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男妃》 第一章:听话的叛逆小孩 清晨。 夜露未晞。 晶莹的露水沿着叶脉滑落,林间如下起了小雨。 淳璟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背上,马是好马,毛色鲜亮的赤兔,人是美人,狐族多美人,并非虚言。 他拎着一只酒壶,半眯着眼睛,随着马儿肌肉的抖动轻轻摇晃,很是享受。酒打得很满,虽然马行得稳,却还是有酒从壶口溅出来,洒在淳璟水青色的长袍上,但他并不在意,他并不嗜酒,只是想醉。 人真的醉起来,有时候确实是种享受。 他走出那片繁茂的树林,刺眼的白光从头顶照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皱眉。回头再望,林间像是腾起了白雾,朦朦胧胧的如同仙境。 他想起出门前姐姐的叮嘱,她说,“不管你找不找得到他,都要给我安全回来!不许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我已经跟沿路的驿丞打过招呼,谅他们也不敢怠慢我们大殿下。另外,每到一站,你都必须让青鸟给我传信,让我知道你的近况,不许让我担心。” 他也记得自己的保证,他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他现在已经完全偏离了既定的路线。 想到这里淳璟仰起头,眯着眼睛笑了笑,阳光打在干净的脸上,白色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他嘴角笑意越来越浓,扬手将酒壶朝后丢了出去,一夹马肚子,奔跑在阳光下,如同一支青色的、离弦的箭。 没有收到他的信,姐姐会为他担心么?至少会挂心吧! 马儿的步子渐渐小了,速度也慢了下来,淳璟往后一仰,头枕着胳膊,仰面躺在马背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他以为离开会让他开心起来,却发现,不管他跑多远,都像是一只飞在空中的风筝,风筝的另一头依旧攥在姐姐手里。 他现在开始有点羡慕那些与姐姐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甚至羡慕那个被姐姐抛弃的男人。 他此行就是去找他的,他叫咸熙,在姐姐即位之前他一直是族中的大祭司,可以说如今的姐姐完全是咸熙一手造就的,只是,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将自己搭进去,葬送了原本美好的爱情。 在淳璟看来,咸熙的行为是损人不利己的,因为他并不了解他姐姐。 一直以来,他姐姐都只想做个平凡人,权力和地位从来不是她的追求,或许对很多人来说权力都是他们毕生的目标,但到了最后,不还是什么都不剩么?赤条条来去牵挂。 即便是在现在,他姐姐依旧想着有朝一日能逃离青丘,逃离大泽,回去九州,做她的逍遥散人。 身下的赤兔马名叫红豆,名字是他姐姐取的,他姐姐说,“你叫小豆子,它是红豆子,正好是一家!”红豆鼻子很灵,比淳璟的鼻子还灵,所以它停了下来。 淳璟躺着一会儿,轻轻皱了皱鼻子,忽地翻身坐起来,望着远方,路的尽头。 那里立着一竿三丈高柱子,柱子上挑着一面明红色的布幡,布幡上绣着金黄色的酒字。 风中,那布幡发出猎猎声响,卷携着酒香滚滚而来。 淳璟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每次想起姐姐,他肚子里的酒虫也就醒了。 他一撩袍子在满是酒渍的桌边坐下,这桌子潮乎乎的,散着浓郁的酒香,好像刚从酒池里捞出来一样,他抬手拍下一颗明珠,要了两大壶的烈酒。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但他知道如果让姐姐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因为姐姐说过,一定不能做酒鬼! 当然,姐姐的话,他有时候还是会听的。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袋,在店主人怪异的目光下,将里面的茶叶分别倒进了两只酒壶里,塞上塞子,起身跨马离开。 现在他壶中的已不是酒,而是茶。 行不过一里,淳璟从怀里摸出一只白色的广口酒盏,用牙咬开壶塞,倒了一盏,碧色的夜里在白色的酒盏中清新透亮,茶香混着酒香,馥郁芬芳。 红豆打了一个鼻响,脚步轻快,它也知道这是一盏好茶。 淳璟一手揽着红豆的脖子,一手拎着酒壶,闭着眼睛伏在马背上,他蹭了蹭红豆的脖子,吧咂了一下嘴,唇齿间溢出茶酒的香气。 耳边传来风吹草叶的沙沙声,像是乐姬手里晃动的沙锤,草叶间栖息的虫儿也低叫着,杂乱无章的吵闹在微风中渐渐有了规律,唱的本就有些醉的淳璟更加昏昏欲睡。 就在他打算遵从身体的本能睡去的时候,一声清脆悦耳的鸟鸣破空而来,让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那声音很动听,世间没有几种鸟能发出这样悦耳的叫声,但对于淳璟来说,这样的鸟鸣简直就是催命符。 他仰头看着一尘不染的天空,眉头紧拧,他抿着嘴唇,摸了摸红豆的鬃毛,喃喃道,“这次青鸟来得比预计的快呢!拜托你了。” 红豆仰头低嘶,扬起马蹄,奔了出去。 赤兔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一跑起来像是撒了欢儿,非要过瘾不行。所以等它停下来的时候,淳璟已经是脸色苍白,把肚子里能吐的全都吐了。 淳璟没形象地坐在地上,抬手在嘴上抹了一把,抬眸瞪着红豆,喘着粗气咬牙吼道,“红豆!” 红豆看着淳璟低下头去,蹭了蹭淳璟的胳膊。 淳璟看着它那双有着长睫毛的大眼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它的头。 双手撑着地,仰头看了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长叹一声,仰面躺下来,唇角挂着得意的笑,“这样一来,再见又要等上一段时间吧!” “不过……”淳璟扭头看着红豆扯了扯嘴角,笑弯了眼睛,“保险起见,还是需要换张脸,也要给你换身衣裳。” 第二章:温润少年 夜,不期而至。 入夜后的羽衣城灯火通明,莺歌燕舞。 懂得享受的人在城中的任何一间挂着绣灰狼头、黄色宫灯的店面里都可以享受道纸醉金迷、浮华奢靡的生活。当然,前提是你手里有钱,而且要有足够多的钱,没有钱的人和钱少的人一样,都是无法在羽衣城里是生活的,除了一种人。 彩色的花灯将长街左右的楼阁连接,光滑的黑色方砖砌成的地面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花灯的影子。街上是穿着华丽的、摇摇晃晃、醉得昏天黑地的客人,在这中间也有耳清目明的人,他们穿的不如那些醉酒的客人华丽,但一定很舒适,他们手提着长刀,走在长街的正中间,灯光一闪,可以看到那蛇皮刀鞘上绣着的狼头,一双狼眼泛着幽蓝色的光。 这些人是羽衣城特有的巡逻人,他们的存在并非是为了保护谁的安全,而是为了确保那些店主的利益,和当地的税收。没有一个人可以在羽衣城撒野,吃霸王餐的情况绝不会在这里出现。 近日传闻,羽衣城里来了一位少年,年少多金,又是少有的美人,在羽衣城的姑娘们中间风评正盛,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少年的身份,计划着或许有朝一日自己能在他身上得到救赎。 此时,他就坐在玉露春风院二楼沿街的窗口,胳膊搭在窗台上,端着一盏清透澄碧的酒,酒香中有淡淡的茶香。 酒是好酒,茶是好茶。 他望着楼下灯光里朝这边走过来的巡逻人,手一歪,酒盏里的澄碧的酒酿就浇了下去,哗地一声轻响,酒声已淹没在人声中,却不知从哪儿忽地钻出一个瘦小干瘪如同枯骨的人影,灯光下一闪便又消失了,地面上的酒渍也已被收拾干净。 “这羽衣城还真是卧虎藏龙。”他盯着已经被擦干净的地板,挑着眉毛笑了笑。 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褂的女孩儿推开门走了进来,捧着酒坛给他添了一盏酒,笑道,“公子在看什么?” 她笑起来很甜,也很干净,像是山间淌过的小溪,但她不算漂亮,在这样的地方,或许只有不漂亮的女孩子才能有这样的笑容。 少年将酒盏搁在窗台上。 “公子不喝了么?”女孩儿将酒坛搁下,捧上一盅茶汤。 少年接过来咂了一口,“不能再喝了,我答应过一个人,绝不喝酒的。” “她一定很漂亮。”女孩儿笑了,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两弯新月。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蹙了蹙眉,将那盅苦茶一饮而尽。 女孩儿转身将挂在架子上的青色大氅取下给少年披上,后退两步,垂手站在一边。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少年走到门口,房门哧啦一声从外面拉开,两个女孩低垂着头送他离开。 女孩儿将那只酒盏取下,低头从澄碧的酒酿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抿了抿嘴唇,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如果自己长得更漂亮一些…… 一阵风起,一片桃花瓣从窗口飘进来,落在澄碧的酒中,嫩生生的样子,像是褪去了外衣水中沐浴的女人。 少年走进一楼金碧辉煌的大厅,从那些衣着单薄的、卖弄风情的窈窕美人中间穿过,走出了玉露春风院的大门。 一匹纯白色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马从沿着长街,穿过人群停在少年前面,低下它高贵的头颅蹭了蹭少年的胳膊。 少年摸着它的头,望着它乌黑的大眼睛笑了笑,在它耳边低声笑道,“你再蹭下去,我们就暴露了。” 他抱着白马的头,扭头瞥见了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的女孩儿,他唇角一勾轻轻一笑,朝她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做得已经足够了,这里已不能再来第二次了。 少年拍了拍白马的脖子,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彩灯,叹道,“这里的灯光太亮,遮住了星光。”说完翻身上马,马儿嘶鸣一声,扬起前蹄飞奔而去。 羽衣城是个矛盾的存在,城内跟城外隔着一座城门,却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城内灯红酒绿,城外冷月寒星。 微风拂面,马背上的少年仰面躺着,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脸,细长的手指停在耳后,猛地用力,竟生生撕下一张面皮来,那面皮下并非血肉模糊,而是一张更加清秀精致的脸。 狐族多美人,这句话绝非虚言。 淳璟双手撑着那张面皮,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朗声笑起来,笑声在寂寂的夜色下格外空灵,甚至有那么一点儿森森的鬼气。他笑了许久,才慢慢停下来,望着那张面皮开心道,“我可是很用心地给你准备了见面礼,你可要识相一点儿,别让我失望啊!” 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草叶的香气,淳璟皱了皱眉,将面皮重新贴到脸上翻身坐起来,白马也已经停了下来。 他望着远方,冷月寒星的天幕下,有青色的烟雾在翻滚,空气中草叶的香气越发浓郁,他知道,那是是利刃斩断群草时的草香。 第三章:少年的麻烦 温柔的夜风忽然变得很急,如刀。 风中传来箭鸣的长音,黑色的影子从青色的雾气中飞掠过来,眨眼的时间已将淳璟围了起来。 淳璟扫了一眼那群人,微微挑了挑眉毛,这些人的穿着很不讲究,手里的兵器月光下却都闪着银光,往外冒着寒气和血腥味儿。他们脸上和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几条伤疤,长在脸上的固然阴森可怖,如同脸上爬了一条千足的蜈蚣。 在淳璟打量他们的时候,那些人也在大量他,长着络腮胡子,头发如蓬草的粗犷男人瞥了一眼身边,兜帽盖住了眼睛的小个子,“百疤,你说的就是这个人么?” 那小个子抬起头看了淳璟一眼,眯了眯眼睛,他的脸上大大小小的满是疤,脖子动脉上还有一道新鲜的、用纱布包裹的新伤,又在往外渗血。 他盯着淳璟,眼神中透着嗜血的杀意,他说,“白马青衣,就是他!” 领头的男人打量了淳璟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只劫财不要命。交出随身财物,我无首饶你一条小命。” 淳璟盯着无首脸上的那道疤,从眉心到下巴,入肉一寸,露着白骨。淳璟歪了歪头,笑着叹了一口气,道,“谁都知道在羽衣城,没有钱寸步难行。” 站在无首的右边,一个男人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窗,他说,“你可以去别处谋生,狼族并非只有一个羽衣城。不交,这里就会是你的墓地,现在就是你的大限!” “可是我这个人,天生爱享受。”淳璟说着将目光投向那个男人,他是个驼子,背上像是扣了一口锅,他看淳璟的时候要往前探着脖子,像是一只龟,他没有手,两条胳膊从手肘的位置齐骨切下,剩下的大臂又生成畸形的模样,像是两只棒槌。 淳璟瞪圆了眼睛,伏在红豆背上,探着身子望着那驼子,打量着他两条粗健的腿,道,“你也是狼族么?只有两条腿,你要怎么跑?如果你能满足我的好奇心……”他送怀里摸出一只钱袋晃了晃,笑道,“这些都给你。” 他话音未落,驼子已经朝他扑了过去,他那两条粗健的腿竟然像是弹簧一样,将他弹了起来,他在淳璟头顶三丈的高处俯冲下来,目光腥红森冷,两条棒槌一样的胳膊竟如刀一样将气流划开。 淳璟像是吓呆了,仰头看着他,已不知道闪避。 驼子透过被撕开的气流,看到淳璟苍白的脸,惊惶无助的眼神。他唇角挂上了嗜血的冷笑,没有人能在侮辱了他之后,在他的双刃下存活。 淳璟看着驼子,忽然也笑了,他从怀里取出一只扁壶和一只白瓷盏,酒香四溢,咕噜噜的倒酒声竟盖过了风声。 “驼子!”在一边观战的无首忽地瞪大了眼睛,喊了一声。 但他的声音也被酒声盖了过去,若是有人能静下心来仔细听,就会发现,那酒声竟如天边乍起、滚滚而来的雷声一般震耳。 噗的一声,在淳璟头顶一尺不到的位置,驼子的双刃竟劈到了水,水花向两边飞溅,砰的一声,他已摔出三四丈远,两条大臂已是血迹斑斑,气息微弱。 酒盏中已恢复了平静,没有半点涟漪。微弱月光下,盏中一点红缓缓晕开,原本澄碧的酒酿已成了一盏血汤。 淳璟低头看着酒盏轻叹了一口气,惋惜道,“玉露春风院的酒,一盏一颗金珠。”他翻手将酒泼了出去,围住他那些虾兵蟹将看到倒在地上的驼子已经是面露惊惶,此时看到泼过来的酒,一个个慌忙后退,好像那杯中盛的是硫酸毒药。 百疤瞥了一眼被人架着走过来的驼子,眼睛瞪得如铜铃,脖子上的纱布已经完全被血沁透,他亮出一直藏在袖下的利爪,“给我上!” 原本如惊弓之鸟的人突然定了下来,龇着牙,嘴里流出粘稠的唾液,滴滴答答地淌着。 淳璟好奇地看着他们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扯着嘴角道,“以前教我的先生说,人贵在不耻下问,我现在已经不耻下问了,为什么你们要这样……” 他话音未落,那些人已经卸去了所有伪装,变成了张牙舞爪,嘴角吊着粘哒哒唾液的野兽,朝他扑了过来。 第四章:如此少年,黑吃黑 化身成人的野兽或许还能保持几分理智与清醒,但,一旦他们恢复了原形,也就意味着他们完全恢复了野性,鲜血和杀戮才是他们的追求。 砰的一声,漆黑的夜空被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扑嗒嗒,黑色的重物砸落在地上。 白光褪去,夜色更浓。 等无首和百疤适应了这更深的夜色,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淳璟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淳璟如幽灵一样凑到百疤耳边,低声道,“你让他们上,你怎么不动呢?” 百疤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猛地转身,利爪随本能挥了出去,风穿过他的利爪,发出刺耳的哨声,但抓到的却只有空气。回身,淳璟还坐在马背上,而那匹白马正悠哉地打着鼻响。 淳璟打量了一眼摔落在周围、嗷嗷直叫的狼群,有些歉疚地抿了抿嘴唇,挑着眉毛,耸了耸肩膀,接着笑看着无首和百疤,道,“现在,交出你们的财宝,我只劫财,不要命。” 无首盯着淳璟眯了眯眼睛,皱眉道,“你想黑吃黑?” 淳璟歪了歪头,笑道,“不然呢?” 无首看着淳璟唇角的笑意,微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他斜眼看了一眼身边的百疤,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山洞,只用树枝和树杈虚掩着,将财宝放在这里,是一个极危险又极安全的地方。 但它确实存在,淳璟此时就坐在山洞的一只红木宝箱上,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不可一世的模样,人要学好不容易,但是学会一些臭毛病实在是分分钟的时。 淳璟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细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宝箱的盖子,然后,看着前面怒瞪着他的人,笑道,“你们知道霍延么?听说他的名头很响,他是个很慷慨的人,虽然我并不需要。没想到你们跟他一样,乐善好施!” 百疤紧握着拳头,咬紧牙关,恨不能咬他一口,咬住他的脖子,一口咬到动脉。 淳璟看着百疤咬牙切齿的模样,嘟了嘟嘴,笑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何必如此认真呢?” 他站起来,甩着一只巴掌大的钱袋儿走了出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盯着那只钱袋儿。这里有大大小小十来个箱子,每一只都装满了财宝,有的甚至无法合上箱盖,偏偏淳璟挑来挑去只捡了那么一袋。 淳璟走到洞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无首和百疤,他晃了晃钱袋儿,笑着说,“明天一早,羽衣城的士兵会过来拜访,在那之前,你们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准备。再会,各位!”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咬牙切齿地恨不能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但没有人能动,不然,他们早就冲了上去,不管结果如何。 “大哥!”百疤实在压抑不住胸腔里的一股热血,“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他拿的可是……” “对我们来说,那东西一文不值,还是个麻烦。”无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百疤,半个时辰,足够我们离开此地,还可以带些家当,对么?” 百疤咬着牙,一双眼睛布满了红呲呲的血丝,“驼子伤成那样,就这么放过他?!” 无首深吸了一口气,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沉声道,“是他放过了我们。” 第五章:琵琶女 镜花水月很美,因为它的虚幻,因为人的妄想。 月光下,湖水边,苇叶森森,轻轻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点点萤火在绿叶间穿行,这地方很美,美得让人心醉。 红豆已经下水,淳璟还坐在水边。 淳璟看着它,抬手揭下脸上的面具,揣回到怀里,咯咯笑道,“红豆,你掉色了!你这样很费我功夫的,你能听懂我的话么?你这个小畜生。” 红豆低低嘶鸣,好似已听懂了他的话。 黎明前的夜总是最黑的。 若非万般无奈,绝没有人会选择在在这样的时候坚持行路。 淳璟当然不会,但是红豆可以,所以在天亮之前他们就可以到达知冷所在的王城了。 夜色褪去,骄阳于东方升起,漫天星斗已隐匿了行迹。同行的路上已有了人影,模模糊糊,影影绰绰。 淳璟趴在马背上,望着远山后探出头的橘红色太阳,眯了眯眼睛,张嘴了一个哈欠,闭上眼睛蹭了蹭红豆的鬃毛,嘿嘿笑了笑,如梦中呓语一般喃喃道,“这个时候,那群夜叉强盗该作鸟兽散了吧!你说他们身强力壮的,做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学人家做强盗,做强盗就算了,还学艺不精,要不是遇见了我,他们的小命儿就没了!这年头,像我这么善良友好的狐狸哪儿找去,偏偏我那个姐姐就是看不到这样优秀的我啊!” 红豆没有反应,依旧保持着优雅的步子慢慢前行。 淳璟在在它背上趴了一会儿,坐直了伸了个懒腰,望着远方日光中有些模糊的城池,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贼笑,“知冷,请多指教咯!” 红豆忽然觉得脖子凉凉的,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摇着头打了一个鼻响。 淳璟摸了摸它的头,扑到它耳边,嘴角一咧,露出两颗小虎牙,“红豆,要去收拾一下咯。” 红豆仰头嘶鸣,已经迈开了步子,如风般消失在长路上。 淳璟在王城里转了两天,知道王城的酒没有羽衣城的香,因为羽衣城的酒为的是让人醉,而王城的酒却让人清醒。知道王城的姑娘没有羽衣城的姑娘美,也没有羽衣城的姑娘骚媚,但却比羽衣城的姑娘更有味道,那是一种禁欲的诱惑。 对于女人,他其实并不太懂,在他认识的人里面,最懂女人的当属慕容辛白,最让姐姐念念不忘的也是慕容辛白。 但在那场狐族和狼族,千年难遇的大战之后,慕容辛白就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那血肉模糊的尸体中间,他们只寻回了那支慕容珍如生命的紫竹笛。 淳璟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如火烧一般,他抱着酒坛抬头往前面瞥了一眼,挑了挑眉。 前面舞台上,女子手握琵琶半遮面,咿呀弹唱,吴侬软语。她着一袭黑紫色的轻纱广袖长裙,袖子滑落在肘间,两条白嫩如藕的小臂俏生生地露在外面,她的左手腕儿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的接口处挂着一颗青豆大小的银铃。 在那黑紫色的长裙里面,是一件半新的绣着粉色并蒂莲的红色抹胸,肚脐以下是一条开衩开到大腿根儿的红色裤裙。她翘着二郎腿,裤裙滑落在两腿之间,右腿上是一枝牡丹花的刺青。 台下的看客已经喝高了,进门时还是衣冠楚楚、整整齐齐,此时却衣襟半敞,丑态百出,直勾勾地望着台上的琵琶女,眼睛已经被情欲染红。 那琵琶女的表情淡淡的,清冷的模样让淳璟觉得有些眼熟。她低垂着眼帘,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下面那些人的嘴脸,又好像根本不在意。 淳璟抬了抬眼皮,拍下一颗明珠,头也不回地抬脚走了出去。 一曲方罢,女子按着琵琶弦久久不肯放松,祈求它的余音拖长再拖长,她紧抿着嘴唇,低着头,眸中闪着泪光,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弦上,余音铮铮。 按在弦上的手指慢慢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抱着琵琶站了起来,“各位公子,按照我们先前说的,那位肯买琴乐回去?” 第六章:最贵的面 酒在坛子里的时候是醇的,到了杯中也还是香的。 可是,一旦这酒气变成是从人嘴里飘出来的时候,却已经臭了。 不管一个人多么爱酒,闻到这样的臭气都要忍不住作呕。 而此时的酒家就被这样的酒气包围,酒客中了酒气的毒,化身成禽兽。 所有的酒客都站了起来涌到舞台前,高举着手里的票子,伸手去抓琴乐的赤脚,去摸她的腿,去嗅她身上的香气。 琴乐静静站着,不曾后退一步。 一阵风过,烛火剧烈摇晃,吵嚷的人群有一瞬间的安静,那火苗挣扎了一会儿又亮了起来,轰得一下,那肮脏的人又叫了起来,仰头却看到了落在琴乐身后的一条青影。 淳璟抓着琴乐的肩膀,带她往后退了一步,轻轻一抖将一件雪白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 下面的人忽然意识到到嘴的鸭子要飞了,解释瞪大了眼睛指着淳璟叫道,“你是什么人!” 淳璟扭头冷冷瞪了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醉鬼,眼睛微眯。 那人踉跄着后退一步,缩着脖子畏畏缩缩地钻出人群跑了出去。 “走吧。”淳璟看了琴乐一眼,转身走下舞台。围在周围的人慌忙让开一条路,躲得远远地。 琴乐站在舞台上紧抿着嘴唇,蹙着眉看着淳璟的背影,紧紧抱着手里的琵琶低下头去。 淳璟转身看着她,“你想让这些人买你吗?” 琴乐全身一僵,抬头看着他,抱着琵琶追上淳璟,出了那酒家。 琴乐低着头紧紧跟在淳璟后面。 “拿双鞋给她。”淳璟在一边坐下来,朝柜台后的伙计招了招手。 琴乐缩了缩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鞋子落在了那酒家里。 淳璟在王城玩儿了两天,还有一重大发现,那就是王城脚下的面面俱到面馆的面非常非常好吃!而且价钱公道合理。 当然这只是淳璟单方面的想法,熟悉淳璟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对吃的很挑,但决不吝啬。除了他以外,市面上的人没有一个不说面面俱到的老板黑心的,毕竟不是谁都敢将一碗素面卖到两颗金珠这样的价钱的。 所以在吃面的时候,琴乐显得很忐忑,她将面挑起来一根一根地吃。淳璟就坐在她的对面,他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桌上纱灯,灯罩里面映着飞蛾扑火的影子,但他又不像是在看那偔,从琴乐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眼神是没有焦距的。 虽然他们离得不过一张桌子的距离,但琴乐却觉得,淳璟处在距离她极远极远的地方,那里很寒冷,却只有他一个人。 淳璟仰头将将一盏清酿饮尽,扭头看向琴乐,“你计划卖多少钱?” 琴乐衔着一根面抬头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慌忙将面咬断,将嘴里的面强咽下去,伸出三根手指,道,“三颗珍珠。” “三颗?”淳璟盯着她已经恢复了血色的脸,有些为难。 琴乐看了一眼面前的面碗,她咬了咬嘴唇,道,“我原本卖五颗的,但公子请我吃面,那就三颗,已不能再少了。我会洗衣做饭,唱曲弹琴,公子买下我实在很划算。” 没等琴乐说完,他淳璟已有些不耐烦地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我不需要丫鬟仆人,太麻烦。” 琴乐瞪着他,紧攥着手,嚅嗫了一会儿,喃喃道,“公子如果……” 淳璟摆手直言道,,“你虽长得不错,但我对别人的女人没兴趣。而且我对音律一窍不通,所以对我来说它最大的用处助人睡眠。”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打量着琴乐,扬了扬下巴,道,“你觉得这碗面怎么样?” 琴乐愣了一下,低头看着碗里的清汤,她舔了舔嘴唇,道,“很好。” 淳璟点了点头,接着道,“你既然会做饭,那就为我做一碗面,我对美味从不吝啬,但也要物有所值。这里的一碗素面要两颗金珠,若你做得出让我满意的味道,我可以给你五颗,金珠。如何?” 而一颗金珠已价值一斛珍珠。 琴乐的眼睛亮起来,她瞪大了眼睛,微探着身子向淳璟确认,“只要一碗面?” “只要一碗面。”淳璟点点头,扭头望着外面,喃喃道,“这里的夜晚跟羽衣城真是没法比啊!”他忽然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他一面走,一面说,“把面吃完就回家去,明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这儿等你。” 淳璟的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了门外的人潮之中。 第七章:追踪 于夜色中追寻一个身着墨蓝色衣裳的人并不容易。 即便追踪者目力惊人。 所以在淳璟追到一条小巷的时候,就再也找不到那人的影子。他站在人群中四下看了两遍,忽然屏住呼吸,又猛地皱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他眉毛挑了挑,空气中什么味道都有,唯独青葵的味道,一丝都没有。他并不认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他从面馆追出来的时候还嗅到的他的味道,那么,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跟丢的呢? 淳璟闭着眼睛原路返回,想要找到青葵味道消失的地方。 回去的路并不顺利,总是有姑娘小姐不小心撞到他身上,跟他道歉赔礼。然后淳璟不得不停下来,他停下来,那些姑娘小姐就有了机会跟他搭讪打招呼,要请他喝酒吃饭以作赔罪,或者请他到府上去坐坐。 她们的理由很多。她们让他停下来的办法也很多。 就比如眼前的小姐,她朝身边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大着胆子抬脚将她绊了一下,小姐身子前倾,一包刚刚出笼的鲜肉汤包就飞到了淳璟胸前,汤汁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哎呀,真是对不起,把公子的衣裳弄脏了!我家就在前面,公子若是不介意,不如……” 她话没说完,淳璟已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淳璟的衣襟已经恢复干净,在最后一滴汤汁消失的瞬间,时间突然静止,那小姐长着嘴站在原地,脸上还带着歉疚的表情,但嘴角浮起的浅浅笑意泄露了她的心思。 淳璟左右看了看,将一个尖嘴猴腮,黑黢黢的男人拽过去放到那小姐面前,又抻了抻那小姐的手,让它们停在男人胳膊上方两寸的位置,做抓握状,接着让她身体微微前倾,膝盖微曲。 做完了这些,他眯了眯眼睛,绕过被定住的人,消失在人群里。 啪嗒的一声轻响,所有人都恢复了动作,那小姐眼睛倏地瞪大扑到了那尖嘴猴腮的男人怀里。 啪地一声脆响,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挨了谁一耳光。 淳璟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想到知冷的这张脸这么讨女孩子喜欢,虽然羽衣城的那些姑娘也很照顾他,但他知道她们对他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兜里的钱。 难不成,真是自己弄错了?淳璟看着前面的面面俱到面馆,忍不住皱眉,他现在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闻到了青葵的味道。 淳璟回头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狐族的味道本来就重,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在空气中挥发地一干二净的。他长叹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转身,双手背在脑后,慢慢往前走,如果真是青葵,那咸熙应该也是在这里的。但以咸熙的城府,显然是不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找到的。 淳璟忍不住又谈了一口气,喃喃道,“看来真的是我看错了。” 长街已经恢复了平静,远远地传来熟悉的马蹄声也因此变得格外清晰。淳璟停下脚步,笑看着远远跑过来,被染成了白色的红豆。 淳璟摸了摸红豆的头,翻身上马,仰着头伸了一个懒腰,摸了摸红豆的耳朵,喃喃道,“多想无益,还是到时候问知冷!现在先带你去兜风!” 红豆的速度很快,转眼已离开闹市,荒原里红豆跑得更快,也更自在,它全身的每一根毛发都散发着自由舒畅的气息。 淳璟看着它畅快的样子,抿唇一笑,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让红豆自己跑。 今晚的月亮很好,夜却很黑。整个荒野看起来黑漆漆的,像是魔王张开了大口。荒野中间却有有一片不小的湖泊,湖水清澈,月亮映在水里,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魔眼。 红豆跑累了,已在水边低头饮水,黑暗中看过去竟像是没有头的怪兽一样。 轻风渐起,风抚草叶,淳璟僵了一下,飞掠到水边。看到淳璟过来,红豆也抬起了头蹭了蹭淳璟的胳膊。 魔王的眼睛绝不会是清亮的。淳璟盯着湖中的水,紧拧着眉头,风中的腥气就是从这儿传来的。水是红色的,浮着血沫,红色的血水中是白花花的死鱼尸体,岸边的水草已经枯萎,成烧焦的黑色。 第八章:危险的味道 湖水有毒。 这是淳璟第一时间得出的结论。 得出结论的瞬间,他就腾地一下站起来紧紧盯着红豆,它方才喝了这里面的水了么? 红豆也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它的脸,它的鼻子比他还灵,看样子是没喝。 淳璟扭头看着湖面,面色凝重。湖中映着天上的月亮,月亮也被染上了红色,如恶魔临世的征兆,故事里杀戮总是在这样的血月下展开的。 咕嘟一声,一个水泡突然在脚边炸开,有什么东西从水底钻了出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湖面上像是炸开了锅,咕嘟嘟响个不停。 淳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有些踉跄,他紧抿着嘴唇,眼睛已经瞪直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湖面上尽是尸体,如刺豚一样的尸体。他们的脸已涨得如脸盆一样大,眼睛被挤出来,垂到水里,鼻子和嘴巴却已完全陷在肉里。 一股腐臭味儿顺风飘了过来。 淳璟紧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呱地一声吐了起来。 等到吐尽了,连胆汁也吐出来了,他才摇摇晃晃地走到红豆身边,扯着它的鬃毛艰难地爬上马背,红豆撒开蹄子飞奔了起来。 淳璟知道这是一个麻烦!一个大麻烦! 红豆托着淳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他落脚的客栈,淳璟伏在红豆背上半晌没有动,红豆扭头看他,低嘶一声。 淳璟扯着他的鬃毛慢慢抬起头,喘着粗气瞪着它,咬牙切齿道,“红豆,你真好!” 他翻身下马,爬墙进了二楼的房间。平常他都是轻轻一跃就上去了,可现在他双腿有些软,是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力气来了。 进了屋,淳璟抬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连滚带爬地挪到铜镜前,看到镜子里透出的自己苍白如纸的脸。 他心有余悸地长出了一口气,伸展身体埋头在桌子上,整个人都瘫软了。他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恶心的场面了!他以为当初在九州遭遇的那种将人吃人的景象已经够让人心悸了! 幼时的痛苦记忆总是刻骨铭心,那段时间,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些人拿着剔骨刀想宰杀牲口那样将人一块块剁碎,丢到锅子里,锅子沸腾起来,白色的浮沫在翻滚,漫出锅子,滴滴答答地打在熊熊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肉味很香,却让人作呕。 淳璟醒来的时候,外面在下雨,雨打芭蕉,红了樱桃。春雨细腻,但滴水瓦当上聚集的雨水已足够凝聚成水珠,滑落,串成珠帘。 窗外,行人稀少。即便是化成了人形,有些动物习性还是难以改变。 而在这一点上,人和动物并没有分别,他们都不喜欢被雨水浇透,成落汤鸡的模样。 但淳璟稍稍有些不同,他要去找乐子,即便是下着雨,也并不妨碍,有些冲动就是这么的风雨无阻。 昨晚遇到的骇人景象已被他遗落在了夜色的沉梦里,今天的他又是全新的他。 任谁在睡前吐光了所有果腹的东西,第二天都会因为饿得心慌从睡梦中醒来,所以此行的第一站就是去填饱他饥肠辘辘的肚子。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早已过了饭点儿,仙味居也是门庭冷落,过了热闹的时候,漂亮的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数钱,柜台上摆了一盒品相很不错的明珠,一颗颗被她擦得一尘不染。 小伙计正在偷懒,他站在楼梯的后面,那里正是老板娘的盲区,他倚着墙,脸上堆着笑,正对帮厨的小姑娘花言巧语。 淳璟抬脚走进去,老板娘头也没抬,“尼可!” 小伙计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转身从楼梯后面钻出来,立正站好,“是!” 老板娘还在数那些明珠,只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已经在一边坐下来淳璟。 尼可看见淳璟,忙堆着笑脸迎了上来,为他倒了一杯茶,“啊,公子,您好久没来了!吃点儿什么?” 淳璟挑了挑眉,忽然意识到自己顶着知冷的脸,看来他一个狼族王子也是这儿的常客。 “哦!小人知道了,还是您常点的那几样?!”尼可看淳璟挑眉,忙笑着道。 淳璟静静地看着他,浅浅一笑。 饭菜摆上桌的时候,仙味居里进来了除了淳璟外的第二个客人。 第九章:第二位客人 很少有人吃饭会专门错过饭点儿的,今天仙味居却破天荒地来了两个。 第二个客人进门的时候,老板娘依旧坐在柜台后数她的明珠。 淳璟记得,从他进门到现在,她已数了二十七遍。在这位新来的客人在淳璟对面坐下的时候,她已开始在数第二十八遍。 淳璟抬起头看着他,挑了挑眉,对面的男人白白净净的,脸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他有一头银灰色的长发,大大的卷儿,像是远海的浅波,还有一双圆圆的深蓝色的眼睛,睫毛也很长,淳璟盯着他的那双眼睛,忽然想起了红豆。 只是红豆绝不会跟他同桌吃饭。 “难得你今天这么准时!”男人伸手将淳璟的茶杯拿起来,仰头灌了口茶,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盯着淳璟,拧着眉沉声道,“昨晚上,魔瞳湖,你知道吧。” 淳璟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拧着眉看着他。 男人看着淳璟,低叹了一声,拧眉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在这儿吃饭!跟我走!”他站起来拉住淳璟的胳膊,拽着他往外走。 “喂,我这儿可不赊账。” 两个人还没走到门口,老板娘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还在数她的珍珠,已经数了三十六遍。 男人扭头看了老板娘一眼,笑弯了眼睛,抬手丢过去一只钱袋,“老板娘你真是,什么时候欠过你的?” 老板娘抬手接过那只钱袋,才终于露出笑脸,“多谢锦陌大人,欢迎下次再来哦。” 这个男人名叫锦陌,淳璟看着男人的背影挑了挑眉,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他抬起空出的那只手,摸了摸冰冰凉的脸,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差点儿忘了自己脸上还带着人皮面具。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雨霁天晴,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新雨洗过的叶子,叶片饱满油碧,阳光下熠熠生辉,晶莹的水珠沿着叶脉滑落,啪嗒一声轻响,砸落在花树下的浅洼,溅起点点飞星,再次落回到水里。 林间虫鸣鸟叫,声音悦耳不显聒噪。 从始至终,锦陌都拉着淳璟的手腕儿,从城中一直到了郊外,人烟变得稀少。 淳璟看着周围的陌生却不失雅致的路景,有些心慌,看这里的样子,不像是荒林,应该是又专人打理的。 想到这里淳璟有些暴躁,拧着眉甩开锦陌的手,叫道,“你抓够了吧!我又不会跑!” 锦陌微愣了一下,挑眉笑道,“我刚要说,难得你今天这么安静!”他伸手又握住淳璟的手腕儿,“我这是以防万一,你以前又不是没先例,今天绝不会让你再溜了!” 锦陌抓他的手法很特别,淳璟竟然无论如何也挣不开,他紧抿着嘴唇,暗暗吸了一口气,试探道,“你知道些什么情况?” “对了!”锦陌忽然停下来,盯着淳璟,道,“去那里的话需要乔装一下!” 他突然抬手扣住了淳璟的下巴。 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打落他的手,却强忍住自己想要退后的脚步,却还是退了半步,强作镇定地盯着锦陌。 他曾自信自己的易容术可以瞒天过海,但此时他已失了信心。 锦陌看到他瞳孔中透出的一丝惊慌,突然笑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袖子里摸出两片小胡子,递了过去。 淳璟盯着他手里的小胡子看了一会儿,接过来贴在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上。 锦陌向他走一步,帮他按了按那两撇胡子,嘱咐说,“到了那里,你要低调,绝不能是现在这副模样。” 他抬手拔下淳璟发上的簪子,收入袖中,接着道,“你最好少说话,因为你一说话,就会泄露你的身份。” 第十章:藏尸 有些人的身体里天生长着不安分的种子。 无声的世界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比地狱黄泉还要可怕。 淳璟从不是一个安静的人。 无论是在大泽的青丘,还是在九州的乐游山,他都是最热闹的那一个。 清风从林间穿过,带来鲜花的香气,额前的发丝飞扬而起,扫过淳璟的眼角。他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滑落在肩头的发,扭过头,微眯着眼瞪着着锦陌,表情冰冷。 锦陌看着他冷峻的脸,轻轻笑了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拖着他往前走,笑道,“别总是这幅表情!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条线!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条线,我们一定要把握机会!” 淳璟拧着眉打量了一下四周,暗自思忖,“这个锦陌不会是认出我是假的,要杀人灭口,焚尸灭迹吧!这地方真的是个杀人藏尸的好地方。” 锦陌突然打断了他的思量,表情变得严肃,沉声道,“千杭之那条贼狼,狡猾地很,我们稍有松懈都会着了他得道。到时候,就是一败涂地,万劫不复。若让他把握了先机,绝对会斩草除根。” 淳璟偏头看着锦陌,歪了歪头,锦陌那严肃的表情,再配上他那婴儿肥的脸,实在是有些滑稽,但淳璟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虽然不太明白,但也知道知冷他们似乎是到了生死关头了。 “嗯……”锦陌扭头看到淳璟的有些天真无害的表情,咧着嘴叫笑了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就保持这样的表情,直到今天的会面结束吧!绝对没有人会认出来知冷的!” 淳璟看着前面破败的小房子,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就是锦陌说的要跟什么人碰头的地方么?!相比来说,还是杀人藏尸效果更好! 这座小房子占地只有几平米,屋外是齐腰的荒草,半扇门斜挂着,透过那门缝,看到黑漆漆的里面。一扇窗户破烂不堪,破碎的蜘蛛网在风中飘荡,窗纸已经腐化粉碎,在风中发出哧哧啦啦的怪叫,屋顶上的瓦片上也长满了荒草。 锦陌拨开荒草走到门前,回头看到淳璟拧着眉站在荒草外一动不动。 锦陌叹了一口气,朝他招招手,“安全起见才选在这里,你将就一下,不过是沾上一点灰,又不会死,你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快点儿!” 淳璟冷冷地盯着锦陌,紧抿着嘴唇,觉得自己被杀的概率在增加。他恍惚看到了锦陌那张婴儿肥的面具后面是龇起来的狼牙,他那双胖胖的手,也亮起了利爪。 锦陌看着淳璟不断变换的表情,也忍不住皱眉,沉声道,“知冷。” 淳璟紧了紧拳头,穿过荒草,站在那破败的门前,他回过头去,才发现来路蜿蜒崎岖,已不辨方向,不管是谁布的阵,竟然比子修长老的幻术还要高一筹。 “果然是杀人藏尸的好地方。”淳璟拧着眉喃喃道。 “咳……咳咳……”房门已经打开,屋檐上的灰簌簌地落下来,锦陌掩着唇还是忍不住咳了起来,听到淳璟模糊的声音挑眉道,“你嘟囔说什么呢?”没等淳璟的回答,他已先一步进了房间。 门已经打开,光却无法照进,黑暗将锦陌的身影吞噬。 淳璟看着那黑漆漆的房间抿了抿嘴唇,回望来路,挑着眉喃喃道,“这个时候回去的话……啊!” 一声尖叫,漆黑的房间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了淳璟的手腕儿,将他拖了进去。 第十一章:这样不行 黑暗中的人总是脆弱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淳璟的尖叫声有增无减,越发凄厉,因为他忽然感觉到黑暗中有千百只手在摸他,那手湿滑粘腻,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淳璟甚至感觉有粘哒哒的绿色液体从那手上淌下来,黏在他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尖叫声戛然而止,因为淳璟突然意识到那只手已经从他的胸口滑到了他的脖子,而且还有往上的势头。 淳璟的呼吸突然停止,眼睛猛地瞪大,伸手扣住了那只摸到自己下巴的那只手。 一瞬间,黑色褪去,他看到了锦陌的脸,那张婴儿肥的笑脸。而他手中抓着的正是锦陌的手。 锦陌背靠着一堵白墙,白得有些刺眼,但锦陌嘴角的笑更加刺眼。 淳璟抓着锦陌的两只手按在墙上,一条腿又卡在锦陌两腿之间,姿态暧昧。 淳璟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摸到了湿滑的蛇一样,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脚似被什么抓住,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锦陌伸出手拉住他伸向空中的手,猛地往怀里一带,身形一转,将淳璟按在了墙上,他笑弯了眼睛在淳璟有些惊惶的目光下往前走了一步,胖嘟嘟的一只手伸向淳璟的脸。 淳璟抿着嘴唇,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吐沫,果然是认出来了么?以红豆的嗅觉一定能找到这里来的,况且一路上他已经做了标记……姐姐告诉他出门在外,不能轻信人言。现在他需要保持惊恐,迷惑对方,然后伺机…… 一阵风过,叶声娑娑,一根枯枝从主干脱落,啪地一声砸在地上,碎成两段。 锦陌突然一软,倒在淳璟身上,胳膊挂在他肩上,头枕在他的肩窝。 淳璟屏着呼吸眨了眨眼睛,抬起的手轻轻放下,小心地戳了戳锦陌的脑袋,看到它无意识地晃了晃,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他,掸了掸身上的长衫,准备回去了。 他四下看了看,这地方应该是那破败小房子的院子,一样到处是荒草,却开着星星点点蓝色的花,高一点儿的灌木被吞噬,只露出俏生生、趁着昨夜春雨生出的嫩芽。 淳璟看了一会儿,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院子不大,围墙不高,但却没有出口,这地方就像是一个没有接口的铁桶,将他圈在了里面,难辨方向。 轰咚一声,什么东西在动,地面也跟着震动。 被掩盖在杂草中的灌木突然移动,以一座假山为心围成圈,拔节生长,枝杈相交。 于空中开出一朵朵金光闪闪的花,每一片花瓣又像是一面反射镜,将所有的光聚焦到最中间的位置,轰得一声,那道光束注入假山顶的一朵纯黑色的四瓣合抱的花里,那光忽变得如水一般,从花瓣的顶端溢出,淌了下来,如金色的岩浆浇下来。 淳璟愣了一下,拎起锦陌的领子往后退了两步。 那金光滑下假山之后也流尽了。那山像是长了脚,往右边移了一步。 淳璟抱着胳膊歪着头,盯着那移开的假山,望着那级级向下的石阶,忍不住挑了挑眉,低头瞥了眼脚边的靠着自己腿的锦陌,喃喃道,“这条暗道是从外面打开的,还是这个男人打开的?” 他抿着嘴唇,轻挑着眉毛,表情为难,姐姐说他做事冲动,不顾后果,叫他出门一定要注意,不能激愤冒进。 “但是……”他皱着眉,又往四周看了一下,叹道,“好像除了这个地道,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他弯腰拎住锦陌的后领,低头看着他婴儿肥的脸,眯着眼睛坏笑了一声,“无论如何,你是一定要走在前面的,不知道有什么刀刺剑戟。”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锦陌的后领,拽着他走到那黑色的暗道,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跨了出去。 又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淳璟牵强地撇了撇嘴,想起方才黑暗中那些粘腻湿滑的手,不禁有些心有余悸,而且空气里忽然飘出一股清甜的香气,不知道又有什么玄机,他抬手掩住鼻子,将昏迷的锦陌提起来挡在自己前面。 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哑哑的声音,好像很疲惫的样子,“这样不行,你会迷失在黑暗中的。” 第十二章:喂!小心了 突然袭击这样的事终究是让人心悸的。 不管是谁,不管他多伟大,多胆大,预料之外突然出现的变故,都多多少少会让人的心脏有一瞬间的停跳。 尤其是在这样死寂的黑暗中。 心脏再次跳动的时候,淳璟嗅到了锦陌呼出的味道,那是一种很甜的糖果味。 不等淳璟说话,锦陌解释道,“如果没有这股清甜的香气,就是我也寻不到出路。”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嘟囔道,“欺负我功夫不如你么?每次都下这么黑的手,要不是我喜欢你……”他突然笑了,朗声道,“你要知道,到了这里,若没有我的同意,你是怎么也走不出去的!” 前面漆黑的地方出现白色的光,起出还是珍珠般大小的一点,然后慢慢扩大。 锦陌望着那白光,像是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偶一样,兴奋地向淳璟展示:“前面就是了,欢迎来到我的秘密花园。” 他的话音未落,人又软了下去,倒在出口的台阶上。 淳璟看着自己的手挑了挑眉,噘着嘴喃喃道,“别怪我,是它听不下去了。” 黑暗会吞噬人的眼睛。 淳璟跨出一步,霎时间,刺眼的白光如针一样刺进他的瞳孔,火辣辣的疼,淳璟闭紧了眼睛双手捂住。 红色的光穿透皮肤,穿过血肉温润地落在他的瞳孔里。耳边传来叮叮当当铁环摩擦碰撞的声音,还有沉闷的鼓声,尖锐的哨响。 院中繁花似锦,香气馥郁,正是黑暗中嗅到的那股清甜的香气。花枝上挂着彩绸,风过,如敲在鼓面之上,发出怦怦的响声。 花丛间是三座精巧的、完完全全一样的小楼。小楼的四角拴着黑漆漆的婴儿手臂那样粗的铁链,铁链深埋在地下,晃啷啷的响声,时而脆如银铃,时而如古寺沉钟。 淳璟抿了抿嘴唇,仰头看了看天,依旧不见太阳,天空是厚厚的云层,难窥天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以自己为圆心,在地上画四个方向,“点,点,点豆豆,点到豆豆翻个跟斗。”淳璟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方向正是与那三座小楼垂直的方向。 沿着那个方向往前走,一路繁花相送。 淳璟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却依旧不见围墙,回头转身,那三座小楼已经不见,花树中间布满了浓重的雾气,那薄雾落下来凝成水珠沾在他发和睫毛上。 “原路返回?”淳璟看着那越来越浓的雾气,微微挑眉,抬手掰下一截花枝,喃喃道,“还是往前走吧,可能马上就到了。” 打定主意,他整理心情,甩着花枝继续往前走。 他现在可以确定,锦陌还不知道他是假扮的知冷,所以,即便他现在找不到出路,但只要不被揭穿,就没有问题。 耳边忽然传来水流的声音,还有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水花的声音。淳璟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他疾走两步,看到一片碧色的湖水。 淳璟走到水边,映着水,左右打量着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不免有些佩服自己,近来,他的易容术越发精湛,又上了一个台阶。 一尾金色的鲤鱼慢慢游到水边,从水中探出头看着淳璟,一双眼睛是水洗的清澈。 淳璟看着它眯了眯眼睛,挽起袖子,将手抄入水中,慢慢靠近。 鱼儿轻轻一跃,尾巴一甩,窜入水中,瞬间消失了行迹。而在它消失的地方,映出一扇朱红的大门,门上钉着赤金的门钉,两枚兽头辅首咬金链的两端,将门紧锁。门头上有一块漆黑的匾额,上面模糊写着两个金色大字。淳璟眯着眼睛,探着身子,努力想看清上面的字。 “喂!你要掉下去了!”一个清亮如鹂莺一样的声音响起,淳璟一个激灵,抬起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雾气愈加浓重,从水中蔓延开来。 第十三章:为伊逗留 一阵风过,水波荡漾,水中的大门的在水波涟漪中消散破碎,黑色匾额上的字也散了,化成点点金沙沉入水中。 厚重的云层被撕开,血色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了玫瑰色,那一池碧水也像是一瓣艳丽的玫瑰花瓣。 雾气不知在何时散去,淳璟终于看到了围墙。 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一座绣楼,绣楼之上站着一位身穿红衣的女郎。 她似乎方沐浴罢,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胸前,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水珠从发上滑落,挂在她的红裙上,在夕阳的暖色日光下,凝结成金光闪闪的明珠。 她此时侧站着,身体出落地玲珑有致,她扭过头来,望着淳璟温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双金褐色的眼睛,眼底依稀可见点点闪亮的金光。 淳璟站起来,离开水边,站在绣楼下,阳光从那女郎身上缀着的明珠上反射到他的眼睛里,让他不自觉地抬手遮住眼睛。 在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女郎已美人靠上坐下,手搭在栏杆上,慢条斯理地梳理湿淋淋的发,但经她手的发,反而更湿,水凝结成珠,像是小粒的雹子一样坠落在黑色的地板上,碎成粉末。 “你是谁?”淳璟看着她,挑眉道。 话说出口,淳璟忽有后悔,因为他知道她是绝不会说的。 女郎却挑了挑眉,笑着朝淳璟抛了一个媚眼,道,“回殿下,妾名雨箩。” 淳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却还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他紧抿着嘴唇,紧紧瞪着雨箩。莫不是青丘姐姐派来的人么? 或者她只是单纯的认识他脸上的这张面具。 “你认识我?”淳璟稳了稳心神,抬手摸着嘴唇上的两撇小胡子,显然锦陌的什么小胡子战术不怎么样! 雨箩说,“锦陌大人让妾留在这里见一个人,世人皆锦陌大人跟殿下关系匪浅,况且此事事关殿下性命和前途,所以非殿下亲自来不可。看您气质,乃是王贵之气,是以,妾之拙见,您就是我们狼族的王子殿下。” 淳璟挑起眉毛,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更是个危险的女人。可惜,你错了。” 雨箩也挑了挑眉,“错在哪里?” 淳璟道,“自以为是。” 雨箩愣了一下,咯咯笑起来,她说,“妾有自知之明。殿下的气质,不是蓬乱的头发,滑稽的胡子可以掩盖的。” 淳璟道,“这倒是句实话!”他看着悠哉的雨箩,轻轻挑了挑眉,揉着有些酸的脖子,接着道,“你为什么不下来呢?” 雨箩忽然站了起来,莫名其妙道,“接您的人来了。我们稍后再见吧。” 话音一落,雨箩已消失不见。 “公子。”一个独眼的、衣衫有些褴褛的老人突然出现在淳璟身后,他低垂着头,用那一只残眼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双干枯如树皮的手拖着一只笤帚,“少爷在等您。” 淳璟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往后退了一步,扯着嘴角道,“是你把她吓走的?!” 独眼的老人说,“她不该出现在公子面前,公子本不该在这里逗留。” 第十四章:落水 淳璟偏头打量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独眼老人,挑了挑眉,“老人家怎么称呼?” “公子折煞老朽了,”独眼的老人道,“老朽不过是这院子扫地的。” 淳璟点了点头,打量着周围的花树布局,道,“这里倒像是个迷宫,你如何在此辨别方向?” 老人说,“公子可知战时传信的信鸽?不管它们要去什么地方送信,是刀山还是火海,它都能准确地找到方位,却不迷路。” 淳璟说,“原来你是一只信鸽。你知道我是谁么?” 老人说,“公子是贵人。” 淳璟说,“那绣楼上的姑娘倒是比你知道的清楚。” 老人又说,“老鬼愚拙,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此扫地。雨箩娘子聪慧貌美,察人细致入微。” “是这样么?”淳璟眉毛一挑,笑道,“你叫老鬼?我倒觉得你比她要聪明呢!” “哎呀,老了,老糊涂了。”老鬼低着头嘟嘟囔囔道,忽地脚步一停,又道,“公子请进,老朽告退。” “嗯?”淳璟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下,四周看了看,雾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回头再看,老鬼也不见了踪影。 “搞什么鬼!”淳璟扯着嘴角冷哼了一声,嘟囔着转身,雾气已经消散,花树间有一座六角亭,青纱翻飞。 淳璟大步走不过,撩起纱幔走了进去。 “哈!这场面,我以为是谁家的小姐。”淳璟仰头四下打量了一眼,在桌边坐下,望着靠在长榻上休息的锦陌,冷哼道,“不是说有会面么?” 锦陌翻身瞪着淳璟,“你干什么敲晕我?” 淳璟挑眉看着锦陌恨不能咬他一口的表情,舔了舔嘴唇,抬手倒了一杯茶,懒懒道,“不想听你胡诌。” 锦陌腾地一下坐起来,盘着腿瞪着淳璟,眯了眯眼睛,“你已经见过那个女人了?” 淳璟拧着眉放下水杯,忽然看出些端倪,那个雨箩说锦陌和知冷关系亲密,恐怕不止是亲密那么简单吧!他抿了抿嘴唇,决定少管闲事,只道,“你现在还有工夫给我闹别扭么?”他说着假意站起来往外走,“我没工夫陪你胡闹!” 背对着锦陌,淳璟扯了扯嘴角,如果是知冷,他会这么说的吧。忽然感觉到后腰凉凉的被什么东西抵着,接着听到锦陌低沉的嗓音,“你再往前走一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淳璟撇嘴,看来不止是亲密了。 锦陌唰得一下收回匕首,抬起胳膊架在淳璟肩膀上,“走吧,这件事比我们想的要严重。” 淳璟终于见到了通向外面的门,门在水里,在绣楼前。 雨箩一声红衣在水里游来游去,红色的纱裙就像是红色的尾巴,看起来就像是真的锦鲤一样。 “妾已恭候大人、公子多时,两位请随我来。”雨箩从水底游上来,一头乌黑的发像是水藻一样披在肩上那身衣裳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尽显诱惑。 “去哪里?”淳璟揉了揉鼻子,自己的水性不太好,也不喜欢那种湿淋淋的感觉。 锦陌瞥了他一眼,眯着眼睛轻哼了一声,“你怕我把你卖了么?” 淳璟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抱着胳膊扬了扬下巴,转身往回走,“我今晚与佳人有约,先行一步,有什么事明天再约。” 水花飞溅,打落一地繁花。雨箩已摆尾出水,羽纱一样的尾巴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她张开了双臂,从后面抱住淳璟。 淳璟已落水。 第十五章:时间冻结 水中窒息是喉咙被生生撕裂,却无可奈何的绝望,水从眼睛、鼻子、嘴巴,从所有可以进水的孔洞里灌进身体。 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水,咕嘟嘟像是沙漠中终于寻到绿洲水湾的疲惫旅人,殊不知是自寻死路。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眨眼的时间,但已让淳璟有些吃不消,他现在看着雨箩,就像是看着栖息在水中,随时准备将人拉下水的水鬼,心有余悸。 水中那扇朱红色的大门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眼前是嫩绿色的广袤的草地,草丛里开着点点五彩斑斓的小花。藤蔓垂挂在树枝上,生出的根须、花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草地荡起浅波一层层送到远方。 雨箩回头嫣然一笑,对身后的两个男人说,“大人,公子,请随妾来。” 她身上没有一滴水,只有先前没有干的头发还在淌着水,那双金褐色的眼睛晕着温柔的笑意,情丝沿着她的发丝落在她的长裙上,穿成透亮的明珠。 前面背嫩绿色覆盖的小山上有一个山洞,洞口开着鲜花。 “她是谁?”淳璟看着雨箩的背影,低声问锦陌,“要带我们去哪里?这里好像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们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此地竟不见太阳,是清晨?” 锦陌说,“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算是隐藏尸体的绝佳妙处,实在很难想像,像千杭之那样外表愚笨,被先生称为烂泥扶不上墙的人是怎么想到这样一个办法的,将时间冻结,以此保持尸体的新鲜。” 淳璟蹙眉叹道,“能将时间冻结,该有多强的实力做后盾!” 锦陌说,“看来是我们以前小瞧他了。” 淳璟说,“这样的人才可怕。” 淳璟和锦陌随雨箩走进山洞。洞中石壁上开满了奇花异草,花草间长出炫目的水晶石,水晶石下生着灯笼草,微弱的光将山洞照得明亮。 走在前面的雨箩慢慢停了下来,回头朝淳璟和锦陌灿烂一笑,撩起衣袖,弯腰摘下一朵灯笼花。 “这地方是你的么?怎么看起来她比你还熟?”淳璟歪了歪头,压低声音凑到锦陌耳边,挑眉道,“这位小姐什么底细?” 锦陌扭头看着锦陌笑了笑,抬手拍了拍锦陌的肩膀,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淳璟的担心不无道理,锦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结局就是他们两个人像是一摊烂泥一样被人关在铁笼里。 锦陌醒来的时候,淳璟就盘腿坐在他身边,冷冷瞪着他,眼神冰冷。 “知……知冷。”锦陌看着淳璟的眼睛,脸腾得一下子红了,喃喃地唤了他一声。 “这就是你说的虎穴?这地方没有虎崽子,倒是有不少的盗版你我。”淳璟回头看着对面笼子里用铁链吊着的人,冷冷道,他现在知道这个他们口中的千杭之是多么危险的一个人,狼族王室范围内又酝酿着一个多么大的阴谋。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我没功夫陪你在这儿瞎胡闹,走了。”他决定这趟浑水就趟到现在为止,多管闲事,是会引火上身的,扮演知冷的角色该到此为止了。 “知冷,”锦陌撑着站起来,一条腿半跪着,伸手扯住淳璟的袍子,仰头凝望着他,“只有身处险境,才能绝处逢生!我们现在对千杭之的计划一无所知,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必须把他从暗中揪出来!” 淳璟甩开锦陌的手,凝眉道,“我还有约。你也别把自己搭进去了,不管是为了谁,都得不偿失。” 说完,淳璟便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空气中。 锦陌瞪大了眼睛,站起来四下看了看,“知冷?殿下!” 他在不大的牢笼里转了一圈,确信淳璟没有出去,“别玩儿了!这里都是针对狼族王族加持的符咒,你出不去的!” 对面的笼子里面,那些铁链上粘着一张张金银符咒,那些人的脸色青白,没有血色。 “这些人……”锦陌急迫地抓住铁栏杆,眼睛瞪大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些人的脸,他们那些人眉眼之间与他和知冷都有几分相似,只是多少的问题,而且从那些人的脸色来看,他们背挂上去的时间年代不同,应该是谋划了很多年了。 “千杭之真是狼子野心!心思城府如此之深,实在可怕!知冷,我们这次是来对了!”锦陌盯着那些挂着的人,沉声道。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发出吱愣愣的哨响,像是梦魔诡异箫音。 第十六章:难念的经 淳璟到达王城的时候,夜已深,深巷里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高处吊起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铁链摩擦发出吱吱呀呀的细响。红色的光打下来,拉长了巷子里独行人的影子。 轻轻的脚步声在沉寂的巷子里被放大百倍,如同鼓点一样有规律地敲着耳膜。 淳璟远远地停下,蹙眉望着面面俱到面馆儿前坐着的女子。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衣衫,瑟缩着身子,怀里抱着他昨日为她披在肩上的披风。冬已退去,春夜微凉。 细细的昏黄的光从门缝里倾泻出来,停在她身边,红豆也站在她身边,扑哧扑哧地喘着气。 淳璟轻叹了一口气,抬脚走过去。 琴乐偏头瞥见地上的影子,看到他的鞋子,她猛地仰起头看到淳璟有些凉的眸子,她猛地站起来,披风从胳膊上滑下去,落在地上。她一点儿没注意,只顾着将怀里扣着的碗推了过去。 淳璟看着琴乐微微颤抖的手,往四周看了一眼,撩起袍子在台阶上坐下,仰头看着她,伸出手。 琴乐愣了一下,忙将碗送了过去,揭开了盖子,一股清香瞬间飘溢出来,她满目期待地望着淳璟,这碗面可关系着她的命运。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唇点了点头,吃了一口,他微愣了一下,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将碗里的面吃了个干净。 他将碗搁下,擦了擦嘴,微微后仰,双手撑在后面,摸了摸肚子,不顾形象地打了一个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琴乐期待又忐忑的表情,轻轻笑了笑,挑眉道,“只你一人?” “是。” “我有没有问过你卖身的原因?”淳璟点了点头,抿着嘴唇想了一下,又道,“看你当日决绝的态度,像是为了有情人。今日如此之晚,怎不见他陪你一起来?” 琴乐抿了抿嘴唇,只瞪着他,不肯再多说一句,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公子只说这碗面可还可口?” 淳璟拨着那只碗,笑道,“面虽有些凉,但看你极力呵护,倒是暖心。味道虽比不上这面面俱到的面,但人饿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东西,总是分外的香。” 那碗的碗口却有些许残缺,显然用了很久,但洗得却很干净,碗底也没有什么腻子。 淳璟低声喃喃道,“看来你家里真的很困难,这恐怕也是最后一只多少算是完好的碗了。”他细长的手指划过那碗的边缘,已将碗的缺口修复。 琴乐说,“公子若是满意,可能兑现昨日的承诺。” 淳璟从怀里摸出五颗金珠叮叮咚咚地搁在碗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从琴乐身边走过,翻身上马,回头看着仰头看着他的琴乐,微微蹙了蹙眉,挑眉道,“这个时候,送你回去?” 琴乐后退两步,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那再见!”淳璟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琴乐的话音刚落,他已经一夹马肚子跑了出去,只留下余音在空气中飘散。 姐姐说,身为男人要有君子之姿,既要是时做出绅士的样子,又不能强人所难。所以既然琴乐拒绝了他的好意,那就就此别过,他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也不是很喜欢被人倾慕。 马蹄声消失在巷子里,琴乐收回目光,转身将在台阶上坐下,端起碗轻轻晃了晃,盯着里面叮叮咚咚的金珠长舒了一口气,瞥见脚边的披风,扭头往淳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蹙着眉捡起来,掸去上面的灰尘。 “像他这样的富家子弟根本不在意吧。”琴乐摩挲着那披风,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远方荒林水边,虫鸣蛙叫,未熄的一盏豆灯照亮了茅屋简陋的窗。 第十七章:自掘坟墓 锦陌无助不安地站在铁笼里,紧紧抱着胳膊,微微有些颤抖,这山洞潮湿阴冷,应该是背阴靠水,这铁笼的铁上面黏着白色的皮肉和黑色的毛发,有些新鲜,有些腐败泛着臭气。 他本就是文臣,平日里负责为知冷出谋献策,疏于修炼法术,此时倒是后悔万分,若自己能有知冷一半的修为,也就不会受制于人了。 锦陌在铁笼里走着,脸色苍白,“我觉得我们这次玩儿地有点大!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待的!这里面关着的人必定遭受过非人的痛苦,看这上面挂着的皮屑就能知道!!” “我听人说过一种剔骨换皮之术,能让两个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人变得比双生子还要像!”锦陌说,“只是这种术法过于险恶,需要一寸一寸地换皮,衔接之处也要格外小心,因为稍有不慎就会使得身体腐烂溃败。 一阵风过,对面挂着的人轻轻摇晃,金银符咒呼啦啦地响,铁链也发出嘎吱嘎吱地痛苦的呻吟。 锦陌有些崩溃,忍不住叫道,“知冷,你能不能不要玩了!”那叫声在山洞里碰撞回响,显得很是凄厉。 锦陌的声音消下去的时候,清风送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如老妪,她说,“这是我们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大人的谋划此番一定会成功!” “希望你这次不会让余失望。” “大人请随卑职来。” 锦陌耳朵抖了一下,听到了从远处来的脚步声。他抿着嘴唇环视了一圈儿,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呕吐感,盘腿坐下来,闭上眼睛,喃喃道,“看来是千杭之来了,知冷,你老实待着,不要出声。” 来人脚步一顿,砰地一声撞在对面的铁笼上,传来晃啷啷的撞击声,女人头上的黑纱斗笠被铁笼挂住扯掉,露出一分端倪,已足以让人看穿她的伪装。 她慌忙拉下黑纱,冲到铁笼前,紧紧抓住铁栅栏,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我亲自加持的灵符,他怎么会逃出去!” 暗处,男人瞪着他眯了眯眼睛,表情阴沉,“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女人转身屈膝跪倒在地上,喉咙像是被人扼住,“大人……恕罪,是……是卑职的疏忽!” 锦陌突然冷笑一声,睁开眼睛瞪着那男人,嘲笑道,“你以为你能抓住他么?千杭之,你把自己看地太高了!知冷他才是狼族的王子,除了狼王,狼族上下最高贵的人。” “知冷真是养了一条好狗。”千杭之从暗处走出来,瞪着他冷哼一声,拧眉道,“他在哪儿?” 锦陌皱了皱眉,说,“你的铁笼符咒困不住他的,我劝你还是莫要再白费心机了,否则就是飞蛾扑火,引火自焚。” 他发现自己每见一次千杭之,都觉得他与之前有些许的不同,与知冷越发相似。 千杭之上前走了两步,冷冷一笑,歪头看着锦陌,说,“跟我吧,锦陌。你要的只有我能给你。” 锦陌看着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慢慢站了起来,笑道,“我虽追求权力,但绝非没有原则,不是谁都有这个福分让在下辅佐的。” 千杭之说,“为人处世为自己留条后路,话说得太满,事做得太绝,是自掘坟墓。你是聪明人,当看清当下形势!” 锦陌说,“人有抱负难能可贵,可若是自不量力,暗藏祸心,终将害人害己。” 千杭之说,“锦陌你不必如此着急回应,不如先看看余为你带来的礼物。” 女人朝千杭之点了点头,拍了两下手。两个人从暗中走了出来,站在铁笼前,静静地望着锦陌。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与自己这般神似的一个人,锦陌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后撤了一步,结巴道,“你……你们!” 那人礼貌地拱了拱手,缓缓道,“在下锦陌。” 千杭之笑道,“这两个人如何?若是连当事人都认不出,便万无一失了。他虽没有你的聪明才智,但还算听话,相比于一个有头脑却不听话,甚至肆意妄为的你,实在是安全太多了!余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将余置于险境。” 千杭之偏头瞟了一眼身边假的锦陌,笑得阴测测地望向铁笼里的锦陌,说,“你就留在这里,仔细观察。” 锦陌哼了一声,道,“知冷绝不会丢下我,他既能从这里逃出去,就绝不会放过你!” “你个笨蛋!”一阵风过,锦陌猛地僵住了身子。 第十八章:被揭穿了 千杭之看着面上露出喜色的锦陌,微微拧了拧眉,他往四周看了一下,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女人。 女人微僵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出去。 千杭之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若随你来的是真的知冷,那他也会跟你一样,成为余刀俎之下的鱼肉,绝没有机会逃出去,没有哪个狼族能在这符咒下逃脱。实际上,知冷一早被王上传进王宫。实际上,你实在不该如此冒险。” “大人。”女人很快回到千杭之身边,她仰头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千杭之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冷冷道,“既然没用了,就收拾了吧。” 女人枯瘦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低下头去。 假的锦陌袖中银光一闪,转身刺在了知冷胸口。 锦陌猛地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好像是自己握着那柄匕首刺进了知冷的胸口。 即便他知道对面那个知冷是假的,那个握着匕首的锦陌也是假的,可那一瞬间,他真的害怕极了。 女人扭头瞥了锦陌一眼,冷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把这里收拾干净。” 假锦陌的动作很快,假的知冷很快就成了对面那些人体风铃中的一个。 淳璟靠着石壁看着铁笼里失了魂儿的锦陌,耸了耸肩膀,轻笑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知冷!闭嘴!”锦陌的反应很快,即便他方才真的很害怕。他紧着嘴唇注意着对面收拾残局的假的锦陌,扭头瞥见铁笼外面阴影处站着的淳璟,瞳孔微微收缩。 淳璟瞥了那个假锦陌一眼,笑着朝锦陌做了噤声的动作,“嘘!”他身形一闪已经进了铁笼,站到了锦陌的对面,手指着对面的牢笼,“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你怎么做到的?这符咒对你形同虚设?你……你不是知冷?”锦陌瞪着他,眯了眯眼睛。 “嘘嘘嘘!克制你的情绪!”淳璟食指抵着嘴唇,摇着头笑道,“你不该是这样一个不稳重的人吧!现在,坐下来,好好听我说,你也不想让自己一直的努力付之东流吧!” 锦陌说,“你到底是谁?” 淳璟摊开手耸了耸肩膀,含糊道,“你相信你的眼睛还没瞎。现在!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揭穿他的阴谋,我也不喜欢被人当成笨蛋。今日千杭之的计划,只有杀了你才能成功。看到了吗?对面的那个提线木偶,他一定在你身边潜藏了很久,所以才能学你学得惟妙惟肖,时刻准备着发挥自己的作用,顶替你的位置,否则,死的就是他。” 锦陌盯着他,抿了抿嘴唇,“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让千杭之如愿以偿,杀了我,让对面这个冒充我的混蛋顶替我的位置出现在知冷身边。” 淳璟点点头,转身走到铁栏杆前笑道,“嗯,这是最简单快捷的办法。” 锦陌拧紧了眉,说,“你确定?” 淳璟答非所问,挑眉道,“你说,那上面挂着的东西有数吗?” 假的锦陌已经收拾好了残局,就站在铁笼前,与淳璟面对面,盯着的却是锦陌,他眼神闪烁,记着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锦陌站起来走到淳璟身边,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同样审视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假锦陌,“你想怎么做?”锦陌眯了眯眼睛,忍不住扭头瞥了一眼淳璟,咬牙暗道,“该死,只是这么一张脸就让我觉得安心不少!” 淳璟转身靠着栏杆,抱着胳膊转身看着他,挑眉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假死药。” “假死药?” “表情!”淳璟提醒他。 锦陌暗暗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对面的假锦陌,发现这张脸做的没有一点儿瑕疵,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要亲吻这张脸,可是只要嗅到那张脸上散发的淡淡的药粉的气味儿,他就忍不住皱眉,那不是属于他的味道,那种味道绝对不该在一个名叫锦陌的人身上出现。 他轻轻笑了笑,喃喃道,“我好像找到了!”他笑看着对面的锦陌,眯了眯眼睛,转身对淳璟说,“我同意你的计划。” 第十九章:糖果味的小妖精 幽静的山谷被打破,芳草被踩踏成泥,到处一片狼藉,山洞里水晶石残碎一地。 山洞深处,摆着两只巨大的铁笼,被藤蔓覆盖包裹,开出漂亮的花。 铁笼内,是那些废弃的试验品和深度昏迷的锦陌。 山谷里燃起火,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灰烬下面。 锦帐大床上,一对璧人正在酣睡,床下两双靴子歪七扭八地随意丢着,华服散落一地,看样子战况激烈。 两只酒坛摆在桌上,两只落在凳子边上。 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不是死了,总要从睡梦中醒过来。锦陌醒来的时候,全身像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他拧着眉低头看着像只树袋熊一样趴在自己身上的淳璟时,微微愣了一下,接着轻轻笑了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他翻手将枕头扯过来,给淳璟抱住,嗅到他全身的酒气,惹怒住皱了皱眉。他抿了抿嘴唇,朝淳璟伸出手,他要看看这张面具下面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在锦陌的手指距离他的脸只有一指的时候,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蹭了蹭枕头,半睁着眼睛看着锦陌,挑眉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股甜甜的糖果味?你难道是一只糖果修成的小妖精?” 锦陌看了他一会儿,捡起地上的衣裳披在身上,转身推开窗子,让满屋的酒气散出去,迎刺眼的光照进来,楼下传来小商小贩叫卖的声音。 锦陌揉了揉鼻子,皱眉道,“你喝了多少酒?” 淳璟将腿敲在枕头上,翻身背对着锦陌,慵懒说,“那是茶。” 锦陌走过去拎起酒坛嗅了嗅,茶香混着酒香灌入鼻腔,化成奇异的味道。锦陌愣了一下,抬头望着床上的人。 “你可以尝尝,味道不错。”淳璟朝他摆了摆手,叹道,“我答应过姐姐,绝不碰酒的。” 锦陌将酒坛放下,将衣服捡起来丢到淳璟身上,皱眉道,“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的情况是我要睡觉!”淳璟甩手将衣裳扔在地上,扭头冷冷瞪着锦陌,“而打扰我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淳璟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锦陌叫了吃的上来。淳璟伸了个懒腰,下床转过屏风,沐浴更衣,换了新的衣袍,拉开房门,要了两坛酒上来。 锦陌看着抱着两只坛子进来,挑眉道,“你还要喝?” 淳璟耸着肩膀在桌边坐下,懒散道,“有什么不可以?”他配好了茶酒,丢给锦陌一坛,“你不知道我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弄回来!现在只是让你陪我喝杯茶,又不是让你卖命给我。那个什么千杭之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谨慎的小人。你还真是命大,若不是遇上我,你就交代在那儿了,变成人体风铃了。” 锦陌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诚心诚意道,“多谢。” 淳璟说,“我不喜欢这样毫无诚意的感谢。” 淳璟仰头喝了一杯,转身拎起一件外袍,拍拍锦陌的肩膀,走出客栈。 锦陌跟着他走出客栈,扫了一眼拥挤的人群,拧眉道,“去哪儿?” 淳璟说,“带路,我们现在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然后静等事态发展。所谓狡兔三窟,你应该有几处隐蔽的,不为人所知的藏身之所。” 锦陌说,“在那之前,你的脸……” 淳璟笑道,“我以为你更喜欢跟这样的一张脸朝夕相对!” 第二十章:吃了要付钱 现在的淳璟和锦陌最需要的就是隐蔽,但这两个人显然做不到,气质使然,这两个人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线,尤其是淳璟像是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样,左摸摸,右看看,活跃地很。 夜幕已降,华灯初上,王城进入一天之中最后的繁华时刻。 “喂!付钱了!”淳璟从一家店面出来,朝锦陌招了招手,转身摸摸路边摊的布料,又跳起来买两颗时鲜水果。 锦陌刚从付钱出来,就被迎面丢来的一只水果砸到脑袋,淳璟指了指卖水果的农妇,笑道,“给你尝尝,味道不错!” 锦陌丢给那农夫两枚贝币,拉住淳璟的胳膊拽到一条巷子里,将他抵在墙上,瞪着他威胁道,“拜托你不要顶着这张脸,做这些幼稚的事!知冷从不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淳璟眉毛一挑,手腕一翻将水果塞到他嘴里,反将他按在墙上,眯着眼睛笑道,“怎么?玷污了你心目中知冷的形象?我跟你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假正经!”他松开锦陌,沿着巷子往里走,劝道,“你要是想跟他关系更进一步,就必须剥开他那层虚伪的外衣,不然你们最好的关系就是维持现状,停滞不前。” 锦陌对淳璟的话持怀疑态度,他跟知冷相处千年,他自认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知冷了,现在被这个顶着知冷脸的陌生人如此说教,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 锦陌说,“知冷认识的人,没有一个是我不认识的,你到底是谁?” 淳璟停下来挑眉看着他,嗤笑一声,“即便是同床共枕的妻子也未必了解她的丈夫,你只是他的伙伴搭档、下属,就有了解他的自信,啧啧,勇气可嘉!” 锦陌突然拉下脸来,咬着牙瞪了淳璟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走吧。” “喂,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男扮女装。法术不济,不会喝酒,还这么优柔寡断,情绪化。我这么说你,你竟然一句话也不反驳么?”淳璟摊开手,耸肩道。 锦陌转过身笑了笑,道,“如果我反驳,你会闭嘴么?” 淳璟挑眉,嘿嘿一笑,“不会。你应该注意下你的态度,”淳璟指着自己的脸,笑了笑说,“你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吗?” 锦陌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唇看着他,沉声道,“知冷,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严峻!” “有么?!事情正在你的预料之中之中进行。现在除了等待还有别的什么要做的么?与其闷闷不乐地等着,不如开心一下!”淳璟笑眯着眼睛看着锦陌,道,“我知道有个好地方,这个时间正好在营业。” 锦陌拉住淳璟的胳膊,严肃地摇了摇头,“不行!” 锦陌叹了一口气,扯住淳璟的胳膊往前走,“我需要了解事情后续的发展,保证他在我的掌控之中。” 淳璟撇嘴,笑道,“嗯,你简直像是知冷的保姆,你是家里的老大么?” 锦陌摇头,道,“我没有兄弟,我自小就被父母从家里赶了出来。” “哦,凄苦的身世。让我猜一下,然后你就碰到了知冷,将他当做你唯一的亲人,或者爱人?”淳璟撇了撇嘴,“之后以身相许,恶俗的小说话本就是这么说的,我在家乡听过不少这样的故事。” 锦陌停下来,扭头盯着他。 淳璟眨了眨眼睛,耸了耸肩膀,“好吧,抱歉。”淳璟歪了歪头,笑道,“你确定我们不找个逍遥的地方放松一下?你如果不喜欢姑娘,我还知道一间不错的男风馆,或许你有兴趣……好吧!” 淳璟跟着锦陌走进一座小院,还是忍不住嘟囔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这么枯燥的日子!” 第二十一章:醉酒误事 锦陌的生活真的很枯燥,枯燥透顶。 他的生活全是围绕知冷进行的活动,即便是下棋也完全是步步为营,严肃谨慎,生怕错了一步,满盘皆输。 淳璟抬起眼皮瞪了锦陌一眼,将手里的棋子丢在棋盘上,有些崩溃地叫道,“有意思么?这么单方面的碾压让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算上这一局,他已经连输了三十二局。 锦陌笑而不言,将棋子一颗颗捡回到棋盒里。 淳璟仰头灌了一口气,将茶杯磕在桌上,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就你这臭棋篓子也就能赢我两局,如果跟姐姐下……不,姐姐根本就不屑于跟你下棋!” 锦陌说,“你姐姐是谁?” “我姐姐……”淳璟张嘴就说,突然停下来,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眯着眼睛看着锦陌,嘿嘿笑了笑,“你想套我话,没门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人查我的行踪了,你查出什么有用的来了吗?” 锦陌说,“没有。他们比我预料的还要笨。” 淳璟说,“哼,我活了这么久也就只见过两个像你这样无趣的人,一个是姐姐的前未婚夫,另一个正在尝试改变,但我觉得他改不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根儿里就是那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淳璟伸手拉住锦陌的手,语重心长地接着说,“你知道,一个人如果太会机关算计,就不可爱了。” 锦陌抬眸瞧了他一眼,又落下一子,接着道,“知冷的棋艺不如你。” 淳璟给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道,“所以说你是他的老妈子!在你的照顾下,他一定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或者你现在的权力比他还大,简直就是操纵他的人偶师了?!” 锦陌眉头一拧,表情严肃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淳璟尴尬地舔了舔嘴唇,笑了笑,说,“玩笑,玩笑,嘿嘿……” 锦陌说,“当知祸从口出。” 淳璟点了点头,说,“你说你跟他相交千年,怎么会没有辨出我的真伪呢?” “味道。”锦陌盯着淳璟的眼睛,眉心微蹙,看样子也很迷惑,“你身上的气味儿跟知冷颇为相似,不仔细辨别绝对分不出来。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金银符咒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还有那假死药,竟然真的能瞒天过海!” 淳璟眉毛一挑,仰着下巴,得意洋洋道,“自然是因为我比较厉害!你们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术法,其实就是绣花枕头,看着好看罢了,根本构不成威胁!所以,你们才不是我们的对手!” 锦陌皱眉问,“你们?你们是谁?” 这大泽之中有许多部族,但胆敢说出这样的话的却没有几个,狼族虽在那场与狐族的大战中损失惨重,但依旧是大泽中数一数二的族群。 淳璟舔了舔嘴唇,拎起一边的酒坛子,仰头灌酒,喃喃道,“怎么这次的酒放多了么?后劲儿挺大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锦陌看着淳璟装糊涂的模样,勾唇笑了笑,试探道,“玄蛇,赤鹰,剑虎,霓凰……白狐。”锦陌突然停下来,看到淳璟在听到他说白狐的时候瞳孔微微收缩,轻轻笑了笑,抬手落子。 锦陌笑了笑,笃定道,“原来你是青丘白狐。” 第二十二章:混血儿批量生产了? 淳璟砰地一声将酒坛磕在桌上,脚踩着凳子跳了起来,瞪着锦陌叫道,“什么青丘白狐,我跟青丘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我连青丘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青丘都是狐狸么?人都说青丘狐狸美,他们有我漂亮么?” 锦陌说,“知冷那儿藏着一卷大泽美人图,收藏着千万年来难得一见的美女画像。” “哼!”淳璟转身将棋子推到一边,坐在棋盘上,伸手拽着锦陌的头发,挑眉道,“欸,为什么你的毛发是卷的?颜色倒还不错,莫非你也是混血儿?什么跟什么的混血?话说,这年头混血儿都已经批量生产了么?” 锦陌说,“我说了,我自幼被父母遗弃,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淳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自怜,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也改嫁他人,然后没多久,一场战乱,爷爷也走了,只剩我孤苦一人。但我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 锦陌说,“你不是说你还有一个姐姐?” 淳璟点头,“说起来我们两个还蛮像的,我若不是遇见姐姐,现在一定已经死了!被人煮了炖了。” 淳璟说着身体忽然滑了下去,翻身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别想看我的脸!”淳璟突然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瞪了锦陌一眼,彻底睡了过去。 锦陌看着他愣了一下,低低笑了一声。 空气中飘来甜甜的糖果味,淳璟皱了皱鼻子,潜意识里张嘴一咬,耳边忽地传来一声低笑。 淳璟睁开眼睛,看到与自己同卧一榻的锦陌,他吧咂了一下嘴,垂眸看到嘴里衔着锦陌肉嘟嘟的手指头。他打了一个哈欠,锦陌借机抽出手指,看着淳璟笑了笑。 淳璟看到他的笑腾地一下翻身坐起来,满脸惊恐,摸着自己的脸,往里面挪了又挪,瞪大了眼睛,他摸了一会儿,腾地一下跳起来,冲到镜子前面,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脸,长舒了一口气,转身拎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看来你还算老实。”淳璟推开窗户,飘来淡淡的花香,他转过身朝锦陌扬了扬下巴,“不过,自从跟你一道,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夜猫子!我姐姐说,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很是有害身体。我决定从现在开始,要一直到明日夜幕降临才休息,将这个晚睡强迫症给改过来!” 淳璟想了一下,又道,“知冷那边可是又有了什么消息?” 锦陌走到淳璟身边,笑看着他,慢慢道,“听说前两天从羽衣城来了两三位姑娘,个个都说与知冷他互定了终生,要求与他长相厮守。” 淳璟像是第一次听到一样,眨了眨眼睛惊异道,“我竟不知道知冷如此风流!想必那三位姑娘极美!” 锦陌用那双蓝眼睛打量着淳璟,笑道,“按理说,最近三个月他并未离过王城一步,如何会惹出这样的风流债!” “呃……那……”淳璟舔了舔嘴唇,瞪着眼睛结结巴巴道,“你又不是时时同他一处,怎么知道他不会出去风流?” 第二十三章:易容癖 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佐证的理由,淳璟说的越发有底气,他看着锦陌,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不通术法,知冷不是,他想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做一些释放天性的事儿,简直是轻而易举!” 淳璟看着锦陌蓝色的犀利的眼神,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吐沫,理直气壮道,“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什么人冒充了知冷的身份。” 锦陌说,“我眼前就有这么一个。” “我?你说我?!”淳璟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叫了起来,“怎么可能!我看起来很闲么?平白无故地我冒充他做什么!” 锦陌说,“我也很奇怪,平白无故地你冒充他做什么。” “哼!反正不是我!”淳璟瞥了一眼锦陌婴儿肥的脸,有些气急败坏地拉着脸叫道,“哎呀!你哪儿那么多为什么!有什么不懂的你该去问你的先生,问我做什么!我至今不过才几十岁,见识短浅,不懂你什么意思!” 锦陌笑了笑,道,“你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而且不是在狼族境内。” 淳璟瞪着他那双忧郁的蓝色眼睛,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淳璟又扭头看着锦陌,挑眉道,“你今晚上有什么打算么?要不要出门?去看看知冷?” 锦陌看着他思量片刻,点了点头。 淳璟从窗棂上跳下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锦陌婴儿肥的脸,嘿嘿笑道,“你也担心他一个人应付不来,把那假货错当成真的你吧!还说你不是他的老妈子?!” 穿过两条长街,七条小巷,淳璟跟着锦陌到了一处僻静的、少无人烟的地方,周围没有一点儿声响,连风声也没有,巷子两边的墙上交错挂着米黄色的灯笼圆形花篮似的八角灯笼,这一侧的围墙很低,仰头就能看到里面的亭台楼榭,富丽堂皇,华灯高照,就像是一个暴发户为彰显自己的财富,用金银珠宝堆砌出来的。 淳璟皱了皱鼻子,嗅到从里面园子里飘出的熏香,香气扑鼻馥郁,太过浓烈,像是掉进了脂粉堆里。 他张着嘴忍不住要打喷嚏,被身后的锦陌伸手捂住,一声很响之后,淳璟觉得自己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像是耳鸣了!胸腔里也震得难受,喉咙里有一丝咸腥。 “你!”淳璟转身瞪着锦陌,刚要说话又被锦陌捂住了嘴。 锦陌轻轻摇了摇头,用那双在夜色中变得深邃的眼睛盯着淳璟,“在这里,就是呼吸声重了,也会惊动里面的人。” 淳璟看着他未动的嘴,眨了眨眼睛,扭头往那墙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低低地哼了一声。 沿着那巷子走到尽头,两人在一栋高头门楼前停下,淳璟盯着那门头上挂着的灯笼上的字拧起眉头,扭头瞪着锦陌,压低声音道,“不是去找知冷么?怎么是千府?!” 锦陌说,“知冷那里必早已处在千杭之的监视之下,不能冒险。” 淳璟急道,“那你就不担心他?!”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到知冷的府中转一圈,看看咸熙是不是真的被知冷藏起来了! 锦陌拉住淳璟的胳膊,躲在暗处,“有人出来了。” “那个是……那不是你府中的雨箩么?!” 第二十四章:小叛徒 从千府中出来的正是淳璟当日在那湖边绣楼上看到的女子,雨箩。 她身着一身红色长裙,裙摆上缀着闪闪发亮的水晶,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沿路淌着水。 “她不是你的人么?!”淳璟拉着锦陌的胳膊,瞪着他道,“怎么这会儿从千府出来了?小叛徒!我们当日落入千杭之的陷阱,恐怕也是她的杰作!” 锦陌笑道,“她本来就是一个可以随时会改变心意的人,我也从未想过她会一直忠心对我。你知道鱼儿的记忆只有七秒,她虽已修炼成精,有些事情却无法改变。” “好了,她走了!”淳璟拍了锦陌一下,已抬脚追了出去。 “欸?”淳璟一路跟着雨箩出了城,到了郊外,看着熟悉的精致,淳璟挑了挑眉,转身对跟在后面的锦陌说,“这不是你领我走过的那条路么?她这是要回去?” 淳璟点了点头,“看来是这样,自她从千杭之那边回来,就一直住在院子里的绣楼。那院子是我极喜欢的一处藏身之地,看来以后只能废弃了。” “你是压根儿没想到她会背叛你吧!”淳璟冷哼了一声,扭头望着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雨箩,“不过她这个时候来这里,怕是不那么简单,难道千杭之已经知道你还没有死,特意派她前来探查的?可是最近这两天你我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出门,怎么会发现呢?” “有句话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何的谋划,都不是万无一失的,”锦陌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都是有漏洞存在的,被发现只是早晚的问题。” 淳璟撇撇嘴,冷哼了一声,“也有句话说,男人总是要栽在女人手里,尤其是漂亮的女人,看来你也不能免俗啊。” 锦陌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叹道,“这句话倒是真的,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女人的柔弱总是最厉害的武器,不论到了什么时候美人计也都是一道上计。” 这条路淳璟已经走了两次,算是轻车熟路了,但锦陌却拉着他走了另外一条偏僻的路,爬上了围墙,围墙里花开得正艳,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淳璟看着锦陌严肃的表情,也不禁压低了声音,“干什么爬墙?你这里面遍布迷宫么?就算进去也没什么事吧!对了,那个打扫的老人,我记得是叫是叫老鬼吧,他应该还在这里,还是他跟我说不该离雨箩那么近的!是不是知道雨箩的阴谋?” 锦陌停了淳璟的话,只微微拧了拧眉,并不觉诧异,“老鬼是隐世的高人,知道并不奇怪。但他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从来是沉默寡言的,能与你多说两句话实在是你的荣幸了。我在想,雨箩既然会到这里来,恐怕是与那个假冒的锦陌也在此处落脚。” “那也就说明,你假死的事千杭之还不知道。”淳璟抬手打了一个响指,笑道,“你的计划暂时成功了!” 他突然严肃起来紧抿着嘴唇,扭头看着锦陌,“不过若是那个假的锦陌在这里,以老鬼的敏感是不是能看出来?” “即便看出来,他也不会管的。”锦陌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他只是借住在这里,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 淳璟挑着眉毛撇嘴道,“你在说什么?我跟你可不一样,我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跟你到这里纯属好奇,如果有什么危险,别怪我丢下你跑路。” 第二十五章:幽会 这晚上的风很轻,像是情人温柔的手拂过脸庞,淳璟坐在墙头上等得有些不耐烦,张嘴打了一个哈欠,顺势躺了下来,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天气真好,香雾袅袅,星光璀璨,这种天气最适合情人幽会。” 因为身体紧贴着砖墙,所以声音传来的速度格外的快。淳璟挑了挑眉毛,喃喃道,“有人来了,脚步声与你略有些诧异,不仔细听倒是辨不出来,看来为了仿造你,他们也是下了本钱了!” 淳璟翻了个身儿,坐起来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淳璟挑着眉毛,看着提着灯笼走过来的假冒的锦陌,轻轻拍了锦陌一下,笑道,“嘿,这家伙简直是每一根头发都跟你一样啊!我看过那些人的脸,到真的不是带着人皮面具。我很奇怪,你怎么就没有怀疑过我也是那个什么千杭之造出来的呢?” 那假冒的淳璟朝雨箩拱了拱手,低垂着头低声唤道,“小姐。” 锦陌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极力压低声音,解释道,“这些人的脸会变,但各人身上的味道却是不会变的。虽然也能利用各种香料的配比,配出与之相差无几的气味,但狼族嗅觉灵敏,这细微的差别也只在短时间内有用。” 雨箩背对着那假冒的锦陌,声音冰冷,质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近日殿下一直在王宫中活动,并没有回府,小人并未与他见上面。” 雨箩转过身,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模样拧紧了眉头,冷冷道,“ 那人全身颤抖,屈膝跪了下去,“小人惶恐!” “你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雨箩抬手卡住那男人的下巴,抬起看来你是想山洞的那些废料了!”他的头冷声斥道,“任何时候锦陌都不会做出这幅低眉顺眼的卑微模样!既然要扮演这个角色,就要将原来的自己完全忘记,只记得你就是锦陌!你若没有这个实力,现在就将这个位置让出来!” 那人垂下的眼帘慢慢抬起,慢慢对上雨箩的眼睛,雨箩望着他那张婴儿肥的脸,唇角勾起。 “喂,这样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淳璟看着远处的人,轻轻推了锦陌一下。 “笑。”锦陌勾了勾唇角,扭头望了淳璟一眼,比了个微笑的手势。 果如锦陌说的那样,那人唇角挂着潋滟的笑意,轻轻推开雨箩的手,站了起来,他微仰着下巴,低垂着眼帘眼神清冷地扫了雨箩一眼,淡淡道,“可还有别的什么事?” 雨箩上前一步,抬手搭在那人的肩膀,美目盼兮,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低喃道,“我既可以给你这个身份,就随时可以收回来。牢记本分,别给我毁掉你的理由,”她柔软的手划过锦陌的胸口,“你到底是我造出来的,毁了你,我也是会心疼的。” “原来她就是山洞里那个蒙着面纱的女人!”淳璟往锦陌那边挪了一点,沉着声音严肃道,“还是条大鱼!” 锦陌说,“若非如此,她如何能在千杭之的府邸随意出入。” 淳璟哼了一声,伸手扯了一下锦陌的卷发,微微眯了眯眼睛,嘲笑道,“切,说得好像你一早就知道似的!若不是我,还有谁会知道下面的那个是个假货?!你就感恩吧!” 锦陌偏头看了淳璟一眼,脸上挂着与那张婴儿肥的脸不相符的坏笑,他坦然道,“没有人是单纯干净的,是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淳璟装作不懂的样子眨了眨眼睛,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舔了舔嘴唇,轻轻推了锦陌一下,“你声音太高,要被发现了!” 第二十六章:别闹 有句话一点儿不错,人心隔肚皮,自以为很是了解别人的自大之士总是要栽跟头的。就像现在淳璟和锦陌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却并不能将彼此看得透彻,两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有不能说的秘密。 花树下,香雾悄无声息地从地下漫上来,园子里美如仙境。雨箩和假冒的锦陌面对面站着,男的俊美,女的妖娆,衬着如此夜景,倒是一副不错的美人图。只可惜此时没有杰出的画师在此,也没有善写话本的说书先生。 雨箩望着那人的脸,微蹙着眉沉声提醒,“大人交代的事情你要尽快去办,决不能有任何差池,不然即便我不舍得,你也留不得了,大人对有才之人向来宽容,对无用的人也绝不姑息怜悯。想活下去,就要有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男人唇角挂着自信的笑,他说,“我会让他看到我的价值。” 哐啷! 墙头上的两个人只顾着探听消息,一不小心踩落了一片青瓦,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被草地接着,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这一声响也惊动了墙内花树下的人,那个假冒锦陌的男人脸上也露出慌张的神色,但在雨箩的目光下,还是上前一步,强压着心中的惊慌,冷声道,“什么人!” 瓦片落下的那一刻,淳璟和锦陌两个人瞳孔同时收缩,淳璟舔了舔嘴唇,急急地眨了几下眼睛,有了主意,他抬手捻了一个诀,变出一只花猫,小猫喵呜一声踩着青瓦沿着围墙溜远了。 “原来是只猫。”那假冒的锦陌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扭头笑着对雨箩说,灯光下脸色却有些苍白,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淳璟嗤笑一声,扭头对锦陌说,“这人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不经吓,看他那样子,都快尿裤子了!千杭之也太看不起你了,他不会是他们从乞丐里面挑出来的吧!” “那你就太小看乞丐了,乞丐最善察言观色,装模作样是他们吃饭的本事。”锦陌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道,“这人哪点儿像我,我什么时候这么怂过!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淳璟捂着嘴极力克制着自己,以防自己笑出声生来。 雨箩皱着眉朝淳璟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握住假的锦陌的胳膊,警惕道,“今天就到这里。” 淳璟恍然觉得自己对上的雨箩方才的目光,脸上的笑意褪去,扭头问锦陌,“她往我们这边看了,是看见我们了?” 锦陌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她看到只是不通透的浓雾。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先离开。” 淳璟跳下墙头,仰头看着还趴在墙头不肯下来的锦陌,挑眉道,“喂!下来啊!” 锦陌舔了舔嘴唇,双手紧紧抓着墙头的砖瓦,“我有点儿恐高。” 淳璟看着他嘴角牵强地扯了扯,看了一下地面,“这……这高么?大哥,你别闹了,你刚才不也爬上去了么?快下来!” 锦陌忽然闭上了眼睛,像是一个第一次爬高的孩子,不知道怎么下来了一声,拧着头喃喃道,“我……我不行!” 淳璟无奈地看着他,耳朵忽然抖了一下,他偏头往浓雾后面看了一眼,捻了一个诀,隐了行迹。 第二十七章:冒牌货 “喂!”锦陌扭头看淳璟消失不见,眼睛忽地瞪大。 无风的空气中,听到淳璟的入密传音,“来的人不少,我先避一避,你自己应付。” 雾气翻卷,几盏黄色的灯笼在轻轻摇晃,如同鬼火一般,一条条黑色的扭曲的影子从浓雾中走过来,倒像是百鬼夜行。 最前面一个窈窕的女子扭着腰走了过来,她发上的水滴滴答答打在地上,声音清脆,如玉珠落到翡翠盘里的响声。 假冒的锦陌跟在她身边,看到墙头上的那张脸,瞳孔猛地放大,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雨箩也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微挑着眉毛扭头瞥了一眼往后缩的假的锦陌,“蛤?锦陌大人,这儿竟然有人假冒您的身份!你是什么人?!” 那假冒的锦陌被雨箩这一瞪,也停下了脚步,紧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暗暗吸了一口气,上前走了两步,负手而立,微蹙着眉头看着墙头上的锦陌,“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冒充本君!” “我是谁你不清楚么?”锦陌完全放松下来,双手撑在身后,曲起一条腿,歪头看着墙下的假锦陌,“燃着路引红烛才能辨别方向的你,难道是这院子的主人么?” 假冒的到底是假冒的,完全没有底气,被锦陌这么一说,完全慌了神儿,结结巴巴道,“你……你……” 当日他是亲手处理锦陌的,也是亲眼看着他咽气的,那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呢?一直以来他都奉命模仿锦陌的习惯动作,所以此时才会如此害怕,他清楚眼前的这个就是那个本该死掉的真正的锦陌。 雨箩瞪了那不争气的假的锦陌一眼,冷哼一声,轻甩长袖,负手而立,微蹙着眉瞪着墙头上的锦陌,“大人的风姿岂是你这宵小之辈能够模仿的!来人!还不快将这个冒牌货抓起来!” 她望着锦陌微眯起眼睛,嘴角微微勾起。 狼族的人都知道王子殿下身边的谋臣锦陌不习术法,不懂武功,偏偏这位大人又不喜欢身边带人。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碍于他的身份和他跟知冷的关系,才没有对他怎么样。但此时非彼时,如此时候,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只能束手就擒了!抓他,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锦陌挑眉看着围上来的人,轻轻笑了笑,“你们以为我会一个人来么?” 雨箩看着锦陌笑眯眯的眼睛,愣了一下,抿着嘴唇朝身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一人朝她拱了拱手,带了两个人提着灯笼往别处去了。 锦陌看着雨箩安排人的模样,轻轻笑了笑,“看来你们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既然敢来就必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他会不会已经告诉王子殿下了。”站在雨箩后面的那个冒牌货往前走了两步,紧拧着眉担心地压低声音道。 雨箩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你的死期也就到了!滚开,你这样子真让我恶心!” 冒牌货全身猛地一颤,低头退站在一边。 雨箩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锦陌突然一笑,笃定道,“你根本没有机会同王子殿下讲,也不会讲。” 第二十八章:伊人恐高 墙角的蛛网已经织好,蛛丝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浓雾中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方才出去巡视的人已经回来,低声向雨箩禀报。 雨箩摆了摆手,托着长裙走到墙下,仰头看着锦陌,灿然一笑,“你若真的同王子殿下讲了,他必然不会让你独自一人来此冒险,你也不必不厌其烦地在此与我等浪费口舌。大人,”雨箩屈膝朝他行了一礼,温柔道,“请允许雨箩最后一次这样唤您,今天您势必要魂归离恨天的。” 锦陌面上没有一点儿慌张,扭头朝墙里看了一眼,笑道,“你忘了一个人。” “大人指的若是负责打扫的老鬼,那就要失望了。”雨箩低头轻笑一声,笑他的天真,“他可是帮助大人设置这雾隐迷宫的人,我怎么敢小看他呢,我虽不敌他,但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就是他弱点。” 锦陌摇了摇头,叹道,“我说的并不是他,因为我知道即便他就在这里,也不会帮我,他本就是个不问世事的老人,你也本不该招惹他。但事到如今,你的错判已使得自己成了他的敌人,这将是你的灾难。” 雨箩微微蹙了蹙眉,还是强笑道,“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对他,妾还是有能力控制的。” 锦陌还在笑,像是在嘲讽她的天真。 “好了,”雨箩长袖一挥背过身去,不再看锦陌那张脸,她将披在脑后的长发拨到胸前来,小心梳理,然后抬头瞟了一眼那个冒牌锦陌,懒懒道,“快点儿把事情办妥。” 那冒牌的锦陌全身颤抖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雨箩,遂慌忙低下头去,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匕首,深深吸了一口气,“是。” 雨箩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刺进他的胸口,维护自己的身份。” 那冒牌的锦陌瞪着墙头上的锦陌上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神冰冷,眼中是对生的渴望。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锦陌摇头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那冒牌的锦陌僵了一下,瞳孔猛地放大,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刀刃在风中铮铮作响。 “唉!”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幽幽轻叹,那声音从锦陌身边传过来,“你是非要把我扯进来啊!” “你我一同来的,我相信你不会让我一个人面对。”锦陌轻轻一笑,两只眼睛顿时弯弯的,一头的卷发也随之弹跳,“我现在觉得两条腿都软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摔下去了。” “你还有脸说!”淳璟坐在他身边,荡着两条腿冷冷哼了一声,嗤之以鼻道,“你说你一个身长七尺的大好男儿,伸伸手也就够到这墙头了,怎么能恐高呢?!” 雨箩听到淳璟的声音转过身来,她挑着眉毛,仰头看着淳璟,轻轻笑了笑,“原来是你。” “是我。”淳璟点了点头,他说着打量了一下下面那个假冒的锦陌,问雨箩说,“你觉得他扮的像么?从内而外都透着傻气,碰见那些远远见过锦陌的还好,要想骗过知冷,我看你们还是省省吧!这冒牌货到底是冒牌货!” 雨箩眯着眼睛轻哼一声,“哼,上次让你跑了是你的运气,这次一定要送你去见阎王!” “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凶狠,一点都不可爱!”淳璟摆了摆手,撇嘴道。 第二十九章:替人出头 一声小姑娘叫得雨箩迷迷糊糊,脸一下子红了,任何人,除了小孩子都喜欢被别人说年轻的。 锦陌咳了一声,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揽住淳璟的肩膀,笑道,“她已经三百七十九岁!做你姥姥都嫌大了!小姑娘?你的眼神儿不太好吧!” 淳璟看到雨箩变白的脸色,扭头瞪了锦陌一眼,“还想不想我救你了!现在你的小命儿就握在人家手里,你还说风凉话!真的是没救了!” 锦陌耸了耸肩膀,闭口不言。 淳璟说,“你看他扮也扮不像,如果跟知冷见面了,铁定是要被揭穿的!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如给锦陌洗脑,让他听命于你,为你们做事!你看我这样子就知道,我也会易容,自然清楚这种扮演别人角色的致命缺点。” “你那张脸确实做得不错,让人难辨真假,”雨箩抿着嘴唇挑了挑眉,淡淡道,“如果可以,我们不妨合作。” 淳璟嘟了嘟嘴,耸肩摊手,一脸嫌弃道,“合作什么?制作这些冒牌货?拜托,这是现实,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你把玩具放到现实生活中,终究是要被人撕破的,你太天真了!”淳璟歪头想了一下,“说正事,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雨箩看了锦陌一眼,轻笑一声,“这事你不该问我,据我所知,锦陌大人是不会放弃王子殿下的,留下他对我来说是个隐患。” 淳璟挑了挑眉,刺激道,“你不是很会控制人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是。”雨箩打量了锦陌一眼,点了点头,“所以,已经没有商量的必要。” 淳璟抿着嘴唇思量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跃跳下墙头,拍了拍手,懒散道,“那就开打吧!”接着又扭头指着锦陌,警告道,“扶好了,老实坐着。” 雨箩眼睛一眯,抬手指着淳璟阴冷道,“我不管你是怎么从金银符咒下逃脱的,今天必取你性命!”涂着鲜红色蔻丹的长指甲在烛光下红得瘆人,像是随时会滴落的血浆。 星光为银色剑戟染了色。剑戟刺破长风,携卷着戾气呼啸而来,淳璟唇角噙着笑往后一仰,抓住朝着他胸口刺过来的长枪,手一用力,咔嚓一声,竟将枪身生生折断。 他翻手将枪头插在地上,借力腾空而起,抱着胳膊悠哉地单脚站在那枪头的断口处,挑衅地望着站在那些人后的雨箩和冒牌货锦陌。 雨箩瞪着他,粉拳紧握,指甲深陷在肉里。她瞪着一双金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淳璟,观察着他出手的每一个动作,却没有任何发现,找不到他所习术法功夫的出处,因为他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合情合理的,只是为了躲避攻击。 绷…… 空气中传来冷箭离弦的声音,像是线穿过刺绣绷子发出的声音,淳璟耳朵一抖,拧了拧眉,箭势如破竹,眨眼的时间就要从他后心穿透整个胸膛。 一声闷哼,锦陌从墙头坠落,整个人趴在淳璟背上,一口血吐出来,血是黑紫色。 第三十章:他怒了 淳璟僵了一下,瞳孔猛地瞪大,一挥衣袖,一道白光冲天而起,那些提着剑戟勾叉围上来的人砰地一声摔了出去。 他忙转身扶住锦陌下坠的身子,紧紧揽在怀里,单膝跪在地上,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紫的发黑的嘴唇,焦急地唤了一声,额头上已渗出冷汗。 锦陌抓着淳璟的袖子,痛苦地拧着眉头,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淳璟一眼,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昏了过去。 淳璟全身杀气迸溅,肆意张扬,他猛地回头,眼神冰冷地瞪着雨箩,咬牙切齿道,“这笔账,我会找你算清楚的!” 他急急点了锦陌几道大穴,掰断了锦陌后心的箭羽,浓雾渐起,瞬间将所有人包围,浓雾中听到雨箩的喊声,接着是剑戟碰撞的声音和血迸溅的声音。 雾气消散,烛光下,几具尸体躺在地上,血流成河。 锦陌已凭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淳璟急抱着锦陌抬脚踹开房门,屋檐下垂着这彩绸忽地一下吹起来,彩绸上挂着的银铃叮铃铃响起来。 他弯腰将锦陌放在床上,低头看着锦陌略略有些发黑的脸色拧紧了眉头,急忙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冷香四溢的白色药丸,送到他的嘴边。 淳璟按着药丸轻挑着眉毛,锦陌此时已经昏迷,根本没办法自己吃药。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倒吸了一口凉气,挠了挠头发,喃喃道,“啧,难道还要我喂你么?”他想了一会儿,在床边坐下来,看着手里的药丸儿,“上次姐姐昏迷不醒,怎么都吃不下去药,洛大哥可是嘴对嘴喂她的!”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似下定了决心,他瞪着锦陌,冷哼了一声,忍不住抱怨道,“你逞什么能?你不是恐高么?谁让你救我了!我自己明明可以躲开,现在却因为你欠了人情债!”他又长舒了一口气,无奈道,“算了,欠债还钱。”他将药丸含在嘴里,双手撑在他身边,闭上眼睛将药喂给他。 喂锦陌吃了药,淳璟看了一眼那半截啐了蓝色毒液的箭,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实在没想到锦陌会跳下来帮他挡箭,他们明明才见了几面,彼此谈不上熟悉,锦陌甚至没有见过他面具下的真容! 他掐着腰盯着锦陌身上的伤口,噘着嘴想了一会儿,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手托着下巴无助地喃喃道,“现在要怎么做?嘶……这个箭是要拔出来的吧?”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可是这箭离心脏这样近……我一拔你再死了!” 他迟疑着想了一会儿,上前解开锦陌的腰带,避着箭小心地帮他揭开衣裳,看着他已经发黑的胸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愣了一下,小心地按了一下他的胸口,皱眉道,“怎么回事啊?洛大哥的药不管用了?” 他从怀里摸出瓷瓶,倒了一颗药闻了闻,又看着锦陌的伤势,“不该啊,这是出门前他新给我配的!”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锦陌的脸,“喂,你醒一醒,这药不管用么?这可是洛大哥最骄傲的百毒丸!你快点儿醒一醒,我接下来要怎么办?这箭是拔还是不拔啊?” 第三十一章:少有的善心 淳璟颤抖着手犹豫着,几次将手放到箭上,几次收回来。 “哎呀!”淳璟甩开手,转身抱着头叫了一声,头上急得冒汗,他转回去瞪着锦陌,“到底要怎么办啊!你说,拔?还是不拔!” “不,”锦陌闭着眼睛虚弱地应了一声,“现在不行。” 淳璟眨了眨眼睛,看到他颤动的嘴唇松了一口气,笑道,“哎呦,你终于醒了!我以为我这药不管用了呢!要坐起来么?这箭怎么办?” 锦陌紧拧着眉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你的药很有用,但箭上还有别的东西,会要命的。” “那你还帮我挡箭!你这儿太隐蔽,除了我们根本没有其他人!现在要我去找个大夫给你?” 锦陌咬着牙拉住淳璟的袖子,“不用,你扶我起来。” “哦!”淳璟点头扶锦陌起来,低头看到又在流血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流血了!” “没事,”锦陌咬着牙低头看了一眼伤口,对淳璟说,“隔壁书房的柜子里有只药箱,你去拿过来。” 淳璟点头出门,锦陌看着他走出去,仰头喘着粗气,握住箭,一咬牙拔了出来,血噗地一下喷了出来,汩汩往外冒,锦陌咬着牙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淳璟带着药箱回来的时候,锦陌倒在床上,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和身下的床单,断箭落在床下。 “喂!”淳璟看着满身是血的锦陌,有些手足无措,不知从何处下手,他转身打开药箱,将里面的药瓶悉数翻出来,抓着一手的瓷瓶急得冒汗,“哎呦,这……这哪个能帮你呀!” 锦陌紧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儿意识,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 淳璟一阵慌,直起身子探了探他呃鼻息,才松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瓷瓶,一咬牙,“不管了!”说着咬开瓷瓶上的塞子,将瓶子里的药全都倒在他的伤口上,又怕不起作用,从怀里摸出百毒丸的瓷瓶,将药丸碾碎了洒在他的伤口上。 他站起来看了看自己满是血的手,拉下床幔擦了擦,长舒了一口气,“总有一个能救你的!” 清风熄灭了桌上的烛火,门外彩绸上的铃铛随风而动,发出空灵清透的响声,窗外的树影在天光下轻轻摇晃着枝桠,沙沙作响。 处在精神极度紧张中的淳璟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看着烛台上的一缕青烟皱了皱眉,他揉了揉眼睛,点亮烛火,转身走到床边打量了一下锦陌的脸色,又伸出手在他鼻尖探了探,他将烛台往前凑了凑,小心地揭开搭在锦陌身上的长袍,看了看并未包扎的伤口,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戳了戳,看着自己的手指上没有沾上血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淳璟看着已经恢复了不少的脸色,自言自语道,“你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你救了我,虽然有点儿多管闲事,但我也救了你,这下我们算是两清了。等你醒了,可别总拿这件事到处说道,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本殿下有多不济,需要你一个不通术法的来救!” 第三十二章:卷入大麻烦 淳璟靠着床帮,望着床边凳子上的烛火,打了一个哈欠,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就是要找知冷的,谁知道会遇上你这个大麻烦!你们本族恩怨我可不想参与,不然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如今知冷似乎卷进了一个大麻烦,如果他不办完这件事,肯定没工夫管我。” “哎呦!真是自己的事情还没搞定,又无缘无故被你们卷进什么危险的事件里!事到如今又不能不管,真是!”淳璟瞪了锦陌一眼,他看了一会儿,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笑道,“要不我先去别的地方转转,等你们解决了我再回来?” 这似乎是个好主意,淳璟笑嘻嘻道,“而且我在这儿不但帮不了你们,可能还要添麻烦对吧!” “可是……如果你们输了,死了怎么办?!”淳璟的眼睛忽地瞪大,“我要去哪儿找我想要的消息?”淳璟急得挠了挠头,“啧,这样一来,我还不能走了?” 淳璟倒吸了一口凉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掐着腰来回走动,“不走的话,也要换张脸,”他猛地停下来,从袖子里掏出一面菱花镜,摸了摸脸上属于知冷的人皮面具,“这张脸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没办法再用了。麻烦!要不是为了躲避姐姐的耳目,我直接用自己的脸了!” 他扭头瞪了一眼床上昏睡的锦陌,眯着眼睛哼了一声,“都怪你!” 天未亮,雨已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锦陌醒来的时候,淳璟正好踢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碟新摘的紫红色的果子,一面捡起一颗咔嚓一声咬了一口,一面转身望着外面的细雨,抱怨道,“这狼族的天也太任性了,三天两头下雨,庄稼都要给淹死了。” 听到里面的布料摩擦的声音,淳璟耳朵一抖挑了挑眉转身看到盖在锦陌身上衣裳滑落到地上。 “醒了?”淳璟将碟子丢到桌上,咬着果子走到床边,看着睁开眼睛正看着他的锦陌,甩了甩袖子,在床边坐下,探着身子看了看他胸口的伤,点头道,“嗯,已经不流血了。” “你是……他?”锦陌盯着淳璟看了又看,接着抿唇道。 “不然咧?”淳璟抬脚翘在床上,倚着床栏,咔嚓又咬了一口果子,“把你丢到荒郊野外?你昨晚上不还是清醒的么,怎么睡一觉失忆了?” 锦陌勾了勾嘴角,道,“你这张脸又是谁?” “怎么样?!还不错吧!”淳璟笑了笑,摸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摇着手里的镜子晃了一下锦陌的脸,说,“反正都是假的,你叫我镜椿。” 锦陌低笑了一声,牵动伤口,拧着眉咬紧了牙关。 “坏了!”淳璟咬了一口果子,随手将核丢了出去,看着锦陌突然裂开,开始流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白费了我这么多功夫!”淳璟拎起床尾的药箱,翻出瓶瓶罐罐,咬开了塞子要给锦陌上药。 第三十三章:甜蜜养伤 “等等,”锦陌忙抬起手,看着他手里的四五个药瓶,心疼道,“只那朱色瓷瓶里的就够了。” 淳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拣出那一瓶药给锦陌撒上,接着嘱咐道,“你现在千万别有什么多余的表情,面无表情就对了!” “那些瓶子已经空了?”锦陌看着被锦陌随意丢在一边的别的瓷瓶,扯了扯嘴角,艰难道。 “嗯。你的伤实在太重了!”淳璟点头。 “呵……呵呵……你知道配那些药费了我多少精力么?”锦陌眼睛猛地瞪大,嘴唇颤抖。 “喂,我可是救了你!昨晚上要不是我,你就死定了!”看着锦陌哭笑不得,又心疼不已的表情,淳璟舔了舔嘴唇,不以为然地扯着嘴角耸了耸肩,接着道,“还管什么药,你那些药一点儿用都没有,不管费了多少精力,纯属浪费。” 淳璟越说越气,对锦陌的质问很是不满,瞪着他哼了一声,“是我的药救了你的命!你非但不知感激,竟然还责备我浪费了你的药么?不能救命的药留着有什么用?!” 锦陌自知再跟淳璟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无奈地笑笑,迟疑了一会儿不甘心地争辩道,“那些药虽然都是救命药,但有些药结合在一起会抵消药性,有些反而会产生毒性。” 淳璟轻哼一声,道,“不管怎样,你的命已经救回来了!难道你觉得自己的这条命还不及那些药?只要人还在,不管多少药总能找得回来。” “有理。”锦陌终于松口,看着淳璟笑了笑。 淳璟指了指锦陌胸口的伤,“你这伤口需不需要包扎一下?” 锦陌说,“当然。药箱下面一层有纱布。” “我知道,但是我不会。”淳璟将纱布拿出来,无奈地耸了耸肩。 “扶我起来,我教你。”锦陌撑着坐起来,“没有人是天生就会这些的。但你这样张扬的性子,应该会经常受伤,却连简单的包扎都不会,看来在家里是个小少爷。” “你有完没完!”淳璟直起身子瞪了锦陌一眼,“我那是术法精湛,鲜少受伤。你别以为自己救了我就有多伟大,我自己完全可以应付,我不会承你情的!” “绕两圈,在腋下打结,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淳璟没轻没重的下手让锦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咬了咬牙,牵强笑道,“需要穿得体面一些。” 淳璟愣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皱眉道,“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儿?见知冷么?昨晚上那么凶险,你还是养两天,好一点了再去!” “知冷那儿不用我去,那个冒牌货一定早就通知知冷,要在全城内通缉我了。”锦陌笑道,“但依照知冷的性子,他绝不会贸然封城全面搜索,那样会引起全城恐慌,但他也不会什么也不做。” 淳璟打好了结,抱着肩膀瞪着他,不赞同道,“你既不是去见他,又是去见谁?他既然已在全城搜捕你,那你一出门就会被人抓住。我废了那么大劲儿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么?” 第三十四章:坏了脑子 清风过处,门外彩绸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悦的响声。 淳璟站在风口,柔软的发丝在风中轻晃,他紧拧着眉,直直地盯着锦陌,冷声道,“你既要送死,与其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让我送你一程!” “这个地方虽然隐蔽,但并非无懈可击。”锦陌看着淳璟担心的眸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要回府一趟,找东行加固这里的结界。那个冒牌货一定在急着找我,不会在府里的。” “切,你是昨天昏迷太久,缺氧伤了脑子么?”淳璟看着他天真的眸子忍不住犯了一个白眼儿,“你那个什么东行就能认出你是真的?你就不怕他直接把你的行踪告诉了那个冒牌货?!或者他早就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呢?或者也像那冒牌货一样早就让人调包了呢?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们应该将所有人都换成他们的人,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淳璟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人真是,做什么不好好学一些术法呢?这样危险的时刻还要找别人帮忙,有句话说,靠人不如靠自己!” 淳璟瞪着他,发觉近几日锦陌的智力直线下降,若他真是知冷的幕僚谋臣,没将知冷毁了真是上天的恩赐。 “就你这智商,要不把知冷给毁了,老天真看不过去!”终于,淳璟还是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图个痛快。 锦陌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伤,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加固结界,这地方的暴露只是迟早的事。” “那你就要在这之前提前暴露么?”淳璟挑了挑眉,轻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不就结个结界么,多大点儿的事儿!另外,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出去一趟,顺便给你带点儿来。” 淳璟走到门口,甩着从锦陌身上找到的钱袋,转身看着倚在床头的人,笑道,“对了,这受伤了,是不是不能吃大鱼大肉?” 淳璟走在大街上,走在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唇角挂着安心的笑。 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候,以一个完全陌生的角色看着周围的人,观摩他们的生活,就像是在剧场里看戏一样。 王城繁华的朱雀大街的最外缘新开了一家面馆,名字叫家味,这段时间很受欢迎,因为据说,进去那家店的每一个人都能尝到不一样的味道。 琴乐从店里走出来,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鞭子,腰间系着一条蓝布白花的围裙,她蹲下身将粗瓷盆洗菜剩下的水浇在门口专门砌出来的小花坛里,拨弄了一下青嫩的叶子,起身看到站在人群里的淳璟。 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一张脸,站在人群里的淳璟总让人无法忽视。 看到如今这样的她,淳璟轻轻笑了笑,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过得富贵贫穷也是各人的命数。琴乐现在的生活虽然谈不上富贵荣华,但至少充实安定。 琴乐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公子可要进来吃碗面?” “我没有钱。”锦陌耸了耸肩膀,摊开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琴乐说,“那算我请您。” 第三十五章:神秘老板娘 淳璟走进面馆,此时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店里面没什么人,长凳都还摆在桌子上,琴乐将窗边的桌子收拾干净,请淳璟坐下,自己转身进了后厨。 窗棂上摆着一只苍青色的大肚子琉璃瓶,瓶中插着一大束小小的白色野花,花叶上还沾着雨水。窗外是来来往往的人流,淳璟托着腮静静地望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急躁,有的开心。 淳璟站起来,站在窗口,招手让经过的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过来,抚了抚她被雨水打湿的毛茸茸的发,仔仔细细地选了两支。 他看着手里的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空,看到高空飞过的一只青鸟,眯起眼睛轻轻笑了笑,想起远在青丘的姐姐。其实,顶着别人的脸才能露出最真实的自己来,不正是自己的悲哀么? “多谢公子。” 出门的时候,琴乐躬身站在店门口,望着淳璟的背影恭谨道。 淳璟脚步一顿,挑着眉毛回头看了她一眼,许久轻轻笑了笑,转身离开。 淳璟想不明白,琴乐怎么会认出他来,他与她不过有过两面之缘,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怀疑自己自己的易容术退步了,他转身拐进一条巷子,从袖子里摸出铜镜仔细看了看,没有裂纹,没有翘皮儿,简直完美得没有一点儿瑕疵,莫非是自己小看了那琴乐?她本是一个隐世高人? 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淳璟收回镜子,扭头看到毛色鲜亮的红豆,它一双水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似乎还带着一股子的怨气。 淳璟看着它扯了扯嘴角抬手摸了摸它的头,憨憨笑了笑,咳了一声,让自己拉着脸严肃起来,“红豆,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我不在你是不是可劲儿撒欢儿了!” 停了淳璟的话,红豆那双眼睛猛地一瞪,拧着头就要走。 淳璟忙抱住它的脖子,苦巴巴地哀求道,“哎呀,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但你要知道我不让你跟着是为你好,我此行很是危险,险些丢了性命,若非上天眷顾,你便见不到我了!” 红豆打了一个鼻响,瞪了他一眼,原地踏了两步,等他上马。 淳璟摸了摸它光滑的鬃毛,轻叹一声,撩起袍子一跃上马,接着摸着红豆的脖子,无奈地笑道,“看你你脾气大的!等再过两年你修成了人形,我怕再也使唤不动你了!” 红豆打着鼻响,很是傲娇。 淳璟打量着房舍景致,微微挑了挑眉,弯腰摸了摸红豆的鬃毛,“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这条路好像正通向那条挺有名的花街。” 红豆在一家楼阁前停下来,便再也不肯往前面走。 “云良阁?”淳璟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匾额,在王城额这些日子,他已晓得这云良阁是王城顶有名的一间男风馆。 淳璟翻身下马,看着紧闭着大门的云良阁微微挑了挑眉,歪着头喃喃道,“咸熙在九州的时候也开过一间这样的男风馆。我也想过,他可能就是有那样的嗜好,但又想着他既然喜欢姐姐,应该不会再在这样的地方落脚,所以就想先找知冷打探一下消息。你说咸熙真的会在此处?” 淳璟回头,红豆却已不见了踪迹。 第三十六章:刁蛮小姐 淳璟轻叹一声,苦笑道,“走得倒快!什么也不说,云里雾里的全凭我自己猜测么?这么一来我倒希望你早日修成人形。” 这个时候本就不是寻欢作乐的时间,淳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扭头看到一间客栈,那客栈二楼的窗户正对着云良阁的大门。淳璟进了客栈,上了二楼,楼上的雅间却已悉数有了住客。 客栈的老板是个精瘦的小胡子,拿着玛瑙珠的算盘跟在淳璟身边,一双滴溜溜转的老鼠眼直勾勾地盯着淳璟腰间的钱袋,“公子,这边的房间比那边的好,这边安静,不比那边的嘈杂,等到了晚上,公子定能睡个好觉。” 淳璟不理会老板的说辞,摆出一副大少爷耍无赖的样子,道,“可我就喜欢这间房,喜欢在闹哄哄的环境下睡觉。这里面的是谁,你去让他搬到别的房间去,他的房钱我来付,这间房我也可以付你双倍的价钱。” “公子真是慷慨!好!您楼下休息,我这就给您去办。” 淳璟背倚着柜台,手拎着一只酒坛仰头灌酒,慵懒地望着门外的长街,想起那晚在面面俱到面馆外看到的那个墨绿色的身影,那身形看着就像极了在咸熙身边跟着的那个青葵。 当日他只当自己是恍惚了,但今天看却有几分端倪。 老板很快从楼上下来,弓着腰为难道,“公子,实在对不起,楼上那是位女客。” “哦,”淳璟挑了挑眉,道,“是个女的,所以她也是来看云良阁的那些人的?” “这……”老板讪讪笑了笑,道,“我可不敢多嘴,来者都是客,怎敢说客人的不是。” 淳璟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抱着酒坛朝楼上走去,“我上去会会她。” 淳璟砰地一声撞开了门,倚着门框瞥了一眼坐在桌边怒瞪着他的女子,他脚步略有些蹒跚地走进屋,在那女子对面坐下,扬了扬下巴,痞笑道,“哟,还是个美人。” “登徒子,滚出去!”那女子疾言厉色地瞪着淳璟,长袖一扬,淳璟眼睛一眯,在桌子上一翻,已坐在女子身边的位置,甚至风流地灌了一口酒,眯眼瞧着她。而淳璟坐的位置后面的长信宫灯拦腰折断,砸落在地上。 “登徒子?那我是该尽一尽登徒子的本分。”淳璟抬手去摸那女子鬓角垂下的发,却被女子偏头急急避开他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冷声呵斥,“大胆!” “我的胆子一向很大。你若不想将这房间让给我,”淳璟勾唇一笑,转身走到窗口,看了一眼云良阁的大门,扭头对那女子说,“那便借我在此次逗留片刻可好?” 女子上前走了几步,瞪圆了一双眼睛厉声道,“不好!这是我的地方,凭什么借你留在这儿!你若现在就离开,我大人有大量便不再追究,你若不走,坏了我的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淳璟瞥了她一眼,眉毛一挑,笑道,“小姐你是看上了对面什么人了吧。” 第三十七章:爱人多卑微 淳璟探着身子往外面看了一眼,眉毛一挑,皱着眉,兴致颇高道: “咦?有人出来了,这一身暗红色的长衫还挺好看,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衣裳。” “那是华裳绣坊这月新出的款式!”女子拎着裙子急急走到窗口,探着头往外看,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扭头瞪了淳璟一眼,猛地出手推他下去。 淳璟喝了点儿就被这女子猛地一推,竟摇摇晃晃真的要摔出去。这点儿高度自然不会摔死,但可能要扭个脚,断条胳膊什么的。 那女子还算心善,看他懵了一样任由自己往下坠,忙伸手扯住他的袖子,竟生生将他拉了回来。 哧啦一声,女子的身上那件暗红色长裙的半只袖子被扯了下来,露出白如嫩藕的胳膊。 淳璟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歉疚。 “这……这是我三天前专门去华裳绣坊定做的!”女子抓着那半只袖子无措道,几乎要哭出来,她抬起头,看到淳璟盯着他胳膊一眨不眨的眼睛,忙转过身去,又羞又恼地斥道,“不要脸!” 看到女子羞恼的表情,淳璟眯了眯眼睛,狡黠一笑,他知道自己蒙对了。 他偏头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眼,不解道,“以小姐你的姿色和地位,根本就没必要倒追吧!站在那里,笑一笑,也能让那些人拜倒在小姐的石榴裙下。” “要你管!”女子听了淳璟的话,脸不觉一红,忍不住笑了笑,接着又冷下脸来,在桌边坐下,噘着嘴略有些娇嗔地瞪了淳璟一眼,透着小女儿家的羞怯。 女孩子感情最脆弱的时候,总需要一个可以倾听谈心的人。 夕阳西下的时候,淳璟给那女子总结一句五字箴言,便纵身从窗口跳下,进了对面的云良阁。 “爱人多卑微?”女子站在窗口望着他消失在大门里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盯着那云良阁的牌匾看了一会儿,苦笑一声,人那儿能管住自己的心呢,有些感情总是情不自禁的,根本没有办法逃避,即便是卑微到泥土里,也想要在他的瞳眸中找到自己存在的一丝痕迹。 淳璟负手站在云良阁的厅门口,打量着楼里的布局,喃喃道,“这风格倒是有些像。” “这位小公子看着面生,”结伴而行的一青一白两个男子走到淳璟身边,唇角挂着温婉儒雅的笑,着白衣的男子笑问,“可要我们两个为公子介绍?” “在下镜椿,请教两位尊名。”淳璟笑了笑,躬身行了一礼,笑道。 那两人相视一笑,合上折扇也施施然朝淳璟行了一礼,着青衣的男子笑道,“看来你真是第一次来,在下九叠云,他是一尺雪,我们都是这云良阁的书馆公子。” 淳璟挑了挑眉,重复了一遍,“书馆?” “不错。小公子可看到这楼里弯曲折叠的楼梯了?每一道楼梯都通向不同的馆舍。这云良阁除了书馆,还有画馆,棋馆,琴馆,瑟馆……”一尺雪笑着解释说,“公子们以自己的所长被安排在不同的馆舍里,以便客人们找到志同道合的公子。” 第三十八章:九叠云 云良阁难道不是间男风馆? 淳璟摩挲着下巴,暗暗四周打量了一下,抿唇思忖,这云良阁内部装饰清新淡雅,好像确实与那情欲不沾边儿。 九叠云见淳璟出神,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小公子喜欢什么?” 淳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憨憨笑道,“我?我也只有下棋还能拿得出手。”接着道,“我听说这儿有一位公子,喜欢穿暗红色的衣裳,两位可知是谁?” “暗红色,”九叠云拧着眉与一尺雪相视一眼,然后略有些失望地看着淳璟轻叹一声,“为什么每个人到这儿来都是来找他的?你说的应该是墨未遮,云良阁里唯一一个不属于任何一馆的人。” 淳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对面那位高傲的小姐眼光应该不错,遂道,“为什么?他不学无术,没有擅长的么?” “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墨未遮!”九叠云停了淳璟的解释哈哈一笑,道,“这话若是让他听见了,一定找你去当他的入幕之宾!这别的人都将他看得太高,反而引不起他的兴趣了!” “这话我已经听见了。”楼上传来悦耳清亮的男声。 淳璟回头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一身暗红色长袍的男子,即便他看过了无数美人,也着实惊艳了一把,难怪那小姐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九叠云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一尺雪后面,然后看着墨未遮嘿嘿一笑,寒喧道,“小遮,你不是睡了么?怎么起来了?” 墨未遮说,“一觉不醒那是死人。” 墨未遮从楼上下来,上下打量着淳璟,轻哼一声道,“你跟我来。” 九叠云轻轻推了淳璟一眼,朝他抛了一个媚眼儿,“快去吧,你交好运了!” “那个……”淳璟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来找你的。” 墨未遮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僵在原地,他回头瞪着淳璟,颇为受伤,别的人掷千金他也不肯见一面,现在他大发慈悲请他进去,他竟然拒绝!他墨未遮还从未被人拒绝过! 淳璟看着墨未遮有些黑的脸色,扯了扯嘴角,道,“我就是好奇,对面客栈有位貌美的小姐说墨公子你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一尺雪轻摇着扇子瞅了一眼墨未遮,笑道,“小公子说的可是对面那家九域客栈?” 淳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拧着身子指着外面,“就在对面,这附近好像没有别的客栈吧?” 九叠云眯着眼睛笑起来,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说,“果然是她,千小姐对小遮你这般情重,你委实不该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再说,这千小姐的哥哥可是我族位高权重之人,你刚到云良阁的时候不也是雄心壮志,有了这个亲,你想要升官,想要发财,可就方便多了!这人呐,要学会抓住机会,可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 墨未遮眯着眼睛冷冷瞪着九叠云,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小九,你想死!” 第三十九章:如此自来熟 “我说的可都是事实,真的值得考虑一下!”九叠云缩着脖子贼兮兮地笑了笑,躲在一尺雪后面,瞧着墨未遮,逞口舌之快。 墨未遮抱着胳膊,微仰着下巴,高傲地轻哼了一声,“可惜那千小姐看上的不是你。” 九叠云被揭了伤疤,咬着牙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拉住淳璟,“你既然不知道找哪位公子,今儿就跟我和雪哥哥上楼吧!别理小遮那个自大狂!” 淳璟抿着嘴唇,为难道,“我到这里确实是寻人的。” “是要寻什么人?”一尺雪拉开九叠云的手,笑看着淳璟,“看你的神色,似乎不是我云良阁的公子。” 九叠云抱着胳膊轻哼了一声,打量着淳璟,“看这样子,你莫不是来抓偷溜到我们这儿逍遥的情人的?” 淳璟轻笑着摇了摇头,撩起袍子转身在席子上坐下来,仰头看着站在原地盯着他看得三个人轻叹一声,严肃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云良阁的人,只是有人告诉我他曾在这儿出现过,所以我要在这儿等他。” 他突然笑起来,随意朝三人摆了摆手,“三位不必招呼我,我这个人自来熟,绝对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墨未遮看着他冷哼了一声,转身上楼。九叠云看着墨未遮撇了撇嘴,走到淳璟面前蹲下来,手托着下巴看着他,“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我跟雪哥哥暂时没什么事,可以帮你哦!” 淳璟轻敲着桌子,思量了一会儿,笑问道,“你们这儿的酒怎么样?我现在眼前有些迷糊,需要用酒洗一洗。” 九叠云愣了愣,回头看了眼一尺雪,又望向淳璟,蹙眉道,“用酒洗?” 一尺雪拎着一只未开封的酒坛走了过来,躬身为他斟了一杯。 “这酒真不错!”淳璟执杯送到鼻尖轻嗅了一下,很真诚地赞道,却并没有饮用,而是将酒杯又放回到了桌子上,扭头朝一尺雪感激地点了点头,接着托着下巴叹了一声,喃喃道,“他不想我找到他,所以名字一定是假名字,面貌也可以是假的,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这儿,会不会到这儿来,所以真是难找的很呐。” 九叠云看着他有种被坑的感觉,眯着眼睛瞪着他,“那你要怎么寻他?” 淳璟无奈道,“感觉。” 他轻叹一声,低头摩挲着酒杯,露出一副无助的模样,“我也知道有点儿不靠谱,但是事到如今只能碰碰运气了。” “你这么急切地想见那个人,他可是你的心上人?”九叠云从淳璟手下抢过酒杯,仰头一口饮尽,轻哼一声,冷冷道。 “小九!”一尺雪夺过九叠云手里的酒杯,那两条细细的胳膊竟将九叠云拦腰抱了起来,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斥责道,“你怎么能喝酒!” 来不及与淳璟打招呼,一尺雪已抱着九叠云上了楼,本来有序的云良阁忽然忙碌起来,皆奔上楼,进了九叠云的房间。 楼上传来痛苦而悲伤难过的声音,像是杀人一样。 第四十章:黑婆子 淳璟被云良阁里突然的混乱弄得头疼,两只眼睛应接不暇,紧紧盯着在他眼前经过的每一个人,却并没有找到相似的人影。 “是我太招摇了吗?”淳璟摩挲着酒杯扭头望着那些悬挂在半空的吊桥,和上面匆匆走过的人影,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为了不被发现,他已经表现地很低调很低调了,他望着杯中澄透的酒,叹道,“难道今晚注定毫无收获么?我守了这么久诶!” 淳璟扭头瞥见垂手站在一边手捧油壶准备添灯油的侍者,他笑了笑,抬手招他过来,“喂,方才那位九叠云公子,是怎么一回事?” “小人也不清楚,”侍者摇了摇头,“只是九公子酒量差,每次喝酒都会大病三天。往日有大公子盯着,九公子是滴酒不沾的。” 淳璟点了点头,“看一尺雪那样紧张的神色,他们两个莫不是亲兄弟?” “那倒不是,”侍者左右看了看,轻手轻脚地走到淳璟面前,低声道,“九公子是书馆里最小的一个,十年前来的。但大公子,自云良阁开门迎客,他就已经在了。” “原来如此,”淳璟抿了抿嘴唇,苦笑一声,“此番倒是我的错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和一颗金珠,递给侍者,“这是解酒的灵药,麻烦你拿给九公子,算是镜椿的赔礼。” 淳璟转身朝外走,脚步一个踉跄,忙扶住门框,轻笑着摇头叹道,“没喝就醉了,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出了云良阁,淳璟负手走在灯火辉煌的朱雀大街,听到后面传来的马蹄声,他偏头看了它一眼,笑道,“放心吧,只要他在云良阁进出了,我就会知道,他想躲也躲不了。出来了一天,都忘了锦陌那个笨蛋,得去仙味居给他找点儿吃的。” 到了仙味居门口,淳璟转身摸了摸红豆的头,嘱咐道,“红豆,你去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了,今日我看到青鸟在天上飞过,若是让它找到你,我就罚你绕着姐姐神殿外的圣山跑上三个月,一刻也不能歇息!” 红豆眨着两只大眼睛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傲娇地打了一个鼻响,还是遵从他的话,离开避难了。 淳璟拎了食盒从仙味居出来,正撞上一拨风风火火的黑衣人从门前闯过,甚至撞翻了门口支着的摊子。 “哎呦,我的泥人儿啊!”被撞了的老妇人扶着腰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看着满地的泥土痛苦叫屈。 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远远地望着那些消失在巷子尽头的人和地上的一片狼藉。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撞翻了东西也不知道道歉啊!” “嘘,你没看到那些人的袖口上绣着灰狼头么!小心给你安个罪名抓进去!” “今儿闹了一天了!不知道掀翻了多少摊子。” “黑婆子你不用哭,先前被掀了摊子的都领了补偿款,你还是收拾一下,回家等着吧!” 很快,那些为黑婆子叫屈的人一哄而散,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淳璟弯腰捡起落在自己脚边的一只泥泥狗,递到黑婆子面前,“您这些小狗捏的挺好的。” 黑婆子突然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从他手里夺回那泥人,“这是狼!” 淳璟愣了一下,尴尬地呵呵一笑,一字一顿道,“狼狗狼狗。是长得挺像的。”说完也不再多管闲事,拎起食盒哼着小曲儿转身离开。 他今天很开心,虽然没有找到咸熙,但毕竟有了线索。 第四十一章:草莓酱 竹叶潇潇处,月朗风清,树荫移墙。虫儿在草叶间低鸣,夜莺树梢唱着晚歌。 “我以为你走了。”锦陌靠着床栏,望着跨进房门的淳璟,掩着嘴唇轻咳一声,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我说了要给你带吃的回来。”淳璟将食盒搁在桌上。 锦陌笑道,“幸好我闲来无事也修过两日的辟谷之术,否则,我可能就等不上你的饭菜了。” 淳璟将饭菜摆上桌,转身,拧眉紧盯着锦陌,颇为严肃道,“有人来过了?” 锦陌微微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没有。你走后,我便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并不见有人来此。” 淳璟抿了抿嘴唇,扭头望向门外,沉声道,“可是我设置在外面的结界却松动了,显然是有人动过。” 锦陌摇了摇头,只道,“不清楚。但这附近有几处农家,或许是那儿的孩子贪玩儿不小心触发了结界。” 淳璟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伸手剥了他的衣裳,扯开胸口的纱布,看到红肉外翻的伤口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锦陌一眼,正看到他那双无奈含笑的眼睛,锦陌说,“现在安心了?” 淳璟听了他的话微微眯了眯眼睛,伸出两根手指戳向他的伤口,原本结痂的上被他生生戳破。锦陌的脸色瞬间惨白,满头大汗,他紧咬着嘴唇,已咬出血来。 “不疼么?”淳璟将那沾了血的手凑到鼻尖嗅了嗅,确确实实是血为腥味儿。 锦陌虚脱地仰头喘着粗气,许久才吐出一个字来,“疼。” “疼怎么不叫?我还以为这不是血,是草莓酱呢!”淳璟耸了耸肩膀,从药箱里取了药帮他洒上,小心地重新包扎好。 锦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打趣道,“你这验人真假的本事真是能要人半条命!” 淳璟帮他披上衣裳,看着他满头的冷汗迟疑了一会儿,抓起锦陌没穿的半条袖子帮他拭了拭汗,解释道,“还是谨慎一些好,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两日多谢你了。”锦陌客气道。 “我不要这单薄的两个字。”淳璟小心地扶着他下了床,在席边坐下,甚是体贴地帮他布菜,“这些都是仙味居有名的滋补菜品,最适合大病初愈的人食用,你多吃一点,赶快好起来。”说完他又接上方才的话题,接着道,“你若真要谢我,我倒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用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锦陌知无不言。”锦陌朝他拱了拱手,道。 淳璟迟疑着想了一会儿,道,“我还没想好要问什么,等我想到了,你可别赖账!” 锦陌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一只狼,马怎么敢追你!”淳璟撇着嘴哼哼哧哧道,“你只需要保证不耍赖就行了!” 淳璟一筷子一筷子地帮锦陌夹菜,心思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觉得此时问锦陌关于咸熙的事情还不成熟,而且有可能会引火烧身,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要好好地思量一下,这话要怎么问才巧,让他察觉不到自己的真实用意。 锦陌吃了第一口就放下了筷子,皱眉道,“你确定这菜是仙味居的?” 第四十二章:整蛊 有人说,仙味居的菜品可是堪比王宫御厨为王上的私人订制。 淳璟他也几次去哪儿吃过,味道确实不错,虽然比他们青丘还差了那么一点儿。看着锦陌那一副吃了臭咸鱼一样的表情,淳璟也是愣了愣,夹起一块儿尝了尝。 还没咬下去,就已经难以忍受,直接吐掉,这菜实在是难以入口! 察觉到锦陌盯着他的目光,他尴尬地笑了笑,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正色道,“可能……呃……可能是刚换了新厨子,就擅长这么个味道。” “那你也多吃点儿。”锦陌看着他硬生生将黑的说成白的,眼睛都不眨一下,便低低笑了笑,给他夹了两块素糕,“你跑了这么一天,一定饿了!” “你才是,一整天没有吃饭,又受了伤,一定要好好补补!”淳璟嘿嘿一笑,将碗里的又夹回到锦陌碗里,夹了一块儿看着锦陌为难的表情,才干巴巴地笑了笑,将两人碗里的都放回到碟子里,将他们装进食盒里,“算了,你也别吃了,我去找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客人!再好的铺子也会倒闭了!” 锦陌慢慢抬起手按在食盒的盒盖上,笑道,“这菜是专门为伤者准备的,你自然吃不惯啊。” “真的?”淳璟看着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端起那碟糕送到鼻尖嗅了嗅,忙撇着嘴将糕放到锦陌面前,嫌弃道,“切,你们这儿的风俗真怪!这种东西如何入口?病了还要受这份罪!你既然想吃,也省得我再跑一趟,不打扰你了!我去看看结界。” 看淳璟走了出去,锦陌拧着眉摩挲着那盒盖,慢慢闭上眼睛,青蓝色的烟从锦陌指缝间溢了出来,瞬间消散在空气中。锦陌轻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糕,小小地咬了一口,接着一脸赴死的表情伸着脖子咽了下去。那黑婆子就是见不得别人吃得比她好,回回都要将从仙味居出来的饭菜搞臭不可。 淳璟回来之前,锦陌已将食盒里的东西全部吃掉,还不顾伤势、很勤快地将食盒收拾了干净。 “看来真的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淳璟拍打着手上的灰从外面进来,看到空荡荡的桌子和收拾完好的食盒,笑道,“我就说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吃吧!是黑暗料理!” 锦陌垂着头不发一言。 “我去找他们换。”淳璟笑了笑,拎起食盒转身往外走,“诶?已经吃完了?”淳璟拆开食盒,看到空荡荡的几个盘子不禁瞪大了眼睛,干巴巴道,“你们狼族果然重口味!佩服!” 锦陌低着头指了指桌上的茶壶,虚弱道,“壶里没水了,劳驾去烧一壶。” 淳璟拎起茶壶晃了晃,扭头瞥见锦陌苍白的脸色,蹲下来抬起他的脸,唏嘘道,“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莫不是中毒了?我就说这样的饭菜怎么能吃呢!” 锦陌推开他的手,拧过头去,一个人嘟囔道,“若非万不得已,谁想吃这些东西。” 那是黑婆子整蛊最常用的手段,而且屡试不爽。 第四十三章:直言 黑婆子想整人的时候,从不考虑对象,不管对方是平民还是王子,只要让她开心就好。 她从不勉强别人陪她玩儿,一定会让人心甘情愿,就算是最后吃了苦头,被整蛊的人也会千恩万谢地感激她。 锦陌看着那空盒子苦笑一声,若是他不将那食盒里的菜吃干净,那就无法得出完整的信息,没有谁会在知道了一半信息之后就此止步的。 自锦陌受伤到现在已有三日。这三日他每天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时候醒着,有时候是真的睡了,醒着的时候他就睁着眼睛,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有自己的小九九。 淳璟趴在窗口,摇着一只细口的透明琉璃瓶,琉璃瓶里装着黑白两色的玉棋子,两者相撞朗朗作响。淳璟看着瓶子里颜色分明的黑白棋子,懒懒地问锦陌,“喂,我说你跟知冷就没有一点儿能够证明彼此身份,却不为人知的信物么?” 锦陌喃喃道,“实在没想到千杭之会做到这种地步。在此之前没有人这么大规模地造这些假冒伪劣产品,更别说仿造的是知冷这样的贵族了。” “你们实在是太大意了。”淳璟扭头看着他,解释道,“在九州,这样利用人皮面具冒充他人,而在不被揭穿的情况下完成自己既定的目标的这类的事情实在是多得数不清。想不到你们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栽了跟头。” 锦陌抬起头看着淳璟,自责道,“小镜教训的是,都是我太大意了。” “你也不必如此自责,做坏事的人总有千百种手段,防不胜防。”淳璟看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忍再说什么,只安慰他莫要太过在意。他摇了摇手里的琉璃瓶,举起来给锦陌看,“这黑子跟白子本是一样的重量,为何白子总是散落在黑子上面呢?” 锦陌打量了一眼那瓶子,左右思量了一下,道,“许是视觉原因。黑色给人的感觉向来沉重,在黑色的衬托下,白色会显得很轻。” 锦陌看着淳璟笑了笑,接着道,“你到底几岁,怎么总是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姐姐说我身世坎坷,年龄跟心智不大相符,而且我们的寿命很长,所以年龄什么的,可以忽略不计了。”淳璟将黑白棋子分别倒出来,放到掌心感受了一下,歪头道,“这黑色的好像真的重一些。” 淳璟站起来走到床边,支着手将棋子递给锦陌,看他将棋子接过去,淳璟抱着胳膊轻哼了一声,道,“既然你这伤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活动一下了?他们抓不到你,一定会冒险向知冷下手的,他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可能稀里糊涂地就被人谋害了。你就不担心么?” 锦陌盘腿坐起来,摊开双手给淳璟看,“你知道我不通术法,目前为止遇见的事已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去了只会给他添乱而已。” “那至少要去告诉他一声,让他有所提防。”淳璟说。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扮也成不了真的。据我所知知冷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的。”锦陌打量着淳璟脸上的那张脸,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这易容术虽然高深莫测,能以假乱真,但这双眼睛是无论如何也变不了的,只要认得这双眼睛,便抓到了你这个人。” 第四十四章:绝交 淳璟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眼睛是确实是这易容术唯一的破绽! 虽然他也尝试过在易容之后,顺便改变眼睛的颜色,但即便那样做,也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眼睛该有的神采。 当日慕容老头教他的时候就提醒他决不能让人在知道他易容了之后,还长时间地待在那人身边。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锦陌是知冷的谋臣,是个老奸巨猾,足以跟他们狐族一较高下的高智慧的生物。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席边坐下,背对着他,偷偷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看来我猜对了。”锦陌笑看着淳璟有些慌乱的背影,低低一笑,道,“我不过是碰碰运气,毕竟眼睛是唯一露在外面的器官。” “是啊!”淳璟突然跳起来,转身瞪着他愤怒叫道,“你说的都对!就是眼睛怎么了,我好心好意地帮你照顾你,甚至救了你的命!倒头来你竟然算计我!” 他咬牙瞪着锦陌,手指着他的鼻子后退两步,“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后会无期!” 锦陌看着淳璟气急败坏的模样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以为他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这些话根本无关痛痒,谁知道竟然触到了他的逆鳞。 淳璟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转身瞪着他,冷笑一声,“我知道当日是你触发了我设置的结界!” 看到锦陌呆愣的表情,淳璟得意地勾了勾嘴唇,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离开了锦陌,淳璟百无聊赖地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临行前的那句话实在机智,是以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傻笑,但想起锦陌看穿了自己,便有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 走了许久,淳璟终于注意到了周围审视的目光,他停下来轻轻咳了一声,站在原地四周看了看,不知道该去哪儿,红豆目标太大,被他派出去躲避青鸟的追踪了,而他设置在在云良阁的信号源现在还没有消息。 “云良阁……”想到这里,淳璟挑起眉毛,眼睛亮了起来,他嘿嘿笑了笑,不知道那个名叫九叠云的怎么样了,他耸着肩膀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没了锦陌那个拖油瓶,我就可以好好地守在云良阁了,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守株待兔,总能抓到你的!” 淳璟沿路往花街走,打量着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些女子,笑眯着眼睛,心下又有了主意,“或许我该再为知冷寻两位美人,顺便也打探一下消息。” 在路过九域客栈的时候,听到楼上喊,他挑了挑眉,未加理会,刚走了两步,一只茶杯就朝着他的后脑勺飞了过来,淳璟转身捏住茶杯,仰头望去,看到伏在窗口的那位小姐。 “小姐这打招呼的方式真让人印象深刻。”淳璟进门扬了扬指尖的茶杯,将它磕在桌上,顺势坐下来,倒了一盏茶。 她抱着胳膊走到桌前,高抬着下巴轻哼一声,“谁让你不理本小姐!本小姐叫你,你就得站住!” 第四十五章:千鸣笳 “小姐是……”听了那女子的话,淳璟忍不住挑了挑眉,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轻而笑道,“请原谅,我记性不太好,我们见过么?” “你!”她眼睛一瞪,上前走了一步,忽然想到什么,被激起的情绪被强压了下去,她咬了咬嘴唇,穿过琉璃珠穿成的帘子,从里间小心地捧出一只雕镂精致的盒子放到桌上,对淳璟说,“帮我把这个交给墨未遮,我知道你那天见过他,而他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对我感兴趣?那你还放心托给我?”淳璟挑眉,诚然道,“若我猜的不错,小姐对那墨未遮,情根深种。” “此事众人皆知。”她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耸了耸肩膀坦然道,“至于放不放心,那是我的事。况且我知道你当日并不是去见他的。提醒你一句,莫要对墨未遮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不然我会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姐说完了?”淳璟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起来朝她拱了拱手,“告辞。” “喂,你东西还没拿呢!”她疾走两步,紧拧着眉头瞪着淳璟。 “在下什么时候答应要帮小姐捎带东西了?”淳璟扭头瞥了她一眼,不解道,“在下跟小姐不过一面之缘,甚至未通名姓,朋友都谈不上。我为何要冒着被墨未遮讨厌的风险为小姐办事?” 她鄙夷地看了淳璟一眼,扯下腰间的荷包钱袋,丢到桌上,高傲道,“说白了,就是要钱呗?这些都给你!” 淳璟看着她无语地笑了笑,径直走了出去。 “喂!”那小姐跟着走出门,扶着栏杆,急切地望着走到楼梯口的淳璟,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你帮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来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拿着这块玉佩到千府来找我。” 淳璟扶着栏杆,歪着头笑了笑,打趣道,“即便我杀了人,犯了罪,小姐也能保我么?” “难道你真是个杀人犯么?”那女子也愣了一下,不禁瞪大了眼睛。 淳璟轻笑着转身下楼,到底是女孩子,再怎么飞扬跋扈,还是有怕的。 “好!”小姐一咬牙一跺脚,坚定道,“我答应,就算是人命官司,我也能把你捞出来!” 淳璟打了一个响指,眨了一下眼睛,原本在客房桌上的盒子已经落在他的掌心,他笑着指了指千小姐手里的玉佩,“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千小姐瞪了淳璟一眼,心痛地看着手心里的玉佩,忍痛抛给了他。 “那我就说,是千府的……”淳璟心满意足地拿到玉佩,笑道,“小姐芳名?” “千鸣笳。”千小姐说,“但你不必告诉他这东西是我送的,只要他收下就好。” 淳璟不解道,“那小姐求的是什么?白搭了这么好的东西,却什么也不要?我若不说,他将这东西误以为是我送的,对我更加感兴趣可怎么好?我这个人一向最讨厌麻烦!” 千鸣笳不耐地皱了皱眉,道,“随便你说是谁送的,只要他收了,这个人情便算我欠下了!” “好,既然如此……”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朝千鸣笳点了点头,道,“鸣笳小姐,在下镜椿,小姐记住这个名字,也好知道日后欠谁一个人情,”淳璟晃了晃手里的玉佩,“告辞。” 第四十六章:牵红线 淳璟打量着怀里的盒子。上好的鸡翅木,采用浮雕、圆雕、镂空雕多种技法雕出枝桠交缠的梅花。因着木料的原因,又恰当地散发着浅浅的香气,与那盒子上的梅花倒是相得益彰。 “用这么精致的盒子,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淳璟挑了挑眉毛,眯着眼睛晃了晃,并没有什么声音传出来。 察觉到一道冰冷如刀的视线从后面直射过来,淳璟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扭头正对上千鸣笳审视的目光。 淳璟无奈地暗暗叹了一口气,给人帮忙真不是一个好差事,做不好还要讨人嫌。他努力抿着嘴角,扬起笑脸朝千鸣笳摆了摆手,大步跨进了云良阁的大门。 “镜椿公子,您可来了!”淳璟刚一进门,当日添灯油的侍者就迎了上来,兴奋道,“九公子说,您一来就请您到楼上去。”看到淳璟手里的箱子,忙伸手要接,“让小人帮您拿吧!” 淳璟一个虚晃,绕开了他的手,低垂的眼皮瞥了他一眼,“墨未遮在么?我找他。” “哦,”侍者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摸了摸耳朵,指着最高的一层,“以小人的品级,上不去,没办法为公子通报。”他想了一想,腆着脸笑道,“公子不妨先去九公子那儿,小人现在就找人去禀报未公子。” “不必了。”淳璟转身在最靠近门口的桌边坐下,将箱子放在一边。 侍者为难地看了淳璟一眼,抿了抿嘴唇,上前给淳璟斟了一杯酒。 “你们九公子已经清醒了么?”淳璟摇着酒杯抬头看了他一眼。 见淳璟将话题又转到九叠云身上,脸上顿时有了喜色,笑着解释道,“是,多亏了公子的灵丹妙药,第二天一早就清醒了,是以我们九公子才说一定要谢谢您!您看……” 淳璟皱着眉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说找人去通知墨未遮么?快去吧。” “小遮在忙,”九叠云从楼上下来,朝站在楼梯口的一名侍者招了招手,那人忙捧出一卷捆扎好的文书递给他,他翻开瞅了两眼,解释说,“这个时间他正跟一个写话本的酸书生讨论剧情。” 淳璟愣了愣,想起墨未遮自视甚高的姿态,觉得甚是稀罕,“他竟然还有这本事?都写些什么故事?” 九叠云不愿多说,只笼统地简单解释了一下,“不过是些陈词滥调,侧词艳曲。才子佳人一类的俗本。”接着在桌前蹲下来,摩挲着酒杯扭头看了一眼门口,道,“你今天来也是来找那个人的么?” “不能喝便别碰,”淳璟将酒杯从他手下抢救出来,扭头看了一眼手边的箱子,“受人之托,送东西的。” 九叠云轻轻一笑,道,“小遮跟那书生一聊就忘了时间,你今晚上大抵见不到他了。要不要去我们书馆坐坐?” 楼上,墨未遮站在五层的吊桥上,负手而立,望着下面的淳璟,微微皱眉道,“你找我?” “不错。”淳璟仰头看着他,唇角一勾,这个人情千鸣笳是欠定了! 他抱起盒子轻轻一跃,身姿轻盈地落在了墨未遮身边,他拍了拍盒子,笑道,“我是来送礼的。” 第四十七章:被男人喜欢 九叠云站在下面,紧攥着拳头瞪着上面两个进了屋的人,危险地眯起眼睛,咬牙切齿。 一尺雪从楼上下来,轻拍了拍九叠云的肩膀,也往楼上看了一眼,浅笑道,“你看,他并不喜欢你。喜欢你的人那样多,怎么就差他一个了?我看他这个人只是对情事懵懂不知,并非是喜欢小遮,你又何必生气?” 九叠云此时已听不进去任何话,只气急败坏地叫道,“我乐意!” 说完人已消失不见,只听见楼上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引得阁中的主人客人都频频侧目。 淳璟坐在墨未遮的房间,听着楼下传来的摔门声,感觉支撑的柱子都抖了一抖,柱子上头堆起的细小灰尘簌簌地往下落。 墨未遮捧着一只茶盘从里间走出来,轻声道,“小九喜欢你。” 淳璟正拎着茶壶盖儿看里面的茶叶,听到墨未遮的话,手一抖,壶盖儿直直地往下掉,不等他落地碎成八瓣儿,墨未遮已经将它接在手中。 淳璟瞪着他叫道,“你开什么玩笑!我可是个正常的男人,只喜欢漂亮女人!”他仰着下巴,很是傲气地斜了墨未遮一眼,轻哼一声,摸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懒懒道,“我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风花雪月,是有正事的!” 墨未遮没有说话,给他添了杯茶。 “你不信?”淳璟见他不说话,忽然有些急,手撑着桌子,支起身子瞪着他,他张了张嘴想要争辩,最后一咬牙轻哼一声,仰头猛灌了一口茶!进而咬牙道,“我不跟你说,姐姐说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解释,因为越描越黑。”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瓶,抬头看了墨未遮一眼,笑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琥珀色的酒液在白色的玉盏里轻轻摇晃,迎着头顶的灯火,甚是漂亮。 “据说,前些日子羽衣城送来一批新酒,专供王族。其色如琥珀流光,其香馥郁淡雅。当然也有人走私贩卖,但奇货可居,已卖至天价。”墨未遮看着淳璟杯盏中的酒,微微蹙眉,一时弄不清淳璟的真实身份。 “真的?那有机会一定得好好尝一尝!”淳璟不禁瞪大了眼睛,摩挲着下巴思量片刻,暗道,“该是那野外买酒的老板见我那般做,自己尝了尝,味道倒也不错,便将那主意偷了去!” 墨未遮直接道,“我看那酒倒是跟你杯中的差不多。” 淳璟眉毛一挑,轻轻笑了笑,将自己的杯盏推过去,笑道,“我这是茶。” 墨未遮也不客气,端起杯盏送到鼻尖嗅了嗅,确实是一股浓郁的茶香,但这茶香里还藏着别的什么。 淳璟解释说,“酒茶。” “确实不同。”墨未遮将杯盏递还给淳璟,面色有些凝重,接着道,“那种酒没有如此馥郁芬芳的茶香,也不及这酒香的清透干净。” “那是自然,我用的可都是顶级的仙茶,单是这茶树从生芽到采摘,再到成茶就要耗时两百多年。”淳璟说到这里不觉有些自得,他朝墨未遮挑衅地扬了扬下巴,道,“所谓无奸不商,你觉得那些商户会做这种赔钱的买卖么?” 诚然,没有哪个商人乐意做慈善的。 淳璟打量了一下墨未遮的屋子,没发现发现这云良阁全才的住处有什么特别稀罕的,“你不是在跟人讨论话本么?” 第四十八章:鱼儿上钩了 墨未遮看了他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进里间。 淳璟直勾勾地盯着墨未遮,笑眯眯地搓着手,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贱骨头模样。 出乎淳璟意料的是,墨未遮的话本子写得有模有样,很是精彩。他原本以为墨未遮写这些东西纯属是为了打发时间,没想到却是个正经工作。 淳璟安静地坐在灯下,认真地翻看着手里的话本,时而凝眉,时而抿唇轻笑。天蒙蒙亮的时候,墨未遮已为他添了六次灯油,煮了三壶茶。 待到天大亮,茶已冷透,灯芯湮灭在灯油里,淳璟伏在案上已陷入酣睡,梦中似看到什么令人欣喜的事,嘴角的笑意实难隐去。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像是被施了法一样,均匀地萦绕在淳璟身边。 等到华灯初上,鼓乐齐鸣,云良阁再次开门营业的时候,淳璟方才醒来。 他睁眼看着眼前的青纱帐,一时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等他五识具开,便听到纱帐外传来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 淳璟躺着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若此时出去,定要被人误会,委实说不清楚。可若是就这样躺着又太憋屈,他本就什么也不曾做,为什么要怕别人说三道四!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流言蜚语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他还是委屈些,在此等着那位跟墨未遮下棋的客人兴尽而归吧,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前番那雨箩害他白欠了锦陌一个天大的人情,这两日忙着照顾锦陌那病号,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找她算账,现在……想到锦陌,淳璟恨得咬牙,今日发生的一切,归根结底他才是始作俑者!遇见他就是个麻烦! 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躺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就会精神恍惚,昏昏欲睡。 直到医生尖锐刺耳的声音贯穿耳膜,淳璟腾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冲出房门,翻过栏杆,纵身跳下去,大吼一声,“站住!” 五层的楼,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伸手拽住正走到门口的男人,瞥了一眼门框上已经消失的记号,扭头瞪着他那张相貌平平的脸微微皱了皱眉,继而释然一笑,得意道,“终于让我抓到了吧!跑啊你!” 被抓住的那人呆愣愣地瞪着一双灰色的眼睛,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这位小公子,你为何要抓他?”一个头戴纱帽,手握着一柄折扇的书生模样的男子朝淳璟走了过去,笑着询问道。 “管你什么事?”淳璟瞥了那人一眼,不耐烦道,“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他紧紧抓着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的胳膊,挑着眉毛,笑道,“用这么丑的一张脸,你也真是拼了!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当初既然要离开就该离得彻底,现在让姐姐天天惦记,以为欠他良多,这以退为进真是好手段!除了他也没谁了!” “你都什么跟什么啊!”那男人挣扎着甩开淳璟的手,脸色很是难看,“我不认识你!” 第四十九章:失手 “你否认也没有用,”淳璟冷笑一声,“我在这门上设置了信号,只要你出现,我就能第一时间抓到你!” 先前为那平庸男人出头的书生模样的男子笑了笑,又道,“我看小公子你是认错人了,我跟他相熟八百年,他家里是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妻子也是青梅竹马的恋人,根本不存在小公子方才说的情况。” 淳璟瞪了那人一眼,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张实在太过平凡的脸,他抿了抿嘴唇,伸手在那人脸上摸了摸,又凑到他身上嗅了嗅,觉得奇怪,抓着他胳膊的手也松了。 “感觉到那样的异动,我第一时间就冲下来了,可是……”淳璟又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眉头紧皱,“他身上竟没有一点儿狐族的气息,脸也不是假的,难道是我出现幻听了?” 淳璟忽然又抓住了那男人的手腕儿,厉声道,“在你之前,还有谁离开这儿了?” “这是云良阁,这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去了!”那男人被淳璟方才的无礼举动闹得有些糟心,很不客气道。 淳璟眯了眯眼睛,也不管他是不是不舒服,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扫了一眼在场的看客,“就在你前脚,那个人是谁!” “我就是看到了,那人也早就混进外面的人潮里了!”那人看着淳璟阴冷的眼睛,有些害怕,结巴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接着提醒淳璟说,“你与其在这儿跟我争执不休,倒不如快点儿去寻!或许还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淳璟眼睛转了一下,撩开了手,转身拉住站在门口的侍者,“方才可有人出去,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侍者看热闹正看得起劲儿,没想这火苗会瞬间转移到自己升上来,恍恍惚惚地看着淳璟,指了一个方向。 下一秒淳璟吹了极高亢的一声口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紧闭双眼,死死地捂住耳朵,声音未落,他已消失在人群里。 “这次我一定要抓住你的狐狸尾巴!”淳璟豪情漫天地咬牙道。 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的,淳璟和红豆寻着那微弱的气味儿好了许久,却没有任何发现。淳璟呆呆地站在人群里开始反思自己从方才到现在的举动,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逃跑,但也有些人也会反其道而行之,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谓灯下黑。 “难道他还在云良阁?”一道白光从脑中闪过,淳璟猛地瞪大了眼睛,自己竟然被耍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红豆的头,让它离开,继续躲着。自己在人潮中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他知道现在已经晚了,就在他出了云良阁大门的时候,藏在里面的人也在同一时刻逃了,而且近期之内,他是绝对不会再冒险去那里了! 淳璟紧握着拳头,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终于忍不住仰天长吼一声。他这一声吼让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想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淳璟愣了一下,忽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人群里。 “还想跑!”刚站稳,淳璟就被人抓住了胳膊,千鸣笳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耳畔。 第五十章:贱骨头 “千小姐?”淳璟挑着眉毛看着千鸣笳冲怒的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甩开她的手,理了理衣衫,笑道,“你不用这么急着还我人情,等我想到了自然会去找你的。” 说着就要离开,却被千鸣笳一条软鞭捆住了抵在墙上。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壁咚墨未遮,拿我练手是吧!”淳璟瞪着她紧张得叫道,“我们两个可没有那么熟!” 千鸣笳被他说得脸一红,转而又恶狠狠地瞪着他,猛地一拉鞭子,恨不能将他做成腊肉香肠。 淳璟痛叫了一声,拧紧了眉头瞪着千鸣笳,“喂,臭丫头你干嘛!很疼的!” 千鸣笳伸手掐住他的脖子,恨道,“知道疼就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警告过你不要对未公子动什么心思,你竟敢在那儿留宿!” 淳璟看着千鸣笳恨意滔天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轻轻一挣,你鞭子便软塌塌地落在了地上,他抬手轻松地掰开千鸣笳的手,在她惊异的目光下耸了耸肩膀,解释道,“你知道墨未遮写话本的吧!他写得确实有意思,不知不觉就看了个通宵。” 淳璟偏头斜了一眼千鸣笳,转身朝她跨了一步,千鸣笳瞪着眼睛忙后退了一步,紧张地瞪着他,结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我喜欢女孩子。”淳璟说着伸手拂了拂千鸣笳鬓角的发,笑道,“像你这样有个性又活泼的女孩子,即便没有几分姿色,也能诱惑男人犯罪。” 千鸣笳因为他前面的话还是很害羞的,等意识过来,又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你说我长得难看么?!” “跟那墨未遮比起来,确实逊色不少。”淳璟后退一步,正色道,“当然,即便是丑八怪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这样可爱的姑娘自然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淳璟看着千鸣笳又气又恼,还有些难过的表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还有些事,要回云良阁一趟。你自己可以回去吧?” “我回九域客栈。”千鸣笳跟在淳璟后面,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她才喃喃道,“我真的很难看吗?” “其实你长得还算可以!品味也不错,”淳璟回头打量了她一眼,开解道,“尤其是那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当它为爱燃烧的时候,就像是有海底喷薄而出的火山。只不过,在那些不喜欢你的男人眼中,再没有比死缠烂打更难看的了!” 千鸣笳紧咬着嘴唇,头更低了,那是因为对方是墨未遮啊!这世间还有谁会像他一样对自己的一颗真心视而不见! 淳璟说,“其实,你与其每日守在九域客栈而不得见他一面,倒不如回家去,或许会有转机。这人呐,都是贱骨头,触手可及的不知道珍惜,等到失去了却念念不忘。” “你说的可是真的?”千鸣笳紧紧盯着淳璟,期待道,“若他就此忘了我怎么办?” 第五十一章:话本中的玄机 淳璟并不太理解千鸣笳的担心,只理智道,“那就是你的运气了!他若是真忘了你,便说明你在他心中一点儿位置都没有。一个一点儿都不爱你的人,你干什么要守着他呢?” 看着千鸣笳越发失落的表情,淳璟抿了抿嘴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女孩子都是矜贵的,你若将自己看得太低,又怎么能让人高看你?” “看来我真的是瞎操心了,你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千鸣笳看着淳璟轻笑着摇了摇头,“若是爱情真的可以如此理智,那世间怎会有如此多的痴男怨女?”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爱!”淳璟听千鸣笳如此说,有些不服气,“爱是成全,是希望她好!” 千鸣笳有些颓然地笑了笑,“不,你说的是大爱,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男女之间的爱是自私。” 她说着,已经转身离开,方向与云良阁相反,淳璟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喃喃道,“她这是想明白还是没想明白啊?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他背着手悠哉地往云良阁走,一面忍不住吐槽,“墨未遮那样子一看就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这眼光自然也高的吓人,寻常女子他压根儿就看不上。正所谓我本丹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千鸣笳这颗痴心注定要错付了。哎……可惜了。” 淳璟一跨进云良阁的大门,就注意到那些留在厅里的侍者面露惊慌之色,人人皆躲着他走,但也没有上前来赶他出去。 淳璟扫了一眼厅里的人,挑了挑眉毛,顿时觉得这云良阁的格调提升了,竟然对他如此宽容。 “镜公子,您回来了,有什么吩咐?”那添灯油的侍者似是得了什么吩咐,垂手笑眯眯地朝他走过来,招呼道。 淳璟揉了揉鼻子,“这熏的是什么香?” “是栀子花的冷香,”侍者说,“东家喜欢这花,而这顶层之上还有一间温室花房,据说种的就是栀子花。” “我找墨未遮。”没等他说完,淳璟就摆了摆手,直接飞掠上楼。 淳璟原本是要返回这云良阁里再找找青葵的踪迹,即便找不到他,也能查出他与谁有牵扯。可这云良阁敞亮通透,加上这香炉里的熏香,这味儿自然也散得快!这狐族特殊的气味儿竟是不留一丝,空气里像是水洗过一样。 淳璟直接推开了墨未遮的房门,瞥了一眼坐在窗口下棋的两个人,径直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忽又站起来,直接走进里间,抱了两卷话本出来。 许久,一场棋盘上的杀戮才算落下帷幕,墨未遮送了那客人,转身看着正在吃茶看书的淳璟,浅笑道,“你倒真不客气。” “我没说过吗?我这个人很是自来熟,也很会照顾自己。”淳璟抿了口茶,将话本送到墨未遮面前,“你这书上写的事都是真的么?” 墨未遮说,“话本是以历史故事和当世社会生活为依据,并加以适度的自由发挥,创作出来艺术。” 淳璟一听他给这话本下定义,连连摆手,摇头道,“反正就是有真的是吧!” 淳璟摩挲着下巴,紧盯着墨未遮,严肃道,“那你说这当年狼族与狐族大战,真的是一场阴谋?” “阴谋?那场大战?!” 第五十二章:未亡人 “你肯定是误会了。”墨未遮笑着解释说,“这阴谋论只是为了吸引听众而做出来的自由发挥。” 淳璟微微挑了挑眉,冷笑一声,“我看不止吧!这话本中将其中来往说的有条有理,就连细节也无可挑剔,若说只是杜撰,委实太牵强了些。” 淳璟将话本递过去,紧拧着眉头道,“你看这里,写的是狐族大祭司跟狼族王子所持观点不谋而合,是以两人便做了交易,谋划了这场大战。据说那场大战本是师出无名,多亏王子殿下在其中周旋,堂而皇之地掀起了两族之争。” 墨未遮说,“狼族本是好战的种族。” “再好战的民族,长时间的懈怠也会让人疲懒,想要再亮出利爪可是不容易!”淳璟想起当初姐姐在看待那场大战的时候所说的话,接着严肃道,“王子殿下恐怕是担心这狼族上下变成吃素的羔羊,才想要用一场战争提醒他们要居安思危。至于这狐族大祭司的想法想必也与我推测的差不多,因此才会与知冷达成协议。” 淳璟抬起头就见墨未遮正在提笔记录,他眉头一拧,沉声道,“你干什么!” 墨未遮笑了笑,将笔搁下,吹了吹话本上新添的字,笑道,“你若不写话本真是亏了,讲得着实精彩。” 淳璟有些气恼,上前去抓墨未遮的衣领,咬牙道,“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墨未遮浅笑道,轻轻掰开了淳璟的手,起身将话本存于书阁之上,无奈又悲伤地心平气和道,“当年的战事很是惨烈,却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游戏,在岁月的洗礼之下还是会褪去所有的英雄色彩,除了那些被战争害得家破人亡的死伤者家属,大多数的人都已经淡忘了。” “你也是那些人的家属么?”淳璟看着墨未遮有些伤情的背影,已不忍再问什么,他尝过那种滋味,是以感同身受。 墨未遮却似乎释然不少,倒了一杯茶给他,浅笑道,“不错。” “那……真对不起。”淳璟接过茶杯,小心翼翼道。 “都过去了,况且过了这么久,他们的身体早已化成了荒原下的累累白骨。活得久又如何,到了不也是这么一个结局么,生者又何必执着于生死。” 淳璟舔了舔嘴唇,仰头望着墨未遮喃喃道,“你的心态太好了。” 墨未遮苦笑一声,没有接话。人人皆看到他外表的坚强,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孤独绝望。 淳璟说,“若是我,谁要杀了我的家人,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为她报仇的。” “你觉得我该报仇?”墨未遮望着他,歪头笑了笑,有些无奈,“他们是为国捐躯,为族民牺牲,我又该找谁报仇?难不成毁了狼族和狐族?” 这次换淳璟不说话了,这样的报仇方式确实不太现实,杀戮太多,是要下地狱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淳璟心中有些歉疚,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笑了笑,挑出一个话头,笑着说,“呃……我看你除了写话本,好像还写有一些传记,兵法,是想入朝么?” 墨未遮起身,在美人靠上躺下,闭上眼睛,懒懒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第五十三章:蒙住眼睛 淳璟站起来给墨未遮盖了一条毯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墨未遮在云良阁的地位特殊,不属于任何一个馆,所以他要想做点儿什么,根本不易被人发现,”淳璟抱着胳膊慢慢往前走,心中暗自思量,口中喃喃低语,“但那房间里干净地简直连一根狐狸毛都没有,到底是谁把他藏起来的呢?” 淳璟扶着栏杆往楼下看,嘟囔道,“如果是我,我要藏在哪儿?” “你要藏什么?”突然的声音将淳璟吓得一个激灵,险些从楼上翻下去,幸亏被九叠云及时抓住,才幸免于难。 “你这个人,怎么站都站不稳!”九叠云瞪着淳璟,冷哼一声。 淳璟理了理衣裳,指着九叠云的鼻子叫道,“是你神出鬼没才对吧!”说着绕过他就要往前走。 “怎么?被小遮给赶出来了?”九叠云跟在他的身后,轻摇着扇子笑道,“小遮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要将人赶出来,像你这样被他这样赶走的客人一马车都拉不完。” “九公子?”淳璟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九叠云眯了眯眼睛,不耐道,“你都不用招待客人的么?” “本公子看不上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懂,倒是做出一副才高八斗的样子。”九叠云微仰着下巴哼了一声。 淳璟挑眉,转身继续往前走,“既然如此,你该更看不上我,在下是胸无点墨,不懂平仄,别浪费了你的时间。” “那是本公子的事。”九叠云说,“你方才因为什么与人起了争执?这儿是个清净地,对于某些人来说,这里甚至是圣地,是容不得人在此撒野的。若不是本公子一早吩咐下去,你以为自己还能进得来么?” 淳璟本就因为今晚的一如所获而感到心烦,此时这九叠云又亦步亦趋地跟着,更让他内心烦躁。但他深吸了两口气,便冷静了下来,他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九叠云,突然笑了,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问,“你在这儿有十年了?” “不错。”九叠云偏头瞧了一眼肩上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淳璟朝他扬了扬眉,笑得很媚,“那你跟我说说,依你看你们这云良阁里面最隐蔽的地方在那里?表面看来这地方一览无余,但实际上并非这么简单吧!” 九叠云停下来,拧眉道,“莫非你认为你要找的那个人还在云良阁里么?就算他曾经与你同处一室,现在也必然已经不在这里了!有哪个人会这么傻,必定在你出门去找的时候就借机离开了!” 淳璟转身紧紧抓住九叠云的胳膊,眼睛闪烁,急切道,“你看见他离开了?” 九叠云看着淳璟期待的眸子,拧起了眉头,推开他的手,转身靠着栏杆,轻摇着扇子,沉声道,“只是我的推测,但绝非没有道理,若是你的话,你会留在这里等着被抓么?” “看来,还是得从知冷那儿入手了。”淳璟轻叹了一口气,扶着栏杆往楼下看,“你说他当时藏在哪儿了,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呢?” “他或许就在那围观的人群里看你的笑话。”九叠云啪地一声阖上扇子,指着下面厅里围坐的人群,喃喃道,“只是那时,你早已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注意吧。” 淳璟抿着嘴唇,摩挲着下巴看着楼下的客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当时确实认定了手里抓着的就是青葵,哪儿还有工夫看别的人呢。 “哎……到底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打草惊蛇了啊!”淳璟无奈叹道。 淳璟和九叠云两个人就这么一个背倚着栏杆,半趴在栏杆上,默默不语,不知从哪个房间传出古琴琴弦的颤动,波乱了听客的心湖一片。 第五十四章:驱逐 清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不去,淳璟一时有些受不了,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拧着眉抬头扫了一眼楼上,这上面有有间花房啊。 他挑着眉毛揉了揉鼻子,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彩绸花球,突然跳起来,踩着栏杆腾空跃起,攀住彩绸,仰头打量着布满暗纹的天花板,跃跃欲试。 九叠云瞪着淳璟很是慌张,探着身子朝他招手,“镜椿!你快下来!上面不是你能玩儿的!” 淳璟低头看了他一眼,轻轻一笑,人的好奇心往往能够诱导很多事情的发生,而越不让做的事情,越能勾起人打破这个禁忌的欲望。他倒是要好好看一看,这上面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彩绸不受力,突然猛地一松,淳璟身体失控,整个人在空中荡来荡去。 楼下传来一声惊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又险象环生的杂技表演。 淳璟还没有晃过神儿来,那彩绸又忽地往下一扥,咔嚓嚓似乎有什么机关齿轮在呻吟着转动,绷的一声,似有离弦之箭破空而来。 九叠云一颗心扑通通地似要跳出来,但情况已容不得他思量,他一咬牙,轻跃上栏杆,猛地一跺脚,借力朝着半空中的淳璟扑了过去,淳璟被他这么一扑,整个人直直地往下坠去,完全慌了神儿,再看,四面八方飞来的箭贴着他的肚子飞了上去,撞在一起猛地炸开,空气中尽是硝烟的味道。 淳璟被那一怔炸响带回了神游在外的魂魄,他反手揽住九叠云的腰,调整自己的气息,抓住从顶层垂下来的条幅,紧紧地缠住胳膊,借力一荡,落在二楼九叠云的房门楼。 炸响声不断,空气中飘着彩色的烟雾,如梦似幻,九叠云已经昏睡了过去。 侍者见危急解除,忙安抚那些看客紧张的情绪,只陪着笑脸说是特意安排的一场表演,希望他们会喜欢。 众人皆是惊叹方才表演的震撼,说说笑笑地又继续多姿多彩的夜生活。 “小九!”一尺雪推开淳璟,揽住九叠云的肩膀,探了一下他的气息。 一尺雪紧抿着嘴唇将九叠云推给身后的两个侍者,吩咐道,“扶九公子回房休息。”他冷冷地瞧了淳璟一眼,“你跟我来。” 刚走了两步,墨未遮就迎面走了过来,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空气中的彩色烟雾,淡淡道,“他年纪太轻,孩子心性,不过是好奇罢了。大公子,你又何必认真呢?这些东西毁了便毁了,再修好不就好了。也没有几个人像他一样闲得发慌,会上去动那些东西的,况且今日之景不也正好让来我们这儿的公子们开开眼界?” “小遮,你知道云良阁的规矩!”一尺雪紧皱着眉头,严肃地瞪着墨未遮,他了解的墨未遮从不会为谁求情的,此番却是个例外。 “规矩是人定的。”墨未遮伸手拉住淳璟的手腕儿,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打量着他轻轻一笑,继续道,“你知道我从不为谁求情的,此番便算看我的面子,饶了他,赶他出去,不许再靠近云良阁一步也就是了,你莫不是还要他将性命留下?” 一尺雪扫了一眼墨未遮拉着淳璟的那只手,微蹙了蹙眉,又瞪了淳璟好一会儿,才紧抿着嘴唇,沉声道,“好,既然小遮为你说情,那你速速离开!此后再不许靠近云良阁一步!” 