话也不肯多说,我实在是没法子。”说到这里,她想起一事,“对了,姑姑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人影?” 花蕊没心思理她,匆匆忙忙往予怀住的清风阁奔去,宁月也赶紧跟了上去,所幸两边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花蕊到的时候,正好看到刘三娘将乌木筷子递给予怀,桌上摆着刘三娘做的菜,那道龙井虾仁也在其中。 眼见予怀就要去挟菜了,花蕊顾不得解释,冲上去一把打掉予怀手里的筷子,“吃不得!” 予怀看着被打落到地上的筷子,不悦地道:“为什么吃不得?” 花蕊指了愣在一旁的刘三娘,恨声道:“这个毒妇利用殿下的信任,在菜里下毒,谋害殿下。” 听到这话,刘三娘整个人都慌了,结结巴巴地辩解:“没……没有,殿下……我没有下毒,没有。” “你不用在这里演戏,我用银针试过,色呈微青,分明是有毒。”说着,花蕊将银针递给予怀,后者看到微微发青的银针,顿时变了颜色,手掌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碟都跳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 刘三娘被予怀盯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连话也说不出,只是拼命摇头,用这种苍白无力的方式为自己辩解。 “说,为什么要害我?” “殿下对……对奴婢有恩,奴婢又……怎么会害您。”刘三娘停了好几次才说完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没有?”予怀怒极反笑,将银针掷到她面前,“那这个怎么解释?” “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奴婢是冤枉的。再说……奴婢好端端地害殿下做什么?”刘三娘一边说一边爬前几步,试图拉扯予怀的袍角,却被他厌恶地踢倒在地上,看起来甚是无助。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花蕊冷冷说着,“我问过,你是一年多前来的,而殿下就是在那个时候,性情大变,现在又在你做的菜里验出毒性,还不是你。” 刘三娘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哭,哭得予怀心烦意乱,恼怒地道:“来人,把这个贱妇拉下去狠狠地打,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要换了以前的予怀,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轻易动用严刑拷问,这性子真是变了许多。“冤枉,奴婢冤枉!”看到朝自己走过来的侍卫,刘三娘终于有了反应,大声喊冤,可惜并没有人相信,护卫一左一右架住她,强行往外拖走,在快要拖出门口的时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声高叫,“仅凭 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银针就说奴婢下毒,奴婢不服,奴婢要求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验菜,若验出来果真有毒,奴婢愿受任何责罚!” 予怀犹豫了一下,示意护卫将她放开,并让张进取来数枚银针,先试了离予怀最近的一道清蒸鲈鱼,银针并没有发青的痕迹,而接下来的几道菜也尽皆如是。 “姑姑,你不是说菜里有毒吗,为何这几道试下来都没事?”予怀有些疑惑地问着。 不止予怀奇怪,花蕊自己也想不明白,目光在膳桌上扫了几圈后,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回殿下的话,奴婢先前试的是龙井虾仁,应该只有那道菜有毒。” 予怀点点头,重新取过一根银针探入龙井虾仁之中,待得取出之时,银针并没有像花蕊说的那样变色,依旧锃亮银白。 “怎么会这样?”花蕊难以置信地盯着银针,下一刻,她从张远手里取过最后一枚银针数次刺入龙井虾仁,结果都一样。 “不可能,这不可能!”花蕊喃喃自语,明明就有毒,怎么一转眼又没毒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当花蕊心绪大乱,之时,刘三娘激动地一边哭一边道:“殿下您看到了,奴婢是清白的,奴婢没有下毒!”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对予怀的质问,花蕊张了张嘴,但并没有声音发出,因为她自己都解释不了。 正当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是……是奴才换了菜。” 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花蕊认识他,是厨房里的帮厨阿财,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在示意阿财进来后,予怀问道:“你说你换了菜?”“是。”阿财点点头,道:“三娘做菜的时候,姑姑突然来了厨房,后来宁月也来了,说有人找三娘,在三娘跟宁月出去后,我看到……”他瞅了花蕊一眼,低声道;“看到姑姑偷偷摸摸往三娘做好的龙井虾仁 里撒了点东西……” 花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打断,“满口胡言,我什么时候撒过东西?” 阿财身子一颤,垂低了头不敢说话,予怀扫了花蕊一眼,淡然道:“姑姑无需着急,只要你确实没做过,就没人冤枉得了你。” 花蕊心中一凉,虽然予怀这话没问题,但她分明嗅到丝丝怀疑的气息,阿财的话,终归让他起了疑心。 “说下去!”阿财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在姑姑走后,我试了试,觉得味道不太对,怕出事,便拿一旁剩下的食材重新炒了一份龙井虾仁,原先那份,我倒在窗外了。” 第九百八十章 颠倒黑白 听到他在那里颠倒黑白,花蕊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害我?”阿财叹了口气,徐徐道:“姑姑与我不仅无仇无冤,还曾有恩于我,那次我不小心打破了碗,是姑姑帮着隐瞒,令我免受责备,这份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如今碰上这样的事,于情,我应该睁一只眼闭一 只眼,当什么都没看到;可于理……姑姑,三娘是无辜的,你怎么能这样害她!” 花蕊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她和阿财的交集仅止于都在东宫当差,相互叫得出名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更没什么打破碗的事情,阿财编造出这么一个谎言,无非是想做坐她加害刘三娘的事情。 她懂了,阿财和刘三娘根本就是一伙的,联合起来对付她,且分明是有备而来,仿佛……早就知道了一切。 怎么会这样? 这件事她只告诉过宁月一人,难道是宁月……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被花蕊否决了,刘三娘有可疑还是宁月告诉她的,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予怀目光在花蕊脸上徘徊片刻,开口道:“阿财说的是真的吗?” 花蕊心中一痛,予怀……到底还是怀疑自己了,“奴婢是什么样的人,殿下最清楚不过,何时做过这种诬陷他人的事情?再说了,害刘三娘,对奴婢又有什么好处?” 予怀默然不语,是啊,刘氏只是一个厨娘,花蕊何必费心费力去对付她? “奴婢……知道。”一个怯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花蕊猛地一震,这个声音……她僵硬地转过身,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映入眼睑。 予怀漠然盯着站在门外的宁月,“你知道什么?” 宁月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奴婢知道姑姑为什么要陷害三娘。” “说下去。”宁月绞着衣角,不安地道:“前阵子,姑姑觉得嘴里没味道,想吃蜜汁蜂巢糕,听说三娘做的最好,就让她做一笼,但三娘当时着急给殿下准备晚膳,实在没空做点心,就没答应,当时为了这件事情,闹得很不愉快,事后姑姑经常在奴婢面前抱怨,说三娘仗着殿下恩宠,不将她放在眼里,着实可恶,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说到这里,她似乎怕予怀责怪,急急道:“奴婢一直都有在劝说姑姑,让她别计较这种 小事,这几日姑姑不再提起此事,奴婢还以为她看开了,哪知……竟准备了这样的手段。” 花蕊脑袋嗡嗡作响,险些摔倒,要不是亲耳听见,她说什么也不相信宁月会这样冤枉自己。 她强忍着一阵阵的晕眩来到宁月面前,声音沙哑的像砂纸磨过,“你为什么要害我?” 宁月颤颤地抬起头,下一刻,她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眼泪瞬间冒了出来,一边哭喊一边磕头,“对不起,我不该说出来的,姑姑别打我!求求你,别打我!” 予怀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惊恐中的宁月根本听不到他的话,一直不停磕头,直至阿财拉住她,又劝说了许久,方才渐渐平复下来。 在予怀在又催问了一遍后,宁月含泪卷起袖子,那两条本应该白嫩无瑕的胳膊上,竟布满了一条条红印,一看就知道是被棍棒一类的东西打出来的,触目惊心。“姑姑刚来的时候,对奴婢很好,可后来渐渐变了,每次姑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拿我出气,棍子打,东西砸,她不许我告诉别人,还说……殿下是她看着长大的,在这东宫,她就是半个主子,就算我说出 去,殿下也不会相信。”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三娘的事情还没有审清楚,又冒出这件事来。 花蕊气得嘴唇发白,她一直以为宁月天真烂漫,胸无城府,所以将其当成妹妹一般疼爱;却原来,宁月根本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豺狼,一直在等待时机咬断她的喉咙。 呵呵,天天打鹰,却不想被鹰啄了眼! 阿财瞅着予怀,吞吞吐吐地道:“还有一件事,奴才……奴才不知当说不当说。” 予怀这会儿正心烦意乱,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不耐烦地道:“讲!” “姑姑来了之后,曾借宁月的口,让奴才们孝敬,府里的人,大多数都给了,少则几两,多则十几二十两。” 予怀盯了他片刻,目光一转,落在宁月身上,“真有这样的事?” 宁月咬一咬银牙,点头道:“是,大概收了一千余两,还有一些首饰,都给姑姑了。” “呵呵。”花蕊突然笑了起来,下一刻,一记清脆的巴掌落在宁月脸上,眼底怒火灼烧,“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害我?” 宁月不说话,只是捂着通红的脸颊低头哭泣,要换了以前,花蕊或许还会心疼怜惜,可现在,只剩下愤怒与厌恶,扬手又是一掌掴下,厉声道:“我问你为什么?” 这一掌比刚才更重,嘴角破裂渗出殷红的血来,宁月还是不说话,捂脸哭泣不止,可怜又委屈。 “真是个十足的戏胚子!”花蕊冷哼一声,对一言不发的予怀道:“殿下,他们三个联合起来诬陷奴婢,您千万不要相信。” 阿财梗了脖子道:“殿下,到底是我们诬陷,还是姑姑欺上瞒下,只要去她房里一搜便知。” 予怀犹疑片刻,唤过张远道:“你去房里看一看。”事情闹得这么严重,必须得查个清楚明白。 “是。”张远领命离去,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在经过花蕊身边时,低低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花蕊胸口,难道…… 予怀目光在包袱上停留片刻,道:“如何?”张远打开包袱,里面满是银锭和碎银子,偶尔夹杂着一些首饰和银票,“这是卑职在花蕊姑姑房中搜到的东西,卑职点算过,价值差不多在千两左右。” 第九百八十一章 生死一线 予怀面色终是彻底沉了下来,“姑姑,这些你做何解释?” “这些东西不是奴婢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们编造出来陷害奴婢。”宁月、刘三娘、阿财显然是一伙的,他们表面装着互不相熟,一步步引她步入圈套, 予怀冷冷盯着她,“姑姑刚才说,你没理由害刘三娘,那我现在倒是想听听,他们有什么理由害你。” 花蕊忍着心中的寒意道:“除掉了奴婢,他们就能够继续在殿下膳食里下药。” 予怀对她的回答嗤之以鼻,“我好端端的,何来下药之说。” “殿下身子自然是好,可性情却变了许多,是非不辩,刚愎自用,和以前相比,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放肆!”予怀本就被搅得心烦意乱,这会儿又被花蕊当然指责,顿时怒上心头,“我敬你是母妃身边的人,叫你一声姑姑,你不要得寸进尺。” 花蕊涩涩一笑,“要换了以前的殿下,绝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一直都是我,从来没有变过,倒是你……”予怀眼眸中寒光闪烁,“看来我真是待你太客气了,令你肆意妄为,将东宫搅得乌烟瘴气。” “这么说,殿下是相信他们了?” “我只相信事实!”予怀冷哼一声,道:“我问你,你认罪吗?” 花蕊深吸一口气,道:“没有做过的事情,奴婢不知道该怎么认。” “好!真是好!”随着这几个字,予怀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盛,张远怕出事,劝道:“殿下息怒,或许这件事并非表面所见那么简单。” 予怀目光犀利如箭,“怎么,你要站在她那边?” 张远深知他喜怒不定的性子,小心翼翼地道:“卑职只是觉得花蕊姑姑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实在不像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还请殿下明查,以免冤枉了无辜。” “冤枉……”予怀冷笑一声,眸光森森地道:“看来你也和她一样,觉得我是非不辩,好坏不分。” 张远大惊,连忙跪下请罪,予怀盯了他一会儿,徐徐道:“既是这样,我就如你所愿,查个清楚明白。” “江总管。”听到予怀叫自己,身为东宫总管的江明赶紧上前,恭敬地道:“奴才在。” “去把所有人都叫来,我有话问他们。” “是。”江明动作很快,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把所有下人都给叫了过来,一排排站在院子里。 予怀扫了他们一眼,冷然道:“我问你们,花蕊来了之后,可有问你们讨要过孝敬?” 听到这话,众人皆露出不安之色,低着头不敢说话,予怀看了江明一眼,后者会意,上前喝斥道:“殿下在问你们话呢,还不快说!” 有胆子小的人,被江明这么一吓,慌不迭地道:“奴才给过姑姑五两银子的孝敬。” 他开了头,其他人纷纷接上来,就像阿财说的那样,花蕊借宁月的口,向他们勒索过孝敬,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敢怒不敢言,只能交了,有些实在没钱的,就用首饰或者其它值钱东西来抵。 待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后,予怀对张远道:“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张远低头道:“所有事情都是宁月出面,所谓孝敬,也都是宁月的一面之词,卑职以为,并不可信。” 听到他将矛头指向自己侄女,江明不悦地道:“张护卫这是说宁月撒谎了?” “在没有查清楚之事,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张远的回答并不能令江明满意,他朝予怀拱手道:“殿下,宁月这丫头才只有十五岁,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心思去冤枉别人;再说了,要真是宁月撒谎,那些银子又怎么会在花蕊那里,还有阿财和刘三娘, 总不至于所有人都联合起来冤枉她吧。” 予怀没说什么,只道:“我乏了,除了花蕊之外,所有人都退下。” “殿下……”江明还想再说,两道冷厉的目光望了过来,“没听到人的话吗?” 江明心中一颤,不敢再言语,拉着宁月退了下去,很快,屋子里只剩下予怀和花蕊二人。 予怀盯了花蕊片刻,徐徐道:“你是母妃身边的老人,又是母后安排来的,我一直对你很信任,可惜,你让我失望了。” 听到这话,花蕊突然笑了起来,两道清泪顺着笑纹缓缓流下,令人好不心酸。 予怀皱眉道:“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自己,一门心思想找出害殿下的人,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可殿下宁愿相信那几个居心叵测的人,也不肯相信我,你说,是不是很好笑?” 予怀冷冷道:“一个两个或许是冤枉你,可所有人都众口一词,难道全是假的吗?” “他们想尽办法要除掉我,当然是做足了准备。”花蕊抹去眼泪,神情坚定地道:“无论殿下问一百次一千次,我都是一个回答——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殿下的事情。” 予怀厌烦地道:“我本想着,如果你知错,就看在母妃的面上,饶你一回,现在看来……不必了。” 到了这个时候,花蕊反而平静下来,“殿下要杀我?”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有一件事,希望殿下可以答应。” “说。” 花蕊一字一字道:“将宁月三人赶出东宫,永不许他们再踏入半步。” 听到这话,予怀刚刚有些消退的怒火顿时又窜了起来,而且比之前更猛,恼声道:“到了这个地步,竟还想着害人,真是死不悔改!” “来人,把她拉出去……”在护卫的注视下,予怀缓缓吐出四个字,“乱棍打死!” 张远一直守在外面,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赶紧进来求情,“姑姑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还请殿下开恩!” 予怀根本不理会他,再次道:“拉出去。” “殿下!”见他心意坚定,张远急得跺脚,“姑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您要杀她,怎么着也得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吧。”“处置她之后,我自会去说。”任张远怎么说,予怀竟是油盐不进,一门心思要杀花蕊。 第九百八十二章 神仙难救 看着被强行拖出去的花蕊,张远心急如焚,现在去找救兵肯定是来不及了,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花蕊死在乱棍之下? 怎么办?怎么办? 在张远拼命想办法的时候,儿臂粗的棍子已经开始一下下打在花蕊身上,当着予怀的面,没人敢留情。 “请殿下将宁月三人……赶出东宫!” “请殿下……将宁月三人……赶出东宫!” 花蕊忍着筋断骨裂的痛楚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可惜,她的苦口良言并不能令予怀醒悟,反而招来更深的厌恶,“打,给我狠狠地打!” 听到这话,护卫打得越发卖力,在这大冬天,竟热得满头大汗,其中一人竟是生生打断了棍子,不得不重新去拿。 在这样的虐打后,花蕊后背血肉模糊,找不到一块好皮肉,额头布满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她已经痛得发不出声音,但嘴还在一张一合,血水不断从嘴角渗下。“殿下!”张远实在看不下去了,冒着被予怀责罚的危险,跪下哀求,“就算姑姑真的做错了,她现在也受到惩罚了,求您饶她一条性命吧。”见予怀不为所动,他又道:“不管怎么说,姑姑都是贵妃娘娘身边 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见他提及慕千雪,予怀心中一动,犹豫片刻,开口道:“住手。” 当护卫停下来的时候,花蕊已经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像块破布一样躺在地上,鲜血不断浸透衣衫,流淌到地上,汇成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泊。 “看在母妃的面子上,我就饶你一命,再有下一次,绝不轻饶!”扔下这句话,予怀拂袖而去。 在他走后,张远急急奔过去,看到花蕊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这个七尺男儿鼻子一酸,他努力忍着眼泪哽咽道:“没事了,姑姑别怕,没事了!” 他想要去扶,又怕令花蕊伤上加伤,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还是跟在他身边的护卫找来担架,把花蕊抬到了屋里。在让人看着花蕊后,张远一路狂奔来到东街上的一间医馆,扔下一锭银子就拉着大夫低头往外奔,结果一时没注意,撞到了人,他顾不得抬头细看,急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有要紧事,借过一下。 ” “张远?”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张远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只见予恒正诧异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了?”予恒听说这家医馆里藏了一枝几百年的野山参,打算买去给沈惜君补身,结果刚一进门就撞见了张远。 张远摇头,涩涩道:“是姑姑……她快死了。” “花蕊姑姑?”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予恒面色一凛,赶紧让人牵来两匹马,三人分乘两匹马,往东宫飞驰而去。 一到东宫,张远便拉着被颠得晕头转向的大夫往花蕊屋子奔去,予恒面色阴沉的跟在后面,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张远讲述了大概的事情经过,但在看到花蕊时,还是骇了一跳。 花蕊身上的衣裳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只剩下刺目的殷红,并且顺着床沿不断往下滴,地上已经凝成了一个血泊;和满身的殷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花蕊脸庞,苍白的可怕,看不到一丝丝血色。 “大夫,你快救救她,快!”在张远的催促下,大夫上前小心翼翼地给花蕊把脉,又掀开衣裳,仔细看了她背后的伤势,摇头道:“救不了了,准备后事吧。”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震得张远双耳嗡嗡作响,他好不容易才求得太子留花蕊一条性命,结果……竟还是救不了? “不……不会的,一定有办法,大夫,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无论多少银两我都可以给。” 大夫满面无奈地道:“不是我不肯救,实在是伤得太重,没办法。” 予恒沉声道:“我知道你手上有一枝几百年的野山参,只要你肯拿出来,多少银子我都给。” 大夫苦笑道:“爷有所不知,这位姑姑五脏破裂,六腑俱损,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说句实话,她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奇迹了。” “张远……”花蕊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气若游丝地唤着。 “我在,姑姑我在!”张远跌跌撞撞地来到床边,紧紧握住花蕊艰难伸来的手。 “谢谢你救我……”听到这句话,张远憋了半天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对不起,要是我能早一点劝殿下停手,姑姑就不会伤的那么重,更不会……对不起。” 花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已经尽力了,这是……命数,我只是……只是放心不下……” “齐王殿下……”听到花蕊叫自己,予恒走上前,轻声道:“我在,姑姑有什么话只管说。” 花蕊吐出一口涌上来的血水,气若游丝地道:“太子……被小人迷惑,您一定要帮他。” “我去找纪临,他会有办法的。”予恒答应一声,就要往外面走,却被花蕊拉住袖子,吃力地摇头,“没用的,我知道自己……没救了,求……求求你。” 予恒努力咽下堵在喉咙里的涩意,哑声道:“你放心,我与太子是兄弟,一定会好好帮他。” “那就好……”花蕊露出欣慰的笑意,渐渐涣散的目光漫过予恒和张远,看向阴沉的天空,“可惜……见不到主子了,我……我好想她……” 花蕊声音渐次低下,直至无声,手重重垂落,一动不动,只有带走她生命的鲜血,还在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往下滴。 予恒死死攥着双手,眸底通红,他从来没想过,花蕊会以这种方式死去,而且还是死在…… 予恒深吸一口气,对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张远道:“去找几个人来,把姑姑好生安葬。”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他不会让花蕊就这么白死,谁害过,就百倍奉还!在位于东宫角落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宁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晃荡着纤细的脚,“三娘,你说……她还活得了吗?” 第九百八十三章 见齐王 “等阿财回来不就知道了吗?急什么。”刘三娘蹲在墙角撬开一块砖头,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打开瓶盖,从里面挑出一些淡黄色的粉末藏在右手指甲缝里,随即将瓶子放回原处,“本来是要直接打死 的,偏偏冒出一个张远来,真多事。” “张远……”宁月轻张檀唇,吐出两片瓜子壳,天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在那张年轻姣好的脸庞上,显得有些阴恻恻,“看来咱们又多了一个要除去的人。” “你可不要胡来。”刘三娘警告道:“万一被太子发现,咱们可就麻烦了。” “我知道。”宁月应了一句,随即又不以为然地道:“其实以太子现在的情况,根本发现不了咱们的事,否则也不会把花蕊打得半死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刘三娘将右手掌心向上,放在燃烧的蜡烛上,随着烛焰的热度,粉末渐渐融化,像油脂一样在指缝里流淌,在离开烛焰后,又渐渐凝固,紧紧贴附在指甲内侧,极为隐蔽。 “知道了。”宁月磕完最后一颗瓜子,有些不耐烦地嘟囔道:“阿财怎么还不来?真慢。”话音刚落,便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正是阿财,确定外面没人后,他关起了门。 宁月眸光一亮,跳下椅子兴奋地道:“死了吗?” “死了。”听到阿财的回答,宁月高兴地直拍手,“好啊好啊,终于是死了,不用再看到那张惹人厌烦的脸了。” 谁能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肠竟是这样恶毒,视人命如无物。 刘三娘是三人之中年纪最长的,心思也最细,见阿财面色有异,道:“怎么,还有事?” 阿财点点头,“齐王来了。” “齐王?”宁月愣了一下,旋即拍手娇笑道:“来得可真是时候,又有好戏看了。” 刘三娘却不像她那样乐观,蹙着眉尖道:“别高兴的太早了。” “为什么?”宁月不解地道:“咱们做这么多事,最主要的目的,不就是把齐王引来,然后看他们狗咬狗吗?” “话是不错,但他来的太早了,这对咱们不是一件好事。”刘三娘沉沉说着,停顿片刻,她道:“最近咱们不要再见面了,千万别让齐王瞧出破绽。” 宁月以为然地道:“真瞧出了也没什么,太子可不会信他,没太子同意,他能把咱们怎么样。” 刘三娘睨了她道:“当着太子的面,当然不会做什么,可背地里呢?他到底是一朝亲王,没了太子庇佑,咱们在他眼里就跟几只蚂蚁差不多。” “蚂蚁……”宁月晃一晃纤细的双脚,眸底闪动着不甘的光芒,“我可不会做一辈子蚂蚁。”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总之现在一切小心。”说罢,刘三娘俯身吹熄了蜡烛,为免被人瞧见他们三个在一起,她先让阿财离开,随即是宁月,最后才是她。 刘三娘虽然身份不高,但因为她做的菜深得予怀喜欢,得以一人一间,就在厨房后面那一排厢房的最东侧,门口种着一排桂花树,倒也幽静。 刘三娘像往常一样推门进去,意外发现有人,在短暂的诧异过后,赶紧屈身行礼,“见过齐王殿下,殿下万福。” 予恒看也不看她,晃着手里的茶盏对旁边的王虎道:“这普洱倒还不错,就是涩味重了一些,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王虎憨憨笑道:“卑职是粗人,对卑职而言,茶就解渴一个用处,其他的一概不知。” “你这种就叫牛嚼牡丹。”予恒笑斥了一句,低头深嗅了一口,徐徐道:“普洱茶苦涩味越重,其茶品往往越高,大都是一芽一叶,或者一芽两叶的上品。” 王豹稍微懂一些茶,疑惑地道:“不对啊,卑职曾在江尚书府中喝过一盏普洱,说是陛下赏的珍品,并没有什么涩味啊。”“那是因为已经放置多年,而这个是新茶,为什么普洱茶越陈越贵,就是这个道理。”说到这里,予恒终于抬眼看向还维持着屈膝行礼姿势的刘三娘,微笑道:“想不到三娘竟收藏了这样上品的普洱,真是让 本王意外。” 刘三娘忍着发酸的双腿,赔笑道:“奴婢哪收藏得起这么贵重的茶叶,是太子殿下知道奴婢喜欢喝普洱,恩赏下来的,一直没舍得喝。” “原来如此。”予恒轩一轩眉,“倒是本王鲁莽了,没经你同意,便沏了茶。” 刘三娘赶紧道:“殿下客气了,您肯喝奴婢的茶,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倒是会说话。”予恒笑一笑,抬手道:“别拘礼了,起来吧。” “多谢殿下。”刘三娘暗自嘘了一口气,可总算是能起身了,这两条腿酸的都快打哆嗦了。 予恒接过重新满上的普洱茶,似笑非笑地道:“本王听说你今日受了委屈,是真的吗?” 刘三娘摸不清他的来意,谨慎地答道:“确有此事,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予恒徐徐咀嚼着这几个字,刚刚还温和如春风化雨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有人因你而惨死,你可倒好,竟用这么几个字给打发了,还真是蛇蝎心肠。” 刘三娘大惊,急忙跪下道:“齐王误会了,花蕊姑姑因为以前的一些过节,怀恨在心,诬陷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有做过。” 予恒倾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这么说来,是本王冤枉你了?” “奴婢不敢。”刘三娘低头,她有些不敢看那张凑近的脸,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本王看你敢得很!”随着这句话,滚烫的茶水泼在刘三娘脸上,痛得她浑身发抖,又不敢当着予恒的面尖叫,只能捂着刺痛的脸颊拼命忍耐。 “给几个宫女进来,给本王仔细搜她的身!”随着予恒的话,王虎叫了两名宫女进来,将刘三娘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搜了一遍,连发髻和首饰也没有放过,什么都没有发现。“东西呢?”予恒拧眉问着,花蕊说过,刘三娘一直在悄悄给予怀下药,早在刘三娘回来之前,他就已经将这间屋子搜查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现在她身上也没有,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 手段 刘三娘露出半张被烫红的脸,颤声道:“奴婢……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予恒冷哼一声“你不用在本王面前装模作样,交出药,供出指使你的人,本王尚能饶你一条性命。” 刘三娘恍然大悟,满面委屈地道:“原来齐王是相信了姑姑的话,殿下对我有恩,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予恒冷冷一笑,“恩将仇报的事情,本王看得多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供出一切,否则……姑姑是怎么死的,本王就十倍还在你身上。” “奴婢真是冤枉的,为什么殿下就是不肯相信。”刘三娘边说边落泪,好不伤心。 予恒也不生气,漠然道:“既然你非要吃罚酒,本王没有不成全的道理,王虎。” 听到他吃自己,王虎点点头,上前强行掰开刘三娘的嘴,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塞了进去,然后一抬一拍,药丸骨碌碌滚过喉咙落入腹中。 刘三娘惊慌失色地道:“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予恒弹一弹指甲,凉声道:“听说过蛊吗?” 刘三娘大惊,面色难看无比,“苗疆毒蛊?” 予恒长眉一挑,道:“你们听听,一个寻常厨娘怎么会说得出‘苗疆毒蛊’四个字。” 刘三娘眼皮一跳,遭了,她一时惊慌,说了不该说的话,心思飞转如轮,掩盖道:“我……也是以前逃难时,无意中听人说起的。”予恒也不追究,望着透过窗格子投在地上的光影慢悠悠道:“苗疆有蛊不知千万,其中毒性最烈的金蚕蛊;传说,把十二种毒虫放在缸中密封起来,让它们自相残杀,一年之后,剩下来的那一只就会发生变 化,形如蚕,色金黄,故而称之为金蚕蛊。而用金蚕蛊制成的毒,是天下毒物之最,无形无色,中毒者如有千万条虫在周身咬齿,痛楚难当。简而言之就是八个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三娘被他说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刚要说话,突然想起一个可怕的事情,“你……你给我吃的是金蚕蛊毒?” “呵呵。”予恒的笑在这屋子里听来阴诡妖异,半晌,他止了笑声,一字一字道:“除了金蚕蛊,本王……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毒能够配你这毒妇!” 刘三娘身子颤栗不止,赶紧伸指去抠喉,可除了清水之外,什么都没有吐出来,面色灰败如土,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许久,刘三娘从那张苍白无色的嘴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没有犯错,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予恒长身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王说你错,你就一定错;说你该死,就一定该死!” 刘三娘被这股无形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以前也曾见过予恒几回,都是温文和雅的模样,从不知道,原来这位齐王可以如此强势霸道。 许久,刘三娘勉强道:“我……我是太子的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必拿太子压我。”予恒一语戳破了她的心思,漠然道:“金蚕蛊毒会在三天后发作,你有三天的时间慢慢考虑。”说罢,他带着王虎二人拂袖离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刘三娘脸上尽是怨毒之色,片刻,她突然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着“齐王饶命”四个字。 这样的大喊大叫很快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包括……在厨房当差的阿财,别看他一副木讷的样子,其实心思活络得紧,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刘三娘的用意,快步往清风格奔去。 王豹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殿下,再让她这么喊下去,恐怕会把太子引来。” 予恒冷冷道:“引来了正好。” 王豹看出他心中的愤怒,提醒道:“殿下,那位始终是太子,争不得,也争不起。” 王虎也忧心忡忡地道:“其实刚才殿下那样做,已经是逾越了,太子怪罪下来,咱们很难交待的,不然……还是等陛下和贵娘娘回来了再说。” 予恒一言不发地抿着唇,王豹二人说的他都知道,可只要一想到花蕊死的那么惨,他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在快要走门口的时候,予怀出现了,看到刘三娘披头散发追在予恒后面的模样,大为诧异,拉住她道:“这是怎么了?” 看到予怀,刘三娘哭着跪了下来,“殿下慈悲,快救救奴婢!” 予怀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王觉得是奴婢陷害姑姑,非要努力认罪下毒,奴婢不认,他……他就逼奴婢服下金蚕蛊毒!” 听完刘三娘的话,予怀骇然色变,金蚕蛊是什么东西,他是知道的,大哥……怎么会有那种阴毒东西? 跟这个比,更令他震惊的是予恒竟然私自逼供他的人,还强迫服下金蚕蛊毒,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在让阿财扶住刘三娘后,予怀来到停下步伐的予恒面前,言语间含了几分薄怒,“她说的是真的吗?” “不错。”听到予恒承认,予怀面色一沉,寒声道:“简直荒唐,把解药交出来。” 予恒平静地道:“那得看她自己了。” 对视片刻,予怀突然笑了起来,厌恶地道:“看来花蕊没少在你面前嚼舌根子,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饶她。”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予恒勉强压抑的愤怒如火山一般喷薄而出,“饶她?你那也叫饶她吗?五脏六腑,全身肋骨,就没一处好的!” 予怀眼底掠过一丝歉疚,但也仅此而已,转瞬恢复了一惯的漠然,“那是她咎由自取。” 予恒气得连连摇头,“花蕊拼了命地维护你,临死之前,还让我一定要帮你,结果却换来你一句‘咎由自取’,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太子殿下!” 予怀惊声道:“你……你临死之前?她死了?” “被你打成那个样子,还能不死吗?”说到这里,予恒气极反笑,“再说了,这不正合了太子殿下您的心意吗?” 予怀被他说得有些不安,低低道:“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予恒讽刺道:“是不知道棍子会打死人,还是不知道人会死?” 第九百八十五章 真真假假 他的态度惹怒了予怀,仅有的内疚与不安也在这份恼怒中烟消云散,“她犯错在先,我依律处置,有何不对?倒是你,私闯东宫也就算了,竟然还对我宫里的人下毒,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 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予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晌,他哽咽道:“我眼中一直都有太子,但太子……已经被小人迷惑的看不清人心,更看不清真相。” 予怀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冷哼道:“把解药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 “殿下。”王豹怕再争论下去予恒会吃亏,小声劝道:“卑职知道殿下痛心姑姑惨死,但人死不能复生,继续争论下去,只会让那些小人得意,还是先行退去,慢慢再做打算。” 予恒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将王豹的劝说听进去了没有,另一边,予怀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再次催促。 “殿下!”在王豹急得冒汗时,予恒终于有了反应,“我没有下毒。” 刘三娘一怔,旋即急促地道:“你明明……” “我明明逼你吞了药是吗?”予恒随口接过她的话,旋即轻蔑地道:“你真以为我会有那种阴损的毒药吗,不过是一颗补气益血的药丸,用来吓唬你的罢了。” 听到这话,刘三娘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当真?” “倒是惜命得紧。”予恒讽刺了一句,道:“大夫还在,让他把一下脉就知道了。” 在予怀的示意下,大夫上前给刘三娘把脉,果然如予恒所言那般,一切正常,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臣现在可以走了吗?太子!”予恒刻意咬重了“太子”两个字,借此稍稍宣胸口无处可出的怒气。 “走吧。”在予恒转过身时,予怀突然又开口,“齐王近日多有操劳,如今朝中无事,齐王就留在府中好生歇息吧。” 予恒身子一僵,别看予怀表面说得客气,其实是夺他的权,让他变成闲人一个,但……予怀是太子,他有这个权力。 予恒深吸一口气,回身迎着予怀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字道:“多谢太子关心,臣……感激涕零。” 曾几何时,他在这里与予怀把酒言欢,无所不谈,可现在……物是人非。 “臣还有一个请求,望太子恩允。” “讲。” “无论花蕊生前是对是错,都是姨娘身边的人,人死如灯灭,还请太子看在姨娘的面上,让臣将她带回去安葬,也算是给她最后一份体面。” 这个要求,并不过份,予怀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好。” “多谢太子。”在经过刘三娘身边时,予恒脚步微微一顿,继而大步离去,在他身后,是见鬼一样的刘三娘。 “金蚕蛊是苗疆最利害的蛊毒,又岂是寻常大夫能够检查出来的,蠢货。” 这是予恒趁着在她身边停留时说的话,这么说来……她真的中了金蚕蛊的毒,只是……那个大夫没有检查出来?又或者说予恒在撒谎吓她? 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等她回来神来想找予恒问个清楚明白时,后者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见予怀也要离开,她赶紧叫住道:“殿下,齐王他……” 予怀这会儿也是心烦得紧,不耐烦地道:“我已经处置了齐王,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再提。” 见他这么说,刘三娘只得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待四周的人都散去后,阿财过来扶起她,庆幸地道:“还好太子不相信齐王,否则麻烦就大了。” 刘三娘却不像他那么高兴,面色铁青地道:“现在已经足够麻烦得了!” 阿财听着这话不对,疑惑地道:“怎么了?” 在听刘三娘说了予恒那番话后,阿财也是大惊失色,不知所措地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刘三娘犹豫片刻,道:“今晚我要出去一趟,你和宁月仔细监视太子。” 阿财心思一动,已是猜到了她要去哪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是该要回去一趟。”夜,寒冷寂静,一条黑影穿过空旷的街头,来到昭明宫的一处宫门外,黑影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人后,屈指在门上有节奏地敲着,过了一会儿,门“吱呀”地开了一条缝,在黑影入内后又重新关起 。 静芳斋中,陈太后正要歇下,门外突然传来冯川的声音,“太后,三娘来了。” 陈太后打了个哈欠,有些不悦地道:“还真会挑时候,让她进来吧。” 秋月也在,听到这话连忙取来玄狐披风,覆在陈太后身上,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好让屋子更暖和一些。 冯川领着一名女子走了进来,要是予怀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名女子的身份——刘三娘! 见到坐在上首的陈太后,刘三娘赶紧伏身行礼,“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陈太后抬一抬手,“怎么突然进宫来了,东宫那边出事了吗?” 刘三娘赶紧将花蕊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后满面委屈地道:“原本一切顺利,哪知齐王突然跑来兴师问罪,还逼奴婢服下金蚕蛊。” 陈太后满面惊讶地道:“金蚕蛊,他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奴婢也不知道,后来太子问起,他改口说是寻常药丸,故意诓骗奴婢的,大夫也确实查不出什么来,可临走的时候,他又说真是金蚕蛊,只是大夫检查不出来,也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陈太后接过秋月递来的茶,用碗盖撇去上面的茶沫子,低头啜了一口,徐徐道:“你怕了?” 望着那张在茶雾后似笑非笑的脸庞,刘三娘突然打了个冷颤,赔笑道:“奴婢贱命一条,死也就死了,没什么好怕的,就怕坏了太后大事,那奴婢就算死上十次也不够赔的。” 陈太后微微一笑,“哀家一直以为你做得一手好菜,原来这嘴也是能说会道,难怪太子被你哄得晕头转向。”刘三娘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讪讪笑着,陈太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别担心,哀家可以担保,你绝对没有中毒。” 第九百八十六章 先下手为强 听到这话,刘三娘心里涌起一阵狂喜,别看她表面说得不在意,其实心里怕得要命,否则也不会这么急匆匆来见陈太后了。 在最初的狂喜过后,刘三娘心中又起疑惑,试探道:“太后……怎么知道?” “予恒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不说了解十分,至少也有八九分,性子直,又有几分清高;你说说,这样的人,怎么会随身携带毒药,而且还是金蚕蛊这种阴毒少见的毒药?” 刘三娘恍然大悟,最后一点担心也随着这话烟消云散,讨好地道:“还是太后慧眼如矩,识破了齐王的诡计。” “这算不得什么,他……”话说到一半,陈太后突然停了下来,刚刚还颇为红润的面色也迅速变得惨白。 秋月站得最近,也看得最分明,诧异地道:“太后,您怎么了?” 陈太后没有理会她,只是直勾勾盯着刘三娘,后者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想避又不敢避,更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太后……” “呯!”刚说了两个字,一个青花瓷盏狠狠砸在她身前的金砖,瞬间四散炸开,碎瓷片四散飞射,有一片擦着刘三娘手臂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掷茶盏过来的正是陈太后,只见她怒容满面地指着刘三娘斥骂道:“亏哀家如此倚重你,你竟蠢钝如猪,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突然遭此变故,刘三娘吓坏了,顾不得手臂上的伤口,带着哭腔道:“奴婢……奴婢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太后生这么大的气,还请太后明示!” 秋月也在一旁劝道:“太后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陈太后缓了口气,冷声道:“予恒逼你服下的确实不是什么金蚕蛊,之所以临走前在你耳边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他料准你在慌乱害怕之下,会去找身后的主子。也就是说……予恒这会儿已经知道你是哀家的 人!” 冯川最先反应过来,惊声道:“原来齐王打的是这个主意,想不到他心计如此之深。” 秋月也慌了神,“齐王既然知道了这些,一定会告诉太子,这么一来,咱们的计划可就都毁在他手上了。” 刘三娘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瘫坐在土上簌簌发抖,想要求饶,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殿内沉静无声,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陈太后揉一揉额角,“还好现在是夜里,予恒再急,也不至于这时候去敲东宫的门,趁着这个功夫,都想一想,看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冯川低头想了一会儿,沉声道:“依奴才愚见,唯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 陈太后眸光微动,“说下去。” “其实齐王知不知道真相,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太子相信与否。”说到这里,冯川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齐王不是一口咬定说没下毒吗,要是三娘这个时候突然毒发……您说,太子还会相信齐王吗?” 听完这番话,陈太后脸上渐渐露出几分笑意,“嗯,确是这么个道理,还是你脑筋活络。” 刘三娘也听到冯川的话,顿时惊骇欲死,拼命磕头哀求,“太后饶命,求太后饶命!” 陈太后淡淡扫了她一眼,对冯川道:“你说哀家要留她性命吗?” 冯川恭敬地道:“三娘生死,皆则太后圣心独裁,奴才不敢多言。” 陈太后似笑非笑地道:“你这恭维的话,是越说越溜了,不过……”她沉下眉目,语气也冷了下来,“哀家现在想听有用的。” 见她这么说,冯川只得道:“依奴才愚见,留着三娘对太后更有利。” “好。”陈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对秋月道:“去把锁在匣子里的药瓶拿来。” 秋月应了一会儿,不一会儿取来一个白瓷小瓶,在陈太后的示意下递给刘三娘,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陈太后徐徐道:“这里面装的是牵机药,你服下吧。” “牵机……”刘三娘喃喃重复着,下一刻,身子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瓶子险些从手中滑落,“太后……您不是说留奴婢性命吗?” 对于她的质问,陈太后倒也不生气,拂一拂袖子,淡然道:“牵机虽毒,却不会立刻发作,你有足够的时间回到东宫,让予怀给你请大夫解毒。” 刘三娘盯着手里不起眼的小瓷瓶,她不想死,也不想拿自己性命冒险,但……她别无选择。想到这里,刘三娘把心一横,揭开瓶盖,将牵机药喝了下去,随后离开了昭明宫。刚一回到东宫,刘三娘便感觉腹部剧痛,继而手脚控制不住的抽搐,她知道,这是牵机药发作了,赶紧去敲宁月的门,好在离得近,几步路就到了,等后者披衣来开门的时候,她已经站不住,瘫坐在地上 ,面色发青,冷汗涔涔。 宁月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她,大声叫起同住一屋的侍女,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进屋里,“三娘,你这……这是怎么了?” 刘三娘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强撑着道:“我……我很难受,大……大夫,快去找大夫!”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请大夫!”宁月赶紧答应,匆匆忙忙往外跑去,好在这时候天已经亮了,闭了一夜的店铺开始三三两两打开了门。当宁月拉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刘三娘已经陷入昏迷之中,面色青的吓人,这个大夫医术倒是不错,很快便诊出刘三娘是中了牵机药的毒,先用银针封堵各处大穴,延缓毒性扩散,随后开了药方,让宁月赶 紧去煎来。 在灌下药后不久,刘三娘幽幽醒来,虽然还很虚弱,但皮肤下的青色褪了许多,可见这药是对的。 在送走大夫后,众人围在刘三娘身边七嘴八舌地问着中毒一事,但无论他们怎么问,刘三娘都不肯说,只是默默流泪。 宁月急得直跺脚,“哭有什么用,你倒是赶紧说啊,究竟怎么一回事。”刘三娘别过头,哽咽道:“别问了,就当……是我自己不小心吃坏了东西。” 第九百八十七章 恶人先告状 “什么不小心,你中的可是牵机之毒,这种药平常根本碰不到,再说,你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定是……”话说到一半,宁月似乎想到了什么,“是齐王对不对?” 听到这话,刘三娘眼泪流得越发利害,这无疑是默认了宁月的猜测,宁月气呼呼地道:“好一个齐王,说话不算数,我现在就告诉太子去。” “不要去!”刘三娘拉住她,垂泪道:“昨日的事情,已经是一团乱,我不想再令太子心烦。” 宁月正要说话,突然感觉刘三娘手指在她掌心划动,细细一感觉,那些划痕组成一个字——去! 知道了刘三娘的真实心意,宁月故作生气地道:“你被害得连命都没有了,怎么能不告诉太子。”说着,她用力挣开刘三娘的手,往清风阁奔去。予怀刚好上朝回来,听到宁月声泪俱下的哭诉,甚是震惊,当即来见了刘三娘,后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表面上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份卑微,不值得为此追究,其实句句针对予恒,宁月也不失时机的在旁边 煽风点火,真正是杀人不见血。 