淳璟却突然甩了墨未遮的手,打量着一尺雪,微探着身子极为恳切地问道,“莫非这云良阁是你在主事么?既然你是主事,那你就该知道这上头是什么,可否满足一下我这躁动的好奇心?”说着,淳璟竖起三根手指,“我保证,看完就走!” 一尺雪瞪了淳璟一眼,搪塞道,“上面不过是一间温室,养着东家喜欢的一些花草。” 这个时候就是一尺雪说是真话,淳璟也是不会信了,他一门心思地想要弄清楚,断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花草,为什么会设置那些要人性命的陷阱?若不是我反应快,恐怕就交代在这儿了。大公子,说真的,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镜公子难道就没有一件想要藏起来,以免被人觊觎的极为珍爱的东西?” 第五十五章:执念 淳璟离开云良阁的时候,精神还有些恍惚,他呆呆地站在云良阁的门口,路上行人匆匆,进出这云良阁的人又极多,而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灵识的木偶一样随着那些人的碰撞推搡,无意识地移动着。 是人都会有执念,都会有放不下,舍不了的东西。 黑色的夜幕下突然下起雨来,行人脚步匆匆,寻避雨遮风之处,唯独淳璟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雨中,孤单而寂寞。 细雨娑娑,急而密,只是片刻,他全身已然湿透,发沾在颊边,凄凉而妖媚。 一柄黑色的绘着白梅的油纸伞遮在头顶,雨丝打在伞面上发出绣线穿过绣绷那样的细响,淳璟缓慢地抬起头,看到那伞面儿上遇水绽放的梅花。 撑伞的是照顾墨未遮起居的侍者,他说,“公子说,他既为你出了头,便不差这柄伞。还有,这是镜公子落在房里的木匣,公子让您一并带走。” 淳璟接过伞,朝那侍者点了点头,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朗声笑道,“伞我收下了,但这木匣子本就是我用一个人情换来的,若是带走了不免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就留给你们公子了,至于他要怎么处置,便不关我的事了。另外,麻烦替我转告,今日之事便算我欠他一个人情,来日镜椿必报。” 一转身看到站在拐角处,一双深蓝色暗藏星光的眼睛含笑地盯着他,拥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身形倾长,却偏偏长着婴儿肥的脸,一头银灰色卷发在雨中更显蓬乱。 见淳璟朝他望过去,那人轻轻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熟稔道,“镜椿。” “现在在想起来跟我道歉,晚了!”淳璟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看着锦陌轻哼一声,化作白色的雾消失在雨幕中。 人行在雨里,鼻尖嗅着清水打湿梅花的清雅香气,任是多么慌乱的心情也会跟着平静下来。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笑着从怀里摸出千鸣笳给他的玉佩,自语道,“若是将那盒子带回来,我这个人情可找谁去讨呢?雨箩,你最好给我藏的好一点,不然你今天就是撞在我这枪口上了。” 只是人到了千府门口,却被门口的家丁给赶了回来,说是他家大小姐身体不适,一早便吩咐下来,谁也不见。 淳璟紧握着那枚玉佩,看着门洞里透出的豪华宅院很是生气,本来是想要寻人发泄一下的,谁曾想反而又憋一肚子的闷气。就这么回去,却又有些不甘心,他贴着墙走到拐角处,一抬头就看到院子里的亭台楼阁。 他唇角一勾,收了伞,撩起袍子就准备翻墙进去,却被突然出现的人一把扯住了袖子,气息一个不稳,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淳璟从地上爬起来,撩起垂到胸前的头发,回头看到那个害自己跌倒的罪魁祸首。 千鸣笳看着他轻轻咳了一声,微仰着下巴,下垂着眼睑,冷冷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看到千鸣笳被雨水晕湿的一群,淳璟轻叹了一口气,将伞捡起来,撑在她的头顶,“你才是,你家仆人说你身体不适,不见外客,怎么还有工夫出来害人?” 千鸣笳说,“我只是不想听哥哥啰嗦罢了,你来得正好,陪我去喝酒!”她抬手变出两只泥封的酒坛,接着笑道,“八百年的陈酿,你连见都没见过吧!” “跟你喝酒倒没什么,只是你就这么出去?”淳璟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若是喝醉了,我可不负责把你扛回来。” 千鸣笳上前拉住他的手,娇哼一声,“哪个用你扛,本小姐的身体岂是你能肖想的?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墨未遮一个!” 第五十六章:痴 能在一起喝酒的人,到底算是个有话可说的朋友。 酒过三巡之后,无论是谁都无法再对自己的思想和行动负责。 譬如此时,千鸣笳就枕着淳璟的腿上,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抓着淳璟的衣袖,双眼朦胧地痴痴地望着远处被晨阳染红的云彩,嘟嘟囔囔地说胡话。 “公子,鸣笳真的很喜欢你。那时候你刚到王城,还没有进去云良阁,虽说只是一身布衣,却难掩你的潋滟风姿,那时我才知道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这回事,我是千府的千金小姐,所有人都宠着我,从不违逆我的意思,只有你,无论我送你什么东西,怎么向你表达自己的心意,你都不理不睬,你以为这世上有几个人敢这么对我?” “你们这些贵族就是有这样的臭毛病,就稀罕那些敢于与你们作对的人,是太闲了吗?其实,你那并不是喜欢,只是觉得新奇罢了,一旦得到了,就不会再珍惜了。” “不会的!”千鸣笳忽然翻过身,酒坛滚落,残破成碎片,酒溅在她的长裙上,酒香四溢,她双手捧着淳璟的脸,眼神迷蒙地痴望着他,“我们狼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认定了便绝不会背叛。” 淳璟皱着眉抓住她的手,将她拎到一边,嫌弃道,“你认错人了,早知道你能醉成这幅鬼样子,我才不会跟你出来!” 千鸣笳噘着嘴拗着腰作势朝他亲过去,“墨未遮,你就从了我吧,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白天夜里想的都是你!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淳璟推了她一把,却给了千鸣笳机会,她笑眯眯地扑到淳璟怀里,嘟着唇吻在他的下巴上。 “喂!”淳璟瞳孔收缩,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推开她。 谁知道这个小妖精却意识全无地睡了过去。 淳璟呆呆地站在那儿,不敢相信地看了他一会儿,许久才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鬼地方!我下次若还跟你喝酒,我把脱光了,挂了牌子游街!现在倒好,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还被你占了便宜!亏大了我!” 不远处的树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淳璟眉毛一挑,偏头往那边斜了一眼,扶千鸣笳坐下,转身就走,懒懒道,“这个美差就给你了。” 锦陌从树丛里钻出来,顶着一个全是树叶的鸡窝一样的头,唤了淳璟一声,“镜椿!算我错了还不行么?” 淳璟停下来,转身看着他冷冷道,“你有什么错,你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 锦陌拍了拍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你都懂。” “我懂又怎样?”淳璟抱着胳膊,歪着头、痞里痞气地瞪着锦陌,“不懂又怎样?” 锦陌从树丛里钻出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护着一点儿胸口,行动缓慢地走到淳璟面前,“真的是我错了。我保证,这件事只有我知道,绝不会再告诉第二个人了!你知道我受了伤,就是根木头也抱不起来的。” 淳璟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连我的结界都能撼动,还有什么是你不行的?!” 锦陌苦笑一声,“我……” 淳璟看着他那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以为就你能是不是!这天底下就你脑袋好使!自以为是地天不怕地不怕,你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么?我看猪都比你聪明!你看看你这几天做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点儿计划,就知道横冲直撞地冒险!总有一天,知冷也要被你的鲁莽毁掉!” 锦陌手按着胸口不说话,从这方面看,他还是很聪明的,至少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 第五十七章:良机 一个人若是还肯浪费口舌骂你,那他至少还没有对你完全失望。 淳璟骂累了,气也消了些,转身坐在石头上歇息。远空中,太阳已然爬上山坡,山间白色的雾气渐渐下沉,变声水汽落在身上,他身上的嫩绿色的长衫也晕了更深的颜色。 他将那柄黑色的油纸伞撑开,遮在那边石头上醉酒沉睡的千鸣笳头顶,扭头对锦陌说,“你不是知道雨箩还在找你吗?怎么还敢出来送死!” 湿气太重,锦陌忍不住沿着嘴唇轻咳了两声,随后望着天边的云彩,沉重道,“突发变故,已容不得我再等下去。知冷昨日已被派出城,去接收塞南的兵权,而那兵权原本是千杭之势在必得之物,此时见尽数归于知冷,却无所作为,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势必是还有更深的阴谋。” 淳璟摆摆手,很是不理解锦陌的紧张,“你们这些人成天就是阴谋算计,尔虞我诈,怎么就不能念人家点儿好呢?再说这兵权归谁所有自是狼王的决定,他即便再心有不甘,也是无济于事。或许千杭之就是看清了这事实,才选择放弃呢,不过一点儿兵权,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 锦陌已完全被淳璟的天真打败,道,“一点儿兵权?那可是狼族三分之一的兵权!拥有了它,就拥有了继承王位的保障!” 淳璟挑着眉毛诧异道,“这个千杭之应该不在继承人之列吧,怎么也想着分一杯羹呢?他莫不是王上的私生子?” 锦陌扭头望着醉意沉沉的千鸣笳,微微蹙眉道,“是人皆有野心,只不过,千杭之的野心更大些。近年来,王上对他很是赏识,却是弄巧成拙放大了他的欲望。” 淳璟却不依不饶,紧揪着一个问题不放,“那他到底是不是他的私生子呢?” “你搞错重点了。”锦陌无奈笑道,“在千杭之心里,这位大小姐可是他的心尖儿肉,是他唯一在乎的人。” 淳璟看锦陌总是盯着千鸣笳,不禁皱紧了眉头,试探却笃定道,“你莫不是想利用她?不行!” 淳璟转身将千鸣笳抱了起来,回头冷冷地看了锦陌一眼,厉声道,“若你只是想从她口中套出点儿消息,我不会说什么,但你要用她要挟千杭之,绝不可以!男人之间的战争,为何要将女孩子牵扯进来呢?你自己回去吧!我送她回家。” 他的脚程不慢,即便是抱了个人,也能踩着水在湖面上如履平地。 “原来你跟少邻君这么熟。”千鸣笳揽着淳璟的脖子,半闭着眼睛嘤咛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话,我哥哥真的很宠我的。” “或许我真的该听他的话。”淳璟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她丢了出去,踩水落在水中半丈见方的菱洲小岛上。 千鸣笳凌空一跃,身姿轻盈地踩了几下水,足下却不沾半分水迹,只湖水中荡起一两圈涟漪,人已落在俏生生生出的新荷尖儿上。 她背手站着,微嘟着嘴唇歪头打量着淳璟,笑如银铃,“没想到你这么不正经的一个人,竟然还能说出几句有深度的话。只是,你就不怕因此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淳璟望着千鸣笳那双茶色的、染了湖水潋滟之光的眼睛,笑着说,“你如此机灵的一个姑娘怎么会让人卖了,旁人,就是被你卖了也会傻乎乎地替你数钱吧!” 千鸣笳歪头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淳璟点点头,诚恳道,“女孩子就该多一两个心眼儿,多一分戒心总是没坏处的。你哥哥就算再宠你,也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刁蛮小姐竟有如此身手。” 淳璟总是有好话说不了两句,就惹人生气的本事。 意外的,千鸣笳只是笑了笑,踮起脚尖轻盈地落在淳璟身边,大大方方地坐在地上,慵懒道,“若是没有傍身之术,哥哥怎会放心让我自己出门。” 第五十八章:暧昧 薰风和暖,流水潺潺,鸟鸣涧。 淳璟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的山景,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此风景,总让人心胸开阔,忘却凡俗。 千鸣笳拔了一根草叶在指尖盘缠,心绪有些乱,她仰起头,一双茶色的眼珠微微闪动,“你们是要对付我哥哥吗?我哥哥他不是坏人。哥哥跟王子殿下也曾是最要好的朋友,只是听说在朝堂之上总是意见相左,久而久之,关系就疏远了,但绝没有到谁要置谁于死地的地步!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 淳璟坐下来,拔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往后一躺,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摇晃着二郎腿,悠哉地不行。 千鸣笳跳起来,翻身骑在他身上,卡住他的下巴,娇蛮地怒道,“本小姐问你话,你就要说!不说就敲掉你的牙,拔了你的舌头!” 淳璟被千鸣笳大胆的举动吓得瞠目结舌,掰开她的手,吼道,“喂,你个小姑娘,怎么敢这么骑在男人身上!下来!” 千鸣笳冷笑一声,迅速地点了千鸣笳的穴道,掰开了他的嘴,手上已握着一把钳子,“你说不说?!” “我怎么知道?我也不过是个局外人。”淳璟轻叹了一声,颇为无奈地劝解道,“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是男人的事,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只要保护好自己,弹弹琴,绣绣花,做一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事就行了,其它的根本用不着担心,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就能解决,还轮不到你来帮倒忙。” 千鸣笳听着他的话格外刺耳,虽然也知道他是好意,但不免眯着眼睛咬牙道,手里的钳子也往前杵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别没事儿找事儿!”淳璟一抬手将千鸣笳从自己身上拎起来丢了出去,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就你这花拳绣腿,还敢拿出来显摆啊!” 千鸣笳三百六十度翻了个跟斗,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她猛地抬起头瞪着淳璟咬牙切齿,“你!” 淳璟摇头晃脑地抖着腿,不正经道,“我怎样!你这小儿科,你以为能放倒谁呢!哪哪儿不是给人添乱!你呢,想追墨未遮你就继续追,只不过要讲究方法,不想追了呢,就回家歇着去,没事儿别出来害人!我先走了。” 千鸣笳瞪着突然消失不见的淳璟,抓着头发崩溃地尖叫一声,脚一软坐在地上。 “喂!”淳璟突然出现在千鸣笳身边。 千鸣笳怒冲冲地抬起头,咬牙瞪着他,“你又回来跟什么?!” 淳璟歪头笑了笑,手一摊,那枚玉佩便在半空中轻轻摇晃,“我是要提醒你,你还欠我一个人情。所以我下次要去哪儿找你?你们千府的门第太高,我进不去。” 千鸣笳瞪着他,冷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块乌木牌,“拿着这个,他们会直接带你去我住的院子。” “这块破木牌子这么管用?”淳璟对着太阳看了看,挑着眉毛有几分不信,“你不会是唬我的吧!” “我堂堂千府大小姐,会去唬你?!你不要就给我!” “那就好。”淳璟将木牌收到怀里,朝千鸣笳摆了摆手,转身便走,“再见。” 第五十九章:偷香 正晌午,坊间车水马龙,茶香酒气穿过帘笼滋滋的往外冒。 倘若没有嗅到这香气,也没什么,但只要你的鼻子没有故障,就一定能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淳璟原是想着尽早地见锦陌一面,他有几个要紧的问题要问他。淳璟站在仙味居的门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暗自懊恼,“早知道就该沿另一条路走。” 话虽这么说,人却已经不受控制地走了进去。 老板娘歪在摇椅上昏昏欲睡,指间架着一支烟杆儿。 小二尼可在厅中跑来跑去,很是忙碌,额间已渗出些细密的汗珠。偏偏这老板娘小气地紧,绝不肯再多雇一个人。 淳璟在厅里站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自给自足,不能等着尼可来招呼他了。 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转身溜进了厨房。 厨娘一个人掌着五个灶,每个灶台前都有一个火栗鼠变成的小人儿在添柴烧火,饶是如此,她的工作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丝丝,上菜。三号红烧肉,七号酒酿团子,十六号水煮牛肉,二十二号的羊排。”厨娘盛菜入盘,扬声吆喝了一声。 “来了!”丝丝掀开布帘,将盘子摆到托盘里,“九号添一道白斩鸡。” “九号?”厨娘背对着她问,“九号桌不是刚上了么?” 厨娘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瞥见她胡乱摆放的四只盘子,忙上手重新摆了,急道,“不对不对!你别给弄错了!” 丝丝低着头连连称是,“今天是忙糊涂了,九号已经上过了么?那是那号桌要的?” 厨娘摆摆手,“行了,你快去问问!”话音未落,人已转身开始忙活了。 丝丝端着托盘掀帘出了厨房,四下瞧了瞧,摸出一只钱袋挂在了厨房的门闩上,一转身朝后院儿走了。 丝丝刚走出后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尼可的喊声,以及老板娘刁蛮的咒骂声。她勾唇一笑,抬手往脸上一抹,已然是个男子模样,再仔细一看,却是淳璟使的易容换装术。 无论何时,他都是不肯委屈自己的肚子的,此时拎着装了饭菜的食盒高高兴兴地沿着朱雀大街拐进一条小巷,那巷子的尽头临水,水上有一六角双层红木亭,亭上挂着一方简易木匾,上书纳风亭三个大字。 新生的芦苇青青,方才生出些苇絮,随风一摇,仿若一绿衣的少女临水远眺,似在等待远行未归的情郎。 那亭中坐着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男子,远远看去,身形甚是单薄,却女子般又弱柳扶风之态。 淳璟远远地站着,隔着那些嫩生生芦苇杆子微蹙着眉头,有些作难,他原本是打算在此吹吹凉风,吃点儿东西,逍遥一会儿的,怎的就被人占了先机呢?如今再过去,或许会扰了别人的雅兴,可若就此离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算了算了,省得再惹些闲事,白瞎了这好心情。” 等这边淳璟走远了,那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才转过头来,他眼神深邃,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他望着淳璟离开的方向,朝后面招了招手,“小姐呢?” “小姐已经回府了。” 千杭之点了点头,又有些无奈地笃定道,“又是翻墙回去的?” “是。” 千杭之接着吩咐道,“最近王城不太平,把她看紧了,府内随她怎么闹,把房子掀了也随她,只一点,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她出府。如果方才那小子去府里找她,不必禀报我,放他进去就是。” 第六十章:不要命的赌徒 淳璟少时说要去千府里找千鸣笳,却不想事情全赶在了一起,他整个人忙得像是一只被鞭子抽打着的陀螺,一刻不得闲,更别提去密会佳人了。 前番跟千鸣笳告了别,他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就直奔锦陌那儿去了。 那院子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就连这外围的结界也还是他当初结下的,倒是从未动过的样子,只是……那锦陌又是怎么出去的呢? 这便是淳璟进门质问锦陌的第一句话,因为他实在是想不通,前次他还揣测锦陌有狐族的血液,但到底还是猜测。 “我今天是来讨债的。”淳璟熟稔地倒了一杯茶,转身在他常坐的窗前坐下,很是慵懒地望着外面的风景呆了一会儿,才又转过神来,背倚着窗棂,望着倚着床坐着的锦陌,“你应该记得,你还欠我几个问题,以来满足我的好奇心。” 锦陌站起来,行至桌边坐下,自斟了一杯茶,暖暖一笑,“你已经想好了么?” “第一个,”淳璟挑着眉毛,手沾茶水轻轻一弹,一滴水不偏不倚地打在淳璟的眉心,“你的身份。” “狼族少邻君,王子殿下幕僚,于朝中任司法一职,主管刑狱。”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为何能在我设置的结界中来去自如?” 锦陌歪着头,微张着嘴瞪圆了眼睛,诧异道,“那结界不是你特意为我定制的么?”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来提问!”淳璟眼睛一眯,一滴茶已打在锦陌的唇上,“你且说你到底是怎么出入结界的?” 锦陌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样回答才好,迟疑了许久,才比了一个手势,道,“走出去的。简直就跟没有结界一样。我原先还以为你是因为生我的气,将结界撤掉了。难道竟不是么?” 淳璟紧紧盯着他,看不出他有说谎的迹象,至于他信与不信,还有待保留,他抿了抿嘴唇,一点茶珠直直地朝着锦陌飞过去,穿过他头顶卷发拢起的空隙,打在轻薄的床帏上。 “第二个,千杭之为什么会生出夺嫡的野心?他真的是狼王的私生子么?” 锦陌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个恐怕只有他本人和王上才能回答你了。” “你不知道?你们既然视他为对手敌人,怎么会没有调查他的底细。” “他的底细没有一点儿异常,无从查起。” 淳璟微蹙着眉,严肃道,“你们不知道他,他却知道你们,这已然落了下风。” “我们虽不清楚王上会为千杭之妥协到何种地步。但终归知道一点,那就是知冷这个继承人的身份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即便他是君上。所以可以这么说,我们有恃无恐。” 淳璟说,“你们知道,千杭之自然也知道。所以他若是要做,必然会做得干净彻底,直接要了知冷的性命,毕竟一个死人是无法继承王位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竖起三根手指,“第三个,千杭之此番打算如何做?” “他会……”锦陌苦笑一声,叹道,“由我去向狼王检举揭发,说王子殿下意图逼宫,杀君弑父,然后他便堂而皇之地添上一把火。上位者的疑心往往能决定很多事的发展。” “既然知道,”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想必你们已经也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 锦陌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这次是一点儿计划都没有。知冷说他要赌一赌王上对他的信任。” 淳璟拍案而起,瞪大了眼睛,叫道,“他是傻的么?权力面前,任何人都是敌人,还谈什么信任,这样的时候他们是要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会放过一人的!” “虽然知道,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要证明啊。” “那他就要死了!” 第六十一章:杀与被杀 淳璟的担心不无道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明知是自寻死路,还是不肯放弃。 而且明知危险重重,头上悬着一柄随时会坠落的尖刀,竟还能泰然自处,仿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事到如今,至少要先解决了那个麻烦!”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渐起的风吹着厚重的乌云从远方飘过来,不出多时,又是一场阴雨,“这会儿正是解决麻烦的好时候。” 话音未落,他便化成青烟从窗口飘出,消失在风里。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知冷去送死,他还要从他那里得到关于咸熙的线索。 风雨飘摇中,身着青白色长衫的男子擎着一柄黑色绘梅花的油纸伞走在昏暗朱雀大街上,嫩嫩的树叶和粉白的花朵就着雨水沾在墙角、那生着青苔靠近地面的墙面上。 而他所行之处,有点点的梅花香。 脚步声在空旷荒凉的小路格外清晰,混着这风雨交加之声,有些许的瘆人,凉气从脚后跟慢慢往上爬,爬上脊背,让人不禁打一个哆嗦。 淳璟突然停了下来,脚步声却跟了两步才停了下来,风吹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却依稀有不了摩擦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哎呦一声,灌木丛后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声。 “跟个女子一样娇弱,竟然还敢一个人跟着我到这儿来!”淳璟撑伞遮在灌木丛后的九叠云头顶。 九叠云跌坐在地上,身上的嫩绿色长衫满是泥垢,很是狼狈。他仰起头呆呆地看到淳璟,缩着脖子撇了撇嘴,可怜巴巴道,“我是看你一个人,就想来帮你。” “帮我?”淳璟蹲下身抓住他按着脚腕儿的手,看到肿得明晃晃的脚腕子,抬眸瞪了他一眼,无奈道,“你不拖我后腿我就千恩万谢了!我先送你回去。” 九叠云抓住淳璟的袖子,挣扎道,“不!我好不容易出来。” 淳璟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倒了一些带有清雅香气的乳液到掌心,运用灵力帮他按摩,促进药力的发挥,“我若真带着你,你那雪哥哥不得剥了我的皮?好了,你试试,看能不能动。” 九叠云看着那已经消肿的脚腕子,眼睛忽地瞪大,撑着站起来走了两步,惊异道,“真的一点儿都不疼了!你这是什么药?” 淳璟将药瓶递给他,又把伞塞到他手里,“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办。” 九叠云伸手挽住了淳璟的胳膊,“既然脚伤已经好了,就更不用担心会连累你了!而且你把伞给了我,你怎么办?还是一起走。” 淳璟紧皱着眉头瞪着九叠云,不耐烦道,“你怎么跟个女孩子一样啰嗦!你是在云良阁呆久了,忘了自己是个男人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黏人!” 九叠云高抬着胳膊给淳璟撑伞,他人比淳璟矮了半头,是以撑起伞来有些吃力,听淳璟这样说自己,他嘟着嘴唇冷哼了一声,道,“我肯跟着你是你的福气,多少人想让我陪他们吟诗作对,我还不乐意呢!” 淳璟说,“还福气呢?是豆腐,还是姨父姑父?你那雪哥哥看你跟宝贝疙瘩似的,他没交代你莫要跟我来往么?你说你哪次遇见我,不遇见些倒霉事!你莫要再跟着我了,即便没有伞,这点儿雨也淋不着我。” 见他还跟着不肯离开,淳璟突然停下来,转过身,眯着眼睛瞪着九叠云,幽幽道,“你知道是干什么去?” 九叠云摇头。 “我是去杀人,而不想被杀。” 第六十二章:地狱 时隔多年之后,淳璟再想起九叠云的那句话时,依旧觉得好笑和不敢相信。他跟九叠云不过简单的数面之缘,对方却瞪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望着他,恳切而直率道,“我会替你挡刀的!” 淳璟盯着如此干净的九叠云微微皱了皱眉,从他手里夺回伞,沉声道,“不需要。你跟着只会让我分心,公子我可没有功夫照顾你。还有,杀人,你不怕么?” 九叠云盯着淳璟愣了一会儿,咬了咬唇,强撑道,“不过是重入轮回罢了,本公子才不怕!” 淳璟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朗声一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上,道,“这才有点儿男子汉的样子!” 雨箩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况且她还能操纵傀儡,即便淳璟长着三头六臂,也委实有些吃力,更何况现在还随身带了一只拖油瓶。 站在那间断壁颓垣的小屋前面,淳璟神圣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九叠云一眼,紧握住他的手,“你跟着我,一步也不要出错。不然,走丢了我可不负责!” “嗯。”九叠云呆呆地看着那风雨中吱呀呀直叫的木门咽了一口吐沫,轻轻点了点头。 淳璟轻车熟路地先到了种满桃花的院子,扭头瞥了一眼九叠云,不想他倒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连脸色都不曾变过。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出于礼貌淳璟还是问了一句。 九叠云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好奇道,“想不到这里别有洞天。” 淳璟见九叠云比自己第一次到这儿的时候状态要好,心里有点儿不舒服,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前走,去往绣楼找那潭水。 九叠云看着那精致小巧的绣楼微微皱眉,轻哼一声,冷笑道,“这地方一看就是姑娘的闺阁,莫非你要杀的是个女人。” 淳璟说,“不错。” 九叠云愣了一下,又笑了笑,“若真是个女人,你就要小心了,要杀一个女人并不容易,她们总有一千万种办法让你放弃杀她的念头。” 淳璟想起当日第一次见雨箩的样子,阳光下的她灼然火辣,让人睁不开眼睛。今日细雨沙沙,隔着雨雾看着对面的小楼,淳璟忽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低头望着那一汪清水,说,“她确实能言善辩,巧言令色。你留下等我,我去去就回。” 九叠云伸手抓住淳璟的袖子,微仰着头紧盯着他的眼睛,“我跟你一起!”他舔了舔嘴唇,看着雾腾腾的周围,“这儿一会儿不知道会跳出些什么来!你一个人下去,我也不放心!” “这里很安全。”淳璟拧着眉瞪着他,去推他的手,道,“这儿平常并没有人来,主人也不在。而我要找的人就在水下,相比而言,你留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 九叠云却拉住淳璟的袖子不肯撒手,挣扎道,“我们是直奔这儿来的,其它地方根本没有看,你怎么知道这地方没有人,或许就是藏在什么隐蔽的地方,等你一走就出来了!” “若是有人,我一定能感觉出来的。”淳璟无奈道,“况且这里对她来说已经没有用了,而水下这条通往她大本营的路也是本该封了。我此番本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它竟真的还在这里。” 九叠云说,“本不该存在,却存在。你就不怕它是一个陷阱吗?” 淳璟摆了摆手,无奈叹道,“好。我带你下去,让你替我挡刀!” 入水,淳璟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只轻轻一捅,那看似繁琐的金锁吧嗒一声便打开了。推开水中的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淳璟此番才看清楚那漆黑的匾额上的烫金大字,地狱。 第六十三章:与鬼同谋 天昏地暗,邪风劲吹,草木枯败,血渍斑驳,枯骨堆积。 这样的地方确实是地狱。 九叠云扯着嘴角看着眼前的一片焦土,觉得自己完全无处下脚。他踮着脚尖儿,攀着淳璟的胳膊,整个人都挂在淳璟身上,怀疑道,“什么人才会住在这种地方!” 看到这样的一个山谷,淳璟也有些怀疑,他实在没想到这地方会被破坏地如此不堪入目,就连以前将时间冻结的结界都稀薄地可怜,如今的地方对那牌匾上的名字才算是名副其实了。 “看来知冷是真的冷了,竟然直接放了把火么?”淳璟一抬腿,却被猛地一坠,他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偏头看着九叠云,九叠云吐着舌头缩了缩脖子,从他身上下来,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出乎意外的是,刚迈进山洞一步,周围的景致就发生了变化,跟他第一次跟着雨箩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差别。 九叠云眼睛猛地瞪大,转身看着来时的路,竟然也是秀美雅致的风景。他揉了揉眼睛,不死心地往前跨了一步,就立马退了回来,紧跟上淳璟的步伐,低声试问,“这些都是假的吧。” 淳璟对九叠云的智商已经不抱希望了,便解释道,“对于精通术法的人来说,不过是挥挥手的事儿。” 九叠云像个孩子一样崇拜地望着淳璟,天真道,“你也可以吗?” 淳璟偏头瞥了他一眼,微微扬了扬下巴,自信道,“当然!等办完了,本公子就让你开开眼界!” 山洞里面依旧放着两只巨大的铁笼,笼子里垂挂着一具具散发着浓重香料味道的试验品。它们全都光着身子,身上是用刻刀划出的血印咒符,脸上都带着木质的白色狼面具,脖子上拴着黑色的铁链,铁链上还粘着金银符咒。 在那山洞深处,是一片腰粗的绿色藤蔓攀成的小榻,而那藤蔓新生的嫩芽捅破了洞顶,金色的温暖阳光透过那破碎的洞洒下来,倒自成一景。 更奇的一景是……雨箩一身水红色薄衫慵懒地歪在那榻上,她微曲着腿,露出半条雪白的长腿,长袖半绾,玉藕一样的胳膊又枕在脑后。被那阳光一照,却有几分脱去凡俗,云端仙子的味道。 淳璟瞪着她冷笑一声,道,“你竟然还敢在这儿!” “有何不敢?”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翻了个身儿,单手支着脑袋,浅笑着望着淳璟,潋滟道,“我自己的地方。倒是两位,不请自来,是何缘故?” 她撑着坐起来,荡着两条腿,把玩着垂至胸前的发,朝淳璟抛了一个媚眼,“妾这儿正缺人手,两位公子是专为我帮忙的吗?不过……两位这两张脸,妾还真有些不舍得。” 淳璟眉毛一挑,冷笑道,“那就把你的脸给我吧,我并不心疼。” 雨箩微僵了一下,打量着淳璟,微微皱了皱眉,“你……哈,我说呢,谁能从那条路进来。每次见面你都能给妾带来惊喜啊,妾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妨合作啊!” 淳璟转身走到那铁笼前,掩着鼻子打量着那些试验品,“看到这些,我只觉得恶心!哪儿还有心思跟你合作呢?不如我杀了你,再找两个法师,给他们超度超度,送他们上路?也算你的善心,这样呢,我们再谈合作的事,你看如何?” 九叠云原是被这山洞里的景象骇地很是恶心,听到淳璟的话,倒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还真是能胡诌!哪儿有人送上门让人杀的呢? 但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第六十四章:死神的脸 藤蔓被浇了水一样开始疯长,一枝藤蔓托着雨箩在那铁笼上。 雨箩翘起二郎腿,一条长腿半遮半露,一片风情,她歪着头俏皮一笑,道,“好啊!” 说着,她伸出手揭下一片金银符咒,那铁链便嘎吱吱响起来,盘在了钢筋上,铁链下挂着的试验品仰起头,痴痴地看着她。 她温柔地,像是对待孩子情人一样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摘下他脸上的面具,只看了一眼,便皱紧了眉头,手一用力,将那颗头生生捏碎。看得九叠云背过身去哇哇直呕。 雨箩却没事人一样,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抬起头看着淳璟,笑道,“你杀我一回,我们便合作,好不好?” 淳璟紧皱着眉头瞪着雨箩,心中不免犯恶心,便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雨箩笑了笑,轻飘飘地落在淳璟身边,伸手去摸他的脸,“你怕了?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怎么,放弃了?” 淳璟瞪着她咬了咬牙,手中便多了一柄长剑,长剑刺破虚空,直指着雨箩的心脏。 “来吧。”雨箩看着那剑光鹂莺般脆声一笑,张开了双臂,微微挺胸,仰着下巴,闭上了眼睛。 九叠云突然伸手扯住淳璟的袖子,微微皱眉道,“你真要杀了她!” 淳璟说,“我本就是来杀她的!” 九叠云握住淳璟的手,将他的剑往下移了移,偏离了心脏的位置,“那你刺这里,她就必死无疑。” 雨箩紧抿着嘴唇,睁开眼睛瞅了九叠云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淳璟挑眉看了九叠云一眼,九叠云却没有看他,只冷静地盯着雨箩,目光清明,全然没有他一直以来的懵懂无知。 雨箩抿着嘴唇笑了笑,慢慢放下了手,手托着腮,挑眉道,“你是什么人啊?” 九叠云像是才回过神儿来,往后退了一步,躲在淳璟后面,手拉着他的袖子,低着头不说话。 淳璟偏头看了九叠云一眼,将他挡在身后,微仰着下巴,笑道,“我们两个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其他人呢?我答应你,只要让我杀你一回,我们便合作,我就好好教教你,怎么让这些东西,变得像个人。” 雨箩轻轻摇了摇头,轻叹道,“可我如今觉得这买卖不划算了。你不了解女人,女人的心思可是随时都会变的,公子你下次若是想跟女人谈条件做交易,一定要请早,决不可拖拖拉拉。” 淳璟微微眯了眯眼睛,冷声笑一声,道,“可我今天是一定要杀了你。” 雨箩轻飘飘落在小榻上,支着一条腿,打量自己的指甲,苦苦地叹了一口气,哀哀道,“你既然要杀我,那也要我死个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淳璟抿了抿嘴唇,刚想开口,九叠云就在后面猛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等淳璟回头去看,他却低着头,畏畏缩缩地不说一句话。 “我决定听你的话,当机立断。”话音未落,淳璟的剑已经飞出,直刺雨箩丹田的位置。可那剑却突然拐了弯儿,剑风刺破了雨箩的长袖,叮地一声钉在了那藤蔓上,又忽地一下化成点点星光消失不见。 “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淳璟瞪圆了眼睛,翻手将九叠云推了出去,嘱咐道,“老实躲好了,别出来给我找事儿!” 话音未落,人已腾空而起,长剑在手,剑气逼人。 淳璟眼睛都不敢眨,雨箩却还是在他面前凭空消失,又瞬间出现在他的左后方,一簇羽叶飞针就朝他的脖颈处刺了过来。 雨箩看着距离淳璟脖子越来越近的飞针,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那飞针上泛着黑光,淳璟已是必死无疑。 他瞳孔微微收缩,依稀看到了死神的脸。 第六十五章:玲珑八面的女人 若那是一根飞针还好说,以淳璟的身手,接住它并非难事,可它密匝匝难以多少……淳璟他…… 绷的一声,那些飞针悉数弹在黑色油纸伞的伞面上,又反弹了回去。雨箩瞳孔微微收缩,藤蔓结成了网,将飞针挡下,而她也已几个翻身落在上头。而那挡下飞针的藤蔓呼啦啦坠地,黑漆漆一片,已经枯死了。 淳璟看着地上的藤蔓,心口一滞,这飞针还真是毒啊! 若是方才淳璟对雨箩还有几分怜惜,有些犹豫,但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出手,那是招招凌厉,刀刀见血。 藤蔓被拦腰斩断,断了生机,雨箩也是满身伤痕地瘫坐在地上,血止不住地往下淌,满身血污,实在狼狈不堪。 淳璟的剑已抵在她的喉咙,只要往前送一分,她便会当场气绝。 “杀了我,你可是要后悔的!”雨箩微仰着头,微启着唇,剧烈喘息着,她衣衫残破不堪,胸口半露,这声声喘息,使得春景半露,白肤红血,诱惑非常。 淳璟的剑往前送了一毫,剑气划破了她的皮肤,血珠滑落,渗进她胸口的衣衫里,淳璟说,“我做过的事,从不后悔!今天,你的命,我是要定了。” 雨箩伸手捏住剑锋,将它往外推了两分,理了理衣裳,道,“妾只是为人做嫁衣,公子若是要杀人,本不该怨在我头上。” “你确实只能算是一个小喽啰,”淳璟眯了眯眼睛,对雨箩的故作姿态并不感冒,只道,“但,却是一个堪当重任的小喽啰,没了你,那假冒的少邻君就是无人牵引的提线木偶,这出戏,他们也就唱不下去了。你说,你是不是该杀?” 雨箩微仰着下巴,自信道,“妾既可以造他,也可以毁了他。” 淳璟点头道,“当然,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不过,我现在只想了结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高兴!很不高兴!所以需要找个人出出气。” 雨箩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一样,慢慢站起来,瞪着一双水灵灵,可怜巴巴的眼睛,对淳璟说,“妾,是少邻君的人。” 淳璟看着雨箩那煞有其事的模样,冷笑一声,直接戳破她的谎言,“你这个女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还是尽快送你下去!”说到此时,已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就要将剑刺下去。 呛得一声,一枚羽叶飞针就刺破空气飞了出去。 九叠云突然出现,挡在了淳璟前面。 “九叠云!”淳璟拥住九叠云,惊呼一声,瞳孔猛地收缩,回过神儿来,剑已出手,剑刃刺破皮肉,刺进了雨箩的丹田! 雨箩一口血吐出来,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我说了要替你挡箭的。” “九叠云!”淳璟一脚踹开雨箩,顺着九叠云瘫软的身体屈膝蹲下来,将他紧紧拥在怀里,看着他苍白无色的脸,拧紧了眉头,心中惴惴不安,惊慌道,“九叠云!你醒醒……你真不要命了,谁要你替我挡了!” 第六十六章:胀破的感觉 没人能在雨箩的羽叶飞针下死里逃生。 即便你灵力深厚,也无法完全化解她的毒,那是她用自己天生的毒血炼制而成的毒,碰上了就只能自认倒霉,赶去阴司报到。 淳璟额间已有细密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双手冰凉,掌心已被冷汗打湿,控制不住地颤。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九叠云绝对不能死!他身上从没有背过人命债,也不打算背。 他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颗解毒丹,捧着九叠云的头,掰开他的嘴,撬开他的牙齿,将药丸送了进去。 但九叠云的舌头却好似已经木了,根本没办法下咽。药丸是怎么进去的,就还停在原地。 淳璟已经顾不得其他,脑袋里左右盘旋的就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活他,遂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九叠云的嘴吹了一口气,直到听到“咕咚”下咽的声音才算停了下来。 淳璟掰开他的嘴仔细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到已经断气,血流成河的雨箩身上,依旧有点儿心有余悸,可是一分都呆不下去了。 他抱起九叠云,转身就看到方才被雨箩散落的飞针刺到的铁笼里面的试验品,此时像是冲了气的气球一样,涨了起来,就跟当夜他在魔瞳湖见到的一模一样,随时都要爆裂的可能。 他瞳孔猛地瞪大,胃里翻江倒海,已是无法忍受,等不及走出去,便干呕了两声,干脆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冲了出去。 外面雨还在下,出了那水,淳璟便直奔绣楼。 一个死人住过的屋子虽然晦气,但对于在外漂泊的游子来说,能有避雨休憩之处,哪儿还管它住过什么人呢。 这大千世界,岂非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过人类的足迹,而人又徘徊与生死轮回中,死既是生。 淳璟坐在榻边,给九叠云品了品脉,却见他气血平稳,面色如常,宛若睡着了一般。他微微皱了皱眉,掰开九叠云的眼睛检查了一下,并没有瞳孔放大的情况出现。 “九叠云?”淳璟紧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怀疑他只是昏睡,“九叠云!你再不醒过来,本公子就把你丢到水里陪雨箩去当条死鱼!” 可是,九叠云却还是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淳璟眉头紧拧,摸了摸鼻尖儿,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解开了九叠云的衣裳。 九叠云苍白瘦弱,解了衣裳就只剩下皮包骨头,单薄的腰背,细细的腰。他的皮肤苍白却光滑,没有一点儿的伤痕,身子连个针眼儿都没有。 淳璟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检查了两遍也没有发现分毫端倪,他抿着嘴唇思量片刻,喃喃道,“莫非是速度太快,直接刺进了身体了么?” 他将九叠云翻了个身儿,竟也是干干净净的。 清风穿堂儿过,雨丝敲打着窗纸,其声清脆悦耳。 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九叠云悠悠转醒,意识朦胧模糊,一脸的“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 “你醒了!”淳璟见他醒来,也舒了一口气,这人命官司终于不用背在身上了。他上前扯住九叠云的胳膊,也不等他回过神儿,直接拉他起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九叠云看着淳璟满目的担忧,扯着嘴角,迷迷糊糊地笑了笑,拉住了淳璟的手,“镜椿。” 淳璟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道,“你确定没事儿是吧!身上有没有特别胀的感觉,那种……要胀破的感觉?” 九叠云轻轻摇了摇头,从绾起的发髻里抽出一根羽叶飞针,说梦话一样地呢喃,“没有。正好插在头发上了。” 淳璟瞪圆了眼睛,甩开他的手,将他按在软榻上,指着九叠云的鼻子,咬牙道,“谁让你多管闲事了!你以为我就看不到吗?自作多情,这事儿若是传到外面去,我多没面子啊!” 九叠云抿着嘴唇,浅浅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赢了。 第六十七章:擒兽手段 春末夏初,嫩荷布满池塘。 夏蝉苏醒,蛙声一片。 窗口那排缀着红绸的大小不同的铜铃铛被风吹动,啷啷作响,其声清脆悦耳,旋律悠扬。 屋内,香炉里青烟袅袅,香味却不同寻常。 青纱帐中,锦被之下,淳璟双眼紧闭,正在酣睡。 这着实算是酣睡,自那日他跟九叠云一同从郊外小院儿回到王城,送九叠云回到云良阁,刚走到朱雀大街上,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踉跄两步,就昏了过去,毫无征兆。 院内,红豆正撒丫子疯跑,一边跑,一边仰头嘶鸣,声嘶力竭。 在那嘶鸣声中,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孩子的声音,那声音脆若黄莺,是生机勃勃的活力,她喊,“红豆,你给我停下来,难道你不想让小哥哥醒过来吗?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试药了!” 说话间,一个身着鹅黄色纱裙的女孩子一跃上马,搂着红豆的脖子,将药草强塞进了它的嘴里。她笑着眯了眯一眼,一翻身落在秋千架上,一抬脚,高高地荡了起来。 被强灌了药的红豆在原地尥蹶子,妄图将还未消化的药草吐出来,但挣扎反抗了一盏茶的功夫,依旧徒劳无功,终于认命,垂着头走到女孩子身边,伸着头求安慰。 女孩子笑嘻嘻地跳下秋千,抚摸着它的长脸,望着它那双噙着泪的乌黑的大眼睛,不很诚心地保证道,“放心吧,只要小哥哥醒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红豆打了一个鼻响,转身就走,不客气地甩着尾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成心地抽在她的手上。 女孩子皱着鼻子哼了一声,道,“红豆你以下犯上!等小哥哥醒了,我就让他把你宰了,改善伙食,吃马肉!” 红豆很是高傲地打了一声鼻响,对女孩子的威胁不屑一顾,淳璟才不舍得宰了它,这威胁一点儿都不成立! 但它确信,若是让淳璟知道,是它行踪的暴露,才让蕊蕊小姐找到了他,一气之下,可能真的会宰了它。所以趁他现在受了伤,昏迷不醒,它一定要好好地为他试药,到时候再作出一副被蕊蕊小姐蹂躏地不成样子的模样,一切就都能糊弄过去了。 就在蕊蕊做了第十七次尝试之后,淳璟终于在服药半柱香之后悠悠转醒。 几日水米不进,淳璟已是饥肠辘辘,虽然转醒了,意识依旧有些模糊,只睁了睁眼,就又睡了过去。 暮色四合,红灯摇曳,伊人独坐西窗,遥望窗外一轮残月,听风过铃响,夜来花香。 淳璟在床上翻了个身儿,手捂着肚子哀哀地叫了一声,眼睛还没睁开,坐起来就喊,“哎呦喂,饿死了。” 蕊蕊单手托着下巴,挑了挑灯焰,长舒了一口气,叹道,“终于听到你这句话了!你要再不醒,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魔音穿耳,淳璟僵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扯着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跳下床就往外跑。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刚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睁眼就撞到了另一个煞星手里。 “小哥哥,你干什么去?!”淳璟刚埋头刚跑到门口,蕊蕊已掐着腰站在门口,扬着下巴,娇蛮地瞪着他。 “哎呦,头晕头晕!”淳璟摇晃了两下,手按着头扶住门框,脚就要迈出去。 蕊蕊手一撑,放在淳璟前面,轻哼一声,眯着眼睛点破他的小心思,“诶……你少来!” 淳璟低着头扯了扯嘴角,一抬头,憨憨一笑,道,“蕊蕊?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 蕊蕊伸手抓住淳璟的衣襟,扯着他往屋里走,“如果我不在这儿,小哥哥你就死定了!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了些吃的。” “你做的?我……”淳璟刚坐到凳子上,一听这话,腾地一下就要站起来。 “你怎样?你的毒刚解,现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若是平常我也勉强只能与你打个平手,但现在……”人还没起来就被蕊蕊给生生按了下去,她眯着眼睛瞪着他,笑眯眯道,“小哥哥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这些都吃干净了!这些可都是我费尽心思做出来的药膳,补气养神,正合适你这样大病初愈的。也就是小哥哥你,别人想吃还没有呢!” 淳璟看了一眼桌上冒着热气,弥漫着怪味儿的饭菜,一瞬间觉得自己还是昏过去的好。 “看你这样子,你是不想吃?”蕊蕊打量着淳璟的表情,紧抿着嘴唇,攥着手指,低着头哽咽道,“为了给你做饭,我手都烫伤了,你还不领情!”说着,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蕊蕊,蕊蕊,哎呦!好了,别哭了。”看着掉眼泪的蕊蕊,淳璟有些不知所措,转身夹了一块黑漆漆的不明物体,屏住呼吸,痛苦地塞到了嘴里,一仰脖子生生咽了下去。 蕊蕊摸着眼泪儿,吸了吸鼻子,给淳璟夹了一块喂到他嘴边,道,“你这样不嚼一嚼,不易消化!” 淳璟抓着脖子,朝蕊蕊摆摆手,难受道,“蕊蕊,噎……噎住了,给我沏杯茶。” 蕊蕊见淳璟脸涨得通红,拎起茶壶转身跑了出去,淳璟双手抓着脖子,盯着蕊蕊走出门,端起桌上的黑暗料理在房里转圈儿,寻找合适的倾倒位置。 听到蕊蕊的脚步声,淳璟已经慌了,一扭头看到床上堆在一起的杯子,也不管它三七二十一,直接将饭菜全都倒在了床上,捂上被子。 刚将盘子撂到桌上,有觉得不保险,眼珠一转,娴熟地蘸了蘸盘子里剩下的汤汁,抹在嘴唇和嘴角。 然后,在蕊蕊进门之前趴在桌子上,做出一副吃得酣畅淋漓,很是满足的模样。在蕊蕊进门的瞬间,他还很合时宜地张嘴打了一个很响的嗝儿。 蕊蕊捧着茶看着桌上的空盘子,心里满是怀疑,但再看淳璟嘴上的油酱汁,又挺像那么回事的,“都吃完了?” “当然!”淳璟扭头指着自己的嘴巴,证明道,“你看我嘴上!” 蕊蕊眼睛一眯,猛地将茶壶磕在桌子上,一脚踩在凳子上,身体前倾,很霸气地抓住淳璟的衣襟,“说!你又倒哪儿了?” 蕊蕊本长得秀气可爱,这一跨步,一出手,倒为她添了几分的英气。 “哎呦,蕊蕊,你说什么呢!难道你对自己做的菜没信心吗?”淳璟有些心虚地笑了笑,拍了拍蕊蕊的手,笑道。 “我当然有信心,但我不相信你,小哥哥。”蕊蕊伸手扯下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扔在桌上,接着冷哼一声,捏住他的鼻子用力揉了揉,嘟囔道,“说谎都不会!又没有镜子,你怎么知道自己嘴上有酱汁?” “呃……那,那是因为,因为……我,我吃了你的菜嘛!”淳璟一愣,眨了眨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吞吞吐吐地挣扎道。但也知道蕊蕊是绝不会相信了,只能缩着脖子闭上眼睛,等待蕊蕊的河东狮吼。 蕊蕊是王族旁支的小女儿,生性天真活泼,爱耍宝逗笑,又在医术上很有造诣,是以在族中很受宠爱。 唯独淳璟对她是避之不及,千方百计地躲着,为此常被同辈儿的人恼恨,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是惹蕊蕊生气。 并非他不想见她,实在是他受不了蕊蕊磨人的性子,一天撑不下来,就要瘫痪。 蕊蕊却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脸,温柔道,“是药三分毒,所以才想让你食补的,那毒实在是很霸道。” 淳璟睁开眼睛,微仰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她,许久才狐疑地喃喃道,“你是真的蕊蕊么?” 蕊蕊咬了咬牙,抬手狠狠地敲在淳璟的头上,叫道,“不是我是谁!” 淳璟捂着头,苦巴巴地笑了笑,却长舒了一口气,“呵,呵呵,现在是了。” 蕊蕊轻哼了一声,坐下来给淳璟倒了杯茶,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瓶,倒了一颗绿色药丸,送到他唇边,笑眯眯道,“小哥哥你既然不想吃饭,那就吃药吧!” 看到蕊蕊这样的表情,淳璟反而心里毛毛的,不禁手脚冰凉,他记起自己第一次被蕊蕊抓住试药,那感觉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淳璟憨笑着推开蕊蕊的手,挪到距离蕊蕊最远的位置上,想了一会儿,突然皱紧了眉头,堂而皇之地岔开话题,问,“蕊蕊,你怎么来狼族了?这里很危险,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你还是快点儿回去吧。” 蕊蕊手指一弹,那嘟地一声轻响,药丸落入茶盅,瞬间融化,蕊蕊摇晃着茶盅,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笑着威胁道,“小哥哥,你是让我回去告诉女帝,你藏在这儿么?女帝是让你四处巡查,可不是让当使者出使狼族的!你也知道我的追踪术,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去,我也是能找到你的!来吧,把药吃了,乖。” 淳璟挑了挑眉,兴奋道,“你是说,姐姐还不知道我在这儿?” 第六十八章:甩不掉的油瓶 “不然呢!”蕊蕊歪着头轻轻一哼,抱着胳膊打量着他,得意地笑道,“所以,小哥哥还打算让我还回去吗?” 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跳到蕊蕊身边,端起拿杯药茶一饮而尽,霎时间,满嘴满胃,加上一条食道全是苦的,好像一张嘴就能呕出苦水来。淳璟跳起来,端起茶壶仰头灌了几口,才将那苦味压下去,嘴里的苦味才去了些,胃里也舒服了一点儿。 淳璟强忍着苦味,拍着蕊蕊的肩膀,谄媚地、心口不一地勉强笑道,“蕊蕊,反正出来了,等有时间,我带你好好转转,看看狼族的风土人情,你喜欢研究药理,可能还能找到罕见的药材。” 淳璟说着,慢慢往外走,“我几天没吃饭,胃里本就不适,被你这药一冲,就更难受了,我出去吃点儿东西。” 还没走两步,已被蕊蕊抓住了手腕儿,回头,蕊蕊笑眯眯地瞪着他,“小哥哥,你又想甩掉我!” 夜风凉凉,仿若能拂去了行人心中的所有焦躁。 而这行人中并不包括淳璟。 任谁,胳膊上挂着一个千斤重,又甩不掉的秤砣,都是不会高兴的。 淳璟很是无奈地看着挂在自己胳膊上的蕊蕊,轻叹一声,嘱咐道,“蕊蕊,你记住了,人前我是镜椿公子,你千万别叫错了,泄露了我的身份。” “知道了,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十遍了,真是啰嗦!再说我一向叫你小哥哥的!”蕊蕊仰头看着他,撇了撇嘴,道,“你干嘛非要顶着一张人皮面具呢?是不是只有顶着别人的脸,才有安全感?” 淳璟眉毛一挑,扭头看着他,道,“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就敷衍我吧!”蕊蕊轻哼一声,噘着嘴,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他,质问道,“你干嘛这么讨厌我?明明大家都很喜欢我的,你是不是有病?” 淳璟接下她的话,笑着敷衍道,“是啊是啊,我是有病,你可你别跟着我了,以免让我传染了!” “休想!”蕊蕊瞪着他,皱着鼻子冷哼了一声,笑着威胁道,“除非你想让我回去告诉女帝!” 淳璟扁了扁嘴巴,摸了摸鼻子,道,“你别总拿这个威胁我!可爱的女孩子可不会总威胁人!”说着,淳璟脚步一转,拐进了仙味居。 老板娘坐在摇椅上,半眯着眼睛打盹儿,一手捻着烟杆儿,一手撑着头,听着柜台里尼可数钱的声音,像是听着极美妙的乐音。 淳璟拉开凳子坐下,朝尼可招了招手,“小二,点菜。” “打烊了。”尼可站在柜台后,头也不抬道。 老板娘眼都没挣,抓起手边的杯子丢了过去,“有钱不赚,老娘养你干什么!” 杯子敲在尼可头上,往下摔去,尼可忙伸出双手捧住,小心地放在桌上,抿了抿嘴唇,从柜台后走出去,将菜单拍在桌上,抱着肩膀,颐指气使道,“这个时间已经熄火了,所以每道菜是原来的三倍价钱。” 蕊蕊拿起菜单,忽地瞪大了眼睛,叫道,“这么贵,这会儿还要三倍,你怎么不去抢啊!” 尼可干巴巴笑了笑,转身就走,爱理不理道,“爱吃不吃!” 淳璟从蕊蕊那儿抽去菜单,直接道,“就做几道你们这儿的特色菜。” 蕊蕊拉住淳璟的胳膊,颇为严肃地摇头道,“你不行!你只能喝清粥!” 淳璟看着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最后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他长吐了一口浊气,站起来,“我去方便一下。” 当夜,淳璟出了门,便再没有回来。 蕊蕊站在冷寂的长街,望着远处最后一盏灯熄灭,眼泪第一次盈满眼眶。 星坠长天,夜朦胧,风过窄巷,声呜咽。 云靴锦履的回声响起,一盏昏灯于长街尽头幽幽飘来。 脚步声停下来,灯光照亮了蕊蕊面前的一隅黑暗。 蕊蕊抬起头,泪眼朦胧,楚楚惹人怜。 眼前的人面目模糊,像是有雾萦绕在他脸上,他说,“提着这盏灯,它会带你找到他。” 离开仙味居,淳璟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锦陌那处最为隐秘的院落。 他一睡五日,五日已足以让这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院外的结界已经破碎,荒草丛生,遮掩柴扉,破烂的纸灯笼呜呜地灌着风,竟像是荒废了百年的模样。 风中,门扉之上有一素绸飘摇,随时都会被撤掉,偏偏还挂在那儿,似等着人去摘。 淳璟紧拧着眉头,穿过齐腰的荒草,走到那门前,拽下那素绸。他心口猛地一紧,瞳孔收缩,将素绸钉在门上的是一根针,羽叶飞针。 “怎么可能!”淳璟喃喃地连着说了两遍,推开门闯了进去,院子里漆黑一片,遍及荒草,屋舍也被粗藤缠绕包裹,宛若妖魔的洞府。 淳璟转身往外走,他走得很快,已是气喘吁吁,就好像后面有人在追,等上了小路,他的脚步却越发沉重,最终慢慢停了下来。 他低头站着,一动不动,风撕扯着他的长袍发出猎猎响声。 前番他中了雨箩的毒,如今余毒未清,灵力也只恢复了三成不到,就是个寻常修炼的人也能将他打倒在地,他若是此时去找雨箩,无异于送死。 如此想着,他又觉得自己仅凭一枚羽叶飞针就断定雨箩没有死,实在有些太不负责,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将剑刺进了她的身体,看着她咽了气的!那如果不是雨箩……又是谁利用她绑走了锦陌? “这人到底跟多少人结了怨啊!”淳璟仰头望着天空,慢慢闭上眼睛,颇为无奈地喃喃道。如今跟雨箩关系最近的就是那个千杭之了,也只有他才能拿到雨箩的羽叶飞针。 淳璟挑了挑眉,从怀里摸出那块乌木牌,盯着看了一会儿,怀疑道,“希望你真的管用!” 迎面一抹昏黄的光慢慢靠近。 淳璟蹙眉掩住鼻子,瞳孔猛地放大。 蕊蕊站在不远处,咬牙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作无声的控诉。一张小脸儿已涨得通红,噘起的小嘴儿已能挂一只油瓶。 她泪水未干,睫毛也还是湿漉漉的,她抿着嘴唇吸了吸鼻子,拎着灯笼快走两步,站在与淳璟一步之遥的位置,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扯着往前走,气急败坏地叫道,“跟我回青丘!” “蕊蕊……”蕊蕊握住她扯自己衣襟的手,自知理亏,只好赔笑道,“现在不行,我有个朋友出了点儿麻烦,我得去救他。” “少扯谎!狐族什么时候跟狼族是朋友了!你就会骗我。我该考虑一下,要不要给你脖子上栓根绳子!”蕊蕊不理他,只管往前走。 淳璟拉住蕊蕊的手,掰过她的身子,语重心长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之所以不带着你,也是怕你遇到危险!这些天你为我解毒,也知道毒性的霸道!” 蕊蕊绷着一张小脸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表情有所缓和,却不肯松口,“不行!你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想救谁!” 淳璟道,“可是我不能不去。” 蕊蕊想了想,抱住淳璟的胳膊,“那就带我一起!” 淳璟为难地看着她,紧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拒绝。 “看你这样子,是不乐意我跟去了?”蕊蕊瞪着他,蹙着眉试探道,“小哥哥你……说的朋友不会是女的吧!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狐族和狼族虽已相安无事多年,但那场大战之后,狼族和狐族是绝不可能的!” 淳璟笑了笑,道,“你说什么呢!即便没有大战那回事,我也不会跟狼族有什么牵扯。更何况慕容就是在那场大战里……” 蕊蕊皱着鼻子说,“知道就好,我以为你忘了呢!”她笑了笑,托着淳璟的胳膊往前走,“你要去哪儿?走吧!” 夜半三更,街上已没有人影,千府也是大门紧闭,但围墙之内灯火通明,依旧能听到箫鼓之声。 “好大的宅子哦!”蕊蕊跟淳璟沿着千府的外墙走了许久,才走到千府的大门前,忍不住赞道,接着又问,“小哥哥,你要找的人就住这里吗?” “嗯。”淳璟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乌木牌,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道,“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蕊蕊也点了点头,手掩着樱唇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喃喃道,“真的很晚了。”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门环,不管能不能进去,总要试一下。 门内鼓乐不断,无人应门。 直到蕊蕊等得不耐烦,拉住他的胳膊,笑眯眯道,“小哥哥你让开些,让我把它撞开。” 她以为,既是来救人的,就该有救人的气势,要拎刀提剑,直接杀进去,这么磨磨蹭蹭地,一点儿不像是大丈夫所为。 没等蕊蕊运气,门内已传来“忒啦忒啦”的声音,想必是门房的人已经睡下,听到声音这才胡乱地套上鞋子从床上起来。 门闩窜动,门内探出一个干瘪的头来。 第六十九章:场面尴尬 蕊蕊吓了一跳,忍不住蹬蹬蹬往后退了两步,那只头上堆叠的全是皱纹,竟没有一点儿平整的地方。 那头上嘴巴的位置张了张,竟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像是磨尖的指甲划过大理石地面,“主人都睡了,有什么事天亮再来。” “老丈,”淳璟将蕊蕊拽到身后,亮出那块乌木牌,“在下是来找千小姐的。” 那颗头这才掀开了眼位置上堆叠的皱纹,伸出一只手接过那乌木牌,用一只灰白的眼睛看了看,这才抬头将目光投向淳璟,“叫什么?” “在下镜椿。”淳璟笑眯眯道。 那颗头上堆叠的眼皮忽然耷拉下去,头也缩了回去,接着,门砰地一声关上。 “看吧,一早就该闯进去,现在人家拿了你的东西,不还是不让你进去?”蕊蕊拉住淳璟的胳膊,抬脚踹出去,此时门正好打开,蕊蕊的脚就不偏不倚地踹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肚子上。 蕊蕊呆了呆,忙收回了脚,转身跳到淳璟身后,偷偷打量着他。看他的装束和气质倒不像是有钱人家的仆人。 那男子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掸了掸腹部的灰,抬眸打量了一下淳璟,将木牌递还给他,“镜公子,请。” 淳璟点了点头,扭头拉住蕊蕊的手,跨进了千府的大门。 院内,雕栏画栋,红灯高挂,九曲回廊,荷风阵阵,雅致地如世外桃源,偏生被那彻夜不消的聒噪乐音破坏了。 淳璟问,“鸣笳小姐还没有睡吗?” 那男子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在前面带路。 “小哥哥,”蕊蕊抱住淳璟的胳膊,用极低的声音道,“我们就这么跟进来,是不是太轻率了?羊入虎口怎么办?” 淳璟看了一眼前面的男子,笑着朝蕊蕊挑了挑眉,心说,现在才意识到,是不是太晚了?但还是笑着玩笑道,“鸣笳小姐是个女子,喜欢男人理所应当。” 蕊蕊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老者淳璟的胳膊紧了紧,甜甜道,“原来她有喜欢的人呐!那我就放心了!” 淳璟被引到了灯火通明的一间大厅,厅中歌舞升平,舞姬身着彩衣翩跹起舞。客人们分坐两边,已是酒过三巡,酒壶散落在脚边,但那些客人的眼睛却越发清明,他们虽望着舞姬,眸中却没有情欲。 “被你猜对了。”淳璟偏头压低声音对蕊蕊说。 蕊蕊伸手拧了他一把,皱着鼻子哼道,“笨蛋!” 引他们进门的男子此时也已候在门口,恭谨道,“两位请进。” 淳璟与蕊蕊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穿过舞姬歌女,站在厅中吊灯下,淳璟看到了那个坐在主位下首的男人,一头银灰色的卷发,深蓝色藏着星光的眼睛,婴儿肥的脸。 “小哥哥,你认识那个人吗?”蕊蕊盯着坐在他们对面的锦陌,扭头问淳璟。 淳璟苦笑一声,道,“准确来说,他就是我要救的那个人。可是你也看到了,他竟然是这儿的座上宾,好就好招待,还有美女相陪。” “美吗?”蕊蕊扫了一眼在场的舞姬,“你说实话。” 淳璟尴尬地抿唇笑了笑低下头去,女孩子都不肯承认别人比自己美的,尤其是蕊蕊。 蕊蕊看他这副表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狼族的女子如何会有他们狐族的美呢。 许久,主位上的千杭之将乌木牌给他,试探道,“看来舍妹真的很看重镜公子这个朋友,不然也不会将本家的木牌给你。” 淳璟却不以为然,随手将木牌揣到怀里,朝他举了举杯淡淡道,“她只说,拿着这个就能进来找她,方便。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睡了,我本该早点儿来的。” 千杭之将目光落在锦陌身上,道,“现在是不是也没有非要打扰他的必要了?!” 淳璟点点头,冷笑道,“是啊,我实在没想到少邻君会在您这儿。” 千杭之说,“世人皆知,余有三好,好酒,好色,好客。” 他说得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不可说,需要忌讳的。 千杭之接着说,“所以千府有最好的酒,最美的姑娘,最多的客人。” 他话音刚落,就迎来蕊蕊的一声嗤笑,察觉到周围突然静下来,她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一眼周围盯着自己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淳璟身上,甜甜笑道,“小哥哥,你说他眼神儿是不是不太好,这些也算是美人吗?若她们也算美人,那我们家乡的那些女孩子不都是天仙了?” 千杭之像是没听到似的,坐在对面的锦陌却笑了笑,抿了一口茶,道,“姑娘当知金屋藏娇。” 蕊蕊斜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根本不管他那套,噘着嘴不屑道,“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你认为美的,别人同样觉得美才是真美。藏起来……丑八怪才要被藏起来,因为有伤风化,不能见人。” 锦陌被她的一句话噎地咳了一声,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勉强笑了笑,扭头看到淳璟冰冷的眼神儿,嘴角抽了一下,别开脸不作理会,起身朝千杭之拱了拱手,“锦陌告退。” 淳璟看着他走出去,微微皱了皱眉,也跟着站了起来,“在下改日再来拜访。” 蕊蕊看淳璟往外走,丢下茶杯也站起来追了过去。 引他们进来的那个男子早已挡在门口,阻了两人的去路。 千杭之端着酒杯,低头看着杯中的酒酿,喃喃道,“若是知道我就这么让你走了,鸣笳会怪余怠慢了她的朋友。”他抬起头看着淳璟轻轻一笑,“况且外面已经宵禁,两位就在府中将就一晚吧。” 淳璟盯着他嘴角的笑,挑了挑眉,苦笑一声,道“我可以选择吗?” 千杭之笑了笑,仰头将杯中酒饮下。站在门口的男子这才让开了路,恭谨道,“两位这边请。” 蕊蕊跟在千杭之身边,皱着鼻子嘟囔道,“这下真的羊入虎口了吧!” 引路男子将他们两个引到客房前,伸手拉开了房门,垂手道,“两位请自便。” 淳璟抬手示意他留步,扫了一眼周围的客房,问,“少邻君也歇在此处吗?” “是。”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接着道,“千府路径繁杂,两位莫要随意走动,以免迷路,误入危险。” “多谢。” 蕊蕊看着引路人离开,喃喃道,“小哥哥,能让你舍身来救的一定是朋友,但看刚才的架势,那个什么少邻君对你根本不感冒,简直是爱答不理,而且还不敢看你的眼睛,明显就是心虚嘛!他不会是跟那个千杭之合谋来害你吧?你怎么招惹他们了?” 淳璟说,“或许是心虚,或许……只是不想被人看出破绽。” 昏黄的灯光在氤氲着水汽的房间更加迷蒙。 哗哗的水声透过窗纸飘到外面来,与窗外的蝉鸣蛙叫一唱一和,倒是相得益彰。 房内,锦陌褪去衣袍,准备沐浴。 房外,淳璟戳破了窗纸,紧紧地盯着他。 蕊蕊踮着脚尖,凑到他身边,往屋里看了看,忽然凑到淳璟耳边,低声问,“小哥哥,你干嘛?” 淳璟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直勾勾的盯着那洞看,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拽着她的胳膊往回走。 “你一个女孩子偷看男人洗澡,不怕长针眼!” 蕊蕊推开淳璟的手,噘着小嘴儿辩驳道,“我又不知道他在洗澡,要是知道,求我看我都不看!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淳璟在门前的栏杆上坐下,微蹙着眉,呆地望着不远处的黑暗,没有焦距,已陷入深思。 蕊蕊走过去,弯腰望着他的侧脸,指责道,“你才是,你明知道他在洗澡,干嘛还偷看?” 淳璟喃喃道,“他的胸口竟然也有箭伤。” 蕊蕊抱着胳膊轻哼一声,在他边上坐下,阴阳怪气道,“你对他这么了解?你们是不是早就坦诚相对了!” 淳璟说,“伤在那处实在没办法作假,一不小心就弄假成真,直接去阴司报到了!” “小哥哥,”蕊蕊抿着嘴唇,严肃地望着淳璟,恳切道,“虽然你们都是男的,但是你也要注意一下,现如今的断袖之癖还少吗?你不要让人说了闲话!” 淳璟眉头紧拧,一时没了头绪,暗自揣测道,“可若他是真的,又怎么会对千杭之俯首帖耳,恭敬有加。莫非……那雨箩就曾是他的人,难道他本就是是千杭之安插在知冷身边的门客吗?若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 蕊蕊见他对自己不理不睬,腾地一下跳起来,手掐着柳腰,咬牙瞪着他,“小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讲!” 淳璟轻轻一跃,跳下栏杆,朝锦陌的房间走去,自言自语道,“不行,仅凭从外面的匆匆一瞥,还是不能确定,还是去找他说两句话,两句话就足以让你个假冒伪劣的产品露出破绽!”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相处这么久的锦陌会是一个心思深沉的混蛋! “喂,你去哪儿!”蕊蕊轻轻一跃翻过栏杆,追了上去,“小哥哥,你这么过去根本问不出什么的!咱使个美人计啥的!” 第七十章:一起洗澡 “你留在这儿!”淳璟突然停下来,表情严肃地瞪着她。 “不要!”蕊蕊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你现在没有灵力,若被他谋害了,我怎么办?!不行,你要带着我去!” 他抿着嘴唇与蕊蕊眼神交锋许久,终于不敌,只能妥协。 蕊蕊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他抿着嘴唇,眼珠一转,随手在脸上一抹,换了另外一幅在锦陌面前从未用过的脸,那是千杭之的脸。 “但我若是用这张脸,你的出现是不是不合适?咱们一下子就暴露了!”淳璟指着自己的脸说。 蕊蕊轻哼,“他不是很风流吗?那我在身边有什么奇怪的?!”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惊醒了在浴桶里睡着了的锦陌。 门外,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镇静,用平常随意的音调问,“少邻君,睡了吗?” 锦陌揉了揉眼睛,耸着肩深吸了口气,趴在桶边,透过薄薄的丝绣屏风望着门口,浅笑道,“没有,门开着,自己进来吧。” 淳璟推开门,负手而立,望着屏风上透出的影子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蕊蕊紧紧跟着淳璟,生怕他不在自己的视线之下,出什么事。 过了片刻,他突然拦住蕊蕊的肩膀,寻着水声两步绕道屏风后,笑道,“长夜漫漫,我送个姑娘给你暖床。” 锦陌趴在浴桶的边缘上下打量了一眼蕊蕊,唇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多谢。” “流氓!” 看到锦陌裸露在外的半个身子和他放肆打量的目光,蕊蕊瞳孔收缩,嘴角抽搐,脸腾地一红,伸手撩水泼到淳璟脸上,大叫着冲了出去。 “几天不见,你身边怎么多了一个女娇娥?”锦陌望着蕊蕊的背影,笑问道。 “几天不见,你已成了千杭之的座上宾!”淳璟冷哼一声,手一挥已换回了近日常用的脸,冷嘲热讽道。 锦陌摇头叹道,“说来话长,实属无奈。” 淳璟紧盯着他的眼睛,眯眼笑道,“无妨,长夜漫漫,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那你先帮我擦背。” 夜深沉,周遭静寂无声,风也放轻了脚步。 淳璟离开锦陌的房间,看到倚着栏杆沉沉睡着的小小身影。蕊蕊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腿,头枕在膝盖上。 有人说,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可蕊蕊自小就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长辈们宠着,同辈的哄着,小辈儿的供着,怎么可能会缺乏安全感。倒是他自己,常常会梦见战火纷飞的时候,百姓流离失所,不得已易子而食的惨状。 淳璟看着她叹了口气,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道,“知道冷,还睡在这儿!醒醒了,回房去睡。” 蕊蕊嘤咛一声,勉强抬起眼皮看了淳璟一眼,喃喃道,“你办完了?”她伸手抓着淳璟的衣襟,撑着站起来。 双腿却很是酸麻,脚步虚浮,一步没跨出去,人已朝前栽去。 淳璟瞪着她婴儿学步一样的动作,麻利地揽住她的腰,长叹一声,将她拦腰抱起,“怕了你了!你说你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蕊蕊在睡梦中痴痴地笑了笑,熟稔地揽住淳璟的脖子,好像做过千百遍一样。 淳璟低头看着她摸到自己胸口的手,瞪圆了眼睛,叫道,“喂,我说你别借机揩油啊!” 天未亮,千府的仆人已开始收拾打扫,准备早茶。 淳璟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烦躁地喃喃道,“这么勤快的仆人,还真是少见!” 门外忽地传来山呼海喝的声音,紧接着他的房门被推开。 淳璟微微挑了挑眉,半眯着眼睛望着着房门。 入眼是一只粉红色的绘牡丹的绣鞋,接着,是一条修长的腿,艳红色的长裙曳地。淳璟眉毛一挑,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单从身材看,就知道对方是个美人。 淳璟满含期待地盯着门口,却在看到她的瞬间满脸失望,直接闭上了眼睛。 “你你你!你们……”千家的大小姐千鸣笳在本是姿态优雅地进了房门,却在看到床上的人时,怒目圆睁,迈着小脚冲到淳璟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千鸣笳握着拳头叫了一声,抬手给了淳璟一巴掌,“不要脸!” 淳璟被这突然的巴掌弄得有些懵,因胳膊被蕊蕊压着无法动弹,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是假的。 睡梦中的蕊蕊挑了挑眉,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微蹙着眉咕哝,“你谁呀?扰人清梦,不得好死。” 淳璟推开蕊蕊,翻身坐起来,瞪着千鸣笳,咬牙道,“你有病啊!怎么大清早咬人呢!” 千鸣笳咬着银牙,抬手又是一巴掌,“镜椿,你混蛋!” 这一巴掌却被歪在淳璟肩头的蕊蕊给截住了,她抓着千鸣笳的手腕儿,懒懒地睁开眼睛,不屑地扫了一眼,瞪着淳璟的脸,气道,“你傻么?不知道还手吗?!太丢我们家族的脸了!” 淳璟看着清醒的蕊蕊,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我倒是想还手,可你压着我的胳膊不是。” 蕊蕊哼了一声,跳下床去,她微蹙着眉仰头打量了一眼千鸣笳,转身站在床上,微抬着下巴,“你凭什么打人!” “本小姐乐意!这是本小姐的地盘儿,本小姐就是杀了你们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千鸣笳抱着胳膊扫了一眼歪回到床上的淳璟,拧着脖子,盛气凌人道。 蕊蕊眼睛一眯,抬手拈诀,“口气倒不小!敢动我的人,今天就让你悄悄姑奶奶的手段!” 淳璟一瞅蕊蕊的手势,心口一紧,伸手将她拽下来,按住她的手,扭头对千鸣笳,痞痞一笑,冷冷道,“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千大小姐,让您不顾身份,出手打人?” 千鸣笳看着淳璟和蕊蕊亲密的姿势,一咬牙一跺脚,拎着裙子转身出了房门。 淳璟刚舒了一口气,就听见外面千鸣笳气急败坏、无理取闹的吩咐: “来人呐,本小姐看这房子不顺眼,给我一把火烧了!” 熊熊大火驱散了最后一点夜色,蓝紫色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柴木,狼烟滚滚,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听得人心颤。 千鸣笳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望着那冲天的火势,微眯着眼睛,唇角挂着冷笑。 仆人们站在她身后,皆是冷眼旁观,平静地就像是在看灶台里的火。 火势越来越大,轰地一声,屋顶瞬间坍塌。 千鸣笳微微蹙眉,嘴角抿了抿,眼神闪烁,已有些慌乱,门没有锁,他本可以逃出来的。 侍奉的小丫鬟见此景,走到千鸣笳身边,轻声道,“小姐,在烧下去就出人命了。” 千鸣笳见有人为淳璟求情,刚刚升起的犹疑瞬间被压了下去,她咬牙道,“烧!不烧塌了它,就烧了你们!” 她咬了咬牙,拧着脖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小姐真想烧死他吗?”远远的,锦陌揣着手朝她走过来,会心一笑,道,“恐怕只是一时气愤。若他死了,小姐恐怕会为今日的冲动后悔万分。” 仆人们注视着他们两个,只等千鸣笳下令,冲上去救火。 “谁说的,我就是想他死!死一千遍,死一万遍!”千鸣笳抿了抿嘴唇,咬着牙,不肯松口。 “小姐匆匆而来,不是担心亢龙君会对他不利么?”锦陌笑了笑,点破千鸣笳的来意,接着替淳璟解释道,“昨日宴上,那位小姑娘叫镜椿哥哥。” 千鸣笳紧抿着嘴唇,盯着千鸣笳不说话。 一边侍奉的小丫鬟看自家小姐这幅模样,迟疑了片刻,又上前一步,轻轻唤了一声,“小姐,您看……” “还不救火!连了其它院子,哥哥剥了你们的皮!”千鸣笳转身指着噼里啪啦作响的火,瞪圆了眼睛瞪着丫鬟仆人,厉声斥道。 锦陌浅浅笑了笑,转身便走,却被千鸣笳挡住了去路,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指着锦陌的鼻子,微微眯了眯眼睛,危险道,“你觉得我是在吃醋?” 锦陌不慌不忙,不卑不亢道,“不敢。” “我就是在吃醋!”不想千鸣笳微仰着头轻哼一声,转身背着手,尽是小女儿姿态地望着那火,这火放得极有技巧,看起来极度危险,却不过只烧了一个空壳子,但若是任由它烧下去,也是会烧死人的。 轰地一声,没等那些仆从进去救人,最后一根横梁已经压了下去,一件房付之一炬,瞬间坍塌。 千鸣笳的眼睛倏地瞪大,忘了前面是熊熊烈火,拎着裙子冲进火区。 一袭劲风将她卷出祸害,匆匆赶来的千杭之瞪圆了眼睛,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厉声斥道,“胡闹!” “哥哥!镜椿,镜椿还在里面!”千鸣笳哭啼啼地抓着千杭之的胳膊,“你救救他!你救救他,我不要他死!”她满脸粉泪,咬着嘴唇,转身又要冲进火里。 千杭之扯住她的胳膊,瞪着自己这个恨铁不成钢的妹妹,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冷声道,“救人!” 千鸣笳紧攥着双手,紧张得盯着那火,她忽然觉得心中有种陌生的情愫在疯长,但这种陌生让她欢喜,甚至甜蜜。 第七十一章:女人的心思 凉风飒飒,太阳刚刚升至地平线,金色的芒刺给官道上扬起的灰尘镀了一层微光,草叶上的露珠慢慢蒸腾,空中是薄薄的一层雾气。 薄雾之中,隐约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一匹枣红色的马披着雾之薄纱疾驰而来,马背上有两个人,一个青衫,一个黄裙。 蕊蕊搂着淳璟的腰,腾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耳朵,笑道,“小哥哥,你可真是不解风情,就这么走了,人家小姐不会伤心?” 锦陌终究不放心知冷拿命冒险,昨晚的约谈,他拜托淳璟一早离开千府,去塞南寻找知冷,提醒他千杭之的阴谋。而今早,千鸣笳的那一场大火烧得正合适,不然他还真怕自己出不了千府。 想到这里,淳璟嗤了一声,无奈笑道,“你怕她伤心还用幻术捏造两具尸体在那火里。” 蕊蕊轻哼一声,嘟着嘴不以为然道,“哼,这样一来,一劳永逸!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就让她当你死了,她现在用情不深,过两天也就把你忘了。你以后不用这张脸就是了!” 淳璟觉得蕊蕊思想太跳跃,摇头笑道,“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她有喜欢的人,是云良阁的公子。” 蕊蕊眼睛一眯,伸手拧了淳璟一把,骄横道,“听你这话怎么酸酸的啊!” 淳璟一向拿蕊蕊无可奈何,只道,“反正我说不过你,以后不用这张脸就是了。快用你的追踪术,看看我们还有多远能到。” 蕊蕊嚅嗫了一会儿,摊开手瞧了一眼被她变小的灯笼藏于袖间的灯笼,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它是专寻淳璟的灯,遂胡乱搪塞道,“我又不知道目的地要怎么找?” 淳璟问,“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的追踪术不是天下无敌的吗?” 蕊蕊抿了抿唇,咕哝一声,“我……反正迟早能到,就慢慢走呗!急什么!” 淳璟笑了笑,玩笑道,“你所谓的追踪术不会是唬我的吧。” 蕊蕊心一慌,瞪着眼睛急道,“当然不是了!小哥哥,你不信我么?” 淳璟抿着嘴唇轻轻笑了笑,并不答话。 蕊蕊听着他那笑觉得很是刺耳,忙又道,“我的追踪术只对你管用!我从没在别人身上尝试过。” 淳璟还是没说话,一门心思想要尽快赶到塞南,找到知冷。 蕊蕊翻身从马背上跳下去,挡在马前,倔强地瞪着淳璟,“你干嘛呀!我说的都是真的!” 淳璟坐在马上,看着倔强的蕊蕊,笑道,“蕊蕊,我问你,你若只说一遍,我就信了,可你偏偏一遍遍强调,是因为你心虚啊!” 蕊蕊说,“谁说的,我是看你就是不相信我!” 淳璟笑了笑,朝蕊蕊伸出手,笑道,“你我同族,我怎会不信你。快上来,我们该走了。” “我不走!”蕊蕊说着盘腿坐下来,斜眼瞪了淳璟一眼,“你不信我我还不信你呢,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卖了!” 对于蕊蕊无理取闹的说辞,淳璟有种被人倒打一耙,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远处雾气朦胧的山脉,眉毛一挑,纵身跃下马,摸了摸红豆的鬃发,体谅道,“既然这样,你就先跟红豆回王城,等我办完事就去找你。” 蕊蕊一下子跳起来,抓着淳璟的胳膊,瞪眼道,“你又想甩掉我!”说着已拉淳璟上马,朝塞南军部奔去。 风中,背后王城的方向忽然传来哀哀的哭泣声,犹如撕心裂肺,剥皮抽筋。 “新历七百三十二年,立夏,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新月神阁的古钟千年来第一次敲响,声震大泽虚荒,万民称颂。 残阳似血,风凛如刀。 王城上下红妆十里,以迎煜烁君公子知冷入城。 他身披玄色铁甲,手挽潋紫金弓,卓然而立,雄姿英发。高挑的红色火焰旗燃着熊熊烈火,于风中肆虐。 三千金甲神兵整顿有素,唯君命是从。夕阳将剑锋磨得锃亮,吹毛可断。 少邻君锦陌立于城墙之上,一身白衣被夕阳染血,一头银发泛着潋滟金光,恍若九天之外的神子。 少邻君拱手见礼,“恭迎殿下。” 霎时间,鼓乐齐鸣,山呼海喝,万民俯首。” 说书先生将储君知冷班师回朝,万人空巷的故事说得绘声绘色,动人心魄,却忘记了那画面之后的辛酸血泪。 而这天下能将那件事说地清楚明白的如今只剩下一个人,少邻君锦陌。 但他是绝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锦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跟别人说,也不能跟我说吗?你放心我绝不会跟别人说的!”淳璟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托着下巴,皱眉瞪着对面悠哉看书的男人,期待道。 锦陌将书放下,抿了一口茶,抬起眼皮瞧了淳璟一眼,笑道,“你不管你那个妹妹真的没事儿吗?那里可是狼窝。” 淳璟耸了耸肩膀,挑眉笑道,“这里可是狼族,当然处处是狼窝!女孩子嘛,都喜欢过得不如自己的,哭天抹泪地安慰安慰人家,以显得自己温柔善良。那里正是她的专场,我何必去自讨没趣呢。”接着又眯了眯眼睛,指着锦陌,“别给我换话题,老实交代!” 锦陌想了一会儿,认真道,“这件事,你应该很清楚,我做的那些从未瞒过你。”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淳璟说。 “怎么会!”锦陌起身拍了拍淳璟的肩膀,挑着眉毛诧异道,“你不知道雨箩是个双面间谍吗?” “知道。” “你不知道千杭之打算诬陷知冷弑父逼宫吗?” “知道。” “你不知道知冷早就知道千杭之的计划,故意顺水推舟的吗?” “知道。” “你不知道千杭之本就不是知冷的对手吗?” “知道。” 锦陌笑了笑,转身往外走,“那你还有什么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始末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我……”淳璟半张着嘴,指着自己的胸口结巴半天,脑袋已经打结,觉得自己被坑了,可又转不过弯儿来,不知道是哪儿出的错。 “雨箩既是双面间谍,那她到底是你的人还是他的人呢。若是你的人,又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杀错了吗?还有,你那个假冒伪劣产品呢?”淳璟突然跳起来,追上锦陌,抓住他的胳膊,伸手扯他的衣服,“你是怎么骗过千杭之的?那天我在千府见到的明明就是你!你胸口的那……那箭伤根本可不可能造假!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假的!” 锦陌连连后退,躲开他的手,瞪着眼睛道,“我能动能思考,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不行!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哧的一声,锦陌的衣服被扯破,阳光照在他的胸口,细软的绒毛泛着金光,那箭伤刺啦啦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小哥哥!”蕊蕊的一声尖叫让一拉一扯的两个人僵在原地,她一把拉开淳璟,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你竟然喜欢男的!你怎么能喜欢男的呢!” 淳璟瞪大眼睛甩开蕊蕊的手,叫道,“怎么可能!你可别瞎说!” “什么误会,你把人家衣服都扒了!”蕊蕊转身指着正拉衣服遮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的锦陌。锦陌看着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将衣服裹紧了些,瞪着一双湿漉漉,受惊小鹿一样的眼睛,委屈极了。 蕊蕊眼睛一瞪,噘嘴道,“你看!你还说没有!” 淳璟瞪着锦陌眯了眯眼睛,推开蕊蕊,一把扯住锦陌的领子,托着他往小树林儿走。 在淳璟的拳头雨点般落在锦陌身上之前,蕊蕊仗义出手,扯住了淳璟的衣襟。 “你跟我走!以后再不能见这个男人!”蕊蕊拽着他不由分说地就往外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给家里丢人!” 蕊蕊跟淳璟拉扯许久,在被扯出府门之前,终于忍无可忍,抽手推开她,“不要闹了好不好!” 一盏茶之后,淳璟和蕊蕊才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蕊蕊搓着茶杯,狐疑道,“你是说,你撕他衣服只是为了证明。他就是……他?你精通易容术,还有人能骗得了你?你可别诳我!” “我诳你做什么!他这个人很危险!”淳璟竖起三根手指,道,“我发誓。” 蕊蕊挑着眉毛盯着他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那……好吧,我信你一回。” “这就对了!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小爷我是脑袋打结了才会喜欢男人!”淳璟仰头灌了一口茶,挑着眉毛认真道。 蕊蕊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嘟囔道,“你的脑袋不是经常打结么?他们背地里都说你脑袋缺根弦儿,打结有什么稀罕的。” 淳璟摸了摸鼻子,装没听见,笑道,“你不是去千府看千鸣笳,怎么回来了?” 蕊蕊嗤了一声,嘎嘣一声磕了一枚瓜子,翻了个极标准的白眼儿,气哼哼道,“那臭丫头,刁蛮无理!无药可救!要不是看她可怜,我就拿她试药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臭丫头!” 第七十二章:烈火之下 “那天火扑灭之后,仆人就把那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给抬了出来,因为找到了你留下的那块玉佩,所以所有人都认定那就是我们两个了。那大小姐看到尸体简直疯了,直叫着不可能,然后冲了进去,急火攻心,就晕了。醒了之后就一身素缟,头戴白花,为你披麻戴孝!” “那不称了你的意?” “可她再看之后就不信了!”她噘着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抬头瞪着淳璟,咬牙道,“我的幻术什么时候这么差劲儿了?她为什么就不相信呢?还是你给她留了什么线索!” “人又不傻。”淳璟嘟囔道,“两具黑漆漆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人为什么要相信呢?况且,你通晓幻术,她未必不知,只是事发突然,懵了。” 淳璟笑了笑,站起来往外走,“你在这儿好好玩儿。” “你要去哪儿?”蕊蕊伸手抓住淳璟的胳膊,眯眼道。 淳璟面色凝重道,“有件事需要处理。” “什么事!”蕊蕊不肯放手,刨根问底,甚至猜测道,“你是不是要去见千鸣笳!我跟你一起!” 淳璟拂落蕊蕊的手,有点儿受不了她的粘人,“我是要去找知冷。”他忽然想起什么来,双手搭在蕊蕊肩膀上,诚恳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听到这样的话,蕊蕊轻轻笑了笑,很是得意地扬起下巴,“说吧,要我做什么?” 淳璟从怀里摸出一只朱红色的瓷瓶递给蕊蕊,“这是出门前洛大哥给我备的解毒丹,可惜已经用完了,你精通医术,能不能帮我再炼一些?” 蕊蕊晃了晃瓶子,扒开塞子,里面却是一颗药丸都没有了,只有残留着稀薄的药味儿,她皱着眉摇了摇头,道,“炼不出来。他炼药用的是九州的技法,所需温度、压力都与我有所不同。况且这里是狼族,这解毒丹所需的原料根本备不齐。” 一说起炼药,蕊蕊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不见以往的胡闹,对她来说,这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情。 淳璟抿了抿嘴唇,接过那只瓷瓶,拧着眉不安道,“我的身体对洛大哥的解毒丹似乎产生了抗药性,近几次的药效越来越差,吃起来跟普通糖丸儿一样。” “任何药物都会使身体产生依赖性。”蕊蕊说着将瓷瓶收起来,正色道,“这样吧,我试着去找些新药,看能不能将这解毒丹进行改进,提高药效。” 淳璟强压下心底的兴奋,感激地抓住蕊蕊的手,诚恳道,“那我让红豆跟着你。” 此时,淳璟站在人流涌动的十字路口,仰头望天,恍然发现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路上行人也格外的可爱。 知冷现在忙于处理那一场暗战留下的残局。千杭之的根系很深很广,还有许多隐秘的暗桩,要全部挖出来少说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而如今的千府门庭零落,已可网罗鸟雀,千杭之到底不是知冷的对手,有句话说兵败如山倒,那么多年的辛苦谋划,竟然在一夕之间崩塌,是谁都有些承受不来。 淳璟捏了一个隐身诀,大大方方地穿过门厅,瞥了一眼靠墙站着,摆设似的打盹儿的看门人,忍不住皱了皱眉。 千府广阔的庭院如今一派萧条,地上堆积着未能及时清扫的飞花落叶,地面上还有,暗红的斑驳血迹,石桌石凳被拦腰切断,莲池外的白玉栏杆上也是斑斑驳驳的刀劈斧砍的痕迹。淳璟拧着眉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中看到胜负初定的那一刻,千杭之脚步踉跄地闯出房门,面目狰狞地挥刀乱砍,那些挡在他前面的人一个个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 淳璟猛地一个激灵,蹬蹬蹬后退几步,因为那么一瞬间,千杭之那张狰狞的溅满了血污的脸突然冲到了他面前,双眼圆瞪,目眦尽裂,布满血丝,杀气腾腾。 他看了看依旧空荡萧索的庭院,手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方才竟只是他的错觉。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千杭之的怨念真重,如此一来,一蹶不振了吧! 淳璟转身沿着长廊往后面走,一面腹鄙千杭之的贪婪,人活一世干什么非要争名夺利,简单一点不好吗?做一个不问世事逍遥快活的人是多么恣意,非要自讨没趣,用命去做赌注,到头来不还是必输无疑? 千鸣笳醒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玉佩和乌木牌,她翻身跳起来,来不及穿鞋子,抓起玉佩冲出门去,炙热的阳光刺进她的瞳孔,眼睛酸痛地想要流泪。 “小姐。”侍奉的小丫鬟听到响动,从拐角钻出来询问。 千鸣笳抓住小丫鬟的肩膀,急切道,“刚才有谁进我房间了!” 小丫鬟被她吓得瑟缩发抖,慌乱地摇着头。她想起自己的小姐妹被主人砍死的一幕,难道小姐也疯了吗? 淳璟甩着胳膊沿原路返回,走了一段忽然停下来,他挑着眉毛左右看了看,怎么跟来时的路不一样了?他转身去看,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得陌生。他抿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摊了摊手,什么时候进了结界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隐身诀竟然也自动消去了。 他无奈沿路上前,纤长的手指敲击着朱红的栏杆,吊儿郎当的转到一个房间,看到圆桌前醉得不省人事的千杭之。算上这次,他跟他总共也就只见过两面,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当日他意气风发,高高在上,对自己的谋划胸有成竹。而这次他是个酒鬼,醉得就是一滩烂泥,完全是一个废人。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地方好像就只有千杭之一个人,躲在结界里喝酒,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下次可以试试。他进门走到桌边,伸手在千杭之面前晃了晃,深吸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摇了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犯这么大事,竟然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喝酒,啧啧啧,到底是血浓于水么?”淳璟看着他喃喃道。 看着酣睡的千杭之,淳璟无奈地笑了笑,将酒搁在他手边,轻叹道,“至少现在,你还有酒可喝。” 人若还有酒可喝,那日子就不算太坏。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淳璟坐在酒肆的窗口,端着一杯酒茶轻呷了一口,啧啧叹道,“这才是男人的生活。”说着朝正在打酒的老板招了招手,笑道,“老板,你这酒不错啊!” “不是小人自夸啊,这王城的酒就属我这儿的正宗,不兑水,不参杂,卖的那是良心。”老板听了淳璟的话,也不谦虚,走上前来又给淳璟添了一壶酒,“这个算是小人请您的,桃花酿,这云良阁的公子最喜欢这种酒了。” 淳璟挑了挑眉毛将酒壶放下,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多谢老板了。” 即便他不通药理,也知道这桃花自古以来就有美容养颜的奇效,虽说云良阁的公子们德才兼备,并非单纯的以色侍人,但让那些王子皇孙花着大把的银钱跟一个丑八怪谈论诗书,即便是他也委实觉得有些委屈,毕竟人皆好色。 淳璟本没想到什么好去处,但被酒肆老板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墨未遮的那些话本子,现在知冷没工夫管他,他自然也不想去自讨没趣,咸熙的事情还是要等一等。 反正姐姐这么久都等下来了,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此安慰自己。随后便步履轻快地朝云良阁走去,完全忘记了当日被驱逐的事情,还有大公子一尺雪的警告。 所以一到门口,他就给人拦了下来。 他尴尬地揉了揉鼻子,打量了一下两边的人,笑道,“怎么了这是?开门做声音,有钱不赚啊!” 两个人面色冰冷,一本正经道,“大公子交代,若是镜椿公子来云良阁,一概不许进。” “不许镜椿进是吧,”淳璟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笑道,“我叫明椿,是有个同胞的哥哥名叫镜椿,他怎么得罪你们的大公子了吗?”说着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他在大厅里扫了一圈儿,看到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侍者,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将酒坛递给他,嘱咐道,“九公子在吧,你把这个给他。” “镜椿,你给我站住!”淳璟刚往前走了两步,他就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他一低头就看到纤细的、嫩如葱根的手指。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抿了抿嘴唇。从方才那娇蛮的喊声和如今细嫩的手指,他即便是不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了。 “千小姐,好巧,”淳璟转过身去,笑眯眯地看着千鸣笳,抬手指着楼上,“怎么,你也是来找墨未遮的吗?” 千鸣笳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襟,冷冷道,“不巧!我也不是来找墨未遮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啊。”淳璟想了一会儿,为难地皱起眉头,“可是我不是这云良阁的人,没有这个义务陪你。”说着他伸手拂落了千鸣笳的手,转身往前面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着悲愤的千鸣笳挑了挑眉毛,笑道,“你如果想见墨未遮,不妨一起。” 千鸣笳咬牙瞪着他,高喊了一嗓子,“镜椿!”她的声音未落,淳璟已经闪进了墨未遮的房间。 第七十三章:妒火 “你又把麻烦惹到我这儿来了。”墨未遮将笔放下,抬头看了一眼闯进门来的淳璟,请笑道。 “你怕麻烦吗?”淳璟耸了耸肩膀,捻了一枚果脯丢到嘴里。 墨未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叹了一口气,才淡淡笑道,“不怕……”他将墨迹已干的书卷收起来,喃喃道,“怎么能不怕。我不过是云良阁里一个靠出卖才色勉强生活的男人。” “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卑微。”淳璟挑着眉毛,不明白墨未遮怎么突然变得不自信起来,他可是云良阁的第一公子,前几次见他,他可是清高地很! “我说的是事实。”墨未遮说得无奈,说得凄凉,他朝淳璟招了招手,笑道,“算了,有你在,我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我的。趁麻烦还未上门,来陪我下盘棋。” 淳璟在墨未遮对面坐下来,,摸着沁凉的玉子,笑问,“你这儿有没有野史?” “你想找什么?”墨未遮落下一子,抬头扫了一眼淳璟。 “嗯……王族辛密。”淳璟落子,漫不经心道,“你真该将那些事写到话本子里,比你写什么才子佳人有意思多了。” 墨未遮说,“这世上有许多有意思的事,但能写的却没几件。” 淳璟说,“不能写,但不代表没有。给我看看呗。” 墨未遮点点头,“你要输了。” 淳璟一愣,看着棋盘上的落子分布,眉头微微一皱,又舒展开来,眼皮一抬淡淡地瞧了墨未遮一眼,笑道,“别这么自信。” 墨未遮看了淳璟一眼,眸中闪着灼灼的光,毫不吝啬地赞道,“不错。” 淳璟笑了笑,耳朵忽地一抖,单手托着下巴望着房门,嘟囔道,“这盘棋下不完了,方才我就不该让人将那壶酒捎给他。” 他话音未落,房门就被猛地撞开,门口站着怒气冲冲的九叠云。 看见坐在房中下棋的两个人,九叠云脸色有所和缓,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很是礼貌地对墨未遮说,“小遮,我可以进来吗?千小姐可在下面等着你呢,你不打算见见?” 墨未遮瞧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不是替我见过了吗?进来吧。” “人家千小姐想见的又不是我。”九叠云耸了耸肩膀,噘着嘴走进房里来,将目光落在淳璟身上,笑道,“谢谢你给我的酒。” “酒肆老板送的,我算是借花献佛。”淳璟淡淡道。 九叠云却不理会淳璟话中的随意,反正酒给了他,没给别的什么人。 “小遮,听说你这儿有不少话本子,”九叠云转到里间去,打量着墨未遮的书架子,抽出一两卷瞧一两眼又塞回去。 墨未遮看着心疼,站起来从九叠云手里抽回书,拧着眉打量了一下,扭头对淳璟说,“你也走吧,别祸害我了。” “我要的东西呢?”淳璟摊开手,挑眉笑问。 墨未遮说,“没有。这局棋还没下完。” 淳璟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道,“小墨墨,你知不知道我进来这里有多难!你们门口的那两只看家犬很尽责啊!” 墨未遮转身将被九叠云弄乱的书摆弄整齐,懒懒道,“这事儿你要跟他说,一尺雪最听他的话。” “好啊,我跟雪哥哥说,”九叠云此时很得意,微仰着头,笑道,“下次你就报我的名字,谁也不敢拦你!” “就怕报你的名字,我不止进不来,还要挨一顿打。”淳璟轻叹一声,转身往外走,一面道,“我可是个扫把星,你每次跟我都要遇险受伤,干嘛还要黏着我?” 九叠云跟着他走出房间,得意洋洋地笑道,“我乐意!” “镜椿!”千鸣笳看淳璟下来,紧走两步,上前拉住他的手,“你跟我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淳璟挣开她的手,皱眉道,“我与你没话说。我们本来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要说有也不过是一场交易,我拿着你给我的玉佩去千府找你帮忙,你却给了我一把火,要不是我命大,就真要烧死了。” “什么?!”九叠云听了淳璟的话,倏地瞪大了眼睛。 千鸣笳急忙解释,眼波流动,“我就是一时情急,没想真的要你的命!” 九叠云脚步一转挡在千鸣笳前面,拧眉瞪着千鸣笳,冷冷道,“来人,把千小姐请出去,我们云良阁不欢迎这样纵火杀人的凶手!” 说话间,已有人走上前挡在了千鸣笳前面,请她出去。 “镜椿!”千鸣笳上前扯住淳璟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现在不也没事嘛!” 九叠云冷笑一声,讽刺道,“这话说得可笑,你要杀人,一把刀砍下去,人死了,你也要在这儿说不是故意的吗?主观意愿是坏的,与结果无关!” 一番话说得千鸣笳哑口无言,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很是委屈,胸中纵是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 九叠云也不再多言,冷哼一声,道,“赶出去!” 淳璟看着千鸣笳委屈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心里觉得不舒服,他一向不喜欢女孩子哭,他上前拍了拍她的胳膊,推着她往外走,轻声道,“走吧,再闹下去就难看了。” 千鸣笳除了云良阁的门,扭头就见淳璟跟着九叠云往楼上走了,她望着他的背影,紧咬着嘴唇,目光灼灼,她想要的,谁也夺不走! 是夜,云良阁里燃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地很快,只是瞬间,火已将云良阁的小楼吞噬,楼板发出吱呀吱呀地痛苦呻吟。 淳璟拖着九叠云冲出房间,看着火舌舔舐着从顶层垂下来的素绸拧紧了眉头。空气中尽是碳烤的味道,那浓郁的花香变得稀薄,他仰头看着楼顶,微启着唇,目光热切,他环视了一眼周围,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往外跑,这是他的机会,他一定要上去看看传说中的温室花房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转身拉住一个往下跑的侍者,扯住他的手按在九叠云的手腕儿上,喊道,“带他出去!”说完已出手将两人推送到楼下门口。 “你去哪儿?!”九叠云拧着脖子,扯开了嗓子朝他喊,火苗却腾地一下从脚下喷出来,烫得他猛地往后一缩,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侍者拖拽着出了云良阁。 夜空中突然落下零星两点雨丝,雨丝越来越急,毫无预兆地变成瓢泼大雨,哗哗地下起来。 雨水浇在火上,腾起滚滚热浪,白色的蒸汽,熏得所有人往后退。一尺雪看着呆呆站在火前的九叠云拧紧了眉头,眼见已有火舌穿过层层白气朝他扑过来,瞳孔猛地收缩,拽住他的胳膊,扯着他往后踉跄两步。 九叠云目光呆滞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中坠下的银色雨丝。他全身已经湿透,长发衣衫都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肆虐的火光中映出一条细长的人影,淳璟抱着昏迷的墨未遮从火中走出来,雨丝打在他肩膀上,又溅起来,在他周身腾起薄薄的一层白雾,像神一样。 火渐渐熄灭,云良阁的结构越加清晰,它像是不朽的那样,在火光褪去之后,越发闪亮,如凤凰涅槃一样,在烈火中方显它的傲骨。 淳璟一步一步地走到九叠云面前,淡淡地瞥了一眼扶着九叠云的一尺雪,将墨未遮交给他。 他转身穿过人群,那些人皆只觉得往后退,让出一条路来,路的那头,是千鸣笳。 人有的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千鸣笳微仰着头看着完全熄灭的大火,和云良阁越发锃亮的招牌,眼泪夺眶而出。她慢慢转身,泪眼朦胧地望着淳璟,嘴角扯了扯,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一方面她庆幸于淳璟的平安无事,一方面又在懊恼,自己能力有限,这把火烧得不够彻底,没有让它化为灰烬。 淳璟瞪着她,冷冷的,比这夜的雨还要冷,像是一柄箭透过她的瞳孔刺进她的心脏。 千鸣笳有些心慌,却在对上淳璟目光的时候瞬间镇定了下来,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坠在地上,她眼中便再没有泪,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环抱着胳膊冷冷笑了笑,轻飘飘地说了声“嗨”。 看到她面上不以为然的笑,眉头拧地更紧,他压抑着胸中的怒气,拳头握地嘎吱嘎吱响,“为什么?!” “你知道我从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谁能拦得住我?”千鸣笳微仰着头冷哼一声,倔强地不肯认错。 雷声轰隆隆地在云层上嘶吼,雷声落下的时候,千鸣笳已经偏过头去,白皙的脸颊上印出清晰的指印,嘴角已渗出血来。 淳璟看着自己垂落的手,有些惊惶,他抿了抿嘴唇,背过手去,握紧了拳头。他不该这么冲动的,他虽然不喜欢女孩子的纠缠,但从来都是温柔的,这次真的是逼急了,才会忍不住出手。 但,手一落下,他就后悔了,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一巴掌让惹上了甩不掉的麻烦。 第七十四章:除去巫山不是云 淳璟看着千鸣笳倔强的模样,感觉掌心火辣辣的。既便如此,他的骄傲还是不允许他松口,他知道自己没错,所以不会认错。 “小姐,回家吧。”远处雨雾中走近几条人影,服侍千鸣笳的丫鬟将伞撑在她的头顶上,给她披了一件织锦的披风。披风下的她纤瘦娇小,一点没有张牙舞爪的样子,她抬起头淡淡地看了淳璟一眼,被血染红的嘴唇张了张,转身随丫鬟消失在黑夜的雨中。 夕阳,烈酒。 晚风,荷香。 天空被染成玫瑰色,翠叶之间的竹管风铃传出空灵悦耳的响声。 淳璟仰面躺在屋顶的筒瓦上,衣裳半敞着,衣襟上满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酒渍,脚边歪斜着两只酒坛。他半睁着通红的双眼,双手叠在脑后,虽然不住地打哈欠,长长的睫毛也已被打湿,却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闪现出千鸣笳离开前的模样,想起她启唇,无声说出的几个字。 她说,来日方长。 这个词本来没什么意思,可褒可贬,全在说话的语境,可那四个字从千鸣笳口中说出,却着实让淳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没由来地觉得害怕,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哆嗦了一下,伸着脖子灌了一口酒,压了压惊。 他翻身坐起来,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按着已经痛到麻木的脑袋,抬头望着静悄悄的院子,轻叹一声。蕊蕊出去找药还没有回来,锦陌为了处理千杭之的后续事宜,一直在知冷那里忙,也已是几日不见人影。 云良阁的那场火看似凶猛,却意外地没造成任何损失,反倒让整个云良阁在烈火的萃洗下焕然一新了。 想到这里,淳璟不禁有些后悔,后悔错过了机会去那楼上花房一探究竟。当日他将九叠云送出之后,就登上悬空的吊桥,准备上去,途径墨未遮的房间,就见他的房间腾起大火,他整个人也昏到在门口,显然是想出门逃生,却被烟尘呛得昏过去了。 狐族本就通晓驭火之术,他看着唾手可得的秘密,最终选择先救火救人。 淳璟无奈地苦笑一声,仰头灌了一口酒,往后云良阁的人一定会加强戒备,这样的机会是绝对不会出现了。 “听他们说,你好久没睡了。”锦陌一进门就听府里的仆人说起淳璟的事,来不及回房,直接到这边来了。 淳璟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笑道,“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锦陌说,“差不多了。千杭之的关系实在是盘根错节,要想完全清除还要一段时间,但忙到现在也裁剪地差不多了。” “那我去找他。”淳璟说着飞身而下,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锦陌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伸手抓住淳璟的手腕儿,劝道,“现在还不行,他因为千杭之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工夫招呼你。过两天吧,过两天我带你去找他。” 淳璟回过头来,挑眉看着锦陌,“你不用去了?” “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别人无法代劳,只能知冷自己来。”锦陌见淳璟停下来,轻轻笑了笑说,“你几天几夜没睡觉,就不困吗?” 花前月下,两盏清茶。 “她跟我说,来日方长!那一瞬间,嘶……我汗毛都立起来了,简直就跟厉鬼对视了一样!”淳璟说起那晚上的事依旧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抖着肩膀打了一个寒颤,倒吸了一口凉气。 锦陌说,“千鸣笳的疯狂众所周知,你麻烦了。” 淳璟无奈道,“我知道。” 锦陌轻笑一声,忍不住道,“你就不该去招惹她。” 淳璟听着他说话,顿时觉得不耐烦,咬牙道,“我知道!” 人通常就是这样,最烦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一句话,指责你的错误。明明自己已经知道错了,还要被人啰嗦! 锦陌笑了笑,给他添了一杯茶,扭头望着半隐在薄薄云彩后面的月亮。温润如水的月光倾泻到他身上,配上他淡淡的清冷的表情,干净地就像是池中那一朵悄然绽放的青荷。 淳璟瞧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仰头将茶饮尽,翻身上树,敲着叶间的竹管,发出咚咚的闷响,他一敲,荷塘里就传出蛙叫,呱的一声,他愣了愣,敲打的速度加快放慢,那蛙声竟都和得上去,草丛里也间或传来两声虫鸣。 蛙鸣还在继续,淳璟却躺在树上沉沉睡着了。 锦陌抬头瞧了一眼,轻轻将茶杯放下送他回房。 格子窗里,昏暝的烛光暗下去。 片刻之后,锦陌就着一地如水的月光出了门。 芭蕉分绿,柳花戏舞。 烈日当空,树荫匝地。 淳璟慵懒地趴在倚水亭朱红的栏杆上,捻着一根柳条百无聊赖地逗弄水中的锦鲤。 微风渐起,吹皱了一池绿水,晃碎了亭台倒影。 水晶帘动,鱼儿受了惊,一哄而散,躲藏在莲叶之下。 淳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己何尝不像这水中的鱼一样的,因为千鸣笳的一句话,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手里的柳条坠落水中,他转过身,满脸的疲惫,抬眼看到对面岸上的一架蔷薇开得正好,花香馥郁,随风浸透了整座花园。 他挑着眉毛想了一会儿,转身往外走。以他对千鸣笳的了解,若她真的要找他麻烦,一个少邻君府怎么拦得住她!想必她已经忘了当日的话!再说千杭之毕竟是她的哥哥,哥哥犯了事儿,做妹妹的也要受连带责任的! 就这样,在躲了十来天之后,淳璟第一次走出了锦陌的府门。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换了一张脸。 朱雀大街一点儿没变,还跟往常一样,人流涌动,繁华热闹。 淳璟转到七宝斋,挑了一柄墨色骨扇,那扇子很是精致漂亮,黑色的底面上绘着银色的月光游丝,淳璟付了钱,老板又额外送了他一柄同款的小号骨扇,这小骨扇他方才看了许久,也纠结了许久,没想到最后老板竟送给了他。 他将那小骨扇小心地收起来,转身出了门。 传出传来马儿的嘶鸣,淳璟回头就看见红豆在朱雀大街上狂奔,若不是那些人闪躲及时,就要丧命在它的马蹄之下。 淳璟紧攥着扇子拧紧了眉头,红豆向来都是优雅的,从没这样惊惶失措,疯了一样过。 在红豆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以极其利落的身手翻身上马,低伏在它背上。以红豆的脚力,它能像箭一样在人群里穿行。 红豆的出现引来一阵骚乱,人声嘈杂,淳璟伏在红豆耳边,忍不住喊道,“蕊蕊出事了?” 他的声音很高,却瞬间淹没在人声浪潮中。人声还未退去,这一人一马已消失不见。再见是在巫山的山脚下。 淳璟仰头望着山顶,拧紧了眉头,山上的一片盖顶的红云就是警告,她竟然还敢上去,这女人疯魔的时候真是连死都不怕! 一阵风起,风灌进林木之间的空隙,发出唔唔的怪叫,山顶的那片红云也翻滚着,似要将整座山焚尽。 红豆将马蹄踏地嗒嗒响,发出低低的嘶鸣,却不肯上前一步。 “你确定蕊蕊是到这儿来了吗?”淳璟翻身下马,手摸着红豆的长脸,望着狭窄的山道沉声道。 红豆伸着脖子嘶鸣一声,丢下淳璟一个人,逃也似地离开了。 淳璟转身看着红豆消失在转角的影子,扯着嘴角表情僵硬。他实在不敢相信红豆就这么把他丢下了!他现在可是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天暗了下来,风越来越大,卷携着沙石在空中打转,山间的鬼哭声越来越响,不止如此,不知从何处涌起的薄雾,如蛛网一样笼在山间与绿叶纠缠。 这地方鬼气森森的,不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吧!淳璟双手紧握着骨扇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蕊蕊就喜欢往这种鬼地方钻,她说血气能种出品相极好的良药。在他看来全是歪理! 他理了理衣襟,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山道上。 “何人擅闯圣山!” 平地起惊雷,临空一道金光乍现,淳璟踉跄着后退两步,胸口一阵甜腥,他紧握着骨扇压制住胸中的不适,单手负于背后,打量着挡住自己去路的金甲战神,微微拧眉,决定先礼后兵。 淳璟拱了拱手,笑道,“在下镜椿,小妹几日前来此寻药,至今未归,在下只能来此寻人,还请阁下放我过去。” 金甲战神面无表情地看着淳璟,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只冷冷道,“仙府圣境,岂容你擅闯!此时退去,饶你不死!” 淳璟挑着眉毛笑了笑,微扬着下巴冷声道,“我是敬你才在这儿听你啰嗦这么多,阁下可不能不讲理啊!” 金甲挥动金枪,金光刺破长空,传来尖锐刺耳的哨响,淳璟被金光慌了眼睛,再睁眼,枪已直指咽喉,耳边听到金甲雷鸣一样的声音,“再不退去,留下尔之性命!” 淳璟垂眸瞟了一眼喉咙上的枪尖,眯眼一笑,“今天,我是非上去不可!”话音刚落,手里的骨扇已飞了出去,扇风犀利。 金甲冰冷的瞳眸中闪过一丝暗光,那是不屑的冷笑。 “找死!” 第七十五章:亦正亦邪 明明只是街边随手买来的普通骨扇,在淳璟手中却凌厉非常。 风沙卷席,天地为之暗色,骨扇上的银光前一秒还温柔如天边流云,下一秒却又如锋利的银丝。骨扇与金枪碰撞之处火花迸溅,一瞬间竟绚丽如烟火。 金甲瞳孔里的不屑在一招一式中逐渐褪去,眼底闪着兴奋的光,灼灼地如他咄咄逼人的招式。他奉命驻守巫山已是千年有余,每时每刻都是一层不变的枯燥生活,虽也有人时不时地偷偷潜入,盗采草药,但没有一个人敢踏进山顶一步,更无人敢与他对抗。 如今倒是遇到了个不错的对手! 淳璟见金甲越打越精神,不禁皱眉,他现在可是没工夫陪他在这儿周旋,蕊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如果不能一击制胜,他就只能先溜了。 况且,这个金甲兵好像是石头做的,一点儿不知道累,可他不像这怪物,他只是血肉之躯,再这么打下去,还没找到蕊蕊,他就要废了! 淳璟虚晃一招,身体灵活地,像条鱼一样绕到了金甲身后,要趁金甲接他那一招的时候闯进去,不想金甲早有防备,淳璟眼看着即将到手的胜利,却还是被金甲一枪挡了回来。 淳璟咬着牙不甘心地回瞪了他一眼,有些怒火中烧,下手不禁狠辣,一柄骨扇使得铮铮作响。 到了后面几招,淳璟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金甲随着他攻势的猛烈程度在做轻微调整。他微微挑了挑眉,不禁有些怀疑,莫非这家伙不想他死? 这个想法在淳璟心底迅速成长起来,让他做了一个危险且致命的决定。他在丢出骨扇的瞬间,突然收了势,那扇子像是一只黑蝴蝶一样轻飘飘地从金甲肩头滑过,而金甲的枪势未收,直刺淳璟的喉咙,枪尖上的戾气已经撕破了淳璟的衣裳,刺破了淳璟的皮肤,血瞬间涌出来,湿了他的青衫。 血腥味冲进鼻尖,淳璟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闭着眼睛,微仰着头,垂手而立,避开了所有锋芒,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金甲眼神冰冷,没有半分迟疑,一个人若是在战场上放弃了自己以求得到敌人的同情,不是痴人说梦吗?他手上的长枪带着尖锐的哨声削了下去。 “我不跟手无寸铁的人动手!”金甲收了长枪,又恢复了冰冷的模样。 淳璟勾着嘴唇,眯眼一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话音一落,淳璟突然祭出那柄小号骨扇,灌了极强的灵力朝着金甲的脖子扫去。 金甲冷笑一声,轻松化解了那骨扇的攻击。 但只是这眨眼的功夫,就足以让淳璟溜上山。虽然暗算别人的行为不怎么好,非君子所为,但……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况且淳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 “你耍诈!”金甲转身看着渐浓的雾气,悲愤交加,怒道。 远远地传来淳璟快意的笑声,“怎么方便怎么来嘛!后会有期。” 金甲紧握着金枪,无奈地叹了一声,化作一缕轻烟隐匿了行踪。 巫山顶上尽是血红色的石头。 石头上生着一种树,它有黄色的树干,红色的枝条,偏生又生着绿色的叶子,远看是一片红云,近看却是颜色分明。 淳璟此时藏身在碧绿的枝桠之间,竖起了耳朵直楞楞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却什么也听不到,就连吹过的风声他都听不到了,他拧着眉掏了掏耳朵,眼珠转了转,接着捂着耳朵又试了试,这才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脏的跳动声。 等他松了手,周围又恢复了死寂。 这里真的是连一点儿虫鸣鸟叫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脚步声了,他这才靠在树上长舒了一口气。 他望着周围的云气,微微皱了皱眉,不禁有些怀疑,蕊蕊真的到这里来了吗?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是那样困难!但转念一想,蕊蕊是个鬼精灵,只要她想,一定能找到方法。 空气中突然涌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淳璟身体猛地紧绷,低头看到那些红色的石头,一瞬间觉得它们是被血染红的!他纵身从树上跃下,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石头,摊开手再看,手指上并没有血迹,应该是本来的颜色,但是……这血腥味儿从何而来? 他扭头瞥见树后一只遗落的香囊,针脚杂乱,造型别致,这世上也只有蕊蕊能做出这样“高品位”的东西,况且里面的香草是她精心配制的。 淳璟站起来,至少她是真的来了这里。指下突然感觉到一丝濡湿,他心口猛地一紧,看到香囊上一点暗红的血迹,是蕊蕊的血。他的心脏一瞬间停跳,紧紧地盯着香囊上的血迹,蕊蕊不会有事的! 他神色紧张地划开手指,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石头上,血滴落之处飘起一缕红色的烟,血已渗进了石头。血还在滴,掷地有声,那石头上突然红光大作,法阵中间现出一只血气做成的小狐狸。 淳璟抹了一下手指,蹲下身将蕊蕊的香囊挂在小狐狸脖子上,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去吧。” 小狐狸低头嗅了嗅脖子上的香囊,皱着脖子打了一个喷嚏,喷出血色的烟,它晃了晃脑袋,转身钻进了树林里。 血腥味儿越来越重,淳璟的眉头越拧越紧,耳边依稀传来鸟儿尖锐刺耳的鸣叫,以及翅膀拍动时掀动的风声。 小狐狸突然停下,前面是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是一棵神树,它红色的枝条垂下来,想淌着的血。而那树枝间挂着一条水缸粗细的黑色巨蛇,它已将树干全部包裹,吐着一丈长的信子,昏黄的眼睛紧盯着蕊蕊。 蕊蕊已化成原形,白色的狐狸毛上是斑驳的血迹,她全身燃着幽蓝色的狐火,双眼通红,杀意渐起。天空中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黄鸟,它有极长的喙,全身泛着金光,每一片羽毛都锋利非常,能刺破长风,切断顽石。 蕊蕊和黄鸟同时朝巨蛇发动攻击,蕊蕊做饵,黄鸟如电一般飞过,巨蛇惨叫一声,两只眼睛已经暗了下去,眼珠里插着黄鸟的羽毛。它摇晃着头,撞断了神树的枝干,尾巴在地上拍打,地面晃动,石头七分八裂,弯弯曲曲成丈宽的鸿沟。 “蕊蕊!”淳璟瞳孔猛地收缩,朝蕊蕊扑过去,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勉强躲过巨蛇毫无章法的攻击,站在它的攻击范围之外。 “小哥哥?你怎么来了!”蕊蕊化回人形,惊喜地搂住淳璟的脖子,气喘吁吁地皱眉道。 淳璟紧紧揽着她,看着她满身的血污,沉声道,“你受伤了!” “把这个吃了。”蕊蕊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的药丸儿,送到淳璟唇边。 淳璟启唇将药丸咽下,胸口的疼痛瞬间止住了,他微微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正在缠斗的黄鸟和巨蛇,低头对蕊蕊说,“我们回去!” “不行不行!”蕊蕊慌忙松开手从淳璟怀里跳下,脚步一软,顺势搂住淳璟的腰,她说,“这巨蛇偷了天帝的不死神药,还觊觎神树将要成熟的花果,我要帮黄鸟把它缉拿归案!” “你什么时候这么正义了!跟我走!” “黄鸟同意巨蛇伏法后,把蛇胆给我。”话音未落,蕊蕊已化成狐狸原形加入了混战。 失去了眼睛的巨蛇没有的进攻的方向,只能发疯了一般胡乱地打,蕊蕊和黄鸟一会儿摸摸它的尾巴,一会儿在它头上敲一下,不消片刻,巨蛇便筋疲力尽,崩溃地仰天长啸。 就在那一瞬间,蕊蕊突然化作人形,手握长剑划开了巨蛇的肚子,一个黑虎掏心摘了巨蛇的蛇胆。 缠着神树的蛇身终于松开,巨蛇疼得在地上打滚儿,树枝横飞,碎石乱撞。黄鸟临于高空,高叫啼鸣,金色的羽毛将巨蛇围住,金光普照,一颗火红的内丹从巨蛇身上飞出。 蕊蕊眯着眼睛盯着那枚慢慢上升的内丹,眼中燃着灼灼的光,刚往前跨了一步,想要劫胡,却被淳璟紧紧扣住了肩膀。她回头瞪了淳璟一眼,却见他表情凝重,她挑着眉毛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飞起的石头树枝在距离金色羽阵三米外的地方瞬间化为乌有。 蕊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攥紧了手里的蛇胆,她还是别那么贪心的好! 黄鸟衔着巨蛇的内丹冲天飞起,消失在天际。 蕊蕊看着变成巴掌大的小黑蛇微微有些心疼,没有了内丹,就散掉了修为,一切都要从头再来,这对于寻求仙道的人来说再痛苦不过。她抿着嘴唇走过去,蹲下身将它从地上捡起来。 嗅到她身上的气味儿,小黑蛇突然长大了嘴巴,狠狠咬在她的虎口,不肯撒嘴! 蕊蕊咬着嘴唇没有吭声,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用食指沾了药液小心地涂在它的肚子上。 “涂了我的药,不出三天,就会痊愈了,只是你的眼睛是被黄鸟的金羽所伤,要想痊愈也不是没有办法。”蕊蕊摸了摸小黑蛇的头,皱眉道。 掌心里,小黑色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蕊蕊笑了笑,接着说,“但现在不行。” 小黑蛇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毒牙深陷在蕊蕊的肉里。 第七十六章:采花贼的梦 “需要把你的眼球摘下来,用狐火炼烧,这样才能熔去眼球上金羽。”蕊蕊对它的噬咬不以为然,轻声道,“但狐火太烈,在熔去金羽的同时,也会灼伤你的眼球,轻者造成弱视,视物模糊;重者会使眼球坏死,不如不治。” 淳璟抱着胳膊走到蕊蕊身边,瞧了一眼她掌心,衔着她肉的小黑蛇,微微皱眉,“蛇是捂不热的,我们走吧。” “没事,我拿了它的蛇胆,让它咬两口泄泄愤也是应该的。”蕊蕊笑嘻嘻地扭过头,瞧了淳璟一眼,道,“你要不要也让它咬一口,试试我刚才给你吃的药效。” 淳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转身打量那棵巨大的神树。 蕊蕊托着小黑蛇站起来,与淳璟并肩而立,扭头瞧了他一眼,递给她一只冰盒,“小哥哥,再过一盏茶的时间,神树就会开花,花一展开就会凋谢,瞬间就能结果。你帮我在它开花之后,结果之前,把花摘下来。” 一盏茶之后,神树像是牟足了劲儿一样,一下子全开了花,火红的一片好不热闹,淳璟被这突然的花开晃得愣了愣神儿,在那股花香浓郁到极致的瞬间猛地回过神儿来,已有花开始凋谢。 采花刻不容缓! 蕊蕊打量着冰盒里开到极致的三朵红色花朵,笑道,“想不到小哥哥也做了一回采花贼!我以为你最多能采两朵,没想到还多了一朵。” 淳璟不咸不淡地瞥了蕊蕊一眼,轻哼一声,道,“如果是做药,那些果子药效更好吧。” 蕊蕊点点头,轻叹了一声,有些惋惜道,“是。不过不可惜,它们的效果虽好,但采了就是麻烦!我记得在藏书阁里看过一卷古籍,说帝藏仙药于巫山八斋,由黄鸟看守,而那神树上的果子就是炼药的原料,私采可是会被通缉的!我不想找麻烦。再说这花的疗效虽不及果子,但因其稀少难得,更加珍贵。” “想想还是觉得可惜,”蕊蕊突然停下来,转身望着山顶的红云,皱紧了眉头,“再过一个时辰那些果子就要烂掉,化到那些石头里面去了。” 淳璟掰过蕊蕊的身子,拉着她往山下走,“它们再金贵,也没你的命金贵!你确定要带着这条小黑蛇?” 蕊蕊道,“我要给它治眼睛的!用这花把它的两只眼珠包起来,再用狐火炼烧,不止能将金羽熔化,还能让眼睛更加清明!” 淳璟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她说,“你要想养个宠物,我帮你把它的牙拔了。” 他的话让小黑蛇从蕊蕊袖管里探出头来,嘶嘶地吐着信子。 蕊蕊噘着嘴瞪了淳璟一眼,摸了摸小黑蛇的头,“没了牙还有什么意思!你那时候怎么不把六翼鼠的翅膀剪了,那样它也不会偷跑了!” 淳璟微微拧了拧眉,没有再接话。 山下,红豆正踏着马蹄等着他,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兴奋地嘶鸣一声,冲到了淳璟身边,蹭了蹭他的手。却突然嗅到什么味道,瞪着眼睛往蕊蕊那边瞧了一眼。 霍然转身,丢下淳璟和蕊蕊,尥蹶子狂奔。 月朗风清,群星晦暗,淳璟轻摇着新买来的扇子走进府门,远远地就瞧见了坐在倚水亭里的独自饮酒的锦陌。 锦陌笑看着飞掠过莲池,走近的淳璟,笑道,“你又去采花了。” “蕊蕊这个大嘴巴!”淳璟瞪着他气得鼓鼓地哼了一声,道,“最近经常见你啊!知冷那边很顺利?” 锦陌说,“还要几天。你今天又去云良阁了?” “你让人跟踪我啊!”淳璟不觉拧紧了眉头,皱眉道。 锦陌笑了笑,圆圆的脸上满是和善,“是保护你的安全。” 淳璟冷哼一声,不屑道,“以我的身手,有谁能威胁到我?” 锦陌眉毛一挑,深蓝色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意有所指地笑道,“上次的麻烦解决了?那干嘛每次都易容换脸地出门?” 被锦陌看破,淳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伸手揉乱了锦陌的卷发,怒道,“一身狗毛,少来分析我!” 说完又瞪着锦陌咕哝了一句,“不长记性!”说完,他张着嘴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往外走,“困死了,走了!” 锦陌笑看淳璟的背影,道,“明天去赏荷?” 淳璟挑了挑眉,不知道锦陌哪儿来的闲情逸致,他停下来,扭头打量着他,“跟你?你不用忙那些杂事了吗?再说,赏荷你应该邀请一位漂亮小姐。” 他挑着眉毛转过身来,摩挲着下巴打量了锦陌,揶揄道,“莫非你身边从没这样的人,需要我为你寻两个?那我还真是有经验,知冷那儿的几位就是我精心挑选的,都是非常不错的姑娘!你要真需要,我可以去趟羽衣城。” 锦陌听着他的话哭笑不得,道,“你觉得我差女人吗?” 淳璟说,“那当然,你长得相貌平平,毫不出众,很难引起漂亮女孩子的注意,偏偏你眼光又很高,丑的你又看不上,所以要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真的听不容易。” 锦陌哑然失笑,道,“你倒是了解我!” 淳璟扬了扬下巴,得意道,“相处这么久,总要了解一点儿。不然多不够意思!你要是不喜欢外面的那些庸脂俗粉的陌生人,蕊蕊呢?你觉得蕊蕊怎么样?” 淳璟突然有了主意,他走回来,坐到锦陌身边,激动地拉住了他的手,“你喜不喜欢蕊蕊?等她出关,我给你们牵个线!” “啊?”锦陌嘴角抽搐,他跟蕊蕊统共就见过两次,印象中她是刁蛮难缠的模样,所以听淳璟这般说,不禁有些傻眼,“你在说什么!” “哎,我就知道除了家里的那些花痴,没有人能受得了她。”淳璟松开了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往外走,低低地咕哝道。 锦陌感觉到自己掌心里属于淳璟的温度慢慢消失,微微皱了皱眉,忽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他起身追上淳璟,淌过如水的月光,在一架蔷薇下站定,声音空远,“那片莲池是知冷的秘密,是两族大战之后才新辟出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锦陌说得含糊,却已透漏了很多,他看着淳璟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圆圆的脸上挂着胸有成竹的笑,这个饵正对淳璟的胃口,他不信他不上钩。 淳璟果然如他所想地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盯着锦陌的眼睛,略有些狐疑,他抿了抿唇,皱眉道,“你知道些什么?”他不傻,如果知冷真的将咸熙藏了起来,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就算是最亲近的人,否则一定会被人抓到机会,以此做文章。 “什么也不知道。”锦陌耸了耸肩膀,一头的卷发轻轻晃了晃,他转过身去,朝淳璟摆了摆手,“晚安。” 淳璟呆呆地站在花架前愣了好一会儿,一阵凉风袭来,他缩着脖子微微抖了一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褪下外衣,一卷册子从怀里掉出来滚到床脚,他弯腰将它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封面上写着四个字“王族辛密”,他有些气地抿了抿嘴唇,随手将它丢到床里边,仰面躺在床上。 他瞪着眼睛,目无焦距地看了一会儿,抓起那卷册子,长叹了一口气,这册子是他方才从墨未遮那儿拿来的,本来是高高兴兴的,现在被锦陌一闹,简直是兴致全无。 也不知道锦陌说的是真是假。 他近日一直在云良阁附近徘徊,在街头巷尾留下了不少的感应记号,只要青葵出现,不止会传递感应,会变成仙索将人锁住,到时候不怕找不到咸熙。但可惜的是,因为上次的打草惊蛇,他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一点儿线索,在云良阁里面也没有找到那个跟青葵勾结的人。 书盖在脸上,隔绝了床头耀眼的灯光,淳璟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 “小豆子。”温柔的,如鹂如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掀开了他脸上的书。 耀眼的光猛地刺破眼帘外的黑暗,淳璟拧着眉抬手遮住眼睛,翻了个身儿,面朝里躲避烛光。 红袖轻扫,白色灯罩下的烛火慢慢暗了下去,只露一点幽蓝色的火苗。看到暗下去的烛光,女子唇角勾了勾,微探着身子,将挂在淳璟睫毛上的一缕发抚到他耳后。 嗅到那衣袖间浅浅的熟悉的香气,淳璟全身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猛地翻身坐起来,瞪着坐在床边的女子,瞳孔微微放大。 女子那乌黑曳地的长发用一根栀子花的流苏金钗随意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缕碎发从右额额角垂下,轻扫着她细长的眼角。她着一身红衣,腰系着一根金色丝绦腰带,腰带上系着一只五彩的香囊,那是在那场大战中失踪的慕容辛白送给她的,她双手交叠在膝上,温柔地笑看着淳璟睡得迷糊却有些慌张的小脸。 第七十七章:错牵的红线 淳璟慌乱无措地理了理自己蓬乱的头发和压皱的衣服,低着头偷偷瞧了她一眼,他扣着手指缩了缩脖子,许久才抬起头,看着女子心虚道,“姐姐?” 这女子正是青丘新近历劫即位、大权在握的女帝,淳璟的姐姐,如今更名为苏飞鸢的苏小梧。狐族皆为白姓,偏偏苏小梧厌弃极了自己这个被人谋划强安上的新身份,拒绝冠以白姓,否则绝不接任帝位。王族之血岂能流落民间,无奈,长老们只能退步,只说苏小梧这个名字太寒酸,要她更名,而小时候母亲为她起的名字鸢烟太过拗口,也太飘渺脆弱,这才只留下一个鸢字,,以苏为姓,以飞鸢为名。 苏飞鸢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和眼底的黑色,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忍不住轻声斥道,“不听话,怎么把自己弄这么狼狈?几天没睡觉了!” 淳璟抿着嘴唇,弯着眼睛笑了笑。 “少糊弄我,我还不了解你?这哪儿啊?我看你是玩儿嗨了,乐不思蜀了吧!直到现在才想起我来!”苏飞鸢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脑袋,一抬手,房间里的蜡烛都亮了起来,她站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布局,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清风卷携着荷香和蔷薇香飘进屋里来,苏飞鸢微仰着下巴深吸了一口气,背倚着门框,扭头瞧着坐在床边低头穿鞋的淳璟,一副你要老实交代的指控表情。 淳璟只是笑,并不说话。 他擎着烛台走到桌边,给桌上冷掉的茶壶加了热,为苏飞鸢砌了杯茶,送到她手边,笑着说,“云山玉露,你尝尝怎么样。” 虽然是被苏飞鸢入梦了,但淳璟还是很开心。因为他感觉自己离开青丘、离开她已有几百年那么久,实际上也不过几个月而已。 苏飞鸢接过茶杯,微微挑了挑眉,突然伸手扯住淳璟的衣襟,拉近了他,凑近了嗅了嗅,拧眉道,“几天不见,都学会喝酒了!” “没有没有!”淳璟举着双手连连摇头,笑着说,“哎哟,你吃过醉虾,醉蟹,醉鱼,应该知道他们是用酒做的吧,我喝的就是一种用酒做的茶。” “胡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种茶?”苏飞鸢瞪着他慌乱狡辩的可爱表情哂笑一声,松开了手,转身走进屋里坐下,翘着而两腿瞧了他一眼抿了口茶,微微蹙眉道,“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姐姐,我才刚出来呀!!”淳璟蹲在苏飞鸢面前,趴在她的膝上,仰头看着她噘嘴道,“还没玩儿够呢,再过几天好不好?” 苏飞鸢摸了摸他的头,无奈地笑了笑,“我就说你乐不思蜀了吧。行吧,那就再过几天。但你要保证,一定注意安全,绝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嗯!我保证。”淳璟激动地竖起三根手指,他突然想起什么,抓住苏飞鸢的手,“姐姐,你能不能管管蕊蕊?” 苏飞鸢微愣了一下,说,“蕊蕊?她怎么了吗?你们这两个欢喜冤家还真是让人头疼。月前她刚出关就吵着要拿你试药,没找到你,那些个对她心仪的公子哥儿就遭了殃,一开始都以为是个好差事,自告奋勇帮她试药,现在个个对她避而远之,唯恐被她抓住。幸好她又闭关炼药了,不然非要引起大规模的骚乱不可。” “哦。”淳璟干巴巴地笑了笑,暗暗放下心来。既然她也是偷偷溜出来的,自然也不能将自己的位置暴露给苏飞鸢,只是…… 见淳璟晃神儿的模样,苏飞鸢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无奈道,“你就这么害怕她呀,听大长老的意思,她父亲还有意将她许配给你呢。” “什么!”淳璟大叫一声,瞳孔倏地收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淳璟一翻身人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的书册跌落到地上,刺眼的灯光灼痛了他的眼睛,他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苏飞鸢已经不见了,房间里空荡荡的。 外面突然下起雨来,风吹着雨水打在窗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他抿着嘴唇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长出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一遍遍提醒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但他一闭上眼睛,嗅觉的记忆便会具象化,鼻尖是挥之不去的是她身上熟悉的香气,提醒着他苏飞鸢的入梦是真的。 “明天的约会一定要去。”淳璟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以前不着急,现在不急不行了,他一定要在蕊蕊出关之前找到咸熙,然后逃离这个鬼地方,至于去处他已经想好了,他要回九州,暮谷长老在独子慕容辛白失踪之后再没回过青丘,已在九州定居,他可以去投奔他,算起来他们两个还有师徒之谊。 床头的蜡烛噗地一下晃了一下,淳璟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他静坐了一会儿,腾地一下跳下床,转到屏风后换了夜行衣,吹熄了床头的灯,从窗户钻了出去。 雨声震耳,啪啪地砸在地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朱雀大街上还有未熄灭的灯火,将漫天的银雨照得红亮,黑色的人影从红灯下溜过,形同鬼魅。他穿过朱雀大街,在各个路口徘徊停留,发现自己预留的记号全都被人破坏,不留一点痕迹了。 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来的,不想还是晚了! 雨水已经把他全身打湿,眼中满是不甘和绝望。他抬手拽下面巾,咬着牙钻进了拳头,狠狠地砸在墙上。 嗡地一声刺耳的鸣响穿脑而过,他一个激灵,嘴角勾起,眼中闪过狂热的光,那是他设置的最后的保险,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喝酒回家的醉汉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从巷子里钻出来,无意往边上瞥了一眼,那是因为狂喜近乎狰狞的一张脸,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瞪圆了眼睛,觉得是自己醉迷糊了,摇了摇脑袋,再看的时候人忽得一下消失不见了。 醉汉大叫一声,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墙上,摇晃了两下歪在水里,任由大雨浇打。 淳璟来得很快,绝对是眨眼的功夫,他已经赶到了隐秘的巷子,巷尾却空无一人,只有滂沱大雨,和漫天雨雾,他咬着牙压抑着嘶吼一声,一抬手,气流涌动,一排的招牌哐啷啷剧烈摇晃,霹雳啪啦地全砸在地上。 淳璟胸膛剧烈起伏,怒气难以压制。他仰着头,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可即便如此也消不去心中的愤怒,但终于让他理智了许多,一扭头就瞧见巷子的那头忽然闪过一个撑伞的人影,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眼神一暗,抬脚追了出去。 可他刚到巷子的那头,街上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什么撑伞的人,就连一只野猫都看不见,雨水冲刷掉了所有气味,留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小哥哥!”远远的,一盏灯在风雨中飘摇,蕊蕊甜甜的嗓音透过雨雾传入他的耳中。 他僵硬地扭过头,望着远处的人影,觉得眼前模糊一片,泛着青光的灯悠悠往前走,像是冥界的接引使者,他觉得自己眼皮沉重,全身疼痛,忽冷忽热,每一块骨头都咔嚓嚓地痛苦呻吟着。 “小哥哥!”蕊蕊将伞撑在淳璟头上,提着灯笼拧眉瞪着他,一张小脸儿气得圆鼓鼓的,“你在干嘛!” 昏迷前看着蕊蕊怒冲冲的脸,淳璟扯出一抹苦笑,怎么每次倒霉都那么毫无征兆,又总是遇见她呢! 耳边传来嘶嘶的响声,如雷声一般在耳边轰隆隆地响,震得他脑袋疼,却没力气让那声音消失,只能忍受。蕊蕊的灯笼提手上缠着一条通体玄黑的蛇,正探着头朝淳璟吐着信子,眼睛里冒着森绿的光,它的眼睛已经治好了呀。 烤鸡的香味儿引得淳璟的肚子咕咕叫,也唤醒了他沉睡的神经。他皱着鼻子深深吸了两口气,一翻身坐了起来,循着味儿走到桌边,撕了一只鸡腿,张嘴就是一口,手也不闲着,又撕了一只。 “蕊蕊说得真不错,要叫醒你,这办法确实比药管用多了!”淳璟半靠在窗前的木塌上,目光未从书上离开半分,只浅浅笑道,“只是可惜了今天的好天气,本来是约你去赏荷的,看来只能下次了。” 淳璟没理他,三两下已将一只鸡吃干净,又盛了一碗鸡丝粥,他一面吃,一面问,“蕊蕊呢?你不用去知冷哪儿报到吗?” “你不用惦记蕊蕊,她知道你醒了一定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知冷那儿,听说你病了,就准了我的假,要我照顾你,你的面子可真不小。” “我才不用你们照顾!又没什么事,不过是最近吃得不太好,营养跟不上,血糖有点儿低。等我吃饱了,咱们就出发,莫负韶光嘛!一会儿我帮你约上蕊蕊,咱们一起去赏荷!既然都计划好了,别浪费啊!” “你还在打昨天的主意?” 第七十八章:线索:黑水晶 “什么叫打昨天的主意!我这是为你好!蕊蕊,多好的一个姑娘,真诚善良,活泼开朗,最重要的是漂亮啊!这可是别人几辈子求不来的姻缘,你还嫌弃,出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你得抓紧了!” 锦陌抿着嘴唇笑了笑,因为他听到了蕊蕊的脚步声,他在心里默默数,“一,二,三,四,五,六,开!” 房门被猛地推开,蕊蕊穿着一件黑漆漆的袍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宽大的罩帽遮住了眼睛。 她端着一只雪白的碗,咚地一声磕在桌上,碗里黑漆漆的药溅了出来。淳璟终于从饭碗里抬起头,看到她的装束吓得往后一趄,瞪圆了眼睛,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你……扮女巫?” 她突然抬起手,吓得淳璟猛地往下一缩把头埋在臂弯里。 半天没听到动静,他才慢慢抬起头,看到一枚黑紫色的水晶佩套在蕊蕊的手指上在空中摆荡。那条玄黑的蛇盘在她手腕儿上,吐着粉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 淳璟盯着那有规律地摆动的黑紫色的水晶看了一会儿,看着蕊蕊问,“这什么呀?你新得的宝贝?”说着伸出手戳了它一下,慌忙收回手,那条蛇已经伸着脖子缠到的玉佩上,好像那东西就是它的。 罩帽下蕊蕊咬了咬嘴唇,一手扯住黑蛇将它拽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她一把扯下罩帽,伸手拽住淳璟的衣领,“又是谁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一看这架势,淳璟扭头朝锦陌求救,却发现他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他和蕊蕊两个人。淳璟舔了舔嘴唇,掰开蕊蕊的手,“什么呀!我以为你怎么样了呢,穿成这样。这不是没事嘛!” 蕊蕊猛地往后推了淳璟一把,一抬腿脚踩在他两腿之间的凳子上,将水晶佩戳到他眼前,“少跟我打马虎眼!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淳璟这才将注意力投到那只黑紫色的水晶上,他皱着眉头仔细瞧了瞧那玉佩,“这东西是我的?” “你少装!雨夜会情人,你够浪漫的呀!有本事别生病啊!” 淳璟握住蕊蕊的手将它从自己领子上扯下来,握着她的手将那黑紫色的水晶顺了过来,接着让出边上的凳子上,拉着蕊蕊坐来,“不是,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蕊蕊甩开他的手,眯着眼睛冷哼一声,“再装!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晚上下那么大雨,你竟还有心情约会!要不是我半夜来找你,你就冻死到外面!” “多谢多谢!”淳璟忙陪着笑脸,拱手道谢,“要不是你,我就冻死在外面了。这个玉佩也你是在我晕倒的地方找到的?” “哼!”蕊蕊斜眼瞪着他哼了一声,探身端起桌那边的药碗,又砰地一声砸在淳璟面前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抱起胳膊。 淳璟挑着眉毛,盯着那玉佩看了一会儿,微微眯起眼睛,看到那黑紫色的水晶深处有一个小米粒那么大小的字。他站起来走到门口,举起那枚水晶看了看,又走出门去,对着耀眼的日光认真仔细地看。 那水晶里面说是一个字,却又不像字,说是一朵花,却又不是花。 蕊蕊追到了门口,扶着门框看着他,微蹙着眉头,“你又搞什么鬼?” “蕊蕊,你就是在那巷子口找到它的吗?”淳璟头也不回,直盯着那只水晶。 蕊蕊噘着嘴不咸不淡地讽刺道,“是啊,就是在那儿把你们一起捡回来的。” “那就没错了。”淳璟喃喃自语了一声,他背对着蕊蕊招了招手,“蕊蕊你来看,这里面是什么字,我怎么不认识呢?” “每次让你多学几个字,你都极不愿意,好像要你命似的!那句话说得好,书到用时方恨少!”蕊蕊走到淳璟身边,淳璟侧着身子让她往前面站一些。 从不远处的拐角的锦陌的角度看,两个人是相互依偎着的,蕊蕊倚在淳璟怀里,颇有些郎情妾意的模样,若不是他知道淳璟对蕊蕊避之如猛虎,真要当他们两个是情人了。 “怎么样,看出点儿什么来了吗?”淳璟一直举着那水晶有些不舒服,不自觉地抬手搭在蕊蕊的肩膀上,头往蕊蕊那边歪了歪,顺着她的角度望过去。 蕊蕊轻轻摇了摇头,“我看里面只是一滴墨点子而已,是你非要认为它是个字!” 淳璟哦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拿着那枚水晶往前走了两步,又看了看,好像确实是个墨点子。这水晶他觉着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偏又记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的,好像是在街上,又好像是在云良阁。 既然这块水晶佩会在那撑伞的人逃离之后留下,那便必定是他不小心拉下的!而那个人也就是破坏他设置的那些记号的人,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咸熙了吧,淳璟这样想着。 他把那水晶收了起来,转身就瞧见端着药碗站在他身后的蕊蕊。他抹了抹鼻子,讨好地笑了笑,说,“我身体很好。蕊蕊,这药……就不用喝了吧!” “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灌你?!” 蕊蕊冷着脸,不容拒绝。那条黑蛇不知何时又爬到了她的手腕儿上,像是一只黑色的镯子,看到淳璟眯了眯眼睛,嘶嘶地吐了吐信子。 淳璟抿了抿唇,伸手去接碗,手捏住碗檐儿,等蕊蕊松了手,又做出没拿稳的样子,手猛地一抖,哎呀地叫了一声。 声音未落,蕊蕊已经握住了他的手,扣住了那只碗,她冷笑一声,将碗推到淳璟唇边,“喝吧。”说着捏住淳璟的鼻子。淳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却全身僵硬,没办法动弹,他紧咬着牙关却还是被蕊蕊掰开了嘴,将药灌了下去。 “这才乖嘛!”蕊蕊一面帮淳璟擦了擦脸上的药汁,随手将碗掷了出去,那碗在空中划了一个弧,不偏不倚地正落在桌上。 淳璟猛地长出了一口气,一把推开蕊蕊,转身进屋找茶。 “最近我一直在做一种能让人吃了就听话的药,本来都要放弃了,你又让我有了兴致!” 蕊蕊跟着淳璟进了房间,看着拼命灌茶的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喀……咳!一口水灌进呼吸道,淳璟弓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呛得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不知何时,锦陌已经坐回到了窗前的木榻上,端着一杯茶轻抿着,笑看着淳璟憋得通红的脸,打趣道,“这样看你,脸色好多了。” “锦陌!”淳璟闪身道锦陌身边,拎着他的衣领从窗口跳了出去,“不是说还有要紧的事嘛,快走!” 走在拥挤的长街,淳璟摇着墨色的骨扇,脸上的红已经消了下去,身上却还是觉得燥热,像是被点了一把火,他神色忧郁地望着周遭的人影,有些提不起力气,以至于迟钝地没有注意道哪些与他擦身而过的女孩子们灼灼的眼神。 锦陌看着淳璟臭臭的脸,低低笑了笑,圆圆的脸上漾出浅浅的一个小酒窝,一头的卷发也颤了起来,“自从蕊蕊来了,你倒是常露出这样无奈的表情。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洒脱的浪子。” “当然!” 淳璟啪地一声收起扇子,突然转身,用扇子抵住锦陌的额头,眯着眼睛凑近了他的脸,“你的意思是我怕她了?” 锦陌笑了笑,不可置否。 淳璟轻哼,“我怎么会怕她?我那是疼爱她,她毕竟叫我一声小哥哥,你不知道吗?哥哥都是要让着妹妹的。” “嗯,我毕竟只是孤儿。虽然从小跟知冷一起长大,但那时大家都是男孩子,根本不存在让和不让这回事。” 说到这里,锦陌变得有些伤感,圆圆的脸上没有了那种温润的笑,笑容有些苦。 淳璟手里的扇子慢慢垂下,他抿着嘴唇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锦陌的肩膀,笑道,“不是说要去赏荷吗?往哪儿走啊,这边还是那边?” 淳璟觉得每个人都该是开开心心的,任何麻烦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不要愁眉苦脸,微笑也是应对麻烦的方法。 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弯儿,穿过几条街道,几处结界,才到了锦陌所说目的地。直到看到那片无边无际的莲池,淳璟才真正觉得这么久的转悠是真的值得的。在此之前,他虽然没有朝锦陌抱怨,但心里多少是有点儿烦躁的。 碧叶连天遮绿水,阳光从荷叶的缝隙倾泻下来,池中的锦鲤追着那打碎的光斑玩儿地正欢。一叶小舟在莲叶间飘摇,一群大小不等的锦鲤围在小船周围,仰着头吐着泡泡。 原木色的小船船舷上吊下来一只脚,脚浸在水里,像是藏进了果冻里面。 锦陌坐在船尾小小的一隅,看着躺在对面,用一张荷叶盖住脸假寐的淳璟,无奈地叹一声,道,“你的病还没好,还是别碰水的好。” 第七十九章:对我有意 “别听蕊蕊瞎说,我根本就没病。”淳璟咕哝了一声,但还是老实地将脚收了回来,因为他真的觉得有些冷了,明明是艳阳天,没想到这莲叶下的水这么冰。他翻身坐起来,啪的一下展开扇子遮住耀眼的阳光,将盖在脸上的莲叶戴在头上,顺手折了一只莲叶盖在锦陌头上,“这么大的太阳还看书,小心变成瞎子!你既然这么忙,就去忙你的,我又不是小孩儿,自己可以回去!” “不行,我可不想在未来三个月里在痛苦中度过。” “你是说知冷?” 锦陌苦笑一声,“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陪着你,你好好的就什么都好。” 淳璟耸了耸肩膀,对他的选择不可置否,拽住挂在船舷上的一条视线,从水里拎上来一只酒坛,他屈膝让出一小块地方,将酒坛放下,他刚用袖子将它擦干,酒坛的外壁就又在瞬间布了一层细细的水珠。 “我来。”锦陌将书搁在一边,探身将酒坛拎起来抱在怀里,从角落里取出两只红琉璃酒杯摆在方才放酒坛的位置上,短短胖胖的两只手抱着酒坛斟了满满两杯。 他抱着酒坛没有放下,又取了一只酒杯,斟了半杯。 “她从来不喝酒。”淳璟望着那只酒杯,摸了摸鼻子,笑道,“这地方也不像你说的那样隐蔽!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淳璟已纵身一跃跳进了水里,头顶上的荷叶啪地一下打在水面上,惊得水中的锦鲤慌忙逃窜。 莲叶无风而动,一个轻盈的黄色身影轻点莲叶,在小船的正上空旋转,层层叠叠的裙子展开来,像是一朵胜放的花,她轻盈如一片叶飘落在小船上,手里提着一盏点亮的诡异灯笼。 没看到淳璟,蕊蕊秀气的眉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锦陌,“他人呢?” 锦陌朝她摊开手,轻轻笑了笑,“不妨做下来喝杯酒。” “我不喝酒。”蕊蕊看着那杯中的酒挑了挑眉,但还是收起了灯笼,屈膝坐了下来,“它会破坏我的味蕾,麻痹我的神经。你们倒是会挑地方!碧叶连天际,菡萏映日红,好景致!” 锦陌说,“景美人更美。” “你对我有意思?” 对于蕊蕊的直言不讳,锦陌有些愣。 蕊蕊说,“有人跟我说,说着句话的人要么对我有企图,要么就是耍流氓。” 锦陌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抿了一口酒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黑蛇从蕊蕊的袖口里钻出来,缠着她的手腕儿爬到她手背上探着头,吐着信子尝了口酒。 蕊蕊摸着黑蛇的头,歪头看着锦陌,“还是你就是这样的人,逢人都会这么奉承?” 锦陌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语言,“在下说的是事实,蕊蕊小姐确实比这里的一切可爱多了,这世间恐怕再没有一个人像小姐一样可爱。” 蕊蕊噘着嘴轻哼了一声,伸手捞起水里的荷叶,放到鼻尖嗅了嗅,抬眸瞧了锦陌一眼,笑道,“虽然有程式化的嫌疑,但无疑这句话很有效,女孩子都喜欢听。” 她将那片荷叶戴在头上,撩了撩水,木船往前滑动,蕊蕊随手折下三朵莲花,两支莲蓬。 蕊蕊突然说,“喂,说起来,那个千杭之也太老实了。” 锦陌看着她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这场对决他败了不假,但是就这么认命应该不是他的风格吧!如果一个男人有胆量争夺那个位子,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除非是死。而他现在仅仅是被关在府里禁足,完全有能力再搏一搏,可他竟然就这么放弃了,这是不是不正常?” “有的人的失败是暂时的,但有的人的却是决定性的。而千杭之面对的就是后者,那个位子,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蕊蕊剥了一只莲蓬,一面吃一面道,“但这是你们认为的,他若是也这么认为,当初就不会争了。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怎么说也该用命来搏一搏,万一成功了呢?我不觉得他是那种甘于平庸的人。他建了那么久的人际关系的大厦,竟然在一夕之间崩塌,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锦陌勾了勾嘴角,笑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虽很有能力,但识人的本事却不怎么好,那些追随者里面有不少庸庸碌碌之人。” “当然还有不少是你们安插在里面的蛀虫。” 锦陌笑了笑,没有否认。党争就是这样的。 蕊蕊将剥干净的莲蓬扔到水里,一群锦鲤围着它,吐着泡泡推着它往前游,蕊蕊挑了挑眉,伸手将那莲蓬捡了起来,扔到了莲叶上,低头看着那群慌不择路撞到一起的锦鲤,问锦陌,“法不责众,你们是怎么处理的?对那些人,权当没有发生过吗?” 锦陌笑而不语,拿起一边的书,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些事情在尘埃落定之前是不能与外人道的,等事情发生了,便不会再有疑问了。 蕊蕊迟疑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微蹙着眉,严肃地看着锦陌,“千鸣笳,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锦陌挑了挑眉,将目光投向蕊蕊。这才说到正点儿上吧,只是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她的真正意图。 “她哥哥的事,她应该没参与吧。” 锦陌抿了抿唇,有些为难,“但是,血脉是无法选择的。况且这件事我们也无权决定,他们的去留王上说了算。” 蕊蕊说,“那是千杭之的事,跟她没关系吧,她只是个被宠坏了了的刁蛮小姐,一个平凡人!” “她当然不是!” 淳璟突然从水里钻出来,扒着船舷,笑看着锦陌。 蕊蕊说,“我就知道你会上来!” “我又不是鱼。” 淳璟说着抬手托着一只像是吹起来的水球结界,水球里一只红色的锦鲤很是茫然地轻碰着水球球壁做进一步试探,水球的球壁是柔软的,它吐了一个泡泡,往前顶着球壁摆动尾巴,球壁被它顶出出凸痕,又瞬间恢复了原状。 小黑蛇不安分地从蕊蕊袖子里钻出来,歪着头看了那条锦鲤一会儿,突然弹出去吐着信子嘶了一声。一瞬间那条锦鲤吓破了胆子竟然生生撞破了结界,跳进了水里钻到莲叶下消失不见。 “真可惜,如果待在你身边,或许能修成龙也不一定呢!” “它就是只普通的锦鲤,没有灵性。”淳璟耸了耸肩,手心向下轻轻拍了一下水面,纵身一跃,从水中跃出,轻盈地落在船头,“血脉是无法选择,但如果要因此说千鸣笳是个普通人,那就错了。是不是锦陌?” 被淳璟点到名字,锦陌的身体微僵了一下,轻轻笑了笑,他知道自己逃不过,但能逃一会儿就逃一会儿吧,他低着头翻了一页书,没有做声。 淳璟轻轻一跃在锦陌边上坐下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凑到他面前,“这王族是不是就该有点儿见不得人事儿?” 锦陌忍不住皱眉,沉声道,“严重了!” 淳璟却撇着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人都知道的事儿,还非要挂上遮羞布,这就是王族的尊严。” “小哥哥,你这是、话什么意思?” 淳璟折了一支莲蓬,剥好了递给蕊蕊,“千杭之犯了那么大的事,狼王还恩准他在家里禁足,你不觉得蹊跷吗?按理说,这帝王的戒心可是很重的,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面对一个企图要杀他的人,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都该下旨处死他吗?可他偏偏没有,而且还弄得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 “说的也是,这坊间确实没什么流言。为什么?” “因为这是狼王给千杭之的机会,如果这次起义成功,千杭之便赢得了继承权,若他失败,这便是一个警告,提醒他安分守己,别再动不该动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当他的亢龙君。除此之外,”淳璟看了锦陌一眼,接着道,“这也是对知冷的考验,对吧。” “不对呀,狼王是准备退位让贤吗?他执掌大权才六万多……不到七万年,上一届的老狼王可是坐了二十三万年的王位,他在位时,狼族的发展达到鼎盛,而现在……这届的狼王似乎还没什么大作为,只是在勉强维持上一届的成果,难道就这么退位了?” 淳璟看了锦陌一眼,道,“让贤倒是谈不上,这王位的承袭向来是父子传承,狼王恐怕还没这先见。他如此做,不过是因为对千杭之心存愧疚,想要以此来弥补。” “听你的意思,这两个人面儿上看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实际上却是血浓于水。”蕊蕊抿着唇小看了锦陌一眼,笑道,“这不对啊,狼族不是一向自诩对伴侣绝对忠诚吗?” 淳璟说,“所以这件事才是不为人道的王族辛密。” “那千鸣笳也是……” “这就是千杭之身份不能曝光的原因,这位小姐跟千杭之却是同母异父的关系。” 锦陌皱着眉看了淳璟一眼,嘲讽道,“你倒是调查的清清楚楚,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不知道的也终会知道,好在我时间充裕,不急。” 第八十章:死去的水晶佩 淳璟将目光投向蕊蕊,啪的一下打开骨扇,笑道,“我看你最近总拎着只灯笼。” 蕊蕊伸手夺过他手里骨扇,正正反反地瞧了两眼,不答反问,“以前也没见你用扇子啊!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骨扇,有什么玄机?” “这可是个好宝贝!”淳璟拿回扇子啪地一下展开,扇起一股带着荷香的凉风,“祛热解暑!你知道我很麻烦的,冬畏冷,夏惧热。这要是有条件,我情愿整天泡在水里,可惜我不是条鱼。” 这灯笼搁在晚上点一点儿事儿没有,可大白天打灯笼那可是天下奇闻。他次次碰见蕊蕊,蕊蕊都是打着一盏灯笼,他是不是有理由猜测,这灯笼就是领她追踪自己足迹的法宝? 所以他费尽心思,拖着蕊蕊和锦陌玩儿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 “哎呦,都这个点儿了!”淳璟摸着吃得圆滚滚地肚子从仙味居出来,站在门前仰头看了看天,回头对瞥了一眼蕊蕊,又望了望柜台后数钱的老板娘,对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的尼可说,“天都黑了,不给准备灯笼吗?” 尼可不为所动,只望着锦陌,笑道,“锦陌大人,欢迎您下次再来。” 淳璟转身走回去,要跟尼可理论,“在你们这儿花了这么多钱,连把灯笼都不送!” 啪地一声,老板娘将算盘砸在柜台上,她微微眯起眼睛扭头望着淳璟,本就细长的眼睛透着危险,她抬起手臂支在柜台上,另一只手搭在垂下的手背上。 “嫌贵呀,出门西走八百米,有一间铺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白送的,不花一分钱。从没人能在我这儿白拿走什么东西,就是一粒芝麻,我不想给,谁也别想动!” 锦陌往边上挪了挪,为淳璟腾出表现的舞台。 但淳璟好像被老板娘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倒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涨得通红。 蕊蕊听得不舒服,一把拉开淳璟,推开尼可,走到柜台前,她的个子不算太高,跟老板娘一比,就矮了一截。 “大娘,你这么说话,小心舌头会烂!” 蕊蕊看着老板娘妖媚的脸,甜甜地笑了笑。 “你!”老板娘一张脸白里泛青,指着蕊蕊的鼻子,怒火攻心。 “别指我哦!再指,手也会烂。放轻松,急火攻心,心也会一块儿烂掉的,没有心,人就死了。” 蕊蕊施施然转身,拉住淳璟的手,离开了仙味居。 “蕊蕊,你真的给她下毒了?” “谁让她欺负你。” 淳璟眉头紧拧,甩开蕊蕊的手,转身往回走,厉声道,“你学医就是害人的吗?!” 蕊蕊抓住他的手,“我给你炼药是让你这么用的吗?她那么侮辱你,受点儿教训不应该吗!” “放手!”淳璟冷冷地瞪着蕊蕊。 蕊蕊看了他一会儿,手一松任由他往前走。她抱着胳膊,看着淳璟的背影冷冷笑了一声,“果然,你是故意的。” 淳璟脚步微僵了一下,停了下来。 “你早就知道那老板娘不会借你灯笼的,却偏要往枪口上撞。为的不就是让我拿出自己的灯笼吗?你现在一定觉得她中毒完全是因为你,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完全出乎你的意料,所以,你不是生我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你知道我下毒是完全为了你。” “为了谁也不能下毒害人!” 淳璟紧攥着拳头,蕊蕊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在生自己的气,他咬了咬牙,抬步往前走。 “你确定她真的中毒了吗?我若下毒,必是见血封喉。你根本没仔细看,就认定了我会下毒。” 蕊蕊这话说得格外凄凉,像是受了极重的打击,心伤成碎片,如散落在天空的星辰,无法拼合。 月坠柳梢头,繁星点点,淳璟像被定住了一样呆呆站着,蕊蕊早已离开。他此时才明白,他其实是清楚蕊蕊对他的心意的。 锦陌垂手站在一边,看着仓皇不知所措的淳璟轻叹了一口气,每每碰到蕊蕊,淳璟都会变得呆笨。锦陌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膀,“回去吧。” 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前走,锦陌的手从他肩头滑落,他背对着锦陌摆了摆手,“你自己回去吧。” 锦陌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那个方向是…… 夜深沉,倦鸟归巢,夜生活灯火阑珊,夜生活刚刚开始。 酒肆的木招牌被风吹得铃铛作响,昏灯下,有人喝酒划拳,有人闷头买醉,无论愁乐都随酒贯入腹中,最终归于沉梦,不悲不喜。 淳璟握着骨扇径直从酒肆门前走过,这不是他现在要寻的,即便今夜他如何无助不安,都必须让自己保持绝对的清醒,所以,不管是酒,还是茶,在今晚这个特殊的日子,他是一滴都不会沾的。 转过拐角,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更准确地来说,是男人多了起来,而且个个衣着华丽光鲜,比朱雀大街的那些吆五喝六,高声喧哗的平民百姓有气质多了。 云良阁的灯光照亮了半条街,楼宇之间倾泻出来的灯光让它看起来金碧辉煌,屋角高挑的灯笼向来往的客人招手致意,如姿态优雅的美人。 淳璟紧紧握着扇子在云良阁的匾额下站了一会儿,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以前添灯油的侍者小灯眼尖地看见淳璟,巴巴地迎了上来,腆着脸笑道,“镜椿公子,九公子他……” “别跟他说。”淳璟摆摆手,径直上了楼,往墨未遮的房间里去了。 他站在墨未遮的房门前,握着骨扇敲打着左手手掌,勾着嘴角笑了笑,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人应声,直接推门闯了进去。 墨未遮抬手系着领口的扣子,拉起外面的衣裳从镂空的月亮门里出来,头也不抬地懒懒道,“也就是你敢擅闯我的房间。” “怎么你们都这么了解我!”淳璟笑着轻哼一声,转身关上了房门。 “因为你简单。”墨未遮在桌边坐下,掩唇打了一个哈欠。淳璟给人的感觉确实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样子,只要他想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种冲动感性的性格让他在外人眼里变得简单,整个人都是透明的,一看就破。 淳璟哂笑一声,转身背倚着房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精神不济,白天干什么了?” “睡太多也会累。”墨未遮说,“今天来又想知道点儿什么?” 淳璟耸了耸肩膀,绕过他走进边上的书房,翻了翻摆在架子上的书卷,透过木槅扇看着外面坐着喝茶的墨未遮,眉毛挑了挑,随手拿了一卷,随便扫了两眼,又搁回到架子上,“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我跟绣君有约,一直在探讨他的新曲子。” “没出门?” “昨晚下雨。” 淳璟嗤笑一声,从书架后走出来,手搭着他的肩膀,摊开手,一只黑紫色的水晶佩吊在手指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左右摇摆,流光溢彩,“眼熟吗?” “怎么在你这儿?!” 墨未遮眼神闪烁,眉头紧拧,伸手去拿。淳璟却错手避开,转了个圈儿,在他对面坐下,对着光打量着那水晶,“捡的呀!我记得你有一枚同样的水晶佩呀!” 就在墨未遮准备开口的时候,淳璟一抬手,望着他那双眼睛笑道,“欸,别跟我说你刚好弄丢了啊!我不信!” 墨未遮笑了笑,“我也不会这么说。这东西确实是我的,不过,那是在我送人之前的事了。” “嗯?”淳璟眯了眯眼睛,对他的回答表示怀疑。 淳璟低头从腰封里掏出自己的水晶佩,摊开手亮给淳璟看,“得到我认可的人都会得到一枚这样的水晶佩,但迄今为止,我送出的统共不过几枚罢了。” “看起来确实一模一样啊!但怎么可能呢!” 淳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起那枚水晶佩跟自己手里的比对,拧着眉喃喃低语。 墨未遮叹了口气,道,“你就是认定了丢东西的是我,才觉得不甘心!我送人水晶佩这件事无人不知。” “那你还记得都送给谁了吗?” “稍等。”墨未遮望着淳璟认真眼熟的眸子抿了抿唇,轻叹一声,起身走到里间取了一只燃着紫色火苗的火烛,他在桌边坐下,抬头看了一眼淳璟,“把水晶佩给我。把屋里的灯都熄掉。” 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淳璟还是点头照做了。 亮如白昼的房间瞬间暗下来,让人的眼睛无法适应,周围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这枚水晶佩已经凉了,人已经死了。” 黑暗中,墨未遮的声音划过耳际,声音里有些伤感。 紫色的火苗在跳动,像是有生命的心脏一样怦怦地跳。 墨未遮拿起一枚水晶佩对着火苗看了看,紫光下,水晶佩里的一滴墨渍一样的东西有一点微光慢慢渗出来,那是淡淡的明亮的紫光,那水晶佩里透出一个墨未遮的“未”字。 “这是我的。”他喃喃了一句,拿起另外一块水晶佩,紫光下那水晶佩竟然渗出暗红色的血光,血光中慢慢透出一个“央”字。 “啊,原来是他啊!”墨未遮摩挲着那块水晶佩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淳璟笑了笑,“把灯点起来吧。拥有这块水晶佩的人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 第八十一章:西山五里坡 咚咚两声,房门被叩响,屋门上透出一个瘦小的人影。 是照顾墨未遮起居的小茶。 “公子,绣君公子求见。” 墨未遮制止了淳璟挥挥手要能亮烛火的动作,扬声道,“来得正好,请他上来。” 绣君长得圆滚滚的,腿短,手短,像是一个球,门被拉开,他从外面“滚”了进来。 “未公子?怎么没有点灯?”绣君的声音浑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底盘较低,所以很稳的缘故。 “适应一下就好了。” 淳璟看着站在门口,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的绣君,微微挑了挑眉,这样圆滚滚的一个人,是怎么弹琴谱曲的?身体够灵活吗? 墨未遮说,“绣君,把你的水晶佩给我看看。” 绣君歪了歪头,看到紫光灯后的墨未遮,微愣了一下,赶忙解下腰间的水晶佩,上前几步,小心地递给墨未遮,扭头瞧见托着下巴的淳璟,眼睛倏地瞪大,憨声叫道,“啊!你就是镜椿公子吧!” 淳璟眉毛一挑,扭头朝墨未遮瞧了一眼,笑道,“想不到我这么出名!” “绣君,你今天先回去吧。”墨未遮没有看他,只笑着对绣君说。 绣君看了淳璟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你来看,”墨未遮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枚玉佩对上紫色的火焰,“这里面的就是绣字。” 淳璟一挥手点亮了房间里的烛火,望着擎着烛台走进里间的墨未遮,“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墨未遮摩挲着那枚水晶佩从里间走出来,“你看到了,它上面染了血。初央过世的时候,我就该将这枚水晶佩取回的,可惜当时错过了机会。他虽然不通琴瑟,也不懂书画,却是个直爽可爱的人。” 淳璟对墨未遮的说辞有些怀疑,把过错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他说什么都对了! “初央,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不清楚。” “你这个人,不是你认可的人吗?怎么连人家怎么死的都不关心呢?” “人死了,万般皆空,多思无益。” “那你这个人也太无情了!” “我这个人确实薄情,倘若有一天你突然离开,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一样不会太关心。因为你的生活结束了,我的生活却还要继续。” 淳璟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会儿,冷哼一声,“他葬在哪里你总该知道吧!” “西山五里坡。” 淳璟站起来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扭头看着墨未遮,“一起吧,你不打算去祭拜一下吗?” “死了这么多年了,没必要。” 墨未遮的回答很是冷漠,他从角落里寻了一只落满了灰尘的木盒,将那枚属于初央的水晶佩丢了进去。 淳璟瞪着他拧紧了眉头,“你这样一个朋友都不会有的!” “我不需要那种麻烦的东西。” 他的话音未落,淳璟已经砰地一声将房门碰上。淳璟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轻哼一声,墨未遮未免太冷淡了。清雅的栀子花香在鼻尖流转,馥郁芬芳,他微微蹙眉仰头瞧了一眼顶层的花房,还是要找机会上去一探究竟,他暗暗计划着,慢慢收回目光,扭头就瞧见了不远处的九叠云。 他背倚着栏杆,扭头望着楼下热闹的大厅,眼中却尽是嘲弄的笑。以色侍人的男人们何尝不是在逢场作戏呢,那笑容背后又有多少是真心呢?察觉到淳璟的目光,他微僵了一下,收回目光朝淳璟歪头笑了笑。 淳璟拧着眉深吸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径直从九叠云身边走过。 “你知道西山在哪儿嘛?要我陪你么?” 九叠云跟在淳璟身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摇着扇子悠哉笑问。 淳璟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他知道即便他反对,九叠云还是会跟在他后面的,他们两个固执起来很像。 “墨未遮一向这么冷漠的吗?”淳璟回头瞧了九叠云一眼,微微蹙眉。 “是啊,他好像已经看透了生死。别看他的那些话本子赚了那些听众那么多的眼泪,他自己却不以为然,我一直奇怪他的那些书连自己都感动不了,那又是怎么感动那些痴男怨女的。我从没见他掉过眼泪。” 淳璟沿着狭窄的巷子默默地往前走,墨未遮说过,他的亲人都在狼族与狐族的那场战争中去世了。 墨未遮对于家人去世的一直表现地很淡然,那时候提及往事……他说,“他们的身体早已化成了荒原下的累累白骨……活得久又如何,到了不也是这么一个结局么,生者又何必执着于生死……他们是为国捐躯,为族民牺牲,死得其所……” 生死看多了,所以才会如此淡漠吧。 “镜椿!”九叠云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 九叠云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他微仰着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恐惧,“西山都是墓地,大晚上的什么也看不见,要不,咱天亮了再去吧。” 淳璟一挑眉毛,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你不是害怕了吧!” “怎……怎么可能!”九叠云结巴了一下,瞪着眼睛争辩道,“我……我怎么会害怕!” “那就走吧。” 西山是太阳将落的地方,是最后一抹阳光落下的地方,也是夜色中最黑暗的地方。名唤西山,其实不过是一片海拔一二百米的山坡,山势绵延,起伏不大。 蜿蜒的小路仅有不到一尺的宽度,坑坑洼洼,遍布顽石,山上林木层层叠叠,头顶的乔木枝桠交错纵横,遮蔽了星空,脚边的灌木旁逸斜出,鬼手一样抓住夜行人的脚腕儿。 落叶湿滑,脚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九叠云拉住淳璟的手紧紧地跟在他后面,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切声响,任何一点儿微弱的声音都能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神经为之紧绷。 哗啦啦的嘈杂声忽然从脚边想起,九叠云猛地一僵,猛地抓紧了淳璟的手,一步也走不动,身体抖得像是在筛糠。 淳璟叹了一口气,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站在此处回望城里,是灯火通明的辉煌,扭过头就是阴森森,鬼气冲天的坟茔,简直就是一脚天堂,一脚地狱。也难怪九叠云会害怕,就连他自己也感觉脊背发凉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紧攥着双手按在胸口,眼神闪烁慌乱的九叠云,忽然觉得他柔弱的像个女孩子,如果是蕊蕊在这儿,一定早拉着自己冲到上面去了。想起蕊蕊,淳璟忍不住皱了皱眉,暗暗吸了一口气,啪地一下打开了折扇,一瞬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燃起了一溜儿的灯火,照亮着前行的路。 “哦!好棒!”九叠云倏地瞪大了眼睛,毫不吝啬地开口赞道。 “这样就能自己走了吧?” 淳璟抬起胳膊,给九叠云看了看自己被抓得满是皱褶的袖子,无奈道。 “嘶……你身上都汗湿了!风一吹肯定要冷的!” 九叠云顺势打了一个寒颤,摸了摸鼻子,诚恳道。 山坡之上尽是高高低低的坟茔,有的长满了荒草,有的已被风沙腐蚀,变成矮地几乎辨不出的土包,未有坟头前面立着一方简陋墓碑提醒着未亡人,那里曾经埋葬着一位故人。 蓝色的磷粉在空气中飘荡,见人就粘。 “你找这边,我去那边。”淳璟化出两盏灯笼分给九叠云一盏。 “我……”九叠云提着灯笼张了张嘴,看着已经绕过哪些坟茔往后边去的淳璟,一句话没有说完,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灯笼在九叠云手里摇摇晃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听得他心里发毛,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查找。 “越,汝璋,这个是……弃,义,胧……” 淳璟一块墓碑一块墓碑地检查着,默默念出上面的名字,这些墓碑有的还是很新的,有的却已经残破不堪,看不清上面的字是什么了。 查到一列的最后一个,一扭头就看到了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九叠云,他愣了一下,倏地瞪大了眼睛,“喂!这里是墓地,你别无声无息地跟在我后面好不好!人吓人吓死人呐!” 九叠云咬了咬唇,让到一边,让淳璟过去。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自己前面的一排墓碑,“你去看前面这一排,没问题吧。” 九叠云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往前面一排走去,他紧紧盯着淳璟,保持两个人同步。 “说起来,我们不用每个都看吧!”淳璟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打着灯笼战战兢兢地打量着墓碑的九叠云,“墨未遮说,那个初央是在两年前过世的。我们现在看的这些都是五百年前的了!” 人一旦着急起来,就会脑袋发热,脑袋一发热,就会忘记一些基本常识。 九叠云跟着淳璟找到最新的一片坟茔,重新开始早起。 空气中传来呜呜的风声,吹去了新坟里飘出的血腥气,磷火随风荡了起来,星星点点,如满天繁星。 但淳璟根本无心欣赏,他需要尽快确定这个初央的身份,况且,那个人会在坟地里生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闲情逸致呢? 第八十二章:空棺 淳璟的动作很快,这些新的墓碑也都还很好认,并不存在模糊的现象,他一口气将自己附近的一片简易墓碑全都查了个遍,他微微蹙眉,实在想不到墨未遮会屈尊跟这样的人交往。 这里的墓碑都很简单,简单的只是临时从哪里现找来的木板,随意地刻上了逝者的名字。 “西山埋的都是穷鬼,连云良阁都进不去,真不知道小遮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他记得九叠云是这么说的。 “你找得怎么样了?” 淳璟一回头,瞳孔倏地放大,心口猛地一颤,一直以来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九叠云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切,不是吓跑了吧!” 淳璟眯着眼睛轻哼一声,嗤笑道。 风卷席着乌云遮住了天空稀疏零落的星光,风穿过林木发出尖锐的哨响,如呜呜的鬼叫。 “救命!镜椿!” 暗哑的声音被风声遮蔽,淳璟微微皱眉,扭头往远处敲了敲,入目是墨染的黑,什么也看不到。 俗称,灯下黑! 九叠云仰面躺着,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呼出的气还会扑到脸上。交叠在腹部的手向上,手指无法伸直,就能摸到上壁,两条腿只能曲着,无法伸展,保持着这样一个难过的姿势,很是痛苦。 他本来是按照淳璟的吩咐,战战兢兢地在与他相邻的那一排墓碑进行查验的,不料,脚下一滑,就被关到这样的鬼地方里了! 鼻腔里是湿哒哒的泥土和木料腐朽的味道,两种物质进行发酵反应,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可偏偏无法用手掩住鼻子,痛苦加倍。 “镜椿!救命!”九叠云咳了一声,艰难地喊了一声,但那声音只在他身边回响,他拧了拧眉,可恶!自己的声音好似根本就传不出去。 镜椿不会以为我害怕跑掉了吧!九叠云咬着牙气恼地想着,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很丢人!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走了,自己要如何从这里出去呢! “救命!救命啊!”九叠云艰难敲击着头顶的木板,势要引起淳璟的注意,“咳,咳咳……镜椿!” 密闭的空间里空气稀薄,越来越闷,九叠云气息微弱,忽冷忽热,几欲昏厥,他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烈风中,微弱的喊声传入淳璟耳中,他僵了一下,查看墓碑的动作微顿,手扶着墓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黑暗中站着一个张牙舞爪的什么东西,他拧了拧眉,举起灯笼照了照,那是一株红柳,血一样的红色,无论是树干还是纤弱的枝条,或者是细长的叶子都是红色,它像是饮了血一样,张牙舞爪地朝淳璟示威。 风中又传来一声低呼,淳璟全身一颤,冷风一吹,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九叠云!”淳璟紧攥着灯笼往前走了几步,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望着虚无的黑暗喊了一声,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吱呀呀地怪叫。 他拧了拧眉,抓住灯笼上面的吊环,让它闭嘴,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空气中回响的只有风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九叠云!” 他屏住呼吸又喊了一声。 他舔了舔因为紧张而有些干的嘴唇,丢了手中的灯笼,慢慢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感受自然界的一切,风从他指缝穿过,轻舔着他的皮肤,发肆意飞扬,像是有了触感一样感知着周围微弱的气流涌动。 淳璟抿着嘴唇轻叹了一口气。 砰。 突然间,一声低沉的,微弱的闷响像是在他心脏上敲了一下一样,让他全身一颤,猛地睁开眼望着红柳后面的一座坟茔。 他拧着眉毛,掌心升起幽蓝色的火焰,那株红柳上也跳跃着幽蓝色的火苗。淳璟拧着眉翻身越过那些挡住去路的坟茔,紧攥着骨扇走到树下,低头望着被蓝光照亮的坟茔,这座坟没有墓碑,只在坟头上一棵红柳。 淳璟弯腰抓了一把坟头土,土是松散潮湿的,是新翻的,就好像刚刚埋进什么东西似的,淳璟拍了拍手,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坟头,那些都长满了荒草,飘着磷火,唯独这一座,干净的蹊跷。 “九叠云?”淳璟盯着拧着眉试探地唤了一声。 幽蓝色的光刺破黑暗,浑浊的空气灌入鼻腔,却划过干渴喉咙的水一样甘甜。 九叠云因为痛苦而紧拧的眉头慢慢松开,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张开一条缝,看到淳璟戏谑的眼神。 “喂,这种地方你也能睡得着?还不起来!” 淳璟站在刨开的坟土上,摇着扇子蹙眉看着他。 九叠云伸展了一下手脚,腾地一下跳起来抱住了淳璟。 “喂,你!” 淳璟眉头紧拧刚要推开他,就感觉脖子上有温暖的濡湿的感觉。 “好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淳璟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这不是没事嘛!你到一边去。” 幽蓝色的火光照亮了棺木,淳璟摸了摸鼻子打量着那薄薄的厚度不足一寸的柳木匣子,这是棺木中最次的一种材料了。淳璟蹙了蹙眉,轻轻一跃跳进棺材里,蹲下身检查棺材内部的状况。 但棺材里面空无一物,就连骨头渣子都没有,甚至没有该有的肉体腐烂的气味,那些木质纤维里也没有肉体腐化残留的组织结构,准确来说,并没有使用过。 但它确实被埋在这里很久的时间了,已经完全腐败,轻轻一碰就弄了一手腐烂的木屑,淳璟碾了碾指尖的木屑,微微皱眉,敲了敲躺在土堆上的棺材盖子,发出瓮里瓮气的闷响。 “这上面有个名字。” 耳边忽地传来九叠云颤抖的嗓音,淳璟微微挑了挑眉,扭头朝他望去。九叠云掩着鼻子站在红柳下,幽蓝色的光将红柳映成诡异的紫色,而那相应的紫光打在九叠云惨白的脸上格外可怖。 九叠云指着树干朝淳璟望过来。 淳璟拍了拍手,撑着翻出来的泥土从棺材里爬出来,走到九叠云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淳璟伸手拨开那繁茂的,垂下的红色柳条,在红柳遮掩下的树干上写着两个字,淳璟紧拧着眉,回头看着九叠云,“是初央。” 九叠云的眼睛倏地瞪大,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伸手抓住淳璟的衣裳,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紧紧贴在淳璟背上。 “镜椿,我们回去吧!” 九叠云扯着淳璟的衣裳,慌乱地注意着周围的坟茔,央求道。 “你刚才怎么进去的?” 淳璟扭头看着被翻开的坟茔,冷声问。 九叠云实在不想回忆方才的画面,那种窒息的感觉如同上刑,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咬牙道,“脚下一滑,就给装里面了。” “除了我们,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他感觉不到其他人的气息,所以不可能是人设的诡计,而且棺木里并没有尸体,那么…… “会不会不是人?”九叠云缩着脖子在淳璟耳边低语。 “嗯。” 淳璟懒懒地应了一声,扭头瞥见树林间一闪而过的模糊的人影,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微弱的铃响,那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宽大的罩帽,整个人掩藏在黑暗中,若不是林木的晃动是绝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 淳璟瞳孔猛地收缩,因为在铃铛晃动的同时,他的鼻子终于派上了用场,嗅到了一股属于狐族才有的气息。他以最快的速度闪身追了上去,那匆匆一瞥,让他看到了罩帽下的那张脸。 那是一颗骷髅。 莫非这个一直在偷偷窥视的人就是初央?两年前过世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镜椿!” 身后传来九叠云的喊声,已经很远了。 淳璟紧紧追着前面的黑影子,以他的脚程,应该很快就能追到的,可前面的鬼影子的速度竟比他还快。 他一路追,一路想,却怎么也想不透,初央是狐族的人吗?如果真是,那他设置的那些记号被破坏就情有可原了。可墨未遮说了,这个初央早在两年前就去世了,从他那张骷髅一样的脸就知道了,但他又是怎么复生的呢?以这种模式,是被谁操纵的吗? 转过一个路角,那鬼影子突然完全隐匿在了黑暗中,一点儿气息都寻不到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试图通过散魂的方式追寻丢失的目标。 他突然僵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扭头就瞧见悠悠晃动的一点微光越来越近,而他的心也越来越沉。 “你跟踪我!”淳璟紧拧着眉,瞪着提着灯笼走近的蕊蕊,颇为烦躁道。 蕊蕊瞥了他一眼,提着灯笼照了照方才鬼影子消失的方向,“我还没那么贱。”她提着灯笼往淳璟那边照了照,寒着一张脸瞧了他一会儿,眯眼道,“你以为你在莲池那件事做的很高明吗?要不是我帮你稳着锦陌,你能在里面蹦跶吗?” “你知道!”淳璟瞪着她眯了眯眼睛,第一次觉得蕊蕊的可怕。 “那里确实残留着咸熙大祭司的气息,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在那里逗留过,而且时间不会太短。”蕊蕊并不隐瞒自己的发现,大方地分享给淳璟。 相比之下,淳璟倒显得有些小气了。 第八十三章:鬼眼 淳璟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会儿,才嚅嗫道,刚才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能听到你的道歉,真稀罕。”蕊蕊眯着眼睛轻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算了,原谅你了。你也别以为我是跟着你来的,我就是觉得无聊,正好路上碰见一个鬼影,就跟过来瞧瞧。想不到世上竟还有人懂这种术法。” “你说这是术法?” “你感觉不到那个人身上没有一点儿生气吗?” “但……” “我族古籍中记载着一种术,可以让尸体复生。只不过通过这种术法复生的人不过是行尸走肉,没有灵魂,相当于傀儡。” “这种术法只有我族的人懂吗?” “据我所知,这种术法即便是在我族也已经失传了。” “如果是咸熙……” “失传了小哥哥!它现在不过是书卷上的一个名称罢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淳璟蹙了蹙眉,回头瞧见穿过树林,跟上来的面露惊惶的九叠云。 蕊蕊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就别过脸,提着灯笼往前走。 看到九叠云,淳璟也不禁皱眉,他的胆子太小了。 “不是让你先回去吗?” “我……我不放心你!你对这里又不熟悉!” “你熟悉吗?这地方你常来?” “我!”九叠云一挺胸瞪着眼睛看着淳璟,舔了舔嘴唇,戒备地扫了周围一眼,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道,“总比你熟悉!” 淳璟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叹一声,转身赶上拐进树林的蕊蕊,现在赶九叠云离开确实不太现实,只能道,“那你跟紧了。” 九叠云快走几步,熟稔地拉住淳璟的手,他的手冰凉,还微微有些抖,如同惊弓之鸟,就是突然踩到干枯树枝发出的响声也能让他全身猛地一颤,低叫一声。 走在前面的蕊蕊突然停下来,转身盯着几乎挂在淳璟身上的九叠云看了一会儿,歪头瞪着淳璟,抱起胳膊奚落道,“小哥哥,你这是找人的态度吗?带这么个拖油瓶,不嫌碍事吗。我看他呀,胆子都吓破了!” 说着抬手在脸上一抹,化成骷髅突然冲到九叠云面前。 啊!一声尖叫惊醒了归巢的鸟,扑棱棱一片拍打翅膀惊飞的声音。 蕊蕊得逞地哈哈大笑,上前拉住九叠云的胳膊,将他从淳璟身上扯下来,拍了拍手,皱着鼻子嫌弃道,“欸,我说你是男人吗?” 九叠云微微蹙眉,暗暗吸了一口气,轻抿着嘴角,朝蕊蕊拱了拱手,“在下九叠云……” “停,我才不关心你是谁。”蕊蕊挡在淳璟前面,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笑眯眯地威胁道,“你只要知道以后别缠着他就好,不然,不管你是谁,我都能……” 话音未落,淳璟已捂住了她的嘴,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一边,那盏灯笼在空中划了一个弧,脱手滚落在草地边,淳璟拧眉瞪着她,“你干什么!” “当然是帮你喽!你不是讨厌他吗?” “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他了!” “你虽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 “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你……” 蕊蕊上前一步,扯住淳璟的衣襟,将他的头拉低,眯眼瞪着他,压低声音刻薄道,“你在青丘就没几个朋友,怎么到了这儿,一会儿功夫就谁都是你的朋友了。小哥哥,你小心识人不清,让人卖了!那家伙,对你不怀好意!” 九叠云捡起落在地上的灯笼,唇角噙着笑走向蕊蕊,“小姐,你的灯笼。” 蕊蕊挑了挑眉,松开淳璟的衣襟,朝九叠云笑了笑,接过灯笼,朝九叠云点了点头,温婉道,“谢谢你。” 九叠云全身一颤,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顺势抓住了淳璟的袖子。因为在蕊蕊朝他笑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只骷髅。 蕊蕊皱了皱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挽住九叠云的胳膊,拉着他走在前面。 九叠云拧着脖子回头看着淳璟,表情哀怨,却无力从蕊蕊手中逃脱。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蕊蕊友好地拉着九叠云的胳膊,笑问。 “九叠云。”九叠云神经紧绷,不去看蕊蕊的脸,生怕又看到一只骷髅。 “哦,九叠云,你是干什么的?” “书生。”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不错。” 九叠云尴尬地笑了笑。瞳孔突然放大,慌忙闭上了眼睛,紧咬着牙关,牙齿上下打颤,他的眼睛像是开了鬼眼,他看到林间尽是飘荡的游魂。 “嗳?你怎么了?风迷了眼睛吗?可你这么闭着眼睛,就不怕我把你拐到沟里去吗?” 蕊蕊眯着眼睛,掩着唇低低地坏笑一声,明知故问地拍了拍九叠云的胳膊,瞪着眼睛煞有其事地问。 九叠云心口一滞猛地睁开眼睛,一低头,脚没跨出去,就慌忙退了回来。一来二去,脚步虚浮没能站稳,还咬着牙企图撑下去,到底是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半张着嘴,剧烈喘息着,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叉着腿,心有余悸地看着前面,方才那冒着寒气的黑洞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抬手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啊呀!你这么弱不禁风啊!”蕊蕊眨着眼睛,无辜道。手里的灯笼随着她的动作肆意地摇晃,泄露了她激动的情绪。 淳璟拧着眉瞪了蕊蕊一眼,弯腰去扶九叠云。却被蕊蕊抢先一步,她笑着将灯笼递给淳璟,拉住九叠云的胳膊,“我来!” 九叠云慌乱中打落她的手,这么女孩子一副无害的模样,实际上却如毒蝎。蕊蕊看着他眯了眯眼睛,手腕儿一转抓住了他的手,“你害什么羞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淳璟看着九叠云如被猫抓住的老鼠一样的惊恐表情和蕊蕊张扬放肆的笑抿了抿唇,将目光落在手里的灯笼上,每次遇到蕊蕊,她都带着这盏灯笼,就连白天的见面也是……所以他才怀疑这灯有蹊跷,正好趁此机会…… “你也太弱了吧,一点儿肌肉都没有,”蕊蕊捏了捏九叠云的胳膊,叹道,“是不是来个稍强一点儿的风就能把你刮飞了?欸?” 蕊蕊突然皱起眉头,松开了九叠云的胳膊,往前走了两步,皱了皱鼻子,仔细嗅了嗅,回头对淳璟说,“找到了!小哥哥,把灯笼给我。” 淳璟全身猛地一颤,将目光从灯笼上移开,心虚又结巴地嗯了一声,将灯笼递了过去。胳膊一紧,九叠云不知何时已紧紧拉住他的胳膊,神色惊慌地躲在了他的身后。 他一低头,嗅到九叠云身上飘来的一股淡淡的香气,他的瞳孔猛地放大,扭头看着提着灯笼低头寻找线索的蕊蕊,拧紧了眉头,难怪九叠云一直不对劲儿,蕊蕊竟然给他下了致幻的迷药,那是能够抓住人心灵漏洞的魔药,会将人心底的恐惧放大十倍乃至百倍,是一种足以让人疯魔的药。 淳璟瞪着蕊蕊,咬了咬牙,将手伸进怀里,给九叠云拿百毒丸。 “我劝你还是别给他吃,不然……”蕊蕊转身看着淳璟,歪头提醒他。她笑了笑,接着认真道,“找到了那东西残留的气味,一直追下去一定能抓到它的,只不过……它只是个傀儡,关键还是要抓到后面的操纵者。” 淳璟看着往前走去的蕊蕊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一眼九叠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静下来,什么也不要想,将脑袋放空。”他听出了蕊蕊话里的威胁,若是他真的给九叠云吃了百毒丸,蕊蕊一定会下更重的药,到时候九叠云会更痛苦。 九叠云说,“我是不是开了鬼眼了?” “没有。” “你看不到吗?” “看到什么?” “鬼呀!那棵树后,那棵树的树枝上,还有那块石头上!啊呀,要撞上了!”九叠云猛地拉住淳璟的胳膊,扯住他不让他往前走,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一个青面獠牙、血肉外翻的恶鬼。 “那是你的幻觉,”淳璟轻叹了一口气,不理会九叠云的慌张,继续往前走。 九叠云来不及阻止,淳璟的衣袖已从他指间滑落,他脸色苍白,脚有千斤,眼睁睁看着淳璟眼都不眨地从那鬼魂穿了过去,那鬼魂像是被灼伤了一样,瞬间化为乌有。 “你看到的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你越害怕,它们就越强大。”淳璟回过头来对他说。他很清楚那种感觉,若是看不透,就会将自己逼向绝境。“你仔细想一想,它们真的存在吗?” 淳璟没再停留,走到突然停下了脚步的蕊蕊身边,见她一脸困惑,微微拧眉,“怎么了?” “这些线索好像是它故意留下来的。” “你不是说它只是行尸走肉吗,没有思想吗?” “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转圈儿。”蕊蕊举起灯笼朝前照了照,“你看,这地方我们刚刚走过。而且……风声已经停了。” 第八十四章:家族式无赖 结界,而那些所谓的线索只是为了引诱他们步入这个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 淳璟抿了抿唇,朝蕊蕊点了点头。 他慢慢闭上眼睛,抬手拈诀,口中念念有词。 九叠云察觉到危险的存在,默默走到淳璟身边,他小心翼翼地瞥了蕊蕊一眼,打着寒战缩了缩脖子。但蕊蕊却并没有看他,灯笼慢慢变小,飘落在她的掌心。她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将灯笼收入袖中,暗暗吸了一口气,整理了情绪,微蹙着眉表情严肃地盯着淳璟。 风声渐起,树木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树叶呼啦啦作响试图挣脱树枝,风越来越急,绿叶挣脱了树枝,以淳璟为中心绕在他周围,在空中翻飞。他突然停了下来,慢慢睁开眼睛,一道白光在他掌心乍现,冲天而起,那些树叶突然变得如刀一样锋利,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飞去。 啪地一声,罩在所有人头顶的结界瞬间破裂,与此同时,一只小小的金色结界将淳璟、蕊蕊和九叠云三个罩了起来,避免被结界破碎时迸溅的碎屑划伤。而金色结界之外,那些碎屑于空中炸裂,如同烟花一样耀眼。 “没想到我也能看到这样的盛况。”蕊蕊仰着头,感慨道。 淳璟仰望天空,唇角挂着浅笑。这个小戏法,是他专门为了苏飞鸢学的,他曾在姐姐苏飞鸢的生辰那天为她表演过,想不到竟会在这样的地方帮了他们。 风吹了起来,微微有些凉,也让淳璟从回忆回到了现实。 “走吧。”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寻着那东西身上残留的微弱的属于狐族的气息往前走。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不需要灯笼,相反的,灯笼会让人的视野变得狭隘。 九叠云紧紧跟在淳璟的身后,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他能感觉到从他身上飘来的悲伤。 “你觉得刚才的烟花漂亮吗?”蕊蕊瞥见九叠云对淳璟投出炙热的目光,挑着眉毛嘲弄道,“你也想成为他最重要的人吗?” 九叠云愣了一下,将目光投向蕊蕊,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她此时的语气。 走在前面的淳璟突然停了下来,他僵直着背,像是一具塑像。 “怎么了?”蕊蕊住了嘴,走到淳璟身边,“只是坟地啊!” 九叠云走到淳璟另外一侧,看着那些坟茔倏地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抓住了淳璟的胳膊。 “怎……怎么会!” 蕊蕊探着头敲了他一眼,笑道,“你又害怕了?” 红柳在风中飘摇,枝叶都散发着浓郁的血的腥气,蓝色磷火在坟头上飘荡,而属于初央的那只坟茔跟别的坟茔没有一点儿差别,一样是荒草遍布。可就是因为如此,才更为蹊跷。 淳璟拧着眉上前走了一步。 “你要过去?”九叠云拉住淳璟的胳膊,蹙眉看着他,惊恐道。 “没事。”淳璟抿着嘴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掰开他的手,转身走到红柳下。拂开低垂的枝条,树干上的“初央”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停留在原来的位置,那就说明,他们确确实实是回到了原来的坟地,但这坟茔着实蹊跷。 他弯腰拔下坟头上的草,看着下面带出的一大块的土坷垃,看样子它们长在这里确实有些年头了。 蕊蕊挨着淳璟,歪头打量着那座坟,挑眉道,“这座坟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里面的气息跟你追的那个一样吗?” “哦?” 蕊蕊挑了挑眉,伸出手,临空放在坟头之上,停留片刻朝淳璟轻轻摇头。 “你的意思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引我们过来的就是这下面的尸体?但看这土质,它埋在这里应该至少两年了,并没有翻动或者出来过的痕迹。”蕊蕊说。 “不对,刚才不是这样的!” 九叠云站在最后面,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紧攥着手紧张道。 “你们刚来过了啊。”蕊蕊回头瞥了九叠云一眼,轻哼一声,扭头瞧见淳璟脸上的失望表情,抱着胳膊眯了眯眼睛,喃喃道,“看来是让那东西戏弄了啊!也是,如若懂得那种术法,做到这种地步也是小儿科了呀。事到如今,还是检查一下吧。” 嘎吱嘎吱的响声从泥土之下传出,淳璟握住蕊蕊的手,把它拉下来,响声瞬间停止。淳璟抿了抿唇,打了一个响指,青色的雾气升腾,磷火从四面八方聚集,全部聚集在了初央的坟头上。棺木的虚体慢慢钻出地面,虚浮半空。 “这样一来就能看清楚了吧。” 棺材被打开,里面躺着的已是一具枯骨,那枯骨的下数第二根肋骨上系着一只铃铛,那香气就是从那上面传出来的。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棺木将放下。 蕊蕊拉着淳璟的袖子,皱着眉,撅起嘴巴,“小哥哥,既然找到了,我们就回去吧,一晚上都在看这些脏东西。” 回城的路上,东方天空已泛起青白,露水坠在草叶之上,在白光下熠熠生辉。 结界的力量总是很神奇,会让你忘却外面的时光。 白天的云良阁已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尺雪还站在门口,面露急色。 “小九!”远远地看到朝这边走过来的九叠云,一尺雪急忙迎了上去,他看着失魂落魄,有些狼狈的九叠云,忍不住拧紧了眉头,揽住他的肩膀,扭头瞪着锦陌,戒备地咬牙道,“你把他怎么了!” 淳璟看了九叠云一眼,无辜地耸了耸肩膀,看吧,只要被一尺雪逮到,一定又会将责任全都推到自己身上。 蕊蕊拧紧了眉头瞪着一尺雪,“你又是谁!” 九叠云拉住拉住一尺雪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撒娇道,“没有。” 一尺雪瞪着淳璟轻哼一声,拥着九叠云道,“不学乖!次次跟他出去,次次狼狈不堪,不是受伤就是受惊!” “我非要跟着去的,跟镜椿没关系。”九叠云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却难掩面上的疲惫,“对了,小遮在吗?” “说是不舒服,睡三天了,谁也不见。” 淳璟有些诧异,扭头与蕊蕊对视一眼,微微拧眉,望着一尺雪的背影,“我们走了三天了吗?” 一尺雪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对九叠云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去告他拐卖人口了!” 九叠云看着淳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住一尺雪的胳膊,笑道,“雪哥,我们就是去西山转了一圈,哪儿能能花得了三天呢!小遮怎么了?” “槲叶说他精神不济,要好好休息,这两天不少公子冲着他来。你上去好好休息,我让槲叶给你来看看。” 蕊蕊抱着胳膊冷笑一声,骄傲地嘟囔一声,“看了也没用。” 她下的药,岂是什么人都能解了的?这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子,哪儿能这也怕那也怕。既然帮了,她就要帮到底,决不能让别的什么人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唇角噙着笑,甩着胳膊跟着一尺雪、九叠云往楼上去。 淳璟猛地扯住蕊蕊的胳膊,抬头看九叠云转过拐角,走进房间。 “你干嘛!”蕊蕊噘着嘴轻轻挣扎了一下,白了淳璟一眼。 淳璟说,“你跟我去见墨未遮。” “我不!”蕊蕊拧着眉转动手腕儿,迈步往楼上走,“我又不认识他!” 听着楼上关上了房门,蕊蕊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打量着淳璟轻笑一声,绕着他转了一圈儿,拍了拍他的胸膛,眯着眼睛坏笑道,“若是姐姐知道你成天在这种地方逗留,不知道会露出什么表情呢!小哥哥,你不会是情感受挫,取向都变了吧!” “你少胡说!”淳璟拧紧了眉头,咬牙道。 蕊蕊耸了耸肩膀,撇嘴笑了笑,她抱着肩膀转了一圈儿,仰头望着楼上素雅的装饰,将目光透落在属于墨未遮的那间房,被淳璟做了记号啊!是不是因此才借口不出门的呢?淳璟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愣住,她仰起头,望着天顶皱了皱鼻子。 “好浓郁的栀子花香。”她说。 “你也发现了。” 淳璟仰起头,眉心微蹙。 “还有腐烂的味道。”蕊蕊拧眉道。 蕊蕊的声音虽轻,却还是清晰地落入了淳璟的耳中,他眉头紧拧,果然这上面有了不得的东西吗? 但不等他开口提问,蕊蕊已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转了一圈儿,身子微微向前探,嬉笑道,“楼上的就留给你了!我去看看九叠云。” 说着捻了一个隐身咒,翻身上楼,追上提着药箱沿着走廊朝九叠云的房间走去的槲叶,在关门之前溜了进去。 彩绸轻荡,带动扎起帷幔的丝绦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荡涤了一室的燥热。淳璟身姿矫健,穿过吊桥走到墨未遮的房门口。 小茶端着一盅汤走在廊下,扭头瞧见淳璟,微微点头,“镜椿公子。” “给墨未遮的?”淳璟点了点头,握着扇子指了指他手里的碗盅,伸手接过来,“我来吧。” 小茶忙后退一步,避开淳璟的手,笑着说,“公子不舒服,不见客,您还是改日……” “我又不是客人,”淳璟眉毛一挑,已从小茶手里夺了碗盅,伸手推开了房门,不忘对小茶解释,“你见我什么时候给过钱吗?把门给我带上。” 可是……小茶为难地看着淳璟,听到房间里传来墨未遮虚弱的声音,“你先下去吧。” 似乎没想到墨未遮会开口,小茶微颤了一下,忙低下头,躬身应了一声,暗暗道,这个镜椿也太无赖了,公子何时遇到过这样的人,难怪无法应付。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跨了一步,带上了房门。 第八十五章:挡了谁的路 房间里很是昏暗,木格窗子内侧的百叶窗紧紧闭合,阳光从斜上方照下来,从那狭窄的缝隙里透进屋里,细小的灰尘就在那白光中闪闪发亮,轻盈地舞蹈。 桌台上放着一只青玉香炉,紫烟从雕镂而出的空洞中溢出,袅袅上升,在升腾过程中扩散,挥发到房间里的角角落落。 墨未遮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背靠着床栏,他轻咳了两声,呼吸有些粗重。 “你不是吧,真病了?”淳璟端着碗盅走到里间,看着他近乎透明的苍白脸色忍不住拧紧了眉头,他将碗盅放到床头的圆形小几上。 墨未遮摆了摆手,掩着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吐沫,沙哑着嗓子问,“一去这么久,没找到吗?” “哎呦!别说了,你先喝口汤。”淳璟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里很不舒服,端起碗盅递递给他,转身站起来,拉开窗子,回头对墨未遮说,“这屋里太闷太干,我帮你打开窗户,透透气。” 他站在窗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鼻子,转身端了茶将香炉里的香熄灭。不知道这香焚了多久,又因为屋子被封地死死的,香气散发不出去,堆积在房间里,使味道变得刺鼻。 墨未遮紧拧着眉头,抿着唇艰难地呷了两口汤,喉结滚动摩擦干热的喉咙,火辣辣地疼刺激着他的神经,额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泵动,手指也忍不住颤抖着,碗盅里的汤如起风的海面,翻滚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着手将碗盅放下,望着淳璟的背影,有些急切地询问,“你到底找到没有?”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抿唇紧盯着墨未遮的眼睛。他看了一会儿,挑眉轻笑,“当初让你一起去,你非不,怎么现在这么着急?你是知道什么吗?” “知道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墨未遮蹙眉看着淳璟,一脸迷茫和焦急。 看到墨未遮的目光,淳璟抿着嘴唇耸了耸肩膀,慢慢在窗前坐下,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一尺雪说我们走了三天。” “嗯。” “可印象中我们只去了一个晚上。我们确实在西山找到了初央的坟茔,只是有些蹊跷。我要去西山的事是临时决定的,知道的也只有你一个,但是一路上竟然有人尾随,这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 淳璟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样向墨未遮叙述晚上见到的事情,若说那座坟是空的,可他们走了一圈儿再去看的时候,里面又躺有一具尸骸。难道说在他步入五里坡,或者更早之前,在初进西山的时候就已经步入了那鬼影子设置的结界了吗? 而此时他对墨未遮还抱有怀疑,不知道墨未遮是不是知道他在他的房门上设置的记号,故而佯装生病,没有出门,所以他不打算将事情的始末全盘托出。 “那坟茔荒草丛生,无人打理。初央还有别的亲人吗?” 墨未遮紧拧着眉摇了摇头。 “他不是得到了你的认同吗,怎么你就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生死……” 一看墨未遮又要讲他对生死的论调,忙抬手示意,“好,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他虽也觉得墨未遮的话有几分道理,却并不认可,一个人都是生死不为人所知,那岂不是很悲哀? “就没有一个跟他有亲密关系的人吗?” “有。” 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就在他以为终于找到突破点的时候,就听到墨未遮接着说,“我。在王城里,与他最为亲近的就只有我一个。” “做你的朋友也是够了!”淳璟撇了撇嘴,白了墨未遮一眼。 墨未遮咳了一声,勉强扯着嘴角笑了笑,“所以你一定不要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淳璟啪地一下打开骨扇,“有时间出去走走,总闷在房间里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淳璟走到镂空的月亮门前,冷不丁回头看着墨未遮,“初央跟狐族的人有什么联系吗?” 本已准备躺下的墨未遮回头看着他,眉头紧紧拧起,瞳中满是困惑,不明白淳璟这话从何说起。他抿着唇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淳璟撅着嘴点了点头,背对着墨未遮摇了摇扇子,负手走出了房间。 “你去九叠云那儿把槲叶找来给他看看吧,他看起来病得挺严重的。”淳璟走上吊桥,看着捧着茶从对面走过来的小茶,停下来嘱咐了他一句,纵身一跃,人已站在了一楼的大厅,再一眨眼,人已到了大门口,转眼就出了云良阁。 “镜椿!”剩一只脚还未迈出,九叠云就追了上来,急切地拉住了淳璟的手。 淳璟看了一眼站在云良阁外的蕊蕊,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九叠云,挑了挑眉毛,“怎么了?” “千鸣笳,”九叠云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名字,“她要嫁人了!” 淳璟微愣了一下,一时还没回过味儿来,就听九叠云高兴地说,“你和小遮再也不用担心她总缠着你们了!不过她也挺可怜的,这一出嫁,再想回王城就难了。听说她要嫁的人很凶残,杀人不眨眼。” 淳璟拧起眉,千鸣笳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问,“你听谁说的?” “雪哥啊,雪哥昨晚上听朋友说的。” 淳璟紧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你进去休息吧,我走了。” 蕊蕊挽住淳璟的胳膊,微仰着头看着他泛着青色的下巴,迟疑了一会儿,宽慰他说,“这件事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这场博弈是知冷他们赢了。” 淳璟叹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这一定是他们百般思量之后的决定,绝不可能更改。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对千鸣笳最大的宽恕。” “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淳璟拧着眉没有说话。 别人的事对自己来说到底是无关痛痒,转过拐角,看到街上买餐点的铺子,蕊蕊就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她拉着淳璟的手冲进一间餐馆,小手一挥,先要了十笼包子。 “我觉得我们真的走了三天了!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只包子。 “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三年不吃东西,你都没事儿!” “那可说不定,馋虫躁动的时候,一刻都等不了的!”蕊蕊鼓着塞满了的腮帮子,瞪着眼睛对淳璟说。 忽地感觉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刚进门时吧咂着嘴吃饭的声音突然停,淳璟瞧了一眼四周盯着蕊蕊看的目光,顿时觉得丢人,扯了扯嘴角,探着身子提醒她, “喂!你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蕊蕊扭头瞥了一眼那些张着嘴,衣服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她的食客,眼睛一眯,举着筷子往前一伸,“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睛挖下来下酒!” 淳璟看着她轻轻笑了笑,给她盛了一碗汤,“发现什么了?” “槲叶的医术不错,但还差点儿火候。” 蕊蕊低头喝了口汤,漫不经心地咕哝一声。 听蕊蕊这么说,淳璟就知道没戏了,她一定没去查看别的地方,但还是试探道,“不是说这个。” “你不是确定了怀疑对象了吗?”蕊蕊抬起头瞧了他一眼,“我看你在他门上做了记号。” “他不出门我就无法确定他的身份。” 蕊蕊无语地看着淳璟,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到桌子上,“小哥哥!就是他不出门你才能确定他的身份呐!” 一语惊醒梦中人,淳璟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又拧起眉头,“可他确实是生病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病!” 淳璟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信。” 蕊蕊扭头朝小二招了招手,让他把蒸笼里剩下的包子打包。 淳璟问她,“你还没吃饱吗?” “不能浪费懂不懂!”蕊蕊将包好的包子丢给淳璟,转身出了店门,“我看你是不愿意相信是他,才会找借口为他开脱。可你若是信他,又为什么在他门上留下那样的记号呢!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就算最后的那一个多么不可置信,都是真相。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但他在怀疑他,不是吗?” “他并非狐族,理论上来说,根本不可能会触动我做的记号。” “事事皆有意外。现在为止,除了这个身份对不上,他的嫌疑还是最大是不是?只有他知道前因后果。初央真的死了吗?那座坟里埋的真的是他的尸骨吗?他在王城只认识墨未遮一个,除了墨未遮又有谁能证明他的身份呢?那枚本该随初央一起埋葬的水晶佩为什么还遗留在人世,而那具尸骨上又为什么会有一枚不该出现的铃铛。” 蕊蕊的一系列问题让淳璟头疼欲裂,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缠在理不清的茧里,根本就找不到出路。 “或许还有别的,我们还没有发现的问题。况且他也没有理由阻止我啊。” “如果是你的动作威胁到了他的计划呢?” 第八十六章:逃婚 蕊蕊屈膝蹲在墙角,鹅黄色的裙摆堆在脚边,五六只狗崽摇着尾巴,瞪着滴溜溜的一双眼睛瞧着她怀里的纸包,喉咙里发出嘤嘤的撒娇的声音。 “别急,都有!”蕊蕊将肉包子分给小狗崽,宠溺地摸了摸抢在前面的一只黑色狗崽的小脑袋。 淳璟背倚着围墙,紧蹙着眉头,单手摩挲着下巴,一脸的困惑。如果真的是墨未遮,那就太可怕了,他一定有一个庞大而思路清晰的计划,而淳璟他们目前看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 “想明白了吗?”蕊蕊抱着一只小狗凑到淳璟身边,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歪头看着淳璟。 淳璟抖了一下,摇着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蕊蕊怀里的幼仔,“狼崽?” “怎么可能!这儿可是狼族。他们跟我们一样,从出生就是人的形态。这是狗崽子,即便是修成了人形也是做奴仆的命。” “跟狼崽没什么区别。”淳璟摸了摸狗崽的脖子,“你打算养它?” 蕊蕊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弯腰将那狗崽放下,“它在这里至少是自由的。” 觅食结束的狗崽们已经跑开,独留那只黑色的小狗在原地逗留,它嘤嘤地蹭了蹭蕊蕊的裙角,仰着头瞪着滴溜溜的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蕊蕊却不为所动,拧着眉轻轻踢开它,转身挽住淳璟的胳膊,“走吧!” 小狗被蕊蕊踢得翻了一个跟头,踉跄着站起来追着蕊蕊他们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盯着蕊蕊。 走出巷口的时候,淳璟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小狗一眼,忍不住皱了皱眉。 “如果因为一时的心软将它带回去,日后会酿出苦果。”蕊蕊并不回头,分外理智冰冷地解释说。 如果仅仅是因为害怕将来要发生的事而不去做的话……淳璟不知道蕊蕊是基于什么更深的理由不去管它,但他知道自己也没有资格去置评她,因为他此时也已是无暇顾及旁的了。 刚刚踏进少邻君的府邸,就听见空灵的风铃声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在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锦陌已经迎了出来。 锦陌身上罩了件宽大的褐色的云锦大氅,衣襟随着他的走动从肩上滑落,堆积在手肘上,露出里面的白色绸衫。一头的银灰色的卷发被风吹乱,像是弹簧一样轻荡,深深的眼眶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着迫切的光。 他穿过红色的长廊,圆圆的脸上已渗出少许的汗珠,看到淳璟身后的蕊蕊他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又暗暗舒了一口气。 淳璟上下打量了一眼锦陌,啪地一下打开骨扇,笑道,“后面有人追你么!” 锦陌此时确实算得上是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了。 蕊蕊挽住淳璟的胳膊,指着锦陌衣袍下露出来的脚,撇嘴笑道,“你鞋都跑丢了!” 锦陌低头看了一眼,轻咳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突然背过身去理了理衣衫,拢了拢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转过身来。 还没等他站稳,淳璟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拉着他就地坐在廊下的小腿高的镂空栏杆上,严肃道,“这儿的户口归谁管?” 一个穿着墨绿色云纱制服的仆人弓着腰捧着一碟生肉远远走过来,将碟子放在蕊蕊身边后,就默默离开了。 淳璟忍不住瞧了一眼那个仆人,并不能分辨出他是狼还是狗,他暗暗嘟囔了一句,狼跟狗果然还是一样的。 嗅到鲜肉的味道,小黑蛇从蕊蕊袖子里探出头来,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头一伸将肉送进了腹中,却半分没没咬到蕊蕊的手指头。 淳璟回过神儿来,轻轻推了锦陌一把,扬着下巴正色道,“欸,问你呢,你们这儿的人头到底归谁管?你管吗?” “我主管刑律。户部是封鸣在管。” “我要查个人,要你帮忙。” 锦陌笑了笑,“封鸣这个人很固执。” 淳璟挑眉看着他,并不做声。 蕊蕊捻起一片肉递给小黑蛇,头也不抬地懒懒道,“他固执与否小哥哥才不关心,他只想得到想要的情报。” 锦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封鸣与千杭之交好,此番千杭之落败,他是唯一一个肯在王上面前为他说话的人。所以此事决不能我去帮你说,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要是我也不帮你,”蕊蕊抬头瞪了锦陌一眼,冷哼道,“男人的事竟然牵扯到女人身上!” 锦陌苦笑一声,“看来所有人都将它算在我们头上了。事实上,她的婚事是王上和千杭之做的主。那日,王上与千杭之密谈了两个时辰,出来就一纸文书将千鸣笳许到了云泽苍域。这与我们何干?” 蕊蕊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就算如此,也有你们从中推波助澜。” 锦陌扯了扯嘴角,“所以,封鸣那儿还是你自己去问。你有千家的家族玉佩,何须我帮忙?” 淳璟长叹一声,转身背倚着柱子,“我早还她了!”早知那玉佩、木牌这么管用,他干脆私藏了不还了。 他拧着眉想了一会儿,猛地站起来,紧攥着拳头郑重其事道,“事到如今,只能夜半三更去偷了。”说着他抬脚就往里面走,“我先去睡觉,没事别叫我!” 蕊蕊将小黑蛇放到栏杆上,让它自己吃东西,抬起头望着盯着淳璟背影看的锦陌,蹙眉道,“她要嫁的是个什么人?” 锦陌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蕊蕊会问千鸣笳的事,抿着唇想了一下,“是一个……”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眨眼的功夫,一个仆人就站到了锦陌前面,低垂着头,躬身行礼,“公子,千小姐门外求见?” 锦陌眉毛一挑,站了起来,无奈道,“她的婚事又不是我定的,找我有什么用。你去告诉她,就说我没空。” 那仆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面上有些为难纠结。 锦陌瞪着他拧起了眉头,不悦道, “怎么还不走?” 那仆人头低得更低,恭谨道,“千小姐要见的是镜椿公子。” 锦陌挑了挑眉毛,坐在边上的蕊蕊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抬起眼皮揶揄地瞧了锦陌一眼,扭头对那仆人说,“他刚回房了,这会儿应该还没睡,你去叫他吧。” 蕊蕊笑看锦陌一脸失望,轻笑道,“怎么人家不来找你的麻烦,为什么你看起来反到很失望?” 锦陌说,“你就不怕她是来拜托镜椿带她逃婚的?” “不可能!他不会的。” 对于这点蕊蕊倒是很肯定的。 虽然肯定,但难免有些好奇,她深吸了一口气,将趴在栏杆上晒太阳的小黑蛇抱起来,揣到袖子里,起身就往外走,掩着唇打了一个不够诚意的哈欠,背对着锦陌摆了摆手,敷衍道,“我去休息了。” 话是这么说,确实朝着淳璟房间的方向。 锦陌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轻轻笑了笑,镜椿说得不错,这个女孩子很不错。 淳璟刚躺倒床上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不免气急败坏,掀起蚕丝被盖住头,打算装作没听见,这时候来捣乱的一定是蕊蕊,除了她还有谁会搞鬼!还故意掩去了自己的气息,当他鼻子是个摆设吗?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屏住呼吸,耳朵贴着门听了听,见没有回应,迟疑着又敲了两声。砰!一声巨响,淳璟猛地拉开了房门,瞪着一双凶狠的眼睛,似要杀人。 仆人对上淳璟的眼睛,吓得全身一个激灵,慌忙退后两步,深深低下头去,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镜……镜椿公子。” 看到门外不是蕊蕊,淳璟微微皱眉,更加生气,一个仆人也敢来打扰他的清净了。语气不免冰冷凶狠,没有平日的嬉笑温和。 “说!” 仆人僵着身子,声音颤抖,“千鸣笳千小姐求见。” “他怎么回来?”淳璟微怔,喃喃道。 “公子是见还是不见?” 淳璟抿了抿唇,“安排在倚水亭吧,我收拾一下就去。” 仆人躬身退下,淳璟倚着房门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来的真是时候,或许能拿到封鸣的敲门砖。 他转身进屋,换了一件浅青色的长衫,捻了一个咒整理了一下仪容,拿起桌上的墨色骨扇施施然走出门去,准备赴约。 荷风微醺,千鸣笳着一身浅粉色长裙站在倚水亭中,静静地望着池中的莲荷,风扯着她的裙带在空中翻飞,那势头似要携她乘风归去。 淳璟在亭外的九转桥上停下来,望着她的背影微愣了愣,那粉红色的衣衫长裙穿在她身上像是一只宽大的布袋挂在她身上,很不合身,几日不见,她竟变得如此瘦弱。 听到脚步声,千鸣笳慢慢转过神来,她望着淳璟浅浅笑了笑,细声道,“你来了。” 她将头发高高盘起,露出性感的锁骨,细细的脖子显得更长,像是一根嫩葱,一掐就断。 她撑着桌子在石凳上坐下,笑道,“我以为你不愿意见我呢!” 淳璟有些不忍去看她,低着头给她斟了杯茶,“听说你要成亲了?” “是啊,你不用担心我再缠着你了。”千鸣笳笑了笑,接过茶杯。 两指相碰,淳璟忍不住一个激灵,她的手很凉,像冰。 第八十七章:身不由己 风吹动倚水亭上挂着的铃铛,纱幔飞扬,如长了翅膀。 千鸣笳捧着茶杯,低头看着杯中慢慢舒展的叶片沉于杯底,茶从青烟袅袅到一点点慢慢冷掉,最后变得跟她的手一样冰。她将茶杯放下,深深地望着淳璟,打破了沉寂。 “你会一直留在王城吗?” 淳璟喝茶的动作微僵,他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喜欢流浪,在哪儿都待不长。” “离开这儿,你会去哪儿?” “那就看红豆的了。它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红豆?” “是我的马。” “我说呢。那如果你要离开这儿,想不想去云泽苍域看看?” 淳璟避开千鸣笳期待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嗯……” “我哥说那是大泽之中最神秘的地方,是离天最近的仙家福地。” 千鸣笳说这话的时候,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只是那笑看起来极为苦涩,茶色的眼珠像是蒙了尘,变得昏暗。 话已说到此处,淳璟抿着嘴唇笑了笑,说,“不知道那儿有没有红豆喜欢的金鱼草。” 千鸣笳轻轻笑了笑,扭头望着盛开的莲花。 淳璟看着她苍白的侧脸,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身体微微往前探,几次启嘴,盘旋在脑中的话还是没办法说出口。他不是冷血的人,面前的千鸣笳就像是失了魂魄的人偶,任由别人操纵。他虽然几次三番表示跟千鸣笳发生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交易,但此时心里也不免酸酸的不是滋味。 千鸣笳摸了摸桌上的茶杯,“茶凉了,我要走了。” 她手伸到领口,从里抽出贴身佩戴的圆形玉佩,站起来走到淳璟身边,她弯腰拉起他的手,将玉佩放到他的掌心,“留个念想吧。” 她突然弯下腰,手抚摸着淳璟的脸颊,低头凑到淳璟耳边。 一瞬间,淳璟像是过电一样汗毛直立,僵着身子嗅到从她微敞的领口里飘出的淡淡的栀子花香,他心神一荡,听到她说,“这算是你当日帮我的还礼。” 掌心里的玉佩还残留着千鸣笳的体温,暖暖的,像是一颗心脏在轻轻跳动。 走到倚水亭外的千鸣笳突然转过身来,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刁蛮?” 阳光下,她白皙的颊边晕出淡淡的粉红,长长的睫毛如金色的翅膀,茶色的眼睛潋滟生光,嘴角的笑意灿然馨亮。 “嗯?”淳璟呆呆地看着她,还没有回过神儿来。 千鸣笳笑着说,“我只是想自在的生活,完全追随自己的心意!” 说完,没等淳璟做出反应,她已转身离开,长裙曳地,衣带飞扬。 千鸣笳刚走,蕊蕊就从对面走了过来,她抱着胳膊冷冷地瞪着淳璟,小黑蛇趴在她的胳膊上朝淳璟吐着信子。 “小哥哥!”蕊蕊阴测测地唤他。 淳璟回过神儿来,收起玉佩,扭头看着黑着脸的蕊蕊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蕊蕊哼了一声,不肯承认自己一开始就在不远处偷听,“她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神秘地凑到蕊蕊耳边,眯眼一笑,“你猜!” 说完啪地一声打开扇子,越过她往外面走,有了千鸣笳的玉佩,就算有了封鸣那儿的敲门砖!他原本还打算晚上去做一下梁上君子,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登门了。 看到迎面走过来的锦陌,淳璟忍不住皱眉,回头瞧了一眼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蕊蕊,又瞧了瞧锦陌,合上扇子,指着两人,不敢相信道,“你们两个不会一直在附近偷听吧!” “到手了?”锦陌笑着说。 淳璟从怀里摸出玉佩,在锦陌眼前晃了晃,“你看!” 说着将玉佩揣回去,越过锦陌就往外面走,一步没迈出去,就被锦陌伸手拉住了胳膊,他说, “你现在还不能去,至少等到明天。” “为什么?” “明天千鸣笳出嫁。” 蕊蕊和淳璟都愣了一下,他们只知道蕊蕊订下了婚约,怎么也没想到婚礼就在明日,蕊蕊走过来,拧眉看着锦陌,“明天?这么仓促,不是刚刚才决定的吗?” 锦陌点点头,接着道,“许是担心夜长梦多,就近找了一个黄道吉日。明日之后,千杭之也要去凛然古城就任。” “凛然古城?据说那里雪虐风饕,环境之恶劣在整个大泽都屈指可数。狼王也太狠了,这是要将他们兄妹天南地北地分开啊!” 云泽苍域在塞南之南,而凛然古城地处极北之北。 锦陌说,“这是一道单向选择题,而他的选择只能是凛然古城。若选择云泽苍域,他便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凛然古城虽是苦寒之地,却最能磨砺人的意志,是绝佳的练兵之地。” 淳璟用折扇敲打着掌心,客观地分析道,“看似是惩罚,实际上还是给了他与知冷分庭抗礼的机会。” 蕊蕊说,“有野心的人不论在哪儿都不会消停的。” 淳璟看着锦陌那张婴儿肥的脸,忽然有些气,这人生着一副天真无害的面孔,心思却深沉地可以,只要他不说,你永远别想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淳璟说,“但这跟我何时去找封鸣有什么关系?” “只有这枚玉佩还不能让封鸣帮你,非但如此,还会将你推到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这是千鸣笳贴身的玉佩,现在她将它送给了你,那你又跟千鸣笳是什么关系?” 淳璟不明白锦陌的一丝,皱眉道,“她只说这是我帮她的还礼。” “没有人的还礼是定情信物。”锦陌看着淳璟心无城府的模样,叹了一口气,笑道,“你当它是还礼,别人可不这么认为,尤其是封鸣!” “怎么什么东西到了你们眼里都这么复杂!” 蕊蕊白了淳璟一眼,轻哼一声,道,“我倒觉得他说的不错!” 锦陌笑着朝蕊蕊点了点头,接着对淳璟说,“所以,你若要见封鸣,就必须等到千鸣笳出嫁之后,而且随这玉佩奉上的还该有一份千鸣笳的亲笔书信。” 见淳璟一脸迷茫,锦陌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解释道,“封鸣一直都很喜欢千鸣笳,他支持千杭之的一部分原因也在千鸣笳。” 淳璟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 他微蹙着眉想了一会儿,拧眉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让封鸣以为这玉佩是千鸣笳留给他的。” “怎么,你还舍不得啊?”蕊蕊眯着眼睛瞪着淳璟。 “哪儿啊,”淳璟看了蕊蕊一眼,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跟他呛声的,他抿了抿唇,对锦陌说,“千鸣笳的心思一直在墨未遮身上。来这儿之前,她还去了云良阁,你要让封鸣相信千鸣笳放不下的是他,他又不傻!” “男人有时候就是傻的。”锦陌打量着淳璟,笑道。 “那你又如何让千鸣笳写这封书信?” “放心吧,这个就交给我了。” 日头西斜,残阳似血染红了半边天,蕊蕊蹑手蹑脚地拉开房门,支着耳朵仔细听了听,胳膊传来淳璟均匀的呼吸声,他还在睡。 她轻轻带上房门,走了出去,夕阳将她嫩黄色的长裙浆成了玫瑰红色。 淳璟躺在榻上,呼吸突然紊乱,他慢慢睁开眼睛,目无焦距地望着房顶,呆了一会儿,拈诀化作一缕青烟从窗子的缝隙飘了出去。 蕊蕊轻车熟路地沿着长街往千府走,她低着头,手抚着黑蛇的小脑袋,思量着见了面要怎么说,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觉得千鸣笳跟自己很像,不管是性格还是行为,所以先前看到那样憔悴地脱了人形的千鸣笳,她竟然难过地想哭。 千鸣笳见了她会不会冷嘲热讽说她是去看热闹的呢?蕊蕊心里有些不安,脚步也慢了下来,如果是她,她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 夕阳照在千府的琉璃瓦上,院中的亭台楼阁泛着夺目的金光。夜幕从东方拉起,慢慢盖过希望天地交接的地方。 千鸣笳坐在窗前,烛光将她纤瘦的影子打在窗纸上,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袍,脸上因涂抹了胭脂,掩去了病容。她坐在那儿,面无表情,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一个精致的人偶。 一个丫鬟垂首站在帷幔边上,脑袋一栽一栽地,在打盹儿。 千鸣笳说,“你下去吧。” 那丫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忙屈膝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行了,这儿不用你了,下去休息吧。” 那丫鬟以为自己幻听,怯怯地抬起头看了千鸣笳一眼,却见她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子,赶忙低下头去。 千鸣笳将窗户打开,窗外廊下挂着的灯笼的红光倾泻到房里,她说,“进来坐吧。” 一阵风过,蕊蕊已站在房中的灯下。 “你为什么不逃呢?” “逃到哪里去?” “那你就甘愿地让别人安排你的生活?” “人总要迫于各种压力而妥协的。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无奈。” “命是自己的,不管多么无奈,都不该放弃希望。” “命是自己的,人却不是自己的。我不能那么自私,不能毁了哥哥。” “那你就舍得赔上自己的幸福?千杭之是狼王的儿子,无论如何,狼王都不会对他赶尽杀绝的!” “我没机会了。有时间到云泽苍域来看我吧。” 第八十八章:天妖 趟着着如水的月色,蕊蕊回到锦陌的少邻君府。 石灯笼里的火烛还未熄灭,廊下的圆形的竹篾青灯在风中摇曳,金色流苏随之晃动。荷塘里蛙声一片,倚水亭上风铃奏出碎响。 她深吸了一口气,脚尖儿轻点,踩着一池的莲叶落在倚水亭中,她凭栏侧坐,一条腿踩在栏杆上,一条腿临空荡着,小黑蛇从她袖中爬出,爬到她曲着的膝盖上沐浴月光,吸收木精月华。 它虽修炼多年,却并不明白蕊蕊此时在忧心什么。当然,它也不关心,若不是它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康复,它绝不会在此逗留,像是一只宠物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小贼,你是不是从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蕊蕊抿了抿嘴唇,摸了摸小黑蛇月光下闪闪发光的鳞片,喃喃道。 小黑蛇在她指下躲了一下,扭头从她腿上爬下,探着头猛地一跃,落在了距离最近的莲叶之上。 它才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更不会为这种小事烦恼,它将身体盘起来,忽然觉得这些天跟在蕊蕊身边,它的身体恢复地很快,而且以前一直困扰着它没有解决的问题也迎刃而解了。 它抬起头看了蕊蕊一眼,或许它可以考虑在她身边呆久一点,当两天宠物又有什么呢,反正吃穿不愁,还有利于修行。 一股熟悉的味道在身边萦绕,蕊蕊微僵了一下,慢慢垂下眼帘,将立起的腿放下,双手撑着栏杆,荡着两条腿,低头望着水中的下弦月。 淳璟在她身边坐下来,望着被云彩半遮住的月亮,轻声道,“她怎么样?” 蕊蕊抿着嘴唇喃喃道,“还好吧。似乎已经认命了,明明是那么倔强的一个人。” “肯认清现实,就不会太痛苦了。” “这是什么话!”蕊蕊瞪着他,怒气冲冲地咬牙道,“认清了现实的那种无奈才会更痛吧!明明可以改变,却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追随自己的心意,最后只能遗憾收场,你懂不懂!” “蕊蕊,你怎么了?”淳璟看着情绪激动的蕊蕊,一时摸不着头脑,手脚无措地慌乱道。 蕊蕊推开他的手,咬着嘴唇痛苦地摇着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 淳璟呆呆地看着蕊蕊眼角渗出眼泪,表情更加慌乱,他最怕人哭了。 蕊蕊咬牙瞪着他,忽地一下消失在空气中。 淳璟呆呆坐着,许久之后才眨了眨眼睛,他抿了抿嘴唇,咽了一口吐沫,扭头看着留在荷叶上晒月亮的小黑蛇,摊了摊手,无奈地嘟囔了一句,“真是的,关我什么事嘛!” 凌晨之后,月亮隐去了行迹,云彩越来越厚,先是一滴两滴,接着啪嗒啪嗒地越来越密的雨从云层上落下来,急密的雨水打在开到极致的莲花上,花瓣凋零坠落在水面上,砸到偷偷探出头来换气的锦鲤头上。 天地之中开满了雨花,雨水打灭了石灯笼里燃着的火烛,竹篾扎成的灯笼也发出怪叫。 蒙了尘的屋顶被冲洗干净,琉璃瓦恢复了本来面目,等到夜晚的幕布被拉开,灰白的雨色天空将千府的楼宇映得泛起白光。 风吹雨斜,雨水从窗口灌入,先是打在红色的灯笼上,被烛光一照,红如美人唇上胭脂,红如雪白肌肤上渗出的血。灯笼摇晃,雨透过灯和窗的缝隙溅在铜镜上,雨滴滑落,昏黄的镜面上落下一条条雨纹,镜中倒映着的是千鸣笳苍白的脸。 远远地传来吵闹的人声,乒乒乓乓,是一个多月来未有过的热闹。 自千鸣笳让那丫鬟离开后,她便消失了踪影,许是雨天适合睡觉,甚至忘了过来给千鸣笳关窗,又或许,她也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烦她家小姐的好,到时候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倒霉的还是她。 丫鬟站在门口,手按着胸口偷偷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 千鸣笳偏头斜了她一眼,冷冷道,“磨蹭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梳妆。” “是!”丫鬟全身猛地一颤,忙快步走进去,将水盆放下。 夏至日,雨。 千鸣笳的出嫁静悄悄的,没有十里红妆,没有亲朋相送。 雨水浇透了整个王城,到处弥漫着湿气,雾气腾腾宛若梦中仙境。 车驾上的红纱完全被打湿,滴滴答答地淌着水,如女子颊边红泪。 “这是成亲吗?她哥哥都不来送,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蕊蕊荡着两条腿坐在王城的城楼上,望着出了城门,晃晃悠悠地往前行的车驾,拧眉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还是不见的好。”锦陌撑着伞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远远的马蹄声,马蹄铁与雨水碰撞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而悠远。 淳璟一身青衫跨在马上,风扯着他的衣带发出扑啦啦的响声,雨水在他周围化成白色的水雾,像是撞了透明的屏障,激起雨花。 看到淳璟,墙头上的蕊蕊微微蹙眉,荡着的两条腿停了下来,扶着砖墙的手攥了起来。 红豆赶超了那湿红的车驾,高高扬起马蹄,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挡住了去路。 千鸣笳猛地掀开车帘,热切地望着淳璟,茶色的眼睛闪着水亮的光,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他是来带自己离开的吗? “你怎么会来?”她问。 红豆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车门口,瞪着眼睛打量着红豆,打了一个鼻响,扭过头去,看样子是不太喜欢她。 斜风细雨打湿了千鸣笳梳理地整齐的头发,一缕碎发从鬓边滑落,粘在她的脸上。 淳璟摊开手,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出现在他的掌心,他将它送到千鸣笳面前,“给你。” 千鸣笳看着那黑色的油纸伞上的白色梅花,忍不住蹙起眉头,“这是……” “墨未遮的伞,你留个念想吧。” “墨公子?”千鸣笳眼中的光彩全部散去,她唇角勾起一抹牵强的苦笑,但还是将伞接了过来,“你知道送伞的意思吗?” “欸?”淳璟看着她脸上变换的表情微微愣了愣。 “你不知道送伞是散的意思吧。”千鸣笳说。 淳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却没想起有这么一说,他舔了舔嘴唇,有些慌乱地解释,“你别想太多,这只一把简单的伞,是因为下雨了。除此之外,他绝没有别的意思。” 千鸣笳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明白。” 淳璟看着她的表情,狐疑道,“你……是真明白了吧!” “这就是红豆吗?”千鸣笳从车驾里探出身来,伸手摸了摸红豆的长脸。 红豆打了个鼻响,踏着马蹄,往后退了退。 “谢谢你。”千鸣笳笑了笑,拿着伞朝淳璟摆了摆手,“再见。” “再见。” 千鸣笳的马车从淳璟身边走了过去,长长的车辙印延伸到城里,像是她对王城不舍的眷恋。 前面的路雾茫茫一片,不知道有多少未知数。 淳璟拧了拧眉,从袖中抽出墨色的骨扇,朝着千鸣笳远去的方向轻轻一扇,雾气消散,路两边的泥土里拱出小小的叶芽,吐出花苞,开了一路的鲜花。 千鸣笳瞥了一眼面前的雨伞长叹一声,低头摩挲套在手腕儿上的玉坠儿。女人有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会混淆了崇拜和迷恋。 馥郁的花香从车窗的缝隙里溢了进来。 “小姐,你看!”小丫鬟一脸兴奋地叫道。 千鸣笳扭头望着路边的花微微愣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还站在原处的淳璟。她抿了抿唇,他总是做出一些让人心动的事情,在牵引了人的情思之后,却又可恶地站在圈外,以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你,你甚至不能骂他流氓。 “真是大手笔呀!”蕊蕊从城墙上飞下,落在路边的一棵苍劲的古树上,噘着嘴瞪着淳璟,冷嘲热讽道。 淳璟扭头瞧了一眼还站在城墙上的锦陌,揶揄地看着蕊蕊,“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给你办一场。” “哼,谁稀罕!”蕊蕊拧着脖子哼了一声,小黑蛇盘在她的手腕儿上,老老实实地躲在袖子下面,生怕被雨水溅到,打湿了自己光滑的鳞片。 淳璟朝她伸出手,轻轻笑了笑,“回去吧,我请你吃面。” 不等他说完,红豆突然尥蹶子狂奔了起来,它才不要载那条黑蛇!那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味,能让它退避三舍。 淳璟想起那日在巫山,红豆驮着他刚到山脚下,就溜掉了。虽然后来它又到山脚下去接他了,也是因为小黑蛇身受重伤,几乎是气息奄奄。 “瞧你吓的!”淳璟摸了摸红豆的鬃毛,伏在它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自己去玩儿吧,我要是把她丢下,回去不知道该怎么闹呢!” 说着纵身从马上跃下,站在路边等着蕊蕊。 而红豆已经一溜烟儿消失在雨雾之中。 “红豆疯了?”蕊蕊落在淳璟身边。 淳璟瞧了一眼蕊蕊缩回到蕊蕊衣袖下的小黑蛇,道,“是你的宠物太霸气了。” 听到淳璟的话,小黑蛇突然窜出来,朝着淳璟扑了过去,被蕊蕊捏住七寸抓了回去。 两人漫步雨中,蕊蕊说,“锦陌说,她要嫁的是一个修炼了六千年前的天妖。” 第八十九章:迷雾重重 因为下雨,整个王城都变得很安静,氤氲着一种无欲的冷清,面面俱到面馆也是门庭零落,没几个人。 淳璟、蕊蕊和锦陌围坐在靠窗的座位,汤面冒出的热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香气扑鼻,惹人垂涎。 淳璟侧坐在长凳上,抬起一条腿翘在长凳上,扭着头目无焦距地望着窗外的雨,风从窗外吹进来,飘来一两点雨丝,屋檐上落下雨滴也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若是千杭之去了云泽苍域,就只有被打压的份儿。 而且,人在屋檐下,哪儿能不低头呢,强龙尚且压不过地头蛇,他的抱负也就无望了。 思来想去,千杭之的选择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千鸣笳都是最有利的,凛然古城环境恶劣不是千鸣笳能待的地方。而那天妖即便再冷血无情,也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样的。 哐啷一声,酒坛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淳璟一个激灵透过洞开的窗子,看见远远的斜对面的仙味居的二楼上,一个醉得潦倒的修长身影,楼下酒坛碎成了渣,酒流了一地。 “酒……酒……”他扯着嗓子嚷嚷着,双手扶着栏杆,探着身子往楼下看,喉咙里发出呕呕的声音,脚步虚浮,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 “是封鸣。”锦陌说。 淳璟眉头一拧,一阵风起,他人已到了仙味居的二楼,站在封鸣身后,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凳子上。 他捏着鼻子看了封鸣一眼,嫌弃地皱起眉,这人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了,满身的酒气,能熏死一头牛。脸红得像是猴屁股,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却依旧凭借嗅觉扯着脖子叫着,“酒,酒呢!拿酒来!” 淳璟拧着眉按着封鸣,楼台边上走了两步,看着斜对面窗户里的蕊蕊和锦陌寻求帮忙。方才他眼见着封鸣就要坠下楼去,几乎是下意识地过来救人,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蕊蕊看着他耸着肩膀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让他自己看着办,转身坐回去继续吃面。 锦陌也是,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一句话不说,转身消失在窗口。 “给我酒。” 封鸣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推开淳璟的手,腾地一下站起来,抓着淳璟的领子,将他推到栏杆边上,闭着眼睛嘟嘟囔囔地叫着。 淳璟身体后仰,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落进眼睛里,他别开脸看着封鸣那张脸,暗道,这家伙不会是装疯卖傻,真的想要了自己的命吧。 他摇了摇头,甩去脸上的雨水,肩膀猛地一用力,腰一拧,翻身将封鸣压在了下面,抬脚踩在他的胸口,他抬手撩了撩垂落到胸前的头发,抹了把脸。 封鸣觉得胸口憋闷,伸手去推淳璟的脚,确实手脚无力怎么也推不开,最后干脆放弃了,垂下手,头一歪,竟然睡了过去,甚至发出均匀的鼾声。 雨水啪啪地他红透的脸上,他却照睡不误。 淳璟一愣,瞳孔猛地放大,这怎么可能! “喂!”淳璟探着身子拍了拍封鸣的脸,“喂,醒醒!你……喂!” 淳璟抿着嘴唇放下脚,将他从栏杆外拉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咳了一声,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拎起衣角在他鼻尖扫了一下,捏着嗓子呵斥道,“封鸣,你怎么能喝酒没结账呢!” 封鸣全身一阵,猛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顶漂亮的眼睛,翠玉的绿色,带着忧郁。 “小姐。”封鸣的眼中闪过一丝金亮。 淳璟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一个响指,浅浅笑了笑,说,“你喝太多了,该回去了。” “好。” 封鸣眼神有些迷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按着太阳穴,很是难受。 淳璟拉住他的胳膊,“你等等。” 现在在封鸣眼里,他就是千娇百媚的千鸣笳。 他转身走到楼梯口,朝楼下喊了一声,“尼可,端碗醋上来。” 尼可动作很快,探着头看了一眼按着太阳穴坐在桌边的封鸣,将醋递给了淳璟,摊开手,“一共三百一十二金珠。” 淳璟将方才从封鸣腰间顺下来的钱袋递给尼可,“你是把这碗醋也算进去了吧!” “不止这碗醋,封大人打碎了两只酒坛,九只酒碗。” 淳璟看着他忙摆了摆手,怕他一会儿又给他要说话的钱。他转身走到封鸣身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封鸣,把这个喝了!” 封鸣扭头看着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好像就是现在让他去死,他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封鸣端起醋碗抿了一口,一张脸瞬间皱到了一起,他抬头看了淳璟一眼,一咬牙,仰着头将一碗的醋一饮而进。 “真听话!”淳璟笑着拍了拍封鸣的肩膀,笑道,“好了,现在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睡到自然醒。” 封鸣点点头,走下楼,出了仙味居,走进雨里。 淳璟扶着栏杆看着封鸣走远,瞧了一眼面面俱到面馆儿,不打算再回去打扰蕊蕊跟锦陌,他们两个似乎处得很不错,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好事将近呢。还是先到云良阁去一趟,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说走就走。坐在面面俱到面馆儿的蕊蕊微微眯起眼睛,啪地一声,手里的一双筷子应声折断。 “怎么了?”锦陌问她。 “又被他跑了!”蕊蕊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子上,怒道。 锦陌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笑了笑,“要去追吗?” “不追了,总这么追,累死了。”蕊蕊哼了一声,朝店小二招招手,“再那双筷子来。” 跟别的做生意的地方一样,云良阁也很冷清。不同的是,云良阁不是因为雨,到了夜晚,就是再大的雨,也有成群的人上赶着过来送钱。 淳璟直接推门进去,大厅里静悄悄的,忙了一夜,那些公子都在房中休息。不休息的就是昨晚上没有排班儿、睡饱了了的,比如槲叶。 捣药的声音亮而不闷,很有节奏,仔细嗅,会在那满室的栀子花香里嗅到草药的香气。 淳璟循着那药香走到一扇门前,房门虚掩着,门内槲叶坐在条案后研读医书,一个小厮背对房门坐着正在捣药。 槲叶从书中抬起头,绕过条案,拉开了房门,“镜椿公子。公子是来找小九的?” “你在配药?”淳璟笑了笑,阖上扇子指了指里面,他皱着鼻嗅了一下,“好像是补血养气的药。” “这就是修成人身的缺憾,会因为黑白颠倒身体变差,本来,狼族在夜晚是很精神的。” 淳璟摸了摸鼻子,笑道,“那倒是。墨未遮的病好了吗?” “无大碍。” 淳璟站在门外,槲叶站在门内,并不请他进去。捣药的小厮好像根本没听到两个人说话似的,一直低着头,捣药声不停。 “什么药这么香?”淳璟眼珠一转,身子灵活地像是一条蛇一样绕到了槲叶身后,跳到了房间里,左看右看。 “你果然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槲叶转过神来看着他,轻轻笑了笑,“难怪大公子会担心小九。” “我跟九叠云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从没打过他的主意。” “那他是撞了什么邪?每次遇见你都要一身伤。” “所以你们该劝劝他,以后见了我就有多远躲多远!八成我们两个人五行相克。你这里有迷药吗?让人吃了之后变得听话的药。” “迷药是有,只会让人昏迷。” “那假死药,你有吗?” “那是短时间麻痹神经的药。” “不错。” “我没有。炼制那种药还需要术法的支撑,而我的药最长只能维持一刻钟。” “那多可惜!你为什么不试着修习术法呢?” “我炼药是救人的。” “抱歉。”淳璟为自己的浅薄给槲叶道歉,换了一个话题,接着说,“你知道初央吗?听说是墨未遮认可的朋友。” “知道。能被未公子当做朋友的屈指可数。不过他已经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 “不清楚。” “那你对这个人有什么印象?” “低调,独来独往。” “墨未遮认可的朋友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 “你这补血养气的药能不能给我几颗?我有个朋友体虚多病。” 槲叶微微皱了皱眉,绕过他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只瓷瓶递给他。 淳璟看着柜子里各式各样的瓷瓶,嘟了嘟唇,若是蕊蕊看到这些东西,一定很兴奋。得了药,淳璟点头告辞,准备上楼去找墨未遮,这才是他今天来的重点。 小茶盘腿坐在墨未遮房门外打盹儿,听到脚步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爬起来朝淳璟点了点头,“镜椿公子,公子在休息呢!” 淳璟看着紧闭的房门,点了点头,拉着小茶的袖子走到一边,递给他一包点心,“他的病好了吗?” “好了。昨天还跟晦日公子见了面。” “昨天我走之后,千府的小姐千鸣笳来了吗?” “千小姐?她从没有来过云良阁,就算是来,也都在对面的九域客栈。” 淳璟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我去看看墨未遮。” 他有些不解,如果千鸣笳昨天没有来云良阁,身上又怎么会沾上栀子花的香气呢? 第九十章:谁寄锦书来 “那沿途一路的鲜花已是对她最好的送行了,我再想不出比这更浪漫的送亲了。” 在淳璟告诉墨未遮,千鸣笳已经出嫁前往云泽苍域,却孤孤单单无人送行的时候,墨未遮就说了这么一句。 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房门,门上的记号还在,他先前还在怀疑墨未遮是知道门上有他做的记号,所以不敢出门。但如今他既然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去,那就说明那个雨夜破坏他街巷间记号的不是他!难道真的是那个鬼影子吗? “怎么了?我这门上有什么吗?”墨未遮见他盯着门,眉头紧拧又慢慢松开,瞳孔中透着迷惑和诧异。 “没,没什么!” 淳璟忙挥了挥衣袖,将那记号拂去,回头朝墨未遮笑了笑,正色道,“你去送千鸣笳了吗?我怎么没见你?她要是知道你去送她一定会很开心……也可能会哭,吵着让你带她离开,再坚强的女孩子这种时候也很脆弱。” 墨未遮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打算带她逃婚了,马骑得那样快。” “跟我什么关系呀!”淳璟撇撇嘴,坐到墨未遮的梳妆台前,捋了捋头发,透过镜子看着坐在床上的人,看到他嘴角的笑意,哼了一声,知道墨未遮拿他打趣,便道,“跟你说一声,我把那天借你的伞给千鸣笳了。我是想给她留个念想的,但好像弄巧成拙了,她以为伞是散的意思。害我解释好久,我说是因为今天下雨,跟那什么散伞的没关系,你想太多了。” 墨未遮说,“事情都有两面性,看似办了坏事,可能从某种程度来说却是做了好事呢?她一定知道那是你自作主张给她的。” “是吗?就算知道,她也很开心。”淳璟挑了挑眉,正拿着一枚戒指套到自己手上,抬眸看了墨未遮一眼,低下头将戒指丢回了珠宝盒里。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淳璟在指间转着一根发簪,转过身来,蹙眉盯着墨未遮,不解道,“她敢爱敢恨,挺有个性的。” 墨未遮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说为什么,只能说缘分不够。你既然觉得她不错,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淳璟耸了耸肩膀,“她喜欢的又不是我。” “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看不出来吗?”墨未遮捕到萌宠一样地看着淳璟,兴奋道。 “什么?” “她或许曾经喜欢我,但她现在喜欢的是你呀!” “打住!开什么玩笑。”淳璟转过身去继续摆弄墨未遮珠宝盒里的东西。 “她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火烧云良阁呢?你是当局者迷。” “这句话同样送给你!她是觉得我跟你走得太近了,嫉妒。”淳璟从另外一只盒子里拿出墨未遮的水晶佩,扭头问他,“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我们还不是朋友。” 淳璟瞪着墨未遮哼了一声,将水晶佩丢进盒子里去,站起来往外走,这句话是他搪塞千鸣笳的,现在倒好,原封不动地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说出砸在了他身上。 “我走了。”淳璟瞪着他撇了撇嘴,站起来朝外走去,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淳璟带上房门,仰头看了一眼天顶,眉头进紧拧起,这上面到底有什么玄机,他一定要找机会上去看看,不然真像是百爪挠心。 他啪地一下打开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跃跳上栏杆,像是只鸟一样飞掠下去。 “镜椿公子!” 淳璟一只脚还没有迈出去就退了回来,他皱着眉毛看着从楼上急急跑下来的小灯,微微皱了皱眉,他就知道九叠云不会消停,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镜椿公子。”小灯跑到他跟前,他一手扯着淳璟的衣裳,一手撑着膝盖,弓腰喘着粗气,生怕淳璟没耐心,跑了。 淳璟抱着胳膊低头瞧了他一眼,“松手,我跑不了。九叠云又要干什么?” 小灯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递给淳璟一张字条,“这个,九公子给您的。” “今晚二更,不见不散。” 字条上这么写着。 淳璟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九叠云的房间,房门紧闭。 “什么意思?” 淳璟摇着手里的字条瞪着小灯。 “九公子说,请您一定准时,不然,会后悔的。” “什么啊。”淳璟拧着眉嘟囔了一句,将字条揣到怀里,转身走出大门,回了一声,“啊,知道了。” “九公子。”小灯回头看到站在二楼的九叠云,忙躬身低下头。 “嗯。”九叠云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房间,淳璟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了他的耳中,只是听着有些敷衍,晚一点儿还是让人去提醒他一下,省得让自己的苦心白费了。 九叠云料想地不错,淳璟一出云良阁就将这事忘在了脑后,他急于回去找蕊蕊,让她查验一下自己这一身的气味儿,是不是跟那晚上追踪的鬼影子一样。 “怎么样?”淳璟瞧了一眼绕着自己走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蕊蕊,皱眉道,“你能不能快点儿!” 他现在的表情苦巴巴的,还透着惊恐。任谁被一条蛇紧紧盯着都不会觉得好过的,尤其这条蛇曾经是条数十丈的巨蟒,到现在那两颗毒药还磨得锃亮。 蕊蕊笑着摸了摸小黑蛇的头,朝淳璟扬了扬下巴,“急什么!要是漏掉一个,就可能是那一个。” “那你能不能把它从我手上拿开?”淳璟说,“放在桌子上,或者别的什么……” “它怕冷。”蕊蕊撩开他的头发,低头凑到他的衣领嗅了一下。 “它一条蛇,怕什么冷啊!” “你一个人,怕什么蛇啊?” 淳璟舔了舔嘴唇不再说话,慢慢闭上眼睛。 一盏茶之后,蕊蕊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淳璟面前碰了碰淳璟的手,小黑蛇看了淳璟一眼,爬回到蕊蕊手腕儿上。 “人一害怕就会使得全身的气孔放大,那些被皮肤吸收的气味儿也就散发出来了。”蕊蕊解释说。 淳璟心有余悸地看了那笑小黑蛇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起身洗手,“结果如何?” 蕊蕊抿了抿嘴唇,单手托着下巴看着淳璟拧着眉一遍遍洗手,笑道,“你身上除去属于我、锦陌,以及属于你自己的味道外,还有三百七十五种味道,有的很浓,有的却微弱地几乎闻不到。别洗了,它又没咬你,你难道想洗掉一层皮吗?” 淳璟擦了擦手,刚擦干了,又洗了一遍,将手擦干,在距离蕊蕊最远的位置坐下,“继续。” “在这三百七十五种味道里,有六十八种来自千鸣笳,五十四种来自于墨未遮,还有三十种来自于封鸣,除去空气中的味道,还有一百九十七种是从槲叶那儿来的,它们都是药草的香气,这些药草有五千八百二十种组合,药效各有不同,有的能瞬间要人性命,有的能起死回生。” 淳璟摆摆手,示意她暂停一下,道,“有没有那晚上追踪的味道?” 蕊蕊摇了摇头,“没有。” “按你说的,有那么多味道,就是没有那个吗?” “没有。你对墨未遮的调查怎么样了?” “不是他。他今天也去送千鸣笳了,但是我做的记号没有反应。”淳璟很是失落,有些急躁,“依你的观察,槲叶能造出假死药吗?” “假死药很好做的。”蕊蕊耸了耸肩膀,笑着说,“只要有药材,就是你也能做出来。” “那现在就只能先查初央了。”淳璟紧攥着手,严肃道。 蕊蕊说,“只要大祭司不想,谁也别想找到他!” “他的想与不想,与我无关。”淳璟说,“我只知道,姐姐对他念念不忘,他不该让姐姐伤心。” “离开是大祭司对她的成全。”蕊蕊说,“你觉得他们真的见面了就是好的吗?见了面是几个人的痛苦。对他们来说,相见不如怀念。” 淳璟拧了拧眉,起身走了出去,“我出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着蕊蕊,“姐姐其实早就原谅了他,或许姐姐根本不曾怨过他。” 雨已经停了,天边挂起一道彩虹,淳璟躺在房顶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慢慢闭上眼睛,他想见苏飞鸢,却又害怕见她,所以睡得极不安稳,不能入梦,瓦片当啷一声响了一声,他全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入目是满天星辰,如洗净的宝石。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起来,搭在身上的衣裳滑落,扭头就看到坐在不远处,衣衫单薄的锦陌,他圆圆的侧脸配上一头的卷发,就像是窝在脚边的一只卷毛狗。 “你也来吹风啊!”淳璟笑了笑,将衣裳搭在他的肩上。 “你又在腹鄙我了。”锦陌扭头瞧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从怀里抽出一封信,“这个给你。” “什么?”淳璟眯着眼睛,几乎趴到那纸上,也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字。 锦陌伸手帮他掉了一个个儿,道,“千鸣笳写给封鸣的信。” 第九十一章:撞破 千鸣笳的信上尽是疏离。 上面谈及两个人的感情,她说封鸣是除了千杭之外待她最好的人,她视他为兄为父,不敢有一丝污秽的想法。如今她远嫁他乡,一时间便同时失去了两位兄长,自此孤苦无依,茕茕孑立。她说,她身在远方,虽担心兄长身体,却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望兄长能照料自己,莫要为她忧心,莫要让她忧心。 后面,她拜托封鸣一定要照顾墨未遮和淳璟,这是她唯一的恳求。随信奉上贴身玉佩,聊做念想,以待他日重逢。 淳璟看信上逻辑清楚,恳切感人,又很有几分道理,像是从千鸣笳的嘴里说出来的,不禁拧眉望向锦陌,他说,“千鸣笳什么时候写的?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他记得自从他们决定要通过用千鸣笳的关系求见封鸣到现在,锦陌是一面儿都没见过千鸣笳。 锦陌说,“你要想要,我随时可以为你准备一摞。” 话到此处,淳璟这才知道,这封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破绽的信完完全全是锦陌依着千鸣笳的笔记,伪造的,就连上面的点点泪痕都落得恰到好处。 锦陌说,“现在你可以随时去找封鸣了,也正好也让他清醒一下,白天那副样子实在有碍观瞻。” 酒确实可以消愁,但也不过是一时,酒醉醒来,那种愁苦反而更甚,久而久之便成了恶性循环,只能用酒麻痹神经了。 人世本不公平的,有的人生来是王侯将相,而有的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是乞丐奴仆。即便如此,还有有一点是公平的,那就是不管贫富贵贱,他们都头顶同一片天空,赏同一片夜空。 此刻,同一片天空下的千府暗沉沉一片,于空中俯瞰,仿若消失了一般。 此时黑漆漆的巨大庭院没有一点光亮,高大的树木于风中瑟瑟作响,张牙舞爪。千鸣笳离开后,千杭之遣散了家里的所有仆从,因为天一亮,他也要离开这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去凛然古城赴任。 木叶森森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那是一扇洞开的窗子,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小小的一隅,照在窗台上独酌的千杭之身上。 粉红色纱帐被风吹起,香炉里的香早已冷掉,梳妆台上海摆着刚刚打开的胭脂水粉,珠钗点翠在烛光中熠熠生辉,这里是千鸣笳的房间。 千杭之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灌了一口酒,整个府邸都空了,只有这里还残留着千鸣笳的女儿香。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懊恼,自己谋划了那么久,竟然还是被知冷打得一败涂地,还将鸣笳赔了进去,那是他最疼爱的小妹。 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廊下摇摇晃晃,越来越近,空气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千杭之眯了眯眼睛,看着黑暗中的人影皱紧了眉,又慢慢松开,冷哼了一声,仰头灌了口酒。 知冷穿一身纯白的袍子,在黑蓝色的夜色下有些扎眼,他沿着弯弯曲曲羊肠一样的小路走到千杭之面前的廊下。 千杭之仰头将坛中的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伸手去那屋里桌上放着的那坛新的、未开封的。 知冷抬起手凑到他面前,他手里拎着两只酒坛。知冷抬眸看了他一眼,取下一只,揭开了酒封仰头就是一口,热辣辣的酒划过喉咙像是下刀子一样。 知冷将灯笼搁在一边,在千杭之身边坐下,他捧着酒坛,望着烛光照不到的漆黑的外面,草叶间躲着的夏虫在低声鸣唱,接着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噪,到了最后演变成了这边唱罢,那边和。 “真热闹。”他说。 千杭之听了冷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你冷嘲热讽。确实,从我住到这儿算起,千府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让这些宵小出尽了风头。” 知冷说,“其实,对它们来说,你才是这儿的客人。你没来的时候,它们就住在这儿,现在你要走了,它们还会继续住下去,一代又一代地住下去。” 烛光将他的脸映得微红,将他的轮廓刻画地极其漂亮。 千杭之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举起酒坛敬了他一下,道,“知冷,咱们两个之间还没完。” 知冷笑了笑,唇角微勾,“其实我很羡慕你。” “你没必要再继续嘲弄我了。” “我是说真的。”知冷说,“你虽然顶着私生子的名头,也没叫过他父王,却得到了他全部的宠爱,你还有一个依赖你保护,又常常给你闯祸的妹妹。锦陌跟我说,你得到多少就要用多少去偿还,我得到了继承人的身份和地位,却是高处不胜寒,成了孤家寡人。” 千杭之冷哼了一声,在他看来这完全是知冷另一种形式的炫耀。 所以他说,既然如此,你便把这个位置让给我吧。你不稀罕,为什么不顺水推舟,便宜别人呢? 知冷摇了摇头,说,这是我仅剩的东西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富得流油的富翁,对那些衣不蔽体、穷困潦倒之家说,我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一样欠扁。 “我曾经也有一个妹妹。”知冷说,“只不过我们是一胎同胞,只能留下一个,所以她就被丢掉了。” 知冷接着说,“其实我们都是父王手里的棋子,该落到什么地方,往哪儿走,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虽然看起来都是我们咎由自取。” 知冷说这话的时候,躲在云后的月亮终于探出了头,星星也瞬间暗了许多。月光如水,洗去了一庭的昏暗晦涩,树木和花草都多少有了些颜色,廊下的漆红柱子也亮了起来,反射月光。 “就像当年的狼族与狐族的大战……” “那不是你一手操纵的么?” “是啊,所有人都这么以为,一度我也这么认为。后来我才发现,父王并没有老,也不是贪图安逸,他只是需要一个发动战争的借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的默许下完成的,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知冷停下来,望着千杭之的侧脸,“我们都不是父王的对手。” “你的意思是,这次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错。他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却偏要给你希望,让你与我争夺。你此番兵败,他将事情压下来,饶过你,从此,便再不用对你心怀愧疚了。” 知冷的话像是一柄匕首,在千杭之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又划了一刀。 千杭之突然大笑起来,他从窗台上跳下去,弓着腰止不住地大笑,他笑得肚子疼,踉跄着扶住漆红的柱子,眼泪从眼角溢出,他笑着伸手揩去眼角的泪,喘了许久才止住了笑。 他说,“你这是在向我求和吗?你竟然在害怕!你怎么不明白,就算他计划地再周详,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该走那条路也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是我按着他的计划走,而是他在被我影响,但显然他还不明白。果然你跟他才是一家人。” 知冷拧眉瞪着千杭之,不觉得他这是一句好话。 千杭之说,“你说他将你的同胞妹妹丢弃了,你虽不赞同他的做法,但若是你,你也一定会这么做。” 知冷僵了一下,笑了笑,“你也一样。你在千鸣笳和机会之间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大家彼此彼此。” 说完,知冷将手里没有开封的酒坛放在窗台上,站起来拎起灯笼往外走,已经没必要再待下去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千杭之虽嘴上逞强,实际上心中已有了疑虑。 “你已经找到她了,是不是?”千杭之看着知冷明白色的背影,笑道。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知冷的声音很冰,像是极北之地的深海玄冰。 千杭之说,“但你找到了跟你流着同样血脉的,她的后人。他叫镜椿吧,跟你有同样的气息。” 知冷的脚步未停,他轻轻笑了笑,说,“凛然古城危险重重,你小心了,别一个疏忽让野兽叼走了脑袋。” 还差一刻不到二更天的时候,锦陌突然拉开了房门,偷偷出了府。 是时,淳璟正托着下巴坐在假山上发呆,出来了这么久,他有点儿想苏离和桃夭那两个小鬼了。他这样想着,就听见房门吱呀响了一声,接着一个人影从房里溜了出来,像是一只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出了府。 淳璟挑了挑眉,锦陌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他想了一下,捏了一个隐身咒,跟了上去。 锦陌走得不快,但很隐蔽,一直贴着墙根儿,走在阴影里。他走得不慌不忙,却一步也没有停,淳璟看着他的脚步,突然发现他的步伐从出门开始就是均匀的,每一步都是一尺二的距离。 淳璟眯了眯眼睛,这个锦陌绝对不简单!试问,一个简单的人怎么会破了他的结界,怎么会轻易地看穿了他的伪装? 锦陌拐进一条小巷,在巷子深处的一间小门前停下来,往后瞧了瞧,确定没有人跟踪才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 “你来了,没有人跟踪吧。” 淳璟听到琴瑟一样温柔的嗓音,接着一双手从门内伸了出来,拉住了锦陌的胳膊,将他拽了进去。 “放心吧,我一直很小心。” 这是锦陌的声音。 等门关上,淳璟才追了过去,看着紧闭的院门,他抿了抿嘴唇,伏在门上透过门缝往里看。 他的眼睛倏地瞪大,腿一软,踉跄两步坐在地上,背倚着后面冰冷的墙,半天回不过神儿来。 第九十二章:逃 淳璟突然消失了。 哪儿都找不见他的影子。 云良阁的侍者小灯在锦陌府外守了两天,回去讨了九叠云一顿骂,灰溜溜地被赶去添灯油了。 往常比狗的追踪能力还强的蕊蕊,每天打着灯笼在王城里寻他,却一点儿收获都没有。 第一天的时候,锦陌还笑着说淳璟一定是去找封鸣了,让蕊蕊不要为他担心,如果她实在觉得无聊,他可以陪她在四处转转。 蕊蕊只冷冷地瞪着他,犀利的眼神儿让锦陌有些心虚,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就说你对我不安好心,告诉你别打我的主意,本小姐对你不感兴趣!” 一句话霸气地堵住锦陌所有的说辞。不容他解释,蕊蕊就出了门,这府里的气氛沉闷,像是挂着十个太阳的温室,让人心里烦躁,这种感觉在锦陌对她发出邀请之后尤为明显。 她打算去云良阁找找槲叶,至少他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因为她从淳璟身上嗅到了她不知道的药的气味儿,她自幼博览群书,医学界再没有她不懂的知识,所以在知道自己尚有不足的时候,不免有些懊恼。 但最终她没有去云良阁,因为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所以她简单打听了一下,取道往封鸣的府里去了。 封鸣却不在府中,守在门口的仆人说他家主人去送亢龙君千鸣笳了,明明人人都在避免跟千鸣笳接触了,偏他家主人非要淌这趟浑水,若是王上因此迁怒于他家主人,他也就跟着丢了饭碗,简直就跟街上的那些流浪狗一样了。 蕊蕊没工夫听他没完没了的抱怨,抬手一挥,给他下了迷魂咒,他便老实地闭了嘴,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 蕊蕊问,有没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过来找封鸣? 他说,有。 蕊蕊问,他现在在哪儿? 他说,走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蕊蕊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封鸣府邸。轻轻的响指声刺破空气,呆呆站着的仆人一个激灵,恢复了神志,他揉着自己秃顶的脑壳四下看了看,关上门,回去休息了。 有时候人总是想当然地认为一些事情,或者说人总觉得事情会按这他想的那样发展,而不去清楚地问明白每一个细节。 所以在夜晚来临的时候,见淳璟还没有回来,蕊蕊就有些急了。她去封鸣府上,去云良阁,去仙味居,可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他完全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荒芜的山野里,一间简陋的茅屋倚水而建,整齐的竹篱笆围出一片小院子,一条小路将它一分为二,一边种着满架的蔬果,一边种着常见的花草。灶房升起袅袅青烟,熏着上面的草盖,由此生出一种奇异的味道,暖暖的,很温馨。 屋檐下,一只吱呀吱呀呻吟着的竹椅上坐着一个纤瘦的男子,他的腿上搭着一条修着补丁的毯子,它虽然破旧,却洗得很干净,它跟那些衣服一样曾经被晾晒在那片花田上方的架子上,阳光编织着花香渗进它的经纬里。 他的脸隐在屋檐下的昏暗中,阳光斜斜地照进去的时候,他微微蹙了蹙眉,抬手遮住眼睛,掀开毯子站了起来,拖着椅子往里面躲了躲,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再次挪动椅子,直到挪到屋里面去。 这是姐姐向往的生活。屋前种花,屋后栽树,养两条黄狗,种一畦桑麻,让篱笆上趴满牵牛花。 男子扶着窗子,望着外面明媚的太阳和袅袅炊烟,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他手指细长,骨节分明,这样的手极适合捏酒杯。他的脸短短的,颊边漾出浅浅的酒窝,一双蓝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又温柔似水,薄薄的唇像是玫瑰花的花瓣。 “公子,面好了!”琴乐端着两碗面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乓地一声将碗磕在桌子上,烫得通红的手捏住耳朵,在桌边跳脚。 男子转身走过去,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将她的手从耳朵上拉下来,沾了乳白色的药膏涂在她的手指上。 指尖传来麻酥酥的感觉,琴乐全身一个激灵,缩回手,“谢谢。” 男子笑了笑,说,“我才要说谢,我现在身无分文。” 琴乐急忙道,“公子对琴乐的大恩大德,琴乐一辈子都不敢忘。” 这男子正是当日琴乐卖身时候,帮她度过危机的淳璟。 “我帮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报答。” “琴乐知道。” “不过,我却要借你这屋舍住上一段时间了。” “公子随便住多久都可以。” 从他在这儿住下开始,就在院子外面有布了石阵,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术法,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就会遭到反噬,与之相对的,没有人能找到他,即便是蕊蕊的追踪术也不能。 他要在这儿多住一些日子,他想体验一下,在这样的田园环境中,能不能忘掉所有忧愁与不快,是不是想忘掉的都能够忘掉。 但他忘记了,那些想要忘掉的,一遍遍提示自己要忘掉的那些烦恼,非但不会远去,反而会越来越清晰。忘掉忘不掉其实跟环境没有必然关系,它需要时间来抹去。 在住了一个月后,淳璟便离开了这间茅屋,一如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琴乐是在第二天过来为他做饭的时候发现他离开的,还未走近茅屋,她就感觉到气息有些不对,直到走近了,看到柴门上挂着的一束她从未见过的鲜花。 淳璟说过,如果可以,他想要拥有这样一个小家,不用太大,够住就行。 红豆带着淳璟回到了王城。 一个漂亮如罂粟一样的姑娘不分白夜地提着灯笼在王城里走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先开始人以为她疯了,不安好心的流氓曾打过她的主意,,但后来就没有了,而她所到之处,人人避让,躲她如躲瘟疫。 所以,淳璟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她,在一条热闹的满是人潮的大街上,她提着一盏放着蓝光的灯笼,身形僵硬地往前走。 马蹄踏在地砖上,声音清脆,贯穿了整条街,而她确如没听见一样继续前行。 “蕊蕊!”他叫她的名字。 她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了下来,但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好像出现了幻听。 淳璟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又轻轻唤了一声。 她依旧没有反应。 淳璟抿了抿唇,掰过她的肩膀。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掴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瞬间传到了神经末梢,他瞪大了眼睛,咬牙瞪着蕊蕊。 蕊蕊咬着嘴唇,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噙着泪。 啪!又是一声。 这两个耳光看得周围围观的人心里一颤,看着它抡圆了的胳膊,就知道她下了狠手。 “你跑到哪里去了!”蕊蕊突然扑到淳璟身上,大声哭了起来,泪珠儿一滴接一滴地从她脸上滚落,渗到淳璟的胸口,滚烫的有些灼人。 淳璟看着这样的蕊蕊忽然觉得有些理亏,明明挨打的是自己!他抿了抿唇,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拧着眉看了一眼周围的观众,打了一个响指,时间突然停止,不管是低着头窃窃私语,还是指着他们说三道四的人都停了下来,就连空中的飞虫也停了下来。 等所有人回过神儿来,两人已消失在人群中。 蕊蕊说,如果你再不出现,我就通知女帝,让她派兵来找!就像当初狼族借口找知冷一样,掀起一场大战! 淳璟讪讪笑了笑说,我相信你能干得出来。 蕊蕊说,我一开始以为你去找封鸣了,还特意去他府上找你那个看门的明明说你跟封鸣一起走了,怎么又没有了呢?她说,你这些天都去哪里了? 淳璟说他确实去找了封鸣,为了将那封信和玉佩给他。而他仔细想过了,不能直接去找封鸣帮忙,刚拿到信,封光明一定情绪激动,那个时候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到心里的,不如就先当个邮差,混个脸熟。等他想明白了,平静下来,再去找他,自然好办事。至于他去了什么地方,他说,他一直就在王城。 蕊蕊瞪着他,咬牙道,你是用了那个术法吧! 正是因为猜到淳璟为了躲她会用那个危险的术法,所以她才担心。她不能去找他,怕他遭到反噬,却又担心别人找到他,所以必须想尽办法让他自己出来与她相见。 她故意失魂落魄地每天在街上走,就是为了这个。 但是当着淳璟,她是绝不会将这些说出口的,这样会让淳璟觉得自己在算计他!到时候那两耳光的账恐怕他也要跟她清算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封鸣?”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挑了挑眉,问道。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蕊蕊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淳璟笑了笑,点了点头,“好。” 路上,蕊蕊问他说,“你是因为和用小贼吓你,你才离家出走的吗?” 那条小黑蛇此时并没跟蕊蕊在一起。 蕊蕊的话,让那一晚的事再一次浮现在眼前,身上一阵恶寒,他摇了摇头,说,“并不是。” 第九十三章:户部司 要往封鸣的府邸走,就势必要从千府的大门前经过。 千府大门紧闭,门庭冷落,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门前就长了荒草,朱红的大门上已蒙了灰,墙头上绿盈盈一片,是瓦片缝隙间生出的草。 “时间过得真快,千鸣笳走了有一个月了。”蕊蕊望着千府的门匾,深深吸了一口气,颇为感慨道。 淳璟从她身边走过,“想她了?那去云泽苍域看她。” 蕊蕊追上他,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笑看着他,笑道,“知道说笑了,看来没关系了!” “我本来就没事。” “说谎!”蕊蕊噘着嘴娇哼了一声,“你是看不见自己刚才那张脸,难看死了!” “是吗?”淳璟眉毛都没挑一下,沿着千府外墙的小巷往外前走,心里暗暗想着,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医治一段心伤了吧!如果是他,喝杯酒,睡一觉,第二天就什么都忘了,他已经给了封鸣足够的时间。 蕊蕊跟在他的身后摇晃着脑袋,低头数着自己走过的砖块儿,嘴里不忘争辩,“那当然!我一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蕊蕊,”淳璟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蕊蕊,挑着眉毛笑了笑,说,“你找我为什么要点一盏灯笼呢?只有招魂的时候才会日夜点着一盏灯吧!” “我……”蕊蕊眼珠在眼眶子里骨碌碌地转,最后实在想不出像样点的理由,摊开着哎呀地叫了一声,“我跟你实话实说吧!” 淳璟笑了笑,倚着墙等着她。 “其实我之所以每次都能准确掌握你的行踪,就是因为那盏灯笼!” 淳璟挑了挑眉,看来跟他料想地一样。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吧!就是我刚到这儿,你中毒清醒之后,把我甩掉那天!”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他也是从那天起才频繁看到那盏灯笼的。 “你走了之后,我就一直一直在那儿等你,等到店打烊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特委屈!我救了你,你不知恩图报也就算了,竟然敢甩下去,自己一个人遛了!” 淳璟忙安抚她激动的情绪,正了正衣襟笑着说,“我那时候身无分文,要是最后让人以为我吃霸王餐不是很丢人?我怎么说也是狐族殿下!” “亏你还知道自己自己的身份,天天流连在云良阁那样的花街柳巷,传回去成什么样子。” “天高皇帝远,谁会知道!况且我是为了找线索!你继续说。” 蕊蕊哼了一声,说,“我越想越觉得你不是东西,越想越委屈,就蹲在路中间想,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不然就让你尝尝我新练的玉软花柔散。你想不想尝试一下?” 淳璟缩了一下脖子,摇了摇头,“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记得蕊蕊第一次拿他试药,那药的名字叫眠花卧柳,吃完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醉宿在荒山野岭,若不是他在睡眠之后,身体自然结出灵力保护层,他被什么东西叼吃了都有可能。 “然后我就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砰……砰……” “行了!”淳璟抱着胳膊瞧着蕊蕊刻意营造恐怖的气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现在白天,不适合讲鬼故事。” 蕊蕊瞪了他一眼,接着说,“然后就有一个披着黑斗篷,带着风帽的男人就过来了,他给了我这盏灯笼,我本来还不信,但我当时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就试了试,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淳璟看着蕊蕊手里的灯笼皱了皱眉,这就是一盏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普通灯笼,没什么稀奇的,可是它怎么就能追踪到自己呢?就连下雨的时候,雨水冲刷了所有气味儿的时候,它还是能精准地工作。 “那个人长什么样?”淳璟说。 蕊蕊拧着眉回忆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印象,风帽完全将他的脸盖住了。”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就不怕这灯笼把你引到狼窝里去!” “谁想那么多了!况且,谁能欺负得了我?” “确实!”淳璟笑了笑,“一向是你欺负别人。那你还记得他身上的味道嘛?” “说起来,他身上什么味儿,我一点儿都不记得。”蕊蕊拧着眉摇了摇头,“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特意去闻人家身上的味道!” “我是想问给你灯笼的那个人跟我们在西山五里坡坟地见到的是不是一样的。” 蕊蕊摸了摸鼻子,“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儿像,不过我不能确定,因为给我灯笼的那个人,他身上真的什么味道都没有,就算有也是被斗篷藏住了。而西山见到的那个人,他的头是个骷髅,身上还有很重的防腐药水的味道,似乎还有一点栀子花的味道。” “你那时候怎么没说?”淳璟心口一滞,拧紧了眉头。 “你也没问呀!” 淳璟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他现在已经有理由怀疑,在云良阁种满栀子花的天顶上面,藏着一具陈尸,至于这个人是谁…… “行了,我们去找封鸣。”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揽住蕊蕊的肩膀,推着她往前面走,“对了蕊蕊,在家里那群人里面,有你心仪的吗?” 蕊蕊眯着眼睛回头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淳璟说,“通常人治愈失恋痛苦的时间是多久。” “没经验。不过从病理上说,这道伤是一辈子也治愈不了的!在我们青丘,终身不娶的人有很多,他们通常只能借物来安慰心灵,但这种疗法,只会让病情更加严重,就像是会让人上瘾的止疼药。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移情别恋,一段新的感情会冲淡前一段情伤。” “那你觉得依封鸣那天的状态,他要多久才能走出去?”淳璟问她。 “那我还要再观察观察。” 蕊蕊敲开封鸣的府门,开门的仆人打量了一下外面的一男一女,问淳璟是不是叫镜椿的公子。说他家主人说了,若是有一位名叫镜椿的公子来府里找他,就请他直接去户部司。 看着关上的大门,蕊蕊挑了挑眉,笑道,“这大爷还挺傲娇的!” 蕊蕊说,“看来他早就知道你还会来找他。” “千杭之就是败了,也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若没点儿手段,千杭之怎么会收他?” 蕊蕊推测说,“这么说来,封鸣的情伤应该就算过去了。我心情烦躁的时候,可什么都干不了!” 到了户部司,门口的卫兵直接放他们两个进去了,封鸣朝他们两个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里面走,蕊蕊和淳璟只能默默跟在身后。 现在的蜂鸣跟当日醉酒的封鸣完全是两个人,全身上下打理地一丝不苟,鞋面儿上都没有粘一点灰。他穿着他生得很白,偏又穿着一袭黑色的袍子,衬得他肤白如玉,那两枚翠色的眼睛像是嵌在白玉上的翠。 “你要找的就在这里的,慢慢看吧,我还有事要忙。” 千杭之在架三千卷的书架前停下,扭头对淳璟说。 “欸你!”蕊蕊看着转身要走的封鸣眨了眨眼睛,这他们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慢慢看了? 封鸣停下来看了蕊蕊一眼,对淳璟说,“既然是小姐交代的,我就一定会帮,所以在此之前我也让人简单查了一下。” “多谢。”淳璟拱了拱手,感激道。 封鸣皱着眉头,翠色眼瞳孔中是冰冷的光,“不用谢我,我之所以帮你,只因为小姐的交代。” “就是不一样啊!”蕊蕊推了推淳璟,看着封鸣的背影,笑声道,“那时候醉得像条狗,现在却高傲地像个王!” 淳璟没有应声,沿着那书架走了一趟,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蕊蕊说,“你找那边,我看这边。” “像他们这种摆书的方法就不对!”蕊蕊刚看了两卷就忍不住抱怨,“这都应该做好分类,什么时候死的,死因是什么,分门别类之后,有助于日后查找,现在倒好,难道邀我们把这三千卷看完呐,那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你研究医术,看这些对你来说不是正好正长见识,收集数据吗?”淳璟拧着眉将手里查完的书卷摆回到架子上。 “寿终,寿终,寿终,坠崖,溺死……这些有什么技术含量,又不是被毒死的!有什么好研究的!” “你可以看看他们狼族的正常死亡的年龄,判断一下狼族现在有多少即将将死之人,可以作为军事战备。” “腹黑!” 户部司收藏着狼族所有的人口统计,从出生到死亡,还有迁入迁出的人口,都一字不差地记录在案。 天渐渐暗了下来。封鸣也走了进来。 他说,“按规定,户部司不能有明火,你们明日再来吧。” 淳璟拧了拧眉,轻轻点了点头,抓住蕊蕊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拉着她往外走。 蕊蕊现在已经被那些书弄得头昏脑胀,耳朵里嗡嗡直响。 离开户部司的时候,封鸣对淳璟说,说这里的书太多,想要找到还是要有耐心。 淳璟点了点头,与封鸣约了明日再见。 “终于出来了!憋死我了!”蕊蕊挣开淳璟的手,伸了一个懒腰,畅快道,“明天我可不陪你了,你自己来吧!” 淳璟眉头紧拧,沉声道,“明天你必须来。” 第九十四章:慈悲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受罪?”蕊蕊一路上嘟囔地朝淳璟抱怨,她掰着手指头说,“那些人死的都太没有技术含量了,不是寿终正寝,就是别的斗殴决斗什么的!它最大的作用就是催眠我!你让我查他们老年人口的比例,我已经查完了,保守估算大概有四成,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要回去看小贼了,为了找你,我都没有带它出来!” 蕊蕊说完就打算与淳璟分道扬镳,在岔路口往左拐了。 “这是初央的信息,上面是卒,但死因不明。”淳璟打了一个响指,指尖捏着一页档案,成功引起了蕊蕊的注意,将她的脚步拉了回来。 蕊蕊夺过那张档案,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怎么偷出来的,不是不许外带的吗?我看门口还加持了法术!”蕊蕊低头看了一眼,“真的啊!你怎么带出来的?” “不是我,封鸣带出来的。” 蕊蕊挑着眉毛,不解地看着他,“你既然已经找到了!那明天还来干嘛?” “还要查点儿别的。”淳璟从她手里抽出档案,塞到了袖子里。 “除非是跟药或者病有关系,否则,免谈。” “查狼族跟狐族大战之后的王城的人口流动。” 蕊蕊一听,转身就走,无论淳璟怎么说,她都没有回头,眨眼的功夫,已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淳璟看着消失在尽头的人影,长舒了一口气,从袖口里取出那张档案,暴露在空气中的档案上的字迹慢慢氧化,又有新的字显现出来,红色的字,写着初央的年龄,零岁。 这种表示是不是指的胎死腹中?但蹊跷的是,这样的一个人,档案上的记录却是事无巨细,将它每天的行动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在二十岁之前,全是这些介绍,直到他二十一岁的时候遇见了墨未遮,然后于两年后再次被宣布死亡,他的人生到此结束,再没有别的。 耳边突然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淳璟皱了皱眉,将档案收起来,扭头看过去,眼神从未有过的冰冷。 小灯猛地一震,探头探脑地从角落里钻出来,朝淳璟招了招手。 “镜椿公子!是我!” “你?”淳璟皱了皱眉。 “是,”小灯缩着脖子点了点头,“九公子一直在等您。” 淳璟紧拧着眉头,道,“等我干什么?”说着拐进巷子,打算离开。 小灯紧跟在淳璟身后,他必须要让淳璟去见九叠云,没有人会在尝到了鲍鱼海鲜的美味之后,还愿意回去吃粗茶淡饭的。况且因为自己再次被派去添灯油,那些以前的伙伴都嘲笑他,而且很是排挤他,说他是投机分子。 但是人都想往上爬,明明是他们不懂得把握机会! 他现在已经不能再跟那些人一起了,那些没有抱负的人,他不屑与他们为伍。却忘了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他极力地撇清自己与他们的关系,不过是因为自卑,不想承认自己原本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小灯说,“公子您忘了,我们九公子跟您有约。” “不记得了,什么时候的事。”淳璟穿过巷子,走上了朱雀大街。 小灯紧追着不放,“就是一个月前,您最后一次去云良阁,九公子让我给您传了一张字条,说是二更的时候见面的。” “哦!”淳璟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他,恍然地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说完,他便继续往前走,道,“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忘了吧。” “公子,请您一定要去!”小灯突然大胆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着他,央求道。 淳璟停下来,冷冷瞪着他,小灯猛地一抖,缩回了手,头埋得低低的。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眼神不再那么冰冷,他说,“为什么非要我去?今天不是九叠云让你来的吧。” 小灯缩着脖子点了点头,“虽然不是九公子让我来的,但九公子确实一直在等您,这一个月来,他一个人都不见,就把自己关在书馆里。” “那他不得饿死了?”淳璟嗤笑一声,“云良阁是做生意的,一尺雪就不管他?” 小灯说,“大公子一向拿九公子没辙。” “你现在在云良阁里干什么?”淳璟摸了摸鼻子,上下打量着他,皱眉问。 “添灯油。”小灯的头埋得更低了,他咽了一口吐沫,小声道。 “是不是我去了,你就不用再添灯油了?” 小灯猛地抬起头,期待地望着淳璟。 “这可怎么办,我从来不喜欢做慈善。”淳璟微蹙着眉叹了一口气,看着小灯眼中暗下去的光,又笑了笑,“天就要黑了,你该上工了,再不回去,会受罚的吧!” 小灯眼中的光彻底暗了下去,他低下头朝淳璟躬了躬身,转身往云良阁的方向走。 淳璟也不看他,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前,在琴乐的家味面馆儿停了下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进去,面馆儿里的生意并不怎么好,厅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看来是新鲜劲儿过了,她有没有新的东西,不能够推陈出新,自然要被淘汰。 “来碗面。”淳璟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台上的花瓶里的鲜花已经有些干枯,恹恹的。他拧了拧眉,一抬手,那鲜花便恢复了俏丽的模样,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 过了一会儿,先他一步进门的食客已经付钱离开了,厅里只剩下淳璟一个人。 琴乐端着面走了出来,她低着头将碗放下,说了句慢用,转身就走。 淳璟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儿。 “公子请自重!”琴乐甩开手,拧紧了眉回头瞪他。 她的手扬在半空中,被淳璟攥着,她的眉慢慢舒展,眼睛瞪大,“是您呐!” “小姐还记得在下。”淳璟松开了手,轻轻笑了笑,他已经换回了镜椿的脸。 “小姐不敢当,您等等,我再给您准备两个小菜!”琴乐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就往后厨走。 琴乐的手艺不错,动作也很快,她还从柜台下面拎出一坛酒。 “嗯!好酒。”淳璟揭开酒封闻了闻,确实是好酒,浓香四溢,他仰起头看着垂手站着的琴乐,笑道,“小姐对白食客都这么慷慨吗?坐下一起吃吧。” 琴乐轻轻点了点头,弯腰在边上坐下,“我给您倒酒。” “酒就不喝了,今晚我还有约。”淳璟将手盖在杯子上,向她解释,接着又说,“琴乐小姐有心事?我看店里生意不是很好。” 琴乐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点了点头。 淳璟却不再作声了,闷头吃面。 琴乐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担心。”淳璟拭了拭唇,将空碗推到一边,“我既然吃了你的面,作为报答,我一定会帮你的!” 琴乐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惊喜道,“公子也会做饭吗?” “不会。”淳璟耸着肩膀摇了摇头,“不过我会吃!” 他伸出舌头给琴乐看,“它尝过世间最好的美味,我可以把它借给你。” 饶是琴乐见多了奇怪的客人,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 淳璟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卷字迹潦草的书, “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买不起那些珍贵的食材,也不适合做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既然家味,总要有点儿特色。这些都是寻常的菜谱,虽是寻常,味道却不比仙味居的差。你仔细研习,先以送菜的名义上桌,等得到了认同,就可以作为正式的菜品了。” 琴乐翻了几页,抬起头看着淳璟,“这些都是公子记下的吗?” 淳璟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字迹潦草可以忽略。”他舔了舔嘴唇,接着又道,“你要是觉得看不懂,我回去找给人给你誊抄一遍,明天再给你送过来。” “您的大恩,琴乐……”琴乐将菜谱攥在手里,躲过淳璟的手,站起来,屈膝要给他行礼。 淳璟抬手,琴乐的膝盖还没跪下,就被一股力顶了起来,淳璟说,“你不欠我什么,这菜谱就当是还你这两次的面钱了。” “谢谢公子!”琴乐感激道。 淳璟摆了摆手,起身准备离开。 琴乐上前一步,急急地叫住他,“公子!” 淳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微微挑眉。温煦的灯光倾洒,浅浅的呼吸在两人身边浮动,空气中散播着暧昧的分子。 “果然还是要誊抄一遍吧!”淳璟抿了抿唇,轻叹一声,朝琴乐伸出手去。 琴乐摇了摇头,说,“公子若是不忙,我能做一道菜,请您尝尝吗?这菜谱上有一道菜,爹爹小时候常做给我吃。” 淳璟看了看天,时间还有很多,反正他也不知道出了这门能去哪儿晃悠,遂点了点头。 琴乐激动地跳起来,在门上挂上了打烊的牌子。 二更的更声已经敲响,却完完全全湮没在云良阁的热闹里。淳璟从琴乐那儿出来,就沿着静悄悄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朱雀大街往云良阁走,更声敲响的时候,他正好跨进云良阁的大门。 小灯提着灯油低垂着头站在角落里,那里是明亮的烛光照不到的地方。 “你还不上去通报?”一双云靴在他面前停下,巨大的影子从他头顶罩下来。 小灯心里扑通了一声,抬起头看到淳璟那张英俊的脸庞,眼睛倏地瞪大。 淳璟挑着眉毛,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道,“你还等什么?快去!” 小灯提着灯油跑了一段儿,才想起将它放下,就将它藏在暗处的角落里,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上赶!机会不等人! 第九十五章:三更 小灯喜洋洋地垂手站在楼梯口,仰头看着站在二楼走廊的九叠云。 九叠云侧倚着栏杆,懒懒地将手搭在上面,赌气似地斜了淳璟一眼,冷哼了一声,抿了抿唇,道,“你又来这里干什么?” “这个小伙计提醒我,我们有个约定。”淳璟看了一眼小灯,微仰着头笑道。 九叠云不理淳璟,眯着眼睛瞪了小灯一眼,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本公子什么时候让你去找他了?” 小灯忙屈膝跪在楼梯口,低垂着头,低声告罪,“九公子息怒,都是小灯的错。” 九叠云哼了一声,瞪了淳璟一眼,“还杵在下面干什么?”说完,人转身走进了书馆自己的房间。 淳璟拍了拍小灯的肩膀,这小子有前途,即懂得察言观色,又能屈能伸,若是顺利,前途不可限量。淳璟从他身边拾阶而上,到了二楼。 房门虚掩着,九叠云就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圆桌前,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冷冷地瞪了淳璟一眼,竟然背过了身去。 淳璟神圣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他轻轻咳了一声,抿了抿唇,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找我什么事?” 九叠云突然拍案而起,瞪着他吼道,“你不觉得晚了吗?” 淳璟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转身往外面走,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就算他现在走了,那个仆人也不会怎么样了。 “你站住!”九叠云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淳璟就这么走了!他站在淳璟之后指着他的,咬牙道。 在九叠云看不到的地方,淳璟轻轻勾了勾唇,微微偏头。 “你不想知道我找你干什么吗?”九叠云问他。 淳璟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我刚才已经问了,你若想告诉我,我又何必问?况且,时间过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儿晚了。” 九叠云突然跳起来,他瞪着眼睛叫嚣道,“有点儿?你说这话不亏心吗?一个月!你整整晚了一个月!” 刚开始他以为淳璟就是忘了,因为他要告诉他的,是他一直想知道的至关重要的消息。后来听说蕊蕊在四处找他,才知道他是真的莫名失踪了! 淳璟歪了歪头,转过神来看着九叠云,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是晚了,晚一天跟一个月有什么区别吗?” 一样是被他数落,一样是没什么希望了。 九叠云紧咬着牙突然有些气恼,他咬着有些结巴,无奈而痛苦的抱怨起来,伸手指着门口,“我,我凭什么要迁就你!你滚!” 淳璟挑了挑眉,一脚已经跨出了门槛,“告辞。” 不管怎么样都是晚了,他正好在这块地的残基上再建一套新的房子,他略微能够想到,九叠云拿到了很重要的消息,想要通知他,他却一下子消失了这么久,一点儿信儿。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九叠云听着走远的脚步声,一跺脚,拉开门叫道,“你给我回来!” 守在门口的小灯吓了一跳,缩着脖子,为难地怕死地看着九叠云,“九公子,镜椿公子说,他已经滚远了,滚不回来了。” 九叠云眯了眯眼睛,仰头看了一眼,冷声道,“他去楼上了?你去找他!你告诉他,如果他还保有那么一点儿的好奇心,就给我回来!” 淳璟刚走到墨未遮的房门口,就被匆忙寻他的小灯赶上,听了他的话,淳璟微微皱了皱眉,扭头对小茶说,“告诉你们公子,我晚一点再来看他。” 小茶轻轻点头,弓着腰应是。 淳璟再次转回到九叠云的屋子,气场就有点儿变了,前番是他来寻九叠云,这次是九叠云派人来找他,自然是不一样的,他走进去,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在桌边坐下,捡了一颗洗净的红果,慵懒道,“说吧,到底什么事?” 九叠云说,“你为什么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你为什么对所有人都那么温柔,唯独这么凶地对我?” 淳璟仔细想了想,似乎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会儿,他才说,“因为你很特别。” 如果现在有面镜子放在他的面前,他就能看到自己瞬间变化的脸色,他虚掩着唇咳了一声,瞧了一眼外面的小灯,皱眉道,“把门给我带上,谁也不许放进来!” 小灯迟疑了一会儿,试探道,“如果大公子……” “谁也不准放进来!”九叠云突然打断他的话,冰冷道。 …… 九叠云从里间抱着一只木匣子走了出来,他将匣子送到淳璟面前,“你不是一直想到天顶上去看看嘛?我已经找到了方法,所以才约你来的。” 淳璟瞥了一眼匣子,微微皱了皱眉,“你不是说上面谁也不能看吗?” 九叠云挑着眉毛轻哼一声,“所以我废了好大的功夫,结果你不领情,竟然一句都不说,就消失了一个月!” 淳璟有些激动地舔了舔嘴唇,身体微微前倾,手有些颤抖,“真的能上去吗?” 九叠云骄傲地笑了笑,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枝枯萎了的栀子花,它已经变成焦黑色,轻轻一碰就会变成尘埃消失在空气中。 淳璟微愣了一下,指着那匣子里的花,小心翼翼道,“这是……”他不敢大声,担心声波会将花震碎。 “栀子花。”九叠云说。 “再等一会儿,等到三更天的时候,我就带你偷偷溜上去。我也是听人说阁里之所以有的栀子花香都是因为天顶上种满了栀子花的缘故,满屋子的栀子花,那该是什么样的盛况!” “你没进去吗?”淳璟看着匣子里的花,实在想象不出它曾经是怎样的美丽。 九叠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上去。” 淳璟拧起眉头,如果他没有上去,又怎么会有花的标本呢?他决定刨根问底,“那这支……” 九叠云耸了耸肩膀,叹了一口气,有些害怕道,“小遮那儿拿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拿着这支苦花发呆。他要知道我们把花带走了,一定非跟我们拼命才是!”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推开窗子朝外面看了一眼小遮说,“现在才二更一刻,我……” 九叠云眯了眯眼睛,突然有了新的技能,只要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憋了什么样的药,“你要去楼上?!” 淳璟笑着点了点头,摊开手无奈解释,“我对书严重过敏,跟与书有关的东西呆久了,我就会心跳加速,呼吸困难,甚至窒息!所以等时间到了,我再来找你!” 九叠云哼了一声,自然知道淳璟的意思,他拉着淳璟在桌边坐下,笑着说,“不用你看书,我们玩儿个游戏。” 淳璟心里有个不安的想法,他疏忽,“什么?” “根据线索,找真相。”九叠云说。 淳璟全身猛地一震,他清楚九叠云这么说的原因是什么,是单纯的觉得好玩儿,还是他知道了点儿什么呢? “我没时间。”淳璟摇摇头,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他心里有些慌,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九叠云知道自己的目的,就一定会帮忙,但上次在雨箩的结界里,他甚至能为他挡箭,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否则,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淳璟没有再去楼上,也没有回九叠云的书馆,而是坐在一楼的大厅里,他仰面躺在桌子上,一面拎着一只茶壶往嘴里倒茶,一面紧紧盯着上面的天顶,似乎想要将它看出一个窟窿来。 “镜椿公子。”小灯提着一只茶壶走到淳璟身边,恭谨地朝他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 淳璟的眼睛盯着天顶没有挪地方,随意地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不用谢我,我只是来赴约的,只是碰巧帮了你。” 小灯说,“不管公子是碰巧还是专门,小灯都要感谢公子将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 淳璟拧了拧眉,翻身坐起来,在凳子上坐下,看着边上的小灯,轻轻笑了笑,“你以为我帮了你,实际上不过是将你推到的高一点儿的位置,只是你若是不小心,可能会摔得很难看,遍体鳞伤。” “公子喝茶。”小灯抿着嘴角没有再答话,心意要放在心里,挂在嘴上的都不是真感情。 “九叠云这些天在干什么?”淳璟端起小灯倒的茶,轻抿了一口,想要从这儿打开突破口,试探道。 “九公子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淳璟拧着眉,觉得有些蹊跷,九叠云有多动症的根儿,根本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在屋里待上一个月。 “你想知道我干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问我?”九叠云站在楼上冷嘲热讽地打量了一下楼下的人,朝淳璟勾了勾手指,“上来!” 说完冷冷地瞪了小灯一眼。 小灯忙垂首退到一边去,生怕被波及,又去添灯油。 九叠云的嫉妒在云良阁是出了名的,他喜欢的客人,别人绝对不能喜欢,不然他会给人绝交!而如果是仆人,就会被永远踩在脚下了。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天,已经三更了。 第九十六章:镜子里的秘密 黑暗让人窒息,微弱的光让人追随。 狭窄的甬道,呛人的灰尘,呻吟的木板,不见五指的黑。 淳璟紧紧地跟在九叠云的身后,除了脚步声和那透过他的薄裳,透过空气,触碰到他不自觉伸出的手上的温度,他现在什么也感觉不到。 楼下传来的琴瑟之音,鼓乐之声已完全听不见了。 “为什么不拿盏灯上来?”刚刚步入黑暗的时候,他这样问九叠云。 九叠云笑了笑,没有说话。现在想来他那时候笑得真诡异,像是一个存了满肚子坏水儿的阴谋论者。 不知道从哪儿灌进来的风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盘旋,因为看不见一点的光。 九叠云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看着淳璟,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像是宝石一样亮。 淳璟看着那青蓝色的光,抬起的脚褪了回来,紧皱着眉头,心里有些发毛,但他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一点,两点,三点……微弱的光在黑暗中慢慢闪现,到后来,那微弱的光已能照亮周围的所有,虽然只是模糊的轮廓。 那些光点接二连三的闪了起来,最后像是花苞一样绽放开来,微弱的蓝光从每一片花瓣上投射出来,花粉在蓝光中跳跃。 饶是淳璟见多识广,还是被眼前突然的华美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廊道,稍胖一点儿的人都挤不进来。淳璟回头看了看,来时的台阶像是直通冥界的路,风从下面涌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又左右瞧了瞧,自己的肩膀与那墙壁左右两步也也不过一指的空隙,胖一点儿的人绝走不上来。 “走吧。”九叠云看着淳璟脸上变换的表情,有些窃喜,他转过身,继续往前面走。 跟着九叠云的步子,淳璟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这是一个直径五丈的圆形露台,露台上没有间隙地栽种着盛开的栀子花,露台的顶上嵌着圆形的巨大琉璃窗,星光倾泻而下,折射到周围嵌着的镜子上,镜子又进行折射,将这里照得通亮。 “怎么样?这就是我们这儿最神秘的露台。”九叠云摊开双手,自豪地介绍道。 “这些镜子移动过。” 淳璟却表情凝重,他揉了揉鼻子,望着那些镜子,他们本该聚焦在一个地方。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一路上他都被灰尘呛得难受,这里却是干干净净,一丝污垢不洁都看不见,除了他和九叠云的,简直一枚脚印都没有。 淳璟吐了一口浊气,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脚尖儿一点踩在薄薄的花瓣上,挪动墙壁上那些移位的镜子,最后他又请飘飘落在方才的位置,抱着胳膊,静等事态发展。 星光倾泻,折射在镜子上,最后在以圆心为中点画了一个一丈左右的圆形。 “那里该有什么东西。” 淳璟歪着头指着那中间的地方对九叠云说。 “怎么可能呢?没有人淌过的痕迹。” 九叠云往前走了一步,紧贴着最近的一株栀子花,探着头往里面看了看,撇了撇嘴,这么密集,根本没地儿下脚。 淳璟挑了挑眉毛,觉得九叠云的脑袋里盛了糨糊,抬了抬下巴,“你刚才没看到吗?我不就做到了?” 九叠云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那是你有本事!在这儿跟你一样有本事的人可不多!” 他蹲下身来,半趴在地上,想要透过那些花的缝隙往里面看,却被密匝匝的花眯了眼,什么也看不到,他盘腿坐下来,揉了揉眼睛,眼泪流了出来。 “不多,也是有,不是吗?”淳璟蹲下来,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泪汪汪的一双眼睛,微微拧了拧眉,从袖口里抽出一方素帕给他擦了擦,“没什么事儿,花粉进眼睛里了。” 九叠云脸红心跳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喃喃地咕哝道,“那能放什么呢!”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大片花田,沉声道,“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具尸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抿了抿唇,轻踩着花飞跃到那星光照下的地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张着嘴打了一个喷嚏,只有栀子花的味道,别的什么都没有。 花叶下藏着什么? 他拧着眉往下腰,从里面拾起一方青色的罗帕,帕子上绣着一个苏字。 淳璟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他姐姐的帕子! “找到什么了?”九叠云远远地喊他。 淳璟摇了摇头,“没有。” 他将帕子贴胸口放好,翻身落回到九叠云身边。 九叠云远远地只看到他将一方帕子放到怀里,脸腾地一红,欣喜地暗想,“他竟然把它贴身放着!”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淳璟扭头看到九叠云脸上的酡红,担心道。 九叠云摸了摸脸,确实滚烫,他咳了一声,“我看也没什么东西!你说镜子移了地方,这些花科没挪过!要是放了什么东西,不把那些花给压坏了!” 淳璟没有解释,只说,“你说你那朵干枯的栀子花是从墨未遮那儿拿来的?” 九叠云这才想起里自己还偷偷藏了墨未遮的花,慌忙拉住淳璟的袖子,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去帮我偷偷还回去,千万不能他知道啊!” 见淳璟点了头,九叠云这才笑着松开了手。 淳璟望着那束折射的光,问九叠云说,“墨未遮不属于任何一馆,本事超群,那他也懂得术法修行么?” 九叠云噘着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可能,好像没有他不会的,他甚至还会做菜!只是没人吃过。我觉得是言过其实啦!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会,除非他是神!小遮要是神?又怎么会来云良阁?肯定被王上聘为国师了!” 淳璟不理会九叠云的奇思妙想,手托着下巴严肃道,“墨未遮一定来过这里,不然如何会有栀子花?” 九叠云觉得是自己给淳璟灌输了这样错误的观念,又为墨未遮辩解,他说,“它又不是我们云良阁里的特产,可能是从别的地方摘的,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送的,反正多种可能啦!”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你看也看完了,我们回去吧,不然让雪哥逮住,我们就完了!” 离开了天顶,再次回到云良阁雅致的楼里,淳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挣开九叠云的手,“你先回去吧,我去找墨未遮。” 九叠云再次拉住他的手,紧紧攥着,瞪着眼睛央求道,“别呀,你先跟我回房间,帮我把东西还了。” 淳璟将那朵枯萎的栀子花守在袖中,推开了墨未遮的房门。 正在修书的墨未遮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淡淡道,“小九带你到上面去了。” 淳璟微愣了一下,眉头紧拧,“你知道?” 难不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墨未遮将笔放下,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将它卷起来搁到一边的卷筒里,全程没有抬头,一针见血道,“你这一身的栀子花香!我就是不想知道也难呐!” 淳璟抬起胳膊,皱着鼻子嗅了嗅,长舒了一口气,他在墨未遮对面坐下来,严肃地看着他,“你去过上面吗?” 墨未遮挑了挑眉,道,“那里是云良阁的禁区。” “那你怎么会有……”淳璟张嘴就要说那枯萎的花的事,又想起九叠云临行前的话,咬住嘴唇,住了嘴。 墨未遮见他话说一半,忍不住抬起头,“什么?” “没什么。”淳璟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换了一个话题,他说,“你这个百事通,知不知道那上面藏着什么东西?” “不知道。” 淳璟眼睛一眯,突然出手,墨未遮像是没察觉一样,眼看淳璟施的咒就要落在他身上了,墨未遮却微微偏头,好像是侥幸一样地躲开了。 就在淳璟有些懊恼,准备再试的时候,墨未遮突然开了口,他深吸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淳璟说,“你不知道在云良阁是不许动用术法的吗?不要总挑战一尺雪的底线,除了九叠云,他对谁都是一样严谨的,做错了是要受罚的。” 淳璟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他咽了一口吐沫,将话题捡起来,“你懂?” “皮毛而已。”墨未遮耸了耸肩膀。 “那你怎么不说?”淳璟忍不住喊道,说完他又有些后悔抬起手示意墨未遮不必说,只道,“得,是我没问!” 看着坦率的淳璟,墨未遮轻轻笑了笑,放下手里忙的活计,问他,“你为什么对它那么感兴趣呢?” “不为什么,对于不知道的事情,我有种超然的好奇心。”淳璟歪着头跟他打马虎眼,接着又想起一茬儿,“对了,再问问你关于初央的事!” 墨未遮拧了拧眉头,又慢慢松开,“你说,只要我知道。”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我查过户部司的卷宗,初央这个人的年龄一栏写的是零,依照我的理解,应该是落地就死了。可在这个卒字后面却又有一段人生,直到两年前。” “竟然有这事?”墨未遮倏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淳璟。 淳璟怀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他既然说初央除了他,在王城里没什么熟人,那怎么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呢? “这我哪儿知道去?”墨未遮摩挲着下巴,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瞪着眼睛问淳璟,“是冒名顶替,还是死而复生?” 淳璟挑了挑眉,“在这边,什么人有这个能力,能让人死而复生?” “来人!”墨未遮扬声喊了一句,小茶轻轻推开房门,侯在门口,“小茶,你下去叫槲叶公子上来。” 小茶点点头,退了出去。 墨未遮说,“在云良阁,槲叶的医术最好,他或许能帮到你。” 淳璟盯着墨未遮,既然天顶上有姐姐的帕子,那就说明在此之前咸熙确实住在这里,而很可能就是借了那个初央的名字生活在这里的,那墨未遮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第九十七章:美人鱼 淳璟从墨未遮的房间里出来,沿着吊桥一步步往下走,槲叶说,要想起死回生,不止用到千年难筹的草药,还需要高深的灵力术法,迄今为止,真正能做到的就只有王族的御用幻药师——缠草能够做到。 不知不觉间走到二楼,一抬头就到了九叠云的房门,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特别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他抬手去推门,小灯从后面急急跑过来,先一步挡在他前面,笑着说,“镜椿公子,九公子说他不舒服,已经睡了。” 淳璟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转身下楼,离开了云良阁。 他在云良阁的门口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晃啷啷的木牌敲打声在耳边响起,他扭头瞧见九域客栈的招牌,像是看到了避难的港湾。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敢回锦陌的少邻君府,锦陌想要什么样的情感生活是他的自由,他喜欢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他一想起那天晚上锦陌跟一个男人走进独门独户的小院儿,他就觉得心里发毛。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拿起笔,准备理一理思路。 首先,他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最开始在朱雀大街上见到的人影是不是青葵,因为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出现过。 其次,依照红豆的供述,青葵在云良阁出现过。而他在云良阁入口设置的记号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可以确定,青葵确实在王城里,那么咸熙必然也在此地的某个地方。 再者,就是那个雨夜,一个黑影牵动了他设置在云良阁周围所有记号,而从现场遗落的水晶佩确定了那人正是两年前已故的初央,而这个人,身份神秘,又跟墨未遮有着非同寻常的联系。墓里确实有尸体,但无人能确定那具尸体是不是有人使得偷天换日的阴谋。而从户部司找到的卷宗,初央刚出生就夭折了,但后面的日常生活记录清晰,吃喝拉撒都被记录在案,像是一种研究实验。 最后……就是今儿晚上。淳璟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方青色罗帕,看着上面的字,他可以确定这是他姐姐的帕子!而且这上面不曾落灰,甚至没有花粉,就说明遗落在那花丛里的时间不是很久,最多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而能拿到他姐姐帕子的没几个人,所以他断定在云良阁天顶上的人就是咸熙,也只能是他!蕊蕊说知冷的那个莲花池残也留着咸熙的气息!在狼族能够帮咸熙隐藏身份,而能瞒过所有人的,就只能是狼族的王子,储君,知冷了。 可是……那个初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他与这件事本没有关系,只不过是碰巧撞破了他设置的记号?又或者,咸熙真的是顶着他的身份在生活呢? 淳璟抬起头看着被烛光照得昏黄的格子窗,忍不住紧拧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算来算去,还是得去找知冷,只有他才能告诉自己真相。 心里装着事,即便是躺在床上,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睡意,直到天蒙蒙亮,天边现出鱼肚白,淳璟才轻轻翻了个身儿,沉沉地睡着了。 快晌午的时候,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淳璟拧着眉深吸了一口气,伸着脖子朝窗口看了一眼,平常这个时候,云良阁该是安安静静的,今天又是谁在做精吗? 他咬着牙关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受不了,翻身坐了起来。 “也罢!正好去找知冷,打听一下咸熙的消息!”他理了理身上的长衫,抬脚往外走,距离千府的变迁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就是再盘根错节的关系应该也早就让他给剪裁干净了,此时去找他,就算不上打扰了! 除了九域客栈,淳璟沿着狭窄的巷子往知冷的煜烁圣君府走去。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思量片刻,抬手在脸上一抹,换回了本属于自己的那张脸,他抬起手刚要去敲门,却又缩回了手,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太招摇,既然用惯了镜椿这个名字,那就还是用那张脸,反正知冷是知道他的。如此,便又抬手一抹,换回了镜椿的脸。 他抬手叩响门环,一个三尺高的小童拉开大门,从里面探出头来,他扎着包子头,发髻用一根蓝色的流苏系着,流苏下面穿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银铃铛,那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啷啷作响,很是清脆。一张笑脸白白嫩嫩,粉雕玉琢。 小童仰着头上下打量了淳璟一番,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他的脸上,一双猫眼一样瞳眸透着灵气。 小童声音甜美,还是童声,他问,“你找谁?” 淳璟阖上扇子,轻轻笑了笑,弯腰看着他,笑道,“我找煜烁君。” 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门童了。 “有预约吗?”小童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册子,翻到今天的这一页,低头看着上满的记录。 淳璟站直了身子,挑了挑眉,“还要预约?” 小童抬起头看了淳璟一会儿,将册子收了起来,问道,“阁下可是镜椿公子?” 淳璟微微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我要来?” 小童低下头去,将大门打开,躬身站在一边,低眉顺眼地张开一只手,“公子请进。殿下说,若是镜椿公子前来,不必通报。” 知冷真知道他要来找他!想也是,他在狼族就认识知冷一个,不来找他找谁呢! 小童将大门关上,走到前面引路,“公子请随我来。” 淳璟看着前面小小的人儿,想起那近三寸厚的预约册子,问小童说,“煜烁君今天有客人吗?” “公子来之前有。”小童说,“殿下昨晚很晚才回来,这会儿应该还在寝殿。殿下说,若是公子造访,可直接去找他。” 知冷的府邸比之锦陌的府邸要大气,比之千鸣笳的要素雅,这里没有那么多的亭台楼阁,舞榭楼台,修剪的整齐的花草错落有致,让人忍不住驻足流连。 淳璟问,“他一向这么随和吗?” “我随不随和,你不知道吗?”没等小童回话,知冷已经迎了上来,许是下面的人早就去通报了。 小童低着头退站到一边抄知冷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知冷伸手揽住淳璟的肩膀,笑道,“走,我领你到处转转。” 淳璟往下一撤,躲开他的手,颇为严肃地瞪着他,认真道,“我找你有要紧事!不是到你这儿玩儿的。” 知冷一把扣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推着他往前走,边走边小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我还不知道你!这整个大泽都在传,说要论懂得玩乐,青丘的淳璟敢称第一,就没人敢称第二。莫非你是打算娶我狼族的公主?娶公主也好,嫁公主也罢,你到了这儿,就当自己家一样,不用拘谨。” 淳璟挣了一下,没挣开,扭头瞪了知冷一眼,道,“你觉得我像是会拘谨的人吗?” 知冷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宠溺道,“不像!你来狼族这么久,我也没好好招待你,正好这几天闲下来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问,“要不要我带你去羽衣城转转?” 淳璟眼神游移,就是不跟知冷的对上,他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知冷推开一扇门,笑着对淳璟说,“请进吧!” 淳璟探着头往里面看了看,心中有些不安,他舔了舔嘴唇,问,“这是什么地方?” 知冷眼睛一眯,突然出手,在他背上一推,将淳璟推到了门里,接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上了锁,“你送过来的美人,我都帮你好好养着了,有几个确实不错。” “喂!你干什么!你放我出去!”淳璟有些慌了,砰砰地撞门。 “你当我不知道?”知冷倚着小门儿,偏头听着淳璟的叫声,笑道,“你顶着我的脸在外面招摇撞骗,对她们许下承诺,故意让她们来这儿找我!你惹出来的桃花债,你给我解决了!” “你放我出去!她们都是冲你来的!我怎么……” 知冷眉毛一挑,转着手里的钥匙,威胁道,“那好啊,反正我这煜烁圣君府还不至于穷得养不起几个女人,但是你……我一会儿就让人押送你回青丘。” 院内的淳璟突然安静了下来,他转过身去,背倚着小门,看着眼前的房舍,自己酿的苦果只能自己吃了!谁让他那时候不知道知冷跟锦陌两个人的关系呢! “你真的没有一个喜欢的吗?”淳璟咬着牙做最后的挣扎。 知冷一点儿不在意,懒懒道,“我只是帮你代养,你要是喜欢,可以都留着。” 淳璟舔了舔嘴唇,讨价还价道,“我帮你解决了这些,你要答应我几个要求!” 知冷却完全不吃他这套,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指甲,笑着说,“你现在是帮自己解决麻烦,与我无关,你要是不想解决,我没关系。你别试图用术法逃出去,我让人加持了结界,强行运功,你知道后果的!你慢慢儿玩儿,我在书房等你。” “喂!你别走!喂,知冷!我们再商量一下!” 空气中传来淳璟歇斯底里的喊声。 院子里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池中是穿着肚兜亵裤的美人…… 第九十八章:还差个丫鬟 淳璟捂着眼睛倚着门滑落在门边,非礼勿视!知冷没说这些女孩子都泡在水里啊,真是的!他蹲着身子一边弓着腰慢慢往边上挪,一边仰头打量,以确定是不是真的像知冷说的那样,有结界。 他躲到草丛里,一躬身变回原形。 现在到底要怎么做?他就是没事找事儿!早知道这样,他决不这样找麻烦! 天气炎热,女孩子们泡在水里降温,扬起胳膊打水仗,露出细长的双腿,平坦的小腹,雪白的胸脯,精致的锁骨,纤细脖子,和花月一样的容颜。她们身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像是晨露中的花朵。 淳璟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但即便是不知所措,也还是也迎头而上的不是吗?他这样告诉提醒自己。可是双腿就是不听使唤,不敢往前走。 难道要告诉她们,近日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玩笑?现在玩笑完了,她们该谢幕了?他自认为自己挑选的都是些天真单纯的好姑娘,所以更不忍心伤她们!本想让她们过上好生活的,谁知道知冷心肠贼硬,竟然不动心! “小哥哥!”脆如黄莺的嗓音从外面传来。 淳璟的眼睛忽地亮起来,像是听到了天上的仙乐,激动不已,却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以至于出现了幻听,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喉咙干涩,他拧着眉咳了一声,柔声问, “蕊蕊,是你吗?你怎么在这儿?” 他竖着耳朵仔细地听,外面竟然真的有了回应,蕊蕊冷冷地哼了一声,不耐烦道,“不是你昨天求着我跟你一起去户部司查东西的吗?现在不用了?” 淳璟腾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紧紧地抓着门,急切道,“用用用用用!”生怕自己晚了一步,蕊蕊就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那你还不快出来!我忙得很呢!”蕊蕊背倚着墙,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她噘着嘴,哼了一声,抱怨道,“成天到处乱窜就是不沾家!害我在城里城外到处跑,最后还是巷子里那些流浪的黑子带我到这儿来的!” 蕊蕊话音未落,淳璟就使劲儿摇了摇门,外面的门环撞在门当上发出哐哐的响声,惹得他一阵惊慌,他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隐约可见的泳池,压低声音对蕊蕊说,“别废话了!你得帮我!我被知冷困在这儿了,要是不解决了这些姑娘,我出不去!” 蕊蕊拧起眉,转过身来,盯着那小门,“什么姑娘?!” 她只见这外面封着结界,知道淳璟是被困在里面了,想要敲他竹杠,不想里面还有什么姑娘! “你还真逍遥啊!我到处找你,你竟然在这儿寻花问柳!”蕊蕊瞪圆了眼睛,似乎能透过门板看到淳璟。 淳璟听出了蕊蕊话语中的怒气,连连摆手,完全忘记蕊蕊看不到,他急忙解释,已是满头大汗,“不是!是我在来王城的路上给知冷挑的见面礼!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可知冷不喜欢,非要退货!” 蕊蕊想了一会儿,思量着淳璟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最后确定,若是淳璟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她哼了一声,背倚着墙,冷冷道,“你自作自受!你是想看知冷狼狈的模样吧!” 淳璟趴在门上仔细听着蕊蕊的呼吸,来确定蕊蕊的情绪,蕊蕊现在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他说,“我就是跟他开个玩笑!谁知道……” 蕊蕊接过他的话茬儿,冷嘲热讽道,“谁知道玩笑开大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淳璟有些跳脚,心里暗道能不能先办正事儿,等他出去了再聊,可他又不能这样催蕊蕊,他记得又一次有人求蕊蕊救命,蕊蕊做事向来有她的时间轴,配起药来不慌不忙的,可那边人等着救命呢,就忍不住催她,蕊蕊一生气,将药少下了一半,现在那人还在床上躺着呢!不死不活,陷入了休眠期。 淳璟不敢去催,却又忍不住,只道,“哎呦,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对女孩子是真的没办法!” 蕊蕊得意地笑了两声,抱着胳膊,挑着眉毛,摇头晃脑地娇蛮道,“那你求我呀!” 若是平时,淳璟或许还会推脱,找借口,但此时他已顾不得许多,在蕊蕊话音刚落的瞬间,诚恳道, “我求你!” 见淳璟这么爽快,蕊蕊倒是有些愣,暗想看来他是真的被逼急了!这样正好,她这次竹杠一定要敲得他心甘情愿! 蕊蕊深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好,“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拜托了,我就给你指条明路。里面有几个姑娘?” 淳璟往后看了一眼,忙扭过头来,缩着脖子打了一个寒颤,结结巴巴道,“不……不知道!” 蕊蕊歪了歪头,不知道这又什么不好回答的,让淳璟这么紧张,竟然都结巴了,她盯着门,拧起眉头,“不知道?你不就在里面吗?” 淳璟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吐沫,舔了舔干得翘皮儿的嘴唇,声音低低的像是蚊子在哼哼,他说,“她们都泡在水里。” “……”蕊蕊的耳朵猛地动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她直着脖子,动了动唇,试探道,“没穿衣服?” “差……差不多。”淳璟嚅嗫着点了点头,一瞬间脸羞得通红。 蕊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手抵着唇咳了一声,把喉咙里的粘液咽下去,才正色道,“那我换个问法,你给知冷找了几个?” “呃……六……七……七……七八个吧!”淳璟现在整个脑袋都是懵的,哪儿还记得自己给知冷找了几个!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他恐怕也记不得了,不是因为太多了,而是他根本就没留心,只想着给知冷找点儿麻烦,让他知道自己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我忘了。” 他缩着脖子,不知道蕊蕊会不会爆发。 蕊蕊笑了笑,倒是意外地没说什么,不记得说明不挂心,她笑着讽刺了他一句,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现在放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你自己惹的,她们既然是百里挑一的姑娘,应该很合你的心意,你把她们收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怎么行!”淳璟跳起来,全身都在抗拒,声音不自觉地高了八度。 蕊蕊眯着眼睛笑了笑,上钩了! 她说,“那就是第二了,我帮你把她们打发了。” “好!”淳璟早就有这个打算,现在听到蕊蕊说出来,简直是兴奋到了极点!蕊蕊处理事情向来是很有效率! 听到淳璟声音里难掩的兴奋,蕊蕊挑了挑眉,接着道, “想我帮忙,可以但我有条件。” “没问题!只要不卖身,我都答应你!” 为了让蕊蕊帮忙,淳璟也是拼了,在他看来,什么要求都是小意思,只要不要剥夺了他的自由! 蕊蕊抬手按在门上,一门之隔,就是淳璟的手,蕊蕊说,“我的要求很简单,从今往后,你到哪儿我就在哪儿,你要再想甩掉我,就问问老天答应不答应!” 感觉到掌心热热的,淳璟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扯着嗓子怒冲冲地吼了一声,“白蕊蕊!” “嗯?”蕊蕊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手,差一点儿就定了契约了,她不着急,到最后淳璟一定会答应的,她懒懒地应了淳璟一声。 听到蕊蕊的声音,淳璟猛地平静了下来,他喉结上下滚动,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强压下心中的惊恐不安,扯着嘴角牵强地笑了笑,接着道, “那……那多不方便,容易引起误会!日后你要是有了男朋友……” 不等他说完,蕊蕊就截获了他的话头,直接道,“既然如此,我走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淳璟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忙上前两步,抓住小门,“诶诶诶!你这是趁火打劫!” 蕊蕊狡猾地笑了笑,停下来回头看着小门,眉毛一挑,坦然道,“是又怎样?你应还是不应?” 淳璟咬着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叫道,“我应,我应我应!” 蕊蕊满足地笑了笑,推门进来。 淳璟看着她,瞪大了眼睛,“门没锁吗?” “没有啊。”蕊蕊耸了耸肩膀,点了点头。 淳璟忽然觉得自己上当了,跑过去,用力往后拉门,不开,才稍稍心安,至少不算上了蕊蕊的当。 蕊蕊看着淳璟泄劲儿的模样,歪着头想了一下,严肃地对淳璟说,“可能在问题解决之前,只能进,不能出。” “那你就快点儿!要怎么做?”淳璟转过神来,背倚着门,看着蕊蕊那张笑脸,长叹一声,自己这次是栽了。 蕊蕊抱着胳膊,扭头望着泳池里的姑娘们,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若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不让她们待在这儿,她们就没理由待了!” 她掐指念诀,摇身一变,换了衣裳发式,将自己装扮一新,显得雍容高贵。她转身看了淳璟一眼,说,“我还差一个丫鬟。” 第九十九章:以血养花 温熏的风吹起蕊蕊的彩衣,她双手交叠在小腹扭动腰肢,姿态曼妙地穿过垂下的紫色藤蔓,优雅地站在池边的阳光下。 一个长相清秀的丫鬟站在她身后,她梳着双髻,发髻上绾着系着金色流苏的红色琉璃球。她比蕊蕊高处一头,她微垂着眼睑,将油纸伞撑在蕊蕊头上,为她遮住炙热的太阳。 蕊蕊回头看了那丫鬟一眼,抿着嘴笑了笑,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 丫鬟微僵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声,蹙着眉央求道,“拜托了。” 这丫鬟的一抬眼跟淳璟有九分相似,才知道锦陌当时对淳璟易容术的判断并非空穴来风。 蕊蕊抿着唇笑了笑,扭头看着水池里玩闹嬉戏的女孩子们,高抬起下巴,眼睛微微眯了眯,不屑地冷声道, “你们就是殿下说的那些女人?” 水中的红粉佳人皆是一愣,扭过头来看着蕊蕊。 盛装打扮的蕊蕊高贵优雅,加上那傲视天下的架势,让那些女孩子慌了神儿。 蕊蕊坐在亭子的边缘,堪堪躲在阴影里,再往前挪半步就会被太阳晒到。亭中的四角都堆着冰盆,风吹着两边的帷幔,带动凉气在亭子里盘旋,夏天的燥热被阻隔在外。 那些女孩子们已经穿好了衣裳站在亭子外的太阳下,汗水混着油脂从她们身上渗出来,汗水黏湿了她们的衣裳,薄薄的夏衫贴在身上,透出玲珑有致的身材,鬓角的碎发沾在脸上,粘嗒嗒的,看起来很狼狈。 淳璟给蕊蕊沏了杯茶。 蕊蕊将茶捧在手心,轻轻转动茶杯,茶叶在水中悬空,澄碧的茶汤飘出浓香。 外面的那些姑娘热得艰难地吞咽着吐沫,她们已经晒得严重脱水了,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有人站了出来,那是一个生着瓜子脸,眼睛细长,眼角上挑的女孩子,淳璟不记得她的名字,只是这张脸……好像是玉露春风院的姑娘。 那姑娘上前一步,微微福了福身,抿了抿唇,道,“小女子名黛,请问您是……” 蕊蕊抬起眼皮高傲地瞥了她一眼,低头抿了口茶,慵懒道, “凭你们还没资格知道本宫是谁!这儿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别给本宫找麻烦。” 名黛僵了一下,忙低下头去。 名黛怕蕊蕊,总有人不怕的,或者不该用怕这个词,只是利益当前,人的胆子总是格外的大,绣箭说, “我们是殿下邀请来的,谁也不能赶我们走!我们要见殿下。” 那人的话音刚落,下面的人就随声附和道,“就是!我们要见殿下。” 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辛苦得来的好日子。 淳璟抬眸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她!绣箭,他就是因为她才有了给知冷送美人这个主意的。他那时候就吃了绣箭的亏,所以想着要让知冷也尝尝那滋味儿! 他低下头在蕊蕊耳边低语道,“这个人不好对付。” 蕊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带头跟她叫嚣的人。她眼中噙着笑,却异常冰冷,好像周围的温度瞬间降到了零下,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包括站在蕊蕊身后的淳璟。 噪杂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除了带头的绣箭咬着牙不肯低头,所有人都垂下了头。 在蕊蕊眼里从没有不好对付的人,一味药下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听话,只不过这是淳璟惹的麻烦,总要先礼后兵。 等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蕊蕊才将茶杯递给淳璟,掸了掸膝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慢慢站了起来,她走到绣箭面前,伸手卡住她倔强的小脸儿冷冷笑了笑,讽刺道, “在这儿住了两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凭什么?这张脸吗?!” 蕊蕊甩开她的脸,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将帕子丢在地上,坐回到凳子上。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引起一阵骚乱,名黛和那些女孩子瞪大了眼睛指着绣箭的脸,惊惶失措地叫道,“你……你的脸!” 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哭了,更有甚者,眼睛一翻,干脆昏了过去。 “怎么了?”绣箭心里有些慌,她捧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名黛她们在说什么,直到有一个女孩子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镜子举到她面前,接着一声尖叫传出十里。 就算绣箭胆子再大,也是一个女人,女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而她现在,一张脸以鼻子的中轴线为界左右分开,一面漆黑,一面煞白,黑的那面还在不停地冒着红色的疙瘩,疙瘩破裂,往外淌着脓水,而被脓水溅到的地方开始溃烂;白的那面似有什么东西在爬,凭空生出一条一条高岗,而且迅速蔓延,往脖子上延伸。 那模样就是淳璟看着也忍不住心惊,所以他别过脸去,不去看绣箭的那副惨状。 绣箭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脸,出乎意料地没有晕过去。 蕊蕊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为镇定的一个,确实,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只不过对付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这点儿手段已经足够。 蕊蕊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姑娘们,低头打量自己指甲上的蔻丹,漫不经心地给了他们另外一条明路,她说,“你们如果不想走,非要待在这里,也可以。” 听蕊蕊这么说,那些女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含期待地看着她,在这儿的日子这是她们出世以来,最幸福的日子了,她们实在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看到所有人眼中闪亮的期待的目光,蕊蕊眯着眼睛笑了笑,她扭头望着不远处盛开的花,单手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认真道,“听说用血肉种出来的花极美。本宫可以恩准你们长长久久地住在这里。” 坐在地上的绣箭突然扭过头去,她的一张扭曲的脸很是可怖,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透亮,她咬着牙,“你!你不敢!” 蕊蕊扭头看着绣箭,微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敢说! 如果是她的脸毁了,她一定将那个毁了她脸的人薄皮抽筋,把剩下的烂肉喂蛆虫,然后用尽天下的珍稀良药将脸养得比先前还要嫩! 她盯着绣箭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看来是个不错的试验品!她翘起二郎腿,单手托着下巴,支着脑袋,眯着眼睛轻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本宫不敢的事!你想试试吗?只要我想,碾死你们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绣箭的肚子突然像是气球一样胀了起来,她甚至无法坐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汗水如雨一般淌下,她咬紧牙关,痛苦地闭着眼睛,她艰难地拧着脖子看了蕊蕊一眼,哑着嗓子叫道,“我的肚子!你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往后退,不敢靠近绣箭。 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沙漏,慢慢走到绣箭面前,将沙漏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绣箭扯住他的胳膊,指甲陷入到了他的肉里,她歇斯底里,艰难道,“这是什么?!你什么意思?!” 淳璟掰开她的手,站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周围观望的姑娘,提醒道,“等沙漏完,蛊虫就会破腹而出,到时候,你们中无人能幸免。” 淳璟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个人紧紧相依,往后又退了几步。 剧痛侵蚀着绣箭的神经,她的脸已经溃烂地无法正视,肚子也鼓得没办法再坐着,只能四脚朝天地躺着。 “我走!饶了我吧,我走!” 眼泪淌下来,绣箭的眼泪还是淌了下来,她到底是个女孩子。 蕊蕊看着她很是失望的样子,扭头问那些女孩子,“你们呢?” “我……我们也走!”几乎没有迟疑地,所有人都重重地点头,生怕说晚了,被蕊蕊下毒。 蕊蕊拍了拍手,慢慢站了起来,一副为难的模样,“早知如此,何必呢!小豆子,给她们盘缠,别让人说我们煜烁圣君府亏待客人。” 出了小院的木门,淳璟忍不住朝蕊蕊深处大拇指。 蕊蕊哼了一声,打落他的手,换回一身嫩黄色的长裙,敲着背,痛苦道,“累死我了!事情解决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淳璟讪讪笑了笑,扯了扯嘴角,“呃……嗯。”忍不住嘟囔道,“早知道这么简单,我也可以。” 他想起绣箭的脸,微微皱了皱眉,担心道,“那个女孩子的脸……不会有问题吧。” 蕊蕊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不过是让她吃点儿苦头,早在下药的时候,就给了她解药了,过了今天晚上,保证她的脸比先前的还要好!也算是她帮我试药的补偿吧!现在去户部司吧!我明天还有事。” “在那之前,还要去找知冷问点儿事。”淳璟停下来,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蕊蕊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我刚帮了你,你就要甩掉我!” 淳璟连连摆手,苦哈哈地笑了笑,果然,以后就更麻烦了! 第一百章:受邀同居 蕊蕊抱着淳璟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什么也不肯自己一个人去户部司。淳璟走在前面,紧拧着眉头,心里惴惴不安,有些事情还不能让蕊蕊知道,她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烦。 已经不能再往前走,淳璟停了下来。 蕊蕊歪着头,扬着下巴望着他,笑道,“不走了?那我们去户部司。” “你先去。”淳璟转身看着她,“我问完了,马上就去。” “你这么着急让我离开,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淳璟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是。”这么说虽然有风险,但不这么说,蕊蕊一定会顺着杆儿往上爬的。他举起右手,“我可以起誓,” 蕊蕊松开淳璟的胳膊,挑着眉毛打量着他,“你打算怎么跟他谈?” 而她这放手的动作让淳璟看到了希望,他说,“开诚布公,我打算跟知冷坦诚布公地谈一谈。” 蕊蕊看着淳璟有些天真的眼神儿,撇着嘴歪了歪头,摊开一只手,觉得这么做只是无用功,她问他,“你觉得他会跟你说实话吗?” 淳璟拧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下定了决心,紧攥着拳头,严肃道,“不管说不说实话,我都要问!” 前番引他进来的小童引他到推杯亭。 亭外种着木叶森森的古树,遮蔽了炙热的阳光,只有稀疏的光斑打在地上。 “来,喝杯酒,压压惊。”知冷给淳璟倒了杯酒,沁凉的酒一入杯,杯子的外壁就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淳璟推开面前的酒杯,直奔主题,“大战之后,你见过咸熙吗?” 知冷抬头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将酒壶放下,点了点头,“见过。” “什么时候?”听知冷这么说,他的眼睛倏地瞪大,虽然跟预想的一样,但还是很激动。 知冷执杯轻轻摇晃,低头嗅着杯中渗出的醇香,“他受重伤的时候。” “受重伤?”淳璟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不安,不会是重伤不治,怎么样了吧! 知冷手一翻,将杯中的酒悉数倒在地上,水石碰撞的声音透着粉身碎骨的决然。知冷将杯子搁回到桌上,抬头看着淳璟,“不错,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危在旦夕。” “他怎么……” “怎么不说?”知冷冷冷地笑了一声,略有些苦涩,他说,“你姐姐一直在怨他,他说了有什么用?博得你姐姐同情?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么!” 淳璟抿了抿唇,厉声为苏飞鸢辩解,“姐姐只是恼他骗她!” 知冷笑了笑,不去置评,也不在意,他道,“这些你不用跟我说。左右跟我没什么关系,该听的人不在这里,该说的人也不在这里,我们两个说什么都是白搭。” 他站起来走到林深处去,给树下喜阴的花丛浇水。 淳璟抿了抿唇,跟了上去,他听出知冷话中的讽刺,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下去,“之后呢?他去了哪里?” 知冷将水往空中一洒,扭头笑看着淳璟,“你不是知道吗?不然也不会来狼族。” 淳璟抿着嘴唇盯着知冷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把他藏哪儿了?” “我确实收留了他一段时间,也为他感到不值跟你姐姐说漏了嘴,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姐姐竟一次都没想过找他。后来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知冷抿着唇笑了笑,将瓢丢进水桶里,拿起一边的剪刀,修剪枯萎的花枝,看起来很是熟练。 淳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心里有些怀疑,问出了心里的疑问,“真的?” “你若不信,大可以不来问我。” 知冷握着剪刀转身看着他,唇角挂着属于长者的温柔的笑意,带着一种莫名的宠溺。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剪刀,嗤笑一声,他伸手接过那把剪刀,弯腰剪下了几朵开到极致的花朵,低头嗅了嗅,“不介意吧!” 知冷笑着摇了摇头,“不介意。即便是介意,也不能让你把它插回去。” 淳璟将剪刀放到架子上,扭头对知冷说,“你知道初央吗?” 知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诧异,是最正常不过的神情,他笑着问淳璟,“你新交的朋友?这花不会就是送给她的吧!” 淳璟看了看手里的花,觉得有点儿挖坑自己跳的意思,忙摆了摆手,嗤了一声,“什么呀!我是想问,你们狼族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性实验?” “谁说的?”知冷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蹙眉,不知道他的话打哪儿听来的。 淳璟眯着眼睛质问道,“你不知道?” 知冷的脸色有所缓和,很是严肃认真地对淳璟说,“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若真有其事,也必然是狼族的秘密。” “真不说!”淳璟眯着眼睛上前一步,与知冷的鼻尖儿只有一寸之隔。 “是真不知道。也真不能说。”知冷无奈地苦笑一声,认真道。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管知冷的话是真是假,都选择暂时相信他,然后去查找证据,揭穿他的谎言。 知冷看着往外走的淳璟,笑道,“从今天起,就住我这儿吧。是不是在锦陌府上住得不习惯?” “不必了!我有地方住。”淳璟脚步未停,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笑着提议,“你不如给我些钱呐!你们这儿的消费可不低呀!” “你天天去仙味居,再多钱也不够你花。”知冷苦笑一声,给了一个更有诱惑力的理由,“我这儿的掌厨不比仙味居的差。” 一句话像是一个绳套一声拴住了淳璟的脚,他脚步微顿,回头盯着知冷看了一会儿,啪地一声打开扇子,笑眯眯地点点头,“我考虑一下。” 离开煜烁圣君府,淳璟急急忙忙往户部司赶。 可能是封鸣一早吩咐过了,也可能是看他昨天来过,守在外面的侍卫并没有拦他,直接放他进去了。 “来了,累死我了。” 角落里传来蕊蕊瓮里瓮气的声音,她盘腿坐在地上,背倚着书架,周围摆了一圈儿的卷宗册子,她抬起头看了淳璟一眼,撇着嘴苦巴巴地望着他。 淳璟皱了皱鼻子,空气里除了潮湿和腐朽的空气,还有一股清新的甜香,她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淳璟,“你又去云良阁了?” “没有啊。”淳璟挑了挑眉,不知道蕊蕊从哪儿看出来的。 “那你身上怎么会有云良阁的栀子花香!”蕊蕊越说越气,她不是气淳璟去,而是气他对她撒谎,她跳起来就往外面走,赌气道,“我在这儿累死累活地帮你查资料,你倒好!背着我出去鬼混!本小姐再也不管你的破事儿了!” 等蕊蕊从身边走过,淳璟才将地上的书一本本捡起来,“那你先回去休息吧。” 蕊蕊却停了下来,蹬蹬蹬跺着脚走了回来,她伸手从淳璟手里抢过出,猛地往他身上一推,淳璟一个不稳,坐在了地上,蕊蕊看着她忍住笑意,哼了一声,坐下来继续翻书,“你是巴不得我走!我偏不!” 淳璟抿着嘴唇轻叹了一声,蕊蕊总是这样,让她做的她偏不做,不让她做的,她就偏偏要给你对着干! 针对初央,淳璟专门进行了查阅,确实有别的跟初央一样情况的人,零岁而亡,后面生活继续,只不过初央是唯一的一个已故的,那这是不是就说明真的有一个实验……需要用新生儿进行研究…… 淳璟仔细对比了那些人的户籍资料,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相似听,日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共同点。 真是!淳璟咬着牙叹了一口气,难道一直以来他查找的方向就是错的吗?初央真的跟咸熙没有关系?可他出现地太巧了! 在你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走得飞快,刚夕阳从西面的窗户照进来的时候,也代表着淳璟一天工作的结束。 “封鸣大人走了吗?”出门的时候,淳璟问守在门口的侍卫。他觉得与其这么漫无目的地查找,不如找封鸣问来得方便简单。 侍卫说封鸣早早地就离开了。 蕊蕊跟淳璟并肩走在路上,望着淳璟紧拧着眉的侧脸,“你是想直接问他吗?我查了狼族与狐族大战以来的人口流动,流动性太大,根本无从查起。这条路行不通。知冷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咸熙在痊愈之后离开了,他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可信吗?” 淳璟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他请我到他府上去住。” “他主动提出的?那是不是在暗示你他问心无愧呢?不管怎样,可以去看看,查起来也更方便。”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真的知道,一定会露出破绽。” 他停下来扭头对蕊蕊说,“我要去云良阁。” “一起啊!我正好也要去找槲叶。” “你们关系发展得不错啊!”淳璟打趣道。 “他对药理的研究虽然很偏,却很有意思。”蕊蕊皱了皱眉,想起槲叶那些奇怪的医理,有些虽然很险,但他能精确地把握好度。 “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不容易,可以好好发展一下。” “发展什么?”蕊蕊伸手拉住淳璟的衣襟,将他的头拉低了,眯着眼睛瞪着他。 淳璟讪讪笑了笑说,“刚才在户部司,你怎么会以为我从云良阁过去的呢?” 第一百零一章:开花 蕊蕊突然转身拉住淳璟衣襟将他推到墙角,微踮着脚尖儿,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才勉强按住了淳璟的手。 淳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心跳加速,感觉到她的柔软,别过脸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这是要被调戏么? 蕊蕊眯着眼睛笑了笑,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她低头埋在淳璟的颈间轻轻嗅了嗅,一张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啊!”一声尖叫,淳璟用力推开蕊蕊,捂着脖子,摊开手看了看,没有流血。他指着蕊蕊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蹦出几个字,“你……你……你有病啊你!” “这是惩罚!”蕊蕊霸气地抹了一下唇,眯着眼睛坏笑着大量了淳璟一眼,道,“因为你身上有栀子花的香味儿。” 说完不理会淳璟,转身往前走,心里暗暗偷笑,她想这么做已经想了好久了。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感恩蕊蕊没做更过分的动作,他抹了抹脖子,又歪着头蹭了蹭,这才跟上蕊蕊的步子,“知冷府上也种着栀子花。” 蕊蕊又猛地停下,淳璟全身一颤,往后退了两步,摆起架势不打算让她袭击自己第二次。 蕊蕊咬牙瞪着他,“你不信我!” “怎么会!”淳璟站直了呵呵笑了笑。 “看来还是咬地轻!”蕊蕊一口银牙咬地嘎吱嘎吱响,眯了眯眼睛盯着淳璟的脖子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前走,指着自己的鼻子认真道,“我鼻子很灵的!即便是一样的花,也会因为土质、水质以及空气的不同而造成花香的不同,但你身上的明明跟云良阁的一模一样!知冷一定与云良阁有着某种关系。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淳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蕊蕊白了淳璟一眼,觉得他做起事来总是没什么计划,好像全凭感觉在走,忍不住道,“不管有没有道理,只要你住进了煜烁圣君府,总能发现端倪的吧!”她回头看到一脸懵懂的淳璟,叹了一口气,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放任你一个人不行的吧!放心吧,虽然我也很忙,但还是会帮你盯着的!” 被蕊蕊挽住的瞬间,淳璟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看蕊蕊没有恶意,这才放下心来,任由她挽着,虽然蕊蕊的话不怎么好听,但听在心里还是暖暖的。 人果然要相互依靠才能取暖。 虽然这个时候实在有些热…… 淳璟按住蕊蕊的手,抽出胳膊,尴尬地笑了笑,看到蕊蕊瞪圆的眼睛,忙笑着解释,“太热了,天太热了!” 夕阳西下,玫瑰色的阳光从巷子的西头倾泻而下,让一切都弥漫在浪漫之下。 只是太过沉寂,街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九域客栈的店小二坐在门口,摇晃着二郎腿端着一碟子点心吃得正欢,看见淳璟,忙把盘子搁在凳子上,快跑着拦住淳璟,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嘴上的点心屑,探着头朝淳璟笑了笑,道,“公子您来了,楼上的房间给您留着呢!您请啊!” “你常在这儿留宿吗?”蕊蕊抱着胳膊,微仰着头,挑着眉毛上下打量了一眼淳璟,撇嘴道。 淳璟拧着眉嘶了一声,往周围看了一眼,“今天怎么这么冷清。” “嗐,还不是云良阁!”店小二叹了一口气,拧着身子指了指云良阁的大门,“今天歇业。” 蕊蕊挑了挑眉,走到云良阁的大门口,托着下巴看着上头的牌匾,不解地扭头问淳璟,“这种地方不都是一年开一年,从没休息的时候吗?”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确实,尤其是到节假日,就更不可能休息了!所以他将目光移向了挡住自己去路的店小二。 店小二却不吃他这套,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挑着眉毛,歪头问,“公子真不来我们客栈?那再见!”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端起碟子继续吃点心,瞧着淳璟。 “这世道,就是无利不起早啊!”蕊蕊嗤笑一声,朝淳璟笑了笑,上前叩门。 淳璟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走上前去。 大门被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一双眼睛从门缝间透出来,看到淳璟,门被拉开了一下,守在门后的是云良阁门口常驻的侍卫。 他朝淳璟点了点头,“镜椿公子。” “今天闭馆休息吗?怎么不开门?” “阁里出了点儿麻烦,镜椿公子还是改日再来吧。” 话音一落,侍卫就将门关上,被淳璟伸手抵住,他微蹙着眉,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怎么回事?” “我来说吧!”后面小灯拍了拍侍卫的胳膊,扶住门,他朝淳璟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公子,您还是尽快离开吧!这是九公子早先交代的。若是让大公子看见你,一定会迁怒于你的!” “你又惹麻烦了?”蕊蕊仰头看了淳璟一眼,笑着打趣道。 淳璟瞪了她一眼,按住她的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小灯,“出什么事了?” 小灯从门内挤出来,朝后面的侍卫摆了摆手,“昨天您不是跟九公子见面了嘛!之后九公子说不舒服早早地休息了,今早起来,眼睛就出了问题了。所以,你还是不要进去了!” “眼睛?”淳璟拧了拧眉,不太明白他说得能严重到什么地步。况且昨天也没听九叠云说哪里不舒服啊。 “反正您别进去了!”小灯不愿意再解释,推开门挤了进去。 “槲叶在吗?”蕊蕊伸出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抵住了门,歪着头笑问小灯。 “槲叶公子……”小灯抿了抿唇,“他不在。” 蕊蕊手指用力,轻轻推开了门,抬起左手打了一个响指,守在门口的侍卫和小灯僵在原地,被完全定住。蕊蕊轻轻笑了笑,朝淳璟招了招手,两个人捏了隐身诀,从门缝挤了进去,等上了二楼后,蕊蕊才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响指,小灯和侍卫回过神儿来,愣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有些断片儿,接着关上了门。 二楼,九叠云的房门半掩着,蕊蕊跟淳璟对视一样,轻轻推门进去,吱呀的响声惊动了守在床边的一尺雪,他拧了拧眉,起身走到门口,出门吩咐外面的人准备好饭食。 床上挂着墨绿的幔帐,蕊蕊借着一尺雪外出的空闲,掀开帷幔,九叠云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锦被,双手交叠在腹部,他紧闭着双眼,沉沉睡着。 蕊蕊皱了皱鼻子,微微挑眉,抬手掀开九叠云的眼皮,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收回了手,她站起来托着下巴愣了一会儿,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深吸了一口气,拉着淳璟走了出去。 刚才那一眼,淳璟没有看清楚,被蕊蕊这么没头没脑地拖出去,有些无奈。 出了门,蕊蕊拉着淳璟上了三楼,踩在摇摇晃晃的吊桥上,淳璟挣脱蕊蕊的手,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蕊蕊停下来,背倚着吊桥的吊绳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方才拧起的眉头,到现在都没有解开,“他的眼睛里生了一朵花。” “嗯?”淳璟愣了愣,没太听清,也不大懂蕊蕊话中的意思。 “一株栀子在他眼睛里扎了根,若是不能根除,它便会占据他的正具身体,成了那花的肥料。” 淳璟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不自觉拧紧了眉头,“一朵花怎么能夺取人的意识身体呢?” “寄生。”蕊蕊拧了拧眉,“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所以现在要去找槲叶!” 淳璟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轻轻搭在蕊蕊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你去吧。” “你很看重他?”蕊蕊走到吊桥的尽头,突然回过头来,背着手问淳璟。 淳璟想了一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是。所以,就拜托你了!” “很少你见对一个人这么认同。”蕊蕊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拧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她轻轻笑了笑,“好吧!看在你没有骗我的份儿上,我会尽力的!” 淳璟转身下楼,回到九叠云的门前,掐指化作一缕白烟穿透木门,走进了房间。 感觉到一阵清风从鬓边划过,一尺雪微微皱了皱眉,朝着淳璟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微微皱眉,开口道,“你来了?” 淳璟将目光从幔帐上调回,落在一尺雪身上,他抿着唇歪了歪头,他能看到自己吗? 一尺雪轻叹一声,望着床上的九叠云,对淳璟说,“我警告过你许多次,必要再纠缠小九!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呢?他是个天真的孩子,为了帮你,一次次将自己置于险境,你可曾为此有过一丝的愧疚?你与他来往,不过是利用他罢了!如今他已是生命垂危,对你没什么用了,所以,我拜托你,别再来打搅他了!” 淳璟抿了抿唇,他确实存了那样的心思,但他也是真心与九叠云做朋友的。只不过自己的八字不太好,注定孤苦一生。他摊开手,掌心现出一只小小的结界,结界里是一束新鲜的带着露水的鲜花。 睡梦中的九叠云嗅到淡淡的香气,沉睡的意识悠悠转醒,想要说话,却无法开口。 第一百零二章:抽丝剥茧 夜色绮靡,光晕斑斓,以往喧嚣热闹的云良阁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安静,安静地像是蒙着面纱的高贵的仕女。 这样的安静让人感动地想哭。 淳璟在吊桥上站了一会儿,望着下面的华灯异彩,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就像是小时候跟姐姐去看花灯,满城的灯火将黑暗点缀地辉煌如宫殿。他的眼睛被下面的光灼伤,眼眶中湿漉漉的,睫毛被打湿。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脚尖轻点,落在墨未遮的房门口。 “你是来看小九的吧?” 他的手刚搭在门环上,人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墨未遮含笑打趣的声音。 淳璟微愣了一下,半晌才意识到墨未遮是在跟他说话,他轻叹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一脸无奈和抱怨。 他说,“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他低着头撩起自己的袍,拉开衣领往里面瞧了瞧,开玩笑道,“你在我身上安装了什么随时掌握我行踪的东西吗?” 他解开腰带,将衣服理好,啪地一下打开手里的骨扇,在圆桌边坐下,看着墨未遮窄窄的脸上那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睛,从那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墨未遮轻轻笑了笑,抬手沏了杯茶,推到淳璟手边,笑着赞他, “你也真敢来,如果九叠云这次有个三长两短,一尺雪是不会放过你的!他护九叠云的程度就跟狼护崽儿一样。” 淳璟撇着嘴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低头呷了一口茶,后味儿甜甜的,像是伪装成糖果的毒药,他将茶杯放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你是想说,我如果放聪明一点儿,就不该一次次招惹九叠云是吗?他生病跟我又没关系!又不是我求着他带我上去的,谁能想到他会在自己的地盘儿中招儿啊!” 淳璟说完避开墨未遮含笑的眼神,猛摇着扇子走到窗边,轰地一下打开了窗户,他这么说确实有些太不知好歹了,所以他有些心虚,脸有些红,身上有些燥。好在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挡住了自己身体上无法掩饰的不自然。 在遇到自己之前,九叠云一定不像最近这样经常倒霉!淳璟知道,九叠云够朋友,虽然有时候很鲁莽,确是真心实意地待他的。 墨未遮看着淳璟逃也似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并不做评价。 被冷风吹得有些清醒的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将全身的烦躁压下去,背倚着窗栏,扭头对墨未遮说, “如果事情真的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进,不仅失去了许多乐趣,也不会有那么多必须即时应对的麻烦挑战。人活到一定年纪的时候,就只有在接受那些挑战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墨未遮被淳璟的一番话戳中笑点,盯着淳璟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手指着淳璟将他从上到下好好打量了一番,道,“我看你还没有活到那样的地步。毛都没长齐呢,瞎说什么大实话?” 桌上,插在银质烛台上的红烛上头的橘黄色火苗猛地晃了一下,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忽地一下,将烛火熄灭,突然的黑暗,让谈话停了下来,只有墨未遮还未调整好的呼吸在呼哧呼哧地响。 眼睛慢慢适应,星光从窗外洒进来。 淳璟一条胳膊搭在窗台上,手里的扇子轻轻敲着掌心,他透过黑色的幕望向墨未遮的眼睛,他的声音很沉,很低,郑重,严肃。 他说,“所以,我还不能独立完成那些挑战,必须有人帮我!” 黑暗中,墨未遮轻轻挑了挑眉,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声音,他慢慢站起来,点亮屋里的烛火。他站在灯下,握着一把银剪刀,剪下跳跃的火苗,火苗在银色的剪刀上跳动,燃了一会儿,灯芯燃尽,它噗地一下熄灭了。 墨未遮将目光从剪刀上移开,烛光将他的脸映得一半通红,一半阴暗,他看着淳璟,嘴角微扬,轻轻笑了笑,“看来,目前这一局你选的搭档是我。” 淳璟将窗户关上,房间里的脆弱的烛火受不住外面温柔的风,他走到桌边,笑着给墨未遮沏了一杯茶,捧着送到他的手边,微笑着,诚恳地恭维道,“你思虑够深,了解的又比别人多,选你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也有一定的风险,但不管我现在做什么决定,都会有一定的风险,只不过是大风险和小风险,能规避和不能规避的分别。” 墨未遮没有接那杯茶,他盯着杯中在水中浮沉的叶片听完淳璟的话,才抬起头,他望着淳璟的眼睛,笑道,“还有一个问题。” “嗯?”淳璟伸着的手没有收回,保持着敬茶的姿势没有动,只是歪了歪头,挑了挑眉,额间的青筋抖了一下,薄薄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吐出两个字来,“你说。” “你忽略了我的心意,就是我愿不愿意跟你搭档。”墨未遮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抬手扣住茶杯的口,将它往下压。 杯子啪地一声磕在桌上,茶水从杯中溅出来,打湿了桌布,水装得太满,被举得太高,所以落下时,不止伤人,也会伤己。 “啊?”淳璟看着杯中还在翻腾的水面,瞪圆了眼睛,牵动嘴角,不敢相信地看着墨未遮,扯着嗓子,大喊着耍赖道,“喂!大哥你不是吧!我们处这么久了,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处了这么久……”墨未遮被淳璟突然的情绪变化弄得一愣,半晌回过神儿来,喃喃地重复了一边淳璟的话,对他的厚脸皮感到无语。淳璟的脸皮真的是,有时候薄地像个小姑娘,有时候厚起来堪比城墙。 “这话从何说起呀?”他抿着唇嗤笑一声,打量着淳璟,笑道,“那只是你单方面的想法,简单说,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到我这儿来,次次都像是流氓强盗,没有一次不从我这儿顺走点儿什么东西,而似乎,我从来没有说不的权利。” 淳璟瞪着眼睛,紧咬着一口银牙,这就是他交友的方式,可能有人会觉得太唐突,太自来熟,但慢慢就会了解他其实是个很好相处,很真诚的朋友。他为墨未遮对他的误解感到失望。继而他舒了一口气,眯了眯眼睛,抬脚踩在凳子上,抬起墨未遮的下巴,微眯着眼睛坏笑道,“有这个认知也不错!那这次你还把我当流氓强盗好了!” 墨未遮歪了歪头,轻轻笑了笑,说,“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算是平头百姓,受压迫久了也会要反击的!” 淳璟眯着眼睛猛地凑近墨未遮,打算用自己的眼神胁迫他答应,但墨未遮的眸中什么都没有,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淳璟有些挫败,他松开手,甩着胳膊撒娇道,“哎呦!那你是帮还是不帮!” 墨未遮的瞳孔猛地收缩,觉得有些辣眼睛,他轻咳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压压惊,接着问淳璟,“你为什么不找煜烁圣君或者少邻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站出来为你说话,就没有人敢拦你的路。”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别的想法,他微微挑了挑眉,扭头看着淳璟,“还是说你觉得他们会拦你的路?” 风从未关紧的窗缝里钻进来,扫过纱幔,引得它轻轻摆了一下。花瓶插的鲜花枯萎,一般粉色的花瓣折断,跌落到地上。 墨未遮的话让淳璟愣了一下,他的话戳中了要点。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敷衍地摆摆手,在墨未遮对面坐下,抱怨道,“你怎么会有那么多心思?!不累吗?就算没有他们,我也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墨未遮看着淳璟倔强的脸,忍不住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发,笑问,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淳璟瞪了他一眼,自觉他不会说出很么好话。 “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自以为能够独当一面,独立向前了,实际上还未过断乳期,身后依旧有只手虚扶着,在你摔倒之前拉你一把,让这一跤摔得不至于太痛。”墨未遮煞有其事地认真道。 而他的这句话着实刺痛了淳璟妄图独立的玻璃心,他忍不住拍案而起,打落墨未遮的手,扯着嗓子吼道,“墨未遮,你这话说得就太不地道了!” 在人家伤口上撒盐确实不地道。现在的淳璟就像是小孩子不愿意承认自己还小,非要以大人自居的别扭阶段,他渴望被承认,被称赞,不想再借着家族赋予他的权利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寄生虫。 “幸好我这儿的隔音效果不错。”墨未遮被淳璟高分贝的嗓音震得遮住了耳朵,直到淳璟停了下来他才掏了掏耳朵,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不忘再撒一把盐,“但你也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所以这次才宁愿多走些弯路,也不想让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帮忙。” 被人看穿的感觉很不好受,就像是肚子里住了一条蛔虫,自以为自己瞒天瞒地,瞒得是天衣无缝,却还是被人轻易看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身上一层层的伪装早就被人剥了个干净。 淳璟叹了一口气,陪着笑脸朝墨未遮拱了拱手,“哎呦,好!你说什么都对!我现在要到上面去一趟!你得帮我!” 他要上去再查一遍,或许漏掉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咸熙既然在上面呆过,就一定会留下更多的破绽!他满含期待地看着淳璟,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已经没必要了!”墨未遮淡淡道。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将淳璟从头浇到尾,又放进极地冰冻了十年。他僵直了身子,瞪着眼睛看着墨未遮漆黑的眼睛,它像是黑洞一样能将人吸进去。淳璟抿了抿唇,许久才结结巴巴地憋出三个字来,“为什么?” 墨未遮皱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扭头对淳璟说,“你没闻到吗?栀子花的香气已经消失了。” “开玩笑的吧!怎……怎么可能!”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瞳孔放大,声音有些撕裂,他眼神闪动,昨晚上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香气馥郁芬芳。他不死心地转身冲到房门口,拉开房门冲到廊下,仰着头深深吸气,可空气中只有各个房间飘出来的名贵的熏香,那栀子花的香味儿确实无处可寻了! “昨晚你离开的时候,栀子花的香气突然香地刺鼻,一盏茶之后就淡了,今早就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了,上面的花应该都枯萎了。”墨未遮起身走到淳璟身后,仰头望着天顶,喉结上下滚动,慢慢解释。 淳璟回忆起昨晚上在天顶上发生的一切,忍不住一遍遍喃喃,“怎么会!”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动,就是简单勘察了一下,上面也并没有什么机关,那些盛开的鲜花怎么会也一夜之间凋败呢? 墨未遮看着淳璟英气的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看过九叠云了吗?” 淳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接下来要怎么办,他费了这么就的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咸熙的线索,就这么没了?他将手伸进怀里,摸着被他叠放在胸口的帕子,很是无助不安。 “进屋说。”墨未遮听到楼下传来的门扇吱呀声,拉着淳璟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淳璟像是一个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样任由墨未遮摆弄。墨未遮把他按在凳子上,弯腰看着他失魂落魄,简直失去了全世界的模样,忍不住皱眉,抬手在他脸上拍了五六七八下。 “喂!醒醒了!” 淳璟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回过神儿看着墨未遮,抓着他的袖子,急切地问,“怎么就会枯萎了呢?” 墨未遮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地拍了拍他的头,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条线索断了,还有别的线索!你既然去看过九叠云,那你应该看到了,他的瞳孔里孕育着一朵盛开的栀子花。他现在是那些花的宿体。” 这些话蕊蕊跟他说了,他知道那是怎样凶险的一回事!只不过为什么偏偏就落到了九叠云的身上呢? 淳璟仰头将杯中茶饮尽,以最快的速度缓解心中的焦躁,恢复理智。他紧紧地盯着墨未遮,微微眯了眯眼睛,“那上面,你也去过吧?为什么你没事?” “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墨未遮抿了抿唇,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你跟他一起上去的,你不是也没事?遇到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了。” “嗤,这种话!”淳璟咬着牙嗤了一声,漂亮话谁不会说,他说起漂亮话堪比百灵。 听出淳璟话中的不屑,墨未遮却并不在意,唇边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他站起来,走到里间的书架前,一面翻书,一面笑着问,“你还有别的更好的解释吗?” “是不是因为跟着我?”淳璟微蹙着眉自责道。 墨未遮翻书的动作一顿,从书架间的缝隙朝淳璟看过去,轻轻点了点头,“也有这个可能!哈哈!你想太多了!因为你还不钻你眼睛里去!” 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再说什么,他站起来走到墨未遮面前,手扒着书架,看着在里面翻找的墨未遮,歪着头,有些疲惫道,“是谁种了那些栀子花?” 墨未遮头也不抬,转身从淳璟身边擦身而过,从一只小匣子里翻出一颗夜明珠,将它搁在书架上。 柔和的冷光将这小小的一隅照亮,这样成色的夜明珠真是不多见,又亮又大,简直是世间少有!很适合夜间翻书,虽然他顶讨厌看书的。 墨未遮从书架下面翻出落了尘的一卷书,翻开对着夜明珠看了两眼,又搁了回去,接着又到后面的一排去找。 在翻书的间隙,墨未遮扭头看了淳璟一眼,说,“据说有这座楼的时候,就有那些栀子花。” “那不准上楼的禁令也是……”淳璟捧着夜明珠移动位置,方便墨未遮查阅。 墨未遮蹲在地上翻了一会儿,看了一眼书名后就将它丢在一边,“嗯,就是从那个时候定下来的,距今少说有四五百年了。” 四五百年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不过是白驹过隙的一瞥,一眨眼就过去了。但因为这样那样的纷争,能够安安稳稳地活到作古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墨未遮终于翻到了自己想要的,用袖子擦了擦那卷书上的灰尘,走到里面的书房坐下。 淳璟趴在他对面,看着墨未遮微微蹙起的眉头,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你在看什么?” 他只瞥了一眼,就转身一变的椅子上坐下,把腿翘在桌子上,那上面的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早年间各族之间的文字并没有统一,不像现在,只要掌握一种,就能够走遍全世界了! 淳璟缩在椅子里,轻摇着扇子问墨未遮,“那建楼的又是谁?是煜烁圣君吗?” “是吗?”墨未遮突然从书上抬起头来,微挑着眉毛看着淳璟,有些不明白,他说,“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你从哪儿听来的?” 淳璟抿了抿唇,没说自己是根据相同的栀子花香猜的,马上露出一副比墨未遮更加不解的神情,瞪大了眼睛,“不是吗?” 看他这样,墨未遮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翻着书,把自己找到的信息告诉淳璟,他说,“关于建楼一事有多个版本,但没有一个是跟煜烁圣君有什么关系的。在野史中关于这一点的记载,也是一笔带过,中间虽然出现过几个人名,但都无从考究。你甚至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 “都有谁?”淳璟马上来了精神,做直了身子,直勾勾地颇为急切地盯着墨未遮,或许这些人跟知冷或者咸熙有什么关系呢! 墨未遮指着书上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山鲁子,巢居,断指仲老,繁姬,云中城。” 听完之后,淳璟颇为失望,这里面他一个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建筑师!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他想了想,选择从另一个方向突破,谁建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让咸熙住到上面去的,“你们云良阁的幕后大老板是谁?” 墨未遮耸耸肩膀,“没人知道。在云良阁,大家只认一尺雪。” 淳璟手托着下巴,望着那明晃晃扎眼的夜明珠,低声喃喃自语,“那就只有他有可能知道这个大老板是谁了!” 淳眉头拧紧,但,显然他从一尺雪口中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来!即便没有他跟九叠云的事,一尺雪也不会轻易将东家的事告诉别人! 那……会不会……他其实就是这个大老板,也是他一直以来在帮咸熙打掩护?或者……咸熙才是这儿的大老板!毕竟在九州的时候,他用以掩人耳目的身份就是男风馆的当家。 眨眼的功夫,淳璟已经自心中有了十几种猜测,筛选之下,也就只有上面的两种可行。 淳璟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墨未遮,绕到他身后被他按了按肩膀,赞道,“他们都说你是全才!” 墨未遮觉得一股凉从从后背直窜上脑,让他全身一个激灵,头发地都炸了起来,他回头看了淳璟一眼,牵强地笑道,“我怎么觉得你在挖坑让我跳?” “知我者未公子也!”淳璟笑嘻嘻地撞到墨未遮面前,朝他摊开手,“把初央的画像给我吧。” 墨未遮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微微皱起眉毛,有些不悦,他推开淳璟的手,“你为什么非缠着一个死人不放呢?槲叶不是跟你解释了,根本不存在起死回生的事儿,在整个狼族,也就只有王族的幻药师缠草能做到。” 淳璟收回手,一欠身子坐在桌子上,荡着两条腿,伸着胳膊拍了拍墨未遮的肩膀,“解释是解释了!但初央的身份绝对不简单。你又不是亲眼看着他死的!他或许根本就没死呢!” 对于淳璟的论断,墨未遮有些无语,他说,“上次不是给你看了吗?初央的水晶佩里有血丝,那是主人亡故的标志。” “那是你说的。”淳璟却不理他那一套,眯着眼瞪了墨未遮一眼,甚至在怀疑他故意隐瞒。 墨未遮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儿,也有些无语,自己帮了他那么多,最后还落得这样一个被怀疑的下场,他无奈地笑了笑,不打算跟淳璟计较,说,“说吧,你又查到什么了?” 淳璟咧着嘴角笑了笑,认真道,“我查了户部司的卷宗,有人跟他一样在出生夭折之后,有另外的生活记录。” “这跟你要查的没有关系吧!”墨未遮虽然也觉得诧异,但还是提醒淳璟,有时候他的脑洞就是开得太大,一旦开始天马行空地想的时候,谁都拉不回来。 淳璟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接着从桌上跳下来,给他铺了一张纸,笑着说,“谁知道呢!所以,画吧,我给你研磨!” 墨未遮仰头看着他时而天真,时而固执的脸,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明明就是小孩子嘛!他无奈地抿了抿唇,握住毛笔,蘸墨之后,准备落笔之前,被淳璟抓住了手腕,拦了下来。 “怎么了?”