在予怀怒容满面地离去后,刘三娘将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宁月,后者又惊又怕,心有余悸地道:“好一个齐王,幸好太后英明,及时发现了他的诡计,否则咱们都得毁在他手里。” 刘三娘点头道:“希望这次的事能够让他们兄弟彻底决裂,省得再出什么岔子。”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呼啸不止,偶尔有那么几丝从窗缝中漏进来,令屋子里的温度一下低了下来。 宁月拉了拉衣领,小声道:“这药,还得下多久?” “按太后说的,再有半个来月就差不多了,只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子下药,这药断了,重新再用起来效果可就不好了。”刘三娘愁容满面的说着。 宁月眼珠子一转,心中已是有了主意,“除了膳食,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下药。” 刘三娘一怔,旋即已是明白过来,“你是说茶水?” “不错,正好侍候茶水的小七回乡去了,叔父正想找个人顶替,我开口,他一定会答应。” 刘三娘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只有这样了,你小心一些,可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还有,小心张远,别看他平日不声不响的,心眼可多着呢,昨日就是他把齐王引来,才平白惹出这么多事。” “放心吧,我已经想好了对付他的方法,很快,你就看不到这只咬人的狗了。”宁月娇声说着,她长得圆润可爱,一眼看上去天真娇憨,胸无城府,但事实上,她是三人当中最有心计的那一个。 再说予怀,回到书房后始终心绪难平,烦躁地掷开看了一半的折子,对候在一旁的张远道:“去把齐王叫来。” 张远犹豫片刻,道:“殿下,卑职以为刘三娘一事,颇有些可疑,应该先行查清。” 予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外面有人来禀,说是予恒求见,予怀一怔,随即冷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传他进来。” 望着依命离去的下人,张远担心地皱起了眉头,齐王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希望他们二人不会闹得太僵。 予恒带着一身寒意走进来,在离予怀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客气而生疏的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予怀目光在他脸上打了几个转,淡淡道:“齐王一早过来,是为何事?” 予恒微低了头道:“臣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向太子殿下禀告。” “哦?”予怀轩一轩眉,“什么事?”“以刘三娘的身份,她没动机也没理由对太子用毒,必是有人指使,所以昨日臣离开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诓骗她药丸有毒,只是那大夫没有诊断出来。人都是怕死的,臣料定她在慌乱之下,一定会去找背后 的主子商量。” 予怀默然听着,“结果呢?” “果然不出臣所料,刘三娘趁夜色离开东宫,去了……昭明宫。” “昭明宫?”予怀讶然道:“她无端端去那里做什么?” 予恒摇头,“并非无端端,她的主子就在那里。” “是谁?” 迎着予怀询问的目光,予恒徐徐吐出两个字,“太后!” “太后?”予怀满面诧异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旋即大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半晌,他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拍手道:“一直以为齐王严谨,不擅嬉笑,原来竟这么会说笑话。” “臣绝不会拿这种事来说笑!”予恒正色说着,之前看予怀听得认真,他以为至少有几分相信,没想到竟是被当成了笑话。“不会……”予怀徐徐咀嚼着这两个字,下一刻,手掌狠狠拍在旁边的紫檀小几上,震得茶盏跳起老高,茶水溅满小几的同时,也映照出予怀狰狞的面孔,“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会不敢的?齐王,你真以为我 奈何不了你吗?” 予恒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臣说错了什么?” 他的茫然落在予怀眼里,成了彻彻底底的虚伪,“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承认?” “太子要臣承认什么?”予恒实在不知他怒从何来,要说不相信是陈太后所为,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眼瞅着情况越来越不对,张远冒着被予怀训斥的危险,提醒道:“今日一早,刘三娘突然出事,大夫来看了,说是中了牵机之毒,好在看得及时,保住了性命,刘三娘说是齐王殿下您……” “让你多嘴了吗?”面对予怀冷冰冰的斥责,张远无奈地闭上了嘴巴,好在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余下那半句话,料想齐王也能猜得出来。 那厢,予恒终于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又好气又好笑,连连摇头,“原来如此,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予怀冷冷一笑,“听这语气,是刘氏冤枉你了?”听着予怀话中浓浓的怀疑,予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平静地道:“臣是什么样的人,殿下最清楚不过,臣既然说没做过,就一定没做过,那药确实是益气补身的药丸,没有半点害处。” 第九百八十八章 不可理喻 “至于刘三娘为什么会突然毒发,定是她知道了臣派人跟踪的事情,怕事情暴露,所以恶人先告状,太子不要中了她的奸计。” 张远趁机道:“齐王说得对,殿下定要仔细查清楚。” 予怀目光在他脸上刮过,犀利而冰冷,“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了?” “卑职不敢。”张远的认错并不能令予怀满意,冷冷道:“先是花蕊,接着又是你,看来我平日真是太纵容你们了,令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更忘了谁才是主子,去外面好好跪着,没我的话,不许起来。” “是。”张远什么也没有辩解,默默起身走到外面跪着,风声呼啸,杂夹着冰冷的雨滴,在他衣服上留下一滴滴濡湿的痕迹。 看到跪在风雨之中的张远,予恒恼怒地道:“张远并没有说错,太子这样罚他,不觉得过份吗?” 予怀冷眼扫过,“究竟是我过份,还是齐王手伸得太长?” “什么意思?” “这里是东宫,是我的府邸,齐王却屡屡插手,在我府中指手脚,这手……还不够长吗?” 予恒气得哭笑不得,“我是不想太子被奸人蒙蔽,令仇者快,亲者痛。” 予怀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孰忠孰奸,我心里一清二楚。我以为昨日的事,会让你收敛一些,不曾想你竟变本加厉,真是令我失望。” 予恒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所以……太子宁愿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下人,也不愿意相信臣?” 予怀面无表情地道:“我只相信事实。” 这句话一下子激起了予恒积压在心底的愤怒与委屈,厉声道:“事实就是你被人下药,是非不明,对错不分,糊涂透顶!” “放肆!”被他这样当面指责,予怀登时大怒,“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吗?” 予恒痛声道:“就是因为有太子,才不希望你一错再错。”“一错再错的那个人是你!”予怀怒容满面地道:“看在母后的面上,我对你一容再容,你却得寸进尺,先是听信花蕊胡言,害我府中下人,随后又冤枉太后,简直是莫名其妙。”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我明白了,你自詡为父皇长子,却没有被册为太子,你不甘心,昨日又被我夺了参政之权,所以编造出这么一个谎言,想让我与太后为敌,你好从中得利,甚至夺走太子之位。 呵呵,父皇和母妃出征在外,皇后是你养母,她一定会帮你,你们母子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虽然知道予怀是受药物影响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予恒还是忍不住伤心,“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 “以前确实清楚,但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涉及到功利的时候,太子之位……皇帝之位……乃至将来的天下之主位置,足以让你变成另一个人!” “变得那个人是你!”看到予怀自以为是的模样,予恒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醒一醒,不要再被人利用了!” 予怀意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半晌,嘴角勾起一道深远的弧度,“你说的没错,我是该醒了。来人!” 守在外面的护卫听到他的喊声,赶紧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予恒扯着予怀衣裳的情景不由得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后,恭敬地道:“殿下有何吩咐?” 予怀冷冷盯着予恒,一字一字道:“你们都看到了,齐王以下犯上,目无君主,立刻将他押入京兆府大牢!” 一众护卫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虽然听清楚了予怀的话,但都一个个犹豫着不敢上前,毕竟那是齐王,是天黄贵胄,押去京兆府,未免…… 其中一名年长些的护卫大着胆子道:“殿下,您和齐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予怀冷冷盯着他,令后者一阵心慌,后悔自己多嘴,正想要请罪,耳边已是传来森冷的声音,“将他一并押去京兆府!” 护卫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好意的询问,会惹来牢狱之灾,慌得急忙跪下请罪,无奈予怀心冷如铁,根本不给他机会,“还不赶紧把他们押下去?” 其他护卫怕会落得一样下场,不敢再犹豫,走到予恒身边,小声说了一句得罪后,将他双手押了起来。 予恒紧紧咬着牙,眼底充斥着痛心、难过、悲伤,“你究竟要错到什么时候才能清醒?” “我现在很清醒!”予怀冷冷说着,那双眼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简直就不像人的眼。 张远一直留意屋中的动静,这会儿看到予怀执意要将齐王押去京兆府,心中大急,顾不得自己还在受罚,起身上前道:“太子息怒,齐王真的是为您好,您醒一醒吧!” 予怀怒极反笑,“呵呵,看来你是一门心思向着齐王了,好,很好!” “卑职……” 予怀漠然打断他的话,“我刚才说得很清楚,没我话,不得起身,你现在违令,说吧,该怎么处置?” 张远咬牙道:“卑职贱命一条,任由殿下处置,卑职只求您不要中小人奸计,伤了与齐王的情谊!” “好!”予怀徐徐吐出这个字,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突然抽出护卫腰间的佩刀,刀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寒光,等到寒光散去,刀尖已是指向张远的喉咙。 予恒骇然失色,“你想做什么?” “违令者——当斩!”在说出这句话时,予怀心中竟升起一种嗜血的冲动,刀……不由自主地往前递了几分,刀尖锋利无比,瞬间划开张远的皮肤,流下一道殷红的痕迹。 予恒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攥住他的手,怒吼道:“你是不是疯了?” 他的怒吼令予怀神智稍一清醒,但很快又被心中的魔鬼操控,讥笑道:“你们主仆感情倒是很好,互相维护。”“我不是维护,而是……”予恒气得不知该怎么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张远跟了你那么多年,就算真的犯了什么错,也不至于要处死这么严重。” 第九百八十九章 点火 予怀冷冷一笑,“原来齐王也知道张远跟了我多年,我告诉你,将张远推上死路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你!因为是你收买他,是你让他背叛我!” “我没有!”予恒说得心力交瘁,不知该怎么样才能让予怀相信。 “够了。”予怀一拂袖袍,“不用再惺惺作态,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相信。” “好!”予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可以不相信我,但张远……真的不能杀。” 望着一脸紧张的予恒,予怀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着“有趣”二字,令众人一脸茫然,不知他口中所谓的“有趣”是什么意思。 予恒皱眉问道:“太子笑什么?” “我笑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顾别人,真是不自量力!”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予怀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无情。 静默片刻,予恒沉沉叹了口气,“或许吧,但我真的不想太子一错再错,有朝一日,太子清醒过来,必定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 “够了。”每次听到类似的话,予怀心里都会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恨不得将所有人与事焚烧怠尽,而这团怒火,在瞧见跪在刀下的张远时,膨胀到了极点。 刺下去!刺下去! 在予怀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唆使他,令他握着刀柄的手,一紧再紧。 不远处,宁月和阿财一直躲在墙角后偷看,见予怀一直没有刺下去,宁月不满地嘟囔道:“还等什么,赶紧一刀下去就了结了。” 阿财蹙眉道:“到底是跟了那么多年的人,总要想一想,犹豫不怕,就怕太子……最终狠不下这个心。” 宁月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落在阿财身上,后者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宁月嘴角扬起一抹,“你不是怕太子狠不下心吗,那就去帮他一把。” 阿财茫然道:“我怎么帮?” 宁月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阵,后者为难地道:“这能行得通吗?” “当然。”宁月自信地道:“太子对张远早已不满至极,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是因为还缺了一点火,你去帮忙放起来后,自然就一切顺利。” 阿财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自己不去?”“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我也得回去和三娘通个气,免得两边话对不上。”在宁月的催促下,阿财无奈地从墙后走了出来,略略调整了一下心情后,哭丧着脸奔到予怀面前,也不说话,直接跪在地 上“呯呯”磕了几个头。 “你来做什么?”予怀本就心烦气躁,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给他。 “奴才有事禀告。”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滚下去。” 阿财瞅了一眼跪在旁边的张远,抬头道:“奴才说的事情,与张护卫有关。” 予怀神情一动,道:“说下去。” 阿财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张护卫之所以对花蕊姑姑百般维护,并非仅仅出于相识之谊,而是……他们根本有私情。”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哗然,尤其是张远,面色铁青地道:“休得胡说!”阿财被他瞪得心里发怵,但到了这一步,怎么着也要撑下去,定一定神,梗着脖子道:“我亲眼看到你和花蕊姑姑搂搂抱抱,哪里胡说,不止我,三娘也看到了,她不想你们难堪,所以一直忍着没说,也不 让我说。她是一片好心,哪知反而遭来你们的报复,幸好殿下英明,还了三娘清白,否则已是含恨九泉。” 张远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是个实诚人,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缓了口气,愤然道:“我与花蕊姑姑清清白白,绝无苟且之事,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恨殿下伤了花蕊,就去找齐王求救,哪知道花蕊还是死了,你就借齐王之手,逼三娘服下牵机毒药,好置她于死地,幸好老天有眼,把三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张远又气又恨,朝予怀道:“殿下不要听他胡说,卑职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殿下的事,花蕊姑姑也一样。” 予怀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四目相对,张远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在予怀眼里看到了怀疑…… 阿财也瞧见了,暗自窃喜,趁势道:“殿下要是不相信,可以去问三娘。” 张进刚要说话,予恒先一步道:“三娘三娘,倒是叫得亲切,何时变得这么熟了?” 阿财面颊被他犀利的目光盯得有些刺痛,“我与三娘并不相熟,只是不忍她受那么大的委屈。”说着,他按住心里的慌张,抬头道:“倒是齐王,您这样屡屡加害一个无辜之人,就不会觉得内疚吗?” 予恒冷冷一笑,“果然是一伙的,一样的黑白颠倒。” 阿财咬一咬牙,朝予怀道:“奴才有办法证明刚才所说之事。” “怎么证明?”“花蕊姑姑右肩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这是刚才宁月告诉他的,自从花蕊来了东宫后,她一直刻意接近,又都是女子,知道这个并不稀奇。但这一切,从阿财嘴里说出来,就太不正常了,除了撞见花蕊与张 远“苟且”之外,很难再找到合理的解释。 果不其然,阿财的话,令予怀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狠狠瞪着张远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卑职没有做过!”张远说得斩钉截铁,可惜,并不能打消予怀的疑心与愤怒。 “你——该死!”终于,予怀连最后一点犹豫也没有了,手腕一翻,刀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痕迹,朝张远胸口狠狠刺下。 眼见张远就要丧命于刀下,一只手猛然握住钢刀,几乎能听到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鲜血顺着刀刃不断滴落。 “你做什么?”予怀满面恼怒地盯着满手是血的予恒,正是他拦住了刀。 予恒忍着钻心的痛楚道:“仅凭这个奴才的一面之词,就要斩杀张远,未免太过草率了。”“齐王是说阿财冤枉他了?”予怀冷笑道:“那胎记怎么解释?” 九百九十章 识破 “胎记固然隐秘,但并非没人知道,好比太子不就知道吗?”这句话堵得予怀答不上来,恼羞成怒地道:“总之张远是我东宫的人,是生是死,轮不到你来做主,放开!”“臣不敢。”予恒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一字一字道:“太子是国之储君,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臣民典范,若太子在没有确凿证据,并且未经审讯的情况下动用私刑,未免有失公正,传扬出去,亦会有 损太子声威。” “巧言令色!”予怀不屑地道:“你若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放过张远,未免太天真了!” 予怀充满偏激与怀疑的言语,令予恒心里一阵阵发凉,但事关张远性命,再怎么样他都要坚决下去,绝不能让花蕊的悲剧再次重演。 “臣愿意用性命担保,张远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太子殿下的事,还请殿下仔细查清之后,再做定论。” “性命担保?”予怀冷笑道:“难道查出是事实,你要给他陪葬吗?” 不等予恒说话,张远已是急急道:“齐王殿下不要!” 予怀讥笑道:“瞧见了吗,连他自己都心虚了。”张远被他说得满心委屈,忍不住道:“卑职一生光明磊落,清白无愧,没什么好心虚的,无奈小人诡计多端,迷惑主上,卑职实在不敢拿齐王的性命作赌注。” 予怀面色一沉,旋即笑道:“都学会拐着弯骂 主子了,真是长进不少。” 张远转身朝予恒磕了个头,感激地道:“多谢齐王好意,卑职贱命一条,不值得您这样做,还请齐王放手。” 予恒看了一眼还在滴血的手掌,一字一字道:“太子今日若执意要杀张远,就请连臣一并杀了吧!” 张远骇然失色,急忙道:“万万不可,齐王……”不等他说完,予恒已是不由分说地打断,“我说过会保你性命,就一定会保你!” 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张远,更多的是为了予怀,张远若死了,予怀恐怕就真回不了头了,他答应过姨娘会好好辅佐予怀,无论情况多么艰难,都要坚持下去! 当然,他并非仅凭一腔热血,花蕊出事后,他看过姨娘给的锦囊,足以保住他和张远性命。只是……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拿出锦囊。 予怀面色阴晴不定,杀机不时在眼中迸现,阿财在旁边暗笑,太子本就在气头上,齐王还这样触怒太子,简直是自讨死路。 齐王一死,太后就能召集群臣,以太子失德滥杀为由,将其废黜,就算东方溯出征归来,也再无子嗣继续皇位,只能挑选宗室子弟立为储君,肃王之孙大有机会。一石三鸟,再好不过! 再说了,以东方溯的身子,十之八九熬不到出征归来,到时候,太后就是大周身份最尊贵的人,大权在握。至于慕贵妃,没有皇帝撑,没有子嗣傍身,根本不足为虑。 太后一定会重赏他们,从此富贵荣华,半世无忧! 就在阿财几乎看到自己风光得意的样子时,予怀突然将钢刀掷在地上,他这个动作,无疑是表示放过张远。 看到这一幕,予恒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予怀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他顾不得满是鲜血的双手,伏身跪下,“太子英明!” 予怀面无表情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将张远罚去宁古塔为奴,终此一生,不得再回金陵。” 张远知道,这已经是予恒拿性命换来的最好结局,“多谢太子不杀之恩!” 阿财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反翻,急忙道:“太子,张远多番欺瞒,又对您不忠,万万不可轻饶!” 予怀本就心烦意乱,被他这么一说,更是火上心头,“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阿财被他瞪得脖子发凉,赶紧低了头,“奴才不敢!” 在予恒和张远被带下去,予怀也随即离开,直至他走得不见踪影,阿财方才打着哆嗦站了起来。 宁月正好回来,看到残留在地上的血,心中一喜,“张远死了?” “没有。”阿财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宁月皱起两条秀气的眉毛,不悦地道:“又是齐王,真是碍手碍脚。” “那现在怎么办?”宁月咬一咬手指,凝声道:“现在风头火势,咱们还是不去凑热闹了,虽说张远没死,但好在齐王被关入京兆府大牢,这件事一定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还有皇后,她是齐王养母,绝不会坐视不理,咱们 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阿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这个理,那我回去做事了。” “去吧。”在阿财走后,宁月也转身准备去刘三娘那里,令她没想到的是,江安竟然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宁月按下惊诧,笑吟吟地走过去,“叔父不是跟殿下一道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江安沉着脸道:“殿下让我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瞧见了一些东西。” 这句话令宁月一惊,予怀让他来的,难道……予怀对他们起疑了? 她按下心里的惊疑,茫然道:“叔父看到了什么?”“你不必再惺惺作态,刚才你和阿财的话,我全都听到了,你们……你们果然是一伙的,联合起来加害花蕊和张远。”说到这里,江安满面痛心地道:“亏我还帮着你说话,你竟然……竟然……”他气得说不下 去,待缓了口气后,怒气冲冲土指着宁月喝问道:“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宁月一脸无辜地道:“我真不知道叔父在说什么,我就是恰好碰到阿财,随口问了几句,什么加害花蕊和张远,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叔父一定是听错了。” “听错?”江安气极反笑,指着她道:“你不说是不是,好,我告诉太子殿下去!” 江安拂袖要走,在经过宁月身边时,耳中传来异常冷漠的声音,“好好的装糊涂不行吗,非要把事情挑出来。”江安身子一震,转头看着宁月,后者脸上已经找不到刚才的无辜和天真,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阴冷。 第九百九十一章 被迫同流 他回过神来,痛声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不错。”宁月干脆俐落的承认,令江安心里最后一丝侥幸随之破灭,“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有人要他们死。” 江安急忙问道:“是谁?” 宁月把玩着耳边的碎发,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是你,就会管好自己的嘴,不要问一些不该问的事。” 江安没有理会她的话,再次追问,“我问你是谁?” 宁月打量了他一眼,嘟嘴道:“明明是人,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不等江安言语,她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你……”江安气得背过气去,涨红了脸道:“我怎么说也是你叔父,是长辈,你怎么敢这样说话,一点长幼规矩也没有!” 宁月不以为然地道:“我本来是要给你面子的,可惜啊,你自己不要,又能怪得了谁。” 江安满嘴苦涩,一直以来,宁月在他面前都是乖巧懂事,天真烂漫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还隐藏了这样一副可怕面容。 “罢了罢了。”江安摇摇头,准备离开,却被宁月拦住,“怎么,想去告密?”还是那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却令江安不寒而栗,更令他记起花蕊和张远是怎么一死一流放的。 江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微微发抖,“你不要胡来,这里是东宫,要是你杀了我,太子一定会知道。” 宁月咯咯轻笑,“叔父想到哪里去了,你是我长辈,又对我有恩,我怎么会杀你。”听到这话,江安轻吁了一口气,但下一刻,他的心立刻又紧紧揪了起来,“你要告密,我也没法子,只是可怜了婶母还有刚出生不久的阿宝,唉,叔父你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根独苗,转眼就没了,真真是可 惜,到了九泉之下,也没脸见江家的列祖列宗不是。” 江安一下子白了脸,江家三代单传,他生了六个女儿才在年近五十之时,得了一个儿子,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你……你不用吓唬我,我不会上你的当。”江安的色厉内茬又怎么逃得过宁月的眼睛,笑意又深了几分:“是不是吓唬,试一下就知道了,但要是赌输了,阿宝可就没命了,叔父真要赌吗?” 望着江安难看到发青的面容,宁月笑吟吟地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叔父,我姓江,是你侄女,也是你安排在东宫当差的,我若是奸细,那你呢?你觉得太子会饶过你吗?” “不会,太子会对你恨之入骨,并且这把怒火延伸到阿宝、婶母还有姐姐妹妹他们身上,也就是说……你们一家人都要为我陪葬!呵呵,叔父,你玩得起吗?” 江安很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张嘴也做不到,尽管不想承认,但宁月确实刺中了他的要害,他……玩不起! 宁月替他理一理衣襟,幽幽道:“知道为什么活得最长久的,偏偏是那些个疯子白痴吗?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去想,糊涂——则长命!” 江安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但……予怀待他不薄,如此恩将仇报,实在说不过去。 宁月看出他的心思,声音阴毒而蛊惑,“这人啊,还是要多为自己着想一些,古人不是也说了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江安眼里闪过挣扎、痛苦、难过、无奈,他不想背叛予怀,可是…… “你不是宁月。”江安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宁月一怔,复又笑了起来,“确实不是,但在外人眼里我就是宁月,是你江安的侄女,这个界线,你是怎么也划不清了。” 江安向后踉跄几步,倚在冰冷的树干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整个人像老了十几岁,皱纹疯狂地爬满脸颊。 宁月凑到他耳边,吐气道:“我突然很想阿宝,要不……” “不要!”江安脱口而出,眼里是满满的惊恐,而这句话也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低下头,痛苦地道:“我……我答应你!” “很好。”宁月对他的识趣很满意,“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叔父帮忙。” “什么事?”江安心惊肉跳地问着。 宁月没有与他拐弯抹角,径直道:“我想去茶房当差。” “你想做什么?”宁月突如其来的要求,令江安颇为不安。 “能有什么,就是现在这份差事做得有些烦,再加上茶房缺人,就换个差事喽。”宁月一脸无辜地说着,这要换了以前,江安不会怀疑,可现在……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他正想问个清楚,耳边传来凉嗖嗖的声音,“我是在知会你,而不是跟你商量,这一点,叔父可不要弄错了。” 江安无奈地点点头,在宁月准备离开的时候,他鼓起勇气道:“你……不要伤害太子!” 对于他的话,宁月只是置之一笑,江安不过是一条匍匐在她脚下的可怜虫罢了,根本没资格和她谈条件。 再说了,不伤害太子,她怎么完成太后交待的任务,真是可笑! 静芳斋的佛堂,像往常一样,香烟缭绕,陈太后执着一串沉香佛珠,闭目跪在佛前,嘴里喃喃不知在念些什么。 门被人推开,秋月走到她身边,附耳低语,“太后,太子殿下来了。” 陈太后微微睁开双目,望着慈悲庄严的佛像,“东宫是不是出事了?” 秋月点点头,“太后英明,齐王被太子关入京兆府大牢,张远则被发配宁古塔。” “看来他多多少少还是疑到哀家这里来了。”说着,陈太后抬了抬手,秋月会意地扶她起来,犹豫道:“那还见吗?” 陈太后徐徐道:“不见只会令他疑心更甚,所以,非见不可。” 秋月忧声道:“太子现在喜怒不定,又是怀着疑心而来,奴婢担心……他会伤到太后。”陈太后微微一笑,“他再怎么喜怒不定,都只是一个黄毛小儿,若哀家连他也搞不定,又怎么拨乱反正?” 第九百九十二章 黑白难分 秋月想想也是,展颜笑道:“太后说得极是,是奴婢杞人忧天了。” 陈太后点了三柱香供在佛前,随后扶着秋月的走来到暖阁,予怀正在里面不耐烦地踱步,看到她进来,神色一凛,拱手道:“见过皇祖母。” “无需多礼,快坐下。”待各自落座后,陈太后扫了一眼予怀旁边一口没动的茶,微笑道:“怎么不喝茶,不合口味?” “没有。”予怀扯一扯嘴角,随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陈太后笑一笑,捻着佛珠道:“今儿个怎么有空来看皇祖母?” “最近府里出了一些怪事,弄得孙儿焦头烂额,就想请皇祖母帮着断一断。”予怀努力想从她眉眼间寻到些许古怪,可惜并没有。 陈太后吹一吹茶汤上的浮沫,笑语道:“你府里的事,自己瞅着办就是了,再不行就问问皇后,怎么大老远跑来问哀家,哀家老了,想起事来比以前迟钝多了,能给你什么意见。” “皇祖母历经三朝,论眼光,论阅历,论果断,谁又能比得上皇祖母您;孙儿遇到的问题,只有皇祖母才能帮着解惑。” 陈太后掌不住笑了起来,对秋月道:“你听听,太子今儿个这嘴跟抹了蜜似的,让哀家没办法拒绝。”说着,她慈祥地道:“行了,说吧,什么事。” 予怀将这两日发生在东宫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包括将予恒关入京兆府大牢的事情,当然,他并没有说出予恒对陈太后的指控。 听完他的叙说,陈太后面色凝重地道:“竟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因为这件事,我与大哥闹得不可开交,也不知该怎么收场,母后将大哥视如己出,定是向着大哥的,父皇与母妃又不在,思来想去,就只能来问皇祖母。”“这件事确实难办。”陈太后沉声道:“说实话,这件事确实处置的草率了,花蕊和张远也就罢了,他们毕竟是奴才,可予恒不一样,他是你大哥,是皇子皇孙,闹成这个样子,失了和气不说,传扬出去也会 让人笑话,说你们同室操戈。”说到这里,她有些埋怨地道:“虽说予恒插手你东宫的事情,是越僭了,可你也不能这么冲动,全然不像你平日的沉稳。” 予怀叹气道:“孙儿原本一直敬重大哥,虽心不悦却也不想伤了兄弟之情,可大哥说了一件事,实在令孙儿难以忍受。” 陈太后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不动声色地道:“哦,什么事?” “大哥说……”予怀望着陈太后,说出在蕴酿许久的话,“三娘、宁月他们是皇祖母的人,是皇祖母让他们对孙儿下药,然后嫁祸花蕊。” 尽管予怀极力遮掩,但以陈太后的眼光又怎会看不出他掩藏在平静假像下的试探,故作震惊之色,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秋月生气地道:“满口胡言,太后疼爱太子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派人加害太子殿下,大殿下简直是疯了!” “不得放肆!”在斥了秋月一句后,陈太后长长叹了口气,皱纹如鱼纹一般,争先恐后地游上脸颊,令她看起来老了许多,“予恒一直都不喜欢哀家,但哀家着实没想到,他竟对哀家痛恨至此。” “这么说来,果然是大哥编造出来的?” 陈太后不语,只是低头抚着绣有墨竹花纹的裙裾,暖阁寂寂,安静得连银炭在铜盆里燃烧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就在予怀等得不耐烦时,陈太后终于开口了,“把予恒放了吧。” 予怀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陈太后注视于他,一字一字道:“为什么你们兄弟,为了大周。” “可是……”“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陈太后打断他,沉沉道:“真相是什么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大周百年基业,是你们兄弟和睦,后宫安宁,所以齐王没有错。”说到这里,陈太后环视了四周一眼,轻声道:“哀家当年 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好在皇帝念着母子亲情,原谅哀家,更让哀家回到静芳斋颐养天年,这些年对哀家来说,就像偷来的一样,现在……该是时候还了。” 秋月满面紧张地道:“太后您……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还什么?” 陈太后哀哀看着秋月,“皇帝这一辈子吃了许多苦,现在他出征在外,哀家不能再令他分心了。” “不!”秋月拼命摇头,跪下道:“您并没有做过,是齐王冤枉,根本……根本没理由,也没道理认这件事的。”陈太后抚着她脸颊,涩声道:“不是每件事都要讲道理,讲理由,要是这么说,哀家早就不应该在这世上了。”不等秋月言语,她望向眉头紧皱的予怀,“你出宫后,亲自去京兆府给你大哥赔罪,然后把他接 出来,皇后那边也去好好认个错,至于哀家,会出一份罪己诏公诸天下。” “皇祖母想将这件事揽上身?”予怀眉头紧紧皱着,他心绪纷乱,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陈太后。 “享了这么多年福,也该为大周,为你们这些小辈做些事情了。”说罢,陈太后对冯川道:“去拿笔墨来。” “太后三思啊!”冯川跪地急呼,把戏演得十足。 “去拿!”面对陈太后的命令,冯川始终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面对冯川无声地抗议,陈太后怒容满面地道:“你以为你不去拿,哀家就没办法了吗?秋月!” 听到陈太后叫自己,秋月“扑通”一声跪下,“太后三思!” 陈太后又连着叫了几个人,都是一个样子,气得她说不出话来,待缓过气后,她咬牙道:“好,哀家自己去拿!” “太后!”秋月声泪俱下地拦住她,“罪己诏一下,您就是大周的罪人,到时候……太子想保您都保不住。”“哀家不需要任何人保!”面对陈太后的坚决,秋月爬到不知所措的予怀面前,拼命磕头,铺地的是在官窑里精心炼制出来的金砖,光滑如镜,坚定如铁,没磕几个,秋月额头就红肿一片,“太子殿下,现在就您劝得了太后,您快说几句话吧。”见予怀不说话,她又哭道:“奴婢可以用性命保证,太后绝对没有害过您,连一点加害的心思都没有,若有一句虚言,让奴婢死无全尸!” 第九百九十三章 罪己诏 在秋月看来,任何恶毒的誓言,都不过是一种取信别人的手段,除此之外,誓言再无用处。 予怀心乱如麻,就在他一个愣神的功夫,陈太后已是绕过秋月离去,他们赶紧追上去,只见陈太后来到书房,正准备铺纸磨墨。 “皇祖母……”予怀刚说了三个字,陈太后便打断道:“哀家心意已决,你无需多言。”予怀咬牙不语,心思飞转如轮,在陈太后醮墨准备下笔的时候,他一把握住陈太后的手腕,在后者诧异的目光中道:“若此事真是皇祖母所为,孙儿什么话都不会说,但若不是,就是冤枉无辜,这样的事情 ,孙儿做不出来。” 陈太后一怔,旋即露出欣慰的笑容,徐徐抚过予怀的脸颊,“慕贵妃将你教得很好,以前是哀家误解她了,她回来后,你代哀家向她说声对不起。” 不等予怀言语,她已是挣开了手,一份罪己诏在她笔下一气呵成,洋洋洒洒数百字字字诛心,这份罪己诏一颁布,陈太后就成了千古罪人,受天下之人唾骂。 “呼。”陈太后轻舒一口气,轻轻拿起罪己诏递给予怀,“拿去吧,这是皇祖母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大周就靠你们兄弟二人了,千万……千万不要让皇祖母失望。” 予怀怔怔看着手里的罪己语,薄薄一张纸,轻若鸿毛,可他却感觉重逾千钧,几乎要拿不住。 “快去吧,记住哀家的话,一定要和予恒修好,万万不可伤了兄弟和气。”陈太后的这句话,终于令予怀下定了决心,双手交叉,只听得“嘶啦”一声,那份罪己诏被撕成了两片。 “你,你这是做什么?”陈太后满面诧异地问着。 “皇祖母并没有害过孙儿,所以这份罪己诏并不是符实。” 陈太后连连摇头,“你这孩子怎么还不明白哀家的意思,是……” “孙儿明白,所以更不让皇祖母遭受无妄之灾。”不等陈太后言语,他又道:“这件事孙儿会处理,皇祖母不必担心。” “孙儿告退!”他直接拱手离去,不给陈太后再拒绝的机会。 在他离去后,其他人也都被遣了下去,只剩下冯川和秋月在暖阁里侍候。 秋月端上重新沏好的茶,满面笑容地讨好道:“太后真是料事如神,把太子那点心思抓得死死的。” 解决了予怀的事情,陈太后心情极好,“你与冯川也做的不错。” 冯川赶紧道:“太后过奖了,奴才们就是敲个边鼓。”他往铜盆里添了一块炭,让屋子更暖和一些,“看太子的样子,对您是深信不疑了,接下来,咱们只管看戏就是了。” 陈太后低头看着自己倒映在茶汤中的面容,嘴角是狡猾如狐的笑容,“都好好看着,就快到最精彩的地方了。” 再说予怀那边,刚出静芳斋就被匆匆赶来的黄九给拦住了,面色复杂地打了个千儿,“皇后娘娘请太子殿下过去一趟。” “消息倒是灵通!”予怀轻哼一声,大步往长信殿走去,黄九紧随其后。 到了长信殿,沈惜君若有所思地坐在殿中,看到他进来,眼底掠过难以言喻的复杂。 在行过礼后,予怀开门见山地道:“母后召儿臣来,想必是为了大哥的事情,大哥他……” “他犯了错,所以你才将他关入大牢,本宫明白。”沈惜君的话令予怀愣了一愣,他已经做好被质问的准备,哪知沈惜君竟如此通情达理,不对,这当中一定有古怪。 想到这里,他谨慎地道:“母后明白就好。” “本宫请太子过来,是想问太子打算如何处置予恒?” 予怀略一沉吟,“大哥犯下律例,自是依律例处置。” “是这个道理。”见沈惜君一直顺着予怀说话,阿紫二人暗自着急,但又不便说话,只能干看着。 “花蕊和张远的事情,本宫也都听说了,确实查清楚了吗?毕竟他们二人是宫中的老人,要谨慎一些,说起来,花蕊还是本宫做主去你府里的。” “确凿无误。”见予怀这般刚愎自用,沈惜君暗自叹了口气,打起精神道:“本宫想去牢中探望予恒。” 予怀蹙眉道:“母后乃是六宫之主,身份尊贵,岂可踏足那种地方。” “不管怎么说,予恒都是本宫抚养长大的,若不能探望,这心中实在难受,太子一向贴心懂事,当能明白本宫心情。”顿一顿,她又道:“本宫从未求过太子什么事,只这一次。” 要是一进来沈惜君就教训喝斥,态度强硬,予怀根本不会理她,现在这样伏低请求,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拒绝,思虑再三,他勉强道:“那好吧,我让禁军护送母后过去。” “好!好!好!”沈惜君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很是高兴。 予怀不想再此多留,淡然道:“要是母后没别的事情,儿臣先行告退。” 在黄九送予怀出去后,阿紫跺足道:“主子,太子都荒唐成这样了,您干嘛对他那么客气?” “可不是嘛,他将齐王关进牢里时,可一点都没客气。”阿兰也是忿忿不平。 沈惜君面色沉沉地看着紧闭的殿门,冷声道:“那依着你们,本宫该怎么做,训斥?责罚?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予恒就是最好的例子。” 阿紫想想也是,不知所措地道:“那……那要怎么办?难道就任由齐王关在大牢里吗?” “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为什么会闹得这么严重,又是哪些人从中作乱。”说到这里,她看向从外面回来的黄九,“太子果然去了静芳斋?” “是。”黄九应了一声,又道:“要不要奴才去打听一下太子与太后说了些什么?” “她是不会让你打听出来的。”沈惜君望着投在窗纸上的树影,幽幽道:“一切等本宫见过齐王后再说。” 翌日一早,沈惜君在禁军的护卫下,微服来到京兆府大牢,京兆府尹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在牢外迎接,“夫人万福。”沈惜君点点头,“有劳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牢中探望 “夫人请。”府尹知道她急着见予恒,知趣地陪她来到牢房,予恒身份特殊,为免被一些不相干的人知道,他被安排在牢房最里面,旁边的几间牢房都被清空,算是难得的清静。 看到除下风帽的沈惜君,予恒大吃一惊,急忙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沈惜君走进牢房,心疼地打量着他,“你都这个样子了,本宫怎么能不来看看。” 予恒故作轻松地道:“这里很好啊,有吃有喝,也没人吵闹,儿臣不知多少自在。”“还贫嘴!”沈惜君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轻轻打了一下,哪知正好打在予恒手上,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尽管很快就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被沈惜君发现,一把抓过他的手,发现他两只手掌包着厚厚的 纱布,并且有鲜血渗出。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被刀划了一下,母后无需担心。”予恒轻描淡写的语气并不能令沈惜君安心,不顾予恒的反对小心翼翼解开纱布,在看到掌心深可见骨的伤痕时,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予恒最怕她的眼泪,赶紧道:“母后,您……您别哭啊,真的没事。” “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幸好我带了药来,黄九。” “在。”黄九捧着一个匣子上前,打开后,里面摆满了药,止血的、续骨的、补气的、治内伤的,足足有十几瓶。 予恒打趣道:“母后这是把御药房都搬空了吧。” “还贫嘴!”沈惜君白了他一眼,让阿紫去打一盆清水来,将伤口仔细拭净,随后擦上止血去淤的药膏,她拿来的药膏自是珍品,一擦上去便感觉阵阵凉意,痛楚舒缓了许多。在重新包扎了伤口后,沈惜君不放心地问他还有哪里受伤,在确定没有后,方才让黄九盖上药匣,放在予恒身边,叮嘱道:“记得三天换一次药,千万不要让伤口发炎,里面还有一些补气养身的药丸,你也 可以拿来服用。” 予恒既感动又内疚,“对不起,让母后担心了。” “母子之间,无需说这些客气的话。”沈惜君拉着他在牢房中唯一的一条长凳中坐下,凝声道:“你将事情仔仔细细告诉本宫,究竟为什么会闹得这么严重。” 予恒依言将事情讲述了一遍,沈惜君细细听完后,拧眉道:“这么说来,一切都是太后指使?”“不错,否则刘三娘不会深夜去静芳斋,太后从来都没放弃夺权。”说到这里,他叹息道:“千算万算没想到她会用刘三娘的命来栽赃诬陷,以至上了她的当,太子……”说到予怀,予恒心里百味呈杂,一时竟 不知该怎么说。 沈惜君漠然道:“太子那边,你就别指望了。” 予恒心中一动,“母后见过太子了?” 沈惜君点头道:“本宫见他之前,他刚从静芳斋出来——风平浪静。”在予恒苍白的面色中,她道:“你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他低低道:“他选择相信太后。” “不错。本宫与他说了几句,虽然没有明言,但字里行间可以听得出,他对你,并不信任。”沈惜君忧心忡忡地道:“就算咱们找到确凿的证据,太子也会认为是假的,先入为主令这件事成了一个死结。” 予恒抬头看着漆黑潮湿的牢顶,“太子虽然心智偏颇,但绝不会成为她手里的傀儡,所以,太后接下来要做的,应该就是除去太子。” 沈惜君蹙眉道:“太子是陛下亲立,就算她是太后,也无权废黜。” 予恒涩然一笑,“正常情况当然不能废黜,可如果太子做出昏庸无道,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她就可以召集群臣,共同弹劾太子,这在咱们大周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 阿紫在旁边道:“话虽如此,但那种事情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说不定她还没找到,陛下和贵妃娘娘就回来了。” 予恒笑一笑,说出一句令众人为之诧异的话来,“何需去找,现成的已经有了。” 阿紫茫然道:“现成的?哪里有?” 沈惜君最先应过来,脱口而出,“你?” “不错。”予恒话音未落,沈惜君已是激动地抓住他手臂,“不许胡说,本宫绝不允许他伤害你!” 予恒无奈地道:“恕儿臣直言,真到了那一刻,恐怕不是母后所能够阻止……” “无论如何,本宫都不会让你有事!”在打断予恒的话后,沈惜君用力一咬细白的贝齿,那张端庄秀丽的脸庞浮现一抹狠意,“她要争是吗,本宫就陪她争到底!” 这句话令予恒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不等他说话,沈惜君又道:“你先且在这里待着,放心,很快就没事了。” “母后!”予恒拉住转身欲走的沈惜君,紧张地道:“您是不是要对付太后?” 沈惜君没有说话 ,但她的眼神已经给了予恒答案,连忙道:“太后老奸巨滑,您赢不了她的,千万不要!” “赢不了,却可两败俱伤。”沈惜君缓缓说吐出这九个字,她按住予恒嘴唇,令他无法说出已经到嘴边的话,“你是知道母后是,决定好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你也不行。” “儿臣明白,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呢?” 沈惜君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有法子?” 予恒将她拉到牢房角落里,细细低语,至于说了些什么,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知道,连阿紫和黄九他们都没听到。 “此话当真?”不等予恒回答,沈惜君又将信将疑地道:“你该不会是骗母后的吧?” “儿臣就算再胡闹,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请母后相信儿臣。”见予恒说得认真,沈惜君放下心来,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在又说了几句话后,沈惜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牢房。冬日短暂,太阳早早就下了山,仅余几丝霞光在昏暗中挣扎,黄叶落尽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摆不定,乍一眼看去,恍若游走在暗夜里的魑魅魍魉。 第九百九十五章 普洱 夜幕下,一道人影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东宫,随着铜环叩响,过了一会儿,厚重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年过花甲的门房探出头来,他显然是认识来者的,一句没问便开门让其走了进来,并带着他来到一间透 着灯光的屋子外。 门房恭敬地道:“殿下,方侍卫来了。” 静默半晌,屋里传出予怀的声音,“让他进来。” 方侍卫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屋里烧着炭,温暖如春,全然没有外面的寒凉冰冷,他瞅着一眼坐在案后翻看奏折的予怀,轻声道:“见过太子殿下。” 予怀搁下手里的折子,抬头道:“去过了?” 方侍卫知道他问的是谁,恭敬地道:“去过了,这会儿已经回宫了。” “都说了些什么?” “皇后娘娘不许卑职们近前,所以无从得知,但从牢里出来后,皇后娘娘神情舒展了许多,卑职猜测应该是谈得不错。” “谈得不错……”予怀食指徐徐扣着桌案,凉声道:“这可让人好奇了,都关进大牢了,还能不错到哪里去。” “或许……”方侍卫轻声道:“他们想到了全身而退的法子。” 予怀冷冷一笑,“我可没打算轻饶……”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止了声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难道他们打的是那个主意?” “什么主意?”方侍卫好奇地问着,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不是他这种身份能问的,赶紧道:“卑职多嘴,请殿下恕罪。” “罢了。”予怀挥一挥手,道:“有谁听到了他们的话?” 方侍卫略一思索,利落的说出三个名字来,“阿紫,阿兰,还有黄九。” “知道了,下去吧。”在方侍卫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道:“阿紫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灵活,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腿骨摔断了,让她赶紧回去瞧瞧。” 方侍卫一怔,下意识地问道:“殿下怎么知道?” “你只管照这个话去说就是了。”说完这句话,予怀重新拿起奏折,显然是不打算解释。 方侍卫明白他的意思,只得带着满腹疑问下去,在他走后不久,宁月捧着一盏刚沏好的茶进来,声音是一惯的娇糯动听,“殿下请用茶。” 予怀有些意外地道:“怎么是你?” 宁月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当即道:“茶房缺人,叔父就让奴婢来帮忙。” 