墨未遮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他,有些无语。 淳璟扯着嘴角嘿嘿笑了笑,说,“一定要是写实的风格!不用美化,关键是真!” 墨未遮轻轻点了点头,看着自还被淳璟抓在手里的手腕儿,挑眉道,“我现在可以画了么?” 淳璟忙松开手,憨憨地笑了笑。 只是墨未遮刚画了两笔就再没办法往下画了,因为淳璟像是一只苍蝇一样地在他耳边止不住地嗡嗡,“这个眼睛是不是该长一点?嘶……鼻梁这里要高一点吧!这个眉毛与眼睛之间的距离应该近一些!” 啪地一声脆响,墨未遮手里的毛笔应声折断,他人不可忍地把笔摔在桌上,抬头瞪着淳璟,厉声道,“你想要的到底是谁!” 淳璟被墨未遮突然的脾气震得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歪了歪头,理直气壮道,“初央啊!我们刚不是说好了吗?” “呵,呵呵!”墨未遮突然冷笑两声,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他咬牙瞪着他道,“你还知道你要的是初央的画像,你见过他吗?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淳璟舔了舔嘴唇,有些尴尬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鼻子,扯着嘴角赔笑道,“没有。” 墨未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失去了平常心,斥道,“那你在这儿瞎指点什么呢?还是你觉得初央就是你要找的人,所以要引导我往这个方向上画?” 淳璟瞪着墨未遮,人皮面具下的脸涨得通红,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所以听起来格外刺耳。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让自己平静下来,呵呵笑了笑,说“是有这个先入为主的嫌疑啊!” 说完这句话,淳璟才真正觉得自己做错了,强行压制的脾气也瞬间消散了。 墨未遮嫌弃地看了他一会儿,领取了一支笔,“不用你磨墨了,你自己去那边玩儿吧!我画好了叫你!” “那多不好意思!”淳璟讪讪笑了笑,最后在墨未央冰冷的目光下转身离开,带走了一张纸,倒了些墨,拿了毛笔,打算进那晚上在巷子里遇见的人画出来。 但淳璟对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实在不在行,有时间他倒是宁愿多学几个术法。他小心翼翼地在纸上画着,努力把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影子画出来,谁知道,画到最后只画了黑漆漆的一团。 在烛火的噼啪声中,墨未遮已将一幅人像画好,从里间看到外面趴在桌子上紧拧着眉,一幅苦大仇深模样的淳璟,他微微挑了挑眉,轻声走了过去。 “你画的这是是什么?”墨未遮负手站在他身后,看到淳璟笔下的图,忍不住扯动嘴角,上面一个个黑点点,黑点点中间是一个大黑点点。 淳璟慢慢放下笔,深吸一口气,好像画这么一幅画耗费了全部的心力,他拧着身子,将画举起来展示给墨未遮看,吐出四个极有诗意的字,“雨夜魅影!” 墨未遮接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随手将它丢在桌上,讽刺道,“还让我不要写意,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能怨我!我画工不行嘛!”淳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无奈,“你画好了?” 墨未遮轻轻点了点头,将卷好的画展开,“这就是初央。” “初……初央?”砰地一声,淳璟托着下巴的手砸在桌上,他举起那幅画凑到灯下仔细地看,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衣冠楚楚的墨未遮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个……你不说,我还真猜不出来。你确定不是写意?” 这跟初央这个名字简直差太远了吧!画中人不修边幅,邋遢,眉眼倒是周正,只是气质,跟咸熙差的不是十万八千里。 墨未遮说,“你说要还原。初央他,就长这个样子。” 淳璟双手托着下巴,食指轻轻敲着脸颊,歪头看着墨未遮,扯着嘴角牵强地笑了笑,“你们云良阁没有定下一条衣衫不整者不准入内的规矩吗?他这也太……” 他还是有点儿不能接受,拥有那样一个名字的男人竟然长得如此粗犷! 墨未遮将画拿起来,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笑着对淳璟解释说,“你可能还不清楚,在云良阁,我是唯一一个不受这些条条框框束缚的,只要是我认同的,即便是路边的乞丐,也能享受贵宾一样的待遇。” 淳璟佩服地朝他举起大拇指,脑补了一下两个人相处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嘟囔了一句,“难以想象!”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 淳璟决定放弃,将自己那张乌漆抹黑的画递了过去,“帮我改改这幅画。” 墨未遮看了一眼那幅画,又为难地看了淳璟一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略有些受不了,“你……你告诉我这能怎么改?” “这有什么难的。”淳璟挑着眉毛,不明白墨未遮怎么就这么推迟,他将画塞到墨未遮怀里,推着他走进书房,“我说,你画!看着改吧!” 墨未遮绝望得长啸一声,苦巴巴道,“这什么鬼!” 淳璟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死鬼!” 墨未遮的画工真的很好,只要你能描述出来,他就能将它复刻到纸上。关键是,淳璟连描述都描述不好。 墨未遮两条胳膊撑在桌上,双手捂着脸,急得满头大汗,他已经没办法了,他已经根据淳璟说得画了十来张了!可他左右就那两个字,“不对!” “你到底想很么样啊!不就是一个骷髅吗?”墨未遮看着淳璟给他铺好的纸,以及赔笑的脸,终于忍不住吼出声来,任谁一直画骷髅都不会觉得舒服的! 看着几近崩溃的墨未遮,淳璟终于良心发现,他舔了舔嘴唇,将一边画好的图拿起来,握笔将符合的部位圈了出来,然后将它们递给墨未遮,讪讪笑道,“最后麻烦你一次!把这些拼合到一起就行了!” 墨未遮看了淳璟一眼,大致扫了一眼桌上的图,微微拧了拧眉,“这个鼻子跟额头不该出现在一张脸上。” 几经周折,一副复原图终于绘好,墨未遮整个瘫软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疲惫不堪。 看着那副图,淳璟微微拧了拧眉,意识飘回到那个雨夜。他猛地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细节,他在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似乎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桃花香,虽然被雨水冲刷浸泡,但还是有的,而那个时候,桃花早已凋谢。 “你觉得他们两个像吗?”淳璟将骷髅图和初央的画像摆在一起,让墨未遮分辨。 “你让我判断一具骷髅生前的模样?这是仵作的事儿!”墨未遮抬起眼皮瞧了一眼,把头歪向一边。 “画画也讲究肌理不是吗?”淳璟看着那两幅图,歪了歪头,想起以前在树上看到的一句话。 墨未遮瞧了他一眼,坐直了仔细看了看,嘟囔道,“真受不了你!不会画,懂的倒不少!我没办法判断!” “你看他两眼之间的间距,是不是跟这个骷髅一样?还有这个鼻子跟嘴的位置……”淳璟不肯死心,想要从两幅图中找到相似点。 不等淳璟说完,墨未遮忙抬手捂住淳璟的嘴,推着他往门外走,“我不知道,你拜托的我都做完了,快走吧,快走吧!你再待下去,我就疯了。”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淳璟看着眨了眨眼睛看着怀里的两张图,轻轻笑了笑,抬手轻轻敲了敲没,诚恳道,“谢谢你。” 三楼草堂,蕊蕊跟槲叶窝在医书古籍里,埋头苦查。 淳璟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乱丢的书籍,他知道如果自己踩了一本,蕊蕊就能跳起来跟他吵,虽然这些树并不是她的,她就是看不惯别人糟蹋医术。淳璟倒觉得,你要是不想它们被糟蹋,就该将它们码整齐,放在该放的位置,而不是铺天盖地地到处丢。 “怎么样?”淳璟走到蕊蕊身边,蹲下身,轻声问。 “这些医书太有意思了!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方子!”蕊蕊兴奋地拿起书给淳璟看,难以压制心中的激动。 “你看的那些不已经够全了吗?”淳璟笑了笑说。蕊蕊有一座藏书楼,楼上全是她看过的医书,还有完整的治疗记录。 蕊蕊歪着头,极认真道,“果然学习是无止境的,而且各个地域,因为药材的不同,这些方子也就不同了!你看这儿,两种毒物混合在一起,竟然就是大补的药!” “找到治疗的办法了吗?”淳璟想起九叠云的眼睛,抿了抿唇,张口提醒她,恐怕她早就将九叠云的病望到九霄云外了。 “目前还没有。”蕊蕊摇摇头,继续翻书。 “你跟我出来。”看着蕊蕊废寝忘食的模样,淳璟皱了皱眉,抓住她的手腕儿,化作一片雾气消失在房中。 “你看看这两张图。”出了门,淳璟就从怀里摸出那两张图给蕊蕊看。 “诶?你从哪儿弄来的?”蕊蕊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指着那副骷髅,噘嘴道,“这不是使计把我们困在西山五里坡的那个嘛!” “你看这两个像吗?” “什么?骷髅跟这个邋遢鬼?人死了不都这模样吗?”蕊蕊挑眉看着淳璟,她不喜欢死人,所以很少研究。 “你去找锦陌,他主管刑律,应该认识对尸体有研究的人。”淳璟咬着牙慢慢睁开眼睛,他深吸一口气,选择放弃,他将画递给蕊蕊,嘱咐道。 “你自己怎么不去!我忙着呢!可能这几天都回不去了!这几天我就放你假了!”蕊蕊噘着嘴把画像塞回到淳璟怀里,朝他摆了摆手。 “我不是……”要去找封鸣嘛!他话音未落,蕊蕊已经钻进屋里去了。 “哎呦,真是谁都指望不上!”淳璟看了一会儿那两张图,思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找封鸣! 路上,他想起那不合时宜的桃花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股味道让他最先想起的是慕容辛白,因为太过深刻,以至于提起桃花,眼前就浮现出他那张带着痞笑的温柔俊美的脸。 “莫非真跟慕容有什么关系?”淳璟手托着下巴喃喃道,刚说完,又笑着否认,“嗐!我想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呢,慕容早就魂飞魄散了!可能只是巧合吧!” 因为在云良阁逗留了太久的时候,等到了封鸣府上,夜已经深了。 而对于他的突然到访,封鸣并没有多少意外。冰镇的葡萄酒还没有喝完,几道小菜也是现成的。 房间的前后都有巨大的窗,窗棂上放着玄冰,风从前面的窗户过去,将凉气带进房间逗留片刻后,又从后面的窗户出去了。房子的正中间铺着圆形的竹编草席,席子上放在两只蒲团和木桌,桌上放着两只琉璃酒盏。 “封大人有客人?”淳璟打算先寒暄一下,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只酒盏,笑着说。 “为你准备的。”封鸣示意请他坐下,接着给他舀了盅酒。没等淳璟坐稳,他就接着道,“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不用客气。” 淳璟微僵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抬头看到封鸣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窗外的树发呆,眼神悠远空洞,透着悲哀。 没听到淳璟的回答,封鸣将目光移到淳璟身上,他说,“你不用怀疑我的动机,我现在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小姐的托付,你是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淳璟只能小,心里稍稍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 但又不愿意轻易这么放弃机会。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封鸣翠玉一样清冷的眼睛,严肃道,“我想知道那些夭折却又生命轨迹的人是怎么回事。” 封鸣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淳璟要问他这个问题,他说,“你觉得呢?” “如果是一个人,那可能是巧合,可我发现的不止一个!”淳璟抿了抿唇,将自己的分析告知封鸣。 封鸣用他那双悲伤的眸子看了淳璟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如你所料,那确实是一个实验。在那之前,我先给你讲讲有关户部司的户口记录原理,它是根据狼族领土之内的机体组织结构变化自主记录的,不由外部因素控制,一旦有新生儿临世,它会在他的第一声啼哭之前生成新纪录,另录成册。 其实不止那些新生儿,他们的父母本身就是第一代的试验品,他们何时欢爱,何时受孕,何时妊娠,何时生产都是被计划好的。而在新生儿降生前的一瞬间,他们的母亲会因为心脏破裂猝死,按照道理,未出世,母亲先亡的婴儿都会被系统自主记录成死亡。但确切地说这些婴儿并没有死,接下来这个实验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孩子从母体上剥离,让他们重生。” 他说这些的时候极为冷静,就像是他的眼睛,就像是窗外的玄冰。 淳璟也未表示出多少对那些人的同情,只是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总结出一句话,“所以,从根本上来讲这其中并不存在起死回生。” “不错。”封鸣轻轻点了点头。 “那这个实验是谁主导的?目的又是什么?” 封鸣没有直接说,而是解释了那些特殊试验品的定义,“其实,他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因为已经被系统定义为死亡,按道理说他们是不存在的无,所以只是一件用于实验的原料。既然是原料,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用途。” 淳璟微微蹙眉,“真够冷血的,根据系统的漏洞,自由杀人,却不用被追究责任!你对它这么了解,难道说这个实验是由千杭之主导的吗?” 封鸣点头,淡淡道,“他们本身就是罪人,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淳璟咬了咬牙,“他们是犯人,那孩子呢?” 第一百零三章:偷会佳人 “那些孩子本不该存在,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完成试验。” 封鸣低头望着酒杯,说得很平静。 “雨箩的那些就是从这里面挑选出来的是吗?还有魔瞳湖的那些浮尸。” 封鸣挑眉,没想到淳璟知道这些,“那些浮尸能最大强度地净化水质。降解之后能让湖水更清澈。” “用血肉填充的湖也敢说洁净!啊!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你跟我说这么多干什么?不会是打算灭口吧!” “即便是试验品也有编号,每一个的情况和去向都清清楚楚地被记录在案。但是初央,并不属于这一类。” 淳璟瞪眼,“他不是你们的试验品?” “之前是,但后来……他被人要走了,试验品被装盒当做礼物送人了。至于怎么流落在外的,我们不清楚。” “你们这么隐秘的实验,又是谁有这样的权力,那些偶然撞破了你们秘密的知情人一定全部都被抹杀掉了!” 封鸣深情地望着指间的酒杯,像是看着自己的情人,说,“他们皆死于意外。” “一个不能抹杀,却掐着你们命脉的人,难道!”这实验是狼王支持的吗? 那千鸣笳被赶去凛然古城,是不是为了方便实验? 想到这里,淳璟全身僵住,喉结上下滚动,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吐沫。 “就是你想的那样。”封鸣听到淳璟跳得有些快的心跳,抬头看了淳璟一眼,轻轻笑了笑,“怕了?放心,这个实验已经结束了,相关人员和记录都已经销毁了。就算我说了,你听了,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淳璟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儿来,长长呼了一口气,不禁有些垂头丧气,叹道,“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就没办法查下去了。” 封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接着道,“户部司的户籍档案虽然有漏洞,但却直来直去,不会说谎,如果他真的死而复生,或者是借尸还魂,只要肉体还存在,那上面就该有相应的记录。” 淳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是说那个初央是死透了,所以才没有接下来的记录了。 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淳璟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封鸣, “骷髅呢?如果已经变成了骷髅,还会有记录吗?” 封鸣摇晃酒杯的动作顿了一下,抬手摩挲着下巴,喃喃道,“操纵术。” 他确定地点了点头,对淳璟说,“那就只有操纵术才能做到了。那是雨箩的研究范围,你认得她。” 淳璟哦了一声,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怀疑,他明明已经将她杀了的,那么这些失去了主人的傀儡又是怎么行动的呢?难道她还活着吗?思及此,淳璟握住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压了压惊,接着道,“她在哪儿?” 封鸣笑了笑,将酒杯填满。他说,“不知道。她的行踪向来神秘,几个月不见人影皆属正常。” 是从那天被他杀了之后就失去了踪影吧,几个月不见人影也算正常的话,难怪他们没去找人。 淳璟说,“她没有固定的居所吗?” 封鸣说,“她是特殊的存在,是条鱼。所以她的行踪不在户部司的记录之内,至于居所,有水的地方,她都喜欢。” 难道雨箩真的没有死?那个骷髅就是她操纵的吗?不对,如果是这样,那香气又怎么解释呢?那种香味儿并不属于雨箩。 封鸣突然站了起来,转身朝外面走去,并下了逐客令,“好了,我该说的,不该说,都说了,你可以走了,送客。” “啊,我明天还可以去户部司吗?”淳璟站起来,看着走到门口的封鸣的背影,抿了抿唇,他不会以为告诉了自己这些,就不用再徇私放自己进去查东西了吧! “随时。” 得到封鸣的承诺,淳璟跟着下面的仆人出门,他走在空荡荡的大道上凉风一吹,酒气有些上头,心里的不安让他变得急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城外锦陌的秘密园林一探究竟,若雨箩真的没有死,那也就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他扶着墙走了一会儿,觉得脚步虚软,怀疑封鸣在那酒里下了药,可明明他们喝的是一个壶里的酒!而且他的体质,因为常被蕊蕊下药,现在不能说是百毒不侵,也不会作用这么快。 他倚着墙坐下来,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远远的传来马儿的嘶鸣,接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在淳璟面前停下。 红豆低头摇了摇他的头发,淳璟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它,嘿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它的脸,撑着墙站起来,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他靠着红豆,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仰头吃下,症状减轻之后,他翻身上马,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接着整个人伏在马背上,闭上了眼睛。 林间杂草丛生,若非老马识途,淳璟绝对找不到这里来,几个月没来,这里的变化实在不小。 红豆在一棵树下停了下来,仰头嘶鸣一声,默默低头吃草。 淳璟趴了一会儿,坐直了身体,往周围看了看,翻身下马,雾气缥缈在林叶间漂浮,星光下的林子什么都看不见,这里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红豆,你确定是这儿吗?是不是找错了?” 红豆躲开淳璟的手打了一个鼻响。空气中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点昏黄的灯影在雾气中飘摇。 “是人是鬼!”淳璟紧紧贴着红豆,瞪圆了眼睛盯着那抹光。 光慢慢走近,现出一个瘦瘦的影子。淳璟歪了歪头,试探地问了一句,“是老鬼吗?” “是。”老人终于走到了淳璟面前,他还是老样子,佝偻着身子,穿着破旧的衣衫,低垂着头,用那一只残眼望着自己的脚尖,只不过那一双干枯如树皮的手里握的不是笤帚,而是一盏灯。 老鬼说那园子锦陌已经盘给了别人,因为这地方已经暴露了,而且也不干净了。而他之所以还在这儿,就是奉了锦陌的命令,因为锦陌说淳璟还会到这里来。 淳璟问他,“里面的东西都收拾走了吗?” “都留在里面。”老鬼说。 淳璟点了点头,看到了希望,“那座绣楼和前面的水……” “喔,那潭水不知何时变成了死水,没几天就臭了,为了方便出手,公子让人将它填平了,种的花都死了,后来就堆了假山。” 淳璟微微拧起眉,看着老鬼那只残眼,“我能进去看看嘛?” “公子请随我来。” 淳璟跟着老鬼的步子穿过重生的草,走到迷雾深处,看到了狭窄的小门。 确如老鬼所说,原来水潭的位置起了一座假山。淳璟摩挲着下巴望着那假山,看来锦陌是进去过了。 所以……淳璟叹了一口气,他还是要去见锦陌,不管是为了鉴别骷髅魔影跟初央是否是同一个人,还要确定雨箩的生死。 夜更深了,路上黑漆漆一片,窗口也没有灯光泻出。 淳璟敲开了少邻君府的大门。 守门的看到他,很是高兴,一面请淳璟进门,一面招呼里面的人进去禀报。 意外地,锦陌还没有睡,淳璟的打算是,就算锦陌真的睡了,他也要去把他闹醒了,今晚上这件事情必须解决。 这一个月后的再次会面还是在倚水亭里进行。 锦陌站在亭中,望着慢慢走近的淳璟,唇角挂着温暖的笑意,唇齿一碰,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淳璟心里略有些慌,他远远地停下,站在亭子外面,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呵呵,好久不见。” 锦陌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同似的,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看到他衣衫下摆上的露水,笑问,“刚从老鬼那儿来?” 淳璟对锦陌的洞察能力很是佩服,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走进亭子里,紧紧地盯着锦陌,微微蹙眉,“你下去了吗?”他既然知道自己去了老鬼那儿,那么也一定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锦陌没有回答,他拉住淳璟的手,拖着他往外走。 淳璟眉头紧拧,甩开了锦陌的手,他觉得在锦陌触碰他的瞬间,一股电流猛地钻进了他的身体,让他全身一个激灵。 他瞪着锦陌,“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锦陌笑了笑,没再动手,而是径直往前走,他知道淳璟一定会跟着他走的。 淳璟仔细打量着周围的景物,心中有些忐忑,再往前走,不就是锦陌与人偷会的那个小院儿了吗? 果然,锦陌在小门前停了下来。 淳璟舔了舔嘴唇,心脏爱扑通扑通地跳地很快,身上有些燥热,脸也慢慢红了,他咳了一声,说,“这儿是什么地方?” 锦陌笑了笑,上前叩门。 轻轻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就像是有人在敲棺材板,淳璟心里有些慌。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倾长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内。他伸手环住锦陌的腰,低头吻了在锦陌的唇上。 淳璟看得清楚,灯光下映出的是知冷的脸。 第一百零四章:藏娇 知冷和锦陌两个人眼中似乎只有彼此,以至于淳璟在风中吹了很久,锦陌才想起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他轻轻推开知冷,让出一点来,让知冷看到淳璟。 淳璟将知冷发愣愣,慌乱的神情看在眼里。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想要缓解一下气氛,往前走了两步。 知冷却冷冷看了淳璟一眼,调整了一下稍有些混乱的气息,努力牵动嘴角,避开淳璟的眼神,伸手揽住锦陌的腰淡淡道,“进来吧。” 虽然门看起来那么小,里面却很精致。一幢三层高的小楼拔地而起,两边还建着耳房,楼前砌着不大不小的水潭,在贴着水面不到两寸地方修了一架木桥,而莲叶撑着巨大的伞盖将木桥半遮半掩,走在上面很有一番风味。淳璟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围墙其实很高,虽然从外面看围墙不过一丈,但院子里面却向下深挖了两丈,难怪这幢小楼藏在里面一点儿也看不出端倪。 淳璟远远地跟在知冷和锦陌后面,一起进了小楼。 这里给人的感觉很温馨,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不管是地上的席子,还是桌上的茶杯,又或者是用餐的碗碟。 看着坐下的两个人,淳璟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站在一边,这些东西确实是成双成对,但也仅限于是一双,一对,所以,这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席位,而显然知冷和锦陌也从未想要要邀请什么人来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量着周围的布置,华而不奢,细微之处透着用心。 看到尴尬不自在的淳璟,锦陌恍然想起什么来,将自己的席子让给淳璟,自己挤在知冷身边。 “呵呵,多谢。”淳璟看着知冷勉强笑了笑,这屋里气氛真是冷!就不该跟锦陌一起来,以至于现在讨人嫌,但就这么告辞似乎也不怎么好,虽然知冷那副黑着的脸一直在提醒他,他扰了人家的好事。 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握成拳掩着唇轻咳了一声,舔了舔嘴唇,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语言,往前挪了挪,望着知冷,“呃……呵呵,好巧啊,你不在煜烁圣君府,怎……怎么在这儿?” 知冷慢慢扭过头,冷冷瞪了他一眼, “你觉得呢?” 锦陌不赞同地瞧了知冷一眼,有些娇嗔。 淳璟被他瞪得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笑了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呃……府中人多眼杂,你们要做的事情不能在煜烁圣君府做。” 知冷的嘴角牵了牵,脸色终于有所缓和,“还算聪明。” 淳璟扯扯嘴角,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正色道,“那件事你也知道吗?” 知冷挑了挑眉,望着淳璟拧起眉头,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他问的是那个雨箩!”锦陌扭头看了一眼淳璟,挽住知冷的胳膊,微仰着下巴,深情地看着他。 知冷抿着唇,点了点头,“你跟锦陌初次见面的那天,我本跟锦陌约好了,临行前却被父王传唤到宫里去了,我让人去仙味居报信儿,他没见到人就给老板娘留了口信儿,不想他把你当成我去赴约了。后来有人来我府上报信儿,说锦陌遭遇危险,我去了却扑了空,好在他没什么事。” “也就是说你从没见过他,是吗?”淳璟简单分析了一下知冷的话,得出结论。他抬起头看着知冷,知冷却已经别过头去明显一副不想再聊的样子。淳璟眨了眨眼睛,扭头望向从进门就从未从知冷身上移开目光的锦陌,忍不住撇了撇嘴,笑了笑,打趣说,“锦陌,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就为了公布你们两个的关系吗?” “喝茶。”锦陌回过神儿来,正襟危坐,用自己的杯子给淳璟倒了一杯茶,接着道,“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好像上次把你吓到了,连着一个月消失了人影,让人很担心啊。” “哦……”淳璟挠了挠后脑勺儿,撇着嘴瞪了锦陌一眼,“谁让你们瞒那么好!我是有些不敢相信,现在看你们这样坐着也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淳璟看着亲密的两个人,轻轻笑了笑,将杯子推回到锦陌面前,撑着地板站了起来,朝锦陌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在这儿吧!我就不在这儿碍事了。”接着望向知冷,笑道,“白天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决定,从今天起就住你那儿了!” “你要去知冷哪儿住?”锦陌腾地一下站起来,巨大的动作撞到前面桌子,茶水澎溅,划过桌面淌到桌下。 似乎发觉自己表现地太过激动,他攥了攥拳头,扭头瞪了知冷一眼,轻声责备道,“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知冷抬头看了锦陌一眼,眼底略有些慌乱。 淳璟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忙道,“放心吧!不会妨碍你们的!我只是暂住,蕊蕊会跟我一起的,以前是我不对,你早说跟知冷……是吧,我也不会刻意去撮合你跟蕊蕊。” “镜椿!你今天还是去锦陌那儿吧,我不在,怕下面的人照顾不周。”沉默的知冷突然开了口,认真地望着淳璟,拜托道。 淳璟愣了一下,笑着连连摆手,“哎呦,你们不用管我,我今儿跑了一天,你现在就是给我一张草席,我也能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 锦陌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是啊,煜烁圣君府就是比我府上舒服。” “嗨哟!你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儿了!”淳璟看着使性子的锦陌,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恋爱使人痴傻,笑着推了锦陌一下,微微扬了扬下巴,“好好好!我回少邻君府!你们两个悠着点儿哦!再见!” 淳璟跨过门槛,反手带上了院门。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拧紧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不明白锦陌为什么说谎。那个知冷……是假的,如果是真的知冷,是不会叫他镜椿的,虽然也有可能是为了配合他才这么叫的,但……知冷既然已经与锦陌发展成了那种关系,这点儿小事儿应该不会避讳了。 这么一想,那雨箩可能根本就没死。 可能……就是锦陌将雨箩藏起来了,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淳璟站在路口,思量着要不要去煜烁圣君府,告诉知冷自己的发现。 一股穿堂风吹到他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少邻君府走。他想这锦陌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以他对锦陌的了解,锦陌是不可能做对知冷不利的事情的。所以,还是决定晚一点,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拆穿。 他前脚回到少邻君府,后脚锦陌就跟着到了家里。 咚咚的敲门声让淳璟挑了挑眉,他没想到锦陌会这么早回来。他将桌上的两张画像叠好了揣到怀里,转身看着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进来。” 锦陌端着茶推门进来,面色有些凝重,对上淳璟的目光后又慌忙避开,转身关上了门。 “看你房中还亮着灯,怎么还没睡?” “有些事弄不明白,”淳璟轻叹了一口气,笑了笑,接着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知冷走到淳璟身边,将茶递给他,暗暗吸了一口气,有些失落道,“知冷去你帮你安排房间了。” 淳璟眉毛一挑,望着锦陌难看的脸色,打趣道,“这么说是我坏了你们的好事,那多不好意思!” 锦陌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他转身走到圆桌边上,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低声道,“你看不起我吧!” “什么?”他的声音太轻,淳璟一开始没有听清楚,等他反应过来,又愣了愣,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不解道,“这话从何说起?” “你觉得我很脏吧。”锦陌抬起头对上淳璟的目光,自嘲一笑,“竟然喜欢男人。” “哈!没有的事!这是你的自由。”淳璟端着茶杯在锦陌对面坐下,尝试着安慰他说,“况且花市街不还有个云良阁吗?说明男风盛行。你不用觉得自卑。” 锦陌单手托着下巴,面上是难掩的失落,“这世上谁都可以喜好男风,唯独他不可以!因为他是狼族的继承人。他将来必将迎娶一位与他身份相当的公主。” 被人当做谈心对象,淳璟确实不太擅长,他舔了舔嘴唇,笑着说,“明白明白,你不用跟我解释!所谓无关性别的爱才是真爱嘛!” 锦陌看着他,突然轻轻笑了笑,圆圆的脸很是可爱,嘴角之下漾出浅浅的窝,他歪头看着淳璟,笑问,“你刚才说有些事弄不明白,是什么?” 淳璟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跟锦陌说,许久才道,“雨箩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傀儡。” 锦陌也是一愣,瞪着圆圆的眼睛,身子微微往后缩了一下,“你见到傀儡了?我明明亲眼看着他们将雨箩的尸体拉出来烧掉了。” “你是亲眼看着她被火化的?”淳璟紧抿着嘴唇,表情凝重地盯着锦陌。见他点了点头,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揣测道,“还有别的懂得操纵傀儡的人吗?能够操纵骷髅那样的傀儡。” 第一百零五章:不可能的可能 风擦着树叶从窗口灌进来,牵动窗口的风铃。周围静悄悄的,连虫鸣也听不见了。烛台上的火苗左右晃了一下,阴气从地下往上渗。让人汗毛直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锦陌扭头看着窗口不断抖动的风铃,微微拧眉,没道理呀,根本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他偏头瞥了一眼淳璟,还是淳璟发现了什么,故意炸他呢? “怎么样,有头绪吗?”淳璟看锦陌盯着他看,微微挑眉,歪头看着他。 锦陌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倒不清楚,世间遍布奇事,奇人不少。但操纵骷髅……没听说过。你在哪儿看到的?” 淳璟紧紧地盯着锦陌的眼睛,认真道,“西山五里坡。” 锦陌倏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叫出了声,他捂住嘴,不可思议地望着淳璟,“五里坡!我看你就是见鬼了,没事儿去那儿干什么?” 淳璟低下头去,微蹙着眉头,如果真的是鬼就好了,直接通报冥界,让他们上来抓鬼就好了!可是……那骷髅给人的感觉虽然可怖,但他可以确定那不是鬼,他仔细想过了,能造成那种情况的就只有两种可能,被操纵,或者有人假扮。 沉默的阴凉在室内蔓延。看淳璟低头沉默,锦陌笑着给他添了一杯茶,笑问,“去过户部司了吗?”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抿了口茶,失望地叹道,“不过没什么收获。”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画像,推开茶杯,放到锦陌面前,“你帮我看看这两幅画像。” 淳璟伸手将灯往跟前挪了挪,以便锦陌看得清楚。 锦陌看了淳璟一眼,将画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作画的人功力不浅,竟然将那骷髅画的活灵活现,像是真的一样,让人一个激灵,忍不住心惊。 他咽了一口吐沫,将画放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蹙着眉问淳璟,“怎么了?这个就是你看见的骷髅傀儡吗?” 他现在放下心来,这东西应该不是雨箩操纵的,因为雨箩那样的完美主义者,是不可能用这样的材料的! 淳璟拿起那两幅画像,紧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将它们递到锦陌手里,拜托道,“你主管刑律,应该也常跟仵作打交道,看这画上的是不是一个人。” 锦陌抿了抿唇,接了过来,看到淳璟放心的表情,忙提醒他说,“嗯……有些困难呐,不过我会尽力的。” “我知道,依据骨头辨别身份是不容易,无论如何,费心。” 这样一来,两件事情就都办完了!淳璟松了口气,天色不早了,再晚就见不到姐姐了。 “你非要去知冷那儿住吗?”走到门口的锦陌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淳璟。他眉心紧蹙,圆圆的脸上带着不安。 “啊?哈!”淳璟歪了歪头,他或许是担心自己会告诉知冷,谎言终将被拆穿吧!他轻轻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向锦陌保证,让他放心,“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看来……上次真的吓到你了。”锦陌低下头,眼底闪烁着失落和不安,他轻咬着唇,喃喃地叹了一口气,不等淳璟给出反应,出了门。 淳璟愣愣地看着关上的房门,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奇妙,这人的情绪变得也太快了,果然爱情让人疯魔。 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决定不做理会,上床睡觉。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入姐姐的梦。 姐姐的梦是安逸的田园,而非狐族的宫殿楼宇。淳璟沿着山路一步步往前走,圆圆的月亮从前面照过来,一切都带着朦胧的光。他望着周围繁茂的树木,忍不住挑了挑眉,这好像是九州的乐游山庄。 巫山云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里面传出访客的欢声笑语。博弈楼里的棋手还在挑灯夜战,难分胜负。 偏远角落里的小院儿外挂着红灯,淳璟推门进去,仰头看到二楼,坐在阳台上邀月共饮的苏飞鸢,或者,在这个地方,叫她苏小梧比较好。 苏小梧侧倚着窗棂,荡着两条腿,懒懒地将酒盏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酒,扭头瞧见楼下的淳璟,微微眯了眯眼睛,接着笑了笑,“小豆子?” “姐姐。”淳璟咧着嘴角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月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如梦如幻,恍若天宫不可触碰的仙子。 苏小梧似有些醉了,歪着身子,趴在窗棂上,将胳膊挂在窗棂外,半闭着眼睛半醉半醒地嘟囔道,“我以为你为了不让我入梦,都不睡觉了呢?” 淳璟叹了一口气,快步上楼,在窗边坐下,看着满是醉态的苏小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很少距姐姐这么近,因为每靠近一步,都会让他心里不该有的感情疯长一分,那是不该有的情愫。此刻,听着她的心跳,贴着她的背,他整个人都变得晕乎乎的,比喝了酒还要醉。 苏小梧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他靠着窗棂坐到一边,毕竟是梦,醉与醒皆由她的心意,她伸手倒了一盏酒,接着揽住淳璟的肩膀,歪着头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笑问道,“怎么样,在外面还好吗?” 感受着苏小梧扑到自己脸颊上的呼吸,淳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脸色略有些红,他迟疑了一会儿,扭头看了苏小梧一眼,接着忙扭过头,望着前方。 苏小梧半闭着眼睛,将酒杯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醇香的酒气在她唇齿之间流转,扑到了淳璟脸上。 许久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心虚地低声道,“姐姐,我在狼族。” “嗯?”他的声音太低,以至于苏小梧一时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她才从锦陌身上起来,靠着窗棂,望着淳璟红彤彤的脸,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哦,我猜到了。” 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扭头紧盯着苏小梧,他抿着唇,眨了眨眼睛,“那……姐姐也知道我是……” 苏小梧伸手戳了他的脑门一下,笑眯眯道,“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的那点儿心思,怎么瞒得住我呢?” “嘿嘿,是我自以为是了。”淳璟缩着脖子,挠了挠后脑勺。 苏小梧歪头打量着淳璟的憨态,打趣道,“跟蕊蕊相处地怎么样?她有没有又欺负你呀?” “姐姐怎么知道蕊蕊……”淳璟微愣了一下,这一个又一个劲爆的消息震得有点儿懵。但细想一下就知道苏小梧知道这些是理所当然。 苏小梧挑了挑眉,赏了淳璟一个爆栗,调侃道,“笨呐!巫山的事已传遍了大泽,你们两个在一起非得搞出点儿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关我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我不过是去救场而已。”淳璟噘着嘴否认,挣扎道。 “是,我的小豆子最乖了!”苏小梧歪着头,伸手揉了揉淳璟的头发,带着宠溺道。 淳璟噘着嘴拂开苏小梧的手,瞪着他不满撇嘴,“姐姐,我已经不小了,你别总摸我的头!” “是是,我的小豆子长大了!”苏小梧松开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口挂着的风铃突然震颤起来,风铃的线缠绕在一起,苏小梧手执着空杯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看了淳璟一眼,“他……” “抱歉,还没找到。”淳璟抿了抿唇,轻轻摇头,抱歉地低下头去。 苏小梧低头笑了笑,敛去眼中的失望,拍了拍淳璟的肩膀,笑着安慰他说,“说什么抱歉!你才是最重要的,别忘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两族大战虽已平息,但狼子野心,你提防着点儿,别胡乱地什么人都相信,知道吗?” “什么嘛!姐姐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在姐姐心里,你跟离儿和桃夭一样,都是姐姐的心尖儿肉啊!” 淳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随苏小梧去了,他转身朝外坐在窗台上,帮苏小梧倒了酒,又给自己到了一杯,轻轻碰了碰苏小梧的杯子,仰头闷了一口,赞道,“还是我们的酒好喝!” 苏小梧眯了眯眼睛,摩挲着下巴,威胁道,“诶……你果然是喝酒了吧!” “呃……咳!”淳璟所有看了看,扭头笑着问苏小梧,打算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便道,“那个小猫儿还乖吗?没欺负桃夭吧。” 苏小梧叹了一口气,笑着撇撇嘴,“怎么会!你知道离儿少年老成,不喜欢笑。而桃夭像慕容,看到离儿绷着脸,就总想逗他,一来二去,又把我们家小公主给惹哭了。” 淳璟说,“我看他们两个是乐在其中,哪次把桃夭弄哭了,不都是他去哄么。” 苏小梧点点头,笑道,“嗯……说起来你跟蕊蕊不也是一样的感觉吗?” “我可没哄过她!” “但她逗你是乐此不疲呀!” “所以我们跟小猫儿和桃夭一样,只是兄妹呀!”淳璟咬着牙道。 “行了,你们的事儿姐姐就不掺和了。” “对了姐姐!”淳璟突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忙从怀里摸出那方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这个给你看一下。你看是不是你的帕子?” 苏小梧接过来,瞧了一眼,眼睛倏地瞪大,摩挲着上面的苏字,喃喃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是姐姐的吗?” “在哪儿找到的!”苏小梧猛地抬起头,瞪着淳璟。 “云良阁,狼族王城的一间男风馆里。果然是咸熙的吧!” “不,这是慕容的。”风擦着树叶从窗口灌进来,牵动窗口的风铃。周围静悄悄的,连虫鸣也听不见了。烛台上的火苗左右晃了一下,阴气从地下往上渗。让人汗毛直立,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锦陌扭头看着窗口不断抖动的风铃,微微拧眉,没道理呀,根本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情,他偏头瞥了一眼淳璟,还是淳璟发现了什么,故意炸他呢? “怎么样,有头绪吗?”淳璟看锦陌盯着他看,微微挑眉,歪头看着他。 锦陌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倒不清楚,世间遍布奇事,奇人不少。但操纵骷髅……没听说过。你在哪儿看到的?” 淳璟紧紧地盯着锦陌的眼睛,认真道,“西山五里坡。” 锦陌倏地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叫出了声,他捂住嘴,不可思议地望着淳璟,“五里坡!我看你就是见鬼了,没事儿去那儿干什么?” 淳璟低下头去,微蹙着眉头,如果真的是鬼就好了,直接通报冥界,让他们上来抓鬼就好了!可是……那骷髅给人的感觉虽然可怖,但他可以确定那不是鬼,他仔细想过了,能造成那种情况的就只有两种可能,被操纵,或者有人假扮。 沉默的阴凉在室内蔓延。看淳璟低头沉默,锦陌笑着给他添了一杯茶,笑问,“去过户部司了吗?”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抿了口茶,失望地叹道,“不过没什么收获。”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画像,推开茶杯,放到锦陌面前,“你帮我看看这两幅画像。” 淳璟伸手将灯往跟前挪了挪,以便锦陌看得清楚。 锦陌看了淳璟一眼,将画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作画的人功力不浅,竟然将那骷髅画的活灵活现,像是真的一样,让人一个激灵,忍不住心惊。 他咽了一口吐沫,将画放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蹙着眉问淳璟,“怎么了?这个就是你看见的骷髅傀儡吗?” 他现在放下心来,这东西应该不是雨箩操纵的,因为雨箩那样的完美主义者,是不可能用这样的材料的! 淳璟拿起那两幅画像,紧拧着眉头点了点头,将它们递到锦陌手里,拜托道,“你主管刑律,应该也常跟仵作打交道,看这画上的是不是一个人。” 锦陌抿了抿唇,接了过来,看到淳璟放心的表情,忙提醒他说,“嗯……有些困难呐,不过我会尽力的。” “我知道,依据骨头辨别身份是不容易,无论如何,费心。” 这样一来,两件事情就都办完了!淳璟松了口气,天色不早了,再晚就见不到姐姐了。 “你非要去知冷那儿住吗?”走到门口的锦陌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淳璟。他眉心紧蹙,圆圆的脸上带着不安。 “啊?哈!”淳璟歪了歪头,他或许是担心自己会告诉知冷,谎言终将被拆穿吧!他轻轻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向锦陌保证,让他放心,“你放心吧,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看来……上次真的吓到你了。”锦陌低下头,眼底闪烁着失落和不安,他轻咬着唇,喃喃地叹了一口气,不等淳璟给出反应,出了门。 淳璟愣愣地看着关上的房门,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奇妙,这人的情绪变得也太快了,果然爱情让人疯魔。 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决定不做理会,上床睡觉。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入姐姐的梦。 姐姐的梦是安逸的田园,而非狐族的宫殿楼宇。淳璟沿着山路一步步往前走,圆圆的月亮从前面照过来,一切都带着朦胧的光。他望着周围繁茂的树木,忍不住挑了挑眉,这好像是九州的乐游山庄。 巫山云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里面传出访客的欢声笑语。博弈楼里的棋手还在挑灯夜战,难分胜负。 偏远角落里的小院儿外挂着红灯,淳璟推门进去,仰头看到二楼,坐在阳台上邀月共饮的苏飞鸢,或者,在这个地方,叫她苏小梧比较好。 苏小梧侧倚着窗棂,荡着两条腿,懒懒地将酒盏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酒,扭头瞧见楼下的淳璟,微微眯了眯眼睛,接着笑了笑,“小豆子?” “姐姐。”淳璟咧着嘴角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月光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如梦如幻,恍若天宫不可触碰的仙子。 苏小梧似有些醉了,歪着身子,趴在窗棂上,将胳膊挂在窗棂外,半闭着眼睛半醉半醒地嘟囔道,“我以为你为了不让我入梦,都不睡觉了呢?” 淳璟叹了一口气,快步上楼,在窗边坐下,看着满是醉态的苏小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很少距姐姐这么近,因为每靠近一步,都会让他心里不该有的感情疯长一分,那是不该有的情愫。此刻,听着她的心跳,贴着她的背,他整个人都变得晕乎乎的,比喝了酒还要醉。 苏小梧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他靠着窗棂坐到一边,毕竟是梦,醉与醒皆由她的心意,她伸手倒了一盏酒,接着揽住淳璟的肩膀,歪着头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笑问道,“怎么样,在外面还好吗?” 感受着苏小梧扑到自己脸颊上的呼吸,淳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脸色略有些红,他迟疑了一会儿,扭头看了苏小梧一眼,接着忙扭过头,望着前方。 苏小梧半闭着眼睛,将酒杯凑到唇边,轻啜了一口,醇香的酒气在她唇齿之间流转,扑到了淳璟脸上。 许久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心虚地低声道,“姐姐,我在狼族。” “嗯?”他的声音太低,以至于苏小梧一时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她才从锦陌身上起来,靠着窗棂,望着淳璟红彤彤的脸,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哦,我猜到了。” 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扭头紧盯着苏小梧,他抿着唇,眨了眨眼睛,“那……姐姐也知道我是……” 苏小梧伸手戳了他的脑门一下,笑眯眯道,“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的那点儿心思,怎么瞒得住我呢?” “嘿嘿,是我自以为是了。”淳璟缩着脖子,挠了挠后脑勺。 苏小梧歪头打量着淳璟的憨态,打趣道,“跟蕊蕊相处地怎么样?她有没有又欺负你呀?” “姐姐怎么知道蕊蕊……”淳璟微愣了一下,这一个又一个劲爆的消息震得有点儿懵。但细想一下就知道苏小梧知道这些是理所当然。 苏小梧挑了挑眉,赏了淳璟一个爆栗,调侃道,“笨呐!巫山的事已传遍了大泽,你们两个在一起非得搞出点儿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关我的事!她自己一个人就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我不过是去救场而已。”淳璟噘着嘴否认,挣扎道。 “是,我的小豆子最乖了!”苏小梧歪着头,伸手揉了揉淳璟的头发,带着宠溺道。 淳璟噘着嘴拂开苏小梧的手,瞪着他不满撇嘴,“姐姐,我已经不小了,你别总摸我的头!” “是是,我的小豆子长大了!”苏小梧松开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口挂着的风铃突然震颤起来,风铃的线缠绕在一起,苏小梧手执着空杯沉默许久,才抬起头看了淳璟一眼,“他……” “抱歉,还没找到。”淳璟抿了抿唇,轻轻摇头,抱歉地低下头去。 苏小梧低头笑了笑,敛去眼中的失望,拍了拍淳璟的肩膀,笑着安慰他说,“说什么抱歉!你才是最重要的,别忘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两族大战虽已平息,但狼子野心,你提防着点儿,别胡乱地什么人都相信,知道吗?” “什么嘛!姐姐还是把我当小孩子。” “在姐姐心里,你跟离儿和桃夭一样,都是姐姐的心尖儿肉啊!” 淳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干脆随苏小梧去了,他转身朝外坐在窗台上,帮苏小梧倒了酒,又给自己到了一杯,轻轻碰了碰苏小梧的杯子,仰头闷了一口,赞道,“还是我们的酒好喝!” 苏小梧眯了眯眼睛,摩挲着下巴,威胁道,“诶……你果然是喝酒了吧!” “呃……咳!”淳璟所有看了看,扭头笑着问苏小梧,打算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便道,“那个小猫儿还乖吗?没欺负桃夭吧。” 苏小梧叹了一口气,笑着撇撇嘴,“怎么会!你知道离儿少年老成,不喜欢笑。而桃夭像慕容,看到离儿绷着脸,就总想逗他,一来二去,又把我们家小公主给惹哭了。” 淳璟说,“我看他们两个是乐在其中,哪次把桃夭弄哭了,不都是他去哄么。” 苏小梧点点头,笑道,“嗯……说起来你跟蕊蕊不也是一样的感觉吗?” “我可没哄过她!” “但她逗你是乐此不疲呀!” “所以我们跟小猫儿和桃夭一样,只是兄妹呀!”淳璟咬着牙道。 “行了,你们的事儿姐姐就不掺和了。” “对了姐姐!”淳璟突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忙从怀里摸出那方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这个给你看一下。你看是不是你的帕子?” 苏小梧接过来,瞧了一眼,眼睛倏地瞪大,摩挲着上面的苏字,喃喃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是姐姐的吗?” “在哪儿找到的!”苏小梧猛地抬起头,瞪着淳璟。 “云良阁,狼族王城的一间男风馆里。果然是咸熙的吧!” “不,这是慕容的。” 第一百零六章:毁尸灭迹 月光透过窗前的树叶,冷冷的光打在苏小梧身上。她捧着那帕子,眼泪啪嗒嗒止不住地落在帕子上,她蜷缩着身子,脆弱地像是窗外挂着的琉璃风铃,随时都有可能坠落,跌得粉身碎骨。 淳璟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拥住苏小梧单薄的身体,过了许久,感觉苏小梧的情绪有所缓和,才暗暗吸了一口气,轻声问,“姐姐!你确定吗?!真的是慕容的吗?那时候……” 苏小梧紧攥着帕子,深吸一口气,推开淳璟,从窗上跳下去,焦急道,“我这边收拾一下就出发,你什么也不要查了,就等着我。” “姐姐!”淳璟站起来,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儿,紧拧着眉头扣住她的肩膀,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不行!你是狐族女帝,就这么放下家里,太危险了!这边交给我!不管是慕容还是咸熙,我都给你带回去!” 苏小梧仰头看着他,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痛苦地摇了摇头,“你自己不行!” “我可以,”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掰过苏小梧的肩膀,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接着又道,“还有蕊蕊呢!她古灵精怪!鬼点子多。你放心吧!交给我!” 从梦中醒来,天刚蒙蒙亮,夏天黏湿的空气在慢慢升腾,汗水打湿了衣衫,淳璟翻身坐起来,手按着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他好说歹说,终于是劝姐姐放弃了狼族之行,只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复杂,脑袋涨得难受,像是要裂开一样。 他撑着下了床,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趁着太阳没出来,天气还不算太热,赶往云良阁。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云良阁的天顶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必须上去再查验一遍,或许真的还遗落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还有,慕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是知冷还是咸熙,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他捏了隐身诀,在身上加持了结界。 沿着那夜跟九叠云走过的窄窄的甬道往上走,磕磕碰碰。即便是白天,这里也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是湿乎乎的潮气,数到第一千零八级台阶,淳璟停了下来,扭头往后看去,下面依旧是黑漆漆一片,并没有星星点点的蓝光。 淳璟的心不禁沉了沉,看来墨未遮的话是真的,那些栀子花恐怕真的……到现在他都没有嗅到栀子花的香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上前走,没几步,就到了天台上。 他紧拧着眉头,攥紧了手里的骨扇,这里空荡荡的,焦黑一片,就连顶部的圆形穹顶也成了黑色,几乎照不进阳光,地板上是残留的黑色的灼烧之后剩下的灰尘。 嵌在周围的镜子黑地发亮,像是吊死的鬼魂一样倒挂着,映出淳璟苍白的脸。他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那些黑色的枯叶上,脚下传出咔嚓的清脆的声音,他的脚步僵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掌心升起蓝色的狐火。 他蹲下身来,在那些黑色的灰烬中寻找,哪怕找到一片衣角,可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地上的灰烬,和那些黑色的镜子。 他垂手站了一会儿,手里的狐火突然落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他站在蓝色的狐火中,仰头望着穹顶。 火焰过处,像是被萃洗过一样,变得清亮如新,灰烬在火中化为虚无。在最后一点灰尘消失之后,那狐火也跟着慢慢熄灭,阳光从穹顶上照下来,地板闪闪发亮。 他蹲下来,接着仰面躺在地上,在地板的缝隙间,他嗅到了稀薄的一点桃花的香气。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翻身爬起来,趴在地板上去闻,却什么也闻不到了。 但他知道刚才的桃花香不是错觉。 他在地板上趴了一会儿,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自己不见了,姐姐会不会更着急?他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长衫,即便再着急,也只是出于对弟弟的担心罢了。 走出甬道,耀眼的光刺得他抬手遮住眼睛,眼睛一疼,眼泪不自觉沁湿了眼眶子。等适应了外面灼人的光下,他转身下楼,去三楼槲叶的房间,找蕊蕊。 槲叶不在,只有蕊蕊一个人坐在地上看书,那些书以她为圆心,围了一圈儿,半人高的高度。淳璟拍了拍她的肩膀,越过那些书籍,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蕊蕊抬头看了他一眼,伸了伸懒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淳璟摊开手,将一叠点心放在窗台上。 “小哥哥你真好!”蕊蕊抱住淳璟的胳膊,踮着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等他瞪眼,就松开了手,捡起一块点心填到了嘴里,咕哝道,“还知道给我带吃的!巷口的那些小不点儿喂了吗?” “等我回去的时候吧。”淳璟抬手揩去蕊蕊嘴角的点心屑,不解道,“你既然惦记着它们,为什么不收留它们在身边呢?” “我哪儿有那个功夫呀!”蕊蕊嚼着点心,噘着嘴扬了扬下巴,“那小黑蛇好得也差不多了,我还打算过两天把它送回巫山呢。” 淳璟暗笑蕊蕊的天真,道,“你觉得黄鸟和金甲战神会放过它?” 蕊蕊却不以为然,“那关我什么事?”她不觉得自己欠小黑蛇什么。 “要不是你跟黄鸟合起伙儿来欺负它,它能丢了全身修为?” 蕊蕊有些语塞,张着嘴咕哝半天,指着淳璟的鼻子,叫道,“说起来,还不是怪你!是你让我做解毒丹的!” “你给我的解毒丹里有蛇胆吗?”淳璟拉住蕊蕊的手,递给她一块点心,笑着挑眉。 蕊蕊眼睛一瞪,咬了咬唇,轻哼一声,“当然……没有!那解毒丹,普通的蛇胆就行了,怎么能浪费呢!找到这么一颗蛇胆,可是不容易!” 淳璟笑了笑,不再多说,静静地看着外面,思量着要不要把慕容的事情告诉蕊蕊,如果告诉她,就势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蕊蕊看淳璟眼神飘忽不定,闪闪烁烁,轻轻拍了他一下,“知冷有什么异样吗?” 淳璟微愣,收回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恍惚道,“他我不知道,倒是锦陌。我昨晚住在少邻君府。” “锦陌有什么问题?”蕊蕊歪头看着他,不明白淳璟这话从何说起,她在少邻君府住了一个多月,没发现锦陌有什么问题啊。 淳璟摆了摆手,扯着嘴角笑了笑,道,“这个以后再说,你找到药了吗?” 蕊蕊吃下最后一块儿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抄起边上的一本医书,翻了两页,懒懒道,“槲叶昨晚上给九叠云试了药,效果不明显。” 她轻哼了一声,眯着眼睛道,“那之前我就跟她说,他的药不成!不听!这下出糗了!活该!” 看着蕊蕊脸上的坏笑,淳璟不禁为槲叶默哀,落到蕊蕊手里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那你呢?”淳璟问她。 “我?”蕊蕊扭头看着淳璟,挑了挑眉,“我怎么了?我看了一夜的医书,啧啧啧,不得不说,槲叶收集地还挺全的。” 说起医书,她整个人容光焕发,比吃了大补丹的效果还要好,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淳璟叹了一声,说,“我是问,你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那寄居的花若是侵占了他的身体,九叠云就没救了,对吧。” 蕊蕊嘟着嘴唇,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嗯……是这个道理。” 在蕊蕊看不到的地方,淳璟眯了眯眼睛,接着扭过头严肃地看着她,诚心诚意道,“你会被这个一个小小的寄生虫打败吗?传回青丘,让洛大哥知道了……” “啊……好了,我知道了!”蕊蕊歪着头瞪了淳璟一会儿,推开淳璟,转身往里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淳璟伸手拉住蕊蕊手腕儿。 她的手腕儿很细,也很嫩,轻轻一握,就会落下一圈儿的红痕,所以以前她常常那身上的瘀伤来威胁他,要淳璟对他负责。 “嗯?还有什么?”蕊蕊任由他握着,侧着身子,歪头看着他,不耐烦道,“好烦呐你!” 淳璟松开了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蕊蕊抿了抿唇,慢慢挪回去,站在淳璟身边,只听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昨晚上去找姐姐了。” “诶?”蕊蕊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新闻,踮着脚尖儿抬手去摸淳璟的额头,“你竟然会主动去找她!生病了么?不怕了?” 淳璟拂落蕊蕊的手,从怀里掏出那方罗帕,认真道,“我是跟姐姐确定这方帕子。但她给我的结果却……” 淳璟的吞吞吐吐让蕊蕊挑眉,她拿起那帕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接过他的话头,诧异道,“不是她给咸熙的吗?你认错了?” 淳璟咬了咬唇,轻轻摇了摇头,“那确实是姐姐的帕子,这一点没有错,离谱的是,拥有这方帕子的不是咸熙。” 蕊蕊嘟了嘟唇,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她嘿嘿笑了笑,倚着窗棂笑眯眯地看着淳璟,“嘶……我记得当初追女帝的人很多吧!但罗帕这种贴身的东西,应该不会随意送人的。” “你怎么也想不到,那帕子是属于谁的。” “不会是桃夭爹爹的吧!” “你怎么……” 看到淳璟的眼神,蕊蕊也瞪大了眼睛,她捂着嘴不敢相信地扯了扯嘴角,“不是吧!真是啊!那怎么可能。” 她舔了舔嘴唇,认真分析道,“不过……当初并没有人看到他的尸体,现场也只留下了一支紫竹笛,如果说是他的帕子,也是有可能的。如此一来……” 蕊蕊打了淳璟一下,扬了扬下巴,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了!不光找到了大祭司,连女帝心心念念的慕容也给找到了!” 淳璟却不像她这么乐观,他叹了一口气,“一看是慕容的帕子,姐姐当即就要来狼族,要不是我拦着,她还就真不管不顾了!有时候姐姐就像个小孩子。” “是啊!从你身上就能看出来。任性起来谁也拦不住。”蕊蕊撇了撇嘴,这两个人是一样的性子。 “你打算怎么办?”蕊蕊说。 淳璟歪了歪头,紧紧盯着蕊蕊,“你说这件事咸熙知道吗?”月光透过窗前的树叶,冷冷的光打在苏小梧身上。她捧着那帕子,眼泪啪嗒嗒止不住地落在帕子上,她蜷缩着身子,脆弱地像是窗外挂着的琉璃风铃,随时都有可能坠落,跌得粉身碎骨。 淳璟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拥住苏小梧单薄的身体,过了许久,感觉苏小梧的情绪有所缓和,才暗暗吸了一口气,轻声问,“姐姐!你确定吗?!真的是慕容的吗?那时候……” 苏小梧紧攥着帕子,深吸一口气,推开淳璟,从窗上跳下去,焦急道,“我这边收拾一下就出发,你什么也不要查了,就等着我。” “姐姐!”淳璟站起来,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儿,紧拧着眉头扣住她的肩膀,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不行!你是狐族女帝,就这么放下家里,太危险了!这边交给我!不管是慕容还是咸熙,我都给你带回去!” 苏小梧仰头看着他,紧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痛苦地摇了摇头,“你自己不行!” “我可以,”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掰过苏小梧的肩膀,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接着又道,“还有蕊蕊呢!她古灵精怪!鬼点子多。你放心吧!交给我!” 从梦中醒来,天刚蒙蒙亮,夏天黏湿的空气在慢慢升腾,汗水打湿了衣衫,淳璟翻身坐起来,手按着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他好说歹说,终于是劝姐姐放弃了狼族之行,只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复杂,脑袋涨得难受,像是要裂开一样。 他撑着下了床,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趁着太阳没出来,天气还不算太热,赶往云良阁。 他打定了主意,不管云良阁的天顶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必须上去再查验一遍,或许真的还遗落了什么重要的线索!还有,慕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是知冷还是咸熙,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他捏了隐身诀,在身上加持了结界。 沿着那夜跟九叠云走过的窄窄的甬道往上走,磕磕碰碰。即便是白天,这里也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是湿乎乎的潮气,数到第一千零八级台阶,淳璟停了下来,扭头往后看去,下面依旧是黑漆漆一片,并没有星星点点的蓝光。 淳璟的心不禁沉了沉,看来墨未遮的话是真的,那些栀子花恐怕真的……到现在他都没有嗅到栀子花的香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往上前走,没几步,就到了天台上。 他紧拧着眉头,攥紧了手里的骨扇,这里空荡荡的,焦黑一片,就连顶部的圆形穹顶也成了黑色,几乎照不进阳光,地板上是残留的黑色的灼烧之后剩下的灰尘。 嵌在周围的镜子黑地发亮,像是吊死的鬼魂一样倒挂着,映出淳璟苍白的脸。他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那些黑色的枯叶上,脚下传出咔嚓的清脆的声音,他的脚步僵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掌心升起蓝色的狐火。 他蹲下身来,在那些黑色的灰烬中寻找,哪怕找到一片衣角,可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地上的灰烬,和那些黑色的镜子。 他垂手站了一会儿,手里的狐火突然落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来,他站在蓝色的狐火中,仰头望着穹顶。 火焰过处,像是被萃洗过一样,变得清亮如新,灰烬在火中化为虚无。在最后一点灰尘消失之后,那狐火也跟着慢慢熄灭,阳光从穹顶上照下来,地板闪闪发亮。 他蹲下来,接着仰面躺在地上,在地板的缝隙间,他嗅到了稀薄的一点桃花的香气。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翻身爬起来,趴在地板上去闻,却什么也闻不到了。 但他知道刚才的桃花香不是错觉。 他在地板上趴了一会儿,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自己不见了,姐姐会不会更着急?他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长衫,即便再着急,也只是出于对弟弟的担心罢了。 走出甬道,耀眼的光刺得他抬手遮住眼睛,眼睛一疼,眼泪不自觉沁湿了眼眶子。等适应了外面灼人的光下,他转身下楼,去三楼槲叶的房间,找蕊蕊。 槲叶不在,只有蕊蕊一个人坐在地上看书,那些书以她为圆心,围了一圈儿,半人高的高度。淳璟拍了拍她的肩膀,越过那些书籍,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 蕊蕊抬头看了他一眼,伸了伸懒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淳璟摊开手,将一叠点心放在窗台上。 “小哥哥你真好!”蕊蕊抱住淳璟的胳膊,踮着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等他瞪眼,就松开了手,捡起一块点心填到了嘴里,咕哝道,“还知道给我带吃的!巷口的那些小不点儿喂了吗?” “等我回去的时候吧。”淳璟抬手揩去蕊蕊嘴角的点心屑,不解道,“你既然惦记着它们,为什么不收留它们在身边呢?” “我哪儿有那个功夫呀!”蕊蕊嚼着点心,噘着嘴扬了扬下巴,“那小黑蛇好得也差不多了,我还打算过两天把它送回巫山呢。” 淳璟暗笑蕊蕊的天真,道,“你觉得黄鸟和金甲战神会放过它?” 蕊蕊却不以为然,“那关我什么事?”她不觉得自己欠小黑蛇什么。 “要不是你跟黄鸟合起伙儿来欺负它,它能丢了全身修为?” 蕊蕊有些语塞,张着嘴咕哝半天,指着淳璟的鼻子,叫道,“说起来,还不是怪你!是你让我做解毒丹的!” “你给我的解毒丹里有蛇胆吗?”淳璟拉住蕊蕊的手,递给她一块点心,笑着挑眉。 蕊蕊眼睛一瞪,咬了咬唇,轻哼一声,“当然……没有!那解毒丹,普通的蛇胆就行了,怎么能浪费呢!找到这么一颗蛇胆,可是不容易!” 淳璟笑了笑,不再多说,静静地看着外面,思量着要不要把慕容的事情告诉蕊蕊,如果告诉她,就势必要把她牵扯进来。 蕊蕊看淳璟眼神飘忽不定,闪闪烁烁,轻轻拍了他一下,“知冷有什么异样吗?” 淳璟微愣,收回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恍惚道,“他我不知道,倒是锦陌。我昨晚住在少邻君府。” “锦陌有什么问题?”蕊蕊歪头看着他,不明白淳璟这话从何说起,她在少邻君府住了一个多月,没发现锦陌有什么问题啊。 淳璟摆了摆手,扯着嘴角笑了笑,道,“这个以后再说,你找到药了吗?” 蕊蕊吃下最后一块儿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抄起边上的一本医书,翻了两页,懒懒道,“槲叶昨晚上给九叠云试了药,效果不明显。” 她轻哼了一声,眯着眼睛道,“那之前我就跟她说,他的药不成!不听!这下出糗了!活该!” 看着蕊蕊脸上的坏笑,淳璟不禁为槲叶默哀,落到蕊蕊手里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那你呢?”淳璟问她。 “我?”蕊蕊扭头看着淳璟,挑了挑眉,“我怎么了?我看了一夜的医书,啧啧啧,不得不说,槲叶收集地还挺全的。” 说起医书,她整个人容光焕发,比吃了大补丹的效果还要好,眼中闪着灼灼的光。 淳璟叹了一声,说,“我是问,你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那寄居的花若是侵占了他的身体,九叠云就没救了,对吧。” 蕊蕊嘟着嘴唇,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嗯……是这个道理。” 在蕊蕊看不到的地方,淳璟眯了眯眼睛,接着扭过头严肃地看着她,诚心诚意道,“你会被这个一个小小的寄生虫打败吗?传回青丘,让洛大哥知道了……” “啊……好了,我知道了!”蕊蕊歪着头瞪了淳璟一会儿,推开淳璟,转身往里走。 “等等!还有一件事。”淳璟伸手拉住蕊蕊手腕儿。 她的手腕儿很细,也很嫩,轻轻一握,就会落下一圈儿的红痕,所以以前她常常那身上的瘀伤来威胁他,要淳璟对他负责。 “嗯?还有什么?”蕊蕊任由他握着,侧着身子,歪头看着他,不耐烦道,“好烦呐你!” 淳璟松开了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蕊蕊抿了抿唇,慢慢挪回去,站在淳璟身边,只听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昨晚上去找姐姐了。” “诶?”蕊蕊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新闻,踮着脚尖儿抬手去摸淳璟的额头,“你竟然会主动去找她!生病了么?不怕了?” 淳璟拂落蕊蕊的手,从怀里掏出那方罗帕,认真道,“我是跟姐姐确定这方帕子。但她给我的结果却……” 淳璟的吞吞吐吐让蕊蕊挑眉,她拿起那帕子仔细打量了一下,接过他的话头,诧异道,“不是她给咸熙的吗?你认错了?” 淳璟咬了咬唇,轻轻摇了摇头,“那确实是姐姐的帕子,这一点没有错,离谱的是,拥有这方帕子的不是咸熙。” 蕊蕊嘟了嘟唇,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她嘿嘿笑了笑,倚着窗棂笑眯眯地看着淳璟,“嘶……我记得当初追女帝的人很多吧!但罗帕这种贴身的东西,应该不会随意送人的。” “你怎么也想不到,那帕子是属于谁的。” “不会是桃夭爹爹的吧!” “你怎么……” 看到淳璟的眼神,蕊蕊也瞪大了眼睛,她捂着嘴不敢相信地扯了扯嘴角,“不是吧!真是啊!那怎么可能。” 她舔了舔嘴唇,认真分析道,“不过……当初并没有人看到他的尸体,现场也只留下了一支紫竹笛,如果说是他的帕子,也是有可能的。如此一来……” 蕊蕊打了淳璟一下,扬了扬下巴,笑道,“你可是立了大功了!不光找到了大祭司,连女帝心心念念的慕容也给找到了!” 淳璟却不像她这么乐观,他叹了一口气,“一看是慕容的帕子,姐姐当即就要来狼族,要不是我拦着,她还就真不管不顾了!有时候姐姐就像个小孩子。” “是啊!从你身上就能看出来。任性起来谁也拦不住。”蕊蕊撇了撇嘴,这两个人是一样的性子。 “你打算怎么办?”蕊蕊说。 淳璟歪了歪头,紧紧盯着蕊蕊,“你说这件事咸熙知道吗?” 第一百零七章:一枝桃花 如果慕容辛白在云良阁事情咸熙知道,那事情就简单了,也就更恐怖了!但显然咸熙是知道的,不然青葵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蕊蕊没在狼族见过青葵,自然不明白淳璟怎么会把慕容辛白失踪的事情挂到咸熙身上,她歪着头看着淳璟认真的眸子,轻轻眨了眨眼睛。 她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噘了噘嘴,慢慢道,“如果是大祭司的话,也不无可能,只是……”她挑眉看着淳璟,怀疑道,“他真的能想这么远吗?” “只怕他的深思熟虑不是你我能够妄测的!”淳璟把胳膊搭在窗棂上,身子微微前倾,他眯着眼睛轻哼了一声,偏头瞥了蕊蕊一眼,接着道,“慕容的后事是他安排的吧。” “嗯。”蕊蕊看淳璟已经认定了咸熙是知道慕容辛白的消息的,况且他现在比较激动,自己还是不要反驳,她舔了舔嘴唇,“确实,只是那时候大家就没有见到慕容的尸体。也是因为慕容辛白,暮谷长老才向长老会和女帝申请,长期驻守九州。” “所以说啊!”淳璟转过身来,拍了拍蕊蕊的肩膀,给她一副你终于懂了的表情。其实淳璟的猜测还是很有道理,值得推敲的。 蕊蕊见得到了淳璟的认同,笑着搂住他的胳膊,仰头看着他,抚了抚他的胸口,安慰道,“如果真的是大祭司,他也绝不会害慕容辛白的。”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淳璟看了蕊蕊一会儿,眼睛忽地亮起来,“顺利的话,我们根本不用再查那个雨夜骷髅是谁了。” “怎么说?”对于淳璟突然的变化,蕊蕊忍不住挠头,不知道他的思维怎么就跳这么快!但她还是努力跟上的淳璟的思绪,认真地看着他。 淳璟在心中整理的一下思绪,越发激动起来,他瞪着眼睛叫道,“很有可能我们现在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不然也不会有人在那个晚上给你一柄灯笼。我认真想过了,你那天见到的一定是青葵!” 饶是蕊蕊古灵精怪,可到底不是淳璟肚子里的蛔虫,况且忙了一天,她现在神经有些衰弱,跟不上他的速度,所以还处于木愣的状态。 淳璟突然抓住蕊蕊的肩膀,激动道,“等着看吧!” 蕊蕊扯着嘴角笑了笑,觉得现在的淳璟有些兴奋过度,似乎有些疯癫,她在考虑要不要给他一针,让他老老实实地睡一觉。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蕊蕊的肩膀,转身望向窗外,抬眼瞥见巷子尽头一条黑色的影子。他像是鬼魅一样站在巷子中间,头上罩着巨大的罩帽,看不见他的脸,但淳璟还是能感觉到一道犀利的目光透过那罩帽向他扫了过来。 看淳璟又突然发愣,蕊蕊眨了眨眼睛,朝他看的方向看过去。 淳璟紧拧着眉头,翻身从窗口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朝后面准备跟上来的蕊蕊喊了一声,“别跟过来!”他不能让蕊蕊涉险。 蕊蕊扒着窗棂的动作僵了一下,终于没有跟着往下跳,探着身子往外面看,她明明什么也没看到,是不是淳璟太过紧张了? 淳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黑影站过的地方,嗅到浓郁的桃花香。他往前追的脚步僵了一下,停了下来,他心中犹豫,很是害怕,如果真的是慕容辛白,该怎么办? 拐进狭窄的巷子里的人见淳璟停了下来,也跟着停了下来,他转过神来,静静地站在那儿,没有一点儿气息。 淳璟眯了眯眼睛,往前走了两步,“你是谁!”他的声音清亮,撞到对面的墙壁上形成回声又弹了回来,空气中回荡着一遍又一遍的你是谁。 那黑色的影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跟淳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初央吗?”淳璟抿了抿唇,又往前走了两步,试探道。 初央吗?初央吗……那回音突然变得怪异,尖锐且刺耳。 黑色的影子不应声,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还是……慕容。”淳璟眯了眯眼睛,对上那罩帽下的目光,他知道他在盯着他看,那目光没有一丝的温度,冷得像是冰一样。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三番五次地引我出来?”没再往前,只瞪圆了眼睛观察着对面那人的一丝一毫的动作,他看到他的长袖颤了一下。 接着一个沙哑如吞炭的声音响起来,“离开狼族。”那嗓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发出的尖锐的响,让人汗毛直立,全身发毛。 “你到底是谁?摘下帽子,让我看看你的脸。”淳璟歪了歪头,抬手指着黑色的影子,很是强势地命令道。 那人偏过头,往后退了两步,罩帽下显出他高高的鼻梁。 淳璟抱着胳膊冷冷一笑,眯着眼睛冷哼道,“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这么独特的桃花香?” “你问一具骷髅要脸?”那人回答了淳璟第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很是苍凉,像是阅尽的天下所有的痛苦,带着绝望的自嘲,他接着说,“听我的劝,离开狼族,回家去吧。” 说完他不再逗留,转身要走,该说的他都说完了,走不走就看他的了。 “嘿!”淳璟扬声叫住他,他从怀里摸出那方罗帕,在空中抖了抖,挑着眉笑问,“这帕子是你的吧!” 那人的身体僵直,宽大的罩袍下身体在颤抖,他紧攥着拳头,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能承认。 “你要不说,我可就一把火把它烧了!”淳璟嘟着嘴,挑着眉毛,轻轻笑了笑,抬手掌心升起幽蓝色的狐火,火焰触碰到空气中的灰尘,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打蛇打七寸,淳璟确定自己已经捏到了对方色死穴,不怕他不投降。 但,那人听着后面的噼啪声,僵了一会儿,突然灵活起来,跃上墙头,几个起跃,消失在了远方。 “喂!”淳璟瞪着眼睛,手中还燃着狐火,真尴尬!这是烧还是不烧!他一咬牙,收起帕子,抬脚追了上去。他今天一定要逮住他!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身后,不知不觉地出了城,到了一片广阔的水域,繁茂的芦苇遮住了水面,风摇着芦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而那人影也消失在了芦苇深处。 淳璟挠了挠头,挑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景致,他记得上次是跟千鸣笳来的。可如今千鸣笳已远嫁他乡,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他对她无意,根本就没办法改变她的状况,况且现在,他遇到的麻烦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疯狂生长的芦苇荡,眼睛骨碌碌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你知不知道姐姐有多着急!我昨晚入梦给她看了帕子,她就吵着非要亲自来寻你!你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的性子,你确定要让她以身犯险吗?你记得吧,你离开的时候,姐姐怀着身孕,那是你的孩子!那孩子现在很可爱,是倍受宠爱的小公主,但父亲的爱是别人无法代替的!你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惦记她们吗?” 淳璟说着,觉得心里酸酸的,能被人惦记真的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他嫉妒姐姐身边的男人,虽然他们一个个待他很好,都是他的大哥。 芦苇荡突然晃了一下,淳璟的眼睛一亮,终于决定出来了吗? 一声蛙鸣,一只青蛙从芦苇荡里跳出来,钻进了水里,往远处去了。 淳璟盯着那青蛙眨了眨眼睛,他会变成一只青蛙吗? “难道是我弄错了?他早就走了?”淳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儿,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感觉,他捏着鼻子,又猛地放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有水的腥气和芦苇特殊的香味儿。 “下次绝不放过你!”淳璟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黑色的影子从芦苇荡里走出来,他站在水边,慢慢拧过头,朝淳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扬起胳膊摘下头上的罩帽,水中映出一张脸,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一张脸纹着骷髅的骨架,每一块骨头,每一枚牙齿都依照它的比例纹在他的脸上。 他的心脏猛地一抽,单膝跪在地上,一头栽进了水里,咕嘟嘟,他长大了嘴巴咕嘟嘟地吐出水泡,水顺着鼻腔,灌进呼吸道,他眼睛往外凸起,似要被溺毙。终于他从水中仰起头,瞪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头发湿哒哒地粘在脸,更似鬼魅。 他撑着爬起来,踉跄着走了两步,朝西跑去。 “慕容!”淳璟突然跳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儿。 “你……你认错人了!”他呼吸粗重,全身颤抖,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拧着头避开淳璟灼灼的目光。 “我就是认错人,也不会错认你身上的味道!”淳璟紧了紧手,不肯放松,既然逮到了,怎么还能让他跑掉,姐姐一定会怨他的。 “你……你放开我!” “你怎么了?”感觉到他全身的不对劲儿,淳璟略有些慌,却依旧不肯松手,拉着他往来时的路走,“我带你去找蕊蕊,他医术卓绝,一定能治好你的!” “放开我!慕容辛白已经死了!”他突然扭过头,用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瞪着淳璟,歇斯底里地叫道。 淳璟微愣了一下,心口一沉,不免心惊,他暗暗呼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安慰道,“仅仅是因为这张脸吗?你以为姐姐是贪恋美色的人吗?你要是实在介意,我给你做张人皮面具,只要你还是你!皮囊算什么呢!” “松手!我不想伤你!”慕容辛白突然平静了下来,他冷冷地盯着淳璟,眼中没有一点儿温度,像是杀手的眼神。 淳璟咽了一口吐沫,不肯松手,他不信慕容辛白会对他动手。 慕容辛白眯了眯眼睛,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打在淳璟的胸口。 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眼角布满血丝,他像是虾子一样弓起了身子,手不自觉松了。 慕容辛白抿了抿唇,丢下他,消失在芦苇荡里。 “小哥哥!”蕊蕊不知何时追了上来,伸手扶住淳璟,看着他嘴角的血拧紧了眉头。 “别管我,追!”淳璟推开蕊蕊的手,咬牙道。 “说什么呢!”蕊蕊瞪着他,将他揽在怀里,怒斥道,“别说话,我帮你治疗!” 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咬紧牙关也无济于事,一扭头,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零八章:刺杀 奶白的浓雾,张牙舞爪的枝桠,看不见的小路,绊脚的石头,它们都是梦中的常客。 只是尚在梦中的时候,谁也意识不到,直到看到阳光爬上窗棂,将格子窗的影子投在被上,像是印上的花纹。 “别走!你不能走!求你,留下来!” 淳璟嘟嘟囔囔地喊个没完,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头上满是冷汗。他双眼圆睁,眼中布满血丝,惊恐万分。 “醒了,”蕊蕊长长地输了一口气,柔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坐在床头,无奈地看着他,抬了抬手,歪头笑道,“可以放手了吧!我去给你拿药。” 淳璟全身猛地一颤,忙松了手,有些尴尬地别开脸。一拧脖子,全身都在叫嚣,痛感从身体的每一寸角落传至大脑皮层,汗一下子滚落,沁湿了枕头。 “吵了一夜,拉了一夜,松一会儿都不行。还向长生天起誓,吵着让我嫁给你,”蕊蕊笑着眯了眯眼睛,起身去给他拿药,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阐述,接着扭头看着瞪圆了眼睛,骚红了脸的淳璟,“我也答应了,你可别赖账啊!” 蕊蕊的话像是一计惊雷平地而起,炸得淳璟的脑子嗡嗡地直响。 “怎么可能!”因过于震惊,淳璟猛地坐起来,但突然的动作却让心口猛地一抽,他咬着牙压下去,却提不起力气坐起来,只能顺势躺了下去。 “哎呀!你别乱动!”蕊蕊端着药碗,快走两步,将碗搁在床头的凳子上,在床边坐下,一面帮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面拧着眉斥道,“真不要命了!你这伤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都看不到今天的太阳!慢慢地,慢慢地吸气,你心脏受损,不能激动!” “我绝没说过那话!”淳璟闭着眼睛吸了几口气,要他娶蕊蕊,他宁愿到深山老林里去修炼,再也不问红尘俗世!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儿来,在蕊蕊轻柔的疏解下,痛感弱了几分,他睁开眼睛,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眼珠转了转,在屋里看了一圈儿,心中很是不安,慌张道,“慕容辛白呢?” 蕊蕊抿着唇搭在淳璟的脉搏上,长出了一口气,舀了舀汤药,扭头瞥了一眼淳璟,轻哼一声,讽刺道,“我看你看到的根本就不是慕容辛白,下手这么黑,他要是再多使一成力,你的心脏就即刻停跳了!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淳璟也拧了拧眉,嘟囔了一句,“他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的脸……” “脸?”蕊蕊挑着眉不解地看着他,噘了噘嘴,“怎么了?据说他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跟大祭司有得一拼。毁容了吗?” 淳璟慢慢闭上眼睛,眼前闪过慕容辛白此时的那张脸,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叹道,“任谁变成那副模样,都不愿意让人认出来的!而且……他似乎身不由己,很是痛苦。” 蕊蕊放下汤匙,正色道,“好,假设他是慕容辛白,那不管有多少无奈,都不能下这么重的手!” “你放他走了!”淳璟轰地一下睁开眼睛,厉声道。 蕊蕊耸了耸肩膀,歪了歪头,不明白淳璟为什么生气,她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道,“那种情况下,我能不放他走吗?!我不放他走,就把你让给冥界锁魂的小鬼儿了!” 淳璟嗤笑一声,冷冷道,“哼,凭他们也敢来锁我吗?” 蕊蕊拍了拍淳璟的肩膀,长舒一口气,扶他坐起来,笑道,“好了好了,反正我没有逮到他,你说什么都不管用了!起来吃药了!” 借着蕊蕊的手,淳璟艰难地坐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该向蕊蕊发脾气,也不敢发,只能无奈地看了蕊蕊一眼,接过来将药吃了,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放跑了他,再找他就难了!” “再难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你急什么?女帝这么久都等了,还在乎这么几天?况且,她要是知道你为了抓一个尚且不确定是不是慕容辛白的人而丢掉了性命,她不得内疚一辈子吗?我若真的去抓他,而将你丢下,最后害你……我也会内疚一辈子。” 她说那话的时候,眼中有些失落,很是伤感。 淳璟突然抓住蕊蕊的手,瞪大了眼睛,微探着身子,紧张道,“对了!我刚倒下,你就到了,你有没有嗅到那股独特的桃花香?” “我承认,我是嗅到了桃花香,但独特不独特我不知道,我又没见过慕容辛白,所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都是你们说的。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我们在西山见到的那个骷髅绝对不是他,那个人身上没有这样的桃花香。” 房门被轻叩了两声,知冷推门进来,他戴着金丝镶嵌的发冠,穿着一身银缎的长衫,脚上瞪着云靴,腰间挂着坠有金色流苏的玉佩,不知道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是要外出。 看到他,淳璟忍不住挑了挑眉,原来这里是知冷的煜烁圣君府。 “哎呦!”知冷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痛吗?” “死不了。”淳璟轻轻笑了笑,艰难地勾了勾嘴角。 蕊蕊站起来,让开了位置,知冷朝她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下,看着他恢复了血色的脸,笑着打趣道,“你是死不了!你是没见她昨天来的时候,找急忙慌地丢了魂儿一样!哪像传闻中所得那样,是个冷血的神医,有这么个红颜知己,真是有福!” 淳璟眉毛一挑,紧绷的神经终于送下来,歪着头打量着知冷,笑道,“我不也给你送了那么多的红颜知己吗?是你无福消受,偏不要,我能怎么办?” “哟!”知冷身体微微往后且了一下,笑道,“你这是活过来了,都敢开我的玩笑了!” “哼,平常我也这样!”淳璟撇了撇嘴,给他飞过去一个白眼儿,抬手按住胸口。 “还疼啊!”知冷看到他下意识的动作,拧了拧眉,“吃药了吗?” “刚醒就给他吃了,什么药都需要时间,不能吃了就发挥效力,那不成仙丹了?”蕊蕊端过来一碗粥进来,搁在桌子上放凉。 知冷点了点头,扭头看着淳璟,拨开他粘在脸上的头发,摸了摸他有些发烫的脸,道,“想吃什么,我让膳房给你做,好好补补。” 蕊蕊上前一步,靠在床头的雕花栏上,抱着胳膊扭头打量了一下淳璟,坏笑道,“哦!他现在只能吃流食,汤汤水水的没问题,大鱼大肉的不行。照这个样子,至少要将养个十天半个月,至于以后能不能吃……” “好,我会交代下去!生病了就要听大夫的话。”知冷看着蕊蕊颇为赞同地笑了笑,接着对淳璟说,“看来你以后能不能吃到肉,就看蕊蕊的了,你可得好好地讨好一下她呀!” “听见了吧!”蕊蕊朝淳璟扬了扬下巴,接着轻轻拍了拍知冷的肩膀,称赞道,“不愧是殿下!” “你觉得他不错?”淳璟手按着胸口,扭头看着蕊蕊,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接着对知冷说,“据我所知,你还没有娶妻吧!我把蕊蕊介绍跟你呀!” 知冷倒是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显得很有兴致,那双望着蕊蕊的眼睛含带温柔的笑意,但接着又露出很失望的表情,叹道,“就是我愿意,你姐姐也不会放人吧!这么一个天地间难寻的神医,宝贝地不得了呢!” 蕊蕊噘着嘴哼了一声,白了淳璟一眼,娇嗔道,“看看,看看!也就你对我避之如蛇蝎,没眼光!” 知冷笑着站起来,左右看了一下淳璟和蕊蕊,眉毛一挑,打趣道,“看你们两个在这儿打情骂俏,真是腻死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把这儿当自己家,府里的人,随意支配。” “哦!”蕊蕊挑着眉毛,拖长了声音看着淳璟,笑道,“我说你干嘛非要来煜烁圣君府住!殿下果然大气!” “蕊蕊姑娘的嘴巴真是甜!”知冷朝蕊蕊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看着知冷走出房间,房门被关上,淳璟暗暗舒了一口气,看着端着碗在床边坐下的蕊蕊,喃喃道,“虽说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看他刚才的态度,咸熙应该真的不在府中,即便在,我们也找不到。” 蕊蕊皱着眉瞪了他一眼,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淳璟面前,“行了!这个时候,你就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养伤!不然落了根儿就晚了。” 淳璟拧着眉抬起手,接过蕊蕊手中的碗,“你去锦陌那儿一趟,我把那两张画像给他了,你去问问他查的结果怎么样。” “好。” 蕊蕊走后不久,府里突然发生骚乱,闹哄哄地很是热闹,让人没办法好好休息。淳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身体像是被钉了百十根钢针,穿透了骨头和血肉。 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影子闪进屋里来,看到床上躺着的淳璟僵了一下,躲到了床后的屏风后面。 紧接着,哐哐整齐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 “公子。” 淳璟睁开眼睛,扭头看着他拧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回公子,有刺客潜入府中,恐对公子不利,卑职已在屋外安排了人,保护公子安全。” “知道了。”淳璟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侍卫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黑色的影子从屏风后走出来看了淳璟一样,背对着床,“你怎么样?” 淳璟按着胸口咳了两声,笑道,“你是来补一掌的吗?” 第一百零九章:稀客 光将白色的窗纸照得越发雪亮,像是月光下的雪。慕容辛白背对着淳璟,面向那雪亮的窗站,从淳璟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都沐浴在白色的柔光下,虽是一袭黑裳,却圣洁地让人不忍触碰。 淡淡的桃花香从他袍袖间溢出,在小小的空间里慢慢盈满。皱一皱鼻子就能嗅到。 淳璟挑衅含笑的话让慕容辛白心中一阵内疚慕容辛白低着头,罩帽遮住他的眼睛,紧咬的嘴唇泄露了他的情绪,他没想伤他,只是情急之下,没能控制住自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偏头,薄薄的唇上下一碰,用那尖锐刺耳的声音说出淡淡的味道,“你该回青丘。” 淳璟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手轻轻按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窗户上糊着的纸,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歪头笑道,“你承认自己是慕容新白了?” “我不是。”慕容全身微僵,紧了紧拳头,拧过头,望着前面雪白的窗户,突然觉得刺目,又低下头去,他已经是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了,这样强烈的光让他向往却又惧怕。 淳璟挑着眉毛嘟了嘟嘴,看着慕容辛白的背影,冷哼一声,拒绝道,“那就不要管我!这儿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引起这么大的骚动,想活命现在就离开。” 慕容辛白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迟暮老人无奈的叹息,他往边上走了两步,站在阴暗的地方,避开太过耀眼的阳光,接着语重心长地对淳璟说,“听我的话,回青丘去。” 他说得恳切,甚至带着拜托的强调。 淳璟拧了拧眉,听出他话中的央求,慕容辛白不该是这样的人,他是高贵的,不可一世的,潇洒的风流公子,他此时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慕容辛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对他来说,这样的改变很痛苦吧!如果可以选择,慕容辛白或许宁愿真的死了,那样留在苏飞鸢心中的还是那个遗世而独立的翩翩佳公子。 淳璟虽然理解,但并不赞同! “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要求我的?”淳璟咬了咬牙,轻哼一声,故意刺激他。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固执!”慕容辛白突然变得有些急切,他一甩袖子,转过身来用那双阴翳的眼睛瞪着淳璟,但只那一瞬间,他就扭过头去,躲进了更暗的地方,因为他从淳璟眼中看到了震惊。 看到了那样一张脸,淳璟有些语塞,嚅嗫了许久,嘴唇几张几合,最后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句话,“你……你这么了解我?” “该说的我都说了!”慕容辛白偏头斜了淳璟一眼,打定了主意,他转过身来,面朝着淳璟,脸却完完全全地罩在罩帽之下,他冷冷说完,慢慢张开双臂,带着绝然的意味,准备用瞬行术把淳璟强行送回青丘。 只是……他全身僵硬地站在阴影里,看着自己两只枯如树枝的手,忍不住颤抖,他猛地抬起头瞪着含笑看着他的淳璟,咬紧牙牙关,“你!” 淳璟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这才笑吟吟地看着他扬起下巴,挑衅道,“怎样?” 为了这次旅行,他筹备了许久,即便是现在受了伤,也能轻而易举地张开无人能打破的结界,要想将他强行送走,也要破了他设置的结界,而他感觉到了,慕容辛白根本就没办法!现在的他实在太弱了! 顾不得躲开淳璟的目光,慕容辛白往前走了两步,拳头握地嘎吱嘎吱响,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淳璟,扯着锯木一样沙哑刺耳的嗓子,朝淳璟吼道,“你刚才说那么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现在才发现?”淳璟耸了耸肩膀,恶意地朝慕容辛白撇了撇嘴,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看着慕容辛白,得意道,“晚了。我送你回青丘。” 慕容辛白却突然平静了下来,他扯了扯嘴角,脸上纹绣的骷髅骨架也跟着他的肌肉诡异地抖动起来,他转身走到窗前,突然转过神来,紧紧地盯着淳璟的眼睛,“你以为以你现在的情况做得到吗?” 淳璟轻轻笑了笑,高挑着眉毛,“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突然紧紧拧起眉头,眼神微暗,心口撕裂般的痛楚直达头皮,冷汗划过鼻梁滴落在被子上。 “你不用白费功夫了。”慕容辛白说,“我走不了,也不能走。狼族将会有一场不亚于两族之战的骚乱,而我作为其中的一枚棋子,逃不掉。” “你……什么意思。”淳璟咬着嘴唇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 慕容辛白歪了歪头,看着淳璟那双清澈的眼睛,轻轻笑了笑,颇为苦涩道,“不懂吗?真好。” 淳璟紧攥着被子,压制着痛楚,不自觉地有些焦躁,目光灼灼地瞪着慕容辛白,“到底什么意思。” 望着淳璟那双没有染尘的目光,慕容辛白突然有种想要污染它的冲动,他勾着嘴角,恶意嘲讽道,“你以为知冷和千杭之之间的成败已成定局了吗?” “你是说……”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他自然也想过千杭之不会轻易放弃,但这话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的那一瞬间,还是未免心惊。 看到淳璟眼中闪过的惊慌,慕容辛白心里竟有一种许久不曾有过的畅快,但他很快就遏制住那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趁热打铁道,“所以,走吧,回去吧。这里就一个大染缸,别把自己扯进来。” 淳璟舔了舔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望着慕容辛白,叹道,“在芦苇荡,我说的,你没听懂吗?我若回去,姐姐必然会来!不止是为你,还有咸熙。以前她或许不会因为咸熙出来,但你给了她这个理由。” 那一丝微弱的快感被淳璟的一番话吹得烟消云散,慕容辛白觉得心脏微微抽痛,像是有一根针强行刺了进去,却又找不到插入的位置,不能将它拔出来。 他微微有些慌乱,过了一会儿,才沉声道,“那,至少离开煜烁圣君府。少跟他们打交道。” 淳璟却像是听到了最荒唐的话,嗤笑一声,“呵,自欺欺人,你觉得我现在想跟他们撇清关系,现实吗?这个狼王也真是有意思,就喜欢看两个儿子打得你死我活。” 慕容辛白心中惴惴不安,他之所以会来这里就是因为淳璟在芦苇荡的话,他不能让青青来冒险。 许久听不到慕容辛白的回答,淳璟歪了歪头,继续道,“慕容,你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了,我不是。”慕容辛白突然回过神儿来,转身背对着淳璟,紧攥着拳头,这个名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讽刺! 淳璟揉了揉鼻子,嗤了一声,暗道,提起姐姐的时候,你倒是一点儿不反驳自己的身份,一叫你名字,简直就跟踩了你尾巴似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抱起胳膊,笑着拿慕容辛白打趣,“真不知道你在别扭什么,不就是毁容了嘛!小事儿一桩。况且对于擅长幻化的我们来说,皮相早已不那么重要。姐姐又不会嫌弃你!不叫你慕容,叫你什么?” 慕容辛白像是又神游九天之外了一样,沉默着,呆站着。他实在担心,青青是决不能来的。 “看吧!你也说不出来!”淳璟猛地一拍手,笑道,“你说自己是棋子,怎么回事?受制于人?嗯……蕊蕊的那盏追踪灯笼是你给她的吗?一个月前的雨夜,是你破坏了我在云良阁附近设置的记号吧!但你为什么拿着初央的水晶佩,你跟墨未遮又是什么关系?你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咸熙也有份儿吗?” “你问太多了。”慕容辛白突然格外烦躁,他瞪了淳璟一眼,转身往外走,不愿再做过多的停留。 “诶!你总要告诉我一点儿!还有,我要到哪里找你?” “当我不存在。” “那怎么可能!”淳璟话音未完,慕容已经离开了房间。 看着关上的房门,淳璟眨了眨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抬手按着胸口,竖起耳朵,想着慕容辛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出去,守在外面的侍卫会把他当刺客拿下,到时候,他再出面去将他认下,慕容辛白就算欠了他一个人情,再问什么,他就没有一问三不知的理由了。 只是他坐着等了许久,直到身体微微有些僵硬,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除了风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聒噪的蝉鸣。他微微了挑眉,掀开被子,下了床,撑着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公子。有何吩咐?”守在门口的小队长听到响声,转过神来朝淳璟拱了拱手,恭谨道。 淳璟手扶着门,探着头往外面看了两眼,并没有慕容辛白的影子,他拧着眉看着抬起头看他的小队长,“你们一直守在这儿?” “是。” “没见什么人出去?” 小队长心里一慌,跟边上的对视了一眼,疑惑地摇了摇头。 “真有本事啊!”淳璟抿着唇嘟囔了一句。 “啊?您说什么?”小队长担心自己出了什么疏忽,听到淳璟说话,却又没听清,不敢怠慢,忙上前请教。 淳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那小队长,轻轻笑了笑,有些虚弱道,“知冷去哪儿了?” 听到淳璟直呼知冷的名字,着小队长猛地怔了一下,接着低下头,笑着说,“您是说殿下?这个时间,殿下都在宫中处理政事。” “正事?他还有什么闲事要办?”脑袋嗡嗡地直叫,淳璟一时没能转过弯儿来,挑着眉毛问。 小队长愣了愣,抬头看了一眼淳璟,说,“哦,此政事非彼正事,公子误会了。” 淳璟反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又问,“锦陌也去宫里吗?” “公子可是要卑职去请少邻君?” “不用,我只问问。”淳璟关上门,回到房间里,暗暗懊恼,是他低估了慕容辛白的能力,现在再想找,难了。 脑袋里像是有蚂蚁在啃咬,嗡嗡地叫个不停,天旋地转地一切都变得扭曲了。 第一百一十章:梦之乡 淳璟觉得近来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弱,简直跟一个破碎了之后勉强粘起来的瓷瓶,动一动就昏迷。不过也是因为常受伤,中毒,总是上一次的伤还没有养好,又添了新伤。 “你就不能老实点儿吗?”蕊蕊帮淳璟拉好衣襟,看着他苍白的脸,无奈地抱怨道,“总是这样,我就是再厉害,也忙不过来好吧!你这次是心包撕裂,你以为跟衣服破了一样吗?简单缝两针就好了。你这是严重的内伤,需要的是静养。” 淳璟从来不肯听医嘱,每次都任性而为,而且一次比一次过分,到最后总是要她来收拾残局。好像是在考验她的医术,有时候疯地就只剩下了一口气,才想起跑来找她就求救。 “好……”淳璟笑着掏了掏耳朵,拉长了声音,很不情愿地敷衍道,“知道了。从醒来就被你念,念了这么久,你不渴吗?” 蕊蕊放在淳璟领口的手猛地一紧,眯着眼睛,危险地瞪着他。虽然每次都会听到淳璟这样的抱怨,但她还是忍不住去念叨。淳璟次次听,听得耳朵长出了茧子,却一个字也记不住,下次依旧我行我素。 “好好,我知道了。”淳璟握住蕊蕊的手,将它从自己脖子上移下来,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笑着慢慢道,“你去锦陌那儿,情况怎么样?” 蕊蕊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药,绷着脸,不肯说一句话。 “到底怎么样啊!” 淳璟有些着急,他手撑着床沿,微微探着身子望着蕊蕊的背影,拧紧了眉头。 蕊蕊端着药碗走回来,砰地一声将药丸磕在床头的凳子上,瞪着淳璟的脸,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不知道。” 淳璟却像是没有听出蕊蕊的气恼一样,伸手拉住蕊蕊的胳膊,忍不住瞪圆了眼睛,“什么叫不知道!你没去吗?” “有完没完!”蕊蕊甩开他的手,腾地一下站起来,抄起凳子上的药碗递到他面前,一张小脸儿气得圆鼓鼓地,“你给我好好把药吃了。” 淳璟眨了眨眼睛,有些心虚。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抗拒那碗黑漆漆的药,他离这么远都能闻到那股呛鼻的苦味儿,他扯了扯嘴角,笑着说,“你这样,可不利于我恢复啊!” “你再废话,我让你一辈子躺在床上!”蕊蕊把手又往前送了两分,疾言厉色道。小黑蛇从她怀里探出头来,瞪着昏黄的眼睛,嘶嘶地吐着信子。 淳璟全身一抖,往后挪了挪,完全贴在墙上,“喂!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吃药。”蕊蕊歪歪头,扬起下巴,摸了摸小黑蛇的脑袋,往前走了一步,笑着对淳璟说。 淳璟咽了一口吐沫,伸手接过药碗,盯着白瓷碗中摇晃的黑色药浆,咬了咬牙,屏住呼吸,一仰头,将它一饮而尽。 蕊蕊看着爽快的淳璟,轻声一笑,骄傲道,“很有效用不是?!” 淳璟抬头瞪了她一眼,将药碗递了过去,他现在是满心满肺都是苦的,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苦味儿。 他像是用尽了力气,全身瘫软地躺回到床上,尽量忽视小黑蛇的存在,紧盯着蕊蕊的眼睛,咽了一口吐沫,认真道,“好了蕊蕊,药也吃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样了吧!是一个人吗?” 蕊蕊哼了一声,送到淳璟嘴里一枚干果梅子,“锦陌说他已经找人去鉴定了,但需要时间,你就耐心等着吧。一有消息他就会来通知我们的!晚一点儿他会过来看你,到时候你直接问他吧!” “辛苦你了!”淳璟嚼着酸甜的梅干,嘴巴里分泌出甜液,苦味儿也淡了下去,他拉了拉蕊蕊的手。他觉得现在就该拉拉手,这样通过皮肤传递的感激才让最真诚。 “现在才想起来说这句话啊!”蕊蕊端着药碗正要转身,被他这么一拉手,一股电流从指尖导进了身体,她抿了抿唇,挑着眉毛调侃道。 看着淳璟讪笑的表情,她突然想起别的什么事,转身将药碗搁在凳子上,歪头看着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抿唇道,“这空气中有股桃花香。” 淳璟慌忙松开了蕊蕊的手,扭头面朝里面,不去看蕊蕊。 “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蕊蕊轻哼一声,抱着胳膊在床边坐下,背倚着雕花栏,望着淳璟,“是芦苇荡的那个人吗?他来找你了。” 淳璟微微偏头看了蕊蕊一眼,正对上她的目光,忙避开了去,过了一会儿才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的鼻子!” “他来干什么?看你死了没有,过来补一掌?” 有时候蕊蕊跟淳璟还是很像的,他们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再难听,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清楚。 淳璟坐起来,一双手十指交叉紧握,望着蕊蕊,认真道,“他是慕容,蕊蕊。真的是慕容。” 蕊蕊嘟了嘟唇,伸手摸了摸淳璟的额头,挑着眉毛怀疑道,“你确定?不是你病糊涂了,被别人做的什么家伙迷惑了吧!” 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是。” 想起慕容辛白的脸,淳璟不免觉得可惜,如果慕容辛白没有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定急不可耐地要赶回到苏飞鸢身边。 蕊蕊左右看了看,笑道,“那他人呢?怎么不见他,反倒是你病情变得严重了。” 淳璟知道蕊蕊不太相信,因为在认识慕容辛白的所有人口中,他都是一个幽默,儒雅的风流男子,所以要说他下死手伤人,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的。 他摩挲着手指,微低着头,轻声为慕容辛白辩解,“他说狼族不是久待之地,要送我离开,我就做了一个结界,要送他走,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只要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就够了!” 但他还没说完,蕊蕊已经抬手示意,瞪着他咬牙道,“你说你冒着伤口撕裂的风险,去做结界,使用瞬行术?!” “呃……理论上说,是这样的。”淳璟终于听出了蕊蕊话中的怒火,扯了扯嘴角,歪着脖子挠了挠头,憨憨笑道。 对于如此的淳璟,蕊蕊不禁觉得有些无可奈何,张嘴吐出一个“你!”字,就说不下去后面的了。 淳璟忙摆摆手,笑着安慰她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淳璟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蕊蕊,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淳璟的鼻子,咬牙切齿道,“有数?我看你是拼了命!你以为我给你吃的是什么!能造成这么严重的伤,你绝对是拼了所有灵力,以至于身体承受不住!你以为你死了就解脱了,女帝就会永远记得你了?你做梦!你以为你是谁?你甚至比不上月泠,一个侍卫在她心中的位置!” “你!”他怎么也没想到蕊蕊会这么说,这就像是一根刺刺进了胸口了,还不住地搅动,他紧紧按着胸口,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蕊蕊却冷哼一声,生怕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又接着嘲讽道,“怎样,我就是知道!你以为你瞒地很好,谁也看不出来?成天在女帝面前做出一副好弟弟的样子,那种刻意的撒娇,你当大家都是瞎的吗?” 淳璟咬着牙,一张脸憋地通红,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蕊蕊,突然一阵剧烈地咳嗽,吐出一口黑血,眼睛一翻晕了下去。 知冷刚从外面回来,听说淳璟昏迷了,忙开查看,一到门口就听见里面蕊蕊咄咄逼人的声音,进门就见淳璟又昏了过去,忍不住皱起眉头,不赞同道,“你怎么把他气晕了!” “你回来了。”蕊蕊回头看了他一眼,长长地输了一口气,一面取出帕子帮淳璟拭去嘴角的血,一面朝知冷解释道,“他胸口积血,吐出来就好了。” “蕊蕊小姐的治疗方法真是独特,是叫以毒攻毒么?” 深陷入梦境的淳璟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姐姐刚刚从乱葬岗死里逃生,她还没有去京都,还没有遇见洛迦渊。她和自己跟爷爷住在无终与燕国的边界,那时候她刚刚怀了身孕,很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像是一棵树一样渴望阳光。她惧怕黑暗,有时候冷得像冰,有时候又温暖如初阳。 她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他就在坐在她身边,拿着一本书认字,读到不认识的,她总是眼皮也不抬地轻声软语地吐出一个字来给他提醒。 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像是挨着一只小太阳,他想要永远留在她身边。 醒来的时候,黑色的幕布已经拉下,夜空中点缀着放射着冷光的璀璨的星。他睁着眼睛愣了一会儿神儿,才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锦陌。 他一头灰白的卷发略有些凌乱,婴儿肥的脸上挂着疲惫,眼底有些黑青。看到醒过来的淳璟,他轻轻笑了笑,打趣道,“你是真不让人省心!刚回来两天,怎么又把自己弄到床上了?” 淳璟噘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做出一副痛苦难当的样子,“嘶,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损我?” 锦陌低低笑了笑,凑到淳璟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从仙味居给你带了吃的。” “咕噜噜。”淳璟的肚子很和适宜地叫了两声,拍了拍锦陌的胳膊,笑道,“还是你懂我。” 淳璟一面吃,一面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现在什么时候了?” “四更,天快亮了。”锦陌往外看了一眼,笑着说。 淳璟微愣了一下,眨着眼睛看着锦陌,“你守了我一夜?” “你好像一直在做梦,梦见了什么了?睡着了还在笑。” 淳璟拍了拍手指上的点心屑,微仰着头长舒一口气,耸了耸肩膀,“梦见很久以前的事情,” 锦陌说,“你现在过得不好是吗?只能在梦中寻找慰藉?” 淳璟摇摇头,“嗯……好啊。” 锦陌扭头目无焦距地望着一点,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淳璟思量了一下锦陌的逻辑,歪头,笑道,“那你岂不是过得很好了!” 锦陌笑了笑,有些苦涩,“是因为即便在梦中,我也找不到温暖。”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你现在不是很好嘛?功成名就,人这一辈子追求的不就是这些吗?” “嗯,也是。”锦陌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突袭 “让你帮忙查的,如何了?有结果了吗?”玩笑过了,淳璟突然想起那两幅有待考究的画像,忙拉住锦陌的手,进拧着眉头,急切道。 锦陌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深蓝色的眼睛微暗,银色的卷发微微荡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轻轻笑了笑,望着淳璟的眼睛,“我在这里等这么久,就是担心你等得心急,要在你醒来的第一时间告诉你。” 淳璟点点头,在锦陌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脱口而出两个字,“多谢。”接着便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锦陌,等待他的下文。 看到急切地简直不能再等一秒的淳璟,锦陌轻轻笑了笑,歪了歪头,故意拖延,“你知道,根据头骨来辨别人的身份,是很难的。” “嗯嗯。”淳璟舔了舔嘴唇,认真地点点头。 锦陌笑了笑,继续道,“王城虽然是狼族的政治文化中心,但其实很小,仅靠一条朱雀大街就连通了四通八达的小巷。尤其在住了这么多人之后,就显得更小!所以一般来说,用不了几个仵作。” 淳璟紧抿着嘴唇,已有些不耐烦。 锦陌微微挑眉,接着挑战淳璟的底线。“但王城的仵作一定是整个狼族最出色的!” “虽然很自信,但为了给你更为准确的答案,我还是禁忌从别处调了人来帮你辨认。” 淳璟闭上眼睛,暗暗吐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睛瞪着锦陌,“说重点!” 锦陌抿着嘴唇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这就是淳璟的底线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抖了抖肩膀,“根据十二个仵作的联合分析判断,那头骨和人像吻合的比例有七成。” “才七成?”淳璟嘟了嘟嘴,挑着眉毛诧异道,不知道这个七成比例是从哪儿来的。但即便只有一成的可能,他也会认为两者就是同一个人。 锦陌以为淳璟不满意,长舒了一口气,认真解释这七成的来源,他从从怀里取出那两张画像,放在淳璟面前,自己转身,与淳璟并肩坐在床头。 他指着头骨的额头、下巴,眼眶和鼻梁,“这些地方若是填充了皮肉,就会变成画像中的这个男子,但毕竟是根据头骨来判断,而嫡系之间的遗传,头骨的的变化最小,所以虽然进行了皮肉填充,但还是不排除嫡系血亲的影响。” “哦……”淳璟若有所思地盯着两幅图,拖长了声音,认真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画像放下,笑眯眯地扭头看着锦陌,开心道,“那就是百分之百了,那个人没有血亲,从始至终就是一个人。” 停了淳璟的话,锦陌有些哭笑不得,嗤笑一声,挑着眉毛故意打趣说,“一个人?难不成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淳璟眼睛一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认真道,“有可能!”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锦陌看着畅然的淳璟,轻轻笑了笑,接着挑了挑眉,道,“忘了问你,你是去刨人家坟了吗?怎么专门画了一张头骨的画像?” “我跟你说过吧,”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那骷髅画像,沉声道,“上次在西山五里坡见到的,有人能操纵骷髅傀儡于夜间行走,布置结界,那个人应该就是他。西山那里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锦陌紧抿着嘴唇,认真起来,他摸着下巴,眼睛望向右下方,思量片刻,抬头望着淳璟认真道,“那我让人去查探一番。” 淳璟点了点头,并不觉得那是一个坏主意,只是不忘嘱咐他,“小心别迷路。我们上次去三天才走出来。” 锦陌轻轻一笑,不以为然,不是因为不害怕,而是……“我们办公在白天,那些脏东西,白天是不敢出来的。”说完,他又盯着淳璟苍白瘦弱的身体看了一会儿,笑问,“你以前也经常受伤吗?” 淳璟长叹一声,无奈地摊开手,苦涩道,“不,我应该只是跟王城五行相克。等我找到了要找的人,马上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锦陌挑眉看着他倔强的小脸儿,轻轻笑了笑。 淳璟耸了耸肩膀,将那两幅画像折好了,收进怀里,“我不想麻烦任何人。” 淳璟又坐了一会儿,晨早的白光穿过窗纸,他才起身告辞。 锦陌走后,淳璟躺在床上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模糊中听到蕊蕊没完没了的抱怨,至于抱怨什么,他听不清楚,心里倒是觉得可能被她发现了锦陌从仙味居带来的美食的残渣碎屑。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听到脚步声从床边离开,接着房门吱呀一声拉开又被关上,耳边才终于恢复了安静。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旧梦,梦中没有尽头,只有浓重的雾气和熟悉的花香,目不能视,他便闭着眼睛,寻着香气往前走,一睁眼,看到了胜放的蓝紫色的花,微风渐起,花朵从枝头落下,在树下铺成一张绚丽的毯,粗壮的树干后面露出一抹红色的倩影,红得像火,似要将树燃烧。他站了一会儿,追过去,那影子却永远在他前面,不远不近,却永远追不到,抓不着。 等他醒来的时候,床头摆着鲜花,那是青丘入口古树上才有的花,蓝紫色,带着特殊的诱人的香气。 淳璟抚摸着那花瓣,恍然还在梦境之中,知道看到明亮的窗,和窗前侧身坐着的人。 那是一个单薄的,穿着坠有水晶和珍珠的白袍的人影,他脚上蹬着一双金线描边,脚尖儿缀着白宝石,用冰蚕锦缎制成的靴子,一头如阳光一般夺目的金发披在脑后,银色的雕刻着花纹的环形发饰笼着他的发。 “苏小猫?”淳璟看着那过于熟悉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撑着坐起来,衣裳从领口扯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他盯着那人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狐疑地唤了一声。 听到他的喊声,那人扭过头来,那是一个长得比女孩子还要漂亮的男孩子。他的脸短短的,窄窄的,却莹白如玉,嘴唇红红的,染了口脂一般。环形的发饰不松不紧地环在他的额头,于他眉心处坠下一颗水滴状,绿豆大小的冰蓝色的水晶。他静静地望着淳璟,眼神淡淡的,像冰。接着他牵了牵嘴角,轻轻笑了笑,冰蓝色的眼睛闪着纯净的光。 “你醒了。”他说。 淳璟紧皱着眉头盯了他一会儿,盘起腿来,坐正了看着他,“你是谁家的小公子?” 那男孩说,“是殿下让我来服侍公子的。” “你多大了?”淳璟眉头拧地更紧了,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不……就算是有钱人家也养不出这样的气质,所以这人绝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是来服侍他的!他朝他招招手。 那男孩儿便从窗台上跳下来,脚步轻快地走到床边,歪头看着淳璟,唇角还挂着笑,他低着头,掰着手指算了算,最后说,“不记得了。” “不记得?”淳璟重复了一遍,坐直了身体,朝那男孩儿比了比。 “我比公子高。”男孩笑着说。 淳璟被噎了一下,尴尬地收回手,撇了撇嘴。他轻咳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苏小猫,”男孩说,看到淳璟猛地瞪大了的眼睛,又道,“殿下说要公子给我起名,公子你刚才是这么叫我的。” “不行不行!”淳璟舒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我是把你当成别人了!你不能叫这个名字!” “他跟我很像吗?”男孩挑了挑眉,歪头笑问。 淳璟伸手掰过他的肩膀,让他转过去,看着男孩的背影,知道他此时必然得意洋洋,压抑住怒气和笑意,佯装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背影很像。” 他松开手,拿起床头的花,笑道,“这是谁送来的花?” “蕊蕊小姐拿来的。”男孩子转过身来,笑看着淳璟,不仔细看,绝看不出他脸上的笑意在慢慢加深。 淳璟挑了挑眉,突然伸手捏住男孩的脸,眯着眼睛瞪着他,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冷冷道,“你还是太嫩了!” 男孩僵了一下,抬起眼皮对上淳璟的眼睛,他咬着牙猛地推开他的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淳璟轻轻笑了笑,“知道你哪儿露出破绽了吗?” 男孩儿的身体动了一下,想要转身,最终还是咬着牙,拧着脖子不肯妥协。 “你把头发、眼睛、声音都变了,在我床前放了这种独特的、气息浓郁的花,掩盖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你甚至对我笑!但就是这笑让你露出了破绽。” 男孩抿了抿唇,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 “你看。这才是你。”淳璟笑了笑,说,“一个人再怎么变,气质是变不了的,虽然你强行让自己做出卑微的模样,但到底是做不到那种程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那股气已经将你定型了。”看到男孩儿清冷的神色,淳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不在青丘,跑这儿来干什么?” “出来历练。”男孩说。 “狐族的历练什么时候蔓延到了狼族了?”淳璟瞪着他说。 “你也一样,亲亲让你巡视领地,你闷不吭声地来了狼族。” 这男孩正是狐族女帝苏飞鸢的嫡子,青丘未来的君主,苏离。 第一百一十二章:争执 自苏飞鸢入主青丘,登上帝位,苏离就从未离开过青丘,他在青丘长大,是苏飞鸢膝下独子。至于桃夭,因为随了慕容的姓氏,日后是要继承暮谷长老慕容荆浩的衣钵的。 所以他此番出走,一定会在青丘引起轩然大波。 淳璟坐在桌边,仰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这已经是第十二杯了。他紧紧地盯着坐在窗口,悠然地拿着一本书看的苏离,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砰地一声,他将杯子磕在桌上,想要引起苏离的注意。但苏离只是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翻了一页书,连呼吸的深浅都没有变一下。 淳璟舔了舔嘴唇,轻咳了一声,沉声道,“你来这里姐姐知道吗?” “不知道。”苏离头也没抬,冰蓝色的瞳眸没有丝毫波澜,冷的像是晴空之下的寒冰,金色的发从肩头滑落,扫过他光润的脸颊,泛着刺目的白光。 淳璟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单听声音就觉得疼,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凳子。 “你这是离家出走!” 苏离微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额间的蓝色水晶轻轻晃动,他的眼神却依旧淡淡的,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迟疑着思量了一下,挑了挑眉毛,“嗯,可以这么说?我是出来历练。” 淳璟两步走到苏离面前,从他手里抽了书,摔在案台上,手撑着案台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瞪着苏离,“你哪儿还用什么历练,除非几个长老联手,谁还能降得住你?再过两年,等你成年了,就将接任帝位!青丘现在的事宜都是你在处理吧,怎么这个时候能离家出走呢?你现在赶紧给我回青丘去,姐姐会担心的!况且,你的身份一旦曝光,后果不堪设想。上次狼族与狐族大战的导火索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吗?” 淳璟一口气叽里呱啦说了一大推,一张脸已经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气血上头,脑袋里嗡嗡直响。 苏离微仰着下巴看着淳璟,随着他的话,眼神慢慢变暗,放在膝上的手紧攥着衣料,他咬紧了牙关,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慢慢道,“你们谁问过我想不想继任帝位了吗?我若继任帝位,娘亲就会离开了吧。” 他说得很平静,但紧拧的眉头,眼底的汹涌,还有微微颤抖的嘴唇都泄露了他的情绪。苏离很是懊恼,自己竟然最近才明白这个道理。他甚至有些恨自己太过聪明,太过听话。若自己是个淘气包,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娘亲也会对他多一些关注了吧! 淳璟抿了抿唇,方才的咄咄逼人的语调略微地低下去两分,但他不能放任苏离在这里胡闹,还是斥道,“现在是你任性的时候吗?给我回去!” “行了!”蕊蕊不敲门,直接推门进来,她伸手拉开锦陌,偏头瞪了他一眼,轻轻揽住苏离的肩膀,摸了摸他顺滑的金发,笑道,“没事儿啊!小姑姑罩着你。” 苏离轻轻推开蕊蕊的手,拿起案台上的书,从窗口跳了出去。 看着苏离离去的背影,淳璟长出了一口气,他真的是受不了苏离那强大的气场,刚才那些话若不是被逼急了,他真的不会那么说。他缓了缓神儿,扭头瞪着蕊蕊,“你到底站在哪边?!” 蕊蕊耸了耸肩膀,坐在苏离方才做过的位置上,小黑蛇从她袖管里爬出来,嘶嘶地吐着信子。蕊蕊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扭头不咸不淡地看了淳璟一眼,挑着眉毛道,“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若是就这么被安排,不是太可怜了吗?” 淳璟走到蕊蕊面前,拧紧了眉头紧紧盯着蕊蕊,理所当然道,“这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蕊蕊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将小黑蛇放到窗台上,让它晒太阳,她两肘撑在扶手上,双手交叠托着下巴,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淳璟是从哪儿得出来的这么个不合理的结论,她说, “那他呢!他总有选择的权利,他是个人,不是你们随意摆放的棋子!如果是你,被剥夺了自由,放在那个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淳璟说,“我会担起自己的责任。” “哼,是吗?”蕊蕊轻哼一声,双手发在扶手上,靠在椅背上,微仰着头,眼神凌厉,“将心比心!” 淳璟有些心虚地避开蕊蕊犀利的眼神,转身在桌边坐下,呷了一口茶,扭头说,“就算他不想继承帝位,也不该到这儿来!你不是不知道这儿有多危险!” 蕊蕊翘起二郎腿,伸手给淳璟要茶,淳璟忙放下手里的杯子,给她添了一杯,递了过去。 蕊蕊嘬了一小口,抬起眼皮,笑看着他,她说,“一开始,你根本没有认出他来,是吧?” 淳璟眼神微暗,没有说话。 蕊蕊转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轻笑道,“你骗得了他,骗不了我!就是我也被他唬了好一会儿,他借了海冰精灵和神木精灵的气息,巧妙地掩藏了自己本身的味道。若不是我们对他的神态过于熟悉,很难看出端倪。” 淳璟摸了摸鼻子,不肯妥协,他知道自己一旦妥协,事情可能会朝着极度危险的方向发展,他深吸了一口气,拧紧了眉头,很是严厉道,“这种情况下能抱着侥幸心理吗?就是有一丝一毫暴露的风险,他都不能在这儿!你这是害了他!” “不要拿那些道理唬我!”蕊蕊摆摆手,一副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的表情,她说,“苏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就是再不问政事,也知道这几年都是他在处理族中的大小事宜,人情世故他比谁都要清楚。” “你也知道那是在我族!”淳璟抓住蕊蕊话里的漏洞,乘胜追击,他轻轻拍了拍桌子,认真道,“这是什么地方?狼族之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让人卖了才怪!” “这不还有你我吗?”蕊蕊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摸着自己的手,歪着头,不屑道,“有我们在,谁敢?谁能?” 淳璟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知冷知道吗?” 蕊蕊的心一沉,一手撑着脑袋,噘了噘嘴,慢条斯理道,“他知道不知道有什么关系,他跟你关系要好,应该不会对苏离起什么坏心思。” “你忘了,他还是狼族的储君!”蕊蕊眼底微晃的神色让淳璟眯了眯眼睛,他站起来,走到窗前,负手而立,许久才偏头看着蕊蕊,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 蕊蕊望着他的眼睛,心中暗暗思量,她现在承认淳璟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她跟苏离保证了,也不能失信于人,她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做出认真的样子,“嗯……你要是担心,我可以去给他吃点儿好东西,绝对不会让他对苏离不利的!” “天真!” 蕊蕊撇着嘴,伸手拉住淳璟的袖子轻轻地摇,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撒娇道,“小哥哥,你就让他散散心又能怎样?非要把他憋坏了,直接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到时候就是大麻烦了!倒不如现在顺着他的心意,让他放松一下,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也就回去了。况且,他在这里能帮不少忙!你纠结的那个骷髅他已经帮你查清,还有别的你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不出几天,他就可以把大祭司找出来,到时候,我们就都不用留在这儿了!管他什么狼族内部的纷争,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是不是?” 淳璟被她摇地有些头晕,回过神儿来,绷直了胳膊不让它动,接着转过身来,微微躬身,眯着眼睛盯着蕊蕊,“我睡了多久?” 蕊蕊眨了眨眼睛,松开淳璟的胳膊,从椅子上跳下来,绕到椅子后面去,笑嘻嘻地说,“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错。”淳璟按了按胸口,轻轻点头。 “那……”蕊蕊背着手转了一圈儿,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下,手指着淳璟,认真道,“那你觉得你的伤要养多少天才能让你感觉不错?” “你给我下了药!” 从蕊蕊的话中,淳璟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自己竟然像是一只死狗一样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少天,他还当这是他睡醒的第二天呢! 蕊蕊早已经跑到了门口,生怕淳璟逮到她教训她一顿,她扶着门笑眯眯地看着淳璟,“不然呢,依你的性子,三年都不见得能养好。”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蕊蕊闪亮的眼睛,轻叹一声,算是妥协,接着道,“他查到什么了?” 现在看淳璟好像没有生气,但蕊蕊不敢冒险,朝他摆摆手,冲出了房间,“我把他叫进来,你自己问他吧。但绝对不要再起冲突了!” 过了一会儿,苏离如幽灵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他窗台上,他背倚着窗框,手中攥着方才的那卷书,微曲着一条腿,大摆的衣衫从膝上划过从窗口垂下来,袍上缀着的钻石和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淳璟被他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儿,才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是怎么跟知冷说的?” 苏离说,“他需要一个能照顾你的人,有人正好推荐了我。” “正好?” “嗯。” 第一百一十三章:舅甥之间的对话 “你要留在这儿,就不能用苏离这个名字了。”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摊了摊手,无奈地看着苏离。 所谓一物降一物,而能够降住淳璟的人不在少数,但都是他真正在乎的人。 苏离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歪头看着淳璟,他左手攥着那卷书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右手摸了摸薄薄的嘴唇,嘴角微微勾起,他说,“蕊蕊说,你也只是简单地将名字翻了一下,现在叫镜椿。” 淳璟并不觉得自己改的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而且相较于淳璟,镜椿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都能嗅到淡淡的香椿的气息。他笑着点了点头,问苏离,“你要叫离苏吗?” 苏离耸了耸肩膀,摇了摇头,在他看来淳璟的化名虽然听着不错,但不免太缥缈,镜中的任何东西,即便再美好也都是触碰不到的虚无,想到这里他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点破,只觉得这名字透着不好的前景,但愿是他想多了。 苏离扭头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林木,思量片刻,扭头笑着对淳璟说,“不!娘亲当年取这个离字,是离愁离怨的,离怖离忧的意思,但反过来……离苏这两个字映射出来的意思不好。你可以叫我和苏。” “和苏……”淳璟重复了一遍,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听出苏离是真的在害怕即位之后,与苏飞鸢的分别,“也罢,暂时就这样吧。” 苏离微低着头轻轻笑了笑,他知道就算是让知冷给他想一个,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词汇。一个给小孩子起小名起成小猫儿的人,你能对他抱有多大幻想,每次娘亲让他看书习字,简直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解决了名字的问题,看着苏离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易容化妆术,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和苏,你查到什么了?” 虽然是确定了名字,但被人猛地这么一叫,还是有些不适应,苏离抿了抿薄薄的唇,冰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着钻石一样炫目的光,他说,“首先,那两幅画像,头骨和人面是一个人。”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操纵他的术师是一个名叫雨箩的美人鱼。”苏离微微挑眉,打量着淳璟,这个莫非你也知道了? “嗯,猜到了,”淳璟眼神微暗,他转身慢慢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杯子,抿了口茶,扭过头来看着淳璟,皱眉道,,“只是……据说她已经死了。” “准确来说,你是亲眼看着她死的,是你亲手杀了她。”淳璟谨慎的措辞让苏离轻轻一笑,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微歪着头,紧紧地盯着淳璟,“但那时候你因为一个男人,情绪激动,中了她设下的幻术结界。她其实并没有死。” “锦陌也说他亲眼看着雨箩的尸体被焚烧。”淳璟还是不肯轻易相信,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从锦陌那儿证实的答案。 “你相信?”苏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微垂下头,勾了勾嘴角,抬起头瞟了淳璟一眼。 淳璟自然还是怀疑的,只是如果雨箩真的没有死,那他要面对的就更麻烦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承认自己心存怀疑,“那条巷子里确实有一个假的知冷。” “你还是做了功课的。” 听着苏离这个说,淳璟有些无奈,撇了撇嘴,“别这么损我。” 苏离放下曲着的腿,从窗台上下来,将书随手搁在窗台上,两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渴了?跟我说呀,我给你倒!”淳璟看他过来就是为了倒茶,笑着道。 苏离抿了一口,拎起茶壶帮淳璟添了半盏,转身坐回到窗台上,“我是被派来照顾公子的。” 淳璟笑着问他,“你觉得知冷会不会认出你来?” “他还没那个本事。”苏离冷冷地笑了笑,眼神中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冷傲。 淳璟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早已摸清了他脾性,这时候不免要打趣他两句,“这么自信!” “那是我有自信的本钱。”苏离轻笑着,手一抬将饮尽的空杯送到桌上,接着略带嘲讽地说,“那个叫锦陌的以为自己在操纵雨箩,实际上却是在被操纵,那个假的知冷本就是雨箩改造的,自然不会听锦陌的话。他早已将锁在地下的雨箩放了,现在在那里的也不过是个假货。” “你怎么查到的?” 淳璟忍不住皱眉,自己查到这些可是费了不少的时间,可苏离才来多少天,竟然将情况摸得透透的! 苏离说,“你只需要结果,至于过程你就不用操心了。” 淳璟盯着他那姣好的侧脸看了一会儿,那长长的睫毛如同粉蛾的翅,轻轻颤动,阳光在那之上跳舞,流连忘返。他高挺的鼻梁,小小的鼻翼,以及下面粉润的薄唇。让淳璟想起许久未见的苏飞鸢,苏离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 久不听淳璟的反应,苏离微蹙着眉扭头看他。 淳璟微僵了一下,慌乱地垂下眼帘,敛去眸中痴迷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调节了一下乱掉的气息,抬起头,“好吧。见过慕容了吗?” 苏离点点头,说,“他就在这儿。” “在这儿?”淳璟倏地瞪大了眼睛,四下看了看,他确定这房间里只有他和苏离两个人。 苏离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只透明的水晶小球。 淳璟紧拧着眉头,狐疑地走到他身边,盯着那水晶球看了一会儿,球中有花有草,有树有水,是一个简单的生态系统。 苏离说,“他身上有很麻烦的魔咒,虽然解开它很容易,但会危及他的性命,所以,没有完全的把握,就只能委屈他暂时待在结界里面了。别看外面这么小,里面却是一个小天地。” 淳璟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他说,自己是棋盘上的棋子,不能随意挪动。你这样考虑后果了吗?” 苏离将水晶球收起来,歪头看着淳璟,解释说,“我们本就不在局内,成败也与我们无关。你也懂棋,应该知道博弈者不会只有一枚活棋,他才没有你们想得那么重要呢。只不过,要想解救这枚棋子,只能把执棋的人毁掉了。” 有时候苏离说话虽然有些想当然,但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 淳璟问,“这个执棋的人是谁?雨箩吗?” 淳璟摇摇头,轻哼一声,不屑道,“她是懂得些操纵术,但这样的棋盘上,她还不够格,也不过是枚棋子。” “这么说……”淳璟想起那日慕容跟他提起的话。慕容似乎是知冷和千杭之博弈的棋子,他拧着眉喃喃道,“知冷和千杭之之间的争斗还未成定局?” “定局?恐怕要等他们中死去一个才有可能。”苏离摇摇头,不以为然。 淳璟承认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他一度以为千鸣笳被赶到了凛然古城,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现在在知道,那不过是暂时的休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一早想问的问题,“雨箩在哪儿?西山吗?” 苏离摇了摇头,金色的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胸前,额间的水晶轻轻晃动,他微仰着头,望着天空中灼人的太阳,稍有一些挫败感,“曾经在西山。现在……我还没找到。” “那初央呢?” 苏离突然扭过头来,冰蓝色的眼中闪过金色的光,他笑看着淳璟,戏谑道,,“如果告诉娘亲,她一定不信。舅舅,你来狼族这才多少天,就招惹了这么多人,继承人、反叛者,阴谋论的幕僚,街角的厨娘,花街的公子,鱼尾的美女术师,还有那种丑陋的骷髅人偶。” 淳璟耸了耸肩,“从侧面证明狼族的情况有多混乱。” “诶?”苏离歪着头拉长了声音,赞道,“小舅舅,你这次反应很快嘛!” 淳璟挑了挑眉,一点儿不觉得苏离这是在夸他,他说,“如果姐姐知道你懂得这么多名词,一定也很震惊。你如今尚未成年。” “年龄而已,有什么关系。”苏离撇撇嘴,接着问,“你跟云良阁的墨未遮关系很好?” “怎么提起他。” “这个时候提起他自然有我的理由,你要回答是或不是。” “嗯……相熟而已。”淳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去云良阁了?九叠云怎么样?” 他想起九叠云眼中寄居的栀子花,心中有些不安,方才忘记问蕊蕊了。 “不清楚,这个你可以稍后去问蕊蕊,你不是拜托她为他治疗了吗?也可以……”苏离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噙着一抹罕见的坏坏的笑,“一会儿亲自去云良阁探望。” 接着,不等淳璟反应,他便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而我要问的是,你知道他对狼族和狐族心存恨意吗?” “知道。但……他表示过,自己并没有想要报复的心思。” “是这样吗?”苏离微蹙着眉,端正了坐姿,紧紧地盯着淳璟的眼睛,“我现在要以青丘储君的身份跟你谈这个问题。也请你认真对待。” 听苏离这么说,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曾经正式询问过他,他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表示他弟弟是为国尽忠,虽然那场战争对上位者来说只是一场代价比较大的演练。” 苏离歪了歪头,并不相信,他说, “如果是你呢,如果那场荒唐战争的牺牲品是你最亲近的人呢?他根本不像他表现地那样豁然,他心中的隐藏着一座火山,燃烧着滔天的怒火,时刻准备着将这里的一切焚烧殆尽。” 第一百一十四章:毁天灭地 淳璟觉得苏离的话稍稍有些危言耸听,虽然他也相信,一个人的怨恨能够毁天灭地但…… 他抿了抿嘴唇,一手托着胳膊,一手摩挲着下巴,思量片刻,微微蹙着眉头,还是道,“不会吧。” 苏离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提醒他说,“初央的水晶佩是墨未遮给他的。” 有时候淳璟就是太过于追求肯定的答案,若是模糊不清,他情愿随心选择哪个对自己最有利的一边,而自动忽视威胁的存在。 想起那枚墨色的水晶佩,淳璟微微挑了挑眉,那东西确实出现地蹊跷,但墨未遮也给了他合理的解释了,并没有什么不对的,“他说那是交付给他认同之人的信物,除了初央的,我还见过一个名叫绣君的男人,他手里也有同样的水晶佩。” 苏离轻轻颌首,微歪了歪头,笑看着淳璟,“你去过狼族的户部司,查过那个绣君的底细吗?” “这个恐怕是你想多了。”淳璟哂笑一声,抱着胳膊自信地笑了笑,“我去户部司是为了查初央,在狼王的默许之下,千杭之一直在进行着什么秘密的试验,其中一项试验的主管就是雨箩,而初央是她手中的试验品。只是据封鸣所说,初央是被上位者要走了的,之后便没再参与试验了。” 对于淳璟表现出来的自信,苏离有些不以为然,他轻轻耸了耸肩膀,将腿上的袍子抹平,才慢慢抬起头,眼中沉淀着浅浅的笑,让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显得有些忧郁无奈,他上下嘴唇一碰,“你如何分辨他们话中的真假?你说得这些我都知道,但跟你的都稍有出入。” “你怎么……”被人否定的滋味不好受,淳璟忍不住还是想问苏离他是如何得出的结论。 只是没等淳璟说话,苏离就抬起他纤瘦的手,亮出清晰的手纹,制止道,“我说了,我自有我的渠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咸熙,然后一起回青丘。” 若想要治理一个国家,必要的情报系统是不能少的。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决定不与苏离计较,如他所说,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忽又想起自己一开始的那个猜测,或许苏离也能给他答案,他说,“慕容变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咸熙的原因?” “欸?”苏离抬起头,挑着眉毛看着淳璟,他轻轻笑了笑,略有些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咸熙不会。” 自己认定的事情总是不容易清忆放弃,即便它是错的,所以,淳璟说,“因爱生恨,为爱生妒,没什么不可能。” 这个结论是有根有据的,因爱而不得,而衍生成恨的例子不在少数。 “小舅舅,你对咸熙有很深的偏见。为什么?”苏离盯着淳璟那双忧虑的眼睛,从窗台上下来,走到淳璟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同样依恋娘亲,不是一样只希望她幸福吗。” “我跟他不一样。”淳璟摇着头后退几步,他不愿别人将自己与那些追求苏飞鸢的人比较,他的爱是无私的,是无人能比的,他说,“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苏离尚幼,不曾动情,但有苏飞鸢这个现实的例子在身边,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了解一些。 淳璟紧拧着眉头,眼中闪着沉痛的光。若非早有自知之明,他又怎会轻易放弃。 粉红色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苏离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确实,娘亲也说,咸熙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让她回到青丘,继承帝位,为此,他伤害多少人,让多少人牺牲都没有关系,只要追求的结果没变就行。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决定。只是对于慕容,他绝不会,他们之间并没有冲突。” 淳璟此时已有些偏激,他转身瞪着苏离,咬牙道,“你说我小看了墨未遮的恨意,那咸熙不是一样?” 看着淳璟因为怒气而变得有些狰狞的脸,苏离紧抿着嘴唇,已不想再刺激他,但还是为咸熙辩解道,“墨未遮心中已无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但咸熙心中饱含着他对娘亲几世的深情。你没有跟慕容聊过吗?他不曾告诉你自己流落到狼族的过程吗?” 淳璟转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的一片浓绿,微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燥起来的情绪浇灭,倚着门框,扭头看着苏离,苦笑一声,他们现在的争论并没有一点儿意义,他说,“他如果说了,我又怎么会有这个疑问。你们聊过了?” 苏离耸了耸肩膀,从袖中取出那只水晶球,坏笑道,“没有,他不听话,我便直接将他关进结界了。过程虽有些粗暴,好在简单有效。” 淳璟笑了笑,说,“这点,你倒跟姐姐很像。能动手,绝不多费唇舌。” “如果小舅舅有兴趣,我可以让你进去问问他。”苏离眯了眯眼睛,托着水晶球送到淳璟面前,笑着提议。 “放过我吧!我刚从蕊蕊的迷药里清醒过来。”淳璟摆摆手,长出了一口气,望着门外的的树影,笑着对苏离说,“况且慕容在里面很安全,我不放心九叠云,要去看看。” “不用等蕊蕊吗?”苏离点了点头,将水晶球收了起来,据他所知,这个九叠云帮了淳璟不少忙,还救过他的命,虽然后来知道是一个乌龙,但淳璟这个救命之恩是欠下了。 淳璟笑着说,“她现在已经在云良阁了。” “嗯……”苏离走到他身边,微微低头盯着淳璟的眼睛,不容拒绝地提议,“作为侍从,我要跟你一起去。” 淳璟眉毛一挑,轻轻推开他,笑道,“我从未见过这么高调的侍从。” “镜椿公子的侍从怎么能低调!”苏离也是一挑眉,理所当然道。 淳璟轻叹一声,伸手捏了捏苏离的脸,“你这张脸长得太好,一盏茶的时间不到,就会在王城引起轩然大波。” 若是别人,敢动他的脸,一定会被他眼中射出的冷箭冻死。淳璟不一样,他从小就喜欢捏他的脸,以至于他到现在都习惯了。 “眨眼的功夫。”苏离站直了,微扬起下巴,避开淳璟的手,低垂着眼帘瞧了他一眼,傲然道。 淳璟微愣,没能领会他话里的意思,“嗯?什么?” “不需要一盏茶的时间,”苏离摇了摇手指,将金色的发捋到胸前,骄傲道,“从我顶着这张脸在几日前进去王城的那一刻,这儿的人就没有不认识我的,他们或许不认得狼王,不认得煜烁圣君,但一定认得我!” 淳璟扯了扯嘴角,“很难想象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怎么查案的。”若是想要安安静静地搜寻线索,还是越低调越好不是! “小舅舅,事事亲力亲为是不错,值得表扬,但……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苏离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肩膀,有点儿可怜他。 听出苏离话中的嘲弄,淳璟哼了一声,打落他的手,往边上让了让,“好了,我现在要洗个澡,换件衣裳。” “在外面等你。” 苏离坐在树下不远处的亭子里翻书,亭中堆砌着冰块,凉气被禁锢在这小小的一隅,甚至微微有些冷。他耳朵微微一头,抬起头看到远处走过来的知冷。他轻轻笑了笑,慢慢站起来,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表情,恭敬道,“殿下。” “镜椿在吗?” “公子在沐浴,请在此稍后,我去沏茶。” 知冷摆摆手,制止他的脚步,“不用了,我是来找你的。” 苏离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挑了挑眉,“请坐。” 知冷躬身坐下,拿起桌上的书卷,翻开看了两页,抬眸扫了苏离一眼,笑道,“你实在太高调,已经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注意,所以我需要你的身份信息。” 苏离吧咂了一下嘴,“我不过是一个侍从。” 知冷将书放下,微仰着头,淡淡地望着苏离,唇角噙着笑意,一副不要跟我耍滑头,我什么都知道的模样。 苏离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闪动,他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本文牒放到桌上,“这个。” “这样就好办了,等我登记造册之后,会派人给你送过来的。”知冷拿起来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上面的记述实在是很详细。他用文牒敲了敲掌心,站起来往外走。 “殿下不等公子出来了吗?” 知冷停下来,眯着眼睛盯着苏离,“你现在是他的贴身侍从,他有什么问题,我会找你。”他轻轻拍了拍苏离的肩膀,转身离开。 “刚才那是知冷吗?”淳璟从房中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换了一身水绿的长衫,看起来很是嫩涩。他本来也没多大,跟苏离也就查个几岁,只不过长了一个辈分,这舅舅一叫就显得年长了许多。 苏离看了他因为刚刚沐浴而有些红的脸,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还在淌水的发瞬间变干,柔顺地垂在脑后。 “喂!很热的!”淳璟摸了一下头发,不领情道。 “你这样不止热,还会闷!”苏离说,“要不我把你冻到冰里?” 淳璟咳了一声,说,“知冷来干嘛?” “果如你所说,不能太高调。他跟你要过身份证明吗?” “我不像你,”淳璟耸了耸肩膀,捻了一个咒将头发打理好,打趣苏离说,“出个门要让天下皆知。他知道我的身份。” 苏离是知道淳璟跟知冷的关系的,只是貌似淳璟还不知道,他突然凑到淳璟面前,恐吓道,“那你怎么不怕他将你扣下来?” “扣我干嘛?” “别妄自菲薄,你也是青丘殿下。” “咸熙说不定都在他手里,我一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人他才不会看在眼里。” “是吗?”苏离眯了眯眼睛,看来淳璟是真的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植物·人 几日不见,云良阁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营业,虽然是白天,但那种气氛到底跟上次来时的不一样了,九域客栈的小二站在门口,脸上堆着笑,迎来送往,完全没有当日懒散的模样。 淳璟身后跟着一个自动发光的苏离,自然而然地就引起那些在身边擦身而过的人注视,淳璟其实是很享受那种被人当做焦点的感觉的,只是这次人家看的不是他,让他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不忘安慰自己,自己摘下脸上的面具,一点儿不比他差,但他其实明白,苏离的气质在那里,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方才就一直跟着他们的一些人,他们其中有少女少妇,有少年青年,还有风韵犹存的夫人,身体依旧健朗的老人。 只是苏离全当他们不存在一样,目不斜视地紧紧地跟在淳璟身后,那些人也不好上前来搭讪。 而九域客栈的小二看到苏离,送客人离开之后,穿街而过挡住了淳璟和苏离的去路,他笑嘻嘻地朝淳璟行了一礼,“两位公子要住店吗?”他说的是两位,却看着苏离。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眼明手快,他自然晓得后面的那些人都是跟着这个小公子来的,他从来往的客人口中早就听说了他的风姿。 苏离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将目光投向淳璟。 “哦。”注意到苏离的目光,小二笑着擦了擦手,对淳璟说,“公子,云良阁现在不迎客,两位不妨到我们客栈坐坐,我们推出了新菜,还有时下最顶级的茶酒。” 淳璟微微挑了挑眉,歪头问,“你们店里的跟仙味居的比如何?” “那……”淳璟的一句话让店小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但那两个老鼠一样灵动的眼珠转了一下就有了主意,他说,“那是各有特色,公子不妨来尝尝鲜。” 闻言,淳璟便不作停留,直接越过他站到了云良阁的大门前。 店小二见请不动淳璟了,忙揽住苏离,哈着腰笑着问,“那公子您?” “我是他的侍从。”苏离朝淳璟扬了扬下巴,跟店小二示意。说完朝他点了点头,朝淳璟走了过去。 他的一句话在那些尾随在后的人中引起轩然大波,任谁也想不到这样神子一般的人竟然只是个侍从。 淳璟敲开了云良阁的大门,舅甥两个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你这是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儿上了。”一进门,淳璟就偏头瞪了苏离一眼,很无奈道。如此一来那些人或许不会再查苏离的底细了,因为矛头会指向他! 苏离轻轻笑了笑,没有应声。 小灯穿过大厅朝淳璟躬了躬身,招呼道,“镜椿公子,请跟我来。” “九叠云醒了吗?”淳璟点了点头,跟上小灯的脚步,此行的方向却不是去楼上,而是通往楼后的院子。 他看到不远处站在通道尽头的一尺雪,他穿着一身雪景色的长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端在身前,他拧紧了眉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转身往里走,“跟我来。” 淳璟舔了舔嘴唇,拦下要跟自己往里走的苏离,“和苏,你……” 苏离为低下头,轻声道,“公子自便,不必管我。” “那你别乱跑。”淳璟长舒了一口气,嘱咐道。 “公子就是近日在王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小公子吧!小公子一来,让我们光鲜的云良阁都黯然不少。”小灯仰着头看着苏离精致的面庞,笑着恭维道。 “生得这般好,难怪。”楼上一个穿着绿衣,一个穿着粉裳的男子拾级而下,望着苏离的脸叹道,“往日只觉得墨未遮长得美,却是我们坐井观天,孤陋寡闻了,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绝色。你往这儿一站,我们整个云良阁都黯然了不少。” “三公子善琴,四公子善瑟,云良阁的诸位公子皆非凡人。”苏离朝两人点了点头,扭头看见楼上那些窗口探出的一颗颗脑袋,慢慢道。 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对于这个淳璟经常造访的逍遥之地,他自然要调查一番,也知道这里的公子不同于青楼的小姐,他们结交的都是知己良朋,出卖的是自己的才思。 “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四公子打量了苏离一眼,笑问。 不等苏离回答,楼上突然传来蕊蕊的喊声,她站在三楼的廊下,手扶着栏杆,身体探在外面,朝苏离招招手,拧着眉厉声道,“小和,你还不上来!” 苏离仰着头微微颌首,扭头朝三公子跟四公子点了点头,沿着台阶上了三楼。 “谢谢你替我解围。”苏离朝蕊蕊拱拱手,轻笑道。 “我看你挺享受的呀!”蕊蕊眉毛一挑,轻轻掸了掸苏离肩上的灰尘,打趣道。 苏离轻轻一笑,扫了一圈儿,“酒酒果然了解你!他说你在这儿,你果然就在这儿。” 蕊蕊瞪着苏离俊俏的小脸儿,不赞同地皱紧了眉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娘亲知道了可不得了!” “她不会知道的。是吗?” 他知道,蕊蕊和淳璟是不会将这件事透露给苏飞鸢的。 “你呀!”蕊蕊瞪着苏离,撇了撇嘴,“能不能有点儿小孩子该有的情绪!” 苏离耸了耸肩膀,靠着栏杆打量着蕊蕊,注意到她眼中闪烁的迷惑不解,他歪了歪头,问,“你似乎遇到什么难题了!” 苏离说得笃定,让蕊蕊忍不住愣了一下,她轻叹一声,忍不住道,“你现在才发现吗?知道你忙,一直没好意思麻烦你,我记得你对寄生类的生物很感兴趣。” “那个九叠云吗?”苏离想起淳璟来云良阁的原因,现在让蕊蕊也变得为难,看来事态严重啊! 蕊蕊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问,“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苏离想了一会儿,道,“你没试过给他下毒吗?以毒攻毒,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东西自然会离开宿主,另谋出路。” “已经试过了。”蕊蕊的眉毛越拧越紧,接着陈述自己的实验结果,“但它不一样。它要的就是九叠云的那具身体,九叠云的灵魂迟早是要被它吞噬殆尽的。如果真的下毒,那还是帮了它。” 苏离转身扶着栏杆,背靠着柱子往楼下看了一会儿,慢慢道,“我要看一看他。” 淳璟跟着一尺雪走进九叠云修养的房间,那房间是一个巨大的温室,周围用浇筑的平面琉璃围了起来,上面吊着圆顶,看样子倒是将楼上天台的温室给挪下来了。 温室里闷热潮湿,让人有些喘不过起来,九叠云躺在温室正中间的圆床上,身上盖着毯子,脸上红润,水嫩,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从现在开始,你就留在这儿陪小九,在他醒来之前,不能离开!”一尺雪站在窗前,心疼地看着床上安然睡着的九叠云,冷冷地对淳璟说。 “啊?”淳璟猛地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一尺雪,他这次来只是为了看看九叠云的恢复情况,怎么就还被人软禁了么? “上次你来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意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反映了。”九叠云在床边坐下,摸了摸九叠云的脸,“他心里惦记着你,你能给他希望。” “不是!你不是一直都警告我不许太接近九叠云的吗?怎么就……”改变主意了?淳璟有些无语,他在来之前还想着,或许他要偷偷摸摸才能见九叠云一面,没想到非但不是如此,他还能时时刻刻简单九叠云!但这并不是他要的呀! “他现在越来越像是一株植物了。”一尺雪抚了抚九叠云的额头,“一旦被关在室内,没有阳光的照耀,他的脸色会瞬间变得蜡黄,头发变成白色,整个人濒临枯萎。” 淳璟舔了舔嘴唇,笑着跟一尺雪商量道,“你放心吧,我已经拜托蕊蕊寻找解决办法了,总能解决的!我不通药理,就是在这儿也是无济于事。” “她如果有办法,小九早就醒了!”一尺雪猛地站起来,咬牙瞪着淳璟,情绪激动地厉声道,“现在只能靠他求生的意志了!他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要对他负责!” “我……”淳璟抗拒地摆手,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有责任,但是……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尺雪扭头望过去,琉璃门外,槲叶领着蕊蕊和苏离过来。 一尺雪瞪了淳璟一眼,长舒了一口气,朝槲叶勾了勾手。 槲叶推门进来,蕊蕊跟苏离紧随其后。苏离打量着这温室,忍不住挑眉,盘曲着虬枝的藤蔓将圆形的墙面包裹,油绿的叶片饱满多肉,花香馥郁芬芳,让人心旷神怡,当然前提是温度不要太高。 “有办法了吗?”一尺雪问槲叶。 苏离愣了一下,回过神儿往前走了两步,朝一尺雪拱了拱手,“在下和苏,能否让在下看看九公子的情况?” 一尺雪将目光投向苏离,眉头拧地更紧了。 “和苏!”淳璟伸手拉了一下苏离,拧着眉朝他摇了摇头,他不能把苏离带到这麻烦里来。 “大公子现在没有对策,不妨让我看看。”苏离掰开淳璟的手,继续对一尺雪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人鱼族 苏离的医术自然比不得蕊蕊,但是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倒是懂得不少,他喜欢那些古怪的新奇,越稀罕,越能引起他的兴致。 苏离刚静了手就被淳璟拉到一边,他拽着苏离的胳膊,握着骨扇的手嘎吱作响,他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有把握吗?蕊蕊都不行,你吓趟什么浑水!赶快给我出去,这里有我去跟他们解释。” “好啊,但小舅舅你,这辈子都别想出这个门了。”苏离晾着两只未擦的手,看着淳璟挑了挑眉,嘴角挂着一抹坏笑。 淳璟摆摆手,嗤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他能困住我?” “恰是如此。这儿的魔力很强。”苏离长出了一口气,四下看了看,认真地盯着淳璟的眼睛,微微蹙起眉头。 “那我也有办法,不用你操心!”淳璟微愣了一下,这点他确实没有察觉,他舔了舔嘴唇,摆了摆手,不在意地笑了笑。 苏离抱着胳膊,歪头打量着淳璟,坦然道,“他对你很重要吧!你希望他一直昏睡,直到被那寄生的蠢物占据了身体?”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别忘了你的身份!”淳璟眼神闪烁了一下,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戳了戳苏离的胸膛,微眯着眼睛警告道,“你是青丘的储君!” “在那之前,我是娘亲的儿子,是你的亲人!”苏离冰蓝色的瞳眸中闪着温暖的光,他笑着拍拍淳璟的胳膊,安慰道,“放心吧,我也没承诺什么!” 金色的发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如金色的流苏。 苏离转身重新净了手,朝满脸担心的淳璟笑了笑,抬步走到床边。他扭头扫一眼围在床边的几个人,微微蹙眉,“麻烦各位回避一下。” “不行!”一尺雪瞪着苏离,张口拒绝道。 他绝不容许九叠云离开他的视线一步,说实话,他不相信苏离! 苏离挑了挑眉,往后退了两步,眉心的蓝水晶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如他这个人一样,他静静地站在一边,对一尺雪的话不做评价。 一尺雪一看他如此,心里一急,咬牙讽刺道,“我看你根本没什么本事!” 苏离朝他笑了笑,并不在意。 对于别人不负责任的话,他从来不曾介怀。 苏离的笑让那个一尺雪觉得自己就像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他抿了抿嘴唇,在圆床便坐下,话一说出口,他不能够就这么更改。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一尺雪盯着床上没有一点儿苏醒迹象九叠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不让步的苏离,轻轻点了点头,“好吧,让槲叶你留下来。 无关人等都推到了温室的琉璃门外,隔着那盘曲虬结的藤蔓和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往里面看,却其实看不到什么,尤其是身缀着钻石和珍珠的苏离就像是一个自然发光体,全身泛光,很是刺眼。 听着琉璃门关上,苏离才慢慢转身,他背着手瞧了一眼站在床边的槲叶,眉毛一挑,支使道,“你来检查。” “这该你来做吧。”槲叶拧眉看着他,不明白苏离如此做的原因,所以立刻开口反驳。 “我来吧。”蕊蕊朝苏离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她轻轻掰开九叠云的眼睛,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在瞳孔里绽放,“起先是花粉落进了他的瞳孔,然后第二天就在他眼中扎了根。” “哦,长势很好啊!”苏离背着手,微微探着身子,就着蕊蕊的手,看到青蓝色的背景下,一朵雪白的花,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站直了身体,“你把手按在他的心脏,心跳如何?” 蕊蕊双手按在九叠云的胸口,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扭头对苏离说,“正常,没有问题,可以确定没有被侵蚀。” “那就还有救。”苏离点了点头,走到床边,一手背在身后,伸出一只手去。 “你不能碰他!”看到苏离的动作,蕊蕊吓了一跳,忙按住苏离的手,她紧拧着眉头,表情凝重地仰头看着苏离,提醒道,“它正在寻求力量,你一碰,怕它就会钻到你身体里了。” “没事。”苏离拨开蕊蕊的手,一根手指粗细,一尺来长的水晶棒出现在他的掌心,他朝蕊蕊浅浅笑了笑,轻轻点了点九叠云的眉心。 栀子花外现,拳头大小的白花遮住了他的半边脸,花的周围是手指粗细的藤蔓,他们将九叠云的头完全包了起来,缠着脖子,绑住了双手,往胸口延伸,张牙舞爪地伸着触角,随时准备扩张地盘,捕捉猎物。 “像蛇一样啊!”蕊蕊撇了撇嘴,挑着眉毛忍不住乍舌。 槲叶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他从未见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苏离瞪圆了眼睛,兴奋地盯着它看,这样的景象委实有些壮观。他抿了抿唇,用水晶棒点了点九叠云的心脏,一团白色柔和的光从他胸口散发出来,心脏周围的那些细小的枝桠碰到白光一个个缩了回去,戒备地趴着,不敢动弹。 “好干净的心脏!”苏离盯着那柔和的光看了一会儿,由衷叹道。那干净的程度简直跟刚出生的婴孩一样。 他双手握住水晶棒的两端,将它拗成一个没有接口的圆环,小心翼翼地放在九叠云胸口,那水晶环刚挨到九叠云的身体,就变成星星点点的光,融进了他的身体,在心脏周围聚集,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好了!”苏离往后退了两步,轻轻拍了拍手,长舒了一口气,“暂时控制住了,只要心脏还在,就还有希望。” 槲叶看着慢慢隐去了行迹的栀子花,急道,“不除掉它吗?” “为什么?”苏离歪头看着他,“它也是一条生命。” 槲叶抬起手嚅嗫了一下,不等他问,蕊蕊已经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给它找个宿主。”苏离打量了一下九叠云,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淳璟,笑着对槲叶说,“先让他们先进来吧!” “这东西很危险,如果不能控制它,还是毁了它!”蕊蕊拉住苏离的袖子,压低声音提醒说。 苏离明白蕊蕊的意思,但……他望着九叠云,浅笑道,“它很中意九叠云的身体,如果强行分离,会让他们同归于尽。” 温室外的人都涌了进来,围在了九叠云的床边。苏离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人群外。 “怎么样?”淳璟落后两步,问苏离。 苏离偏头朝他笑了笑,对坐在床边的一尺雪说,“现在可以把他挪到室内了,最好是一点儿光都没有的暗室。” “没有阳光,他整个人都会枯萎。”对于苏离的医嘱,一尺不赞同,他扭头瞪了一眼苏离,将目光投向槲叶,相信槲叶会给他正确的建议。 “枯萎的不是他,而是寄居在他身体里的花。”对于不理解医理的人,苏离总要细心解释,顺便提醒说,“哦,你们最好把他绑到床上去,不然那花会操纵他的身体,去寻找阳光。” 见槲叶低着头不说话,一尺雪抿了抿唇,想也知道槲叶是被这个名叫和苏的洗脑了,他终于将目光投向苏离,“总不能一直关着他!” 苏离松了一下肩膀,无奈道,“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恐怕只能这样了。如果你继续让他躺在这里,沐浴了日光和月光的花能力会慢慢变强,待到下一次新月升起的时候就将完全夺取他的身体。” “移到室内呢?”一尺雪终于听懂了苏离的话,他当初之所以建这个温室,就是因为在房间里九叠云回慢慢没有人形。 槲叶说,“完全的黑暗不利于植物生长,它会萎缩变得虚弱。” 一尺雪抿着嘴唇,将听到的信息在脑中整合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但也不可能完全消失,对吗?” “不得不说它找了一个极好的位置扎根。”蕊蕊看着酣睡着,不知外事的九叠云,帮忙解释说。 一尺雪急切道,“之后呢?搬到暗室之后呢?” 苏离说,“需要尽快找到一个能够代替九叠云的宿主。” “我可以吗?”一尺雪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紧盯着苏离,认真道。 苏离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很感动你的奉献精神,但不得不浇你冷水,你不行。如果这寄生之物中意你,早在你第一次碰他的时候就寄居到你身上了。” 一尺雪垂下手,朝淳璟走了两步,瞪着眼睛道,“那要怎么找?符合的条件是什么?” 苏离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跟人挨那么近,他后退了两步,接着道,“没什么特别的条件,只要它中意,就会心甘情愿地离开九叠云的身体。” “在场的没有一个可以吗?” 没等苏离解释,蕊蕊微仰着下巴,直接道,“我们都跟九叠云有过肢体接触,但没用。” 说完,她瞪了一眼槲叶,警告他不要乱说话。如果是苏离,当然是可以做到,但他绝不可以做! “你的意思是无能为力了?”一尺雪瘫软地坐在床上,垂着头,眼中布满血丝。 “如果能找到懂得操纵术的术师,或许还有救。”苏离说。 “操纵术?”一直没有说话的淳璟挑了挑眉,他看着苏离,不知道他这个指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说,“你说的不就是雨箩吗?” “人鱼族的雨箩……她早在千杭之落败之时就不见了踪影。”一尺雪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说,扭头对站在后面的侍者说,“吩咐下去,全力寻找雨箩。” 蕊蕊轻叹一声,不忍心打击一尺雪,但还是提醒说,“这样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淳璟一直盯着苏离,见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才道,“只要找到被她操纵的人,顺藤摸瓜,一定能找到她。” “你知道他操纵了谁?”一尺雪说。 淳璟摇了摇头,说,“墨未遮或许知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贴身侍从该有的样子 一行人从云良阁大楼后的温室出来,直接上了顶层,墨未遮的房间,这么多人一同到访世所罕见,甚至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 圆桌上放着一只铜炉,炉中熏香,墨未遮歪在窗前的摇椅上闭目养神,他身下铺了一条冰席,腿上盖着薄毯,悠哉又闲适。 听到声音,他动也没动,好像根本不知道房中闯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一尺雪单手背在身后,冷冷地瞪着墨未遮,当他知道墨未遮可能是幕后主使的时候,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墨未遮面前,直言道,“小遮!你知道雨箩在什么地方吗?” 墨未遮慢慢掀开眼皮,看了一眼一尺雪,微微挑了挑眉,“不认识。” “现在只有他能救小九了,你要是知道……”一尺雪又往前逼近了两步,紧攥着手急切地看着墨未遮。 不等一尺雪说完,墨未遮就站了起来,他走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转身递给一尺雪,“我不知道,我的朋友里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大公子不是一直忙着照顾小九么?怎么现在又关心起别人来了?” 苏离低头笑了笑,抱着胳膊,手指轻轻敲打,他说,“未公子不认识雨箩,那初央呢,你怎么说?” 墨未遮扭过头来看着苏离,像是才发现房间里还站着一个人,他轻轻笑了笑,说,“初央确实是我的朋友,只是他已于两年前过世了。” 苏离微仰着下巴,直言不讳,“但有人于西山看到了他。”他漫不经心地歪头看着墨未遮,想从他的言语表情之间看出些端倪。 只是他失败了,墨未遮在云良阁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带着虚伪的假面具示人,不管是谎话还是真话从他口中说出的时候都会变成真话,没人会怀疑,苏离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自然也不是他的对手,他说,“西山本就是坟地,可能是那人吓破了胆子,胡言乱语。自初央去世,我便从未见过他。” 苏离轻轻点了点头,墨未遮的回答没有毛病,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那绣君,未公子总知道吧!我们能见见他吗?” “你是……”墨未遮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哦,这几天在王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精灵公子。你是什么族的精灵?你身上似乎有海水的咸味和玄冰的冷香。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苏离往边上挪了两步,朝墨未遮点了点头,“我是镜椿公子的侍从。” 门外淳璟尴尬地笑了两声,才拉开那扇半开的门,他朝墨未遮招了招手,尴尬地打招呼,“嗨!墨未遮,你能帮我们约见绣君吗?” “他是你的侍从?他穿得可比你考究多了。”墨未遮打量了一下淳璟,又看了看苏离,在桌边坐下,翘着二郎腿,笑着调侃道,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怒冲冲的一尺雪,“绣君不是什么神秘人,他在山水巷经营一家棋舍。” 得到答案,淳璟朝他拱手道谢,准备退出去,这时,苏离突然开口,笑着说,“除此之外,你介意把别的得到您认可的人的名字告知吗?” 淳璟不像跟墨未遮把关系闹僵,就伸手拉了苏离一把,被苏离甩开,他只能讪讪地朝墨未遮赔笑脸。 “这个你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墨未遮并不隐瞒,对于两个人亲密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他转着手里的茶杯,有些骄傲道。能够得到他认同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会在得到他认同之后名声大噪成为名人。 本来墨未遮都这么说了,给了台阶,苏离就该识趣地下来,不想他却顺着杆儿往上爬,不肯罢休,他说,“既然当事人在这里,再问别人岂不麻烦?” “你们到底在怀疑什么?”墨未遮不再看苏离,而是将目光投向淳璟,他了解淳璟,知道他的弱点。他紧拧着眉头,很是不满地瞪着淳璟,给他施加压力。 苏离眉毛一挑,将淳璟挡在身后,淳璟虽然不低,但躲在苏离后面刚刚好,这样一堵人墙能够抵挡更强力度的瞪眼冲击。 苏离说,“怀疑还谈不上。只是……未公子若是不想让自己卷进麻烦,就请坦然告知。” 他的话颇有些威胁的味道,候在门外的小茶听到苏离的声音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他家公子看起来和颜悦色的,一旦发怒,谁也挡不住,这小公子说话这么不客气,该吃苦头了! “墨未遮你就告诉他吧!”淳璟感觉到空气中气氛的凝重,他笑了笑,轻咳一声从苏离身后出来,笑着走到墨未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煞有其事地说,“他这个人很轴的!他认准了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况且,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告诉他有什么关系。” 墨未遮瞪了淳璟一会儿,扑哧一笑,轻叹了一口气,挑着眉毛无奈道,“你们一个个的是吃定了我脾气好吗?” “哈?”看墨未遮笑了,淳璟也知道事情是有眉目了,他拍着墨未遮的胳膊,撇了撇嘴,调侃道,“你的脾气,据我所知可是云良阁最古怪的一个!” 墨未遮扭头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起身从里间书柜上取出一本册子和一枚水晶佩,将它们放在桌上,“你们既然要去找那几个人,就顺便把这枚水晶佩一并还给绣君吧。还有这枚初央的,你应该也想看看。” “多谢。”苏离手一扫,将那些东西收入囊中,朝墨未遮拱了拱手。 “大公子,小九的病有得治了吗?”出门的时候墨未遮叫住一尺雪,笑问。 “谢谢你。”一尺雪微微偏头,朝墨未遮点了点头,诚恳道。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苏离,“你是故意将九叠云的事扯到雨箩身上的吧。” 苏离扭头朝他笑了笑,轻轻颔首,“对。” 淳璟觉得对于墨未遮的询问是打了草惊了蛇,墨未遮很有可能会联络雨箩,让她隐匿行踪,但话到嘴边,他却说,“那何必如此麻烦?你方才直接问他不也可以?” 苏离停下来拍了拍淳璟的肩膀,耸肩道,“所以说小舅舅你不行啊!刚才一尺雪不就那么问了吗?他应了吗?你恐怕早有怀疑。” 他在计划之前也想到了会打草惊蛇,但如果墨未遮真的跟雨箩联络通信了,那边正好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如果他不去联络,他们也会跟着这些小喽啰找到雨箩。 对于苏离笃定的怀疑,淳璟抿了抿嘴唇,点头道,“不错,我早就怀疑他,只是他把自己择地干干净净,我找不到突破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离指了指房门,笑着说,“先出去再说。” 走到门口的时候,淳璟突然停下来,拦住蕊蕊,他说,“蕊蕊还是留在这儿吧,万一想到什么好主意……” 苏离眉毛一挑,抱着胳膊笑道,“你对这个九叠云真上心。” 蕊蕊也白了淳璟一眼,撇嘴道,“我留在这儿没用。槲叶的那些医书早让我翻遍了,没用。小和给他下的护心锁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解开的,至少能让他撑到下个新月。九叠云在这里有一尺雪护着,谁敢怠慢他,你要是不放心,你可以留下陪他,反正你的伤也好了。” 淳璟一时无语,只好跟着苏离和蕊蕊离开了云良阁。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苏离引来所有人的瞩目,他像是一个国王一样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很快原本就很拥挤的朱雀大街变得更加拥挤,堵塞的交通,但当事人显然还没明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淳璟和蕊蕊终于忍无可忍,蕊蕊朝淳璟使了一个眼色,淳璟扯住苏离的衣领凭空消失在原地。 三个人再出现实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苏离被淳璟抵在墙上。 “干什么?”苏离不清楚情况,看着只有一寸远的淳璟的脸,眨巴了两下眼睛,挑着眉问他。 “你太招摇了!”蕊蕊抱着胳膊瞪着他。 苏离抿了抿嘴唇,耸了耸肩膀,一副这是我的错吗的表情。 蕊蕊哼了一声,对淳璟说,“小哥哥,你给他换身皮!” “别别别!”苏离连连摆手,按住淳璟的手,轻而易举地将他制服,他说,“这张脸有这张脸的好处!” “你不会是要施展美男计吧!”蕊蕊看了一眼被按在墙上的淳璟,微微眯着眼睛笑着问苏离。 苏离松开淳璟,笑着打了一个响指。 淳璟瞪了苏离一眼,活动了一下胳膊,皱着眉问苏离,“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去?” 苏离摊开手,将名册和水晶佩推到淳璟怀里,认真道,“这些人,要查。” “我查吗?”淳璟接下意识地过花名册,看着苏离一副打算要当甩手掌柜的模样,瞪着眼睛咬牙道,“那你干嘛?” “这本来就是你的问题。”苏离歪了歪头,提醒道。 淳璟被噎了一下尴尬地抿了抿唇,眼珠一转,笑道,“你是我的贴身侍从,贴身侍从要有贴身侍从的样子,没有公子的允许怎么可以随意离开?” 苏离眼睛一瞪,“小舅舅!现在拿这个来说,不好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上道儿 到头来,查证的事还是落在了淳璟身上。苏离说他本就是来历练游玩的,又不是专门来帮他补补丁的。解决问题没有捷径,他要是帮了淳璟,不就跟考试帮他作弊一样了吗?所以……苏离笑了笑,捻了一个咒,消失在原地。 淳璟看着手上的册子长叹一声,扭头看着蕊蕊。 看他将目光投向自己,蕊蕊猛地瞪大眼睛,小黑蛇从她袖口里钻出来嘶嘶地吐着信子,她笑着摆了摆手,后退两步,“我若在,你势必不能好好发挥!况且,你不还让我救九叠云吗?我要去查查别的医书。” “喂!你不能……”淳璟瞪着眼睛伸手去拉她,却又害怕她手腕儿上的黑蛇,就在这犹豫的瞬间,蕊蕊朝他摆了摆手,也遁逃了。 熙攘的朱雀大街没有了苏离的干扰终于恢复了畅通。 山水巷位置偏僻,环境清幽,所谓的棋舍也是布局简单,十来坪的竹编茅舍周围种着兰草香花。 “镜椿公子。”淳璟到的时候,绣君在门前给花浇水,看到停在眼前的一双靴子,他慢慢抬起头看到负手而立的淳璟,他拍了拍手泥土,站直了朝淳璟点了点头。 淳璟微微颔首,看着那些沾着水珠的花草,笑着恭维道,“公子好雅兴。” “闲人一个,除了下下棋,养养花,也没别的本事了。”绣君擦了擦手,引淳璟进了棋舍。 淳璟打量着棋舍的布局,寒暄道,“绣君公子过谦了。” “听未公子说,镜椿公子棋艺精湛,不知可否赐教一二?”绣君屈膝跪坐在席上,冲洗了茶具,给淳璟到了杯茶。 一听到下棋,淳璟就皱了皱眉,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人不会不跟他下棋,就不告诉他消息吧,虽然这样猜测,他还是笑着说,“过誉了,我也就只有这个能拿得上台面了。” “请。”绣君不容他拒绝,命人撤去茶几,摆上棋盘。 淳璟叹了一口气,正襟危坐,准备迎战。棋过三招,淳璟基本掌握了绣君的落子规律,就开始打听绣君的情况。 他说,“公子是何时结识墨未遮的?” “在下与未公子结缘于棋。”说到这里,绣君的气质有些不一样,很是骄傲的样子,他说,“说来亏惭愧在下在王城也算小有名气,未公子便屈尊前来赐教,一局棋下了三天三夜,也未能分出胜负。” 淳璟摸了摸鼻子,一手捧着棋盒,一手拨弄棋子,弄得哗啦啦地响,“我也看墨未遮下过棋,能跟他战平……我还是不要凑热闹了。”他思量了一下,将棋盒放下,叹道,“这局算我输了。” 绣君伸手拦住他放棋盒的手,笑道,“为棋者首先要尊重对手,公子确定要放弃?” “我是怕自己输得太难看。”淳璟长叹一声,讪讪地笑了笑,知道这个绣君是棋瘾来了,“既然如此,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一局棋下到夜半,绣君是越来越精神,淳璟却是兴致恹恹,单手托着腮随意落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淳璟不善攻击,只作防守,他能轻易地看穿绣君下一步要往哪儿走,偏偏不知道怎样才能先下手为强,所以只能这么吊着。 “罢了!”绣君长叹一声,放下棋子,“未公子说得不错,公子的棋艺确实非凡,只不过……你似乎不懂得攻击。” “和而大同,不在胜负。”淳璟说。 “想不到公子小小年纪便能说出这番话。在下望而却步。” “那我们这局棋……” “我的棋路公子早已看透,我的每一步落子,你都会找到对应之策,我可做不到,所以这局棋一定会以我的无计可施结束。在下知道公子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 “那有机会再做切磋。告辞。” 除了棋舍,淳璟忍不住长叹一声,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收效甚微。不知道是不是墨未遮早就交代过,绣君的话里没有一点儿漏洞,根本查不出绣君跟雨箩有什么关系,就更别提墨未遮跟雨箩了。 淳璟将手伸进怀里,摸着那出那方属于苏飞鸢的罗帕,突然摸到一个相当硌手的东西,他歪着头从怀里将它拉出来,夜色下,那黑紫色的水晶佩泛着微光,他抬手一拍脑袋,自己光记得问问题了,倒是忘了把这枚水晶佩还给绣君。 他转身拐回棋舍,远远地就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公子,他往诘笙公子那儿去了。” “诘笙收到消息了吗?” “多亏公子与他周旋这么久,就连刚从外地赶回来的藏啼公子也都得到了消息,公子不必担心,用不用小的去一趟云良阁,把这儿发生的情况告诉未公子?” “不必了,这儿发生了什么,未公子早已知晓。” “那公子早些休息,小的告退。” 听着房门吱呀一声,淳璟闪身躲进了暗处,他看着一个小矮子从棋舍里出来微微眯了眯眼睛,紧攥着水晶佩,关节处嘎吱嘎吱响。 忽然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后根儿上,他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朝后发起凌厉的攻势,却被一只手紧紧扣住了手腕儿。 “嘘……”苏离一手抓着淳璟的手,一手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你怎么在这儿?”刚知道自己被耍了,淳璟本就又气又恼,正在气头上,此时说起话来很是难听。 苏离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能堂而皇之地去问了吧!” 蕊蕊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荡着两条腿,不屑地瞥了淳璟一眼,皱了皱鼻子,嗤道,“得亏他发现忘了给绣君水晶佩了!不然,他还以为人家对他好得很,坦诚相待呢!真是让人家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 “你们两个不会一直就在我身边吧!”淳璟哼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指着苏离和蕊蕊的鼻子,瞪大了眼睛。 蕊蕊掐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逗弄着手腕儿上的小黑蛇,笑道,“苏离说他很好奇你是如何跟人聊天的,我也想看看你的实力,所以就捻了隐身咒,跟在你身边了。” 没想到自己从头到尾的窘态都被人看光了,淳璟觉得很是丢脸,然后他就觉得眼前的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坏道骨髓里取了,“你们就这么看着我被他牵着鼻子走?” 蕊蕊歪了歪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介意啊!” 淳璟推开她的手,拧着脖子闹起别扭来。低头看到正巧从树下走过的下人,他微微眯了眯眼神,手一扬,在周围结出了一个迷宫结界!害他这么狼狈的人,一定要好好地惩罚一下。 “你抓这个小喽啰干什么?”蕊蕊夹着树叶朝淳璟甩了过去,拍在他的脑门儿上。 淳璟仰着下巴,得意洋洋地笑着说,“他是个信使,抓到他,一定会得到更多的有效信息。” 蕊蕊扭头与苏离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蕊蕊歪了歪头说,“那就问问看吧。” 她跟着苏离跑了一天,才知道淳璟是有多天真,才知道为什么他们来这里这么多天却一无所获,因为淳璟太容易相信人,他谁的话都信,到头来弄得一团糟。 而苏离不一样,他的问话总是一针见血,而且能在对方说话前就知道这些话有几分真假,然后根据那些假话推断出真正有用的信息。 淳璟像是猎人盯着猎物一样看着在结界里转得晕头转向的小喽啰,等他几近崩溃的时候,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化成了墨未遮的样子。 “未公子?您怎么来了!”小喽啰看到从拐角处走出来的墨未遮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慌忙迎了上去。 “绣君在吗?”淳璟摸了摸脖子,轻咳了一声,用墨未遮的声音说。 “公子刚歇下,要不小的现在去叫他?”小喽啰兴奋地看着淳璟,讨好道。 淳璟抬手示意,“罢了,让他好好休息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公子今天真是累坏了,那个镜椿公子棋艺实在是很厉害,我们公子一心二用,生怕被他套了什么话,不免落了下风。” “你们公子怎么说的?”淳璟听了仰头朝蕊蕊和苏离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挂着笑,对小喽啰的回答很满意。 苏离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苏离,你现在棋艺怎么样?”蕊蕊扭头问苏离说,“女帝亲自教你,一定早有所成吧!” 苏离道,“还好,只不过娘亲已经不教我了。” “为什么?” 苏离说,“生气了。每次下棋总是输给我。” 淳璟的耳朵一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未公子,您怎么了?”小喽啰说着说着,听见淳璟一声咳嗽,忙上前两步担忧地望着他。 淳璟抿着唇瞪了蕊蕊一眼,对小喽啰说,“没事儿,你继续说。他说跟雨箩的关系了吗?” 小喽啰摇了摇头,一副不解的样子,他说,“公子原本是打算骗骗镜椿公子的,可镜椿公子偏偏没有问。未公子放心,我家公子绝不会背弃未公子的。” “替我谢谢他。”淳璟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小喽啰摇晃了一会儿,眼睛一翻,睡了过去。 苏离朝淳璟竖起大拇指,“小舅舅,你上道儿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心中的位置 暮色四合,清风舔舐着铃铛下坠着的流苏,牵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昏黄的灯照亮屋子,温暖的光从窗口倾泻出来,如水一般淌了一地。窗前,坐着一个清瘦的身影,金色的发,冰蓝的眸,薄薄的唇,一身华裳。 淳璟坐在圆桌边,看着坐在窗前翻书的苏离拧紧了眉头,“这样一来就只能暗中调查了。” “现在才意识到,太晚了!”苏离翻了一页,抬头看了淳璟一眼,勾着嘴唇,轻轻笑了笑,“他们一早就串通好了,即便是暗中查证,你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要查,就要走到他们前面去。” 苏离的话让淳璟心里一紧,九叠云的情况他是看到了,倘若不能及时医治,九叠云回毁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紧张道,“那怎么办?九叠云没救了?” 苏离看着淳璟,微微挑了挑眉,歪头道,“雨箩跟九叠云本来就没有关系,我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想让一尺雪给墨未遮施加点儿压力。” 淳璟额眼睛倏地瞪大,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他忽然想起苏离跟他说过,忙敲了敲脑袋,恍然大悟道,“哦,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为了慕容!” 苏离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淳璟还记得,他点了点头,耸了耸肩膀,继续看书,喃喃道,“是,你只想着九叠云了。完全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到这儿来!” “我,我……是我的错。”被苏离这么一说,淳璟觉得有些惭愧,脸上一红,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是好,许久才吐出一句话,但还是在问九叠云的情况,“那九叠云怎么办?真的没救了?” 坐在一边的蕊蕊被淳璟的话闹得有些烦躁,她啪地一声将茶杯磕在桌上,拧着眉瞪着淳璟,“好了,小哥哥!你怎么心心念念的都是九叠云呢?苏离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让他怎么样的!”她瞪了淳璟一会儿,吐了一口浊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扭头对苏离说,“他也是因为九叠云救过他,所以上心些。” 苏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这打量着蕊蕊,“蕊蕊,你这么骗自己吗?” 蕊蕊瞳孔微缩,咬着牙瞪了苏离一眼,轻哼一声,扭过头去,这爷儿俩都欺负她! 淳璟没有察觉到蕊蕊的怒火,只拧着眉问坐在窗口的苏离,“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有了戒心,我们要怎么调查下去呢?” 蕊蕊抿着唇,啪地一声将一打纸拍在桌上,推到淳璟面前,“放心好了,都已经收集好了。” 淳璟看了看蕊蕊,翻了两页,又扭头看了苏离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是……” 蕊蕊微仰着下巴,骄傲地摇头摆尾,笑道,“趁你跟那个绣君下棋,我跟苏离就先去了别的地方,一一造访了那些所谓的被认同者。这是整理出来的信息。” 淳璟匆忙翻了两页,看着上面的记录,瞪大了眼睛,“怎么做到的?” 他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上面记录的实在是太完整了,如果不是两个当事人就在这里,他觉得至少要花四五天才能将它们整理出来。 苏离看着天真的淳璟,忍不住笑了笑,不明白他怎么能活得这么纯粹,这么天真,他说,“在你到达山水巷之前,墨未遮的人已经将消息传到了那些人的耳朵里,至于该怎么应对你的问话,也早已有了答案。” 淳璟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想起墨未遮当时的表情,“难怪让他交出那些名单的时候,他那么爽快!” 苏离说,“有一尺雪施压,他必然要爽快些。”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问那些人的名字。”淳璟有些不明白,明明知道那些人说得都是假的,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呢,他眼珠转了转,找到一个合适的成语,他说,“岂非打草惊蛇?” “没有什么是无用功。”苏离说。 “嗯?”淳璟歪着头,不太明白。 苏离笑而不语,继续看书,蕊蕊撇着嘴拍了淳璟一下,解释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他们才会有动作,才会露出破绽!” 淳璟完全被震撼住了,他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一定能从那些人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不想今天一天自己都在充当一个又傻又憨的角色。他有些生气,这两个人竟然什么都不跟他说,气过之后,他又平静下来,理解他们两个为什么要这么做,事到如今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已经知道雨箩的所在了?” 苏离单手托着下巴,微皱着眉望着窗外的星月,轻叹一声,有些失落道,“这些公子跟雨箩没什么关系。” “那你说的,墨未遮让人跟他们传信是……”淳璟站起来,走到苏离身边,他眉头紧拧,有一瞬间他想,自己就不该听苏离的安排。 苏离啪地一下将书摔在窗台上,抬头瞪着淳璟,“哼,不过是个幌子。为了掩饰他真正的目的。” 淳璟被苏离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真正的目的?” “跟雨箩传递消息。”蕊蕊剥了一颗干果,看着两个人,嗤笑一声,嘎嘣一声,咬了一口。 淳璟回头看了蕊蕊一眼,接着问苏离,“你怎么知道?” 苏离笑了笑,捡起窗台上的书,道,“这是我到这儿以后听你说得最多的话了!雨箩此时在一个名叫望月谷的地方。” 淳璟不理会苏离的打趣,转身就准备往外走,“那还等什么!赶快去找啊!” 蕊蕊撇撇嘴,在淳璟跨出房门前的瞬间道,“奇怪的是,王城并没有一个叫望月谷的地方。” “没有?”淳璟停下来,回头看着稳稳坐在原地的两个人,拧起眉头。 “嗯。”蕊蕊嘎嘣一声又吃了一颗干果,满足地摇晃着脑袋。 “那你们又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淳璟转身走了回来。 “你先坐下,急什么!”蕊蕊朝淳璟招招手,递给淳璟一颗果仁,接着说,“一尺雪听到的,所以他才觉得奇怪。” 淳璟攥着那颗果仁,紧拧着眉头思量片刻,喃喃道,“如果是你不知道还有可能,但连一尺雪都不知道……就委实有些奇怪了。” “所以,拜托你去问一下知冷,查一查地图。”苏离头也不抬地懒懒道。 “好。”淳璟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淳璟走后不久,苏离也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啊?”蕊蕊转过身,背倚着桌子,咬着一颗干果,看着走到门口的苏离,歪头笑问。 苏离笑了笑,“回房间。” “你小心点儿,晚上不安全。”蕊蕊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去,知道他要出门,嘱咐道。 苏离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来,笑道,“蕊蕊,你不去找他吗?”说完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门口。 淳璟沿着灯笼的方向一路去找知冷,到了门口却被侍卫拦了下来,说他们家殿下跟少邻君有要事要谈,请淳璟稍等片刻。 淳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进去打搅人家的好事,里面不定有什么限制级的事情呢! 淳璟转身,就在门口平台上的石桌边坐下,赏月看星。 没一会儿,蕊蕊过来找他。 “你怎么来了?”淳璟看着一身嫩黄色长裙的蕊蕊,微微挑眉,站了起来。 蕊蕊背着手摇头晃脑地走到桌边,四下打量了一下,笑着说,“没什么,就想出来转转,偶遇。”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指了指,“知冷不在吗?” 淳璟坐下来,“说是在跟锦陌谈话,等一等吧。” “哦。”蕊蕊笑了一下,明白苏离为什么要她来找淳璟了。她在淳璟身边坐下,朝边上的侍卫招招手,“我要吃清心斋的糕饼。” “小姐,这个时候,清心斋已经关门了。”侍卫看了看天色,为难道。看蕊蕊冷着脸等他,想起殿下的吩咐,咬了咬牙,躬身道,“是,我这就让人去安排。” “你何必欺负他们呢?”淳璟看着匆匆离去的侍卫,轻叹一声。 蕊蕊耸了耸肩膀,笑眯眯地看着淳璟,眯了眯眼睛,煞有其事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谁不知道,喜欢清心斋糕饼的是你。” “是我。”淳璟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又谈了一声,“倒没见你哪次少吃了!你出来了,小和呢?” 蕊蕊说,“说忙了一天,累了困了,回屋睡觉了。” “你说他的心思是有多重!想得有多!小小年纪还挺可怜了。” “现在知道了?白天的时候还那样凶他!” “有些事就是无可奈何啊!” “小和说得不错,若他有能力承担大任了,便是与娘亲分离的时刻。一个小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伤心害怕都是难免的!” 淳璟知道蕊蕊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道,“他去哪里散心都好,偏偏来了狼族!哎,这里处处杀机,危险重重,他又是个小孩子,涉世未深,不能不让人担心呐!况且,姐姐现在一定急坏了!” 蕊蕊笑着摆了摆手,“这个你可以放心,她早就知道了,你以为小和的那些消息是怎么知道的?” 蕊蕊说的是狐族埋藏在狼族的直接受命于君主的暗探,其实狐族也有狼族的暗探。 淳璟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沉默了一会儿,蕊蕊突然站起来,走到淳璟身后,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问,“小哥哥!你真的很在乎九叠云,他在你心中占了什么样的位置?” 第一百二十章:熟悉又陌生的 淳璟被蕊蕊亲密的动作搞得不太舒服,扁了扁嘴,伸手去拉她的手,却扯不开,只能任由她搂着,叹了一声,无奈道,“你怎么也跟小和一样胡言乱语了!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九叠云就是一个普通朋友!况且,他这次又是因为我才被那寄生的花占据了身体,我上心一点儿也是应该的。他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就得让我歉疚一辈子。” 蕊蕊噘着嘴蹭了蹭他的脖子,浅浅的呼吸呼到淳璟的耳朵,她轻哼一声,“那不说他!锦陌呢?” “锦陌,这又跟锦陌有什么关系了?”淳璟挑眉,趁她跑神儿,伸手将她拉到前面来。 蕊蕊眼睛一眯,灵活地一转身,坐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噘着嘴凑到他腮边,紧盯着他的眼睛,“当日你不告而别,一去就是一月有余。你别告诉我你不是因为撞破了锦陌跟知冷的关系,受不了才逃走的!” “呃……我……”被蕊蕊这么紧地搂着,淳璟脸有些红,他别开脸,那红潮却顺着脖子擦到了后耳根儿,他舔了舔唇,结巴了一下,皱着鼻子撇嘴道,“是又怎么样?那是因为我实在没想到会是那么一个情况!” 蕊蕊微仰着下巴,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你也喜欢他。” “啊?”淳璟往后躲了躲,瞪大了眼睛,大惊,“你说什么呢!我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两个人!我还从未真正见识过那种男风。” 蕊蕊眯着眼睛嘶了一声,轻哼一声,“我来之前你就经常出入云良阁,你现在跟我说是没见识过!骗鬼啊!” “反正不是你想得那样!”淳璟扯了扯嘴角,冷冷笑了笑,决定不跟她多说。 “词穷了吧!”蕊蕊一见他不想说,伸手推开他的脸,戳着他的头,咬牙威胁道,“你竟然敢动那样的心思!” 淳璟扁了扁嘴,无奈地看着蕊蕊,抓住她的手,“我哪儿是词穷啊,是不想跟你辩解!人家说,永远不要跟一个女人辩驳对错!” “我有那么不可理喻吗?”蕊蕊跳起来,戳着淳璟的脑门,步步紧逼,“你知道你昏睡的这几天,锦陌是天天来,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你觉得这很正常吗?” 淳璟摸了摸鼻子,这只能说锦陌担心他的伤势吧!他抿了抿唇,想了一下,有了对策,“他来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啊?我受着伤呢!都没人照顾我吗?” “现在你这么说了!你有没有良心啊!是你拜托我就云良阁那小子的!为了他我可是忙得昏天黑地的,再说小和,他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办!” “看吧!”淳璟一击掌,认真道,“他一定是觉得我一个人躺着太孤单,所以才来陪我!他喜欢的知冷,我喜欢的是女子,你瞎操什么心。” 蕊蕊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伸手抱住他的胳膊,顺着握住他的手,勾起他的手指,“记住你今天的话,你要是胆敢有一天喜欢了男人!我就阉了你!扣章!” “不知道你成天想什么。”淳璟撇着嘴甩开蕊蕊的手,无奈地哼了一声。 蕊蕊在他身边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喃喃道,“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也能把我当朋友。” 她的声音虽轻,却还是清楚地落在淳璟耳中。他轻轻笑了笑,“我们当然不是朋友。”蕊蕊一愣,就听淳璟接着说,“是兄妹。” 蕊蕊扭头望着星月苦笑一声,她说,“这次找到了咸熙和慕容,你打算去哪儿?” “啊?”淳璟往前凑了凑,没太听清,蕊蕊的话随着风吹远了。 蕊蕊回头指着淳璟的鼻子,站起来微探着身子,压低声音道,“别跟我说你要去回青丘,我知道你不会回去的。” 淳璟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胳膊肘支在石桌上,无奈地摸了摸额头,牵强地笑了笑,“不回青丘我去哪儿啊!再说,如果真的找到了咸熙,回不回去还由得了我?” 蕊蕊噘着嘴想了一下,觉得他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歪了歪头退了回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歪头打量着淳璟,“你说我们真的能找到大祭司吗?你不知道他的脾气,他要是想做什么,就是老天拦他,也能让他挥手给劈了。我们这样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的架势,会不会惹怒他?” 淳璟笑了笑,往后仰了仰,双手抱着头,高兴道,“以前或许还有点儿危险,但现在我们有了小和,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咸熙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这就是你打的如意算盘。”蕊蕊皱了皱眉,“那如果没有小和呢?” “一开始打算找他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了。”淳璟点点头,笑道,“他念着姐姐,是绝不会生气的。” 蕊蕊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会想呢!” 侍卫匆匆忙忙地提着食盒快跑过来,将点心摆上了桌。 “是清心斋的吗?”蕊蕊抬头瞧了那侍卫一眼,歪头问。 “好了,有的吃就行了!你还挑!”淳璟看蕊蕊是跟侍卫杠上了,开口为侍卫说话。 蕊蕊反驳道,“谁不知道就你最挑了!” 侍卫将最后一碟放在桌上,“清心斋已经关门了,这是下面的人请了清心斋的大师傅来府里做的。” “好,你下去吧!”蕊蕊朝他摆摆手,捏起一块递到淳璟嘴边,“尝尝,有毒没有?” 淳璟扯了扯嘴角,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蕊蕊回头看着侍卫,不耐烦道,“喂,你去问问,他们还要谈多久?还要我们在这里喂多久的蚊子?” “这……”侍卫看了看蕊蕊,很是苦恼,他抿了抿唇,后退,低头站在一边,决定装作没听见。 淳璟拿起一块点心塞进蕊蕊嘴里,“好了,别为难他了。哪个蚊子敢咬你呀。” “我就是逗逗他。”蕊蕊嘿嘿笑了笑,指着紧闭的房门,“不过这房子的隔音效果还真不错,什么动静都听不到!这要是里面打起来,打死了都没人知道,连救场都不行啊!”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蕊蕊,你能安静点儿吗?你今天怎么这么闹腾?” “什么?”蕊蕊瞪着他眯了眯眼睛,她抬起手,小黑蛇慢悠悠地从她袖口钻出来,发出嘶嘶的声音。 淳璟瞳孔猛地瞪大,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往后躲了一下。 紧闭着的房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锦陌和知冷一前一后走出来。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去安排。”锦陌走到门口,转身对还站在房中的知冷说。 知冷点了点头,越过锦陌的肩头,看到圆桌前的两个人,拍了拍锦陌的胳膊,朝淳璟走过去,笑道,“怎么,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吃饭了吗?” 蕊蕊皱着鼻子哼了一声,噘嘴道,“还吃饭呢!我们在这儿喂了好久的蚊子了!” “那这只蚊子有福了!”知冷打量着蕊蕊孩子气的脸,笑着调侃道。接着拍了拍淳璟的肩膀,“走吧,我带你们两个去吃东西,算是让你等这么久的赔礼,也是庆祝镜椿病愈。” “我今天找你是有事儿要问。”淳璟没动,仰头看着他,眉心微蹙,显得心事重重。 知冷往前走的步子被淳璟的一句话阻断,他扭头看了一眼锦陌,在桌边坐下,对淳璟说,“这么客气,说吧。” “急什么!”蕊蕊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在他开口前堵住了他的嘴,趴在淳璟背上,笑着对知冷说,“先吃饭!小哥哥刚醒,身体太虚,要好好补补!” “蕊蕊?”淳璟扭头瞪了她一眼,今天怎么总是跟他捣乱了呢! “干嘛?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听话!”蕊蕊眯着眼睛一挑眉,瞪着淳璟眯了眯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威胁道。 知冷打量着眉来眼去的两个人,笑了笑,点头道,“蕊蕊说得对,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锦陌也一起来呗!我们有好久不见了吧!”蕊蕊站起来,伸手挽住锦陌的胳膊,仰着笑脸,眨巴了两下眼睛。 锦陌婴儿肥的脸上堆着笑,却硬拧着脖子想要避开蕊蕊,他不明白一向对他没什么兴趣的蕊蕊,今天是怎么了,这么黏人,简直要挂在他身上了。 “干嘛?你嫌弃我吗?”蕊蕊眼睛一瞪,伸手拽了一下锦陌银灰色的头发。 “不敢。”锦陌轻轻掰开蕊蕊的手,往边上挪了一步。 知冷扭头看了一眼锦陌,“锦陌一起去吧。” “是。”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淳璟慢走两步,拉住蕊蕊的胳膊,压低声音道。 蕊蕊看着他挑了挑眉毛,鬼马道,“嘘,听我的就对了!反正那事儿也不着急。” 淳璟轻哼一声,“小和让你这么做的?他去哪儿了?” “房中睡觉呢!”蕊蕊摆摆手,敷衍道。 饭桌上,淳璟因为大病初愈,吃不下多少东西,倒是蕊蕊吃得很开心。 知冷看着开心的蕊蕊,笑着对淳璟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互换了身体呢。” “我忙了这么多天,你们犒劳犒劳不是应该的吗?”听到知冷的调侃的话,蕊蕊噘着嘴嘬了一口汤,摇头晃脑道。 她扭头看了锦陌一眼,给他斟了一杯酒,“多谢你这么多天对小哥哥的照顾。要不我里里外外两头跑,真的是要累死了!” “不必客气。”锦陌愣了一下,看了淳璟一眼,牵动嘴角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该客气的时候就要客气!我家小哥哥平白无故受了你那么多恩惠,一杯酒你还是当得起的!” “你不管管他吗?”知冷看了几乎要玩儿疯了的蕊蕊,忍不住对坐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的淳璟说。 “你可以试试啊!” “算了吧!”制冷连连告饶,接着道,“你原本打算问什么?” “嗯,你对王城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吧!” “呃……是事上,并不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去留 看着淳璟、蕊蕊眼中的不解和差异,知冷摊开手,耸了耸肩膀,笑道,“你对你家里的角角落落都很熟悉吗?” 听知冷这么说,淳璟感觉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他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拨弄着面前的杯子,“我以为我找对人了呢!” 知冷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先说你要问什么,可能我知道呢。” “望月谷你知道吗?”淳璟抿了抿唇,扭头看着他,死马当活马医吧。 知冷眼看着右上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抱歉地扯了扯嘴角,“不止王城,整个狼族都没有这么个地方。” “没有?你确定吗?”蕊蕊停下跟锦陌胡闹的动作,扭头瞪着知冷,颇为严肃道,那眼神儿就像是看一个让她深恶痛绝的坏蛋,“是不是你不知道?” 知冷歪着头,耸耸肩膀,戳了戳淳璟埋在臂弯里的头,“你们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我们从哪儿听来的!”蕊蕊一摆手,代替淳璟说,“你真的了解吗?有没有地图什么的?!” 知冷点点头,扭头瞥了一眼一直在喝茶的锦陌,笑道,“锦陌就是活地图。” 蕊蕊和淳璟几乎是同步地,将目光投向了锦陌,就像是盯着一根肉骨头,一根救命稻草。 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中,锦陌摇了摇头,“没有。”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将低迷的情绪从身体内挤出去,从桌子上弹起来,紧紧地盯着锦陌,认真道,“那……这么望月谷会不会不是什么谷呢?而是一个简单的地名,就像羽衣城,王城这样。” “那倒是会有这个可能。”知冷轻轻点了点头,在淳璟嘴角勾起的时候,又浇了一盆冰水,“但王城的地图上,没有这么一个地标。” “会不会是暗号?”蕊蕊也加入讨论,她抿着嘴唇思量片刻,问淳璟,“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地点?能看到月亮的四周吐凸出中间凹陷的地方。” 淳璟将目光投向锦陌,这个只有锦陌能告诉他们了。 锦陌鼓起腮帮子,让本就婴儿肥的脸变得更圆,他说,“如果可以这样描述,那会不会是一口井,或者某个四合小院。” 淳璟轻轻摇头,觉得他们思考的方向或许不对,他抿了抿唇,叹了一声,“那范围就广了!只要有对比,太多地方符合这个条件了,甚至于整个王城都可能被定义成望月谷。” 知冷摸了摸下巴,提议道,“如果能根据说话人的身份和处境去猜测,会把范围适当缩小。” “时间不早了,镜椿体刚痊愈,需要早点儿休息吧。”锦陌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蕊蕊伸手拉住锦陌的胳膊,仰着头,笑道,“他现在壮地像头牛,况且睡了这么多天,再睡下去就睡傻了,头也要睡扁了。” 知冷笑看着被蕊蕊完全掌控的锦陌,轻笑一声,对蕊蕊说,“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 蕊蕊摇头晃脑地笑了笑,理所当然道,“女孩子的话永远都是真理。” “知冷。”锦陌微蹙着眉看着知冷,朝他求救。他应经在此待得太久了。 知冷点了点头,朝他摆了摆手,“你去吧。” 锦陌挣开蕊蕊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喂!”蕊蕊瞪着锦陌的背影,急得要跳起来,紧赶两步,想要追他回来。知道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她知道苏离回来了,她眯着眼睛笑了笑,暗暗吐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下来,她刚才还想,如果追不回锦陌,她就直接被他下药,现在好了,免去了很多麻烦。 她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小口。 知冷笑看着蕊蕊,调侃道,“你对锦陌有意思?” “你眼睛坏掉了!”蕊蕊眉毛一挑,斜了他一眼,嘟着嘴看着杯中的酒,冷冷地反驳。 知冷说,“我看你今晚对他少有的热情。” 蕊蕊啪地一下将酒杯磕在桌子上,微仰着下巴,高傲道,“我那是感激他,在我不在的时候对小哥哥的倾心照顾!哪儿像你,成天政务缠身,见不到人!” 知冷笑了笑并不辩驳,这些天他确实对淳璟的关注太少了。 没有锦陌,知冷也不再拐弯抹角,扭头看着磕着下巴慢慢吃点心的淳璟,笑问,“你还在找咸熙?” 淳璟坐起来,将点心抛起来,仰头接住,瞥了知冷一眼,一面嚼,一面道,“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他。” 知冷看着淳璟孩子气的一面儿,笑道,“他若是想回去,哪儿用你们找?给老年人一点儿私人空间好不好?” 淳璟不想跟他谈锦陌的事,觉得知冷太不够意思,好像在隐瞒什么,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下巴,垂着眼眸瞪着知冷,“你到底知不知道望月谷?” 知冷一愣,对淳璟眸中的怀疑有些无可奈何,他笑道,“你以为我知道,故意不说?” 蕊蕊捧着酒杯抵着红唇,嘟囔道,“也不是没可能。你或许连大祭司在哪儿都知道!” 知冷皱着眉苦笑一声,自己好像怎么也洗不清了,饶是如此,他还是解释说,“身份摆在那里,我实在不好与他有过多联系。” 淳璟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事,他想了一下,舔了舔唇,“慕容是你带回狼族的吗?” “慕容?”知冷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想了一会儿,才道,“慕容辛白么?他不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吗?我听说你姐姐一直在为他养魂。怎么,他竟然在狼族么?” 蕊蕊撇撇嘴,故意拆他的台,“说得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一样。” “喂!”知冷倒吸了一口凉气,蕊蕊这釜底抽薪的本事真不是盖的,他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蕊蕊,你在报复我刚才调侃你吗?就算是神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你们在哪儿找到他的?”这句话他是问淳璟的。 “云良阁的后台是谁?”淳璟歪着头,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知冷,蕊蕊的话多少在他心中起了作用,引起了他对知冷的怀疑,“这样一个信息聚集中心,很多人争着要吧。” 知冷无奈,即便是被人怀疑,还是不得不继续说被怀疑的真话,他说,“它的后台很硬,但至于是谁……嘶……不知道。” “蛤?”蕊蕊这一声很亮,充满了怀疑,“你可是狼族的储君,谁还能比你硬!” 淳璟看了蕊蕊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他觉得蕊蕊的话很有道理,除非那个后台是比储君还要大的君王。 “你今天是跟我杠上了!”知冷无奈叹道,“它的东主身份神秘,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到目前为止,阁里的任何事都是有一尺雪主持的。而且那里的言论有绝对的自由!只要你想,就能得到你想要的。” 淳璟撇撇嘴,表示不信,“那为什么我怎么也得不到关于咸熙的信息?” 知冷说,“因为他们不想让你知道。” “这个你倒知道地清楚。”蕊蕊嗤了一声,朝他吐了吐舌头。 知冷被蕊蕊气得发抖,咬牙瞪了她一眼,扭头对知冷说,“你跟我去书房,我把王城的地图给你。” 蕊蕊说,“你不是说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地方吗?那要地图有什么用?” 知冷深吸了一口气,“你是真不懂得察言观色。” “我?不需要。”蕊蕊耸耸肩膀,噘着嘴挑衅道。 知冷说,“既然你们确定这个望月谷在王城,那就拿着地图去查,看看哪一个位置符合你们的要求。不然你们打算怎么办?凭空想么?” 淳璟点了点头,跟着知冷站了起来,“蕊蕊,你先回去吧。” 淳璟跟着知冷进了书房,这里的布局实在是朴素,一套桌椅,几排书架,唯一的亮色就是墙上挂着一幅青绿山水,瀑布从山巅甩下来,挂在峭壁上,隐约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和谁撞击岩石发出的轰鸣。 淳璟关上门,看着背对着他的知冷,微微蹙起眉头,“你有什么不想让蕊蕊知道?” 知冷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狼族?” “我还没找到咸熙。”淳璟越过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翻了翻他桌上的书。 知冷扭头看着他,“找到咸熙就走吗?” “不走让姐姐来逮我?”淳璟转着毛笔,翘起二郎腿,扭头看了知冷一眼,笑道。 知冷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肩膀,“不妨留在狼族。” “嗯?”一瞬间,淳璟怀疑他出现了幻听,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笑着摆摆手,“呃……现在说这个还太早。” “不出意外,再过两天,你就要做出决断了。留在这儿,或者离开。” 淳璟瞪大了眼睛,扭头看着他,“你是说,两天之内我们就能找到咸熙了?” “你有一个好侍从。” 淳璟瞪着他没有说话,知冷知道苏离。 知冷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走到一边的书架,只长叹了一口气,道,“好好想想吧!然后给我你的答案。” 淳璟抿了抿唇,“千杭之不会善罢甘休的吧!你方才跟锦陌就是在谈他的事。” “你害怕。”知冷扭头看着淳璟的眼睛。 淳璟歪了歪头,“不是害怕,是它跟我根本没有关系,我没必要让自己卷进这麻烦。” “所以你打算……”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淳璟跳起来,走到他身边,摊开手,“地图呢?” 知冷把地图放到淳璟掌心,意味深长道,“淳璟,你该留在这儿。” 第一百二十二章:谍中谍的谍 沿着一路的灯笼,淳璟慢慢往前走,他微蹙着眉,思量着知冷方才的话,留在狼族不是不可以,但……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这王城太乱了! 未到房间,听到里面传来蕊蕊和苏离的声音。 “你已经找到望月谷了?”蕊蕊声音清脆,像是一只小百灵鸟,透过门窗就能想象到她的活力。 听到望月谷这三个字,淳璟猛地推开了房门。 苏离坐在窗口,全身像是放着光,一头的金发如月光下流淌的金沙,蕊蕊坐在桌子上,荡着两条腿,一身嫩黄色的长裙,如黑夜中绽放的夜来香。 “怎么回事?”淳璟三两步走到两人面前,瞪着眼睛道。 蕊蕊瞪了他一眼,噘着嘴哼了一声,一转身推开窗户,坐在窗口,拧着头不去看他。 苏离看着蕊蕊赌气的模样,挑了挑眉,不知道两人又闹什么呢。就笑了笑,跟淳璟说,“多亏你们给争取时间。我已经确定了望月谷的所在。” 淳璟搬了凳子,在苏离身边坐下,紧张道,“在哪儿?” 苏离头一歪,托着下巴,“你猜。” 淳璟扭头看了一眼一直不看他的蕊蕊,想起她一晚上的反常,思量片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是在锦陌府中吧。” “差不多,”苏离微愣,没想到淳璟真的说出个一二三,他轻轻点了点头,“在他跟假知冷约会额小院。我跟你说过锦陌将雨箩关了起来,就关在一处天井。” “但……”突然得来的消息让淳璟愣了一下,有些结巴,他舔了舔唇,“但你不是说,真的雨箩早就跑了吗?在哪儿的只是一个假冒的。”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这点你怎么忘了!”蕊蕊忍不住扭头瞪了他一眼,眯着眼睛冷哼一声。 淳璟抿着唇轻轻点头,往前微探着身子,急切地望着苏离,“解决了?” “那样太浪费,”苏离撇撇嘴,摇了摇头,勾唇一笑,“九叠云正好差一个宿主。” “哦。那现在就去吧!”淳璟总算了结了苏离的用意,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担心夜长梦多,准备即刻出发。 苏离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不急。忙了一整天,我要去睡觉。”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又猛地回头,朝淳璟笑了笑,“好好睡觉。” “他这是什么意思?”淳璟眨了眨眼睛,扭头问蕊蕊。 “老实睡觉。”蕊蕊轻哼一声,翻下窗台,走了出去。 淳璟赶忙跟到门口,却碰了壁,走不出去,这才发现门上下了禁制。他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透明的结界,走到床边,仰面躺下,既然找到了,多着一个晚上,也不急。 他翻了个身儿,闭上眼睛,当周围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听到夏虫的鸣唱,像是催眠曲一样悦耳安神。 淳璟本来就不是个稳得下来的心性,这时间一长,不免有些焦躁,此时已是日上三竿,蝉在叶间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嚎叫,而苏离还未出现。蕊蕊一早过来陪他,已经吃了一盘儿的干果。而淳璟,从他昨晚跨进门到现在,他还一步都没有出去。 “这小子!”淳璟转到门口,看着外面阴绿的风光,咬牙切齿道。这门上的禁制只针对他一个人,别人进出都没有问题,除了他。 蕊蕊翘着二郎腿,捻起一颗蜜枣,咬了一口,抬眸瞧了一眼,笑道,“他是算准了,你不敢毁了门上的禁制。” “逼急了,谁怕谁!”淳璟回头咬牙瞪了蕊蕊一眼,发了狠话,他胸口起伏,瞪眼了眼睛,“我若冲破结界,他就会严重反噬。他倒是真敢!” 蕊蕊耸耸肩膀,笑着摆摆手,“你就当闭关修炼了,来来回回转了多少圈儿了,不累吗?” “他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还在睡觉?”淳璟匆匆走到桌边,咚咚地敲着桌子,似乎气得不轻。 “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先去找了他,房中没人,我以为他来你这儿了,谁知道也没有。” 淳璟一听,转身又走到门口,手抠着门,拳头握地嘎吱嘎吱响,“他到底在搞什么!” “知冷昨晚上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了?”蕊蕊擦了擦手,站起来走到淳璟对面,歪头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质问道。 淳璟拧了拧眉,“他问我找到咸熙之后去哪儿?” “你说得呢?” “这不是还没找到咸熙嘛!” 苏离远远地走过来,看到门口门神一样的淳璟和蕊蕊,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闷不作声地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蕊蕊抬头语淳璟对视一眼,小跑着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问苏离,“进展地不顺利?” 听蕊蕊这么说,淳璟也拧起了眉,他弯腰在桌边坐下,拧着眉紧紧地盯着苏离,就该听他的,昨晚上就去办,夜长梦多! 苏离摩挲着杯子,盯着上面的花纹沉默了一会儿,在蕊蕊和淳璟都等得焦急了,才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两人。 “她不会是又溜了吧!”淳璟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他的手也不自觉的往前伸了一下,急道。 苏离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他舔了舔唇,“她跟咸熙有联系。” “什么?”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雷地在场的两个人一脸黑,淳璟几乎是跳起来的,他居高临下瞪着苏离,“你不是说她跟墨未遮!怎么又……” “我也是才知道,所以有些事要跟你们商量一下。”苏离摊了摊手,表示无辜,无奈道。 “什么?”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他慢慢坐下,瞪着苏离后面的话。 苏离说,“这个可以说是目前为止,能找到咸熙的最直接的线索了。” “如果除掉她,这条线也就断了,你是这个意思吧。”蕊蕊微蹙着眉,分析道。 苏离点头,这就是他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嗯。九叠云还能熬多几天,慕容不行,如果不尽快解除他身上的复杂术法,再加上一直困在我的结界里面……他就危险了。”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如果不除掉雨箩,慕容可能就没救了,但除掉雨箩,可能再也找不到咸熙。淳璟拧着眉思量许久,怕再出什么变故,“没有了雨箩,我们还会从别的地方找到线索。先救慕容和九叠云吧。” 蕊蕊理智分析说,“没有了雨箩,更大的可能是,再也找不到咸熙。” 淳璟摆摆手,目光坚定,“是人总会露出破绽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知道雨箩跟他有关系,纸包不住火。没事儿,先救人。”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破绽。”苏离紧攥着手,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咸熙是一定要找到的,而娘亲也是绝对不能来的!所以我打算,先带慕容回青丘,在青丘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这也是一个办法,淳璟想,但他又想起慕容的那张鬼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叹了一声,“他那张脸……他不会想回青丘的。” “这个由我来办。”苏离却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他自告奋勇地揽了下来,接着嘱咐淳璟,“我在雨箩身上下了咒,一旦她跟咸熙联络,你们就能察觉到,但也只是瞬间,因为咸熙一定能看出来,弹指间就能将它的所有痕迹破坏。” 商量出了接口,蕊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便道,“什么时候启程?” “现在要先去一趟云良阁。那个护心的水晶环我要加固一下。” 王城外,淳璟跟蕊蕊并肩而立,苏离站在对面。苏离没想到自己这趟离家出走这么快就结束了,而且可能有了这次的先例,下次再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望着王城的城墙,长叹一声,嘱咐蕊蕊,“到时候你用幻术镇住雨箩的魂魄,让她跟九叠云躺在一起就可以了,那寄生藤自然会钻到她身上。” 蕊蕊轻轻点头,这点儿事她还是可以的! 苏离又说,“你们要想办法逼雨箩跟咸熙联系,不能干等。九叠云耗不起。” 淳璟握住苏离的胳膊,拧着眉道,“我还是担心,如果你回到青丘还是没办法怎么办?一来一回,恐怕他更撑不了。既然慕容还能坚持几天,那我们就在这几天里把咸熙逼出来,废了雨箩。” 蕊蕊拉住淳璟的手,拍了拍他的胸膛,笑他杞人忧天,“你放心好了,澹台长老在这上面颇有研究,几位长老也不是吃素的。” 苏离说,“如果真的不行,我会给你消息,你只要及时除掉雨箩就行了。” “你这么优柔寡断,是白白浪费时机!”蕊蕊噘着嘴拍了淳璟一眼,轻哼了一声,笑着朝苏离摆摆手,“小和,你走吧,路上小心。” 等不见了苏离的影子,淳璟又啧了一声,歪着头,开始担心,“他自己回去,行吗?” 蕊蕊拽住他的袖子,拉着进城,一面嘟囔道,“你就是瞎操心,他的心眼儿可比你多多了!也就在我们这些大人面前还表现地像个让人操心的孩子。” “他还那么小。” “行了行了,回去吧,想想怎么逼雨箩跟咸熙联系,苏离真是对症下药,不断了你的后路,你永远也别想前进。” “我早就想过,怎么逼咸熙主动出来与我们见面,可被你们破坏了呀!” 蕊蕊停下来,歪头看着他,没想到淳璟还这么有远见,“什么时候的事?” 淳璟撇撇嘴,“你以为我是闲得让慕容伤我那么狠呀!我可以避开的好不好!我是觉得咸熙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监视着我们,对我们一举一动都特别清楚,所以他才会派青葵给你送伞。我想着如果我病入膏肓,药石无医,连你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一定会出来的。” 蕊蕊一愣,想起淳璟的伤,他当时就怀疑淳璟是直接往慕容手上撞的,“那你不早跟我说!我配合你演戏,不给你治不就好了!” “我哪儿知道你会直接给我下了昏睡诀呀!我根本没机会跟你说!” “在我下咒之前,你多得是机会跟我坦白!” “好好好,我的错!”在蕊蕊面前,淳璟永远扳不回一局,他也不打算继续争论,“你说锦陌对王城这么熟悉,会不会猜到我们说的就是他幽会的小院儿的天井?况且昨晚上你表现地那么反常!” 蕊蕊迟疑一会儿,觉得淳璟说得有一点儿道理,但这念头只在他脑中转了一圈儿,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摆摆手,“嗐!我们又没有泄露什么信息,就问了一个地名,况且就算他猜到了是天井,那王城里天井多得是,他不会想到是他那个天井的。” “如果他心虚,自然会往自己身上猜。”人性如此。 蕊蕊跺着脚,踮起脚尖儿扯住淳璟的耳朵,“呸呸呸呸!快跟着做!你少乌鸦嘴啊!” 淳璟讪笑一声,跟着做了,接着道,“我们来捋一捋,墨未遮跟雨箩有联系,会想尽办法,冒险为她传递消息,雨箩又跟咸熙有关系,慕容身上的咒是雨箩下的,而慕容的藏身之地就是云良阁的天顶。这中间有太多的巧合了,按这个方向思考的话,那慕容未死,还在狼族的消息,咸熙一定知道。” “说说你的计划。” “跟墨未遮坦白,让他帮我们。” 淳璟刚一脱口,蕊蕊就把这个办法给否了,她冷笑一声,打量着淳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太天真了!雨箩是什么身份?” 她接着说,“她是谍中谍中的谍,你说的,你刚来狼族的时候,她是锦陌埋在千杭之身边的棋子,实际上却是千杭之埋在锦陌身边的棋子,那现在千杭之去了凛然古城,她在你手下死里逃生,因为初央的关系被我们发现,跟着初央这条线,知道她跟墨未遮还有关系。现在又得到确切消息,她还跟咸熙有联系。这绝对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不好对付。我们必须好好打算一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尾随 淳璟和蕊蕊想了很多办法,但都不可行。而雨箩也没有一点儿动静,根本没有联系咸熙的打算。两个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却无可奈何。不止如此,如苏离走前所说,咸熙已经不可能再给他们任何破绽了,所以过了这么多天,虽然他们关注关注,仔细搜索,依旧没有找到除了雨箩外,咸熙留下的别的线索。 高墙之内的墙角树荫下,有一个直径两尺,高出地面半尺的白砖天井,井边潮湿,张着青苔,砖缝里还长着嫩生生的小草,开出白色的花。井沿儿放着红漆的半旧水桶,桶中盛放着纯净的水,水中飘着两片粉色的花瓣。 凑近井口,水光粼粼,井壁上荡出亮白的光影。 “是你。”雨箩仰着头透过头顶封起的结界,眯眼瞪着淳璟的那张假面具,咬牙切齿道。 淳璟笑了笑,透过荡涤着波纹的井水,看到下面狼狈地被缚的雨箩,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好地方,他纵身一跃,从井口跳了下去。 雨箩还是那袭红色的长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她的赤着脚,脚下是一个布满了白色鹅卵石的水潭,她长发披散在肩上,湿漉漉地黏在脸上,遮住了半边脸,脚腕儿和手腕儿上还捆着白色的仙索,狼狈不堪。 “锦陌让你来杀我的吗?”那双金褐色的眼睛泛着冷光,透着不屑和冰冷。 淳璟被他的笑弄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唇笑了笑,上前帮她解手腕儿上的仙索,“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雨箩冷笑一声,歪头看着跟仙索较劲的淳璟,讽刺道,“我可没忘那天在山洞里你要对我赶尽杀绝,否则,我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上次是误会。”淳璟双手合十,连连道歉,要帮她化解仙索,却怎么也打不开,。 雨箩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她微仰着下巴,用那双金褐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淳璟,好想要咬他一口,“你让我刺一剑,然后我告诉你这中间有误会。” 淳璟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眨巴了两下,诚恳道,“我真的是来救你的!你看我的眼神多真诚!你给锦陌造一个假的知冷,你以为他会告诉我吗?假冒储君,这是什么样的大罪!你再等等,我马上就把它解开了!” 雨箩看着奋战的淳璟,眼睛一眯,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瞬间,她手脚上仙索应声而落,不等淳璟反应,她的手已经卡在了淳璟的脖子上,她的手指细长,紧紧地包裹着淳璟纤细的脖子,似乎她一用力就能将它折断,她推着淳璟,将他递到了井壁上,湿滑粘腻的青苔沾在他身上,背后一凉。 “今天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雨箩的手慢慢用力,她金褐色的瞳孔中泛着血红色的光,嘴角微扬,露出紧咬着的尖尖的牙齿。 淳璟的脸涨得通红,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痛苦不堪。 “你!”淳璟仰着头,他痛苦地咽了一口吐沫,伸手指着雨箩,却被她用力将手拧到了身后,全身没办法动弹。 雨箩打量着淳璟慢慢变紫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高傲地扬起下巴,嘲讽道,“失算了吧!我现在就杀了你,以祭奠我那些毁掉的人偶!”说着指甲已经划破了淳璟的皮肉。 淳璟咬着牙挣扎,挣开一只手抓住雨箩的胳膊,虚弱道,“你既然能动,怎么还不快去通知咸熙!” 雨箩歪着头微微皱眉,她似乎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她的手没松,只是眼神更加冰冷,主人说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藏身之地。 察觉到雨箩的杀意,淳璟不再犹豫,急忙道。“知冷要抓咸熙,以此逼迫青丘狐族!” 雨箩的手松了两分,她紧盯着淳璟的眼睛,“你说什么?” “要来不及了,”淳璟已是满头大汗,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因为窒息憋的,“你得快点儿联系咸熙,让他转移!不然他就是青丘的千古罪人了!” 雨箩眯了眯眼睛,抓着淳璟脖子的手又紧了紧,他不知道淳璟是怎么知道主人的存在的,而且这件事是一定不能让主人知道,不然…… 她咬了咬牙,决定杀了淳璟,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咸熙身份泄露的事情了,她瞪着淳璟,威胁道,“少耍滑头!你说的什么咸熙,我不认识!受死吧!”话音未落,雨箩已一掌击在淳璟胸口。 淳璟瞪大了眼睛看着雨箩,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雨箩后退几步,淳璟捂着胸口身子一拱吐了一口血,砰地一声单膝跪在地上,他仰着头期望地看着雨箩,伸手,拉着她的裙摆,挣扎道,“咸熙不能被抓!” 外面突然传来盔甲碰撞的清脆声音,雨箩往上看了一眼,眉头一拧,抬脚踢开淳璟,轻轻一转,化作一丝红线消失不见。 淳璟摇了摇头,觉得天地在旋转,他身子一歪,躺了下来,手捂着嘴,蜷缩着身子剧烈地咳了一声,血从指缝溢出,在地上洒下点点斑驳。他躺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儿,塞到嘴里,撑着坐起来,盘腿靠墙做好,他仰头看了看,拭去嘴角的血,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勾了勾。 “你太胡来了!”蕊蕊伏在井口,透过那层作假的幻术结界看着靠墙坐着的淳璟心疼地皱紧了眉头,她轻叹了一口气,“我先走了!” 蕊蕊的追踪术最强,而且隐匿自己行踪的本事也不弱,她不远不近地跟在雨箩身后。这是她跟淳璟想到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当威胁道咸熙的时候,下面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带着他们找到咸熙的藏身之地。 蕊蕊跟着雨箩到一个拐弯儿处,蕊蕊慢了两步,等雨箩拐过去,急忙追过去。没想到雨箩却并没有走,而是紧贴着墙警惕地等着,她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踪。 蕊蕊跟她撞了个照面儿,差点儿撞到雨箩身上,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僵着脖子屏住呼吸,默默往边上挪了挪,她全身裹着一层透明的结界一般的灵力比她强的人都破不了她的伪装。 雨箩盯着蕊蕊所在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她微微感觉到什么,但眼前什么都没有,她歪了歪头,从墙角探出头去,往来时的路上看了看,树影投在地上,斑斑驳驳,并没有一个人影。她长舒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觉得自己有点儿神经过敏了。 蕊蕊没有紧跟,看着雨箩沿巷子往前走,暗暗吐了一口气,她刚才差点儿就以为雨箩发现她了。 这是蕊蕊第一次见雨箩,她一身红裙上,在白色的日光下,凝结成金光闪闪的明珠,就像是苏离身上缀着的钻石珍珠。 她此时背倚着墙侧站着,玲珑有致的身材显露无疑,白皙的脖颈细长,小小的脸点儿,大大的眼睛,那是一双金褐色的眼睛,眼底依稀可见点点闪亮的金光。 在蕊蕊看来,雨箩比千鸣笳要美,要艳,却绝不是淳璟喜欢的类型,这个雨箩全身透着一种暗黑的气质,可能跟她从事的工作有关。不是一个傀儡术师么?成天跟那些东西打交道,嘶……想到这里蕊蕊缩了缩脖子。 “看她去的方向,好像是水边。”蕊蕊靠着墙看着雨箩的背影,想起淳璟跟她说起的关于雨箩的身份,人鱼族,在水上的话,谁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她想了一下,决定先雨箩一步,在水边等着她。 芦苇荡在炙热的阳光下散发独特香气,水草在水下飘摇,逗弄着往来的鱼群。 雨箩脚踩在浅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路的行走,让她全身干燥,几乎要背过气去了,她弯下腰洗了把脸,往前一扒,化作一条鱼钻进了水里。 芦苇混着水的经纬已编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牵扯住了雨箩身上每一枚鳞片,在不知不觉中将她捆绑。 而在水中的雨箩一点儿没有察觉,她自信没有人能在水上对她怎么样,就是那些渔夫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蕊蕊看着这片巨大的水域晃了晃神儿,回过神来,突然发现雨箩不见了! 她眼睛猛地瞪大,往前紧走两步,踩到了水里,刚沾到一点儿水,又马上退了出来,她怕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检查那些芦苇编织的网,片刻之后,她眯着眼睛笑了笑,发现了端倪,指尖绕着一根金色的丝线。 “想跑?没那么容易!”她摸了摸鼻子,轻笑一声,脚尖儿踩着芦叶追了上去。 蕊蕊跟着雨箩到了河水的对面,这是一座常青山,山上的植被一年四季都是绿的,从来不会掉落,在这里你能看到冬天和春天的花同时开放。 雨箩晚上走了一段距离不长的距离,这里生着小孩手臂粗细的藤蔓,它从山上滚下来,被风一吹,像是翻滚着的绿浪 她在绿藤面前蹲下,轻轻敲了敲,被藤蔓遮蔽的洞口慢慢显现,黑色的石门慢慢打开。石门里照不进阳光,漆黑一片。 第一百二十四章:不可能的世界 在隐蔽身形这类事情上,蕊蕊一向做得很好。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能远远地躲在草丛里,观望着远方发生的事。 只不过,从她现在所处的位置来看……雨箩完全挡住了对面的人,只能听到飘渺微弱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谁准许你私自行动的!”那声声音冷厉冰冷,声音虽低,气势却一点儿不弱,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那股扑面的冷气。 “雨箩求见主人。”雨箩单膝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地看着地面。 这时蕊蕊才模糊看清了对面那人的身形,之所以说是身形……因为人穿着一身黑衣,披着黑斗篷,带着罩帽,还蒙着面纱,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幽紫色。 “主人在闭关。”那人冷冷地看了雨箩一眼,没有半分商量余地道。 雨箩僵了一下,抬头看着那黑衣人,她咬了咬唇,“属下得到消息,知冷在派人寻找主人的行踪,以此来要挟青丘狐族,请主人小心。”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赶快回去!有什么事我会联系你!” 雨箩站了起来,站在洞口踟蹰,不愿离开,过了一会儿,蕊蕊听到雨箩说,“主人他……还好吗?” 黑衣人的声音瞬间刺破空气,蕊蕊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杀气,“记住你的身份!” “是。”雨箩慌忙低下头,转身离去。 门轰地一声关上,藤蔓吸附在石头上,看不出一点儿有门的痕迹,蕊蕊从暗处走出,蹑手蹑脚地走到山前,手托着下巴打量了一下那些藤蔓,伸手拉了拉。藤蔓的叶子稠密,根本看不到叶片之下。 她猛地想起方才雨箩蹲在地上,敲敲打打。她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地上是碎石头,并没有机关可言呐?她深吸了一口气,蹲了下来,在地上敲了敲,尝试找出开门的方法。 啪地一声,什么机关被触动,藤蔓轰地地一下起来,石门被打开。 蕊蕊站起来走到门口,黑漆漆的像是假的一样,一点儿阳光也照不进去,更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她拧着眉往前挪了两步,将手伸进黑色里,白皙的手瞬间被吞没,名副其实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小黑蛇从她袖口钻出来,往前探了探头,还没碰到那黑漆漆的洞,就跐溜一下缩了回去。 “你都怕了呀……”蕊蕊咽了一口吐沫,干巴巴地笑了笑。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指尖点起幽蓝色的火焰,她慢慢将手杵进那黑色礼,那微弱的幽蓝色火焰却在碰到那黑暗的时候,瞬间熄灭。 她缩回手抱在胸前,瞪着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吧咂了一下嘴,勉力自己说,“都走到这儿了,不进去看看就太怂了吧……” 小黑蛇从她袖口里探出头,使劲儿地摇晃脑袋,警告她不要冒进。 “这么强的气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蕊蕊感觉到这山洞强大的势,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说,“为了找他,淳璟不惜冒险,我如果不进去看看,淳璟不就白受罪了么?” 想到这里,蕊蕊伸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跨了进去。 这山洞仿若地狱,两只脚一踏进去,就再也看不见洞口了,空气冰冷,刺进骨子里。周围没有一点儿声响,只有自己的脚步声紧紧跟在身后。小黑蛇躲在蕊蕊袖子里瑟瑟发抖。 “别怕啊,有我在呢!”蕊蕊抱着胳膊,声音颤抖地安慰小黑蛇说,实际上也是在安慰自己,她上下牙齿敲打着,整个人冻得说不清话,还是忍不住吐槽,“这什么鬼地方啊,一点儿光都没有,还这么冷!” 小黑蛇沿着蕊蕊的胳膊往她袖子深处钻了钻,埋着头,不敢动弹。 “你别吓我啊!我胆子可大了!”蕊蕊说。 不知道走了多久,怎么也走不出这片黑暗,脚下如踩着棉花,飘乎乎地。身上的温度也开始失常,蕊蕊咬着嘴唇,紧紧地抱着胳膊,全身的骨骼都在战栗,两条腿已经不怎么听使唤,只能拖着步子往前走。 蕊蕊的体温已经冷得跟小黑蛇有一拼了,它有些受不住,慢悠悠地爬到蕊蕊肩头,张嘴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 蕊蕊一个激灵,抬手抓起它扔了下去,手捂着锁骨,这一下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她拧着眉看着看不见一点光的黑暗,摸了摸手腕儿,突然意识到是小黑蛇救了她,“小贼骨头?” 角落里传来小黑蛇嘶嘶的声音。蕊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小黑蛇发出的浅浅的气息和它身上微弱的温度。 蕊蕊捏了个诀,在身体周围布了一层泛着金黄色微光的结界,却无法照透黑暗,但找到小黑蛇就轻而易举了。 “我伤到你了。”蕊蕊托着小黑蛇,凑到眼前,看着它嘴角的一点血,眯了眯眼睛,“这是你的血还是我的血?你这可是假公济私!看在你救了我的份儿上,这个就不跟你计较了!这世上还没人能让我流血,你是第一个!” 蕊蕊伸着手去摸墙壁,却怎么也摸不到,她舔了舔唇,喃喃道,“这地方有点儿邪乎,我们是不是落入他们的圈套了?” 小黑蛇嘶嘶两声,撇了撇嘴,这人是才认识到吗?再晚一点儿,她可就交代在这儿了! “看我把它撕破!”她觉得自己是被困在结界里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眯了眯眼睛,慢慢张开手,做出拉弓的架势,一把银弓出现在她的掌心,弓上架着一柄水晶流金的寒箭。她将弓拉满,手一松,箭带着炫目的光,如流星般划破了黑暗,在黑暗的尽头撕开了一个口子。 “果然是被包裹里面了!”蕊蕊拍了拍手,笑着打量着所处的位置,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惊叫着后退两步,“这不可能!” 她所在的平面有地砖有绿地,一仰头,地砖却在她头顶,又一个自己也正探头往下看。两个人自己同时瞪大眼睛,满眼的不敢相信。 “喂!你是什么人!”蕊蕊仰着脖子等着上面的人手指着她,怒道。 “你是什么人!”上面传来同样的话,像是回声。 “你这个冒牌货!”被人冒充,蕊蕊怒气中烧,他抬手拉弓朝上面的人射过去,上面的人也同时拉弓朝她射过来,两人的流金寒箭却在半空中破碎,朝各自的方向洒下点点金粉。 蕊蕊眨了眨眼睛,歪头想了一会儿,“莫非这是个镜子吗?”她迟疑了一会儿,从袖口里掏出小黑蛇,上面的人也跟着掏出了小黑蛇。 “果然是镜子。”蕊蕊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在一边的栏杆上坐下,一抬头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突然发现一个问题,那上面完全没有绿地!这不是个镜子。 脚步声传来如雷炸响。脚下的地板都在震动,她扶着栏杆突然往后翻了过去,作自由落体运动,最后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她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抬起头,这是一片虚空,上面是云,她慢慢挪到栏杆边上,看到下面仰头往上看的自己。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风吹来,云彩突被吹开,云层厚露出一双幽紫色的眼睛,而那阵风,是他呼出的气。 雨箩一直往回走,没有来时的匆忙,她此时显得很是悠闲,但也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前两天,墨未遮让人告诉她,镜椿在打听她的下落,可是一见面,这个镜椿却告诉她是知冷要找咸熙……这其中有蹊跷!但……一路上并没有有人跟踪。 她回到了天井,却意外地发现淳璟还在。他靠着湿滑粘腻的墙,嘴角还残留着血迹。雨箩眯了眯眼睛,自己那一掌真的没有放水。 雨箩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是一具好皮囊,做出来的人偶傀儡一定很棒!” 淳璟猛地睁开眼睛,定住了雨箩的身体,他看着面露惊恐的雨箩,撑起一条腿,胳膊架在膝盖上吊儿郎当地打量着雨箩,笑道,“我觉得用你做出来的人偶傀儡一定更好!” 方才他在雨箩身上嗅到了蕊蕊的味道,看来蕊蕊是成功了! “我那一掌,你不死也要重伤的!”雨箩六分惊惶四分愤怒地瞪着淳璟,看着他跟看一个怪物一样。 “不好意思,我偏偏懂得一些偏门的功夫,可以转移别人的攻击,避免要害。”淳璟耸了耸肩膀,很是无奈地打量着雨箩,笑她的天真。 “你到底想怎么样?”雨箩咬牙。 “不想怎么样,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刚才可是去找咸熙了?” 雨箩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看来是了。”淳璟挑着眉毛点了点头,“那我再问一句,你命令那个假的知冷干什么了?” “那是锦陌让我做的。” “我知道是他让你做的,但是这不是你一早就打算好的吗?即便锦陌不让你做,你也会想办法让这个假的替代真的,我说得可对?只不过有了锦陌,你的计划实行起来,多了几分胜算。你们墨未遮是怎么谋划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雨箩说。 “是要破坏狼族与狐族之间的和平吗?”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既然跟咸熙有关系,那跟这件事有点儿关系也就没有什么不可以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本就是来要我命的,给你就是。” “我之前就说了,那是因为我们之间存在误会,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淳璟笑着说,“现在我们都跟咸熙有联系,还有什么冲突不冲突的呢?你老实告诉我你的计划,我也好做打算。不然,到时候我要是不小心破坏了你们原定的计划,那不就糟了吗?” “你都在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既然如此,那就委屈你了。”淳璟摊开手,耸了耸肩,站起来看着雨箩。 第一百二十五章:唯一 回到煜烁圣君府,淳璟关了门,将房间封起来,然后跟雨箩慢慢地耗,既然她早晚都要死,不如问出些有用的信息,不然让她带着秘密死去,太浪费了。 “你饿不饿?要不要尝尝?这可是我特意让人从清心斋买来的点心。”淳璟捏着点心凑到雨箩面前,在她鼻尖下滑了一下,手一转填到自己嘴里,吧咂着嘴,享受地啧啧出声。 淳璟看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雨箩,撇了撇嘴,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日光西斜。 可蕊蕊还未回来。 蕊蕊眼睛瞪得圆圆地,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那一双幽紫色的眼睛,瞳孔中透着惊惶。她竟然没有察觉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儿!原以为破除了那黑色的结界就柳暗花明了,谁知道落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一只手拨开云层,丢下来一片粉色的花,却大如席,蕊蕊怎么跑都躲不开,被它压在下面,花蕊浓密,花粉刺鼻,她钻了许久才从花下钻出来,半边脸和脖子上都沾满了金黄色的花粉。 她从花下探出头来,仰头已不见了那双眼睛。她确定那双眼睛就是在洞口偷偷看到的那个人的眼睛。可是……怎么可能呢…… 她缓了一会儿,艰难地从花朵下钻出来,她瘫坐在地上,伸手掀开花瓣,竟然沉得很,搬不动。她站起来又试了试,这花像是嵌在地上了一样,她撑着站起来,慢慢走到栏杆边往下看了看,那个跟自己一摸一样的人还在下面,仰着头往上看。 蕊蕊眯了眯眼睛,抿着嘴唇,拉弓射箭,箭尖金光闪闪,释放着强大的杀气,下面的人也在拉弓射箭,跟蕊蕊坐着同样的动作。 蕊蕊拧着眉,思绪在脑中转来转去。等到胳膊酸了,手僵硬了,她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收了手,银弓和流光寒箭啪地一下碎成冰消失在地面上。 蕊蕊怀疑,这本来就是一个平面,下面的那一个就是自己,这些都只是视觉错觉,如果现在自己从栏杆上翻下去,反应过来的时候感觉就在下面,再翻一下,来的就是上面了,她试了一下,跟他猜测的一模一样,这里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世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有些急,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像是悲鸣。 “怎么还没回来?”淳璟从窗前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到窗前,在走回到门口,手攥着门框,咬牙恨道。他拧紧了眉头,回头看着雨箩,微微了眼睛,威胁道,“你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你是说,有人跟踪我?”雨箩猛地瞪大眼睛,瞳孔微缩,她好像是刚刚才意识到,她的嘴唇瞬间干掉,翘着白色的皮儿,她呼吸有些急促,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主人的位置这就暴露了?主人一定不会饶了自己的。 看着雨箩变换莫测的脸,淳璟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隐藏能力一向最强,你没有发现实属正常,不要失落。” 雨箩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轻蔑道,“你以为不让我发现很好吗?若被我发现,大不了没办法再跟踪。但她若真的真到了目的地的,那等着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如果你真的是去找咸熙,那就不会!”淳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并不着急,他对咸熙还是了解的,他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是这样吗?”雨箩打量着他,撇了撇嘴,刺破锦陌的自信,“如果是,她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淳璟瞪着雨箩沉默了好久,腾地一下站起来,“你带我去找她!” 雨箩没有动,只是仰头看着淳璟,“你是骗我的吧,关于知冷要抓主人的事。” 淳璟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否认,他牵强地笑了笑,说,“不然你怎么会带我们去找他呢?” “那你以为,你骗了我,我还会帮你吗?况且我们之前还有很多的恩怨。” “这些都可以忽略!只要你带我去找蕊蕊,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不需要。”雨箩耸耸肩膀,并不妥协,“你以为我带你去就是在帮你吗?不止是你,就连我也要受罚。” 淳璟被雨箩拿得死死的,根本就舞无计可施,但他还是胸有成竹,所以他依旧高傲地仰着头,像是施舍一样地打量着雨箩,“你知道我是谁吗?有我在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雨箩嗤了一声,化成一尾鱼消失在澡盆的清水里,“你不要再说了,我累了,我要睡觉。” 说着,雨箩竟真的就睡着了。 “你!”淳璟瞪着她,指着她的鼻子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字,无奈地一甩袖子,转身出了房间, 急匆匆去找蕊蕊,虽然蕊蕊古灵精怪,但咸熙可是个老奸巨猾的,蕊蕊绝不是他的对手!他虽然不相信锦陌会伤害蕊蕊,但还是以防万一,保险起见。 刚转过拐角,就被人叫住。他扭头看到靠墙站着的一声银色长衫的锦陌,微微挑了挑眉,寒暄道,“锦陌?你是来找知冷的么?他不知道回来没有,你直接去他书房那边看看好了。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我……”锦陌上前赶了一步,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字,看样子很是为难。 “嗯?”淳璟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他,锦陌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 锦陌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盯着淳璟的眼睛,“我是来找你的。” 淳璟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朝他摆摆手,“我现在有点儿急,有什么事儿,等我回来再说。” “出什么事了?”锦陌终于意识到淳璟很着急,跟上他的步子。 “蕊蕊不见了,我要去找她。” “她可能就是去哪儿采药了,以前不也有这种情况吗?” “不一样,不一样!我先走了!” 淳璟走到门口吹了口哨,远处传来红豆的特有的马蹄声,铿锵有力。淳璟翻身上马,摸了摸它的头,凑到它耳边,“带我去找蕊蕊。” 红豆扬蹄,嘶鸣一样,迈步飞了出去。 锦陌站在煜烁圣君府的大门外,看着淳璟的背影,眉头紧拧,眸中闪烁着悲伤。 红灯高挂,人潮熙攘。蕊蕊已经走了很久,气味儿早已被来来往往的人污染了,要寻到她的踪迹很不容易,对淳璟来说如此,但好在他还有红豆,它的鼻子比他要灵敏度高很多。 途中遇到正从王宫回来的知冷,知冷拦住他,仰头看着马背上的淳璟,眼一瞪,急道,“你干什么去?” 淳璟骑跨在马上没有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找蕊蕊,她不见了。” 知冷张开双臂,挡在马前,紧紧盯着红豆的眼睛,“不行,现在全城戒严了,往城外罩了一层结界,谁也不能出去。你先跟我回府,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 红豆被知冷冷厉的目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可是蕊蕊……”淳璟着急道。 “她那个鬼灵精,还用你帮忙吗?你照顾好自己就好了!”知冷朝淳璟伸出手,让他下马。 淳璟还是犹豫,最后点了头,从马背上下来。他觉得咸熙是不会对蕊蕊怎么样的,所以就上了知冷的车,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淳璟问,“出了什么事?平白无故地怎么封城了呢?” “城中潜入了人鱼族的奸细,父王要求掘地三尺进行彻查。” “人鱼族不是早就已经灭族了吗?” “你还记得雨箩吗?” 淳璟心口一紧,知冷是发现什么了吗?他偷偷地咽了一口吐沫,点了点头,“记得。” “她是人鱼族的最后一位公主,这些奸细想要借助雨箩的身份复国。” “雨箩……她不是死了吗?”淳璟歪头紧盯着知冷的表情,试探道。 知冷轻轻摇了摇头,“听说人鱼族的人死了,会飞上夜空,鳞片会化作流星雨划过夜空,但据抓到的奸细讲,他们的公主还活着。” “哦……那他们这个公主还真够命运多舛,一个人学了那种古怪的刮骨抽筋,操纵傀儡的功夫,”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他想了想,挑拨道,“不会是那个奸细胡诌的吧!” “人鱼族对血脉极为看重,应该不会说谎。” “那你打算怎么找呢?好不到的话,这城就要一直封下去了吗?你们这是在制造恐慌。” “所以父王下了命令,天亮之前,一定要找到那些奸细和那个公主!决不能让他们在王城内为非作歹。” “你有头绪了?” “那个被捕的奸细说他们人鱼族,人与人之间有特殊的感应。” “他为什么要带你们去找雨箩?” “因为父王答应要帮他们复国。” 淳璟当是听了一个笑话,“开玩笑的吧!这怎么可能!你老子这么好说话了?” 知冷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淳璟舔了舔唇,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歪了歪头,商量道,“我最晚也就等到你明天早上,天一亮我就要去找蕊蕊,到时候无论如何你都要放行!” “知道了。今晚上不能乱跑,到时候被当做奸细抓进宫,就算是我也保不了你。” 淳璟进了大门就朝知冷摆了摆手,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他要把雨箩藏起来,决不能让知冷找到她。 雨箩看到进门的淳璟,全身猛地一颤,白着脸,仰头瞪着他,轻哼一声,调侃道,“这么快,找到了吗?” 淳璟走到她身边,直奔主题,“你是人鱼族的公主?” “据我所知,人鱼族已经灭族了?怎么还会有一个公主?” “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现在要告诉你,王城进来了人鱼族的奸细,说是要找你,他们中有人被抓了,就提供了线索,在城中四处搜捕。” “这不可能!人鱼族只剩下了我一个!” 第一百二十六章:海之眼 “人鱼族生在雷海之眼的寒冰之下,他们有着跟海水一样湛蓝的眼睛,银色的鱼尾泛着蓝色的萤光。他们比任何一个种族都要尊贵,都要美,人鱼族最鼎盛的时候,就算是如今声名远扬的青丘狐族也必须向他们朝贡,他们的文明不知道比青丘文明早了几万年! 人鱼族的领地之下是一座巨大的火山。那一天的喷发毫无征兆,它甚至没有酝酿,直接冲出了海面,岩浆灌满了海眼,血红色颜色,溢出海眼,灌进海洋,人鱼族瞬间被吞没。” 雨箩讲述着人鱼族的历史,她的眼中闪着憧憬,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淳璟剥了一颗坚果,对雨箩饱含深情的讲述并不感冒,他轻轻往上一抛,仰头接住果仁儿,嘎嘣嘎嘣地嚼着,歪头问雨箩,“你怎么确定人鱼族如今只剩下了你一个?” “那天是斋月的第一天,”雨箩说,“人鱼族的所有人都不许离开领地。” “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获救的?”淳璟对雨箩的话半信半疑,他实在很难完全相信一个谍中谍中谍的人的话,更何况还是一个女人。 “咸熙救了我。”雨箩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淳璟的眼睛,顺便解释,“我认他为主人,只为报他的救命之恩。” 淳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这场景怎么感觉那么熟悉呢?他猛地瞪大眼睛,恍然大悟,姐姐最初的记忆也是这样,为了报恩,甘愿显出生命。 “如果姐姐知道了,一定要说这是咸熙的算计好了的!”淳璟低低地嘟囔一句,“满满的套路啊!不知道他用这个办法骗了多少小姑娘。” 淳璟回味了一下雨箩方才的话,突然发现不对,“诶?那你怎么是赤金色的眼睛,红色的鱼尾?” “天生的。”雨箩歪了歪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是族中唯一一个拥有赤金色眼睛和红色鱼尾的人鱼。说完她眯了眯眼睛,开始怀疑其淳璟来,“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我可以发誓!”淳璟理直气壮地举起三根手指,他这次讲的都是实话!所以说起这句话来底气十足,他放下手,又道,“要不我怎么会半路赶回来?就是为了给你传消息!” 雨箩斜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还是不信,“你会这么好心?” 淳璟被雨箩盯得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憨憨笑了笑,“好吧,这个我承认,给你传消息只是顺带,我是被知冷拉回来的。现在封了城,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全城搜捕那些人鱼族的奸细,更重要的是要找到你。但你是我的,我是绝不会让出去的,所以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你只要待在这个房间,就没有人能察觉到你的行踪,就算是那些人鱼族的人也一样。” 雨箩站起来,想要往外走,她拧紧了眉头,焦急万分,“狼王阴险狡诈!那些人有危险。” “你不是说人鱼族只剩下你一个了吗?”淳璟并不担心雨箩这样在屋里乱转,他知道她是出不去的,她的目光追随着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雨箩,笑道,“那那些人就是想要利用你的坏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担心。” 雨箩停下来,咚咚咚地敲着桌子,气道,“但他们顶着我人鱼族的身份,是会让我族蒙羞的。” 淳璟撇撇嘴,不耐烦地重复了几遍,冷哼道,“你族,你族,你族也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雨箩突然冲到淳璟面前,紧紧抓着他的肩膀,认真道,“你自己是找不到那个地方的,如果你帮我,我就带你去找她,如果她还有命在的话。” “你跟我谈条件!”淳璟微微眯了眯眼睛,警告道。 “是。”雨箩点头,并不让步。 淳璟舔了舔唇,啪地一敲桌子,“好,我应你!只不过我又不是人鱼族的人,怎么跟那些人产生共鸣呢?” 雨箩在桌边坐下,慢慢闭上眼睛,捻指念诀,一袭红裙和两条纤长的双腿瞬间化作了鱼尾,她长舒了一口气,咬着嘴唇从身上拔下一枚鳞片,她的唇已经流血,一张脸白得吓人,她喘着粗气,将鳞片递给淳璟,“拿着它,如果那些人真的是人鱼族,它就会泛金光,领你找到他们的所在,如果没有任何感应,就不关你的事了。” 淳璟把雨箩安置在浴桶里,拿着鳞片出门,没多久就去而复返,他看着像是去了半条命一样的雨箩,拧着眉说,“你跟我一起吧,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你是怕我逃走吗?”雨箩胳膊搭在桶沿儿上看着淳璟,艰难地扯着嘴角笑了笑,自己现在这样,简直是任人宰割了! “你不敢出去,只要你出了门就会被知冷察觉,我不怕。”淳璟摇了摇头,说出自己真正担心的事情,“我就怕知冷破了我的结界,把你抓走。” “不会的,你的结界做得很不错。” 淳璟被雨箩这么一夸,脸上升起两朵红云,他盯着雨箩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走了。” 出煜烁圣君府的大门,右拐拐了两个弯儿,一抬头,淳璟就碰到了巡逻的侍卫。 “什么人!”那些侍卫一言不合就抽刀,指着淳璟叫道。 淳璟被那银光闪闪的刀剑惊得呆了一下,有些结巴迟疑地说,“呃……我是煜烁圣君的朋友。” 领头的打量了一下淳璟,冷哼一声,指着他的鼻子,不屑道,“编瞎话也不找个好理由,殿下早就下令,若有人不顾皇令于夜间行走,一律抓入大牢,按奸细论处。来人,给我拿下!” “喂!”淳璟后退两步,并不想跟他们有直接冲突,指着自己来时的路,急道,“我刚从煜烁圣君府出来!你可以去问问。” “因为你一个细作打扰了殿下的清净?”领头地微探着脖子看着淳璟冷笑一声,聪明地让人不忍直视。 “怎么回事啊?”锦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背着手从巷子深处走出来,冷冷地盯着那个领头的侍卫,别看他长了一张娃娃脸,这么脸一拉,倒是挺能唬人的。 领头的收了剑,朝锦陌拱了拱手,“少邻君,卑职抓到一个奸细,正要送去大牢。” “他?”锦陌扭头瞥了淳璟一眼,挑眉问侍卫,“你不认识他吗?他是殿下的贵客,一直住在煜烁圣君府。” 说完又扭头上下打量了淳璟一番,叹道,“知冷不是不让你乱跑,以防被人当做奸细抓起来吗?你这不是给大家添麻烦吗?” 淳璟瞪着眼睛,抱着胳膊瞥了那领头的一眼,轻哼一声,“我怎么知道这些人这么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给人扣帽子!我就是想去云良阁转转,谁知道一出门就听到一群老鸹乱叫!要不是你,我就要去参观狼族的大牢了!” “你们去别处巡逻吧。”锦陌无奈地看着淳璟,扭头朝侍卫摆摆手,这个就交给我了。 等那些侍卫整齐有序地离开之后,淳璟扭头瞪着锦陌,冷声道,“你刚才一直跟着我了?” 锦陌伸手指了指远方,“这是我回府的必经之路。” 淳璟顺着锦陌的手往那边看了看,却是如他所说,是他的必经之路,他太难了一声,“那再见。” 锦陌笑着打量着淳璟的背影,提醒道,“喂,我帮了你,你一个谢字都没有啊!” 淳璟背对着他摆摆手,没有做声。 “有空到家里来吧,我有事要跟你说。”锦陌在淳璟拐弯消失之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眨眼的功夫,淳璟使用瞬行术到了另外一个中心,他背贴着墙仔细听了听,除了自己没有别的呼吸声,锦陌没有跟来。 他从怀里摸出那枚鳞片,它平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死气沉沉的,并没有什么奇特现象出现。 “根本没什么用嘛!”他举着鳞片在四周转了转,挪动方向,它都是暗的,知道划过西南方的时候,它似乎闪了一下。淳璟眨了眨眼睛,又往回挪了挪,它却没有亮起来。 “诶?”淳璟拧着眉敲了敲鳞片,还是没亮,怀疑是自己太过急切,出现了幻觉,他叹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继续寻找线索。 这次它在东北二十度的位置闪了,淳璟的手猛地顿住,那光越来越亮,金色的光,像是一个小太阳,竟然真的是人鱼族的人吗? 鳞片飘在空中,引着淳璟左拐右拐,等它停下来,面前却一个人都没有,风呜呜地垂着,像是厉鬼在哭。 淳璟在原地转了一会儿,在四周打量了一番,嘴角一勾,轻笑一声,手握着红色的鳞片在空中一划,一个透明的布袋被划开,里面躲着三个生着银发的男子,一人手中握着剑,一人提着长枪,另一个手腕儿上绑着弩箭。他们早就听到了声音,若是淳璟识相没有来找自然也不会惹到麻烦,但现在既然看到了他们就只能死了! 淳璟往后轻轻一跃,脚尖儿踩在长剑上,他腾空翻了一个跟斗,踩着刺出来的长枪,将脱弦了的弩箭抓在手里,落在不远处的屋脊上,月亮从他身后升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伤口上撒盐的快感 淳璟站在高高的屋脊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摇着墨色骨扇,银月将他一身的青衫染上冷峻的光,风渐起,衣袂飘飘,宛若神子。 淳璟居高临下,声音如同钟鸣,传得悠远,“你们就是知冷说的人鱼族的奸细?” 提着剑的人明显是大哥,他往前走了一步,紧握着拳头,仰着头紧紧地盯着淳璟,警惕道,“你是谁?怎么会有公主的鳞片?” “你是说这个?”淳璟低头打量了一下月光下更加金亮的红色鳞片,微微挑了挑眉,笑着对三个人解释道,“自然是她给我的。知冷已经封城,在全城搜捕你们,你们躲不了多久的,所以她拜托我来找你们。” 拎着长枪的人把枪尖指向了淳璟,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看着像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公主在哪儿?” 淳璟歪了歪头,轻笑一声,嘲笑道,“你们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功夫管别人?” 淳璟说话不讨喜,所以此言一出就引得下面戒备的三个人怒气冲天,脸上挂着被侮辱的怒容。 淳璟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话本就没有恶意,只不过,不过脑子。他摇着扇子慢慢道,“放心,她好得很,暂时不会有危险。她告诉我只有她一个人从那场灾难中逃出来,你们又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真的是人鱼族吗?” “殿下的鳞片既然与我们有感应,自然能确定我们的身份!”提剑的人打量着淳璟,偏头对身后的两个兄弟低声道,“看来公主对这个人并不信任,我们也要小心。” 后面的两个人点了点头,接着就听剑客说,“从那场灾难中逃生的还有很多人,人鱼族并未灭族,他们都在等着公主殿下回去主持大局。” 淳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并不满足,他轻掠到飞翘而起的屋角,风吹动屋角下挂着的石磬,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剑客,“我是问,你们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手腕儿上绑着弩箭的人瞪着淳璟,冷哼一声,不客气道。 淳璟挑了挑眉,耸耸肩膀,脚尖儿一点落到一侧的屋脊上,他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嘲讽道,“那你们就等着那些侍卫来吧。”他本来就是好心帮忙,现在人家不信他的,他能有什么办法?反正他也根本不在意这些人是真是假,是怎么活下来的。 剑客抬手示意弩箭的小伙子慎言,接着朝淳璟拱了拱手,诚恳道,“公子为什么对我们何以逃生这么感兴趣?” 淳璟歪了歪头,不以为然道,“她说人鱼族拥有比任何一族都要先进的文明,所以,好奇。而且,我要确定你们是不是真的人鱼族。” 剑客微微颌首,觉得淳璟的疑问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整个大泽都以为人鱼族灭族了,他说,“虽然灾难来地突然,但人鱼族的先辈早有先见之明,在寒冰之中留有逃生之路。”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他根本就是一时兴起,根本不在乎是什么,他飞跃而下,落在三人面前,摊开了手,“给我一个信物和你们的落脚点,我会让她来找你们。” “大哥,我们还不知道这个人是敌是友!”剑客迟疑了一下,准备将信物交给淳璟,却被弩箭少年拉住了胳膊,他仰头看着剑客,提醒道。 “我们的鳞片除非是心甘情愿交付的,否则就跟普通鱼儿一样,没什么作用。既然那鳞片能破解我们的伪装,自然是得了公主的认可的。”剑客拍了拍弩箭少年的胳膊,指尖亮出一枚银蓝色的鳞片。 淳璟接过对方甩过来鳞片,朝剑客点了点头。他走了两步,突然扭头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三个人,摇了摇手里的以蓝色鳞片,警告道,“哦,对了,既然你们的文明很先进,那布个结界应该不是问题吧,把自己藏好了。听说你们人鱼族之间能感应彼此的存在,你们有个兄弟叛变了,正在四处找你们,如果你们还想找到你们所谓的公主,就长点儿心。” 事情办完了,淳璟大摇大摆地往煜烁圣君府走,路上遇到了巡逻的侍卫,有人上前准备盘问,却被人拦住,淳璟从他们身边走过,听到他们的议论声,“这是殿下的贵客,得罪了可担待不起!” 不知道的人听了忙躬身退到一边,目送淳璟离开。 淳璟刚进煜烁圣君府的大门,正巧碰见有侍卫匆匆从府中出来,知冷站在书房前的平台上,月光将他的脸照得莹白如玉,他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显得很开心。 淳璟合上扇子朝他招了招手,挺直了背上下打量着知冷,调侃道,“怎么这么开心?” 知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已经找到那些人的行踪了,最晚,拂晓时分,禁令就会被取消了。你也可以去找蕊蕊了。” “你们效率真高啊!”淳璟心口一紧,又慢慢放下心来,他确定自己去的时候,没有人跟踪,他深吸了一口气,撇着嘴不走心地恭喜。 “别乱跑了,回房休息吧。”知冷收回手,望着天空中无比巨大的月亮,“按这个走势,用不了明早,你就可以去找蕊蕊了。” “那辛苦你了。”淳璟点了点头,拍了拍知冷的胳膊,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他突然想到自己可以用入梦之法询问蕊蕊她的行踪,但愿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没有强大的结界。 刚推开房间的门,坐在角落水桶里的雨箩就顺势抬起头,盯着他看。 淳璟关上门,走到桌边倒了杯茶,笑看着雨箩,“你就不怕是知冷或者锦陌?” “锦陌回府了,知冷一直在等消息,这个时候能到这儿来的就只有你。”雨箩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慢慢道。 淳璟挑眉,头一歪,撇了撇嘴,“这个时候还能想这么明白,不错。” “我怎么样不需要别人评价。”雨箩拧着眉怼了淳璟一句,有些急切道,“现在,告诉我,你找到他们了吗?是真的吗?” 淳璟端着茶杯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窗子,扭头看着雨箩,骄傲道,“真的假的我不知道,但确实是由你的鳞片追踪到的。三个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要不是遇见我,过不了一会儿就会被关进王宫的大牢。” “这么说,你帮了他们?”雨箩给了淳璟一个白眼儿,嗤道。 淳璟眼睛一弯,笑眯眯道,“乐于助人是我的天性。” “哈!”对于淳璟的自大,雨箩有些无语,她朝淳璟伸出手,“给我吧。” “什么东西?”淳璟身体往后倾,歪着头不解道。 雨箩又往前伸了伸,“他们给你信物了吧!给我。” “信物是有。只不过,还不能给你。”淳璟摸了摸鼻子,摇了摇银蓝色的鳞片挑衅道,他站起来,走到床边,一翻身,上床睡觉。现在还不能让他们相认。 “你把他们的位置告诉知冷了?”雨箩从水桶里出来,拖着湿哒哒的长裙挪到床边,拉住淳璟的胳膊,瞪着眼睛紧张道。 “怎么会!”淳璟挣开雨箩的手,抱着胳膊仰面躺着,歪头对雨箩说,“我的诚信指数可是满分,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做到,况且,我刚才不是叫你一起去了吗?你非不,现在我帮了你,你又要怀疑我,你良心不会不安吗?” “那就把鳞片给我。” “给了你,你是不是就要去找他们?他们现在就站在风口浪尖儿上,你去不是自寻死路吗?我告诉你,你出门走不了两步,就得让知冷逮到你!而且全城都在搜捕你们人鱼族,锦陌一定会发现你跑了!我说过,在我没打算放手之前,你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把你偷走,就算是知冷和锦陌也不行!” 雨箩看着淳璟毫不避讳地一遍遍宣示主权,脸微微发烫,虽然她知道他的意思,还是忍不住,“你这么说话,不会让人误会吗?” “误会?”淳璟歪着头,不解雨箩这话从何说起,“这有什么好误会的!反正我是不会让他们把你夺走的,老实在我身边待着,我会保护你。快睡吧!” 雨箩的脸越来越红,一翻身化成一尾红色的锦鲤游到角落里去了,淳璟慢慢闭上眼睛,默默地在自己身边结了一层结界。 入梦讲究的是心静,不能有丝毫的打扰。如果她在淳璟入梦的时候打扰他,会强行将他从梦中唤醒,淳璟会受到加倍的反噬。 蕊蕊深吸了一口气,沿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无论他往哪个方向去,最后都会回到原点,一咬牙,拉起银弓,一直流金寒箭带着尾巴朝前飞去,淳璟踮着脚尖儿,也看不到箭的落点,突然听到身后咻的箭羽声,她瞳孔猛地瞪大,一转身,箭贴着她的腰飞了过去,不等蕊蕊站稳,那箭又转了一圈儿,竟然不会停。 蕊蕊舔了舔唇,往后退了两步,在寒箭从身前经过的时候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它。 箭滚烫,烫破了他掌心的一层皮。 蕊蕊慢慢地松开手,箭落在地板上,她歪头看了看掌心的灼伤,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好像第一次见到。 她倚着栏杆盘膝坐下,紧紧地按着血肉模糊的掌心,这样的刺激让她在疲惫中清醒,扭头打量着四周,叹了一口气,这是什么地方? 她闭上眼睛,感觉不到任何生物的存在,而且,这结界很强,以她的能力根本就解不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阶下囚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她歪头靠在栏杆上,她早已辟谷,按理说,绝不会感觉到饿,但她现在觉得全身都没有力气,按他以前的标准,简直就是不良于行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朵花,粉粉的,肉很厚,看起来味道不错。 蕊蕊撕了一片花瓣,吃了两口,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掀开花瓣,盖在身上,枕着胳膊睡去。 薄雾散去,蕊蕊一袭黄裙仰面躺着,睫毛颤动,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遮天蔽日的树冠开满了紫色的花。 “神树。”她偏头看着身下的紫色花瓣,唇角微微勾起,心里暖暖的,这神树是他们青丘的根。她掬起一把紫色的花瓣,抬起手将它洒下,花瓣飘摇落下,落在她的唇上。 她笑着启唇,将花瓣啖食,她撑着坐起来,背倚着粗糙的树干,手按着胸口轻轻叹了一口气,即便是在梦境里,她也还是觉得很是疲惫,那不可能的环境真是邪门。 酒从壶嘴里流出,盈满酒杯,酒满之后最后一滴落入杯中,荡起圈圈涟漪。 蕊蕊耳朵一抖,扒着树干偷偷地往边上挪了挪,探出头,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肩头,一身紫色华裳与花融为一色。他斜歪着,一手撑着头,一手擎着酒杯搭在屈起的膝上。 “扭头,扭头啊!”蕊蕊紧张地按着胸口,瞪着眼睛想要将他看穿,“不会是大祭司吧。” 她歪着头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皱着眉喃喃道,“这个人身上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也没有味道,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无礼地闯进我的梦境。” “是你无礼地闯进我的梦境。”冷冷的3d环绕音让蕊蕊一个激灵,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那人还坐在原地,连呼吸都没有变。 “呃……”蕊蕊感觉到了危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很快她就深吸了一口气,缓过劲儿来,她眯了眯眼睛,站起来拍拍裙摆上的花瓣,抱着胳膊走到男人身后,歪着头冷哼一声,“谁能证明这是你的梦境?这明明就是我的梦!这是我们青丘的神树,我们青丘的土地!就连你,可能都是我想出来的!” “人人都说你能言善辩,我原不信,今天算见识了。”男人朝蕊蕊的方向偏了偏头,轻轻笑了笑,柔软的发半遮着他的脸,只能看到秀挺的鼻子。 “你到底谁呀?”蕊蕊紧紧地盯着男人,仅凭一个鼻子根本就看不出来是谁,她有些泄气,冷哼一声,噘着嘴瞪着他。 “过来坐。”男人并着食指和中指朝蕊蕊勾了勾手。 蕊蕊微仰着下巴哼了一声不去理睬,过了一会儿,撇撇嘴,气哼哼地走了过去。 她屈膝盘腿,在条案对面坐下,托着腮嗤了一声,烦躁地抬起头。 她的瞳孔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收缩,托着腮的手一软,倒在桌上,她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默默地往后挪,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祭司。”蕊蕊慢慢从条案上爬起来,低垂着头,蔫蔫儿巴巴的,怯怯道 咸熙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皱眉,“不必如此。” 蕊蕊规规矩矩地做好,双手抓着盘起来的脚,终于有点儿女孩子该有的矜持,她抬起头看了咸熙一眼,“大祭司,这是您的梦境吗?您一直想回青丘吧!” 咸熙放下酒杯,起身扶着树干,仰头看着一树的花,“你刚才不是说这是你的梦境吗?” 蕊蕊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来找大祭司的。所以,这是您的梦境。” “你带淳璟离开吧,回青丘去。”咸熙偏头看着左下角,沉声道。 蕊蕊眨了眨眼睛,仰头看着秀挺的咸熙,都说大祭司是青丘最美的男人,这一眼果然让人难挪视线,但大祭司抬高冷了,不像淳璟那样让人愿意亲近,她瞳孔猛地放大,自己竟然把两个人放在比较!她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好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知道失礼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那您呢?您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小哥哥此番出走,就是为了找您。女帝,女帝也在等您!” 她有这个自信,看咸熙这梦境就知道他对青丘是魂牵梦萦,一定是牵挂极了!只要一提女帝,他一定妥协。 “苏苏……”如蕊蕊所料,咸熙面上流露出温柔伤怀的表情,他微蹙着眉,眼神闪烁,脸上有不舍有牵挂,最后化为平静的死水,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我还有事要办,暂时不能回去。” 蕊蕊急道,“可是,如果你不回去,小哥哥是绝不会回去的!”她抿了抿唇,接着又低声嘟囔一句,“就算你回去了,他可能也不回去,这叫什么事儿嘛!” 咸熙浅浅笑了笑,称赞道,“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如果他不想回青丘,去别的地方也可以,只要不在狼族。” “嗯……”蕊蕊抬头看到咸熙温柔的目光,一个激灵忙低下头去,她确信自己要是再多看一眼,就要沉沦到那温柔里,她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望着咸熙,“大祭司,你别怪我多嘴,您是不是也参与了狼族之间的内斗?” 咸熙一甩袖子,一手扶着树干,一手背在身后,他偏头冷冷地瞪着蕊蕊,声音冷若寒冰,“谁告诉你的?” 蕊蕊被咸熙突然变化的目光吓得一慌,仓皇地低下头,结结巴巴道,“我……我猜的,如果是大祭司,一定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种地步?”咸熙松开了手,转身走到条案前坐下,抻着袖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不咸不淡地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感觉到周围空气有所回暖,蕊蕊身上的汗毛猛地缩了一下,还是打了一个激灵,她说,“就是听说狼族现在有多方势力,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回去吧。”咸熙点了点头,突然抬手一挥,蕊蕊的身体便猛地僵住,然后化成了飘渺的雾气消失了,他抿了一口酒,伤怀道,“让他别找了。” 蕊蕊猛地掀开眼皮,眼睛瞪得像只铜铃,直挺挺地坐起来,弓着背深吸了一口气,缓过劲儿来,刚才那一下,她真要觉得自己窒息了。 天已经亮了,日光在她颊上舞蹈,她坐着缓了一会儿,扭头看到从山上垂下来的藤蔓,身上盖着的花瓣也变成了薄薄的毯子,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踢到了一边的灯笼,她这是让人给送出来了? 她拉扯了一下藤蔓,四下看了看,确实是山洞外面,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儿,蹲下来在地上敲敲打打,却不见有门出现,耳边倒是突然响起咸熙的声音,“忘了吧!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像是受了蛊惑操纵一样,提着灯笼慢慢站起来,沿路往回走。 她记得这种引路灯笼,上次寻找淳璟的时候就有人给了她一盏这样的灯笼,看来给她灯笼的人也是咸熙的人,那会不会就是青葵呢? 天刚蒙蒙亮,淳璟就穿好了衣裳出了门,已经整整一夜了,蕊蕊还没有回来,而且即便是在梦中,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她一定是遇到了危险。 他紧握着骨扇,风风火火地往大门口走,途径知冷房门前的时候,正好撞上。他心口一紧,将手背在身后。 知冷上下打量了一眼淳璟,笑道,“起这么早,昨晚睡得好吗?” “嗯。”淳璟勾着嘴角,叼着点了点头。 知冷很安慰地颔首,接着皱起眉头,往淳璟要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条路通往大门,“现在这是……去找蕊蕊?” “我到处都找不到她,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气息。”淳璟重重点头,脸上满是焦急。焦急是真的,但他也怕被知冷看出端倪,雨箩现在就藏在他的袖子里。 知冷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要他跟自己进屋,“我知道你着急找人,你也不用担心,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把她怎么样的。吃点儿东西再去。” “不用了。”淳璟甩开知冷的手,后退两步。突然灵光一现,他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儿,他歪头打量着知冷,微微眯起眼睛,“还在封城?” 看到知冷勉强扯起的嘴角,他眼睛一瞪,气道,“你不是说早有线索了吗?不行,我不管,我现在一定要去找她!” 知冷看着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耍赖撒娇的淳璟,忍不住撇了撇嘴,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解下腰间的腰牌,“好。你拿着这块腰牌,没人敢拦你。用不用我给你派两个人?” “有它就够了。”淳璟接过腰牌,朝知冷点了点头。 淳璟急匆匆出门,在拐了好几道街之后,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他从袖中取出一只水晶球,里面是一个小世界,雨箩正泡在水里,双腿化成了鱼尾拍打水花。 “喂,你太过分了!你是想让知冷逮到你吗?!”淳璟指着水晶球里的雨箩,咬牙切齿道,刚才他跟知冷说话的时候,这家伙竟然拍水!要不是他随机应变,早让知冷发现了。 太阳刚刚爬上地平线,人们还在睡梦中没有苏醒。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老实跟我说,该往哪边走?” “其实我刚才就想提醒你,从你出门就走错方向了。”雨箩摇头晃脑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淳璟,幸灾乐祸道。 “什么?!”淳璟猛地瞪大眼睛,又马上缓过劲儿来,“啊,没关系,这儿的路四通八达!” “可是我就只认得那一条。” “你!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鬼点子!我告诉你,你在我的结界内,除了我,没有人能感知到你的存在,你别想召唤你的三个人鱼族的追随者,一旦你引他们出来,我保证,他们还没找到你,就会变成知冷的阶下囚!” “你威胁我!卑鄙!” 淳璟不以为然,“如果实话实说算是卑鄙,那我承认。” 第一百二十九章:淳璟的怒火 盛夏,风云莫测,太阳隐去,雨,来得很急。 燕雀低飞,蝉鸣稀稀,雨敲青砖叮咚响。 汇聚的水洼映出灰蓝的天空和划破这灰蓝天空的电光,坊间人影稀落,屋檐上淌下如注的无尘之水,接连不断,瀑布一般。 淳璟站在屋檐下,伸出手去,雨水砸落在他掌心,水花四溅,打湿了青白色的衣袖。他忽地想起墨未遮给他的那把伞,又想起将伞转赠给了远嫁云泽苍域的千鸣笳。 她出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无人送行,空气中弥漫着凄迷和伤感。 他收回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人都是不自由的!总要为了某些利益做出必要的牺牲,至于取舍全看自己。鱼和熊掌的选择也有相应的时机。 “你是在跟我绕圈子吧!”淳璟微仰着头,看着势头正盛的雨,气恼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敢。”雨箩清亮的声音从他袖中传出,可怜兮兮却又含带笑意。 淳璟咬牙切齿,无法压抑怒火,“从出门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可我们连城门都还没出!” “那是城门还在封锁。”雨箩把这个问题推得一干二净,不认这个梗。 淳璟从袖子里把水晶球拿出来,上下剧烈摇晃,牙齿磨得嘎吱嘎吱响,“那知冷给我令牌是干嘛使的?!” “如果我说我忘了,你会怎么样对我?”雨箩在水晶球里的水里随波逐流,头咣咣地撞在水晶球壁上,头晕目眩,难受作呕,等到淳璟发泄了一会儿,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才捂着胸口,仰头看着他艰难道。 “除非你不要命!”淳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他痞起来,谁都拦不住。 “可如果我记得,并带你去了……”雨箩说,“主人会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宁愿来个痛快的。” 淳璟眯了眯眼睛,“所以!” “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雨箩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所以淳璟也该有所表示了,不是吗?但他没办法,他现在还不能杀雨箩,不管是慕容还是九叠云,加上突然失踪的蕊蕊,都在等着她救命! 淳璟说,“我不是跟你保证过了吗?他绝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想找回蕊蕊。” “你都能保证我不会怎么样,她跟主人相熟,更不会怎么样了!”雨箩顺着杆儿儿就往上爬。 被人这么倒打一耙,淳璟怒火中烧,扯着嗓子叫道,“这不是一回事!” 雨箩却闭上了嘴,化成一尾红色的锦鲤消失在水波深处。 “公子,”琴乐捧着一碗面摆靠窗的桌上,轻轻走到淳璟身边,歪头打量着他,关切道,“您有心事?”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将水晶球收进袖子里,朝琴乐笑了笑,走到桌边坐下,“没事,最近生意好吗?” “嗯,自从听您的,创新的菜单之后,店里的客人就场场爆满,今天是雨天,又没到饭点儿,所以人少。我给您下了面,您尝尝。”琴乐把面往淳璟面前推了推,递过去一双筷子,笑着说,“您的肚子已经叫了好久了。” “我都忘了起来没吃呢。”淳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琴乐朝淳璟点点头转身去了后厨忙活,淳璟低头挑着面吃得心不在焉,直到一口下去,岔了气儿,呛住。琴乐正好捧着一盅汤从后厨出来,看淳璟弓着腰不住得咳嗽,忙三步并作两步走,把盅一放,忙给他拍背。 “谢谢,谢谢。”过了好一会儿,淳璟才缓过劲儿来,他揩去眼角呛出的眼泪,朝琴乐摆了摆手。 琴乐将汤送到淳璟面前,温柔道,“您要是没胃口,就别勉强了,这是一道汤品,您多少喝点。” 淳璟点点头,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很鲜美,他突然瞪大眼睛。 “味道不好么?” 不等琴乐说完,淳璟起身撞翻了凳子冲出了店门。匆忙之下,忘记了在身上布防雨的术法,雨水浇在他身上,虽然已是盛夏,还是透着冰冷。 冲到一个拐角的时候,没刹住车,一头撞翻了巡逻的侍卫,脚下一滑,自己也踉跄着摔倒在地上。侍卫看他如此慌张,不禁怀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什么人才会这样慌张!伸手扯住淳璟的胳膊,要拦他。 淳璟进拧着眉头,一刻也等不了,甩开拉着他的一只手,箭一样地冲了出去,引起一阵旋风,他在前面跑,后面侍卫疯狂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千回百转,直到回到了朱雀大街,淳璟终于看到了提着灯笼迎面走来的蕊蕊。 他脚步猛地停下,手扶着墙喘着粗气,任由大雨冲刷,看着对面确认无疑的蕊蕊,暗暗松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雨雾在蕊蕊周围布了一层薄薄的雾,手提着一盏灯笼,看起来像是一个木偶,没有精气神儿。 淳璟看了蕊蕊一会儿,忽然发现她似乎有点不对劲儿,等蕊蕊差不多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紧走两步,扶住她的胳膊,紧张地拧起眉,“蕊蕊?” 蕊蕊慢慢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看了他一眼,身体突然软了移下来,靠在他怀里,昏了过去,身上的术法瞬间消失,雨水浇在她的脸上。 “喂,喂!”淳璟摇着她的肩膀叫了两声,却没有回应。琴乐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过来,撑着一把伞在两人头上,她看着淳璟怀里的人,虽然被雨淋了个透湿,但难以掩饰她的花容月貌,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给我拿下!”侍卫终于追了上来,小队长手一挥,一群人就将三个人围了起来。 淳璟拦腰将蕊蕊抱起来,抬起头冷冷地瞪了一眼围在周围的侍卫,“滚!”一声怒吼掀起的声波一圈圈荡开去,一瞬间就连头顶坠下的雨也停了下来。 “你,你……”小队长指着淳璟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脚步蹒跚,跌到在泥水里。 琴乐也被淳璟突然的怒气下了一跳,撑着伞呆站着,淳璟已经离开了,她还站在原地,等她回过神儿来,淳璟已经抱着蕊蕊到了十丈外的地方。她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想要去追赶,下一秒,就看不到淳璟的影子了。 她低着头,看着远方,眼神失落地拐进巷子,往自己的店走。 “她只是昏睡,死不了。”混着淳璟急匆匆的脚步声,雨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闭嘴!”淳璟此时已听不进去任何话。如果蕊蕊真的出个什么事,自己就算是一死也不能谢罪!自己一向无所事事,不像蕊蕊,她悬壶济世,治病研药,是个救世主。 雨箩识趣儿地耸了耸肩,安稳地躲在淳璟的袖中,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一跨进煜烁圣君府,知冷就急匆匆迎了上来,听说之后,看到脸色苍白的蕊蕊,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怎么回事?” 淳璟闷不吭声,看也不看知冷一眼,直接进了房间,把门撞上,砰地一声,差点儿挤掉知冷的鼻子,他轻轻地将蕊蕊放在床上,掀开她的衣袖,切了一下脉,脉象平稳,似乎没什么不对。但他还是不放心,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喂了蕊蕊一枚养气补血的丹药。 他站起来,帮蕊蕊把衣服烘干。这个时候是淳璟觉得术法最有用的时候,避免了为蕊蕊换衣服的尴尬。 知冷还站在门外,他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询问,“淳璟,要不要我找个御医过来?蕊蕊没事吧。” 淳璟朝门口看了一眼,把袖口里装着雨箩的水晶小世界又补了一层结界,方才太过匆忙,不知道知冷有没有察觉到雨箩的存在,他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把它丢进了浴桶里。 他拉开房门,怒冲冲地瞪着知冷,眼中满是怨笃。 “蕊蕊怎么样?”看到走出来的淳璟,知冷忙紧走两步,蹙眉做出紧张的样子。他打量了一下淳璟,暗暗松了一口气,暗道,看他的脸色,应该没出什么大事。 “你去抓你的奸细就好了,我们兄妹两个不敢麻烦你!”淳璟说。 知冷苦笑,“呃……你这话……我也有我的苦衷。我绝没想到会闹成现在这种情况。” “我管你什么苦衷!我们以后就不用你操心了!哼,你今早既然能给我这个腰牌,昨晚上怎么就不行了!” “昨晚上父王的命令刚下来,谁敢给你开后门!” “总之,我们不用你管了,等蕊蕊醒过来,我们就走!绝不再多打扰你一秒钟!” “淳璟……”知冷往前走两步。 淳璟拧着眉后退两步,一副不想听你说的表情,他的脚已经退进了房门,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知冷站在门外,看着第二次关上的门,吐了两口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对他,今天竟然连着两次。 “我让下面的人给你准备吃的。”他让自己平静下来,勾了勾嘴角笑着朝里面喊了一声,接着又站了一会儿,才耸了耸肩,转身往外走。 他心里有些恼怒,他实在没想到蕊蕊会突然出事!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现在淳璟到底留不留的下来还是一回事。 不,淳璟一定得留下来! 第一百三十章:治愈系 蕊蕊做了一场梦。梦醒之后,梦中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青丘开满紫色花朵的神树,花叶随风飘落,将她埋在里面。 她瞪着那双清澈的目无焦距的眼睛看着床顶,意识似还在梦中徘徊。 “醒了,我以为你要一直睡下去呢!”淳璟一直守在他的床前,看她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将她额角挂在睫毛上的发拂到后面,温柔道。 蕊蕊已经睡了一天一夜。 蕊蕊慢慢转过头,看着淳璟,眼眶里噙着泪水,她说,“我想回青丘。”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淳璟被蕊蕊突然的泪水弄得有些懵,手足无措。 “我要回青丘。”蕊蕊说。 泪水从眼角溢出,打湿了枕头。她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拉住淳璟的手,她的手冰凉,甚至骨头都是凉的,她微微颤抖,羸弱可怜。 淳璟紧拧着眉看着蕊蕊,伸手把她揽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有我呢。”胸前暖暖的濡湿让淳璟猛地一震。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从未见过这样落魄慌张的蕊蕊,那绝对是不能回忆的恐怖。 蕊蕊紧紧抓着淳璟的衣裳,身体微微颤抖,梦中的那种窒息感依旧缠绕着她,紧紧扼住她的脖子,捂住了她的唇鼻。 哗的一阵水声,雨箩从浴桶里探出头来,架着两条雪白的胳膊搭在桶壁上,一手托着下巴,偏头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个人,冷哼一声,讽刺道,“自讨苦吃!” 感觉到雨箩身体的微僵,淳璟扭头瞪了雨箩一眼,雨箩看着他耸了耸肩膀,尾巴一摆,潜入水底。 “医者不自医,”淳璟一手揽着蕊蕊的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紧拧着眉,“要给你找个大夫吗?我把槲叶叫来怎么样?” 蕊蕊抿着嘴唇靠在他的肩窝儿,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那……那你要不要在躺一躺?”淳璟说。 蕊蕊伸手揽住淳璟的脖子,不肯松手。 “她装的吧!”雨箩在水中一个鲤鱼打挺,溅起巨大的水花,紧接着她讽刺的声音就落在了淳璟耳中。 “闭嘴!”淳璟往雨箩那边看了一眼,微眯着眼睛,用默语冷声警告。 与其说他生雨箩的气,生知冷的气,不如过更恼自己,如果当时跟踪雨箩的是自己,蕊蕊也不会这样。 房门咚咚响了两声,门外传来知冷充满磁性的嗓音,他说,“淳璟,我请御医来给蕊蕊看看。” 淳璟朝门口看了一眼,轻轻拍了拍蕊蕊的背,让她躺下,走到浴桶边,抬手轻轻挥了一下,一层薄薄的雾气升起,水面结冰,化成结界。做完这些,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知冷脸上堆着笑脸,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低着头的大夫模样的人,再后面站着两列穿着粉衣长裙的婢女,手里捧着托盘,盘子里摆着精致的菜肴,实在是赏心悦目。 知冷说,“作为赔罪,我请了狼族最好的御医过来。还有这些菜肴,都是顶级的师傅做的。” “蕊蕊已经没事了。”淳璟往屋里看了一眼,一步步走下台阶,人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自己不能太小气,他轻轻拍了拍知冷的胳膊,抿了抿唇,“谢谢你。” “那这些吃的……”知冷微微侧身,扬起手指着低头站着的婢女,为难道。 淳璟说,“送进去吧。” 知冷那御医摆了摆手,御医默默退下。知冷拉着淳璟的胳膊往边上走了两步,“蕊蕊醒了?” “嗯,可能是癔症。有点儿失魂落魄,离不开人。”淳璟说。 知冷说,“她一直是个充满活力的女孩子。她去哪儿了?弄成这样。” “不知道,醒过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是拉着人不放。说她吓坏了,精神错乱了吧,等我问她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却还知道摇头,想来没什么事。”淳璟说,“你人抓得怎么样了?” 知冷摆手叹气,“别提了,那个人鱼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又说根本感知不到同伴的位置,给上了大刑,打得皮开肉绽,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只要他们还在王城,就一定跑不掉!缠草引那人鱼族的血做了阵法,只要他们出现,就会有感应。” 淳璟记得墨未遮说过,缠草是王族的幻药师,甚至懂得起死回生之术,想到这儿他皱起眉,“缠草好像是你们狼族的幻药师吧,怎么还懂阵法?” 知冷摆摆手,笑道,“这个人杂七杂八的什么都学,旁门左道的知道的不少。” “那这个阵法有效果吗?”淳璟说。 知冷轻笑,拍拍淳璟的胳膊,“阵法刚刚布下,要有一定的反应时间不是?” 婢女已将菜肴摆好,退出了房门,整齐地拍在门口。淳璟回头看了一眼,指了指房间,转身往屋里走,“多谢你的菜。” 一步还没跨出去,就被知冷抓住了手腕儿,知冷笑看着他,“那件事你考虑地怎么样了?” “什么事?”淳璟半拧着身子,歪头看着他,把知冷的问题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儿,也没理出头绪。 知冷说,“留在狼族。” “哦!这个啊……这两天太忙,我没来得及想。” “是没来得及想,还是根本不想?” “你是想我当人质吗?”淳璟收回跨出去的半步,抽出手,拧眉瞪着知冷。 “相对于你,苏离才是最好的人质,是不是?”在淳璟猛地放大的瞳孔中,知冷接着刺激他,“前几天走的那个。” 淳璟半张着嘴,已经被知冷的话惊呆,他跟苏离都以为知冷不知道,敢情这人只是装作不知道!这个老油条! “他是不敢!他如果真的扣下青丘的储君,那必然会引起两国大战,而两国至今都还未从上次的大战的惨烈中完全恢复过来,贸然行动,必将引起天怒人怨。”雨箩不老实地用默语在淳璟耳边聒噪个不停。 淳璟心口一紧,紧盯着知冷。而知冷微微挑了挑眉,将目光投向了淳璟身后的房间。 知冷说,“不介意我进去看看蕊蕊吧。” “不行!”淳璟叫道,“我……我怕你吓到她,她现在胆子小得跟小老鼠没区别。” “看来你真的很疼爱这个妹妹。”知冷说。 他笑了笑,转身往外走,那两列婢女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人离开了淳璟的地盘。 “你插什么嘴!”淳璟冲进房间,一挥手撤去浴桶里的结界,指着在里面翻腾的雨箩,瞪着眼睛怒道。 “我那是在帮你!你不知道你词穷的时候有多丑!”雨箩从水中钻出来,歪头看着淳璟,骄傲地笑。 “他发现你了知不知道!”淳璟无语地摸了一把脸,指着她的鼻子,吼叫,“笑!你还能笑得出来!”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吗?你要是怕他,直接把我交出去好了,我不会怨你的!” 女人说起刻薄话来简直能把你气死!淳璟冷冷地瞪着她,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转身走到床边,给睡着的蕊蕊盖上冰蚕缎的薄被。 “回青丘。”即便是在梦中,蕊蕊也还是紧蹙着眉头,嘟嘟囔囔地不离这三个字。 “她怎么会这样?”淳璟着雨箩。 “谁让她跟踪我?活该!”雨箩歪着头瞧了一眼昏沉沉的蕊蕊,傲娇道。 “这是咸熙弄得吗?”淳璟说。 “就她?还用不着主人亲自出手!睡两天就好了,不会有什么大毛病,就是会忘记一些事情,算是选择性记忆缺失。” 淳璟问,“她会忘了什么?” 雨箩想了一会儿,认真道,“这就看她看到什么了。无关紧要都记得,最重要的却要忘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忘了跟踪我的事,只记得被警告,一时受不了,崩溃了。” “那她一定是见到了咸熙!”淳璟表情严肃,断定道。 说完他盯着雨箩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桌边,捉起筷子,挑着桌上卖相不错,味道也不错的珍馐美味。事到如今只能等蕊蕊先醒来了。 雨箩说,“真奇怪,以你的修为,应该早就辟谷了吧!为什么还能让肚子没出息地咕咕叫呢?” “对我来说,天下间唯美食与姐姐不可辜负!”淳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尝了一口汤,满足道。 “喂!现在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去见我的人?” “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从怀里摸出一片银蓝色的鱼鳞,冷冷的光在闪耀,“他们还活着。” “你无耻!” “事情闹到这一步不怪我。”淳璟吃着一只鸡腿,扭头瞧了雨箩一眼,“刚才是你自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知冷一定会加强戒备,只要你一走出去,就会被抓!如果你觉得那样很刺激的话,可以试试。” 雨箩瞪着淳璟的背影,仰着头无声地尖叫一声,鱼尾一摆,钻进了水中,这是自己自作自受吗?!早知道就让他被知冷寒酸死!自己真傻!前两天这人还很不能要了她的命的! “我给你指条生路,治愈九叠云!墨未遮告诉你他的情况了吧。” “我不会!” “那就等死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心太软 晚一点的时候,知冷接诏令进宫面见狼王,当晚,淳璟就带着蕊蕊不告而别,准备离开煜烁圣君府。 煜烁圣君府虽然比不了千杭之的府邸豪华,却也不是一看到底的民居,蕊蕊趴在淳璟背上,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她的头歪在他右边的肩头上,微闭着眼睛,浅浅的呼吸扑到他的耳边,像是一只讨喜的小猫。 淳璟本就对蕊蕊无意,自然不会觉察出他们此时多么暧昧,但这呼到耳朵的香风,实在是痒地他心慌。 他终究是忍无可忍地停了下来,偏头看了蕊蕊一眼,看着她红润的脸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轻叹一声,“蕊蕊,你换个面儿好不好,我这两只耳朵都要透气了。” “要不小哥哥抱着我?”蕊蕊闭着眼睛在淳璟肩头蹭了蹭,搂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喃喃道。 淳璟叹了一口气,沿着灯烛的光继续往前走,他说,“蕊蕊,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 “你也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要去了?” “嗯。” “小黑蛇不是一直跟着你的吗?它没帮你?” “嗯。” “那你……”淳璟还要再问,被蕊蕊一个撒娇堵住了嘴,“小哥哥,我是病人。” “好好好,我不说了。” “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卑鄙小人!活该!”袖中的雨箩突然默语开口,冷嘲热讽地好不难听,“你什么时候才肯放我去见我的族人?” “我说得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淳璟抿着唇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 “不是我不帮忙,我是真的不会啊!他不是我弄得。” 淳璟咬着牙,“哼,那云良阁天顶温室里的男人呢?” “所以,他是让你们弄走了!”雨箩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 “你不知道他的身份吗?” “半人半狐嘛!”雨箩躺撇撇嘴,不以为然。 “他是谁的棋子?”淳璟想起慕容说过他是一枚很重要的棋子,不能随便离开。 雨箩挑挑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什么棋子?他就是我的试验品呀。说起来九叠云也真是倒霉,那人在上面住了那么久都没事儿,九叠云就上去一趟,就让那东西寄生了。” “那是因为在我们上去之前,有人把它激活了。” “那跟我没关系。” “那你知道,你的那些术法,除非杀了你,根本无解。” 雨箩盘着腿点点头,骄傲道,“嗯,所以就算他丢了,我也没想过要找,我知道他会回来的。” 淳璟轻叹一声,摸了摸胸口,慕容当初急匆匆的样子,为了离开不惜打伤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有余悸,“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可能会回去。” “不是可能,是一定!”雨箩摇晃着手指,自信道。 “但他身边有我们,你觉得我们会容许他再回到恶魔身边吗?” 淳璟的话让雨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她依旧自信,“有可能。” 淳璟冷笑一声,全身迸发出一股寒气,“所以,如果他身上的傀儡操纵术真的无解,你的下场就可想而知。” 蕊蕊趴在淳璟背上忍不住一个激灵,感觉到蕊蕊的不适,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雨箩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所以不管我救不救九叠云,都必死无疑了。那我为什么去救他?” “或许我改变主意了。”淳璟抛出橄榄枝。 雨箩却不相信,讽刺道,“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会为了我放弃对他?怎么可能!” 淳璟突然停下来,望着前面洞开的大门,拧紧了眉头,“嘘!锦陌在外面。藏好了。” 果然,淳璟刚跨过煜烁圣君府的门槛,就看到了停在门前的,属于少邻君府的辇轿。 锦陌从车里下来,微仰着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淳璟,圆圆的脸上挂着笑。 “你怎么在这儿?”淳璟站在门口,看着站在台阶下的锦陌,不悦道。 “前天你跟知冷大吵一架,嚷着蕊蕊小姐醒了就离开煜烁圣君府,按你的脾气,就算事后明白过来,知道自己当时说得是气话,也绝不肯再在这里住了。” 淳璟听了拧着头冷哼一声,喃喃道,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锦陌接着说,“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到我府里住下。” 淳璟说,“你以为我离开你们两个就没地儿住了是吗?九域客栈有宽敞又舒适,我已经安排好了!” “临着云良阁,怎么能休息好?”对于淳璟的呛声,锦陌不以为然,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他打量了一下淳璟肩头上的蕊蕊,笑着说,“蕊蕊的身体似乎没有全好。” 去九域客栈只是淳璟的托词,他当然不会去那儿住!在说服雨箩帮九叠云治病之前,就是跟墨未遮打个照面儿都很危险!当然,也不能去锦陌府中,这个人眼睛太毒,也很危险! 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就去琴乐城外的那间小茅屋,反正她平常都在店里住。 看淳璟不松口,锦陌上前迎了他两步,“不管去不去我府上,都先上车,我送你们。” 淳璟抿着唇思量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蕊蕊不肯他用瞬行术,就让他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他这才走了几步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将蕊蕊抱起,上了锦陌的辇轿。他知道锦陌一定有话要问他,他也早在心中想好了说辞。 “雨箩没有死。”辇轿平稳地上路后,锦陌冷不丁地开口。 淳璟没想到他会开门见山,舔了舔唇后,点了点头,“听知冷说了,说她是人鱼族的公主,如果人鱼真的死了,会飞上夜空,鳞片会化作流星雨划过夜空。” 锦陌还嫌自己的爆料不够猛,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当时我并没有烧死他。” 淳璟盯着他沉默了许久,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他说,“这个我也想到了,你应该是看中了她的能力。” “是,我把她关在望月谷。”锦陌紧紧地盯着淳璟,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流光,直接道,“你们上次要找的就是她,对吗?所以是你带走了她。” 淳璟眨了眨眼睛,满脸疑惑,他微蹙着眉,看起来分外纠结,“我们一直没有找到望月谷,你不是也说就没有一个叫望月谷的地方吗?” “你不用再蒙我了!”锦陌勾了勾唇,摆摆手,像是在说姜还是老的辣,你斗不过我的,他接着说,“王城确实没有叫望月谷的地方,因为那时我自己给它命名的。而那天晚上你跟蕊蕊都很反常,似乎是为了拖延时间啊!但,等我回去的时候,雨箩还在,所以我以为那只是巧合。但现在雨箩突然失踪,人鱼族的奸细也潜入了王城,引起了王上的注意!” 淳璟撇撇嘴,歪头看了一眼从他肩头滑落的蕊蕊,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这才看着锦陌,接着轻声说,“你说来说去,还是没说望月谷在什么地方!” “镜椿!”锦陌眼睛一瞪,冷冷道,“你就把雨箩交出来吧!她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一个麻烦!” “不懂你说什么!”淳璟摆摆手,将蕊蕊揽在怀里,“我们到了!” “别走!”锦陌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仰头瞪着他,他现在必须找到雨箩!她太危险! “别拦我,你不是我的对手!”淳璟拧眉瞪着他。 锦陌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就别给我扣大帽子!我戴不起。” 轿辇中突然飘起一股淡淡的香气,锦陌眼睛倏地瞪大,他僵着胳膊没办法动弹。蕊蕊嘤咛一声,靠在淳璟怀里。淳璟低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蕊蕊给锦陌下了药了。 萤火虫在花丛里飞舞,一点一点像是坠落的星星。 淳璟就着月光轻轻将蕊蕊放在床上,一挥手点亮房中的油灯。这屋子还跟他离开时一样,琴乐好像一直没有回来住。 “这里有你的气息,那一个月你就是住在这儿吗?”蕊蕊抱着床栏,半闭着眼睛四下扫了一眼,看着背对他站着的淳璟,有气无力道。 淳璟点了点头,他住的时候并不觉得简陋,但蕊蕊往哪儿一坐,他就觉得稍有些了,他说,“琴乐的房子,稍有些简陋,你将就一下。” “不是一般的简陋。”蕊蕊不客气地评价道。 “但是很安全,适合养伤。” 蕊蕊似乎轻哼了一声,站起来慢慢往外走。 淳璟看着她像是软脚虾一样的动作,急匆匆把装着雨箩的水晶球结界搁在桌上,跟了出去。小黑蛇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盘住那枚水晶球,瞪着眼睛,嘶嘶地吐着信子。 月明星稀,微风阵阵,蕊蕊的裙摆在风中如绽放的花,她穿过院子,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张开胳膊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呀。”淳璟站在蕊蕊身后,看着她消瘦的背影,蕊蕊想必没住过这样的房子。 蕊蕊没有说话,转过身,紧紧地盯着淳璟,“小哥哥,你是不是打算放了她?”一双眼睛在暗夜中闪着晶亮的光。 “嗯?你是说雨箩。”淳璟被蕊蕊突然变化的态度弄得一愣,回过神儿来问。 蕊蕊朝着淳璟紧走两步,逼问道,“除了她还有谁!你是不是心软了,只要她肯救九叠云就放了她?” 淳璟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避开蕊蕊的眼睛,“看情况,如果长老们解不开牵线傀儡术,我心软也没用,只能杀了她了。” “可你知道这点儿程度的术法,长老们是没问题的!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别被她那副可怜摸样骗了!她绝不是个善茬儿!一旦确定慕容没事了,我们就要用她去救九叠云!他的时间可是不多了!” “我知道。”淳璟拧起眉,点了点头。 “我会让小贼骨头看着她,以后,你就不要管了!” 淳璟知道蕊蕊的心思,此时也毫不客气,“你是想要她被那东西寄生之后的身体做实验吧!” “一举两得不是吗?”蕊蕊笑着说。 “诶?”淳璟打量着蕊蕊,“蕊蕊,你没事儿了!” “啊?我本来就没事儿啊!”蕊蕊眨着眼睛,不知道淳璟在说什么。 深夜,蛙声也渐渐低了下去,风声变缓,睡梦中的蕊蕊突然大叫,吵着要回青丘,淳璟翻身起来将她紧紧揽在怀里,他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微蹙起眉,轻拍着她的背。 第一百三十二章:又生变故 第三日晌午,蕊蕊坐在茅草屋,屋檐下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一边用新伐的翠竹钉成的方形茶几上摆着两碟清心斋的点心,一套天青色的茶具,杯中续着清澈的茶汤,小黑蛇躲在茶壶后面的背阴处,尾巴盘在运用芥子术藏匿了一个小世界的水晶球上。 淳璟挽着袖子在院子里浇花种菜,青衫垂坠在脚边,沾上了泥垢。 蕊蕊怎么也想不起那天要跟踪雨箩去找咸熙的事了,即便淳璟旁敲侧击地提醒,也还是无济于事,她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根据淳璟的说辞,她也曾试着找回记忆,但记忆书架上压根儿就没有那一天的事,如果是被磨去,那还有迹可循,可她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的,一点儿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对淳璟说,如果他没有说谎,她真的跟踪雨箩去找咸熙了,那有八成的可能是她真的找到了咸熙,然后让咸熙给算计,抹去了记忆,能做这么干净,不留一点儿余地线索的,除了咸熙她还真的就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翅膀击打空气传来的响声后是清亮悦耳的鸟鸣,淳璟从花丛里站起来,手搭凉棚,迎着刺眼的阳光看过去。 一只巨大的鸟背对着白亮刺眼的太阳朝他飞了过来,瞪他近了,才发现它其实很小,只不过,因为飞得太高,又遮住了太阳,所以看起来大些。 “总算来消息了。”蕊蕊嘟了嘟唇,慢慢掀开眼皮,单手撑着额头,懒懒地看着径直穿过结界,落在淳璟手指上的青鸟,偏头瞧了一眼被小黑蛇缠着的水晶球,用三根手指将它捻了起来,小黑蛇也顺势爬到她的手腕儿上。 蕊蕊转了转水晶球,找了个可以看到雨箩的位置。雨箩坐在水边扭头看着她,一双金褐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贝齿紧咬着唇。 “小哥哥,他怎么说?”蕊蕊轻轻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的水晶球。 青鸟轻盈地跳到淳璟的肩头上,又跳到他的耳朵尖儿上,叽啾鸣唱,片刻之后,它振动翅膀,绕着淳璟飞了两圈儿,飞上高空,消失在视线之外。 淳璟转身看着蕊蕊,眉心微蹙,薄唇紧抿。 蕊蕊失望地蹙起眉,小黑蛇也跟着歪了歪脑袋,看着蕊蕊手里的水晶球。 “这样的话,我就没试验品了!这东西可是可遇不可求!我还想给她解剖一下,仔细研究研究呢!”蕊蕊扁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淳璟,“再说,你给一尺雪的承诺怎么办呀。” 淳璟进拧着眉头,沉声道,“救慕容要紧!” 蕊蕊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轻哼一声,嘟囔道,“长老们真的是老了!小小的傀儡术都解不了了吗?” 淳璟穿过花丛,走到蕊蕊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水晶球,盯着蕊蕊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从她手里拿过水晶球,悄无声响地加固了结界,确保雨箩听不到他们的谈话。 然后淳璟又朝蕊蕊走近了一步,他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慕容半路逃了。” “什么?!”蕊蕊猛地瞪大眼睛,蹬蹬蹬后退两步,一亮地不敢相信。 淳璟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他就知道一旦告诉了蕊蕊,她一定会是这样的表情! 蕊蕊往前走两步,抓住淳璟的衣襟,咬牙道,“那怎么现在才说!这个时间苏离早该回到青丘了。” 淳璟没有挣脱蕊蕊的手,只是轻轻叹了一声,自责道,“是我们低估慕容了!恐怕还是因为他那张脸。” “是挺吓人的!”听到此处,蕊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眨眼就好像慕容的脸就在眼前,她抱着胳膊摩挲了一会儿,打了一个冷战。 淳璟表现地并不太急,理智地分析说,“苏离已经安排人沿途暗中寻找了,但我想,因为雨箩在他身上下的牵丝傀儡术,他应该还是回了狼族。” 蕊蕊说,“那就唤醒我们青丘安在狼族的暗探,让他们寻找慕容的下落。” “不行!”淳璟冷声拒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他说,“他们都是青丘几代人辛苦埋下的种子,不能就这么暴露!他一定会回来王城,只要雨箩在我们手里,不管他走多远,都是要回来的!” 蕊蕊依旧担心,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况且,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如果他靠得近了,雨箩会感知到他的存在吧!到时候就不容易控制了!” 淳璟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蕊蕊愣了一会儿,白了淳璟一眼,无奈抿了抿唇,妥协道,“我知道了。你现在有什么计划?” “等找到了慕容,就跟雨箩谈判,只要她解了慕容身上的牵丝傀儡术,再帮忙救了九叠云,就放了她。”淳璟的思路清晰,他现在已经没有功夫再管狼族的内斗了! “你这是要牺牲我的试验品!”蕊蕊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噘起小嘴儿,委屈道。 淳璟摆摆手,笑着说,“就算不用雨箩当替换的宿主,她也能帮我们找到别的宿主,一样可以当你的试验品!” 蕊蕊说,“但到底不是一个档次啊!况且她还是条人鱼。我还从未解剖过人鱼呢!” 跟蕊蕊商定之后,淳璟带着雨箩去了最近的一条小河,成天让她别再水晶球里,实在是太委屈她了。雨箩白生生的脚泡在里边,双手撑着河岸,脸上挂着甜美的笑,脚一抬,扬起晶莹的水珠。 过了一会儿,雨箩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淳璟,调侃道,“我怎么感觉这是跟断头饭一样的恩赐呢?” “误会。”淳璟扯着嘴角笑了笑,他现在是有求于人,自然不能太强硬。 “我看不是!”雨箩却也不是傻的,她撇撇嘴,笑道,“你们一定有什么打算!挡着我的面儿封了结界,摆明了不想让我听。是不是那个傀儡跑了?” 淳璟的眼睛猛地一瞪,暴露了他隐藏的秘密。不是他演技太差,而是雨箩猜得太准了! 蕊蕊歪头笑起来,那是畅快的笑容,她说,“看来我猜对了!也是,任谁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不敢回去见心上人的。所以,暂时你们还不会杀了我,对吧!” 她说这话,显得着实有些有恃无恐! 淳璟眯了眯眼睛,决定不能让雨箩占了上风,他微眯着眼睛,警告雨箩说,“只要杀了你,牵丝傀儡术就失效了。” “你们当然可以杀了我,只是,你们也一样再也找不到他了。”雨箩还是很明白的,淳璟的威胁对他来说也无关痛痒,她说,“况且你们还想我救九叠云!看来我们该好好谈谈条件了!” 淳璟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说,“九叠云已经不能再等了!在我们谈条件之前,你先救他!” 雨箩才不会这么好说话,尤其是在淳璟囚禁了她之后,她冷冷道,“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 淳璟说,“但你也别忘了,你是海捕文书上通缉的要犯,我若是把你交给知冷……” 两个人算是相互制约,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雨箩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救他,在我救他之后,你要放了我,并安排我跟人鱼族的人见面。” “没问题。”淳璟点点头,“这个条件很合理。” “击掌为证!”雨箩主动伸出手,在与淳璟击掌后,她撩了一捧水,偏头看着淳璟,“现在还差一个人。” “谁?”淳璟问。他自然不能在这么小的一个问题上栽跟头,紧接着问。 “既然是寄生的,那就要找一个宿主,既然现在我不可以……”雨箩说,“望月谷那个假的知冷,他是我仅剩的一个作品。” 淳璟点点头,虽然有些困难,但为了救命,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舔了舔唇,“还需要什么?” 雨箩摆摆手,笑着调侃,“剩下的你就帮不上忙了,要找你那个女性朋友。” “希望你这回没有骗我!”淳璟心里有些不安,因为这个雨箩的品行实在不怎么好。 雨箩摇头晃脑地高兴道,“你只能相信我了。” 当夜,淳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假的知冷劫了出来。 假知冷看到雨箩并不奇怪,甚至恭恭敬敬地屈膝跪下,给她行礼。 淳璟眯了眯眼睛,这个冒牌货果然是奉了雨箩的命,有目的地迷惑锦陌的!千杭之当初恐怕也给那些官僚送了这样的大礼吧! 蕊蕊递给假知冷一枚乌黑的药丸,远远地就能嗅到扑鼻的香气,看起来味道不怎么样,闻起来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这是什么?”淳璟看着那药丸被假知冷咽下,微蹙着眉,问道。。 雨箩没理他,接着对蕊蕊说,“这个药效发挥地比较慢,需要睡上两天才能融进他的血脉里。” “什么意思?”淳璟没太理解,歪头问。 雨箩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往外走,“意思就是你现在带我去找人鱼族的人。” 淳璟看看蕊蕊,蕊蕊却不理他,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个意识涣散的假知冷看。 淳璟叹了一声,跟上雨箩,“那好吧,我带你去。” 这是这个月最后的下弦月,月光黯淡,星光反而夺目。 第一百三十三章:游戏 雨箩躲在水晶球里的世界,跟着淳璟在宵禁的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人鱼族奸细的事至今没有结果,王城里人心惶惶,居民们一到夜间就闭门不出,生怕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淳璟这样我是老大,我怕谁的架势很快就引来了巡逻侍卫的注意,星光下闪着寒光的刀剑出鞘,直指淳璟。 “竟敢在宵禁之后行走!我看你就是人鱼族的奸细!”为首的小队长提着长刀指着淳璟,他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已经几天了,人鱼族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连用人鱼族人的血结成的阵法也寂寂的,没有一点儿动静,如果他现在能够抓到一个人鱼族的奸细,那简直是立了大功,说不定能连升三级! “莫动手,”淳璟挑着眉毛叹了一口气,暗道这狼族侍卫的小队很多啊,他几次被当做奸细,竟然没有碰见过熟人,他抬手捏住刀尖儿把它移到一边,接着轻轻笑了笑,“我问你,是不是宵禁之后任何人都不能在街上行走?” “那是自然!”小队长高抬着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又是什么东西?”淳璟眼睛一眯,冷笑一声。 “你!你敢骂我!”小队长沉默了一下,突然回过味儿来,瞪着眼睛朝左右的人招招手,“奸细,一定是奸细!给我把他抓起来!” “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淳璟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袖,轻蔑地瞧了小队长一眼,“有跟小爷斗嘴的功夫,早把奸细抓到了!你们这些人,白拿着俸禄,不做事儿,就该发配到边疆,吃点儿苦头!” “死到临头还嘴硬!大爷不是吓大的!给我上!”小队长一点不在意淳璟的话,反倒觉得淳璟是在有意跟他们周旋,手一挥,冷冷看着身后的侍卫往前冲。 淳璟唇角一勾,掌中突现一柄墨色骨扇,他背着手轻松地推开第一柄砍向他右肩的刀,顺势往右一歪,左脚后撤,避开了刺向他左胸的刀,接着脚尖一点,轻巧地落在在横扫向他双腿的刀的刀刃上,握刀的侍卫瞪大了眼睛,端着刀不能动弹,他想要把刀抽回来,可那刀像是长在了淳璟脚上。 淳璟握着扇子双手背在身后侧身站着,头一歪看到又一波劈砍刺戳,眼睛一眯,依旧不慌不忙,猛地一踮刀刃,腾空而起,像是一条鱼一样与地面平行地从哪些刀锋之间穿过,落在对面挂着布幡的桅杆的横木上。 “还敢放抗,给我上!上!”小队长瞪着眼睛,一看淳璟上了桅杆,又指使着手下的侍卫去上桅杆。 淳璟看着咋咋呼呼的小队长,冷笑一声,离间道,“喂,你总是支使别人,自己干嘛吃的?” 听淳璟这么一说,那些原本想要上前的侍卫也面面相觑地默默后退两步,显然淳璟的话奏效了。 “你……你们!”小队长怒瞪着眼睛,左右看了一下身边的人。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提刀指着淳璟,“你个奸细,在我狼族还敢大言不惭!” “嗤,你是怎么爬到队长这个位置的?我看他们中不乏能人之士,怎么就是你带领他们?就你这样,还想抓到奸细,痴人说梦。” “你,你竟敢诋毁本官名誉!”小队长被淳璟的话激怒,瞪着眼睛结巴道。 “不服?你有什么好不服的?我说了这么多,你连朝我挥刀都不敢!”淳璟冷笑,接着对那些侍卫说,“跟着这样的人,你们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侍卫们已经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小队长终于被激怒,怒瞪着眼睛一刀砍断了桅杆。淳璟飞掠而下,人已落在侍卫门的包围圈外。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雨箩躲在水晶球也被淳璟折腾得颇为烦躁,咬牙瞪着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默语喊道。淳璟这么做摆明了是在故意兜圈子,不想这么轻易地带自己去找她人鱼族的族人,这家伙莫不是想要让这些侍卫把他当成奸细抓到牢里,以此来拖延时间吧! 最怕空气安静,在那桅杆倒下的时候,周围一片死寂,小队长气喘吁吁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桅杆,所有人都在看着桅杆。 淳璟并不理会雨箩,甚至打了一个响指,提醒侍卫自己的位置。声音一响,侍卫们回过神儿来,一窝蜂地拥到了淳璟面前,刀尖儿对着淳璟。 “知冷竟然会派你这样蠢货来找奸细,也真是蠢爆了!找不到是你的运气,找到了,你就自认倒霉吧!”淳璟说。 “诋毁一国储君,可是杀头之罪,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能把你投进大狱!”小队长显然已经缓过神儿来,他站在侍卫中间,冷冷地瞪着淳璟。 “那你抓到我再说吧!” “给我围起来!” “刚才不也是围起来,你以为能抓到我?” “布阵!” “玩儿砸了吧!我要是被他们抓去了,不止是九叠云,就连你们说的那个慕容就等死吧!”雨箩说。 “放心,有我在。” “这是狼族有名的缚龙阵,连龙都能绑了,何况是你!” “既然是缚龙的,自然缚不住我。” 侍卫们的速度很快,开挂一样,而且包围圈越收越紧,那些刀直指淳璟所在的圆心,如果他再不做动作,那些刀就会悉数扎在他的身上,并在中心位置抵在一起。 这阵没有破绽,淳璟微微皱眉,仰起头,上面的大气压下来,他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跪在地上了。 “这回,看你还往哪儿逃!”小队长兴奋道,他大笑着,面目狰狞。 “不错,看来本君没有看错人。”淳璟轻轻拍了拍手,眨眼间,已经变成了一身华袍的知冷。 “殿下!”小队长瞪大了眼睛忙摆手让侍卫们停下来,“快,快住手!这是圣君殿下!” 这阵法一旦发动,就必须有个结果,否则反噬到结阵之人身上。那些侍卫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听到队长的话,还是强行收回了攻势,砰地一声,侍卫们一口鲜血吐出,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两步,刀插在地上,勉强支撑。 小队长拍着胸口呼了一口气,抬手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抓捕奸细乃是你分内之事,何罪之有啊!”淳璟抬手示意他站起来。 “那……殿下能不能让卑职看看殿下的……” “这个?”淳璟眉毛一挑,从怀里摸出那块知冷给他的腰牌,他晃了晃,抬手丢给小队长。 小队长点头哈腰地朝淳璟笑了笑,慢慢走到灯下,就着烛光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殿下的腰牌,他偷偷瞅了淳璟一样,对上淳璟的目光,忙扯着嘴角笑了笑,小跑到淳璟面前,双手将玉牌奉上,“多谢殿下。” 淳璟接过腰牌,揣到怀里,扫了一眼那些嘴角渗血的侍卫,将一只瓷瓶递给边上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侍卫,“一人一颗,专治内伤。” “多谢殿下。” 小队长弓着身子站在淳璟面前,“殿下深夜出行,所谓何事?” “至今未找到人鱼族的那些奸细,父王震怒,已多次催促本君,本君想看看,本君交代下去的事,你们都是怎么执行的,怎么连几个人都找不到!”淳璟瞪了小队长一眼,冷冷道。 “卑职无能!”小队长全身一抖,低头道。 “行了,也是人鱼族太过狡猾,”淳璟扭头看了一眼吃了药丸之后又明显好转的侍卫们,轻轻点了点头,“带他们继续巡视吧!” “是。”小队长弓着身子,立正站好,目送淳璟离开。 淳璟就这么顶着知冷的脸走了两道街,才换回自己的在狼族常用的属于镜椿的脸,他从袖中拿出水晶球,笑着说,“知冷的脸还是这么好用!” 雨箩已经瘪了一肚子的气,此时怒瞪着淳璟,咬牙切齿。 “干什么拉着这么长的脸?”淳璟打量着水晶球里的雨箩,明知故问道。 “你是故意的吧!你根本不想带我去找他们吧!”雨箩银牙咬地嘎吱响。 “怎么会呢,我都答应你了!”淳璟不以为然,兴奋道,“不过,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刺激个鬼!” “喂,那时候你也没认出我是假冒的知冷吧!” “不想跟你说话!”雨箩拧着头,冷哼,“带我去找他们!” 淳璟耸了耸肩,摊开手,银蓝色的鳞片在他掌心升起。淳璟跟着鳞片往前走,不久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又转回到了原地。 “嘶……”淳璟瞪着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歪头看着鳞片,有些无奈,“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啊!” “是他们。”雨箩跪坐水晶球里,盯着那鳞片看了一会儿,慢慢闭上眼睛。淳璟看着她,觉得胸口微微有些烫,他拉了拉衣襟,属于雨箩的那枚闪着金光的鳞片飞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来之不易的会面 属于雨箩的那枚红色鳞片高高地飞在半空,金色的光芒将半条街照亮。 淳璟倏地瞪大眼睛,抬手画了一个结界,这要是让那些侍卫看见了,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虽然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麻烦嘛,能少一桩就少一桩。 回头的时候,他冷不丁地瞥见远处躲在屋脊后朝这边窥视的一个脑袋,他脊背一凉,方才竟然没有发现,是知冷的人还是锦陌的人,或者还有别的人盯着他的动作。 红色鳞片与那枚银蓝色的鳞片遥相呼应,关着雨箩的水晶球的小世界砰地一声破碎,雨箩盘膝坐在淳璟前面,水晶碎屑从她头上洒下,在夜色中闪闪发光。街上就凭空出现了一道门,从里面吹来强劲的风。 “走吧。”雨箩站起来,长出了一口气,朝淳璟招招手,一只脚跨进了门内。 淳璟伸手拉住雨箩的手腕儿,雨箩微挑着眉回头看着他,淳璟微抬着下巴给雨箩指了一个方向,“你先进去,我去解决尾巴,见面后马上让他们出来,必须尽快转移。” 雨箩顺着淳璟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好。” “这个拿着,”淳璟把骨扇塞到她柔软的掌心,微蹙着眉,“如果他们对你不怀好意……” 淳璟知道雨箩的功夫不差,但那毕竟是人鱼族的功夫,她的那些套路,人鱼族的人必定非常了解,所以还是得留个后手。这骨扇以前虽只不过是个平常的物件儿,此时已被淳璟练成了中阶的法器。 雨箩感受到骨扇上流动着淳璟的醇厚的气,她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拒绝。 她一直以为人鱼族已经灭族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会有人来找她,虽然她也很迫切,但毕竟还没被冲昏头脑。 淳璟松开手,身形一闪已到了那尾随之人的身后。他抱着胳膊打量了那人一会儿,确定这个人他没有见过,他眯了眯眼睛,轻轻拍了拍探着头聚精会神地往外盯梢儿的人的肩膀。 那人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子蹿了起来,脚下的砖瓦晃啷啷地往下滑,他双脚像是轮子一样不住得蹬,却找不到受力的地方,顺着那些瓦跟着摔了下去。 淳璟嗤了一声,这人胆子也太小了,一抬手,他人已站在了面朝下趴在地上的跟踪者面前。 跟踪者似乎摔得不轻,像是只青蛙一样伏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扭头顺着面前的脚往上看,看到淳璟的脸,全身猛地一抖,低下头,趴在地上不动了。 “你不用装死,”淳璟踢了踢他的肩膀,笑道,“你只消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就行了。” 跟踪者一动不动。 “哈,你不会是在考虑要不要以身殉职吧,因为这点儿小事儿?那你的命也太贫贱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少邻君锦陌吧。”淳璟绕着他转了一圈儿,踢了踢他的脚,“鞋底上还沾着少邻君府的花泥。” 跟踪者腾地一下爬起来钻进了前面漆黑的巷子里,动作快得让淳璟瞪着眼睛,张着嘴半天合不上。 “恩公,大哥让我来接你!”弩箭少年从暗处钻出来,瞪着眼睛戒备地盯着淳璟,嘴上叫着恩公,却噘着嘴仰着下巴,很不服气。 “你不用这么叫我,我不过跟雨箩有场交易。” “你以为我乐意叫你啊!”弩箭少年哼了一声,转身前面带路。 后脚刚迈过那道吹着劲风的门,再回头就看不到了,淳璟眉毛一挑,眨了眨眼睛,还是远程传送! “你不用担心,那些人找不到这里来。在你通过的瞬间,通道就已经毁了。”弩箭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淳璟并不在意,打量着眼前破败的院子,这里长满了荒草,齐腰深,根本就看不到头。 弩箭少年拎着淳璟穿过草丛在一个破败的可以看到星空的凉亭里坐下,“公主让你在这儿等着。”说完就转身站到了凉亭外,警惕地盯着淳璟,手腕儿上的弩箭已经拉紧。 淳璟看着星光下闪着暗光的箭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他仰头望着星空,突然眯起眼睛笑了笑,抬手轻轻一挥,凉亭里的灰以他为中心往外扬去,然后一盏灯就将昏暗的凉亭照亮,灯下摆着两碟吃食,淳璟撩了撩长衫在石凳上坐下。抬起头就看到灰头土脸的弩箭少年。 “你是钻土里了?”淳璟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指着他明知故问。 弩箭少年慢慢睁开眼睛,鼓着腮帮子瞪着淳璟,拳头握地嘎吱嘎吱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努力压制愤怒,最终还是没压制住,一言不合射出了弩箭。 淳璟猛地瞪大眼睛,猛地一拍桌子,腾空而起,轻松避开,甚至抓住了箭柄,他翻身落座,对着烛火瞧了瞧箭尖儿上淬的毒,啧啧出声,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拔下了箭头。 弩箭少年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发愣。 淳璟垫着帕子捏着箭头朝弩箭少年笑了笑,“我有个朋友对毒颇有研究,这毒我没见过,不介意吧!” 弩箭少年还没缓过神儿来,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你不怕?这可是堪比孔雀胆的剧毒,见血封喉!”弩箭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跨进凉亭,盯着吃点心淳璟不敢相信道。 淳璟端起一碟点心举到弩箭少年面前,看着他拿了一块,接着笑着说,“蕊蕊经常拿我试药,久而久之,抵御力比别人强点儿,一般的毒要不了我的命。” 弩箭少年捏着点心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动,听完淳璟的话倒吸了一口气,这个人真是怪胎,不仅能躲开他的弩箭,竟然还不怕毒!弩箭少年心中对淳璟有了几分的佩服,他也曾见过些药人,他们最后都变成了没有感觉的怪物,能承受毒药侵蚀身体的痛苦,不能不让人佩服。 “清心斋的点心,一向供不应求。”淳璟看弩箭少年一直盯着他看,不觉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拿起点心朝弩箭少年介绍,“味道不错!” “哼!”弩箭少年瞪着他冷哼一声,转身走出了凉亭,背对着他站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点心,粉红色的五瓣花的形状,有淡淡的香味,是他在雷海之眼从未见过的。 淳璟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笑了笑,翘着二郎腿继续吃自己的点心。他能感觉到雨箩就在这里,不然他也坐不下去。 过了一会儿,雨箩就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晚上见到的剑客和提着长枪的男人。 “走了!”雨箩瞪着凉亭里悠哉吃东西的淳璟。 “谈完了?”淳璟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笑看着雨箩,她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 “走!”雨箩不与他多说,冲进去直接拉住他的手腕儿,穿过草丛往外走。 淳璟任由她拉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三个人,他们的影子越来越远,慢慢与夜融为一色,凉亭里的烛火也忽地一下熄灭,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概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淳璟嗅到了水汽翻腾的味道,望过去,是一条河。 雨箩松开了手,站在水边,看着水中被晃碎的下弦月。 淳璟揉了揉稍微有些疼的手腕儿,看着雨箩有些伤感的背影歪了歪头,上前走了两步,“怎么了?谈得不愉快?” “一旦宿体准备好了,我就帮你救九叠云。”雨箩说。 淳璟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这是他们早就说好了的。 “我可能没办法帮你找到慕容了。我会帮他接触牵丝傀儡术。”雨箩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雨箩把骨扇递给淳璟,“我要回人鱼族。” 淳璟沉默了一会儿,“你必须帮我找到慕容!一旦你解开了他身上的傀儡术,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没有这个义务!”雨箩有些急,说起话来很冲。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们现在根本走不了!”淳璟说,“就算你们穿过了缠草用你们同族之血设置的阵法,也必定会遭到狼族大军的追杀,你以为你们四个人能躲得过?” 雨箩怒瞪着他,“你打算告密?!”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淳璟眉毛一挑,摩挲着下巴。 “你!” 嗖地一声长儿尖锐的箭鸣响起,淳璟把雨箩护在怀里,落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扭头看到把着弩箭对准他的少年。 “你的公主跟我站在一起,你竟敢放箭,有气魄。”淳璟眯眼看着他勾了勾唇,“你是打算杀她吗?” 对于上位者来说,这是大忌!护卫的刀永远不能对着主人。 “我从未射偏过,这一箭要了你的命!”弩箭少年说。 “汤!”剑客一声冷喝,人已到了弩箭少年身后,他抓住他的胳膊,强行将弩箭放下,“跪下!” “大哥。”弩箭少年倔强地看着剑客,不肯屈膝。 “汤,任何时候都不能把你的箭对准殿下!”提着长枪的男人说。 弩箭少年咬了咬牙,屈膝跪下,低垂着头。 “殿下,汤也是救主心切。”剑客单膝跪地,看着雨箩,恭敬道。 雨箩推开淳璟,轻轻抬手,“银哥,不必多礼,起来吧。” “多谢殿下。”剑客站起来,低垂着头。 雨箩已经平静下来,她仔细想了想淳璟的话,他的话虽然方方面面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但也确实戳中了要害。狼王现在紧紧盯着他们的行踪,就算他们除了完成,也走不出狼族。 雨箩说,“我还有些事没做完,有些恩还要报,所以暂时回不去族里,你们先回去吧,等我处理了这边的事,就回去。” “那我们留下保护殿下。” “你们是保护她还是害她?”淳璟抱着胳膊轻哼一声,“要不是你们,狼王也不会知道人鱼族还有一位公主!事情闹成现在这样,都是你们的过失!” 剑客低着头,汤却忍不住,上前两步要跟淳璟理论,被剑客一把拉住了胳膊。剑客看着淳璟,“不知恩公有何妙计?” “你们必须尽快离开王城,离开狼族!不仅如此,还要光明正大,气势浩大地离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京门楼观战 距王城城门最近的京门楼,楼高十二层,视野开阔,是往城内极佳的观景地,甚至能看到城门外的官道。 淳璟轻摇着扇子惬意地站在京门楼的楼顶,低头看着楼下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巡逻模式,轻轻笑了笑,又顺着朱雀大街望向戒备森严的城门口,城门大开,行人可以自由出入,但每过一个人,都能看到微弱的银蓝色的光,那是人鱼血布成的结界。 淳璟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雨箩,挑衅道,“看到了?它是有验证的,如果是人鱼族,一定会有警报。” 雨箩还没说话,站在他身边的拿着弩箭的少年汤到底是血气方刚,蹬蹬两步冲到淳璟面前,怒道,“那你还让他们大白天,明目张胆地离开!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们若不自投罗网,你们两个就要跟着倒霉。”淳璟握着扇子指着雨箩和汤两个人,提醒道。 汤胸膛一挺,仰着下巴认真道,“我不怕!” “你是不怕,但小伙子,你成熟一点好不好!”淳璟忍不住握着扇子敲了敲汤的头,嫌弃道,“他们让你留下是干什么的?保护雨箩对不对!你这么冲动,怎么能保护好她?” “那他们怎么办!” “你现在还操心人家!”淳璟挑着眉毛冷笑,这孩子是瞎操心,“你跟他们比谁更厉害?” “那当然是哥哥们。”汤毫不犹豫,想不都不用想。 “那就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雨箩都不用你保护,你别让他们抓了就行,我没工夫去大牢里捞你,你要被抓了,干脆自尽得了!” 淳璟虽然是好心,但毒舌起来真的是把人气死的节奏。 “哥哥呢?”但这方法似乎对汤不怎么管用,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追问淳璟的应对之策。 “你是笨蛋吗?”淳璟发出语言攻击,一点儿不留情面,“他们如果出不去就不会应下我这个要求了。你看看你们公主,她就一点儿不着急。” 汤看了一眼坐在桌边优雅地喝茶的雨箩,扭头望着外面,紧抿着嘴唇压制住心中的怒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来了。”淳璟倚着栏杆往外看了一眼,唇角一勾,眼角抽了抽,忍不住笑起来,“他们这装扮也太招眼了!明摆着让人上当受骗的!” 汤到底小孩子心性,听淳璟这么一说,忙走到栏杆边探着头往外看。他扯着嘴角噗哧一声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大白天穿着黑衣,蹬着绿色的鞋子,披着蓝格子的斗篷,戴着着红色的眼罩,这样的装扮实在是太扎眼,就差在他们胸前挂上一个牌子,写着人鱼族三个字了。 “你们人鱼族的人都这么笨吗?”淳璟扭头笑看着雨箩,大笑道,“这让人家怎么上钩嘛!” “真的上钩了!”汤趴在栏杆上看着外面猛地等眼睛,他手指着下面,兴奋地叫起来,“你看他们后面,那些侍卫跟上去了!”接着他又有些担心,仰头看着淳璟,“但这样一来,他们还能逃出去吗?” “不好说!智商是硬伤啊!”淳璟阖上扇子轻轻敲着掌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们只要在闯过城门的时候暴露身份就行了!这两个人谁想的注意,这也太嚣张了!就算狼族在城门口没有截住他们两个,也会拼命追击的,否则,不是让人打脸了吗?” “哥哥们一定可以的!”汤有些担心道。 “你刚才不还担心他们的安危吗?” “多年前,银哥的剑法就已入化境。”一直没有说话的雨箩望着手里的茶杯,淡淡道。 “那我有眼福了!”淳璟看着雨箩眉毛一挑,往远处看去。 说话的功夫,人鱼族的两位已经到了城门口,那些准备进出王城的人也只觉得往后退,生怕引火上身。后面跟着的巡逻侍卫加上城门口本来就戍卫的侍卫加起来已有近百人。 提着长枪的男人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侍卫,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回头跟在剑客身边,继续往前。 城门口的侍卫并没有拦两人,即便差不多确定了他们两个就是奸细了,还是要让阵法证实一下。 剑客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看着前面若有若现的阵法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咬牙跨了过去,一瞬间骨铃响起,人鱼血结成的阵法里燃起熊熊烈火。 “抓住他们!”得到了确认,侍卫们迅速地一窝蜂地涌了上去。 “你先走!”长剑出鞘,剑风横扫,婉若游龙盘旋,率先冲上去的侍卫一瞬间被打压下去。 骨铃响起的那一瞬间,王城内的侍卫皆往城门口集结。 “他们还真看得起你们人鱼族,竟然派这么多兵!”淳璟笑道。 “人鱼族的文明无人能敌!”汤说。 “看出来了!”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 那由人鱼血结出的结界完全克制了人鱼族的所有长处,提着长枪的男人竟怎么也冲不出去。而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的剑客也有些力不从心,招式略有些凌乱。 “银哥,不行!”提着长枪的男人转身挡住攻击,扭头对剑客说,“我挡着,你来破阵!” “我要去帮他们!”汤看着前面打得热火朝天,有些坐不住,握着栏杆的手,骨节嘎吱作响。 淳璟拧着眉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儿,“你过去是送死,也是添乱!他们两个还有逃生的机会,你若去了,就必败无疑!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 “你已经安排好了,是吗?”雨箩望着淳璟。 “既然要帮忙,就要帮到底!况且只有他们安全离开,你才能安心帮我办事。” 雨箩轻轻笑了笑,突然凝眉,“锦陌和知冷过来了。” 淳璟探出头往外看了看,锦陌和知冷急匆匆地往这边走来,他摸了摸鼻子,唇角噙着坏笑,他倚着栏杆打量了一下雨箩和汤,“你们两个到我的水晶世界里待一会儿吧。” “什么小世界?”汤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看着他。 淳璟也不离他,直接将两人封进结界,揣到了袖子里,直接从楼上飞掠而下,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看着越来越近的知冷和锦陌,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突然喊了一句,“谁丢钱了!” “我的,我的!” 一句回应的话响起,紧接着更多的人参与进来,金珠从天而降,所有看热闹的都瞪大了眼睛,一窝蜂地涌到大街上去捡钱,挡住了知冷和锦陌他们所带的两路侍卫。 “你这法子太土了。”雨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是刺耳的讽刺。 “土有什么,有用就行!果然,谁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啊!” 所有人都在弓着腰捡钱,独留淳璟这一个站得直直地看热闹,自然就引起了知冷和锦陌的注意。 知冷眯眼瞪着他,扭头看着刀光剑影的城门口。 “镜椿!”锦陌朝淳璟招了招手,想要挤过那些捡钱的人走到淳璟身边,但尝试了多次,都是被人浪推回到原处。 而城门口的两个人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淳璟抿了抿唇,暗中出了一把力,阵法轰地一声坍塌,剑客拉住手握长枪的男人的胳膊,冲出出去,一出城门就瞬间消失了踪迹。 那是淳璟结合昨晚看到了那种瞬时转移的术法提前在城门口做了一道隐形门,直通十里之外。 知冷眯眼瞪着在太阳底下凭空消失的两个人,怒火瞬间燃起,一挥衣袖,那些涌在街上捡钱的人全都被扫在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追!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知冷站在城门口,盯着空荡荡的城门咬牙切齿地吩咐侍卫。 锦陌径直走到淳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轻轻笑了笑,转身看着怒火冲天的知冷,提醒淳璟说,“你这次真的闯祸了。” “哎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来看热闹的!你们这是干嘛呢?刚才那两个就是人鱼族的奸细?”淳璟挑着眉毛,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天真模样。 “你知道吗?你说假话的时候,话很多。”锦陌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的弱点。 淳璟抱着胳膊白了锦陌一眼,“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等等!”知冷的声音突然想起,让淳璟刚抬起的步子又落了下去,他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勾起嘴角,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干什么?”淳璟嫌弃地看着知冷,一副不想跟你多说的表情。 “为什么不告而别?”知冷不说今天的事,只紧拧着眉头,厉声道。 “我有我的事要干,你那么忙,住你那儿太不自由!”淳璟说得煞有其事。 “是不自由,哈!”知冷眯着眼睛冷笑一声,“你住的地方都要布两层结界,我的府上就那么让你没有安全感?” 淳璟忙道,“不不不,我绝不是针对你!我身在狼族,怎么能有安全感!是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把我当奸细献上去了!” “你这么说就太寒我心了!”知冷说。 “那对不起,我是不是说。”淳璟耸耸肩膀,继续道,“你看这些人鱼族的人不过是要找他们的公主,就被你们冠上了奸细的帽子,我是来找咸熙的,你是不是也有理由给我戴这么个帽子?” “我绝不会这么对你的!”知冷突然给了淳璟一个承诺。 “哦,”淳璟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那我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道菜的血案 知冷拉住淳璟的手腕儿,“你现在住哪儿?” “就……那哪儿呗!”淳璟舔了舔嘴唇随便指了一个方向,猛地甩知冷抓着他的手。 “小镜!”知冷暗中用力,不肯放他离开。 “哎呦,你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要找的奸细!”淳璟急着又甩了两下,却还是没办法,他以前也没觉得知冷劲儿这么大。 知冷眯了眯眼睛,厉声道,“他们去哪儿了?” “谁?”淳璟挑着一根眉毛,歪着头,天真的看着知冷,突然想起什么来,瞪着眼睛叫道,“嘿,你问错人了吧!我怎么知道?我也是刚站在这儿的好不好!还没弄清什么事儿呢!怎么就问到我头上了?!” 淳璟声音有点儿大,已引起了侍卫的注意,知冷拧着眉左右看了一眼,松开了手,嫌弃地摆手,放他离开,“走走走走走!” 淳璟眯着眼睛得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拐进了一条巷子。 “刚才吓死我了!”走了一段时间,就听到汤深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 “这就吓死你了!那你胆子是有多小!” “才不是我胆子小!我是觉得不能做不必要的牺牲!你干什么非要往枪口上撞!他要是发现我们怎么办!” “喂,你们也太为难人了!既想让他们安全离开,又怕暴露自己。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淳璟冷哼一声,自信道,“再说,我没保证你们的安全吗?” “这是原则问题!”汤说。 “别跟我提原则!达成目标才是原则。”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达成目的,谁都可以牺牲。” “是。”淳璟毫不犹豫道,“如果知冷真的发现我藏了人鱼族的人,我就把你交出去。” 汤咬着牙气得发抖,却没有反驳,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淳璟没有目的地在小巷子里来来回回穿梭,摸摸这个,看看那个,买份儿点心边走边吃。 “喂,你来来回回转什么?”汤被淳璟转得不耐烦,忍不住叫起来,“你直接甩掉他不就行了?” 他也发现了从他们从城门口离开,就有一个侍卫在跟踪他们,一直跟到了现在。 淳璟笑着拒绝,“那就没意思了!” “等你觉得有意思了,就完蛋了!”汤对比自己还好玩儿的淳璟很生气,他觉得淳璟这已经不单纯是玩儿了,根本就是拿命冒险! 淳璟不理他,继续往前走,拐进仙味居,上楼坐下,点了一桌子的菜。跟在他后面的侍卫也追了上来,压了压帽子,低着头在门口的桌边坐下,要了一壶碎茶。 尼可原本拿着本子准备记录,听了侍卫的话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连单据都懒得记,扬扬手朝后面招呼了一声。 那侍卫左右看了看,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他从没有来这儿吃过饭,这儿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尼可。”淳璟坐在楼上,朝尼可招了招手,尼可匆匆上楼,笑着站在桌边,就听淳璟说,“那人点了什么?” 尼可吃了一声,嫌弃道,“一个穷鬼,就要了一壶最便宜的茶叶沫子。” “以你们这儿的消费水平,外面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是穷鬼吧。”淳璟笑道。 尼可自信道,“您别说,能吃得起我们仙味居的那可都是非富即贵!” 淳璟轻轻笑了笑,扯下腰间的钱袋,“给他添两道你们这儿的特色菜。” “公子真是大气。”尼可看着圆鼓鼓的钱袋,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去拿,却被淳璟按住。 淳璟看着他,眯着眼睛坏笑道,“我有个要求,等我要走的时候,他一定会跟上来,你别忘了问他要钱。” “不是您请吗?”尼可歪头看着淳璟,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这公子哥想干什么。 “我可没这么说。”淳璟摇了摇头,坏笑着看了一眼楼下喝茶的侍卫,淡淡道。 “明白。”尼可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猛地一击掌,笑着点了点头,道,“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在仙味居吃霸王餐。” “那就好。去吧。”淳璟松手,放了钱袋。 等尼可下了楼,淳璟从袖中取出水晶球放在桌上,夹了一块肥瘦适中的肉放进嘴里,“你们两个要不要出来吃点儿?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太危险了,会被发现吧!”汤扶着水晶壁,往下面看了一眼,紧张道。 “我都这么说了,自然是考虑了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淳璟说。 “那就……出来看看。”汤有些心动,桌子上菜对他来说很有诱惑力,他看了一眼雨箩,抿了抿唇,盯着桌上的美食点了点头,对淳璟说。 淳璟笑了笑,抬手一挥,在周围布了结界,将雨箩和汤放了出来。 楼下,尼可端着两道硬菜放到侍卫的桌上,转身就走。侍卫看着那两道菜瞪大了眼睛,鲜美的味道挑逗着他的神经,但他知道自己吃不起,忙站起来叫住尼可,“我没有要这两道菜。” 尼可挑了挑眉,指了指楼上,转身离开。 侍卫仰头看到正朝他看过来的淳璟,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这已经不仅仅是盯梢被发现后的那种感觉了。 那两道菜真的仙味居最具特色,侍卫坐下之后,迟疑了许久,终于动筷子,准备开动,他跟着淳璟走了将近一上午,实在是饿了。 “你为什么要请他吃东西?”汤问。 “因为他一路跟了我这么久,辛苦了。” “那你还让刚才那个小二给他要钱!” “我只是想告诉他,别人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况且只有让尼克牵制住他,我们才能顺利转移。” 汤对淳璟的坏心眼儿嗤之以鼻,道,“就算你不来这儿,也能甩掉他!” “但那样就没有好吃的了!你觉得这儿的饭菜不好吃吗?” “好吃。”汤说。 “那就值了。”淳璟拍拍汤的头,“你们人鱼族都是吃什么的,怎么什么好吃的都没吃过!” 汤夹了菜放到碟子里等它放凉,“这些东西虽然好吃,但很烫,会伤害我们的身体。” “忘了水火不容了啊!”淳璟恍然地点了点头,才想起人鱼族生活在海冰之下。 桌上的吃得差不多了,淳璟看了一眼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的汤,轻轻笑了笑,骨扇轻摇扇去了外面的结界,将水晶球收进袖中,转身下楼,与站在柜台前尼可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走出了仙味居。 侍卫擦了擦嘴,忙跟上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尼可拦了下来。 “客官,你还没有付账呢。”尼可抱着胳膊,皱眉瞪着侍卫。 “给!”侍卫扯下钱袋儿,塞到尼可手里,就往外闯,却被尼克一把扣住了肩膀。 “不够!”尼可掂了掂钱袋,厉声道,看着他就像是看没钱却要吃白食的流氓。 “我就要了一壶茶!”侍卫有些焦躁,在这么下去,他就要跟丢了! “还有那两道菜!那是仙味居的特色菜,一道三百金珠,一道二百八十金珠,算上你要的那一壶茶,一共六百金珠。” “你这是打劫!”侍卫想要甩开尼可的手,瞪着他怒道,“那两道菜不是……他送的吗?” “哦,您误会了,”尼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那两道菜确实是方才那位公子给您点的,但是他并没有算到自己账上。” “你!你这是!” “怎么,你想吃霸王餐?还没有人敢在仙味居撒野!”尼可冷哼一声,后退两步,接着就有打手从尼可身后走出,他们上山全是健硕的疙瘩肉,一看就是练家子,这侍卫虽也是练过的,但到底是差点儿分量。 “我……我没这么想。”侍卫后退两步,咽了一口吐沫,“你先让我走,我一会儿来送钱好不好?我有急事!” “不行!你今天要是不交钱,就把你卖到男风馆里还债!”尼可抖着腿很是得瑟地笑道。 淳璟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抿唇轻轻笑了笑,抬步离开。 再晚蕊蕊恐怕要揪着他不放了! 淳璟赶到九域客栈的时候,蕊蕊还在房间里没有出来,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全身武装地拉开了房门,看到站在门口的淳璟,瞬间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跳到他怀里,哈哈地笑。 “怎么了你?病了!”淳璟扶着她盘在自己腰上的两条腿,微微后仰看着蕊蕊兴奋的表情,撇嘴道。 “才没有!”蕊蕊从淳璟身上下来,拉着淳璟的手走进屋里。假的知冷的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气息平稳,一切正常。 蕊蕊拉住淳璟的手,把它搭在假知冷的手腕儿上,然后紧紧盯着淳璟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道,“怎么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啊!”淳璟在蕊蕊期待的目光中慢慢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收获! “哼!你真是一点儿都不适合学医!”蕊蕊甩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自己在床边坐下,纤细的手指搭在假知冷的脉上,接着又撑开他的眼皮,检查他的舌苔,然后才对淳璟说,“你没发现他是一个很棒的容器吗?” “你是说他已经可以引九叠云身上的寄生植株了?” “最晚明天夕阳西下的时候。”蕊蕊点点头,给了淳璟一个准确的时间点,“你从昨晚出去一直没回来,出什么事了?” “今天一早我送人鱼族的两个人离开王城,回来的时候有人跟踪,许久才把他甩掉!” 蕊蕊突然凑近,在淳璟身上嗅了嗅,眯着眼睛说,“你见了知冷和锦陌,还去了仙味居吃了饭!”说到最后她甚至是咬牙切齿了,眸中闪着冷光。 “我本来是想带你一起去的,可我知道你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所以不敢来打扰。” “那你有给我带来什么东西吗?” “呃……我不太清楚你喜欢吃什么,而且我记得你对吃的一向不感冒,怕买了也是浪费,所以干脆没买。” “什么时候都是你有道理!”蕊蕊瞪着他哼了一声,接着道,“九叠云这边算是没问题了,慕容那边呢,有消息了吗?” “没有,我去问雨箩。”淳璟叹了一声,抬脚往外走。 第一百三十七章:不求回报吗? 淳璟侧坐在窗口,静静地看着窗外。蕊蕊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皱了皱眉,那地方什么也没有,就是一扇紧闭的窗子,他是在看什么呢?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转身跳到他对面的椅子上,抱着双膝,歪头看着他,笑道,“想什么呢!” 淳璟回过神儿来,深吸一口气,扭头朝蕊蕊笑了笑,轻轻摇头。 蕊蕊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眨巴着眼睛,“你在担心慕容吗?” 淳璟愣了一下,回过味儿来,收复额头长叹一声,抿着嘴唇点了点头,“雨箩说她现在还感觉不到慕容的位置。” “那是说慕容还没有到王城!” “她是这么说的。” “苏离到底是年轻,怎么能让慕容逃了呢?眼看着九叠云的事要解决,之后我们就能回青丘了,这又出了这事儿!” “还有咸熙。雨箩本想要回人鱼族去,但因为承诺过咸熙,所以才没跟他们一起走,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她应该也要去找咸熙辞行,到时候我们顺藤摸瓜,自然就找到他了!” “我觉得知冷说的不错,大祭司若是不想我们找到他,那我们就找不到!慕容是为什么不肯跟苏离回青丘?不就是因为他那张毁了的脸吗?大祭司不回青丘自然也有他的原因,我们为什么非要强人所难呢?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而强迫别人做不乐意的事!” “强人所难?这点上你最没有发言权!”淳璟不知道从哪儿腾起来的怒气,指着蕊蕊的鼻子说,“你让人试药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强人所难?!” 蕊蕊冷哼一声,“你这是在说我强迫你了?!要不是我,你怎么会百毒不侵?!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是你不知道试药时候的痛苦,那种百爪挠心,万蚁蚀骨的痛苦!” “你!我都是在自己身上试过了才在你身上用药的!你竟然这么看我!”蕊蕊跳起来咬牙瞪着他,鼻尖儿微红,眼眶里噙着泪水。 淳璟看着蕊蕊眼眶中的泪,愣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有些后悔说这么多,自己刚才似乎说重了,他张了张嘴,“我……反正我是一定要找到咸熙的!” 他跳下椅子,转身去看床上的假知冷。 蕊蕊扭头趴在桌子上,不理他,委屈极了。她默默地为他做了那么多,帮他改善体质,冒险出来寻他,到头来他竟然这么看她! 淳璟一句话没有,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蕊蕊的眼睛倏地瞪大,猛地转过身,瞪着关上的房门,伸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扔了过去。 砰地一声,杯子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上。 “吃点儿东西吧。”过了一会儿,淳璟提着一只食盒轻轻推开房门,将饭菜摆上桌,夹了一块炸鸡放到碟子里送到蕊蕊鼻尖下滑了一道。 蕊蕊抬头瞪着他,噘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碟子,“你出去就是去买这些了?” “你不是说我只记得自己享受嘛!”淳璟讪讪笑了笑,说。 蕊蕊眼睛一瞪,道,“我说错了?!” 淳璟连连摆手,赔笑道,“没有没有!说得对!我太自私了!” 蕊蕊哼了一声,在桌边坐下,决定把那一张揭过,她瞥了淳璟一眼,提醒道,“你想过没有,女帝知道慕容半路出走,会不会来狼族寻他?我记得你说你上次跟她提起的时候,她就想来了,是吧!” “洛大哥他们不会让她胡来的。上次也是她突然听到慕容的消息,太激动了。”淳璟抿了抿唇,帮苏飞鸢辩解,虽然他也并非百分之百地放心。 “但愿她能以大局为重。”蕊蕊咬了一口肉,耸了耸肩膀,“但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一直不能带回慕容,她一定会亲自来找的。” “放心吧,在那之前,我们就已经找到慕容了。”淳璟说。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心里其实一点儿底都没有。淳璟暗暗叹了一口气,想起咸熙,躬身在桌边坐下,给蕊蕊盛了一碗汤,“那天的事,你记起来没有?” “没有。”蕊蕊看了他一眼,反映了一会儿,撇着嘴摇了摇头,“不过我一定是见过大祭司了!” “怎么说?”淳璟紧紧盯着她,怀疑她是想起了什么。 蕊蕊却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接着道,“记忆空白啊!我从来没有过的!没几个人能抹去我的记忆的!” “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你还是记不得他在哪儿。”淳璟将汤推到蕊蕊面前,起身走到窗前,抱着胳膊,望着缀满星星的漆黑夜空,“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等雨箩去找他的时候……” “时间到了。”雨箩突然推开门,看着屋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直言道。 “什么时间到了?”淳璟倚着窗子,回头看着雨箩,微微挑眉。 “等等,马上就好!”蕊蕊端起汤碗,仰着头咕咚咚将一碗汤喝干,擦了擦嘴唇。 雨箩走进门,走到床边,仔细检查了一下躺着的知冷,扭头对走过来的蕊蕊说,“要先到云良阁做准备,子时一到,必须进行寄生交换!” “你也要去吗?”蕊蕊抱着床栏,蹙眉看着雨箩,扭头瞥了一眼淳璟。 “我要去跟墨未遮告别。”雨箩扭头看着窗口的淳璟,坦白道,“等帮慕容解了牵丝傀儡术,我就要回人鱼族了。” “你当初为什么会跟墨未遮牵扯上?”淳璟抱着胳膊走到隔断处,仔细打量着雨箩,“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现在我要退场,自然要跟他说一声。” “你是墨未遮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吧!我不怕你跟他说什么,只怕你跟他告别,他却不甘心把你扣下,我还指望你帮我找人呢!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 雨箩点了点头。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淳璟他们几个带着假知冷进了云良阁。 “你就不能把他变回他原来的样子吗?”临行前淳璟打量着床上假知冷的那张脸,为难道。 “这是削骨换皮之术,不是你那种小儿科的易容!是从骨头皮肉上的变化,除非拿刀划了它,没有别的办法。” “易容是小儿科?那你给我易个容看看!”淳璟哼了一声,不满雨箩对易容术的诋毁。 淳璟摸了摸假知冷的脸,抬头看了雨箩一眼,挥手让她出去。 “你要给他易容吗?”蕊蕊瞪着淳璟说。 “不然还会有人用它大做文章!”淳璟说。 “但是我一想到能用知冷做实验就兴奋地不行!虽然他是假的!现在你给他易了容,还怎么满足我的饿这种兴奋?!” “你想要兴奋很容易,炼一个无人能解的毒,解剖一具死因蹊跷的尸体都可以满足你,但要是因为他丢了命,就得不偿失了,况且只是易容!这张脸还是这张脸!” “那你也要给他换一张帅气的脸,不能让我倒胃口!” “放心吧,倒胃口的我也不擅长!你先去云良阁,通知一尺雪和槲叶,让他们做好准备!” 蕊蕊离开后,淳璟插上门闩,从怀里摸出一瓶药粉,先帮假知冷敷面护肤,之后才开始动手。他技术娴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完工。 淳璟带着假知冷、雨箩和汤到云良阁的时候,九叠云已经让人从漆黑的房间里转移到了后院圆形的花房里。 “心脏已经让藤蔓包住了啊!”淳璟打量着没有一点儿意识的九叠云,紧拧着眉头。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蕊蕊说,“星光一照,本来在黑暗中陷入休眠的藤蔓瞬间清醒,在他身体里游动,如果一会儿失败了,他就真的完了。”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将假知冷放在九叠云身边。 “这是谁的脸?”蕊蕊看到易容过后的假知冷,嘴角抽了抽,眉毛跳动。 “你不用管它是谁的脸,反正不倒胃口是吧!” “还不倒胃口!你给一个男人换张女人的脸!” 淳璟笑笑,接着说,“你不懂,这男生女相,是大福之态。赶快动手吧!” “动什么手!还不到子时呢!”蕊蕊不满意这张脸,说起话来跟吃了芥末一样很冲。 “那我先带雨箩去找墨未遮。”淳璟笑笑,指了指外面,不等蕊蕊说话,就冲出了琉璃花房。 蕊蕊坐在床边打量着那张女人的脸,伸手戳了戳,这不会是淳璟喜欢的哪个人吧!蕊蕊暗暗道,不不不!她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如果是他喜欢的人,是绝不舍得让她做实验的!就算只是一张脸。 她皱着鼻子哼了一声,仰头看着月亮,亥时过半,很快就到子时了,九叠云体内的寄生藤疯狂地蠕动着,甚至能听到那种翻腾的声音。 淳璟沿着吊桥一层层往上走,知道雨箩突然反水,墨未遮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他一定得保护好雨箩,他们现在就是彼此的救命稻草了! “你很紧张。”雨箩的声音响在耳边。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那时一匹狼!”淳璟吐了一口浊气,目不斜视地僵硬地往前走。墨未遮筹备了这么久,怎么会允许别人破坏! 雨箩想要简单地说句告辞,恐怕很难实现…… 第一百三十八章:求生,是人的本能 很多事情,总不像我们想得那样简单!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正是这种未知的因素让我们在处事的时候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当然,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刺激。 淳璟迟疑着走到墨未遮房门口的时候正撞见从屋里出来的小茶。他抬头看了淳璟一眼,微微颌首,挡在房门前,“镜椿公子,我家公子不在,请镜椿公子改日再来吧!” 淳璟眯了眯眼睛,抱着胳膊看了一眼小茶身后紧闭的房门,“你不是刚从里面出来吗?”连个谎话都不会编!如果真的要说也是生病了什么的,今晚不见客吧! “小人只是帮公子整理房间。”小茶面不改色,认真道。 淳璟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的房间从来不让人整理。”说着伸手去推门。 小茶一个叉步,挡住淳璟的手,轻轻摇头,“镜公子,请不要为难小人。” “我这怎么是为难你了?”淳璟后退两步,靠着栏杆,歪头打量着他,撇了撇嘴,耸耸肩,接着道,“我只是想见墨未遮,而你刚才的话分明是搪塞我的借口!” 有些人知道是借口就会识趣儿离开,而有的人非要把它戳破,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达目的不罢休!而淳璟明显属于后者。 “公子确实不在,镜公子你应该能感觉到,房间里没人。”小茶对淳璟的话感到无奈,他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盯着淳璟的眼睛,让他看到自己的诚意。 淳璟挑着眉毛沉默了一会儿,他确实没有感觉到呼吸、体温,甚至味道,但既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他勾着唇轻哼一声,因为隐藏行踪这种事他很有经验,他造的结界,能轻易隐藏所有气息。 他说,“我知道有人能像变色龙一样将自己完全融进环境中,任何人也发现不了端倪。” “您跟公子认识这么久,您还不了解他吗?”小茶讪笑,摇头叹道。 “我自认到现在都没有看清他。他这潭水太深了!”淳璟挑着眉毛认真地点点头,接着又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小茶尴尬地笑了笑,“镜公子看到的就是我们公子最真实的样子。” “嘿,你这么一说,我连你也要怀疑了!”淳璟倒吸了一口凉气,眯眼瞪着小茶,危险道。 “不管小人现在说什么,您都是不信!”小茶笑了笑,对淳璟的强词夺理有些无奈,他说,“那就假设,假设公子就在房中,只是不愿意见您,那您应该也很清楚,他不想见人的时候就一定不会见!” “那你就跟他说,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他!”淳璟说。 小茶尴尬地笑笑,“那就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公子不在房中,小人无法为您传话!再者,公子若是不想见,任何人来了他都不会见的,不管您带来的是谁,都没用。” 淳璟瞪着小茶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那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确定。”见淳璟妥协了,小茶按捺住心中的欢喜,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那这样!”淳璟说,“等他回来了,你就告诉他小鱼儿游回家了,不用他送了。” 小茶歪头看着淳璟,百思不得其解他话中的意思,“什么意思?” “你就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带给墨未遮就行了!其他的就不用管了!”淳璟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吊桥,去往楼下。 他戒备了那么久,没想到最后人也没见到!他甩着胳膊悠哉地往下走,走到三楼的时候,正好碰见提着药箱从房中出来的槲叶。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淳璟打量着他,“蕊蕊都等好久了!” “长期呆在黑暗中,小九的身体和魂魄很虚弱,即便是那寄生藤离开了他的身体,若身体不能得到妥善调理,还是很危险。”槲叶解释说。 “哦,原来如此。”淳璟轻轻点头,跟着他一同往楼下走。 “你这是去楼上找未公子了?”槲叶往楼上看了一眼,问淳璟说,“他不在吧。” “你知道啊!”淳璟紧走两步赶上他,眨了眨眼睛,在槲叶问他之前,他都确信墨未遮是在楼上,只是不愿意见他。 “应该是去英雄冢了。”槲叶说。 “什么英雄冢?”淳璟皱着眉,这个冢字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那是当年狼族与狐族大战中丧生的狼族士兵的合葬墓。未公子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去祭奠。” “哦……”淳璟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他扭头看到烛台上跳跃的火苗,“这个时候?大晚上去!” “噩耗传来的时候,正是晚上。” 就算这是一个理由,淳璟还是觉得有些牵强,他咽了一口吐沫,想起黑暗中隐藏的脏东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一尺雪站在琉璃花房外,紧盯着里面的情况,小灯站在他身后,也是一脸的担忧。只不过两个人心中想的恐怕不一样,小灯是怕九叠云迈不过这个坎儿,那样的话,他就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槲叶公子。”听到脚步声,小灯转身小跑到槲叶身边,“九公子从出来暗室脸色就不太好,您快去看看吧!” 淳璟看了小灯一眼,撇着嘴耸了耸肩,据说这些天一直是他在照顾九叠云,虽然一点儿行动能力都没有的九叠云并不需要什么照顾。淳璟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拉开门走了门去。 “进去吧。”一尺雪看了槲叶一眼,轻轻拍了拍胳膊。 “你们怎么才来!”蕊蕊回头噘着嘴瞪了淳璟一眼,“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呢!” “我看着时间呢。”淳璟笑了笑,走到圆床边,“情况怎么样现在?” “越来越活跃了!”蕊蕊弯腰撑开九叠云的一只眼,里面的花开得很盛,泛着浅绿色的光,“如果真的能顺利地把它转移到这个宿体上,它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占据他的身体。” “还会有什么变故吗?”淳璟看着蕊蕊微微蹙起眉,心中略有不安。 “在寄生交换的过程中,它可能暴走!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成为它攻击的目标。”蕊蕊扫了一眼刚进来的槲叶和身边的淳璟,沉声道。 “雨箩没说过啊。”淳璟手揣着袖子,摸了摸水晶球。 “她只是帮我们造一个可供转移的宿体,其中过程她不知道。”蕊蕊说。 “有什么应对之策?”槲叶说。 “没有。”蕊蕊抿着嘴唇耸了耸肩,“一会儿就听天由命了!” 子时,星光慢慢汇聚,集中到圆形穹顶上的水晶球上,冷冷的星光从水晶球直射而下,照在圆形的床上。 蕊蕊看了一眼分离在左右两边的淳璟和槲叶,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九叠云裸露在外的身体泛着绿色的光,藤蔓在他身体内部翻腾,隐隐地能看到蠕动的形神。 淳璟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九叠云,他暗暗祈祷,这次的寄生交换可以成功,否则九叠云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九叠云的眼睛猛地睁开,从他瞳孔向外突然鼓出一个白色的花苞,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最开始的那一朵啪地一下绽放,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淳璟瞪大了眼睛,伸手拉住蕊蕊的胳膊,这是完全占据了九叠云身体的征兆吗? 