予怀挑一挑眉毛,“江安让你来的?” “嗯。”她吐一吐舌头,娇憨地道:“叔父嫌奴婢手头的差事太轻松,正好茶房缺人手,就过来帮一阵子。” 听到是江安的意思,予怀放下了戒心,江安跟随他多年,老实可靠,否则也不会让他当东宫总管。 予怀做梦也想不到,江安早已经被宁月控制,在那张骗过无数人的娇憨可爱的面容下,是比狐狸还要诡狡可怕的心计。 盏盖刚一揭开,便有一股醇厚的香气随水汽飘出来,茶汤橙黄浓厚,予怀有些意外地道:“普洱茶?” “嗯,这是熟普洱,茶性温和,又有暖胃养胃的功效,冬天最适合喝这茶。” “你还懂茶?”“奴婢父亲生前最喜欢喝茶,经常会和奴婢说一些品茶之道,久而久之,也就记住了。父亲说普洱分生熟两种,生茶适合夏天,清热去火,熟茶适合冬天,暖胃养气。还有呢,因为熟茶性温,如果拿来泡脚 ,可以促进足部血脉循环,通经舒络,还能防治冻疮呢。” 予怀笑道:“说得头头是道,看来让你到茶房当差是对了。” 宁月转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声道:“那奴婢是不是可以涨月钱?” 予怀愣了一下,旋即好笑地道:“你这妮子,夸了几句就要涨月钱,还真会顺杆爬,怎么,月钱不够你花吗?” 宁月掰着手指头,愁眉苦脸地道:“首饰、胭脂水粉、零嘴、衣裳,每个月都紧巴巴的,说着,她笑嘻嘻地道:“殿下那么宅心仁厚,一定会体谅奴婢的。” “古灵精怪。”予怀被她恭维的心情甚好,“罢了,看在你身兼两份差事的份上,月钱也按着两份罢吧。” 宁月大喜,急忙跪地叩谢,“谢太子殿下恩赏。”隐藏在阴影里的嘴角悄然弯起,区区几两银子的月钱,她根本不放在心中,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让彻底打消予怀戒心,相信她只是一个普通丫头。 她看了一眼那杯还没动过的普洱茶,不着痕迹地催促道:“殿下您快试试奴婢沏的茶手艺。” 予怀点点头,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汤入口之初略有些苦涩,但很快就穿透牙缝,沁渗齿龈,化苦涩为甘甜,满口芳香,令人神清气爽。 “确实不错。”听到予怀说出这两个字,宁月心中一松,笑道:“那奴婢以后天天给您沏。” 她在茶中下了从刘三娘那里拿来的药粉,而且是双倍份量,绿茶味淡,容易被尝出异常,普洱就不同了,茶味醇厚浓重,足以掩盖一切异常。 “三娘怎么样了?”听到予怀问自己,宁月连忙定一定神,“今儿个精神看着好了一些,就是身体还虚弱。” “让她好好休息,过几日再让大夫来看看。” “是。”宁月答应一声,望着予怀欲言又止,看到她这副神气,予怀拧眉道:“怎么了?” “殿下……”宁月绞着衣角,小声道:“打算怎么处置齐王?” 予怀眉心一动,“你希望我怎么处置?” 宁月瞅了他一眼,怯生生地道:“奴婢不敢说。”“让你说就说,哪这么多废话。”见予怀不耐烦,宁月露出惊慌害怕之色,咬着嘴唇小声道:“齐王差点害死三娘,奴婢当然希望殿下能够重罚,但……他是殿下兄长,又是皇后娘娘之子,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要是重罚了他,皇后娘娘面上过不去,也会给您招来怨怪,所以……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顿一顿,她又道:“三娘一直说算了,不要伤了您和皇后娘娘的和气……”话音未落,便听到“呯”的一声重响,予怀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面色阴沉如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倒真叫得欢,干脆去长信殿侍候得了。” 第九百九十六章 家中来信 “殿下息怒。”宁月慌得赶紧跪地请罪,颤声道:“奴婢也是担心您有事,这才多说了几句,奴婢该死。” “滚出去!”予怀不耐烦地将宁月赶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就是觉得“皇后娘娘”这四个字,有种说不出的讽刺。 在宁月离开后很久,他都无法静下心来,一口喝掉还剩着半盏的普洱茶,努力压抑着胸口那股莫名其妙地烦躁。 冬夜漫漫,卯时过半天才蒙蒙亮,阿紫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刚一出门,便觉得脖子一冷,打了个哆嗦,抬眼望去,又密又集的雪花打着转从天空中飘落,刚才就是一片雪花落到了衣领中。 “这个鬼老天,又下雪。”阿紫嘟囊了一句,拿着面盆到厨房打水,那里有用灶火余烬捂了一夜的水,不热,但比外面用冷水洗面舒坦多了。“呼。”面巾抹过,带走脸上的惺松睡意,在将水倒掉后,阿紫熟练的起火煮粥,先将泡了一夜的干贝蒸熟,撕成丝,待粥煮开的时候,放入香菇、干贝和马蹄片,再用小火慢慢炖,熬得差不多了,再加入 鸡肉。 黄九一进厨房,便闻到一股鲜香的气息,笑着打趣道:“哟,姑姑今儿个怎么想起做你拿手的干贝粥了?” 阿紫一边往锅里添葱花一边道:“主子这几天胃口不好,每次吃不了几口就说饱了,这干贝粥味道鲜美,勾人食欲,希望能让主子多吃一些。” 听到这话,黄九叹了口气,“是说呢,自打大殿下出事后,主子就一直吃不好睡不好,人也消瘦了,偏又不肯去跟太子讨情。”“讨情?”阿紫冷笑一声,盖上砂锅盖道:“太子被小人迷惑得团团转,早已不是以前的太子了,只怕主子还没开口,就被太子给驳回来了,那天太子什么嘴脸,你也看到了,去趟京兆府都是主子好不容易才 要出来的。” 黄九踌踟道:“姑姑,你说太子关着大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阿紫无奈地说了一句,道:“主子起了吗?” 黄九振一振精神,道:“我来的时候,阿兰姑姑刚去侍候主子起身了,应该差不多了。” “知道了。”阿紫端起茶盏就要出门,一时没注意,跟匆匆奔进来的黄十撞了个满怀,还好粥没洒出来。 阿紫护着砂锅,不悦地道:“你这家伙,跑这么急做什么?” 黄十喘了口气,急急道:“刚才负责看守宫门的方侍卫过来,说姑姑家人来报信,您母亲出事了,让您赶紧回去看看。”他与黄九是两兄弟,他们二人的母亲生了十个孩子,无奈家中太穷,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最后就剩下他们两兄弟,眼看着也快饿死了,正好有宫里的人来招宦官,就一道送进了宫,虽说要挨那一刀,从此 不能娶妻生子,但好歹有饭吃,有衣裳穿,偶尔还能得一点恩赏,贴补家里。后来他们被调来长信殿当差,勤快踏实,颇得沈惜君倚重,这月钱、赏赐越来越多,家里自然也就越来越好。在他们入宫后,黄母又生了一个男丁,有了两个哥哥的帮衬,自然顺风顺水,这会儿已经娶妻 生子。 “什么?”阿紫惊呼一声,急忙追问道:“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 “这个我也不知道,姑姑还是自己问方侍卫吧,他这会儿还在长信殿外等着呢。”“好,好。”阿紫一生未嫁,除了沈惜君之外,最紧张的就是自己家人,尤其是渐渐年迈的母亲,这会儿听到母亲出事,自是心乱如麻,不知怎么是好,还是黄九接过她手里的粥罐,体谅地道:“姑姑快过去 吧,这粥我给主子拿过去。” “那就麻烦你了。”阿紫感激地点点头,随黄十来到长信殿外,果见方禹等在那里,赶紧奔上去连珠炮一样地问道:“我母亲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他们人呢?” 方禹安慰道:“姑姑别急,令堂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因为年纪大,所以情况有些不大好,再加上令堂惦念,所以希望您回去看看。” 听到母亲情况不大好,阿紫更加心慌意乱,“我也想回去,可是……” 方禹知道她在为难些什么,“皇后娘娘深明事理,又一向疼爱姑姑,一定会同意的。” “说的也是。”阿紫连连点头,“那我现在就去跟主子说。” 方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那卑职就先走了。” 听到这话,阿紫才想起来还没道谢,赶紧道:“多谢方侍卫特意跑这一趟,实在感激不尽,这点小东西,请方侍卫务必拿着。”说着,她褪下腕间的绞丝银镯塞到方禹手里,后者推辞不过,只得收下。 他走后,阿紫来到东暖阁,沈惜君正在喝粥,瞧见她进来,关切地道:“你母亲怎么样了?” 黄九在旁边解释道:“主子见姑姑没来,便问了一声。” 阿紫点点头,朝沈惜君欠一欠身,“有劳主子记挂,母亲只是摔了一跤,但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情况不大好,奴婢……”她有些忐忑地道:“想回去看看,不知可否?” “母亲生病,做儿女的理应回去看看。”沈惜君爽快地应了下来,转而对黄九道:“去拿两盒燕窝来,再把上次内务府送来的两枝野山参取来,对了,再挑几匹合适的锦缎,让阿紫一并带回去。” 阿紫连连摆手,“主子允许奴婢出宫探望,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再拿这么多名贵的东西。”沈惜君拉过她的手,笑道:“你和阿兰打小跟着本宫,为了照顾本宫,一生未嫁,当年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也是你们陪着本宫熬过来。咱们三个名为主仆,实与姐妹无异,你家人就是本宫家人,些许东西又 算得了什么。”“可是……”阿紫还要推辞,阿兰在一旁打趣道:“主子让你拿着就拿着,再要推辞,小心主子生气,连宫门都不让你出,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第九百九十七章 这一别 阿紫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嗔道:“就你话最多。”说罢,她朝沈惜君屈膝一礼,感激地道:“奴婢代母亲谢过主子恩赏。” “好!”沈惜君笑拍着她的手,待黄九取来东西后,手谕也写好了,一并交到阿紫手中,温言道:“要是不放心你母亲,就在家里住一晚,明儿个再回来,本宫这里有阿兰和黄九他们侍候着,你不用担心。” 阿紫感动地直落泪,哽咽道:“主子您真好。” 沈惜君拭去她掉落的眼泪,笑语道:“行了,快去吧。” “嗯。”阿紫再次向沈惜君行了一礼后,捧着东西离开了长信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沈惜君感慨道:“希望她母亲没事,否则这丫头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阿兰笑道:“有主子鸿福庇佑,阿紫的娘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希望是这样。”沈惜君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别,竟然会是永别…… 阿紫家住在东城尽头,有几十里路,她出宫之后雇了一辆马车,也是她运气好,刚出宫门不久,就遇见有马车经过,平日里皇城附近可是人影都少见。 车轱辘不断在湿滑的地上滚过,一圈又一圈,风雪越来越大,好在车帘厚实,两边绑住之后,基本没什么风漏进来,车厢里不至于太冷,就是不能掀帘看外面。 阿紫归家心切,不断催促车夫快一些,说来也奇怪,十几里路虽不短,却也算不得长,平日里走路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可这马车驶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还没有到。 “车夫,到了吗?”阿紫隔帘问着。“就快了,姑娘别急。”车夫的回答和前几次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没有变过,但这一回,阿紫起了疑心,悄悄解开旁边的车帘往外看,虽然风雪弥漫,视线不明,但大致还是能够看清的,两边都是山,连 个人影都没有。 这……这根本就是在城外! “我不是跟你说东城柳子街吗?你驶来城外做什么,停车,快停车!”面对阿紫的喝斥,车夫不仅没有停车,反而挥鞭催促马跑得更快一些。 “停车啊!”任阿紫如此喝斥言语,车夫就是不肯停下,阿紫又惊又急,解开前面的车帘想要去抢夺缰绳,这个时候,一抹比飞雪还要冷上几分的冰凉横在她颈间,“乖乖回去坐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阿紫僵硬地低头看去,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抵在自己颈间,相信只要握着匕首柄的手稍稍用力,就可以夺走自己性命。 阿紫不敢轻举妄动,颤声道:“你……你想做什么?” “乖乖坐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车夫冷冷说着,一扫之前老实巴交的模样。“好,我不动,你也不要乱来,杀人是犯法的。”阿紫依言坐下,眼睛始终盯着车夫手里的匕首,“你抓我无非是想求财,我把银子都给你,还有燕窝、人参和绸缎,这些都是值钱东西,随便拿一样去就能换 得百十两银子。”见车夫不说话,她又道:“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你要是害了我性命,皇后娘娘绝不会善罢干休,一定会找到你。” 这一次,车夫有了反应,咧嘴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人,还知道你跟了她很多年。” 阿紫一惊,听这语气,分明是存心冲着自己来的,而不是普通劫财,昭明宫外的遇见也不是巧合,只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出宫?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过会儿就知道了。”说完这句话,车夫不再言语,赶着马车一路狂奔,最终停在山脚下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进去。”车夫推着阿紫走了进去,屋子是用木板搭起来的,顶上铺着茅草,很是简陋,旁边还连着一间小房,用帘子隔开,应该是厨房。墙上挂着弓箭还有几张兽皮,看样子应该是猎户狩猎时住的地方, 只是现在天寒地冻,动物都缩在洞穴里,根本捕捉不到,所以没来住。 车夫关起门后,一步步向阿紫逼近,后者被他迫得连连后退,直至抵住墙壁,无处可退,她颤声道:“你……你究要做什么?” 车夫把玩着赶马用的车鞭,慢悠悠地道:“就是问几个问题,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立刻就放你走,要是不回答……”他虚挥一下马鞭,冷笑道:“这东西抽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阿紫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问就是了。” “好。”车夫点点头,道:“皇后娘娘去牢里见齐王的时候,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阿紫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个,怔了一怔,疑惑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车夫吊起眼睛,厉声喝斥道:“什么轮到你来问我话了,快说。” 阿紫咬一咬唇,心思飞转如轮,片刻,她道:“主子进去后,替齐王包扎了伤口,问了问与太子争执经过,又嘱咐几句就走了,并没有什么特别了。” 车夫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暴戾,和他那张忠厚憨厚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人不可貌相,说得就是这种。 半晌,车夫咧嘴露出一丝狞笑,“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也罢,这鞭子很久没尝过人血的味道了,正好拿你开开荤。” 随着这句话,鞭子就狠狠落在阿紫身上,厚厚的棉衣当即被抽破,棉絮从破口中涌出来,飞得到处都是,倒是和外面的雪有几分相信。 “咝!”阿紫倒吸一口凉气,即便隔着棉衣也能感觉到疼痛,不敢想像直接抽在皮肉上是什么样的痛。 “说不说?” “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话音刚落,又是一鞭子抽在身上,这一回车夫显然是刻意挑过位置,就抽在原先那个地方,失去棉絮的保护,这鞭子可比原先疼多了。阿紫几乎能听到皮肉绽开的声音,火辣辣的疼,但她还是刚才的答案——无可奉告。 第九百九十八章 逼问 鞭子像狂风暴雨一样落在阿紫身上,看着就疼,别说是打在身上了,阿紫努力蜷缩身子,减少鞭子能够打到的地方,可并不能改善什么,不消片刻,后背还有双手已是伤痕累累,连脸上也挨了好几鞭,至 于衣裳早已破烂不堪。 不知抽了多久,连车夫自己也觉得有些累了,方才停下手,他喘了口气,瞪着瑟瑟发抖的阿紫,“不想再受皮肉之苦的话,就赶紧说出来。” 阿紫忍痛抬头,虚弱地道:“我……我真的什么都说了,没有骗你。”车夫恼怒地踢了她一脚,“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告诉你,整顿皮肉的办法多了去了,别说是你,就是铁打的嘴也一样撬开。”说着,他蹲俯下身,一把抬起阿紫的下巴,打量着她脸上的鞭痕,啧啧道:“ 瞧瞧你这身细皮嫩肉,几下鞭子就成这样了,可受不了那些刑罚,听话,乖乖说出来,我保证,立刻放你走。” 阿紫犹豫片刻,小声道:“真的吗?” 见她被说动,车夫心中一喜,连忙道:“当然,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听到这话,阿紫忽地笑了起来,看着他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太后。”阿紫徐徐吐出这两个字,在车夫渐趋难看的面色中道:“她和你一样,喜欢用发誓来欺骗别人的信任,然后继续作恶。” 会那么紧张主子和齐王谈话内容的,甚至不惜绑架自己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后,另一个…… 不会,一定不会是他!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戏弄我!”车夫恼怒不已,一掌掴在阿紫脸上,顿时浮现五个鲜红的指印。 阿紫抚着脸颊,冷笑道:“是你撒谎在先,从你绑架我的那一刻起,就根本没打算放过我,是吗?” 车夫没想到她会看穿自己的心思,一时嗫嗫地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恼羞成怒地道:“是又怎么样,你老老实实交待,还能死得痛快一些,否则有你好受的。” “噗!”阿紫狠狠将一口血沫吐在他脸上,怒骂道:“卑鄙无耻的狗东西,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真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一个字!”“你!”车夫气得浑身发抖,半晌,咬牙切齿地道:“贱人,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完这句话,又一轮狂风疾雨般的鞭子落在阿紫身上,令后者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但无论怎么痛,她都紧紧咬着牙 ,不肯呼一声痛。 许久,车夫终于停下手,不是他大发慈悲,而是再打下去,阿紫就要被活活打死了。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破又硬!”车夫恨恨扔掉鞭子走了出去,他并没有把门锁起来,以阿紫现在的情况,爬出屋子都难,更何况是逃走。 阿紫虽然虚弱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但心思一直在飞快地转动,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明白,所谓母亲摔断腿,让她速回家看看,是假的,目的是为了诓骗自己出宫。 关于方禹,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也被骗了,另一种……他和这个车夫,根本就是一伙的,联起手来骗自己。仔细想来,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没等阿紫想出脱困的法子,车夫又走了进来,但这一次,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当阿紫看清那两个人的模样时,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头皮像要炸开来一样。 “阿紫!” “阿紫!”那两人分别是老妇与中年男子,他们也看到了阿紫,惊呼一声,快步奔了上来,老妇一边落泪一边道:“你怎么……怎么伤成这样?” “娘,大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是他带我们来的,我们不肯,就拿刀逼着来。”中年人是阿紫的大哥,姓任,名大力。 阿紫怒视车夫,“你抓我也就算了,抓我娘和大哥做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车夫挥一挥染血的鞭子,不怀好意地道:“不把他们抓来,怎么让你说实话。” 阿紫又恨又怕,怒骂道:“你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对于她的威胁,车夫丝毫不在意,掏着耳朵道:“他们的命就攥在你手里,要生还是要死,自己看着办吧!” 阿紫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从被车夫抓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鄙视到拿至亲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妹妹,究竟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打你,还要抓我们?”任大力慌乱地问着,他虽是个市井小民,些许眼力劲还是有的。正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阿紫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咬着牙,不是她不想说,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望着年迈的母亲,她心痛如绞,这么多年,不能在母亲身边侍候已是不孝,现在还要让母亲因为自己担惊受怕,怎么过意得去。 “主子和齐王真的只说了那些话,我没有骗你。”为了母亲和兄长,阿紫语气放软了许多。 “不见棺材不掉泪!”车夫冷哼一声,目光在任母二人身上徘徊,狞笑道:“你说,我先打谁好?” 听到这话,阿紫慌得心都要飞出来了,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挡在任母二人身前,“你要打就打我,不要动他们。” 她这个反应,令车夫笑意更深,“果然很紧张,看来这步棋走对了。” “我求求你,放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阿紫实在是没法子,只能垂泪哀求。 “我说得很清楚,他们的死活掌握在你手里,想清楚了。”面对车夫的逼迫,阿紫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想出卖沈惜君和予恒,更不想眼睁睁看着母亲和大哥惨死。 太后!她恨死太后了! “想好了吗?”车夫的声音犹如从九幽地府而来的催命符,令阿紫六神无主。 车夫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阿紫出声,面色一沉,阴恻恻道:“看来是还没想好,罢了,我帮你好好想一想!”说罢,他扬鞭往任母身上挥去。“不要!”阿紫骇然惊呼,脱口道:“我说!” 第九百九十九章 逃走 鞭子在离任母仅有一寸的地方停下,车夫得意地道:“早这么乖巧不就好了,非得闹腾这么久,快说。” 阿紫努力平一平心绪,断断续续地道:“主子去见齐王,先是上药,之后……问起他和太子起争执的过程,然后……” 见她说的话与先前一样,车夫眉头一皱,恶狠狠地道:“还耍花样,看来你是真不想他们活了!”说着,他做势又举起鞭子,阿紫急忙道:“我没有,那么多话,你总得让我一句句说。” “最好是这样。”车夫面色不善地收起鞭子,落在阿紫身上的那双眼睛里透着不加掩饰的凶狠。 阿紫握紧任母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的手,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齐王将事情都告诉了主子,主子很生气,说太子刚愎自用,是非不分,随后又议论了太后几句,说她居心不良,祸国殃民。” 车夫仔细听着,等了一会儿不见阿紫继续说下去,催促道:“继续说下去。” “没有了。”见车夫要发火,阿紫急急道:“我知道的都说了,真没别的了,我自己不要命,难道连母亲和大哥的命也不要了吗,真的就这些。” 车夫将信将疑地盯着她,随即往隔着帘子的厨房看了一眼,隐约有一只手从帘缝中挥过。 车夫眉头一挑,收回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阿紫,“我倒要看看,你对皇后到底有多忠心!”话音未落,鞭子迅速挥下,狠狠落在任母背上,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任母年纪老迈,哪受得了这样的鞭打,没几下就倒在地上,哀呼惨叫,阿紫一边用身子替任母挡鞭子一边哭求他停手。 正如她自己所说,可以不要自己性命,却万万见不得辛苦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母亲受这样的苦楚。 “尽忠还是尽孝,你自己选择!”车夫冷冷抛下这句话,手里的鞭子依旧在不停挥落,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 任大力双目赤红地冲上去,嘴里吼道:“欺负我娘和我妹妹,我和你拼了!” 车夫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脚下一力,已是避开了任大力,令他扑了个空,并趁其脚下不稳的时候,抬脚用力踢在任大力腿弯处,令他彻底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并被车夫踩住。 “放开我!”任大力拼命挣扎,他力气不小,平常一个人能挑起一百多斤的担子,可那只脚就跟铁铸的一样,死死钉在他背上,怎么也挣不开。 车夫低头冷笑,“别以为有几分蛮力,就天下无敌了,老子让你趴着,你就得乖乖趴着!” 任大力咬牙道:“究竟我们哪里得罪了你,让你要这样害我们?” “这个就要问你妹妹了,她老老实实回答,你们娘仨一点苦都不用受,可偏偏她选择了忠心,那就只能委屈你们了。” 任大力听得一头雾水,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不住垂泪的阿紫道:“妹妹,什么忠心,他在说什么?” 听到他话,阿紫泪落得越发凶猛,半晌,她跪在车夫面前,哀求道:“我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放过他们吧,求求你!” 车夫抬手就是一鞭,狠狠抽在阿紫耳朵上,“我说好几遍了,拿消息来换他们的命,你这耳朵聋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再抽几鞭给你去去耳屎啊?” “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就算把他们打死,也没别的话了啊!”阿紫痛得浑身发抖,鲜血自耳根处滴落,淌满了脖子,再加上满身的伤口,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血人。 车夫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冷笑道:“忠心是好事,可有时候太忠心了,就会害人害己了。”说着,他啧啧摇头,“我真替你家人悲哀,一个这么大年纪,一个家里妻有子,这会儿却都要因为你而丧命!” “我……”阿紫流露出挣扎之色,许久,她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要保证他们安全。” 车夫看了一眼帘子,点头道:“可以。” 虽然阿紫对他的话有所怀疑,但就眼下的情况,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了,她拭去流到脸上的血,道:“你蹲下来,我只告诉你一人听,省得他们听见后,你又找机会灭口。” 车夫爽快地答应,蹲下身道:“说吧。” “主子说……”阿紫低低说着,她的声音很轻,令车夫听不太清,逐将耳朵往阿紫那边又凑了凑,哪知道后者竟然一口咬住他耳朵,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啊!”车夫撕心裂肺地叫着,“松开!快松开!” 阿紫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咬得更加用力,竟生生把车夫的右耳咬了下来,血流如注。 趁车夫痛得在地上打滚的功夫,阿紫让任大力扶起任母离后,任母一把拉住她,“咱们一块儿走。” 阿紫不安地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的帘子,“你们先走,我马上就来。” “可是……”任母还在犹豫,阿紫已经用力将他们推到了门口,朝任大力道:“娘身子不好,又挨了打,你快带她去看大夫!” 趁任母没注意,她悄悄在任大力耳边道:“屋里很可能还有其他人,快带娘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回城之后,立刻去京兆府报官,让府尹带你去见皇后娘娘,记着,千万不要回家!以后……家里就靠你了!” 任大力在她眼里看到了绝望,他突然明白,妹妹根本没想走,她是骗母亲的,因为她知道,如果不这么说,母亲爱女心切,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走!”任大力拼命逼住快要落下的眼泪,从喉咙里吼出这个字,他不想阿紫有事,可他更清楚,要是不走,不止阿紫,他和任母的性命也会交待在这里,甚至……没人会知道他们的死。 看到任大力二人离开,车夫顾不得满是鲜血的右耳,怒吼一声追了上去,要是让任氏母子逃走,他……不敢想自己的下场。阿紫冲过去,拼死从后面抱住他,任车夫怎么打都不松手,眼见任氏母子跑得越来越远,车夫恨得两只眼睛要呕出血来,迭声怒骂,“贱人!贱人!” 第一千章 帘后之人 眼看着就要来不及了,车夫手掌一翻,之前用来威胁阿紫的匕首滑落在掌中,只要他回手将匕首朝阿紫背心刺下去,阿紫就必死无疑。他本就是一个杀手,杀人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动手,眼里闪烁着激烈的挣扎,不时看向已经归于平静的帘子,许久,他终于缓缓放下匕首,任由任氏母子逃出视线范围 。 阿紫也看到了,确定母亲和大哥平安后,那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顿时消失怠尽,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止的疼痛和疲惫。 阿紫清楚,就算车夫不动手,以自己现在的情况,也活不了多久了,但在闭目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车夫将匕首收回袖中,想要让阿紫松手,后者却主动松开了,但接下来事情,令他面色大变,脱口喊道:“不要!” 可惜,一切都晚了,阿紫掀开了那道一直垂落的帘子,果然,帘后有人,但并不是她预料中的那一个,而是…… 阿紫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虽然光线不明,但已经足够她看清帘后之人的模样了,怎么会是……他! 阿紫嘴唇苍白如纸,不断颤抖却无法形成一个完整泊字,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抓自己的人,不是太后,而是……太子! 予怀面无表情地看着阿紫,是的,藏身于帘后的就是他,也是他让车夫将阿紫劫来这里,更是他……命人抓了任氏母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许久,阿紫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艰难问出这句话。 那厢,车夫已经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小人失职,让她冲撞了太子,求太子大人大量,原谅小人这一回!” 予怀没有理会他,绕过阿紫来到摆在屋子正中间的八仙桌前,取过一只缺了个口子的茶盏在手里把玩,目光垂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紫迟迟不见他回答,冲上去再次质问。 “为什么?”予怀徐徐重复着她的话,那张面容爬上几分笑意,看着似乎没有那么冷峻,但若仔细看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他根本没在笑,所谓的“笑容”只是一个表情。 “皇后去见齐王之时还忧心忡忡,从牢里出来时,却眉头舒展,一扫之前的阴霾;阿紫,换了是你,你觉得正常吗?” 阿紫瞳孔微缩,予怀又没有去过牢里,他怎么会知道如此细微的事情?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道灵光自脑海中划过,倏然照亮了茫然的思绪,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方禹,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 予怀并不意外她能猜到方禹,要是连这点能耐也没有,也不配做皇后身边的人,“不错,方禹是我的人。” 果然又是他,该死! 正当阿紫恨不能生啖方禹时,一时冰凉的手抚过她的耳根,令她浑身一个哆嗦。 予怀看一看沾在手上的鲜血,悠然道:“你很聪明,能发现我藏身在帘后,可为什么这么聪明的人,不知道善待自己呢,真是可惜了这身细皮嫩肉。” 阿紫悲伤地看着他,“奴婢死不足惜,但皇后娘娘和齐王,都是真心为了太子了,为什么太子您就是不肯相信。” 予怀取过帕子拭一拭手,凉声道:“如果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为什么你宁可死,也不肯说出他们的谈话,就这样还口口声声让我相信,阿紫,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阿紫一时竟无言以对,半晌,她涩声道:“以前您不会说这样的话。”“那是我以前太相信外人,可现在不会了,所以……”他抬眼,落在满是伤痕的阿紫身上,“若不想死得太难受,就说出实话。”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阿紫如坠冰坠,“别以为你娘和大哥真的逃走了,我都在 这里了,附近又怎么会没人把守,你的做法,不过是让他们去外面兜一圈,吹吹风雪罢了。”外面隐约传来几声嘈,但很快就被风雪声掩盖,不复听闻。“不要!不要!”这句话击溃了阿紫仅有的信念,瘫倒在予怀脚下,“他们是无辜的,求殿下开恩。”见予怀不为所动,她有些绝望地道:“贵妃娘娘最是宅心仁厚,她若知道殿下这样滥杀无辜,一定会很伤心 。” 予怀眉目一寒,用力钳住阿紫下巴,一字一字道:“不要拿母妃来压我,是你们想要夺我太子之位,你们都该死!” 听到这话,阿紫突然笑了起来,连眼泪都出来了,“是,是有人要夺太子之位,但并不是主子,更不是齐王,而是太后;可笑您竟然帮着敌人,真真是蠢得可怜!” “放肆!”阿紫的话刺痛了予怀,愤怒在他眼里疯狂凝聚,“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被你玩,再不说的话,你就等着给你娘和大哥收尸吧!” 阿紫面色苍白如纸,可始终没有说话,别说她没有听到沈惜君和予恒的密语,就算真听到了,也……也不能说。 “好!有骨气!”弥漫在予怀脸上的冷笑,在惨白天光的照射下,显得阴森森,“来人,把他们押上来!” 等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但并不是予怀以为的任氏母子,而是两名护卫,身上有几处伤痕,正在不断往下滴血,面色皆难看得紧。 予怀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人呢?” “启禀殿下……”二人对视了一眼,艰难地道:“人被林千救走了。” 予怀难以置信地盯着二人,“再说一遍!” 二人怕他怪责,急忙跪下道:“卑职二人原本已经抓到任氏母子,但林千突然发难,趁卑职二人不备,突然出手,并救走了任氏母子。” 予怀大怒,厉吼道:“你们两个是死人吗,由着他把人带走,为什么不追?” “追了,但……实在追不上。”护卫话音未落,予怀已是狠狠一脚踹在他身上,“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立刻来报?”另一名护卫赶紧道:“殿下叫卑职二人之时,刚刚才回来,正想禀报。” 第一千零一章 香消玉殒 “刚刚?正好?”予怀气急反笑,“倒是推得一干二净,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们几句,说你们带伤追敌,英勇可嘉?” 二人知道他说得是反话,哪里敢答应,不断磕头请罪,这个时候,屋里突然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笑声。 阿紫站起身拍手大笑,“好!真是好!” “贱人!”予怀正没处撒气,看到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掴在她脸上,将她打得跌在地上。 阿紫嘴动了动,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可就是这样,她还在笑,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待得笑够了,她讽刺地道:“看来不是人人都跟殿下一样糊涂,东宫还是有明事理的人。”予怀气急败坏地道:“你以为他们这样就没事了吗,这里离城门有好几里路,有的时机会把他们抓回来。”说着,他朝那两名护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抓人,要是抓不回林千这个狗东西,你们两个就 提头来见。” “是。”二人满嘴苦涩地答应,跑了这么久,哪里还追得回来,可要是不答应,他们两个的脑袋,现在就得交待在这里。 望着跌跌撞撞跑出去的两名护卫,阿紫丝毫不担心,一直不停地笑着,她的笑容落在予怀眼里自是无比碍眼,愤然道:“再笑我杀了你!” “你只管杀就是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可太子,走到这一步,你还能回头吗?” 予怀冷哼一声,“笑话,我走的是正统之道,何需回头!” “正统?”阿紫笑得越发大声,“看来太子真是被他们害得不浅,再这样下去,早晚败了大周。我真替陛下和贵妃难过,他们对你寄予厚望,你却被人下药而不自知,真是蠢得可怜!” 这是阿紫第二次说“蠢得可怜”四个字,予怀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被她一再讥笑,哪里还忍得住,目光一寒,伸手扣住阿紫脖子,寒声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齐王说他会救你,会帮你守着大周江山,太子……满意了吗?”说这话的时候,阿紫一直在笑。“哼!”予怀挥手,将阿紫像破布一样往地上摔去,阿紫当即口吐鲜血,手脚不断抽搐,可见五脏六腑都受了伤,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茅草屋顶,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她受了太多的伤,流了太多的血,就算没 有这一摔,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终于,她一动不动,只有血还在继续从她身体里流出来,从温暖到冰冷…… 车夫上前试了试鼻息,小声道:“殿下,她死了!”“还用你说!”予怀烦恼地瞪了他一眼,他本想着从阿紫嘴里问出当日沈惜君和予恒在牢里说的话,哪知道阿紫这么嘴硬,宁死不屈,最可恨的是,还让任氏母子逃走了,这要是追回来还好,否则……定会闹 出不小的风波。 “将这里一把火烧了,别留下痕迹。”扔下这句话,予怀大步离去,留下车夫善后。 再说任氏母子,在林千的保护下,终于回到了城里,在踏进城门时,三人皆松了一口气,直至这一刻,他们方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林千将任母从任大力背上扶了下来,道:“太子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去你们家中追捕,所以现在绝不能回家,得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 任大力抹去额头的汗水,道:“我知道,阿紫和我说了,她还让我进城后,立刻去京兆府报官。” 被他这么一提,林千也想了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对,立刻去京兆府。” “不行!”任母拦住他们,回头看着人来人往的城门道:“我们得在这里等阿紫,不然她会找不到我们。” 直至这会儿,任母还被蒙在鼓里,以为阿紫真的会来和他们相聚。 想到拼死保护他们逃出来的阿紫,任大力悲从中来,几乎落下泪来,他吸一吸鼻子,故作轻松地道:“分开前妹妹说了,她会来京兆府和咱们相见,那里安全。” “真的吗?”任母将信将疑地问着。 “当然了,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见他说的肯定,任母不再怀疑,随他们来到京兆府。 阿紫是皇后身边的人,听到她出事,京兆府尹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就要入宫禀报,并让人将他们几个保护起来。 在经过林千身边时,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停下脚步轻声道:“你可是东宫侍卫?” 林千眸光一动,拱手道:“府尹大人好眼力,在下正是东宫侍卫,曾与大人有一面之缘。” 府尹抚着半长的胡须道:“既然你在这里,那阿紫姑姑的事情,太子想必也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请太子入宫禀报。” 林千当然不会把事实说出来,毕竟这件事太耸人听闻了,他意味深长地道:“大人为官多年,当明白有些事问得,有些事问不得的道理。” 府尹面色一凛,“本官明白。”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件事绝不简单 四名健壮的轿夫抬着蓝呢官轿快步往昭明宫的方向行去,就是这样,坐在轿里的京兆府尹还不满意,不断催促他们抬快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突然停下,府尹掀起侧帘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到昭明宫,不满地道:“怎么不走了?” 片刻,轿外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府尹大人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吗?” 府尹身子一颤,这个声音…… 他赶紧掀起帘来,果见予怀冒着风雪策马在前,玄狐披风上覆满了雪,似乎是赶了不少路,四名轿夫皆已经跪在地上。 府尹急忙从轿里出来,长揖一礼,恭敬地道:“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予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叫起,淡淡道:“府尹如此着急,是要去哪里?” “回太子的话,下官有十万火急的事需向皇后娘娘禀报。”予怀眼皮一跳,看来真是让他猜对了,他按下心思,不着痕迹地道:“朝廷有什么事,你禀告我就是了,怎么跑去惊动皇后娘娘?还有没有点规矩!” 第一千零二章 不见 “这个……”在府尹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时,耳边又传来予怀的话,“怎么,连我也不能知道?” “殿下误会了。”府尹急忙否认,旋即为难地道:“事实上……下官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听到这话,予怀悄悄松了一口气,故作不解地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府尹不敢隐瞒,将林千与任氏母子来找他,并央求进宫禀报皇后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待他说完,予怀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们。” 府尹一怔,试探道:“殿下知道这件事?” 予怀点点头,说出一早编造好的谎言,“阿紫与我府里一名护卫私通,被我发现,在缉拿之时,不慎被他们逃跑,任氏母子应该是怕我为难,所以想求皇后庇护,但他们又进不了宫,所以就找上了你。” 府尹不疑有它,恍然道:“原来如此。”顿一顿,他又有些疑惑地道:“那林千怎么也跟任氏母子在一起?” “他与私逃的那名护卫交好。”予怀的回答简单短促,但已经足够府尹明白,心中略一合计,轻声道:“那殿下的意思……是不想惊动皇后娘娘?可阿紫姑姑毕竟是娘娘身边的人,总得交待一声。” “我明白。”予怀掸一掸肩上的雪花,淡然道:“其实我也没打算为难他们,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是被他们蒙在鼓里,一时气愤才训斥了几句,哪知道他们竟然害怕的私逃。” 听到这话,府尹讨好地恭维道:“殿下心胸宽广,实乃天下万民之福。”予怀微微一笑,“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们了,让他们只管安心回来,其实母后一直很在意阿紫和阿兰的终身大事,不止一次说过希望她们有个好归宿,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如今难得有阿紫钟意的,我岂有 不成人之美的道理。” “殿下英明!”府尹深揖一礼,他做梦也想不到,阿紫早已经死在眼前这位口口声声要“成人之美”的太子殿下手里。 “起来吧。”予怀摆手,道:“咱们先去衙门一趟,省得他们担惊受怕,皇后那边,我自会去说,你不必担心。” “是。”府尹连连点头,随予怀回了京兆府衙,令他意外的事,林千和任氏母子竟然不在那里,问了衙差,都说没看到。 予怀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道:“三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居然没一个人瞧见,汪府尹,这就是所谓最精锐的衙差?” 汪府尹被他说得汗都下来了,讪讪道:“可能……他们正好走开了,所以没瞧见,毕竟不是犯人,不至于时时刻刻盯着。” “那还是我怪错了?” “不是不是!”汪府尹也不知该怎么说,理一理有些混乱的思绪,道:“此事确实是他们疏忽了,殿下放心,下官立刻派人去把他们找回来。” “最好是这样,否则……”予怀环视了一眼府衙,冷哼道:“我不介意整顿一下府兆府衙。”停顿片刻,他又道:“找到后立刻派人通知我。”说罢,他拂袖离去 “恭送太子殿下。”直至予怀走得不见踪影后,汪府尹方才敢起身,眼里有些疑惑,只是三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太子怎么如此紧张,难不成……另有隐情? “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衙差的声音令汪府尹回过神来,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道:“没听到太子的话吗,全部都去找,找到为止。” 在衙差领命离去后,汪府尹也走了,屋子变得静悄悄,大雪纷纷扬扬,缓缓覆盖住地上的脚印,令雪地重新变得平静洁净,就像……这些脚印从来没出现过。 不知过了多久,摆在角落里的榉木柜子开了一条缝,隐约可以看到一双眼睛,颇有些渗人。 确定屋中没人后,柜门被推开,林千走了出来,紧接着是任氏母子,原来他们根本没有离开,一直都躲在这个柜子里。 当予怀看到屋中没人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走了,根本不会想到,其实他们就在眼皮子底下。 任大力面色难看地看着林千道:“真让你猜对了,这个府尹和太子是一伙的,差点着了他的话。”汪府尹走后,林千越想越不放心,他们不害人,但也不能没了防人之心,京兆府衙差众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实在有些困难,更别说还带着一个受伤的老妇人,所以他想出一个混淆视线的办法,趁 衙差不备,一起躲入衣柜之中,做出离开的假像。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任母慌乱地问着。 任大力咬一咬牙,“我直接去宫门,我就不相信,会见不到皇后娘娘。”“恐怕是真的见不到。”林千毫不留情地打击,“皇宫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进的;再者,太子能收买方禹将阿紫姑姑骗出来,同样可以收买其他人。到时候你皇后娘娘没见到,倒是先被 太子给抓了。” 任大力被他说得一阵气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当然不是。”林千眸光微闪,“汪府尹不行,我们就去找另一个人,他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一定不会与太子同流合污。” “谁?” “江越!” 京兆府的衙差都被派出去寻找林千三人,守卫疏松,他们很容易就离开了衙门,为了避开在街上巡逻的衙差,他们绕了很大一段路才来到江府,见到江越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这一次,林千将实情告诉了江越,一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二来,现在宫门已关,虽说二品以上大臣可以入宫,但若不说出实情,江越是绝对不会帮这个忙。 夜长则梦多,他不敢拖到明天! 听完林千的话,江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也感觉到予怀最近脾气渐长,听不进谏言,但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这样……丧心病狂! 许久,江越缓过神来,死死盯着林千三人,“你们……真的没有骗本官?”不是他疑心重,实在是这件事太耸人听闻了。如果此事属实,那么予怀……是万万不能再为太子了! 第一千零三章 那一夜的哀伤 任母狠狠一咬牙,跪地抬手道:“我任李氏如有一句虚言,就让我子女皆亡,无子送终;死后不入任家祖坟,不得棺木遮身,永世不得超生!” 江越没想到她会发这样的毒誓,连忙搀扶道:“老夫人言重了,快快请起。”为人母者,最在意紧张的就是自己子女,如今任母拿子女起誓,可见其心意。 “江大人,我们真的没有撒谎,求您帮帮我妹妹,她……求求你!”任大力想说阿紫死得惨,可看到任母在旁边,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放心,本官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在安抚了他们后,江越在屋中来回踱步,思绪飞转如轮。 许久,江越脚步一顿,“来人!” “老爷有什么吩咐?”进来的是江府管家。 “立刻去备马车,本官要进宫。”听到这话,管家面色一凛,印象里,老爷很少在宫门关闭后进宫,而每一次去,都有大事发生,难道这回…… “是。”他不敢多问,垂手答应,“奴才这就去准备。” “还有,不用叫车夫了。”江越指一指林千,“他来赶车就行了。” 在管家离去后,林千疑惑地道:“江大人想让我与您一道入宫?” 江越不答反问,“难道你不想早一些见到皇后娘娘吗?” “当然想。”林千不假思索地回答,“可是娘娘会肯见卑职吗?” “这个本官会想办法。”说着,他指着任氏母子道:“他扮车夫,你们二位委屈一些,扮做下人,一道进宫见皇后娘娘。太子既然能想到京兆府,早晚也能想到我这里,你们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危险。” 任氏母子当然不会有意见,当即答应下来。 马蹄飞扬,载着江越一行人冒雪往昭明宫驰去,在雪地中留下两行长长的印子…… 果然如江越所料,予怀在遍寻不至后,想到了他这里,但晚了一步,江越已经带人去了昭明宫,等他追到宫门口的时候,只有一辆空马车停在那里。 “该死!”予怀面色阴寒如铁,他虽不怕沈惜君知道这件事,但在没查清楚她和予恒牢中谈话的内容时,不想打草惊蛇,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再说江越那边,带着任氏母子三人匆匆来到长信殿,沈惜君原本已经准备歇下了,得知江越连夜求见,赶紧让阿兰替她更衣前往暖阁。江越是什么人,她很清楚,这个时候来见自己,必是出了大事。 看到沈惜君进来,江越连忙拱手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沈惜君扶着黄九的手落座,温言道:“免礼,不知江尚书漏夜来见本宫,是为何事?” 江越还没来得及说话,任大力已经伏倒在地,涕泪俱下地喊道:“求皇后娘娘为阿紫做主!” “阿紫?”沈惜君满面诧异,“她怎么了,你又是谁?” 任大力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哽咽道:“小人是阿紫兄长,这是我们的母亲。” “兄长?母亲?”沈惜君愕然重复着这几个字,黄九率先回过神来,疑惑地道:“老夫人不是摔断腿了吗,怎么又……” “没有!”任母哭诉道:“老妇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们是骗子,为了骗阿紫出宫,为了害她!” “害她?”沈惜君被这两个字刺痛了头皮,豁然起身,盯着任母追问道:“谁要害阿紫,是谁?” “太子!”