蕊蕊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指了指九叠云心脏的位置,水晶结成的护心环完好无缺,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淳璟暗暗呼了一口气,拉着蕊蕊胳膊的手却没有放开。 一枝藤蔓的芽尖儿刺破九叠云的指尖,探着头试探了一下旁边的手,它立起来停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危险,突然间,数以百计的芽尖儿从九叠云身上钻出来,冲进了旁边的宿体身上,将它层层包裹。 “可以了吗?”淳璟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吐沫,轻轻捏了捏蕊蕊的胳膊,轻声道。 “嘘!”蕊蕊忙把手放在唇边,如果在这个时候惊动了藤蔓,就完蛋了! 淳璟抬手捂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藤蔓。 “啊!”突然一声尖叫刺破宁静的夜,宿体的知觉突然被唤醒,求生的本能让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满地打滚,身上的衣服被藤蔓撕烂。 “这……”淳璟瞪大了眼睛,这样痛苦的模样,让他想起自己被蕊蕊逼着试药的样子,他僵着身子一动不能动,对宿体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而尝到了宿体滋味的藤蔓却不肯放弃,却缠越紧,将他困扎起来,拖回到了床上。 九叠云眼中的花慢慢凋谢在星光中消散,化成成蓝色的粉尘浮在宿体上空,在星光散去的那一刻忽地一下全落在了宿体身上,融进了他的身体。而那些浮于表面的藤蔓也消失了踪影。 “完工!”蕊蕊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拉着淳璟绕过床尾,走到宿体身边,“快!不一层结界!我只有一个时辰!” 淳璟点了点头,抬手张开结界,把蕊蕊和宿体裹在里面,他知道她对这种寄生物的热情还没有退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习惯性不告而别 太阳从官道尽头升起,耀眼的光照在红豆的甩起的鬃毛上,清晨的风带着夜晚从地下提取的凉气扫过淳璟的脸颊,又带着他的温度穿过蕊蕊扬起的发。 “我怎么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呢?”蕊蕊趴在淳璟背上,轻轻蹭了蹭,甜蜜笑道。 “蕊蕊,你别挠我痒痒!”后背的酥麻让淳璟打了一个激灵,他直了直身体,回头看了蕊蕊一眼,告饶道。 蕊蕊在淳璟背上轻轻划字,噘着嘴道,“上次我们去塞南的时候也是这样。这个时间九叠云应该醒了吧!他一定会找你的!” “你还有工夫想这些!”淳璟挑着眉毛,苦笑一声,蕊蕊的脑筋转得真是够快的,他有点儿跟不上。 “只不过上次是我们的二人世界,这次多了两个累赘!”蕊蕊哼了一声,抬手拍在淳璟背上,抱怨道。 淳璟抬起胳膊推了推蕊蕊,解释说,“没有雨箩,我们怎么找慕容,就算找到了慕容,不解开他身上的牵丝傀儡术,他还是必死无疑!” 蕊蕊冷哼一声,想起让自己奔波劳累的慕容,恨得咬牙切齿,“长老们不是没办法,是他中途跳车!不然早就不用担心什么牵丝傀儡术了!我们也早就回青丘了!” “你还说呢!”淳璟耸耸肩膀,有些无奈,最近真的是点儿比较背,事事不顺,“你上次被咸熙算计,到现在还是什么都记不得!” 蕊蕊瞪着眼睛,娇哼一声,“那你怎么不让这个雨箩去找大祭司?你不是认定了跟着她就能找到他了吗?” “你现在非要跟我吵架吗?”淳璟长叹一声,对蕊蕊的无理取闹有些烦躁,但还是忍着没有发作,他说,“这不是她突然感知到慕容的位置了吗?如果不能及时找到他,会出大事的!先不说他会遇到什么危险,姐姐那边就不好交代,说不定她冲动之下,就不管不顾了!” “你什么时候都把女帝放在第一位!” “当然了!姐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真的只是亲人而已吗?”蕊蕊眯着眼睛,像是要穿透淳璟的皮肉,看到他的心脏。 淳璟有些恼,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你胡说什么呢!等我们找到慕容……” “你想过吗,如果她知道你对她存着那样的心思……”蕊蕊却不依不饶,继续揭他的伤疤。 “她不会知道的!”淳璟猛地喊了一声,他双腿绷紧,红豆仰头嘶鸣一声,停了下来。淳璟飞身下马,仰头瞪着马背上的蕊蕊,握紧了拳头。 蕊蕊看着他,呆愣愣地沉默许久,回过神儿来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恼羞成怒,想杀了我吗?” 淳璟咬着嘴唇,拳头慢慢松开,他吐了一口浊气,转身不去看她,继续往前走,“等找到慕容,你就回青丘吧。” 红豆托着蕊蕊默默走在他后面,蕊蕊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说,“你真的不准备回去了!” “知冷和锦陌都邀请我留在狼族,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他们?!”蕊蕊挑着眉毛想了一会儿,身上一阵恶寒,“你如果真的想好好考虑一下,就不会这么着急离开王城了!” 淳璟渐渐平静下来,认真分析现在的形势,他说,“这个时候离开王城,是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知冷怀疑我跟人鱼族有关系,我们能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况且九叠云的病愈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王城,知冷的侍卫会循着味儿找过去,我们留在那儿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再有,只要给知冷足够的时间,他一定会从我这儿挖到人鱼族的行踪,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最后一点就是我们正好有了慕容的线索。” “你就一点儿也没怀疑过,雨箩有没有骗我们?”蕊蕊觉得淳璟太容易相信人了,她到现在为止都不相信雨箩。 淳璟说,“小猫儿还没有回青丘,他最近一次给我的消息,也说慕容是往凛冽古城的方向走了。” “那是一个敏感之地!你有没有想过,慕容怎么会去哪儿呢!” “不管他为什么去哪儿,我们都必须去找他!不然怎么办呢?任由他坏掉?” 蕊蕊点了点头,拍了拍红豆的脖子,让它紧赶两步,与淳璟并排,她说,“上来吧,你这么走,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凛然古城。知冷要是发现你离开了王城,说不定会派人来追!” 淳璟转身看了蕊蕊一会儿,翻身上马。 凛然古城在王城之北,直线距离隔着五个城池,而淳璟他们到达第一个风城的时候,就发现关于他的文书已经贴满了。 “他这是假公济私,徇私枉法吧!”淳璟戳着碗里的饭,看着楼下告示牌上的海捕文书。 “我看他是故意的,明知道你的易容术独步天下,堪称一绝,没有任何人能辨出真假,还要贴出画像。”蕊蕊给淳璟夹了菜,“别理他,他故意让你看着糟心的!” 两人正说着,楼下突然进了侍卫府兵,拿着画像,说是要查找告示上的要犯,却拉着唱曲儿的姑娘不松手,说她藏匿要犯,要抓去问话。 “这些人怎么能这样!”淳璟指着下面的人瞪大了眼睛,一时气不过,要去出头。 刚站起来就被蕊蕊按住,她说,“这种事太常见了,你管不了!反倒会把自己折进去。” “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那姑娘,怎么她就成了我们的同伙了?”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左右不过他们一张嘴!只有他们想,他们有千百个理由把你拉进大狱。”蕊蕊指了指楼下的文书,“那个不一样吗?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我们就这么看着他们胡作非为,为非作歹?” “不然呢,你告诉他们你就是下面告示上的镜椿,让他们把你抓起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去找慕容的!” 淳璟拧着眉看着被拉出门的唱曲儿姑娘,他觉得自己该下去。 蕊蕊看了淳璟一眼,继续吃饭,“就算你现在跳下去救了她,那日后呢?她还是要在这里讨生活的,那些人一样可以找别的理由把她弄到手!” 淳璟绷着脸,努力压制冲动,直到喧闹声,挣扎声终于远了,淳璟终于控制不住,紧咬着牙关,握紧拳头槌在桌子上。 蕊蕊说,“只要这个文书不撤销,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人被抓,习惯了就好了!你不要觉得他们是因为你而被抓的,他们是因为这些糊涂官的无作为而遭罪的。” 夜幕降临,一个黑影在风城府衙里如鬼魅一样穿行。 第二天一早,镜椿在府衙主卧的床上被擒的消息传了出去。 消息传出的时候,淳璟和蕊蕊已经离开了风城,红豆的脚程很快,一口气跑了两座城池,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狼牙要塞。 如果攻破了这里,狼族王城也就岌岌可危了。而这里对出入关卡的人员身份验证更加严格,而且耗时很久。 “这一关不好过啊!慕容是怎么过去的?”蕊蕊扯了扯淳璟的胳膊,看着远处挨个查验的入城人员。 淳璟心中也有些打鼓,如果没有身份牌,他们根本就过不去,这么说来,慕容也不可能过去了!是雨箩在骗他吗?难道这真的就是一个圈套? 淳璟从袖中取出水晶球,解封结界,放雨箩出来,“你真的感觉到慕容在凛然古城吗?” “我知道你怀疑我,但是我真的能感觉到,而且是他主动联系我的!” “没有身份证明,我们根本就过不去,慕容又是怎么做到的?!” “你这样的人在外闯荡这么久,没被吃了真是奇迹!”汤抱着胳膊瞥了淳璟一眼,鄙夷道。 淳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雨箩说。 淳璟说,“进去这里我有把握,我只想知道慕容是不是真的在对面!” “你这是不相信公主了!”汤上前一步,亮出腕上的弩箭,仰着下巴威胁淳璟。 淳璟瞪了他一眼,一点不示弱,“不能给我保证,我母猪也不相信!” “如果你不相信,我们随时可以返程回王城。”雨箩说。 “小哥哥,你来!”蕊蕊走到一边抄淳璟招招手。 淳璟警告地指了指雨箩和汤,提醒他们要老实待着,接着走到蕊蕊身边,询问情况。 “小哥哥,你现在是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她知道我们急于找到慕容,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淳璟轻轻点头,蕊蕊说得不错,雨箩已完全将他给看透了。 “你看有没有这么一种情况,这是大祭司设的局?” 淳璟轻轻摇头,“不会吧!咸熙不出来我理解,但他因我们去凛然古城是为了什么?他到底是狐族的大祭司,我觉得他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的!” “慕容说过他是一颗棋子,那么这局棋到底是一局什么样的棋,有什么样的赌注!谁才是执棋者,能让慕容甘愿沦为对方的棋子!慕容弄成现在这样难道真的跟大祭司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吗?我们之前已经确定大祭司就在王城,现在我们离开了王城,就失去了寻找他的先机,这可能就是大祭司想要的!” “等等,等等!你说的太复杂了!”淳璟有些头大,他双手抱头,脑袋有些短路。 他盯着前面的关卡,沉默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还是要过去,就算雨箩把我看透了,就算这是一个圈套。” 第一百四十章:事在人为,包括天灾 对于淳璟思量许久给出的方向,蕊蕊抿着唇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已经做了决定,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前走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轻叹一声,“那现在就又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了,我们要怎么过去?这下面埋着千百年来牺牲在这儿的士兵的狼牙,拥有强大的念力,幻术不行,瞬行术也没有用。” “不用担心,有我在呢!”淳璟笑着拍了拍胸脯,自信道。 蕊蕊微微偏头,眯着眼睛试探道,“你是想用知冷给你的腰牌?” 淳璟瞳微微扬了扬头,垂着眼皮打量着蕊蕊。 看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蕊蕊扁扁嘴,她就知道!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淳璟手里拿过那块腰牌,轻轻摇了摇头,“不行,这次不能用!” 淳璟看着被蕊蕊没收了的腰牌微微挑眉,还没有反应过来,“干什么你?这是最便捷迅速的办法了!” “也是知冷抓到你最迅速的手段!”腰牌躺在蕊蕊左手的掌心,她歪头看着它,慢慢抬起左手,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接着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淳璟,无奈地笑了笑,像看个小孩子一样看着他。 淳璟取过她手里拿过腰牌,“我知道。” “知道?”蕊蕊愣了一下,歪头看着他,“知道你还想用它!就算知冷不会把你怎么样。但千杭之呢?这里面不定有谁的眼线呢,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你知道的吧,狼牙要塞距离凛然古城很近!” 淳璟盯着手里的腰牌,微蹙着眉,紧抿着嘴唇,“这点我倒是没想到。”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卡得很严的狼牙要塞的入口,“你有什么好办法?” “还需要你帮忙。”蕊蕊盯着从远处走过来的居民,眯着眼睛笑了笑。 淳璟顺着蕊蕊的目光看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站住!身份证明!” 年轻的男人从怀里摸出四张证明文件递给士兵。 士兵低头看了一眼证明,又抬头看了男人一眼,接着扫了一眼男人身后的人, 少年背着老妪,年轻的少妇低垂着眼帘小心地扶着老妪。 “一家人?”士兵接着盘问道。 年轻的男人弓着腰,缩着脖子,陪着笑脸朝士兵点了点头。 “走吧。”士兵把证明递给他,摆摆手,让他们快走。 穿过狭窄却厚重的小门,入眼是狼牙要塞的主城,一眼望到底,所有的民居都是军事堡垒,狭小的门窗,厚达两尺的墙壁。 “怎么样?”少妇上前两步赶上年轻的男人,伸手挽住他的胳膊,仰头笑道,眼底闪着狡黠的流光。 “完美!”男人轻轻笑了笑,低头看着她,“只不过太坏了!”这么一来,那一家人要怎么办呢? “善有善报!他们这么帮我们,一定会逢凶化吉的!不要担心。”少妇推着男人的背往前面走,眼中的笑意掩藏不住。她这么往前一推,跟着后面的少年突然一个踉跄,跳了两步才没把背上的老妪摔下来。 “喂!”少年瞪着眼睛吼了一声,“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 他的声音惊动了来往的行人,所有人都朝这一家四口望过来。 少妇回头盯着少年眨了眨眼睛,挽着男人的胳膊,歪头道,“鱼汤,你要是累了,咱们就歇一歇,你急什么呢?婆婆不会为难你这个宝贝孙子的。” 少年看着少妇脸上快意的笑,恨得牙痒痒,他憋了一口气,把老妪往上背了背,咬着牙往前走。 一看是一家人闹别扭,那些盯着他们看的人也转移了视线,转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跟我斗,你还嫩点儿!”少妇眯着眼睛看着走在前面距自己不远不近正好一丈远的少年,拉住男人的手,“小哥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一行四人正是淳璟,蕊蕊,外加雨箩和汤。 走在面前背着雨箩的汤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将化了妆的雨箩放在一边的台阶上,站直了敲着腰瞪着跟上来的淳璟和蕊蕊,“走不动了。” 蕊蕊拧着眉,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瞪着汤,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就走不动了,快点儿地!马上就穿过狼牙要塞了!晚了,那些士兵把你们抓起来,别忘了,你们现在的身份可是人鱼族的奸细!” 汤轻哼一声,高仰着头,跟淳璟他们谈条件,“我们没忘,但窝藏奸细,应该跟奸细同罪吧!反正我们现在过得也是没有自由、没有尊严的生活,反正我们又不急着去找什么慕容!我们怕什么!” 蕊蕊指着汤的鼻子,眯眼道,“你给我老实点儿啊!别以为给了你三分颜色,就敢给我开染坊!逼急了老娘,老娘让你半身不遂,真变成鱼汤!” “我们是合作关系吧。”坐在台阶上扮成老妪的雨箩抬头看着淳璟。当初在王城的时候,把他们关进水晶球是为了防止知冷探查到他们的行踪,是情有可原,但现在蕊蕊竟然在他们身上下了禁制,让他们无法距离他们一丈远,否则就是拖,也会把他们拖到淳璟和蕊蕊身边。 淳璟抿着嘴唇扭头对蕊蕊说,“松开。” “小哥哥!我们现在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骗我们!要是我松了,他们跑了怎么办!”蕊蕊的理由很充分,她不相信雨箩和汤两个人。 “既然合作了,就要彼此信任。松开。”淳璟回头看了雨箩一眼,沉下脸来对蕊蕊说。 蕊蕊噘着嘴不肯松手,但在淳璟冷峻的目光下,咬了咬唇,恨恨地瞪了雨箩一眼,抬手一挥,切断了禁制,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鼻尖萦绕,瞬间消失。 “好了吧!”蕊蕊瞪着汤,“现在可以走了吧!” “走吧。”汤回头看了一眼雨箩,雨箩轻轻点了点头。汤这才在雨箩面前蹲在,将她背在背上。 “怎么现在都是阴盛阳衰么!”蕊蕊嘟囔了一句,他们狐族是女帝执政,这个人鱼族的皇室也只剩下这么一位公主,莫非以后就是女权的时代了?她这么想着又轻轻摇了摇头,不对,大多是的族群都还是男权为尊,狼族中的公主从来都是政治的牺牲品。 要离开狼牙要塞,就要穿过大道尽头的黑门。它与入城的白门垂直相对,是一前一后的格局。 “站住!干什么去?”守门的士兵拦住淳璟他们的去路。 “出城。”淳璟说。 士兵不耐烦地瞪着淳璟,“知道你出城!不出城怎么会到这儿!问你去哪儿!” “家母要去汾都见老朋友。”淳璟咽了一口吐沫,赔笑道。 “见老朋友要一家人都去?”士兵绕着他们走了一圈儿,最后在前面站定,打量着四人。 淳璟说,“家母不良于行,况且山路崎岖,我们实在不放心。” “我看你们不像是一家人!”士兵说,“母子不像母子,夫妻不像夫妻!”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蕊蕊上前拉开淳璟,仰头瞪着士兵,“什么叫不像夫妻!不像母子!我还说你不是兵,是流氓山匪呢!” “你!”士兵被蕊蕊激怒,作势要把剑。 淳璟忙一手拉住蕊蕊,一手按在剑柄上,士兵抽了几次都没有抽出来,有些尴尬,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 “内子不会说话,您别见怪!”淳璟低眉顺眼地笑着,从怀里摸出证明,又添了一袋金珠,“这是我们的身份证明,妥妥的一家人!” 士兵扫了一眼证明,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钱袋,眉毛一挑,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多谢。”淳璟忙推着蕊蕊,半搀着雨箩走出了黑门。 “行啊小哥哥!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蕊蕊啪地一下拍在淳璟的的背上,笑道。 “我要是眨了,我们就别想出来了!”淳璟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出来了!接下来就是下一站了!距离凛然古城越近,千杭之的影响力就越大,我们得小心了!” “千杭之一向善于收买人心!”雨箩揭下脸上的面具扔在一边。 蕊蕊当即顺杆儿爬,问道,“那他当初是怎么收买你的?” 淳璟也回头看了雨箩一眼,显然也蛮有兴趣的。 “我不需要收买。”雨箩说,“我是自己投上门的。” “不可能!不需要被收买的人,一定心怀鬼胎!他给了你什么?”蕊蕊说。 “他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雨箩想了一会儿,说,“他遇到我的时候,我很落魄,几乎要被渴死了,他心血来潮将我带回府上,我顺理成章地为报恩留在他身边。” “所以你们的相遇是一场阴谋!”蕊蕊直截了当的揭露这偶遇背后的勾当。 “我虽然是有计划地与他相遇,但我确实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雨箩说。 淳璟说,“你表面上是在帮他,实际上只是为了促成他跟知冷的内斗!换言之,他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你的杰作。我现在觉得你跟墨未遮之间的合作也不单纯!莫非当初海冰之下的火山爆发并非天灾?” “天灾?我人鱼族在海冰之下生存千年都不曾有过天灾!” 第一百四十一章:女人之间,水火不容 天灾,还是人祸,或许只有当时那些被时间埋葬的人才清楚。而坊间的流言早已淹没了最初的真实。 山河博物志里记载,人鱼族的毁灭源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冰之下的火山爆发。但雨箩此时的话却似乎推翻了史料的记载,虽然她并没有指明,但似乎从侧面映射出那场灾难与狼族有着某种关系? 但等淳璟再问的时候,雨箩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我们离千杭之越来越近了。”蕊蕊趴在红豆背上,看着马下慢慢走的淳璟,又将目光扫向紧跟在向跟在他身边的雨箩,微微眯了眯眼睛,“可我还是感觉不到慕容的存在,”她摸了摸红豆的脖子,轻叹了一声,望着淳璟,喃喃道,“红豆也没有发现。” 淳璟抿着嘴唇没有应声,他也感觉不到。 而且自从过了狼牙要塞,所有的讯息都被掐断,就算是能够破除结界的青鸟也没有了消息。这似乎真的是个陷阱,那么,布局的人会是谁呢? 淳璟抬头望向远方遮掩在树后的路,前面是鹿野之城,过了它就真正踏足了千杭之的领地了! 天色渐暗,干冷的风从凛然古城刮了过来。 “越往前走越冷。”蕊蕊抱紧了红豆的脖子,瞪着淳璟,希望他拿个主意,真的还要往前走吗?这根本就是一个专门为他设置的陷阱! 蕊蕊咬了咬牙飞身从红豆背上飞掠而下,在汤还没来得及阻止的时候,掐住她的脖子抵在树上,她牙齿咬地嘎吱嘎吱响,眼睛微眯,威胁道,“臭人鱼!你说实话!你真的在耍我们吗?” 雨箩眯着眼睛冷笑一声,绿色的巨大藤蔓突然从她脚下冒出头,瞬间将蕊蕊捆地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树上。一条藤蔓指着她的脖子,只要雨箩一个念头,它就会刺穿她的动脉气管,要了她的命。 雨箩坐在一条编在一起的绿藤,翘着二郎腿,歪头打量着蕊蕊,看着指尖冒着寒光的羽叶飞针危险地笑了笑,“我很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蕊蕊!”淳璟瞪大了眼睛,看着被缚在树上的蕊蕊,扭头瞪着雨箩,“放她下来!”他很了解羽叶飞针的厉害,蕊蕊被绑在上面,根本躲不开! “开玩笑,我蕊蕊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毒!”蕊蕊眯着眼睛冷笑一声,碾了碾手指,捆着她的藤蔓像是碰到了火一样缩回了触手,却已是来不及,挨蕊蕊最近的藤蔓瞬间脱水变成黑色,一节节落在地上,就连坐在藤蔓上的雨箩也猛地晃了一下。 雨箩身形微抖,眉头一拧,抬手轻轻一挥,更多的藤蔓迎了上去,将她完全绑定,不断有藤蔓被烧得焦黑,但又有更多的不怕死地迎了上去。 淳璟有些担心,上前两步想要解救蕊蕊,但被汤严防死守,怎么也过不去。 “小看我啊!”蕊蕊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藤蔓已经将她包成了虫茧,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一脸紧张望着她的淳璟,轻轻一笑,“小哥哥,你往后站一站,我要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听蕊蕊这么说,淳璟紧抿着的唇慢慢松开,她能这么说,想必胸有成竹,况且雨箩的毒对蕊蕊不存在威胁。只是,淳璟担心雨箩出阴招儿,虽然她是一个公主,但这点儿上她一点都不含糊。 “你不知道狐仙都有一项必备技能吗?”蕊蕊笑看着雨箩,像看一个笑话,雨箩被蕊蕊脸上的自信弄得心中有些打鼓,只见蕊蕊上下嘴唇轻碰,吐出两个字,“狐火。” 一言既出,她的全身都燃起幽蓝色的火焰,藤蔓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痛苦得尖叫,轰地一声,缠在蕊蕊身上的藤蔓瞬间垮了下来,只有支撑着雨箩的那一支还摇摇晃晃地苦苦支撑。 “你当人鱼族的水是什么?”雨箩微微颔首,低着头讪笑一声,抬手朝空中轻轻一弹,一场雨突然而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藤蔓像是吃了还魂丹一样,在地面上翻腾,钻进土里又蹿了出来。 除了雨箩身上的,所有的火都已经熄灭,两个人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天色渐暗,星光在叶缝间闪闪烁烁。两个人却保持着敌对的态度,谁也不肯先放手。淳璟已经完全不担心了,跟汤抓了烧鸡用雨箩的雨水冲洗净了,又用蕊蕊炼出来的火均匀地烤熟了。 跟汤在一边撕着吃,他看了一眼吃得开心的汤,微微挑眉,“你一条鱼,能吃这东西吗?” 汤抬头看了淳璟一眼,话都顾不上说,低头继续吃。 淳璟撇着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真是什么都没吃过。他错过汤,看了一眼还在斗的两个姑娘,招了招手,“别玩儿了,一会儿耗尽了灵力,随便来个什么人就把你们撂到了。” “谁?让他试试!”蕊蕊瞪了淳璟一眼,扬起下巴。 “好了!”淳璟看着两个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起身走到两人中间,轻轻一抬手,一手拉住一个,瞬间熄灭了蕊蕊身上的火,驱散了头上的雨。 “小哥哥!你少在这儿和稀泥!难道得我错了吗?” “没错。” 雨箩不理他们两个,走到一边树下,藤蔓悄无声息地钻出来,给她编成了一把椅子,她半歪着闭上眼睛,她真的是有些累的,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 蕊蕊却是不依不饶,她拉住淳璟的胳膊,瞪着眼睛,“那你凭什么拦我!你看她刚才那样子,铁定是心怀鬼胎!她一定是想着怎么害我们!” “刚才是你先出手的。” “我只是想她说实话!错了吗!” “没没没没,你都对,好不好?!” “你敷衍我!你认准了我是无理取闹是不是?” “没有!”举起三根手指,起誓,“来来来,吃点儿东西,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再赶路。” “好啊!没问题,但你得把他们两个关到结界里面去,我怕他们趁我们睡熟了下手!” 雨箩闭着眼睛冷哼一声,头歪向一边。 汤吃饱了,也更有气力,腾地一下站起来,瞪着雨箩,“凭什么!我们是合作关系,又不是你们的犯人!如果我们是犯人,一定杀了你们越狱!” “看吧看吧!说出你真正的想法了吧!”雨箩指着汤的鼻子,拉着淳璟的胳膊,瞪着眼睛叫道。 “这只是假设!况且,也是你逼我们的!”汤对蕊蕊断章取义的本事气得恼火,气急败坏地叫道。 “你们是做贼心虚!如果坦坦荡荡的,怎么会害怕!”蕊蕊说。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汤瞪着雨箩不肯妥协。 “好了!有完没完!”淳璟突然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耐心解释道,“合作的前提是彼此信任,如果不能信任,谈什么合作呢?我们都怕对方在自己背后捅刀子,那干什么还要在一起呢?!” “我就觉得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们!”蕊蕊哼了一声,笑声嘟囔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我们不也没把我们的底细完全告诉他们不是,只要他们不害我们,我们的合作就可以继续。”淳璟揽住蕊蕊的肩膀,轻声开解道,“如果我们现在跟他们闹崩了,是你能找到慕容,还是我能找到慕容?”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们总会找到他的!干什么非要依赖她!” “别忘了慕容身上有她下的牵丝傀儡术!况且就算我们最终找到了慕容,也一定是耗时费力,到时候不知道又出现什么新的变故!” 蕊蕊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扭头瞥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雨箩,轻轻点了点头,“听你的。”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瞅了一眼没往这边看的雨箩,用默语道,“我要入梦,这地方很邪乎,我们收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这对我们很不利,我要试试看入梦之法能不能联系到外界,再看能不能找到慕容的线索。” “那我给你护法。”蕊蕊抿着嘴唇许下承诺。 “嗯。”淳璟点点头,脱下外衫给蕊蕊披上,“这里距离凛然古城太近,夜里会越来越冷,你要小心。” “你放心去吧!顺便问问苏离,慕容是不是真的往这边走了,还是他弄错了!我总觉得这个雨箩不怀好意!”蕊蕊拉住淳璟的手,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耐心嘱托道。 淳璟又叮嘱了一遍蕊蕊,让她不要跟雨箩斗,至少别起正面的冲突,之后飞身掠向最大的一棵古树的树尖儿,结出结界,躺下入梦。 这次的入梦跟淳璟想得一样很困难,在进入梦境的那一个瞬间,灵魂像是被强力挤压一样,疼痛难忍,好像是有两股力前后顶着他,但最终他还是突破了那一层,顺利进入了梦境。 “你终于来了!”他刚刚踏足梦境,就听到苏离焦急的声音。 淳璟僵了一下,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抿了抿唇,看着走近的苏离,“难道真的错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理智与情感的博弈 淳璟坐在石头上,双肘搭在腿上,低垂着头,失落懊悔。 “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上忙了!”苏离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你跟蕊蕊要小心,你们似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淳璟身体靠后,仰天长叹一声,他忽然觉得从他决定出走青丘,外出流浪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人拽进了棋盘。有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一切,每一个人要动作都在它的计划之中。 “小哥哥!”蕊蕊鲜少有的吴侬软语在耳边响起,他猛地一个激灵从石头上跌落下来。猛地一睁眼,看到晴朗无云的天空,日光直射入他的眼睛,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小哥哥!”蕊蕊站在他的结界里,背对着太阳,面对淳璟站着,挡住刺眼的光,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你还好吗?” 淳璟四下看了看,还没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等他看到身下的大片森林,才长出了一口气,想起前一夜自己为了入梦找线索,担心被人打扰才在高处造了这么一个结界。 他低头按了按太阳穴,挑眉看了蕊蕊一眼,“雨箩他们呢?” “红豆和小贼骨头看着呢!”蕊蕊歪了歪头,接着看着淳璟,“怎么样?有什么线索吗?那条死鱼是不是在骗我们?” 淳璟摇摇头,“小猫儿说慕容确实是来这边了。”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安?”蕊蕊眯了眯眼睛,眼尖地盯着淳璟。 “还不是你突然叫我!是人都会吓一跳地好吧!” “是吗?”蕊蕊瞪了他一眼,明显不信,“下去吧,我们该出发了!” 淳璟点了点头,跟在蕊蕊后面,想着怎么把蕊蕊赶走。 “雨箩,怎么样,慕容现在在哪儿啊?” “近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事儿,就是……”淳璟眼睛转了转,迟疑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认真道,“他既然中了你的牵丝傀儡术,那你应该可以控制他的行为,是吧!” 雨箩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淳璟会突然这么问,她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这距离要是太远也不行。” “你怎么早不说!”蕊蕊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雨箩的鼻子。 淳璟拉住蕊蕊的手,把她拽到身后,接着雨箩的话头,“那既然你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说明离得不远,那应该可以是不是!” 虽然是问句,但淳璟说得肯定,而且不容拒绝,甚至调出了他身为青丘殿下的尊贵与霸气。 “呃……”雨箩完全被他压制,舔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默默地点了点头。 汤一看雨箩被压制,就想上前为她出头,被蕊蕊掐着腰挺着胸膛地动作阻断了去路。 汤看着雨箩娇蛮又可爱的脸,舔了舔嘴唇,底气不足地往后退了一步,脸红到耳朵根儿。 雨箩轻哼一声,高傲地扬起下巴,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抹得意的坏笑,这小子单纯地很啊! “我可以试试。”被汤这么一闹,雨箩缓过劲儿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淳璟,歪了歪头,认真笑道。 淳璟眉毛一挑,雨箩的自我调适的能力真的很强,他抱起胳膊,轻轻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开始吧!” 雨箩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想让他到哪儿跟我们会和?这里?” “你不是不确定能不能联系到他吗?想试试吧!”淳璟说。 “我需要给他下命令,至于他收不收得到,就看他能不能按时到达我们约定的地方了。”雨箩抿着嘴唇,微微蹙眉,表情沉重,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解释,“而且……如果牵丝傀儡术真的起了作用,那么他会失去思考能力,也就不会随机应变,就只会死板地朝着目的地前进。” 淳璟微微蹙眉,拭去思考能力这点…… 雨箩摸了摸下巴,接着说,“那,假设他人现在在凛然古城,或者就在前面的鹿野之城,我们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进去的,如果他是潜进去的,那么出来的时候一定会被扣留。但他使命在身,一定会反抗,到时候定会引起不必要的伤亡!所以会面的地点要慎重选择。” 淳璟原本还以为雨箩是想要搪塞他,不肯让慕容出来,非要引他们进去,此时听完雨箩的话,觉得颇有道理,他不能让淳璟陷入到危险之中。 “那你说怎么办?”淳璟嘬了嘬嘴,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没有想法,让雨箩出主意。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去到鹿野之城里面。”雨箩说。 “小哥哥别听她的!”蕊蕊一听雨箩这么说,忙转身拉住淳璟的胳膊,瞪着雨箩,仰头提醒淳璟,“她一直唆使你去鹿野之城,去凛然古城!她一定是有阴谋的!” “胡说什么!”淳璟瞪了蕊蕊一眼,抽出胳膊,朝雨箩走了两步,对雨箩说,“就按你说地办!我们先进鹿野之城。” “小哥哥!”雨箩瞪大了眼睛看着淳璟,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对她,她完全是为他着想啊,他为什么非要相信雨箩呢?雨箩什么都是藏着掖着,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一句话里有三四个算计,他怎么能弃她而选择雨箩呢!他是疯了吗? 淳璟像是没听到似的,手自然地搭在雨箩的肩膀上,拥着她往前走。 “淳璟!”雨箩紧攥着拳头瞪着淳璟,咬牙喊出他的真名。 “别胡闹了!”淳璟转身瞪着蕊蕊,疾言厉色地吼了他一句,“有完没完!我不信她行吗?你能找到慕容吗?” “她明显就是骗你的,你瞎吗?”蕊蕊指着转过神来温柔地笑着的雨箩,激动地叫起来,“你看你看,你看她小人得志的表情!她就是要害你的!” 淳璟扭头看了雨箩一眼,微微挑了挑眉。 雨箩柔柔地笑了笑,朝他点了点头,并不争辩。 “你!我看你也中了她的牵丝傀儡术了!”雨箩气得眼圈儿发红,攥紧了手,“看我毁了她!” 淳璟转身挡在雨箩面前,警惕地看着蕊蕊的手,“闹够了没有!” “没有!”蕊蕊咬着嘴唇委屈地瞪着他,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吗?我为你做了那么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淳璟微蹙着眉,有些心疼地看着蕊蕊,心有不忍,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找慕容要紧对不对?不管怎么说,现在能找到慕容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对不对?况且,我们说过了,要互相信任的是不是!” “我觉得你对她比对我好!”蕊蕊扯着淳璟的袖子,委屈地扭动身体,噘嘴瞪着他。 “我那是客气。你也想我对你那样客气吗?” “才不要!” “那就对了嘛!我们易个容,一起进城吧?” 蕊蕊眯着眼睛瞪了一眼雨箩,高傲地扬起下巴,接着朝淳璟轻轻点了点头。 等给蕊蕊画好了妆,突然想起什么来,拧紧了眉头,他原本是要送蕊蕊离开的,现在怎么又给她易起容来了! “怎么了?画坏了?”蕊蕊见淳璟拧眉,取出镜子照了照,并没有。 淳璟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转身给雨箩易容。她一面给雨箩画,一面暗暗叹了一口气,真的是狠不下心来呀!他要是刚才忍住,把蕊蕊逼走了……唉,真是! “你这对傀儡的感知能力有多强?”淳璟一面给雨箩化妆,一面询问。 “这要看傀儡的质量。如果他被清洗地足够干净,控制起来也就很容易了!”雨箩说,“就好比那个被你们当做宿体的假知冷,他算是很干净的了!可以说是你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的!” 淳璟半蹲着给她做梁上的皱纹,一面道,“这么说,慕容不是。” “是啊!他很麻烦!”雨箩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丧气,“很会制造意外情况,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 淳璟沉默半晌,做了最后的收尾,打量着自己的作品,轻轻点头,“没问题了!进城吧!” 鹿野之城跟狼牙要塞的兵力部署有很大差别,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城门口的士兵也是百无聊赖地,并不去检查过往的行人,城门口提着的海捕文书也是半挂着,有一张已经是折下来了,也没有人去整理,重新粘贴。 淳璟有些失落,太没有成就感了,好像就算他们不易容也很容易就能混进城里去。 这里的居民普遍比较懒散,每个人都似乎很疲惫,几乎都是拖着步子在走。 “这里的人有病吗?”淳璟歪头看了一眼易容过后的蕊蕊,微微挑眉。 “你见过病人有这么红润的脸色吗?”蕊蕊摇头,看着那些半躺在路边歇息的居民,撇着嘴嗤了一声,“我看这里不应该叫鹿野之城,该叫懒人之国!他们是生了懒癌了!” 走了一路,所有的店铺都是布满了灰尘,脏兮兮的,招牌也是破破烂烂的根本没人整理,掌柜的坐在柜台后睡觉,店小二趴在桌子上睡觉,真的是懒到家了。 “这个好!”淳璟脚步一顿,看着一路上唯一一个考究的客栈,干净整洁,豪华气派,简直是鹤立鸡群! 第一百四十三章:待客有技巧 淳璟抬脚就要往进门,被蕊蕊拉住了胳膊。 蕊蕊拉着淳璟的胳膊,扭头看着一路走来看到的破败场景,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一路上都是脏兮兮的,怎么就突然有这么一间豪华客栈了?” 淳璟眉毛一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颌首。 蕊蕊看了一眼伏在汤背上默不作声的雨箩那张易过容的老脸,望向淳璟细长的眼睛,低声道,“其中必然有诈!” “嗯,”淳璟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扭头望着客栈精致的招牌,“我同意。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迎难而上或许另有转机。” “这是冒险!”蕊蕊还是不很赞成,拧眉道。 “我们今天做的一切都是冒险!”淳璟笑了笑,扭头看着雨箩,“可以联系慕容了,让他到这儿来。” “喂,这太危险了!”蕊蕊再次拉住他的胳膊,淳璟考虑地太少了,甚至显得很是莽撞,“你至少应该弄清楚这里面有没有危险!” “蕊蕊,你在害怕什么?”淳璟拧眉看着蕊蕊,歪头笑了笑,不解道,“你以前从来不注意这些的!” “那时我是一个人,完全有能力照顾我自己!”蕊蕊噘着嘴扬起下巴,骄傲道。 就在她自说自话的时候,淳璟已经带着雨箩和汤进了客栈。 蕊蕊回神儿就只看到他们三个走进客栈的背影,她咬着牙,眯眼瞪着趴在汤背上的雨箩,暗下决心,等慕容回来,一定要除掉雨箩,不管那该死的牵丝傀儡术解了没有,她的存在已经威胁到淳璟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子跨进客栈的门槛。 客栈里除了掌柜和店小二一个客人也没有,汤轻轻把背上孱弱的老妪放下,让她倚着桌子坐着。 淳璟站在桌边,看到跟着走进来的蕊蕊轻轻笑了笑,扭头对掌柜说,“准备两间客房。” 掌柜似乎也开始退化成外面那些懒人的样子,窝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没有动,只抬起脚哐当一声踢了一下柜台。 趴在一边桌子上的小二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左右看了看,看到淳璟和雨箩,忙揉了揉眼睛,弓着腰赔笑道,“客官。” “两间客房。”淳璟吐出两个字,扭头看着店小二因为酣睡而红扑扑的脸和淌到嘴角的口水,“准备些吃的,别让你的口水淌进去。” 店小二擦了嘴巴,弓着腰笑呵呵地,“这边请。” 淳璟回头看了汤一眼,让他带上雨箩跟着店小二上楼。他自己屈膝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扭头看到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摆着的酒,眉毛一挑,他手朝它招了招手。 酒坛咣当咣当地晃了两下,离开架子,晃晃悠悠朝淳璟飞过去。 蕊蕊低着头掐着腰在客栈里转悠,看到吊在半空中就酒坛,眼睛一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掠过去,将酒坛抱在怀里,盘着腿坐在桌上,仰头灌了一口,轻轻点头,赞道,“好酒!” “姑娘家家的,喝什么酒!”淳璟伸手夺过蕊蕊手里的酒坛,仰头就是一口,接着铛地一声磕在桌上,不赞成地瞪了蕊蕊一眼。 “你个未成年,怎么能喝酒?”酒气上头,蕊蕊的脸红扑扑地,她手抓着脚腕儿,摇头晃脑地看着淳璟。 “什么未成年!”淳璟瞪了他一眼,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拿他年龄开玩笑!他虽然生得早,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沉睡,不曾成长,直到到了九州,才是生命的正式开始。 “这里没什么奇怪。” “嗯,就说你杞人忧天吧。”淳璟笑了笑,心中却暗暗警惕,越是安静越是危险,就像是太过平静的海面总是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危机 “小哥哥,你说这儿的城防官也跟这些人一样懒吗?” 淳璟一愣,笑道,“那就有意思了!” “你说慕容真的回来吗?” “可能吧。” “如果慕容不来,那条死鱼一定会说是慕容的原因!你可不能信她!” “你是对雨箩有偏见,慕容都能从小猫儿哪儿逃脱,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治住他呢?”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儿?” “就算是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尝试。”淳璟说,“不然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那你找他之前是不是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要是把自己搭进去了,那还有谁能救他呢?” “别担心。”淳璟轻轻拍了拍蕊蕊的肩膀,起身上楼,准备休息一下。 蕊蕊站在楼下,看着他关上门,扭头看着柜台后还在睡的掌柜,两步走过去,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我们刚说的你都听到了?!” 掌柜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任由蕊蕊在哪儿疯摇,就像是死了一样。 蕊蕊微微挑眉,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死了吗?她咽了一口吐沫,伸手放到他的鼻下,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暗暗吐了一口气,接着又眯了眯眼睛,这么装睡,一定是心里有鬼! “没反应是吧!你既然这么喜欢睡!那就睡死算了!”小黑蛇从蕊蕊袖子里幽幽爬出,嘶嘶出声,信子在掌柜的脸上舔了一下。 掌柜激灵一下坐起来,看到小黑蛇昏黄的眼睛,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瞪着眼睛恐惧地看着蕊蕊手上,生怕自己一晃神儿就让小黑蛇咬一口。 “呦,醒了!”蕊蕊抚摸着小黑蛇的头歪头打量着掌柜,勾唇笑了笑。 掌柜忙把手举在胸前,拱手告饶,又怕离小黑蛇太近了,努力往后躲,收着胸,尽力离她远一点,“姑娘饶命!我真不是故意听的!” “但我是故意说给你听的!”蕊蕊眯了眯眼睛,轻哼一声,轻轻一跃坐在柜台上,脚抬着掌柜的下巴。 “啊?”掌柜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迷茫地反映了一句。 蕊蕊翘着二郎腿,手搭在腿上,小黑蛇爬下他的手腕儿,沿着她的小腿滑到她的脚尖儿,紧盯着掌柜。 蕊蕊抠了抠指甲,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掌柜,“说说吧,你们这儿是怎么了?大白天睡觉,一个个懒得不动窝儿!”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就是突然有一天鹿野之城的人就懒了,先是一个人,接着跟传染一样,一个城的人都不可以动弹了!”掌柜有些无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姑奶奶,现在要遭这样的罪,简直就是屈辱! “一个城?”蕊蕊双手撑在身后,歪头看着他,“我看你还好好的啊!整个城就你这儿最干净整洁!跟外面的地方一比,简直是宫殿!” “可能是我这店是一个月前开的。所以没什么事儿!”掌柜想了一下,也不是很确定地说。 蕊蕊轻轻点头,接着问,“那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掌柜摇头,有了底气,“这不知道,只听说寒流从凛然古城过来,等寒流过去,就有人病倒了。” 蕊蕊打量着他,这话不像是说谎,她挑着眉毛,还是有点儿还怀疑,她眼睛一眯,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儿,帮他把了把脉,气息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 掌柜被蕊蕊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挣了一下没挣开,见她没什么危险的举动也就不再挣扎。 蕊蕊松开他的手,盘问道,“你这店开了一个月,有客人吗?” “刚开始的几天还有,后来就没有了。”说到这里,掌柜有些失落,叹了一口气。 蕊蕊似乎找到了突破口,“既然入不敷出,那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谁让你留在这儿的!” “这个……没有。”掌柜嚅嗫一下,否认道。 “说谎!”小黑蛇猛地往前一探头,蕊蕊瞪着眼睛厉声喝道。 掌柜吓得往后面一缩,连连摆手,“真的,真的没有!” “是谁让你在这儿等我们的!”蕊蕊决定不跟他拐弯抹角了,直接道。 掌柜摊开手,辩驳道,“姑娘你说什么呀,我真的不懂!” “这店里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是每天都有认真打扫的!但外面的那些人根本就无力负担在这里用餐!也就是说你们每天都在赔钱!即便是这样你也要开着门,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这么做!而你,显然不傻!那么宁愿赔钱也要开门营业,又是为了什么呢?事实就是你根本就不会赔钱!因为有人会为你这么多天的付出买单。而且价值不菲!” “姑娘你真会说笑!姑娘是说书的吧!” “你少给我打哈哈!”抬腿踩在他的胸口,“说,是什么人让你害我们的!” “没有,没有人要害你们!”掌柜的忙解释说。 “不是害我们的……那他让你干什么了?”蕊蕊眯了眯眼睛,脚下的力气重了些。 “他……他让我……”掌柜看着女霸王似的蕊蕊,喉结滚动,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不该说。 “我让他一旦发现你们的行踪,就来告诉我。” 突然的声音突然响起,蕊蕊一个激灵,转身紧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门外并没有人,说话之人距这里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千里传音能练到这种地步,也是绝了! 淳璟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他手握着折扇,与蕊蕊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恐慌。 第一百四十四章:雪上加霜的一天 “新历七百三十二年,寒露日。 本该白云红叶,寒霜初降,蝉噤荷残的季节,凛然古城已是雪花翻飞,干风肆虐。冰雪将整座城池掩埋,白得死寂。 我在鹿野之城没等到慕容,却等到了千杭之,我想到他会知道我们的行踪,想到穿越鹿野之城十分危险,却没想到他会到得那样快!几乎是前后脚到达那间诡秘的客栈。或许我早该听蕊蕊的话,可事到如今我只能祈求她、雨箩和汤能安全逃出千杭之的魔爪,找到慕容,离开狼族。 千杭之真的是狼子野心,即便是在环境这样艰苦的城池里,也在谋划着什么时候能重登政治舞台。我在这里没见过居民,所有的都是士兵,整座城的居民都是士兵,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些人渴求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渴望有朝一日不必再在凛冽的寒风中苦苦求生。所以一旦有人挑头,他们也就跟着反了。” 淳璟抿着嘴唇慢慢把笔放下,他踱步走到窗边望着铁窗外死寂的街道,长叹一声,他被关在这石塔半个月了,这下面的路上就从来没有走过一个人。这整座城都被布了法阵,一旦有人擅闯就会引起警报。 淳璟抱着胳膊倚着窗子,紧皱着眉头,他是完全被软禁了,在这里他连入梦都没办法做到,跟外界是彻底断了联系。他不知道千杭之抓他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是要要挟青丘,让青丘出兵与他共同打击知冷?他想了很多理由,唯独这一个比较合理。 苏飞鸢待他好他是知道的,但她也绝不会因为他而出兵青丘的。青丘尚未从上次的大战中恢复,若再次出兵,必然会造成重创。即便苏飞鸢愿意为他出兵,长老们也不会同意的。 从他在这石塔里住下,千杭之一次都没有来过,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锁链的啷啷声突然响起,淳璟微微挑眉,紧盯着铁门,送饭和打扫都有固定的时间,不该是现在,那么这个时间来的…… 铁门被推开,千杭之衣着华丽地走进石塔,他打量了一下石塔,将目光投到淳璟身上,笑道,“在这儿习惯吗?” “亢龙君问一个阶下囚住得习惯吗?不觉得讽刺吗?”淳璟倚着窗子没有动,脸上挂着轻蔑的冷笑,千杭之比他之前在王城见到的更加冷静了,根本就看不出他的情绪。。 “这里虽然冷清,但至少很安全。”千杭之朝身后招了招手,侍者就端着点心糕点走了进来,将东西摆上桌。千杭之笑看着淳璟继续说,“没有哪儿比这儿更安全了!” 淳璟嗤笑一声,这里当然很安全,哪里有石牢安全呢,他微扬着下巴,看着千杭之,“你突然过来,是要坦白吗?” “你觉得余要坦白什么?”千杭之眉毛一挑,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好像你现在就算打了他一耳光,他也会微笑着跟你说话。 淳璟说,“我姐姐是不会派兵助你的,你要是打了这个主意,就死了这条心吧!” 千杭之微微愣了一下,瞪着眼睛打量着淳璟,笑他的天真,他说,“余不需要你姐姐的帮助。余想要的她也给不了。” 淳璟咬了咬牙,这家伙看起来是油盐不进啊!他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威胁道,“姐姐如果知道你软禁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千杭之胸有成竹地摇了摇手指,“她不会知道的。” 淳璟一愣,猛地瞪大眼睛,看到千杭之眼底的深意,忍不住一个激灵,他咽了一口吐沫,紧张道,“你把蕊蕊怎么样了!” 这场博弈,淳璟已落了下风。 千杭之云淡风轻地说,“她不想离开,就自投罗网来找你了。” “是她自投罗网,还是雨箩通风报信!”淳璟紧攥着拳头,咬紧了牙关,蕊蕊被抓,这其中一定也有雨箩的功劳。 “原来你并不相信她,”千杭之笑着说,“你是对的,她一直在为余工作,引你们来这里,也是她的主意,在这方面人鱼族还是很忠心的。” 千杭之抿了抿唇,挑拨道,“你如果知道她的身份,就不会这么自信了!” “你是说她是人鱼族公主的身份吗?她只是一个跟人鱼族公主长得一样的普通人鱼。”千杭之脸上依旧没有慌张的表情,真的就跟与人聊天一样轻松,他说着歪了歪头,微蹙着眉笑道,“不过也不一定,很多种族都不允许双生子的出现。包括我们狼族。” 淳璟瞪着他,牙咬地嘎吱响,强忍着没有说话。 “没听懂?”千杭之并不放弃,接着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狼王与王后本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大婚之后,王后有孕,生下一双儿女,按照狼族的继承法,女孩儿要被杀掉,但狼王不忍王后伤心,把女孩儿送到了鹿野之城,交由一对老夫妇抚养,女孩儿成年的那一天,老夫妇横死家中,女孩儿拿起义父的弓箭在山林里狩猎为生,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只白狐……” 淳璟紧抿着嘴唇,这个故事他是听过的,故事中的白狐就是他的父亲,但故事中母亲只是猎户的女儿,根本不是什么公主。 “看来你知道这个故事。”千杭之仔细观察着淳璟的表情,笑道,“故事中的白狐就是青丘的前继承人,你的父亲羽涅殿下,可惜他不爱江山只爱美人,为了你母亲放弃了继承权。而你的母亲就是当今狼族储君煜烁圣君的双胞妹妹。” “信你有鬼啊!”淳璟嗤了一声,转身望着窗外。他心中也在打鼓,当初知冷确实说了去青丘是为了寻找流落在外的王族子弟,而且他对自己确实很好,但要说他们两个有亲戚关系,也太扯了!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单纯的狼族女子,才不是一位公主。 “怎么?不信啊!”千杭之往前走了两步,笑道,“余已经让人传书给知冷了,相信他很快就有决断了!” 知冷对他的好,他不是看不见,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他觉得知冷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他是青丘的殿下,他们曾有交情,淳璟抿了抿唇,坚持道,“我跟他根本就没有关系。” 千杭之笑了笑,没有再说,只是把筷子摆好,“你放心,余答应过鸣笳,不会杀你。但你如果不听话,缺条胳膊,断条腿也是可以的。” 千杭之转身出了石门。 “在你看来,王位重要还是千鸣笳重要?”淳璟在千杭之跨出那一步的时候,紧盯着他的背影,开口问,“就算你说得是对的,我真的是知冷妹妹的儿子,你觉得他会放弃王位吗?” 千杭之站在门口,回头看着淳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蕊蕊呢?”淳璟又往前几步,想起蕊蕊也让他们抓起来了。 “耐心一点儿,我会安排她来见你的。”千杭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远远地像是幻听。 过了一会儿,蕊蕊果真过来了,却是被抬着进了关押他的石塔。 “蕊蕊?”淳璟有些不敢相信,他走到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蕊蕊轻轻笑了笑,气息微弱,“雨箩,是她。”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淳璟抓住蕊蕊的手,不住得道歉,他从未见蕊蕊这样子过,她是青丘的小公主,谁敢这么对她! “不是你的错小哥哥,是雨箩演技太好了。”蕊蕊笑着说,“我没事儿,只是断了筋骨,养养就好了。我身上有药,你给我吃一颗。” 淳璟从蕊蕊怀里摸出一只青蓝色的瓷瓶,倒出一颗青色的药丸送到她唇边,“这是什么药?” “用黑蛇的蛇胆练成的药,很快就能恢复了。”蕊蕊说。 淳璟看着她慢慢恢复的脸色,暗暗松了一口气,紧张道,“找到慕容了吗?” 蕊蕊斜了他一眼,“没有。”她这样子看起来像是找到了慕容的吗? “蕊蕊,你知道我父亲的事吗?”淳璟舔了舔嘴唇,迟疑一会儿,又问。 “羽涅殿下?”蕊蕊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轻声道,“羽涅殿下的事在青丘是禁区,是任何人都不可以提起的名字。” “告诉我。”淳璟紧盯着她的眼睛。 “你应该听过的。”蕊蕊还想打哈哈,这件事是青丘的禁忌。 “说。”淳璟声音提高八度,声音冰冷。 “据说羽涅殿下是来参加狼族王子大婚的时候遇见那个女孩儿的,她资质低下,身体孱弱,甚至不能化成完整的人形,依旧残留着狼的耳朵。 他的身份是不允许迎娶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资质贫下的女孩儿,更别说她是个狼族少女了。 但殿下面对长老们的压力,还是向天起誓非她不娶。 不久之后,女孩儿生下孩子不被狐族承认,亦难容于狼族。狐族长老下令将那刚出生的孩子处死,受命之人和暮谷长老怜其无辜,将他偷偷带出青丘,带到九州教养。 女孩儿本就体弱,染了产后风,外加悲伤过度,思念稚子,不久便过世了。之后羽涅殿下也失踪了。” 蕊蕊一口气,把那故事又说了一遍。 淳璟坐下来,望着窗外,“你听说过那女孩儿的身世吗?” “女孩儿的身世,官方解释是狼族的平民百姓。” “但就在刚才千杭之告诉我,我的母亲是当今狼族储君知冷的双胞妹妹。” “这怎么可能呢!狼族从来没有双生子出生的。” “世间万物皆有可能,为什么偏偏狼族没有双生子呢?” “这……” “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淳璟站起来,望着窗外的冰雪。 蕊蕊躺在床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这整座城都有很强的法阵,想要逃出去,不容易。” “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淳璟已下定了决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要逃出一间牢房或许不难,但要逃出一座机关城却是不易,况且凛然古城气候恶劣,人丢出去,如果没有一点儿的防御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会冻死街边。也没有人会去收尸,因为,那些尸体早已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无法分离。 王城境内,知冷已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因为人鱼族奸细逃匿之事受到狼王的责备,另一方面因为淳璟出走的事闹心,这些天各地送来一些据说是镜椿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老的,还有少的,一问起来都说这个镜椿善于易容,他们也实在分辨不出,只能将人押进城让殿下辨认,实际都是淳璟抛出的烟雾弹。 而让知冷更担心的是,淳璟去的方向是北方,而且一路到了鹿野之城……千杭之知道淳璟的身份,如果被他抓到,一定会大做文章,使得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他背着手站在凉亭里,看着前面泛黄坠落的叶子,他拧紧了眉,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着。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急切地转过神来,走出凉亭,迎上锦陌,抓住他的胳膊,“怎么样?” “别急!”锦陌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拉着他走进凉亭,扶他坐下。 “锦陌,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样了?”知冷坐也坐不稳,紧紧盯着他那张圆圆的脸,锦陌那缕垂在额前跳动的卷发今天格外跳戏,但知冷已察觉不到,只微微往前探着身子,焦灼道。 锦陌说,“人鱼族那边没戏了,他们已经逃出狼族,往雷海之眼废墟逃去了。” “他们果真是从雷海之眼来的?火山喷发燃尽了雷海之眼,竟然都没有让他们灭族吗?”知冷紧拧着眉头,人鱼族的存在四个麻烦。 “他们自诩比大泽的文明早了千年。”锦陌说,像是在为他们此番失败开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这不是借口!在时间的潮流中任何文明都会覆灭!”知冷握着杯子眯了眯眼睛,抬起眼皮看了锦陌一眼,“让我们的人跟着,查出他们的藏身之地。” “是。”锦陌站起来,虔诚地单膝跪地。 “起来吧。镜椿呢?有消息吗?”知冷抬了抬手,让他起身,询问淳璟的情况。 锦陌站起来,垂首站在一边没有落座,迟疑着不知道如何开口。 知冷拧了拧眉,意识到情况不妙,站起来逼近锦陌,居高临下紧盯着锦陌,声音冷厉,“说话!” 锦陌被他突然的声音震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我们的人说,千杭之亲自带了一个男子回了凛然古城。” “那又怎样?”知冷抿了抿唇,拧紧了眉头,冷冷地瞪着锦陌。 “应该是他。”锦陌深吸了一口气,握住知冷的胳膊,仰头看着他微蹙着眉,担心道。 知冷紧紧扣住锦陌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转身在桌边坐下,他抄起杯子倒了杯茶,紧攥在手里,他目无焦距地盯着茶杯看了一会儿,一咬牙仰头饮尽,朝身后吼了一声,“搬酒来!” 远处的侍卫朝知冷弓腰行礼,匆匆忙忙地离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知冷咬着牙,抬手把手里的茶杯掷了出去,杯子应声破碎,未喝完的茶水溅了一地。 “我们的人已经在想办法救他了。”锦陌说。 知冷摆了摆手,“谁带他去的?” “过狼牙要塞的时候说是一行四人。”锦陌说。 “人鱼族进来王城的时候,一行四人,一个被我们抓住,剩下三个……那天人鱼族的人突围,离开的时候只有两个,”知冷舔了舔嘴唇,示意他坐下来,接着道,“狼牙要塞离开时兵家必争之地,而且有狼族先烈守护,任何术法到哪里都无用武之地,四个人,镜椿和蕊蕊,另外两个……一个是雨箩,一个是人鱼族剩下的那个。” “雨箩吗?”锦陌坐下来皱紧了眉头,“她既然是人鱼族的公主,知道人鱼族没有灭亡,应该早早地去雷神之眼跟他们会合,怎么还会为千杭之做事?” “千杭之有没有来信?” “没有。” “这就难办了,如果他想要用镜椿威胁我,早该传书过来了。” “镜椿怎么会威胁到你?” 知冷扭头看着锦陌,“你没察觉吗?” “莫非传言是真的?”锦陌猛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又道,“难怪他扮你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怀疑,你们身上本就流着相同的血。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侍卫搬了酒过来,给知冷和锦陌填满,转身退了出去。 知冷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静观其变,人鱼族那边加紧去办!如果人鱼族再次灭族,我不信雨箩这个人鱼族公主会无动于衷!” 凛然古城每天都在下雪,扬扬洒洒,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曾停歇,可城中的雪似乎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出门去看的时候一直是那个深度。 雨箩来石塔探望淳璟的时候,窗外的雪如翻飞的鹅毛,她穿着猩红色的斗篷,罩帽遮住了她湿漉漉的发,神奇的是,她身上并没有结冰。 “你真该听蕊蕊的话。”雨箩双手交叠在小腹,优雅地走进门,望着淳璟,笑靥如花。 淳璟咬牙瞪着她,“你一直都是骗我的?”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找的人确实在这个方向,只不过亢龙君先一步找到了你们而已。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怨不得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怪就怪你太过自信,藏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呢!我以为这个道理你懂。若是这个道理都不懂,还想出来混,那就怨不得别人算计了!” “那人鱼族呢,汤呢?你难道不管他们了吗?就连你对咸熙的衷心也是假的吗?”淳璟怒冲冲地质问道。 “我从来不说假话。”雨箩摇摇头,诚恳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只不过这真话里暗藏杀机,你们自己发现不了,怨得了谁?” “你不是说人鱼族的灭族是因为狼族吗?怎么现在反倒帮着千杭之害我们!” “我记得我只说人鱼族的灭族并非天灾,如此而已吧!如果让你误会了,那真是不好意思!”雨箩笑道,她一步步走到淳璟身边,接着微微眯了眯眼睛,压低声音,“你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吧!” 她后退两步,声音宛若鹂莺般清丽,好像能唤醒凛然古城沉睡的春天,她说,“放心吧,亢龙君是不会杀你的,你的用处比你想得要大得多!” “这才是你的目的对吗?要千杭之和知冷大斗!好从中得利!” “他们怎么样跟我没关系,”雨箩伸出手指晃了晃,轻轻摇头,“我只帮相对弱势的一方。好让他们能有与对方抗衡的能力。” “你!”淳璟咬着牙,酝酿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完全被雨箩气蒙了。 雨箩眯着眼睛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轻轻一笑,转身出了门,哐当一声,铁门被锁上。 夜半时分的时候,雪终于停了下来,月亮从云层后探出头来,将满地的冰雪照得煞白,冰雪的冷气吸收了所有的味道和声音,凛然古城,死寂一片。 铁门晃啷啷响了两声,从外面打开,淳璟坐在窗口没有动,盯着铁门微微皱眉,这个时候,会是谁呢?淳璟揉了揉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的鼻子已经很多天不管用了,根本就嗅不出到底是敌是友。 外面的人很小心,似乎怕惊动什么人。 淳璟嘟了嘟嘴,应该是友人。 啪嗒一声,铁门被推开,一个小小的影子从门外钻了进来,顺着风,淳璟嗅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儿。 “汤?”淳璟盯着那慢慢往前挪动的影子看了一会儿,试探地叫了一声。 “你还没睡啊!”汤听到他的声音僵了一下,站直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来,看到窗口的黑影,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你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淳璟抬起手,指尖亮起一抹小小的黄豆大小的幽蓝色火苗,照到汤小小的脸。 “别浪费你灵力了!”汤摆摆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孩子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我们殿下说在这儿最好不要用灵力,在外面用十成的灵力到这儿只能发挥一成的效力。” “雨箩让你来的?”淳璟紧盯着汤的眼睛,试探道。 “不是啊。”汤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是我自己偷偷来的。这地方真不行,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得还不如我们人鱼族呢!这个是我千辛万苦找到的,快吃吧!” “你在这儿吃得不好吗?”淳璟撕了一只鸡腿,笑着问汤。 “不好!” “那我的待遇还不错!”淳璟说,“有菜有汤有点心,但跟在王城还是没法比,仙味居的烧鸡烤鸭真是……啧啧,想想都流口水!” “想有什么用,又吃不到!”汤哼了一声,在鸡肚子上咬了一口。 “喂,你怎么进来的?”淳璟吃了两口把鸡腿放下,鸡肉没熟,有些腥味儿,他拍拍手,打听道。 “开门进来的啊!” “外面没锁吗?” “当然锁了!不过我有钥匙。”汤低头吃着鸡肉,嘴里呜呜啦啦地跟淳璟解释。 “钥匙呢?”淳璟摊开手,看着汤。 第一百四十六章:最难最后一步 汤双手被缚,他咬着嘴唇靠墙坐着,哀怨地瞪着走到铁门口的淳璟。 淳璟眯着眼睛笑了笑,摇了摇手里的钥匙,临关门前还安慰他不要担心,说汤怎么说也是人鱼族的人,虽然地位不怎么高,但千杭之看在雨箩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说完他笑着摆了摆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铁门。 他要走的话,就一定要带上蕊蕊,按汤说的,蕊蕊就被他关在石塔下的地下室,身上的伤还未痊愈。 身上的灵力被压制,指尖只能结出小得可怜的狐火,他沿着圆形的楼梯一节节往下走,寒气越来越重,阴风从下面往上涌,有一瞬间淳璟恍惚觉得这么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冥界。 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听到了呼吸声。噗地一下,指尖的幽蓝色狐火突然熄灭,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淳璟微僵着身子,舔了舔嘴唇,他皱了皱鼻子,嗅不到任何味道,只有冰雪的寒气。 这样全然未知的境地让他有些紧张,他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地唤了一声蕊蕊的名字。 他感觉冷汗正沿着背往上爬,失去了九成的灵力,让他失去了安全感。 久久没有回应,呼吸声也停了。是敌人,这是淳璟的第一判断,如果不是敌人,绝不会在他开口的时候屏住呼吸,掩藏自己行踪的! 他暗暗将一半的灵力汇聚在帐中,一旦有东西上来,他就发力。 嗒、嗒、嗒,黑暗中突然传来清晰而谨慎的脚步声,还有布料摩擦的声音。 淳璟暗暗蓄力,屏住呼吸。他微眯着眼睛,感觉到人的体温穿过冰冷的黑暗擦到他的皮肤上。 脚步声突然停下,淳璟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淳璟抿了抿嘴唇,决定先发制人,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尝试用汤的声音发声,“什么人?” “哦,是汤公子啊。卑职是刚才碰过面的巡逻侍卫。”对方说,“公子见过石塔上的公子了?” “嗯,我现在要去看蕊蕊。”淳璟全身的戒备没有撤去,只是冷冷地回应。这石塔没有窗户,虽然有月亮,但完全照不进来,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夜里巡逻的侍卫都不用点灯,好像都能夜视似的。 “下面阴冷昏暗,汤公子的视力不及。”侍卫说,“汤公子的夜明珠呢?” 淳璟捻了捻手指,全身的神经紧绷,“留在上面了,他很怕黑。” “那卑职引公子下去吧。”侍卫提议道。 “咳,不用了。”淳璟轻咳了一声,“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盏昏黄的灯笼亮起来,侍卫就站在距离淳璟不一丈的下面,他将灯笼举起来,看到汤孩子气的脸,上前两步,“这盏灯笼给您。” “有灯笼不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淳璟额头上冒出冷汗,没想到侍卫会突然点灯笼,要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易容成汤的脸……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紧拧着眉头瞪着侍卫,接过他手里的灯笼。 “公子小心,蕊蕊小姐就在最下方,这是钥匙。”侍卫低着头,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淳璟。 淳璟看着掌心的钥匙微微愣了愣,转身看着已经转身离开的侍卫,挑着眉毛眨了眨眼睛。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淳璟愣了两秒,决定不去想,有什么问题把蕊蕊救出来再说吧! 有了灯笼,淳璟的底气也足了些。 温度慢慢上升,确实比上面要暖和一些,湿气混着暖气让空气变得稀薄,闷得难受。 淳璟拧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他原本以为这下面会舒服一些,至少不像上面那样干冷,谁知道这种闷热才要人命。 下面只有一个小门,就跟楼顶独间儿的石塔房间一样,他摸到门锁,微微皱眉,又摸了摸铁门,门上水迹斑斑,还在往下淌水。 淳璟拧了拧眉,这门口不会全是水吧!他把灯笼压低,照了照地面,地上也是湿漉漉的,鞋子已经湿了。他匆忙拿出钥匙,打开了锁,就算里面真的是水,他也必须开! 他把锁扔在一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铁门,他长出了一口气,房间里并非积满了水,只是因为温差有水贴着墙壁淌下来而已。 里面的温度更高,简直像是一个蒸房,甚至有水气在往上升腾,淳璟举着灯笼往里面照了照,看到正中间的位置摆着一张圆床,因为没有窗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蕊蕊?”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汤吗?”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蕊蕊撑着坐起来,朝有光的方向看去。 淳璟愣了一下,揭下脸上的面具,轻咳了一声,找到自己的声线,“不是,是我。” “小哥哥?”蕊蕊微微愣了一下,有些兴奋,“他们放了你了吗?” “我逃出来的!”淳璟举着灯笼走到床边,摸到湿漉漉的被子,他紧皱着眉头,这地方根本就不利于养伤!他把灯笼挂在一边,扶着蕊蕊坐起来,紧张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可以,本来吃了药,筋脉已经长好了,只是毕竟受了伤。”蕊蕊靠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咳了一声,笑着说。 “能走吗?今晚是个机会,我们要逃出去!”淳璟能感觉到蕊蕊放到自己身上的重量,不免有些担心。 蕊蕊拍拍淳璟的手,点点头,“不会拖你后腿的!” “如果小黑蛇在就好了!”淳璟扶着蕊蕊站起来,弯腰提起灯笼,撑着往外面走。 “它在啊!”蕊蕊说着,从袖中把酣睡的小黑蛇逃了出来,“到底是条蛇,还要冬眠。” “我觉得啊,凛然古城有知冷的人!”淳璟扶着蕊蕊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压低声音对她说。 “怎么说?” 淳璟紧盯着前面,生怕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他咽了一口吐沫,扭头看了蕊蕊一眼,耐心解释,“我刚下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侍卫,他给了我这把灯笼还有关押你牢房的钥匙。” “这只灯笼……”听了淳璟的话,蕊蕊把目光投向前面轻轻摇晃的灯笼,微微皱眉,“这不是引路红烛吗?你记得我以前找你的时候,还有我那天失踪一夜早上回去的时候,手里的提的就是这样的灯笼。这不是知冷的,应该是青葵的!” “是吗?”淳璟把灯笼拉回来,凑近了看了看,烛焰的位置却是燃着红色的火苗,他抿了抿唇,想起他当初刚到狼族的时候,雨箩曾经造了一个假的锦陌,妄图迷惑知冷的,那个人在进入老鬼设置的雾隐迷宫的时候也提了这么一把灯笼! 这灯笼现在似乎只是一种引路工具了!他当初一心想着要杀了那个假的锦陌,并没有注意那只灯笼跟蕊蕊后来打的有什么不同。 “不管是谁的!”淳璟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蕊蕊的手,笑道,“只要是帮我们的都好说!” 蕊蕊点了点头,跟着淳璟往上面走。 “等等!”走到地平面的时候,蕊蕊突然拉住淳璟的胳膊,压低声音警惕地叫了他一声,“外面有人!” 淳璟微愣,他倒是没注意到,但是想应该能想到的,是他急于求成,疏忽了。 铁门被推开,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门口紧张地盯着蕊蕊和淳璟。 淳璟和蕊蕊眼睛一眯,准备出手把这个看门的士兵敲晕了。 “镜椿公子、蕊蕊小姐吗?!”士兵突然开口,把淳璟抬起来的手又压了下去,士兵说,“卑职是煜烁圣君派来的,助公子离开凛然古城!” “你是知冷的人?”淳璟把蕊蕊挡在身后,戒备地盯着士兵,并不太相信他的话。 士兵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给淳璟看了一眼,给淳璟指了一个方向,“沿路会有我们的人为公子引路,请吧。” 淳璟还是有些狐疑,回头看了蕊蕊一眼,请她拿主意,蕊蕊打量了一眼那士兵,朝淳璟点了点头。 “小心。”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头,揽住蕊蕊的肩膀,走出石塔。 “等等。”蕊蕊沿着嘴唇轻咳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只桃红色的长颈小瓷瓶,倒出一颗桃红色的药丸。 “喂!”淳璟愣了一下,握住她的手,这颗药丸比较霸道,虽然能够在瞬间提升灵力,但对身体有极大的损害。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蕊蕊推开淳璟的手,仰头吞下药丸,这样一来,至少不会拖累淳璟,她运了功两周天,苍白的脸色开始变得红润。她扭头朝淳璟笑了笑,抬脚先走一步,“走吧!” 沿路不时遇到穿着黑衣的巡逻士兵,但所有人都对他们两个熟视无睹,暗暗做手势为他们指路。 “会不会太简单了!”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蕊蕊微挑着眉毛,有些不敢相信,她扭头看着淳璟,压低声音道,“这可是一座机关城!知冷渗透地也太彻底了吧!” “不到最后一步,谁知道呢!”淳璟伸手拉住蕊蕊的手,轻轻捏了捏,但他自己也觉得蹊跷,明白不该这么简单! 第一百四十七章:渡药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淳璟心口一震,猛地停了下来,他低垂着头,全身僵硬,脚上像灌了铅。 蕊蕊走在前面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脸上不自觉挂上笑意,突然听到淳璟的脚步声停下,她回过头,微微皱眉,看他那样子像是癔症了,深吸了一口气又走回来,拉住他的胳膊,焦急道,“快走啊!还不舍得了?” 淳璟却僵站着没有动,他盯着来时的路,喃喃道,“这是个陷阱。”他慢慢转身,仰头看着城楼,那里有一条黑色的影子,“为了排查知冷安插在凛然古城的暗探。如果我猜的不错,为我们引路的那些人,已经跟它们一样,变成了这里的装饰品。” “我早提醒过你,不要牵扯进来。”黑色的影子像只蝙蝠一样张开了斗篷从城楼上飞下,月光与雪交相辉映,映出慕容那张那张纹着骷髅的脸,他的声音干哑,如指甲划过琉璃。 “你少来!这怪我吗?”淳璟上前两步,怒瞪着他,“你要是老老实实地跟小猫儿回了青丘,我怎么会到这鬼地方来!” “我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回去见她?”慕容苦笑一声,他微弓着身子,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头。 “那你就帮着那个把你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一起来算计我吗?!”淳璟被他激怒,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还是说你是因为牵丝傀儡术的控制?” “不是。”慕容拂落他的手,背过身去。 “你既然是自由的,为什么要害我!要害蕊蕊?”淳璟绕到他面前,不依不饶,“你知不知道她让那些狗东西断了筋脉,现在是服了大逆丹强撑着!你知不知道大逆丹对她身体的损害!要是你老实走了,哪儿会有这些事儿!” “你还小,不懂。”慕容紧紧抿了抿嘴唇,轻叹了一声,不愿多说。 “是!我不懂!就你明白!你明白你做出这种混蛋事儿!”淳璟咬牙瞪着慕容,“姐姐那样牵挂你,听到你的消息,恨不能亲自来狼族寻你,你倒好,就因为脸毁了容,就拒绝去见她?他们的感情就这么不堪一击,这么虚伪吗?你这样,真是白瞎了姐姐对你的一片心!” 慕容拧眉看着他,眼底闪着凄凉和无奈。 淳璟被他这样的表情激怒,上前扯住慕容的衣领。现在的他已跟慕容一样高,年轻力壮,抓起慕容像是抓着一只小鸡仔,他瞪圆了眼睛怒冲冲地警告他,“我告诉你!要是因为你让姐姐受了伤!我剁了你!” “好了!”蕊蕊上前拉住淳璟的手,仰头看了一眼慕容,接着跟淳璟说,“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不然那些人就白牺牲了!”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朝蕊蕊点了点头。 “不能走。”慕容抬手挡住淳璟的去路,轻轻摇头。 “你说什么?!”淳璟伸手去拽慕容的衣襟,被蕊蕊抓住了手。 慕容轻叹一声,喃喃道,“既然上了棋盘,是走是留,就身不由己了!” 蕊蕊盯着淳璟,还没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淳璟已经挣开了蕊蕊的手,挥拳朝他的脸打了过去! 蕊蕊赌上了命跟他风雨同舟,慕容竟然敢要帮千杭之,帮雨箩拦他们去路! 慕容脚尖一踮,滑到一丈以外,“就算你拼尽全力或许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现在的灵力使不出一成。” “那我们就走着瞧!”淳璟被慕容激怒,他轻轻推了一下蕊蕊,“站到一边。” 他像是一只狩猎的狼一样腾空而起朝慕容扑了过去,却是虚晃一招,在距他一米的时候,强行调动灵力,调转了方向,一抬脚,踢在慕容的胸口。 慕容本欲先他一步躲开,却没想到淳璟不按常理出牌,硬生生地把肩膀往后拉,堪堪躲过,却还是被他运足了气的脚尖儿抵了一下,他弓着身子踉跄两步,捂着胸口单膝跪在地上。 淳璟眼睛一眯还要上前,被蕊蕊冲上来拉住了胳膊,“小哥哥!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后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蕊蕊往后看了一眼,拉住淳璟的手,抬手一个手刃劈开了紧闭的城门,“我们先走!” 慕容并没有再拦他们,看着他们两个冲出了城门,才勉强撑着身子挪到黑暗中去,隐匿了行踪。 蕊蕊跟着淳璟跑了百米,胸口一闷,吐出一口鲜血,双腿软下来,沿着斜坡滚了下去。 “蕊蕊!”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飞身而起,挟住蕊蕊的腰,把她圈在怀里。马蹄声渐近,马儿的嘶鸣划破长空,淳璟几个起落,落在红豆的背上。 红豆兴奋地仰头长嘶,拖着两个人如箭一样狂奔起来,树木急速后退,耳边风掠过的声音成了哨响。 “蕊蕊?”淳璟一手揽着蕊蕊的腰,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蕊蕊的脸很烫,烫得都能摊煎饼了,他拧着眉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 “清心丹。”蕊蕊靠在淳璟怀里,虚弱地吐出三个字来。 淳璟微愣了一下,模糊听到蕊蕊的声音,但没有听清,他低着头,伏到她的嘴边,“什么?” “清心丹。”蕊蕊拧着眉,感觉喉咙火辣辣地疼,全身似乎要烧起来似的。 “哦!清心丹!”淳璟一手揽着她,一手渗进怀里,掏出一只玉白色的瓷瓶,他上嘴要开了盖子,才发现已经吃完了,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随手把瓶子扔到一边,迟疑了一下,把手伸进蕊蕊的怀里。 “事有轻重缓急,我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淳璟在蕊蕊耳边喃喃解释,越是小心越要碰到不该碰的,东西还没找到,他已是满脸通红。终于在最深处的摸到一个小小的拇指那么粗的竹节形的瓷瓶。 “找到了,找到了!”淳璟激动地叫起来,他咬开塞子,倒出两颗绿色的药丸,摸索着送到蕊蕊嘴边,“蕊蕊,吃药了。” 蕊蕊却是牙关紧闭,怎么也掰不开。 转眼间红豆已跑了百里,它渐渐放缓了速度,淳璟却还没将药丸送进蕊蕊嘴里,她身上越来越烫,像是一个小火球一样。 红豆在一条小河前停下,低头饮水。 淳璟回过神儿来,携着蕊蕊从马背上下来,轻轻把她放在草地上,他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掌心升起一团幽蓝色的狐火,他的灵力已经回来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蕊蕊,她现在情况不明,不知道能不能赶路!暂且就在这儿歇息片刻,等她醒过来再做打算。 他盘腿坐下,念咒结了一个方圆一丈的小结界,这样既不会消耗很多灵力,又便于隐匿行踪。 做好这些,他走到水边,把方巾沾湿,小心地把蕊蕊扶起来,让她枕着他的腿,她把方巾搭在蕊蕊的额头上,蕊蕊猛地一个激灵,拧紧了眉头。淳璟轻轻拍打她的肩膀,轻声道,“蕊蕊,把药吃了,吃了再睡。” “好痛。”蕊蕊翻了个身,揽住淳璟的腰,嘤嘤地哭起来。 淳璟一愣,张着手僵硬地坐着,有些不知所措。他轻轻呼了两口气,把落在腿上的方巾捡起来搭回到她的头上,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帮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蕊蕊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上的热度却没有消,淳璟看着手里的两颗药丸,迟疑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抽回腿,把她揽在怀里,他盯着手里的药丸如悲壮赴死一样仰头含在嘴里,他低头,轻轻捏住蕊蕊的下巴,贴住她薄薄的滚烫的唇。 他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等了好一会儿,药丸还在他嘴里,而且已经开始融化。 他有些慌乱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以前也见洛大哥给姐姐渡药的,就是这么做的,自己怎么就过不去呢?他舔了舔嘴唇,决定再试一次。 “镜椿!”突然的声音吓得淳璟一个激灵,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结界外面一声蓝衫的锦陌,瞪大了眼睛,做贼心虚地抹了抹嘴唇,一不小心就把药丸给咽了下去。 “镜椿,你在吗?”锦陌骑在马上,显然并没有看到他。 淳璟抬手轻轻一挥,把结界撤去。 锦陌的马吓得仰天长嘶,高高扬起马蹄,差点儿把锦陌掀下来。他拉紧了缰绳,眯着眼睛往这边看过来,确定是淳璟了才长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 “你真的在这儿!”锦陌小跑到淳璟面前,“我刚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就想试试运气,没想就这么碰上了!不然就要错过了!” “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找你们了!”锦陌说,看到躺在淳璟怀里,脸红得通明的蕊蕊,皱眉问,“她怎么了?” “哦,蕊蕊受了重伤!药怎么也喂不进去!”淳璟掏出瓷瓶递给锦陌看。 锦陌看了一眼淳璟,又看了一眼蕊蕊,“你刚才怎么喂的?” “我掰不开她的嘴,就自己吃了喂给她,但怎么也渡不过去。”淳璟进拧着眉头,不知所措道。 “嘴对嘴?”锦陌扯了扯嘴角。 淳璟轻轻点头,“以前我姐姐生病不吃药的时候,大哥也是这么喂的,但不知道是我哪里弄错了,就是不管用!” “不用那么麻烦!”锦陌倒了两颗药丸,笑着对淳璟说,“你按住她的手。” “干什么?”淳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但还是按住了蕊蕊的手。 “我怕她打我。”锦陌捏着两颗药丸轻轻笑了笑,抬手按在蕊蕊的穴位上。 蕊蕊疼地全身颤抖,闷哼一声,牙关就松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去留,不由己 天蒙蒙亮的时候,锦陌带着淳璟和昏迷的蕊蕊就到了狼牙要塞,只等天大亮,一鼓作气回到王城。 烧了一夜之后,蕊蕊身子的温度终于降下来,人却依旧紧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有了锦陌的陪伴,淳璟和蕊蕊的进城很是顺利,锦陌催着淳璟尽快离开狼牙要塞,只有到了王城才是安全的。但淳璟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蕊蕊这次伤得很严重,淳璟请了一个大夫来给蕊蕊看病,大夫看完就懵了,说从未见过这么古怪的患者,说蕊蕊中了很深的毒,而且什么毒都有,杂七杂八地堆在身体里,却意外地达到了某种平衡。 “但……”大夫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迟疑了一会儿,盯着长着婴儿肥的圆脸的锦陌,“这姑娘近日是不是筋脉尽断过?” 锦陌的脸生的很和气,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亲近,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笑脸背后藏着的阴谋。 相比于这样温柔的脸,太漂亮或许会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锦陌笑着摊了摊手,他是昨晚上才见到这两个人,怎么会了解情况呢,就随手指了指抱着胳膊站在蕊蕊窗前的淳璟,让大夫去问。 淳璟扭头看了大夫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但很快就治愈了。” 大夫说,蕊蕊体质特殊,应该是从小就服用各种草药和毒药,一般不会生什么病,但正是如此,一旦生病就来势汹汹,而且平常的药根本就医治不了。这次的筋脉的断裂,打乱了她体内原本平和的局面,循环中和的链条被剪断,霸道的毒药溢出来,中断了融合和制衡,才会撑不住…… 淳璟看着大夫的嘴一张一合,微微皱眉,说这么多,他就听到了一句,“医治不了。” “庸医!”没等他说完,淳璟就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坐在床边,帮蕊蕊拭了拭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抚平她微蹙的眉心。 那大夫应该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这么说,气得脸涨得通红,指着淳璟的手哆嗦着,“你!” “别急别急,他太着急了。”锦陌伸手揽住大夫,笑着请他到外间去,“您看她的病要怎么医治?” “没法治!”大夫瞪了淳璟一眼,把带出来的东西装进药箱,他合上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才意识到不能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也了解了患者家属的心情,他把药箱背起来,朝里间看了一眼,对锦陌说,“寻常的药用在她身上没用,只能静养。她应该也是行医用药之人吧,身体里有那么多东西,能扛过去的。” “多谢,辛苦了。”对于大夫的耐心,锦陌拱着手道谢,塞给他一只钱袋。 “放心吧。”锦陌走到淳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淳璟拧着眉长叹一声,“我怎么能放心!昨天还有意识,今天竟然一点儿知觉都没有了。那庸医说什么了?” “说……让她自求多福。” “哼,说他庸医,他还不服!” 在凛然古城冬眠的小黑蛇终于醒过来,它扭动着身子从蕊蕊衣领里探出头来,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张嘴在蕊蕊脖子上咬了一口。 “嘿!”淳璟瞪大了眼睛,伸手掐住小黑蛇把它从蕊蕊脖子上拽了下来摔在地上。 他紧张地检查了一下蕊蕊脖子上的两个小眼儿,扭头瞪着趴在地上没动的小黑蛇,怒斥道,“真是条捂不热的蛇!”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给蕊蕊喂了一颗百毒丹。 “这蛇有剧毒?”锦陌打量了一下小黑蛇,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胳膊。 淳璟没有应声,指着小黑蛇道,“蕊蕊没醒之前,不许你靠近她一步!” 小黑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转身沿着柱子爬到了房梁上。 “忘了问你,你怎么会去凛然古城?”淳璟长舒了一口气,帮蕊蕊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茶,仰头看着站着的锦陌,递过去一杯。 “救你啊。”锦陌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一撩袍子施施然坐下,坦然道。 淳璟叹了一口气,想起那些为他们引路的侍卫,“知冷调动了很多人救我跟蕊蕊,那些人应该都折了。” “他们是死得其所。”锦陌说。 “什么死得其所,那是一个圈套。”淳璟说。 锦陌说,“救出了你,就是值得。” 淳璟看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声,“人命都是一样的。千杭之利用我找到了你们埋在凛然古城的暗桩,往后你们再想得到他的什么动向,就难了。” 锦陌笑着碰了一下淳璟的杯子,把凉茶饮尽,“有计划的人是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淳璟皱了皱眉,抿了一口茶,这人真是机关算尽,太可怕了。 “这次总算长心了吧!”锦陌给淳璟添了杯茶,笑看着淳璟疲惫的脸。 “什么长心了!要不是你自私地想把雨箩据为己有,怎么会有后面这一系列的问题。”一提起这茬儿,淳璟就有些发怒,砰地一声拍案而起。突然意识到后面还有一个病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坐下。 “如果不是你帮着她出逃,她怎么会到千杭之这儿来?”锦陌说着轻叹了一声,“现在人鱼族既没有灭族,就一定会站在千杭之这边,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 淳璟瞪着他轻哼一声,撇嘴道,“既然这么危险,你还不快点回王城,帮着知冷谋划。” “没关系,一起走。” “不用了,等蕊蕊醒了,我们就回家了。” “现在来说,只有王城才是最安全的。” “王城才是真正危险的地方。”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 “看来,你知道了。你难道不想帮知冷吗?你们之间有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 “那要怎样?我势单力薄,无能为力。况且,你们要办的事儿不是我能掺和的。有你在,他完全有能力应付吧。” “那不一样。” “我是狐族。”淳璟面无表情道。 锦陌被他噎了一下,抿了抿唇,“真的不回王城?你不是还要找人吗?不回去怎么找?” “他既然不想我们找到,我们就不找了,总不能为了找他丢了性命!”淳璟说。他突然意识到锦陌这么三番五次地挽留他是为了什么,他是狐族,却也流着狼族的血,千杭之现在有人鱼族协助,知冷也想借他联合狐族的力量打击千杭之吗? “那好,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再多说,但有件事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千鸣笳在云泽苍域过得很好,如果她说服城主与她哥哥一起反叛,那整个狼族将陷入混乱,血流成河。” 淳璟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他放下刚碰到嘴唇的水杯,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所以他还有牵制千鸣笳的作用吗?他不能利用千鸣笳对他的感情再次伤害她。谋士往往无所不用其极,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好好想想。”锦陌轻叹了一声,站起来朝外走去。 淳璟倚着床栏,偏头看着蕊蕊,却目无焦距,在知道了自己跟知冷有那样的血缘关系之后,他很开心,他竟然有了除了姐姐以外的亲人。但他又很矛盾,他的娘亲是被舍弃的那一个,那么他的身份就永远不能曝光。他就只是青丘羽涅殿下跟平凡狼女的孩子。 况且自从有了苏飞鸢,他对身份已经不那么看重,他觉得只要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不管他走多远,想起来都会觉得温暖,最终都是要回去的一处港湾。 但锦陌说的对,这突如其来的血缘至亲,让他难以割舍。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知冷失败,曝尸荒野。可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床上昏睡的蕊蕊,蕊蕊不能再跟着他冒险了,一定要把她送回青丘。 她想起不久前的夜晚,蕊蕊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哭泣着朝着要回青丘去。 她为他做的太多了,他已经无力偿还。 “小哥哥。”蕊蕊慢慢掀开眼皮,半眯着眼睛,虚弱地叫了淳璟一声。 “终于醒了!”淳璟一愣,忍不住去摇蕊蕊的胳膊,他小心翼翼地扶他起来,“要喝水吗?” 蕊蕊摇摇头,慢慢抬起胳膊摸了摸脖子,“我这脖子怎么这么疼啊。” “小黑蛇咬了一口!我给你喂过百毒丹了,没事的啊!” “要不是它咬我一口,我也不会这么早醒过来。以毒攻毒。” 淳璟恍然大悟,扭头看着房梁上的小黑蛇,感情这家伙是在救蕊蕊。 “小哥哥,你在纠结要不要回王城吗?”蕊蕊靠在他怀里,轻声问。 “锦陌说知冷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回去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慕容不是提醒过我们,不要参与到这场夺嫡之战里来吗?” “但他也说了,既然站到了棋盘上,是去是留就由不得我们自己了。” 蕊蕊说,“脚长在我们自己腿上,怎么就由不得我们自己了?我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我们最好离得越远越好。当然,我听你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心藏小九九 许久之后,淳璟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地盯着蕊蕊,“想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蕊蕊愣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轻叹一声,“你是担心知冷!废话那么多,你就是担心他!” 淳璟抿了抿嘴唇,没有否认,但看着蕊蕊苍白的脸色,微微蹙眉,“你的身子很虚,我还是先送你回青丘。” “谁说我身子虚的?” “大逆丹的后遗症我不是不知道!还有,你的那条小黑蛇,你没醒之前结结实实地咬了你一口。喏,在上面面壁思过呢。” 蕊蕊扭头看了一眼房梁上的小黑蛇,朝它招了招手,小黑蛇哧溜一下从房梁上下来,爬回到她的手腕儿上,她轻轻摸了摸它头上的鳞片,抬头看着淳璟,苦笑道,“要是没它这一口,我还醒不了这么快。我的体内毒和药达到了一种平衡,但因为在凛然古城里断了筋脉,平衡被打破,脏器也受到损伤,再加上服用大逆丹……” “真的?”淳璟抿了抿唇,说起她没醒来的事,“刚才那大夫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无能为力,因为你的身体本就是毒,对药产生了抗体,药石无医。” “庸医。”蕊蕊噘着嘴轻哼了一声,不屑道。 淳璟朗声一笑,“我也是这么说的。” 蕊蕊提起力气跟淳璟击掌,接着道,“幸亏有它,以毒攻毒,这才遏制了内脏的溃烂,让体内的毒和药再次平衡,我也才能醒这么快。” “那我还错怪它了。”淳璟眉毛一挑,打量着蕊蕊手腕儿上的小黑蛇,尴尬地笑了笑。 小黑蛇瞪了他一眼,傲娇地扭过头去。 “锦陌呢?”蕊蕊扭头往外看,眯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他也在吧?我记得他昨晚上打我了。” “你不是昏迷了吗?”锦陌拎着适合从外面走进来,笑眯眯地打量着蕊蕊,接着对淳璟说,“我带了吃的上来,狼牙要塞的特色。” 淳璟的眼睛忽地一下亮起来,站起来朝锦陌走过去,因为出逃凛然古城和蕊蕊糟糕的身体状况,他已经是心力交瘁,一直没心思好好吃饭,现在他们顺利逃出来,蕊蕊也醒了,他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锦陌走到床边低头打量了一下蕊蕊,笑道,“我去的时候,镜椿是忙得焦头烂额,满头大汗的。说怎么也没办法给你喂药,他都把药含到自己嘴里了,你还不张嘴,那能怎么办?总不能看着让你脑子烧坏吧。” “多管闲事!”蕊蕊眯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咬牙恨道。 “怎么?”锦陌眨了眨眼睛,挑着眉毛打趣道,“是我坏了你什么好事儿?” 淳璟把桌上的吃的每一份都尝了尝,满足地点了点头,盛了汤走到床边,朝锦陌摆了摆手,让他往后让让。 锦陌温润地笑着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抱着胳膊倚着床栏,一副看戏的架势。 淳璟在床边坐下,用汤匙舀了舀乳白的汤汁,暖心道,“怎么样,喝点汤?我喂你。” 蕊蕊挑了挑眉,看着他浅浅地笑了笑。 “来,”淳璟把碗放在床头的凳子上,小心地扶着蕊蕊,在她后面垫了只枕头,接着端起碗,低头吹了吹,送到蕊蕊唇边。 蕊蕊抿了一口朝淳璟笑了笑,在淳璟舀下一勺的时候,勾着嘴角看了锦陌一眼,有种挑衅的意味。 “镜椿,你去吃吧,我来喂她。”锦陌眯了眯眼睛,上前一步,伸手接过淳璟手里的碗,笑着说。 淳璟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蕊蕊,迟疑片刻,手里的碗就被锦陌给端走了。锦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淳璟有些懵地站起来,床边的位置就给锦陌占了。 被锦陌顶替了,淳璟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蕊蕊弄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他,他抿了抿嘴唇,还是朝放在外间桌上的美食进发。 “来吧。”锦陌搅了搅碗里的汤,舀起一勺送到蕊蕊唇边,嘴角挂着又温柔算计的坏笑。 “为什么是你来这里?你是知冷的军师谋士,他怎么放心你出来冒险呢?如果你被千杭之抓去了,知冷的处境可是危险!”蕊蕊抬手推开锦陌送到唇边的汤匙,微皱着眉低声质问。 “你应该知道镜椿跟知冷的关系了,”锦陌收回手,低头调试汤的温度,头也不抬地懒懒道,“如果镜椿有什么危险,会让他分心。而他要做的事是绝对不允许有一点儿错的,他不能出来,又真的担心镜椿的安危,本着为主人分忧的精神,我只能毛遂自荐。” 蕊蕊挑了挑眉,对他的说辞表示怀疑,她冷冷地笑了笑,说,“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千杭之的府中,我跟小哥哥一起去的,那时候你是千杭之的座上宾。小哥哥怀疑你的身份,疑心你是千杭之安插在知冷身边的奸细,或者跟那个雨箩一样,是个随风倒的双面间谍,为了验证怀疑,他找机会去问你,你却告诉他,自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是身在千府心在知冷,还让我们帮你去塞南带话。” 锦陌扭头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那如果当时败的不是千杭之,而是知冷,你又会是另外一番说辞了吧!”蕊蕊冷笑一声,紧紧盯着锦陌的脸,“说不定这次自荐出来寻找我们,实际上也是要跟千杭之传递什么消息,你觉得呢?” 锦陌哂笑一声,接着笑得前仰后合,一头的卷发像是弹簧一样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咳了一声,眼角噙着泪笑道,“不得不说,你的想象力真是好,天马行空!” “你以为笑就能搪塞过去吗?”蕊蕊不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总之,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不会背叛知冷的!”锦陌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认真道。 “因为你喜欢他?”蕊蕊歪头打量了一眼锦陌,探着身子从他手里接过汤碗,就着碗口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 锦陌猛地瞪大眼睛,被她的率真耿直弄得一愣,他盯着蕊蕊看了一会儿,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轻轻点了点头,“是!” 蕊蕊也愣了一下,接着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碗搁在床边,摸着手腕儿上的小黑蛇,“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更不希望他做王吧。因为做王就要面对继承人的问题。而你显然不能满足。” “你太狭隘了。”锦陌说,“我是个谋士。助自己的主子登上王位就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价值。” 蕊蕊耸了耸肩膀,拉了拉床帏,看着在外面吃饭的淳璟,笑道,“小哥哥,你自己要吃完吗?” “你可以吃吗?”淳璟抬起头看着她,瞪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眨了眨,“不是说兵刃只能喝粥吗?” “我跟别的病人一样吗?”蕊蕊瞪着他娇嗔道,“快点儿。” 看着元气十足的蕊蕊,淳璟宠溺地笑了笑,这样他的愧疚也就少了一些,他挑了自己觉得很不错的两道菜,端着走进里间,夹了一块凤凰肉递到她嘴边,低头看到还有半碗的汤,他微微挑眉,“不好喝吗?” 蕊蕊摇摇头,张嘴咬住那块凤凰肉,鼓着腮帮子笑看着说,“凉了。” “那我给你换一碗?”淳璟说。 “让他去呗。”蕊蕊笑眯眯地看着锦陌,可爱道。 锦陌耸了耸肩,端起汤碗转身走了出去。 “小哥哥,你打算让他一直跟着我们吗?”蕊蕊往外面看了一眼,撅着嘴对淳璟说。 淳璟轻叹一声,也有些无奈,他说,“我是说过让他先走,毕竟千杭之那边不知道会做什么动作,很危险。有锦陌为知冷出谋划策,我也能安心送你回青丘啊!” “我确确实实不想再待在狼族,想要回青丘了,但如果你不走的话,我也不,我要跟你一起,这样我们还能相互照应。” “但你……”淳璟想着蕊蕊夜夜噩梦的情况,有些不忍,“你还是回青丘吧。” “那慕容呢?”蕊蕊说,“你已经放弃了吗?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他是一定要在狼族这浑水里搅一搅的,而似乎只能等狼族有了结果,他才会跟我们回青丘。如果慕容不能回青丘,女帝一定会……” 淳璟轻轻点头,蕊蕊说得很有道理,不能把慕容留在狼族,那样不止是他,就连姐姐也要被牵扯进来了! 他虽然决定帮知冷,但决不能把狐族也牵扯进来,帮知冷是他一个人的事,他不能让任何人为此冒险。 “你回去,我留下继续找他们。咸熙既然在王城,我的安全就得到了保障。” “说起咸熙……”蕊蕊微微拧眉,“那盏灯笼……帮我们逃出凛然古城的并非只有知冷的人,应该还有咸熙的人。他一直在保护我们的安全。” “那我们就更不用怕了。”淳璟笑道,“不过你就算了,你现在受了重伤,身体虚弱,还是回青丘,我根本就没有精力分心照顾你。” “你还要我照顾吧,小哥哥!”蕊蕊瞪着眼睛,不服气道。 第一百五十章:请吃糖 半个月后,淳璟收到了千鸣笳的信,邀请他和蕊蕊去云泽苍域玩。 白色的信鸦落在窗外的枝头上,歪着脑袋打量着站在窗口读信的淳璟,等着他给主人的回信。 信笺上字迹潦草,似乎写得很匆忙。 蕊蕊去云良阁调教槲叶了,说是调教,其实是去下毒了,这些天她在藤蔓寄生的那具傀儡上研发出许多新奇的毒药。但因为要防备着狼族的人,不能在淳璟身上试毒,思来想去,在王城也就只有槲叶有这个本事能抵抗一下她研制的毒药了。就算他扛不住,也大概能熬到蕊蕊研制出解药。 知冷也不在府中,狼王从十日前开始不上早朝了,下了谕旨,将族中的事务悉数交给了知冷。自那天起,淳璟就没再见过知冷,他总是早出晚归,跟淳璟的时间恰好岔开。 锦陌也很久没来了,好像是在清理千杭之在王城遗留的关系网。但淳璟觉得,这种东西是清理不完的,就像千杭之虽上次虽然利用他和蕊蕊清扫了一批知冷埋在凛然古城的暗桩,但也只是在短时间内牵制一下对方的下策罢了。 他在窗口坐下,仰头看着枝头上的信鸦,摩挲着手里的信笺和玉佩,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无从猜测千鸣笳在写这封信时候的心情,但这枚玉佩……他正面反面仔细看了看,又是一声叹息。他曾经说了个谎,把这枚玉佩转赠给了封鸣,为了去户部查阅资料,却不知为何它又回到了千鸣笳手里,还跟着信一起送了过来。难道千鸣笳揭穿了他的谎言?那……封鸣得多尴尬啊! “嘿,你下来!”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朝信鸦招招手,摊开掌心,信鸦摇晃着脑袋,瞪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从高高的树枝上跳到低一点的树枝上,距离淳璟近了一些,却不肯落在他的手里。 淳璟笑了笑,收回了手,翻身坐在窗台上,双手撑着窗棂,“你会说话吗?” 信鸦转着眼珠瞪了他一会儿,反正转身跳到了上面的枝桠,留给淳璟一只鸟屁股,悠哉地张开翅膀,拧着脖子回头啄翅膀下的绒毛。它又不是八哥鹦鹉,怎么会学舌!这个人是傻的吧! 淳璟扬了扬手里的信纸,笑着巴结道,“她就让你带了这封信和玉佩吗?没说什么原因?这平白无故地干嘛邀请我们去云泽苍域?她要是想家了,也该写信给她哥哥,写给我算怎么回事啊!” 信鸦抖了抖羽毛,对他的询问没有反应。 “你这一来一回得多久?我要是写封信单纯地询问她原因,是不是太浪费时间了?”淳璟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翻身跳下窗台,提起笔,蘸墨,他抬头看了信鸦一眼,笑道,“我还是直接拒绝她算了,我现在实在是没有闲工夫去游山玩水!多谢她美意了!” 他刚写下千鸣笳的名字,就又想起一茬儿,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信鸦,“要不我去找一趟墨未遮?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千鸣笳应该很想见墨未遮吧!嗯!我去问问他!” 淳璟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考虑地很全面。他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拍打着翅膀扑面而来的信鸦啄了脑门儿。 淳璟连连后退,张开手仓皇失措地挥舞着,信鸦却很是灵活,翅膀拍打的频率加快,忽高忽低,不客气地啄了好几口,这才噌地一下垂直朝上飞去,落在高高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嘶……跟你主人一样刁蛮!”淳璟捂着头,倒吸了一口气,后退两步,仰头瞪着它,“你叫什么叫!你听不懂我的,我还听不懂你呢!” 信鸦扑棱着翅膀飞下来又去啄淳璟,铛地一声撞在淳璟结出的结界上,撞得眼冒金星儿,直直往下坠去,在距离地面还有半尺的时候,猛地回魂儿,贴着地面再次飞起来。 淳璟瞪着它笑着吐了吐舌头,掸了掸青衫,抬脚往外走。 出了府门,淳璟转身往东走,穿过巷子,绕过千府,就是封鸣府上了,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云良阁,他知道,就算他去找墨未遮,那个冷血的人也一定不会去云泽苍域找千鸣笳的,墨未遮对千杭之根本就没那份儿心思。倒不如去找封鸣,或许能套出点儿什么话来。 他仔细检查过那封信,落笔仓促,写信的时候手在抖,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是在云泽苍域受了委屈吗?他是有些后知后觉,但也明白千鸣笳临行时的眼神,知道她的心思,只是难得糊涂,挑明了只会徒增两个人的尴尬。 虽然千鸣笳对他的心思他没办法回应,但两个人到底算是朋友,即便不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对他心怀善意的姑娘冒险。 他感激千鸣笳,毕竟被人爱着是一件幸福的事。 不过几个月,千府已经是面目全非,墙外的荒草遮住了高高的围墙,粉墙一块块脱落起皮,可以说满目疮痍。千府大门上的门头钉锈迹斑斑,衔着门环的辅首只剩下一个。 想必千杭之从未想过,昔日气势磅礴,繁华热闹,金碧辉煌堪比王宫的千府,有早一日会落得如此境地,成为无人问津的荒园。 在这条街上,千府是这样独特的存在,就算它再荒,也没有人敢打它的主意,它就站在那里,提醒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它曾经的辉煌。 淳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转身离开。所谓成王败寇,这样的结局真是好不凄凉。千家兄妹,一个被贬极北苦寒之地终生圈禁,一个远嫁南疆孤苦无依。 封鸣府上大门紧闭,淳璟敲了门,看门人见是他,摆了摆手,准备关门。 “诶诶诶!”淳璟伸手抵住大门,瞪着站在门后的仆人,扬起下巴,“怎么,不认识我了?” “就是认识,才不让您进!”仆人紧紧地拽着门,不肯放淳璟进来,为难道,“公子说了,谁也不见,尤其是镜椿公子!” 淳璟微微皱眉,询问道,“你家公子可是收到云泽苍域的信笺了?” “小的只是个看门的。”仆人说。 淳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扯下腰上的钱袋儿,塞到他手里,“今天没有一个叫镜椿的进来,只有豆爷上门。” “您这……”仆人盯着自己手里的钱袋,很是纠结,既想要钱,又不敢让淳璟进门。 “放心吧,我是来帮你家公子的。”淳璟拍了拍他的肩膀,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仆人点点头,忙关上门,把钱袋揣到怀里,紧走两步,追上淳璟,“公子在酒窖喝酒呢。沿着走廊在第二个拐角右拐直走,再第一个拐角左拐。” 淳璟摇着扇子朝他摆了摆手,沿着走廊往里走。 看过千杭之、知冷和锦陌的府邸之后,就会觉得封鸣的府邸太朴素,太小,走两步就到头了。 他一面走一面思量着方才仆人的话,封鸣竟然在喝酒!大白天的不去户部司上班,竟然躲在酒窖里灌酒,看来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个打击一定来自云泽苍域,至于跟自己有没有关系……淳璟不敢确定。他觉得千鸣笳太自我、太任性了,就算是为了封鸣的面子,也不能把玉佩再给要回去吧! 淳璟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确定自己没有走错,伸手推开了酒窖的门,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人难受,不知道封鸣在里面喝多久了,有没有喝死! “封鸣?”淳璟摆了摆手,让酒气散出去一些,捏着鼻子叫了封鸣一声。 “大小姐。”封鸣的声音从酒窖深处传来,囔囔的,呜呜啦啦的。 “没死啊!”淳璟捏着鼻子循声走过去,看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封鸣皱紧了眉头。封鸣衣衫不整满是泥垢,头发蓬乱满脸通红,加上满身的酒气,就像是街上行乞的乞丐。 淳璟蹲下身,用两根手指捏住封鸣的衣领,轻轻拽了拽,“醒醒了,不能再做梦了!梦里还在喊千鸣笳,你是对她有多痴情啊!” 封鸣突然握住淳璟的手,拉到自己脸上蹭了蹭,胡茬子扎得淳璟的手有些疼,他咧着嘴倒吸着凉气,猛地在封鸣手背上狠狠打了一下,趁他松手的瞬间,收回手,站起来后退两步,拧眉道,“喝懵了!看看我是谁?耍什么酒疯儿呢!” “大小姐,你为什么总惦记那小子!他跟你不过就见了几面,我们已经认识几十年了!”封鸣说着说着,睫毛渐渐湿了,眼泪竟然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没把你放在心上啊!你怎么就那么……怎么就喜欢不喜欢你的人?!却永远也看不到我啊!” 淳璟紧抿着嘴唇,拧眉站在他面前,看着狼狈的封鸣,心中酸楚,他能体会这种感觉。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把他遮住了脸,黏在嘴角的头发往上收了收,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递到他嘴边,“给你吃糖。” 第一百五十一章:远方的信 “我是喝醉,又不是傻。”封鸣抬起头,耷拉着眼皮瞥了淳璟一眼,眼角晕着醉红,声音沙哑,意识却很清楚。 “嗯,是,你不傻!”淳璟扬扬下巴,敷衍地点了点头,把药丸又送回到嘴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劝道,“来,把它吃了。” 封鸣推开他的手,扭头拎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口。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喝酒,那会儿喝了多少醉得跟一滩烂泥一样。”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拎起一只酒坛,挨着封鸣坐下,仰头喝了一口,脸皱在一起,他看了看坛子,随手丢在了一边,抹了把嘴,轻轻撞了一下封鸣,“这次又是为什么呀,千鸣笳啊?!诶,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封鸣扭头瞪了他一眼,眼神冷若寒冰。 淳璟连连摆手,往后多了两步,把药丸递过去,“解酒丸。” “我不是吩咐下去不让你进门吗?”封鸣摆了摆手,他要的就是醉,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酒跟水一样,怎么也喝不醉,刚有点儿醉意就被淳璟打扰。 淳璟嗤了一声,耸着肩膀骄傲道,“他们能拦得住我吗?” “你又要去户部司?”封鸣仰头灌了一口酒,“我跟他们说过了,你想查什么直接去就行了,他们呢不会拦你的。” “今天不是,”淳璟摆摆手,呵呵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斟酌了一下语言,最后还是直接道,“你最近跟千鸣笳有联系吗?” 仰头灌酒的封鸣扭头看了他一眼,“煜烁圣君让你问的?” “不是。我是我,他是他,我才掺和他们的事儿呢。”淳璟连连摆手,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就是想问问,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毕竟朋友一场,关心一下没错吧?” 封鸣瞪着他冷哼了一声,“在那种地方,有什么好不好的?孤单单一个人,什么事儿都只能自己扛。” “那你没想过去陪她吗?”淳璟轻轻点了点头,确实,一个女孩子人生不熟的,确实有些凄凉,“放弃户部司的官职,去找她。” 封鸣的眼睛闪了一下,苦笑一声,“去了又怎样?她想要的又不是我。” “墨未遮嘛!”淳璟一拍大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但墨未遮似乎对千鸣笳并不感冒,这么一来,你跟千鸣笳反倒有些共同点,同病相怜。这样的话,不就更能理解彼此了吗?” “谁想要这样的共同点。”封鸣苦笑一声,又猛灌了一口。 “她在那边过得到底怎么样?”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回到最初的问题。 “你这个人真的是不会聊天!”封鸣瞪了他一眼,摇头叹道,手按坛子口,撑着站起来,起身往外面走。 “是,我不会。”淳璟紧跟上去,有些巴结的跟上封鸣,“那你教教我啊!” “这不是教不教的事儿。”封鸣走出房间,站在门口倚着柱子吹了一会儿风,酒气上头,微微有些晕,他顺着柱子坐下来,仰头看着淳璟,朝他招了招手,“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问问我什么情况,然后安慰安慰我,只有我开心了,才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是不是?” 淳璟心说我就是这么做的啊!但毕竟是有求于人,不好意思跟他争论,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点点头,“那你今天喝这么多酒到底是为什么呀?” 封鸣看着他,微抬着眼皮,在淳璟期待的目光中冷哼一声,傲娇道,“关你什么事!” 淳璟瞪着他长舒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舔了舔嘴唇,扯扯嘴角,努力笑看着封鸣,“你不跟我说,我怎么安慰你呀?” “谁要你安慰!”封鸣嗤了一声,屈膝,埋头在臂弯里,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都会有泪腺绷不住的时候。 “好了,没事了!”淳璟在他身边蹲下,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在进门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可能就是当初自己伙同锦陌伪造的那封信和他被要走玉佩弄出今天的动静。 “对不起。”他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这三个字。他不该利用封鸣对千鸣笳的感情。但按当时的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把握在那样的情况下说服封鸣,要他帮忙。虽然是不得已,有苦衷,但到底是伤了人家,怪就怪千鸣笳比他更不会办事。 过了好久,封鸣抬起头瞪了淳璟一眼,嫌弃地躲开他的手,“你干什么?” 淳璟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空荡荡额后,颇为尴尬,他迟疑了一会儿,默默收回手,“不是你让我安慰你的吗?!” 封鸣哼了一声,站起来,转身朝酒窖的门走过去。 “喂,你还要喝啊!”淳璟拉住他的胳膊,这人要是醉得不省人事了,他要怎么从他口中套话呢?其实醉一点没事儿,酒后吐真言,他或许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线索呢,所以现在正好,这人半醉半醒! 封鸣挣开他的手,将酒窖的门锁上。 淳璟尴尬地挠了挠头,笑道,没话找话说,“你这酒还有人偷吗?随身带着钥匙。” 封鸣不理他,转过身沿着走廊默默往前走,淳璟紧跟在他后面,呜呜啦啦地不停地说。 等到了书房,封鸣推开门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淳璟,示意他进来。淳璟看着他一时没弄明白他什么意思,等清楚了,忙笑着走进去。封鸣在淳璟后脚一跨进门槛,就哐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一步步朝着淳璟紧逼过去 “怎……怎么个意思?”淳璟被后面的响动吓了一跳,略有些惊惶地看着他,封鸣不会是想要打击报复自己吧!刚才不道歉了吗? “你要打我呀?”淳璟慢慢恢复平静,挑着眉毛打量着封鸣,笑道,他知道封鸣并不是他的对手。 封鸣径直从他身边走过,走到条案后坐下,双手搁在案上,沉声道,“你收到大小姐的信了,是吗?” 淳璟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直接坐到封鸣对面,把信笺从袖口逃出来,递给封鸣,“她跟你说了呀!那我还为难什么呀!她到底什么意思呀?” “上面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吗?请你去云泽苍域。” “是写得很清楚,但为什么呢?平白无故地突然就这么说了!而且你看这上面的字迹,显得很急迫匆忙是不是?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那你何不亲自去看看。” 淳璟撇撇嘴,心道我要是真去看了,就说不清了。他舔了舔嘴唇,说,“我在王城还要找人,实在是走不开。” “我怎么听说这半个月来,你一直在煜烁圣君府,很少出门呢?” “那……那是因为我在等时机,等线索!” 封鸣笑了笑,没有戳破他的搪塞,接着道,“云泽苍域一向是不许外人进入,你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毕竟是距离仙境最近的地方。生着各种奇珍异草。” “你不用说这些,奇花异草对我没用!蕊蕊如果在,可能会比较向往。你跟我说实话!”淳璟摆摆手,一副你别来这套的样子。 封鸣说,“狼王最近身体一直不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你是说千杭之要来攻打王城了吗?” “没那么容易,中间隔着几座城,况且还有狼牙要塞呢。” “难道是云泽苍域打算跟千杭之联手,合力打击王城吗?” “云泽苍域一向以化外之人自诩,应该不会。” “但千鸣笳不是啊!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千鸣笳不是没有这个魅力!” “离开王城,去云泽苍域吧。”封鸣劝道。 淳璟摆摆手,只当没听到,转身往外走,“他得去旁敲侧击一下知冷,不能让他莫名其妙地败了。” 封鸣提醒他说,“没有人知道大公子的底细,你看看到的只是九牛一毛!识相地话,还是尽快离开吧!” 淳璟走到门口,转身朝封鸣抛出一个东西,封鸣眼睛闪了一下,双手接住。那是千鸣笳的玉佩。 “你应该再试一试,人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帮我谢谢她的好意。”淳璟朝他摆了摆手,消失在门口。 封鸣看着那枚玉佩,眼神复杂。 淳璟急匆匆往云良阁走,这次一定得把蕊蕊送走!不能再让她胡闹冒险了。 他到的时候,蕊蕊正坐在槲叶房里悠哉地喝茶,边上的桌子上点着一炷香,槲叶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却已满头大汗,他嘴唇的颜色很深,有点儿泛紫。 “蕊蕊!”淳璟推开门就喊她的名字。 蕊蕊从椅子上挑起来,拉着淳璟的胳膊走到闭着眼睛的槲叶面前,“你看,他真的很棒,我从没见过抵抗力这么强的人!” “我不就是吗?”淳璟说。 “你能跟槲叶比吗?你是我造出来的!他确实跟我一样,是天生的!我给他下的剂量可比你的多了十倍!十倍啊!” “悠着点儿吧,你这是要整死他的节奏。他要是死了,谁陪你玩儿啊!” “你呗!”蕊蕊抱住淳璟的胳膊,仰着头撒娇道。 “不跟你废话了,”淳璟双手扣住蕊蕊的肩膀,认真道,“蕊蕊你现在就回家,我让红豆送你。” “为什么呀,我不走!我还没玩儿够呢!”蕊蕊甩开他的手,转身绕到槲叶面前,仔细观察他的症状。 第一百五十二章:说事儿 蕊蕊醒来的时候,人在青丘,躺在自己的床上,周围全是草药的香气。熟悉的味道让她舒服地蹭了蹭枕头,她躺了一会儿,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她瞪着眼睛,眸中满是惊恐。过了一会儿,她眯着眼睛,咬牙近乎崩溃地嘶吼一声,抓起枕头扔了出去。淳璟竟然敢这么对她!竟然敢给她施千依百顺咒! “混蛋!”蕊蕊抓狂地扯着头发,从床上跳起来,冲出门去。 一出门,就有相熟的人朝她打招呼,“蕊蕊小姐,闭关出来了?” 看到她一副杀人的模样,忙躲得远远地,生怕她拿自己试药。 她一定要回去,淳璟一个人在那边,她不放心,虽然知冷跟淳璟关系斐然,但她更担心知冷会拿这个关系牵制他,利用他。 “蕊蕊。” 一只手挡在她面前,蕊蕊咬着牙抬起头,一副要在对方脖子上咬一口的架势。看到是苏离,她微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扁着嘴偏头避开他的目光。 苏离收回手,“既然回来了,就老实在青丘待着。” 蕊蕊低着头,绕过他要往前走。 “行了!”苏离拉住她的胳膊,看她停下来,收回手,扭头看着她,“我会让人时刻注意那边的动向。” “我得去帮他!”蕊蕊说。 苏离唇角微微勾起,“客观来说,你去了只会让他分心。你用毒的本事是不错,但机关算计这种事儿,不行。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离开青丘。” 蕊蕊抬头瞪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女帝呢?我要见她!” 苏离抿着嘴唇笑了笑,转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头也不回地笑道,“娘亲去九州了,去落霞城找暮谷长老了。” “我就是把那些守卫毒晕了,也要去找他!你知不知道他在那边很危险!”蕊蕊朝苏离喊。 “你就是把青丘的人都毒晕了,也出不去。”苏离并不在意她话里的威胁,说,“别辜负了小舅舅的心意。” 蕊蕊咬牙瞪着苏离的背影,冷哼一声,不死心地继续往前走,她就不信了,在青丘还有人敢拦她? 但,一到关口,她就发现了问题,今日戍卫的士兵换了,不是认识的人,那正好。蕊蕊用大拇指搓了一下鼻子,冷哼一声,了一下手,眯着眼睛冷笑一声,不管他是谁,遇到她蕊蕊就算他倒霉! 她深吸了一口气,甩着胳膊看风景似地朝关口走过去。 她默默数着,还有一步她就自由了。哐地一声,举着长枪的士兵挡了她的去路。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造反哪!” “蕊蕊小姐,请你原路返回。” “嘿,什么意思啊你!”蕊蕊掐着腰,迎着胸脯仰头着他。 “殿下吩咐,不许小姐离开青丘。”士兵说。 “不许谁离开青丘?”蕊蕊歪头看着他,一副你说什么我不懂的模样。 “就是您,蕊蕊小姐。” 蕊蕊蹙眉,左右看了看,歪头道,“谁是蕊蕊啊?” “这儿有您的画像。”士兵把轻轻一抖,蕊蕊的画像就挂在他的手指上,轻轻摇晃。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蕊蕊的名字。 蕊蕊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咧嘴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画像,无辜地摊摊手,“我们两个像吗?怎么会!这可是蕊蕊小姐!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哦不,一个普通的狐狸。” “蕊蕊小姐,请不要为难卑职。” “呵呵……我就喜欢为难别人!让开,不然我就给你下毒了!” “小姐随意,殿下已经给所有人准备了百毒丹。” 蕊蕊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推开长枪,要硬闯,她确定这些人不敢伤她。但他低估了苏离的命令。所有的士兵都拿长枪指着她。 “殿下说,就算是伤了小姐,也不能让你离开青丘。” “好!你们行!你们真行!” 蕊蕊一天一个花样想要逃出青丘,却次次被关口的士兵识破,却越战越勇,想的办法一次比一次花哨儿。 苏离的案台上天天有士兵送上来的报告,报告蕊蕊多么难缠。每次都那么新鲜,让苏离忍不住发笑。倒成了生活的调味剂。 这边蕊蕊忙着出逃,那边淳璟也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忙得焦头烂额。 淳璟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面,看着对面慢条斯理地吃东西知冷,微皱着眉,迷惑不解。都跟他说了,千杭之要打过来了,他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淳璟舔了舔嘴唇,挑眉看着他,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呢?千杭之就要打过来了!而且,很可能云泽苍域也会参加!” “吃饭。”知冷轻轻笑了笑,给他夹了一块米糕,“不要危言耸听,云泽苍域一向独立于世,自称是化外之人,根本就不可能跟千杭之同流合污。只有千杭之的话,王城很安全,放心。” “你太自信,太掉以轻心了吧!” “那是我有自信的本钱,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千杭之翻不起大风大狼。” “你是身居高位,看不到下面的情况!你以为把千杭之赶出去就完事儿了?不是!他在这里苦心经营多少年,根扎得有多深,你以为你真的挖干净了吗?不可能!所以,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样应对,好吗?” 知冷站起来,走到淳璟身后,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如果我真的败了,你会让青丘帮我吗?” “不会。”淳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知冷笑了笑,收回了手,弯腰拿起筷子给淳璟夹了一块白玉卷,“吃吧。” “但我会帮你。”淳璟仰头看着他,眼睛滴溜溜地闪闪发亮,诚恳真挚。 知冷夹菜的手一顿,嘴角勾了勾,他把筷子放下,拉住淳璟的胳膊,把他拉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淳璟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愣,也有些不知所措。 “干嘛啊!”淳璟舔了舔嘴唇,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干巴巴地笑道,伸手推他。 知冷却不肯放手,搂着他的手紧了又紧,笑着说,“感动。” “你不是没人这么跟你说过吧!”淳璟说。 “有,只不过,他们都是我的手下。向主人表忠心,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但你不一样。” “那你是没我这么好运啦!”淳璟推开他,笑道,“还有人跟我说,要为我挡剑的!” 知冷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饭,“那你很幸运。” “嗯,我确实挺幸运的!我本来已经成了一个孤儿,却遇到了姐姐,然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我也是有亲人的,再然后我结交了许多朋友,虽然不能经常见面,但见面了还是可以喝喝茶,下下棋,切磋一下术法。现在……我又知道自己还有你这样一个身为狼族王子的舅舅。” “那要不要留在我身边做事?” “我这不就在这儿吗?” “我是说留在狼族。上次你说考虑,考虑地怎么样了?” 淳璟沉默,低头吃饭,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知冷,“你知道云良阁的墨未遮嘛?” “知道。”知道淳璟在岔开话题,知冷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淳璟暗暗舒了一口气,终于算是躲过去了,他说,“你最好派人盯着他,我觉得这个人有暴力倾向!有毁天灭地的心思。” “一个男风馆的公子而已,你太小题大做了。” “非也!他在王城的号召力可不一般!毕竟是云良阁价最高的公子,还有自主挑选客人的权利,在王城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啊!”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狼王的身体好些了吗?” “老样子。”知冷说,“一会儿吃了饭,就要去王宫。对了,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去?” “去玩儿吗?那多不好!狼王可是生这病呢!我还是在家呆着吧。” “那我让锦陌来陪你?” “不用不用!他跟着你还能帮你出出主意,我好歹在王城住了这么久了,摸不迷的,况且蕊蕊走的时候交代我照顾一下巷子里的一窝狗崽,好久没去了,我去看看。” “我让人跟着你,王城现在也不安全。” “你能保证你的人里面没有千杭之的奸细?” “嘘!这话不能乱说,让人听到了可是扰乱军心!” “这不是这儿就我们两个人嘛!我是说真的!” “当然有千杭之的人了,院子里整理花草的那个老仆就是一个。” “真的!那你还留着他干什么?!” “当然是让他给千杭之传递消息了。” “……”淳璟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倏地瞪大眼睛,“假消息啊!” “聪明!”知冷眯眼一笑,打了一个响指。 “你们呐!”淳璟长叹了一声,摇着手指指着知冷摇头道,“真是机关算尽,肚子里花花肠子九十九道弯!” “这也是迫不得已,走错一步,可是满盘皆输!”知冷笑了笑,认真道。 “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儿根本没什么用,可能还是你的负担,你想过没有,如果千杭之拿我的身份说事儿……” 第一百五十三章:贼胆 淳璟的身份确实尴尬,但并非是个解不开的死局。 对知冷来说,淳璟既是他的短板,又是他的克敌制胜的绝招。 淳璟抱着胳膊安静地走在朱雀大街上,距他三丈远的路边摊上,两个穿了便衣的侍卫探头探脑地盯着他。淳璟摸了摸鼻子,站在一个卖玉饰的摊位前,偏头往后面看了一眼,轻哼一声,他出门的时候就嘱咐知冷,不要让人跟着他,太扎眼,目标更大!没想到后面还是跟了两只尾巴,虽然穿了便衣,可腰带上灰色狼头的标志谁不知道什么意思呀! “公子买吗?这可是青丘独有的玉石!雕工也是最好的!”老板看淳璟一直站在摊位前,不动身,腆着脸笑着介绍。 淳璟确定了后面两条尾巴的身份,刚准备走开,就听到老板如此介绍,微微挑眉,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玉石,“青丘的玉?” “是啊!青丘的!”看淳璟感兴趣,老板也来了劲儿,笑着又拿出一块球状镂空里面雕莲花的玉坠递给淳璟,“只有青丘才能产出质地如此细腻的玉石,配上这雕工,只有王族的人才用得起。” “你……”淳璟那抬头看了他一眼,摩挲着那玉饰微微皱眉,这是狐族暗探的信物,但他并没有嗅到对上一丝一毫的属于青丘狐族的味道。 “家里传来消息,小姐安全到埠,殿下小心。”老板笑着拿起另外一枚玉簪递给淳璟,远远看过去像是在为他介绍。 “日落之时到街角的家味面馆找我。”淳璟把玉簪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默声道。说完他扭头朝后面跟着的两个侍卫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手里的玉簪,又指了指老板,示意他们掏钱,接着笑着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转身离开,心情愉快。 那两个侍卫从后面赶上来,看了一眼伸着手陪着笑脸的老板,又看着在前面一个摊子停下的淳璟,瞪着老板吼道,“多少?” “三百金珠。”老板摊开手,笑着说。 “什么东西这么贵!”侍卫往外掏钱的手一僵,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老板,“知不知道我们是谁?别想坑我们!” “小的不知道您是谁,但这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些可是舶来品!您可以在这朱雀大街上转转,绝没有一个铺子的玉石跟咱这儿的一样!再说这三百金珠真的不贵!别说仙味居了,您就是去面面俱到面馆儿吃小碗素面也得两颗金珠呢!”老板搓着手笑着解释。 侍卫扫了一眼摊位上的饰品,冷哼一声,讽刺道,“你这儿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吧!” “小的这儿生意还不错,小姐夫人们都稀罕小的这儿的稀罕物。”老板并不觉得讽刺,只是笑。 “给钱吧,公子走远了!”一直盯着前面的侍卫撞了付钱的侍卫一下,焦急道。 侍卫点点头,瞪了老板一眼,丢给他一只钱袋。 “送您一颗木铃。”老板掂了掂钱袋,拿起一枚做工精致的木铃,赔笑道。 侍卫接过来晃了晃,声音却是清脆悦耳,很是好听,不像普通木头那样的沉闷。他心中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了。 “既然送了,就送两颗嘛!”侍卫又拿起一颗木铃,向老板示意了一下,递给边上的兄弟。 老板伸着手要把木铃要回,满脸为难,“这小的可赔死了,这一颗木铃可是十五金珠呢!制铃的木料百年才长成拇指粗细。” 侍卫听了更加高兴,朝老板摆了摆手,离开了摊位,往前面走。 老板探着身子喊了两句,叹了一口气,自认倒霉。 后来的路上,淳璟就没再花那么多了,顺路买了两笼肉包子,边吃边往偏僻的小巷上走。 他连着摸错了两条小巷,从巷子里出来后,他扭头朝自己刚看过的那条有看了看,这小巷怎么都长得一样呢? “公子要去哪条巷子?”侍卫追上来,看淳璟一脸纠结郁闷,笑着问。 淳璟往前走了两步,摸着鼻子微皱着眉,扭头对侍卫说,“我也没记它的名字呀。”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肉包子已经把手里的纸袋子洇湿了,在过一会儿可能就要掉出来了。 “汪!汪汪……”奶里奶气的小奶狗的叫声从前面传来,淳璟眼睛一亮,赶了上去,他还没走过去,一条黑影就从里面蹿了出来,小黑狗绕着他的裤脚绕圈,仰着头兴奋的样子,他蹭了蹭淳璟的腿,仰头看着他,眼睛水灵灵的,湿漉漉的。 淳璟蹲下身宠溺摸了摸它小小的脑袋,从纸包里拿出一只包子。 小黑狗张嘴衔起来包子,转身钻进巷子。 “怎么了?”淳璟愣了一下,突然发现不对,平常总是一窝蜂的小狗全出来的,他扭头看了一眼侍卫,“你们两个在这儿守着。”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有些为难,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淳璟跟着小黑狗走进巷子,看到地上拖着的长长的暗红色的血迹拧紧了眉头,听到小黑狗悲伤的叫声,他停下来,看到拐角处,一只长着棕色斑点的小花狗躺在地上,满身血污,有蝇蚁从它嘴巴和鼻子里钻进钻出。肚子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外翻着,肚子里的脏器流了一地。 小黑狗把包子放在小花狗嘴边,嘤嘤地叫着,把它往小花狗前面又推了推,轻轻蹭着小花狗的脑袋。 淳璟咽了一口吐沫,鼻子有些酸,他蹲下身摸了摸小黑狗的小脑袋。小黑狗扭头看着他,蹭了蹭他的手,央求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帮它。 “它已经死了。”淳璟拍拍它的脑袋,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在小花狗周围倒了一圈儿褐色的粉末,那些还在小花狗身体里钻来钻去的蝇蚁瞬间一哄而散。他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盖在小花狗身上,将它包起来捧在掌心。 小黑狗仰头看着他嘤嘤地叫着。 “走吧。”淳璟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小黑狗,轻声道,生怕惊扰了它脆弱的心灵。 他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那两条尾巴实在是很烦人。他弯腰把小黑狗包起来搁在肩膀上,叮嘱道,“抓紧了,但是别咬我啊!”话音刚落,人已腾空而起,飞跃上围墙,屋檐,踩过空中飘落的树叶,踏着风,最后落在通往郊外的小路上。 “下来吧,你也是够重的!”淳璟把小黑狗从肩上拎下来,笑着打趣道。 小黑狗仰着头嘤嘤叫了两声。 淳璟走到林深处,在一棵老树下挖了个坑,把小花狗的尸体放进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小黑狗,“你给它抛第一捧土吧。” 小黑狗湿润着眼睛上用鼻子拱了拱泥土,土块盖在白色的帕子上,帕子下是一个沉睡的灵魂。 淳璟本来早就把这些都看透了,可每次看到生命的离世还是会觉得心脏猛地受到撞击,生命太无常。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淳璟一路往回走,准备去家味面馆吃面,扭头看了一眼一直跟着它的小黑狗,“你的那些伙伴呢?我记得你有很多伙伴。” 小黑狗低着头不叫也不吭,只是默默地跟着淳璟的步子。 “它们都走了吗?”淳璟想了一下,看小花狗尸体呈现的状态似乎是出了车祸,那一路的血迹,应该是小黑狗去拖它尸体的时候弄成的。或许是那些小狗发现了那处并不如它们想象地那样安全,才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小黑狗汪了一声,算是回应。 “那你还留在那儿是……为了等蕊蕊吗?”淳璟皱着眉毛想了一下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概率还挺高的。 小黑狗停下来仰头看着他,似乎想送淳璟那里得到蕊蕊的信息。 “可是蕊蕊不是跟你说了,她不喜欢插手别人的人生吗?”淳璟想起当初自己在问蕊蕊为什么不把小狗带回去收养的时候,蕊蕊那种严肃的表情。他心中很纠结,慢慢往前走。 小黑狗继续跟在他后面,默不作声。 淳璟回头看了他一眼,想起幼时的自己,如果不是姐姐把自己带回家……恐怕自己早就死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未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对小黑狗说,“这样,你先跟着我,等你长大一点,能自食其力,保护自己了,再离开吧。”他停下来,转身看着它,“怎么样,你乐意吗?虽然我现在也算是寄人篱下,但还是能保证你的安全的。” 小黑狗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淳璟微愣,这是不愿意?突然小黑狗快速地跑起来,猛地一跃,扑到淳璟胸口。 淳璟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它小小的身体,看到他兴奋的眼睛笑了笑。 云良阁白天是不开门的,偏就淳璟喜欢白天去造访。他去是因为上次蕊蕊在槲叶身上下了毒,还没有解开就被他送回了青丘,他要去看看槲叶的情况,别真把人害死了。 只不过,他刚偷偷走进门,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了二楼传来九叠云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怎么我云良阁白天还进贼了!现在是什么世道,贼的胆子都这么大吗?” 淳璟叹了一口气,关上门,走到大厅,仰头看着楼上的人,唇角微勾,笑道,“好久不见。” 第一百五十四章:独一无二的待遇 淳璟局促不安地坐在九叠云的房间,九叠云站在他身边,挽着袖子斟茶捧到他面前。 “哦,谢谢。”淳璟点点头,接过水杯,脸上的笑有些僵。 “干嘛,”九叠云歪头看着他,嗤笑一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笑道,“臭着张脸!心虚啊!上次来,你就偷偷的,只去了槲叶的房间!” “哈……哈哈,”淳璟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心虚什么。我这个人向来光明正大!上次是着急找蕊蕊,没空罢了。” 九叠云嗤了一声,侧靠着桌子,扭头看着淳璟,“我是做了什么,让你避之如猛虎蛇蝎?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本事!” “我是觉得我这八字儿不怎好!命硬!谁跟我一块儿谁倒霉,就拿你来说,”淳璟扯了扯嘴,耸了一下肩膀,尴尬地摊摊手,笑道,“你说说……是不是?” 九叠云撇撇嘴,偏头瞥了淳璟一眼,仰着头轻哼一声,“你还想祸害谁去?我都习惯了。” 淳璟尴尬地笑了笑,呃了半天,“那个……你的身体怎么样?有什么后遗症没有?” 九叠云摊开手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挺好的,跟着你虽然每次都倒霉,但……每次不都是化险为夷吗?从另一方面来讲,这是多刺激的经历啊!” 淳璟嗤了一声,干巴巴道,“你的爱好也真是奇葩,就喜欢在鬼门关逛!” “我乐意!”九叠云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接着说,“那你今天是来干嘛的?找小遮?” “不,还是找槲叶。上次蕊蕊在他身上下了毒,我来看看情况,如果还是没有解开,或者有什么危险,我也好帮帮忙。” “你也会治病吗?” “不需要,只要有百毒丹,什么毒都是小儿科。” “就是你那次给我吃的那个?” “早知道你当时只是吓昏了,才不给你吃!那是我仅剩的一枚了!害我又欠了蕊蕊一个人情。” “你似乎已经欠了她很多人情,也不在乎再多欠一个了。” “哈,那倒是!我去槲叶房间。”站起来往外走。 “我跟你一起啊!” “看完他我就走了。”淳璟制止他,解释说。 “所以我才要跟你一起去啊。”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淳璟耸了耸肩膀,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走出了房间。 “话说槲叶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日常也是贴身的侍者和小药童在照顾。”九叠云摸了摸嘴唇,歪着头思量偏头,扭头对淳璟所说。 “大公子今日不在?”淳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步步走上吊桥。 “雪哥在睡觉。”九叠云嘴角一扯,开心道。 “一直白天来,我都忘了云良阁是夜间营业的。”淳璟恍然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槲叶的房门。 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九叠云后退两步,咳了两声。淳璟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安慰道,“你就留在这儿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不要!”九叠云伸手拉住淳璟的袖子,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槲叶躺在床上,床头点着拘灵香,云紫色的烟在他头上漂浮。这种拘灵香能能凝聚空气中稀薄的灵气,改善体质。 槲叶的脸红地透明,像是熟透的苹果。 九叠云看到槲叶的脸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扭头问淳璟,“他发烧了?” 淳璟在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眉头紧拧扭头看着九叠云,“去,打盆清水过来。” “清水,井水吗?”九叠云念了一遍,怕出什么错,仔细问道。 淳璟点点头,转身将槲叶头顶的云紫色烟雾用结界笼住,伸手去解槲叶的腰带。 “你!你干什么?!”九叠云还没往外头,看到哦淳璟的动作,瞪大了眼睛,指着淳璟的手叫道。 “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九叠云咬了咬唇转身跑出了房间。 九叠云端着水走进门,放在桌上。扭头看见淳璟给九叠云盖被子,放下挽起的袖子,“水打好了,现在怎么办?” “你找个杯子舀一杯,把这边的香炉给浇灭了!”淳璟头也没抬,慢慢道。 九叠云刚走了一半,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又转过身,随便拿了一只茶杯,拉着袖子舀了一杯,水凉地扎手。他倒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里间,掀开香炉的盖子,把水浇了下去。 呲地一声,九叠云看到云紫色的火苗在水面上浮动、跳跃,他吓了一跳,有些懵。 “去,再舀一杯!”淳璟忙从九叠云手里夺回香炉的盖子,盖在火苗上,火苗透过盖子上镂空的孔洞钻出来,张牙舞爪地像是个怪兽。 九叠云一个激灵跑起来舀了水也不管它溅出来,冲到淳璟身边。 火苗舔舐着淳璟的手指,他咬着牙把水浇下去,收回手在香炉周围结出一个结界,火苗像是有生命一样疯狂地舞动着火苗,拼命挣扎着,却还是越来越微弱。 “灭了吗?”九叠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被强制熄灭的拘灵香的状态,看着香炉盖子上的火苗消失,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暗暗咽了一口吐沫,扭头紧张地看着淳璟。 淳璟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只是时间问题了。” 九叠云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皱眉道,“这拘灵香不是疗伤圣品吗?” 淳璟搬了只凳子放到床边,抬手指了指外间圆桌上的水盆,“你把水端过来。蕊蕊说,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药,如果配比得当,也会变成剧毒。槲叶现在体内不缺灵力,但拘灵香聚集的灵气还是会一分不少地灌进他的身体,一个人的身体对灵力承受是有上限的。灵气不是万灵药,治不了他身体里的毒。要是我们晚来一步,他可能就爆体而亡了!” “这么严重!”九叠云倒吸了一口气,把水盆放下,“那这是谁要害他?” 淳璟湿了帕子一面给槲叶擦身子,一面道,“点香的人本意是想救他,只是学艺不精,不了解情况,这才弄巧成拙。” “你说得轻巧!”九叠云说,“这槲叶要是因为他擅自点香死了!他赔得起吗他!” “这不是没事儿吗?”淳璟抬头看了九叠云一眼,微微皱眉,笑着说,“况且我也不是大夫,简单的包扎都没学过,你怎么还放心我给他看呢?” “你不一样嘛!你一看就是那种被蕊蕊练手练习惯了的!所谓久病成名医,就是这么道理吧!” “歪道理倒不少!”淳璟笑了笑,把帕子搭在槲叶的额头上。 九叠云观察着那只香炉,听到里面的躁动,扭头问淳璟,“这拘灵香怎么这么怪,只能用井水才能熄灭吗?” “井水来自地下,带着特殊的阴寒之气,算是拘灵香的克星。”淳璟说。 “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点燃拘灵香的人皆是危在旦夕,没有人想过要把它熄灭。”淳璟说着,把槲叶额头上的帕子取下,往下揭了揭被子。 九叠云猛地瞪大眼睛,上前抓住淳璟的手,槲叶上身什么都没穿,露出白皙的胸膛。 淳璟皱眉看着他,什么意思这是? “你把他脱光了?”九叠云咽了一口吐沫,紧盯着淳璟的眼睛。 淳璟抿着嘴唇,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九叠云抽出淳璟手里的帕子,丢到水里,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把他拉起来,“你出去!出去出去!” 九叠云把淳璟推到外间,放下帷幔,又从里面探出头来指着淳璟的鼻子,“你!坐那儿!老实待着,不准偷看!你说,我做!” 听他这么说,淳璟愣了愣,讪笑一声,轻轻点了点头,在桌边坐下,暗道,衣服都是他给脱的,该看的早看完了,再说他才没有那种龌龊的心思呢! “是要给他擦拭身体嘛?”九叠云走回到床边坐下,扬声问淳璟。 “嗯。”淳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腋下掌心,脚心要好好擦一擦,顺便给他按按。” 九叠云揭开被子,拉开九叠云的胳膊,手法粗鲁地帮他擦拭,“这有什么用?这样就解毒了吗?” “这是帮他把多吸收的灵气降解中和,先把体温降下来。”淳璟给自己到了一杯茶,笑着对里面的九叠云说。 “那他的毒呢?” “放心吧!依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能撑几天。要不是蕊蕊下药太猛,他也不至于陷入昏迷,如果他醒着,就算配不出解药,也能配出延缓毒性发作的药。一切皆等他的温度降下来再说吧。” “那你不是得在这儿待很久?” “晚些时候我跟人还有约。”淳璟抿了口茶,接着说,“他的温度应该很快就降下来了!到时候差不多就能醒了,到时候先让他自己配药,解毒,实在不行,我再帮他。” “到时候不会太晚了吧!”九叠云听着淳璟的话有些担心。 “如果他被小鬼儿锁进了冥界,我也能下去把人给你提上来的!”淳璟说着捡了几块儿点心,踹在袖子里,“你擦仔细了啊,在他有意识之前,不要停。我还有朋友在外面,我先去陪他。” 说着人已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喂!你给我站住!”九叠云瞪大了眼睛,想要甩手离开,却听到淳璟的嘱咐,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意识的槲叶,无奈之下只能咬牙跺脚。 淳璟抱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小黑狗,回头看了一眼云良阁,忍不住笑了笑,把点心放在掌心,宠溺地摸了摸小黑狗的小脑袋瓜,“专门给你拿的,尝尝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有肉吃 淳璟背倚着柱子坐在云良阁门外的台阶,摸着小黑狗的小脑袋瓜,想着云泽苍域的千鸣笳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那么着急写信,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情况,但……小黑狗仰头看着他汪了一声,淳璟挑眉看到它把最后一块儿点心吃下去。 “看来你很中意它。”淳璟摸了摸小黑狗的脖子,笑道,“吃饱了吗?” 小黑狗仰着头让他摸,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唔嘟声。 淳璟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九域客栈,把小黑狗拎起来,举到高高地,仰头看着它,笑道,“要不我们去对面吃点儿?” 小黑狗似乎被他抱得有些不舒服,又似乎有些恐高,全身僵硬,两条后腿微微颤抖,扭着头看着下面,滴溜溜的黑眼睛飘忽闪烁。 “怕高吗?”淳璟看着它的表情,诧异地嘟了嘟嘴,抱它在怀里,又把它放在地上。 脚一踩到地,小黑狗就像又活过来了一样,摇着头抖了抖毛,跑了两圈儿,蹭了蹭淳璟垂在身侧的手。 “好!那就去吃!让他们给你做只鸡好不好?”淳璟揉了揉他的脑袋,眯着眼睛笑了笑,单手撑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它招了招手。 轰地一声,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 淳璟听到声音脚步一顿,转身看道九叠云,微微挑眉,“怎么下来了,槲叶醒了?” 九叠云站在门口,噘着嘴瞪了一眼淳璟,抱着胳膊倚着大门,指了指后面,“我让小药童在做了。你们进来吧。”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小黑狗,看着九叠云的脸色,不确定他的意思。 “怎么,你是觉地对面的饭菜比云良阁的好吗?”九叠云往回走了两步,没见淳璟跟上来,回头看着他,嘲弄道,“要不是他傍着我们云良阁,早就倒闭了!快进来吧,你既然说它是你的朋友,那就一起进来吧。我们云良阁对朋友还是很慷慨大方的。” 小黑狗看起来并没有非常激动,相反的似乎有些害怕九叠云,躲在淳璟后面,不时探出头来。 淳璟回头看了一眼小黑狗,抬手示意九叠云,“不了,不好坏了规矩,一会儿还约了朋友在别的地方见面。” “喂!那槲叶要是醒了怎么办!”九叠云跨过门槛儿,揽住淳璟的胳膊,“进来坐会儿吧,至少等他醒过来。” “没关系,”淳璟抽回手,轻轻笑了笑,“等他醒来了,就算解不了毒,还能熬两天,死不了的!”他往巷子口指了指,耸了耸肩膀,“我先走了。” 九叠云抿着唇看着淳璟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唇,紧攥着手长叹一声,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男人,会第一个想到我吗?他嘬了嘬嘴,转身走进云良阁,关上了大门,那一天可能要等很久。 “你是害怕九叠云吗?”淳璟走到巷子口,回头一眼巷子尽头云良阁高高的招牌,低头看着跟在自己脚边的小黑狗,勾唇笑道,“他这个人还不错,就是有时候有些烦人,刀子嘴豆腐心。” 小黑狗跟在他身边汪汪叫了两声,算是应承他的话。 “你也知道啊。”淳璟笑了笑,弯下腰把它抱起来,“云良阁的饭菜真的很不错,跟仙味居有一拼。他说得也不错,九域客栈确实是傍了云良阁的光。你是不是觉得没进去尝尝有些可惜?但你吃了他们那儿的点心啊!不过,那屋子你还是最好不要去。那屋子有很强的魔力,靠近了会受伤哦!” 小黑狗蹭了蹭他的胸口,奶里奶气地叫了两声。 “我们要去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淳璟说,“那里很是亲民,每个人都可以去吃东西,老板娘也很好。是她的话就绝对会让你上桌的,我让她给你多添两块肉,但不能多吃,吃多了不好消化。” 太阳还没有下山,街上的小贩儿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准备多卖两个钱。淳璟一脸宠溺地抚摸着小黑狗的脑袋安静地往前走,引来一众女孩儿的观望。 “那个是谁呀!好帅呀!” “小姐!你是多久没有出门了?镜椿公子都不知道吗?他可是现在王城最火的公子了!住在煜烁圣君府上呢!你看他怀里的那条小狗,好可爱哦!” “我看那就是那条巷子里的流浪狗啊!镜椿公子怎么会带着它,太失身份了!” “你知道什么!镜椿公子一定是看它可怜!哎呦真有爱心啊!真想变回原形让他抱在怀里呀!” “你怎么这么肉麻!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啊!” “那也要看人的好不好!镜椿公子这么帅!” 淳璟穿过拥挤的人群,听着耳边聒噪的议论声,表现地很平静,这样的场面,他一路走来看得太多了,人都说女大十八变,想不到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男生,他小的时候瘦瘦小小、皮肤蜡黄,像是一只小鸡仔儿,谁知道大了,人也慢慢张开了,跟以前简直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或许就像姐姐说的,是因为青丘狐族的血脉被唤醒,狐族,向来出美人。 小黑狗看着周围的女子,忍不住往淳璟怀里躲了躲,她是只幼犬,这些人都是狼族,对它来说,充满了威胁,而且,那些人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它从没想过淳璟会这么火。 感觉到怀里小狗的颤抖,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周围的女孩子微微皱眉,他抿了抿嘴唇,如果他现在喊一声,请各位让一让的话,一定会迎来更强劲的狂蜂浪蝶,但从这里到琴乐的家和面馆儿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这小黑狗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已经吓抽了,这么下去,恐怕情况不妙。 他的脑袋飞速转动,他看过王城的路线分布图,他眼睛微微一眯,紧走两步转身拐进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巷子,在淳璟进去之后,所有人都在往里挤,但它只容一个人经过,所以在巷子口就挤成了一个大疙瘩,淳璟回头看了一眼,浅浅一笑,往深处走,然后左拐右拐地从另外一个出口回到了朱雀大街,不过在身上罩了一层隐身的结界。 家和面馆儿已经开始做晚餐,店里的人很多,一张桌子上挤了好几个人,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饭菜的香气。 靠窗的位置照例没人,窗台上放着盛开的花。 “公子来了。”琴乐从柜台后走出来,擦了擦手,“还坐在这儿吗?您要是嫌这里吵,我在后面给您辟了一间雅间儿。” “热闹一点儿才有家的味道嘛!我就坐在这儿了,今天我带了朋友过来。”淳璟坐下来,把小黑狗举起来给她看。 “就是这只小狗啊!”琴乐笑着说,“听说它成了全城小姐们嫉妒的对象了。行,您坐,今天想吃什么?” “给我来一碗你这儿的招牌面就行,至于它,多放两片肉。”淳璟递给她一只钱袋,里面装着今天的饭钱。 “公子,您上次给的还没有花完呢!”琴乐把钱袋递回去,不肯收。 “这是你赢得的,它带给我的感觉,值这个价钱。收着吧,反正也不是我的钱,不用给我省。” “那我给您去下面。”琴乐点点头,转身往后厨走。 “怎么样,这个老板娘不错吧!”淳璟摇了摇小黑狗的腿,笑着说。 小黑狗给他拎地两条后腿离地,挣扎了一会儿,淳璟终于良心发现放开了它。小黑狗打了一个喷嚏,这老板娘一看就是对他有意思嘛!就好像他是唯一的一只公的似的。 淳璟转身望着窗外,看到斜对面楼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封鸣拎着酒壶在对面二楼喝酒呢,看那样子已经是满脸通红,怎么着,这是旧病复发,上次没从上面摔下来,这次非要摔下来不可了吗?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店小二就走进了家和面馆儿,弓腰哈背,谄媚地看着淳璟,已经是满头大汗,“镜椿公子吗?封鸣大人请公子过去一叙。” “他这次喝了多少酒,”淳璟仰头看着楼上,冷冷道。 “现在在喝的是第八坛,按照封鸣大人的酒量,差不多到极限了。”店小二说。 “他说什么胡话了没有?” “我没没去听,但应该还是因为千府远嫁的那位小姐!这封鸣大人每次想千小姐了就在我们这儿喝酒,每次都得我们把他送回家里去。”店小二说得委屈痛苦,甚至像是在跟淳璟求救。 “太阳下山了吗?”淳璟问。 “啊?”店小二愣了一下,往外面看了一眼,“还没有,差不多还得一刻钟的时间。” “那你想去吧,我跟这儿的老板娘说一声。对了你们让我这位朋友进吗?” “当然当然!”店小二连连道,只要能把楼上的酒鬼弄走,怎么着都行! 淳璟放下小狗,跟琴乐说了一声,就去了对面的酒楼。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淳璟刚走上二楼,就笑着说。 封鸣转了转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能陪我喝酒的朋友都走了。” “能一起喝酒的朋友很多,但能一起喝酒的朋友却只有那么两三个。”淳璟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找我什么事?” “还是那个事。”封鸣弯腰拎起一坛酒,撕开了酒封,推到淳璟面前,“去云泽苍域。” “干嘛非要我去呢?”淳璟把酒坛推到一边,并不去饮。 封鸣说,“因为大小姐要你去。” 他的眼睛微微有些红,似乎是酒气熏了鼻子,饮下去的酒化成了泪在眼眶打转。 第一百五十六章:探听 淳璟静静地看着封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求不得算是八苦之最,现在不止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隐藏自己的心意,还要接受对方的委托去帮助她的心上人。哈,真是!能忍着不在背后给他捅刀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过了一会儿,封鸣的情绪有所缓和,扭头看了淳璟一眼,带了一丝央求道,“去吧。”之后便开始闷头喝酒, 淳璟抄起一只酒碗,捧着酒坛添了一碗,起身靠着栏杆,太阳即将落山,楼下长街上的人还是很多,卖玉饰的老板还没来,家和面馆儿里面的人还是很多,窗口的位置依旧没人。 淳璟仰头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转身走到封鸣面前,砰地一声将酒碗放下,弯腰看凑近封鸣,眯眼一笑,“我们换张脸怎么样?” 封鸣仰头看着淳璟,醉眼朦胧,有些懵,眼底却闪闪烁烁,泛着光。 “你想见她,对吧!”淳璟转身靠着桌子,歪头笑看着他,“你知道雨箩的剔骨换皮之术和牵丝傀儡术吧。” 封鸣扯着嘴角嗤笑一声,仰头喝酒,淳璟的方法不现实,且不说雨箩不在王城,即便在,材料也都齐备,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一部作品。不止如此,他见过那些傀儡,完全没有了思想,就连呼吸也要靠别人控制。 淳璟说,“她做出来的傀儡几近完美,但手法太残忍,太霸道。我的易容术,虽然不能真正改变你的容貌,但绝对安全,只有在动作上不漏破绽,就是你父母也认不出你来。” “易容术?”封鸣皱眉看着他,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过了两秒,他深吸了一口气,“听说青丘避世的暮谷长老擅长此术。但依大小姐对你的了解程度……况且,”封鸣上下打量了淳璟一眼,摇了摇头,“你,我模仿不来,” 在封鸣看来,淳璟太多变,完全在套路之外,他学不来,尤其是千鸣笳面前。 淳璟笑了笑,“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告诉我,你想不想去见她。” 封鸣抬头盯着淳璟,微微皱眉,眼神闪烁。 淳璟眯眼一笑,站直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说定了,今晚上我去找你。”说完转身往楼下走,下了两级台阶,淳璟又转身看着还在喝酒的封鸣,“回家吧,这儿的酒又苦又涩,哪有你家里的好。” 没等到封鸣回头,淳璟已转身下楼,店小二见他下来,忙迎上去,点头哈腰地看着他。 淳璟从袖口里掏出一颗金珠抛给他,“我的朋友呢?” 店小二搓着那颗金珠,笑着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小黑狗独占一张桌子,坐在桌面上,它面前摆了两碟炖肉,却一口没动。 “这什么东西?”淳璟走过去,皱眉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摸了摸小黑狗的头,“一点儿没吃啊!” “这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炖肉,来的客人都是必点的!”店小二赔笑道。 淳璟把小黑狗抱起来,笑着朝店小二招了招手,指着楼上,“端到楼上给封鸣大人。” 店小二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听,虽然那条狗一口没吃,但……到底是给狗吃的。 淳璟不作理会,直接走出了殿门。 淳璟在家和面馆儿的门口遇见了卖玉饰的老板。淳璟眉毛一挑,真是踩着点儿来的呀!淳璟在靠窗的桌边坐下,透过窗子看了眼对面楼上,封鸣正在看他。他轻轻笑了笑,朝封鸣摆了摆手,扭头示意玉饰老板坐下。 店里的多数客人已经吃饱喝足离开了,热闹的店铺安静了下来。 琴乐把做好的面端上桌,扫了一眼玉饰老板,轻轻点了点头,笑着对淳璟说,“很少见公子带朋友过来呢。给您添几道菜。” “劳驾。”淳璟很是儒雅地点了点头,琴乐跟他第一次见到的简直是判若两人,那时候的她怯懦可怜,如今已能保护自己。 “公子,这些都是小店里的精品,您看看,价钱好说!”玉饰老板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袋儿,从里面倒出两三个玉坠儿。 “谁让你联系我的?”淳璟拿起一枚玉坠儿,对着窗子仔细打量,轻声问。 “是小殿下。” “你们是不是探听到什么消息了?”淳璟把玉坠儿放下,摸了摸另外一枚,低着头看它上面的纹路,“千杭之准备开战了吗?” “狼王身体日渐虚弱,时日无多,大战在即。” 淳璟抿了抿唇,这句话他听了很多遍了,但这王城依旧是一片祥和之象,就连知冷也……“但知冷似乎一点儿不在意,跟往常一样。他是否真的像他表现地那样有把握?” “煜烁圣君知冷一向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政局上,虽然看起来一直是亢龙君千杭之占上风,但他已将底牌完全暴露在日光下。煜烁圣君的实力,至今我等未能查清。” 淳璟没想到没想到玉饰老板会给知冷这么高的评价,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 “我们在云泽苍域有人吗?”淳璟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又道。 “应该是有。但我们这些暗桩都是跟家里单线联系,并不做交流,所以我们对云泽苍域的情况知道的并不多。” 淳璟知道这是暗桩的规矩,这样一来就算是坏了一个,整条线还是安全的,“有多少说多少。” 玉饰老板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道,“公子想知道什么?” “以前的我不想听,你就说说千鸣笳嫁入云泽苍域之后的事吧。” 玉饰老板刚要说话,琴乐就端了菜过来,瞥见玉饰老板闭上的嘴,她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便轻轻点头,躬身退回了柜台。 “千鸣笳嫁入云泽苍域后,那位便给了她绝对的自由,她可以出入云泽苍域内的任何地方,算是宠爱有加。” 淳璟点了点头,所以她书信中的慌张并不是因为她自己出了什么危险。 “她是否跟凛然古城的千杭之有联系?” “是。” 所以……一定是千鸣笳收到了千杭之的信,知道王城情况危急,才写信催他去云泽苍域游玩吗?淳璟并不能百分百地确定。 淳璟说,“云泽苍域的人真的像传闻中的那样超然于世吗?” 玉饰老板迟疑了一会儿,拧眉看着淳璟,认真道,“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们比任何人的执念都要深。” 那这就危险了呀,淳璟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筷子折断,抬头看着玉饰老板,担心道,“他们的实力如何?也是超越了大泽中的其他种族,甚至是我青丘吗?” “公子不用担心。他们中确实有人已达化境,但大部分人都资历平平,总体实力还不如狼族。” 淳璟长出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哦,对了,你们对雷海之眼的人鱼族有多少了解?他们最近有什么动向?” “公子可知雷海之眼的位置?” 淳璟听出玉饰老板话里的沉重,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地方?” “靠近凛然古城。” 淳璟心里咯噔一下,所以,千杭之一定会跟人鱼族联盟的!就算他今晚上把封鸣送走了,还有一个墨未遮在王城里活动,希望知冷安排的人能排上用场。 他想起逃出凛然古城时见到的慕容,虽然慕容曾出手拦他,但到底是没有下死手,是不是他其实是卧底呢?准备从千杭之内部破坏吗? “小殿下让卑职转告公子,莫要参与到狼族的内战中来。” 淳璟摩挲着茶杯,歪头看着他,“如果我非要牵扯进去呢?” “小殿下吩咐一定要保证公子的安全。” 淳璟抿了抿唇,又问,“这场战争既然避无可避,那谁的赢面儿更大一点?” “煜烁圣君。” 淳璟点了点头,拿起一枚玉坠儿,丢给他一只钱袋。 玉饰老板把剩下的玉坠儿捡起来,笑着朝淳璟拱拱手,“多谢您捧场!” 等玉饰老板走出去,淳璟端起酒杯仰头灌了一口酒,大脑飞速运转,“狼族现在需要一个新的继承人,对我们狐族来说,那一个登上皇位,于我们更有利呢?知冷一向与狐族交好的,那个千杭之看起来倒是个有野心的,不是个善茬儿。目前来看知冷倒是个比较好的选择。” 淳璟抿着嘴唇,眉头紧拧,凭心而论,他是想知冷登上那个位置的。失败的人的下场恐怕会很凄惨。 太阳已完全落下,外面一片漆黑。灯笼已经点亮。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小黑狗把碗里的面吃完,抿唇笑着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吃饱了吗?” 小黑狗汪汪叫了两声,蹭了蹭他的手。 “那就走喽!”淳璟将小黑狗抱起来,出了家味面馆儿,走在行人稀少的长街上。走了两步,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家味面馆儿,琴乐就站在门口,见他回头,微微愣了一下,有些慌,低下头远远地朝他行了一礼。 “日后就不能再到这儿吃饭了。”淳璟低头,对怀里的小黑狗说。 第一百五十七章:妄想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淳璟已经出王城十里,往云泽苍域的方向走了,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跟着一只白色的信鸦。 封鸣人在城楼,坐在瞭望台上翘着二郎腿,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脸上挂着轻松愉快的笑。 “封鸣大人,时间差不多了。”提着长枪的士兵走到他身边,低垂着头,躬身行礼。 封鸣扭头看了他一眼,从瞭望台上跃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激道“辛苦你了。” 城楼下已经准备好了轿辇,只等封鸣入座,随时启程。 “这不是去户部司的路吧。”封鸣啪地一声合上手里的折扇,撩起两边垂着的纱幔,皱眉道。 他立即在脑中过了一遍王城路线图,现在在走的这条路有一个唯一的指向,王宫。 “回大人话,储君殿下安排了朝会。”跟在一边的小厮看着他低头笑着说。 “储君……储君!”封鸣默念了一边,猛地瞪大眼睛,忍不住喊出了声,他忙把扇子抵在唇边,皱紧了眉头,自狼王身患急症,知冷殿下把持朝政以来,就一直闷头处理堆积许久的政务,从未开过朝会,今天是抽了什么风?一点儿预兆都没有,突然就要开会! 封鸣咳了一声,啪地一下打开扇子,拧着身子看着外面的小厮,“没有帮我请假吗?”说着按了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最近很不爽。” “事态似乎很严重,储君殿下命人深夜造访了各位大人的府邸。”小厮低垂着头,笑着解释说,“还吩咐,不管是谁,不许请病假。” 封鸣眯着眼睛哼了一声,放下纱幔,拧着眉思量片刻,眼前一亮,撩开纱幔,看着小厮,轻笑道,“我的酒呢?” “大人,朝会上不能喝酒。”小厮说。 “不让喝酒,那就给我请假,或者把我打晕了!我不去听他们念经。”封鸣仰着下巴冷哼一声,拧着头耍赖。 “大人?”小厮扯了扯嘴角,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们家大人什么时候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停!”封鸣抬手示意轿夫停轿,他扭头,封鸣冷冷地斜了小厮一眼,眼神冰冷,不容拒绝,“去,备酒!” 小厮忙低下头,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行了,你们也歇歇吧。急什么!”封鸣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外面的轿夫,摆了摆手,全身放松地瘫在榻上。 深秋,树叶枯黄,天地黯然萧瑟,一片黄叶从纱幔的缝隙间穿过,落在封鸣的衣袍上。 “大人,酒来了。”小厮很快抱着酒坛过来,气喘吁吁地,汗水从额间渗出。他把酒坛递给淳璟,扭头看到坐在台阶上休息的轿夫不禁怒上心头,招招手,厉声呵斥,“干什么呢!雇你们是让你们享受的吗?” “欸,你过来!”封鸣朝小厮招招手,“你吃饭了吗?” 小厮被封鸣的话问得有些懵,条件反射地默默点了点头。 封鸣眉毛一挑,面上已现怒气,他说,“知道我早上没吃饭吗?不吃饭就喝酒容易胃出血。” 小厮为难地看着封鸣,知道自己考虑不周,“大人,您就将就一下,时间不够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好,这个我忍了!”封鸣舔了舔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他张开手,给小厮看了一眼,“我穿的是朝服吗?不是朝服,他们会让我进王宫吗?” “这个给您准备了,就在榻下的的箱子里,一会儿到了王宫,可以在更衣室换。” 封鸣一愣,哼了一声,抬手打落帷幔,靠在榻上闷不吭声。 轿辇被抬起来,晃晃悠悠地像是坐在船上,封鸣歪在榻上,心中焦灼,既然是大朝会,所有人都参加,那锦陌也一定会去!那家伙很危险! 到了宫门口,小厮站在外面喊了封鸣两声,里面都没有反应。 “失礼了。”小厮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弓着身子恭敬地掀开帷幔。 轿辇里全是酒气,浓郁地冲鼻,呛得小厮忍不住后退两步。等那味道散了一点儿,小厮才跨了一步走进去,封鸣歪在榻上,朝服盖着脸,整个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大人。”小厮屏着呼吸,大着胆子上前揭开朝服,轻轻拍了拍封鸣的胳膊,“到了,该醒了。” 封鸣躺着没有动,因为醉酒,半张脸都是红红的。 小厮有些焦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走进宫门的各位达人,更加着急,他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封鸣,“大人,已经到了,您该进去了!晚了是要杖责的。” 封鸣本想借着酒劲儿逃过这场朝会,但现在看来……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睫毛微颤,眼皮的眼中滚动,他半睁着眼睛,迷迷蒙蒙的, “大人,到了。”小厮松了一口气,笑着又说了一边。他伸手小心地扶起封鸣,“您该进去了。” 封鸣被他搀着走出轿辇,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根本站不稳,只能依靠边上小厮的力量。 “我的酒,我的酒呢!”封鸣走了两步,转身又挣扎着要去轿辇,脚一迈一顿,就缠在了一起。小厮抄手揽住封鸣的腰,将他拉起来。 “酒在里面呢,在里面。”小厮说。 封鸣踉跄着走进宫门,朝服拉拉塔塔地挂在他的身上,小厮紧走两步帮他把腰带系好,扶着他的胳膊往里走。 刚到大殿就引得一众人的侧目。 “这怎么喝成这个样子,太没规矩了!” “封大人可是个痴情种,这前大小姐嫁了那么久了,这封大人还没走出去呢!” “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这么狼狈,真是没出息!” 小厮扶着封鸣穿过人群,弓着腰连连朝各位大人道歉。找到封鸣的位置,他扶着他坐下,封鸣身子软得像是一滩烂泥,脚一滑,整个人呈大字都躺在地上。 “大人!”小厮忙伸手扶他,却怎么也拉不动。 “封大人,好久不见,封大人是越来越释放天性了。” 突然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封鸣的身体微僵了一下,但他还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懂,噗着嘴醉醺醺的样子。 小厮扭头看见锦陌猛地瞪大了眼睛,忙匍匐在地,“锦陌大人。” 锦陌看了他一眼,轻轻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小厮扭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封鸣,迟疑片刻默默站了起来,躬身退了下去。 封鸣听到小厮离开的脚步声,心中暗暗叫苦,他一个人怎么应付这个家伙! 锦陌在封鸣对面坐下,看着他冷冷一笑,“若论痴情,狼族之内痴情之人不少,但没人比得过封鸣大人。封鸣大人的容忍度更是让锦陌佩服。” 封鸣还是没动,他有一种感觉,只要他一起来,一睁开眼睛,他就完了! 锦陌嘲弄道,“你如果真的不想来参加朝会,就该真的把酒灌下去,把自己喝得胃出血,只剩半条命,只擦在身上算怎么回事?莫非大人醉酒是假,窃听是真?殿下知道封鸣大人是千杭之的执教,还肯让你来参加朝会,是因为千杭之对他根本就不成威胁。” 他说完,见封鸣还不动,耸着肩膀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封鸣。 封鸣暗暗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慢慢翻身,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却一下子磕在桌角,栽在桌子上,这一下像是把他撞晕了,人就呼嗒呼嗒地睡了过去。 封鸣不知道在桌子上趴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外面山呼海喝的声音,那气势像是迎接真正的王。 封鸣撑着站起来,看着站在王座前的知冷,他身穿暗红色的华袍,头戴金冠,背着手傲然立在最前面,是鲜少见过的样子。 知冷示意所有人落座之后,封鸣就趴在桌子上睡自己的大头觉,直到上面的嗡嗡声停下来,脚步声响起,朝臣们陆陆续续走出了大殿。封鸣才从桌上爬起来,挤在人群里,跟着离开了。 出王宫,小厮还在宫门口候着。 封鸣看到一队兵马迅速从王宫里出来,跑步前进,,这样的架势只有那次搜查人鱼族奸细的时候才有。封鸣上了轿辇,掀开纱幔往外面看,不知道这次又是抓谁的。 “大人,回府吗?”小厮低着头问封鸣。 “去户部司。” 封鸣坐在椅子上打盹儿,还没一盏茶的时间,去外面打听的手下就传话过来,说知冷是在派人找镜椿公子。 封鸣前脚刚收到消息,知冷后脚就到了他的户部司。 “殿下。”封鸣恭恭敬敬地朝知冷行了一礼。 “封鸣大人的醒的好是时候。”知冷在椅子上坐下,盯着封鸣冷哼一声。 “微臣的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镜椿昨天见过你?”知冷没有功夫跟他闲扯,开门见山道。 封鸣并不隐瞒,“是,日落之前在酒肆见过。” “说了什么?”知冷紧攥着拳头,关节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封鸣依旧是不卑不亢,表情自然,“镜椿公子与微臣商量,是否要去云泽苍域游玩。千鸣笳小姐给镜椿公子写了信,邀他前去。” “你们想用他来威胁我?”知冷眯着眼睛瞪着封鸣,“妄想!” 第一百五十八章:李代桃僵 封鸣看着知冷近在咫尺的脸,微微蹙眉,眼神闪烁,有些犹豫。 知冷拧眉看了他一会儿,甩手松开他的袖子,微仰着头冷冷地瞪着他。 封鸣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下说辞,深吸口气,轻轻咳了一声,找到自己的声音,“大小姐应该不会伤害镜椿公子。” “应该?你凭什么给本君这样的保证?” “很简单,镜椿公子与殿下非亲非故,是拥有什么样的身份,竟然能成为殿下威胁?没有。所以用他威胁殿下的举证并不成立。” “你不用试探本君,他的身份于你们已不是秘密。” 封鸣挑了挑眉,他倒不知道镜椿的身份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了,那……岂非所有人都可以打他的注意呢?他抿着嘴唇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闪动,许久才轻咳了一声,“殿下既然担心他的处境,何不去追?” “本君若是没有计划,怎么会有功夫在此与你扯皮!本君早就命人快马加鞭地去追了,并吩咐沿途的州县城府见到任何行踪诡秘之人,一律拿下!” “什么?!这怎么行呢!你快让人放行!” 封鸣焦急之下已顾不得体统,伸手抓着知冷的袖子,紧盯着他的眼睛,焦急道。 知冷皱眉,看着自己被扯住的袖子,抬头看着封鸣。 “你看什么看!快点儿的呀!不能拦,只能放行!” 封鸣还没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对,拧着眉急叫道。 “你……”知冷意外地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袖子,挑着眉毛打量了他一会儿,微微皱眉,手指着他的鼻子,感觉有些奇怪。 “什么你呀我的!快点儿的,真让他们给抓住了,就完蛋了!” 封鸣打落他的手,气得简直要跳起来了,再这么下去他的计划就要被生生打乱了! “你到底是谁?”知冷眼睛一眯,紧抓住他的手腕儿,猛地上前一步,栖身上前,轻笑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生了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封鸣这才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忙挣脱他的手,蹬蹬蹬后退两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又是眨眼又是舔嘴唇,神色不定,他嗯啊咦哦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尴尬地笑了笑,“封鸣自认不能入殿下的眼。封鸣以前也没有跟殿下离这么近过,所以,没看出来是理所当然,呵呵,是吧。” 知冷绕过桌子又往前走了两步,抱着胳膊讪笑一声,“我以前也没觉得你能这么胡闹啊。” “咳咳!”封鸣被他的一句话呛得弓着腰连连咳嗽,等他直起腰来,已经是呛得眼泪往下淌,脸上却一点儿不见红晕,他按着胸口,低头敛眸,呵呵笑了笑,“那是,我们不熟。” “你可知道,冒充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吗?”知冷不再逼她,甚至后退了一步,靠着桌子,抱着胳膊冷笑一声。 “啊?”封鸣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到知冷眼底的笑意赶忙低下头去,心肝儿暗暗打颤,坏了坏了,知冷这是认出来他了!但他今天还是要硬着头皮把这个谎圆下去,他敛眸垂首,“殿下说笑。” “本君虽与封鸣不相熟,但……他绝非你这种浮躁的模样。淳璟,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封鸣被知冷一句又一句劲爆的话击溃了心防,眸子瞪得老圆,他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笑了笑,还妄想能蒙混过关,“殿下说什么呢,什么淳璟,封鸣不认识。” 知冷笑了笑,转身在椅子上坐下,如果刚才他还不太确定,现在却已经有百分百的把握了,他扭头打量着封鸣,微微一笑,“那要不要我叫锦陌过来?我记得他说过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你这张假面下藏着怎样的一张脸。我问过守城的侍卫,说淳璟确实是昨晚拿着我的令牌离开了王城。说吧,到底为什么要跟封鸣换脸?” 封鸣长出了一口气,瞪了淳璟一会儿,冷哼一声,轻轻一跃,坐在桌子上,荡着两条腿看着知冷,“好,我承认!但我这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话从何说起?”知冷轻笑一声,手支着额头,歪头笑着打量着顶着封鸣那张脸的淳璟,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跟封鸣换乱,虽然封鸣现在拥有的只是淳璟作为镜椿时候的脸。 “你看哈,千鸣笳给我写信来,想我去云泽苍域,我仔细问过封鸣,从他口中得到王城即将面临大战的确切情况。我想过了,我不能丢你一个人面对这种情况,所以,我不会走,但又不好意思辜负了千鸣笳的心意。如此,我为何不能将这次约见化作一个人情转送给封鸣,他是真心喜欢千鸣笳的。” “让他顶着你的脸去见千鸣笳,你不觉得对他的伤害更大吗?千鸣笳对他所做的一切的前提都是以为那是你呀!” “他说,他只想见千鸣笳一面。” “说笑吧!人都是贪心的!倘若他享受到千鸣笳给他的温柔,是绝不会放手了。再说……你觉得他只是定了你的一张脸就能瞒过千鸣笳吗?” “当然不是!我若做事怎么会不将可能遇到的情况安排好,我早就给他服用了一种秘制的药丸,我可以随时指导他的行动,断不会让他露出破绽。” “保证不会让别人露出破绽?你自己倒是漏了个底儿掉,三两句话就暴露了自己的本性!所谓本性难移,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你方才说放封鸣离开是为我好,可说来说去,只是你同情他的遭遇而已。” “不,我是真的觉得这么做是为你好!你看,他留在王城里,充当的是千杭之的传声筒,王城里的情况会实时传送到千杭之的耳中,大战在即,最忌讳的就是兵法外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让他离开岂非正确之举?再有,没有了封鸣这个领头羊,在王城里面的,千杭之买下的暗桩,就会想失去了领头羊,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解决他们不还是分分钟的事儿?” “你到底还是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封鸣是我们百分百确定是千杭之的人,那么他要做什么动作,我们都可以知道,而没有了他,就会有新人顶上他的位置,但我们并不知道他是谁,要找出来还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是不是要冒很大的风险。所以,他还是留在王城,留在我们眼皮子低下比较安全。” “听你这么一分析,确实是我错了。你已经让人去追他了吗?” “不用了。我已经有更好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知冷摸了摸淳璟脸上的面具,眯眼一笑,“既然你要欺瞒千鸣笳,那封鸣一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你完全可以利用他的身份做事!把千杭之留在王城里的暗桩全都给我拔出来!” “你让我去害人啊!我不行!我不会!” “你若不害他们,他们就会来害你!这件事你必须做!” “我……我肯定做不来,你刚才不很快就拆穿了我是假冒的封鸣吗?不行不行!我还没怎么害过人!” “你要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世界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们每个人都被时势推着前进,就像我跟你母亲,我们身上同样流着狼族最尊贵之人的血液,最后却只能留下一个人。再像我跟千杭之,我们身上同样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却不得不争斗厮杀,为了王位机关算尽,尔虞我诈。我们都是不得已的!” “但只要有一方放手休战,这场仗不就打不起来了吗?” “你真的是太天真的!成王败寇,在这场大战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失败就意味着人头落地,灰飞烟灭,事到如今,这场大战已没有人能够阻止,即便是一方妥协,也不可避免。” “同室操戈,对父母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了吧。” “不,他了见其成!事到如今,他要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能够治理狼族,把狼族带向新时代的一把刀。王族里其实是没有父子亲情的。” “那多可怜!” “有舍才有得。你想要登上那个位置,想要活命,就必须舍弃许多难以舍弃的东西。” 淳璟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安安静静地看着知冷,“你想我顶替封鸣的位置,与那些与他接头之人进行周旋吗?那要做到何种地步?太深的机关算计,我可不会!在跟封鸣换脸之前,我就打定主意,继续做出一幅痴情不悔,日夜借酒浇愁的模样,这样一来,不见客,就没有人能够揣测出我是假的了!可你现在……哎!我肯定会搞砸的!” “我会帮你的!”知冷拍了拍淳璟的肩膀,笑道,“其实这样也好,我一直担心你的安全,现在众人皆知镜椿去了云泽苍域,想要打你主意的人都跟这真正的封鸣走了,谁能料想到真正的镜椿还躲在王城呢!” “我可没这么想!”淳璟对知冷的深谋远虑乍舌,忙摆手急道。 “我走了!”知冷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肩膀,走了两步,他有停下来,回头看着淳璟,笑道,“放心,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你的身份。” 淳璟撇撇嘴,心道,锦陌就可以,只要他跟锦陌对上眼睛,就一定会被对方拆穿。 “你不用担心锦陌,我已经安排他关注城防,他没有这个功夫来拆穿你。”似乎是看出了淳璟的担心,知冷笑着安慰道。 很快,淳璟在封鸣府上收到了一封密信。 第一百五十九章:戮战 王城一如既往地热闹繁华,姑娘小姐们在市中挑选裙钗胭脂,耳铛项圈;少年公子们在茶楼上听书喝茶,谈古论今。小贩们高举着商品,有各种各样的手段招揽顾客,博人眼球。 正值深秋,相比于昼市,王城的夜市要更有意思,暑气已消,清风吹散薄云,星月清晰明辨。男人与酒楼之上饮酒高歌,女子提着彩灯于楼下走过,脂粉香风混着酒香发酵成一种奇妙的味道。 更深露重,打更声击碎静寂的夜,却不能打断沉睡之人的美梦。 宁静的夜色下掩藏着怎样四伏的危机,似乎没有人关心。他们耽于这样的宁静,不愿去想离乱和杀戮。却不知道这些残酷的事正在一步步逼近,就像是涨潮的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湿了你的鞋子,漫上了你的脚背,半条小腿已经淹没在了水面之下。 淳璟顶着封鸣的面具走在宵禁后的长街,他的脚步有些拖沓,有些犹豫。其实就算是到了现在,他还是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在跟封鸣换脸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还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他那时候没有私心,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对封鸣的同情。但经知冷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做的那些突然变了味道,显得自己心机很重。 淳璟其实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被认为心机重或者是单纯于他都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评价,他并不在意。让他介怀的是,自己竟然稀里糊涂、阴差阳错地把自己跟知冷捆绑在了一起,没有了退路。 在他接到那封密信的一盏茶后,知冷派人传话,让他依照信上所说去赴约。那一瞬间淳璟有一种特别别扭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监视,失去了自由。但知冷却不以为然,说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秘密,自然也没有什么监视一说,他安插的人只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淳璟不善辩术,对知冷的话没办法反驳,气过之后他也静下心来想了,封鸣这个身份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便利,或许真的能顺藤摸瓜,把千杭之安插在王城内部的暗桩连根拔起。有句话知冷说得不错,这场博弈,终究需要有个输赢。 咕咕两声的鸟叫,算是一个暗号,淳璟站定了愣了一会儿,双手罩在唇边合成一个喇叭,咕咕咕地叫了三声。他放下手,站在原地等待,耳朵一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来了。他暗暗舒了一口气,都是狼,怎么喜欢用鸟语作信号呢,这不通外语还真是不行啊! 前面的巷子里钻出一个人影,罩着漆黑的斗篷站在那里,过了两秒他转身拐进巷子。 淳璟挑了挑眉,跟了上去。那斗篷人一直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他脚步慢了,就停下来,到了拐弯的地方就停两秒,淳璟跟着他七拐八绕地,手抚着墙微微有些喘,他仰头看了看天,云彩不知何时聚拢在一起,遮住了月光,湮没了星辰。 他有些晕头转向,托着不知慢慢地往前走,在脑海里慢慢在王城地图定位自己的位置,却毫无头绪,他心中暗暗打鼓,难不成他现在已经出了完成了吗?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只怕是进了什么结界了!只是这结界做得很妙,竟然把他也瞒过去了。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这设置结界的人,能力恐怕在他之上啊! 又拐了一个弯,他看到一只煞白的灯笼,飘飘摇摇地挂在墙上,吓得他心里一噗通,等他扶着墙缓了一会儿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个斗篷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进门去了。 淳璟心有余悸地往前走,走到门口,就着白光看到漆黑的大门上一只龇着牙面盆大小的栩栩如生的狼头。 那狼头的眼睛突然咕噜噜左右转了转,咔嚓嚓齿轮转动,狼头往右侧移动,半尺厚的黑色石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淳璟紧皱着眉头往里面看,怎么这狼族都喜欢在门后弄这么黑漆漆的一个洞,是吓谁呀这是! 他心里刚说完,黑漆漆的门内就亮起一盏灯,接着第二盏,第三盏……一路照亮了里面的院子、房子。 “公子。”一个低矮的腰弯得像是一张弓的老人披着黑色的斗篷躬身站在门边,淳璟被他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他都没注意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到这儿的,怎么自己到了这儿,反应还变迟钝了呢? “公子里面请。”老人提着灯笼侧着身子往前走,为淳璟照亮脚下的路。 淳璟舔了舔嘴唇,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他走了进去。后面突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机关齿轮在转动,门已经关上。 淳璟回头看了一眼,咽了一口吐沫,门最后关上的那力度,能把一个人挤成肉饼。 他注意到老人的步履有些奇怪,一条腿似乎是瘸的,走起来一跛一跛的,但他每一步都走地很稳,像是钉子一样扎在地上。淳璟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面,看清了院子里的布局,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儿,但对面的小楼确实漆黑一片,里面一盏灯都没有。 老人在小楼前停下,朝淳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淳璟皱眉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来之前知冷给他说过,这种封鸣与下面的人的会面都是在完全的黑暗中进行的,这样有益于隐藏身份,但同样存在弊端和危险,知冷早就将自己的人安插在了这座小楼里,也就是说这黑暗中有一双眼睛,一个呼吸是站在他这一面儿的。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院子里的灯轰得一下全部熄灭,月亮隐匿在云层后,周围一点儿光都没有。淳璟渗血一口气,抬脚跨过门槛儿,沿直线往前走,凭着感觉走到正中间,一撩袍子,转身坐下。就在他落座的瞬间,屋门砰地一声关上,有风扑面而来,垂直往上走,看来上面有风口。 “开始吧。”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微仰着头,从左到右看了一圈儿,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时辰之后,屋门打开,方才引他进来的老人提着灯笼躬身站在门外等候这他。 淳璟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大步朝外面走。院子里的灯已经点亮,淳璟跨过门槛儿,回头看了一眼楼里,方才那一瞬间,屋里的人的气息就突然不见了,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即便是瞬行术也不可能这么快地让气息消失。 就在他跨门出去的瞬间,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老人供着扇子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 淳璟扭头看了一眼那老人,眉头越拧越紧,他也探不出眼前这个老人的实力,真的是!他有些气恼,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次了! 他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看到云彩散去,月儿洒下清冷的光,与院中的灯相辉映。缓过劲儿来,他抬脚跨出了那一步,朝前面走。 老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到了大门口,狼头转动,大门洞开。老人站在门内等淳璟离开,淳璟后脚跨过门槛,大门就瞬间关上,狼的眼珠转了一圈儿,门上挂着的白色灯笼突然熄灭,眼前突然的黑暗让淳璟心中一慌,等他适应了黑暗,身后的门已经消失不见,他人站在朱雀大街上,前面不远就是仙味居,昏黄的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他猛地瞪大眼睛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这也太奇妙了。他想起人鱼族的秘法,那次他带着雨箩去找那三个人鱼族,汤就是这么带他进去了那地方,难道人鱼族还在王城吗?淳璟暗自思量着慢慢往前走,是他亲自送人鱼族的人出城的,除非那次人鱼族来的不止那四个人!但缠草用人与写设置在王城外的阵法还没有失去作用,人鱼族应该并不在王城。 还有黑暗中说话的那几个人,所有人用的都是假声,根本就听不出对方的身份,知冷真的是高估他了!还有这么据点……现在看来也是没戏了!千杭之的势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啊! 按照那些人的说法,整个王城都落入了千杭之的控制中,他人虽然不在王城,却能一句话毁了王城,夺得王位。 淳璟有些担心,他不知道知冷的势力,但听了今天那些人的汇报,他觉得知冷肯定不是千杭之的对手。 云泽苍域的人已经决定插手知冷和千杭之之间的争斗,人鱼族也站在千杭之那边,淳璟手里就只有一个不受待见的储君之位,这差的真的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淳璟回过神儿来,一抬头看到知冷府上的匾额,他歪了歪头,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怎么就不知不觉到这儿来了呢?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有些迟疑,要不要进门通知知冷?嘶……不会有人跟踪吧!他有些慌,转过身,仔细看了看,路上轻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但他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心里一颤,忙转身离开,往封鸣的府上走! 战火已从墙角蔓延开来,扑向王城的城墙。 第一百六十章:心存怀疑 立冬日,王城的地面已经上冻,城门上高挂的旗子冻得梆梆响,城墙上结出白色的霜花,城中花木枯败,徒留黑褐色的枝桠。 萧瑟是冬季带给整个世界的礼物。 午后,王宫里突然传出消息,狼王病情危重,就连药剂师缠草也束手无策。知冷替狼王拟诏,命亢龙君千杭之接到诏书后即刻启程,回王城谒见狼王。 朝会结束,淳璟一手敲着脑袋,一手扶着老腰慢腾腾地从席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实在是被那些老臣叽里呱啦没完没了的话吵得头疼了,要不是因为知冷吵着说他顶着封鸣的脸,就不能不尽到封鸣该尽的责任,而这日常的朝会就是最基本的了。 “最近的早朝,封大人是一次没落啊!”锦陌站起来,展了展袖子,别背着手走到淳璟面前,婴儿肥的脸上挂着嘲讽的坏笑。 淳璟身子一僵,慢慢扭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猛地瞪大,匆忙扭过头去,扯了扯嘴角,起身往外走。 “亢龙君就要回来了,封大人很开心吧。”锦陌跟在淳璟身边,笑道。 淳璟咳了一声,很敷衍地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想着谁能救救他,他实在不想跟锦陌多做交流,交流多了,就会露出破绽了!这人也真是的,他怎么就不去知冷哪儿,帮他出谋划策呢? “封大人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淳璟匆匆往前走,不去理会锦陌的话,也不去瞧他。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前跑,瞅见一个相熟的宫人,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两句,在锦陌来之前逃出了王宫。 在他走出王宫宫门的那一刻,回头看到锦陌被那宫人拦下。 逃过了锦陌的追捕,淳璟有些疲惫,靠着墙缓了一会儿,瞧见往这边张望的仆人,往下缩了缩,深吸一口气,贴着宫墙把自己塞在人群里避开了仆人。 他觉得锦陌一定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如果自己刚才不逃的话还好,可他刚才真的是连应付锦陌的功夫都没有了!所以……才会那么急切地想要逃离锦陌的视线。 知冷干什么连锦陌也要瞒着呢?难道知冷是怀疑锦陌或锦陌身边有千杭之的奸细吗?淳璟脱了朝服搭在胳膊上,慢腾腾地走在狭窄的巷子里,心中有许多猜疑。难不成到了那么位置上就谁也不能信了?那知冷是不是信自己呢?或许是一半一半吧。 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以前他一直觉得这句话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朋友之间的,但在狼族这么久,他看多了两面三刀的小人,在上位者面前,朋友这两个字还是需要仔细斟酌斟酌的。 他们觉得,有时候利益比朋友之情更加可靠。 淳璟长长地叹了一声,为这样的人际关系感到悲哀。他扭头看到千府围墙内长草的楼阁,脚步一顿,微微愣了一下,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淳璟绕到千府的正门,推开半掩着的门走了进去。院中枯草遍布,池中枯荷上挂着昨夜的霜雪,淳璟站在池边,望着偌大的千府豪宅,突生沧海桑田的变换之感,繁荣热闹都只是一场梦,梦醒了终要归于平静,在时光岁月的淘洗下找到自己最初的样子。 夜幕降临,淳璟坐在凉亭的台阶上,望着冷寂的天空,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夜里的千府像是隐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恶兽,寒风穿过干枯的吱呀,发出阴森的怪叫。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知冷披着斗篷,提着昏黄的羊皮灯笼走进来。他走到淳璟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他的脸隐在暗处,灯笼的光只能照清楚他光洁的下巴,他的眼神应该很暗,因为淳璟看不见,看不清。 他弯下腰,把灯笼放在地上,蹲下身单膝跪地,把搭在胳膊上的斗篷披在淳璟身上,仔细帮他系好胸前的带子。 “狼王好些了吗?”淳璟看着他问。 知冷笑了笑,拽了拽丝带,摸了摸他的脸,“一下午都坐在这儿?吃饭了吗?” 淳璟轻轻摇头,抬起眼皮看着他,“没有。” 知冷在他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唇角勾了勾,抽了抽鼻子,“我也没有。” 淳璟撇了撇嘴,没说什么。知道他没有吃饭,也不知道带点儿吃的过来!知冷真是太没有眼色了! “从来都是别人看我的眼色。”知冷说。 淳璟猛地瞪大眼睛,“你读心?” 知冷举起两人握着的手,轻轻笑了笑。 “鸡贼!”淳璟忙甩开他的手,揣着袖子哼了一声。 淳璟笑了笑,扭头抬手一挥,凉亭里的桌子上就摆了一桌子的饭菜,亭中的灯笼也噗嗒一下亮了起来。 香气牵动淳璟肚子里的馋虫,鼻子一皱就站了起来,循着味儿在桌边坐下,提著夹了一块鸡脯,咬了一口,忽觉筷子用的不顺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直接下手撕了一只鸡腿。 “现在我是不是有眼色了?”淳璟站起来在他身边坐下,贴心地为他布菜。 淳璟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太有眼色了!” “平白无故地你到这儿来干什么?”知冷问他。 淳璟把鸡骨头扔在地上,舔了舔手指头,扭头看着知冷,“我正好也有个事儿要问你!你是不是怀疑锦陌是千杭之的人?” 知冷愣了一下,把剔好的肉夹到淳璟的盘子里,抬起眼皮微皱着眉看着他,“这话怎么说?” “我猜的,”淳璟把肉填进嘴里,歪着头想了一下,“不然你为什么说只能你一个人知道我跟封鸣换脸了呢?而且还要我每天去你的那什么朝会!你知不知道多危险!我随时都有可能被锦陌认出来!” 知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道,“你是不满我让你每天起来参加朝会啊。” 淳璟说,“那当然!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你知不知道我还年轻,还在长身体!必须要保证充足的水面和良好的饮食习惯!你倒好,这会一开就是一上午!人都饿得头晕眼花了,哪儿还有工夫去应付锦陌!”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淳璟猛地停下来,这似乎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他舔了舔嘴唇,咳了一声,尴尬地笑了笑,“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什么不能让锦陌知道呢?是不是真的是因为……” “如果不是我当时眼尖识破了你,你是打算连我都要瞒着吗?”知冷说,“这种事儿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越少戏越足,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赶去云泽苍域的是封鸣,留在这儿的才是知冷,那么就演不出我们想要的效果了,也就没办法引得那些人上钩了!我虽然责令锦陌不要再查你的行踪,他却不肯放松,据我所知,现在每天都有人给他发回前方传来的消息,希望封鸣演戏的本事比你强!别那么快被发现,至少在千杭之来之前不要暴露。” “你觉得千杭之会来吗?”得到知冷的回答,淳璟心里虽然还有些疙瘩,但也不再纠结,他觉得知冷那句话说得对,知道的人越少越能保险,越能掩藏他们的身份。 “为什么不来,他做梦都想着要回到王城呢!”知冷眯起眼睛,冷冷笑了笑,“所以,就算是知道是个陷阱,凭他自负的品行,还是会往王城来的,更何况,那是父王的诏书,他若不来就是抗旨不尊之罪!是要剥去爵位,贬为庶民的!”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那……”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嗓子突然卡住,他瞪大了眼睛,脸涨得通红,知冷见他不说话,回头看他,看到他呛得眼中含泪,忙扶他起来,搂着他的腰,压低他的身子,重重地拍打他的背。 淳璟干呕了两声,咔地一声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肉吐了出来,身子一软靠着栏杆坐下来,抬手揩去眼角的泪水,他扭头看着知冷,“那你打算怎么对付千杭之?他应该知道他如果来了王城,就会被软禁,再也出不去了吧!” “这是一场以命为赌注的赌局,应了就是功高盖世,名留青史,输了就寂寂无闻,再无翻身的可能!”知冷说,“他一定会赌,一定会来。” “……” 淳璟对知冷的自信已经有些不敢恭维,他坐了一会儿,突然紧紧皱起眉头。 “怎么了?又卡住了?”知冷看他脸色有异,忙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倒怀里,准备压倒他,帮他拍背。却被淳璟按住了手,淳璟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想到一件事,今天锦陌找我说话,我本来就没力气应付,只能逃,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知道我是假冒的了!这会不会影响你的计划?” “他今儿下午一直守在封鸣府中了。”知冷轻轻一笑,拆穿道,“显然是起了怀疑了!幸亏你没有回府,到这儿来逛了!” 淳璟松了一口气,望着眼前的院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看这儿破败地有多快!我现在依旧能想起他当初繁华热闹的场景呢!转眼间就化作断壁残垣,荒若鬼域。” “如果我败了,今日的千府就是日后的煜烁圣君府。”知冷说,“所以这一场,我一定要赢!” 两日后的深夜,千杭之抵达王城,随行的只有三个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血洗东宫 千杭之骑一匹青眼白狼停在王城的城墙之下,城墙上结着白色的霜雪,清冷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云层倾泻而下,照得墙面明晃晃的,像是一面晶莹剔透的宝镜。 初冬的深夜,城楼上值班的守卫正拄着长枪打盹儿。一道细丝般一样的白光划过寂寂夜空,守卫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痛感,眉毛一挑,眼睛还没睁开,呼吸已经停止,整个人栽下了城楼。 城门轰然大开,披着甲胄的士兵分立两边,齐刷刷跪下,恭迎千杭之大驾。 宵禁的夜突然热闹起来,王城像是突然醒来了似的。沉睡的人被窗外传来的脚步声吵醒,奇怪是出了什么事,一盏盏灯亮起来,王城第一次于夜里灯火通明。但没有人出门,碍于宵禁的命令,关于追查人鱼族奸细的海捕文书还没有撤去,平民百姓自然不敢出门,生怕被当做奸细抓起来,打得皮开肉绽,不省人事,他们只能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铁鞋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响声,透过门缝看看外面的情况。 煜烁圣君府被攻占,府兵悉数被杀,血染红了新洗的地板,廊柱上血渍斑斑,荷塘里的薄冰被尸体砸碎,血染莲池。 少邻君锦陌的府上大门紧闭,府中的人听了吩咐,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情况,一概不许出门,违者格杀勿论!锦陌坐在书房,盯着眼前的一局棋,愁眉紧锁,眼中闪动,纠结不安。方才下人来报,说外面人声鼎沸,不知出了什么事,问用不用为他准备车辇,去煜烁圣君府上看看。锦陌只盯着棋局没有应声,等了许久,下人慢慢拉上房门准备退下,才听到锦陌的吩咐,说让府中人安心睡觉,任何人不得外出。 他知道外面是怎么了,知道滚烫的鲜血已经将初冬的王城带入更冷的数九。 与知冷交好的朝臣都从梦中惊醒,府中家眷都禁卫军从被子里拽出来驱赶至正厅,有禁卫军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准交流,更不得随意走动。 淳璟枕着窗口透过的一地清辉入眠,却被尖叫声、嘶吼声、兵刃交接声吵醒。府中的仆人推门而入,跪在床边,欢喜地朝他禀报,说亢龙君千杭之已经入城,说大人这么久的忍辱负重终于有了回报!说大人你要不要出府迎接。 淳璟刚从梦中醒来,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他坐在床边,手抱着栏杆,闭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仆人叽里呱啦一股脑儿的话像是蚊子嗡嗡一样,又像是曲调刺耳的催眠曲。 仆人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偷看了淳璟一眼,见他闭着眼睛好像是又睡着了,迟疑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走到淳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被子塞到淳璟手里,“大人,喝茶。” 淳璟完全是下意识地接过杯子,被仆人推着手把杯子送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全身猛地一个激灵,他缩着脖子拧着眉打了一个寒颤,扭头瞪了仆人一眼,他给他的竟然是冷水! 仆人被他突然的一瞪吓得一个哆嗦,忙垂下头屈膝跪在他的脚边,“大人恕罪。” “起来吧。”淳璟抬抬手,轻轻他叹了一口气,“说吧,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仆人站起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问道,“大人,要不要为您备辇轿,去迎接亢龙君?” 淳璟被仆人的一句大人招回了神儿,他听到千杭之进城的消息就有些懵了,白天的时候,他跟知冷碰面,知冷还说千杭之最早也要后天早上才到,怎么突然就到了王城了呢!那知冷的计划一定都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夭折了!他有些着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仰头把一杯冷茶饮尽,倒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仆人一眼,看他一直低着头,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化。 “现在什么时辰了?”淳璟做出一副不甚在意,却又有些奇怪的表情。 仆人扭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垂头恭谨道,“回大人,刚过丑时。” 淳璟点了点头,撑着站起来,脚稍有些许,他扶着床栏站了一会儿,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一股冷风钻进来,扑到他身上,他鼻子一样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囔声道,“王城不是有宵禁,亢龙君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了?不会是煜烁圣君特意下令放他进来的吧!” “小人不知。”仆人说。 淳璟抿了抿唇,“你下去吧。” “不用备轿辇了吗?” “不必!”淳璟紧拧着眉头,沉声道。 仆人抬头看了淳璟一眼,垂头退下,带上了门。 淳璟转过屏风,换了衣裳,他不知道千杭之突然到王城,却不通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与封鸣换身份的事,他也没时间再细想。此时知冷还在王宫里伺候狼王,肯定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一定要去通知知冷一声,免得他太被动了! 淳璟一个瞬行术,眨眼间就到了王宫的宫门外,他左右看了看,没见有人盯梢,松了一口气,轻轻叩了叩宫门,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忙捏了一个隐身诀,又在全身布了一层结界,隐藏自己的气息。 “谁呀!”宫门被打开,一个守卫揉着眼睛从里面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没见人,身子突然被撞了一下,他猛地瞪大眼睛,吓得全身汗毛直立,他声音打颤,“什……什么人装神弄鬼!” 淳璟走进宫门,回头看着全身颤抖的守卫,轻轻笑了笑,沿着笔直的官道往前走,走到平日开朝会的地方,淳璟突然停下来,大殿大门紧闭,里面黑漆漆的,平日里他见知冷都是在这儿,这会儿才想起来现在不是早朝,知冷不在,那他现在该在哪里? 淳璟紧皱着眉头,他对王宫并不熟,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开朝会的大殿,现在……真是,早知道,就上次知冷说带他进王宫转转,他就该一口答应,现在可怎么好! 他现在焦急万分,转身靠着漆红的柱子,迟疑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挥手撤去身上的结界和隐身诀,想循着知冷的味道去找,却发现王宫里似乎有什么术法,他没办法跟踪别人的气味。 突然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淳璟猛地扭过头,看到远远地在大殿拐角的柱子边上站着一个披着斗篷、提着灯笼的宫女。见他朝自己看过来,那宫女猛地一颤,脚似乎是僵了,没办法动弹。 淳璟眉毛一挑,朝她走过去。 宫女急得满头大汗,想要抬脚,却一步也挪不动,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淳璟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颤抖的双腿微微挑眉,温柔地笑了笑,说,“你怎么了?” 宫女被淳璟颊边的笑晃得一愣。 “腿麻了吗?”淳璟在她身边蹲下来,伸手帮她捏了捏小腿,“天冷,该多添件衣裳。” “奴婢不知是封大人,请大人恕罪。”宫女被他的声音唤醒,认出他的脸,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吐沫,抽回腿,恭敬地跪在地上。 “没事,姑娘请起,是在下的错,没有穿朝服,姑娘一定是觉得遇到歹徒了。”淳璟笑着说。 “大人怎么会像歹徒。”宫女撑着淳璟的手站起来,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歪头看了看淳璟方才站过的位置,“大人怎么会深夜还在宫中,是要找煜烁圣君吗?” “不错。”淳璟眉毛一挑,眼前一亮,这姑娘上道儿! “奴婢过来的时候,见煜烁圣君从陛下的寝殿出来,往御书房走了,大人可以去那里找殿下。”宫女说。 淳璟轻轻笑了笑了,心道御书房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啊!他摸了摸鼻子,笑看着宫女,“姑娘可否为在下引路。” 宫女被他的目光看得脸一红,忙低下头去,她抿了抿薄唇,转身往回走,“大人请随奴婢来。” 王宫的路四通八达,弯弯曲曲,而且有些地方还有强大的术法,若是误闯进去,就是万劫不复。看见御书房的招牌,宫女停下来,转身看着淳璟,低垂着头温柔道,“前面就是御书房了,奴婢不便前往,大人只能独自前往了。” 淳璟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朝她拱了拱手,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姑娘。” 宫女提着灯笼转身小跑着离开,手里的灯笼一摇一晃好像随时都能从灯笼柄上甩下来。 淳璟捏了隐身诀,在身上布了结界。 门口的守卫看不到淳璟,也感觉不到淳璟的存在,他大着胆子在守卫眼前晃了晃手,做鬼脸,对方都没有任何感觉。 御书房的门却突然打开,知冷站在门口,看向淳璟所在的位置。 淳璟猛地瞪大了眼睛,怎么,知冷能看见他吗?他转身跳到另一个地方,见知冷的目光也追了过来。门口的守卫也听到了御书房门打开的声音,转身恭敬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知冷摆摆手,“没有。”转身走了进去,没有关门。 淳璟挠了挠头,绕过两个侍卫,皱紧了御书房的门,他绕到知冷面前,看着他批阅奏章,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他并没有反映。 知冷突然站起来关上了殿门,在条案后坐下,懒懒道,“出来吧。” “你能看见我?!”淳璟猛地瞪大了眼睛,抬手撤去隐身咒,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知冷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你身上有我给你的腰牌。” “这还是个定位装置!”淳璟掏出腰牌瞪着眼睛叫道,难怪知冷能一下子识破他的身份!难怪他总也逃不出知冷的手心儿。 “不跟你废话了。我这么晚找你是要跟你说千杭之进城了!”淳璟撑着条案,瞪着眼睛看着他,严肃道。 “刚才府里的人传话过来,煜烁圣君府已经被血洗了。”知冷抬起头,表情淡淡地看着淳璟。 第一百六十二章:以静制动 淳璟屈膝跪坐在知冷身边,伸手抓住知冷的胳膊,他以为知冷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才能这样平静地坐在这里,可他既然知道,怎么还若无其事地坐在这儿? “你是不是早有计划?!”淳璟紧紧抓着知冷的袖子,急切道。 知冷摇摇头,继续看手里的奏章,“他会这么早过来,完全在我意料之外。”他叹了一口气,提起笔,蹙眉道,“措手不及。” 淳璟收回手,紧盯着淳璟的眼睛,“是锦陌吗?” 知冷握笔的手僵了一下,扭头看着他,倒吸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挑着眉讪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锦待我向来一心一意。” 淳璟也觉得自己这个推断有点儿牵强,但事到如今,一定是集团内部有奸细,而且这个奸细的地位不低,不然不可能做到瞒天过海。 “你怎么还能安心坐在这儿?就算是他现在占了上风,你也不能认命,坐以待毙吧!”淳璟抬头看知冷又老神在在地准备批阅奏章,牙一咬,抽出他手里的笔,啪地一声扔在地上,墨汁染在他的虎口黑漆漆一片。 知冷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墨,眉毛一挑,抿着唇叹了一口气,撑着案几站起来走到一边的盆架子边,就着水洗手,头也不抬地闷声道,“跟我交好的大臣已全被控制,一有异动,就会血溅当场,脑袋搬家。” 他转身擦着手,抬头看着淳璟,“你现在顶着封鸣的脸,行动还算自由,找机会离开王城,回青丘吧。” “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淳璟坐在席上,仰头瞪着他,接着有些担忧地皱紧眉头,迟疑片刻,沉声道,“而且,他进城,并没有派人通知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封鸣换脸的事了。” 知冷挑眉,思量偏头,转身给淳璟倒了杯茶,递到他手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这件事锦陌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就算封鸣在千鸣笳面前被认出来了,为了你的安全,她也不会揭穿封鸣的身份。再有千杭之,他不通知你,应该也是担心我派人监视你。” 淳璟抿着唇,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瞪着坐下来的知冷,惋惜道,“那墨未遮那边呢?你的人也没来得及动手吧!我早就说让你先把他控制住,不该等到千杭之到了再动手!现在可好,给了他们联手的机会。” 知冷笑了笑,没有说话,把批好的奏章搁在一边,下逐客令,“喝了茶就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最晚明天早上,千杭之一定会传你的。” 淳璟抿了口茶,还是不放心,“你真的打算什么也不做?” “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其变,越做越错。你什么也不要管,就好好扮演你的封鸣,”知冷腾出手,撑着站起来,拉着淳璟的手往外走,他轻轻摸了摸淳璟的脸,浅笑道,“乖乖的。” 他转身把茶壶里的水全都倒进盆栽,伸手拉开了殿门。 “等等!”淳璟猛地拽回知冷,双手抓着他的胳膊,严肃道,“你老实说,从千杭之进城到现在,锦陌跟你传消息了吗?” 知冷说,“这些你都不要管!锦陌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的深思不是你能体会的!从这儿出去,直接往封鸣府里走,哪儿都不许拐!知道了吗?回答我!” 淳璟紧抿着嘴唇瞪了他好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捻了隐身诀,又在身上结了一层结界。 知冷走到门口,瞧了一眼外面的守卫,扬声吩咐,“添茶。” 淳璟就趁着这个当口,离开了御书房,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王宫。 虽然知冷再三嘱咐他要直接回家,莫要在途中耽搁,但淳璟走在路上,看到那些踏着整齐的步子的士兵,终于压不下心中的疑惑,他想要去少邻君府看一看,看锦陌在干什么,他是不是真的背叛了知冷。 当初淳璟瞒着所有人把那个跟知冷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养在府中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安,后来蕊蕊借着为九叠云治病的由头,把那傀儡收为己用后,他才稍稍安心了些,不然留着那近乎完美的傀儡实在是后患无穷。 方才当他问起锦陌的时候,知冷似有些迟疑。看样子锦陌真的是没有给他传递消息,难道自己一直忧心的事真的印证了吗? 他走到少邻君府的大门前,结界完好无损,里面寂然没有一点儿声音,门房还传出守门人打鼾的声音。 淳璟摸了摸鼻子,紧紧拧起眉,知冷说,锦陌不传消息自有不传消息的道理,但在他看来,不传消息是因为锦陌已经投靠了千杭之! “你答应过知冷,要直接会封鸣府上的!现在已经违反了约定!” “到都到了,不进去岂不可惜?进去看一眼,确定了他是不是背叛了知冷,你要这么回去,一晚上都睡不着吧!” 脑海里两个声音在打架,其实到了这儿,听到里面的声音,淳璟觉得自己的怀疑已经成立,只差锦陌的亲口证词了。 记得他初跟锦陌见面的时候,锦陌说过,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就知冷,助他登上王位。文人有时候最有骨气,应该不会被人轻易收买,或许真的是另有原因,有什么计划。 他站在门口,有些踟蹰。 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淳璟心口一颤,转身拐进一边的巷子。 士兵在少邻君府外分立两列,有士兵上前敲门,门房里的鼾声突然停止,但没有人出来开门,过了一会儿,只听里面喊道,“人都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开门!”士兵咚咚咚地砸门,“亢龙君驾到。” 里面传来噗通一声什么东西坠地打碎的声音,接着守门人颤抖着声音,哆嗦道,“我们公子说了,今晚任何人不得出入府门,请亢龙君回去吧。” 说着,千杭之骑着青眼白狼从两列士兵中间穿过,走到少邻君的府门前,他身后跟着三个人,淳璟在巷子里看得清楚,一个是雨箩,一个是慕容,汤紧跟在雨箩后面,保护他的安全。 淳璟手抠着墙砖,瞪着慕容的背影,恨得咬牙,他怎么能跟千杭之一起呢?在凛然古城阻拦他跟蕊蕊逃走还不够,到了现在还要跟着千杭之! 千杭之这个时候到少邻君府,是要抄锦陌的府邸吗?如果是那样,淳璟心里反而会松一口气,但现在看来,不像!如果是要抄家,还有什么商量,直接就撞门进去了。 “走!”淳璟扒着墙直勾勾地看着前面,一定要等出一个结果,却没注意身后一只手猛地扣住他的肩膀,手劲儿很大,他一疼差点儿低吼出声,但理智还是让他咬着牙忍下来,回头看到披着斗篷的男人,他的面容模糊,看不清楚。 淳璟被他拉着退出巷子,一个瞬行术到了封鸣府的卧室。 “你是什么人!”拜托了钳制,淳璟后退两步,瞪着距自己不到一丈远的面目模糊的黑衣人,皱紧眉头,手背在身后念诀,很是戒备。他在少邻君府外的时候连结界都没有撤,隐身咒也还在,这个人竟然能看穿,直接将他拿住,现在还用了瞬行术把他带回了封鸣府。 是青丘的人?淳璟心中有了揣测,却不确定,这人是苏离的暗桩,还是非要留在王城不肯回青丘的咸熙安排的人呢?如果是暗桩应该不会有这么强的实力,那就是咸熙的人了? 黑衣人抬手摘下斗篷的罩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青葵?你是青葵!我刚来王城的时候见到的果然是你!”淳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舔了舔嘴唇,他上前两步盯着黑衣人,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咸熙呢,他也来了吗?” “主人不在。”青葵轻轻摇了摇头,微微躬身,恭敬道,“主人让属下告诉公子狼族的内战,公子万不可参与。” 淳璟转身在桌边坐下,紧盯着他,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公子若是参与,只会让场面越来越乱。”青葵说。 淳璟轻哼一声,冷冷道,“咸熙想要的是什么?狼族的内乱吗?那他支持的又是谁?千杭之吗?” 青葵抬头看了淳璟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 “咸熙在哪儿,我要自己问他!”淳璟最恨自己问话的时候,对方给他装哑巴,他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抓住青葵了衣领,拉着他往外走。 “公子别忘了,公子是青丘的殿下。”青葵握住淳璟抓住自己衣襟的手,紧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若参与到这里面来,把女帝摆在什么位置了?主人只说,公子应该多想想在青丘等着您回去的姐姐。” 淳璟瞪着青葵,牙关紧咬,许久他松开青葵的衣襟,“那慕容呢,是他安排的吗?” “公子只需静观其变。”青葵说,“扮好像在的角色。” 第一百六十三章:逼宫,还是清君侧 “我从来都是主动出击!静观其变不是我的风格。”淳璟突然平静下来,他笑看着青葵,转身在桌边坐下,拎起一边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抬眸看着青葵,嘴角噙着坏坏的笑,“你现在最好把你知道的事儿都说出来,不然,我觉得我会把你们的计划搞砸,不信,我们试试看!” 他跟在姐姐身边这么多年,好的没学多少,但这种特别时刻特别对待的胡搅蛮缠,威胁人的本事他倒是拿捏地很到位。 天亮的时候,王城已经完成了一次大的换血,王城中的所有居民都不可以在街上随意走动。仙味居第一次没有了客人,尼可站在扒着门框,站在门内,探着头往外看,长街两边黑压压一条直线,全是披甲执锐的禁军,简直是十步一哨。 他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吐沫,回头对一脸疲倦,倚着栏杆,半闭着眼睛,好像就这样站着也能睡一觉的老板娘说,“外面全是兵,没有一个路人。” “这王城是要变天了。”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皮看了尼可一眼,转身推开房门,不忘对后面吩咐,“让厨房准备着。就算是打起来,那些人也得吃饭。把我的养容粥送上来。” 千府已于夜色下焕然一新,亭台楼阁的琉璃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莲池外的玉栏杆被擦洗地纤尘不染,残荷的枯枝已被清除,冰已开化,池中锦鲤雀跃,于池边探出头来呼吸。奴仆们端着洗具,餐具,酒器于屋檐瓦舍下穿行,脚步匆匆,却稳稳当当,似经过多年的训练。 淳璟穿着朝服跟一众忠于千杭之的文武官员站在千府的书房外,等着千杭之的召见,如知冷所言,天刚蒙蒙亮,千杭之的人就到封鸣府上,传他去千府拜见。临行前他跟传令官打听,传令官说,已有很多大人都到了千府,封鸣是他此行的最后一站,请他尽快动身。 传令官走后,淳璟扭头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青葵,紧拧着眉头,显然昨天的气还没有消,他瓮里瓮气地哼了一声,“说,现在怎么办?!我虽可扮好这个封鸣这个角色,但他在朝中与那些人交好,我并不清楚,此番前去定会露出破绽!” “昨晚不是给你看过封鸣这些年在朝中的活动轨迹了吗?你只消按着里面的路线继续走就可以了。”青葵挑了挑眉,淳璟到底是年轻,真遇到事了,还是会慌。 “昨天给我看的?”淳璟盯着他,歪头想了一会儿,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走到里间,看到小榻上放着的一卷锦书,回头瞪着青葵抱怨道,“你不知道我最不喜欢看书吗?我以为这只是助我睡眠的。” 青葵愣了一下,走上前去,盯着他手里沾着口水的锦书,“你看了几页?” “咳!”淳璟舔了舔嘴唇,尴尬地咳了一声,把书举起来翻了两了翻,扯了扯嘴角,伸出两根手指,“两页吧。” 青葵倒吸了一口凉气,舔了舔嘴唇,抬手扶额,有些崩溃地转过身去,昨晚上已经被他气得要死了,今天又闹个这!这果然是个麻烦的差事,就跟主人说得那样,若非是他,恐怕没人能在淳璟身边撑下两天。 淳璟站在枯树下,歪头打量着那些交头接耳的朝臣,倘若知冷看到在朝中还有这么多人在支持千杭之,会不会气死。他抿着嘴唇嗤笑一声,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房门,千杭之的势力真大。 他手抵着唇轻轻咳了一声,拧着眉按着喉咙,嗓子微微有些痛,似乎是昨夜熬夜背书着凉了。倘若青葵在这里一定会讽刺他,还背书,就看了两页就去睡觉了,少把伤寒的原因引到背书上面去了。 但现在青葵不在,他愿意把病因归到哪儿就归到哪儿,随他乐意!他深吸了一口气,打量着那些人,这些人真的一直都站在千杭之身边吗?在知冷占尽优势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动摇过吗?淳璟耸了耸肩膀,仰头看着干枯的树枝,没有人来打扰他,如青葵所说,以静制动,这些人都忙着等里面的消息,等千杭之来召见,才不会来找他说话。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打开,千杭之一身华服站在门内。 “微臣参见亢龙君。”一看到千杭之,在场的朝臣都站直了身体,列队站好,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淳璟却站着没动,他紧拧着盯着千杭之身后的人影,微微眯起眼睛,怒气已经冲上了大脑。 千杭之已将目光投到他这边,不远处的朝臣也微微偏头,偷偷地打量他,见到亢龙君却不行礼,行同违逆。千杭之跨过门槛儿,走到廊下,锦陌也跟着走出来,站在了一边。千杭之径直走到淳璟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笑道,“怎么,生余的气了?” “微臣不敢。”淳璟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微臣只是见少邻君在此,略有些诧异,是以才有了方才的呆愣,请亢龙君恕罪。” 千杭之伸手扶他起来,爽朗地笑了笑,抬手示意一边还弓着身的朝臣,“你们也起来吧!” 仆人从里面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廊下,千杭之走过去坐下,朝锦陌招了招手,笑着对朝臣们介绍,“这位是余,新收入府中的军师幕僚,各位同朝为官都很熟悉,少邻君锦陌!” 听千杭之这么一说,下面就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锦陌到底是知冷的人,突然在此时倒戈,不能不让人怀疑,所以就有人站了出来,“君上,这少邻君乃是煜烁圣君知冷的家臣,如何会轻易易主,请君上三思。” 千杭之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你是说,余的魅力不足以让少邻君跟随?还是你觉得余识人不清?” 那人猛地瞪大眼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嗦着身子,声音颤抖结巴,“微……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微臣……” “退下吧。”千杭之皱着眉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挥手让他起来,“还有没有人?” 所有人都低下头,暗地里交换眼色,不敢再强出头。 “封鸣,你觉得呢?”千杭之手支着下巴,扭头看着独站在树下的淳璟,歪头打量着他。 淳璟抬头看了锦陌一眼,眉头微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千杭之说,“贤者知人善用,即便对方曾是自己的敌人,也不忍错失贤才,会给他一线生机。君上既然敢用少邻君,说明,他有被任用的价值。” “果然还是封鸣知我!”千杭之看着淳璟,赞赏地点了点头。接着看着下面的朝臣,“你们觉得余接下来要怎么做?” “煜烁圣君已如丧家之犬,不足为惧,君上可以安心。”有人恭维道。 淳璟扭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笑了一声。 “安心?”果然,椅子上的千杭之冷笑一声,“你们觉得余可以安心了?余有你们誓死追随,他身边也有人会誓死保他。封鸣?” 淳璟紧拧着眉,有些为难,听千杭之的意思,他是要赶尽杀绝吗?他舔了舔嘴唇,躬身抬手,思忖片刻,油滑道,“微臣觉得,煜烁圣君的家臣都已弃主投奔君上,其他人便更不足为惧。” “封大人此言差矣。”锦陌从千杭之身边走到淳璟身边,圆圆的脸上挂着笑,淳璟是第一次觉得这笑很讨厌,很恶心,淳璟抿了抿嘴唇,听他接下来的话,他说,“虽说王城现在已被亢龙君完全掌控,但王宫却在煜烁圣君手里。煜烁圣君依然是狼族的储君,而君上,还是那个被贬凛然古城的亢龙君,一旦狼王的情况有所好转,他就会被发配回凛然古城,今日所作的一切都会变成徒劳无功。” “所以!”锦陌转身绕着那些朝臣,微仰着头,激情地宣传自己的理念,“王宫里的王座才是君上的目标!也是我等的目标!” “你是要让君上逼宫?让君上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吗?”有人已经叫嚣起来,瞪大了眼睛瞪着锦陌,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那人转身跪在地上,瞪着给千杭之磕了一个头,劝道,“君上,切不可作此决定,要那个位置,必然还有别的方法。” “什么方法?”锦陌两步走到那大臣身边,屈膝蹲下,伸手扣住他的肩膀,紧逼道,“大人所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这……”那大臣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他只知道千杭之不该这么做,但别的什么更好的办法,他也实在想不出来,但他知道一定是有的。 锦陌打量着大臣那张涨得通红的脸,嗤笑一声,松开手站了起来,“各位大人呢?还有谁有更好的办法吗?” “但逼宫确非良臣所为。”有人迟疑许久,终于开了口,“少邻君可有方法解决舆论?” “谁说我们是去逼宫?”锦陌转身看着椅子上的千杭之,唇角一勾,快意笑道,“狼王被煜烁圣君恶意控制,我们是清君侧。” 清君侧三个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千杭之却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锦陌,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淳璟僵直了身子,不敢相信地瞪着锦陌。知冷说锦陌不去给他传消息,是另有计划,难道这就是他的计划吗?算计、谋害知冷?气血冲头,袍袖下,淳璟紧攥着拳头,压制着不让自己挥拳出去,打掉锦陌的牙。 “封鸣,你怎么看?”千杭之将目光投向淳璟,青葵说过,千杭之可能不相信任何人,但对封鸣是绝对信任的。 淳璟抿了抿嘴唇很想说不可以,但他现在就是封鸣,封鸣会为千杭之考虑,他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可行。但一击不中就会万劫不复。” “封鸣说的有道理,此计危险。”千杭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着淳璟,朗声笑道,“但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传出消息,煜烁圣君挟持君王,余将亲自督战!清君侧!” 千杭之走出去,淳璟暗暗舒了一口气,那些朝臣已经退下,淳璟停了一步,伸手拉住锦陌的胳膊,扯着他绕道一边,猛地一推,把他抵到墙上,他咬牙瞪着他,怒不可遏,“你到底想干什么?!” “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锦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手,微挑着眉毛,冷冷一笑,抬头看着淳璟,“莫不是封大人觉得在下抢了大人在亢龙君面前的风头,恼羞成怒了吧!” “锦陌!”淳璟松开他的衣襟,伸手卡住他的喉咙,手一点点收紧,恨意滔天。 淳璟的力气很大,一时怒上心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根本没想过自己掐下去,锦陌会怎么样,他只是恨,恨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 锦陌被他掐地眼睛上翻,脸色涨红,他抓着淳璟的手,想要把它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但那只手却像是嵌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样,怎么也拔不下去,呼吸越来越急,再过几秒,他就会陷入休克。 他挣扎着勉强从口中吐出两个字,“镜椿!” 淳璟瞪大眼睛,猛地回神儿,手下的力道也松了些,锦陌伸手推开淳璟,弓着腰剧烈的呼吸,岔了气,剧烈的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挂在眼角,让人生怜,但淳璟却视而不见,他现在恨不能把锦陌宰了,大卸八块! “我知道你不是封鸣。”过了一会儿,锦陌弓着腰擦了擦嘴唇,扭头看了一眼淳璟,他眼圈儿红红的,看起来很是痛苦。 淳璟拉住他的胳膊,把他甩到墙上,揪住他的衣襟,眯着眼睛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当日离开王城应千鸣笳之邀前往云泽苍域的是戴了你面具的封鸣。”他看着淳璟的眼睛暖暖地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每个人两眼之间的距离都不一样。一直以来,你都避免与我对视,前不久我发现端倪,去你府中等了一天,却不见你回家,应该是担心我把你的身份戳破,跟知冷商量对策了吧。后来我府上的人去封鸣府上给我传话,说知冷传我去煜烁圣君府相见,但等我到了煜烁圣君府,知冷却只是邀我喝酒,并未说何事,你就是趁那时候回到封府的,可对?” 淳璟心里噗通一声,锦陌说的一点儿不错,他确实是有意避着他不肯与他对视,那日也确实是跟知冷碰了面。但现在,那些事是怎么样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的问题是,锦陌背叛了知冷,帮着千杭之谋害知冷! “是又怎样?!”淳璟微仰着头,一拳打在锦陌肚子上,“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背叛知冷?!明明当初你是那样爱他的!甚至不惜饶恕雨箩,只为了拿到一个跟知冷长得一样的傀儡!你怎么会背叛他,甚至帮着千杭之,要致他于死地!你怎么会!” 锦陌紧拧着眉头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他虚弱地笑了笑,抬头看着淳璟眼神悲凉,甚至含带恨意,他说,“我是一个谋士,是知冷的谋臣,助他登上王位是我的梦想,是我的价值。” “那你就助他啊!干什么要反水?”淳璟急道,“他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即便他对不起我,我也不会背叛他,我只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助他称王就是我的抱负。”他看到淳璟眼中闪着的光点,突然笑了,笑得很冷,很悲哀,“但现在的我,不想他登上那个位置,不想他称王。” “为什么?抱负是这么轻易说放弃就放弃的吗?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千杭之威胁你了?”淳璟紧紧地抓着锦陌的胳膊,不住得摇晃,他紧拧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他所认识的锦陌,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想要在他口中得到证实,证实自己认识的这个人不是个混蛋。 “没有人能威胁我。”锦陌轻轻摇了摇头,“事到如今,知冷必败无疑。” “那我就杀了你,让你为他陪葬!”淳璟的手瞬间移到锦陌的脖子上,他咬紧牙关,慢慢收紧。 锦陌微仰着头,一副认命的架势,他说,“能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淳璟的手猛地一颤,却再也握不下去,他瞪了锦陌一会儿,一甩手,转身往外走,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瞪着锦陌,“我曾欠你一条命,今天就算还给你了。知冷不能死,我就是拼死也要把他救出来!” 锦陌看着淳璟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瞬间长大了,成熟了,那瘦弱的背影看起来竟能撑起一片天的样子。他凄凉地笑了笑,仰头看着灰色的天空,自己这次真的选对了吗?如果知冷败了,千杭之真的会信守诺言,饶知冷一条命,让他们两个远走高飞吗? 淳璟站在那些朝臣后面为千杭之送行,他看着千杭之的那匹青眼白狼,心中猛地一颤,这坐骑很猛! 千杭之等在那里没有动身,过了一会儿,淳璟听到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回头看到锦陌慢悠悠地走过来,他穿过一众朝臣走到千杭之面前,拱手行礼,“望君上凯旋。” 千杭之打量了锦陌一眼,看到他嘴角未干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微微皱眉,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朝臣后的风买那个,轻轻笑了笑,回头对锦陌说,“少邻君不与余同去吗?” 锦陌轻轻咳了一声,拭去嘴角的血,道,“微臣身体不适,去了只会拖君上后腿,此番就留在府中等君上凯旋。” 千杭之点了点头,招手叫淳璟上前,“封鸣,照顾好少邻君,若余凯旋,他乃是最大功臣。” “是。”淳璟瞟了一眼锦陌,看到他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他眯着眼睛笑了笑,恭敬地应下了这差事。 千杭之带着兵马往王宫去了,在场的朝臣全被请进了千府会客厅,门外有禁军把守,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淳璟站在门口打量着院子里的兵,微微皱眉,看来千杭之谁谁也不相信,为怕消息泄露,在他成功之前,在场的所有人都别想出去了。 淳璟心中焦急,他要出去,找青葵商量对策,或者……他摸了摸怀中的玉玲珑,或者去找那些暗桩,让他们通知知冷,让他早做应对,但依照千杭之的脚程,等不到他出门,他们就已经到了王宫外了。 过了一会儿,他望着灰色的天空微微眯了眯眼睛,但愿青葵昨天跟他说的是真的,这场内斗不会这么轻易落幕,知冷不会有事。 淳璟转身拉住锦陌的衣襟,把他拖到一个角落里,厅里的朝臣见淳璟这般动作,一个个扭头望向他们。淳璟一脚踩在锦陌的胸口,扭头瞪了一眼那些朝臣,怒斥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的眼!” 他这句话说得杀气冲天,就是门外的守卫也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似乎寒风又近了。朝臣们一瞬间全都背过身去,吓得不敢动弹。 锦陌躺在地上,看着淳璟怒气冲天的脸,颊边还是挂着淡淡的笑,他本就是婴儿肥,笑起来很感情,但在淳璟今日看来,这笑里面竟是机关算计,就连血液里流的都是鬼点子,恶心肠。 “你真的想他死吗?”淳璟松开脚,拖着他按在柱子上,手抠着他的肩胛骨,凑到他耳边,冷冷道。 锦陌微蹙着眉轻轻摇头,“他不会死。” “是吗?你觉得千杭之会放过知冷吗?你觉得他会吗?!”淳璟咬着牙,牙齿之间磨得嘎吱嘎吱响,像是在咬锦陌的肉,“为什么非要毁了知冷,因为你得不到他吗?所以就要毁了他,也毁了你的抱负,你的梦想?” 锦陌突然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喜欢他,但他不喜欢你,是吗?你甚至不敢跟他告白,让他知道你是喜欢他的,对吗?你个胆小鬼!”淳璟瞪着锦陌嘲讽道,“你以为让他败了,他就能跟着你远走高飞了?且不说千杭之会不会信守承诺放了他,就算会,你觉得知冷会跟你走吗?这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他不会跟你走的!” 锦陌的眼圈儿微红,眼眶中闪着泪光,从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也从没有人像他这么彻底地揭穿他的伤疤,他确实对知冷是一厢情愿。他抿了抿嘴唇,自嘲一笑,“一厢情愿?我自然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厢情愿。但曾经我以为,就算是我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又如何,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怎么样都可以,反正他不会爱人,所以他不爱我,我并不介意。但现在,他变了,他不再冷血无情,不再洒脱,他有了牵挂,有了破绽,他不再是无敌的了!” “因为他爱上了别人,所以你就要毁了他吗?”淳璟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觉得这人简直是疯了,“荒唐,荒唐透顶!” “是够荒唐的。更荒唐的是,我想要看看那个他爱的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爱的,所以我去接近他,去试探,去探索,到最后,自己却泥足深陷,我竟然也爱上了那个人。你说这是不是更荒唐的事?”锦陌紧紧地盯着淳璟,抓着他的手,脸上挂着苦笑,眼中满是凄然。 “你疯了!”淳璟猛地站起来,蹬蹬蹬后退几步,锦陌已经疯了,近乎癫狂,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锦陌看着他,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他低着头,手按着胸口,喃喃道,“我是疯了。我自知比不上知冷,不管从哪方面,我都比不上他,所以他根本不会对我侧目,即便我怎么哀求,怎么说他都不会。知冷说他想让他永远留在他身边,但他不愿意,他在远方还有牵挂。所以,知冷要登上那个位置,用那个位置赋予他的权力,使他留下。你说,我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是个人,不是可以放在笼子里把玩的宠物!你说我错了吗?” 淳璟听完锦陌的话,僵在原地,他抿了抿嘴唇,有些理解他,他走到锦陌身边,轻轻拍了拍知冷的肩膀,“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你要选这么最危险的方法呢?你可以去跟那个人说,让她跟知冷说清楚,知冷不是一个独断的人,他若真的爱她,又怎会不顾及她的想法,任意妄为,将她困在牢笼里呢?事情闹到现在这步田地,都是因为你们两个之间因为一个女人生出的嫌隙!倘若知冷真的败了,倒是应了那句话,红颜祸水!” 锦陌抬头看着淳璟,“我已经走投无路的,你不知道知冷对他的执念,我跟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对待过哪一个人。倘若此时千杭之拿着他去逼迫知冷放弃王位之争,他虽会犹豫,但最后也一定会放弃的。” “倘若他自己放弃,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现在,让千杭之把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他恐怕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到时候就只能死了。”淳璟拧紧了眉头,思量着如今的形式,对锦陌的恨意也消了几分,他长叹了一口气,扭头盯着锦陌,“他会为了她放弃王位,我竟一次也没见过。你为什么不把她献给千杭之,让他那她当个要挟呢?” 锦陌痛苦地摇了摇头,“这件事只能这么走。与其到时候让他为自己放弃了抱负而痛苦,不如现在让我逼他放弃,到时候他怨的只会是我。” 淳璟看着锦陌微微有些心酸,到了现在,虽然他背叛了知冷,却还是想着怎么做才是对他好,不想真的伤害知冷,又不得不去伤害。 锦陌紧紧地盯着淳璟,看着他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抿了抿嘴唇,有些失神,许久才收回目光,“你会不会恨我?” 淳璟微微愣了一下,在他身边坐下,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递给他,淡淡道,“恨。” 锦陌接过丹药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他把丹药放在口中咽下,苦笑一声低下头去。 “你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吗?”淳璟冷冷得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么干脆,连迟疑都没有,直接把药吃了,而那确实只是一枚补血益气的丹药。 锦陌靠着柱子,轻轻摇了摇头,“我方才就说了,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你知道知冷跟我的关系。我从小孤苦无依,他是除了姐姐之外,于我最亲的人了,倘若他今天死了,我一定会后悔,没有叫他一声舅舅。”淳璟双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沉声道。 过了一会儿,淳璟慢慢抬起头,看着锦陌,“你说的那个人爱知冷吗?” 锦陌愣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他年少懵懂,或许尚不知情为何物。” 淳璟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紧盯着锦陌,“她在哪儿?” “你想干什么?”锦陌心口猛地一挑,警惕地看着淳璟,突然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危险,他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淳璟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说辞,像锦陌解释道,“她既然不喜欢知冷,日后一定会让知冷痛苦,那就用她做诱饵,倘若知冷真的要为了她放弃王位,那就杀了她,没有了牵挂,加上夺爱之恨,知冷以命相搏或许还有赢的可能。你跟我说她在哪里?” “不可以!”锦陌伸手抓住淳璟的胳膊,“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是唯一能救知冷的方法了!”淳璟不明白锦陌明明也不想知冷死,为什么会反对自己的提议,“我昨日去找知冷,知冷要我信你,但看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怎么当得起他对你的信任!” “他绝对不能杀!”锦陌说。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放弃自己的性命和抱负,值得吗?”淳璟不明白锦陌的想法。 锦陌摇摇头,尽力解释,他紧紧抓着淳璟手,想要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知冷登上那个位置就是为了他,你要杀了他,知冷哪里还有登上他的必要!况且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算是为她而死也是值得的!” “我不管!”淳璟瞪着他,“反正知冷不能死!你告诉我那个人在哪儿。” 锦陌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握着淳璟的手,慢慢闭上眼睛,“你找不到他的。” 任凭淳璟怎么问,锦陌都像是哑巴了一声,怎么也不肯发声,最后他咬牙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到窗边,仰头望着灰白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他扭头看了一眼锦陌,默声道,“你觉得对狼族来说,知冷和千杭之,哪一个跟适合做王?” 沉默许久的锦陌抬起头看了淳璟一眼,他撑着站起来与他一同走到窗前,“知冷。” “那对青丘来说呢?”淳璟深吸了一口气,侧身紧盯着锦陌的眼睛,表情严肃。 锦陌微微僵了一下,他望着窗外干枯的树枝和窗台上残留的两片枯叶,思量片刻,“千杭之。” 淳璟心里噗通一下,如果只是他自己这么想,他还可以骗自己想多了,可锦陌此时也这么说,那么咸熙选择的真的是千杭之吗?那青葵就会助千杭之登上王位,而作为曾经的储君,知冷是万万不能留的! “你留在这儿,我要走了!”淳璟扣住锦陌的手腕儿,紧盯着他的眼睛,“不要让人知道我已经走了!” 锦陌翻手握住淳璟的手腕儿,轻轻摇头,“你出不去的!” 淳璟眯眼一笑,抬手捻了一个隐身诀,又在身体周围布了一层结界,他说,“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背叛了知冷,现在都不要拦我!” 锦陌抓住淳璟的手,叹了一口气,“放弃吧,这儿的术法比你的强,你的隐身咒和结界都不管用。” 淳璟瞪大了眼睛看着拉着自己的那双手,喉结上下滚动,不敢相信地看着锦陌,“这两天是怎么回事?谁都有对付自己的克星了!”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淳璟扭头去看,看见几个守卫在追一只小黑狗。淳璟眼前一亮,走到门口,这小黑狗他让琴乐帮忙代养了,今天怎么会突然闯进了千杭之的府邸? “住手!”淳璟瞪着外面围着小黑狗的守卫,有一人举起长枪准备朝小黑狗刺去,此时被淳璟的这一冷斥,那些人动作一滞,小黑狗就趁此机会突破包围圈,一下子扑到了淳璟的怀里。 “封大人。”那守卫看着跑到淳璟怀里的小黑狗有些为难,“君上吩咐过任何人不能出入千府。” “它是人吗?”淳璟眼睛一瞪,把小黑狗拎起来给那些守卫看,“你们要是馋了就去厨房,让他们去做饭,怎么,要那我的宠物打牙祭吗?” “卑职不敢。”那守卫立马站好,朝淳璟行了一礼,转身招呼那些守卫快快离去。 淳璟抱着小黑狗走到桌边,他到了杯茶送到小黑狗嘴角,“来,喝杯茶压压惊。” 小黑狗却猛地扑翻了就酒杯,踩着水在桌子上乱跑。 淳璟倒吸了一口凉气,半盏茶都扑到了他身上,热乎乎地结结实实地烫了他一下。 “封大人,没事吧!”有人走上前,关心到。 淳璟探着身子抓住小黑狗,朝服把桌上的水抹了个干净,淳璟回头看了那朝臣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多谢。” 他抱着小黑狗往一边走,一边走一边嘟囔,“本来是想让你喘口气儿的,谁知道茶水太烫,不但伤了你,还连带我也遭了殃!你说是怨我还会是怨你?” 锦陌走到淳璟身边,看着他被打湿的衣襟,微微皱了皱眉,“没事吧。”不等淳璟回答,他又道,“说什么了?” “嗯?”淳璟一愣,抬起头,挑着眉毛,诧异地看着他。 锦陌看着他轻轻一笑,笑淳璟还太嫩,这点儿手段他要是看不穿,这么多年不知道被人害死多少回了,“他刚才带了消息过来,说什么了?” 淳璟舔了舔嘴唇,转身远离锦陌,在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哼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孩子气地没道理,但淳璟想起锦陌害知冷这茬儿就是心里有疙瘩。 锦陌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又跟了上去,“知冷有转机了是吗?” 淳璟扭头瞪着他,这人也太牛了吧,简直了,莫非他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是得到消息才知道王宫出现了转机,怎么锦陌光凭猜就猜这么准! “看来是了。”锦陌轻轻笑了笑,松了一口气。 淳璟不喜欢锦陌此时得意的样子,微仰着下巴冷哼一声,“怎么,你帮了千杭之,他都没有特意给你留个传递信息的人啊!看来你跟这里的人一样,也是千杭之怀疑的对象!” “他本就不信我!”锦陌耸了耸肩膀,笑道,“他之所以敢用我,只是因为利益,只是因为他自认为手里有我的把柄。他相信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淳璟撇撇嘴,冷哼一声,“说这话的人一定很缺爱!啧啧啧……听着都觉得悲哀!” “千杭之确实挺悲哀的。”锦陌说,“作为私生子,娘不亲,爹不爱,对他来说,最亲的人不是狼王,不是母亲,而是千鸣笳,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千鸣笳于他是黑夜中的一轮圆月。” 淳璟抱着小黑狗,温柔地抚摸着它的皮毛,转身坐在一边,仰头看着锦陌,歪头笑道,“你既然能猜到王宫那边出现了转机,那你猜,是什么样的转移,能让必败无疑的知冷转危为安?” 锦陌来回走了两圈儿,回头看着淳璟,嘴角一勾笑道,“久病的狼王,醒了。” 笑僵在淳璟脸上,这人实在可怕! “除非狼王苏醒,没有别的人会帮知冷。”锦陌说,“如今的王城除了狼王已没有人能与亢龙君为敌。所以,除非狼王苏醒,知冷方有再战的可能!” 锦陌说道这里,淳璟已有些怀疑,若说锦陌想得远,这也太远了,而且狼王的苏醒是个意外呀!他舔了舔嘴唇,试探道,“你早就知道狼王会醒吗?” 锦陌摇头笑道,“狼王想醒的时候,自然就醒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总有意外 千杭之清君侧的口号喊出去,人到了宫门口,他早有打算,倘若守卫不开门,他就命铁骑直接踏破宫门,冲进王宫。 意外的是,他到的时候,城门大开,王宫禁军分列两半,手握长枪,目不斜视。 “君上,恐怕有诈!”身先士卒的武将军扭头对千杭之说。 “如今王城已尽在余的掌握之中,还怕他耍诈?”千杭之看着透过宫门一览无余的王宫官道,嘴角高傲地扬起,冷笑道。 “武将军多虑了!”文臣钟探着头往里面看了看,朝千杭之拱拱手,笑着恭维道,“事到如今,还有谁敢站在煜烁圣君那边与君上作对?定是煜烁圣君知道自己败局已定,故而敞开了宫门,迎我们君上进宫!” 千杭之瞧了他一眼,虽然知道是钟的恭维,他还是觉得很受用,他看着宫门,眼中闪着灼灼的光,他笑了笑,谦虚道,“不可低估煜烁圣君的谋划。” “君上是高看煜烁圣君了。”钟点头哈腰地笑道,“往日煜烁圣君之所以占尽先机,乃是有少邻君为他出谋划策,如今少邻君弃暗投明,辅佐君上。煜烁圣君这次是兵败如山倒,再也起不来了!” 千杭之脸上挂着笑,就好像他已经登上了王位,此时正在俯视自己的臣民和领土。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内侍弓腰哈背从远处跑来,他揣着手,低垂着头,以最快的速度朝宫门的方向跑来。 钟探着头看着往这边跑的内侍,笑着问千杭之,“君上好谋略,这位可是君上安插在宫里的内线?” 千杭之扭头瞪了他一眼,钟身子一僵,低下头,退站在一边,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千杭之拧眉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内侍,他自然是在宫中安插了内线,但为了不惊动知冷,他早就下了命令,不许轻举妄动!而他说的话,从没人敢违背,不管是在人前,还是背地里。 那内侍跑到宫门口,剧烈的喘息着,他喘了两口气,缓了缓,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出了宫门,垂首站在千杭之的坐骑前,朝千杭之拱了拱手,“陛下口谕,宣亢龙君进宫觐见。” “陛下?”千杭之脸上的笑瞬间敛起,他紧拧着眉头看着内侍,微微眯了眯眼睛。 “胡说八道!”武将军一看千杭之皱眉,火云枪在掌中一转,直抵着内侍的喉咙,“陛下被煜烁圣君监禁,缠绵病榻,如何下令。” 内侍瞪大了眼睛,吓得他全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君上明察,奴婢不敢!” “武将军不要冲动。”钟一向觉得武将军就是个只会舞刀弄棒的莽夫,此时见他挥枪威胁内侍,更觉不妥。他转身向千杭之建议,“君上还是听听他怎么说吧。” 千杭之挑着眉毛打量着跪在地上哆嗦的内侍,抬手示意武将军,示意他把枪放下。 “君上!我看这狗奴才就是听了煜烁的安排!故意骗您进去,好不费吹灰之力把您拿下!”武将军不肯放手,神色激动,“您不能听他胡言乱语!” “放下。”千杭之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的话没有人能违背反驳。 “将军将军,您快收起来吧,刀剑无眼!”钟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火云枪把它往边上推了推。 武将军瞪着钟,咬牙冷哼一声,长枪刺破空气,从内侍脖间离开。 钟伸手拍了一下吓懵了的内侍,忙道,“快说吧,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内侍被钟一拍,回过神儿来,伏在地上,惶恐道,“奴婢不敢欺瞒君上,确实是陛下亲口吩咐,宣君上进宫。” 钟转身朝千杭之拱拱手。千杭之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钟垂下头转身站到一边。千杭之打量着伏在地上的内侍,眉头紧拧,“陛下康复了?” “回君上,奴婢不知。”内侍摇摇头,说完心口猛地噗通一声,忙道,“但陛下确实已经清醒。王室御用幻药师缠草昨晚给陛下换了新药,这次的药很是管用,没一个时辰,陛下就醒了,今早吩咐下来,倘若君上来王宫,就宣君上去觐见。” 武将军瞪了内侍一眼,眯着眼睛冷哼一声,讽刺道,“这醒的真是时候啊!” 千杭之瞪了武将军一眼,暗暗吸了一口气,扭头问内侍,“知冷呢?” 内侍担心地看了一眼武将军手里的枪,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说,“煜烁圣君一直陪在陛下床前,奴婢领诏的时候,煜烁圣君正在伺候陛下吃药。” “君上,您不能去!”武将军听了内侍的话,更加激动,焦急地看着千杭之,生怕地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着一定是煜烁的阴谋!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您若败了……” 说到这里,看到千杭之冷得彻骨的眼神,忙闭上嘴巴,知道自己说多了,说错了,扯了扯嘴角,背过身去。 千杭之扭头看了钟一眼,“你怎么看?” “微臣觉得武将军说得有道理。”钟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寂静的宫门,深吸了一口气,躬身对千杭之说。 “你看!你……”武将军听到钟的话,瞪着眼睛摊手给千杭之看,自己说得有道理吧,就连这个常跟自己顶牛的钟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看到千杭之透过来的冰冷目光,忙闭上嘴,知道千杭之心里也很不好受。 任谁,眼看着到嘴的鸭肉飞了,都不会好受的。 “陛下只说召见我,有说为什么吗?”千杭之抿着嘴唇沉默片刻,抬手示意内侍站起来。 内侍说,“是煜烁圣君告诉陛下,他在陛下昏迷的时候,代签了诏书,让君上回宫觐见。” 淳璟抱着小黑狗坐在窗前,天色已暗,夕阳照在金色的琉璃瓦上,反射的光照进他的瞳孔,到了这个点儿,还没回来,看来知冷是真的没事儿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在厅中的坐得疲惫的众朝臣,微微挑了挑眉,皱着鼻子嗤笑一声,这些人就是支持千杭之的泥腿子!倘若知冷真的翻身了,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你过来。”淳璟朝守在窗外不远处的守卫招了招手。 “封大人。”守卫小跑到窗前,隔着窗子朝他拱了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君上有派人回来传话吗?” 听到淳璟如此问,原本无神的众朝臣都朝淳璟这边看过来,竖着耳朵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没有。”守卫的回答简洁明快,说完转身就走,却被淳璟拉住了手腕儿,他愣了一下,回头看他,“大人还有何吩咐?” “我们在这儿等了一天了,各位大人已经饥肠辘辘,你让厨房去准备餐点过来,让大人们稍微垫垫肚子。”淳璟回头看了一眼亭中的朝臣,那些人听他这么说,眼睛都亮了起来,简直比十天没吃东西的乞丐都要吓人。这些人习惯了享受,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守卫透过窗子朝里面看了一眼,他们守卫在外面也一样没有吃东西,这些朝臣就是娇贵!他皱着眉看着淳璟,“君上没有吩咐。” “君上也没有吩咐不许给各位大人吃饭吧!”淳璟笑着说,“君上只说任何人不许出入千府,府中也不是没有厨子,去让他准备吧,有什么事儿……”淳璟眯着眼睛笑了笑,抬手指着不远处的锦陌,“少邻君担着。” 守卫看了锦陌一眼,有些为难,转而对淳璟说,“若是大人作保,卑职还可以去厨房问问。” 淳璟挑了挑眉,没想到封鸣这张脸在千府还很管用。见守卫一直盯着他,他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也罢!大家都累了一天了,我作保,你让厨房去准备吃的,戍守千府的各位都有份,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 “谢大人。”守卫看着淳璟,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拱手抱拳,朝淳璟恭敬行了一礼。 锦陌在守卫走到,慢慢走到淳璟身边,他背倚着窗栏,看着往这边观望的众朝臣,笑道,“这些人要倒霉了。” “你也一样。”淳璟偏头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现在知道站错队了吧!知冷若是知道你背叛了他,定会把你大卸八块!” 锦陌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他会。” “你不害怕?”淳璟拧眉瞪着他,觉得他这脸上的笑有些讨厌。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锦陌说,“千杭之若败了,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淳璟瞥了他一眼,嗤了一声,轻哼道,“说得你好像是个故意潜进千府的卧底一样。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要怎么跟知冷解释。” “你觉得这就要结束了吗?”锦陌挑眉看着他笑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知冷会很忙,根本就没有功夫理会我们。” 淳璟转身倚着窗栏,皱眉看他,“你又猜到什么了?” “你也知道。”锦陌说,“有很多人都不想知冷登上那个位置,包括青丘。” 第一百六十五章:身陷囹圄 锦陌说得不错,长远来看,千杭之登上王位比知冷登上王位带给青丘的利益大,在他的带领下,很快狼族会迅速衰落,甚至会被别的族群吞噬。倘若让知冷登上王位,以他敢于跟咸熙合作挑动狼族与狐族之间的那场大战的权谋,狼族的发展会很快。 淳璟侧身躺在木板床上,看着从窗口透进来的摇摇晃晃的枯树枝桠的影子微微挑眉,自顾自想得太久了,月上树梢都没注意。他翻身看着长宽不足一尺的狭小铁窗外的月亮和树影,长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咸熙这次的选择是错的,选择千杭之而放弃知冷这个做法,目光太浅了。相较于知冷,千杭之是更易于控制,但却是一个极其消极的做法,有句话说,最好的敌人也就是最好的朋友,有竞争才有进步,现在为了避免狼族强大而干涉狼族内部的王储选择,日后青丘就会因为失去劲敌而停滞不前,别人的侵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内在的腐朽。 他被关在他间牢房里已经三天了,三天注意改变很多事情。或许,外面已经变天了,或许还在激战。 他翻身坐起来,走到距离漆黑的铁栏还有一尺的位置站定,一步也不再往前。不得不说,牢房算得上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了,更何况这牢房似乎还布了雷阵,他一靠近就全身就会像被电击一样发麻,全身的力气都会被抽离,连个法咒都使不出。 他是以封鸣的身份关进来的,还是知冷亲自下的命令。淳璟甚至觉得,知冷是故意把他关在这儿的。 小黑狗在他被押到这儿的时候就趁乱跑掉了,不知道是回到琴乐那儿了,还是怎么样了,或者是去了别的地方,毕竟在千府的时候,它竟然会给自己带来了口信儿,他离开千府之后,青葵一直盯着王宫那边的情况,应该是青葵让它给他带来的口信儿吧! “哎……”他叹了口气,轻轻敲了敲腰背,转身走到木板床前,这床只有一个板子,板之上铺了一层稻草,像他这种身娇肉贵的少爷躺在上面简直跟躺在针板上一样,全身酸痛。就算他长时间在外奔波,风吹日晒,也住过不像样的地方,但……但绝不是现在这样!他对吃的用的一向都很讲究,毫不吝啬的。 “不知道青葵现在在干什么,不会是把我忘了吧,也不来救我!太过分了!”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跳上床伸手去摸窗栏,想要感受一下外面的空气,却意外发现铁窗上并没有阵法的覆盖。人还是被自己固有的观念给骗了,他以为铁栏上布着阵法,这窗子必然也布着阵法,不曾想这里是个漏洞。 他眼睛一眯,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念诀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蜷着身子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变成人形,一抬头就看到一双脚,他扯了扯嘴角,顺着他的脚往上面去看,看到知冷的背着手的冷脸。 “呵,呵呵……好巧啊。”淳璟扯了扯嘴角,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挠了挠后脑勺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知冷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拽下来,扭头对后面的锦陌说,“看吧,关他的地方真的是不能有一点儿松懈!稍有一点儿的漏洞,他就从里面逃出来了!来人,把这个犯人给押回去,把这窗也封了。” 知冷话音一落,就有人冲上前,准备将淳璟拿下。 淳璟瞪大了眼睛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人,伸手抓住知冷的胳膊,避开那些士兵,扯着嗓子吼道,“喂!知冷,你疯了吧!我又没得罪你!关我三天还不够啊!我身上的毛豆发霉了!” 知冷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淳璟一眼,“是牢房太潮了?住得不习惯?” “那当然了,何止是太潮了,还有更过分的呢,那床就是一个模板,那么薄的板,要不是我瘦,那都撑不住我!还有啊,上面连条像样的毯子都没有,就铺了点儿干草,扎得我现在全身都是伤!还有吃的,那是人吃的吗?饭菜都馊了,呐,就算这里面的都是犯人,那犯人也有尊严吧,那些东西都是猪狗不吃的东西,竟然就出现在我们的饭桌上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淳璟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知冷听得直笑,就连后面的锦陌脸上也是难掩的笑意。 淳璟眼睛一眯,绕道知冷身后,扯住锦陌的衣襟,把他拽倒知冷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对知冷说,“你怎么还留着他,你不知道他……” “微臣只是听从殿下的吩咐做事。”锦陌轻轻拂落淳璟的手,轻笑道。 “是吗?难道你就没有做过一点儿对不起知冷的事儿吗?”淳璟瞪着眼睛看着淳璟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咬牙切齿道。 知冷突然朝后面站着等待命令的人招了招手,冷声道,“送封大人回去。” “知冷你!”士兵已经架住了淳璟的两条胳膊,他挣了挣没挣开,扯着嗓子朝知冷吼,他喜欢自由,把他关起来简直跟杀了他一样,他原先以为进了大牢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没想到什么都没有,还无聊透顶!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知冷上前一步,示意两边的士兵轻些,接着凑到淳璟耳边轻声嘱咐,“别忘了,你现在是封鸣。” “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我随时都可以不是封鸣!”淳璟却不吃他这套,几乎是暴怒,跳着要挣脱钳制。 知冷却已不打算再与他争辩,对士兵说,“给封大人换个朝阳的牢房,床铺软一点,好酒好菜伺候着,不许怠慢。”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锦陌跟在知冷后面,回头看了淳璟一眼,轻轻笑了笑。 “喂!你别走啊!你跟我说说现在的局势啊!”淳璟自知已经没办法挣脱,还是不忘再试一试,伸着脖子叫起来。 按照知冷的吩咐,淳璟被转移到新的牢房里面去,酒菜已经备好,香味扑面而来。 他现在才记起来,锦陌是主管刑罚,他过得怎么样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可是他竟然让自己住在那样地方,显然是在报他当日在千府的击打之仇。那些菜淳璟就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连盘子带碗摔了出去。 当即引来了牢头,他弓腰哈背地走到铁栏外,拱着手朝淳璟行了一礼,腆着脸笑道,“封大人,这饭菜莫非不合大人口味?” “这些东西也是给人吃的吗?”淳璟哼了一声,把桌上的酒壶也扔了出去,他转身走到床前,锦帐缎被都是好料子,他却伸手将床掀了,把被子扔在地上,“殿下怎么吩咐你们的,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这床上竟然有虱子跳蚤!” “这……这可不敢呐!”牢头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完全是按照知冷的吩咐在做事,怎么可能会不尽心尽力呢!这些东西就是他们也用不起啊,这封大人摆明了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儿啊! “不敢?在这大牢里,你们就是天,还有你们不敢的事情吗?”淳璟眯着眼睛斥道,“你们这里有多少歹毒的刑具,有多少人是被你们屈打成招,这世上再没有一个地方能有你这大牢这般肮脏了!” 牢头已经吓得匍匐在地,殿下说了要好生照顾这位大人,不能有一丝的怠慢,若是别人这么说他,他一定一鞭子抽上去了,可现在,就算这大人拿着鞭子抽他,他也要感恩戴德地拍手叫好,他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既便如此,他还是低着头,不敢有一句忤逆的话。 淳璟骂地有些累了,关键是他骂着,对方不还嘴,不应声,实在是太没意思,而且他骂地口干舌燥,而桌上的酒和茶都被他丢到外面了,再喊下去,他的嗓子都要哑了。 “行了!”淳璟转身拉了条凳子坐下,朝牢头摆了摆手,“这什么咸糠烂菜我吃不惯,你去仙味居给我定一桌席,酒我要城东那家的陈酿。” “是是!”牢头爬起来连连应道,转身往外走。 刚走一步,又让淳璟给叫住,淳璟手指着一团糟的床铺,说,“这被窝,去煜烁圣君府上给我找一套,不是他那儿的我就不用!” 一盏茶后,牢头没有回来,锦陌却跨进了大牢,未到淳璟的牢房前,就笑着道,“好本事,你是非要把我这牢房闹得鸡飞狗跳啊!” “好说好说,”淳璟翘着二郎腿,摇着扇子打量着站在外面的淳璟,轻嗤一声,摇着扇子懒懒道,“你要是不怕我把你这大牢掀了,就让我继续住在这儿!” 锦陌摆摆手,笑着解释说,“误会了!让大人住在这儿,本不是我的主意,无论大人怎么抱怨,在下都是无能为力啊!您要是真想把这儿掀了,随意!没人敢揽着您!” “你以为我不敢是吗?”淳璟跳起来朝着牢门走了两步,瞪大了眼睛,眉头却猛地一皱,全身麻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避开那布着雷阵的危险地带。 “这天下恐没有你不敢的事。”锦陌看着他,感慨万千地叹了一口气,笑道。他突然正色地朝淳璟行了一礼,认真道,“委屈你再在此住一段时间了,等尘埃落定,在下亲自迎公子出门。” 第一百六十六章:回归——机会 漆黑的夜空中,一道白光划过天际,白光变得黯淡,最终隐匿在黑暗中。 王城城楼上值夜的士兵抱着长枪,搓着手从怀里摸出一只酒囊,他仰头灌了一口,冻僵的脸上终于溢出一抹笑来,守着寒冬腊月,这一口酒比炕头上的老婆还要亲。 他抽了抽鼻子,望天看了一眼被雪映得灰白的夜空,跺了跺冻麻了的脚,倒吸一口凉气,自言自语地抱怨,“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啊!” 他转身靠着城墙,拎着酒囊又灌了一口,眼睛微微瞪大,喉结上下滚动将裹在嘴里的酒咽了下去,他伸着舌头舔了一下左右两颗锋利的牙齿,这酒里有一股血腥味儿。 一阵风过,温热的液体飞落到他脸上,他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揩去,血腥味儿猛灌在鼻腔里。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仰头看天,天上只是灰白的云,不见星月,他忙把酒囊揣到怀里,拎着长枪四下寻找。 他想起不久前亢龙君千杭之进城的那一夜,值夜的兄弟就不声不响地被了结了性命,他不想埋在这一地的白雪里,就算怀里的酒再暖、再亲,他也想好好地回到家里那间陋室,去见并不算漂亮的老婆和可爱的儿女。 他战战兢兢地在城楼上一夜,全身的神经都保持紧绷着,警惕周围一丝一毫的变化。 天边第一缕阳光爬上城墙的时候,照见一柄红缨长枪,枪尖积着的白色寒霜反射着金色的光,女墙之下,值夜的士兵一脸白霜抱着长枪蜷缩成一团,后背紧贴着墙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绷紧了抱着双臂,手背上青筋突起。 煜烁圣君府被白雪覆盖,院子里的常青树也布了一层白雪,未迁徙的鸟儿在枝头轻跳,扯着脆丽丽的嗓子迎接一缕阳光。门栓哐哐攒动,朱红的大门被拉开,穿着黑衣的暗卫在开门还未完全打开的时候猛地推开门,直接闯了进去,守门人刚准备拦他,扭头看到那人一面往里走,一面翻手掏出一面令牌亮给他看,才把伸出的手收了回来,将门完全拉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是又不安生了。 狐族跟狼族的大战才没过去几年,狼族的百姓尚未从那场大战中恢复过来,如果这时候打起来,遭殃的还是他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小老百姓。 知冷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男人,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那张帛书,展开就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紧拧起来。他紧抿着嘴唇,扭头瞪着跪在下面的人。那人低垂着头似乎感觉到上头的冷气,瞬间把头低得更低了。 “这是第几只了?”知冷舒了一口气,一扬手把信丢进火盆,忽地一下,火苗飞起,瞬间将那帛书吞噬,灰烬腾空而起,落在火盆边缘,撞碎了,碎成屑。 没等那男人回答,他便抢先开口,冷冷吩咐,“再有信来,一缕毁掉,不必拿给我看了。” 信,是写给千杭之的。短短几天,千鸣笳已经派了五六只白鸦来王城送信,各个有去无回,全都变成了死物,但却一次次把消息从遥远的云泽苍域带给了知冷。信上说公子镜椿在赶往云泽苍域的路上遇袭,下落不明,遇刺之地淌了一地的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就连一路为镜椿引路的白鸦也被万箭穿心,刺成了刺猬。 从某方面来说,镜椿失踪或者遇害这件事是个麻烦,也是个机会,就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解释了。 麻烦呢,就是……倘若淳璟遇袭的消息传至青丘,依着苏飞鸢的个性,一定会大举进攻,要狼族给个说法,把狼族上下翻个个儿都不为过,甚至连说法都不要,直接拼了性命要让狼族为淳璟陪葬。 机会就是他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把镜椿遇害的消息坐实,反正就是易容术嘛!他听说一个说法,说是除了淳璟和传授镜椿技艺的暮谷长老,没有人能揭下他们戴在别人脸上的人皮面具,现在暮谷长老不在大泽,也就是说除非淳璟自己出来辟谣,否则所有人都会以为死在那条路上的就是镜椿。只是,淳璟就是镜椿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所以……不止镜椿要在世人面前消失,就连淳璟也要消失,只有这样才能将淳璟留在狼族。 在知道知冷平安无事后,淳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牢房里,在锦陌的安排下,这间牢房简直比寻常的客栈还要舒服,除了不能出牢门乱晃,这里的一切都是最好的,酒是几百年的陈酿,菜是仙味居的佳肴,就连防止他出逃的阵法都是最古老的秘术。 淳璟歪在软榻上,手撑着头看着被隔在窗外,积了半尺高的雪,微微皱眉,扯着嗓子朝外面喊了一声。 他声音刚落,就听见匆忙紧张的脚步声,在脚步声晋国的地方间或传来犯人喊冤的嘶吼,那声音刚一接触空气,就传来一声冷厉的鞭响,那叫喊声随即就或作一声刺耳的尖叫瞬间消了下去。 脚步声还在继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淳璟一扭头就看到牢头已经喘着粗气站到了门口。牢头低着头抹了把脸,揩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这样的寒冬能热得冒汗,啧啧啧……不知道他来之前在干什么。 淳璟一翻身从榻上坐起来,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指着铁窗,歪着头慵懒道,“雪太多了,我看不到外面的天色了,是白天还是夜晚?” “小的这就让人去清理。”牢头点头哈腰,连连应是,转身退去。 转身没走两步,又被淳璟招招手叫住,“你等等,我还有别的要问你。” “封大人请吩咐。”牢头忙退回来,垂手站定。 “外面情况如何?亢龙君……千杭之怎么样了?”淳璟舔了舔嘴唇,思量片刻后,微皱着眉迟疑道。 “大人抬举小的了,小的就是个大牢看门儿的,这外面的事儿,小的实在是不知。”牢头战战兢兢解释,生怕淳璟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让少邻君锦陌撤了自己的职,到时候自己就真的要去喝西北风了。 淳璟挑了挑眉,盯着牢头看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这里确实挺偏的,不怎么能打听到王宫里面的形势变化,他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换了条腿,半歪在软榻上,“那……锦陌呢?这些天忙什么呢?一次都没来吗?” “是。”牢头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吐沫,觉得这时候说着句话实在是不讨好,封大人一定会更气!哎呦,他暗暗叹了一声,这次是栽定了! “去去去!”淳璟看着他那副低眉顺眼、没有什么信息量的模样,心里很是不耐烦,挥挥手让他走开,“去把雪打扫干净了!” 牢头匆忙褪去,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被覆盖的窗被清理出来,淳璟长出了一口气,终于不再觉得烦闷,他望着天边云层散去后的那一颗明亮的星,嘴角溢出一抹畅然的笑。 他端起桌上的酒盅,将里面的酒茶一饮而尽,忽地瞧见窗口的雪还没打扫干净人就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他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却是离窗子越来越远了。 “嘿!”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他不觉得那牢头有胆量在窗口的雪还未没有打扫干净的时候就敢离开,他喊了一声,但外面没有传来回应,他眯了眯眼睛,这牢头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脚步声在老门外响起,朝着自己这间牢房走过来,那是牢头的脚步声,这几天他常常吩咐老头去办这事儿办那事儿,早已熟悉了他的脚步声。 淳璟长出了一口气,一翻身,手搭在搁在软榻上的矮桌小几,懒懒的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摩挲着上面突出来的花纹。 “大人。”牢头站在结界外的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歪靠在软榻上的淳璟。 “还没有扫干净,怎么就进来了?”淳璟把酒杯放在桌上,慢慢抬起眼皮看了牢头一眼,只一眼,就皱紧了眉头,他歪着头打量了牢头一眼,对方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瞳孔深处却无焦距。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淳璟挑眉笑了笑,轻叹一口气。 “你知道?”墨未遮从老头身后走出来,唇角含笑地打量着淳璟。 淳璟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那个牢头,舔了舔嘴唇问墨未遮,“怎么是你?他也是你控制的吗?” 墨未遮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我,身无长物。” 杵在一边的老头突然咧开嘴笑了笑,僵硬地抬起胳膊朝淳璟招了招手,“嗨,镜椿,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淳璟的嘴角牵强地扯了扯,干巴巴地笑了笑,“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真心不稀罕!”淳璟盯着牢头,冷哼了一声,“以前我以为你只在锦陌和千杭之中间摇摆,后来才知道还有墨未遮,到了今日我才明白,你只忠于自己。”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一百六十七章:被绑架 淳璟盯着那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得牢头看了一会儿,眉毛一挑,腿一收盘起来坐在软榻上,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茶,嘴角一勾扭头瞥了一眼牢头,讽刺道,“你不是一向追求完美的躯体吗?把灵魂寄放在他身上,啧啧,你的品味是越来越低了!” 牢头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耸肩一笑。这人真的得看脸,倘若是雨箩在用自己的脸在笑,那一定是千娇百媚,但现在是个脏兮兮、满身肥油的老头,他那一脸的横肉让他笑起来像个傻子,但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所以他还在笑,“澄清一点,我从来不会把灵魂寄放到任何躯体上,对我来说,它们无一例外都是肮脏的。我可是人鱼族的公主,雷海之眼下最尊贵的人。你或许误会了牵丝傀儡术的术理。” 牢头的两条胳膊突然架起来,像是不受控制似地上下抖动起来,接着他停下来,像是一只衣服架子一样撑着胳膊,猛地抬起头,咧嘴一笑,“牵丝傀儡术操纵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就跟戏台上的傀儡一样,他的灵魂被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捆绑着,它们穿过他灵体的每一个关节,最后缠在我的十指上,随着我手指的抖动做出对应的动作。所以我才能借他的口说出这么多。” 淳璟嘟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把杯中的酒茶一饮而尽,笑道,“那你的身体岂非不在这里。” “当然。”牢头笑道。 “那……慕容呢?他在哪里?”淳璟单手托着下巴,似有些醉了,他双眼迷蒙,半梦半醒。 牢头咯咯笑起来,他扭头看着站在旁边的墨未遮,笑得更加肆意。 “我今天来就是带你去见他的。”墨未遮拧着眉瞪了牢头一眼,暗暗吸了一口气,平缓自己的情绪,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表现得并不过分熟稔,反倒有些冷淡,就跟淳璟第一次见他时候的那样。 淳璟慢慢掀开眼皮瞥了墨未遮一眼,嘴角慢慢勾起,不咸不淡地冷冷地笑了笑,“带我去见他?没戏。”他挥手指了指周围,“看到了吗,这周围是古老的秘术法阵,我根本就出不去。你……或许可以进来,门没锁,这阵法或许是针对我一个人的。” 墨未遮偏头看着站在一边的牢头。牢头点了点头,眼睛一闪,全身一抖,双眼无神地看着墨未遮轻轻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再一眨就又被雨箩控制住。他耸了耸肩膀。 “现在怎么办?”墨未遮微皱着眉头,望着里面靠在软榻上似乎是喝醉了打盹儿的淳璟。 “阵法我是没看到,”雨箩眯了眯眼睛,接着牢头的嘴对墨未遮说,“不过我们可以试试。” 牢门被打开,牢头跟墨未遮一前一后走进来。 淳璟趴在桌子上没有动,埋在臂弯里的嘴角微微勾起,或许自己可以抓住他们两个,转念又一想,知冷为了防止他逃跑,在这阵法里设置了禁制,他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淳璟这边想着,突然听见牢头粗哑的声音,他侧着身子,朝墨未遮伸出手,“你回去在外面呆着,就算这儿是个陷阱,我灵魂不在这儿,他们也没办法对我出手。” 墨未遮没有说话,只点了下头,就离开了牢房。 淳璟趴在桌子上,眉心微蹙,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下他是一点儿的胜算都没有了。他的身子软下来,算是认命了。以他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精神松弛下来的他酒气上头,脑袋里迷迷糊糊的,已不再想什么了。 雨箩操纵着牢头走到榻边,一伸手有力地扯住了淳璟的衣领,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带,屏住呼吸,一吃力把他裹挟在胳肢窝里,拖着他往外走。 淳璟在他臂弯里,头摇摇晃晃地左右摇摆,晕晕乎乎地头晕眼花,一肚子的酒水也跟着晃晃荡荡,唱着欢快的歌。 砰地一声,淳璟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撞在阵法上,全身一麻,手脚都在打颤,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眼睛一翻,像是一条死鱼。 牢头感觉到胳膊下淳璟的变化,看着近在咫尺的牢门,微微挑了挑眉,低头看了他一眼,脖子僵硬地歪了歪头,抬头与墨未遮对视一眼。 “他好像真的出不去。”墨未遮皱紧了眉头,看着已经不会动了的淳璟,扯了扯嘴角。 牢头试着往外走,脚抬起来,还没跨出去,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拽了回去。他咬着牙往外走,他人走了出去,胳肢窝里夹着的淳璟却被挤了出去,摔在地上。 “不行,”墨未遮盯着摔在地上的淳璟,拧着眉摇头叹了一声,抬头看着回到自己身边的牢头,他盯着他的眼睛,知道那双眼睛后面是雨箩,“这是什么阵?” 牢头转过身,手掐着腰上上下下把那透明的阵法看了一遍,“只针对他一个人的阵法,倒是真奇怪。我本体不在,他这双死鱼眼睛,完全是装饰,没用。” 墨未遮并不理会他的话,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他带回去。” “那你等一会儿,我让汤过来帮你。”牢头咯咯笑了笑,手扶着牢门,打量着地上的淳璟,扭头对墨未遮说。 汤是人鱼族,他能够在虚空化出一个虫洞,借由它将人带出,完全不用担心什么结界阵法的问题。所以有人说,倘若你想要强行捕捉一条人鱼,又不想让他逃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变成一个死物。 汤的动作很快,一盏茶的时间不到,他就忽地一下凭空在牢房里出现,他撩了撩发,扭头看了一眼杵在外面跟牢头站在一起的墨未遮,嘴角一咧,笑得很干净。 他朝墨未遮招了招手,“未公子,请进来吧。” 他说完蹲下身挑着眉毛趴在地上还没有动静的淳璟,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敲在他的脸上,啪啪两声清脆的响声后,淳璟脸上就出现了两个清晰的手印儿,“喂,死了?” 淳璟皱着眉头嘤咛了一声,眼皮抬了抬,没抬起来,但意识回来了,不知道是脸上的痛还是被法阵刺激的痛,反正看起来很难受。 汤看他有了意识,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墨未遮还没进来,就又朝他招了招手,“未公子,快进来,我们该走了。”他说着已经弯腰把淳璟抱了起来,站到了他方才到过的位置。 墨未遮看了一眼杵在一边的牢头,见他低着头,闭着眼睛那样子,微微皱眉,雨箩竟然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没办法,他只能选择相信汤,抬脚跨进了牢门,站到了汤身边。 汤回头见墨未遮距离他还有一尺远,忍不住挑了挑眉毛,撇了撇嘴,若不是怀里抱着淳璟,他一定会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的不屑,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一句,“你拉着我,不然过不去,你会被留在这儿的。” 墨未遮咽了一口吐沫,往前又迈了一小步,伸手拉住了汤的袖子。 汤瞥了一眼自己袖子上的手,扯了扯嘴角,怎么,自己就这么臭?他连摸都不愿意摸,会脏了他的手么?心里虽这么想着,但他并没有多说,只一个抬脚跨进了那精密的虫洞。 淳璟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被关在一间潮湿的水牢里,温度倒是不低,感觉不到冬天的冷意,但这种闷热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时间久了恐怕会把他一身的狐狸毛给捂坏了。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摸着有些酸胀的脸,站起来伸了伸腿脚,仰头看了看,上面是尽是青灰色的石块,没有缝隙,没有阳光。石壁上挖了沟槽,沟槽儿里点着昏黄的油灯。油灯后的石壁上已经熏成了黑色,看来这地方被当成监牢很久了。 他绕着整个石牢转了一圈儿,舔了舔嘴唇,他是有被雨箩给坑了,这是什么地方?不是说要带他见慕容的吗?他还没有睡糊涂,还记得醉酒前墨未遮和雨箩与他的对话。 转了一圈儿后,他站在铁栏杆前,背靠着它,抱着胳膊看着小小的一间石牢,这地方……他好不容易让知冷给他换了一件条件极好的牢房,有酒有肉,还能看到月色,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白天还是夜晚,自己昏睡了多久?知冷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不见了,应该是知道了吧,摆脱了雨箩操纵的牢头,一定会风风火火地去找锦陌或者知冷,擅离职守,导致犯人越狱这么罪名,他可是担不起! 这空气里的气味儿不怎么好,呆久了更是难以忍受,他噘着嘴堵住鼻孔,转身看着铁栏杆,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结界跟法阵,他微微眯起眼睛,贼兮兮地笑了笑,他慢慢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张开双手,掌心会升出幽蓝色的狐火,过了一会儿,他皱了皱鼻子,掀起右眼的眼皮,却发现掌心什么都没有,连一缕火苗都没有! 他倏地瞪大眼睛,“tnnd,那法阵也太强了吧!副作用持续这么久?!” 第一百六十八章:你是男人,我知道 淳璟侧身靠着石壁,盯着石壁上沟槽里燃着的黄豆大小的火苗,铜碗里灯油即将燃尽,火焰越来越小,噗地一下,整个就熄灭了,黑暗一鼓作气,扑了过来,什么都看不到了。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背倚着石墙慢慢滑坐在地上,他手搭在膝盖上,无助地摊开手,掌心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狐火怎么也使不出来了,精气神儿倒是回来了,双手双脚却没有力气,他有些怀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刑部大牢的阵法带给他的后遗症。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淳璟紧皱着眉头喊了一嗓子,一拍脑壳暗骂自己蠢!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呆在这儿多久了,但他能感觉到这地方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是他一个人,他喊给谁听,最后还不是他自己。 淳璟略有些慌,他很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阴森森地让人很不舒服。他不明白这儿的人怎么就那么喜欢黑漆漆的路,他记得第一次跟锦陌去他那郊外小院儿见雨箩的时候,就经过那么一截子黑漆漆的地界儿,当时锦陌还吓唬他,说如果不小心走上歧路,整个人就回不来了。后来还反反复复有那么几次,反正家家都喜欢用漆黑做门洞。 他凭着灯亮着的时候对这山洞的印象,摸索着朝那铁栏杆的方向挪。啪地一滴水落在他伸出去的手背上,他猛地缩回手,把手送到鼻尖嗅了嗅,有一股浓重的腥味儿。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背过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这味儿熏得他几乎要背过气儿去了! 他闭上眼睛提气拼力想要燃起掌心的狐火,就算是在指尖升起一点点的火苗儿也好!可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岔了气儿,疼得他弯了腰,紧紧捂住肋骨的位置蹲了下来。 好一会儿,淳璟才缓过劲儿来,也不再往边上挪了,伸直了双腿,背靠着石墙,往方才伸手的地方看了看,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还是觉得这背后靠这点儿东西才让人心里更踏实,那铁栏杆后面不定冒出点儿什么东西来呢! 他把手又放回到鼻尖下,那股浓重的腥味儿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他仰头看了一眼,上头?可这地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呐!他在这儿呆了许久,一次也没被这种不知名的液体沾染了身子,怎么这火刚灭,这东西就上身了! 而且……他又勉强嗅了嗅,咧着嘴叫不堪忍受。而且这是山洞,这腥味儿却是鱼腥,山上哪儿来的这么重的鱼腥味儿啊! 忽地一下,石墙上凹槽里的油灯晃了两下,忽地一下亮了起来,虽然是昏黄的光,但这双眼睛毕竟在黑暗中待久了,这冷不丁地一下子还真是很扎眼。他偏头避过那光,在昏暗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竖着耳朵,紧攥起手,虽然手上没什么力气,但冷不丁地给来人一个突然袭击,也不会让他好过! 声音是从铁栏杆那边传来的,看来是关押他的人终于忍不住来看他现在的情况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猜测,在刑部大牢的时候,他虽然有些醉了,但还依稀记得是雨箩他们要带他出去,说是要带他去见慕容,后来,雨箩操纵着牢头的身体尝试之后发现无能为力,就又安排了那个守在她身边保护她安全的汤来了,汤到的时候,他被法阵电地全身麻木,简直跟条死狗差不了多少。 他知道汤的手段,或者说他们人鱼族特殊的术法,能够在虚空中画出一个虫洞,穿过虫洞就能到达任意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当初那几个人鱼族的就是那样在知冷他们的眼皮子低下逃跑的。 方才他又嗅到了那股鱼腥味儿,忍不住猜测这里就是人鱼的老巢,不是说带他来见慕容的吗,看来他是有被雨箩给骗了! 淳璟扭头盯着那铁栏杆,一点摇晃的昏光先落在地上,接着是一条细长的影子,不是长发,却有尖尖的耳朵,很瘦、很苗条,当然这身材可能是被烛光映照化出的幻影。 那影子突然停下来,山洞里传来一声轻快的笑声,接着那人影又继续往前移动,等他站到铁栏杆前,把手里的点着油的小碗儿搁在铁栏杆外的石壁上的凹槽儿里,才盯着淳璟朗声笑道,“哟,我就出去一会儿,你就醒了。” “汤?”淳璟慢慢抬起头,掀开眼皮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看到汤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是我!”汤蹲下来,双手交叉抱着膝盖,眼睛弯弯地看着淳璟,“自从凛然古城一别,我们好久没见了吧!” 淳璟嘴角一扯,牵强地笑了笑,干巴巴地,他叹了一口气,失落道,“没想到又被雨箩骗了,又落到了你们手里。” “这就叫缘分。”汤笑了笑,扶着铁栏杆站起来,抱着胳膊打量了一眼石牢里面,“怎么样,在这里住得习惯不习惯?” “你们怎么都喜欢问这句?”淳璟嗤了一声,撇嘴道,“这明知道这地方根本就不是人住的,还非要问人住得习惯不习惯!不是自己的地界儿当然不习惯!我认床,认枕头,认我屋子里的味道!你说我习惯不习惯?我全身的皮毛都要发霉了!” “那是我多此一举了!”汤知错就改,歪着头笑了笑,“不习惯也没办法!我既然把你偷出来了,你就只能忍着了。” “偷我出来?从哪儿把我偷出来?这是哪儿?” “雷泽之眼呐,这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了,你放心,没有人能找到你的!绝对安全。” “你是瞒着雨箩把我带到这儿的!”淳璟瞪着汤,笃定道。 “我就是从公主手里把你偷回来的!”汤不以为然地瞪着一双天真纯净的大眼珠子看着淳璟,笑着说,“她让我把你和那个墨未遮一起带到她面前,我就多了个心眼儿,直接开了另外一条路,把你送到这儿来了!不然等你落到了公主手里,我再要救你,就麻烦太多了!” 淳璟瞪着汤,突然觉得自汤很可怕,他拧着眉看着他,“慕容呢?雨箩答应让我见他的!” “你是说那个跟着公主一起陪在千杭之左右的男人?”汤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眨巴了两下眼睛,认真道,“他当然还在狼族,跟公主在一起。” “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淳璟站起来,手伸过铁栏,抓住汤的衣襟。 汤瞪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看着淳璟,并不慌张,他双手举起,诚恳地摇了摇头,抓着淳璟的手,要把它掰开,“我不知道啊,公主没跟我说,我的任务就是保护公主,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有权利过问公主的事呢!” 淳璟挑着眉毛突然松开手,转身靠着栏杆,“哦。那你不是奉命保护雨箩的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不是擅离职守吗?” “现在是晚上,公主睡了,我这一来一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便地很!” “她是让你带我去见她的事吧!你违背了她的意思,她就没有惩罚你吗?” “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对公主来说,你什么也不是。” 淳璟摸了摸鼻子,歪头看了汤一眼,打听道,“人鱼族现在还住在雷海之眼吗?不是说被火山吞没了吗?我在这儿待了多久?怎么感觉不到一个人的存在,你是瞒着所有人把我藏到这儿来的吗?你藏我干什么呢?有什么目的?” “公主和未公子只想你消失,只要你不妨碍他们办事,你是死是活都没关系!至于我为什么要把你藏起来,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所以,我想看看,怎么样让你变得更有意思!”汤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盯着淳璟,像是看着一件玩具。 淳璟转身看着汤,嘴角溢出一抹笑,眼睛闪闪亮亮地像是想象在闪,他诱惑道,“你总把我关在这里,怎么能知道我多有意思呢?” “我不是关你!”汤说,“这里是雷海之眼,是在深海中的深海,你是陆地上的动物,根本没办法在深海中生存,强大的压力会把你压扁的!所以对你来说这里是最安全的!你可以自由活动,怎么样都没问题,但,一旦你走出去,就必死无疑了!” “我记得那些话本子上说只要吃一颗什么特殊的丹药,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啊!没有不能随意走动这一说啊!” “丹药是有,”汤微皱着眉,脸色有些为难,“不过那丹药会把你的双腿变成鱼尾,换个说法就是会把你变成人鱼。怎么样,你要吃吗?” 淳璟看汤从怀里摸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扯着嘴角连连摆手,拒绝道,“算了。你什么时候才会放我出去?” “看我什么时候厌了吧!等我觉得你一点儿也没意思了的时候,或许就把你放了。”汤微仰着下巴,高傲地笑了笑,笑起来还像个孩子,“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我下次来给你带来。” 淳璟瞪着眼睛,吼道,“你什么意思!把我当夜夜等你,等你闲了想起我来了,就来临幸的女人了吗?” 汤摇摇头,笑着说,“你是男人,我知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世界这么大! 一,二,三,四,五…… 淳璟数着石壁上模糊的画刻皱紧了眉头,他看不到太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来回给他送了七次饭菜,他出现的时间也都很规律,每一次都是在石壁凹槽里铜碗里的灯油燃尽,火苗熄灭一盏茶之后。 油灯的光很微弱,只能照见火苗周围方圆一米的范围,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漆黑。铜碗里的灯油滚烫,铜碗没有可以拎提的地方,根本没办法移动。油灯的烟飘不起来,所以山洞上方没有空隙,没有通风口。 但,这就有一个悖论存在了,如果没有通风口,这是个完全密闭的空间的话,他就没办法存活,这油灯也就不会亮了!淳璟盯着那直直地向上的火苗,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平时没注意,这火苗竟然是在以可以看到的速度在矮下去,它越来越弱。 莫非……淳璟心里咯噔一下,这密闭空间里的空气恰好可以供他和那油灯使用一阵子么?所以汤会掐着点儿来,使着密闭的空间再次充满足够的空气,这就又是一个轮回。 淳璟盯着那油灯,心脏噗通噗通地快速跳动,如果可以这么算的话,那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汤就该来了。 “吱……啾啾……吱……啾啾……” 不知从头顶的何处传来清脆婉转的叫声,那声音很熟悉,是青鸟的声音。 淳璟身子一僵,仰着头屏住呼吸,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等他停下来仔细听的时候,那声音突然没有了,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油灯烧到杂质,发出的哔啵声响。 希望的光突然熄灭,淳璟腿一软差点儿跌坐在地上,他手扣住不平整的石壁,勉强站着。什么敲打石壁的声音又从距离他最远的那片黑暗中传来,叮叮咣咣……咚咚啷啷…… 淳璟没有动,只紧紧地盯着那片漆黑,他得出去,无论如何都得出去,他在这里连入梦都不行,根本就不能传信给苏飞鸢,如果可以还能让她知道自己安全无虞,现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姐姐若是知道自己在狼族的地界儿失踪,一定会找知冷要说法!到时候前后夹击,知冷一定吃不消! 两边都是他的亲人,他不能让他们斗起来,让那些机关算尽的人得利!但这些天他尝试了多次,实在是没有力气,一开始他以为是因为自己长时间每次东西,肚子空了才没有力气,可那天他几乎吃下了一头猪,撑得都要走不动了,还是没有力气。 这地方有点邪性! 外面的敲打声还在继续,叮叮啷啷…… 石壁上的油灯噗嗒一下熄灭了,淳璟愣了一下,听到那黑暗深处敲打石壁的声音也突然停止,一口气还没呼出,那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淳璟闭着眼睛,听着那边的响动,心里默默数数,他每数一个字,汤的脚步就更近一分。 空气中多出了一个呼吸声,接着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声音越来越近,是汤无疑了。他今天带的东西不少,脚步有些重。 “今天晚了一点儿,”忽地一下,油灯点亮,汤把一只食盒放下,咧着嘴角,乐呵呵地笑道,“今天你可有福了!”他往外端东西的手突然顿住,偏着头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那敲打石壁的声音没有消,还在继续,淳璟心里有些慌,这要是被发现了,他可怎么逃出去! 谁知过了一会儿,汤高抬着下巴咯咯笑了笑,说,“精卫填海呢!你知道精卫吧!”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这地方怎么会有精卫?” “有海的地方就有精卫。”汤递给淳璟一双筷子,接着笑道,“我给你讲讲今天外面的情况?” “你讲。” “狼王快不行了,据说已经写好了一封遗诏。” “怎么会不行了?那时候不是醒了吗?千杭之进驻王城的时候,不然知冷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不是吗?” “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回光返照?况且他的作用已经发挥完了,继续留在人世,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争夺,徒增痛苦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个意外?” “当然是意外,只是这世上的意外太多了,慢慢地就变成了天意!懂吗?” “不懂。是谁下的手?” “他醒地那样是时候,又过去地那样是时候,这一醒一睡对谁最有利,你看不出来吗?” “知冷?不会!他那么尽心尽力。衣不解带地照顾狼王,知道狼王想念千杭之,还特意下了诏书传他进宫!要说他会害狼王,怎么可能。” “衣不解带,那他照顾狼王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人可以近身?他是不是有更多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算计狼王,甚至说控制他的生死。” “那还有缠草呢!他是王族御用的幻药师,知冷做什么手脚,他岂会袖手旁观!” “狼王老了,谁才是这狼族将来的继承人?缠草看得比谁都清楚!他是王族御用的幻药师,那知冷也是王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尊贵的一个!” “这么说遗诏上是要知冷继承王位了?” “千杭之本来也就没可能!他身上虽然流着狼王的血,但并不被承认,至始至终,狼族的储君只有煜烁圣君一个!狼王之所以容许千杭之跟知冷斗,也不过是为了磨练知冷的品性和应对危机的能力。说到底,别看千杭之有亢龙君的封号,实际上就是一个陪练的,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登上那个舞台!” “他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他若知道,一定会报复的!到时候或许会让天下陪葬!” “据我所知,你们并不想知冷继承王位。” “谁登上王位都没关系,我们要的本就不是一个王位那么简单的。” “我知道,你们要打仗!要狐族跟狼族打起来!所以你们才会跟墨未遮站在一起。”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汤笑了笑,给淳璟斟了杯酒,“打仗,不止是我们的目的,也是青丘的目的。” “不可能!那场大战过后,青丘还未从灾难中恢复过来!怎么可能希望再打仗!” 汤说,“你不懂?掠夺,是最快的恢复生机的办法,有了土地,有了银钱,所有的悲伤都会很快过去!有的国家就是越战越强,越战越富!” 淳璟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再富有也是表面上的,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败絮其中,肚子里已经烂干净了!” “你真不懂。”汤叹了一声,慢慢站了起来,“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过不了几天,狼族就要变天了。” “变成谁的天?” “虽然知冷称王是铁板钉钉的事,但公主还是会操纵千杭之,让他在知冷登基前好好地跟他斗一斗,这样损人利己的事儿……真该多来几次!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喂!”淳璟站起来,伸手扯住他的袖子,抿了抿唇,无奈地甚至带着央求,“我在这儿都要发霉了,你带我上岸晒晒太阳!” 汤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袖子,嘴角一勾,坏坏地笑了笑,“这里是比深海更深,看不见岸,照不见太阳的。” “胡说!”淳璟哼了一声,盘腿坐在地上,拉着他的袖子不放,拽地汤不得不也侧着身子,他仰着头抿着嘴唇比他更贼地笑起来,摇晃着脑袋,吊儿郎当、衣服不正经的样子,“就算是条鱼也要晒太阳的吧!阳光诶!没有阳光怎么活?你们又不是鼹鼠!快点儿地!我要出去走走,我要阳光!我都要脱毛了好不好!” 汤挑着眉毛,扯扯嘴角,抬出空出的那只手揉了揉鼻子,猛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轻轻摇头,“不行,带你出去太冒险!你这么鬼!我可没那么大的把握,能在你清醒的时候控制地了你?” “啧!”淳璟抿着嘴唇,皱着鼻子抬起眼皮,“我这么帅!是吧!我要是掉了毛,这能好看吗?你是没见过我原形,那毛色润滑光亮诶!这掉了毛,全身满是秃斑,你说得多丑!而且发霉了,就臭了呀!”他扬起胳膊偏头嗅了嗅,弓着腰做出作呕的样子,“我要洗澡!” “没商量。”汤抿着嘴唇笑眯眯地摇着手指,摇头离开。 “你太过分了!你诅咒你出门栽进臭水沟里去!”汤已经离开,淳璟还在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喊,等到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了,淳璟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背靠着铁栏杆,扭头看着还在不停地传出敲打声的地方,又偏头看了一眼墙上凹槽里燃烧得正旺的油灯,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脸上写着抗拒,很是迟疑。 这很烫地诶!他撑着铁栏慢慢站起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是被烫还是面对黑暗,哎呦!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真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东西呢!要是咬人怎么办!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袍摆上撕下一片来,又从袖口里抽出刚从汤那里头来的一支断箭,把布裹上去,凑到油灯上点燃,伸着手试探地往那黑暗中挪动。 黑暗能吞噬一切的光,他手里那只断箭制成的火炬简直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热传导到掌心,越来越烫,他嘶了一声,脱手把它扔了出去,朝着那黑暗扔了过去。 哐啷一声,那柄箭撞到石壁上,布条挂在石壁上,照亮了那小小的半尺不到的地方。 淳璟拧着眉往前走了两步,他侧着头,眯着眼睛,那光照到的石壁似乎有什么东西。 第一百七十章:归墟 光很快就暗了下去,那狭窄的角落再次深陷在黑暗中。 淳璟眯着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一点光,整个人也像是坠落在黑暗的深渊。他逼着眼睛叹了一口气,脱下外面的罩衫,就着油灯点亮了,鼓着勇气快速朝那黑暗走去,火苗啖食着衣裳,吐出青蓝色的火苗,滴落的黑灰啪嗒嗒砸在地上,碎成灰。 一阵诡异的风不知从何处旋转着扑过来,他手里拎着的衣裳上燃着火苗轰地一下烧起来,火苗缠上了他的衣袖,像是一只蓝色的兽咬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痛感意外地来得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蓝色的火苗已经咬住了他半个身子,手里残留的布料还没来得及扔出去,已经完全烧尽。 皮肉发出滋剌剌的声音,被火焰完全掩埋的淳璟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机能并没有丧失,鼻子嗅到了烤肉的香气。黑暗已被他身上的火完全照亮,外面的敲击声还是很有规律地响着。 他的身体慢慢适应了身上火焰的温度,而且被烧得僵硬的关节有恢复的迹象,他微微挑了挑眉,低头看着自己慢慢张开的手,有一股灵力在他身体里暴走,冲撞着他的身体,像是被这周身的火焰唤醒了,四处寻找可以发泄释放的出口。 他身子一歪,半个身子撞在石壁上,火腾腾地烧着,却像是活了一样,只是便不再他的周围,并不曾对他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只不过刚开始的炙烤还是让他有点儿被架到烤架上的那种烤全羊一样有种窒息的感觉。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淳璟靠着石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不灭的蓝色火焰,它们有没有烧到他,似乎也没有浪费他刚刚被唤醒的灵力,不知道是靠什么支撑不灭的!被靠着石壁,声音的传导更加清晰,等他真正从火焰的震惊和身体的禁制被打破的惊喜中回过神儿来,意外地发现外面本来一直在敲打的,以为是杂乱无章的声音,却意外地很有规律,似乎在传达某种信号。 等他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发现那声音突然不见了,一点儿都没有了,看来不是在凿这石洞的声音,只是单纯给他传递什么信息罢了,若是他早点发现,这敲击声或许早就停了,只是……汤来的时候,那声音也是存在的,那时候他没有注意到声音的规律,不知道那时候敲击声也是有规律的,汤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他又暗暗舒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汤应该是没有发现,毕竟在他走的很长一段时间,那声音都在继续,直到方才他听到了,意识到了,它才停下来的。 火焰肆意张扬地在空中舞动,照亮了他周围方圆一丈远的黑暗,更远的地方,有石壁上凹槽里的油灯在闪耀,火苗的高度很稳定,并没有因为他身上的火焰而有所影响。 他闭着眼睛,微仰着头仔细想了一下,确定方才的信号并非出自青丘,他也听不懂它在讲什么,实在是浪费了对方的心意,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想要救他脱离苦海。 他叹了一口气,想要撑着站起来,手按到第一次他想要照亮这边区域的时候,掷过来的弩箭,一扭头就瞥见了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寻找的目标,那石壁上模糊的看不清楚的东西。 他翻身爬起来,幽蓝色的火光瞬间照亮了银灰色的石壁,他看到了上面褐色的印记,淳璟伸手比了比,皱紧了眉头,他俯身凑到石壁上嗅了嗅,虽然微弱,但他嗅到了死去血液的味道。 “看来我并不是这儿的第一个造访者!”淳璟又往前走了一步,他记得方才的敲打声就是这儿,那是不是可以这么解释,那敲击声并不是在给他传递信号,而是在为他指明方向呢? 果然,在那手印儿下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模糊的印记,似乎是一个放平了的数字8,书写者看起来很匆忙,似乎面临着生死的抉择。淳璟蹲下身,看到更深的黑暗之地跟泥土融合在一起的血,那血液渗透地面三寸,这个量,曾经被关在这里的人,一定是死了。 那么他临死留在这儿的这个线索,是窥透了这山洞的秘密,找到了出去的办法了吗? 他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只是势头弱了些,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强,再过……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他就能完全恢复了。但是他可能还是出不去,如果这里真的如汤所说,是雷海之眼下的密牢,那以他旱鸭子的体质,也是游不出这样的深海的。 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他就该跟族里的那些老家伙好好学学如何避水。虽然他的结界也是可以避水的,但他不会游泳,就代表着他不会踩水,没有受力点,他根本走不出去。换句话说,就算这密牢没有外面的栏杆,没有人鱼族的术法结界,他也走不出去。 淳璟不禁有些气,曾经被关在这里的人是谁呢?也是个人鱼族吗? 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淳璟猛地俯下身子,双手抱头捂住耳朵。雷鸣般的声音劈了下来,似在他头顶炸开似的,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震耳欲聋。淳璟调动灵力护住耳朵,紧拧着眉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还是那处,只不过不再是小打小闹地敲打山石,而是在尽力撞开一道结界。 他在震耳的响声中,慢慢把手贴到石壁上,感觉到外面强大的灵力在涌动。而且这种感觉很熟悉,很亲切。 他有些诧异地歪了歪头,紧抿着嘴唇,怎么回事?他依稀感觉到了青鸟的撞击,不过,青鸟,一个飞在天上的鸟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深海!难不成它也学会了避水的本事?那这么说来,他岂不是很丢人! 他知道青鸟的本事,它能撞碎结界,只要它想,没有什么能挡得住它! 轰地一声巨响,似夜空中炸开的礼花,淳璟看到了一抹刺眼的微光,那光是暖的,不属于寒星冷月,是太阳该有的温度。 在看到光的那一瞬间,淳璟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头,巨大的压强,一定会把水漫灌进来,到时候就算青鸟是为了救他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恐怕也只能带回他的一具尸体了。 过了好久,他也没感觉到一点儿水珠,就连青鸟的口水都没有一滴。一声巨响之后,山体破了一个巨大的洞,他看到外面逆光站着的一个细长的人影,青鸟在他头上叽啾鸣唱,自在盘旋。 淳璟慢慢放下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早起的火焰烧毁,现在身上仅存的只能勉强蔽体,一件巨大的披风兜头罩过来,像是把他整个人埋在了下面。等淳璟从披风下钻出来,适应了刺眼的阳光,走出那被外力破开的洞,看到外面一人高的荒草的时候,忍不住发愣。 风穿过草丛后面,茅屋的烂木窗的破纸片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像是大白天的鬼哭狼嚎。 淳璟原地转了一圈儿,看到左手边那一座破败的亭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敢情这里根本不是汤说的什么雷海之眼的密牢!这就是一处破败的荒宅,可气的是,这荒宅他还来过,就是上次为了帮雨箩,带她夜里来这里跟人鱼族的三位碰头的时候!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汤骗过了,简单的两句话就让他寸步难行,不敢做大动作,不敢逃跑! 说真的!要不是汤说那里是雷海之眼的密牢,是深海之下的深海,他一定早就想办法逃出来了,哪儿还用得着有人救!他扭头看了一眼青葵,撇着嘴冷哼了一声,抓着披风,抬脚就往外走。 青葵在他错过走过去的时候,伸手拉住了淳璟的手腕儿,反手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他这一开口,点爆了淳璟这个小炮仗,他猛地回过头来,甩开他的手,瞪着眼睛,伸手戳了戳青葵的胸口,咄咄逼人道,“就你能是吧!就你能!不到小爷我危急万分的时候,你绝不会出来帮忙!那你现在出来干什么?我在里面待的还挺舒服的,谁让你多管闲事,拉小爷我出来了!” 青葵被他戳地一步步后退,脚下一滑,最后撞在凉亭的柱子上,他背倚着柱子,手背在后面扶着柱子,撑着站起来,他嘴角扯了扯,轻轻一笑,“既然公子喜欢那地方,我还是能帮忙把您送回去的!” 那是一口被枯草也白雪掩埋了的枯井,淳璟就是从里面爬出来的。 青葵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着说,“您现在从里面出来,一定惊动了关您的人,到时候一定会引起什么冲突,您要是不介意就住进去,这样就打消了汤的怀疑,可能能做更大的贡献呢!” “到时候再给我评个烈士是吗?想得美!我刚才是在哪儿啊?”淳璟哼了一声,推开他,转身往外面走,他这一走这么多天,不知道是不是洞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了。 “归墟,你知道吗?”青葵说,“到了那里,就代表着重生。” 第一百七十一章:生死轮回 “你是说……我死了?!”淳璟瞪着眼睛,嘴巴几次开合,最后不敢相信,甚至崩溃地张着双手抱住头原地转了一圈,又松开瞟了青葵一眼,讪笑出声,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一定颠覆了。 青葵耸着肩膀歪了歪头,笑道,“确切地说,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淳璟冷笑了一声,转身扯住青葵的衣襟,微扬起下巴,威胁道,“我怎么死的,我自己竟然不知道!” 青葵说,“人死之后,灵魂会被冥界的小鬼儿拖走,短暂的记忆缺失,很正常!当然,如果你非知道不可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淳璟看了他一会儿,抬脚走进凉亭,侧身在石凳上坐下,一条胳膊搭在石桌上,微微仰头,静静地看着青葵,“洗耳恭听。” 青葵吐了一口浊气,跟着走进凉亭,“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小人鱼很好,竟然瞒着自己的主子雨箩和跟他们站在一边的墨未遮把你放了,是不是?” “难道不是吗?”淳璟歪了歪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我觉得雨箩和墨未遮还没有必要直接杀了我!毕竟我的身份……对他们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事实并非如此。那小人鱼是奉命处理你的尸体,看来他并不像他的主人那样冷血,这才瞒着所有人,把你放在了那石牢里。”青葵轻轻摇了摇头,“雨箩和墨未遮……在见识了那么多人死亡之后,人命在他们眼中很轻贱,身份……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差别,就算你是国王,他们也会像杀一只鸡一样把你放血。” 淳璟抿着嘴唇,紧拧着眉头瞪着他。 “不信看你的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一个十字的伤口。”青葵指了指淳璟,为自己的说法找例证。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这些天他都没有检查过自己的身体,他又抬头看了青葵一眼,微皱着眉,有些迟疑拉开自己的衣襟,缩着脖子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瞳孔收缩,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胸口红呲呲刚刚结痂的,没有完全长好的十字伤口。 “这怎么回事?”淳璟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我不会真的死了一回吧!这伤口怎么回事?” “你现在把手放在胸口的位置,你没有心跳。”青葵没有解答,只是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淳璟舔了舔嘴唇,有些迟疑地把手放在胸口。 手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空落落的,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颗汗珠从头顶的毛孔里渗出来,穿过郁郁葱葱的发丝,从额角淌下来。 “我真的死了?”淳璟动的声音有些沙哑,手指有些僵硬,身体微微颤抖。 青葵说,“你在那石牢的石壁上是否看到了一个标志?青鸟撞击的地方,那个生死循环的标志,现在的你也算是涅槃重生了,只不过,灵魂是被强行拘在了身体里,因为你缺了一部分,你的心脏被取走了,而且已于当日被送往了青丘。” “什么!”淳璟腾地一下站起来,方才的惊恐已被此时的震惊冲散,他伸手扯住青葵的衣襟,咬牙瞪着他,“你知道竟然没拦下吗?姐姐看到了会急死的!不对!这就是他们要的,他们要狼族和狐族打起来!这就是雨箩和墨未遮的算计!墨未遮想要为他当日死在战场上的兄弟报仇,雨箩想要狼族为人鱼族偿命!” “这也是你跟咸熙想要的结果吗?!”淳璟的牙齿咬地嘎吱嘎吱响,他紧紧攥着青葵的衣领,猛地把他往后一推,青葵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 “这绝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青葵轻轻摇了摇头,“所以,我们半路截下了你的那颗心脏。狐族是安全的。” “那就好,那就好!”淳璟眨巴了两下眼睛,手按着胸口呼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跌坐在石凳上,虽然没有心脏,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蹦到了喉咙眼儿里,直到听到青葵的话,才放了回去,他舔了舔因为紧张而有些干的嘴唇,“但这样一来,墨未遮和雨箩是不会轻易罢手的。慕容!坏了,慕容还在他们身边,他们没达到目的,一定会拿慕容开刀的!” 青葵说,“放心吧,慕容公子可比任何人都要机灵。” “算了吧!他可是受制于人!”淳璟摆摆手,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他身上有牵丝傀儡术,他根本就不能任由自己的想法行动!早知如此,就该一早除了这个祸害!不该听信她的花言巧语!男人果然总要栽在女人手里!” 青葵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公子在里面许久,想必饿了吧,主人已经吩咐我在仙味居定了酒席,就等公子入席了。” 淳璟哼了一声,啪地一声打开墨色骨扇,“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饭!”话是这么说,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朝着青葵伸手邀请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出口的时候,青葵突然拉住了淳璟的胳膊,淳璟脚步一顿,皱着眉头回头看着青葵,他肚子里的馋虫已经控制不住了! “干什么?”他说。 青葵陪着笑,解释说,“为了安全,公子还是易下容,这张镜椿的脸用得太久了,该换张新的了吧。况且,镜椿已经死在了去云泽苍域的路上,这是王城之内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淳璟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这张脸他很满意,所以用得久了些。很少有一张面具能让他连着用过一个月的,在这上面他一向很挑,而且喜新厌旧。 他迟疑了一会儿,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抹,一张长相硬朗,下巴上流着一撮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的脸就改在了原本的镜椿的脸上。这张脸很健康,小麦色,看起来很男人,这是他以月泠大哥的脸为模型做的,但也大刀阔斧地进行过修改,眼角更加狭长,鼻子更挺,有很重的异域风采,绝迹看不出是月泠的脸的轮廓! 青葵看了他一会儿,微微挑了挑眉。 “怎么?不好?”淳璟看他露出诡异的表情,扯了扯嘴角,有些没信心,但他知道自己的手艺,一挺胸,眯着眼睛瞪着青葵,威胁道。 青葵抿了抿嘴角,一抬手变出一套长衫,宝蓝色的华服,“如果是这张脸,再穿您身上的这身儿,就有点儿不伦不类了,试试这件儿吧,干净的,先前帮您准备好了的。” 淳璟用扇子把它挑起来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抄起那套长衫去换装。 青葵披着斗篷跟在小胡子帅大叔后面,头也不抬,默默地跟着。 淳璟摇着扇子,大咧咧地往前走,他很少扮演这样的角色,跟他本来的身份有代沟,他边打量着周围大的铺子,边回头瞥了青葵一眼,“这也没怎么变,这买扇子的还在买扇子,买点心的也还在买点心!” 青葵没有说话,依旧低垂着头。 “诶,我说,你说我的灵魂是暂时拘在身体里的,那我能吃东西吗?这具身体是活的还是死的?有没有消化功能?”他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我是有呼吸的呀!那就奇怪了,我没有心脏,怎么呼吸的呢?没有心脏,就是死人了吧!” 淳璟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没了,他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着青葵,“既然你说你们把我的心脏找回来了,那干什么不快点儿帮我安回去?安回去,我就是个完整的人了!” 青葵忍受不了淳璟的絮叨,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他,“这要讲究个机缘,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淳璟没听懂,但还是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拖长了声音,“哦……” 他一转身看到卖玉的那个摊位,摊位后面的却不是彼时跟他对过暗号的青丘的暗探。他紧走两步,走到那摊位前,伸手拿起桌上的玉,清透的玉质只属于青丘。 “这儿原来的老板呢?”淳璟伸手拉住站在后面的老板的袖子,紧拧着眉头,沉声道,“前几天我来这儿,老板还不是你!” “大爷弄错了,这儿一直是我在摆摊儿!几十年了!”老板往后退,想要挣开淳璟的手,但淳璟怎么也不肯松,他有些害怕,只当自己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淳璟一手扯着老板的袖子,一手伸进怀里,摸出那枚玉玲珑,“这个!前几天就是这儿的一个老板给我的!” “大爷你弄错了。”看到淳璟逃出来的东西,那人反倒不慌了,他上前两步,朝淳璟拱了拱手,“我这儿只卖翠玉,不卖玛瑙!大爷你可以去前面去看看,可能有人认得这东西。” “我弄错了吗?”淳璟还是不死心,抓着老板袖子的手没有松,扭头看着一直站在边上,没有开口说话的青葵。 青葵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前面就是仙味居了。” 淳璟又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是他要找的人,便抬步往仙味居走,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心中充满疑问,却没有答案。这玉玲珑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人家给他的时候确确实实是翠玉色的,怎么会变成红的了呢? 他坐在仙味居的楼上,桌上的饭菜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扑鼻,他却不知为何没有胃口,他坐在窗口,望着窗外,猛地发现一个问题!他一路走来,整条街,一个人都没有! “青葵!”他震惊地扭过头寻找青葵,却发现原本让人垂涎欲滴的盘子上全是跳动着的,热气腾腾的心脏。 青葵?哪儿有什么青葵。 第一百七十二章:无人的街道 恍若一场大梦。 淳璟蹬蹬蹬跑下楼,老板娘没在柜台后面数钱,尼可也没跟帮厨的小姑娘在楼梯下调情。他跑出仙味居的大门,走在朱雀大街上,街道两边有很多摊位,却没有售卖商品的老板和商贩。 他望着一眼到头,空无一人的朱雀大街,脑中闪过一道白光,转身往那售卖青丘玉石的摊位前,他跟青葵方才就是从那边来的,他总该还在那里!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朝来时的路跑去,摊位还摆着,上面的玉石冰冰凉凉的,却不见卖玉的老板。 淳璟惊恐万分,他转身望着空荡荡的世界,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张在唇边,扯着嗓子喊青葵的名字,“青葵!你奶奶的在哪儿,给我滚出来!” 他的声音在朱雀大街上越传越远,却没有回声。 淳璟一个踉跄,双手撑着身后的摊位,身上有些冷。一仰头,天上突然下起雪来,远处的房屋渐渐变得模糊,被雪花覆盖,他走到大路中间,仰着头,雪花落在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落在他微张的唇边,落入他睁着的眼眶,眼睛被却雪花覆盖,眼前不复红砖绿瓦,却是一片苍白,整个世界都被这白色掩埋,当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连雪也失去了声音,淳璟有些恍惚,青葵真的存在吗?自己真的逃出了那所谓雷海之眼中的石牢吗?还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实际上,他还在那石牢里? 地上的雪已有半尺深,淳璟艰难地转过身子,朝朱雀大街最边缘的地方走去,心口里有一点光在微微闪烁,牵动着他的身体慢慢往前走。 他知道自己每走一步,距离那目标就越近,他越走越快,终于,在漫天大雪中跑了起来,而他的身后,没有一个脚印。 淡淡的水焯青菜的香气不知从何处飘来,淳璟的脚步一顿,被冻得僵硬的脸上终于溢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心口的火星子轰地一下变成熊熊的烈火,温暖了他的整个身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连着喊了两声,一拍大腿,大迈着步子朝最靠边的一间铺子跑去,从那大开的窗户里飘出缕缕青烟,在白茫茫中格外扎眼,在靠近那铺子的时候,他放轻了脚步,呼吸也在进行调整,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吐沫,在距离门口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停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看到窗口粗陶坛子里插着一束鲜红色的花。 家味面馆真的像是家一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往里走。 突然间,他听到一声犬吠,紧接着,一只黑色的像是黑煤炭子掉进了白米里的小狗从面馆儿里钻了出来,腾地一下跳起来扑到了他的怀里。 淳璟一愣,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它,他清晰地感觉到小黑狗的体温、心跳,感觉到它温热的扑到自己颈间的呼吸。然后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小黑狗伸着舌头舔了舔淳璟的脖子,一扭身子从他怀里跳出来,转身钻进了店里。接着又跑了出来,蹦跳着候在门口等他进门。 淳璟轻轻笑了笑,抬脚走了进去。 店里空无一人,但他却觉得很安心,或许是从后厨飘来的屡屡面香,或许是这个店里特殊的气息,或许是跳到凳子上机灵鬼儿一样的小黑狗。 淳璟在那靠窗的座位坐下,那是琴乐专门为他准备的,一向不许别的顾客随意占座,就算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伸手把小黑狗抱在怀里,扭头望着后出入口挂着的蓝底白花布的帘子,听着里面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勺子撞击铁锅的声音,还有切蒜花,浇汤的声音。 布帘一掀,琴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从里面走出来,淳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好像有几百年没见过她了一样,她还是老样子,削肩膀,柳条腰,水眸,樱唇,天鹅的颈,仙鹤的腿。 她绕过挡在前面的桌子,端着面走到他面前,她望着他,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她把面碗放下,从他怀里接过小黑狗,把筷子递到他手里,一手拉开凳子在他身边坐下。 “吃吧,”她把碗往淳璟面前推了推,笑着说,淳璟在她的目光下,低头吃了一口,一口面还没咽下,就听到琴乐淡淡的声音,她说,“吃完了就离开吧。” 淳璟一愣,衔着一口面,抬头看着她。 琴乐望着窗台上开得正艳的血红色的话,手下抚摸着小黑狗的头,将目光投向淳璟,她潋滟地笑了笑,说,“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淳璟咬断嘴里的面,放下筷子,紧紧盯着琴乐的眼睛,“你能告诉我,这儿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整个王城一个人都没有了!” 琴乐轻轻摇头,并不答话,只道,“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是我该待的地方,那你为何在这儿?”淳璟放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他知道这地方奇怪,但看到琴乐,他就把心中的一切怀疑都放下了,经她一说,又念起来,紧拧着眉头,沉声质问。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琴乐抿了抿嘴唇,紧紧盯着淳璟的眼睛。 淳璟愣了一下,低头就着清亮的面汤,看到长着胡子的自己,他咽了一口吐沫,点了点头,“我是阿镜。”这是他先前跟青葵想的名字,既然不是一样的脸,就不该用一样的名字,他也是临时起意,随便这么一说,就把名字定了下来。 琴乐轻轻摇了摇头,“不,你不是。” 淳璟歪了歪头,琴乐的意思是自己是镜椿么? “哦,是,我是镜椿,这不是换了张脸,方便行动么!”淳璟笑了笑,接着说,“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叫我镜椿。” 琴乐摇摇头,弯腰把小黑狗放下,起身走到窗前,从粗陶坛子里拿出一朵红花,细长的枝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水来,湿了地板。琴乐回过头来,看着淳璟说,“你不是镜椿。” 淳璟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口猛地疼了一下,明明没有心脏,为什么还会疼呢?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出门在外,行走江湖,真名真姓未免不便,一两个假名字,实属平常。你想知道我的真实名字吗?” 琴乐说,“不管你是叫张三还是李四或者王五,你都不是他们。” 淳璟紧紧拧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我不是我,你又是谁?” 琴乐看了淳璟一眼,把花放到掌心,用力一揉,鲜红的汁液顺着她的手躺在地上,她用那只脏了的手按在淳璟胸口,抬起眼皮望着淳璟,“这里是空的,是吗?” 淳璟心口一疼,身体像是一只虾米一样拱了起来,他手按着胸口蹲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像是被剜了心一样的疼,汗水从他的毛孔渗出来,顺着头发丝打湿了他的背。 小黑狗在距离他一丈的地方扯着嗓子狂吠,不敢上前,却又担心。 “回去吧。”琴乐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来时的路。” 琴乐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那你呢?”淳璟伸手扯住琴乐的手腕儿,他仰着头,脸上的痛苦之色还没有消,他龇牙咧嘴地从喉咙眼儿里挤出几个字,“跟我一起走吧!” 琴乐摇摇头,推开他的手,“那是你的路,只容你一个人走。” 淳璟疼得蜷缩在地上,半睁着的眼睛看到琴乐抱着小黑狗消失在了蓝底白花的帘子后面。 他咬着牙闭上眼睛喘息,“琴乐在说什么?琴乐和小黑狗是死了吗?这里是冥界吗?不然她为什么要说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呢?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不是我吗?”淳璟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没有桌椅板凳,没有蓝底白花的帘子,没有窗台上粗陶坛子里胜放的红花。眼前只是白雪,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屋,没有宫殿,没有长街,也没有青葵。 心口的痛意已经褪去,淳璟的手却还按在心脏的位置,他撑着站起来,雪还在下,他找不见方向,他原地转了一圈儿,看到身后脚边淌了一路的血,它们没有把雪融化,而是浮在雪的表面,像是在白纸上画了一条红色的线。 淳璟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催促他跟着那血的方向走。淳璟抬起头远远地看向血的流向,远处是白色,血似乎没有尽头。 一朵花突然从那血中吐出花苞,啪地一声绽开,接着咕嘟咕嘟,像是冒泡一样,那条血红色的带子开满了血红色的花,香气馥郁,是血的香气。 他突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说冥界的彼岸生着一种接引之花,会引着魂魄走入黄泉,那种花能让死者回忆起生前的点点滴滴。 淳璟像是没有意识似的,迈出了第一步,他看到一张美丽的脸,只是那张脸很白,像这地上的雪一样莹白。 第一百七十三章:不行!我要亲嘴! 那是一张年轻的女子的脸,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就连嘴唇也是白的。下嘴唇上有清晰的两枚牙印儿,从里面渗出殷红的血,他觉得心有些慌,空荡荡的胸口有些疼。 她似乎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瞳孔微微有些放大,最后闭上了眼睛,但她很开心,到死嘴角都是勾起的。接着他看到一个白发的男人,他白着一张脸,眼中满是沉痛的颜色,眼眶中却没有一滴泪。他弯腰把女子抱起来,脚步沉重地转身离开,淳璟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眉心微蹙,这是他的记忆吗?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淳璟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衣着考究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凭着他对易容术的造诣,看得出那只一张易了容的脸。他怀里抱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那是一片荒凉之地,渺无人烟,那老人走了好久,在一间小院儿前停下,推开了那柴门,接着推开了摇摇欲坠的屋门,然后他把怀里的孩子放下,转身离开,带上了房门。 风起云涌,日月变换,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推开了门,他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安安静静、一声不吭的孩子,转身点亮了木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老人的脸,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油灯照亮的房间里每一寸他都熟的不能再熟了,那是九州燕国和无终国边界的茅屋,他的第一个家。 这里莫非真的是黄泉,这地上血红色的花便是曼珠沙华么?它们的花粉钻进他的鼻腔,探知他记忆深处已经忘记的事情。 他看到了苏飞鸢,彼时她还是个从乱葬岗爬出来的军妓,怀着孩子,被灌了哑药,口不能言。 淳璟站定了脚步,在血带前盘膝坐下来,扭头看着从血里开出的花,想起姐姐温柔的嗔怪,想起苏离,想起桃夭,想起青丘的每一个人,他们还好吗?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更深处有什么呢?是青丘还是噩梦? 他手撑着雪地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一点印记,身后也不见脚印,他知道以自己的灵力,还做不到踏雪无痕,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呢?琴乐让他快走,说这里不是他该待的地方,那这里是哪里?她说自己不是自己,那他又是谁? 在血迹消失的远方,在那迷雾濛濛的地方,传来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他愣了一会儿,想起乐游山庄,姐姐的窗前挂着两串风铃,没当风起的时候,它们总会奏出悠扬动听的调子,枝头上的鸟儿也会跟着欢快地鸣唱,从枝头上跳下来,落在窗棂上,歪着脑袋偷窥房间里的人儿。 那声音在召唤他。 “再往前走,就回不去了。”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膀,像是一只铁钩扣住了他的肩胛骨,微微有些疼,脑袋里却瞬间清明,混沌被风吹散。 他慢慢回头,看到咸熙的脸,几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长发披肩,紫色华袍,华袍上开满了一丛丛粉色的花。 “知道自己是谁了吗?”咸熙收回手,纤长的手指隐在宽大的袍袖下。他看着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嘴角勾了勾,又轻轻笑了笑。 “我?”淳璟微微皱眉,“为什么你们都这么问我?我就是我啊,我是淳璟。” 他抬手往脸上一抹,恢复本来面目,不是阿镜的脸,不是镜椿的脸,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淳璟的脸。 咸熙走到那道血带前,手一抬,一朵红色的话落在他的掌心,他转身把花递给淳璟,“这儿是黄泉,再往前走,过了奈何桥,就要转世投胎了。你就这么想逃走吗?” 淳璟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眉头紧皱,对咸熙的话不明所以,一点儿都摸不到头脑,“什么逃走?你在说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吧!” 说到这里,淳璟蹬蹬往后退了两步,戒备地盯着咸熙,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与咸熙对峙,他占不到任何好处。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咸熙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玩世不恭的样子,他的手指微微分开,那朵花就从他的掌心脱落,坠回到那血色中去了。咸熙盯着淳璟栖身上前,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儿,他俯身凑到他耳边,眯眼道,“我知道你想化身为人,尝遍人世的辛酸苦楚,但还没到时候,你现在必须回到淳璟的身体里,你是他的心脏。” “什么心脏!我的心脏不见了!”淳璟往后挣着身子,想要摆脱他的钳制,却发现那只手像是长在了他手腕儿上似的,怎么也挣脱不了,“青葵说的,我的心脏被雨箩挖出来了,我的灵魂也是被强行拘在身体里的,你现在说什么胡话,你不是咸熙,你放开我!” “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想。”咸熙说,“都是依据你心之所想幻化出来的。都是假的。除了我。” 他话音刚落,猛地太够淳璟的手腕儿,轻轻一个诀,淳璟便化成了一颗跳动的心脏躺在咸熙的掌心去了。 “乖乖地回到淳璟身体里去,千百年后,或许还有机会转世为人。”咸熙看着躁动不停的心脏,化出一层薄薄的金色结界,将它包裹住,轻言细语地宽慰道,“不然,我捏碎了你,再给淳璟找一颗心就是了。不是原装的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跳就可以用。但是你,就会万劫不复,化为虚无了。”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那颗恨不能跳起来的心脏慢慢安稳了下来,像是一只小鸟的心脏一样,轻轻地跳动着。 那颗心脏与外界隔绝,随它心意化出来的幻境并没有消失。轻轻的脚步声传来,咸熙微微挑了挑眉,将心脏揣到宽袖里,转过身看着雾气后隐着的一张绝世圣颜的脸笑了笑,“怎么把你都给惊动了?” “你都亲自来了。”雾气后是富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这么多年我都找不到你的行踪,还以为你湮灭了,化成这世间的飞灰了呢,没想到你竟会送上门来,是想通了,准备跟我走了吗?” “有劳惦记,我还活得好好的。”咸熙把藏着心脏的手背在身后,微微朝那雾气后的人点了点头,浅笑道,“此番只是误闯宝地,下次,下次,在下一定登门赔罪。” “哼!信你有鬼!”雾气突然变得浓重,阻了咸熙的去路,“你觉得听了你这么多年的花言巧语,我还能不多长个心眼儿吗?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为了她,他离开青丘去往肮脏的下世,为了迎合那些卑贱之人,你还要开琉璃馆才能谋生。你为了她放弃了全身修为,几近形神俱灭,要不是我,你早就魂归离恨天了!我原想着你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就会死了心,到我身边来,谁知道你是铁了心!在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你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怨你恨你,你说你是不是受虐狂?” 说着他的手已经攀到咸熙的脖子上,雾一样的呼吸扑在他的脸上。 咸熙没有动,不惊不惧地站着,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他说,“我跟她是天定的缘分,从我出世便注定了的,我是他的夫君。她对我如何,我都没关系,她恨我也好,爱我也好,在我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哎呦,说得真是感人!”那人往后退了两步,虚飘飘地浮在半空中,雾茫茫的依旧看不清脸,开在血泊里的花突然拔节往上长,无风自摆,那人的声音有些缥缈,充满诱惑,“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恨?她现在有那么多的男人陪着,哪里还记得你?她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她却不属于你,你恨呀,你怨呀!凭什么她能这么对你!” 咸熙的手紧紧攥起,眼睛微微闪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忘记她吧,来我身边,我会永远爱你的。”雾气将咸熙层层包裹,像是一只巨大的蚕茧。 一声尖叫,雾气被击得粉碎,咸熙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慢慢聚拢在一起的雾气,嘴角微勾,“你知道这迷魂术对我没用。” “哼!”那人娇哼了一声,雾气再次聚拢成人型,“我不是觉得你现在灵力微弱,或许我能趁人之危,得逞了呢!” “我走了。”咸熙说。 “等等!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放下它,我就放你走!” “你知道我来这儿就是寻它的。” “那我不管!”那人突然耍起赖来,“它不属于那个世界,我虽然喜欢你,但我也不能徇私,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的!把它放下来,它该去投生了。” “他的主人还没死。”咸熙转身,眯眼瞪着那团雾腾腾的东西,冷声道。 “哎呦!这里已经够冷的了,你就不要放冷气了!他哪儿没死?要不是你强行把他的魂魄拘在身体里,他早投生了!快点儿,把东西留下!” 咸熙扭头看着油盐不进,拧着脖子不看他的人,嘴角一勾,往前走了两步,一伸手从那雾气后拉出一只手来,那只手骨节分明,白得跟地上的雪一样,若非涂着黑色的指甲,真的看不出来那是一只手。 “你说,怎么样我才能带走它?”咸熙用拇指轻轻摩挲着那只手的手背,眼睛弯弯的。 咸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的媚气,接着一股粉色的香气将那雾气包围,那是狐族特有的媚香。 雾气中伸出的那只手反握住咸熙的手,猛地将他拉近,模模糊糊地有些害羞道,“那你亲我一下,我满意了,就放你走。” 咸熙眉心微蹙,脸上依旧挂着笑,一低头在那只手上轻轻吻了一下。 “不行!我要亲嘴!”雾气左右摇摆,有些撒娇地搔首弄姿。 咸熙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冷冷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它本来就不在轮回之列,你敲竹杠敲上瘾了?” 那人唔嘟嘟地哼了一声,一抬手,冰雪消融,远远地还能听到他的声音,“有空来找我!你知道我一直等着你的!” 站在原地的咸熙没动,也没有应声,突然噗地一声轻响,一层透明的结界破裂,又一个咸熙从结界里走出来,他看着雾气远去的方向,扭头看了一眼呆呆站着的另一个自己,抬手一挥,那个自己便化成了水雾消失在了原地。 第一百七十四章:回家 惨白的天空,太阳也白花花的,天空白得有些乍眼。 紫色的花瓣随着风飘过来,落在他半睁的一只眼皮上,搭着微翘的长长的睫毛,遮住天空洒下的耀眼的光。 一只白皙的手在他眼前划过,薄薄的透明的指甲捻住花瓣,将它掀开。 淳璟微眯着眼睛,眼皮下眼珠转动,透过睫毛看到朦胧模糊,却让他忍不住想要亲近,心口发暖的脸。 那只手划过他的额角,将花瓣随手丢放在他的枕边,又将手收回来拂开他半挂在他额上发,探了探他的额头的温度,柔言细语道,“我从落霞城给你带了荷叶糕,子酥饼,还有慕夏姨亲手腌制的果脯,还有一小坛桃花酿。” “姐姐?”淳璟微微偏头,皱着眉睁开眼睛,耀眼的天光还是让他的眼睛很不舒服,但他还是努力一扯嘴角,露出最灿烂的微笑,“你怎么在这儿啊?我这是在哪儿?” “青丘。”苏飞鸢站起来,拧了一只毛巾,回身在床边坐下,帮他擦脸。 “青丘?”淳璟瞪大眼睛,咬牙撑着要起来,苏飞鸢的手轻轻轻落在他的肩头上,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按了回去,淳璟挣扎着咬牙道,“我怎么会在青丘啊!我不是在狼族王城吗?不对!我那时候逃出了雷海之眼的石牢……还有姐姐,你不是去找落霞城找慕容老头了吗?什么时候回青丘了?” “你觉得出了这么多事,我能在安心呆在外面吗?”苏飞鸢把毛巾搭在床头上,“你受了极重的伤,心被摘下又安上,损耗了元气,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好好养着吧,我已经吩咐下面,让他们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当初就不该由着你的性子,任你去乱闯!弄成现在这样,心疼操心的还是我!” 淳璟狐疑地看着苏飞鸢,皱着鼻子嗅了嗅,“我真的在青丘吗?” “你不用嗅了!”苏飞鸢伸手轻轻捏了捏淳璟的鼻子,宠溺地笑道,“这里不是你的狐狸洞,这是灵力最充裕的天池底下,有助于你的恢复。”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姐姐把我从狼族接回来的吗?”淳璟紧盯着苏飞鸢,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紧拧着眉,喉咙里火辣辣地疼。 苏飞鸢端起床头的一只粉彩白瓷碗,用木汤匙轻轻舀了舀里面拌着桂花的橙黄色的蜜,她舀了一勺到注了半杯水的水晶杯里,轻轻搅了搅,送到他的唇边,“不是我,半个月前,满身是血的你突然出现在狐族与狼族的边界,暗探就把你送回家里来了。” 她轻轻抚了抚淳璟的胸口,帮他拭了拭嘴唇,“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淳璟点了点头,微蹙着眉,担心道,“已经半个月了?狼族现在什么情况?” 苏飞鸢嗤笑一声,轻叹了一口气,“能什么情况,狼王自己造的孽,自然是他那两个儿子承担了。狼王现在是撒手西归,无事一身轻,可苦了狼族的百姓了。” 她无意多说,把水晶杯放下,帮他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这马上就过年了,却是个伤心年。上次狼族与狐族大战,两族两败俱伤,牺牲的狐族与狼族的士兵的坟冢还立在两族边界,他们却不能引以为戒。” “知冷跟千杭之打起来了?”淳璟舔了舔嘴唇,眉头紧拧。 苏飞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浅笑道,“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好好养伤!我还让他们顿了鸡汤,我去给你端过来。” “姐姐!”淳璟看着苏飞鸢站起来往外走,焦急地想要起来拉住她的手,他还有很多事要问,还有很多事要办! 看着消失在转角的苏飞鸢,淳璟叹了一口气,睁眼望着扎眼的白色天空,他是怎么回到青丘的呢?胸口沉沉的,那里有一颗心在跳动,像是一只跳动的小鹿。心脏带给他的记忆不甚清晰,他记得他见到了青葵,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女人死了,男人面色哀戚,就连他的心也沉沉的,眼眶中渗出泪水。后来他看到了咸熙,他帮他找到了失落的心脏。 是咸熙带他回到青丘的吗?还是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留在雨箩身边为非作歹的慕容带他回来的! 姐姐这么快回来青丘,是为了慕容吗?还是说她已经见到慕容了?现在的慕容实在是像鬼!也难怪他不敢出现在苏飞鸢面前。 淳璟咬着牙,两掌张开用下往下按着床,想要撑着站起来,却是徒劳。他的身体就像是挂了千斤坠一样,而且每一个关节都在叫嚣着。 许久之后,在淳璟半梦半醒之际,他耳朵一抖,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那脚步轻快,像是踩着音节,能谱出一首悠扬的曲调。他嘴角勾了勾,这脚步声他很熟悉。 一只小脑袋从拐角出探出头来,细细地叫了一声,“小豆子哥哥?” “桃夭,进来吧。”淳璟抿着嘴角笑了笑,温柔道。 桃夭双手吃力地拖着一只比她还要粗的食篮踉跄着往床边挪。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蓬蓬裙,扎着两只羊角辫,辫子上缀着两只白色的毛球,一走一晃,可爱极了。 “娘亲让我给你拿吃的来,”桃夭把食篮拖到床边,手掐着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床上朝她笑的淳璟,瞪着他哼了一声,嘴一噘,一手呼呼地给自己扇风,“可累死我了!” “你自己来的?怎么没让人帮你?”淳璟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儿,笑道,她现在通体呈粉红色,活脱脱一朵鲜桃花,嫩得能掐出水儿来。 桃夭手扶着床,翘着一条腿绊住床沿,撑着爬上床,坐在床边喘粗气,“娘亲说不能让别人打扰你休息!” “小豆子舅舅,你的脸好白呀!”桃夭盯了他一会儿,爬到他身边,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凉凉的。” “桃夭的手暖暖的,像新蒸的馒头。” “我带了包子来哦!”桃夭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慢慢爬下床,揭开食盒的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碟水晶虾仁饺搁到床上,然后又连拉带拽地爬上床,双手捧着碟子挪到淳璟身边,“我喂你呀!” “这哪儿是包子,明明是饺子呀!” “有皮,有馅,就是包子呀!” 她满手抓起一只水晶虾仁饺,还没把它拿起来就忙松开了手,张着小手送到嘴边,呼呼地吹起,眼眶中已经噙了泪水,“太烫了。舅舅你能自己拿吗?” 淳璟心疼地看着桃夭,咬着牙试图抬起手,等他额头上渗出汗,手还是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床上,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声,“我也想,但看样子不能,前面碗里有一只汤匙,你用它舀着好不好?” 桃夭的手不稳,废了好些劲儿,才把一颗掉到淳璟胸口,脖子,鼻子,眼眶上的饺子捡起来送到他嘴里。 “好吃吗?”桃夭看着他下巴一动一动的,歪着头问。 “嗯!”淳璟嚼着饺子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你全身都不能动,下巴怎么会动?”桃夭突然伸手捏住淳璟的下巴,不让他懂,但毕竟力气小,淳璟的下巴还是一上一下地抖着,不知道是哪儿戳中了桃夭的下巴,她就咧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前仰后合地开心极了。 淳璟终于把一颗饺子咽了下去,看着笑的开心的桃夭,开始套话,“桃夭,你娘亲呢?” “娘亲跟哥哥和爷爷们说话呀。”桃夭从碟子里抓起一只饺子,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淑女地吃着,“真的很好吃诶!洛叔叔调的馅儿,月泠叔叔包的。” 淳璟问,“说什么?” “他们说桃夭太小,不让我听。”桃夭摇摇头,说起这茬儿,还气得鼓鼓的,小孩子放到是不喜欢别人当她是小孩子。 淳璟抿了抿嘴唇,又问,“那你知道哥哥怎么回来青丘的吗?” 桃夭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淳璟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欢喜,看样子有戏! 桃夭把饺子放在碟子里,把手在淳璟身上的被子上擦了擦,“红豆拉着一个敞篷的小车,托着你回来的。” 心情一起一落,淳璟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启发道,“谁送我回来的?你认识吗?” 桃夭被他问得有些急,瞪眼道,“我没见着人。就只有红豆。” “好好好!”淳璟知道这是桃夭发脾气的先兆,忙告饶道歉,“舅舅不问了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他没忍住,又问,“家里来什么生人了吗?” 桃夭噘着嘴瞪着他,不发一言。 淳璟扯了扯嘴角,张嘴咬住桃夭送到他嘴边的饺子,心中暗道,“事到如今只能尽快把伤养好,至少能下床走动,出去问问情况。现如今,知冷好吗?锦陌好吗?还有琴乐,他怎么会在那样的梦中遇见她?慕容还在雨箩身边,受她控制码?” 他有太多疑问,有待解开。 第一百七十五章:大狐狸小狐狸 在躺了六天之后,他身体的机能已经恢复,能够下床走动。不必再忍受桃夭仗着他没知觉,把他翻过来掉过去,爬到他背上把他当马骑。他虽然不能动,但还是能感觉到疼的呀! 不止如此,桃夭还把把葱插到他鼻子里让他充象,还厚着脸皮说自己查了蕊蕊藏在府中的医典,这样做对他的病有帮助!这还不算,她还拿她刚学会的术法在他身上做试验,可是把他折腾地够呛。所幸因为苏飞鸢的命令,这天池底下除了它们娘儿俩,自他醒来,就没有人来了,没有人能看到他那般狼狈不堪的样子。 或许是他诚心诚意的拜求感动了上天,在第三天太阳照进天池的时候,他平摊在床上的手的手指已能够上下弹跳,到了中午两只脚的脚趾头也能够自由活动了。 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他常在桃夭口中打听外面的情况,可小不点儿说不了两句,就会胡闹起来,而且越玩儿越疯。 苏飞鸢对桃夭的管教不可谓不严,当着她的面儿,桃夭总是规规矩矩的,颇有青丘小公主的庄重,但只要苏飞鸢一秒不在眼前,她就像是飞出了金丝笼的鸟儿,能把天给你翻过来。 小家伙淘气捣蛋的名声在青丘可谓是众人皆知,但没有一个人会讨厌她,相反的,几乎所有人都对她有求必应。苏飞鸢说她这性子随了她爹,慕容辛白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花言巧语起来,死的都能让他说活了。 今天桃夭还没有来,淳璟盘腿坐在床上,尝试着调动身体里的灵力,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他已是满头大汗,表情越来越难过。 “小豆子舅舅!”托着食盒的桃夭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床上的淳璟,丢下手里的食盒,跑到床边,探着身子伸手推他的腿。 耳边传来桃夭焦急的奶里奶气的声音,淳璟的心神已被打乱,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心里却知道刚才的努力都白费了,功亏一篑!他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天池的灵气是整个青丘最盛的地方,虽然他可以把它们炼化成自己的,但却没有办法使出来,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只能进不能出的容器。 他缓缓地呼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嘴角熟练地勾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刘海儿,“今天来晚了。” 桃夭看他脸色恢复,想起自己这次来晚的原因,一转身背倚着床,嘴一噘,哼了一声,抱怨道,“还不是澹台奶奶,一直拖着不肯放我走!还说哥哥当初学得有多快多快!我又不是我哥哥!你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哥哥我多有压力!” “人家都巴不得有这么一个哥哥呢,你还嫌!”淳璟笑了笑,下床拎起孤零零被忘在一边的食盒,“不过小猫儿那学习的本事,还真不是常人能比的!你也不用自卑,就连你娘亲也没你苏离哥哥学东西学得快!要我说,你就学个中不楞,能自保,打起架来不丢青丘的人就行了!反正用不着你上阵杀敌。” “那怎么行呢!”桃夭扬起下巴,不知怎么来了个人荣誉感,“我是青丘女帝的女儿,是暮谷长老的孙女,怎么能比别人差!我将来是要守护青丘的!” “就你呀!”淳璟把食盒里的饭食摆上桌,扭头上下打量了一眼桃夭,眉毛一挑,勾唇打趣道,“再等上两百年吧!再过两百年可能都不够,我听大长老说过,在青丘落草的狐族长得都特别慢!两百年可能也就九州十二三岁的样子吧!” 桃夭跑到桌边,扶着桌子爬到石凳上,“那哥哥呢?哥哥也是狐族,他为什么长那么快?他现在比你还高一点呢!” “你没吃呢吧,”淳璟眯着眼睛笑了笑,给她舀了一碗汤,又把一只碟子放到她面前,给他夹了一块水晶糕,递给她一只定制的小银叉子,自己也坐了下来,捧着碗喝了一口甜汤,“你哥哥他是在九州出生的,生在你洛叔叔的王府里。我可是亲眼看着他出生的!” “你是看着哥哥出生的?”桃夭听淳璟这么一说,把面前的碗一推,扶着桌子,扭动着面朝淳璟,瞪着一双呼灵灵的大眼睛,“那你知道哥哥的爹爹是谁吗?哥哥跟我一样,叫洛叔叔洛叔叔,叫月泠叔叔月泠叔叔,我叫慕容爹爹,他却叫慕容叔叔,那他叫谁爹爹呢?” “你在姐姐面前这么问过吗?”淳璟停下喝粥的动作,眉头猛地皱起来,表情凝重。 桃夭握着叉子,水晶糕还没送到嘴边,就停了下来,抬起头仔细盯着他,嘴角一抿,咽了一口吐沫,被他吓得呼吸都变得轻了,她瞪着眼睛摇了摇头,“没有,所以我才问你呀!” “那就好,以后也不要再问了。”淳璟松了一口气,伸手把桃夭手里的叉子往她嘴边松了松,“吃吧。” 桃夭张嘴把点心含在嘴里嚼了一会儿,又切了一块儿,拿在手里摇晃,若有所思地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道,“所以我才问你呀,你不跟我说,我不定什么时候就问娘亲了!” “你这小丫头!还学会威胁人了!”淳璟一愣,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想我告诉你,也可以!但你也得告诉我一些事儿,不准顾左右而言他,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怎么样?应还是不应?” 桃夭舔了舔嘴唇,歪着头思量着淳璟的提议对自己的利弊,她噘着嘴,嘟囔道,“哼!跟小孩子讲条件!你好意思吗?” “跟你这个小机灵鬼儿!我很好意思。”淳璟眯起眼睛,打量着桃夭一脸算计的表情,嘴角一勾,爽朗地笑了笑,“吃吧,你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桃夭瞪了淳璟一眼,乳牙一咬,点了点头,“好!你先讲!” “不要,”淳璟笑着摇摇头,“我已经上了你几回当了,我想问,问一个问题,我给你讲一段。” 桃夭眼睛一转,拧着脖子哼了一声,“那我怎么知道你讲的是不是我想知道的!” 淳璟眉毛一挑,谁也别想在小丫头身上讨到便宜!他舔着嘴唇点了点头,眯了眯眼睛,“那好!我就先给你讲一段。你哥哥的身世之所以不能与人讲,是因为那是你娘亲的一件伤心事。” 淳璟说完就停了下来,悠哉悠哉地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喝完了又夹了一块肉,有滋有味儿地嚼着。 桃夭一直盯着淳璟,本以为他只是润喉咙,没想到他竟然舒舒服服地喝了起来,“接着说呀!” “蕊蕊去哪儿了?”淳璟说。 桃夭噘着嘴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过了一会儿,她嘎吱一声咬住叉子,把点心咽了下去,才掀开眼皮瞪了淳璟一眼,笑道,“蕊蕊姨?她在闭关呀!该你说了!” 淳璟看了她一眼,并不答话,过了好一会儿,看桃夭有些急了,才道,“你唬我!如果你说是因为姐姐的命令,蕊蕊不能来看我,我倒觉得它在情理之中,但你说她闭关,不可能!” 桃夭咬牙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蕊蕊她经常闭关呐!这青丘谁不知道!” “我说不过你。”淳璟摆摆手,“你不想说就别说了,等我身体恢复了,我自己出去问。不过这两天的事儿。” “我是真的不知道蕊蕊去哪儿了!她也没有来找娘亲说要来看你呀!”桃夭瞪着淳璟,胸口鼓得一起一伏地。 淳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我姑且信你。” “那你就接着讲!” “我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她瘦得是一把骨头,衣衫褴褛,满身是血,嗓子也被人毒哑了,更难的是,她的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哥哥吗?” “姐姐这么多天没来看我,只让你来送饭,她去哪儿了?” “娘亲在神殿跟哥哥议事呢。” “议了这么多天,议出一个结果了吗?” “我不知道,这都不关我的事嘛,这是你说的呀!” 淳璟眉毛一挑,掉到自己挖的坑里面去了,他盯着蕊蕊眉毛一挑,接着道,“那时候我家在两国交界,不远处的山上有处乱葬岗,姐姐是杀了啃食尸体的狼群,才从那里爬出来的。” 桃夭双手捂住嘴,好像真的看到了那画面,心口扑通扑通地剧烈跳着。 “她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是爷爷请了大夫给她看了,才知道的。她在我家里住了好久,然后在某一天,偷偷不辞而别了。姐姐他们是不是在讨论狼族的内乱问题?” 桃夭被他突然的话题转换,弄得一愣,就像是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吐不出来,“坏人!你能不能不在关键时候停下来,我这边正听得起劲儿呢!” 淳璟笑了笑,没有说话,就是要让你欲罢不能啊! “这样吧!你想问什么,快问吧,问完了,就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说给我听!” “没问题!”淳璟微微眯了眯眼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桃夭抬起手,提醒道,“但是,我要是不知道,你可别怪我说瞎话!” 第一百七十六章:疑心 淳璟知道桃夭又开始耍滑头了,这一群老狐狸可教不出来一只小绵羊! 他盯着桃夭看了一会儿,夹起一块豌豆黄放到桃夭面前的小碟子里,“舅舅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你如果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用费尽心思编什么瞎话,还费脑子不是?” 桃夭的目光顺着淳璟筷子上的豌豆黄落到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握着叉子切了一块儿,插住它举在眼前摇头晃脑地看了一会儿,卡得一声把它咬在嘴里,看着淳璟咧嘴一笑,“好啊!” “还有件事。”淳璟抬手示意桃夭,警惕道。 桃夭皱着鼻子哼了一声,白了桃夭一样,“我以前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磨蹭?” 淳璟笑了笑,不可置否,“你要对这我们青丘的神起誓,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 桃夭咬了咬牙,突然微蹙着眉,双手抱在一起抵着下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舅舅,你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真的好吗?我就这么不可信吗?而且,这也太草率了吧,神那么忙,怎么会管咱们这么芝麻大点儿的事儿呢!我要是真的这么发誓了,神一定会觉得我不够虔诚,拿他当儿戏的了,下次我要是有什么着急的诉求,他一定不管我了!” 淳璟眯着眼睛笑了笑,“上次见到解吾,他跟我说,一向跟他形影不离的东崖突然不理他了,干什么都躲着他,还跟一向跟他们两个不合,且又毒舌的琉毓长老好了,你侬我侬的,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是你的杰作吧!你竟然偷了东崖的灵犀锁,把他跟琉毓连在一起!” 桃夭不以为然,撇撇嘴,甚是骄傲地理直气壮道,“我那是为他们好!缓解他们三个人的矛盾,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就该和和气气的。况且那灵犀锁也不是我偷的,是东崖爷爷让我自己练习的!怪我咯!” 淳璟揉了揉鼻子,哭笑不得地点点头,“终归什么时候都是你有理。” 桃夭跪在凳子上,扶着桌子拉住淳璟的胳膊,瞪着滴溜溜的一双眼睛,格外诚恳道,“小舅舅,你要相信我!我从来不说谎话的,所以刚才我才说,你要是让我说瞎话,啧,那才为难我了!” “好,”淳璟盯着桃夭那张怎么也不变色,镇定地不行,沉默片刻抿着嘴唇点了点头,“那你就先说说,青丘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人人都忙地不行,就打发你来照顾我?” “没有,他们平常也这么忙啊!就比如说蕊蕊,刚出关就又要闭关,谁能天天见她,再说那几位长老,你辈分这么低,也不能让他们那些老人家来看你呀,所以,照顾你的人只能从我们这些小辈儿里面出。哥哥又是青丘的储君,自然无暇来看你,所以,就只能我来了呀!小舅舅,是你太疑心了!” 淳璟笑着点了点头,推了碗,转身坐在摆着棋盘的矮榻上,拿起搁在桌角的棋谱,翻了两页,头也不抬地淡淡道,“你不说实话,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桃夭笑着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淳璟身边,伏在他的腿上,双手托着下巴,仰头盯着他,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 淳璟没有看她,只是盯着手里的棋谱,从棋盒里捻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上,“我前番就说了,蕊蕊不会闭关,倘若她知道我在这里,无论姐姐是怎么吩咐的,下了什么样的命令,她都会来。” “你咋就这么自信呢?”桃夭噘了噘嘴,转身爬上矮榻,跪坐在淳璟对面,抓起一颗棋子丢在棋盘上,“你是不是觉得蕊蕊她看上你了?她其实就是拿你做试验,不然她造的那些药,不得吃死许多人吗?现在她试药根本就用不着你了,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药人,藏在洞府里,谁也不让见!长得还挺漂亮的!” 听着桃夭的描述,淳璟想起被蕊蕊收服的,那个占据了雨箩结合牵丝傀儡术和削骨换皮之术造出的一个跟知冷一模一样的人偶的身体的藤妖,他抿了抿唇,落下一子,抬头看了桃夭一样,“你怎么知道?” 桃夭咧嘴一笑,“我偷偷潜入到她的洞府看过了呀!细皮嫩肉的,是个男的!” “你见过大祭司吗?”淳璟捻在指尖的棋子停在棋盘之上,看着桃夭,紧紧拧起眉头,如果梦中的是真的的话,那就该是咸熙救了他才对,那送他回到青丘的应该也是咸熙或者青葵。 “嗯……”桃夭一手抓着棋子,一手托着腮,歪头看着淳璟,眼珠转了转,“你说的是那个跟娘亲成亲的那个咸熙大祭司,郁少咸吗?” 淳璟微微挑了挑眉,眼中噙着笑打量着桃夭,“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桃夭说,“那当然了!虽然洛叔叔跟月泠叔叔也喜欢娘亲,但唯有这个咸熙大祭司是唯一一个跟娘亲拜了堂的男人!他可是我爹爹的情敌!” “姐姐其实跟你爹爹是成了亲的。”淳璟笑了笑,“在九州的时候,你奶奶薄慕夏亲自操持的,她没跟你说过吗?” “你说的是真的!”桃夭瞪大了眼睛,双手撑着棋盘,直起了身子,“那我爹爹岂不是比咸熙大祭司还要早?” 淳璟笑着点了点头,“我告诉了你这么劲爆的消息,你对我的问题可要尽心回答,不许再打太极了!” “嘻!放心吧!”桃夭拍拍胸脯,一副有担当的样子,“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淳璟暗暗吸了一口气,虽然桃夭这么说了,但他知道这句话里有很大的水分,他得考虑一下,下面的问题要怎么提问,他一面想着别的问题,一面道,“你刚才还没告诉我,你见过咸熙没有呢?” “没有啊!”桃夭摇摇头,“他不是自在跟娘亲成亲的那天就消失不见了吗?虽然大家都不说,但好像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淳璟说,“别人或许感觉不到,但倘若他回来了,你一定能感觉到。”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太低,桃夭没有听清,微微探着身子,竖起耳朵想听清楚,自己是出现幻听了吗?他好像说的是如果咸熙回来,她会感觉得到。 淳璟打量了桃夭一样,轻轻叹了一口气,“毕竟他弄成现在这样,有家不能回,都是为了你。” 桃夭眨了眨眼睛,淳璟的话让她很疑惑,“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没事儿!”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勾起嘴角轻轻笑了笑,换了一个话题,“我再问你,你见过从狼族回来的暗桩吗?狼族现在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桃夭歪歪头,怎么淳璟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是第一次听说呢,“我们在狼族安排过暗桩吗?” 淳璟扯了扯嘴角,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能不能好好合作了?” 桃夭撇撇嘴,有些委屈,“我是说真的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在狼族安插过暗桩啊!小舅舅你在离开青丘的时候,也是不知道的吧!这些应该都是机密才对呀!我还这么小!娘亲说了,我这个年纪,就该好好玩儿,我不知道。也没见哥哥或娘亲见过什么生人呀。” 淳璟看着桃夭真诚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如果她说的是假的,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这个小的孩子就会演戏,那长大了可不得了。但看她的那双眼睛,不像是再说假话。 “狼族的情况我也知道一点。”没等淳璟说话,桃夭就主动道,“你回来的那天,我听娘亲和哥哥跟长老们议事,说狼族的老王死了,没留下遗诏,以至于整个狼族都动荡不安,现在更是分成了两派,以羽衣城为界东西割据。” “那姐姐怎么看?打算帮哪一边?” “没有啊!娘亲他们什么也没说。我们为什么要选边站?我们要是参与的话,一定会有人死伤啊,本来就跟我们没有关系,干什么要做无谓的牺牲?让他们打去呗,总能分出胜负的!” 淳璟说,“一个人的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桃夭看着他摇了摇头,“不懂。我只知道我们要是参与了,就一定会有人因此失去父亲兄弟,会有人伤心。” “所以!青丘没有对狼族的内乱采取任何行动。” 桃夭耸了耸肩膀,拿起一只红果,啃了一口,“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只听了那么一回,谁知道他们后来怎么说的。” 淳璟面色浓重,把棋谱搁在桌上,起身走到洞口,那里有一道苏飞鸢设置的结界,他背着手,紧攥着拳头,沉声道,“那些人是不会罢休的,他们的目的是复仇,就算我们不乐意参加,他们也会使尽手段,拉我们进入那场混战的。” 桃夭一条胳膊搭在棋桌上,荡着两条腿,看着淳璟,“小舅舅,你的问题问完了吗?那你是不是该跟我讲讲我想知道的故事了?” 淳璟转身两步走到桃夭身边,双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桃夭,你去,叫你娘亲来!我有事要跟她说!” “不行!”桃夭推开淳璟,跳下矮榻,避开淳璟,眼神闪烁,“娘亲很忙的,她让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就接你出去。” 说道这里她有了底气,转过身笑嘻嘻地看着淳璟,“你就安心等着吧!我还有课,先走了!”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淳璟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拧,这丫头在糊弄他,绝对是心虚,难道姐姐不在青丘了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血染骨扇 淳璟看着自己的手,灵力还未恢复,但明明这天池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他仰头看了看波光粼粼,映着天光的天池水,眉头紧拧,莫非是它在压制自己的灵力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手,尝试调动全身的灵力,过了好一会儿,他猛地睁开眼睛,噗地一下吐出一口黑烟,抬眼看着自己额前的发,烧糊了变成了卷儿。灵力在他体内撞击,因为他的催动沸腾起来,直接在他体内烧了起来。 “咔……咳咳……”淳璟弓着腰,捂着嘴剧烈地咳着,从他鼻子和嘴巴里不住得呛出黑色的烟灰,他弓着身子,蹒跚地走到桌边,端起那半碗茶仰头灌下。膝盖一酸跪在地上,他也顾不上怎么脏不脏的了,直接盘腿坐下,手搭在凳子上,端着茶碗又喝了两口。 “呼!”淳璟手抚着胸口喘了一口气,仰头看了一眼头顶镜面一样的天池,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微微挑眉,又灌了一口水,诧异道,“怎么会在体内烧起来呢?” 他抹了把嘴,把杯子搁在凳子上,撑着站起来,走到洞口,戳了戳结界,他现在不能确定桃夭是为什么落跑,是因为自己提出要见苏飞鸢吗?如果真是这个原因,那就太可疑了! “以我现在的情况根本就破除不了这个结界!”淳璟叹了一口气,背靠着透明的结界墙坐下来,看着摊在大腿上的手,“如果这天池真的压制着我体内的灵力,这结界真的是姐姐为了困住我才设置的,那除非有人帮我,我是出不去了!” 淳璟无奈地扭头看着天空,波光粼粼,有鸟儿从上面飞过,“如果是姐姐困我,没道理呀!她为什么要困我呢?桃夭的话有一部分是没问题的,青丘是一个大族,任何的决策都必须考量族中的利益,所以在知冷和千杭之的问题上,选择中立没有一点问题。但姐姐的去向……莫非她真的……” 呼啦一声巨响如同雷鸣,头顶的天池水被一双巨大的翅膀掀起万丈波澜,整个结界也跟着颤了两颤。淳璟刚要站起来,脚步不稳又跌了下去。他有些惊惶地仰头看着晃动的天池,瞪大了眼睛,飞远的巨鸟又飞了过来,啪的一下打在水面上,结界再次晃动。 淳璟咽了一口吐沫,不受控制地摇晃着身子,仰头盯着头顶翻滚的水面,不知道是哪位这么善解人意,他刚打算出去,就来助攻了! “是蕊蕊吗?!我就知道,她不会不管我的!她可是青丘最没规矩的一个,不过这次是姐姐的命令,少不了要关两天紧闭!不过,她这个把闭关当饭吃的人,根本不算事儿!”淳璟长舒了一口气,兴奋地笑了笑,稳稳地坐在地上,等着蕊蕊破除结界,好弄清楚外面的情况,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淳璟等了一会儿,只见头顶天池的水不住得翻滚,背倚着的结界墙也被撞得砰砰直响,震得他胃里很不舒服。他拧着眉,手按着胸口,心里又有些慌,他撑着身后的结界墙站起来,踉跄几步扑到床边,手抓着床帮,仰头看着掀起巨浪的天池,咽了一口吐沫,这地面上这么镇,摇地他有些呕,“这,应该不是蕊蕊吧!” 就算蕊蕊再怎么无法无天,对天池该有的敬畏还是有的,天池可是青丘的圣地。在青丘,可没人敢在天池闹出这么大阵仗的,这样下去非把圣卫军给引来不可! 他抓住床帮,撑着往床上爬,不小心把枕头扯下了床,啪地一声脆响,那柄墨色骨扇跌落到地上,滚到了床下。他愣了一下,本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他原以为弄丢每当回事儿!但现在……它可是起了大作用了!他单膝跪下,探着身子把它从床下掏出来,握在手里长舒了一口气,爬上床,在摇摇晃晃中强撑着盘腿坐起来。 在狼族的时候,他天天拿着那扇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炼化一下它,时间久了,还真就被他磨出了些灵。 他深吸了一口气,啪地一下打开扇子,拧着眉在左右两根食指上各切了一道口子,慢慢闭上眼睛,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灵力。现在无论外面是敌是友,他都必须帮忙,打破这儿的结界出去,不然……等圣卫军来了,就麻烦了呀。 血气在空气中浮动,围在淳璟周围,他祭出扇子,用血饲之,催动它试着破出那层结界。虽然这扇子初为法器,灵力不足,淳璟催动一度起来有些吃力。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汗水划过脸颊,化成晶莹的水珠飘在半空,血雾绕着汗珠,绕在他周围,漂亮极了。 淳璟闭着眼睛,神识游离体外,附身在那柄墨色骨扇上,清楚地感觉到那层结界变得稀薄,用血做引,不仅能减少强行冲破结界对苏飞鸢反噬的反噬,而且能最大效力地发挥骨扇的灵力,毕竟那是醇厚的狐族王子和狼族公主的后人的血。 