林千在旁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沈惜君一怔,旋即连连摇头,“不可能,太子与阿紫无冤无仇,连交集也不多,怎么可能害她,休得胡说!” “小人是东宫侍卫,所有事情都是小人亲眼所见,没有一句虚假。”林千斩钉截铁的话语令沈惜君胸口一阵阵发凉。 阿紫…… 沈惜君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想起一件最要紧的事情,急急了道:“阿紫人呢?” 任母也想了起来,急忙磕头哀求,“她被太子关在城外一间小屋里,娘娘快去救她!” 听到这话,沈惜君不假思索地唤过黄九,“立刻传一队禁军,去城外救人!” 林千哀恸地看了一眼任母,轻声道:“不用去了。” “为什么不去?”任母第一个发问,激动地道:“阿紫正等着我们呢,怎么可以不管她?” 林千不忍说出瞒了一天的实情,可真相……终归有揭晓的那一刻,他深吸一口气,飞快地道:“因为阿紫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任母一下子没听清。 “我说……”林千实在不忍再说第二遍,死死攥着拳头,最后还是任大力忍痛说出了口,“娘,妹妹……已经死了。” 任母愣愣看着他,许久,一记清脆的巴掌打破了这寂静长夜,“你是不是疯了,居然咒自己妹妹死,再敢胡说,信不信我打死你这不肖子?” 两行泪水从任大力眼中流了下来,看得任母心惊胆颤,不祥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她厉声道:“好端端地流什么马尿,你妹妹又没死,赶紧给我擦了。” “母亲!”任大力哭着跪倒在地上,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这个样子,令任母眼前一阵阵发黑,脚步踉跄,林千赶紧上前扶住,“老夫人节哀。” 任母紧紧咬着牙关,半晌,她涩声道:“阿紫真的……不在了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应后,她泪如雨下,“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林千叹息道:“阿紫姑姑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太子不对付她,也活不久,更何况……太子还要从她嘴里问出话。其实阿紫姑姑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她知道,若不骗您,您是万万不会走的。” “所以……”任母神情呆滞地看着自己双手,“我抛弃了自己闺女,把她扔在一条 死道上。” “不是!不是!”林千哽咽道:“如果我们当时不走,只会全死在那里,到时候,连个审冤的人都没有。”任母怔怔站在那里,半晌,尖锐的哭泣声在暖阁中响起,她哭了很久很久,哀悼她无辜惨死的女儿,哀悼未曾出口的告别…… 第一千零四章 谕令 沈惜君跌坐在椅中,脑海里一片混乱,她刚才听到了什么,阿紫……阿紫死了? 今早阿紫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叩谢赏赐,她还叮嘱阿紫不必急着回宫,在家中住上一夜。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一个大活人就没了? 而且……害死阿紫的,还是予怀?那个她视如己出的人? 不可能,这不可能! 许久,她忍着一阵阵晕眩,艰难地道:“真的……是太子?”“千真万确!”任大力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随即爬到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沈惜君面前,额头用力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用力之大,就连在门口的宫人都能听到“砰砰”的磕头声,“杀人偿命,求皇后娘娘为 妹妹做主!” 阿兰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与阿紫十来岁的时候,就在一起,同吃同住,比亲姐妹还要亲,两人甚至约好,一辈子不嫁,将来老了, 就俩姐妹相互照顾;言犹在耳,人却已经…… “主子!”阿兰悲鸣一声,跪下道:“阿紫死得好冤,您一定要为她做主!”一同跪下的,还有黄九、黄十以及暖阁里的每一个宫人。 望着乌鸦鸦跪了一地的众人,沈惜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到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先是予恒,现在又是阿紫,予怀……他真的疯了吗?任大力迟迟不见沈惜君说话,以为她不愿为阿紫讨还公道,有些愤怒地道:“阿紫一直对您最是忠心不过,为了保守您和大殿下的秘密,受尽酷刑,现在她死了,您一句话也没有吗?还是说您根本就想包庇 太子?” 沈惜君心乱如麻,她是绝对不会让阿紫白白枉死的,可那样一来,予怀的所作所为就会被公诸天下,废黜是一定的,而且有了这么大的污点,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被复立。 千雪出征之前,她应承过,会好好照顾予怀,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她真不知要怎么跟千雪交待。 许久,她自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太子……” 没等她说下去,任母已是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一字一字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这八个字,把沈惜君嘴边的话悉数堵了回去,从阿紫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或许……还在更早一些。 沈惜君闭目,缓慢而深长地吸吐气息,待得再睁开时,那双眼里已是没有了犹豫、不安、挣扎,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果断、决绝! 既不能退,那就继续走下去,无论对错! “阿兰,去取本宫凤印来。”说罢,她又恻目对黄九道:“笔墨侍候!” 很快,笔墨与凤印都取了过来,醮满墨水的狼豪笔提在手里重逾千斤,指尖更是微微发抖,这一落下,可就无法回头了。 可她……还有的选择吗? 沈惜君自嘲地笑着,深吸一口气,落笔于光洁的澄心堂纸上,很快一道召集群臣的谕令在她笔下一气呵成。 在将谕令交给黄九后,她走到江越身前,恳切地道:“江尚书在朝中德高望重,能否请您与黄九一道去各位大人府中,共传谕令?” 江越面色一正,拱手深揖一礼,“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在他们走后,沈惜君让黄十安排任氏母子歇下后,她带着阿兰去了静芳斋,入夜后的雪比白天时候又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风灯只能照见方圆几尺的地。 静芳斋的宫人看到沈惜君深夜前来,很是意外,看到她要进去,赶紧拦住,“太后已经歇下了,皇后娘娘明日再来吧。” 沈惜君面无表情地道:“本宫有要事,必须立刻面见太后。” “实在有所不便,娘娘请回!”宫人的态度客气而坚决。 沈惜君面色一沉,喝斥道:“混帐东西,耽误了事情,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滚开!” 宫人被她斥得不敢出声,趁这个功夫,沈惜君拂袖走了进去,等宫人想起阻止的时候,已是来不及。 冯川打着哈欠准备去睡觉,隐约瞧见有人走过来,只当是静芳斋的宫人,直至近前,方才发现是沈惜君。 奇怪,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转完,追着沈惜君过来的宫人急急奔到他面前,“冯管事,皇后娘娘非要这时候见太后,任小的怎么劝都不肯听。” 冯川眸光一闪,“知道了。”说罢,他迎上去,朝沈惜君打了个千儿,恭敬地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沈惜君停下脚步,冷冷道:“你也想阻拦本宫?” “奴才岂敢阻拦娘娘玉驾,只是太后已经歇下,您就这样进去,实在有些不妥,还是让奴才进去通禀一声,总得让太后更衣吧。” 沈惜君打量了他一眼,“也罢。” “谢娘娘体谅。”冯川又行了一礼,方才转身入内,殿中烛火大都熄了,只有零星一两枝还燃着,甚是昏暗。 冯川来到垂落的鲛纱帘前,小声道:“太后!” 隔了片刻,帘后传来凉沉的声音,“何事?” “皇后娘娘来了。” 殿内寂静无声,许久,一只手自帘后探了出来,冯川连忙上前打起帘子,扶陈太后坐起来,后者蹙眉道:“她来做什么?” “奴才不清楚,不过皇后娘娘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冯川一边点亮榻边的纱灯一边道:“她硬闯进来,又挑这么个时间,应该是出大事了。” 陈太后抚一抚脸颊,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十有八九是太子出事了。”顿一顿,她道:“替哀家更衣。” 当陈太后穿戴整齐来到前殿的时候,沈惜君正面色沉冷地站着,看到她进来,微一欠身,就算做行礼。 陈太后笑吟吟地道:“怎么站着,快坐下,冯川,让他们奉茶。”“不必了。”沈惜君冷冷拒绝,“臣妾今日读到一句话,不能尽解其意,臣妾听闻太后读尽千书,博学广闻,故特来请教。” 第一千零五章 伪善背后 陈太后一怔,复已笑了起来,对刚进来的秋月道:“你听听,皇后现在也学会给人戴高帽,这要是回答不出来,哀家可就没脸见人了。”说着,她神情慈祥地道:“博学广闻谈不上,哀家尽力就是了。” 沈惜君点点头,凝声诵道:“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听到是这么一句话,陈太后面色一松,微笑道:“哀家以为是什么难题,原来是这句话。”顿一顿,她徐徐道:“这句话出自《论语?宪问》,原句是这样的‘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扣其胫。’。意思就是说原壤叉开双腿坐着等待孔子。孔子骂他说:‘年幼的时候,你不讲孝悌,长大了又没有什么可说的成就,老而不死,真是害人虫……”说到这里,陈太后似乎明白了 什么,面色瞬间沉了下来,盯着的沈惜君目光犀利如箭,缓缓道:“皇后这是在拐着弯骂哀家吗?”沈惜君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当年太后糊涂,犯下弥天大错,幸得陛下原谅,方才得以回到静芳斋,重享天伦之乐。都说失去之后,方懂得珍惜,臣妾本以为,太后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晚年之福 ,如今看来,是臣妾错了。” 陈太后冷哼一声,“皇后有话不妨直说,无需在这里拐弯抹角,指桑骂槐。” “臣妾在说什么,太后最是清楚。”沈惜君痛声道:“予怀也好,予恒也罢,都是你的亲孙子,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待他们;还有陛下,出征归来,知道这一切,他会有多伤心?太后,这一切你都想过吗?” 陈太后眸光微微一颤,转瞬又恢复漠然,“哀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惜君看着她戴在颈间的佛珠,冷笑道:“心存恶念之人无论拜多少佛,吃多少斋,也不会有好下场。”说到这里,她上前一步,声音幽幽如从地底钻出来,“太后,您就不怕午夜梦回,大周的列祖列宗来找 你索命吗?” 陈太后取过一个橘子徐徐剥着,剥下来的金黄橘皮被她扔入炭盆之中,橘皮受到高温,立刻卷了起来,表面也渐渐发黑,“难得皇后有时间训教,你们都好好听着,别负了皇后一片好意。” 秋月会意地道:“奴婢仔细听着呢,只是皇后娘娘说的都是什么恶念啊、索命啊,奴婢实在有点怕。” 冯川接过话道:“奴才也觉着渗得慌。”说到这里,他瞅了沈惜君一眼,小声道:“皇后娘娘要是做了良心不安的事情,就去佛前请罪,何必在这里说呢。” 听到这话,阿兰再也忍不住,怒斥道:“该感到良心不安的是你们,连自己亲孙子也害,还有没有人性!” “放肆!”秋月喝斥道:“太后面前不许无礼!” “太后……”阿兰徐徐念着这两个字,下一刻,一口唾沫狠狠吐在地上,满面厌恶地指着陈太后道:“她也配为太后?” “该死!”秋月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朝着闪避不及的阿兰脸庞挥下,在离着只剩下一寸之距时,手腕被人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大……”她想说大胆,却在看到对方时,把后面的那个字生生吞了回去。 沈惜君松开手,冷冷道:“本宫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秋月被她盯得有些心慌,咽了口唾沫道:“阿兰对太后不敬,理应受罚。” “有吗?”沈惜君淡淡一笑,“本宫怎么没听到?” 见她不认,秋月憋红着脸道:“所有人都听到了。”说到这里,她眼珠微微一转,突然道:“皇后乃是六宫之主,奴婢相信您一定会禀公处理。” 这句话等于是逼着沈惜君处置阿兰了,以后者的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她也不生气,淡然道:“倒是能言辩善,难怪太后如此喜欢你。”“多谢皇后夸奖。”秋月话音未落,沈惜君已是声色俱厉地训斥道:“你仗着是太后的人,又有几分口才,就咄咄逼人,自以为是,动辄就要打骂,丝毫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如今竟还以为本宫是在夸你,真 是又蠢又恶!” 秋月没想到她会一下子翻脸,一时愣在那里,待回过神来后,她不敢与沈惜君争辩,朝陈太后跪下哭诉道:“奴婢冤枉,求太后为奴婢做主。” 陈太后剥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咽下后对冯川道:“今年的橘子很甜,哀家记得予炎那孩子喜欢吃橘子,你明儿个记得告诉内务府,送一些去肃王府。” “是。” 见陈太后不理会自己,秋月满面委屈地道:“太后……” 陈太后抬手止住她后面的话,转眸看向沈惜君,“皇后有什么事,直说吧。” 沈惜君盯着她,一字一字道:“阿紫死于太子之手,如今她家人要太子血债血偿,太后你满意了?” 陈太后满面诧异地道:“竟有这样的事?” 沈惜君冷笑道:“你处心积虑对太子下药,等的不就是今天吗?予恒被关在牢里,若是太子再被废,那这大周,就落在了你手里,任你为所欲为!” 对视片刻,陈太后忽地低头笑了起来,每次她笑起来的时候,皱纹就会争先恐后爬上那张精心保养的脸庞,暴露出她已是一个花甲老人。 许久,她抬起满是皱纹的脸,似笑非笑地道:“让哀家猜猜,你派人去召集君臣,商议废黜太子一事对不对?” 沈惜君瞳孔一缩,冷冷道:“你终于肯承认了吗?” 陈太后颔首道:“不错,是哀家对予怀下药,让他变得心性暴戾,冷漠残酷。” 沈惜君银牙紧咬,恨声道:“你已经一把年纪了,为什么不能安安份份待在宫里,非要搅得天下大乱?” “因为哀家不甘心!”陈太后从椅中站起来,大声吼出这几个字。“先帝在的时候,哀家要看卫氏脸色,小心翼翼地在后宫存活;先帝走后,她儿子继位,哀家除了看卫氏,还得看她儿子脸色;后来皇帝登基,哀家以为终于能够熬出头了,哪知道又要看慕氏的脸色。呵呵,哀家是皇帝生母,却要看一个妃子脸色,你不觉得可笑吗?” 第一千零六章 全身而退 沈惜君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就连自己孙子都不放过?”“孙子?”陈太后冷冷一笑,眼中尽是厌弃之色,“哀家从来没有承认过那个孽种是哀家的孙子,是大周的皇孙!”停顿片刻,她又寒声道:“皇帝糊涂,被妖女迷得晕头转向;哀家可没糊涂,想谋夺我大周江 山,哼,想都不要想!” 殿外,寒风呼啸而过,投落在窗纸上的树影摇晃不定,犹如行走在黑暗中的鬼魅,令人不敢多看。 在长久的寂静后,沈惜君忽地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卫氏!”听到这两个字,陈太后双眼微眯 ,目光冷冷若窗外未曾停歇的寒风,“你拿一个贼妇来与哀家相提并论?” 沈惜君摇头,“不是相提并论,是你不如她。” 原本听到前面几个字,陈太后面色稍稍缓和,哪知接下来是这么一句话,顿时勃然大怒,手掌用力击在扶手,“大胆!”沈惜君没有理会她的愤怒,自顾自道:“卫氏虽狡诈好权,心胸狭窄,却对自己的子孙爱护有加,从未有半分加害,连念头也没有。而不像你,但凡不顺意者,莫说孙子,连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儿子 都不放过。以前读书,念到‘最毒妇人心’那句时,总是不以为然,觉得古人言过其实,如今才发现,原来真是这样!” “你……”陈太后气得浑身哆嗦,半晌,她顺了气道:“哀家看在你是晚辈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倒好,竟是得寸进尺,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丝毫不将哀家放在眼里。” “有德者,世人皆敬之;无德者,纵狗亦不敬。”这十几个字,落在陈太后耳中,简直是字字诛心。 “好!”陈太后面色阴寒地道:“皇后真是长进了,连这种大逆不道话都敢说出口,哀家今日,就好训诫训诫你!”说着,扬声道:“来人,带皇后去佛像前跪着。” “谁敢!”沈惜君冷冷扫视着涌进来的宫人,一种无形的威严自她身上散发出来,迫得宫人无一敢动。 冯川见状,喝斥道:“一个个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太后的话吗?” 宫人面面相觑,虽然心里害怕,可到底不敢违背陈太后的意思,无奈地道:“娘娘恕罪。” “滚开!”沈惜君用力挥开一个准备碰自己的宫人手臂,“本宫乃陛下亲封的皇后,统摄六宫,执掌凤印;你们长了几颗脑袋,也敢对本宫不敬?” 秋月刚才被她训了一顿,正怀恨在心,听到这话,当即道:“皇后固然尊贵,可也不能越过太后,你对太后不敬,就该受罚。” 黄十看到这副阵仗有些害怕,惴惴不安地道:“主子,现在要怎么办?” 沈惜君没有理会他,盯着陈太后道:“天一亮,百官就会进宫商议太子一事,太后想让他们瞧见你惩戒臣妾的样子吗?” “任谁见到,哀家都无愧于心!”陈太后义正词严的说着,要是不知情的人见了,定会相信她。迎着那张伪善的脸庞,沈惜君忽地嫣然一笑,她五官明丽,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当初赵平清就很嫉妒,后宫之中,也就慕千雪更胜一筹;虽然如今有些年纪,但因为保养得宜,与年轻时,并没有多大分别 ;笑起来时,犹如百花齐放,百媚生姿,令众人看痴了眼。 “要是没了臣妾,废黜太子的事可就进行不下去了,太后心心念念盼的就是这么一刻,若是为了一时意气而错过,实在可惜。” 陈太后眼底疑惑丛生,她现在有点摸不准沈惜君打的是什么主意了,按理来说,沈惜君应该很不想废太子,召集群臣是迫于无奈,怎么现在看起来,似乎……很乐意? 难道……她想借机扶持齐王上位? 是了,一定是这样! 蠢货,自己好不容易才进行到这一步,又怎么会给她钻空隙的机会,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难怪这么多年一直被慕氏压着。 想到这里,陈太事眉峰渐展,重新拨动指尖的佛珠,“你不是不希望废太子吗?” “于情,确实不想;于理,不得不为之。我所能做的,就是在两者之间,取一平衡。” “好一句不得不为之。”陈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就看看,你能平衡到哪一步。”说着,她挥手示意众人让开,任由沈惜君离去。 “太后,咱们就这么算了吗?”秋月咬着唇,眼中尽是不甘之色。 陈太后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委屈了?”秋月被她盯得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不甘心,小心翼翼地道:“奴婢是什么身份,别说是被皇后训斥,就是打死也没资格觉得委屈,但太后您不一样,六宫之中,您才是最尊贵的,皇后她凭什么那么蹬鼻子 上脸,呼呼喝喝,丝毫没有将太后您放在眼里。” “这么说来,你是在为哀家不甘了?”不等秋月说话,陈太后已是冷笑道:“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口不对心了?” 秋月心中一慌,低下头嗫嗫地道:“奴婢没有。”“你跟了哀家那么多年,哀家还能不晓得你的心思。”陈太后漠然说了一句,起身走到放在紫檀长案上的错金香炉前,香料已经燃光了,几乎闻不到什么香气,但炉身还是暖的,揭开盖子后,还能看到底下 星星点点的炭火光芒。 陈太后舀了一勺檀香进去,不多时,便有细细的白烟自一个个炉孔中飘了出来,殿中无风,这白烟就直直往上升,没入角落之中。 “皇后固然可恼,但正事要紧,只要能废黜太子,哀家受些许委屈又有什么要紧的。” 冯川一直跟在她身边,此刻听到这话,疑声道:“奴才有一事不明。” 陈太后面容在白烟中若隐若现,“皇后为什么明知道是陷阱还要跳下去?” 冯川连忙恭维道:“太后英明。”“要是哀家没料错,她应该是想借这个机会,扶持自己儿子上位,毕竟……皇帝就这么两个儿子,也算合情合理。” 第一千零七章 黄雀欲来 秋月不以为然地道:“齐王可还被关在牢里呢,怎么可能继位。” 冯川眸光微闪,“姑姑不要忘了,一旦太子被废,他之前所做的决定,都会被一一推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将齐王关入京兆府的决定。” “这倒也是。”秋月想一想,道:“不过依太子现在的性子,应该是不会轻易罢休。”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嗑了药的疯子。”陈太后深吸一口檀香,幽幽笑道:瞧着吧,这金陵很快就要翻天了。” 冯川讨好地道:“皇后自以为打了一手好算盘,其实都在太后的预料之中。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咱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不错。”陈太后打了个哈欠,面有倦色地对秋月道:“哀家乏了,扶哀家去休息吧。” “是。”在秋月扶着陈太后准备去内殿时,外面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陈太后眉头一紧,这个声音听着很像是雪块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但万一……不是呢?现在可不是寻常时候。 想到这里,她朝冯川看了一眼,后者会意地道:“奴才去看看。” 门虽然很快就关了起来,但寒风还是夹杂着雪花呼啸而入,吹得烛火一阵摇晃,铜盆里的炭火也是忽明忽暗。 过了片刻,冯川走了进来,只这么片刻功夫,他头发上就落满了雪花,可见外面雪下得有多大。 冯川顾不得掸落身上的雪花,急急递上手里的东西,“太后您快看。” 陈太后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冻僵的鸽子,应该还没死,在那里微微发抖,“鸽子?” 冯川走上一步,在她耳边低声道:“太后,这是齐国的信鸽。” 倏闻这话,陈太后面色大变,难以置信地道:“齐国的信鸽?你确定?”冯川肯定地道:“奴才是齐国人,不止一次接触过信鸽,一定不会认错。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这群鸽子右翼内侧少了一片羽毛,这是齐国用来防止其它信鸽冒充的办法。”说着,冯川扳开鸽子右翼,果然如它 所言,少了一片羽毛,因为鸽子羽毛众多,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注意不到。 秋月解开绑在信鸽脚上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卷起来的小纸,令她奇怪的是,这张纸竟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在秋月惊讶的目光中,陈太后淡淡道:“去端盆水来,把纸浸在里面。” 果然,当纸浸在水里后,不消片刻便显出一个个字来,显然用来写字的墨水被人动了手脚,遇水方显。 纸上只有寥寥几字,“主力尽出,可攻。” 秋月念着一遍,疑惑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太后拧眉不语,这几个蕴含的信息太少,就算是她,一时之间也猜之不透,信鸽是齐国的,也就是说,这是齐国人写的信,他们写给谁呢? 半晌,她对冯川道:“你可认得出纸上字迹?” “不信得,不过……”冯川斟酌道:“奴才觉着前面那四个字,像是在说咱们。” 这句话给陈太后提了醒,令她眼前豁然开朗,连连点头,“不错,老九失利,皇亲征,带走着朝中最精锐的士兵,可不就是‘主力尽出’嘛,但……‘可攻’二字,实在有些让人猜不透。” 秋月试探道:“算算时间,虽然雪天难行,但陛下他们怎么着也该到临淄了,会不会是齐帝打算出城攻击?” “要是这样,一声令下即可,何需飞鸽传书这么麻烦,再说了,齐国离这里,不下千里之遥,信鸽就算迷路,也不至于飞到这里。” 暖阁寂寂无声,三人都在猜测着纸条的意思,殷红的烛泪一滴滴落下,顺着烛台结成倒珊瑚的形状,因为烧得久了,烛芯变得焦黑蜷曲,不复之前那般明亮。 陈太后取过萝里的小银剪子,剪去无用的烛芯,在渐盛的光亮中,她徐徐道:“哀家明白了,他们要攻的,不是皇帝,而是金陵!” 此言一出,冯川二人皆是为之大惊,秋月最先反应过来,“这不可能,齐国正被陛下围困,怎么可能还有余力进攻金陵,除非……”她突然止住了话,因为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除非,东方溯输了! 陈太后看出她的心思,淡然道:“哀家虽然不喜欢慕氏妖女,但不可否认,她确有几分能耐,有她陪着皇帝出征,就算是输,也不至于这么快。” 秋月松气的同时,疑惑也重新浮了上来,“既然如此,齐国要怎么进攻咱们?” 陈太后睨了她一眼,凉声道:“哀家有说是齐国吗?” 秋月一怔,“如今就剩下齐国未平,不是齐国还会有谁?” “谁?”陈太后凉声道:“好好想一想,慕氏的死对头是谁?” 冯川眼皮一跳,脱口而出,“萧帝!” “不错,虽然西楚没了,萧若傲可没死,他还诓了齐帝二十万大军去南诏呢。”“奴才明白了。”冯川努力理着有些混乱的思绪,边想边道:“萧帝发现陛下出征齐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又怕是陷阱,所以飞鸽传信给他安排在金陵里的探子,一问虚实;偏偏探子派去回禀的信鸽因为天 气寒冷,掉落在静芳斋,让咱们意外得知了这件事。 陈太后颔首道:“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城里就几万禁军,要是萧帝来袭,根本就不是对手,太后……怎么办?”秋月慌乱的样子,令陈太后不悦,喝斥道:“影子都还没见你就慌成这个样子,真要打来,是不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秋月被她训得满面通红,低声道:“奴婢知罪,但……奴婢也是担心太后。” 陈太后拧眉不语,她虽然训斥了秋月,但这件事确实难办,萧若傲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豺狼,一旦抓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撕咬,以求翻身的机会。 “咕咕。”屋里的暖和,令信鸽渐渐恢复过来,抖抖湿润的翅膀,发出几声轻叫。望着那只信鸽,陈太后眸光一亮,有些急促地道:“它还能飞吗?” 第一千零八章 生死相夺 冯川仔细检查了一下,道:“它掉下来的时候,应该已经飞得很低了,所以没有摔断筋骨,休养一两天,应该就能飞了。” “好!”陈太后眸中露出一丝喜色,命秋月取来纸墨,不过那墨并不是普通墨汁,而是遇水方显的碘墨,提笔醮墨,在纸上写下同样的六个字,连字迹都一模一样,但意思截然相反。 有伏,不可进攻。 看到这六个字,冯川露出一丝喜色,恭维道:“太后妙计,实在令人佩服。” 陈太后扔下笔,望着渐渐隐去的字迹,淡然道:“算不得什么妙计,希望能瞒天过海,拖到大局定下。” 冯川接过她递来的纸,“一定能如太后之意。”“梆!梆!梆!”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时分,陈太后抚一抚额,倦声道:“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熬了一会儿夜,就头疼得很,想想哀家年轻的时候,先帝患病,都是哀家在旁边日日夜夜侍候, 别说一个晚上,连着三四个晚上不睡都没事,哪像现在。” 秋月关切地道:“太后赶紧去歇着吧,天亮之后,可有一堆事情忙活着呢。” 陈太后点点头,对冯川道:“好好照顾它,伤好之后,就让它带信归去,要是回去的太晚,难免萧帝不会起疑。”在冯川答应后,她又叮嘱道:“记着,不要让第四个知道这件事。” “奴才省得。”印象里,陈太后很少这样细碎的叮嘱,可见她对这件事的紧张。 再说予怀那边,没有截住江越后,他并没有尾随进宫,而是回了东宫,他回来,无数探子却纷纷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夜外出。 “江尚书和黄九去了侍郎季大人府上!” “江尚书和黄九去了京兆府!” …… 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回来,大半夜的功夫,已是报了十几个名字,而且还在继续,面对来来去去的探子,予怀一言不发地坐在椅中,面色阴沉如铁。 “殿下喝茶。”面对递到面前的茶盏,予怀一把夺过,狠狠掼在地上,雪白瓷片伴着浓重的普洱茶香四散飞溅。 宁月吓得白了脸,慌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请殿下息怒!” 摔了茶盏的予怀,心气稍稍有些顺,但仍是没什么好脸色,“与你无关,起来。” 宁月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碎瓷盏收拾掉,随后怯怯道:“很晚了,殿下怎么还不歇息?” 予怀冷笑道:“都有人要欺上门来了,我哪还睡得着。” 宁月一脸茫然地道:“这里是东宫,有太子您在,哪个敢无礼。” “无礼狂妄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你不知道。”说话的功夫,又有一名探子进来禀报,“启禀殿下,他们刚刚去了肃王府。” 予怀脸上还未散去的冷笑因为这句话变得更深,“连肃王府都不放过,看来真是要往死里磕了。” 探子出去的时候,没有将门关紧,风稍微一吹,就被吹了来了,寒风拼命灌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予怀却恍若未觉,一直盯着五指张开的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月赶紧上前关门,回来后,瞅着予怀欲言又止,半晌,她似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出什么事了?” “有人想要将我赶下太子之位。”在说这话的时候,予怀眼睛一直盯着手掌,仿佛那里有一个世界在转动。 “啊!”宁月故作惊讶地道:“谁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谁?”予怀收回目光,冷笑道:“你说还有谁?” 宁月眸光一转,脱口说出早已经在心里准备了许久的话,“齐王?” 予怀轻笑一声,补充道:“还有一个皇后。”宁月皱着鼻子道:“这两人真不要脸,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竟然还心存怨恨,想要谋夺太子之位,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好歹,他们这样做,简直是以怨报德,可耻。”这番话是她故意顺着予 怀心思说的,落在后者耳中,自是百般舒坦。 “连你一个十几岁的丫头都知道的事情,他们母子却半点不知,你说,我怎么能由着他们夺去这东宫,这天下?”说到这里,予怀忽地叹了口气,“只是不知,母妃归来知道这一切,会有多难过。” “太子是陛下亲册,这东宫与天下,只有太子才配得享,他们母子觊觎,就是大周的罪人,罪大恶极;奴婢相信贵妃娘娘会体谅您。” 宁月的声音带着阴毒的蛊惑,逼退了予怀最后一丝犹豫,他蜷起手指,紧紧握住,一字一字道:“你说的不错,天下是父皇传给我的,绝不能落在别人的手里!” 宁月知道他已经被彻底说动了心,恭敬地道:“太子英明神武,一定能够守住江山,不让奸人得逞!” 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直至黎明时分,方才有止歇之势,整个金陵城都积了厚厚一层雪,朱红宫墙在白雪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沉重肃穆。 长信殿中,沈惜君穿着正红九凤蹙金华服,端坐椅中,在她对面是数十位官员,都无一不是朝中大臣,包括肃亲王这样的宗亲。 沈惜君抿茶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要说的本宫都说了,接下来就看各位大人的意思了。” 数十位官员脸上皆有着掩饰不住的惊色,有几个凑在一起低低说着,半晌,有人道:“皇后娘娘,阿紫真是太子所杀吗?” 沈惜君循声望去,是礼部的季侍郎,“阿紫的母亲、大哥,还有东宫护卫林千都可以做证,若非确凿无误,本宫岂会召诸位大人来此。” 季侍郎沉吟道:“恕臣直言,刑部要定一人杀人罪,需得有人证和物证,现在只有人证而没物证,要说人是太子杀的……似乎有些牵强。” 任母激动地道:“我亲眼看着他们虐打阿紫,难道还会有假吗,还是说我会恶毒到咒自己女儿?”季侍郎连忙道:“老夫人不要激动,本官只是提出确实存在的疑点,并没有说你撒谎。”待任母平静下来后,他再次道:“老夫人是亲眼看着太子杀人的吗?” 第一千零九章 意见不同 “不是。”这两个字任母说得很勉强,她虽是个市井妇人,却也听得出,这个回答会对他们很不利,但又不能睁眼说瞎话。“那就是了,眼见为实,老夫人根本就没看见,又怎么能够一口咬定是太子,说不定阿紫姑娘现在还好好活着,毕竟谁也没见到她的尸体,老夫人无需如此悲观。”季侍郎果然如任母猜想的那样言语,甚至 能够明显听到他松气的声音。 听到季侍郎这话,任母刚刚压下去的火又窜了上来,而且比之前更猛烈,她强行压抑着道:“季侍郎,你有子女吗?” 季侍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方才道:“有一子。” “这么说来,是独子了。”任母突然话锋一转,“要是今日被毒打的人是你儿子,你还能这样淡定吗?” “这……”季侍郎被她问得出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涨红着脸道:“什么事都要讲究证据,不能没证没据胡乱冤枉人。” 林千看不过眼,站出来道:“下令抓阿紫姑姑的,确实就是太子,他当时就藏身在木屋的帘后。虽然卑职没有亲眼看到太子杀人,但……卑职实在想不到太子放人的理由。” 季侍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若真是太子,以他的能力,又岂会放任你们离开。” 听到这话,一旁的汪府尹露出若有所思之色,沈惜君留意到他的神情,道:“汪府尹可是知道什么?” 汪府尹一怔,连忙起身赔笑道:“臣……不太清楚。”他很清楚眼前的局势,往浅了说,这就是一桩命案,不算什么;可要是往深了说,这就是一场夺嫡大战;自己只是一个四品府尹,实在不宜涉身其中。 “是吗?”沈惜君微微一笑,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汪府尹面色大变,“你是京兆府尹,负责金陵治安,当最清楚大周律例,其中有一条,叫欺君之罪,犯者——必诛!” 望着那张洞悉一切的双眼,汪府尹心中大慌,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现在可以说了吗?”面对沈惜君的追问,汪府尹不敢再隐瞒,将昨日在进宫途中遇到予怀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随后小心翼翼地道:“其实臣当时对太子的说法有所怀疑,再加上任老夫人三人突然离开 ,更是疑上加疑,但碍于其太子身份不敢多问,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否则臣说什么也会进宫禀告娘娘。” 在沈惜君没有表情的脸庞下,是正在不断滴血的心,阿紫跟了她几十年,不止死于非命,还要被人扣上私奔的污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予怀,是她疼了那么多年的予怀。阿兰也是气得眼眶发红,指着汪府尹道:“你身为一府之长,遇到事情不动脑筋想一想吗,阿紫若是有喜欢人,娘娘成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私奔;还带太子去见老夫人,幸好老夫人他们机警,否则全部都 要死在你手里;要真是这样,别说乌纱,连你的命都不够赔。” 汪府尹被她说得满面通红,但这件事确实是他疏忽大意,只能任由阿兰说着。 “不许无礼。”在喝止了阿兰后,沈惜君看向刚刚进来的黄九,后者一夜未睡,眼下有明显的乌青,但还算精神,“找到了吗?” “没有。”黄九无奈地道:“不止没找到人,连老夫人说的那间屋子都不见了。” 任大力一惊,急忙道:“怎么会这样,这屋子又不会飞。” 黄九苦笑道:“屋子是不会飞,但它是木头,遇火成灰。” 沈惜君最先反应过来,“被人烧了?” “是。”黄九低头道:“奴才去的时候,已经烧成了废墟,只是零星一些余火还燃着,里面没有找到尸体,应该是被移到别处埋起来了,最好的打算……就是她还活着。” 沈惜君眼睛微微一亮,但很快又黯了下去,以予怀现在的心性,阿紫活着的机率不到万分之一,她打起精神道:“有让人在附近搜寻吗?” 黄九点头道:“奴才雇了一些村民在附近搜寻,一有消息就会来禀报,黄十已经在宫门处等着了。” “好。”听着黄九妥帖的安排,沈惜君心中一松,将精神重新放到殿内大臣的身上,“诸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位须发皆白的官员起身道:“阿紫的事情,臣等深表遗憾,但要为这件还没查清楚的事情定太子的罪,臣以为言之过早,至少……等找到尸体后再商议。” 他是礼部尚书,三朝元老,在朝中颇有几分威望,这么一说,顿时得到了许多大臣的附和,毕竟废黜太子是关乎国本的大事,如今东方溯不在,谁也不愿意背这个锅。 听到他们的话,任大力激动地道:“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怎么到你们这里就变了?还有没有王法?”“王法一直都在,是你们不守规矩,无凭无据冤枉太子,要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凭刚才那些话,就可以治你一个诬告之名。”季侍郎先前被任母憋着一口气还在呢,这会儿找到这机会,当然顺势撒到 任大力身上。 沈惜君眸中精光一轮,淡淡道:“这么说来,本宫还要谢谢季大人了?” 听到这话,季侍郎方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把沈惜君也给扯了进来,任氏母子他无所谓,沈惜君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连忙低头赔罪,“臣不是那个意思,请娘娘恕罪。” 沈惜君冷冷道:“要是连最基本的规矩都记不住,这礼部侍郎,你也不用当了。” “娘娘说的是。”季侍郎脸涨得比之前更红。 沈惜君不愿再理会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没说过话的肃亲王,“肃老王爷,您对此有何意见?”肃老亲王一字一字斟酌道:“老臣明白娘娘忧虑之心,也明白老夫人他们痛失亲人的心情,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老臣以为,应当仔细查明,若查证确为太子暴虐失德,当重责不怠。”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证明这一切,他会站在沈惜君这一边,同意废黜予怀。 第一千一十章 找到阿紫 礼部尚书眉头微微一皱,显然他并不认同肃老亲王的话,在他看来,礼法正统可比区区一个宫女的性命重要多了,就算沈惜君宠爱阿紫,那也是宫女,因为一个宫女就要废黜太子,简直是可笑;但碍于后 者身份,没有立刻反对。 不少人都和他一样的想法,根本不将阿紫的死当回事,任氏母子或许懵懂,但沈惜君又怎么会瞧不出他们的心思,虽然怒在心头,却不能发作,毕竟阿紫的尸体还没有找到。 就在各存心思的时候,黄十匆匆忙忙奔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就着急上火地道:“主子,找到了!找到了!” 沈惜君精神一振,紧紧盯着他,“可是找到阿紫尸体了?”黄十连连点头,喘了口气道:“之前九哥托人去找姑姑尸体,那些村民把附近新起来的鼓包都翻个遍,就是没找到,结果有村民回去的途中,经过一个乱葬岗,无意中发现一群野狗正在啃实一具新鲜尸体,看衣裳很像姑姑,就赶走了野狗,事后,他们在姑姑身上,发现了一个银镯子。”说着,他取出一只犹带着鲜血的银镯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任母已经扑过来一把夺过镯子,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泣声道:“这是阿紫……的镯子,她去平阳王府侍候娘娘前,我亲手给她带上的,盼着能保她平安,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取来……闺女,我可怜的闺女,你怎么抛下为娘走了啊,你让为娘以后怎么办?”说到这里,她 再也忍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嚎啕大哭,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沈惜君悄悄拭去眼角的泪,对黄十道:“来报信的村民呢?” “来了两个人,正在宫门口候着呢。”黄十话音未落,沈惜君已是道:“去把他们叫进来。” 望着黄十离去的身影,一些官员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心里都打起了小鼓,要真找到阿紫的尸体,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 季侍郎也是其中之一,眼珠微微一转,拱手道:“天色不早,臣等还要去上早朝,不如等娘娘查清楚之后,再召臣等来商议。” 沈惜君啜了一口茶,淡然道:“这么冷的天,要诸位大人来回跑,本宫实在于心不忍。” “多谢娘娘关心,臣等……”季侍郎话还没说话,沈惜君又慢悠悠地接下去道:“所以本宫一早就派人去了承德殿,告诉太子,本宫有事与诸位大人商议,不能去上早朝。” 这句话一下子堵死了季侍郎的后路,令后者再也说不出推托的话来,只能言不由衷地强笑道:“娘娘考虑得真周到。” 沈惜君笑一笑,转眸看向众人,“诸位大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一切听凭娘娘吩咐。”有了季侍郎的前车之鉴,众臣哪里还会不明白,沈惜君这是打定主意,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了,在此之前,是不会允许他们离开的,他们就算再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多时,黄十领着两名畏首畏尾的村民进来,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够入宫见当今皇后娘娘,又激动又害怕,刚一进殿就“扑通”“扑通”两声跪下了,也不会说话,只是拼命磕头。 黄十哭笑不得地道:“跪近一些,不然娘娘都听不到你们说话。” 二人也不敢起身,就膝行着往前挪,在黄十的教导下,二人唤了声“皇后娘娘吉祥”。 沈惜君自任母手里接过银镯,道:“这个东西,你们在哪里发现的?” 二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待看清手镯后小声道:“是……是在一具尸体的手上,当时差点让进去野狗给叼走了。” 听到这话,任母眼泪又下来了,哽咽道:“她长什么模样?” 其中一人摇头道:“认不出来,那张脸被人给划花了,就认出是个女的,衣裳和黄公公说的一模一样。” “尸体现在在哪里?” “在离宫城十里的一间废屋里放着,那东西晦气,不敢抬过来,而且……”那人有些为难地道:“说实话,实在有些吓人。” 沈惜君轻吸一口气,扬眉道:“诸位大人可有兴趣随本宫走一趟?” 众人一惊,包括礼部尚书在内的好几人异口同声道:“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 礼部尚书拱手道:“娘娘乃是千金之躯,身份贵重,岂可接触尸体那么晦气的东西,娘娘万万不可。” 沈惜君微微一笑,“谁人死后不是尸体一具,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 “可终归是不大好,还请……”礼部尚书还待再劝,沈惜君已是径直道:“本宫心意已决,阿兰,让人备轿。” “是。”阿兰欠身离去,走开门口时,门突然自己开了,一直在等候机会的寒风趁机呼啸而入,令殿内温度为之一冷,随寒风一同出现的,还有一道身影。 “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阿兰的声音令一众官员精神一振,有几个甚至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朝大步走进来的予怀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予怀越过众人,来到唯一还坐着的沈惜君面前,在一番静默后,他垂目,一如以往那般行礼,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见过母后。” 任母冲到他面前,怒视道:“你就是太子?” “不错。”予怀话音未落,任母已是攥住他的衣裳,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杀人凶手,把我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季侍郎喝斥道:“不得对太子殿下无礼。” 任母哪里会理会他,死死盯着予怀,眼里是无尽的怒火与恨意,“你杀了我女儿,我要你给她偿命!偿命!” 做为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她已经失了理智,攥着满是皱纹的拳头狠命打着予怀,此刻的任母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女儿报仇,旁边的任大力虽然没有动手,但他的眼神,也是一样的仇恨。 “阿兰!”听到沈惜君的话,阿兰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拦住任母,“大娘不要这样,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任母嘶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就是杀人凶手!” 第一千一十一章 莫须有者 “阿紫出了事,我跟您一样难过,但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给人抓住把柄,所以您听我的话,千万千万要忍住。相信主子,她绝不会让阿紫枉死,一定会讨还这个公道。”在阿兰的劝说下,任母渐 渐安定下来,但眼里的怒火还在。 予怀若无其事的整一整衣裳,淡然道:“母后先是将诸位大人召到长信殿,现在又召来这么一个疯婆子,到底是怎么了?” “本宫问你,阿紫是你杀的吗?” 予怀一脸无辜地道:“我好端端地杀一个宫女做什么,母后这话问得真是可笑。” “若真不是你,那就最好了。”沈惜君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予怀的眼睛,试图在那里找到些许不安和内疚,但很可惜,并没有。 这样的予怀,终于让她彻底寒了心,废黜……是阻止他继续错下的唯一办法! “既然这样,太子就随本宫和诸位大臣一起去见一见阿紫的尸体,若真不是你所为,本宫定当还你一个清白。” 予怀瞳孔微缩,随即爽快地答应,“好。”目光在林千脸上一扫而过,尽管只有一息不到的时间,仍然让后者感觉到浓浓杀机。相信如果沈惜君不能废黜予怀,后者一定会杀了林千这个背叛者。 沈惜君也看到这一幕了,不动声色地唤过黄九,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后者点点头,悄然退了出去。一行几十顶轿子在村民的指领下,浩浩荡荡来到一间被废弃的屋子里,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腥浓的血腥气,屋里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着一具类似人形的东西,因为用白布覆着,所以看不清,但大 家心里都知道,那必是阿紫的尸体。当白布被揭开的时候,几个胆小的官员已是连身连连呕吐,剩下那些官员,也都一个个脸色不大好看,那具尸体实在是太渗人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好皮肉,尤其是脸,有划痕,也有被狗咬过的痕迹, 尤其是那个鼻子,整个被咬掉了,露着两个黑黑的洞,给人一种会随时坐起来的错觉。 任母痛哭一声,不顾血污,挣开阿兰的搀扶,扑上去紧紧抱着尸体大声哭嚎,“阿紫,我可怜的女儿!”沈惜君压下心中的酸涩,望着予怀一字字道:“我朝以仁德治天下,统万民,这也是你被册为太子时,你父皇一再叮嘱教导的话,言犹在耳,你却已经都忘了,变得如此残暴无道,实在太让本宫失望了,你 父皇若知,也必痛心难过。” 予怀微笑道:“母后说到哪里去了,儿臣一向谨记父皇教悔,怎会做出残暴之事,若这桌上尸体真是阿紫,那一定与儿臣无关。” 沈惜君早料到他不会承认,冷声道:“带上来!” 随着她的话,方禹被黄九带了上来,尽管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但眼底深处的闪烁出卖了他内心的慌张,“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沈惜君既不叫起也不说话,只是默然盯着他,无声的静默往往比训斥喝骂更加令人不安,果然,没过多久,方禹就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娘娘召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昨日是你来长信殿传得信是不是?” 方禹垂在阴影里的嘴角一搐,低声道:“是。” “是谁告诉你,阿紫母亲摔断了腿?” 方禹故意想了一下,道:“瞧着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农夫,因为事情匆忙,卑职来不及追问,等后面出来的时候,他人已经不在了。” 沈惜君唇角微微一牵,“说来也巧,今儿个黄九出宫的时候,碰到了那个人,他的说法与你并不一样。” 方禹愕然抬头,这是一个他随口编出来的人,黄九怎么可能碰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假的,一定是假的。 他知道,却不能戳破,因为这是他自己说的,要是否认,就证明他之前说的话都是假的,是故意诓骗阿紫出宫,间接害死了她。 皇后那么疼阿紫,一旦被她抓到把柄,是断断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能承认自己撒谎。 在方禹心思飞转之时,一名年约三旬,肤色黝黑,穿着一身蓝布麻衣,上面还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农夫忐忑不安地走了进来,和之前那两个村民一样,没见过什么世面,双条腿都在打哆嗦。 “认识他吗?”顺着沈惜君手指的方向,农夫仔细瞅了一眼,连连点头,“认识,昨儿个一早,就是他守在宫门口。”他的声音有些粗嗄,像是被人掐着脖子。 “你们都说了什么?”农夫定一定神,道:“小人是任婶的邻居,任婶见天冷,就做了几件衣裳给阿紫姑娘,但她身子不大好,大力又有事情出门去了,就托小人把点心稍给在宫里当差的阿紫姑娘,因为不能进宫,小人就把衣裳 给了那位大人,托他转递。”他指的“大人”,自然就是方禹。 沈惜君黛眉微挑,“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和他说任老夫人摔断了腿,要阿紫立刻回去?” 农夫满面诧异地道:“任婶腿脚好端端的,我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本宫知道了。”沈惜君点点头,将目光转向方禹,怒意隐约可见,“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诓骗本宫!” “没有,卑职没有,卑职……”方禹急得满头大汗,想要解释又不知怎么说,只能向予怀投去求救的目光。 予怀淡淡道:“母后仅凭一个农夫片面之词,就说方禹撒谎,未免有些武断了。” “太子也说了,他只是一个农夫,试问有什么理由,去冤枉一名七品侍卫?”面对沈惜君的反问,予怀意味深长地道:“他当然没理由,可要是有人指使,那就另当别论了。” “太子这是何意?” “母后心知肚明,又何必非得揭穿呢。”沈惜君淡然一笑,“本宫只知道,方禹诓骗阿紫出宫,对其严刑威逼,这种人——该杀!”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渔线诱供 听到最后两个字,方禹浑身一颤,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密密布满额头,有几滴甚至延着额角流了下来。 “卑职没有害过阿紫,卑职是冤枉的,这个人……这个人……”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这个时候,任母也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道:“老妇确曾让阿发带了几件衣裳去,他没有撒谎,老妇可以拿性命保证!” 眼见沈惜君眼里的杀机越来越浓重,方禹情急之下,脱口道:“胡说,你根本不认识他,更没有带过什么衣裳,你们在撒谎!” 阿兰突然冲过去,用力将他拉到桌前,指着阿紫残缺不全的尸体,咬牙切齿地道:“你看清楚,就是因为你,阿紫才会变成这样!”阿紫的两只眼睛被秃鸠啄走,只剩下两个空空的黑洞,在这阴森森的天气里,犹为渗人,只一眼,方禹便赶紧别过头,不敢再看;但阿兰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厉声道:“看啊,为什么不看了?心虚吗?难 道你害人之前没有想过后果吗?说啊!” 方禹被她逼问得心慌意乱,用力挣开阿兰的手,“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有!”阿兰盯了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的反常令她看起来越发可怕,她凑到方禹耳边,幽幽道:“刚才主子说你该杀,我倒不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活着,让阿紫夜夜来找你,陪你聊聊天,解解闷,你 说好不好?好不好?” “我不要,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方禹被她说得乱了分寸,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心里的防线正在节节溃败。 予怀也看出了这一点,知道不能再任由阿兰他们问下去,道:“阿紫出了事,大家心里都难过,可现在无凭无据,就要说方侍卫加害阿紫,未免过了,还是等查清楚之后再说吧。母后您说是不是?” 阿兰截过他的话,“太子这样帮着他说话,难道是太子的人?” 予怀眸光一沉,对沈惜君道:“母后,我看在她是你身边人的份上,不一般计较,但若再有下一次,别说我不给母后面子。” 阿兰不理会他,再次凑到满面不安的方禹耳边,喷吐在耳根处的气息本应该是温热的,方禹却只感觉到一阵阵凉意,仿佛是从地府吹上来的冷风,“你瞧,阿紫正在看你呢,她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方禹用力推开她,捂着耳朵大喊道:“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这一次,阿兰真的没有再说话,但接下来的一幕,将方禹魂都给吓出来了,一直静静躺在桌上的尸体突然坐了起来,那双没有眼珠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方禹! 不止方禹,所有人都被这个骇人的情景吓得面无人色,四散奔逃,有几个胆小的甚至晕了过去,明明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坐起来,难道……难道真的有鬼? 想到这里,所有人都感觉脖子一阵阵发凉,要不是禁军拦在外面,早已经逃出去了。 这一幕,终令方禹崩溃,跪在地上哭喊求饶,“不关我事,是太子让我骗你出宫的,我不知道他会杀你,你要找就找太子去报仇,他才是凶手!” “终于肯说了吗?”在一众被吓坏的人之中,沈惜君异常平静,从始至终,神情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变化,仿佛这一切早在她意料之中。 予怀眼中掠过疑色,奇怪,按理来说,突然看到尸变,就算再大胆的人也会失色,绝不可能如此镇定,除非…… 正自思索间,一道微弱的银光掠过,定睛看去,不止一道,好几道银光横在半空中,只是因为太细,所以先前没注意到。 这些银光是一条条细如发丝的渔线,一头连着阿紫,另一头穿过房梁,连接后屋,他明白了,阿紫根本没有坐起来,也根本没有什么尸变,是有人利用这些渔线拉起阿紫的尸体,做出尸变的假象。 不用问,这一切定是沈惜君的主意,用这个方法来骗方禹说出实话,卑鄙! 沈惜君发现予怀注意到了那些银丝,但此刻,她顾不得这些,趁事情还没有被揭穿,盯着方禹追问道:“太子为什么要抓阿紫,他要做什么?”“当日皇后娘娘去牢里看望过齐王殿下,太子传我去问话,得知娘娘出来时面色舒展,猜测你们有了对付他的法子,所以不抓阿紫去问话。他知道阿紫不会轻易招伐,所以抓了任氏母子去逼供,至于当中发 现了什么,我真不知道!”说罢,方禹朝阿紫的尸体连连磕头,“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我真没想杀你,求求你放过我!”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阿紫,果然是予怀杀的,而目的,就是要知道当日在牢中,沈惜君与予恒说了些什么,会否动摇到他的太子之位! 沈惜君哀然望着阿紫,虽然凶手还未被惩治,但总算是真相大白了,阿紫不用再背负着所谓私奔的污名。 她深吸一口气,冷冷盯着予怀,“太子,你还有何话好说!” 予怀哂然一笑,讥声道:“母后真是好算计,竟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儿臣自愧不如。” 礼部尚书疑惑地道:“太子这是何意?”予怀转身走到门口,突然抽出其中一名禁军腰间的佩刀,继而回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扬手斩向半空,只听“嗤嗤”两声轻响,银光断裂,阿紫尸体重重落下,激起桌上细微的灰尘,与此同时,后屋传 来一声闷哼,里面似乎有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肃老王爷诧异地问着。 “她事先安排人,在阿紫尸体上缠好渔线,连接到后屋,等方禹心智薄弱之时,后屋的人就拉起渔线,做出尸变的样子,借此来吓唬方禹。因为渔线细如发丝,再加上屋内光线黯淡,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原来如此。”肃老王爷恍然点头,继而想起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并没说错,阿紫真是太子杀的?”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真相大白 方禹愣愣看着从阿紫身上垂落的渔线,直至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上了沈惜君的当,然而,悔之晚矣。 肃老王爷一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是老性子,见予怀不说话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太子,请您如实回答老臣!” 予怀冷冷扫过瘫在地上的方禹,漠然道:“不错,是我杀的。” 他当然知道这一承认,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可眼下的形势,已经由不得他否认,不过,沈惜君想要凭阿紫一条性命将他拉下太子之位,未免太过天真。 听到予怀的话,众臣一阵哗然,接下来的神色各有不同,或担忧、或皱眉、或叹息、或暗自窃喜。沈惜君清咳一声,徐徐道:“诸位大人,太子已经承认谋害阿紫,这般行径,实在有失太子之德,故本宫提议,废黜予怀太子之位,禁足东宫,由肃老亲王与几位重臣,一同监国,待陛下归来之后,再做定 夺。” 听到这话,众臣一切沉默,片刻,季侍郎率先道:“启禀娘娘,臣以为,单凭阿紫姑娘一事就要废黜太子,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不如先记下此事,等陛下回来之后,再行处置。” “小题大作?”沈惜君眉目清冷地看着他,“那依季大人的意思,什么样的事情,才叫大事?” 季侍郎被她一下子问得出不出话来,还是旁边的礼部尚书替他解围,“自然是关乎江山社稷,百姓安危之事。” “阿紫不是百姓,花蕊不是百姓,张远不是百姓吗?”面对沈惜君的一连串逼问,礼部尚书涨红了脸道:“区区三个人,怎么能代表万千百姓。” “恕本官不能赞同尚书的话,古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就是指凡事由小见大,不能齐国,则不能治国平天下。” 礼部尚书沉眸道:“这么说来,江尚书是站在皇后娘娘这一边了?” “我不站任何人一边,心中只存道理!”对于江越的话,礼部尚书嗤之以鼻,他环视了众人一眼,道:“皇后娘娘的意思,诸位大人都听到了,那就一起说说吧,究竟要不要废黜太子?” 众人窃窃私语,过了一会儿,开始三三两两表态,说来也有趣,双方恰好各执一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太子为国之根本,就算真犯了错,也要等陛下回来之后再说。”礼部尚书振振有词,他是最反对的那一个,顿一顿,他突然意味深长地道:“皇后娘娘这样急着废黜太子,莫不是为了齐王吧。” 沈惜君眸光一厉,冷冷道:“尚书这是何意?” “陛下只有两子,若是太子被废,那齐王就是理所当然的太子人选,娘娘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放肆!”阿兰冷眉喝道:“娘娘一心为朝廷百姓,却被你如今污蔑,简直岂有此理。” “是公正还是私心,大家心知肚明。”说着,礼部尚书又道:“总之废黜太子一事,我等绝不同意。” 在他之后,那此站在予怀这一边的大臣也纷纷态度,态度甚是坚决,想要让他们改变主意,怕是难得很。 黄九也看出了这一点,为难地道:“主子,现在怎么办?” 沈惜君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落在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过话的予怀身上,徐徐道:“太子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没错吗?”“儿臣承认在阿紫的事情上,有些操之过急,但大哥对我无礼,母后又与大哥私谈这么久,还不许别人旁听,儿臣难免有所怀疑。”说着,他长揖一礼,满面诚恳地道:“儿臣在此向母后赔罪,还请母后大人 大量,不要与儿臣一般计较,儿臣保证,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绝不再鲁莽冲动。” 沈惜君默默相望,努力想要在那双黑眸眼底找到些许内疚的痕迹,可惜,她失望了,予怀……已经被药物变成了别外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对汪府尹道:“你速回一趟京兆府,将齐王带去承德殿,本宫有事情宣布。” 汪府尹还没来得及说话,予怀已是面色一变,反对道:“齐王犯上无礼,当受责罚,岂能就此放出大牢。” 面对他的阻拦,沈惜君也不生气,淡淡道:“太子说得有礼,不过本宫想问一句,是犯上无礼罪重,还是杀人罪重?如果齐王要被关在大牢,那太子怕是要押去午门斩首了。” 礼部尚书面色一变,“皇后娘娘慎言!” “该慎言的人是你!”沈惜君声音倏然一厉,喝斥道:“本宫在与太子说话 ,你虽是一品大员,却也不能随意插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与太子?” 礼部尚书被她斥得哑口无言,涨红着脸赔罪,“臣知罪,请娘娘宽恕。” “好好管着自己的嘴,别犯了错还懵懂不知。”沈惜君冷冷训斥了一句,重新看向予怀,“主子,本宫说得对吗?” 予怀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许久,他无奈地道:“母后所言极是。” 放了予恒,他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可沈惜君拿他杀阿紫事情来威胁,如果他不放,那就要杀人偿命。 沈惜君料到他会这么说,毕竟没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汪府尹,你都听到了?” 汪府尹拭一拭额上的冷汗,连连点头,“下官听到了,下官这就回去带齐王进宫。” 在汪府尹离去后,众人也都乘上候在外面的轿子,往昭明宫行去,沈惜君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经过伤心欲绝的任母身边时,她轻声道:“老夫人放心,本宫一定为阿紫讨还一个公道。” 任母拼命点头,抓着沈惜君的手哽咽道:“娘娘您千万不要放过太子,他……他就是个禽兽!” 沈惜君轻叹一声,道:“太子固然有错,但并不是罪魁祸首。” “不是罪魁祸首?”任母疑惑地道:“可明明……就是他杀的啊?” “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说清的,等事情解决后,本宫再细细告诉老夫人。”说着,她对阿兰道:“你留下照顾老夫人和……阿紫。” “奴婢知道。”阿兰点头之余,又担心地道:“娘娘您可一定要小心,太子和那一位都不是善罢干休的主,一定会拼死反扑。”“本宫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 第一千一十四章 废太子诏书 在他们到承德殿后不久,汪府尹也带着予恒到了,后者在牢里关了几日,看着有些清瘦,好在精神不错。 沈惜君目光自众人脸上掠过,“好了,人都齐了,继续说说太子的事吧。” 季侍郎恰好站在予怀旁边,后者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季侍郎点点头,上前道:“启禀娘娘,还少了一人。” 沈惜君对他说的那个人心知肚明,但并没有说破,淡淡道:“谁?” “太后娘娘。”季侍郎话音刚落,那些支持予怀的人迭声赞同,更有人意有所指地道:“废黜太子是关乎国本的大事,陛下不在,就理应由太后主持,断不能任由某些人独断专行。” 对于他们的讥讽,沈惜君不置一词,唤过黄九道:“去请太后过来。” “是。”黄九依言离去,过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陈太后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一身铁锈红撒银线菊纹锦衣衬得她甚是精神。 “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众臣齐齐朝步入殿中的陈太后行礼。 “免礼。”在命众人起身后,陈太后来到沈惜君身边,蹙眉道:“哀家听黄九说,皇后要废黜太子,果有此事?” 沈惜君淡然道:“太子妄害人命,有失储君之德,臣妾不敢包庇。” “这么说来是真的了?”不等沈惜君应声,陈太后已是沉下脸道:“荒谬!太子乃是皇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册立,又诏告天下,岂可说废就废。” 沈惜君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神情平静地道:“陛下若知太子如此行径,相信也会做与臣妾一样的决定。” “相信?”陈太后扫了旁边的予恒一眼,冷笑道:“那要是皇后说,皇帝想改立予恒为太子,哀家和百官也要相信?” 沈惜君低头道:“臣妾不敢。” “哀家看你敢得很!”陈太后一敛笑意,怒视道:“哀家知道阿紫死了,你心里难过,但也不该小事化大,闹得宫里宫外鸡犬不停,还要废太子,简直是笑话!”“当年卫氏一族犯下弥天大罪,你身为卫氏后人,本该流放千里,皇帝和哀家念你无辜,又受了不少苦,不仅没有责罚,还让你继续留在长信殿,做你的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来,你不思感恩,反而打起了东 宫的主意。”陈太后满面痛惜地责问,“皇后,你自问对得起皇帝吗?”沈惜君默然听着,待她说完后,冷言道:“既然太后说起当年,臣妾就好好与你说一说。当年,你因为不满慕贵妃异族人的身份,对她多番刁难加害,陛下念母子情份,不忍追究太过,只是将你赶去园子, 后来你借着梁氏一事,重新回到昭明宫。本以为你吃斋念佛,是真的悔过了,结果却依旧心存恶念,暗中对予怀下药,让他变得暴戾残忍,满手鲜血。佛若知道,必会背身,不愿再受你香火。” 予怀挡在陈太后身前,怒目道:“你怎可这样跟皇祖母说话,无礼!” 望着不明真相的予怀,沈惜君痛在心头,“她将你害成这样,说再多都是轻的。” “不知所谓!”予怀冷哼一声,对陈太后道:“皇祖母别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等父皇回来,孙儿定会如实告诉父皇。” “好。”陈太后欣慰地点点头,随后又看向沈惜君,神情坚定地道:“只要有哀家一日,就绝不允许你借口干涉朝政,除非皇帝下旨废黜,否则大周只有一个太子,那就是予怀!” 予恒突然插话道:“也就是说,如果有父皇的旨意,就可以废黜太子是吗?” “不错。”陈太后暗自皱眉,予恒的话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好。”予恒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正是慕千雪离去前交给他的那一个,他举起锦囊,面向众臣一字一字道:“锦囊里有一道父皇出征之前,亲笔书写的诏书,而诏书的内容——正是废黜太子!”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愣在那里,齐王刚才在说什么……他有陛下诏书?而且是废太子的诏书? 这……这怎么可能? 予怀最先回过神来,面色难看地道:“满口胡言,父皇怎么可能会写这样的诏书。” 予恒端然道:“诏书就在锦囊之中,千真万确!” “不可能!”予怀激动地否认,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予恒道:“我知道了,你和皇后为了谋夺我的东宫之位,就伪造父皇诏书。”“是否伪造,辩过就知。”说着,予恒转身看向肃老亲王还有江越他们道:“诸位都是追随父皇多年的臣子,相信对父皇的笔迹很熟悉,就请你们辩别一下,这封诏书,是否出自父皇之手。”说着,他命人搬 来长案,将从锦囊里取出来的薄纸摊开在案上。 肃老亲王等人凑到长案前,一字一字看过去,确实是东方溯的笔迹,底下也盖了天子玺印。可以说,除了没像其它诏书那样誊写在特定的纸上,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样了?”别看予怀问得随意,其实心里紧张得很,他一开始,确实认定是予恒伪造诏书,但随着诏书摊开,这个念头开始渐渐动摇。 他自幼跟在东方溯身边,从小到大,不知见后者写了多少字,诏书上的一笔一划与他从前所见的一般无二,除非伪造诏书的人临摹功力登峰造极,否则……这就是真的! 礼部尚书抬起头,吞吐道:“看着……确实像……像陛下笔迹。”他当然知道予怀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可他盯得眼睛都花了,也没在诏书里找到一丝一毫的可疑,实在是没办法啊。 “不可能!”予怀激动地道:“父皇最疼我了,绝不可能下诏废黜,而且父皇出征之前,什么事情都没有,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道诏书,假的,一定是假的。”予恒面色平静地道:“父皇确实很疼你,对你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废黜你。” 第一千一十五章 失败而终 他的话令予怀越发不解,怔怔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因为姨娘看出你心性大变,冷漠无情,她本想暗中追查,但九皇叔告急,她要随父皇御驾亲征,万般无奈之下,姨娘唯请父皇留下这道旨意,这本是以防万一的举措,哪知还是用到了。”予恒黯然神伤,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绝不会拿出这道旨意。“不可能……不可能……”予怀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片刻,他猛地抬头,目光狠戾如正在争夺食物的野兽,面目狰狞地道:“太子之位是我的,别说区区一张废纸,就算父皇来了,也休想从我手里夺走!休想 !”说着,他伸手往摆在桌案上的诏书抓去,虽然嘴里说不在乎,心中到底还是忌惮的。 予恒料到他会这么做,先一步将诏书拿在手中,大声喝道:“来人!” 守在外面的禁军听到声音,匆匆奔了进来,“齐王有何吩咐?” 予恒将诏书高举过顶,“陛下有旨,废二殿下太子之位,尔等立刻将他拿下,关入宗人府等候陛下处置!” “别听他胡说!”虽然没毁了诏书,但予怀并不打算束手就擒,“诏书是假的,该抓起来的人,是齐王!” “这……”见他们二人各执一词,一众禁军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好。 “没听到太子的话吗,陛下出征多日,怎可能传旨下诏,分明是齐王伪造圣旨,立刻将他起来,若有反抗……”陈太后眸中寒光一闪,冷冷吐出四个字,“格杀勿论!” 面对陈太后的喝斥,禁军不敢再犹豫,握着刀柄徐徐往予恒逼近,“殿下,得罪了。” “站住!”肃老亲王突然挡在予恒面前,声如洪钟地道:“本王看过诏书,确是陛下亲笔所书,也有天子玺印,齐王没有撒谎,尔等当遵从齐王号令,否则就是抗旨犯上,当诛九族!” 江越上前与肃老亲王并肩而立,大声道:“不错,本官可以做证!” “本官也可以做证!” “还有本官!” …… 在肃老亲王和江越之后,那些官员纷纷站了出来,占了三分之二,大多数是原先支持予恒的官员,还有一小部分是见形势不对,从予怀阵营中转过来的。“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予怀恨恨骂了一句,目光扫过往他这边走来的禁军,忽地笑了起来,面容在苍白天光下显得异常阴冷,他转身,背对众人一步步踏上金銮台阶,走到那张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九龙 宝椅面前,手指缓缓抚过冰冷华丽的椅身。半晌,有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赢我了吗?” “予怀,停手吧,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明知不可能,沈惜君还是忍不住出言劝说。 “我没有错,错得是你们!”予怀愤然转身,双目赤红如血,眼底杀机大起,寒声道:“本想好心给你们留条活路,现在看来,不必了!” 这两日,宁月在他茶水中下了大量的药,药物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心神,再无理智可言。 “东宫六率听令,立刻格杀殿内逆贼,不得有误!”予怀朝殿外扬声大喝,众臣听到这话,皆是面色一白。 东宫六率也属于禁军,但又和一般禁军不同,它是隶属于东宫太子,负责东宫守卫,人数在千人左右,在没有皇帝诏令的情况下,这些人是不允许踏足昭明宫的,没想到予怀悄悄把他们安排了进来。 虽然金陵城中有三万禁军,但在昭明宫的并不多,现在予怀突然发难,情况实在堪虞。 予怀连唤数声,但殿外始终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出现,只有几只刚刚觅食归来的乌鸦振翅掠过,落下几根黑色的羽毛。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予怀愤怒地吼着,他明明安排了人手,怎么会一个都不见人。 “你不必等了,他们不会来的。”沈惜君淡淡说着。 予怀猛然看向她,恶狠狠地逼问道:“你做了什么?”“本宫耳目不算聪灵,但也不至于又聋又瞎,连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察觉,趁出宫之际,传令禁军,将他们全部拿下。”说到这里,沈惜君抚一抚发髻,微笑道:“总算禁军还认得本宫的凤令,没费多大周折 !” “你!”予怀怒不可遏,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沈惜君已是不知死了多少次,他悉心安排的一切,全毁了这俩母子手上,让他怎能不恨。 “拿下吧。”这一回,禁军没有任何犹豫,上前捉拿予怀和陈太后,后者面如死灰,输了那么多次,她以为总能赢一回,没想到……还是输了。 这一次,不会有任何人再给她翻身的机会,而她也没有了再等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她彻彻底底的输了! 这一场宫变,最终以予怀下狱,予恒代为监国结束,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另一个危机正在渐渐迫近…… “梆!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远传来更夫的声音,小厮揉一揉犯困的双眼,朝还在案后伏首批阅奏折的予恒道:“殿下,三更了,明日还得早朝,您赶紧歇息吧。” 予恒头也不抬地道:“我还是几封折子要看,你要是实在困得慌,就下去吧。” 小厮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虽然很想睡,但主子不歇息,他做下人的又怎么能呼呼大睡,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人叩门,他赶紧打起精神上前开门,是王虎,他走进来拱手道:“殿下,审出来了。” 予恒手里的笔一顿,抬头道:“江宁月?” 王虎点头道:“是,她已经都招了,药也找到了,这会儿纪太医已经赶去宗人府了。” “纪太医找到解毒的方子了?”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予恒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纪太医没有说,但卑职猜着应该是有的,否则不会这么急着赶去。”“好!好!”予恒连连点头,随即急促地道:“快去备马,我现在就去宗人府。” 第一千一十六章 医治 予恒一路急驰,硬生生将半个时辰的路缩短到了一柱香的功夫,负责看守宗人府的两名守卫远远看到他策马过来,赶紧拱手行礼,“参见齐王殿下!” “吁!”予恒勒住马绳,翻身下马,“纪太医在里面吗?” “回殿下的话,纪太医半个时辰前就到了,这会儿正在为废太子诊治。” “肃老王爷也到了,正等着殿下呢。”两名守卫殷勤地回答着,当今陛下就两个儿子,如今原太子被废,眼前这个必定会成为下一任太子,自得好好巴结。 予恒并不知道他的心思,也算知道也没兴趣理会,催促道:“带我去。” “是。”其中一名守卫赶紧在前面执灯引路,寒风在黑夜呼啸,吹得两边落尽黄叶的树枝晃动不止,犹如张牙舞爪的鬼魅。 守卫停在后院一间透着亮光的厢房前,恭敬地道:“殿下,就是在这里了。” “知道了。”在挥手示意守卫退下后,予恒推门走了进去,果然人都在,他扶住上来见礼的肃老亲王,“怎么样了?” 肃老亲王看了一眼正在专心为予怀施针的纪临,轻声道:“刚刚给二殿下灌了麻沸散,以便于施针,药方已经开下去了,正在煎煮。” “好。”予恒点点头,道:“纪太医有没有说有几成把握?” “这个倒是没说,不过……”肃老亲王忧声道:“我瞧纪太医看过那药后,面色不大对劲,方子也是斟酌了很久才开的,怕是有些麻烦。” “有劳皇叔了。”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纪临终于施完了针,直至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予恒,赶紧起身行礼。“二殿下怎么样了?”虽然是予恒一手废了予怀的太子之位,但无论人前人后,他从来不称“废太子”三字,皆以二殿下呼之,在他心里,太子永远只有一人,那就是予恒。这一次,是因为着了小人的当,才 不得已为之。 纪临叹了口气,摇头道:“情况不太好。” 予恒心中一沉,急忙道:“下在予怀身上的毒药不是找到了吗,难道还制不成解药,是不是缺了哪些药材?你告诉我,我立刻派人去找。” “药材都有,但……有一些伤害是不可逆的。” “什么意思?” 纪临徐徐新闻片这:“江宁月供出来的药,经过臣检查,最主要的成份是石硫黄、白石英、赤石脂。” 听到这里,予恒面色大变,脱口而出,“五石散?”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纪临所说的那几样东西,当年,他外祖父就是因为在茶叶中参杂五石散,导致无数人上瘾,险些引发大乱,之后,陈太后又曾用这件事做文章,想拉拢他。 “用在二殿下身上的药,比五石散少了两味主药,所以算不得五石散,毒性也要相对小一些,但因为中毒时间太长,再加上后面曾加大剂,所以还是影响到了二殿下。” “五石散!”予恒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害人的东西,怎么一直屡禁不绝!” 肃老亲王沉吟片刻,道:“当年赵佶那件事情出来后,贵妃娘娘曾日夜钻研,最终研究出了化解五石散之瘾的药方,这张方子,太医院应该有收录。” “确实是有,下官开的那张方子,就是根据贵妃娘娘那张方子加以改动之后开的,至于效果怎样,要等二殿下服下之后才能知晓。” “如果有效,予怀是不是能彻底好转?”予恒满面期望地看着纪临,后者知道予怀想听什么,但他只能摇头,“不能。” 予恒一怔,继而追问道:“为什么?” “殿下有没有见过当年服食五石散上瘾的那些人?”纪临突然问这个,予恒不由得愣了愣,随即摇头道:“并不曾。”“虽然贵妃娘娘慈悲,替他们解了五石散的瘾,但毒性并没有随之解去,依旧留在他们体内,一点点蚕食他们的五脏六腑甚至是大脑。五年,这是最长命一个的存活时间,大多数人都在三年、四年后死去。 ”予恒怔怔听着,嘴唇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许久,他颤声道:“你说他们都……死了?”“是,无一例外!”纪临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淋得予恒透心凉,与此同时,另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底窜了出来,他不敢问,但又不得不问,挣扎许久,他鼓起勇气道:“所以予怀……予怀也会……”后 面那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 “具体情况要等二殿下醒来服药之后,方才得知,但……”纪临无奈地道:“确实不乐观。” 予恒脚步踉跄地往后退,直至靠在冰冷的墙上方才停住,失尽血色的双唇一直重复着相同的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肃老亲王沉沉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安慰道:“现在还是未知之数,殿下不要太担心了。” 予恒眼圈一红,涩声道:“如果……我早一些发现,早些阻止,就不至于这么严重,要是……予怀真出了事,我要怎么向父皇和姨娘交待。” “谁也不想这样的,二殿下福厚,一定会没事的。”除了这些,肃老亲王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等了约摸一个多时辰,麻沸散药效退去,予怀渐渐醒了过来,看到予恒在,神情猛地一变,用力挥开他的手,激动地道:“你已经抢走了我的东宫之位,还来做什么?”顿一顿,他恍然道:“我知道了,你想 看我有多落魄,呵,东方予恒,我告诉你,别以为自己真的赢了,那道诏书一定是假的,等父皇回来,看到你这样谋逆篡位,一定会杀了你!” 予恒眉头一皱,对纪临道:“纪太医,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殿下别急。”纪临一边说着一边取出温在热水里的药盅,里面是煎好的药,他倒了一碗黑色的药汁递到予怀面前,“二殿下,喝药了。”“我又没生病,喝什么药?”予怀一脸戒备的说着,继而想起自己昏睡前发生的事情,责问道:“你先前给我喝的是什么药,为什么我喝完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一千一十七章 大梦醒来 “那是麻沸散,便于臣为殿下施针,至于这碗汤药,是用来化解殿下体内毒素的,还请殿下趁热服用!” 予怀冷笑一声,挥手就要将药碗打落,却被予恒一把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后者沉声道:“喝药!” “放手!”面对予怀的喝斥,予恒不为所动,大有不喝药就不松手的架式,予怀怒不可遏地道:“我不喝又怎么样?” 予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冷冷道:“纪太医,麻烦你灌下去。” “你!”予怀气得肺都快炸了,在一阵剧烈地咳嗽后,他恶狠狠地盯着予恒,“最好不要让我有机会,否则,今日所受的耻辱,我必十倍、百倍奉还于你!” “我倒希望有这么一日。”予恒涩涩说着,这句话的意思肃亲王懂了,纪临懂了,唯独……予怀不懂。 药灌下去后不久,予怀便突然浑身抽搐,呕吐不止,折磨到黎明时分,才算安静下来,昏睡不醒。 予恒一直在旁边等着,看到纪临收回搭脉的手,急忙问道:“怎么样了?” 纪临神色复杂地道:“起作用了,但……不是很乐观。” “你把话说清楚。”予恒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发抖,唯恐听到他最害怕的答案,可终归还是……听到了。 “多服用几次,应该就能驱除二殿下体内的毒素了,但正如臣之前所说,毒可驱,伤不可逆;五脏六腑都有程度不同的损失,非药石所能奏效!” 予恒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一软,竟是跌坐在地上,旁边正烧着炭盆,炭火散发出来的高温扭曲了四周的空气;许久,他勉力道:“还有多久?” “若好好调理,尚有数年时间,否则……”纪临叹息道:“只得数月。” “数月……”予恒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两行热泪无声滴落,滴落在烧得正旺的炭火上,发出“嗤”的几声轻响,迅速化做水汽消失在空气中。 “造孽!造孽!”肃老亲王连连叹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看予怀精神还不错。” “二殿下精神亢奋,是因为有药物在激发他的元气,一旦停药,病症就会慢慢显现。”纪临心里也是难受得紧,身为大夫,见得最多的是生死离别,最害怕的,也是生离死别。 不知过了多久,予恒从地上站了起来,朝肃老亲王拱手道:“今日的早朝,请皇叔祖代为主持,我想多陪陪予怀。” “好。”肃老亲王有心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用力拍拍予恒的肩膀。 待他们离去后,予恒走到床边坐下,望着予怀苍白如纸的脸庞,脑海中不断浮现少年时的情景,他们还说过,要做一辈子好兄弟,可原来……一辈子这么短,短到他还没有准备好,就要结束了。 “咳咳。”昏迷中的予怀突然咳嗽起来,气息急促地喘不过来,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予恒赶紧替他拍背,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予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变成了另一个人,残虐、多疑、冷血,连自己亲近的人都可以手起刀落,他很努力地想要醒来,却始终不得其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犯下一个又一个愚蠢 至极的错误。 还好,这只是一个梦。 当予怀睁开眼时,最先映入眼睑的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模样很眼熟,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看到予怀醒转,予恒赶紧压下心中的难过,强打起精神道:“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予怀一下子清醒过来,对了,这是大哥,他真是糊涂,怎么连大哥也不认得了。 “大哥……”不过是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予恒却险些落下泪来,他已经很久没听予怀这么叫他了,每次见了,都是以“齐王”呼之,疏离无情。只凭这两个字,他就知道予怀一定是恢复正常了。 予恒死命忍住眼底的酸涩,哑声道:“没事了?” “我能有什……”予怀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坐起来,刚一动就感觉胸口闷得很,连气都喘不匀。 予恒按住他道:“你刚醒,好好躺着。” 待气息缓过来后,予怀疑惑地道:“大哥,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一点力气也没有。” 予恒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记得了?” 予怀皱眉,反问道:“记得什么?” “没什么,你……受了寒,自己又不当心,结果病情加重,昏了过去,纪太医刚刚才走。”予恒心情复杂地说着,他知道这个谎言撑不了多久,但又实在不忍说出实情。 “是吗,我竟一点也不记得了,记性可真差。”予怀不疑有它,笑一笑,道:“大哥,我有些渴了。” “好,我给你去倒。”予恒扶他靠着床头坐好,然后走到桌前倒了一盏茶,“喝慢些,别呛着了。” 就着予恒的手喝了大半盏后,嗓子终于不再干涩的难受,他随口道:“大哥,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挺荒诞的,我变成一个很可怕的人,杀了花蕊、阿紫,赶走了张远,最后连大哥都想杀。” 予恒正在搁茶盏的手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笑道:“杀那么多人,是挺荒诞的。” “是啊,幸好是……”予怀想说“幸好是梦”,但说到一半突然愣在了那里,他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这是哪里?” 予恒眸光一动,淡然道:“这是我府邸。” “你府邸?”予怀狐疑地盯着予恒,齐王府他不知来过几次,对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这根本不是予恒的住处,他也从来没在齐王府见过这样的屋子。 “不然还能是哪里?”予恒好笑地反问着,随即道:“你大病未愈,身子很虚弱,再睡一会儿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予怀目光在他脸上巡视,突然道:“大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予恒笑一笑,“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赶紧睡吧,别瞎想了。” 第一千一十八章 原来是真 在予恒离开后,予怀怔怔盯着帐顶,脑海一时闪现予恒说过的话,一时闪现之前做过的“梦”,那个梦真实得可怕,仿佛……那一幕幕都是真的。 真的…… 回想起予恒听他提及那个“梦境”时的不自在,还有这间陌生的屋子,一个恐怖的念头渐渐自心底滋生,激是他全身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在这份恐惧下,他强撑起酸软无力的身子往门口走去,勉强走了几步,踉跄摔倒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守在门口的王豹听到屋里动静,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予怀摔在地上,赶紧上前搀扶,“殿下怎么起来,您身子弱,这天又寒凉,可不能下地。” 在将予怀扶上床后,王豹意识到一件事,赶紧回身关了门, 但还是晚了一步,被予怀看到屋外的情景,“这是哪里?” 王豹心头一颤,陪笑道:“这里当然是齐王府了。” “不对!”予怀不假思索地否决了他的话,“齐王府是什么样子,我比你还要清楚,绝对不是外面那样。” 王豹一边替他掖被一边道:“卑职无端端骗您做什么,真是齐王府,前阵子天干物燥,下人不小心把院子给点着了,虽然很快扑灭了,但还是烧了一些,王爷干脆就整休了一下,您没过来,所以不知道。” 予怀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在王豹以为他信了自己说辞时,予怀再次掀开被子下地,吓得王豹赶紧按住道:“殿下您要做什么?” 予怀挣开他的手,虚弱地道:“既然你不肯说,我只有自己去看。” “卑职不是都说了嘛,真是齐王府,您怎么就不信呢。”任凭王豹怎么说,予怀始终坚持下地,把王豹急得汗都出来了,不知如何是好。 从床榻到门口,不过十来步路的距离,但对大病未愈的予怀而言,比往常百步千步走得还要费力,但无论怎样跌跌撞撞,也无论王豹怎样劝阻,他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 在一番艰难地前行后,予怀手指终于碰到了略有些粗糙的门闩,就在他准备拉开的时候,王豹按住了门,脸上尽是无奈之色,“殿下不必开门,卑职告诉您就是了,为了您的身子,还请先回床榻躺下。” 在予怀依言回床榻半坐后,王豹抹了把脸,涩声道:“这里是宗人府。” “宗人府……”予怀喃喃低语,眼中满是茫然之色,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身处宗人府,皇室宗亲只有在犯下大错的时候,才会被关押…… 关押! 予怀神色猛地一变,死死攫视着王豹,“我是不是杀了人?” “殿下记得了?”王豹这句反问令予怀面如死灰,果然,那不是梦,自己……真的杀了人,而且不止一个。 予怀没有回答他的话,面无表情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到了这一步,王豹也没什么好再隐瞒得了,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叙了一遍,和予怀的“梦”一模一样,半点偏差都没有。 花蕊……阿紫……张远…… 想到这一个个被自己加害的人,予怀泪流满面,尤其是阿紫,竟被他活活打死的,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冷血残暴,怎么会……予怀以手捂面,不断有透明的液体从指缝中漏出,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样子,王豹心里也难过得紧,安慰道:“殿下也别太难过了,您是受了太后毒害才会性情大变,并非本意,皇后娘娘和王爷都知道,并没 有怪你。王爷还说,废太子是不得已之举,等事情过去后,他会禀明陛下,复您太子之位。” “太子……呵呵。”予怀放下手,怆然道:“你觉得我还有脸当这个太子吗?” “殿下……” “好了!”予怀打断他的话,抹去脸上的泪痕道:“太后是不是也在宗人府?” “太后那边,王爷会处理,殿下别想太多了。” 予怀沉声道:“我问你太后在不在?” 见他执意要问这事,王豹无奈地点点头,“在。” “好。”予怀双手哆哆嗦嗦地取过搁在木架上的衣裳穿着,王豹见状,急忙问道:“殿下您做什么?” “我有话要亲自问她。”王豹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他已是抬眼冷声道:“要不带路,要不就滚到一边去!” 见他心意已决,王豹只得帮着穿好衣裳,一边让人去禀告予恒和肃老亲王,一边扶着他来到关押陈太后的屋子。 光线随着屋门的推开,洒入昏暗的室内,突如其来的明亮令陈太后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等她适应光线睁开时,发现眼前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予怀。 陈太后瞳孔微微一缩,片刻,有漠然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会到这里来,看来纪临已经研制出解药了。” 予怀努力克制着心中杀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句话该去问生你的那个女人。”陈太后徐徐拨动着手里的佛珠,一颗颗打磨滚圆的沉香珠子自她指尖划过。 “你想说什么?” 陈太后冷冷一笑,“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她所逼,她是一切祸患的根源,是大周的毒瘤,而你——”她上前一步,盯着予怀一字一字道:“也是一样!” 她这样的话,连王豹都听得刺耳,冷哼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真是死不足惜!” 陈太后目光刺在他脸上,“凭你也配议论哀家生死,可笑!不错,哀家是败了,但无论如何,哀家都是皇帝生母,别说你主子,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动哀家性命,除非想在史书中留下万古骂名!” 皇帝生母——这四个字,足以成为保她不死的护身符。 “就算我和我母妃该死,那大哥又碍着你什么了,为什么你连他也不肯放过?还有阿紫,他们又犯了什么错?”陈氏不以为然地道:“予恒是赵氏所生,那个贱人造孽无数,她的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死不足惜。至于阿紫他们,不过是区区几个奴才罢了,死就死了,有什么好议论的。” 第一千一十九章 圈套 予怀站得有些累了,持着椅子坐下,“我死了,大哥死了,而父皇又出征在外,这朝廷就由你说了算。万一父皇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可以扶持一个你中意的人上位,做你的牵线傀儡。” 他缓了口气道:“如果我没料错,就算父皇平安归来,你也会想尽办法夺权。” 陈氏面无表情地道:“皇帝被你们母子迷惑得神智不清,大周历经百年积累,才有今日的基业,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予怀怒极反笑,“这么说来,你倒都是为大周着想了?”“当然。”陈太后话音未落,予怀便猛地击掌站了起来,额头青筋暴涨,“满口谎言,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你不甘心幽居静芳斋,不甘心只有太后的空名,所以你想尽办法夺权,为此不惜加害自 己的儿子和孙子,更不惜站在皑皑白骨之上。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权利二字!” “让我猜猜,为了便于控制,你会选择一个年纪幼小的皇室子弟继位,予炎……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对吗?” 陈氏眼眸微眯,眼底是不再掩饰的厌恶,“你和你母亲一样,都让哀家讨厌得紧!” “彼此彼此。”予怀毫不客气地回敬她。 陈太后冷哼一声,“你说哀家恋栈权位,心狠心辣,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放过,可要不是有你们母子的存在,哀家何需如何,你们才是一切灾难的根源!” 予怀正要说话,一个苍白的声音比他先一步响起,“谁都可以说慕贵妃的不是,唯独你不可以。” 陈太后面色一变,冷冷盯着被推开的门,予恒和肃老亲王并肩而入,刚才说话的正是肃老亲王。 “你什么意思?”肃老亲王大步来到陈太后面前,声音沉凉如呼啸在屋外的寒风,“若贵妃不至北周,以卫氏母子的手段,陛下根本没机会登上帝位,而你——也依旧在卫氏鼻息下苟延残喘,别说母仪天下,连能不能活到现 在,都是未知之数。” 陈太后瞳孔微缩,冷冷道:“你什么时候也成了慕氏的人,这样帮着她说话。” “我这一生,从来不偏帮任何人,只遵循‘道理’二字。”肃老亲王的声音掷地有声。 陈太后满面冷笑地道:“被人当枪使,还自以为有道理,果真是个老糊涂。” 肃老亲王默默盯着她,半晌,有些庆幸地道:“还好陛下不像你一样自私狠毒,否则我大周就真的危矣了。” “哼。”陈太后拂袖,阴冷的目光在予怀等人面上扫过,“你们等着,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王爷。”王虎匆匆奔了进来,将一封奏折递给予恒,低声道:“八百里急报!” 予恒展开一看,面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人呢?” 王虎知道他是问送奏折来的人,急忙道:“在外面等着。” “立刻带他进来。”见他神情凝重,王虎不敢多问,赶紧去传人,予怀走过去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予恒将奏折递给他,闷声道:“你自己看。” 予怀看过之后,脸色也不大好看,“南诏不是早就归顺了吗,怎么又……” “别忘了谁藏身在南诏。”予恒的话,令予怀沉默下来,是啊,他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这下可真麻烦了。 陈太后听到了他们的话,试探道:“萧若傲?” “与你无关。”予恒冷冷扫了她一眼,对予怀和肃老亲王道:“咱们出去说。” 没等他们答应,陈太后又道:“萧若傲率兵往金陵来了是不是?” 这句话令予恒停下准备往外走的脚步,疑虑地盯着陈太后,“你怎么知道?” 在短暂的愣神后,陈太后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竟是一副欢愉之色,肃亲王再三喝斥之后,她方才渐渐止了笑,讥声道“看来连老天也看不惯你们得意。” 予怀拧眉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太后抚一抚脸颊,凉声道:“大概十多日前,有一只信鸽因为寒冷,无力飞行,落在静芳斋,在它脚上系着一封密信,上面写着‘主力尽出,可攻’六个字。” 予怀正要问什么意思,一道灵光猛地掠过脑海,“萧若傲!” “不错,这只信鸽所要去的地方,正是萧若傲那里,而信,是他安插在金陵里的密探所写。” 予恒理一理思绪,愤然道:“这么说来……人是你招来的了?” 陈太后冷笑道:“哀家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信烧了,改寄了另一封,上面写着‘有伏,不可进攻’。” 予恒一怔,满面疑惑地道:“既是这样,为何……他还是来了?” 这时,王虎带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进来,“殿下,人到了。” 予恒暂时搁下心里的疑问,对那名士兵道:“到底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大概一个月前,一支军队突然出现在南诏边境,并且袭击了我军,经查,是萧帝的军队。” “你说什么,一个月前?”予恒满面疑惑地问着,按陈太后刚才的话,萧若傲十几天前还在等消息,怎么可能袭击边境,他往陈太后的方向看去,后者脸上也是一脸愕然。 “是,一个月前。” 予怀蹙眉道:“边境到这里,快马加鞭,十天足矣,为什么才来报?” “萧帝军队包围了我们,死伤惨重,将军率众拼死冲击,方才冲出一条路来。”说着,他跪下道:“还请殿下立刻派兵增援,将军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不对,这不对!”陈太后激动地道:“明明是十几日前的事情,怎么说是一个月前。” 士兵肯定地道:“小人记得很清楚,一个月零两天。” 屋中寂寂无声,半晌,予恒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那只信鸽根本就是一个幌子!” 陈太后不解地道:“你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萧帝就确定金陵守卫空虚,但他生性谨慎,为了增加进攻的胜算,又布了一个局,信鸽就是这个局的主角。”予怀若有所思地道:“大哥是说,那只信鸽是故意落在静芳斋的?” 第一千零二十章 命不久长 “不错。”予恒点头道:“探子计算好了严寒天气下,信鸽飞行的时间,让它‘恰好’落在昭明宫,至于落于何人之手,那并不重要。” “信鸽被发现后,有两种可能,一是连密信一起被毁掉;二是更改密信,传递错误信息;你……”予恒转身看向陈太后,毫不客气地道:“自以为聪明,殊不知早已被人算计。”陈太后被他说得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恼羞成怒地道:“你有空说这么多废话,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如果边境守军没能挡住萧若傲,那他现在已经在来金陵的路上,就凭你手上的几万禁军,根本不可能抵挡 得住。” “那不是正合你意吗?”予恒毫不客气的说着。 这次陈太后倒是没恼怒,冷声笑道:“这就叫天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予怀在旁边听得气愤,“到了这个时候,你竟还在兴灾乐祸,你以为萧帝破城之后,会放过你吗,我告诉你,真到了那个时候,没人能独善其身。” “你错了。”陈太后扬眉冷笑道:“你们会死,哀家却不会。” 肃老亲王疑惑地问道:“何出此言?” 陈太后倒也不隐瞒,扬声道:“萧帝一旦破城,最先要做的就是安抚人心,毕竟金陵城外有十数万百姓,试问还有谁比哀家更能帮他做这件事?” 肃老亲王难以置信地道:“你身为太后,竟然帮着外敌,你……你疯了不成?” 陈太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哀家帮他的前提,是金陵城破,若你们长进一些,守住金陵,自然就不会有这事。”顿一顿,她又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们无能,怪不得哀家。” “你……”肃老亲王指着她,竟是想不出合适的言语,半晌,他一拂袖子,恼怒地扔下四个字,“不可理喻。” 相较于肃老亲王,予怀倒是显得异常平静,“对你来说,只要能够活命,能够继续安享荣华富贵,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国家?” 陈太后被他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刺得老脸微红,扬脸道:“哀家说过,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你们无……” “回答我!”予怀厉声打断她,面色阴冷如铁。 “哀家说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那么一瞬间,陈太后不敢直视他仿佛要噬人般的目光。 予怀盯了她片刻,徐徐点头,“我明白了。”说着,他上前夺过陈太后手里的佛珠,冷声道:“相信我,佛祖不会想要看到你。” 在予怀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太后突然道:“佛祖怎样想的,哀家不知道,但哀家知道,阎王很想看到你,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相见了。” 听到这话,予恒面色蓦地一变,急声朝陈太后喝道:“胡说什么,闭嘴!” 他的反应令陈太后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看来哀家没有说错。” 予怀转过身来,狐疑地道:“什么意思?”见他起疑,予恒心中一紧,故作无事地道:“没事,别听她在那里乱嚼舌根子,你遭逢大难不死,后福无穷,阎王哪里见得着你。”说着,他又道:“这里冷,快回屋子里去吧,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 ” 他的话并没能让予怀相信,狐疑道:“大哥,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不都告诉你了吗,还能有什么事,你体内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怎么还疑神疑鬼的,快走吧。”予恒越是催促,予怀就越是怀疑,略一沉吟,他来到陈太后身前,开门见山地问道:“为什么说阎王想见我? ” 予恒心急如焚,又不能明说,只能隐晦地警告陈太后,“你敢乱说一个字,我绝不与你客气。”陈太后微微一笑,“哀家知道,你恨煞了哀家,恨不得一刀了结,可是你不敢,无论哀家做错了多少事,都是你祖母,是大周的皇太后,别说你,就是你父皇也不敢动哀家。”说罢,她将目光转向予怀,“你 就没觉得,醒来之后,身体虚弱得可怕,连走路都要人扶?” 予怀眸光一动,道:“大病初愈,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对别人来说,或许是正常,但对你来说,绝对不是。”陈太后眼里闪烁着报复的冷光,“哀家下的药,哀家自己最是清楚,你——活不了太久了!” “闭嘴!”予恒没想到她真的说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我活不了太久……”予怀喃喃念叨着这句话,目光茫然无神,任予恒怎么说都不答话,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几个字。许久,他双眼终于凝起了一丝焦距,“我快死了?”“没这回事,别听这个老妖婆胡说!”予恒极力安抚着,可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能骗过予怀,眼见予怀眼里的悲哀越来越甚,他恨极怒极,竟是一把抽出王豹腰间的佩刀,在空中划过一道 冰冷如霜的寒光,当寒光散尽时,那把刀已是横在了陈太后颈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所有人,包括陈太后,愣愣地站在那里,连闪躲也忘记了,还是予怀最先回过神来,紧紧攥住予怀握刀的手,“大哥不可!” 予恒眸底血红地道:“放手!今日我非杀了个老妖婆不可!” “你若杀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回头了,也不能……”予怀不知想到了什么,止住了后面的话,改而道:“总之绝对不可以!” 予恒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她该死!” “我知道,但你不能动手。”予怀拼命摇头,“大哥,就当我求你,把刀放下。” “二殿下说的不错,大殿下你不可以冲动。”肃老亲王也在旁边劝着,在一番长久的挣扎后,予恒终于放下了刀。 在夺过予恒手里的刀后,予怀长出了一口气,走到还在微微发抖的陈太后身前,“我还能活多久?” “予怀。”听到予恒焦灼的声音,予怀侧目道:“大哥,我想知道自己的事情。”见他这样说,予恒咬一咬牙道:“既然你一定要知道,大哥告诉你。”他闭一闭目,颤声道:“纪太医,你被那毒药伤了身子,五脏六腑俱有损伤,药石难医,若能好好调理,尚得数年时间,否则……只得数 月。”予怀怔怔看着他,忽地长揖一礼,哽咽道:“多谢大哥。”没人比他更清楚,要予恒说出这些话,有多艰难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敌军来袭 “报!”外面突然响起士兵急切的声音,王豹走到门口,过了一会儿,他神色匆匆地回到予恒身边,低声道:“殿下,有探子回禀,在离金陵二百余里的地方发现一支军队,人数不少。” 予恒面色一变,“萧军?” “是!”王豹点点头,“按照路程估计,应该十日之后就会抵达金陵。” 予恒低头咬着食指指甲,这是他自小就有的习惯,心情紧张之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咬指甲,这几年已经改了许多。 半晌,予恒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放下手指道:“我知道了,让探子继续盯着,随时回报。” 在王豹出去传话后,予怀忧声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予恒拍一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会有办法的,别那么担心。” “可是……”不等予怀说下去,予恒已是道:“行了,这事大哥会应付,你就安安心心养好身子,等这件事过去后,大哥就召集天下名医为你看病,一定能治好你的身子。” “我想帮你!”为免予恒再阻止,这四个字予怀说得飞快。 予恒愣了一下,疑惑地道:“帮我什么?” “我们都知道,萧帝是冲着金陵来的,可现在父皇母妃出征在外,所以金陵现在只能靠我们来守卫,绝不可以落入贼人之手。”“刚才说了,这件事大哥会应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等予恒说完,予怀已是激动地道:“金陵有多少守了,大哥清楚,我也清楚,就算有地利人和,也难以与十几二十万大军抗衡;想要守住,谈何 容易。我虽没什么大能耐,但总归可以尽一份心力;再说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或许能让我们想出一个好法子。” 予恒叹气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是你的身子……” 予怀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纪太医都说了,我至少还有几个月的性命,等过了这段时间再休养也来得及。”见予恒不说话 ,他又道:“再不然,我答应大哥,你让我休息我就休息,绝不顶撞。” 见予怀心意已决,予恒只得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有不听,就不许再参与这件事。” 予怀爽快的答应,“一言为定。” “天真!”陈太后抚着颈上微微流血的伤口,恼怒地啐了一声,予怀走到她身前,冷声道:“不要以为有太后这个身份在,就真没人动得了你;人在做,天在看,不是善恶无报,只是时辰未到。” 要换了先前,被他这样教训,陈太后一定会驳上几句,可这次她竟有些不敢,不知是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还是因为……予怀冷到极点的目光。从宗人府出来,予恒便将所有精力放到了即将到来的萧军身上,清点士兵、粮草和安排城门守卫,整个人忙得团团转,一天经常只睡两个时辰;至于予怀,没有东宫,而是在齐王府住了下来,帮着予恒一 起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禁军加上金陵城里城外的士兵,总共不到四万人,粮草倒是还算丰足,撑上半年也足够了,要换了其他军队,予恒倒还有信心,可萧若傲握有火枪与火炮的秘密,就算只得了七八成,也足够可怕了,而且 他在南陵窝藏了那么多年,谁也不知道是否已经解决了火枪火炮的不足之处;如果解决,他们面对的压力会更大。 王虎大步踏入书房,恭敬地朝伏首桌案的予恒道:“殿下,所有将士都已经齐集,随时听候殿下调遣。” “萧军离我们还有多远?”予恒头也不抬地问着,在他面前摊着一张金陵的布防图,金陵有四个城门,任何一个城门被攻破,都会令城内遭到灭顶之灾,所以,每一个都必须守住,不容有失。 王虎沉声道:“还有二十余里。” “也就是说……还有一天功夫,他们就会抵达金陵?”在说这话的时候,予恒又不由自主地咬起了食指指甲,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冷静。 王虎无奈地道:“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我让你传的话怎么样了?” “已经依殿下的吩咐告诉诸位将领了,都说愿意追随殿下,生死不改;另外……”他瞅了予恒一眼,小声道:“肃老王爷不知怎么知道了,非得要一起。” “胡闹!”予恒喝斥道:“皇叔祖都这把年纪了,哪里经得起折腾,是谁传出去的?” “卑职不知。”说着,他突然跪下道:“请殿下带上卑职兄弟二人。” 予恒微微一怔,“你们?” “是。”王虎斩钉截铁地道:“卑职兄弟都是一样的意思——愿意生死追随殿下!” 予恒叹了口气,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不怕吗?” “卑职兄弟都是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好怕的。”说着,他伏首于地,一字一字道:“请殿下成全!” 予恒无奈地道:“我走的这一步,九死一生,你们又何必凑这个热闹,命可只有一条。” “请殿下成全!”王虎什么也没说,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 予恒起身将他扶起,温言道:“既然你们都想好了,我答应就是了。” 王虎欣然道:“多谢殿下。” 予恒点点头,“趁着还有时间,再去清点一遍人手和武器,另外,记着,这件事一定要瞒住二殿下,绝不让他知道。” “卑职明白,但……”王虎望着他,露出踌躇之色。 “有什么话就直说。” “恕卑职说句不中听的话,万一此次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而二殿下又身患绝症,大周要怎么办?” 予恒神色一黯,随即笑道:“大难不死,后福无穷;我相信二弟一定能够吉人天相,长命百岁。” “可是……” “没有可是,总之这件事,我一定要去做,明白吗?” 见劝不动他,王虎只得点头答应,“明白,卑职一定会拼尽所有,保殿下平安。” “好。”予恒笑着点点头。当夜,负责看守南城门的士兵借千里镜发现萧军踪影,离金陵只有数里远,他们来得比想象更快。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兵临城下 厚重的城门紧紧闭着,但并不能给将士们多少安心,因为来的萧军实在太多了,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至少有十几万人,而他们只有区区四万不到,当真能够抵挡得住吗?在四方城门上,皆悬着一块厚重的铁板,是予恒命全城铁匠在这十天里打造出来的,厚达数尺,为了这四块厚重的铁板,甚至融了一些不常用的铁器,直至两天前才做好,没人知道予恒要用来做什么,就 这么悬在城门上,乍一眼看去,犹如悬在头顶的重剑,让人忍不住心慌。予恒赶到城头的时候,予怀已经在了,削瘦的身影在夜色中看起来极是单薄,予恒眉头一紧,快步走过去,带着几分嗔怪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虽说入春了,可这天气还着凉着呢,尤其是夜里,赶紧 回去歇息。” “萧军来袭在即,我又怎么歇得住。”默然片刻,予怀沉声道:“我问过士兵,天亮之前,萧军就会兵临城下。” 予恒拍着他的肩膀道:“有大哥在,绝不会让他们踏进金陵一步,你只管安心就是了。” 予怀定定看着他,忽地道:“大哥,你真的有信心吗?” 予恒眸光一动,“当然。”顿一顿,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相信大哥?” 予怀将目光投向黑沉沉的远处,他仿佛能够听到马蹄踏过地面的声音,“不是不信,而是……”而是什么,他没有说下去,改而道:“让我再待一会儿,看看萧军来势如何。” 见他这么说,予恒叹了口气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再不听,就依着咱们之前的约定,不许再参与这件事。” “好。”予怀点头答应,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士兵正在不停往城头搬东西,油锅、巨石、火枪等等,都是守城所要用到的东西。 令他们意外的是,萧军在离着城门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停了下来,原以为他们是稍加整休,哪知竟是就地扎营。 要知道,就算是距离最远的投石机,也不可能达到半里射程,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火炮!萧军在营地前面架起将八门火炮,炮口一致对准城门,这一幕令予恒有些诧异,北周也有火炮,虽然射程比投石机远,但同样不能达到半里之遥,就算勉强达到,其威力在厚厚的城墙面前也已经小到可以 忽略不计。虽然如此,予恒还是命众人躲起来,小心为上,事实证明,他这个举动是正确的,那些火炮的射程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长,直直砸落在城墙上,随着轰隆的巨响声,城墙漫起满天烟尘,在烟尘散去后,上 面赫然出现数个大洞,最深的那个,直接炸去了半面城墙。 予恒面色大变,他料到这一仗难打,却没想到这么难打,才刚开战,就吃了这么大的亏,最无奈的,这么长的距离,他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予怀面色也是难看得紧,“萧帝怎么会有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 “看来在南昭的这段日子,他没少费心思。”望着远处又开始装弹的士兵,予恒咬牙道:“本想将他们留到最后,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予怀知道他说的是谁,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否则再轰几下,城墙就要穿了。” 予恒屈指叩于唇前,随着一声清脆的口哨,十余道黑影飞掠下城头,迅速往萧军所在的方向奔去。 这些是出征前,慕千雪为防万一,特意留下来的一部分神机营,这次萧军来袭,他们自然也被调动起来,只是没想到,竟然一开战就要用到这支奇兵。 望着飞奔而来的神机营众人,骑在马背上的萧若傲冷笑一声,扬声道:“开枪!” 听到这声命令,火炮手猛然低下身子,露出站在他们后面的一群火枪手,毫不犹豫地朝神机营众人开枪。 要换了普通士兵,这一波枪声过后,怕是都毙命,但神机营的人个个武功高明,又久经生死,火枪只是延缓了他们前进的速度,并未伤亡。 但……这只是开始。 枪声过后,那排火枪手立刻后退重新上弹,原本站在他们后面的一排火枪手则立刻扣动准备已久的火枪,接着是第三排……周而复始,枪声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 在这样密集的火枪射击中,终于有人被射中,受伤甚至死亡,但还是有七八个人接近了萧军,他们分成了两拨,一拨毁去火炮,另一拨则冲向了看似没有任何防备的萧若傲。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只要杀了萧若傲,这支大军就会瓦解,就算……希望再小,他们也要一试。 萧若傲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嘴角勾起一道冰冷的弧度,“不自量力!” 阿七冲在最前面,望着越来越接近的萧若傲,他并没有激动,反而将警惕提到了最高,常年在生死边缘徘徊,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越是平静,往往越是危险。事实也果然如此,在离着还有一丈距离时, 阿九背上猛地一阵发寒,下意识地回身格挡,“叮叮叮”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针被刀打落在地,但还是有几根成了漏网之鱼,刺入阿九后背,一下子摔倒在地,连 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原本以阿七的身手是不可能轻易被暗算的,但这些针袭来时毫无声音,还是他心底感觉到危机迫近,方才回身挡住了大部分。 不止阿七,其它神机营也被这些针所伤,纷纷跌在地上,更可怕的是,他们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而且不断往上蔓延,很明显是中了剧毒。 “神机营也不过如此。”一双镶着珍珠的粉白绣鞋出现在阿九视线中,抬眼看去,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正撑着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阿七艰难地撑起身子,“你……是谁?”“要你命的人。”女子徐徐转动着伞,她蓄着尖长的指甲,上面涂了丹蔻,但并不是寻常女子所用的红色、粉色,而是墨绿色的,给人一种极为诡异的感觉。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蛊女九画 阿七望着变成灰黑色的双手,突然想起一事,脱口道:“你是蛊女?”南昭国中多沼泽瘴气之处,那些地方极易滋生毒虫蛇蚁,滋扰住在附近的百姓,被咬伤中毒的不计其数,在与毒虫的对抗中,那些人渐渐学会了驱虫豢养之法,开始了与毒虫共生的生活,到后来,就演变 成了蛊。 不知是否女子体质属阴,与毒虫蛇蚁相近之地图,豢养蛊虫的人群之中,以女子居多,被称之为蛊女。 萧若傲派去征伐南诏的军队,曾多次受到蛊女们的反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蛊女成了他们的噩梦。这么多年来,南诏一直没有被彻底收服,和这个也有一定关系。 按理来说,蛊女们和萧若傲是死对头,是绝对不可能帮他的,但眼前这个女子的手法,确实很像蛊女。 撑伞女子嫣然一笑,“倒是有些见识。” 阿七能感觉到毒素在体内蔓延的感觉,连喘气都困难,“南昭被他所毁,你为什么还要反过来帮他?” “因为我喜欢他,至于国仇……”女子俯身,笑吟吟地看着阿七,“与我何干?” 阿七被她问得怔了一下,半晌,苦笑道:“确实与你无干。” 女子直起身子,不屑地道:“我原以为神机营有多难对付,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不是多虑,而是你小觑了神机营。蛊女可驱毒虫毒蛇,确实不好对付,但你不想一想,神机营在大周屹立百年而不倒,岂会没有一点手段?”阿七的脸因为体内剧毒侵蚀,变成半黑半白的阴阳脸,甚是可 怕。 女子掩唇娇笑,并不相信阿七的话,“瞧瞧你半死不活的样子,再看看其他人,手段?笑话!” “我们早已经找到……”说到一半,阿七突然浑身颤抖,两眼不断往上翻,几乎看不到黑眼珠子,显然是快死了。 女子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又怕神机营真有什么对付自己的办法,俯身问道:“找到什么?” “找到……找到……”后面几个字阿七说得极轻,为了能够听清他的话,女子又往阿七方向凑近了几分,嘴里催促道:“说清楚一些。” “找到……”翻白的眼珠子突然回到眼眶之中,与此同时,阿七运起全身力气,狠狠一掌击在女子胸口,令后者踉跄后退,并当场吐出一口血来,伞也掉落在地上。 女子捂着胸口,怒容满面地盯着阿七,“你敢阴我?” “我早说过,你小觑了神机营。”这一掌用尽阿七内力的同时,也加快了毒素的蔓延,那张脸几乎看不到正常肤色。女子恨恨咬着染血的牙齿,半晌,她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容,“我决定了,不让你死的这么痛快,让你亲眼看着被我的宝贝一点点吃掉。”说着,右手一扬,一颗黑色的药丸出现在指尖,就在准备喂给阿七的 时候,她突然面色一变,不由自主地跪倒地上,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 不对! 女子低头往胸口看去,发现衣襟上有一点黑色的血迹,像是被针刺出来的,因为伤口太小,所以她先前并没有察觉;与此同时,原本嫩白的双手也渐渐变黑,和阿七等人如出一辙。 “你居然下毒?”血呈黑色,显然是中了毒,真是阴沟里翻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阿七无力地松开手,在那里藏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针,正是刚才刺中他身体的毒针,被他悄悄拿在手里。 女子一阵心慌,赶紧吞下原本要喂给阿七的药丸,待咽下后,方才有时间怒斥,“蠢货,我自己的毒难道还会没法子解吗?” 阿七没有理会她,因为他已经不能再说话了,仰面躺在地上,胸口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他知道那一掌那一针,不足以要女子的性命,但他已经尽力了,余下的……只能靠齐王他们自己了。 但愿……大周能够度过这个难关! 看到女子受伤,萧若傲下马来到她身前,关切地道:“九画,你怎么样了,要紧吗?” 他的话令九画苍白的面容浮现一丝绯红,“妾身还好,就是需要一点时间休养。” “那就好。”萧若傲目光扫过死去的神机营众人,冷然道:“你放心,这一掌的仇,朕必百倍替你讨还。” “多谢帝君。”在九画下去休息后,萧若傲抬头,遥遥望着站在城头的予恒等人,眸中寒光四射,“火炮继续!” 他的话令屠战露出为难之色,“陛下,咱们的火炮已经开始变形,怕是支撑不了几发了,未必能够在报废之前轰穿北周的城墙” 为了让火炮有更远的射程,他们对火炮进行了改造,确实达到了想要的距离,但代价也是巨大的,一架全新的火炮,在连续射上几发后,就会彻底报废,不能再用。 萧若傲冷然不语,常平在旁边道:“将军误会了,陛下要的不是轰穿城墙,而是轰溃北周的军心,只要军心一散,金陵就唾手可得。” 屠战恍然点头,“我明白了。” 在短暂的停止后,火炮又一次轰向金陵城,炮声轰鸣,砖石飞溅,这一幕,成了许多人心中的噩梦。 “呯!”在又一声巨响后,厚达几丈的城墙竟被生生轰出一个洞来,虽然只是一个勉强能通过人的小洞,却足以令萧军军心大振,周军如丧考妣。 屠战两眼放光地看着那个破洞,恨不能再多砸几炮,可惜他们带来的几架火炮都已经毁得不能再用了,“陛下,请允许末将出战!” 萧若傲没有说话,而是望向了常平,后者知道他是在问自己的意见,斟酌道:“眼下还不是进攻的最好时机,但可以给周军再施加一些压力,让他们见识一下我军的利害。” 萧若傲点头道:“也好,屠战,你领两千精兵过去,记着点到即可,无需强行攻城。”“末将领旨!”虽然只是一场试探战,但足令好战的屠战激动不已,当即点齐两千骑兵,往金陵城下奔去。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上当 “立刻让工匠修补!所有士兵准备!”予恒知道他们的意思,一边喊话城下,让早就安排好的工匠修补城墙,一边命士兵在城墙上应战。 滚油、石头、弓箭、火枪,在城墙在组成一面“盾牌”,而在盾牌后是拼命修补城墙的工匠,这画面听起来有些可笑,可实际上……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梁老四,你带五百人应付城头上的那些人,余下的都给老子攻城墙上的洞,别让他们堵上!谁要是能冲进去,官升三级,赏银一百!”屠战是粗人不假,但他并不蠢,相反,因为多年征战,颇有用兵头脑 ,他清楚要用两千人攻下金陵城是痴人说梦,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城墙那个破开的洞来的。 小小蚁穴尚且能令千里之堤崩溃,何况他这里有足足两千精兵。 屠战的话令那些士兵亢奋不已,纷纷将手里的火枪对准了破洞后面的工匠, 有一些胆大的,一边扣动火枪一边往前走。 “呯!呯呯!”密集的火枪声震耳欲聋,不断有工匠被火枪射中,倒在地上不知生死,也不知是否予恒大意,竟然没有安排士兵守卫,使得萧军步步紧逼,很快就逼到了城墙下。 城墙上,予恒也看到了这一幕,惊惶失措地喊道:“拦住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冲进来。” 周军同样是心慌意乱拼命拦截,可到底距离太远,效果不大,何况另一边还有萧军攻城,意图往爬上城墙。 许是太慌张,予恒竟然忘了加派士兵去底下阻拦,只是一味士兵在城头上做着效果微乎其微的抵抗。 城墙下的屠战看到这一幕,咧嘴笑了起来,对旁边的副将道:“我还道这齐王有多能耐,原来也是一个草包!”副将讨好地道:“什么齐王,说白了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只会纸上谈兵,哪里能跟将军您相比;依末将看,要不了几天,这齐王就会崩溃,到时候将军一举攻进金陵,那可是大功一件,末将在这 里先祝贺将军了。” 副将这番话说得屠战甚是受用,不过面上还是做出几分谦虚之意,“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等真攻下了金陵再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几名萧军已是踩着破碎的砖瓦冲进缺口,谁也没想到,才第一天,就有萧军冲进金陵,这无疑是一个很不好的开头。 缺口不大,并不能看清进去的萧军,但火枪声、惨叫声,还有予恒惨白如纸的面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可悲的是,直至这个时候,他还没想到派兵下去增援,直至予怀提醒,方才慌慌张张地派了一队士兵下去,但……士气已衰,对付两三个无妨,可如果要对付两三千甚至两三万呢? 予恒慌慌张张的样子令屠战更加轻视,不屑地道:“说他纸上谈兵都是抬举了。”说着,他对副将道:“传令下去,所有人全力进攻缺口,本将军重重有赏!” 有了之前成功的例子,再加上城内一片混乱的防守,萧军信心大足,一个个叫嚣着往里冲,不再像之前那么小心翼翼。 负责守城的周军看来是真的乱了分寸,在城头上乱成一团,连防守都忘记了,看得屠战冷笑连连,“有这么一个儿子,想不亡国都难!”说着,他一勒马绳,往城墙缺口的方向奔去。 旁边副将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急忙追上去拦住,“将军可是要入城?” “不错。”屠战倒是回答的爽快,一点不拖泥带水。 “万万不可。”副将大惊,迭声劝道:“虽说周军不堪一击,但总归有几万人,咱们只有区区两千,这……这太冒险了。” 屠战冷笑道:“你瞧瞧他们那副德性,别说几万,就是几十万,本将军也不在乎。” “将军勇猛盖世,自非这些无能之辈所能匹敌,但双拳难敌四手,再说他们又有火枪,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见屠战不以为然,副将又道:“不如先禀告陛下,随后再做打……” “不必!”屠战冷冷打断他的话,“告诉陛下,这功劳十之八九又成常平的了,他吃肉本将军喝汤的日子够多了,这次,本将军定要赢他一回。”“可是……”副将还要再劝,屠战已经绕过他往缺口奔去,通过缺口可以看到,墙城后面,已经看不到修补城墙的工匠了,想来大都死于萧军刀下,偶有侥幸不死的,也都忙逃命去了,哪还有心思修什么城墙 。 副将见拦不住,只得跟着过去,他们很顺利就通过了缺口,顺利的……不同寻常。 屠战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周军被自己手下士兵追杀的抱头鼠窜的场景,结果却完全相反。所有冲入金陵城的萧军,全部五花大绑,并被周军刀架着脖子,一动不敢动。 因为他们站得位置是在缺口两边,所以外面的人无法看到,只能凭声音还有偶尔见到的画面猜测,也正因为这样,屠战才会被误导,以为自己的士兵在城中占尽优势。一看到那些精神抖擞,盔甲鲜明的周军,屠战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反应倒也快,当即调转马头想要离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在他后面是一队火枪手,数十枝火枪黑黝黝的枪管口皆对着他,只要稍有异动 ,就会死于火枪之下! 屠战虽然气得发狂,但他毕竟身经百战,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一边暗暗握紧刀柄,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四周,试图寻找出一个可以逃走的漏洞。 “啪啪啪!”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头上突然传来拍手声,抬头望去,只见予恒正一边拍手一边慢悠悠地走下来。 看到予恒,屠战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好你个贼小子,居然敢算计本将军!” “将军误会了。”予恒微笑道:“本王久闻将军英名,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一见,如今难得将军前来,自得请入城中好好聚一聚。”“我呸!”屠战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恨声道:“这次是老子大意,上了你的当,有本事撤走这些火枪手,咱们明刀明枪地战上一回。”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被擒 予恒轩一轩眉,指着自己脑袋道:“将军看看这是什么?” 屠战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没好气地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小子的贼头。” 予恒走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站定,似笑非笑地道:“既然这脑袋在,又怎么可能像将军一样做出无脑之事呢。” 屠战这才反应过来,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你敢耍我?” 予恒眸光一沉,冷冷道:“耍你又如何,成王败寇。”在城墙被攻破的时候,他就料到萧军会派兵来试探攻城,所以故意在城头上作也慌乱无能的样子,引萧军纷纷入城,一旦他们进到城中,早已安排好的士兵就会将他们擒住,拉到外面看不到的地方,然后 故意惨叫逃跑,装出不敌的样子。 至于那些工匠,他们确实被萧军的火枪射中,但并没有死,在他们胸口衣服下藏了一块铁片,火枪射出的子弹都被铁片给挡下了,顶多只是有些疼痛。 “卑鄙小人!”屠战脸颊抽搐不止,胸口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他征战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予恒微微一笑,“要怪就怪将军自己太过大意。” 屠战咬牙道:“你以为抓住我,就能守住金陵了吗?做梦,我告诉你,陛下对金陵志在必得,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予恒笑意不减地道:“百余年来,不知多少人想要占据金陵,却无一人成功,你们也不会例外。” 屠战冷哼道:“瞧着吧,等攻下金陵,本将军非得把你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不可!” 听到这话,予怀摸着下巴道:“嗯,这个主意不错,我记得大哥你养了几只鹰,正好可以喂给它们吃。” 屠战被他说得有些发慌,色厉内荏地道:“你……你敢。” 予怀好笑地道:“你都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说着,他做势打量了屠战一眼,“看这体形,估摸着两三天就能吃完。” 屠战被他看得后背发凉,暗悔自己多嘴,咬牙道:“既然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你们也别得意,黄泉路上,我等着!” 予恒突然道:“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在屠战疑惑的目光中,他一字字道:“我要你亲眼看着萧帝落败,看着西楚彻底灭亡!”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让屠战内心升出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仿佛……真的一切会毁在他手上一样。 他按心恐慌,故作镇定地道:“凭你们几个连金陵都守不住,还想对付陛下,简直是痴人说梦!” “是不是痴人说梦,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罢,予恒挥手道:“把他押到城墙上吊起来,记着吊高一些,好让萧军看个清楚!” 屠战面色发白,真要这样吊起来,他这一世英名可就全完了,“你……你有本事杀了我!” 予恒笑道:“屠将军对我扫灭萧军大有用处,岂可轻易杀之。” 屠战恨恨地咬着发酸的牙齿,他清楚,以眼下的情况,是逃不走的,要想摆逃对方的诡计还有羞辱,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尽! 屠战不动声色地将全身功力运到右手处,只要他将手掌照着天灵盖拍下去,就算头骨再硬,也非死不可,只是……真的要死吗?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做着复国第一功臣的美梦,转眼之间就……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一旦被挂到城头,就会对萧军士兵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就算勉强逃出去,陛下也不会放过他的。想到这里,屠战狠一狠心,再狠一狠心,用力挣开抓着自己的周军,抬起右手用力往天灵盖拍去,眼见着就要拍实,后背传来细微的刺痛,紧接着运聚在右手的力道如流水一般泄去,转眼之间竟是丝毫不 剩,拍在天灵盖上的手掌软绵绵,别说自尽,连一只蚊子都拍不死。 “你是谁?”屠战惊慌失措地问着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名中年人,在其手里拿着一枚细长的银针,刚才他感觉到的刺痛,应该就是银针刺入造成的。 予怀凉声道:“大哥早料到你不会束手就擒,所以特意请来纪太医,封住你的内力,令你无法自尽。” 屠战大怒,张口想要说话,却被走上来的王豹捏住下颌用力一扯一拉,顿时下颌脱臼,无法合上嘴。 王豹拍一拍手,冷笑道:“这下清静了,也省得你咬舌自尽。” 屠战气得满面通红,喉咙里不断发出“吼吼”的声音,但也仅止于此,被封住功力的他,什么都做不了。 再说萧军那边,屠战领兵冲进去后,留在外面的萧军一直在密切观察里面的情况,令他们意外的是,原本里面杀声震天,在屠战他们进去后,反而静了下来,几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实在反常。 众人面面相觑,猜不透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有几个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近几步通过缺口往里面的张望,竟发现工匠正在迅速修补缺口。 他们刚才不是杀了许多工匠吗,怎么一转眼又冒出来这么多,金陵城有那么多工匠吗? 这件事还没想明白,便又想起另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来。工匠能够毫无顾忌地修补缺口,那就表示屠将军落在了他们手里。 屠将军可是萧帝手下第一大将,无论被擒还是被杀,都是一件大事,必须得立刻告诉萧帝。 想到这里,那些萧军赶紧往回跑,其中一人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令他脚下像生了根一样,再无法迈步。 旁边的人见他没跟上来,催促道:“停下来做什么,赶紧去禀告陛下。” 那名士兵指着城头,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看!” 诸人好奇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所有人都跟见了鬼一样,在城头上,他们看到了失去音讯的屠战,此刻正被人绑起并且吊到杆子上。屠战——真的被抓了!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初战失利 当萧若傲从结结巴巴的士兵口中得知这件事时,勃然大怒,腾腾杀意在眼中流转,“这个蠢钝如驴的东西,朕一再告诫他不可贪功冒进,点到即可,他竟全当成了耳旁风,把自己连同两千精兵都搭了进去不 说,还拖累于朕。”九画柔声劝道:“帝君莫急,周军一时半会儿应该不敢动屠将军,咱们有机会将他救出来。”在她左颊有几道细细的黑线,犹如蜿蜒的小蛇,这是之前被阿七算计的结果,虽及时服了解药,但毒性太强,有 余毒蔓延到了脸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清除。 萧若傲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道:“救这个蠢货做什么,朕头疼的是另一件事。” 九画一怔,疑惑地道:“还有何事?” 常平也在旁边,他略一思索已是猜到了萧若傲心烦之事,“陛下可是担心士气?” “还是国师最懂朕心。”常平已经被萧若傲册封为国师,论地位,尚在屠战之上,这也是屠战如此忌恨常平的原因。 “你瞧瞧这些士兵,先前还士气高昂,现在一个个垂头丧气,心生怯意,这样下场,还怎么攻城?”萧若傲越说越气,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只听“咔嚓”一声,紫檀扶手竟是生生拍裂。 “帝君莫急,待入夜之后,妾身就将小红放入他们饮用的水源处,以小红身上的毒性,只要他们饮上一口,就会立刻中毒,到时候,金陵就不堪一击了。”九画话音未落,常平已是摇头否决,“没用的。“ 九画面色一冷,纤手一扬,已是摸在腰间的竹筒上,“国师这是不相信我的手段?要不要现在就让小红给国师演示一番?” 看到那个不起眼的竹筒,常平眼中流露出极深的忌惮之意,“九画姑娘误会了,小红的毒性,常某亲眼见过,又岂会不信。” 他的话令九画面色稍缓,手微微松开,“既是如此,为何说没用?”“九画姑娘有所不知,我查阅过以前的记载,金陵城中有一条地下暗河,水量足够供全城百姓饮用,平常并不怎么使用,可一旦金陵被围,就会改饮暗河之水,以防城外有人下毒,所以我才说在这件事上, 小红起不了作用。” 九画恍然,朝金陵的方向忿忿道:“倒是谨慎得很!” 恼归恼,到底是没办法。 萧若傲遥遥望着城头的方向,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道:“可有办法?” 常平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拱手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萧若傲眸光一动,落在常平脸上,“何出此言?” “屠将军被擒,对士兵来说,确是一个打击,可若换一个角度来看,未必不是激励士气的一样利器。” “利器?”萧若傲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继续说下去。”“周军将屠将军挂在城头,就是为了消磨咱们的士气,这步棋走得确实不错,可如果屠将军死了,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激起士兵的仇恨之意,尤其是屠将军带出来的那些亲兵。在很多时候,仇恨会让人爆发出 前所未有的潜力,甚至以一敌十,历史上那些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多多少少有仇恨的影子。 九画蹙眉道:“倒有几分道理,但周军好不容易才抓到屠将军,又怎么会轻易杀之。” 常平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他们当然不会,但我们可以。” 九画一惊,脱口道:“你想借刀杀人?”“用的还是咱们的刀,只是借周军一个名。”屠战嫉妒常平抢了自己风头,殊不知常平也老早厌恶了他时不时的针锋相对,只是他城府甚深,不曾表露出来,如今屠战落难,他自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 会。“可屠将军被绑在城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借周军之名?”九画望着常平的目光比往常多了几分戒备,她先前一直觉得常平性格温和,不记得失,如今看来,是她天真了,常平根本就是一头心机叵测 的老狐狸。 “不错,国师可有妙计?”萧若傲问出这句话,就等于认同了常平的计划。 常平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说出了心中的盘算,“启禀陛下,咱们可以佯装攻城,然后派人潜入城头,趁混乱之际穿上周军衣裳,再杀死屠战。” “谁领兵为好?” 常平往后扫了一眼,在其中两人身上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收回目光道:“此战有两个目标,臣以为,要两位将军共同协战,方才能顺利完成此事。” 萧若傲轩然扬眉,“看来国师心中已经有了人选,说来与朕听听。” “屠青与孙扬。”常平徐徐吐出这两个名字,屠青是屠战的儿子,今年才十七,父亲被擒,最心急的无疑就是他,至于孙扬……他却是常平的人,用意不言而喻。 萧若傲盯了他片刻,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选得精明。” 常平眸光一颤,神情恭敬地道:“这只是臣一念之想,是否合适,还要请陛下定夺。” 萧若傲笑一笑,挥手道:“行了,就按你的意思办,此事宜早不宜迟,今夜就行动。” “是,臣立刻去安排。”在常平下去后,九画望着萧若傲俊朗的侧脸,柔声道:“外面冷,帝君快进营帐吧。” “不碍事,倒是你……”萧若傲抬起她的下巴,令九画脸上蜿蜒的黑线更加清晰,“要多多休息,尽快清了余毒,否则这么好看的脸毁了就太可惜了。” 九画脸庞一白,赶紧遮住脸颊,“妾身知道。” 萧若傲收回手,淡然道:“回去吧。” “是。”九画屈膝退去,在走出几步后,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欲言又止,萧若傲看到她的举止异常,扬眉道:“怎么,还有事?” 九画银牙微微一咬,大着胆子道:“璇玑公主比妾身还要美吗?”自懂事以来,她一直对自己的美貌很有信心,可一直有一名字像阴魂一样索绕在她的周边,这个感觉在遇到萧若傲后变得更加明显。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夜袭 萧若傲一怔,望向九画的目光深不见底,“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妾身在想,是要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才能令帝君如此念念不忘。”九画尽量说得若无其事,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问,唯独蜷紧在广袖中的手指泄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萧若傲凝视她片刻,忽地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在九画诧异而娇羞的目光中,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口中淡淡道:“不要试图去比一些你不能比的人,那只会害了你自己。” 九画身子一颤,她知道萧若傲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也从其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听到警告,她知道自己应该识趣地闭嘴,但始终抵不过心中的不甘,鼓起勇气道:“难道天下女子都不及她美貌?” 萧若傲手指一顿,旋即松开,任由九画刚刚汲取到些温暖的手又归于冰冷,目光遥遥望着金陵城的方向,声音如同梦呓,“她自是倾国倾城,美貌无双,但她吸引人的从来都不仅仅只是美貌。” 萧若傲的目光温柔如一池春水,这是九画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嫉妒令她脱口而出,“所以帝君后悔了?” 这句话令萧若傲眸光倏然一冷,落在九画面上,令她不寒而栗,也对自己冲口而出的话后悔不已经,无奈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能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萧若傲抬手抚过九画冰冷的脸庞,“朕刚才说过,有些人不是你能比的,记住了,朕不想再说第三次。” “妾身……谨记帝君教诲。”九画身子微微发抖,不敢迎视他冷到极点的目光。 “好。”萧若傲满意地点点头,眸光一转,又有了几分温度,手指一挑,勾起九画光洁的下巴,眼底流转着若有似无的情意,“只要你好生辅佐朕攻下金陵,朕一定不会亏待你好。” 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九画近乎窒息,双手按在“呯呯”乱跳的胸口,面色酡红如胭脂,“帝君放心,妾身一定会倾力襄助,绝不令帝君失望!” 九画离去,在她身后是萧若傲冰冷无情的目光,表面的温情与暧昧,只是为了让九画更好地替他卖命,在他心里,九画只是一枚棋子,仅此而已。 棋子……当这两个字掠过脑海时,萧若傲神情突然变得复杂难言,后悔、仇恨、愤怒、痴迷,一起交织在他的脸上。当年的慕千雪也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结果他却被这枚棋子夺去了江山,沦为亡国之君,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在人到中年时,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这枚棋子。都说时间是治愈情伤最好的良药,可对他一 点效果也没有,这几年来,没有一刻忘记过那抹纤秀的身影,可越是记得,就越是痛苦。 他转头,遥遥望着渐渐被夜幕覆盖的金陵城,他发誓,一定要让慕千雪再回到自己身边,而这一切,就从攻下金陵开始!夜,深浓如墨,火光仅仅能驱散方圆三尺距离的黑暗,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墙上原本精神抖擞的周军开始有些犯困,但还是强打精神,等着轮值的人来接替,城墙被火炮炸开的洞在全金陵所有工匠的赶工 下已经修补完成,给了城内守军极大的信心。 屠战被吊在高高的杆子上,嘴巴因为被缷了下巴,所以滑稽地张着,亏得这会儿刚入春,还没什么虫子,否则不知要被迫吃上多少只虫子,他两只眼睛闭着,也不知是睡还是醒。 “叽叽~叽叽!”刚刚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春虫在城墙下不停地叫着,给这个安静至极的夜晚增添了那么一丝声音。 “梆!梆!梆!梆!”城内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四更天了,城墙上的守军皆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今晚萧军是不会来了,毕竟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这人精神一松,困意就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一样,一直纠缠不放,有些士兵实在熬不过这困意抱着兵器打起了盹。 城墙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因为太轻,没人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会以为是春虫啼鸣,并不会往心里去。上千条黑影,像壁虎一样攀爬在城墙上,一点点往上移动,在他们爬过的地方,有细小的坑洞每一个都有拇指那么深,仔细看去,可以看到他们手脚都套着布满铁钉的工具,这是借助这些工具刺入城墙的 力道,方才能够往上抓行。 最先爬上城墙上是屠青,他悄无声息地翻入城头,低头悄悄往屠战的方向走去,周军没想到萧军会在这种时候潜上面,一路过来,竟是没人发现。眼瞅碰上就快到了,斜次里突然冲出一名北周士兵,拦住了去路,这突如其来的照面,这人原本是方便回来,哪知险些撞到人,正要说话,目光突然被对方身上所穿的衣裳吸引,这……这不是萧军的衣裳吗 ? 下一刻,他看到屠青眼里的凶光,顿时明白过来,萧军!萧军趁他们不备,爬上城墙! 士兵大惊,急忙扯开嗓子大叫,但从喉咙里窜上来的不是声音,而是腥浓的鲜血,不断往嘴里涌上来。 他颤抖地低下头,一柄短小的匕首正插在自己喉咙里,他拼尽全力从疯狂涌出的血水中挤出一丝声音,“唔……呃……”有离得近的士兵听到他的声音,往这边看来,没等他高兴,屠青突然上前抱住他,借他的身影挡住看过来的士兵目光,嘴里道:“走着走着也能睡着,真是服了你,来来来,我扶你到旁边去睡,反正也快换 值了。” 旁边士兵听到这话,以为真是这样,再加上天色又黑,看不清情况,逐将头扭了回去,就在屠青以为可以蒙混过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站住!” 屠青眼皮狠狠一跳,被迫停下了脚步,他停下了,后面的脚步声却一下接一下的响着,越来戴越近……予恒冷冷盯着前面“搀扶”的两道身影,抬手悄然做出包围的手势,周军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但对予恒的信任,让他们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反应,将屠青团团包围,围聚起来的火把照亮了四周,令屠青那身敌军衣裳无处遁形。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屠战之死 见身份暴露,屠青把心一横,利用手里的士兵为盾牌,飞快往离着不远的屠战奔去,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王虎眼皮一跳,已是看穿了他的意图,赶紧纵身追上去,同时朝四周的士兵吼道:“快拦住他,绝不能让他救走屠战!” 士兵回过神来,在他们准备阻拦时,被爬上城墙的萧军拦住,安静了大半夜的城墙,再一次变得刀光剑影,杀声四起,但……并不是所有萧军都冲在前面。孙扬带着数名亲兵藏身在暗处,冷眼看着战成一团的双方士兵,一旦有北周的士兵倒在他们附近,亲兵就会悄悄将他们拉过来,若是没死就再补上一刀,然后除下他们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然后往脸上抹 血污,让人看不出他们的样貌,待几人全部装扮好后,孙扬冷声道:“记住,屠战只能死在周军的手里,绝不能让人发现你们的真实身份,否则我与你们都担待不起。” “属下们一定誓死完成任务!”亲兵的回答令孙扬甚是满意,“去吧。”几名亲兵冲出去,一边装模作样地挥舞着钢刀一边悄悄接近屠战,那边,屠青与王虎打得如火如荼,在他身后,屠战正在用掉落在地上的钢刀磨手里的绳子,在王虎追上来之前,屠青只来得及砍断吊着屠 战的绳索。 “噔!”看到最后一点麻绳也被割断,屠战大喜过望,赶紧解开脚上的绳索,捡起刀冲上去和屠青一起对付王虎,恨声道:“咱们父子并肩作战,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看到越围越多的北周士兵,屠青低声道:“父亲,咱们此次来的人不多,脱身要紧,不宜恋战。等咱们回去点齐兵马之后,再报今日之仇。” “也罢。”屠战虽一心想报被掳之仇,但也看出形势对自己这边不利,当即答应下来。 屠青精神一振 ,趁着逼退王虎的功夫,迅速道:“后面有一座儿子事先让人搭好的云梯,咱们从那里的走。” “好。”屠战一边应付四周越来越多的周军,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这一次,他们退得格外小心,就连王虎都没发现他们的意图,只当是久战不敌,被逼退。 好不容易退到云梯那里,屠青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云梯被人截断,根本不能再用,见唯一的生路被断,屠青骇然色变,“怎么会这样?” 就在他心神一个恍惚之时,刀光一闪,胸口被追上来的一名“周军”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染红了前襟,好在伤口不深,没有性命之忧! ”儿子!”屠战又惊又怒,大吼着抡起刀往那名“周军”身上砍去,这一刀若是砍实了,“周军”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就在这个时候,“周军”突然道:“将军不认识属下了吗?” 屠战下意识地停下刀,疑惑地看着眼前这名满面血污的“周军”,此人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可他怎么会认识北周的士兵? 眼角余光扫过“周军”身上的衣裳,发现胸口开了一个大洞,按照这个情况下来,非死即伤,可眼前这个士兵龙精虎猛,丝毫没有受伤的样子,实在不合情理,除非……是冒充的。 这个时候,屠战终于想了起来,他确实认识这个人,是孙扬的亲兵! “你——”屠战正在揭穿对方的身份,突然胸口一凉,他面孔瞬间变得煞白,颤抖着低头看去,一柄尖利的匕首正插在自己胸口,握着匕首的,正是站在对面的“周军”。 “周军”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屠将军,对战之时分神,可是兵家大忌啊。”“你……你是……”屠战努力想要说出后面的话,可对方并不给他机会,用力抽出匕首,这一刀,扎得又狠又准,匕首在的时候,还没什么,这一抽出心头血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迅速带走屠战的性命,至于 那名“周军”,在杀死屠战后,迅速混入北周士兵之中。“父亲!父亲!”屠青悲声大呼,顾不得逼过来的周军,抱住仰面摔倒的屠战,大声哭喊,屠战听到了他的声音,艰难地张嘴想要告诉他杀自己的人是孙扬,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发不了声音,只能含恨而 终! “父亲!”屠青抱着他尚有余温的尸体痛哭不已,他本是来救屠战脱困的,哪知反而令后者送了性命,心中自是悲痛自责。 见屠战已死,孙扬心中暗喜,趁乱来到屠青身边,拉住他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屠青甩开他的手,双目通红地在人群中搜寻杀害父亲的凶手,可惜,那人躲的太快,他连样子都没有看清,“我要杀光这群人,替父亲报仇!”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你睁眼看看,敌强我弱,咱们快来的人快死光了,你自己也受了伤,根本不是敌手!”孙扬话音未落,屠青便厉声吼道:“你怕了就自己走,我就算赔上性命,也要杀光他们。” “就怕你死了,也无济于事,到时候屠将军的仇谁来报?”这句话问得屠青哑口无言,他心里也明白,凭自己一人,不可能打得赢那么多人,可要他就这么离开,他——不甘心! 见屠青不说话,孙扬知道他被自己说动了心思,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我们和北周的仇,根本不需要等上十年那么久。相信屠将军也不希望你因为一时意气,白白送了性命。” 屠青伸出颤抖的手,阖上屠战大睁的双眼,“可云梯已经断了,我们下不去的。” “云梯没有断!”孙扬的话令屠青一怔,旋即苦笑道:“是真的断了,孙将军不相信自己去看。”“当初架云梯的时候,我就担心会被周军发现,从而截断云梯,所以让士兵顺着云梯,每隔一丈就钉一枚铁钉,虽说难了一些,但还是能够下去的。”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看穿诡计 他的话令屠青精神一振,急忙奔到城墙边,果见城墙上插着一枚枚手臂长的铁钉,之前他将注意力都放在云梯上,所以没有发现。 “少将、孙将军,我们快顶不住了!”苦苦支撑的萧军焦灼地叫着,他们已经从一开始的千余人,降到了几百人,而且还在迅速减少;相反,周军却在不断增多。 “快走吧!”孙扬的再一次催促,终于令屠青下定了决心,他将屠战绑在自己背上,和孙扬一起纵身往城墙外跃去,左闪右躲,避过了北周士兵的箭雨。 跟随他们活着回去的萧军,不足百人,可谓损失惨重。从表面上来看,他们这一次不仅没救出屠战,还搭进去那么多人,简直是惨败;唯独孙扬知道,他们并没有败。 予恒负手站在城墙上,遥遥望着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萧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予怀的声音将予恒从沉思中拉了回来,“点算出来了吗?” “嗯,萧军死七百二十三人,伤二百零七人;我军死一百三十九人,伤三百七十七人。” 予恒点点头,沉声道:“将死去的将士好好埋葬,等这场过后,找到他们的家人,妥善安置,他们是为大周战死的,断不能薄待了他们的家人。” “我知道。”予怀应了一声,道:“另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有四名死去的士兵没有穿外衣和盔甲,而在另一边,找到了四套扔在地上的盔甲和衣裳,我比对过尺寸,是他们的。” 予恒诧异地道:“怎么会这样?” “我也想不明白,唯一能够肯定的是,衣裳和盔甲是在死后被除下的,因为衣裳破口和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吻合,这好端端的剥他们衣裳,大哥你说怪不怪。” “盔甲……”予恒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还在吗,带我去看看。” “都在呢。”予怀答应一声,带予恒去了发现尸体的地方,果然只穿了贴身的衣裳,盔甲和外袍都被除下了。 予怀让人将四套满是血污与破洞的衣裳拿了上来,在逐一检查这些衣裳时,一道灵光在予恒脑海中掠过,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已经消失无影。 予恒心思飞转如轮,试图想起那道灵光的信息,但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正黯然之时,旁边的王虎突然道:“咦,这不是昨天那人穿的吗?” 予恒神色一变,急忙追问,“是谁?”王虎不明白他为何这么紧张,如实道:“就是昨日杀了屠战的那个士兵,虽然衣裳都是一样的,但他衣裳上破的地方特别多,盔甲都几乎烂了,所以属下印象特别深。”说着,王虎疑惑地道:“奇怪,昨日屠 战死的时候,他并没什么事,怎么一转眼又死了,还连衣裳都没被人脱了。” 予恒心头剧烈一震,脱口道:“我明白了,明白了!” 予怀不解地道:“大哥你明白什么了?”予恒兴奋地道:“刚才检查他们衣裳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但一下子又说不上来,刚才王虎那番话,终于让我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停顿片刻,他说出一句令所有人震惊的话,“杀死屠战的,并不是咱们 的人,而是萧军!” 予怀最先反应过来,连连摇头,“这不可能,他们连夜偷袭是为了救屠战,又怎么会杀他。” “屠战被咱们俘掳,就算将他救回去,也挽回不了失去的颜面和士气,可如果屠战死了,那就另当别论。” 予怀思忖道:“屠战是萧帝手下第一大将,他一死,必定更损士气,不利他于这次进攻。” 予恒摇头否决了他的话,“你错了,结果恰恰相反。” “相反?”在予怀听得满头雾水,“我不明白。” 随着朝阳升起,雾气渐渐散去,令他们可以清楚看到远处黑压压的萧军,鲜明的盔甲在朝阳下闪烁着肃冷的光芒,予怀有一种错觉,今日的萧军似乎一扫昨日的低迷,变得……勇猛锐利。 真的是错觉吗?予恒也看到了这一幕,叹息道:“从昨夜到现在,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萧帝明知道城中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救走屠战,为什么还要派人来送死,只是为了那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吗?但他从来不是一个会打没 把握的仗的人。” 旁边一名将军深以为然地道:“末将曾与萧帝打过一回交道,确如齐王所言。” 予恒一字一字道:“从一开始,萧帝就不打算救走屠战,相反,他要屠战死!” “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予怀知道予恒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但他实在想不明白当中缘由。 “仇恨从来都不是激励人心的最好工具,屠战在萧军中有着极大的威望,他死了,萧军必定仇恨我们,这么一来,低落的士气就会得到恢复,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涨。”“原来如此。”予怀恍然之余,又有新的疑问爬上心头,“可他怎么保证,咱们会在混乱之中杀死屠战。再说了,领兵的可是屠青,他是屠战儿子,哪有派儿子杀老子的道理,而且我看屠战死的时候,他很是 伤心,甚至冒险带走了屠战尸体。” 王虎附声道:“不错,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装的。” 予恒冷冷一笑,突然拔剑往王虎刺去,后者大惊,急忙纵身避到一边,饶是他闪躲的快,耳边的头发也被斩断了一缕,没等他站稳,剑光又如鬼魅一般追上了来,如影随形,招招迫命。 王虎左支右挡,狼狈不堪,好不容易躲过这一连串进攻,已是满头冷汗,他又是惊慌又是委屈,“殿下,属下……做错了什么了?” 予恒没有回答,而是道:“我的武功比屠战如何?”不等王虎回答,又道:“不许撒谎。” “殿下武功高超,但比屠战……”他瞅着面无表情的予恒,小心翼翼地道:“还差了一点点。”“那你的武功,比之普通士兵又如何?” 第一千零三十章 不许泄露的秘密 王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如实道:“以一挡十,不在话下。” 予恒将剑扔给一旁的王豹,凉声道:“我武功不及屠战,你尚不能应对,一个普通士兵,又怎么能杀得了屠战。” 王虎还在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时,予怀已是明白过来,脱口道:“我懂了,萧军乔装成我朝士兵,趁乱杀死屠战,至于屠青,只是一颗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不错,现在所有萧军都以为屠战死在咱们手里,仇恨令他们重新燃起了士气。” “这个萧帝果真如传闻所言那般心狠手辣,为了胜利,连自己手下的得力大将都能杀害,难怪母妃当年被他害得那么惨。”予怀转头看向城外的萧军,眸中寒光闪烁,“这种人——该杀!” 予恒拍拍他紧绷的肩膀,“好了,折腾大半宿,快回去睡吧,别累着了。” 予怀也确实觉得累了,点头道:“好,大哥也早点去休息,接下来还有许多硬仗要打呢。” “知道了,去吧。”在目送予怀离开后,予恒唤过王豹,“死伤人数清算出来了吗?” 王豹点头道:“出来了,因为事出突然,又是将士们最犯困疏忽的时候,所以情况有些严重,死两百余人,伤一千一百余人,皮肉轻伤者不算。” 予恒眸光微微一黯,“就是说咱们又折损了一千三百余人?” “是的。”王豹沉默片刻,忽地道:“殿下,不如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偷袭?”这一次王虎脑袋倒是很灵光,一下子反应过来。 “不错。”王豹盯着城外的萧军,冷声道:“他们远道而来,最麻烦的就是补给,如果咱们能烧了他们的粮仓,就能迫令他们退兵。” “好主意!”王虎兴奋地击掌,迫不及待地道:“等天一黑,我就带人去烧了他们的粮草,看他们饿着肚子还怎么围城。” “你们能想到的事情,萧帝会想不到吗?”予恒的话就像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瞬间浇熄了二人心头刚刚燃起的火。 王虎晃了晃脑袋,有些不甘心地道:“说不定……萧帝真给疏忽了呢。” “这种九死一生的办法,不提也罢;对咱们来说,任何一点折损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在说这话时,予恒走到内城墙边,默默望着城门后那块一直悬而未落的厚重铁板上。 王豹身子一颤,疾步上前挡住他的目光,急切地道:“不可以!殿下不可以!” 王虎也会过意来,连连摇头,“殿下刚才说烧粮草是九死一生的办法,您这个简直是十死无生,万万不可。” 见予恒不说话,王虎急得汗都出来,“殿下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金陵城千千万万的百姓考虑,您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来保护他们?” 予恒目光越过二人,望向城下走远的予怀,“不是还有予怀在吗?” “不是属下怀疑二殿下的能力,是他的身子根本撑不了多久。”说到这里,王豹用力一咬舌尖,借着剧痛鼓起勇气道:“若非要那样才能保住金陵,也该是二殿下去做,而不是……”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王豹左颊,打断他还没说完的话,予恒目光冷厉如箭,“不要再让我听到这话,否则就不是一记耳刮子了。”说罢,他拂袖离去。 王虎叹了口气,扶起王豹道:“你跟了殿下那么多年,又不是不清楚他的性子,怎么可能答应。” “我知道,可就是憋不住想说,难道你不是吗?” “说了又能怎样,殿下是不会答应的。”王虎一边说一边叹着气,他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这几天总是在不停地叹气。 沉寂半晌,王豹忽地目光一亮,脱口道:“有办法了。” 王虎一怔,旋即激动地浑身发抖,迭声追问,“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王豹徐徐吐出三个字,“二殿下!” 王虎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让二殿下……” “不错。”王豹用力点头,“只有二殿下出面才能阻止。” 王虎迟疑道:“话是没错,但殿下刚才的话你听到了,他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王豹涩然一笑,“只要能保殿下周全,赔上我一条性命又有什么关系。” “说得好!”王虎低吼一声,用力抓住王豹的肩膀,“走,我陪你一起去见二殿下。” “不行。”王豹连连摇头,拧眉道:“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跟去,那不是白白送命吗?绝对不行。” “我们是兄弟,既为兄弟,自得有难同当;再说了,就算我不去,殿下也不会相信我是无辜的。” 王豹刚要说话,王虎已是不由分说地道:“就这么定了,走!” 见劝不了他,王豹无奈地道:“那好吧,咱们兄弟共同进退。” “你们哪里都不许去。”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王虎二人变了脸色,急忙回头,只见予恒面色阴寒地站在不远处,“原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防对了。” 王豹面色苍白如纸,呐呐道:“我们……我们也是为……殿下好。” “所以就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面对予恒声色俱厉的喝斥,王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哽咽道:“就是因为属下心里有殿下,才不想看到殿下去送死啊,求殿下收回成命!”王豹在旁边跪下,声音沙哑地道:“属下知道殿下手足情深,不想二殿下去冒险,可金陵离不开您,皇后娘娘也离不开您啊。”他伏地,额头重重磕在染血的青石板上,声泪俱下哀求,“请殿下三思再三思! ” 予恒双手紧握成拳,强行压下眼底的涩意,唤过两名士兵,冷声道:“王虎二人目无法纪,不遵军令,立刻将他们绑起来关入大牢之中,没有我允许,不许任何人看望。”“殿下!”王虎二人齐声呼喊,可惜,并不能令予恒改变心意,秘密……依旧是秘密!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原来早知晓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又压抑,萧军一直没有再攻城,但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攻城……只是早晚的事。“呜!呜呜!”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城外响起嘹亮的号角声,听到这个声音,城上士兵神情猛地一紧,赶紧往城外望去,在离城门十余丈的地方,黑压压列了一排火炮,在火炮后面,是黑压压的士兵 ,隔着这么远,都能感觉到那份肃杀之气。 敌军来袭! 士兵赶紧吹响自己这方的号角,两军决一死战的日子终于来了,金陵……能守得住吗? 没人知道,毕竟双方实力悬殊,援军也迟迟没有到来…… 予恒赶到的时候,萧军的火炮已经开始攻城,这一次火炮攻击范围不像上回那样远,城中守军的火炮可以攻击得到。 一时之间,两军火炮轰鸣,萧军火炮不时被摧毁,士兵更是不断倒地,可没有一个萧军士兵退缩,反而更加不要命地发射火炮。 其余萧军安静地站在后面,无论前方如何攻击,他们都没有动作,予恒知道,他们在等待机会,一旦城墙被攻破,就会如洪水一样冲进来。 “是屠青!”予怀眯眼看着站在火炮边的一名战将,后者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眼望来,眸中尽是冰冷的杀意。 “他一心想要报仇,却不知凶手就在身边。”说到这里,予恒突然愣了一下,目光在黑压压的萧军中搜寻,但并没有找到那个人。 予怀察觉到他的异常,道:“大哥在找谁?” “看到萧帝了吗?”听到这话,予怀目光来回搜索了几遍,摇头道:“没有,应该怕伤到,所以在后面躲着吧。” “或许吧。”予恒点点头,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火炮轰鸣,硝烟四起,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战争有多残酷,刚刚还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成了一具尸体,阴阳两隔。金陵的城墙全部都是用糯米汁、桐油混合泥浆浇筑出来的,以此来增加石材与石材之间的强度与韧性,远比一般城墙更加结实,可依旧抵不住火炮接二连三的攻击,尤其屠青还让人盯准了原先破开的城墙 处打,不多时,就已经轰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再这样下去,不消多时,就能再次破开。 予怀看了一眼旁边为数不多的火药,“大哥,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一起出城迎战吧。” “好!”予恒狠狠一咬牙,对旁边的亲兵道:“抓住二殿下。” 予怀看着按住自己肩膀的士兵,诧异地道:“大哥,你做什么?” 予恒沉声道:“是要出城迎战,但不是我们,而是我。” “为什么?” “父皇远征不在,你我二人,怎么着也要留一个守在城中,守住城中的百姓。” “就算是这样,也该是我出战,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予怀大声吼着,眼里有透明的液体在闪烁。 予恒默然一笑,“可你是我弟弟,哪有做哥哥的推弟弟去死的?” “大哥……”“好了。”予恒打断道:“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说,我领兵出城之后,悬在四方城门的铁门会落下,那是用精铁铸成的,就算是火炮也不能轻易轰开,希望能够撑到援兵到来。”说罢,他转身离去,走了几 步,又突然停下,微微侧头,“我出城之后,你把王虎他们放了吧,先前因为他们要将这件事告诉你,所以才被我关了起来。” “噔噔噔!”在予恒准备走下城头的时候,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突然快步奔了上来,越过予恒,将手里钢刀对准抓着予怀的那两名亲兵。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愣在了那里,予恒最先反应过来,惊声道:“你们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没人理会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予恒恼怒地道:“我让你们放下,耳朵聋了吗?” 城墙上一片寂静,只有城下火炮轰鸣的声音,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放开二殿下。” 予恒眉头一紧,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肃老亲王踏着台阶,缓步走上来,“皇叔祖,你这是做什么?” 肃老亲王走到他身前,对视片刻,他沉沉叹了口气,“老臣知道齐王爱护二殿下的心情,但事关社稷安危,当以大局为重。” 予恒眼皮一跳,“我一向以大局为重的,皇叔祖是知道的。” “可这一次并没有。”肃王再次叹了口气,对还抓着予怀的两名亲兵喝道:“还不放开二殿下?” 他虽然老了,但威严尚在,这么一喝,那两名亲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被予怀趁机挣开。 予恒面色一变,想要上前抓住予怀,却被肃老亲王带来的士兵团团围住,迫不得已停下了脚步,惊怒地道:“放肆,立刻退开!” 予怀走到他身前,面色哀伤地道:“大哥,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予恒被他说得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你我兄弟二十余年,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人,早在看到那四扇铁门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几分,所以才请来皇叔祖,为的就是在这个时候,阻止你。” 予恒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予怀猜了个通透,一时怔在了那里,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你糊涂!” “糊涂的不是我,而是大哥。”予怀痛声道:“我都是一个将死的人了,让我去打这场仗不是刚刚好吗,为什么你非要冲出去,非要去送死?” 予恒抿唇不语,直至予怀一再逼问,方才憋出一句话来,“因为我是大哥!” 予怀揪住他衣领,激动地道:“所以你就一个人扛下所有事,宁可死也要保护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你就是个傻子!咳咳咳!”他说的有些急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捂嘴剧烈地咳嗽着,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指着予恒一字一字道:“我告诉你,大周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金陵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担子。这一仗——我来打!”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诀别 予恒又气又急,“你疯了是不是,就你这副身子板,风吹着就倒了,还怎么打仗?”说着,他又急急朝肃老亲王道:“皇叔祖,予怀胡闹,怎么您老也跟着他一并胡闹?赶紧让他们退下。” 肃老亲王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予怀捂嘴咳了几声,抬头道:“大哥,你听我一次,就一次!” “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予恒激动地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立刻收手。” 予怀默默看着他,半晌,沉声道:“既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说着,他对围着予恒的士兵道:“把齐王绑起来!”“你们敢!”予恒的怒吼并不能阻止他们的动作,很快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与此同时,王虎二人也出现在予恒视线中,不等他发问,予怀已是解释道:“是我把他们放出来的。”说到这里,他轻笑道:“看来我 这废太子的身份还有些用处。” 此刻,城下的士兵已经集结,只等主帅一声令下,便会出城迎战,予恒急得眼睛都红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立刻收手!” “大哥,我早晚都要死,与其死在床榻上,不如战死沙场,至少死得其所,也算是……稍稍弥补我以前犯下的错。”“你不会死的,纪院正还有那么多太医,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你要弥补,等病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弥补。”面对予恒的话,予怀苦笑不止,“大哥,你就不要自欺欺人了,我问过纪太医,除非华佗再世, 扁鹊重生,否则没救了。” “万一真的有奇迹出现呢?”予恒咬牙道:“父皇,姨娘,你都不管了吗?还是说你想让我内疚一辈子?”“奇迹……”予怀涩涩一笑,“哪来这么多奇迹,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罢了,至于父皇和母妃……”他眼底掠过浓浓的思念与哀伤,片刻,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是还有大哥吗,相信大哥一定会代我尽孝 的。” “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呢!”眼见予怀准备下城楼,予恒恨不得冲上去拉住他,无奈被绑着手脚,连走一步都难,只得道:“予怀,就当大哥求你,不要出城!” 听到这话,予怀竟真的停下脚步,转身来到予恒面前,他这个举动令予恒欣喜,以为他改变了主意,但接下来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他从头凉到了尾。“这一战,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的,另外,我也想借这次的事,除去一个为祸朝廷已久的祸害。”他紧紧握住予恒的肩膀,哽咽道:“大哥,多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那么照顾我包容我,下辈子,下辈子我们 再做兄弟!” “好,下辈子再做兄弟!”隐忍许久的泪水自予恒眸中无声滑落。 予怀紧紧抱住他,许久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我走了,以后……金陵就靠大哥守着了。” “好。”予恒用力点头,沙哑地道:“除非马革裹尸,否则绝不让萧军踏入金陵一步,但你也要答应大哥一件事。” “大哥请说!”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活着回来,咱们兄弟很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予怀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抹明澈的笑容,“好,待我归来之后,与大哥痛饮,不醉不归!” 听到这话,予恒紧到几乎打结的眉头终于松了些许,“记住了,不醉不归!” 在予怀准备离开时,刘虎二人追了上来,跪下道:“多谢二殿下阻止大殿下犯险,卑职二人无以为报,唯有追随二殿下出城杀敌!” 予怀扶起他们,“我带的人足够了,你们二人就留在这里好好帮着大哥镇守金陵,萧军……来势汹汹,我与那四道铁门未必能够阻止得了。”后面那两句,他说得极轻,以免被予恒听到。 “二殿下……”王虎知道他这是做好了必死的准备,难过的不知该怎么说,予怀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笑道:“行了,别婆婆妈妈的,好好守着金陵。” 王虎无奈地点点头,拱手道:“二殿下深明大义,必为世人称颂,千古流芳!” 予怀笑一笑,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城下火炮声还在继续,喃喃道:“我不求虚名,只求能够守住金陵,如此……纵死亦无憾了。” 有士兵快步奔上城头,在予怀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后者眸光微微一亮,“下去吧。” 在士兵退下后,予怀最后看了一眼予恒,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城楼,城门下,陈太后正惶恐不安地看着围在四周的士兵,看到予怀下来,急忙道:“你把哀家带来这里做什么。” 半个多时辰前,几名士兵突然冲进静芳斋,强行将她带到此处,说是奉了予怀的命令。 予怀负手走到她身前,凉声道:“你曾说过,无论是我、大哥,还是父皇,都奈何你不得,对吗?” 陈太后愕然道:“你大老远带哀家来此处,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予怀冷冷道:“回答我!” “不错。”不知为何,予怀的目光令陈太后有些畏惧,竟不敢直视。 予怀唇角微弯,勾勒出一道冰冷的笑纹,“你猜,如果我带着你出城迎战萧军,结果会怎么样?” 陈太后瞳孔猛地一缩,骇然道:“你……你敢!” 听到这话,予怀唇边的笑纹顿时深了几分,“我都是一个将死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陈太后露在袖外的十指不住颤抖,色厉内荏地道:“你……你这样就是谋害哀家,传扬出去,定会被世人唾骂。” “世人唾骂也好,遗臭万年也罢,都不过是身后空名;这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些做什么,你说是不是——皇祖母!”予怀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着。 陈太后被他逼得一步步后退,脚不小心踩到裙裾,跌倒在地上,青玉簪从发髻上滑落,摔在地上,随着“叮”的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望着予怀布满杀意的双眼,陈太后终于怕了,颤抖着道:“你……你不能这么对哀家,不管怎么说,哀家……哀家都是你皇祖母。”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我们不亡,金陵不破 “皇祖母?哈哈哈!”予怀大声笑着,笑声里满是讽刺,半晌,他止住大笑,俯身盯着陈太后,一字一字道:“你对我下药,让我与大哥自相残杀的时候,有想过自己是我的皇祖母吗?”陈太后咽了一口唾沫,颤声道:“那是哀家一时糊涂,哀家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见予怀不为所动,她扑过去拉住予怀的手,垂泪道:“予怀,你再原谅哀家一次,哀家答应你,从此潜心修佛,再不参与朝 堂之事,你相信哀家。” 予怀讥笑道:“父皇相信了你,我相信了你,结果呢?” “哀家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更何况你骗了我们一次又一次。” 予怀毫不留情地甩开她手,“把她绑到马车里去!” “是!”士兵早就等候多时,此刻听到他一声令下,当即架起陈太后往旁边的马车走去。 “哀家是当今太后,立刻放开哀家,否则……否则哀家砍了你们的头,诛你们九族!”陈太后惊惶失措地喊着,但不论她怎么喊叫都无济于事,很快被拖到了马车边,脚上的鞋也都掉了,狼狈不堪。 “你不能杀哀家,不能!”陈太后拼命挣扎,但她年老体衰,怎么可能敌得过孔武有力的士兵,很快被绑了个结实。 “予怀,哀家的好孙子,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哀家,哀家发誓,一定会改过!”陈太后老泪纵横,她是真的吓坏了,万万没想到予怀竟恨到了这个地步,不惜两败俱伤。 “将她扔到马车上。”予怀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 陈太后见哀求无用,心中怨毒无比,咬牙道:“小畜生,你这样害哀家,一定会有报应的。对了,还有你那个娘,你们全都会有报应!” 她的咒骂只换来予怀一句话,“把她的嘴堵上,我不想再听她说一个字。” 下一刻,一块散发着酸臭气味的破布被强行塞进了她嘴里,令她无法再说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那厢,予怀一一扫过站在城门前的士兵,沉声道:“萧军围城,援军迟迟未到,金陵危在旦夕,为了守住金陵,守住我们的家国,我要出城与萧军决一死战,你们——可愿跟随?” “我等愿誓死追随二殿下!”数万士兵齐齐跪下,响亮的声音在城门久久环绕,纵是城外震耳欲聋的火炮亦不能将之震散。 予怀欣慰,大声道:“好!我们不亡,金陵不破!” “我们不亡,金陵不破!” “我们不亡,金陵不破!” 士兵们一遍遍重复着予怀的话,性命固然重要,可还有很多东西比性命更要紧,譬如家人,譬如信念。 在这家国存亡的关头,他们愿意用性命去守护,哪怕从此不能归家,不能饮酒吃肉,也无怨无悔。 疯子!全部都是疯子!这是陈太后此刻唯一的念头,在她的努力下,终于吐掉了嘴里的破布,但绑着手脚的绳索却是怎么也弄不掉,反而引来了旁边士兵的注意,趁着予怀没留意这边,急忙道:“你放了哀家,哀家许你荣华富贵 。” 士兵满面冷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许我?” “他们虽然不敬哀家,但你别忘了哀家是太后,攒下的金银珠宝足够你三辈子衣食无忧,可比你每个月拿几两银子的俸禄好多了。” “这个嘛……”士兵摩挲着下巴,似乎在考虑她的话。 见士兵有所心动,陈太后暗自欢喜,急忙又道:“哀家用性命担保,字字属实,没有半分虚假,你也不想你家人一世贫穷吧。”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士兵徐徐点头,就在陈太后以为他会放了自己的时候,一口浓痰重重吐在她脸上,吐痰的人,正是那名士兵。 “你做什么?”陈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她从没受过唾面这样的奇耻大辱,更别说唾自己的还是一个连品阶都没有的粗俗士兵。 “老妖妇,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无耻吗?相比昧着良心得来的荣华富贵,我宁可清贫度日,至少心安理得。”士兵不屑地说着,“还有,要不是你,金陵也不会危难至此,你理该以死赎罪。”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你一定后……唔唔!”话没说完,破布已是再次塞进了嘴里,令她无法说话。 那边,予怀也都安排好了,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城头的予恒后,他翻身上马,随后拔出腰间佩剑,大声道:“所有将士,随我出城!” “轰隆隆!”萧军一直想要攻破的城门,在尘烟弥漫中缓缓打开,一并出现在萧军视线中的还有予怀带领的数万士兵。 屠青也看到了,咧嘴露出狰狞的笑容,“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进来。所有将士听令,跟老子冲过去,别让他们关门!”他一边说一边一挟马腹,往大开的城门奔去。 “冲啊!”萧军毫不犹豫地跟上去,只要冲进金陵,他们就等于赢了。 可接下来的事情,令他们傻了眼,在他们快要冲到时,一道巨大的铁门轰然而下,死死挡住还来不及关闭的城门。 屠青神色一变,急忙拉住疆绳,面色难看地盯着那道看起来厚重无比的铁门,这可比原先的城门难攻多了,只是……这铁门易下不易起,那些人难道不打算回去了吗? 屠青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予怀身上,大声道:“报上名来,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小辈。” “东方予怀。”予怀的回答简单明了。 “东方?”屠青一怔,道:“东方溯是你什么人?” 予怀面色一沉,喝斥道:“放肆,父皇名讳岂是你能够称呼的。” 听到这话,屠青恍然道:“原来是皇子,好。”他屈指一弹手里长刀,刀身受震,发出清脆的鸣响,“我这把刀还从来没饮过皇子的血,正好拿你开刀。”“谁生谁死,还不一定。”予怀的话引来屠青哈哈大笑,后者满面不屑地道:“就你这样子,还想赢本将军,痴心妄想。”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攻心战 屠青突然腾空而起,刀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痕迹,往予怀狠狠落下,若是这一刀砍实了,予怀不死也要重伤。 “铛!”长剑如寒月升起,又如清雪凌空,挡住了足以要命的那一刀,代价是当喷出一口腥红的鲜血。 见予怀遇袭,旁边的几名将军连忙拔刀出鞘,屠青虽然勇猛,却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当即借力后退,折身回到自己坐骑上。 望着咳雪的予怀,屠青满面讽刺,“这么一刀都受不了,你还怎么与我打,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予怀颤抖地自怀中取出一参片服下,压住胸口翻涌的血气,随即抬手抹去嘴边的血迹,强自镇定地道:“要是力气大,就能赢,你们也不至于沦为亡国奴,连个安身的地方也没有。” 他这句话刺痛了屠青,面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找死!” 自从西楚被灭之后,他们一直像丧家之犬一样到处逃亡,后来虽苟安于南昭,可也并不安宁,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趁金陵防守空虚之时,将之攻下,重建西楚。 “所有火枪手,准备!”随着屠青一声令下,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予怀等人。 陈太后透过车帘缝隙,看到这一幕,吓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努力想要说话,无奈被塞着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没有人听到,就算听到,也不会有人理会她。 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今沦落到这等地步,真是应了那句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在萧军亮出火枪时,城墙上仅余的士兵也都纷纷举起火枪,对准城下的萧军。 无论人数,还是火枪数量,他们都不及萧军,但他们会为城下的同胞,为金陵,拼尽最后一颗枪弹! 屠青看了一眼城头,冰冷的薄唇微微往上勾起,手势微微一动,那些萧军是他们父子一手训练出来的,一看到这个手势顿时明白了,分出一部分,枪口朝上,对准城上的士兵。 就在屠青准备挥手落下之时,予怀突然道:“少将军,你这一战,是为萧帝,还是屠将军?” 屠青轻蔑地道:“你不必再拖延时间,这一次,我一定会攻破金陵,完成陛下与我父亲的心愿。” “如果你是为萧帝,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是为了屠将军……恐怕屠将军在天之灵,难以瞑目。” 屠青一愣,收起手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予怀也不与他绕圈子,径直道:“屠将军并不是死在我们手中,而是萧帝。”屠青怔怔地看着他,半晌,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许久方才渐渐停下,满面讽刺地望着予怀,“我还以为二殿下亲自出战,是有什么奇招,原来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了。”随着这话, 他再次抬起手,但这一次,依旧没有挥下,不是他突然心软,而是予怀随后说的一句话。“就在几日之前,你们还士气低落,现在却突然变得高涨,为什么?因为屠将军,他的死,激励了原本低迷的士气;可以说,屠将军的生死牵动着所有他带出来的士兵,这个道理,你明白,我也明白,你说 ,我们会蠢得杀死屠将军吗?他活着可比死了有用的多,否则当初我们也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将他活捉了。” 屠青面色阴晴不定,虽然他不想相信,但予怀说得确实在理,难道……真是陛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狠狠甩出脑海,不会的,父亲跟了陛下几十年,出生入死,不知立过多少汗马功劳,更曾救过陛下性命,陛下绝不可能那么对待父亲的,分明是予怀存心挑拨,想要离间他们君 臣的关系,好保住金陵。 想到这里,屠青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开,是的,他绝不能上了对方的当,从而错失这个大好时间。 “不要以为跟了萧帝多少年,立了多少功,他就会在意,论心狠手辣,没人比得过他,我母妃就是最好的例子!” 予怀一直有在留意他的神情,看到屠青神色舒展,怎会不明白后者的心思,又是一剂猛药落下。 果然,这句话令屠青刚刚坚定的心思又生出几分动摇,旁边的副将孙扬见他迟迟不动手,上前道:“少将军,该动手了。” “我自有分寸。”屠青心烦意乱地回了一句,随即望着予怀道:“当时情况混乱,你们错手杀死父亲,也是很正常的事。” 予怀看了一眼屠青旁边的孙扬,捂嘴咳了几声,喘息道:“少将军可还记得,与你一起来营救屠将军的人是谁。” “孙扬。”屠青话音未落,予怀的声音便又接了上来,“孙扬又是谁的人?”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令屠青浑身僵硬,孙扬……孙扬是国师常平的人,而常平……一直与父亲不和。 他从来没怀疑过萧帝与常平的动机,直至今日予怀提起,方才发现一直以为被他忽略的一件事,为什么萧帝不指派别人与他一起潜入金陵营救父亲,偏偏是孙扬? 其实就算没有孙扬,他一人也足够应付了,可萧若傲偏偏就派了孙扬去,究竟是为了救人,还是……细思极恐。 慢着,屠青突然想到一件事,父亲致死的那道伤痕,干净俐落,与其说是误伤,更像是……蓄意。 孙扬在一旁听得冷汗涔涔,强自镇定地道:“少将军莫要听信他的挑拨,末将一直对屠将军敬仰有加,直至今日,未将都在自责那日没将屠将军救出,又怎可能加害将军。” 屠青面色沉沉地看着他,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那两道带刺的目光,令孙扬头皮发麻,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头皮上面蠕动。 那厢,予怀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我为敌,你要攻城,我无话可说,但你要想清楚,攻城,究竟是为了谁;你父亲的死,又是谁之过!”眼见屠青神情越来越不对,孙扬唯恐他真的被说动,连忙道:“少将军……”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倒戈相向 “父亲是你杀的?”屠青的突然开口,令孙扬头发几乎根根炸起,暗自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不是!” “当真?”屠青眼里闪动着浓浓的疑色,他知道不该相信敌人,可细想起来,当日确实太可疑了。“少将军就算不相信末将,也该相信陛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屠将军又是陛下最得力的将领,怎么可能下杀令。”孙扬努力掩饰心底的虚怯,但还是被屠青捕捉到了一丝,瞬息之间,滔天怒火漫上了眉 眼,长刀寒厉,横在孙扬颈间,“真的是你!” 孙扬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面色煞白如纸,话也说不出,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少将军,这……这玩笑可万……万万开不得。” 屠青咬牙切齿地道:“父亲一生精忠报国,就算西楚亡了,也未曾有离弃之念,竭尽全力助陛下重整河山,结果……要了他性命的,恰恰就是陛下,真是讽刺!” “陛下没有,少将军……”话说到一半,孙扬颈间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刀刃不知何时割开了皮肤,渗出鲜红的血液。 “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屠青此刻满脑子都是冤死的父亲,根本无瑕顾及予怀,更没有看到,一队北周士兵,正在悄悄绕到他们的后方。 孙扬看到屠青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意,真的慌了神,迭声求饶,“少将军饶命,末将真的不知道。” “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屠青冷冷盯着他,随着他执刀的手渐渐收紧,刀刃更深地割入孙杨脖子,鲜血不断流出,看这样子,很快就会割到颈脉,而且这种死法,比干脆利落的一刀毙命,更令人害怕。 这一次,孙扬是真的慌了神,迭声道:“我说……我说!” 屠青停下手里的动作,沉声喝斥,“说!”“陛下他……他……发现……”孙扬结结巴巴地说着,就在屠青等的不耐烦,想要催促时,突然孙扬眼中精光一厉,头往旁边一侧,在屠青反应过来之前,已是脱出了刀刃的范围,随即一挟马腹,往后退了数 丈,远远离开屠青,几名将士也赶了过来,将他围在中间。 屠青没想到他是诓骗自己,恼怒不已,“好你个卑鄙小人!” 孙扬心有余悸地捂着流血不止的脖子,真险,差一点就死了,他望着怒容满面的屠青,冷声道:“你和你父亲一样,蠢得不可救药!” “不许骂我父亲!”在屠青心里,屠战是天神一样的存在,没有人能够亵渎。 孙扬这会儿已是定下心来,讥声道:“说你蠢还不相信,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你父亲——是我杀的!” “你!”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切听到的时候,屠青还是心神大震,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赶紧握紧缰绳稳定身子,咬牙道:“你终于承认了,为什么?” “因为他必须死!”在说这六个字的时候,孙扬嘴角微扬,屠青知道,这是他在嘲讽父亲。 想到父亲一世尽忠,临了死在自己人手里,身后还得不到应有的尊敬,屠青心如刀割,咬牙道;“你们这样对得起父亲吗?” “他既为臣子,就该有为国家,为陛下牺牲的觉悟。”说到此处,孙扬又冷冷一笑,“再说了,要不是因为他鲁莽大意,被北周生擒活捉,我们的士气岂会低落。” 屠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是个武将,论口舌之利,怎么是孙扬的对手,好一会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卑鄙小人!” 孙扬根本不将他的斥责放在心上,凉声道:“你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少将军,建功立业,甚至成为复国功臣,可惜啊,你们俩父子一样的蠢,一样的无可救药!”屠青气得面色发青,恨声道:“你一再侮辱父亲,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说罢,他就要策马奔过去,突然后脑传来尖锐的破空声,汗毛瞬间立了起来,下意识低头,一枝利箭贴着他头顶飞过去,箭尖 所过之处,断发如柳絮一般,纷纷飘落。 屠青急忙转头看去,一名弓箭手正在搭第二枝箭,先前那枝箭正是他射出的。 “郑山,你也是孙扬的人?”屠青瞳孔急缩,言语中带着难以置信地惊意,这名弓箭手是他一直以来颇为器重的下属,没想到,竟然是孙扬的人! 郑山听到了他的话,但并没有理会,只是将第二枝箭尖再次对准屠青,倒是孙扬在一旁道:“你说错了,他是国师的人。”“又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屠青冷冷说着,孙扬笑道:“你错了,这叫良禽择木而栖,跟着你们父子,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说着,他朝弓箭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右手松开拉满的弓弦,弓箭再次 激射而出。 这没有完,一枝箭刚离弦,第二枝、第三枝立刻接踵而至,分别对准屠青的脖颈、眉心、眼睛,皆是盔甲保护不到的地方。 狠、准、快。 这是屠青看中他的地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郑山射出的箭对朝向自己。 屠青勉强避过了一二两枝,第三枝却是怎么也没办法避,激射而至的铁箭在眼中迅速放大。 我命休矣! 屠青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叮!”一枝黑羽箭后发先至,堪堪撞在原先那枝箭身上,令它偏离了方向,射入离屠青不到两尺距离的地上。 孙扬和郑山皆是面色一变,齐齐望向黑羽箭射出的方向,是予怀,他这会儿正捂着嘴拼命咳嗽。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令人无法相信,可弓箭就在他手上,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人。 “咳咳!”予怀勉强止住咳嗽,露出苍白的笑容,“暗箭偷袭,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孙扬万万想不到,会被一个痨病鬼坏了事,又气又恨,与此同时,屠青策马朝他冲来,顿时大慌,赶紧策马后撤。他是知道屠青厉害,和屠战一样勇武有力,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自己虽也有些本事,但完全不是屠青的对手。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天理循环 接下来,萧军士兵看到了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孙扬在前面逃,屠青在后面拼命追,那眼神像是要把孙扬生吞活剥了一般。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孙扬是北周的人呢。 孙扬身边那几名将领纷纷举刀阻拦,但没有一个能在屠青手中走上三个回合,更有甚者,一刀毙命,身首异处。 孙扬吓得魂都飞了,一边拼命策马逃亡,一边朝两边的士兵吼道:“屠青居功自傲,行谋逆之事,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杀了他。” 正当士兵犹豫着是否要举起手中的钢刀火枪时,屠青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这个卑鄙小人杀害我父亲,当斩!” 他们刚才的争吵多多少少被一些士兵所听到,这会儿更是得到了证实,这些士兵大多是屠战一手带出来的,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袖手旁观。 “该死!”孙扬怒骂了一句,更发拼命地往前奔,但没跑多远,胯下的马突然哀鸣一声,跌倒在地上,孙扬毫不防备,被狠狠摔在地上,左后马腿上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正是屠青掷过来的。 孙扬回过神来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屠青从马腿中抽出钢刀,横在孙扬还在流血的颈间。 “少将军饶命,我……我也是听命行事。”孙扬到底怕死,急急哀求。“现在知道求饶了,你杀我父亲的时候呢?”面对屠青的质问,孙扬慌声道:“我知道对不起老将军,可这是陛下与国师下的命令,我……我只是一个小小副将,不敢不从;少将军要报仇,该去找他们报才对 。”生死当头,他已经完全顾不得脸面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他们算帐,不过现在……先与你算。”说完这句话,屠青手起刀落,但对准的并不是孙扬脖子,而是他的两条腿。 “啊!”刀落的太快,直至两条腿离体,孙扬才感觉到强烈的疼痛,几乎晕厥过去。 屠青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金创药洒在孙扬的伤口处,像他们这种行军打仗的人,身上都会带着止血的药。 这金创药极有效果,一瓶下去,那么大的两个伤口,竟然开始慢慢止血,不过这药并没有止痛的效果,孙扬依旧痛得死去活来,冷汗涔涔。此时,军队后方突然窜起腾腾浓烟,令人心生不祥,继而有一名士兵急奔而来,朝屠青跪下急禀,“启禀少将军,有北周士兵潜入我军后方,以火药烧焚我方粮草,虽然现在正在灭火,但天干物燥,恐怕… …损失严重。” 跟随屠青的一名将领轻声道:“少将军,末将知道您心中悲痛,但北周居心叵测,我军危在旦夕,还请少将军以大局为重。” 屠青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所以,我要连杀父之仇也放下是吗?” “少将军……” 屠青抬手打断他的话,“你不必说了,我做不到。” 这样干净利落的回答,令将领不知所措,“那……那现在怎么办?” “我要去找萧若傲问个清楚,至于你们,要打还是要停战……自便。”说罢,屠青将孙扬用绳子绑住,拴在马上,拖着他往另一侧城门奔去。 予怀远远看到他的举动,恍然道:“原来如此。” 旁边的将士不明白他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道:“殿下在说什么?” 予怀咳嗽数声,虚弱地道:“自从开战之后,你们可有看到过萧帝?” 将领一怔,随即摇头道:“不曾。” “我原先一直不明白,为何这么重要的战役,萧帝一直不露面,如今才想到,他其实早就露面了,只是去了另一座城门;不知……”予怀满面担忧地道:“他攻进来了没有。” 将领一惊,急忙道:“要不要提醒大殿下?”“不用了。”予怀摇头道:“若是在放下铁门之前没攻进,那现在也会被拦在城外,若是已经攻进……这么多功夫,大哥那边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再说我们也帮不上忙。”说着,他肃然道:“眼下,还是准备 应付萧军的进攻吧。” 将领不以为然地道:“主将都跑了,还打什么,就算打起来,那也不过是一盘散罢了。”说着,他满面钦佩地望着予怀,“二殿可真利害,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们自杀残杀,难怪您要领兵出战了。” 不止他,其他将领也纷纷点头,眼中满是敬仰之色。 予怀横了他一眼,淡然道:“你以为我们赢定了?” 将领一愣,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予怀叹息一声,望着正在重整队形的萧军,忧声道:“萧帝心思缜密,又怎么会不防着屠青,必然早就做足了准备,孙扬是第一道防线,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将领拧眉道:“可他们粮草都会烧毁了,还打什么。” “就是因为粮草没了,才更要打,只要攻入金陵,粮草、补给,吴将军,你觉得还会是问题吗?” 听到这里,吴将军面上已是没有了刚才的轻松,是啊,他们烧了萧军粮草的同时,也将萧军逼到了绝境,为了填饱肚子,为了活下去,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进攻金陵。 事实也正如予怀所料,萧军面上的动摇与退意正在渐渐退去,取代而之的是无处可退的绝决。 北周也好,萧军也好,在这一刻,都无路可退。 既然不可退,那么只有一战,以定最后的胜者! 火枪、弓箭、长矛、利刃,无数兵器在城墙下碰撞,而每一次碰撞,都会有人倒下,或是周军,或是萧军。 这样的激战,陈太后乘坐的马车自是不能幸免于难,和陈太后的尸体一样,千疮百孔,几乎没有完好之处。 一直到死,陈太后的眼睛都大大睁着,充满不甘。 在今日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死,更没想过会是这种死法,但……她确实死了,为她的一生划上一个并不光彩的句号,也印证了那句古话——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屠青死 屠青一路拖着重伤的孙扬来到北城门,萧若傲与常平果然在这里,他们正集中所有火力,进攻城墙,意图破开城墙;事实上,他们已经破开了一半,如果城墙上再没有士兵防守的话,天黑之前,恐怕就能 破开整道城门。 萧若傲面色阴沉地骑在马上,他这次将大部份兵力放在原先的城门上,吸引守军注意力,自己则率领一队精兵突击北城门。 北城门守军薄弱,根本不是对手,无需多久,便破开了城门,他正在策马进城,突然一道精铁打造的铁门当头落下,幸好他退得快,否则怕是要被当场劈成两半了。 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北周竟然还有这么一招,真是可恨,希望能在援军赶到之前,破开城墙。 “驾!驾驾!”常平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举目望去,待得看清马背上的人时,面色一变,策马来到一直盯着城墙的萧若傲身边,“陛下,屠青来了。” 萧若傲眉头一蹙,疑惑地道:“他来做什么?” “他在这种时候过来,恐怕有问题。”常平话音刚落,屠青已是来到近前,一只手握缰绳,另一只手里握着染血的钢刀, 孙扬被拖了一路,整个后背磨得血肉模糊,早已是奄奄一息,他看到了常平,但已经没有力气开口求救了。 常平也看到了悲惨至极的孙扬,骇然道:“少将军,孙副将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你不在前方领兵,来这里做什么?” 屠青冷冷盯着他,常平从他目光中读到了强烈的敌意与愤怒,这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目光,难道……常平看了一眼孙扬,已是猜到了大概。 屠青目光一转,落在萧若傲身上,“陛下,臣有话要问。” 常平能够猜到的事情,萧若傲自然也能猜到,他不动声色地道:“问吧。” “我父亲,可是陛下派孙扬所杀?”屠青话音未落,常平已是喝斥道:“休得胡言,屠将军是死于北周之手,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双眼看到的,不见得就是真相,否则我也不至于被你们骗到今日。”说着,屠青用力一拉绑着孙扬的绳子,令后者在空中转了半圈,然后重重摔在常平面前,满面讽刺地道:“孙扬已经全部都招了,由不得 你们不认。” 常平待要言语,被萧若傲抬手制止,他盯着满面愤恨的屠青,沉声道:“你想怎样?” 屠青咬着森白的牙齿,一字一字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萧若傲面色平静地听着,随即道:“这么说来,你是想杀朕了?” 屠青寒声道:“你与常平都是该死之人,当诛!” 萧若傲对他的话付诸一声叹息,“朕本想留你一条性命,如今看来,是不行了。” 屠青听出他话中凛冽的杀意,担心迟则生变,当即用力一踩脚踏,纵身往萧若傲扑去,锋利尖锐的刀尖直取萧若傲胸口。 面对迎面扑来的屠青,萧若傲不闪不避,犹如吓傻了一般,但离得越近,屠青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浓重,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在刀尖离萧若傲不足三尺距离时,数枝短小的黑色袖箭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视线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朝屠青飞来,每枝箭都指向要害之处。 电光火石之间,屠青在半空中一个腾挪,随即翻滚落地,避开了那几枝要命的袖箭。 屠青双目通红地半跪在地上,差一点……他差一点就刺中萧若傲了,可恶! 其实在那一瞬间,他曾想过不躲闪袖箭,一命换一命,但很快他就发现,袖箭比他的速度更快,若不闪避,只会白白送死。 他不怕死,但在死之前,一定要先杀了萧若傲与常平。 “杀了他!”萧若傲吩咐着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四名黑衣人,语气冰冷如霜,没有一丝怜悯或者不舍。对他来说,不能利用的人,死了比活着好,更别说屠青还想杀他。 那四名黑衣人,是萧若傲一手培植的贴身护卫,也就是从前的天机卫,具体有多少人,武功如何,武器又如何,都是一个迷,连屠战都不清楚,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支队伍随在。 暗器、长刀、长索、匕首,每一个黑衣人使用的武器都不相同,或阴诡难测,或勇猛刚劲,或刁钻古怪;在他们的围攻下,勇猛如屠青,也屡屡负伤,虽然都不是致命的伤,但已经足够令他发狂了。 屠青一边应战,一边心思飞转,再这样下去,自己会被活活耗死,而萧若傲与常平,一点事情都不会有。 不行,就算死,也要拉萧若傲一起死,让他去阴间给父亲磕头认错! 想到这里,屠青暗自一咬牙,对着朝自己肋下刺来的匕首不闪不避,任由其刺入肋骨之中;与此同时,趁着黑衣人愣神之际,迅速一刀落下,又快又准,几乎将黑衣人劈成了两半。 随后,他又用同样自残的方法,杀了另外三个黑衣人,但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满身伤痕,整个人犹如从血池中捞起来一般。 那些士兵紧紧握着兵器,却没有一个人有勇气上前,眼睁睁看着他往萧若傲的方向走去。 屠青走过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触目惊心,若是一直下去,鲜血流光只是早晚的事。 望着近在咫尺的萧若傲,屠青咧嘴,令那张布满鲜血的脸庞看起来越发狰狞,“萧若傲,看你还往哪里……” “逃”字还没来得说出口,屠青突然感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一截梁血的刀尖从胸口透出;下一刻,那截刀尖猛地消失在胸口,继而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并同时带走了身体仅有的温度。 屠青仰天倒下,倒下时,他看到一名黑衣人提着尚在滴血的刀站在他身后…… 萧若傲来到目光正在迅速涣散屠青身前,冷声道:“朕的护卫,可不止四个人。” 屠青死死瞪着他,不甘心地吐出在阳世间的最后一口气…… 父亲,您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就是效忠一个不该效忠的人,从面赔上自己的性命。儿子本想替您报仇,可惜……连拉他一起死都做不到,但儿子相信,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他一定不会有好下场,我们父子就在阴曹地府等着他!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撤兵 在解决了屠青后,萧若傲面无表情地回到城墙边,萧军的进攻一直在继续,此刻,他们离城墙另一端,已经不足一丈距离;但同样,火枪火炮的弹药都已经空了,只能靠巨木来撞击,一点一点消耗城墙。 时间,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能够破墙入城。 在屠青死后不久,报信的士兵也到了,禀报着前方城门的战报,当知道粮草被烧掉一大半后,心思深若萧若傲,也不禁面颊一阵抽搐,半晌,他道:“知道了,去吧,随时来报。” 在士兵离去后不久,城头上突然出现大量士兵,继而滚油、石头、利箭纷纷落下,令毫无防备的萧军损失惨重。 常平眉头紧皱地看着这一幕,城内周军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攻击此处城门的消息,一定会拼死防守,就算勉强攻入,情况恐怕也不乐观。原本倒是可以让主力来援,可现在…… 常平思忖片刻,来到面色阴沉的萧若傲身边,沉声道:“陛下,眼下情况对咱们不利,不如……撤兵吧。” 他的话令萧若傲眼皮狠狠一跳,脱口道:“不可能!” 常平早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沉声道:“臣明白陛下心情,但现在这个情况,恕臣言,再打下去……凶多吉少!” 萧若傲狠狠瞪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一战对朕来说有多重要?” “臣知道,正因为知道,才请陛下三思。”顿一顿,常平又道:“或许另一边还有机会,但北城门……就算勉强攻进去,也必然有无数周军拼死抵抗,一个不成,反而被困在城中,陛下还是放弃吧。” 萧若傲死死攥着双手,眼见就快要攻进城了,退兵……让他怎么甘心! 可现实是残酷的,随着城头上周兵的反击,不断有萧军士兵倒下,虽然也有抵抗,可弹药早已经用尽,身在城下的他们,只能靠仅有的箭矢,效果微乎其微。 那些士兵早就心生退意,只是迫于严酷的军令,方才不敢后退,但军令再严酷也只能压得住一时,继续下去,崩溃只是早晚的事。 见萧若傲迟迟不下令,常平心急如焚,催促道:“还请陛下早做决定!” 萧若傲到底是个拿得起放下得的主,在几番咬牙后,终于下了退兵的命令,听到这个命令,无论是城里的周军,还是城外的萧军,都松了一口气,如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与主力汇合。 此时,予怀所在的那处城门,两军之间的战争已经趋于白热化,鲜血四溅,杀声震天。 无论是北周,还是萧军,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不顾一切想要赢得这场战场,可胜利者,只能有一个。 “咳咳!”在射中一名萧军的喉咙后,予怀捂嘴激烈地咳嗽着,那张苍白的面孔泛起异常的潮红,要不是周围的将士帮他挡着敌军,早已经死在乱刀之下。 待勉强止住咳嗽后,予怀抬头环视四周,映入眼睑的是一张张浴血奋战的脸庞,将士们……真的是拼死在守卫身后的城池。 可到底,他们还是太少人,随着战争的加剧,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虽然往往能带走一个甚至两个萧军,可在绝对的人数下,情况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希望……援军能赶在他们全军覆没之前赶到。 另一边,萧若傲的心情也是极其郁闷,北城门失利也就罢了;可这里,他安排了将近二十万大军,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损失依旧极其惨烈。 如果,这一战赢了,并且赶在北周撑军之前攻入金陵还好,否则…… 萧若傲不敢再想下去,摆在他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赢,必须要赢! 只有赢,他才可以复国,才可以图谋天下,否则……他就只是一个失败者。 可惜,老天往往不愿意遂人所愿,这一次……也是。 “驾!驾驾!”远处尘土飞扬,如一团沙尘暴,向金陵迅速逼近,伴随这片沙尘一起逼近的,还有轰鸣如雷的马蹄声。 常平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当他看清一面在沙尘中若隐若现的旗帜时,面色迅速大变,急忙奔到萧若傲身边,慌声道:“陛下,北周的援军到了!” 萧若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面色比常平还要难看数倍,咬牙切齿地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时候来!” “将士们已经筋疲力尽,伤亡惨重,断然不是援军的对手,请陛下立刻决定。” 萧若傲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你要朕撤兵?” 同样是撤军,这一次要比北城门那回严重的多了,因为那等于全军撤退,放弃金陵。 “是!”常平虽是个书生,却异常果决,否则萧若傲也不会将他倚为心腹。 萧若傲面色阴寒地道:“你应该清楚知道,这一次撤兵,意味着什么。” “是。”常平的回答简洁明了,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 萧若傲瞳孔狠狠一缩,寒声道:“那你还敢要朕撤兵?”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陛下现在要保的,是保存实力,等待复起的机会。” 他这句话,将萧若傲心里的怨气与愤怒悉数勾了起来,厉声道:“等待等待,你就会让朕等待,朕受够了!” 常平沉声道:“臣知道陛下委屈,可明知前面有墙,陛下还要一头撞上去,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丢掉性命吗?” 萧若傲狠命咬着牙,牙龈被咬得一阵阵发酸,放弃——他最不喜欢这两个字,可偏偏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将他逼得走投无路。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团“沙尘”又离近了许多,隐约能够看到里面的策马疾奔的人影,常平焦灼地道:“时间不多了,请陛下立刻下令,再拖下去,想走都不行了。”在一口牙齿几乎要被咬碎的时候,萧若傲终于传令撤退,与北城门那次相比,这一回,更加屈辱无奈,还有对前途的渺茫。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朕老了 他不会失去了志在必得的金陵,更失去了一半士兵与粮草,连能否支撑回到南昭喘息都是一个未知之数,更别说……他还要应付北周的追击。 在离开前,他看到了被围困的予怀,一个念头猛然自脑海中掠过,下一刻,他朝一直围绕在身边的几名黑衣人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抓过来。” 黑衣人当即策马奔过去,借着突如其来的攻势,强行破开予怀身边的防守,将他一把抓到马背,然后迅速撤离,待到周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回到萧若傲身边,并且迅速撤离。 “追!”予恒在城头看得分明,急声大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萧若傲抓走予怀。 周军追得固然是快,可萧若傲等人更快,为了赶在援军抵达之前撤离,一个个皆是拼了命的奔逃,战马被催得嘶鸣不断,两个大鼻孔拼命呼气吸气。 眼见萧若傲带着予怀越奔越远,予恒大急,不顾将士们的阻拦,强行以游绳下城,夺马狂追。萧若傲对予恒恨之入骨,此刻见他单枪匹马追来,自不会放过机会,不断寻机会回身射箭,箭箭直指予恒要害。一来阻拦了予恒追击,二来若是能趁乱杀了予恒,就会令北周军心大乱,说不定他们还能反 败为胜。 予恒一边策马追赶,一边在马背上闪避,好几次都是险之又险的避过,有一次几乎要掉下马去。 “驾!驾驾!”予恒带着追上来的北周将士努力追击,在他们的努力下,两者之间的距离几乎不足十丈。 一心想着救予怀的他们,忽略了萧若傲嘴角那一缕若隐若现的冷笑,以及……射完箭矢后,他一直放在身前,不曾显露于周军面前的右手,在那里……有一枝异常精巧的火枪。那些箭矢,只是萧若傲布下的一重迷雾,真正的杀着,是这枝火枪,所有人都以为萧军的火药在之前的攻城战里就全部用完了;殊不知,萧若傲手里还有一支火枪,精巧,却威力巨大,十丈之内,无物不 穿!萧若傲一直在等予恒追入十丈之内,如今机会终于来了,只要……只要这一枪射准了,北周仅有的两位皇子就会一死一俘,到时候军心必定大乱,没有军心的队伍,就算来再多援军也没什么可惧的,不过是 一群散沙罢了。 是不是可以反败为胜,就看这一枪了! 萧若傲深吸一口气,猛然转身抬枪,朝着予恒的眉心,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虽然这一枪是在马背上射出的,但他就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对他而言,马背就如平地,他有绝对的信心,一定可以射中予恒,解决这个年轻棘手的心腹大患。 予恒忽略了他的手,但萧若傲何尝不是忽略了一直被他扔在马背上的予怀,虽然被颠簸的几乎丢了半条命,但予怀还是注意到这一点,在萧若傲回身之时,他用仅余的所有力气狠狠撞在萧若傲身上。 差之分毫,失之千里! 予怀突如其来的一撞,令萧若傲枪口一下子失去了准头,子弹擦着予恒鬓角飞了过去,高温令他的头发瞬间烧焦,但命保住了。在予恒惊出一身冷汗的时候,萧若傲心里的愤怒上升到了极点,他攻夺金陵的计划,东山再起的大计,一而再,再而三地毁在这俩兄弟手里,简直就是他命中的克星;若不是还有理智克制着,他会毫不犹 豫地杀了予怀。 萧若傲是一个极其果断的人,既然没有机会,就绝不会拖泥带水,强压下愤恨与不甘,用力一挟马腹,带着余下的十来万士兵逃离。 这一场追逐,持续了整整三天,不断有萧军被俘,但始终没能抓到萧若傲,最后,更是在一处山林中失去了萧若傲的踪迹,予怀也一同失踪,生死未卜。予恒一边派人继续寻找,一边传令各边境,绝不能让萧若傲逃回南昭,只要他在北周境内,早晚总能找到,可要是逃回南昭,那就难说了。而且,予怀的身子让他很担心,他不想找到的时候,是一具冷冰 冰的尸体! 深夜,齐国临淄城外的一间营帐中,慕千雪在灯下看着金陵城刚刚送来的书信,一身戎装的她,依旧清丽动人,且比宫装时多了几分飒爽英姿。 “咳咳!”几声低沉的咳嗽惊动了千雪,连忙来到不曾被烛光照亮的营帐另一端。 东方溯躺在床上,手紧紧捂在嘴上,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略有些凌乱的发髻里隐约可见有银光在闪烁。 “陛下醒了。”千雪一边说着一边将东方溯扶坐而起,又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后面,让他可以靠得舒服一些。 东方溯又咳了几声,虚弱地问道:“朕睡了多久?” “大约有两个时辰,陛下很久没睡过这么久了,看来这次医先生的药很有效。”千雪柔声说着,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柔弱女子,可以面对千军万马而不皱一下眉头。 东方溯扯一扯苍白的薄唇,“你是不是又诓朕了?” 千雪一脸委屈地道:“上次多说了半个时辰,招来陛下好一顿训斥,臣妾哪里还敢诓骗,是真的睡了两个时辰,不信您自己看铜漏。” 东方溯被她说得一阵好笑,“瞧你这张猴儿嘴,朕就说了你几句,到你嘴里就成训斥了,真是个爱冤枉人的妮子!”说到这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怔怔地望着千雪。 千雪以为他又不舒服了,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臣妾立刻去叫医先生过来。” 东方溯拉住意欲离去的千雪,“别担心,朕没事。”见千雪犹有不信之色,他笑道:“朕真的没事,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妮子……妮子……朕以前总喜欢这么叫你。”东方溯露出回忆之色,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见他确实没事,千雪放下心来,侧身在床边坐下,打趣道:“是呢,不过臣妾现在年纪大了,陛下再叫这两个字,怕是心里要硌应了。”“不会。”东方溯抚过她柔软光滑的脸庞,露出只有千雪一人方能得见的温柔笑容,“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一点都没变过,变得是朕,朕老了。” 第一千零四十章 苦心 千雪侧身俯在他胸口,声音温柔的如一池微微荡漾的春水,“陛下老了,臣妾也老了,咱们一起白头,一起到老到……”话未说完,一只微凉的手指已是抵在唇间,止住她嘴边的话,“嘘!不许说晦气的话。 ” 千雪一怔,随即嫣然轻笑,拉下他的手道:“人生在世,皆逃不过‘生老病死’四个字,哪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再说了,能与陛下一起死,臣妾可一点不觉得晦气,相反,是一种福气。” 东方溯低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半晌,忽地道:“千雪,答应朕一件事可好?” “什么事?” “你先答应朕。”东方溯异常坚决的态度,令千雪愣了一下,在片刻的犹豫后,她点头道:“好,臣妾答应。” 听到这话,东方溯目光微微一松,“无论朕在与不在,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守着咱们的儿子,咱们的江山!” 儿子…… 这两个字,令千雪胸口狠狠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桌案,那里摆着一封还未合起的奏折。 “千雪?千雪?”东方溯连着唤了几声,才见后者回过神来,眉心未能及时压下的愁色,令他一怔,随即联想到自己刚才的话,瞬间面色大变,一把抓住千雪的手,急促地道:“是不是予怀出事了?” 千雪连忙掩饰好面上的忧色,微笑道:“予怀好好的待在金陵,能有什么事。”说着,她挣扎了一下手臂,“陛下您抓疼臣妾了。” 东方溯连忙松开手,但对她的话始终将信将疑,片刻,他忽地指着桌案上的奏折道:“那是金陵送来的吗?” “是。”千雪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她不敢欺瞒,因为看东方溯的样子,怕是十有八九要看奏折, 果不其然,东方溯伸手道:“拿来给朕看。”千雪在心中叹息一声,无奈地取来奏折,不过她刻意折着另一边,在那里,写着予怀被掳,生死未卜的字句。东方溯身体已经很差了,再受刺激,怕是要撑不住了;其实……前面写的事情,已经足够惊人的 了。 刚看了几行,东方溯的面色就变了,手也不断哆嗦,直至看到后面,神色方才有所好转。 在东方溯准备翻页之前,千雪从他手里抽走了奏折,“陛下放心,予恒和予怀守住了金陵,萧若傲一步都没能踏进去。” 东方溯寒声道:“出征之前,朕就防着他可能趁机作乱,果不其然。”说着,他又关切地道:“予怀他们怎么样?” “他们俩人好好的,陛下只管安心。”千雪掩饰得很好,没人看得出她是强颜欢笑,但还是不足以令东方溯尽信,疑声道:“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千雪莞尔道:“臣妾倒是想说,陛下给臣妾机会了吗?陛下一醒来,就一直在催着臣妾应承一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 东方溯想想也是,疑心顿时打消了大半,“这么大的事,你应该一收到奏折就告诉朕。” “好好好,是臣妾的错,以后一有奏折就立刻叫醒陛下,这总可以了吧?”千雪一边笑一边替他掖着被角。 “你啊!”东方溯好笑地摇头,随即感慨道:“算算日子,离开金陵也有好几个月了,真希望赶紧结束这场战事回去。” “快了。”千雪温言道:“临淄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要是赶得紧,三四月就能回到金陵。” “希望如此。”东方溯点点头,又想到刚才的话题,郑重其事地道:“记得你答应过朕的话。” 千雪默默看着他,半晌,她轻声道:“臣妾的人生,因为陛下方才重新有了希望与光彩;若是失去了陛下,臣妾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会。”东方溯抚着她的脸颊,目光是只属于千雪的温柔,“朕不在了,你还有予怀,还有大周江山,你舍得吗?” “舍得!”这两个字,千雪说得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与迟疑。 “你……”东方溯又心疼又怜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握住那只纤细的柔荑,“可是朕舍不得。” “陛下……”“你先听朕说完。”东方溯打断她的话,神色认真地道:“第一,比起同生共死,朕更想看到你好好活着;第二,虽然西楚已亡,但萧若傲未死,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复国,予怀虽然聪明,但说实话,他还年少 ,不是萧若傲的对手,这次能够守着金陵,有天时也有地利,下一次,未必能这么幸运,更别说还有一个齐国,攻破临淄,并不等于彻底消灭了齐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你应该懂得。”“还有第三……朕穷尽一生,方才打下如今的江山,很艰难,但更艰难的是守住这片锦绣河山,朕时日无多,予怀还需要磨砺,予恒也不够,只有你……”他握紧掌中的纤手,一字一字道:“只有你才能够守 住它!” 千雪涩声道:“所以,陛下就将全部担子扔给了臣妾?” 东方溯叹了口气,“你就当朕自私吧。” “若臣妾说不呢?” 在长久的静寂后,东方溯徐徐道:“那个时候,朕已赴黄泉之路,无论你做什么,朕都无可奈何,但从此以后,黄泉路上,地府之中,只要是有慕千雪的地方,都一定不会有东方溯!” 他的决绝坚定,令千雪心中苦涩万分,哽咽道:“陛下需要如此绝情吗?” 东方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朕说得出做得到!” 千雪低头,两滴清泪自眼中滴下,落在那身戎装上,不同于锦缎的柔软细腻,泪水并不能渗进偏硬的戎装之中,一直孤零零地停留在表面,如无处可去的孩子。 “好,臣妾……答应陛下。”不过是短短的六个字,千雪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好!好!好!”东方溯很高兴,连着说了三个“好”字,他知道,这样很难为千雪,可至少……在他死后,千雪还能活着,那就足够了。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不得殉葬 望着东方溯鬓边一丛丛的白发,千雪心中绞痛,面上却笑靥如花,“谁说的,陛下还和以前一样英明神武,令敌人闻风丧胆。”她朝临淄城的方向努一努嘴,“城里那一位,此刻最怕听到的,就是陛下之名。 ” 东方溯摇摇头,抬手轻轻刮着她笔挺的鼻梁,笑道:“你这张嘴啊,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说着,他指一指角落里的镜台,道:“扶朕去那边。” 千雪点头,扶着他来到镜台前,从床榻到镜台,不过短短五六步,对东方溯而言,却犹如走了十五六里路一般,气喘吁吁。 随着旁边一枝红烛被点燃,镜台的光线变得敞亮通明,令东方溯可以清晰看到镜中被病痛折磨的苍老衰弱的自己。 “千雪。”东方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帮朕梳头。”“嗯。”千雪拿起一旁的檀木梳子,徐徐梳着东方溯枯躁的头发,尽管她已经很轻了,但每一次梳过,都会带落一大片头发,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不断增大剂量的药物,在抑制余毒的同时,也在不断摧毁 他的身体,气虚、无力、脱发…… 千雪小心翼翼地将他仅余的头发盘结成髻,戴上赤金发冠,令东方溯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她俯身,望着镜中的东方溯,微笑道:“您看,还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东方溯笑一笑,忽地道:“千雪,答应朕一件事可好?” 千雪一愣,道:“什么事?” 东方溯摇头,“你先答应朕。” 他莫名其妙的要求,令千雪有些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臣妾答应。” 听到这四个字,东方溯眸中掠过一丝松驰,拉过千雪微凉的素手,一字一字道:“朕若死了,你可以哭,可以难过,但绝对不许殉葬。” 千雪万万没想到他是说这事,惊声道:“陛下……”“你先听朕把话说完。”在千雪安静下来后,东方溯继续道:“朕清楚自己的身子,犹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医十的药不过是让朕勉强多拖几日罢了,并不能治本;而你……对朕情深意重,若朕死了,你 一定会相随,但这,恰恰是朕最不愿意见到的。” 千雪用力咬着褪尽血色的唇,半晌,涩声道:“所以陛下要扔下臣妾一人孤零零在世?” “不是孤零零。”东方溯握紧掌中微微颤抖的手,认真地道:“你还有予怀,他需要你这个母亲的扶持。” 听东方溯提及予怀,千雪想起刚才信中提及的事,胸口狠狠一搐,但她并不敢流露出来,只道:“但臣妾更想陪着陛下。” “朕知道,所以才要你答应朕绝对不可以殉葬!” “陛下这样替臣妾决定,公平吗?”那双明眸中有酸涩的泪意在涌动。东方溯叹了一口气,抬手拭去漫出眼眶的泪水,“朕知道不公平,但……朕实在不想看到你为朕放弃大好年华。再说了,纵然这一次灭了齐国,十年之内,怕也是动乱不断,再加上一个蛰伏在南昭的萧若傲 ,予怀虽然聪明,毕竟年少,经验不足,不是这只老狐狸的对手,朕怕他守不住这片偌大的江山。” “大周江山,是你我夫妻携手打下来的,难道你舍得拱手送给别人?”见千雪抿唇不语,他再次紧一紧掌中的纤手,“就让朕自私这一次,好吗?” “不好!”千雪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勉强忍住的泪水悉数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 “你……”东方溯心疼,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能默默陪着。 许久,千雪终于止住了眼泪,但看起来是犹如带雨的梨花,令人心生怜意,东方溯捧着她的脸颊,轻声道:“答应了?” 千雪有些负气地道:“就算臣妾现在答应了,将来也可以反悔,难道陛下还能管得?” 望着那双倔强的眼睛,东方溯神情亦渐渐变得严肃,他松开手,一字一字道:“朕那时已经魂归地府,自是管不了,但朕可以发誓,你若违约――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朕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陛下还真是绝情。”千雪自嘲地说着,不过心里也明白,东方溯口中说自私,其实是舍不得她死。许久,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臣妾答应就是了。” 终归,还是拗不过他…… “好。”得到这个等待已久的回答,东方溯长长松了一口气,说这么久的话,精神有些不济,逐让千雪扶他回床上,在经过长案时,看到千雪来不及收起的奏折,道:“谁送来的?” 千雪一惊,有心想要隐瞒,无奈东方溯已经往长案走去,只得道:“是金陵送来的。” “金陵……”东方溯喃喃念了一遍,突然神色大变,急促地道:“是不是金陵出事了?” 他不急还好,一急起来,气往上涌,顿时剧烈咳嗽了起来,千雪赶紧上前一边替他抚胸一边宽慰道:“陛下别急,金陵是出了点事,但已经解决了,予恒就是照常送个信来说一声。” 听到这话,东方溯气息渐渐顺了下来,但整个人因为激烈的咳嗽变得十分虚弱,连站都站不住,但还是强撑着往长案走去。 千雪连忙道:“臣妾先扶您去躺着,然后再把奏折拿给您看,您别急。”东方溯也确实没力气,逐点头同意,但眼睛一直盯着那封奏折,千雪知道瞒不过,只得拿过来递到东方溯面前,但并没有给他,而且手指一直捻着奏折边角,以防后者翻页,因为予怀被萧若傲掳去一事, 正好是写在第二页,只要不翻过去,就不会知道。东方溯就着千雪的手一行行看下来,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孔变得越发雪白,直至看完最后一行,方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们守住了金陵,并没有让萧若傲入城,待得想翻第二页时,千雪将奏折合了起来,“后面就几句请罪的话,不看也罢。”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李代桃僵 东方溯不疑有它,任由千雪拿走了奏折,沉声道:“出征之前,朕就担心萧若傲,果然是狼子野心,还好予怀俩兄弟争气,否则就让他得逞了。” “经此一事,相信萧若傲能够消停一阵,不敢再觊觎金陵,陛下无需太过担心。” “朕知道,不过……”东方溯遥遥望着临淄的方向,徐声道:“还是得尽快解决了这里的麻烦,毕竟咱们的粮草不多了,金陵又刚刚解困,怕是难以送来粮草。” “临淄已是强弩之末,臣妾有信心,五日之内,必破临淄。” “希望如此。”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士兵急促地声音,“启禀陛下、娘娘,临淄城中有人摇动白旗,并且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白旗? 东方溯对千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白旗意味着投降,难道……齐帝在苦撑了这么多日后,终于无以为继,决定投降了? 想到这里,东方溯激动不已,连忙道:“进来!” 随着他的话,一名士兵掀帘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将一封书信高举过顶,不等东方溯发话,千雪已是从其手中接过书递,递给前者。 “好!好!好!”东方溯几乎是一目十行的看完,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连说了三个好字。 “陛下这么高兴,可是齐国投降了?” “不错。”东方溯将信递给千雪,笑道:“真是要什么来什么,刚才还想着尽快解决,一转眼,齐国就投降了,真是太好了。” 千雪唇边的笑意在看到信中的一行字时倏然凝固,眉眼间更是露出难掩的惊意,“他们要陛下亲自入城受降?” 东方溯颔首道:“不错,这是齐帝唯一的条件。” 千雪盯着纸上那一个个墨字,凝声道:“齐帝心思之狡诈,不亚于萧若傲,突然提这么一个要求,恐怕有诈。” 东方溯眸光微闪,徐徐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听到这话,千雪蓦得一惊,“陛下真打算入城?”不等东方溯回答,她已是连连摇头,“不行,陛下乃是万乘之尊,绝对不可以犯险。” “去请九王和林统领过来。”在打发士兵离去后,东方溯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若不答应,临淄就会顽抗到底,万一在他们投降之前,我们粮草就耗尽,那就前功尽弃了。” “无论如何,陛下都不可以犯险,要去,也是臣妾去。” “齐王不会答应的。”东方溯话音未落,千雪便接过道:“那就逼着他答应,临淄已成危城,而他,也将成亡国之君,由不得他做主!” “千雪。”见慕千雪态度坚决,东方溯微微沉下脸,语气也比刚才重了几分,颇有几分警告之意。 千雪咬一咬唇,倔强地道:“任何事情,臣妾都能听陛下的,包括不殉葬的事,但这一桩,除非陛下传令绑了臣妾,否则万万不行。”顿一顿,她又道:“而且臣妾相信,这并不是臣妾一人的意思,九王,林统领,乃至所有将士都会是一样的意思。” “你太担心了,有神机营跟着,就算齐帝闯花样,也可全身而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千雪态度异常坚决,任东方溯怎么说,都不肯松口,二人就这样僵持着,直至东方泽与林默到来。 东方泽二人听到这件事,也是眉头紧蹙,齐帝若是诚心投降,打开城门,放下兵器就是了,根本不需要东方溯入城,仔细想来,确实有很大的可能在耍花样。 可东方溯说的也没错,他们粮草不多了,再耗下去,还不知道是谁先耗倒,一旦给临淄喘息的机会,以后想再攻破可就难了。 两件事,各有利敝,实在让人难以决择。 半晌,林默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臣倒有一计,或许可行。” 千雪眸光一亮,催促道:“快说。” 林默拱手道:“臣手底下有擅长易容术者,虽略显粗糙,但应该可以瞒过,可让其易容成陛下的样子入城受降,齐帝是真心投降便罢,否则,也不会有大碍。” 东方溯摇头道:“齐帝心思多疑,除非易容得惟妙惟肖,否则恐怕难以瞒过。” 林默满面无奈,要将一个人易容成另一个全不相干的人,难何容易,六七分已是极限。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东方泽突然道:“林统领,你看我与皇兄有几分相似?” 林默一怔,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道:“应该有五六分。” “那再易容一番,应该有八九分了吧。”听到这里,林默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九王想代陛下入城?” “不错。”东方泽道:“别人易容,顶多只有六七分,可我与皇兄是一父同胞的兄弟,原本就长得有几分相似,再经过易容的话,足以瞒天过海。” “不行。”东方溯断然拒绝了他的话,“你是当朝亲王,岂可犯险。” “臣弟不能犯险,皇兄就可以了吗?”他这句话堵得东方溯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挤出几个字来,“总之不许去。” “皇兄。”东方泽恳切地道:“臣弟知道你担心,可如果要入城,臣弟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就算真有什么事情,臣弟身子强健又有武功,逃出城也容易一些。” 东方溯沉默不语,他知道东方泽说得都在理,但他们是同胞兄弟,又一起同生共死那么多年,实在不舍得送兄弟去犯险。 “皇兄!”见东方溯迟迟不说话,东方泽急得跪了下来,“你就让臣弟去吧,臣弟答应您,一定活着回来,绝不食言!” 东方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半晌,他伸手,用力抓着东方泽的肩膀,一字一字道:“记住你的话,绝对,绝对不可以食言!” 东方泽知道他是同意了,当即用力点头,“臣弟一定不负皇兄!” 又说了一会儿,东方溯精神实在支撑不住,逐服药歇下,在替他盖好被子后,千雪与东方泽轻手轻脚地走出了营帐。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入城受降 无数星子在夜中空闪烁,灿灿生辉,夜风拂过,有森冷的寒意袭来,千雪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东方泽,“这个你拿着。” 东方泽望着手中小巧精致的火枪,笑道:“嫂子这是在担心臣弟?” “明日入城有多危险,你知道,我也知道,这火枪可以藏在袖中,紧要关头,或许能救你一命。” 东方泽摇头,将火枪还给千雪,“这是皇兄特意让工匠为嫂子打造的,还是嫂子留着吧,再说……若齐帝真耍花样,嫂子以为,区区一枝火枪,能保得住臣弟性命吗?” 千雪银牙紧咬,是啊,火枪虽然威力巨大,但在千军万马面前,区区一枝火枪,根本无济于事。 见千雪面有忧色,东方泽笑道:“嫂子不必太过担心,以前有算命先生替臣弟算过,寿元整整八十二,明日一定不会有事。” 千雪无奈地点点头,“希望如此,否则我真不知怎么向皇上交待。” 听到这话,东方泽面色一正,道:“予怀的事情,皇兄还不知道吧?” “嗯,被我推脱了过去,虽说纸包不住火,但……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希望……予怀平安。”说到这里,千雪潸然泪下,这泪,她已经忍了很久。 东方泽安慰道:“嫂子放心,予怀打小就福泽深厚,一定能够平安归来。”说着,他又自责道:“都怪臣弟大意,要是当初没有中齐国的奸计,就不用劳烦皇兄来救,金陵也不会陷入那样的危机之中。” “要是事事料知,那岂不是成了神仙,当初天机老人号称窥尽天机,他穷尽一生,以六国为棋子,布下前所未有的大局,想帮张启凌统一六国,结果,不也输了吗?” 提到此事,千雪心中感慨万千,万宝阁的相遇还历历在目,却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仇人变成了至交。 “娘娘在说我?”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正是张启凌。 东方泽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千雪将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道:“你是军师,意下如何?” 张启凌沉吟片刻,道:“九王代替陛下入临淄,确是最好的折衷之法,至于齐帝是否包藏祸心,九王明日不妨一试。” 东方泽眼睛一亮,“怎么个试法?” “明日,你入城之时,要求齐帝亲迎,若齐帝真心投降,他一定会答应,反之,他若不出现,就表明此事有诈,九王可以立刻抽身而退,不至于陷入危险之中” 东方泽恍然,连连点头,笑道:“还是军师有办法,化被动为主动。不错不错,明日就照这个方法一试真假。” 张启凌想一想,道:“明日我也过去,真出了什么事,相互也有个照应。” “这……”东方泽犹豫道:“有军师同去当然好,但万一出事,两军交战,恐怕无瑕照顾军师周全。” 千雪抿唇笑道:“军师虽是文臣,却并非手无缚机之力的书生,论武功,他比你只强不弱” 她这么一提,东方泽也想了起来,拍着额头道:“对对对,臣弟忘记了,该打!” 一切就此商定,是非成败,皆看明日! 翌日一早,东方泽早早起床,让人替他易容化妆,别说,一番妆容下来,几乎与东方溯一模一样,若非细看,根本辩不出来真假。 千雪仔细打量了一番,道:“样子是像了,神态不像;陛下常年患病,身体虚弱;你却精神熠熠,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东方泽他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什么病,这会儿要他扮成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是难为了他,练了许久,才勉强有一点样子。 千雪又让人将他的脸和唇徐白了一些,叮嘱道:“到了城下,尽量少说话,以免露出破绽。” “知道了。”东方泽话音刚落,有人挑帘走了进来,竟是东方溯,他赶紧上前扶住,紧张地道:“皇兄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您让人来传一声,臣弟过去就是了。” 东方溯掩唇咳了几声,浮起一个虚弱的微笑:“你代朕犯险,朕又怎能不来送行;再者……”他喘了口气,“朕若不来,你这么走出去,岂非惹人怀疑?” 东方泽明白过来,“还是皇兄考虑的周到。” 东方溯打量着东方泽,半晌,他点头道:“像,真像。” 东方泽故意咳嗽几声,声音虚弱地道:“这样是不是更像了?” 东方溯被他引得笑了起来,待笑过后,他道:“可还记得答应过朕的话吗?” 东方泽面色一正,肃然道:“臣弟未敢有片刻忘记,再说,有军师陪我同往,皇兄只管安心在此等候。” “好!”东方溯点点头,对一旁的张启凌道:“朕就托付给你了。” 张启凌拱手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力而为。” 在辞别东方溯与慕千雪后,东方泽离开了营帐,在“艰难”地乘上马车后,他带着张启凌、林默以及百余名士兵来到临淄城下。 林默朝站在城门的齐军大声道:“陛下入城受降,尔等还不立刻打开城门!” 随着一声悠长的“吱呀”声,钉满铆钉的厚重城门缓缓打开,这座都城,终于在周军面前露出了真容。 张启凌看了一眼站在城门内侧的齐军,冷声道:“齐帝何在?” 一名武将走出来道:“陛下在宫中,请!” 张启凌微微一皱,与林默对视了一眼,道:“齐帝既为降臣,就该来此亲迎,岂有待在宫城中的道理,立刻去传!” 武将正要说话,一名士兵飞快奔到他身边,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前者面色一变,“陛下当真这么说?” “是。”士兵肯定地点点头。 “知道了。”在挥手示意士兵退下后,武将目光阴寒地望着张启凌,随即又看向垂着帘子的马车,“车中所乘的,当真是周帝吗?” 林默不动声色地道:“当然。” 武将冷然一笑,朝马车拱手道:“久闻听周帝威名,今日得见,末将实在激动不已,还请周帝启帘,让末将一睹风采。”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大结局 林默冷声道:“齐帝来了,自然会启帘。” 他的话令武将脸上的笑容越发森寒,阴阴道:“是吗?末将还道周帝是不敢启帘呢。” “什么意思?” 武将讥笑道:“行了,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马车里面的,根本不是周帝。” 林默心神剧震,九王冒充陛下入临淄一事是机密,此人怎么知道,还是说……他是故意在诓自己? 想到这里,林默压下思绪,喝道:“满口胡言,陛下就在马车中,怎会有假。” “咳咳!”马车中传来几声咳嗽,随即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容,“是谁在外面胡言乱语?” 林默连忙道:“回陛下的话,是齐国的将军。” 东方泽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武将身上,沉声道:“怎么,还有人假冒朕吗?” 武将冷声道:“你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你根本就不是周帝。”不等东方泽言语,他又道:“天下谁人不知周帝与璇玑公主情意深重,就连出征也在一起,从不分开,若你真是周帝,璇玑公主一定在旁边,可她并没有,所以——你是假冒的!” 林默与东方泽皆没有想到,破绽竟然是出在这里,齐帝心思,实在缜密得可怕。 “陛下说了,他原本是不忍见百姓受苦,所以愿意投降,哪知你们竟然这般对待,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说到这里,武将抬手,随着他这个动作,两边士兵皆拔出了佩刀,缓缓朝他们逼近,刀光森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且慢!”张启凌一边阻止士兵的逼近,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四周,听武将的话,应该是齐帝看出破绽,也就是说,齐帝就在附近。 “还有何话好说?”武将不耐烦地说着。 “这件事,确实是我们不对,但也是因为陛下龙体欠安,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齐帝和将军能够原谅,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在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一名站在角落的中年士兵,蓄着胡子,约摸四十左右,乍一眼看去,并不起眼,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两边的士兵一直若有若无地挡在他身前,且他的靴子虽与其他人一样是黑色的,但料子明显不同,如果没有猜错,这个人就是齐帝。 武将踌踟不语,显然这个事情不是他能够拿主意的,他似乎想要回头,但又生生忍着住了,唤过一名士兵,在其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士兵点头,往皇城的方向望去,很快不见踪影,在他走后,那名中年士兵在旁边一人耳边说了一句,后者微一点头,趁人不备,悄悄离去,所去的方向,与先前那名士兵一致。 看到这里,张启凌已经能够确定,手悄然背到身后,等了约摸一柱香多的时间,原先那名士兵匆匆奔了回来,道:“启禀将军,陛下宅心仁厚,已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好吧。”武将点点头,对张启凌道:“既然陛下应允,那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多谢多谢。”张启凌连连道谢,随即转身,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离去之时,倏然回身,右手抬起,袖口蓄势多时的短箭激射而出,箭尖所指,正是装扮成普通士兵的齐帝。 “不好,保护陛下!”武将是最先发现,骇然色变,一边喊一边往齐帝的方向奔去,无奈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短箭正中齐帝咽喉。 齐帝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他明明想好了,骗周帝入城,乱箭射死,怎么到最后……死的是自己? 无论齐帝如何不甘,他终归还是死了,结束了他几十年的皇帝生涯,也让临淄城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纷纷投降。 这一战的胜利,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出征多时,终于可以回京了。 因为风雪交加的缘故,他们班师回京的路途并不算顺利,走了半个多月才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探子顶着风雪来到张启凌马前,拱手道:“启禀军师,前方有一支军队,约有数千人。” “数千人?”张启凌心中疑惑,按理来说,诸国皆已灭,应该再没有军队,除非…… 张启凌面色一变,急忙追问道:“他们竖的是什么旗子?” “萧字旗。”探子的话证实了张启凌的猜测,在命探子继续堪查后,他策马来到后面的一辆马车边,轻叩一下车棂,道:“启禀贵妃,臣有事奏禀。” 在他话落下后不久,车帘掀开,千雪从马车中走了出来,道:“怎么了?” 张启凌没有回答,而是道:“陛下睡下了吗?” 在千雪点头后,他压低声音道:“探子刚才来回报,说前方有一支几千人的军队,他们竖的‘萧’字旗。” 千雪眼皮狠狠一颤,“萧若傲?” 张启凌点头道:“应该是。” 千雪冷笑道:“来得可真巧,省了本宫四处寻找。”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说着,张启凌看了一眼平静的车厢,轻声道:“二殿下应该也在其中,一旦两军交战,陛下就会知道金陵发生的事情,陛下身子已经极弱,再受刺激,恐怕……”他叹了口气,转而道:“臣请想娘娘允臣带两千精兵,前去截住他们,救回二殿下。” 千雪略一思索,点头道:“好,就依张相所言。”说着,她又神色复杂地道:“予怀……本宫就托付了张相了,请一定要将他救回。” “臣一定尽力。”在张启凌准备策马离去时,马车中突然传出虚弱无比的声音,“慢着。” 千雪一惊,急忙进到车厢中,只见东方溯正强撑着要起身,她赶紧扶住,慌声道:“陛下怎么醒了?” 东方溯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朕若不醒,怎么知道予怀出事了。” 千雪勉强笑道:“予怀一直待在金陵,能出什么事,是陛下听岔了。” 东方溯抬起病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徐徐抚过千雪脸上的笑容,“看看你,笑得多不自在,是萧若傲对不对?” 见瞒不过去,千雪只得点头,“金陵一战,虽然得以守住,但予怀……被萧若傲掳去。” 东方溯缓缓点头,“咱们与萧若傲二十多年的恩仇,也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说着,他缓了口气,沉声道:“传令全军,加快速度,追上萧军,朕要亲自救回予怀。另外,火枪手藏起来,到时候从后面夹击。” 千雪无奈地点点头,随着大军速度加快,半日后,他们与萧军正式相逢。 萧若傲面色阴沉如铁,万万没想到,自己千避万避,竟然还是没有避过,与周军撞了个正着。 周军出征齐国,此刻回来,十有八九,齐国已经灭了,也就是说,北周终于统一六国,成为中原真正的霸主。 这一切,原本应该是他的,就因为二十几年的一念之差,令他失去了所有一切,沦为丧家之犬,可恨! “去把东方予怀带过来。”随着萧若傲的话,予怀被两名士兵带了过来,此刻的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萧若傲策马来到前面,双目隔着漫天风雪一瞬不瞬地盯着站在马车旁边的千雪,心情复杂万分,说不出是爱是恨。 千雪亦看到了他身边的予怀,心疼不已经,急忙道:“萧若傲,立刻放了予怀。” 萧若傲敛起心思,冷笑道:“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抓到,岂能就这么给放了。” 千雪咬牙道:“你想怎样?” 萧若傲冷笑一声,喝道:“东方溯呢,让他出来!” “朕在这里。”东方溯缓缓掀开帘子,虽然他已经被病痛折磨的不成样子,但帝王的威严犹在,震慑着萧若傲身后的残军败将。 “你已经成瓮中之鳖,无处可逃,放了予怀,朕尚能留你一条生路。” “东方溯,我承认,当初是我小觑了你,让你有机会走到这一步,但这一次,你未必赢定了。” 东方溯冷冷一笑,“是吗,朕看不出你还有什么机会。” “就凭他!”萧若傲咬一咬牙,举刀指向昏迷不醒的予怀,“全部放下武器,退出三里之外,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东方溯面色难看地道:“你敢!” “都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这般说了一句,萧若傲又道:“退?还是不退?” 这个时候,予怀幽幽醒转,看到近在眼前的东方溯与慕千雪又惊又喜,待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他拼尽全身力气喊道:“父皇,儿子早已经是残命一条,早晚得死,您不必顾惜儿臣,切莫答应他的要求。” “闭嘴!”萧若傲狠狠瞪了他一眼有,催促道:“如何,想好了吗?” “父皇!”予怀痛声道:“此人诡计多端,心肠歹毒,若让他离去,必定会患无穷。” 东方溯没有理会他,在短暂的沉默后,他沉声道:“好,朕退,不过你要保证,一定要放了予怀。” “不可以!”予怀拼命叫喊,但并不能阻止那些士兵在雪地里放下手中的兵刃,并一步步往后退去。 萧若傲露出得意的笑容,只要这一次能够逃出去,他一定能够东山再起,一定可以! 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手中一沉,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没等他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耳中传来千雪尖锐绝望的哭声。 “予怀!予怀!” 萧若傲愣愣看着被自己刀刃刺穿胸口的予怀,鲜血正从他嘴边一滴滴落下,予怀脸上带着一丝痛快的笑意,在不断滴落的鲜血中,艰难地道:“现在……我看你拿……拿这什么来……威胁。” 说完这句话,予怀艰难转头,看向悲痛震惊的东方溯二人,他很想要说话,但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在心底默默轻语。 父皇,母妃,儿臣本就是将死之人,不过是早死一刻罢了,无需难过,能够在临死之前,见到你们一面,儿臣已经知足了,若有下一世,儿臣……还想当你们的儿子! 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死在眼前,东方溯双目通红,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嘶声喊出一个字,“杀!” 萧军本就没有什么抵抗的勇气,不过半日功夫,就已经全部被俘掳,无一逃走,萧若傲也被抓住,这一次,再没有幸运二字,就像予怀一样,他被冰冷的刀刃穿心而亡。 动手取他性命的,不是别人,正是千雪! 二十余年的恩怨,至此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从此,世间再无萧若傲这个人。 这一切的代价是惨烈的,予怀自尽,东方溯大悲大怒之下,病情急转直下,勉强熬到金陵后,便撒手而去,临终之时,他一直紧紧握着千雪的手,有太多太多的不舍,可惜,上天不肯给他机会。 只盼下一世,他们……还能再做夫妻。 七七四十九日服丧期满之后,唯一的皇子予恒承继皇位,改年号为:永宁;意喻六国统一,天下永平。 予恒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令大周日渐强盛,并尊奉沈惜君与千雪为东西两宫太后,孝顺有加。 两宫太后,但凡有病痛,予恒皆亲侍汤药,寸步不离,哪怕后来他已经年逾六十,也依旧如此,从未有半分怠慢。 在他的精心侍奉下,千雪八十三岁方才寿终正寝,去的那一日,她面含笑意。 东方,我遵守了诺言,如今,终于又可以见到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