结界松动,上头天池的水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天池恢复了镜子一样的平面,映出在上面盘旋的大鸟。像是精美的琉璃炸裂的声音传入耳中,透明的结界墙出现一条条裂纹,细小的断纹沿路爬过去。淳璟的眼睛一睁,哗啦啦一声响,晶莹剔透的结界碎片在空中飞舞,映着阳光闪闪烁烁,像是水晶。 淳璟脸上一喜,一抬手把扇子收回掌中,指尖的伤口也愈合了,他轻轻一跃,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 他仰头看天,太阳还是白花花的,空气中是冷嗖嗖的雪气,但他还嗅到了雪层之下,青草发芽的青涩。他转了个身儿,没发现什么什么巨型的飞禽,可如果没有,那刚才掀动天池的大鸟算怎么回事? 嗖的一下,一只纯白色的鸟如一道光般闪到他面前,淳璟一回头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地抬手在眼前挥,百鸟扑棱棱拍打着翅膀往后退了一尺,沉着嗓子急叫着。 淳璟挑了挑眉,从胳膊后面探出一双眼睛,盯了它半晌,倏地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娘的,你怎么能跟到这儿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青丘的结界竟然拦不住你吗?青鸟也没发现你?哇,那你能耐了!” 白鸦俯身下来,拍打着大翅膀停在淳璟面前。 淳璟看了它一会儿,瞥见它脚上绑着的苇管儿,他迟疑了一会儿把胳膊伸了出去。白鸦拍拍翅膀落在他的小臂上,“你也太有本事了!” 说着淳璟把它脚上的苇管儿接下来,手一抬,任由它飞到不远处枝叶凋零的树枝上。 他抽出字条,抬头瞧了白鸦一眼,手一甩将它展开,却是千鸣笳的字迹,看完之后他挑着眉毛把它往天上一抛,噗地一下,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将它吞噬。淳璟眉毛一挑,摊开手,看着掌心升起的幽蓝色火焰,勾唇笑了笑,果然是在天池低下受压制呀! 他抬头看着白鸦,嘴角一勾人已落在白鸦身后,掐住了它的一双翅膀,人坐在白鸦方才停留的树枝上,他把它拎到眼前,挑着眉毛打量了它一会儿,笑道,“千鸣笳也太有本事了,不止知道我没有死,还让你找到这儿来了!刚才搅动天池水,想要打破结界的也是你吧!你一个小鸟儿怎么有胆量、有力量破我姐姐设置的结界?看你这样,全身上下一点儿伤都没受呀!莫非是千鸣笳远程操控?那我现在看着你眼睛,她是不是就能看到我?” 白鸦任由他拎着翅膀,也不挣扎,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难听地叫了两声。 “听不懂!”淳璟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抬手把它扔了出去,“滚吧,回去告诉她,切莫参与到狼族的内战中去,她既然在云泽苍域过得不错,就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别辜负了他哥哥对她的一片苦心。” 白鸦拍打着翅膀,绕着淳璟飞了一圈儿,往远处走了。 淳璟摊开手,看着掌心升起幽蓝色的火焰皱了皱眉,这火焰的颜色更暗了些,有点儿偏墨蓝、黑蓝。按理说狐火都是幽蓝色的,很亮,很干净的颜色。虽然他并没觉得身体上有什么不适,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他攥住手,深吸了一口气,轻轻一跃跳到地上,拍了拍手,往青丘的住宅群走,他现在没事儿了,那改查的事儿一件儿也不能少!他走了百米,突然停了下来,听到往这边走的踩雪的脚步声,嘎吱嘎吱的。他微微挑眉,抬手给自己施了个隐身咒。 桃夭一身粉红从常青树后跑出来,急急忙忙的,看方向是往天池去的,看样子是知道他突破结界了! 淳璟紧盯着越跑越近的桃夭,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边上挪了挪,看着桃夭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他慢慢吐了一口气,踮着脚尖儿转身要溜,脚刚抬起来,一步还没跨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衣衫摩擦的声音。 他的眼睛往上翻了翻,把噎在胸口里的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希望桃夭只是突然忘了什么了。 就听到身后,距离自己不足一尺的位置,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淳璟听着心里发虚,不等他镇定下来,已经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摆,一低头就看到桃夭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儿上带着桃花瓣的笑,“小舅舅,你这白鹤晾翅的功夫不错呀!” 第一百七十八章:轨迹 “小舅舅,你干什么不停话,非要从天池底下跑出来!”桃夭坐在桌子上,荡着两条腿,歪头打量着淳璟,噘着嘴哼了一声。 淳璟摸了摸鼻子,不要意思地笑了笑,拇指摩挲着墨色骨扇的扇柄,被人抓包真的是很尴尬!但他还是选择闭嘴,这跟女孩子们讲话,是多说多错。 见淳璟不说话,桃夭的怒火稍微消了一点儿,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娘亲为什么不让你出来吗?不是因为你偷跑出青丘关你禁闭,也不是有什么计划不能让你知道瞒着你!你看看,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走不了两步,就要昏倒,这……你让她怎么放心你自己出去呢?你得好好调理好身体是不是?这有句话说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虽然我娘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老了,但她到底是你的长辈,算是个老人儿啊!你就乖乖听她话,把体内的灵气炼化了!你没发现你现在的火都不够亮吗?那就是不完全燃烧呀!” 听着桃夭没完没了的说教,淳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当我小孩儿啊!还不完全燃烧,狐火烧的又不是木材!” 桃夭的大眼睛一瞪,抱着胳膊气鼓鼓地瞪着道,“但道理是一样的呀!” 淳璟笑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才没有!”桃夭猛地往前一扑,扑到淳璟怀里,手吊着他的脖子直往下坠,“那你说为什么你的火变成黑蓝色的了!而且,你身上的气息也不对的!这就是没有把灵气炼化的结果!” 淳璟一手揽着桃夭,一手摊开,黑蓝色的火焰腾地一下冒出来,他耸了耸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的身体确实是超负荷了,就是在里面待得时间太长了,我根本就控制不了那些灵气的灌入。或许,等它把那些多出来的灵气燃完了就正常了!” “不行!”桃夭伸手捏住淳璟的脸,“天池赋予你的灵气,你怎么能浪费呢?这是对天池的大不敬!一点儿不知道感恩!” “桃夭,你这张小嘴儿真是……”淳璟捏了捏桃夭水蜜桃一样的小脸儿,“随了你爹!不过,反正天池那里姐姐设置的结界已经被我破了,我就不用再回去了吧!我还是回家自己炼化吧,好不好?” “不好!”桃夭腻在淳璟怀里,“你回家怎么炼化,好好给我回天池底下去,结界破了不怕,娘亲的结界我能补起来。” “你先坐好,听我说,”淳璟轻轻笑了笑,把桃夭放到桌子上,站了起来。 桃夭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淳璟舔了舔嘴唇,用墨色骨扇轻轻急打手心,温润地笑了笑,有些哀怨地叹了一声,慢慢道,“实话说,天池底下没办法,我对天池过敏!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世,天池对我有成见。” “呸呸呸!”桃夭轻轻一跃,从桌子上站起来,拉着淳璟的袖子,“快呸,天池听了会不高兴的!” 淳璟挑眉笑了笑,闹不过她,偏头呸了两声。 桃夭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淳璟,表情严肃地瞪着他,“长老们说,天池是最公正的一个了!而且它的耳朵很灵,你要是说了什么不敬的话,它可是会惩罚你的!” “这话也就能唬唬你这样的小孩子。”淳璟说,“我说的却是实话,天池低下,我使不出一点儿灵力,不然你以为我会在里面呆这么久?”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我身上流着娘亲的血,如果她因为结界的破裂而遭到反噬,我也能感觉到的,但显然没有!你应该是用了自己的血催动了灵力,你跟娘亲有血缘关系,所以她不会遭到强大的反噬。但你说你使不出一点儿灵力,那就奇怪了,在青丘,除了你、我和哥哥,没有别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了,我和哥哥不可能为你解开结界,那剩下的就只有你了!你别想唬我!” “我可以起誓!”淳璟微微挑了挑眉,竖起两根手指。 桃夭还是不怎么相信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狐疑道,“真的?” “真的!”淳璟敲打着扇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回去吧。”桃夭抿了抿嘴唇,朝淳璟张开双手,要他抱。 “这……你先回去吧!”淳璟没有伸过手去,微皱着眉,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我还有事儿。” “什么事儿?”桃夭一瞪眼睛,手掐着腰,过了一会儿,水灵灵的眼珠儿转了转,又伸出手去,“那我跟你一起!” “你确定?”淳璟眼睛一眯,突然凑到桃夭面前,威胁道,“蕊蕊可是很喜欢拿人试药诶!” 桃夭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蕊的那些手段,脸上的笑有些僵,“没关系,我可以的!” “真的?”淳璟抱着胳膊歪头打量着她,微微挑眉。 桃夭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轻轻一跃,跳到凳子上,又跳到雪地上,扭头瞪了淳璟一眼,“算了!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家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一句,绝对不可以出青丘!绝对!反正你也出不去!对了,你还是隐身吧,让别人看见了告诉娘亲,我也要受罚的。” 桃夭朝他抛了一个媚眼儿,迈着小小的步子径直离开。 看着桃夭完全消失,淳璟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转身朝蕊蕊的洞府走。 蕊蕊的洞府位置偏僻,很少有人造访,所以他走了一路,也没遇见一个人。他轻车熟路地推开蕊蕊的家门,走了进去。 门内无人迎客,淳璟却早就习惯,径直往里走,七拐八拐地绕过一条条长廊,在一间八角楼天停下。 “蕊蕊,方便吗?”他站在门口,轻咳了一声,扬声道。 半掩着的门内传出一声轻哼,接着就听见蕊蕊阴阳怪气的声音,“不方便。” 淳璟摸了摸鼻子,轻轻笑了笑,伸手推开了房门,“不方便我也进来了。” 房间里,蕊蕊一手支着头,半眯着眼睛歪在美人榻上,一男子背对着房门单膝跪在她的脚边,细长的一双手熟练地按着她的两条腿。 淳璟微微挑眉,勾唇一笑,“这要是让外人知道,狼族的储君亲自为你捏腿,啧啧啧……不还得疯了呀!” 蕊蕊抬起眼皮,冷冷地瞪着他,像是老鹰看到了猎物。 淳璟嘴角扯了扯,有些心虚。 蕊蕊抬脚推了那人偶一下,人偶收回手慢慢站起来,与淳璟擦身而过,退出了房间。蕊蕊微抬着眼皮,朝淳璟伸出手,“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来见我了呢!” 淳璟忙走过去,带着谄媚的表情伸手扶她坐起来,拉着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那怎么会!咱们两个什么关系是不是?” 蕊蕊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抽回手,端起一边的茶杯,小啜一口,“我觉得,你既然敢不顾我的意愿,把我强行送回青丘,就不会没想过后果,如果你想到了那后果,就绝不会再来见我了!” 淳璟咧嘴一笑,接过茶杯,搁在一边的茶几上,腆着脸笑道,“只要你好好的,什么后果我都担得起!” 蕊蕊眉毛一挑,扭头看着他,“哟,怎么,几个月不见,这嘴怎么这么甜了!”说着伸手卡住他的下巴,“这唇齿一碰,说的话跟灌了蜜似的!”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淳璟脸色不变,接着说,“你不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真的没办法交代!” “你这话说得,我就是个累赘呗!”蕊蕊眼睛一瞪,“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不知道。”淳璟轻轻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回来了吗?” “我为什么会知道?!”蕊蕊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的事儿值得我那么挂心吗?” “你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是六天前醒过来的,醒来的时候人在天池底下,整个人都废了,全身不能动。” “现在呢?有事儿没事儿了?”蕊蕊拧着眉抓住淳璟的手,帮他切脉,“你的心脏在一个月前被摘出来过?!” “已经一个月了?我不知道。” “这装回心脏的手法……是咸熙,你见过他了?” 淳璟挠了挠头,扯着嘴角笑了笑,“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见过,我觉得是在梦里见到他的。我回到青丘的事儿谁也不知道吗?” “没有人公布你回来的消息。天池……是女帝带你回来的?只有她和大祭司能随意进出天池。” 淳璟心里咯噔一下,反握住蕊蕊的手,“那青丘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不是好好的?国泰民安。”蕊蕊挑眉,不太明白淳璟什么意思。 淳璟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他紧盯着蕊蕊的眼睛,沉声道,“我姐姐呢?她在青丘吗?” “应该在吧,”蕊蕊想了想,“你知道我这个人比较独,不喜欢被人打扰,外面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狼王去世,狼族大乱,分崩离析。” 淳璟站起来快步往外走,难怪桃夭让他隐身,不是怕受惩罚,是不能让青丘的其他人知道他已经回来了!这样的话,上次两族大战的悲剧就会重演! 第一百七十九章:狡猾的狐 “喂!你又要到哪儿去!”蕊蕊轻巧地跳起来,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你老实在这儿待着吧!既然女帝没有把你回来消息通告天下,就一定有她的打算,你这么乱闯是会坏事的!况且,你的身体才受了重创,又吸收了天池的灵气,现在体内完全是一团乱麻,亟需好好调理。你要是在这么任性地强行灵力,一定会走火入魔的!” 淳璟甩了两次胳膊都没有吧蕊蕊甩开,她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紧拧着眉回头瞪了蕊蕊一眼,冷声斥道,“松开!” “不行!那你答应我,不许出去惹事,至少在你身体没好之前。”蕊蕊高抬着下巴,盯着淳璟的眼睛。 “你知道知冷跟我的关系!姐姐又没有公布我回到青丘的消息,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淳璟紧攥着手,身上的肌肉紧绷,他紧咬着牙关,在牙缝里吐出一句话。 蕊蕊眨巴了两下眼睛,避开他的眼神,拧着脖子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什么也做不了!” 淳璟胸口起伏,怒火攻心,脸色煞白,“可我也不能就这么冷眼旁观!任由别人算计他!” 蕊蕊一看淳璟的脸色,忙松开手,转到他前面,轻抚他的胸口,小心安慰道,“好好好,别急别急,你别急!你的心脏,不能着急的!” 一时间,淳璟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眼前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恢复了正常。 “来,张嘴!”蕊蕊拿出一颗鲜红色的丹药踮着脚尖儿递到他嘴边,“把它吃了。” 淳璟偏头拧着眉拂落她的手,“我没事!” “逞什么强!这是我用巫山黑蛇的蛇胆炼的护心丹,乖,吃了它!”蕊蕊踮着脚尖儿掰开淳璟的嘴,把它塞了进去,“不许吐啊!珍贵的很,我统共也没炼几颗。” 淳璟服了药后,觉得全身燥热,跟吃了火龙丹一样,他抬手扯了扯衣襟,寒冬腊月里微敞着怀。 蕊蕊看他这样子,脸上堆着笑,扶着他的胳膊,拉他坐下,“这是服药后的正常情况,代表它在你体内发挥这效力!来,你坐下,试着调动体内杂乱的灵气。” “不用了,我……”淳璟想要推开蕊蕊,却好像没办法挣脱她的手,任由她拉着坐在了美人榻上。 “少废话!”蕊蕊按住他的肩膀,“吃了我的药,就要听我的话!不然这一颗灵丹就白费了!” 她说着弯腰把淳璟的两条腿搬到美人榻上盘起来,一甩裙摆,也跟着上了榻坐在他身后,“我现在助你把药的效果发挥到极致!然后你再试着调动体内的灵气,把它们理清楚。等你恢复了,又继承了天池的灵力,想怎么样,谁还能拦得住你?” 淳璟偏头看了蕊蕊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他就知道!他跟蕊蕊的情谊摆在那里,她怎么会不帮他! 蕊蕊扭头又朝守在门外的人偶喊了一句,“没我的命令,就是一只苍蝇、一只臭虫都不要放进来。” “这个季节哪儿有苍蝇臭虫?”淳璟低低笑了笑,喃喃道。 蕊蕊正色道,“所以说嘛!如果真有那一定是什么人变的,更不能放进来了!好了,你准备好了,我要开始了。” 她小小瘦瘦的手覆在淳璟的后心,双眸微合,睫毛轻颤,她的气穿透掌心,顺着淳璟的血脉在他体内游走,悬于半空的红色丹药散发着夺目的光,那股气绕着红色的丹药转了一圈儿,从它身边掠过,沿着一条细小的筋脉七拐八拐地往上走。 她通过内视看到淳璟连接心脏的血管儿上加着禁制,是咸熙的手段,他到底不是大夫,对这种事儿不甚在行,也就只能勉强做到这一步,维持淳璟的生命。 粉红色的光在那心脏接口的位置飞快地划过,几处是同时出现在几处接口处。 淳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紧拧着眉,咬着牙关,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那已经不是正常的狐狸该有的心跳了,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能因为这剧烈的心跳而背过气儿去,停止呼吸。 蕊蕊在里面也能感觉到淳璟的异常,她化成灵体停在心脏下面,她微拧着没仰头看了一眼,那心脏一起一伏,很是剧烈,好像随时都会炸裂。她拧了拧眉,轻轻一跃,落在红色丹药的正下方,她盘腿坐下,双手交叠在胸前,十指张开,又将交叠的手臂慢慢展开,调动全身的灵力为淳璟化开丹药。 红色的光慢慢变成雾往上升腾,像蚕茧一样将那一颗心脏包裹。它们在外围转了两圈儿,终于找到的入口,一小股一小股地钻了进去。 头顶上的丹药越来越小,蕊蕊有些心力交瘁,她慢慢掀开眼皮,抬头看了一眼那丹药,它现在只有鱼目那样大小了,凭淳璟现在的力量,应该可以自行消化。她僵硬地收回手,能听到关节处嘎吱嘎吱地响。 她身子一歪,坐也坐不稳,就化成一股气消散了。 蕊蕊的手还覆在淳璟的背上,她眼皮没抬,淡淡地对淳璟说,“现在丹药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你试着调动灵气,理出个头绪来。” 淳璟的脸色已经恢复,额头上的汗水也消了些,呼吸渐渐平稳。 他让意识进入自己的体内虚境,刚跨进去,他就被一条线缠住,那条线猛地一扯,他一个不稳,人就被倒掉在了半空。接着又有别的线捆住了他的手和胳膊,绷住了他的身体,他根本就没办法动弹。 他挣了一会儿,气力用尽长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就像是落入了蛛网中的昆虫,半分动弹不得。他喘了一会儿,扭头看到在那些线的深处悬着的一颗金色的球体,那是他的内丹! “你这也太狼狈了!”蕊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虚境的入口,咯咯笑着打量着被倒吊着的淳璟,“自己虚境里的东西都收拾不了,说出去不得笑掉人家大牙?” “假牙都给笑出来了!快点儿帮忙,不要说风凉话。”淳璟蹬了一下,还是没能挣脱,虽然被蕊蕊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又有点儿庆幸是蕊蕊看到了。 蕊蕊抱着胳膊摇了摇头,在淳璟注视的目光下完后退了一步,“不行!这是天池的灵气,我如果横加插手,一定会被灼伤的!你放心,有我在这里,你一定不会死的!” “我被捆地结结实实的!根本没办法动弹!”淳璟挥舞着手脚,第一次觉得无力,他紧攥着拳头,努力想把两只手合起来,但刚挪动十公分就又被拉了回去,而却比方才捆地更紧。 蕊蕊站在入口处,双手撑在颊边,喊道,“小哥哥,你要相信你自己,你都能从天池低下逃出来,解决这点儿事儿简直是稀松平常啊!加油!” 淳璟被蕊蕊没心没肺做样子的鼓劲儿气得瞪眼,他突然停了下来,微微挑了挑眉,相比于天池的结界,这儿简直就是小儿科。他歪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在右手袖洞里装着他的骨扇。 他突然开始沉着身子往下坠,用力地摇晃,他的身体在那些线中上下摆动。一番努力之后,扇子从袖口滚了出来,没等淳璟伸手捏住,就有一根线嗖地一下擦着他的手飞了过去,将它捆掉起来。 淳璟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溢出一抹浅笑,他方才看得清楚,那是一根有头的线从自己手边飞过去的,只要跟着它就能把这些丝线一样的灵气给缠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喂!小哥哥,你放弃了吗?不行啊!你要是一直不回去,灵魂会离体的!”蕊蕊一看他闭上眼睛,心下焦急,往前跨了一步,朝他喊道,“你一定可以的!” 被缚的扇子突然晃动起来,它摇摆了一会儿,突然开始自转,它追着捆绑它的线,将它们全都缠到了自己身体上,他绕过淳璟的身子,绕过他的胳膊和双手,绕过他的脚…… 淳璟勾了勾唇,在线完全脱离他的身体时,轻轻一跃,翻身落了地。 一直捧着心的蕊蕊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拍着胸口,指着淳璟喊道,“坏蛋!我以为你不行了呢!” 淳璟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看着像是游龙一样灵巧地在灵气中间穿梭的扇子,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蕊蕊从上面跳下来,看着淳璟掌心里已经看不出骨扇原型的梭子,“哇,这就是天池的灵气呀!竟然是透明的,跟水洗过一样!” “它确实在天池里洗过。”淳璟说,“我们走吧。” “不行!带不出去的!它们既然进了你的身体,要不你炼化它们,要不让它们把你拖垮。”蕊蕊撇了撇嘴,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肩膀,“好了,我给你护法,你就在这儿把这些灵气炼化成灵力吧。” 蕊蕊长舒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她抬手抹了一把汗,下了美人榻,手一挥,在淳璟周围布了一层结界。 “搞定了?”桃夭突然从门口探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蕊蕊,轻声问。 蕊蕊用下巴指了一下美人榻上的淳璟,抬步走出了房门,随手把门带上,拉着桃夭的手在一边的假山石上坐下来。 桃夭说,“小舅舅这样要多少天?” 蕊蕊想了一下,变出一碟茯苓糕,自己吃了一块,让桃夭自取,她扭头紧闭的门,歪了歪头,“看情况,我看那灵气不少,至少五天。” 桃夭捡了一块儿,小大人似地点了点头,“足够了。” 第一百八十章:漏洞 天池的灵气到底不同寻常,它比青丘任何一个地方的灵气都要纯厚。虽然说灵气越纯,灵力的提升越大,效果越好。但绝大多数的狐族都只能吸收被稀释过后的灵气,像天池这种精纯的灵气对他们来说就是毒药。 或许正是因为淳璟的身体受了伤,那些灵气有了合理的用处,不但没伤到他,反而助他有所进益。 一段时间的修炼之后,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想要缓一缓,一抬头,悬在半空的骨扇上还是一点儿看不出它的原型,还是水蓝色的梭子一样,他眉毛一挑,泄了气,挺直的背垮下来,他双手交叠在脑后,往后一躺,抬起一条胳膊,指挥着半空的蓝梭子自转,“怎么炼化了这么久,你还有这么多啊!” 他看着蓝梭子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抬腿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晃荡。 闲下来,他想起了狼族的知冷、锦陌,还有九叠云和琴乐,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他突然翻身坐起来,仰头瞪着上面的水蓝色的灵力,慢慢地把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嗖地一下跳起来,把它抄在手里,瞪着冰冰凉的它,咬牙道,“我知道了,她们就是想用你拖住我!蕊蕊跟她们也是一伙儿的!狗屁为我好!不练了,我把你封起来!” 淳璟张开双手,扇子悬在两手之间,被透明的泛紫的罩子锁住。 他随手把它丢在一边,拍了拍手,长舒了一口气,“暂时封印你不就好了?又不是非要把你炼化!你就好好地在这儿待着,等我回来,一定把你拿下!” 蕊蕊趴在桌子上,看着洞开的门外映进来的血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回头看着坐在美人榻上入定的淳璟,用指甲轻轻敲击桌子,“抛开桃夭那小丫头不讲,我是真想你现在就把那些灵气炼化!我一个人无聊死了!你没回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你回来了,却只坐在那儿入定,不跟我说话,我就觉得全身都在发毛啊!” 手腕儿上的黑色镯子突然动了一下,蕊蕊一愣,举着胳膊,打量着雪光下闪闪发光的黑镯子,“刚才是你在动?做梦了?你不是要冬眠的吗?” 镯子又动了一下,慢慢地一只扁扁的舌头蛇头抬了起来,它嘶嘶地吐着信子,拧动身子看向淳璟。 “你想跟小哥哥打招呼啊?”蕊蕊摸了摸它的鳞片,轻轻笑了笑,“你忘了他最怕你这样冷血的动物了!” 小黑蛇摇晃着脑袋从蕊蕊手腕儿上爬下来,想要往淳璟那边爬。 察觉到小黑蛇的异样,蕊蕊微微皱了皱眉,这是它冬眠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下她手腕儿。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紧走两步在美人榻边坐下来,淳璟脸色异常,眼珠在眼皮下滚动,里面是出事了! 她转过去坐到淳璟身后,运气把手覆在淳璟的背上。她的气还没进去,坐在她前面的淳璟突然启唇,长哎了一声。 蕊蕊忙收回刚刚吊起来的灵气,伸手扳过淳璟的肩膀,紧拧着眉头瞪着他,“你怎么样,没事吧!” 淳璟看着她轻轻笑了笑,摊开手,耸了耸肩膀。 “吓死我了你!我以为你走火入魔了呢?”蕊蕊轻轻拍了拍胸口,瞪了淳璟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哪儿那么容易走火入魔。”淳璟笑了笑,从美人榻上下来,看着外面被雪照亮的夜色,微微挑了挑眉,“都这么晚了?!渴死我了!”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手刚伸出去,就猛地缩了回来,蹬蹬后退两步,看着桌子上探着头吐着信子的小黑色瞪大了眼睛,“它怎么在这儿?!” 看淳璟这般生龙活虎的样子,蕊蕊也安下心来,走过去让小黑蛇爬上自己的手腕儿,帮淳璟倒了杯茶,“你怎么出来了?!炼化完了?” “还不是你那护心丹,我现在口干舌燥的!喉咙里冒烟儿一样!”淳璟仰头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递回给蕊蕊,“再来一杯!然后我就听见你说无聊,我就出来了!” “你是为了陪我呀!”蕊蕊笑着把杯子递过去,微微有些害羞地扭捏地看着他。 “怎么不点灯啊?”淳璟接过杯子,四下看了一眼,房间里暗沉沉的,没点一盏灯,只有窗外的雪光让屋内的东西能看清个轮廓,他抬手一挥,烛台上摇摇晃晃地升起一点小小的幽蓝色火苗,过了一会儿,火苗长大升高,变成了橘黄色。 蕊蕊看着那火色,微微挑眉,这样幽蓝色火光正是狐族该有的颜色,难道淳璟真的这么厉害,不到三天就将那些灵气完全炼化了吗? 这么想着,蕊蕊脚步轻快地上前两步,伸手揽住淳璟的胳膊,用头蹭了蹭他的衣服,噘着嘴抱怨道,“还不是那个人偶!你忘了他体内住着什么了?那东西最怕火了,我回来这么多天,一次灯都没点过,这大冷天的,我连火盆都不敢点!” “往年冬天你也不点的。”淳璟扭头看了蕊蕊一眼,轻笑道,“你不是怕火烧了你的狐狸毛吗?而且,我记得你有一种火云丹,吃了它,就是在埋在雪山底下都冻不死!你还点什么火盆呐?” 蕊蕊拧着头哼了一声,“要练火云丹必须有火云草!今年的火云草长势特别不好,一共就够炼十来颗的量,值当我开一次丹炉吗?” 淳璟无奈地笑了笑,摸了摸鼻子,他怎么忘了无论如何不能跟女孩子争辩呢? 这么一抬手,淳璟嗅到一股淡淡的,被冰凉的雪味儿掩盖了的奶香味儿。他微微皱了皱眉,抬脚往外走。 她暗中探查了一下淳璟的脉象,原先那些混杂的气已经不见了。挽着淳璟的手松了下来,她抱着胳膊,手抵着下巴,微微皱眉。 回神儿就发现淳璟已经抬脚往外走了。她急忙紧赶两步,伸手拉住淳璟的袖子,“喂,你又要上哪儿去?” 淳璟没有应声,依着感觉走到假山边上,借着雪光,他弯腰捡起假山上的茯苓饼的碎屑,他用手将它碾碎,头也不回地冷声问,“桃夭来过了?” 蕊蕊笑着走上前,本还想抵死赖一下,这都过去两天了,他还能嗅到桃夭的味道?但看到淳璟的脸色,还是选择放弃,她咧了咧嘴角,深吸了一口气,重拾笑脸,歪着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道,“她就是担心你,问了问你的情况。” 淳璟转身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睛,“你以前从来不会替人说话的,每次你这么说的时候,就表示你极度心虚!” 蕊蕊舔了舔嘴唇,干巴巴地笑了笑,“是吗?呵呵,怎么可能!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来看你情况的!我跟她说你没什么事儿,就是需要好好调理一下。” 她越说越镇定,眼神也很真诚,让淳璟倒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他摸了摸鼻子,微微皱眉,他确信自己没有闻错,那方才蕊蕊的慌张是因为什么? 他抱着胳膊,上下歪着头打量着蕊蕊,眼睛微眯。 “不信算了!”蕊蕊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冷哼一声,一甩裙子,转身坐在假山石上,“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 “那不该说的呢?”淳璟抬脚踩在她身边的石头上,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她。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蕊蕊伸手推开淳璟,站起来瞪着他,“我是那种出卖朋友的人吗?尤其是你!” 淳璟勾唇笑了笑,他从雨箩身上学到一句话,那就是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用在这里虽然不大合适,但他确信蕊蕊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的,偏偏他又不能这么问,不然会伤了她的心。 “那小丫头是怎么问的?”淳璟扯了扯嘴角,笑着凑过去,只差没有给蕊蕊敲腿捶背了。 蕊蕊瞪了他一眼,还是耐心地解释,“他就问你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会醒。” “那你怎么说的?”淳璟心里咯噔一下,他好像找到线索了。 “我说天池的灵气太醇厚,你要是想要完全炼化至少要花五天的时间。可你怎么不到三天就出来了?”蕊蕊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淳璟,紧皱着眉头。 淳璟搓着手,兴奋道,“也就是说我还有两天的时间?!她们以为我要在两天之后才能醒过来,那我只要在后天赶回到这里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蕊蕊看着淳璟近乎疯狂的脸色,有些害怕,伸手拉住他色胳膊,他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谢谢你蕊蕊!”淳璟转身扣住蕊蕊的肩膀,感激道,“我要回狼族一趟,两天之内赶回来!”说完转身就走! “你要去狼族?不行!”蕊蕊伸手扯住淳璟的手,“你就是马不停蹄也不可能在两天内赶到狼族!” “放心!还有瞬行术嘛!” “那也不行!狼族现在内忧外患,太危险了!”蕊蕊摇头,不肯放手,“要不然,你带我一起去!” “你得留在这里帮我打掩护!拜托了!”淳璟在半空画了一个圈儿,半个身子已经钻了进去,他咬牙慢慢扣开蕊蕊的手,虫洞瞬间收缩,化为乌有。 “淳璟,你混蛋!”蕊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微愣一下,一跺脚,怒气被雪吸收掩埋。 第一百八十一章:生灵死魂之城 瞬行术虽然方便,但到底是极损耗修为,就算是族中长老也不敢随便使用,更别说淳璟重伤未愈,身上还有一团随时都会暴动的天池灵气。 噗……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淳璟随手抹了一把嘴唇,握着心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的定位是狼族王城的家和面馆儿,可这里……身后是堵墙,左右也是墙,这是一个死胡同。 淳璟从荷包里翻出一颗压箱底儿的药,强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缓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嘴角搓了搓脸,摇头反省,“还是太冲动!蕊蕊也不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哎!我要是跟她好好说,她绝对会理解我的。让她多给我几颗药,这一趟就更稳妥了!” “现在……”他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荷包,“不止没药,钱也没有。希望出去就是琴乐的面馆儿。” 淳璟摸黑走出窄窄长长的巷子,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但他越靠近前面的街道越觉得奇怪,前面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呢?而且周围静悄悄的,他听不到人声。他挑着眉毛,脚步变得迟疑。 他走出巷子,街上空荡荡的,一盏灯也没有,黑漆漆的如同一座鬼城,周围唯一的光就是覆在墙头绿瓦上白雪映出的白光。 地面上的雪也都还是蓬松的,新落的枯叶还未冻结在雪上,一阵风过,混着雪沙从长街的这头呼啦啦地飞向远方。 “这……什么地方?”淳璟挑了挑眉,看着周围模糊的建筑群诧异地紧,他确定这地方自己没来过,难不成受了伤,瞬行术的准头也失常了?可怜他因使了瞬行术,还吐了两口血。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陷在雪地里,冻得冰凉,他迎着风往前走,想要找到一两个熟悉的建筑物,以确定自己的位置。 他一直走到城门口,城门半掩着,半拉城楼已经毁坏,像是没了半边脸的怪物。他转身望着来时的街道,眉头紧拧,一抬手狐火从掌中飞起,沿着长街一溜烟儿飞了过去,点燃了那些在风中摇摇晃晃的灯笼。 一点幽蓝过后,橘黄的光照亮了长街,白雪上只有他的一行脚印。 狐火在整个城里转了一圈儿最后重回到他的掌心,像是有了生命一样跳动了一会儿,最后偃旗息鼓,融进了他的血肉。 淳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确信自己的定位没错,可这误差实在是十万八千里!这是一座废城,城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回头看了一眼城楼,城楼上该写有城池名字的地方已经完全塌了,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不过可以确定一点,这座城不在狼族的主城范围之内,他当初从青丘出来往狼族走,走的都是数得上名号的城池,一路到完成,那都是享受!他慢慢闭上眼睛试着调动灵力,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一脸无奈和挫败,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再使用一次瞬行术了,不是说做不出来,是他的身体无法确定落点,那么下一秒他极有可能就回到青丘了! 思量再三,淳璟还是决定在这儿住上一晚,等天亮了看看情况再出城往王城走。他这一路走来,发现有几家看起来还很不错的客栈,去那儿借宿一晚,反正不用掏钱,或许,还能弄两个钱。 “早知道要露宿街头,还不如等天亮了再出发呢!”淳璟叹了一口气,手摸着肚子抱怨着往回走,“至少在蕊蕊那儿还能吃点儿好吃的!哎……知冷,你要是知道小爷我为了你的事儿受这么多苦,连着请我在那仙味居吃上一年都不亏!” 他嘟嘟囔囔地往前走,脚踩在雪地上,恍然有种小时候踩雪的感觉,那还是在洛迦渊的宸王府,雪落阶前,月泠的双胞妹妹月令采了新开的红梅用白雪酿酒,就埋在院儿里的梅树下,时隔多年,不知道那坛红梅酿雪是不是酿好了。 他猛地停下,鞋子陷在雪里。耳朵倏地立起来,微微偏头,在死寂的夜色中听到了嘈杂的声音,他微微拧了拧眉,发现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齐朝他这边涌过来,而且……似乎都带着武器。 淳璟觉得奇怪,拧着眉歪了歪头,整座城根本就没有人的气息啊?那这些往这边奔来的持械者是怎么回事?他舔了舔嘴唇,一抬头猛地瞪大眼睛,前面是一群披甲执锐的兵士,他们高举着刀剑,大喊着朝他冲过来。淳璟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转身要跑,一回头后面也是一样的兵士,他蹬蹬蹬后退两步,左右看了看,转身进了身后的一间客栈,紧关了门。 一回头,一个人影从身边闪过,淳璟心口一紧,手里的狐火就升了起来,他眯着眼睛看清了客栈里的全貌,不禁凝眉,客栈里挤了很多人,有的人衣着华丽,看起来非富即贵;有的粗布麻衣,是平民百姓;有的青春年少,貌美如花;有的已是耄耋之年,满脸皱纹。店小二肩上搭着毛巾招呼客人,掌柜站在柜台后,啪嗒啪嗒地拨着算盘。 淳璟手按着胸口,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不寻常的跳动。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些人好像都看不见他。外面传来兵刃交接的声音,嘶吼声、惨叫声混成一团,听得人发毛。 淳璟轻轻把门拉开一条缝,正瞧见一个穿着甲胄的年少的士兵被敌军剖开了肚子,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背又是一刀,他整个人趴在地上,肚子里的肠子流了一地,他稚嫩的脸上透着惊恐,用身子的一侧撑着地,用另一只手去耧血泊里的肠子,想努力把它们塞回去,泪水从他眼眶里涌出。 淳璟扶着门的手紧紧扣着木头,牙关紧咬,鼻子一酸,眼泪滑过脸颊。即便是杀人如麻的修罗,在直面死亡的时候也会感到恐惧。 跟那少年一样手臂上系着红绸的一个青年将领长剑一挥,扫退敌军,偏头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疼痛,最后还是把剑抵在了少年的喉咙上。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还在拾肠子的少年愣了一下,慢腾腾扭头,顺着冰冷的长剑,看到自己敬仰的将军。 他张了张嘴,泪滚了下来,他伸手握住剑刃,瞪着眼睛看着青年将领,哀求道,“将军,救救我,我不想死。” 青年将领看着他,一向冰冷的眸子也闪了一下,他沉痛地看着少年,紧咬嘴唇,他仰头看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冷冷地吩咐少年,“放手!” 少年残破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他盯着青年将领看了一会儿,慢慢松开了手。 “记住!你是个战士!”他的剑再次抵在少年的喉咙。 少年像是失去了痛感,仰头看着他,牵了牵嘴角溢出一抹如雪般纯净的微笑。 “等我。”青年将领的眼中噙着一滴泪,在他划开少年喉咙的那一瞬间,随着飞溅的鲜血一同滴落,血溅在他的脸上,泪落在少年的嘴角。 他转身看着将他团团围住的敌军,眼神冰冷,如同从地狱上来的修罗。 长剑过处,尸横遍野。 敌军架起长枪,他手握的长剑已处下风。一声令下,长枪穿透他的身体,将他架在空中,剑脱手插在雪地上。 淳璟呆呆地看着外面,百感交集。 天上突然下起红雪。在外面得到胜利的将士仰头看着满天的红雪,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红雪遮住了原本的白雪,埋葬了地上的尸体。 淳璟看着满目的血红,不受控制地拉开门,站在门前,仰头望着天空,眸中是无尽的悲伤。 街上欢呼的将士突然变成尖叫,他们丢盔弃甲,抻着脖子仰天痛苦嘶吼。淳璟回头看着客栈里面,所有人都痛苦地嘶叫这,在尖叫声停止的那一刻,身体炸裂,化作点点猩红飞至天际。 一盏茶之后,天地间什么也不剩,只有红色的雪还在不停地下。 淳璟走下一级台阶,屈膝坐下,望着如同修罗地狱一样的世界,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古籍。那是一种秘术,拘禁生灵死魂,日日夜夜于子时三刻重现他们死前的场景。 被拘的魂灵不能够转世投胎,只能重复死前最痛苦的事。 难怪这座城没有生人,他们都在那场战争中做了法阵秘术的祭品。只是不知道组织这祭祀的人是谁?千杭之或知冷。 生灵死魂之宅,不可擅闯,擅闯者以生灵做祭,行与鬼同,不得超生。淳璟默念着自己从那书上看到的话,眉头紧拧,书上说的是一处宅邸,这里可是一座城市,能够同时操纵这么多的生灵死魂,可见祭祀之人拥有超凡的灵力。 淳璟叹了一口气,不管是谁,这都是极损阴德的事!而且……他现在可以确定,这地方绝对是知冷跟千杭之他们分裂狼族的分界线! “这瞬行术!这要是处置不好,我就赔在这儿了!”淳璟咬了咬牙,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哎,现在只能等天亮,午时三刻阳气最足之时,看能不能找机会离开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少年 这座城,阴气极重,即便是午时,阳光依旧照不透厚重的云层。 淳璟在客栈的空房子里捱了一夜,约摸到了天亮的时候,他在一张松软地还算舒服的床上睁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他翻身撩起床帏,房间依旧昏昏沉沉的,桌椅家具看不清楚,他拧着身子朝床头那边墙上嵌着的窗户看过去,昏暗透过窗子漫到房间里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了手,翻身躺回到床上,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慢慢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现在还是太早了。但没过一刻钟,他就睁开了眼睛,他此刻无比清醒,全无睡意。 他扭头看着床帏上映出的影子,紧抿着嘴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翻身坐起来,伸手拉开了床帏,瞪着站在对面距他只有一次之遥,青着一张脸盯着他看的少年, 少年的脸小小短短的,眉毛很淡,短短的鼻,饱满的唇,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他穿着立领盘扣的红袍,袖口翻起来,露出两寸宽的白缎,脚上瞪着黑皂靴。一头乌发用红绸高高扎起,绸带一长一短地垂在脑后,风从窗口灌进来,绸带飞扬,滑到胸前来。 他脸上的表情不变,只瞪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淳璟。 淳璟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嘴角,挑着眉毛无奈道,“你盯了我一晚上了,不累吗?这马上就天亮了,你不怕灰飞烟灭?” “这里没有黑天白日,”少年轻轻摇头,“在这阵法之下,我是自由的。” 淳璟啧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你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呢?他们在那场大战之后都消失了,怎么你就从雪地里爬出来了?还干干净净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你这肚子……装回去了?”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喜欢这么话题,但还是抿着嘴角老实回答,“丑时一过,都会恢复正常。” “哦……还有这功能。”淳璟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一个念头在脑袋里转了一圈儿,抬手指着窗子,“那是不是一会儿,这外面又开始正常营业了?人来人往,叫卖兜售?或者……兵临城下,蓄势待发?” 少年摇摇头,“他们的时间停在子时三刻,子时三刻开始,寅时结束,日日循环往复。” “哦……”淳璟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又猛地回过神儿,挑眉质疑,“那不对呀!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消失呢?骗我?!” “不敢!”少年有些惊惶,连连摆手,青色的脸又青了两分,他咬了咬唇,叹了一口气,“我……或许是被漏掉的那一个。” “还有这种设定?”淳璟看着他苦笑不得地撇撇嘴,“还有漏网之鱼!那你直接去冥界投胎好了!你这……应该死了几天了吧!再不去可就变成游魂了!” “我不能走。”少年低下头,眼中满是沉痛。 “为什么?”淳璟挑着眉毛,双手撑着床板,微微后仰,翘起二郎腿,歪头看着他,“莫非是你还要配合那些人的演出?要是没有你,这战局会有什么改变?那青年将军就没有用武之地了?那场战争就没有结束的时候了?” 少年抿了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吧。”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淳璟摊开手耸了耸肩,撇嘴道,“你自愿留在这儿的,又没有那什么秘术拘禁的灵魂,你自己不乐意走,谁还能押着你下去?要我看啊,这儿的强大秘术已经将这整座城带入了虚无之境,独立于三界之外,冥界是不可能派鬼差来拘你的魂了!” 淳璟朝那少年摆了摆手,仰面躺在床上,懒懒道,“走吧走吧,别打扰我睡觉,你不走,我还要走呢!” 少年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盯着淳璟,并不说话。 淳璟仰面躺了一会儿,无法忽视那焦灼的视线,但又明白一旦搭话绝对是个麻烦,狠下心来一翻身面朝里躺下,挥落床帏。 一盏茶后,淳璟翻身坐起来,低着头,双肘撑在腿上,手按着太阳穴,“说吧。” 噗通一声,少年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请公子救命。” 淳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救什么命呀,这儿哪还有一个生人?况且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呀!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您不是第一个到妖刀城来的人,却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少年紧紧盯着淳璟的眼睛。 淳璟眉毛一挑,嗤笑一声,“我倒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 少年说,“只有公子能破除这儿的秘术,放我们自由。这些将士已经为国捐躯,不该再被囚禁,日日重复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嗯……其实我也觉得这种做法不太人道。”淳璟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沉声道,“这样,你告诉我,是谁把你们弄成现在这样的?谁是主持祭祀的祭司?能以整座城为祭坛的人,啧……实力不容小觑,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少年摇摇头,“不知道。我们都是被废弃的棋子。” “你们哪儿是被废弃的棋子呀!你们是起了决定性作用的险棋!利用得当可是能反败为胜的!有这秘术在这儿,任何人都别想越界!完美地将敌对两方分开,给了双方喘息的机会!你是谁?向谁效忠?” “我叫漾,是段将军旗下的一名小兵,”少年说,“我们效忠于煜烁圣君。” “知冷的兵。”淳璟上下打量着少年,忍不住撇了撇嘴,那……知冷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看昨天的阵仗,千杭之是大获全胜,但就在那一瞬间,秘术被催动……这也就从另一方面验证了,这强大的秘术是由知冷这一方造出来的。只是,是谁帮着他造出这样的秘术的呢? 那个幻药师缠草吗?或者是……咸熙么? 少年见淳璟半天不说话,挺直身体,又叫了他一声,“公子!” 淳璟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看了他一眼,这秘术要是破坏了,那肯定是把知冷置于险境了!他舔了舔嘴唇,手抵着嘴唇轻轻咳了一声,“呃……这个……你先起来……你们的遭遇确实挺令人同情的,但是……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出去,要怎么破坏这秘术?” 少年跪着没动,“如果公子不破坏秘术,如何从这里出去?” “走出去啊!子时三刻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同样,午时三刻是阳气最盛的时候,阳气最重的时候也是这秘术最弱的时候,凭着我这一身的修为,应该可以走出去。但这种方法对你们不适用!你们现在都是鬼魂,阳气最省的时候也是你们最虚弱的时候,或许在这秘术你们没问题,但一旦走出去,瞬间就会灰飞烟灭!这是你求的结果吗?” 少年站起身,上下打量着淳璟,轻轻摇头,“只有破坏了秘术,你才能走出去。你虽然没有被秘术控制,变成跟我们一样的魂魄,但实际上你还是受了秘术的影响。” 淳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觉得少年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他自己多大本事他是清楚的。这少年之所以可能只是为了让他破坏这儿的秘术。 “公子与煜烁圣君相熟?”少年说,“是怕破坏了秘术危害到煜烁圣君吗?” 被人戳穿,淳璟有些尴尬,说实话这真的是个很自私的原因,他摸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咳……知冷现在的情况好像确实不怎么好哈!” “或许你觉得我们身为煜烁圣君的士兵,就要为他卖命。诚然,每一个士兵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或许他们其中的许多人为自己能在死后还能为国效力而感到骄傲,但我不是!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只想自己在乎的人好好的。” “你说的是那个给你痛快的将军?” “是。公子可以不破坏这儿的秘术,但请带我和段念逃离这秘术的控制,让我们可以去冥界转世投胎。” “恐怕不行吧。”淳璟皱紧了眉头,“这秘术的要求是很苛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一个,秘术就会破碎。” “这些天来了不少查探情况的人,其中正好有跟段念生时相同的人,只要让他的魂魄顶替了段念的位置,就完全可以让段念摆脱控制。” “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 “我并不是个高尚的人。” “转世投胎的话……你们就会忘记彼此。” 少年摇头,“爱已烙在灵魂上,躲不掉,逃不开,终会相逢。” 淳璟舔了舔嘴唇,“段念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少年的嘴角终于勾起,青色的脸上溢出一抹纯净的笑,“午时三刻我会带他来的,请公子务必准备好。” “你刚才不是说,如果不破坏秘术,谁也走不出去吗?” “公子或许就是那个例外呢?毕竟公子是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公子安心睡吧,离午时还早。” 第一百八十三章:陪你魂飞魄散 午时一刻,微弱的一缕阳光透过浓厚的云层照进窗子,淳璟站在窗前仰头看着被阳光镀了银光的云,微微觉得有些晃眼。 他清楚在那刺破的云层后面就是这秘术的漏洞,只要穿过它,就能摆脱掉这儿无休无止的轮回噩梦。 他昨日已经领略了那战争的惨烈,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死亡就贴着他的身体飘了过去。 但……少年还没有来。 淳璟紧盯着那缕微弱的光,生怕它被乌云吞噬。他手扶着窗棂,曲起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已经开裂的木料,笃……笃笃……笃笃笃……声音落在耳中越来越急,让人心焦。 他一撩袍子转身身陷在圈椅里,微垂着头,抬起眼皮阴沉地盯着半掩着的门。又过了一刻钟,一缕微光打在淳璟的脚边,灰尘在微弱的光线里跳动,被镀了一层金光,闪闪发亮。他的目光落到那跳动的灰尘上,紧紧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他太紧张了,也太想尽快离开这里了! 他已经白白在这儿浪费了半天的时间,只剩下一天半,虽然没能按时回去也没什么,但到底会让蕊蕊代他受过。 一天半,他能干什么呢?淳璟抬手撩起袍子,又轻轻将它放下,虽然是微弱的根本就察觉不到的风,那些灰尘还是摇摇荡荡地飘了很远,有被吹出光线的,也有新的灰尘因为这一阵风沾到了阳光的气息。 有时候,看似不起眼的一个振翅,却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淳璟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是半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色沉重地站了起来,看样子,那少年是赶不上了。 他转身,仰头沐浴在阳光下,这灰蒙蒙的天真是要把他给捂霉了!阳光轻抚着他的眉眼,从他睫毛上一跃而下,轻弹着他精致的一张脸,脸上淡淡的一层白毛也被染了金。 他仔细想过了,就算这次那少年错过了,也不是一点儿生机也没有了。现在的局势是知冷弱,千杭之强,所以他需要这么一个人造的屏障暂时挡住千杭之的攻击,以此来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那也就是说,只要改变了现在的局面,这个屏障就没必要存在了,到时候谁造出来的,谁自己收了就是了。 到那时候,不止是那少年所求的段念将军,被困于此的所有人都可以获得救赎。 阳光越来越炙热,淳璟微微蹙眉,手按着胸口,他感觉到体内被封住的灵气突然沸腾了起来,想要撑破结界,从里面逃出来,以至于心脏被压得很难受,呼吸有些苦难。 砰地一声,淳璟双脚一软,踉跄两步,双手猛地抓住窗棂,勉强支撑,脸色已是苍白一片。 身后房门被撞开,淳璟僵硬着偏头看了一眼,跌坐在椅子上。他忘记了,因为他的心脏一度被摘取,灵魂落入黄泉,所以相比于别人,他的灵魂更易与身体分离。 午时三刻,虽然是阳气最盛,秘术最弱的时候,但也是秘术抗争最激烈的时候。就像是两个旗鼓相当的人打架,一个人突然违反规则吃了大补丸实力猛增,这个没吃的会直接举手投降吗?当然不!他会拼尽全力与对方斗上一斗,或许搏赢了呢! 闯进门来的是那瘦弱苍白的少年,跟在他后面的是棱角分明、星眸剑眉、一身戎装的青年将军,此时的他跟夜里杀人如麻,如同修罗的那一个简直是判若两人,全身的气虽然刚劲,还不至于让人毛骨悚然。 “时间正好。”淳璟手抵着嘴唇咳了一声,抬头看了少年一眼,扭头望着破了云层洒下来的日光。 “我果然没看错人!”少年往前走了两步,在激励阳光半步远的位置停下,他兴奋地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阳光,“这是那件事之后,这座城第一次出现阳光。” “你会灰飞烟灭的!”在少年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阳光的时候,淳璟拧着眉冷声提醒道。 “什么意思?”站在门边的段念从进来就一直戒备地瞪着淳璟,此时见淳璟这般呵斥少年,又莫名其妙地提到魂飞魄散的字眼,上前一步,眯着眼睛威胁淳璟。 淳璟扭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挑眉,又看着恋恋不舍地缩回手去的少年,“他什么也不知道?” 少年摇摇头,“除了我,他们一过丑时记忆都会刷新。” 淳璟看了段念一眼,撇了撇嘴,“这也算是这秘术的慈悲之处。” “不记得不代表不存在,那伤是刻在灵魂上的。”少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没有谁比他更了解那种痛苦了。 “你们在说什么?”见自己的话得不到回应,段念胸中的怒火燃地更旺,他上前一步,猛地抓住少年的胳膊,“漾!你跟这个人有什么事瞒着我?!” 在他靠近少年的那一刻,少年猛地瞪大眼睛,伸手推开他。身体的扭动带动袍摆飞扬,暴露在阳光下,嘶地一声,火点燃了他的袍摆。 淳璟倏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把他拽倒远离阳光的阴暗之地,在他痛苦的嘶吼还在喉咙里没有发出的时候,将火扑灭。 那燃烧着的不止是他的衣服,更是他的灵魂。午时三刻的火能将灵魂焚成灰。 段念看着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紧紧攥着拳头,全身轻微地发抖,他轻摇着头不敢相信地瞪着少年,“你背叛我?” “不是的!”少年没有力气推开淳璟,只能任由他扶着,他看着段念,眼睛里续着泪水。 淳璟扶着少年在床边坐下,直起身看着段念,“既然他没跟你说清楚,就由我来说吧。你们现在都死了,都只是灵魂。不信?你不用不信,没看到吗?他不能靠近阳光,阳光会焚尽他的灵魂。他刚才为什么推开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你如果挨到阳光,也会像他刚才那样。他磨了我一夜,我们俩算是有点儿交情,所以我帮他灭火,但如果是你烧着了,我可能只会袖手旁观,毕竟我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说我死了?”段念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着淳璟,又将目光投向少年,少年避开他的眼神,低下了头。 淳璟走到窗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别打断我,接着听我说,虽然你们只剩下了灵魂,但却不能去冥界转世投胎,因为这座城被一个灵力强大的人使了秘术,以整座城为祭台,你们这些生灵死魂为祭品,造了一个无人能够跨越的虚无之境。目的在于让两边暂时休战。外面的战争算是停了,但这秘术却不会停止运转,祭台会慢慢将你们的灵魂磨碎成粉末,到时候,风一吹,你们就灰飞烟灭了,而空出来的位置,又会有新的生灵或死魂补上,只要造术之人没有停止,这虚无之境就没有出口。” “你说地太多了。”少年仰头看着淳璟,微蹙着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跟他说清楚,他是不会走的。”淳璟没有看那少年,只直直地盯着段念,“现在的情况是,他——漾是一个被遗忘的棋子,他不在这秘术需要的灵魂范围内,所以他还保存着记忆,而且每天每夜都会被你杀一次,承受着百倍千倍的痛苦,本着人道主义,我自然是乐意带他出去的。但他来这里磨我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为了你,他拜托我把你也带出去。你放心,会有人补上你的空缺,等出了这虚无之境,我可以送你们两个区冥界,到时候投胎转世,开始新的人生。该说的我都说了,时间不早了,准备一下,我们该走了!” 段念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以没有了表情,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将军。”少年忍着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走到段念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心中不好的预感更重。 段念抿了抿嘴唇,抬手将少年垂落到额前的发往上拂了一下,伸手揽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这秘术是谁造的?”段念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已恢复了淡然的表情。 淳璟拧眉看着他,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他说,“生灵和死魂,你们占的是死魂那一格。” “我知道了。”段念笑了笑,原来是他们败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少年,喃喃道,“真的会魂飞魄散吗?” “运气好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淳璟转过身,望着渐渐占了上风的云层,眉头紧皱。 段念将少年搂在怀里,“我想自私一点,在魂飞魄散之前,跟你度过最后的时光,可以吗?” “你决定了?”少年仰头看着他,双眸清澈,噙着泪水。 “这是我们的责任。”段念紧紧拥着少年,看着窗口的阳光渐渐消失,云层彻底将阳光阻在了外面。 “我不想你死。”少年紧紧搂住他,头埋在他怀里,泪水透过甲胄,沾湿了他的衣裳,渗进了他的心口。 段念低低笑了笑,轻轻抚着他的背,“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少年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我还没有跟够你!你还没教会我白焰剑法呢!” “是我以前对你太放松了。”段念笑着说。 “我们还有机会吗?”少年抽泣着抬起头看着段念,泪珠儿滚落颊边。 “运气好的话。”段念说。 第一百八十四章:误打误撞的幸运之神 冬日的阳光是微醺的,让人像猫儿一样懒洋洋的。淳璟负手站在山崖上沐浴着阳光,微蹙着眉望着下面的城池,乌泱泱的云层将它整个包裹起来,一点儿阳光也透不进去。 午时已过,秘术造出的虚无之境几近完美,没有人能够出来。 对于段念让少年留下陪他的想法,淳璟明白,那是到底是人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但他以为段念会说“你走吧,替我好好活下去。”毕竟,那才是正常情侣才该有的对答,但……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的人何尝不想爱人陪在身边呢。只是各有取舍罢了。 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圆,拖着它把它垂直移到山崖边上。他抿了抿嘴唇,又看了一眼那边的城池,喃喃道,“撑住了。” 说完,一脚踏出去,整个人受地心引力的作用直直地往下坠去。淳璟低头瞧了一眼,微微挑眉,仰头看到自己画的那圆还在山崖边上,自己竟然就这么直接穿了下来。 风声在耳边吱楞楞地叫,他无奈地吐了一口气,抬手打了一个响指,本浮在上面的圆圈忽地飞下来,跟他平行了好一会儿,嗖地一下浮在他脚下,圆内荡着涟漪,涟漪下是雪覆青瓦,雪压青松,是熙攘的街道,是红绸飞舞。 “这什么地方?”淳璟低头看了一眼,倏地挑起眉头,“我要去狼族王城,不是青丘!” 没等他说完,脚下的圆圈忽地运转起来,淳璟的半个身子都陷了进去,它慢慢吞噬着淳璟的身体,在淳璟完全进去的时候,圆圈瞬间收缩,化成一点白星,飘落。 淳璟天旋地转地淳璟有些懵,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无法再次承受瞬移术的力量,但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但……果然幸运之神不能总是光顾他这儿啊!况且从那城池里出来已经浪费了他不少的体力,如今……自作孽不可活,看来是天意不让他去找知冷啊! 最后一丝意识飘过,淳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算了,无论到哪儿,他听天由命了! 砰地一声,淳璟倒吸了一口凉气,全身剧痛。 他咬着牙嘶了一声,扯了扯嘴角,把自己从地上揭下来,“怎么还有这设定,从上面跳下来,就连落地也要从空中坠下啊!” 淳璟手扶着腰,龇牙咧嘴地撑着站起来刚曲起一条腿,感觉到灼灼的视线,他扯着的嘴角还没有恢复正常,整个人先抬起了头,就看到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一个个呆呆愣愣的,有的长大了嘴巴,有的嘴里还咬着鸡腿,端茶倒水的人也被那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淳璟那边看。 淳璟被盯得有些尴尬,舔了舔嘴唇,嘴角往上提了提,单手撑着地板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手,扫了一眼厅中的所有人,抬起手,“哈哈,大家好!这儿……” 他转身,四下打量一眼,仰头看到熟悉的吊桥,眉毛一挑,扯着嘴角,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云良阁吗?” “公子的出场方式真是挺特别的。从没有人能像公子这样以这种方式到云良阁来,”一边有侍者笑着迎上来,“公子这边请,我家大公子有请。” “一尺雪吗?”淳璟挑了挑眉,歪头看着他,跟上他的步子。 “正是。”侍者微弓着药,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这儿的生意还这么好!”淳璟跟着侍者上楼,回头扫了一眼,已经被安抚下来的客人。 “是大家肯捧场!”侍者已站在二楼等他,看着下面一个个畅然自在的公子,心里颇为自豪,时逢乱世,别的店都败了,只有他们云良阁还一如往常地营业。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淳璟,笑着说,“公子这边请。” “你们九公子在吗?” “公子是我们云良阁的常客?倒是看着眼生。我们九公子对客人可是很挑的,这几个月更谁也不见了,公子能跟我们九公子搭上话,那真是上宾了!”侍者笑着说。 “哦。”淳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应了一声,“那墨未遮,未公子在吗?” “嘘!”侍者突然停下来,转身给淳璟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公子不知道?未公子已经不在云良阁了,他本来也没有签死契,前段日子不告而别了,大公子吩咐任何人不得议论。” 淳璟点点头,微微蹙眉,心里暗道,“他果然走了。也是,他本来就是要掀起大战,让别的人跟他一样尝尽生离死别的痛苦的,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也就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侍者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他微微点头,示意淳璟稍等,接着轻轻叩了叩门,“大公子,人已经给您带来了。” “下去吧。” 听到里面的声音,淳璟微愣了一下,印象中一尺雪是儒雅的翩翩公子,嗓音清澈,可如今的声音却像是生了一场大病的老人。 侍者已为淳璟推开了门,微微躬身,“公子请进。” 淳璟回过神儿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淳璟没进过一尺雪的房间,此时只觉得满目的苍白,窗子是大开着的,风吹起挂在房间里层层叠叠,交错纵横的白纱,如梦似幻。一条白纱扑到他脸上挡住了本就不分明的视线。淳璟皱着眉把纱扯开,拂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往里面走。 他寻着一股淡淡的属于一尺雪的味道往前走,掀开最后一层的白纱,只见一张空荡的榻。 “你来了!”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忽地响起,有点儿挑逗的意味,淳璟猛地扭过头,往后退了一步,身后并不见人影。 一阵风过,侧面的白纱飞起,一个飘渺的影子落在窗前,一尺雪侧身站着,将目光从外面拉紧屋里来,透过飞起的白纱看着淳璟,淡淡道,“云良阁开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谁能这样凭空闯进来。知道为什么吗?” 淳璟拂开白纱,远远地站在一尺雪对面,笑着耸了耸肩膀,“这有什么稀罕的吗?” “你是狐族的人?”一尺雪定睛看着淳璟,眼皮微抬,看起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一点儿不像食肉的狼族。不等淳璟回答,他就接着道,“你不用否认,这儿是狐族建的,结界也是狐族设置的,你能这么进来,只能是狐族,而且身份不低。” 淳璟笑了笑,“大公子找我什么事?” “想问你一个人。”一尺雪轻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一个名叫镜椿的男人吗?” 淳璟的眉毛不自觉地一挑,嘴角扯了扯,仔细想了一下,因为九叠云与自己亲近违背一尺雪的意思,以至于这位大公子从没给过他好脸色,莫非是要兴师问罪?他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他跟大公子有什么恩怨?” 一尺雪说,“与那无关。只是小九一直念着他,替他问一句罢了。他可好?” “我也很久没见他了,不太清楚。他也来过这儿吗?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淳璟摸了摸鼻子,笑着搪塞道。虽然一尺雪这么说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是老实一点,早点儿出去,早点儿去找知冷。 “我若知道,怎会问你。”一尺雪冷哼了一声,扭过头望着窗外,神色冰冷。 淳璟陪着笑舔了舔嘴唇,“那……大公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没有……我就先走了,闯进这里来,实在非我所愿,抱歉。” “你既是狐族,”一尺雪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就去王宫吧。” 淳璟转身往外走的身子猛地一僵,回头看着一尺雪,“嗯?” 一尺雪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的样子,耐心地解释说,“煜烁圣君在王宫。” “哦,多谢。”淳璟呼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绕过层层叠叠的白纱,七拐八拐地走到门口。 “镜椿不会回来了,是吗?”淳璟走到门口,突然听见一尺雪的声音透过层层薄纱传至他的耳中,他微僵了一下,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是。” “你走吧。”一尺雪相视疲惫极了,声音变得懒懒的,有些沙哑。 淳璟走出门,站在楼梯口,扭头看了一眼九叠云所在的房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由方才的侍者引着一步步走下楼梯,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出的云良阁。 “上天果然还是眷顾我的!”出了云良阁,淳璟轻轻拍了拍胸口,看着熟悉的场景,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还以为会怎么样呢,这不就到了王城了嘛!” “你以为是你自己的力量带你到这儿来的?”青葵突然出现,抬手挡住他的去路,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抱着胳膊,高抬着下巴看着他。 “青葵?你……你怎么在这儿?”淳璟吓了一跳,蹬蹬蹬后退几步,被青葵伸手拉住胳膊,才不至于被后面的石头绊倒。 “自然是等你。”青葵伸手扯住他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快走吧,都在等你。” “你说的不是我自己到这儿来的,是什么意思?”淳璟任由他拖着往前走,拧着眉一脸迷茫。 青葵头也不回地拽着他,“这个以后就知道了,现在你就什么也不要问,跟我走就对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心思 我们生活的每时每刻都在面临选择,向左走,向右走,或者立正站好什么也不做,但其实这也是一种选择,只不过这种选择的动作要小一些,小的你根本就察觉不到。 在做选择之前,我们总会考虑所有选择的结果利弊,选择一个对自己来说最有利的方向,但焉知:塞翁失马。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苏飞鸢说,你站在原地,因担心前面未知的危险而不敢跨出那一步,固步自封,画地为牢,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所谓的危险只是鲜花和阳光。 慕容辛白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顺应自己的心,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淳璟在最初选择前往狼族寻找咸熙的时候,就想过自己可能会面对情况,但只要能解决姐姐的这块心病,什么后果都是值得的。只是到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也正常,毕竟每时每刻的风都是有变化的,他也就只能顺着这条线继续往下走,所有的问题都是一环扣一环的,只有解决了这一个,才能进行下一个的闯关。 淳璟慢腾腾地像是一只铅球一样在后面坠着,任由青葵拖着他往前走。 “我真的是累死了!”淳璟懒洋洋地坠在后面,摇头晃脑儿地疲惫道,“你不知道我到这儿有多辛苦!你听见了吗?我的嗓子都哑了,头又晕,脑袋又疼。” “嗯。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好的地方了!”青葵回头看了他一眼,撇着嘴嗤笑一声。 “就是啊!”不理会青葵的讽刺,淳璟歪着身子,几乎全身都挂在了青葵身上,“我现在每个关节都是疼的呀!嘎吱嘎吱响,你听到没有?我现在心跳地也很快,脚也软得不行!你要不驮我一程?” “心脏疼?那怨谁?”青葵扭头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专程把你送到青丘去都不行,你还非要跑回来趟这趟浑水,有病吧你!” 淳璟腾地一下站直了,甩开他的手,双手背在身后,“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青葵往前走了两步,转身看着他,眉头紧拧,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上前拉住他的胳膊,一使力把他扛在了肩上。 “喂喂喂!”淳璟惊恐地趴在他的肩上,被他摇地头昏脑胀,本就空空的胃里更加难受,想要吐,却什么也没吐不出来。只能惊惶地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都要被你颠散了!” 青葵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这不是你要的大礼?” “你这是什么态度?快把我放下来!”淳璟被他这么一说,更是怒火中烧,伸手拧住青葵的两只耳朵,“这就是你对王子该有的态度吗?” “我现在没把你压成片儿,卷起来夹在腋下你就烧高香吧!对于不听话的小子,我的动作一向简单粗暴!” 青葵大跨步往前走,淳璟一抬头,眼前的场景不知何时已经变了,他艰难地仰着头左右看了看,一伸手抓住青葵的头发猛地往后一扯,“这什么地方?不是说要去王宫的吗?” 青葵没有说话,跨大了步子往前走。 这是一条不属于王城的巷子,淳璟仔细打量着觉得它既陌生又熟悉。摊位上买的东西,路上行人所穿的衣服,他们的款式并不属于狼族,甚至不属于大泽,听不到回声,淳璟拧着脖子仔细看,想要找出一点儿的端倪,直到青葵的脚步一顿,他一抬头看到琉璃馆的名字,瞳孔倏地一下收缩,手忙脚乱地挣扎着要从他身上下来,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可他前一秒明明还在大泽的狼族王城的,怎么会……到九州晋国的京都来呢! 青葵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眯着眼睛笑了笑。 只这一眼,淳璟全身跟通了电一样地麻酥酥的,不能动弹。 等他回过神儿来,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用捆仙绳结结实实地扎着拴在床头,青葵抓着他的脚正往绳套里塞。 淳璟全身一个激灵踢着脚从他手中挣脱,瞪着眼睛叫起来,“青葵,你干什么!” 青葵没有再去抓他的脚,而是转身在床边坐下来,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你你!”淳璟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脸一红撇开脸,咬牙喝道,“你别这么看着我,瘆人!” “看来这趟虚无之境之行,效果显著!”青葵眯着眼睛坏坏地笑了笑,往后一靠,背倚着床栏,抱着胳膊笑着打量着淳璟有些气急败坏的脸。 淳璟一听这话,眼睛倏地亮起来,想要坐起来,被头顶的捆仙绳一拽又砰地一声坠了下去,顾不得手腕儿上被磨坏了的疼痛,淳璟咬牙道,“虚无之境果然是你弄出来的?” 青葵说,“你找错重点了吧。不过,看样子漾和段念那一对儿对你印象深刻,那你应该也了解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淳璟舔了舔嘴唇,在青葵灼灼的目光下,嚅嗫片刻,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们为了家国甘愿放弃生命,甚至转生的机会,让人敬佩、感动。” 他每说一句,青葵就赞同地点点头,见他停下来,眉毛一挑,“只有这些?你说谎。要我提醒你一下吗?” 青葵转身往淳璟那边挪了挪,帮他拂去因为挣扎挂在他鼻梁上的两根头发。 淳璟歪头有些嫌恶地避开他的手,怒瞪着他,“你想干什么?” “你。” “什么?”淳璟眨了眨眼睛,皱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青葵笑了笑,“你是真的不懂?” 淳璟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手腕上一抬,倒吸了一口凉气,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先放开我。这儿真的是九州吗?琉璃馆。这怎么可能!刚才我们还在狼族王城的!怎么会一眨眼就到了这儿?你的修为,精进到这种地步了吗?让人不知不觉地就到了这儿?” 青葵歪头一笑,“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是看我太年轻?从咸熙大祭司继承了先大祭司的衣钵开始,我就跟着他了,你还觉得我年轻吗?” “啧!你都这么老了!”淳璟倏地瞪大眼睛,嘴角一勾笑道,“那我们之间的代沟就不是一般地大了!我们不能彼此理解也是理所应当,对吧!” 青葵哂笑一声,微微眯了眯眼睛,“看来你懂。” “啊?什么。”淳璟眨了眨眼睛,继续装傻充愣。 青葵说,“你不比谁都精!”他眯着眼睛看了淳璟一会儿,突然翻身骑到他身上,身子微微前倾,伸手卡住了淳璟的下巴,威胁道,“你真的是欠调教啊!” 淳璟扯了扯嘴角,眼神飘忽,想要避开青葵的眼神,却碍于下巴被卡住,无法动弹。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你……尊卑,你还知不知道尊卑?” “在这里,你不是青丘的殿下,我也不是大祭司的护卫。我们是平等的。”青葵说着手指划过淳璟的脸颊,拂过他的颈项,“懂吗?” 淳璟蹙眉咽了口吐沫,想要避开他的手,“别闹了!我很着急,我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去找知冷。要是那虚无之境是你造的,就帮帮忙,把那些人放出来,再晚他们就真要魂飞魄散了!” 青葵歪了歪头,手指划过他的锁骨,“那是他们自愿的,我也没办法。你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管别人?” “喂喂喂!你往哪儿摸呢!快撒手!” “现在懂了吗?” 青葵嘴角噙着笑,手继续向下,手指数着淳璟胸口的一根根肋骨。 “你再不松我就急了啊!你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放……放手!”淳璟全身的肌肉紧绷,因为这奇特的感觉全身麻酥酥的,像是喝醉了酒一眼,脸上升起一团酡红,他咬着牙挣扎着想要挣脱上面捆着自己双手的捆仙绳,无奈越绷越紧。 “嘘!”轻推抬手抵到他唇边,眯着眼睛笑了笑,“你不懂吗?这叫得越厉害,会让人兴致越高。” “滚蛋!你什么龌龊心思!”淳璟咬着牙,强压下身体上的战栗,怒瞪着青葵,“老子喜欢的是女人,你全身上下哪一点儿看着像个女人了!从老子身上下去!” “不可能。”青葵俯下身子,胳膊弯曲撑在淳璟的头两边,与淳璟的脸只有一寸的距离,发从他脑后滑下来,扫过淳璟的脸颊,他轻轻摇头,发丝也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了,“你以为到嘴的鸭子,我会让他飞了吗?” 说着,他的手撑开淳璟的衣襟,解开他的腰带。 “诶诶诶!你够了啊!不许再往下了!”淳璟低头看着他还要往下的手,倏地一下瞪大了眼睛。青葵手停下来,抬头看着他,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来,划过脸颊,落在淳璟的胸口。 淳璟吐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吐沫,“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好不好?” “说。” “你看你怎么会对我这么一个人……是吧,产生这种不正常的情绪呢?虽然你一度在这琉璃馆里卧薪尝胆,但也不能忘了自己是个汉子!是个男人!这阴阳才能交合……” “时间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沐浴 淳璟醒来的时候,有一缕阳光照在窗口的八面玲珑琉璃灯上,经过折射照到他所躺的床上,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眼中。 他一睁眼又急忙偏头闭上,手背搭在眼上,眼底还是一片斑斑驳驳的彩色光点。刚从梦中醒来,脑袋还是一片混沌,过了一会儿,他半眯着眼睛看着抬起的手,又把手翻过来看了看,脑袋还是木的,有些想不明白,下意识地抬起另外一只手,放在折射的阳光下,脑机能慢慢启动,他腾地一下坐起来,瞪大了眼睛,仔细盯着自己的手。 克制着心里的激动,从床上跳下来,四下打量了一下,觉得有些熟悉。 外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淳璟挑了挑眉,走到窗前。 “小殿下还没醒吗?让他多睡一会儿,告诉膳房,让他们注意保温,天冷。房间里的碳还烧着吗?一会儿添了新的,注意在外面烧一会儿再送到屋里去,别离床太近,一下床再烫到他。温泉那边打扫干净了?去点上安神定魂的香,等他醒了,让他去泡一泡。再有……” “您给小殿下准备的衣服一早烫好了,在架子上熏着呢,靴子也都烘着,窗子不能关严实闷着小殿下。您放心,都安排好了,您这都吩咐了第三遍了,属下知道您高兴小殿下回来,但您已经几天没合眼了,去歇会儿吧。” 知冷深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到趴在窗口笑看着他的淳璟,微微一笑,负手走到窗前,“醒了,感觉怎么样?” 淳璟手指着他的眼圈儿,笑道,“你这几天没睡觉了?眼圈儿黑得像碳。” “既然回去了,就该老老实实地好好呆着,又跑回来干什么?一颗心被弄得支离破碎的,真有你的!”知冷瞪了他一眼,绕道门口,推门进去。 淳璟双肘搁在窗棂上,背倚着窗子抿着嘴角笑看着他,“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你跟千杭之闹得这么凶,咱们毕竟是血亲,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见死不救呢?” 知冷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拽开,把大开的窗子关了半扇,另外半扇也半掩着。他扭头白了淳璟一眼,转身在桌边坐下,拎起水壶烫了茶杯,抬眉看了一眼跟过来坐下的淳璟,叹了一口气,“你不给我添乱我就烧高香了!你能帮什么忙?你是懂排兵还是懂布阵?” 知冷把沏好的茶推到淳璟面前,抬头瞧了他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又把自己的身子弄成这副鬼样子!我已经把你的灵力都封住了,你给我老实一点儿,不许强行冲开禁制,等你的魂儿跟身体完全融合成一体,再动那些外来的灵力也不迟!苏飞鸢把你关到天池底下了,她本是好意,天池能压制你身上的灵力,有助于你魂魄跟身体的融合,你这小子不懂,非要逃出来。” “你道我是为了谁?”淳璟双手捧着杯子轻轻转动,嗅着淡淡的茶香,抬头瞪了他一眼。 知冷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站起来往外走,“既然醒了,就去温泉里面泡泡,都帮你安排好了,让他们帮你按按。” “诶?”淳璟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青葵呢?我记得我是跟他在一起的。” 知冷拧着眉回头看他,将目光慢慢移向淳璟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那你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淳璟看着知冷微妙的表情,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想起那时候的事,脸一红,咳了一声,“不记得了。” “那还想他干什么?”知冷轻哼了一声,回头看着他,“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好好地把你的魂养好了!” “不行啊!”淳璟拉着知冷的胳膊站起来,“我答应了两个人要救他们,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名叫段念的将军。就在你和千杭之东西分界线上的那座城,说是有一个虚无之境,困了很多士兵的亡魂。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不占优势,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屏障吗?” 淳璟叹了一口气,把淳璟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下来,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分心,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你这样会让我很有挫败感诶!”淳璟手掐着腰瞪了他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把手放下,幽幽叹道,“我就这么没用?” “我不想你受伤。”知冷看着淳璟失落的表情,伸手握住他的两条胳膊,语重心长道,“况且你现在已经因为我的事受了伤,乖,去温泉。” 他说完不等淳璟开口,放开他的胳膊,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淳璟看着知冷的背影,扁了扁嘴唇。 门外的侍卫走进来,朝淳璟点点头,“小殿下,属下领您去温泉吧。” 淳璟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抬步往外走,侍卫转身取下挂在一边的披风帮淳璟披上,紧跟在他后面。 “这儿是王宫吗?”淳璟沿着长廊穿过一道月亮门,走到长廊的尽头,右拐进一道小朱门。雪色下是奇花异草。 “正是。”侍卫应声道,快走两步,为淳璟掀开门帘,“小殿下,里面请。” 淳璟挑了挑眉,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雾腾腾的看不见里面什么东西。他迟疑了一会儿,抬脚跨了进去,里面的装潢不得不说是极尽奢华,金箔漆柱,白玉铺地,白玉中间是两丈见方的整块翠玉铺成的浴池。 浴池的四角各有一盏高脚铜流苏香炉,袅袅的白烟从里面涌出来,飘散在空中。浴池右边摆着一张木榻,花纹雕镂极其繁复精致。榻上摆一长宽半米的小方桌,桌上摆着反季的瓜果。浴池左边放了一长条案,上面摆着各色鲜花,有婢子个个衣着鲜艳地垂首站在鲜花后面,双手交叠与腹部,十指纤纤。 突然在雾后看到这么几个人,淳璟吓得蹬蹬后退了两步,踩到了跟在后面的侍卫的脚,侍卫扶住他的身子,往婢子那边看了一眼,笑着问淳璟,“小殿下不喜欢?” “喜欢什么?让她们都出去,你也出去!”淳璟回头怒瞪了侍卫一眼,挥手赶他离开。 “属下是要伺候小殿下的。”侍卫挥手让那些婢子离开,自己却不肯走,笑着对淳璟说。 “我不需要!快滚。”淳璟抬腿踹了他一脚,高声喝道。 侍卫堪堪躲过,陪着笑往后退,“属下在外面候着,小殿下如有吩咐随时唤我。” “滚!” 门被关上,淳璟绕着水池走了一圈儿没再发现别的什么人,轻轻一跃,跨坐在水池边上,弯腰捞了一把边上的鲜花。 “这外面寒冬腊月,这儿还有鲜花?”淳璟挑了挑眉,吐槽道,“果然是王宫里的日子,逍遥快活呀!” 他在池边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到门口。 “小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候在外面的侍卫听到脚步声,在淳璟开口之前,轻声问。 淳璟的脚步一僵,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舔了舔嘴唇,又往前走了两步,准备把门闩上,他实在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洗澡,而且他感觉有点儿危险的气氛在这周围蔓延,就跟这水雾一样让人无法琢磨,无法看清。 他找了半天突然发现,这门上没有门闩。 “小殿下,宫里的门都是没有门闩的。”侍卫的声音再次透过门上的窗纸传到淳璟的耳朵里。就好像他能透视,对里面发生的一切都门儿清。 淳璟弓着腰上下找门闩的动作一僵,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僵硬着慢慢站起来摸了摸鼻子,扭头看到摆着鲜花花瓣的条案,眉毛一挑,腾腾腾走过去,把案上的东西一扫,推着它往门口去。 嗡嗡的摩擦声很是刺耳,而且这条案不知道是不是用铅块儿做的,死沉死沉的。砰地一声,条案抵在了门口,淳璟手扶着条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们在外面守好了,任何人不能进来!” 侍卫应了一声,“是。” 淳璟松了一口气,把木榻上的水果端到浴池边上,一切准备就绪后,解开腰带,衣服刚退到肩下,他又猛地把它拉上去,警惕地朝门口喊了一声,“是任何人啊!知冷来也不能让他进!” “是。” 淳璟退下最后一件衣服,一步步走下台阶,泡在腾起白雾的浴池里,背靠着玉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么一泡,毛孔都打开了,舒服极了。 四角燃着的安神定魂香汇聚在一起,在浴池上空形成一个小小的烟雾罩,笼住了淳璟所有的气和灵。安神定魂,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跟水融为了一体,这水轻轻一荡,他就能顺势流动。他闭着眼睛,似已脱离到三界之外,这个世界已无我无他。 咕嘟嘟……浴池里的水在咕嘟嘟冒泡,声音很轻,像是鱼吐泡泡。 淳璟的伸出的脚突然踢到什么软软的奇怪的东西。他猛地一个激灵,从水里跳了起来,回到了地面儿上。 水还在咕嘟嘟地沸腾,而且越来越急。 第一百八十七章:共浴 淳璟紧盯着那咕嘟嘟冒泡的水面看了一会儿,原本来势汹汹的沸腾的水面慢慢变缓,归于平静,浮在周围的花瓣顺着水势,将原本的冒泡的位置覆盖。 看着终于恢复了平静的水面,淳璟微微挑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它若是一直沸腾他倒是不怎么怕,可这突然平静下来,反倒让他有点儿不安,危险往往藏在这样平静的水面下。 他皱眉在岸上又站了一会儿,蹲下来捻起盘子里的一颗葡萄塞到嘴里,眯着眼睛看着花瓣之下的水面。淳璟抿着嘴唇思量了一会儿,扭头往屋门口看了一会儿,这种想象是正常的吗?是为了说明这水是活的? 他探着身子,抬手撩了一把水泼向方才冒水泡的地方。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还是有些迟疑,实在是被先前青葵闹得有些害怕了,这里面要是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真要把他吓死了。 他手托着下巴迟疑了一会儿,站起来往门口走,隔着条案和房门,问“外面有人吗?” “小殿下有什么吩咐?”侍卫连忙应声,恭敬道。 “这儿的水是活的吗?”淳璟抿了抿嘴唇,轻咳了一声,回头望水池那边看了一眼,挑眉问。 “是。这儿是王的专属浴池,是直接引了后山的温泉来的。小殿下可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淳璟摇摇头,呵呵笑了一声,“那倒没有,我以为这温泉里面养着鱼呢。” 他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到池边,弯腰捡了一颗葡萄塞到嘴里,一面嚼一面歪着头盯着池水看,看了一会儿脱下浴袍,一步步走进浴池。 脚底刚碰到水面,还没有踩下去,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腕儿,他眼睛猛地瞪大,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被拖进了水里。水没过头顶,淳璟瞪着眼睛,咕嘟一声,呛了一口水,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淳璟看到一团银灰色的水草一样的卷发,朝自己飘过来,遮住了他的视线,呛了水,肺部一点空气都没有,从喉部,到气管,再到肺,刺啦啦的疼,他紧拧着眉头,紧闭着眼睛,突然感觉到体内的灵魂在晃动。 一张薄唇吻过来,被压迫的肺有了重新鼓动的动力。淳璟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圆圆的,婴儿肥。 肺里有空气的感觉真好,淳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许久之后,锦陌揽着淳璟从水里钻出来,把冲到前面的头发抚到脑后去,咧着嘴笑看着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的淳璟,帮他把头发抚到耳后,咬着他的耳朵,笑道,“你终于回来了。” 耳朵的微痛让淳璟一时回归,他皱着眉推着锦陌光溜溜的胸膛,“神经啊!你怎么在这儿?” “守池待狐。”锦陌伸手露出淳璟的脖子,微仰着头笑眯眯道。 “放开,”淳璟扯着锦陌的手,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拧着脖子想要那岸边上的浴袍,“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这儿是王的专属浴池吗?” 锦陌仗着淳璟现在大病未愈,又不能动用灵力,死搂着淳璟的脖子不肯撒手。 两个人站在温泉里的,腾腾的雾气晚上升腾,两个人的身体因为扭动摩擦生热,淳璟咽了一口吐沫,拽着锦陌的手,拖着他往池边走,“你先放开我好吗?咱们两个这样,让外面的人看见……啧……影响多不好!快,我们去上面好好谈。” “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不过我觉得这里挺好的!”锦陌摇摇头,强按着淳璟的肩膀,把他按在浴池里,“我们在这里,赤裸裸的,多坦诚!” “我不习惯跟人一起洗澡,要么你出去,要么我出去。”淳璟强压着心底的闷气,紧拧着眉头冷冷地瞪着锦陌,“你要是再胡闹,我就恼了!” 锦陌看了他一会儿,撇撇嘴,松开了手,站起来往外走,“你在这儿泡吧,这温泉和安魂定神香对你有好处。”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坐下来,看着在岸边坐下来的淳璟,忍不住皱起眉,“那边有张榻,你坐那边去好吧,我实在不习惯。” “你让我别挨着你,我已经出来了,你别得寸进尺!”锦陌眉毛一挑,瞪着淳璟冷哼一声,“我就在这儿待着,或者去下面陪你,你挑。” “你待着吧,待着吧!”淳璟咬牙瞪了他一眼,转身背对着锦陌,“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哪头的?现在的知冷是你想要的吗?” “或许,”锦陌给自己到了一杯酒,模棱两可道,“或许是或许不是,已经没关系了。” “已经没关系了吗?”淳璟回头看了锦陌一眼,眉毛一挑,“那那个假的是什么意思?” “那时候或许都还没有看明白。”锦陌耸了耸肩膀,无奈地笑了笑,“人呐,总有一个年轻的时候。” “打住!”淳璟眉毛一挑,轻哼一声,“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正青春。你……谁知道你多大了!谁知道你喜欢了他多久,人的心要是这么容易就变,那感情岂不是太廉价了?” “你是在嫉妒吗?”锦陌绕到淳璟面前,趴在池边,手托着下巴笑看着淳璟。 “嫉妒?”淳璟看着他嘶了一声,瞪圆了眼睛,“你疯了吧!我为什么要嫉妒?” “为什么嫉妒……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吗?”锦陌盘腿坐起来,双手搂着小腿,眯着眼睛笑起来。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的取向没有问题!”淳璟哼了一声,游到池边,拿着盘子里的水果补充水分,“虽然我不歧视同性之间的恋爱,但我是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兴趣。何为阴阳?我们修炼之人,一开始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锦陌点点头,对淳璟的话并不否认,“明白是一方面,但其实走上这条路,人是没办法选择的。这完全是顺应我们自己的内心,淳璟……或者你更喜欢我叫你镜椿,你我是同道中人,知道吗?” 淳璟瞪了他一眼,起身走出浴池,披上浴袍在木榻上躺下,“你要是来恶心我的,就闭嘴出去;我没工夫听你闲扯。” “你想我告诉你些什么事?”锦陌笑了笑,端着池边的水果走到榻边,将它们重新摆在桌上,在另一侧躺下来,“知冷现在的情况?” “你会告诉我吗?”淳璟抬起头,拧着脖子看他。 锦陌耸耸肩膀,摊开手笑了笑,“没什么不能说的。就看你问的我知道不知道了。” “我觉得你没什么是不知道的。”淳璟坐起来,紧紧盯着锦陌,“你是他的幕僚谋臣,他的事儿,你应该都很清楚。” 锦陌笑了笑,站起来跨过桌子,跟淳璟坐在一起,“既然你这么以为,那就问吧,我要是知道……一定知无不言,但相对的……我能得到什么好处?你要怎么报答我?” 淳璟皱起眉,拉着浴袍的衣襟往后挪了挪,“你想要什么?” “你老老实实地不要动,让我随心所欲,心满意足,怎么样?”锦陌伸手摸了摸淳璟的脸,笑眯着眼睛。 淳璟推开他的手,打了一个寒颤,“不要!” “可以。”锦陌耸耸肩膀,收回手轻轻笑了笑,转身拿起桌上的水果咬了一口。 淳璟看着背对着自己,什么也不肯说的锦陌,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往前挪了一点儿,轻轻拍了拍锦陌的肩膀,“喂。” 锦陌躲开他的手,继续吃。 “喂!好了好了!我们再商量一下!”淳璟伸手拉住锦陌的肩膀,把他拉过来,陪着笑脸道,“我答应让你动我,但不可以为所欲为!” “真的?”锦陌抬头看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淳璟咬了咬牙,咽了一口吐沫,“真的。不过我要先问!” “我要先讨个利息。”锦陌舔了舔嘴唇,点了点自己的唇。 淳璟眉头紧皱,为难地看着他,“这……” “条件我开完了,要不要做,随你。”锦陌并不去逼迫淳璟,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淳璟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过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搂住锦陌的脖子,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又迅速分开。 锦陌抬手摸了摸嘴唇,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足,而是勾唇笑了笑,打量着一脸骚红的淳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法接受是不是?感觉如何?” “知冷现在情况怎么样?”淳璟低着头,紧拧着眉,难受地摆了摆手,“跟千杭之差了多少?” 锦陌握住淳璟的手,轻轻摩挲,轻笑道,“差多少?差很多!不然他怎么会把一座城作为祭台,造一个虚无之境?就为了抵挡千杭之的进攻。你说他差多少?” “这么严重?”淳璟倒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咬着手指,“青丘给这边压力了吗?” 锦陌说,“有!这是当然的了!你以为苏飞鸢是吃素的吗?你到底是在狼族受了重伤,而且要不是救治及时,可能就……不过,想不到你在苏飞鸢心目中还挺重要的。说不定你可以说动你姐姐帮知冷的忙。” “听说知冷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你怎么没有给他出谋划策呢?” “这你就冤枉我了!”锦陌说,“我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所以知冷才让我在这儿泡温泉的呀!” “这么巧?”淳璟扁着嘴,对锦陌的话心存怀疑。 第一百八十八章:对答 淳璟出浴。 锦陌说他还要再泡一会儿。 出门后淳璟思量着锦陌的话,姐姐已经给知冷施压了吗?以她不喜欢多管闲事,高兴的时候什么事都管的个性,应该不会;但单从她如今的身份来说,无论是为了青丘的颜面,还是淳璟,她这么做都无可厚非,是天经地义。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把事情解决,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个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问题。 尽力吧!尽力而为。 淳璟叹了口气,负手往前。 前面引路的侍卫微低着头偏头朝淳璟那边看了看,笑道,“今天的安排不和小殿下的心意?” 淳璟心里千回百转地都在想着知冷的事儿,此时被侍卫这么突然一问,先是一个激灵,接着抬起眼皮看了侍卫一眼,缓过劲儿来才轻轻摇了摇头,“这是去哪儿?” 侍卫陪笑道,“君上吩咐,请小殿下去安逸阁休息,膳房等候多时,只等小殿下一声命令了。” “知冷呢?”淳璟拧着眉,知冷这是故意冷落他吗?为了不让他卷进这麻烦中来,实际上,他早在踏足狼族的那一刻就已经身不由己地卷了进来,或者更早的时候,在他出生之前。 “君上此时应该在休息。”侍卫说,“自事发以来,君上还未睡过一个好觉。小殿下放心,君上之前已经都安排好了,绝对会让您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淳璟皱着眉头叹了一声,喃喃道,“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千杭之?值当的?千杭之到底是个外人,知冷的位置是无人可以撼动的。怎么就弄得这么狼狈,记得上次青丘和狼族之间的那场大战,知冷的运筹帷幄那么威风。如今对待这事的知冷,跟以前差的实在不是一截半截。” “小殿下,我们到了,请进吧。”侍卫已停了下来,回头见淳璟微眯着眼睛,一脸深沉地不知道在看什么。 “带我去找知冷。”淳璟转身沿路往回走,沉声道,“我有要事跟他商量。”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淳璟坐在一张正对着大门的直径两丈的圆桌前,面前摆了满满一桌子的、他都叫不出名字的美食。 虽然他是青丘的小殿下,但……他们青丘民风质朴,才不会玩儿这些虚的,这么满满一桌子的菜让他一个人吃,不是一般的浪费! 在此之前,淳璟自认自己对美食已经颇有研究,但看到桌上的菜……他才知道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尝不尽这世上的美食。 每样菜取一点,淳璟尽力将桌上的吃食都尝一遍。 “味道怎么样?仙味居的大厨还是比不上吧。”知冷不知何时走进了房子,看着桌前闭着眼睛享受美食的淳璟,笑眯眯地看着他,“虽然仙味居自称是宫中御厨的手艺,但到底差那么一点儿吧。” “这是你日常的使用量吗?”淳璟看到走进门来的只可能,眉毛一挑,“吃了这些,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外面的饭菜。” “我也不是天天这么吃的。”知冷拿起一只碟子,给淳璟夹了一块儿肉,“狼族是战斗民族,要是每天这么吃,终会变成别人的盘中餐。” 淳璟不理他,把一勺糕送到嘴里,闭着眼睛品味了一下,扭头瞥了一眼知冷,轻哼一声,玩笑道,“那你给我吃……是想吃了我?” 知冷在淳璟身边坐下,侍者帮他准备了骨瓷烫金碟子,镶金的象牙筷子,勾唇笑了笑,“当我的菜没什么不好,你知道我是个温柔的人。” “呵呵……”淳璟看着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轻哼道,“你是个流氓。” “你说本君是流氓?”知冷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冷冷地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淳璟。 “是啊。”淳璟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舀了一勺水晶酿翡翠,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嘬着嘴儿啜了一小口。 嘭地一声震天响,知冷拍案而起,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淳璟,“谁敢说本君是流氓!谁敢!” 淳璟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喝到嘴里的汤还没有咽下去,就顺到了气管儿里。他涨红了一张脸,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湿了睫毛。 知冷看着淳璟的脸,先是很受用地点了点头,但看淳璟越来越红的脸,和从眼眶中渗出来的眼泪,他吓了一跳,伸手扶住淳璟,半揽着他,紧张道,“淳璟,怎么了?” 淳璟推开知冷,转身,弓着腰剧烈地咳起来,像是要把心肺给咳出来。 知冷忙凑过去,帮他拍背,“干什么喝这么急,又没人给你抢!” “要不是你突然掀桌子,我怎么会被吓得呛住,你恶人先告状!”淳璟推开他,弓着腰像只虾米,红着鼻子,红着眼睛怒瞪着知冷。 “事情是你先挑起来的。”知冷挑了挑眉,对淳璟的指责很不服气。 淳璟一看知冷这样的态度,眼睛一瞪,腾得一下站起来,“我要回青丘去了,这次就算我多管闲事了,你自己在这儿好好玩儿吧,我再也不会管你了!” “我不怕你姐姐给我施压。”知冷看着往外走的淳璟轻轻谈了一口气,声音沉闷,有些悲伤。 “有病啊你!”淳璟听着知冷的说辞僵在原地,回头看着他,皱眉道,“姐姐要是给你施压,你就完蛋了,必败无疑。” 知冷脸上并不见任何的绝望和悲伤,脸上还挂着不羁的笑,显然,会遇到什么样的情况,他很清楚,他忘着淳璟那双清澈的眸子,淡淡道,“她如果认定你出了事,甚至是死了要我负责,我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会觉得高兴,这样一来,我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把你留下来了。你知道吗?” 淳璟皱眉,“为什么非要我留下来?我的母亲并不被承认。本质上来说,我跟千杭之的情况很像。她们都是永远也不该在史书上存在的人。” “他怎么能跟你比!”知冷皱着眉冷哼了一声,对淳璟给自己的定位很是不满,沉声道,“你的母亲和父亲拥有大泽最尊贵的血统!你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话我不同意!”淳璟紧皱着眉,“太狭隘了!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你错了,这个世上是有尊卑之分的,你身上流淌的血,就是你身份的象征。”知冷的样子有些疯狂,瞪着眼睛很是兴奋。 淳璟舔了舔嘴唇,对知冷的话不可置否,低着头沉声道,“我一直住在青丘,这么多年你不去找我,也不认我,为什么突然又想我来狼族住呢?” 知冷勾着嘴角笑了笑,热切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一统大泽,那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淳璟摇摇头,转身往外面走,“我没那个野心。我只想走遍这世界,尝遍世间美食。我会拜托姐姐,让她不要参与你跟千杭之之间的争斗。你要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也想你能在短时间内势力节节攀升,把东西分界线上的那座城里的亡魂拯救出来,再晚的花,他们的灵魂就要被磨碎了,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一场持久战。”知冷倒了一盏茶,抬头看了一眼淳璟的背影,淡淡道,“你要是想帮我,就留下来。” “我留下来帮你没问题。”淳璟说,“但我必须先回去一趟。姐姐他们不知道我离开青丘了,我答应了蕊蕊要在两天之内回去,不能让她有麻烦。” “你麻烦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了,你要怎么回去?狼族到青丘,就是最快的天马马不停蹄地往前赶,也要四天时间!” 淳璟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知冷就接着道,“你不用想瞬行术了,你现在被封了灵力,凭你自己的力量根本就解不开。” “谁说的,可能我就解开了呢!”淳璟眼睛一瞪。他想起在天池的时候,用自己的血为引,都能轻而易举地打破结界,这封印……小菜一碟。 知冷说,“你可以解开,但强行冲开封印的结果就是身体再受重创!没办法施展瞬行术。” 淳璟抿了抿嘴唇,回头瞪着知冷,“那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你要是不喜欢醒来的时候住的那间房间,我可以给你另外安排。” “你不打算带我去见咸熙吗?或者慕容辛白。” 知冷说。“我没见过慕容辛白,但雨箩是很千杭之走了。” “那咸熙呢?虚无之境那样宏大,竟然用整座城作为祭台,让所有人,不论敌友都成了守护者。我看过缠草的术和法,他根本就不能造出这样的空间。在狼族里面没有这样的人,那就只能是这样的人暂居在这儿的咸熙大祭司了,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不是本来也主张让千杭之登上王位的,怎么就帮你了?” 知冷摇摇头,“在权力面前。这种站队的方式实在是太瞬息万变,这一刻跟下一刻真的可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一个正面,一个背面。” “那我要要见他。”淳璟眼睛—眯,走到知冷面前。 第一百八十九章:万能钥匙 知冷微仰着头,呆愣地看着近在咫尺,脸上挂着坏笑的淳璟,握着茶汤的手轻微颤抖,杯中茶汤荡起一圈圈波纹,青嫩的叶片浮在水面上,随着波纹荡过去的方向飘摇。 “你还要跟我装傻?”淳璟弯腰,就着知冷的手,啜了一口茶,直起身子笑眯眯凑到知冷面前,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自己不记得了?我要见咸熙,你给我安排。” 知冷抿着唇,眨了眨眼睛,睫毛轻颤,微光下如振翅的蝶。他双唇微张,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还不明白自己是哪里说漏了嘴。 淳璟盯着他,脸上的笑意自始至终都不曾退去。 “黔驴技穷了吧!”淳璟歪着头,眯着眼睛瞪着他,勾唇轻笑,“咸熙在哪儿?” 知冷默认了咸熙在他这儿的事实,长舒了一口气,完全放松,嘴角和眸子里都噙着笑意,“他要是不想见你,你也见不成。” “这我知道。”淳璟挑着眉毛,转身在知冷对面坐下,伸手帮知冷抚了抚衣襟,“他不想回青丘,谁也勉强不了。我就是想见他一面,有些个问题要请教。” 知冷问,“什么问题?” 淳璟挑着眉毛,伸手捏住知冷的脸狠狠地拧了一下,耸了耸肩,摊手笑道,“你是咸熙吗?” 知冷被他一句话噎地住了口,就连送到嘴边的茶也喝不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啪地一下把茶杯磕在桌上,起身往外面走。 淳璟笑了笑,跟着知冷往外走。 走了一段时间,知冷回头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后面的淳璟,有些无奈和烦恼,最后突然停下来,转身对淳璟说,“你先回房间去,我让他来见你。” “真的?”淳璟惊喜地瞪大眼睛,接着又眯了眯眼睛,怀疑道,“你不会是又要糊弄我吧!” 知冷叹了一声,“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忙,怎么有精力有时间糊弄你?你回房间,我去跟他说。” 淳璟摇头,“你去跟他说,但他不一定会来见我是不是。” 知冷扯了扯嘴角,无奈笑道,“这我不能保证。” 淳璟笑着越过知冷往前面走,“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去,你对付不了他,我可以。哪边去?直走吗?” 话音刚落,没等知冷回答,他就率先往前走去。 “到了吗?”不知走了多久,淳璟落在了知冷后面,手掐着腰,弓着身子,气喘吁吁地叹了一声。 “看到后面那座最高的楼了吗?”知冷停下来朝淳璟笑了笑,“不远了。” 淳璟抬头看了一眼,痛苦地叫了一声,继续往前面走,却忍不住抱怨,“你不会又在玩儿我呢吧!” “哪儿来的一个又!”知冷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 “那我不是亏大发了!”淳璟手扶着漆红的柱子站起来,“我走过去,你要是没骗我,那依然是和气生财。但你要是骗我了,我会暴打你一顿,当然,不会太疼,因为我的灵力被封了。但也一定能让你终身难忘。” “还好我没兴趣知道你的手段。”知冷扯了扯嘴角,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明明那小楼看起来就在几丈远的地方,可这七拐八拐总是溜着边儿走,总也到不了那小楼前。 知冷老老实实地沿着外围一圈圈地往里面走,这边的风景是很不错的,花费了工匠不少心血,虽然是冬季,没有繁花,但修剪地精致的花草让人心醉。 知冷突然全身一僵,被人从那美景的陶醉中给拽了出来。他回头看着拉着自己手腕儿的淳璟,皱了皱眉,“怎么了?” “我走不动了。”淳璟噘着嘴,双手拉着知冷的小臂。 “你在想什么?”知冷冷冷地看着他,面无表情道。 “这么走得走到什么时候。”淳璟笑嘻嘻地看着他,“你施展术法,我们直接飞过去呗!” 知冷甩开淳璟的手,瞪着眼睛道。“飞过去?你当咸熙是吃素的?还没等我们靠近,他就把我们打下来了!” “有我在,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吧!”淳璟拍拍知冷的肩膀笑着拉开他的胳膊,把它拉到自己腰间,然后轻轻一跃,靠在知冷怀里,手一挥,兴奋地喊,“走!” 知冷看着怀里的淳璟,微微眯了眯眼睛,一甩手,把他扔在地上,继续往前走。 淳璟保持着被扔在地上的姿势没有动,冷哼一声,“反正我是走不动了,你要是不肯带我飞过去,我就自己冲破了封印,自己上去!瞬行术不能用,缥缈行云术还不行吗?” 知冷的脚步一僵,淳璟就知道自己又赌赢了,他歪着头不去看知冷,就那么坐着。 知冷回头看着淳璟无赖一样的脸,咬了咬牙,伸手去拉他。淳璟却拿乔儿起来,拧着头,不肯让步。 “不走是吗?”知冷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转身往回走,“那便回去,我不找他。” “好了好了!”淳璟咬着牙叫起来,手撑着地面要站起来,“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知冷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就听淳璟这时候朝他喊,带着可怜兮兮的央求,“可是我真的是走不动了,你没感觉到吗?这每走一圈儿,脚步就会变得特别沉!” 知冷瞥了他一眼,拧着眉打量着淳璟耍宝又撒娇的表情,抿了抿唇,弯腰把淳璟抱了起来。脚尖儿一踮,朝那小楼飞掠而去。 “到了。”知冷甩手把淳璟撂下来。 淳璟眉毛一挑,在空中翻了两圈儿,稳稳地落在地上。朝淳璟招了招手,“多谢!” 知冷瞪着他冷哼了一声,转身负手而立。 青葵拉开门,抬起眼皮淡淡地瞧了淳璟一眼,飞下台阶,径直走到知冷面前,“主人让我来问,煜烁圣君何故无召前来叨扰他的清修。” “不是我。”知冷摆摆手,往一边让了让,伸手指了指边上的淳璟,“那位。” 说完他转身,欲先一步离开。却被青葵一声阻止了他的脚步,青葵说,“煜烁圣君留步,主人请你进去。” “我?”知冷转身,手指着的自己的胸膛,微挑着眉,有些诧异,却又有点儿在意料之中。 青葵侧身而立,张开手看着知冷,“请。” 知冷朝他点了点头,轻轻一撩袍子,拾阶而上。 “喂!”淳璟瞪着眼睛抢先一步,要拉知冷的衣裳,却被青葵抬手拦下来,淳璟瞪着青葵,扒着他的胳膊,瞪着他,颇无形象地、撒泼一样地叫道,“是我来找咸熙的!凭什么叫他进去!” 争执吵闹间,知冷已经进了门,朱红的大门紧闭,将淳璟的叫嚷留在门外。 青葵松开了半拦半揽着淳璟的手,垂首站在一边。 “青葵!”淳璟扭头瞪着一身黑色斗篷,半遮着脸的青葵,牙齿咬的嘎吱嘎吱响,他抬手打落青葵头顶的罩帽和脸上的黑面纱,瞪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你以为蒙成这样我就认不出来你了是不是!凭什么让他过去!我找他有急事!” 青葵慢慢抬起头,望着气急败坏的淳璟,嘴角微微勾起。 淳璟被他这突然的一笑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咽了一口吐沫,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心慌。 “你刚才的气势呢?”青葵欺身上前,笑看着淳璟,“两天不见,厉害啦。” “你不带我来找咸熙,我就自己来找!你凭什么拦我!” “你以为这事儿是我能做主的吗?”青葵眯着眼睛笑了笑,沉声道。 “你是说,是咸熙不肯见我?”淳璟嘟了嘟唇,紧拧着眉,歪头试探道。 青葵说,“咸熙不仅是青丘的大祭司,还是我的主人。” 淳璟点了点头,转身看着紧闭的大门,微微眯了眯眼睛,抬脚跨出一步,踩在第一级的台阶上。 鞋子刚挨到台阶,他就感觉到有一股气从脚下往上顶,踩不下去。他的力气一卸去,整个人就被那股气给掀翻,幸亏有青葵扶住他,才不至于被摔个大马趴。 “我还就不信了!”淳璟一咬牙,推开的扶着他的青葵,一咬牙又踩了上去。 这一踩,用力太重,偏又那股莫名其妙的气又突然消失不见了,他结结实实地跺在地上,咔嚓一声,他听到骨头剧烈摩擦撞击的声音。 嘶……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安静的世界如同大地的喘息一样震耳欲聋。 这次青葵没有再扶他,而是站在据他不远的位置,抱着胳膊看笑话。虽然他脸上并没有笑,淳璟却能感觉到,猛地回头瞪了青葵一眼,这种幸灾乐祸的最可恨了! “用同一种方法对付同一个人,最笨了!”青葵脸上挂着浅笑,淡淡地看着淳璟,云淡风轻道。 淳璟咬着牙,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脚,一脸苦痛。 缓了一会儿,脚上的痛感消失,淳璟盯着台阶咬了咬唇,不会用同一种方法对付同一个人,那……现在这上面又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呢?如果是我,我要怎么对付想要冲过来攻击我的人呢。淳璟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咸熙面前单纯地就像是一只小白兔! 想了一会儿,淳璟选择放弃揣测咸熙的心思,决定换一个方向思考。有时候就需要一把万能钥匙!淳璟扭头将目光投向青葵,嘴角勾起,挂着坏笑。 他伸手扯住了青葵的衣襟。 第一百九十章:门道 淳璟看着青葵,两个人是大眼瞪小眼。这就尴尬了,他居然忘记自己没了灵力,压根儿就不是青葵的对手,竟然还妄想把他提起来扔出去,充当自己的踏板,现在反而被牵制! 淳璟扯着嘴角笑了笑,青葵却一直在笑,而且笑意一直随着淳璟的心绪变化在加深。 淳璟用尽全身的力气试着把青葵提起来,却发现只是徒劳。 但,输了力气,不能输了气势,淳璟暗暗吸了一口气,身为王族的王霸之气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里发散出来,他下敛着眼睑,沉沉地看着对面的青葵,眼神凉凉地像是刺进人身体的剑。 他说,“带我去找他。” 青葵对上淳璟的眼睛,嘴角噙着笑意,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两个人就这么暗自较量着。片刻之后,淳璟眉心微蹙,被青葵笑地有些发毛,就在他准备泄气的时候,青葵的眉毛微微一挑,眼神往小楼红门那边瞟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轻轻拂落淳璟的手,转身踏上一级台阶。 青葵盖上罩帽,将面纱罩上,回头朝淳璟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淳璟看着青葵,微微有些恍惚,觉得奇怪,青葵这态度变得有点儿快呀!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果然,别看自己平常吊儿郎当很好相处的样子,生气起来那也是滔天之怒!这不就被他的气质给折服了吗? “殿下。”青葵站在至高处,台阶之上,朱门之前。 淳璟回神儿仰头看了一眼,青葵一身黑衣站在朱红的大门前,幽幽地像是索命的小鬼儿,淳璟抿了抿嘴唇,低头看了一眼台阶,微微皱眉,这没问题了吧。淳璟仰头看了一眼侧身站在朱门前,安静地站着的青葵,暗暗吸了一口气,跨出了第一步,见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眉毛略抖了一下,快步上前,站在了大门前。 站定之后,淳璟偏头看了一眼青葵,笑着挑了挑眉,“这次这么乖啊!” 青葵却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甚至眼神儿都没有落在淳璟身上,他转身,抬手推开朱门,“殿下请进。” 对于青葵的不理会,淳璟抿着唇,耸了耸肩膀,跨过门槛儿,走了进去。 朱门在身后轰地一声关上,淳璟的身子猛地僵了一下,因为一丝细如蚊蝇的声音在朱门关上的瞬间钻了进来,幽幽飘荡,穿透了淳璟的耳膜。让他一下子僵在原地,直到大门关上,他依旧能感觉到嗡嗡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听见青葵含笑的声音,他说,“来日方长。” 一句话唤醒了淳璟的记忆,他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梦,那种触感真的是……像有条蛇从脚爬上了脖子,朝他的脸吐着信子。 “你从小就不听话。”清冷的声音从楼上响起,淳璟循声望去,看到楼上一声紫色华袍的咸熙,长发曳地,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优雅高贵,就连尘埃也要绕着他走,不敢近身。 他手里端着一只广口的酒盏,酒香从碗口溢出,顺着他的话音在空间里飘动扫过淳璟的鼻尖,那是青丘的酒,准确来说,是咸熙亲酿的酒,每年只有那么几坛。 “不听话是要吃亏的。”咸熙将酒杯搁在栏杆上,理了理衣袖,将目光投向淳璟,清清冷冷的,像是暗夜中的月光。他的话虽然清冷,却透着关心和温柔,目光深处也透着一丝暗光。 “姐姐已经离开青丘了。”淳璟仰头看着他,紧拧着眉沉声道。 咸熙的表情没有一点儿变化,只道,“你此行是来找苏苏的?” “嗯,是啊!你们一个个怎么都不让人省心呢?”淳璟略有一点的心虚,但话说出来他突然变得理直气壮,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要不是你把慕容弄到这儿来,要不是你出走青丘,要不是我出来寻你,怎么会有这么一连串的事情!狼族突发内乱,牵涉甚广,可能你也参与其中,现在姐姐也被牵扯了进来!” “有些事情的发生是必然的。”咸熙的手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来,一只精致的水晶壶握在手中,他将空掉的酒杯斟满,把水晶壶随手搁在栏杆上,端着酒杯轻轻吹了一口气,酒香化作紫色的花自楼上飘下,落在淳璟身上,他说,“我们充当的只是一个助力,加速它的发生罢了。” “只是助力吗?你们在中间就什么也不求吗?恐怕你们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淳璟把落在自己肩上的花瓣捻下来,紧攥在手里,眯着眼睛瞪着咸熙。 “谁是鹬蚌,谁是渔翁,谁又是你们?”咸熙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淡淡道,“你这么说话,你姐姐会伤心的。” “我!”淳璟意识到自己说差了,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但听到人家耳中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了,他瞪着眼睛急道,“我哪儿说我姐姐了!我说的是你!” 咸熙低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沿着栏杆往前走,转身拾阶而下。 “苏苏首先是青丘的女帝,接着才是你姐姐,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她必须考虑青丘的利益。”咸熙说,“你要是为知冷感到委屈……那是他该受的,没有人能什么也不付出就得到,况且他要的还是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向来是要踏着众人的尸骨才能坐上去的。倘若没有这点儿担当,他就该尽早放弃。” “可人家的家事,哪儿需要我们青丘插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不就好了?!”淳璟追着咸熙在主位对面坐下,微拧着眉,虽然他极力想要保持神色自然,但还是难掩紧张,“我们这是在干涩别国内政!” “你以为这只是狼族的家事吗?”咸熙抬起眼皮,看着淳璟饱含私心,又天真烂漫的眸子,勾了勾嘴唇,“青丘注定被牵扯进来,还有人鱼族的旧案,云泽苍域的观战态度,这早就升级成了一个世界性的问题,而狼族就是各部分对垒的战场。” 淳璟不太能听明白咸熙的话,但他知道墨未遮的目的是给他在狼狐大战中阵亡的兄弟报仇,不管他愿或者不愿,如何逃避,青丘被牵扯进来的都是必然的。人鱼族……在与雨箩交谈中得到的信息,人鱼族与狼族也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云泽苍域虽然在任何大战中都保持中立,但此番动向不明,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为红颜,站在千杭之的那边。 “看样子,你听明白了。”咸熙看着淳璟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拧地更紧的眉头,抿了一口酒,“既然听明白了,就尽快回青丘吧。与其在这里因为无能为力而痛苦,不如回青丘。” “你既然在这儿,是不是说明,你是站在知冷这边的?”淳璟攥着手抿了抿唇,抬头盯着咸熙的眼睛。 咸熙说,“你知道青丘一向是大泽中争端的仲裁者。” “那前提是青丘是独立于事外的!现在青丘已经处在风暴的中心,自己已经是一身骚了,还想帮别人擦屁股!痴人说梦呢吧!” 咸熙听完淳璟的话,像是被脏了耳朵,拧了拧眉,沉声道,“青丘的地位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妄想把青丘拉下水,他们就该早有面对青丘之怒的打算。” “青丘之怒是什么?”淳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微微挑眉,“这四个字听着这么霸气!” 咸熙轻笑出声,“没有人想看到那种画面,所以千万年来,无人敢挑衅青丘。”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从书上看到这四个字时候的表情,比淳璟还要夸张,因为那四个字后面还有一句话,天地黯然,万物失色。 “你帮我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淳璟撇撇嘴,伸手去拿咸熙的酒盏。 咸熙看着淳璟伸出的手眉心微蹙,那酒盏忽地一下在桌上转了一个方向,从淳璟手边溜走。 淳璟眨了眨眼睛,微微挑眉,抬头看着咸熙,“它长脚了!” “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咸熙说,“现在看来千杭之的实力是比知冷强,但储君的培养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随帝王的喜好来立废,储君是自小就被区别对待的,他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他们日后的登基做准备。未雨绸缪,高瞻远瞩是基础的技能,像处置这样的暴乱,他应该早有准备。” 淳璟还是有些担心,“我看那个千杭之也很受宠,而且老狼王似乎喜欢千杭之比知冷更甚,难道狼王不会也这样培养千杭之吗?” 咸熙说,“单纯的宠爱并不足以让狼王把那个位置交给他。名义上千杭之并不是狼王的子嗣,如果他谋那个位置,就是叛乱,知冷才是名正言顺。正因为如此,狼王才会对他格外宠爱。” “所谓成王败寇,最后修史的都是成功者。”淳璟说。 咸熙说,“我倒不知道你这么悲观?” 淳璟歪着头轻哼了一声,“你说的,要未雨绸缪。” “歪解。” “对了,”淳璟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小楼里还有别人,“知冷呢?我看着他进来了呀。” “那道门,他在里面。”咸熙仰头把盏中酒一饮而尽,指了指上面的一道门,“他有话要跟你说。” “干什么不出来说?”淳璟皱了皱眉,站起来往那圆形的奇怪的不该在屋内出现的朱红色木门走,他把手搭在辅首上,看着上面龇牙咧嘴的兽首,有种不好的预感。 咸熙说,“你们商量一下,出来告诉我结果。” 淳璟回头看了咸熙一眼,咸熙正在倒酒,优雅高贵。 第一百九十一章:畅儿 一道白光在眼前乍亮,淳璟的瞳孔瞬间放大。来不及退回,一声咒骂从轰然关上的门中传出。 知冷从一边的珠帘后走出来,朱红色门顺时针扭转,化作一点,消失在房中。 “事到如今,送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知冷转身在咸熙对面坐下。 咸熙的手在袖袍下一转,拿出一只酒盏搁在知冷面前,为他斟了一杯。 知冷端起酒盏,将酒一饮而尽,颇有些自豪地笑道,“淳璟就是有本事能成为所有人的短板。你为苏飞鸢做了这么多,真的就什么也不求?” 咸熙将酒盏举在半空,看着酒液在酒盏壁上映出的摇晃的光影,嘴角微扬。 他的不求比求得到的更多。 轰地一声,大门被推开,青葵微低着头紧走几步,单膝跪地,拱手道,“主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知冷回头看了青葵一眼,微微挑眉笑着问咸熙,“你还做了别的安排?” 咸熙抿唇笑了笑。 “我忘了,你的安排无处不在。”知冷歪了歪头,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够傻,自嘲一笑,接着微微探着身子,半试探半玩笑道,“你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淳璟起身上前,为咸熙斟满酒,垂手站在一边,看着对面的知冷,含笑道,“虽然殿下很关心虚无之境的那些亡魂,但……没办法,还得让他们再熬一段时间,毕竟煜烁圣君的实力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如果不是那些将士的付出,可能王宫早就易主了。” 青葵的话很不入耳,知冷却也只微微挑了挑眉。 咸熙摩挲着酒盏上凸起的花纹,笑道,“你以为淳璟会老老实实地待着吗?” 知冷皱起眉,沉声道,“我的态度已经表示地很明白了,我不需要他的帮忙。” 青葵冷笑一声,半讽刺道,“事实上,正是因为殿下,我们肯帮你。” “你要是觉得他会听你的话,那是你还不了解他。”咸熙说,“他认定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知冷嗤笑一声,“牛哪儿敢拉他。莫非你断了他的后路?” 青葵说,“大泽现在就是一座独立的孤岛。” “哦,”知冷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么一来,我也就放心了。接下来就可以放手干了!” 咸熙抬眸看了一眼知冷,淡淡道,“你别高兴太早,以现在的情况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我方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了让淳璟安心。” “咸熙以为,这就是我的实力?”知冷笑道。 青葵说,“你说的可是只有历代君王才能统领的黑云?” 知冷微愣了一下,皱眉看了青葵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咸熙,突然苦笑着摸了摸额头,“是我班门弄斧了。” 咸熙说,“有这黑云的存在,你的胜算确实会增加不少,但是要想得到黑云的承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就算是狼族的历代君王,也只能单向得到黑云的保护,而不能完全控制黑云。” 青葵接着说,“更别说你现在还不是狼族的王,黑云根本就不会理会你!更别说你要掌控黑云了!” 知冷勾起嘴角,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把酒盏往桌子上一磕,抬起头看着咸熙,“如果我有黑云令呢。” 咸熙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他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白光过后,淳璟放下遮在眼前的手,看着胜放的桃花,眉头紧皱。即便是青丘,冬季的时候桃花也会凋零。若说这世上有一处是一年四季的桃花胜放,那就只有九州的落霞城了。 他抬手压低桃花枝,看着蹶着屁股趴在地上揽落在地上的桃花花瓣的人影,微微皱眉。 听到响声,那孩子一个激灵转身盯着他看,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深邃的像是无尽的夜空。他捧着花瓣的手不自觉地松开,整个小人儿像是一只小兔子一样从地上跳了起来,跑过去抓住淳璟的衣袍,扯着嗓子大喊,“娘亲,娘亲!我抓到桃花仙了!” 淳璟看着拉着自己袍子不肯放手的小孩子,皱了皱眉,抬头看到从远处桃花之后走过来的女子,她面若桃花,云鬓整齐,穿着艳红色的云裳,一手撑着腰,肚子挺起,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头戴花环的五六岁的小姑娘。 “畅儿,你又不乖了?”女子笑着低斥,眼神一转瞧见站在桃花树下的淳璟微愣了愣,“你是……” “月令姐姐,你不认识我了?”淳璟勾唇一笑,伸手拉住拉着自己袍子不撒手的小孩子的手,躬身把他抱起来,走到女子面前,“这是你儿子?” “畅儿,快叫舅舅。”月令笑着对淳璟怀里的孩子说。 “不是舅舅,是畅儿抓到的桃花仙!”畅儿搂着淳璟的脖子,噘着小嘴瞪着眼睛道。 “这是我的女儿,追月,叫舅舅。”月令把想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女孩儿推上前。 “舅舅。”小女孩儿有些腼腆,抬起头偷偷看了淳璟一眼,低低地叫了一声。 淳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看着月令的肚子,“这是第三个?” “老三老四。”说到自己,月令的脸上升起两抹红晕,手抚着肚子,满是为人母的慈爱。 淳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又看了两眼,不敢相信那里面竟然有两个小生命。 “城主说这两天你就要到,一直等着你呢。”月令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身,边往前走,边回头对淳璟说,“专门派人去晋城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糕点。” “晋城是什么地方?”淳璟抱着畅儿跟在后面,把那名字在脑中转了一圈儿,不记得自己听过这么一个名字,忍不住皱眉。 月令说,“哦,你还不知道吧,前两年燕国吞并了晋国,改国号为大燕,晋国已经成了大燕的属地了。” “燕龙宇果然不是等闲之辈。燕晋两国不是一向交好的么?”淳璟说,“那昀夕不就成了大燕的属臣了。” 月令摇摇头,“燕龙宇突然撕破和平条约,大举进攻,晋国城破之日,昀夕公子就不见了。” 淳璟挑了挑眉,燕龙宇把晋国给吞并了,那琉璃馆呢?他记得琉璃馆是远古时候青丘通往外界的梦之结界。 走出桃林,外面依旧是青葱的园林,冬季遍及世界,唯独忘记了这里。 “城主怎么知道我会来?”淳璟看着在前面慢悠悠领路的月令,微微皱眉。 “不清楚,只是前些日子,他突然吩咐下面的人,要他们把寒冰玄素阁给收拾干净,大家都以为是公子要回来了,没想到是你回来了,小姐在那边好吗?” 淳璟皱眉看着月令,“前些日子姐姐不是回来这里了吗?” 月令的身体僵了一下,“哦,是回来了,但看情绪不太好,所以我才问的。” “是吗?”淳璟摸了摸鼻子,皱紧眉头。 “城主说让出现在桃林里的人到寒冰玄素阁去住。”月令说,“你是受伤了吗?那里的灵气充足,适合养伤。” 淳璟笑了笑,“小伤。” “哎哟,忘了!”月令转身,松开追月的手,朝畅儿张开胳膊,“畅儿,快来,舅舅受伤了。” “不要!”畅儿噘着嘴摇头。 “乖,下来!”月令皱眉,声音抬高了一度。 “不要,畅儿抓到的桃花仙,松手就跑了!”畅儿撇着嘴,眼中噙着眼泪儿,委屈地看着月泠,埋头道淳璟肩窝。 “月令姐姐,我没事儿!”淳璟感觉到肩窝的濡湿,微微愣了一下,忙道,“小伤,小伤!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畅儿乖,不哭了,不哭了!舅舅抱。” 月令看着腻在淳璟怀里的畅儿长叹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朝淳璟点了点头,“别惯着他!小孩子都宠坏了。我哥还好吗?” “月泠大哥挺好的。”淳璟说,“你也不用担心。” “爷……” “洛大哥也很好。” 淳璟暗道,看样子前段时间苏离跟他说姐姐来落霞城的事有假,显然月令并不知道苏飞鸢来落霞城的事,刚才的一句话就给说漏了! “你这是带我去见老头子吗?”淳璟看着不断变换的路,皱眉道。 “城主带着城主夫人出去玩儿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我现在引你去寒冰玄素阁。”月令说。 “那你就不用领我去了,我知道路。”淳璟紧走两步,拦下月令,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也不方便。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几年,落霞城的布局有很多变化。”月令笑着说,“就算你以前经常在这里进进出出,也会不小心着了道儿,还是我领你过去吧。” “这……有机关?”淳璟打量了一下周围,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落霞城一直都有机关,只不过又加固了些。”月令说,“这边走。” 淳璟摸了摸鼻子,皱眉道,“那你领我这么一次,我能摸迷吗?” “不会。”月令说,“它只是用来对付闯入者的。到了,等城主回来了,公子再去拜见。畅儿,下来,跟娘亲回去!” “不!我要跟桃花仙一起。”畅儿搂着淳璟的脖子,不撒手。 “跟我回去!”月令厉声斥道。 畅儿撇撇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让他跟着我吧。”淳璟忙安慰畅儿,接着笑着对月令说。 月令跟畅儿僵持了一会儿,无奈地离开,畅儿小腿上有一块鲜红色指印儿。 第一百九十二章:我的桃花仙 “你干什么恰掐我?”月令走了之后,畅儿瞪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淳璟,粉桃一样的小嘴儿控诉淳璟的暴行。 淳璟眉毛一挑,装傻充愣,“有吗?哦,那一定是你腿上趴了只蚊子。” “蚊子是什么?” “蚊子……”淳璟心不在焉地想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寒冰玄素阁的大门,微微挑了挑眉,这里面该不是有什么机关吧,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咸熙一定是有什么动作了,才会这么把他诓骗出来。 “蚊子是什么!”畅儿一直盯着淳璟,看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深思,伸出小手啪啪两下轻拍在淳璟的脸上。 淳璟扭头看着畅儿,眼睛一瞪,畅儿被他吓得猛地哆嗦了一下,淳璟也是一愣,暗暗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脸,“蚊子是吸人血的怪物!它们会爬到你脖子上,咻咻地把你的血吸干。” 畅儿忙双手抱住脖子,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眼眶子里还噙着泪水儿,“我没见过那样的怪物,它们长什么样子?” “嗯……它们长着一对细长透明的黑翅膀,飞上飞下,你根本就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就算是它们停留在你身上吸血的时候。” 畅儿撇着嘴,眼泪就要流下来。 “呃……不过,它们有时候不太专业,有一瞬间你会觉得很痒,那是你能致它于死地的唯一机会,不要怜悯,不要对它心存好奇,妄图活捉它,你做不到。一巴掌拍下去,它就付出了它该付出的代价。” “真的吗?”畅儿说。 淳璟说,“所以你要好好练功,让它们根本就不敢近你的身。来,下来吧!” 淳璟弯腰把畅儿放下,抬脚往里走,没走两步,畅儿就急急忙忙迈着小短腿儿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袍子。 “桃花仙,你要回去了吗?”畅儿用小小的手,紧紧攥着淳璟的袍摆,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仰头看着他。 淳璟漫不经心地回答,“嗯,我是走错地方了,这就回去了。” “可你是我的!”畅儿突然停下来,扯着淳璟的袍子,噘着小嘴儿瞪着淳璟,“是我捡到的!” “呵……呵呵……”淳璟停下来,好笑地看着他,“捡到的!你再随便给我捡到一个去!开玩笑!我说了我是路过,路过懂不懂?就是不是来找你的!不是到这儿来的!” “天道循环,古法自然。这就是缘,你怎么不路过别的地方?偏就路过这儿了,你就是我抓到的桃花仙!不许走!” “这……你放开我,我……”淳璟苦笑着从畅儿手里扯袍子,“我不是桃花仙!我怎么会是桃花仙呢!我不是。” “你就是我的桃花仙。”别看畅儿人小,力气却很大,淳璟扯了半天愣是也没把袍子从畅儿手里拽出来。 “呐呐呐,你先跟我进来。”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先进去看一眼。” “不要!”畅儿噘着嘴,抱住淳璟的腿,顺势坐下来,手脚并用挂在淳璟腿上。 淳璟无奈地抿了抿唇,顺势盘腿坐下来,把畅儿的手从自己腿上扒下来,握着他软绵绵的掌心,笑道,“谁跟你说我是桃花仙的?” “城主呀!”畅儿反手抓住淳璟的手指手,生怕他会跑了,接着道,“城主说这两天让我在这儿等着,会帮我抓到一个桃花仙,我在这儿等了这么久,就只等到个你!” “你看我像是桃花仙吗?”听完畅儿的话,淳璟微眯着眼睛咬了咬牙,暮谷长老一直跟咸熙有联系?他暗暗吸了一口气,笑着摸了摸畅儿的脸,张开双手,他此时一身青衣,“哪儿有一点儿桃花的样子!老头子跟你说的那个桃花仙一定是慕容,你没见过他,他常年穿着桃粉色的衣裳,粉色发带绣桃花,全身都透着桃花香,那才是真正的桃花仙。你一定是弄错人了!” 淳璟轻轻捏了捏畅儿巴掌大的小脸儿,“懂了吗?” 说着他站起来就要往前面走,没走两步,畅儿又追了上来拉住他的衣袍,却不再扥着不走,而是一步一步紧跟着他。 淳璟低头看了他一眼,眉毛一挑,“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干什么还要跟着我?” 畅儿拧着头噘着小嘴儿也不看他,就是不肯撒手。 淳璟呼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就跟着吧,我们先进去看看,看会不会抓到一个货真价实的桃花仙!” 畅儿咬着嘴唇,直直地盯着前面桃花林所在的位置,微不可查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花瓣飞落枝头,晴空中下了一场桃花雨,地面被扑上一条厚厚的桃花毯,一走进桃花林,淳璟的脚步就加快了,他必须尽快赶狼族,但他现在灵力被封,只能通过桃花林里的通道先回青丘了。 淳璟走得太快,畅儿有点儿跟不上,手从淳璟袍子上脱落,忙迈开小短腿一路追上去。 这儿的桃花阵对他来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只是没想到跟在后卖弄的畅儿也轻车熟路地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淳璟身边,两只小手紧扣着,直直地盯着淳璟。 淳璟看着中间的石头,左右转了两圈,背着手弯着腰仔细查看,片刻之后,他停下来,单手撑着石头,轻轻一跃,盘腿坐下,闭着眼睛念咒默念了几句,半挽着袖子在石头上轻轻敲了敲,静等片刻,没听到什么声音,眉毛一挑,皱着鼻子,抬起一只眼皮,四下看了看,紧紧皱起眉头,挽着袖子咚咚又敲了两下,歪着头倒吸了一口气,“嘶……怎么回事?不该呀!” 畅儿攥着手迟疑了一会儿,手扒着石头,仰头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怎么了?” “这儿好像出了点儿故障。”淳璟喃喃道,“以前有没有人这儿出来过?” “不知道呀。”畅儿摇摇头,“我没见有人出来过。” 淳璟微皱着眉,刺探道,“我姐姐……嗯……你娘亲叫小姐的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没有从这儿出去过吗?” 畅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家里很久没有人来了呀。” “是嘛!”淳璟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可苏小猫跟我说姐姐前些日子回来这里了呀,是他骗我,还是……” “娘亲从小就教育我,不许骗人的!”畅儿瞪着眼睛争辩道。 淳璟默默地点了点头,呼了一口气,想起他提及苏飞鸢的时候,月令僵硬的表情,这样看来,是月令说了谎了,但他不能在孩子面前这么说。 “是不是没有桃花仙来了?”畅儿伸手扯紧淳璟的袍摆,仰头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嗯……不一定,你就守在这儿,等着好不好。”淳璟轻轻一跃跳到地上,咧嘴笑了笑,站起来就往外走。腰带一紧,一回头就看到抓着他衣衫的的畅儿,一咬牙,长长地叹了一声,这小家伙黏人的本事真不是盖的!他就说老家伙怎么会弄这么一个小家伙给追着他跑,还桃花仙呢,全都是借口。 “乖乖,”他长舒了一口气,慢慢蹲下身,摸了摸畅儿的脸,笑道,“你叫……哦,畅儿,你呢,在这儿盯着,万一那桃花仙来了呢,是吧,你不就错过了?” “不要!”畅儿噘着嘴哼了一声,拧着头,偷偷看了淳璟一眼,紧紧攥住他的袖子,“你就是城主大人说的桃花仙!我就要你!” 淳璟无奈地舔了舔嘴唇,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石头,握住畅儿的手,“来吧,我们出去。” 畅儿说,“去哪儿?” 淳璟叹了一声,道,“寒冰玄素阁,你娘亲不是想我去哪儿吗?走吧。” “你是受伤了吗?”畅儿说,“寒冰玄素阁是大公子研习药品的地方。” “小伤。”淳璟轻轻按了按胸口,勉强抿了抿嘴唇,这颗心脏真是好事多磨呀!他深吸了一口气,扭头问畅儿,“城主去什么地方了?” 畅儿说,“城主不喜欢在落霞城待着,夫人又害怕城主又丢下家业跑了,两个人就一起去了。” “哟!”淳璟挑了挑眉,诧异道,“你现在才多大呀小不点儿,怎么能说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我的小脑袋瓜聪明呀!”畅儿说,“我什么都学得很快的。” 淳璟拧紧了眉头,这老小子溜得够快! 现如今,落霞城通往青丘的通道坏掉了,那曾经晋国琉璃馆那里的那处呢?或许还有机会! 只是以他现在的情况,需要有人帮忙,手边的这个小家伙就不错!他紧拧着眉头,暗自思量,想着怎么解决目前的困顿。他有些崩溃,他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算计他,虽然是为了他好!他感觉自己现在简直是以一人之力跟全世界在斗。 “畅儿,你一直在落霞城吗?” “对呀。” “想出去吗?出去看看。”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淳璟眯着眼睛笑了笑,弯腰把畅儿抱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走后门 “你为什么要易容成我爹爹的模样?”畅儿仰头看着淳璟,拧着眉瞪着他,“我爹爹已经很久没有回落霞城了!” “伊彦很久没回城了?”淳璟刚把人皮面具贴好,听到畅儿的声音微微皱眉,低头瞧了他一眼,心道,你爹没回城,那你娘亲的肚子是怎么回事?吃坏东西,胀气呀! 畅儿说,“爹爹带着九翎哥哥去西川奇幻森林了。你想变成爹爹的样子带我出去吗?行不通的!” “九翎?”淳璟微微挑了挑眉,歪头想了想,就是那个从奇幻森林九头鸟那里救回来的孩子?不是说永远也不告诉他身份的吗?怎么会特意带他去奇幻森林呢?对了,奇幻森林跟青丘也是通着的,只不过早就被九头鸟给毁掉了。 “桃花仙也认识九翎哥哥吗?” “嗯。”淳璟点点头,“只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畅儿紧走两步,猛地拉住淳璟的衣袖,仰头盯着他,“你是我的桃花仙!不许去找他啊!” 淳璟摸了摸畅儿的脑袋,轻轻笑了笑,长叹一声,“这样的话,确实不能用这张脸了!那还有谁是经常出入落霞城,跟你还比较熟,有资格带你出入的?” “嗯……”畅儿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知道尉迟赓吗?他可以的呀!城主大人前两天捎信儿过来,不知道让他查什么,他就离开了,没几个人知道!你变成他的样子,一定能出去的!” “我是见过尉迟赓,但……你娘亲那边……”怎么应付?嗐,又是个麻烦!淳璟抬手按着太阳穴,皱紧了眉头,过来一会儿,他长舒了一口气,“不管了,你先等我化成尉迟赓的样子!” 畅儿紧紧地盯着淳璟,看着他从这副模样,变成那副模样。眼睛瞪得圆圆的,新奇极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淳璟偏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含笑,“怎么,以前没见人易容过吗?老头子在这一行上可是精益求精,无人能比啊!” “你为什么叫城主大人老头子?”畅儿嘟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仰头看着淳璟,歪头问。 淳璟嗤了一声,冷哼道,“他不老吗?” 畅儿点点头,“老,但,没有人这么叫他。” 淳璟用木刀轻轻刮着脸,喃喃道,“那是他们不敢,我才不怕,这老头子敢这么算计我,等我找到他,看不拔光他的胡子!” 听到淳璟的话,畅儿倒吸了一口气,替慕容荆浩说话,“城主大人很好的!” “那是你被他伪善的外表给骗了!”淳璟哼了一声,“好了,不要跟我说话了,就要收工了!” 畅儿点点头,双手捂住嘴巴,过了一会儿,脸憋得涨红,一副纠结的、欲言又止的模样。 淳璟叹了一声,朝他摆了摆手,“想说什么,说吧。” “去了外面,我们是不是就能看到那个怪物了?” “什么怪物?” “吸人血的怪物呀!”畅儿皱着眉,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地盯着淳璟。 淳璟恍然大悟,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也要讲机缘。”淳璟才不敢跟他打包票!现在可是大冬天,落霞城是四季如春,但一旦出了落霞城的大门,外面就是冰天雪地,要他在雪里帮畅儿找夏天才会有的蚊子,实在是难为他了! “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缘法,懂吗?”补好最后一刀,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笑着问淳璟,“看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畅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淳璟,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淳璟眉毛一挑,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圆镜,左右照了照,这绝对是尉迟赓的脸,这方面他记的还是很清楚的,毕竟掌握着这么一门手艺,在与任何人见第一面的时候,他都习惯性地观察人家的脸。 畅儿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抱着胳膊绕着他走了两圈儿,小手一拍,瞪着眼睛道,“我知道了,尉迟赓叔叔有胡子!你没有!” 淳璟一愣,摸了摸唇鼻之间,他倒是忘记了时间,他跟尉迟赓可是有好些年不见了! “那他是什么样的胡子?” “顶漂亮的小胡子。”畅儿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淳璟的脸。 淳璟皱着眉头看着畅儿的动作,这样的描述太抽象了!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试着在鼻子下面贴了些胡子,亮给畅儿看,“是这样的吗?” “嗯……下面还有,很漂亮的小胡子。”畅儿把自己的十根指头都用在描述上了,可好像还是不怎么管用。但淳璟的领会能力也是非常人能及的,不过片刻的功夫,淳璟已经贴好了胡子,又做了些手段,看起来就跟真的长在脸上一样。 畅儿扑到淳璟怀里,搂着淳璟的脖子,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淳璟的脸,“你果然是我的桃花仙!” 淳璟叹了一口气,不再否认,因为不管他怎么说,畅儿就是认定了他是桃花仙的事实,可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畅儿根本就没心思知道。 “那我们可以走了吧。”淳璟把畅儿抱起来,抬步往前走。 那时候他跟姐姐历尽千辛万苦赶往青丘,却被青丘的几位长老恶意阻挠,九州通往大泽青丘地界的三个通道都被破坏了。姐姐继承帝位后,这些通道好像经过修整,已经恢复了用途,只是近几年青丘的禁令加重,不许青丘的人擅自赶往下界九州。这几条路也就没有人去试验了。 他方才尝试打开桃林的通道,但显然是行不通了,不知道是咸熙的事儿还是慕容荆浩那老头子的事儿!如今只能去另外两处了! 只是……老头子再不去游玩,晚不去游玩,偏偏赶在这个时间点儿,难道是去封闭别的通道了? “你知道老头子具体去了什么地方吗?”淳璟抱着畅儿走在偏僻的小路上,生怕被人看见了,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畅儿说,“城主大人没有说,娘亲可能知道哦!你要不要去问问娘亲。” 淳璟扯着嘴角冷冷笑了笑,去找月令?那不是自投罗网吗?真当他是傻了还是疯了!老头子不在,伊彦不在,尉迟赓也恰好不在,他们三个人是去赶往不同的通道,进行封锁了吗? 淳璟略有些心慌,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就真的难对付了! “我们得快点儿走!”淳璟抱着畅儿快走起来。 “两条腿走,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呀!”畅儿说,“桃花仙,我们干什么不骑马?” 淳璟对畅儿的提议很是赞同,但形势之下,只能无奈道,“我的马忘在家里了。” “落霞城有很多马呀!”畅儿说。 淳璟摇了摇头,解释道,“不行。一旦骑马,他们就会循着马蹄声找到我们。而我的马,它的马蹄声很轻,却传得很远,而且声音会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根本就无法分辨正确的方向。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得先离开落霞城。” 畅儿点点头,“娘亲要是知道了,就不让我们走了吗?” “你长这么大,你娘亲带你出去过吗?”淳璟从另一个角度解释说。 畅儿摇摇头,噘着小嘴儿,眼神儿有些黯然,“没有,娘亲说外面不安全。” “你娘亲说的不错,是不安全,但是很精彩。”淳璟点点头,接着又道,“你要是不想去,我也可以自己走。” “你自己走不了的!”畅儿搂着淳璟的脖子,眼睛看着前面,客观地对淳璟说,“桃花仙你没有通行的令牌吧。” “会有的。”淳璟眯了眯眼睛,看着畅儿的脸,轻笑一声,虽然他现在没有灵力,但手脚还算灵活,从别人那里借来点儿什么东西用用,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畅儿还是摇头,“不行的。” 淳璟看着畅儿笃定的表情,微微皱眉,难道落霞城有过什么改革?这他倒是不清楚!他以为,如果需要通行令牌,他就去借一个就行了!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吗? 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淳璟才看清楚情况。 “看到了吧!就算你有通行令牌,也出不去的!需要审查的!”畅儿手指着城门口一闪一闪的宝石,“它能够辨认出你的身份哦!” 淳璟眉头紧拧,“有你在身边就没问题了吗?” “嗯!”畅儿点点头,“这就是这验证石的漏洞,拥有至高身份的人是可以保人的!” 淳璟摸了摸鼻子,笑道,“那这算不算是走后门儿?” “什么事走后门?”畅儿仰头看着他,不解道。 “就像我们现在这样!”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抱着畅儿朝那城门走去。 出了城门,畅儿扭头看着落霞城的城楼,搂着淳璟的脖子,眨巴着眼睛,蹙眉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呢?”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落霞城呢!外界对他来说既充满诱惑,又满是危险。 “过两天,过两天。”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敷衍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吃 淳璟带着畅儿离开落霞城已有两天。 畅儿揉着眼睛从睡梦中醒来,四下看了看,他还在山洞里,跟他的桃花仙一起,想到这里,他一个激灵抬起右手,手里还攥着淳璟的半截衣袖,他暗暗呼了一口气,手紧了紧,扭头看着昏黄的灯光下,单手枕在脑后睡得正熟的淳长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抓着淳璟的衣裳往他身上爬了爬,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小脸儿在他胸口蹭了蹭。 昏光中,淳璟的脸被映成健康的古铜色,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皮下的眼珠滚动,眼皮慢慢掀开,他垂眼看了一眼怀里的畅儿,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揽住畅儿软软的身子,慢慢翻身,把畅儿安放在一边。 畅儿的睡眠质量不太好,睡得很轻,稍微大一点儿的动静都会把他吵醒。等淳璟把畅儿安安稳稳地放下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吐了一口浊气,把外衫脱下来,盖在畅儿身上。 他在将要熄灭的火上又添了两根柴,接着蹑手蹑脚地朝洞口走去,大雪封山,来时的脚印已全被新雪覆盖,那些追兵要想找到他们,可是要费些功夫了! 淳璟背靠着石壁慢慢坐下,扭头看到照进洞来的清冷的月,微微挑眉,月光把雪照成冷冷的蓝色,寒气在空中飘摇,如梦似幻。他扭头看了一眼在火边睡得正酣的畅儿,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他已经两次试图甩掉他了,可每一次,他都出人意料地又回到他身边来。莫非真如畅儿说的,都是缘分? 他低着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服气地暗叹一声,慕容荆浩那老头子真是会挑人! 寒风从外面灌进来,洞里的火苗腾地一下卷了起来,又在顷刻间矮了一截。 淳璟搓着双臂,咬着牙打了一个寒颤,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皱眉盯着自己的掌心,手心里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哎,以我现在的情况,确实是在拖他们的后腿!”淳璟紧紧攥起拳头,头埋在膝间咬牙道,“一身的伤,灵力被封,还有一团暴躁不羁的灵气!这样的我是没办法在大泽生存的!” 这两天淳璟忙于躲避落霞城的那些追兵,根本就没有心思分析自己目前的处境,此时安静下来,终于可以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回忆一遍了!现在的他在大泽就是一个废人,就是案板上人人刀俎的鱼肉。九州就不一样了!这里的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平常人,靠种田打谷为生,不会武功,不懂巫术,所以知冷伙同咸熙把他骗到这儿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地方没有人打扰,他可以安心养伤。而在大泽,他会身不由己。 他微仰着头,扭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大泽和九州是同一个月亮吧!那此时可有谁跟他一样望着这一弯残月,想着远在他乡的旅人。 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迎着月光盘膝坐下,闭目入定,以吸收日月草木之精华,山风玉露之神气养护身体,让心上的伤加速痊愈。 闭着眼睛,他的灵魂似遨游于天际,能听到千里之外雪下的流水声,能感觉到周围草木石头的呼吸,甚至雪的融化,也在他的耳中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他听到嘈杂、匆忙的脚步声,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脸色有些难看。他看到火光在眼前闪过,感觉到火把的燃烧、噼里啪啦的哔啵声,黑色的油烟飞至半空,越来越轻地飞至天际,遮住了月亮,雪也暗了下去,透着死亡的黑色。 淳璟强压下心中的焦躁,似有火从心底里冒出来,额头和鼻窝儿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得不说,人有强大的意志力,淳璟咬着牙愣是把心底的紧张和恐惧都压了下来,将自己的气息压制下来,谨防耳目聪明之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火光过去,油烟也飘向了远方,月亮依旧,如在清水里洗过一样。 冬季的阳光像是情人的手,温柔地像羽毛一样划过心口。淳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张开眼睛,经过一夜的入定,他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 他抬了抬一袖,突然感觉身侧的沉重,微皱着眉扭头,看到畅儿抓着他袖子,紧紧地靠在他身上,双眼紧闭,两颊泛红,颊边有干了的泪痕。 “畅儿。”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摸了摸畅儿的小脸儿,这小家伙不会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大哭了一场吧! “畅儿醒醒,我们该上路了。”淳璟揽住畅儿的肩膀,低着头轻声唤他,“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可就一个人走了。” 畅儿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微蹙着眉,扯着淳璟的袖子,轻轻摇头,“不要,桃花仙,我的。” 淳璟笑道,“那你就起来呀!昨晚上睡得像只小猪儿一样,怎么现在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 “起呀,起。”畅儿闭着眼睛撑着坐起来,长着双手去搂淳璟的脖子,“抱抱。” “刚起来就要抱呀!”淳璟抿着嘴唇将畅儿抱起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让你再睡一会儿,我们先出去找点儿吃的!” “嗯。”畅儿伏在淳璟背上,低低地应了一声,细弱地像是一只小绵羊。 出了山洞,迎着太阳往前走,脚踩在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阳光明媚的,配上这冬天独有的干冷的风,让人有一种醉意。你真的步摇起来看一看吗?” 淳璟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知道到畅儿的呼吸声,声音有些杂,有些乱。 “人都说这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你大早上的就赖床,小心就长这么高哦!就长现在这么点儿大,袖珍人!”淳璟继续在畅儿耳边嘟囔,危言耸听。 寻着水的气息,淳璟很快就到了河边,弯腰把畅儿放下,“好了,你乖乖地在岸上等着,我去抓鱼,我们今天早上吃鱼。” 畅儿手揽着淳璟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闭着眼睛,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淳璟身上。 “你这样我没办法下去抓鱼呀。”淳璟揽着畅儿,轻轻地拍他的背,“乖啊!我不走,一会儿抓了鱼再抱你好不好?” 畅儿头埋在淳璟的肩窝,挤着眼睛摇头,嘤嘤地哭了起来,声音怯弱。 “好了好了!你别哭!”淳璟眼睛倏地瞪大,小心翼翼地哄着,“只要你不哭,怎么着都行,好不好?那你不愿意下来,我就带着你,来,你趴到我背上去,手搂紧我的脖子。” 说着他把畅儿甩到后背上,用一只手拉住畅儿的两只小手,嘱咐道,“搂好了,摔下去可不怨我!” 话是这么说,淳璟还是扯出一条带子,将畅儿结结实实地绑在自己背上,谨防他不小心摔下来。畅儿伏在淳璟背上,任由淳璟七手八脚地摆弄,默不作声。 淳璟的手艺不错,加上冬天鱼儿要浮出水面换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甩上岸两条肥美的鲤鱼。 拾柴,架火,烤鱼,一系列的手段淳璟是门儿清。 “哎,”淳璟转动着穿着雨的木棍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偏头对背上的畅儿说,“这是我灵力被封,不然我就请你吃我的狐火烤制的鱼,高温的狐火最大程度地保存了鱼肉的鲜味儿,入口即化,回味无穷,让你吃了第一次,就想第二次,甚至不想再次别的什么鱼!不过没办法,也是你没福气,我现在没有灵力,等以后有机会吧,我用狐火烤给你吃!怎么样?” 畅儿头歪在淳璟的肩上,紧闭着眼睛,微蹙着眉,一句话也没有。 “真是懒猪儿,你在落霞城里也这么睡吗?肯定没有吧,你要是这么睡,你娘亲一定早把你打起来了!”淳璟喃喃道,“她以前练武的时候,那是闻鸡起舞!你也这么大了,你娘亲就没有让你练武什么的?” 他把烤好的鱼放在一边,解开绑着畅儿的带子,把他转到前面来,抱着他揽在怀里。看着畅儿红彤彤的像是苹果一样的脸蛋儿,他微微挑了挑眉,没太在意,在冬天嘛,都容易脸红。他轻轻拍了拍畅儿的小脸儿,轻声笑道,“畅儿,醒醒,起来吃东西了,吃完了再睡。” 畅儿憋着脸,撇着嘴想哭,猛地搂住淳璟的脖子,伏在他怀里,也不哭也不闹,就是不说话。 “不想吃?”淳璟拿起一条鱼,就着木棍儿咬了一口,吧咂了两下嘴,诱惑道,“嗯……真香啊!你真的不吃?不吃可是不长个儿了啊!你九翎哥哥也像你这么高吗?把鱼吃了,你就长高了!乖,吃一点儿。” 畅儿慢慢地从淳璟怀里起来,艰难地掀起眼皮,扭头看了一眼木棍儿上的鱼,微微皱眉,粉红色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又搂住淳璟,“不想吃。” 淳璟揽着他,挑了一块鱼肉送到畅儿嘴边,“你要是不吃,怎么能跟地上我?等你跟不上了,我可就溜了。” 畅儿猛地拉住淳璟的袖子,张嘴把他手里的鱼肉吃下,瞪着不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淳璟,“你是我的!” “好好好,再吃点儿。” 畅儿又拧着眉吃了几口,突然一扭头,哇得一声吐了出来,本来红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第一百九十五章:真爱 畅儿已经半梦半醒地睡了一整天,中间迷迷糊糊地醒了两次,被灌了三次药,却始终没什么效果,脸颊依旧红的像是染了胭脂,嘴唇却很白,额头也泛着青色,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 淳璟坐在床边,帮畅儿掖了掖盖在他身上的衣裳,长叹一声。他倒吸了一口气,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嘤嘤呓语的畅儿,微微皱眉,他已经把身上存的药全给他用了一遍了,怎么没一个管用的! 睡梦中的畅儿撇着嘴嘤嘤低喃,声音虚弱,“冷……” 接着就嘤嘤哭了起来。 “哎哟!别哭别哭!”畅儿这么一哭,淳璟登时觉得脑袋都懵了,自乱了阵脚,躬身轻轻拍着畅儿,柔声道,“怎么会冷呢?我摸着你身上挺热的!你是不是说胡话呢!” 畅儿闭着眼睛扯住淳璟的袖子,哭得很难受。 “我都把自己的衣裳都脱下来给你了,你再说冷,我也没办法了。”淳璟轻轻拍着畅儿,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娘亲,我要娘亲。”畅儿拽着淳璟的袖子道。 淳璟道,“这可怨不得我,你早干什么去了,我几次三番想送你回去,你偏不呀!现在我们离落霞城那么远……哎……没办法了!” 畅儿听完哭得更痛了,用力拉着淳璟的袖子撑着坐起来,头埋在他的衣袖间,嘤嘤抽泣。 “哎呦,你到底哪里不舒服呢?”淳璟叹了一声,把畅儿抱起来揽在怀里,轻轻地摇着,“我已经把全身的家当都用在你身上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见好呢?” 畅儿紧紧抓着淳璟衣襟,头埋在他的怀里。 “你别哭了,你哭得我都没办法了!”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抱着畅儿站起来,在山洞里来回走动,低叹道,“哎,你一个男孩子,就算再痛,再难受,也不能哭鼻子!人说流血流汗,不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 轻轻的摇晃中,畅儿的呼吸慢慢平稳,抓着淳璟的手却没有松。 淳璟眉毛挑了挑,脚步一顿停下来,他僵硬着脖子屏住呼吸,低头看了畅儿一眼,暗暗吐了一口气,转身小心翼翼地将畅儿放在石头上,把袍子盖在他身上。 “小孩子真是麻烦!”淳璟把衣服往畅儿身下掖了掖,颇为无助地叹了一口气,把他的一只手从衣袍下拉出来,半闭着眼睛为他把了把脉,他探了半天,也就只能感觉到畅儿的脉搏有些快,其他的,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扯了扯嘴角,倒吸了一口气,家里已经有那么多擅长医术的人了,洛大哥,慕容,蕊蕊,就连姐姐也会给人诊病开药,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再参与到这一行业里来。 可……有句话说,艺多不压身,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小家伙现在是什么情况呀!他真的是要崩溃了! 淳璟叹了一声,“没办法,等雪小一点儿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是该找大夫了!”熟悉的声音突然想起,淳璟一个激灵猛地扭头,看着站在洞口,披着斗篷拍打身上的雪的九叠云,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睛猛地瞪大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你……”淳璟手指着九叠云结结巴巴地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九叠云听到淳璟嘴里吐出的一个字,弓着身子还没站直先抬起头看着淳璟,勾唇一笑,笑眯着眼睛像是偷腥儿的猫。 他掸了掸衣袖,轻咳两声,直起身子朝淳璟走过来,淳璟瞪着眼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九叠云轻轻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在床边坐下,探手摸了摸畅儿的额头和小脸儿,回头瞪着淳璟道,“他这是害了伤寒,发烧了!” “哦哦哦!”听此一言,淳璟忙上前两步,“我说我给他吃了那么多药,怎么也不见他好!我已经多少年没生过病了,就算是生病也是什么外伤内伤,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啊!那现在怎么办?” 九叠云脱下披风给畅儿盖上,扭头对淳璟说,“你去找些柴火,把火烧得旺旺的。这山洞里又湿又冷,他这么小个孩子能不生病吗!再烧点热水,等他恢复一点儿,再带着他出去找大夫。”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重重地点点头,“没问题!” “不要走!”畅儿突然嘟嘟囔囔地嘤咛起来,他躺在石头上,艰难地掀开眼皮,眼睛里满是血丝,他把手从衣裳下伸出来,伸手去抓淳璟的袖子,撇着嘴看着他,央求道,“不走。” 淳璟看着心疼,忙去握畅儿的手,一大一小的两只手还没碰到一起,九叠云就先握住了畅儿的手,扭头瞪了淳璟一眼,接着笑着对畅儿说,“他不走,就是去找些柴火,你生病了知不知道?乖乖躺着,不然他可就丢下你一个人走了!听话不听话?” “嗯。”畅儿眼眶里噙着泪水心慌地看了九叠云一眼,又看了一眼淳璟,咬着嘴唇点点头,“我听话。” 九叠云看淳璟还站在原地没动,抬手推了他一把,把他往外面轰,“你还不快去!” 淳璟一个激灵,转身往外面走。 “你是谁?”畅儿不舍地看着淳璟离开,扭头看着九叠云,微微皱眉。 九叠云笑着说,“我是九叠云,是他的朋友。你还冷吗?要我抱你吗?” 畅儿摇摇头,“不要,你身上有股味道,我不喜欢。你也是桃花仙吗?” “你觉得呢?”九叠云并不在意畅儿对他的评价,只微微笑了笑,道,“他跟你说他是桃花仙吗?” “你身上的味道跟我的桃花仙不一样,你不是桃花仙。”畅儿沙哑着声音,嚅糯道,“你是来找桃花仙的吗?” “嗯,”九叠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扭头望着洞口,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走了好久才找到他,而且,我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你家吗?”畅儿说,“你从哪里来?为什么回不去?” 九叠云说,“那是另一个世界,很远,就像你看天上的月亮那样远。” “你住在月宫里吗?”畅儿弱弱地咳了一声,接着道,“娘亲给我讲过那个故事,说月宫里抓着仙子,还有小兔子!你见过她们吗?” 九叠云笑了笑,把披风往畅儿身下掖了掖,“你为什么叫他桃花仙?” “城主说在桃花林里会抓到桃花仙,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畅儿说着说着,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越来越低,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九叠云长舒了一口气,慢慢站起来走到山洞口,手扶着不平的石壁,朝外面望去。 阳光照在雪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远处一条青色的人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走过来。九叠云勾着嘴角笑了笑,能找到他,也不枉他千辛万苦到这里来。 淳璟腋下夹着一捆的干柴走进山洞,站在洞口朝里面看了一眼,问站在一边的九叠云,“睡着了?” “嗯,生了病,没那么多的精力,一哄就睡了。”九叠云笑着说。 淳璟把柴火放下,笑着朝九叠云竖起大拇指,低声道,“还是你有办法!你不知道,这小家伙闹腾了一整天了,吵得我脑壳儿疼,简直跟要裂开了一样的!这得亏你来了,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九叠云开解道,“那是你没照顾过小孩子。” “也不是,”淳璟把干柴架好,单膝跪在地上吹那一点点的火星子,片刻之后,火星点燃了一把枯草,接着引燃了木头,木头有些湿,被火一烧,木头上面沁出一层的水迹。 等火苗稳定了,淳璟撑着站起来,在火边坐下,笑着说,“苏离那时候我也常常照看的,后来桃夭也常跟在我身边。只是,他们两个几乎没有生过病,从小就健健康康的。” 九叠云笑着说,“毕竟是狐族的殿下。”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淳璟朝九叠云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来。 九叠云直言不讳,“找你呀。” 淳璟一愣,嘴角扯了扯,尴尬地笑了笑,“你不在云良阁好好呆着,找我干什么?这荒山野岭、天寒地冻的。” “我乐意,我喜欢!”九叠云紧紧地盯着淳璟,轻哼了一声,笑眯眯道。 “你到这儿来,一尺雪知道吗?”淳璟避开九叠云灼灼的眼神,把压塌的火捅了捅。九叠云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可是他心里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而且一看到那样的眼神,他就又想起另外的几个人,他们都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让他觉得心里发毛。 “就是雪哥送我来的。”九叠云说,“你还说呢!你去云良阁,竟然连见我都不见!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淳璟苦巴巴一笑,道,“谁敢呀!” “我看你就敢!”九叠云哼了一声,站起来挨着淳璟坐下来,手挽住淳璟的胳膊,“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也不要紧,我只想每天都能看见你,能跟你说说话,我要的不多。” “九叠云,你别这样。”淳璟拧着眉去掰九叠云的手,“你一定是弄错了!没错,你是云良阁的公子,平常的客人也都是男的,但这并不影响你的取向,对吧!这男人就该喜欢女人!” 他又拉住九叠云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你看,我不是女人吧!这儿没肉!” 九叠云没动,只微仰着头,紧紧地盯着淳璟的眼睛,“男人跟女人是在传宗接代的基础上建立的爱情,同性才是真爱。” 第一百九十六章:一起 歇了半日,畅儿的体温还是没降下去,全身烫得跟火球一样,嘴里嘟嘟囔囔地吵着冷。 淳璟把他揽在怀里,喂了点儿热水,看着他拉着自己袖子不肯撒手,楚楚可怜像是随时都会破掉的瓷器的可怜模样,微蹙着眉有些心疼。 淳璟解开自己的衣裳,将畅儿紧紧搂在怀里,扭头瞪着九叠云,“还有什么办法!” 九叠云努力抬了抬胳膊,抿着嘴角耸了耸肩膀,他现在手脚被捆扎在一起,就像是被捕的鹿歪靠在身后的石壁上,火光映得他的脸泛着红光。他一拧头,撇着嘴赌气地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自个儿都捆在这儿,任人宰割呢!我不就是说了句实话吗?你有必要这么捆着我吗?我现在手脚都要断了,小爷我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淳璟白瞪了他一眼,轻轻拍着畅儿的背,心说我是怕你这匹狼饿极了,见人就扑!畅儿头枕着淳璟的胸膛,滚烫的小脸儿贴着淳璟的胸口,有气无力地哼哼着。淳璟听着心里难受,恨不能替他去生病。 “不行!”淳璟腾地一下站起来,抱着畅儿往外面走,“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现在就带他下山找大夫。” 说话间他已走出山洞,一脚迈进半尺厚的雪里。 “镜椿你!”九叠云拧着头看着淳璟的背影,叫起来,“你先放开我呀!”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他的眼睛倏地瞪大,弓着身子蹦跶着往洞口走,气喘吁吁无力地叫道,“喂喂喂!镜椿!你回来!太过分了你!” 他全身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往前一栽,撞在前面的石壁上。半个身子擦得生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歪在石壁上,想着淳璟会想起他来,回来给他解了绳子,可等了半天,只听到灌进山洞的呜呜的风声,他嘶了一声,打了一个寒颤。慢慢抬起头朝洞口看了一眼,紧攥着拳头,眼睛一眯,挣断了捆扎的结实的绳结。 他偏头看了一眼左肩,华袍上粘了附着在山洞石壁上的青苔,他微蹙着眉将它掸去,又按了按被绑地发麻的脚腕儿,手撑着石壁慢慢站起来,撑着走到洞口,看着一行清晰的脚印去向远,温柔的金色阳光倾泻下来,深深浅浅的脚印被镀上一圈金边。 他仰头看了看晦涩的天空,青蓝色的瞳孔乍现晶光,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望向淳璟离去的方向,抬起手,用拇指抹了一下嘴唇,把眼睛迷得细长。没有人皮面具的镜椿更漂亮,就算是丢在云良阁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角色,害他差一点儿没认出来,要不是雪哥的定位不会有错,淳璟身上那一丝独特的气味儿不会有错,他当真要跟他错过了! 淳璟抱着个孩子,又没有灵力,教程不快,九叠云踩着淳璟的脚印一路跟了上去,赶在淳璟上大道之前追上了他。 “镜椿!”九叠云蹑手蹑脚地跟在淳璟后面,突然出手在他肩上猛地拍了一下,掐着腰,扬着下巴噘着嘴哼了一声,傲娇道,“你也太过分了,留我一个人在那里,就不怕有野兽钻进山洞,把我叼了去?” 淳璟扭头白瞪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把畅儿往上揽了揽,轻哼一声,冷冷道,“你自己就是一匹狼,说起来也算是只狼精了,谁敢打你的主意?” 九叠云抬手拦住淳璟,帮他把衣衫上的带子系好,“那可不一定。这冰天雪地的,别他没好,你又病了!我来抱他吧,雪哥说你身子不太好。” 淳璟低头看了畅儿一眼,迟疑着皱了皱眉,他担心九叠云抱不好,自己气力也差不多要用尽了,两条胳膊又僵又疼。 “给我吧,放心,摔不了他!”九叠云伸手把畅儿接过来,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一面走,一面对后面的淳璟说,“他对你就这么重要,把你都急疯了!那边是大道,一览无余,走过去你就是自投罗网,不是还有人在追你吗?真是,疯了你了!我们得捡小路走。” 淳璟揉捏着两条胳膊,跟在九叠云后面,任由他数落,默不作声。他是太着急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应该直接去找落霞城的那些追踪者,把畅儿交给他们,完全没有考量自己的处境。 九叠云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淳璟。 淳璟一抬头差点儿撞到九叠云身上,他后退两步,皱眉看着他,“怎么了?” 九叠云挑眉看着淳璟,用下巴往前指了指。 “嗯?”淳璟的脑袋还是懵的,不太明白九叠云想说什么。 九叠云看着他无奈地抿了抿嘴唇,叹道,“我又没来过这里,你还不前面带路?” 淳璟恍然大悟,忙点点头,往前大跨一步,走到九叠云前面。 “我们这么下去不行!”九叠云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坐下,敲着两条腿,抬头看了一眼抱着畅儿的淳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两条腿都冻僵了!再走下去就残了!而且你现在身上一点儿灵力都没有,消耗地就更多!我们得找个代步工具!不然,他好了,我们俩也累瘫了!” “可是,距落霞城最近的一个村子,距离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也还有百里。”淳璟轻轻拍着畅儿,皱着眉对九叠云说。 九叠云抿着嘴唇叹了一口气,道,“你在里面的时候,手脚被捆,被人监视,不能自由行动吗?” “没有。”淳璟皱着眉不懂九叠云的意思,只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九叠云的问题。 九叠云白了淳璟一眼,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看着淳璟,叹道,“既然没有!你干什么不骑匹马,或者找辆马车来呢?你觉得这两条腿比四条腿走的快吗?还说那些追踪者来得快了,你怎么可能跑得过他们!” “那时候太慌张,没想这么多。”淳璟也有些后悔,他其实比九叠云要好些,九叠云常年待在云良阁里,鲜少出门,而他习惯了在外面奔波,虽然没有灵力,但体力还能跟得上。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脚上跟踩了一双铁鞋一样,有些辛苦。 九叠云忍不住鄙夷地看了淳璟一眼,低着头敲打着自己的腿,嘟囔道,“雪哥还说我是走一步看一步,我看你比我还随意,只看眼前!后面怎么样,好像跟你没有关系似的!” “这世上的事变得太快,根本不会等我们做打算。”淳璟耸了耸肩膀,无所谓地笑了笑,“算了,多想无益,肚子饿了,我们还是早点儿吃的填饱肚子,再做打算吧!” 九叠云眼睛一瞪,看着淳璟,“你现在还有心思吃东西呀!心真大!” “不然怎么办,如果我们病倒了,畅儿就更没救了!1”淳璟把畅儿递给九叠云,“你看着他,我去找找看。” 九叠云推开淳璟的手,掸了掸袍子上的灰站了起来,“你在这儿吧,我去找!虽然我的灵力不如你,但至少比现在的你强!” 他抬脚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拧着眉看着淳璟,“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太放心。” 淳璟眉毛一挑,朝九叠云摆了摆手,“这话该我说!我什么样你不知道吗?没有几个人是我的对手!” “那是从前,你灵力没被封的时候!”九叠云哼了一声,“只怕现在的你,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要是那些追踪者找来,你就再别有什么幻想了!你的结界,没有灵力能设吗?” “没试过。”淳璟摇了摇头,“按理说结界就是由灵力支撑的。当然阵法是不用灵力的,但……设置起来很耗心力。” 九叠云说,“如果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我实在不放心离开。” 淳璟笑了笑,这话平常都是他说的,没想到他也有被人保护的一天。他深吸了一口气,对九叠云说,“你放心去吧,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不是木头人,任由他们来抓!” 九叠云舔了舔嘴唇,从怀里摸出一只绘蓝彩的瓷瓶递给淳璟,“这是槲叶给我的,如果你真的遇到哪些人了,就把这瓷瓶摔碎,能助你摆脱困境。” 淳璟伸手接过瓷瓶,把它揣在袖中。 “如果可以,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身边!”九叠云看着淳璟把瓷瓶收好,有些伤怀地道,说完不等淳璟反应,就转身离开。 他走了好久,回头看不见淳璟靠着的那棵树。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臂微微张开,掐指拈诀,化身为一头银色的狼。 淳璟把捂着畅儿的披风揭开,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儿微微皱眉,手拂过她的额头,探了探他的温度,还是滚烫的,而且好像更热了些。他轻轻拍了拍畅儿的肩膀,拂到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小家伙,畅儿,醒醒。” 畅儿闭着眼睛拧着眉哼唧了一声,声音弱弱的。 淳璟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来,咱们说说话,你想不想知道我住的地方什么样?” 许久,畅儿艰难地抬起眼皮,张了张小嘴儿,“桃花仙。” “是啊,我是你的桃花仙!”淳璟抚摸着畅儿的小脸儿。 畅儿已经无力去拉淳璟的衣襟,眼皮沉沉地耷拉下去,他半闭着眼睛喃喃道,“好冷,我想回家。” “等你好了,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淳璟说。 “一起。”畅儿说。 淳璟点点头,温柔道,“一起。” 第一百九十七章:偶遇迷楼故人 淳璟抱着又睡过去的畅儿,背倚着树干,仰头看着阳光从头顶那些遗失了树叶的干枯枝桠缝隙间照下来,给枝桠镀上了一层金属的光。呼出的白色的气飘飘摇摇混入飘渺的雾里,阳光照进瞳孔,微微有些刺痛,眼泪不期而至,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孤零零地被流放在荒境里。 手指上的血已经凝固,沾在指尖,像是一点朱砂。 畅儿的体温已经降了下去,水嫩的小脸儿褪去异常的红色,变色粉嫩如枝头新生的桃花,樱桃一样的小嘴儿微嘟,呼吸平稳,鼻腔里传出微鼾。 自跟在苏飞鸢身边,淳璟很少觉得无助,因为他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他闯多大的祸,姐姐都会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最有力的支持。可现在……姐姐也好,咸熙也好,还有知冷,他们处心积虑把他弄到九州来,不过是不想他被麻烦缠身,他虽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他好,却也不免伤心,有种被排外的难过。 他微仰着头,后脑勺儿贴着树干,疲惫地闭上眼睛,就算不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苍白如纸,被这阳光一照,近乎透明。胸口刺痛,像要被撕裂一样,封印他灵力的禁咒已经被他逆行冲开,就连丹田内的那些天池的灵气又开始骚动,那把骨扇怕是要镇不住它了。 哎…… 淳璟紧拧着眉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尝到喉咙里的腥甜。 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怀里酣睡的畅儿,抿了抿嘴唇,轻轻捏了一下畅儿的小脸儿,无奈地苦笑一声,道,“本来我这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再将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恢复了,上天入地哪样不行!现在倒好,简直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呀!” 一阵风过,扬起一阵雪沙,淳璟微微偏头,仰望着雪落的方向,他耳朵轻轻一抖,目光投落到远方,在山林深处,有飞掠之声划过耳际。 他紧抱着畅儿一跃而起,牵动胸口,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压下胸口的咸腥,一手揽着畅儿,一手按着胸口,脚尖儿一踮,跃上枝头,攀在高枝上。他背倚着树干坐下,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畅儿,暗暗松了一口气,抬手运气,让气息仅能维持生命的运转。 来人步子很轻,穿的应该是云鞋,脚不大,是个女子。脚尖儿一踮便是三丈,内功深厚。风撩丝发,摇响鬓上翠钿、耳下明月珰,拨衣裳经纬,如丝如竹,身份不低。 淳璟挑着眉毛歪了歪头,捋了一下额间垂下的发,嘴角漾起一丝浅浅的笑,他放轻了呼吸,闭着眼睛,听着风过的声音,这人脸盘儿莹润光滑,眉目清晰,就连风也乐意纠缠,随风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幽兰般的清香,该是个不难看的女子。 思量间,便有一女孩子飞掠树下,一身鹅黄,如料峭寒冬里,俏生生藏在白雪下的新芽。她腰间挂着一把弯刀,她的手按在刀把儿上。她脚步轻轻地走在雪上,警惕地四下查看,她走到树下,摸了摸干爽的石头,秀气的眉微微皱起,她用右手握住刀把,慢慢地将它抽出。 淳璟偏头看着树下的女孩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作为一个旁观者,树下女孩子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可笑的。 女孩倏地眯起眼睛,弯刀脱手,高速旋转着朝上飞去。 淳璟回过神儿来,近在咫尺的刀已避无可避。他咬着牙,紧紧揽住畅儿,硬生生地翻身落在对面的树杈上,压抑着胸中的疼痛先看了一眼畅儿,两日来的疼痛让他睡得很沉,可能敲锣打鼓都吵不醒他。 弯刀在空中转了一圈儿落在女孩手里,她转身仰头盯着淳璟,眉头紧皱,“什么人!” “这话该在下来问吧。”淳璟淡淡地看了女孩一眼,蹙眉道,“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故刀剑相向?” “你擅闯本门领地,竟还敢发问!” 淳璟眉毛一挑,左右看了看,这地方荒无人烟的,怎么还是什么帮派的驻扎之地?这儿距落霞城这么近,老头子竟然也允许卧榻之旁有他人安睡?他挑眉打量着那女子,瞥见她腰间系着的一枚玉牌,嘴角一勾轻轻笑了笑,从树上一跃而下,径直从女孩身边走过,在那石头上坐下。 女孩看着淳璟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举动,胸中暗藏怒火,握着弯刀的手紧了紧,“你究竟是何人。” “红月还好吗?”淳璟轻轻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抬起头看着女孩,歪头一笑。 女孩子微微一愣,脸上满是疑惑,眉头拧地更紧,弯刀横在胸前,“你认识护法?” 淳璟淡淡地笑了笑,说,“老朋友了。” 女孩把弯刀往前面一送,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厉声得到,“胡扯!你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认识护法!” 淳璟别开脸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女孩,将目光投在她平坦的胸口,笑道,“你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说是迷楼的人?” 迷楼的势力强大,任何地方都有分部,渗透到这里也不足为奇。 “你大胆!”女孩子眼睛一瞪,手里的弯刀已经掷了出去,“看我不挖了你的眼睛!” 淳璟抱着畅儿往后一躺,看着旋转的弯刀从面前飞过,空出一只手,抓住把刀,顺势朝着那女孩子甩了回去。 女孩连着翻了两个跟头,双脚踩提往后滑了两丈,脚尖一踮,强拧着身子避开弯刀,只听铛地一声,刀刃楔进树干一寸,发出嗡鸣,震得枯枝上的雪簌簌地往下落。女孩儿单膝跪地,手撑着地面,扭头瞪着淳璟,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淳璟看着女孩子森冷的眼神,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把畅儿身上滑落的披风给他掖了掖,抬起头看着女孩子,笑道,“我今天只是路过,并不想找麻烦,你就当没见过我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响,他挑了挑眉,看着站起声拔下了弯刀的女孩子,无奈地叹了一声。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女孩子把弯刀收回,抱着胳膊打量着淳璟,“我是奉命来这边查探情况,带闯入者回去的。” 淳璟拧着眉摇了摇头,有些气,“明明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你非要把它弄复杂了!你这小丫头怎么不知道变通!你当迷楼是什么地方,红楼的身份算是机密,我既知道她,自然不是迷楼的敌人!” “你是宵小还是尊神,一会儿就知道了!”女孩儿耸了耸肩膀,她盯着淳璟,听着远处刮来风勾起嘴角。 “诵儿,”说话间,一个身着灰衣的蒙面女人从远处而来,她走路带风,衣带飞起,她瞥了淳璟一眼,走到女孩面前,拉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哪里受伤了?” 名叫诵儿的女孩儿怯怯地轻轻摇了摇头,似有些惭愧。 “让你不好好练功!”女人松开诵儿的胳膊,冷斥了一声。 诵儿缩了缩脖子,头更低了。 女人转身看着坐在石上的淳璟,眼神冷厉,她感觉到的明明是一个没有一点儿内力的平常人,所以才会遣诵儿过来,只为了锻炼她,谁曾想……此人的功力绝对在她之上,但他此时受了重伤,谅他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淳璟在女人打量他的时候,也在大量她,他没见过这个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虽说在迷楼他也就只认识上面几个人,比如红月,比如梨妆,比如阙棠,她们都曾跟在姐姐身边走动过,其他见过几面的也都模糊了印象。但他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没见过,应该是他们离开九州之后新升上来的。 “你是何人?”女人先开了口。 淳璟咧着嘴角,露出灿烂的笑,“过路的。” “师父你别听他胡说!这个人知道护法,却不知道这是我迷楼的属地!”诵儿上前一步,提醒那女人说。 她话音未落,那女人就偏头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诵儿慌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后退两步。 淳璟此番无意跟迷楼联系,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于诵儿的质疑,淳璟解释说,“我许久不曾踏足这片土地,委实不知道迷楼已像如今这般庞大,竟然渗透到了落霞城的近郊。落凰山距这儿可不止千里。” “公子可有令牌?”女人问。 淳璟低头轻笑一声,“夫人明知故问,迷楼向来不收男子。我虽与迷楼有些关系,但还不至于让楼里破了规矩,又怎么会有令牌?” “那就请公子随我们走一趟吧!”女人说,“你身受重伤,不是我的对手。” 淳璟咬了咬牙,这不争气的身子!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方才与这位小姑娘说过了,我只是路过,并不想麻烦各位。” “公子若是不肯赏脸,那就别怪我了。”一支判官笔自她袖中滑出,落在她的掌心。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淳璟长叹了一口气,抱着畅儿站起来,“要我跟你走也可以,不过我还有个朋友,他第一次来这边,我不能丢下他。” “放心。我会安排人在这里等他。”女人只当淳璟在搪塞、耍花招,直接拒绝道。 淳璟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提醒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这个朋友单纯的很,不懂人情世故,我答应他在这儿等他了,要是走了,他会迁怒别人的!” “师父,怕他会耍花招!”诵儿拉了拉女人的袖子,低声提醒道。 女人拧了拧眉,看着淳璟,“他何时回来?” 淳璟笑着说,“很快。” 第一百九十八章:该死的温柔 淳璟没有说谎,九叠云来得确实很快。在他说那句很快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百里外的马蹄声,那是一匹好马,流线也不错,虽然比不上他的红豆,但在九州已算是顶尖的宝马了。 只不过那马儿似乎是受了惊,一路都在嘶鸣。 淳璟坐在石头上,低低地笑了笑,被一匹狼骑在身下,任谁都害怕的!这是天性。 他这笑映入一直盯着他,生怕他耍什么花招的诵儿眼里,她忽地冲到淳璟面前,一手按在弯刀的刀把上,一手指着淳璟,“你笑什么?!” 怀里的畅儿突然一个激灵,淳璟抬头瞪了诵儿一眼。 诵儿也注意到她突然的喊声惊了到了畅儿,自知理亏地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低下头调整呼吸,她胸口微微起伏,暗暗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还是一副理直气壮,趾高气昂,全副武装,满身戒备的模样,似认定了淳璟的笑是不怀好意的。 淳璟打量着淳璟,轻笑道,“你应该从没有去过落凰山吧。” 听淳璟这么说,诵儿猛地僵了一下,秀眉蹙起,一张粉白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像是被人摸了逆鳞。 淳璟嘴角噙着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迷楼里的女孩子绝不会是你这样的……青涩,像是没长熟的青苹果。” 诵儿紧咬着嘴唇,鼓着腮帮子怒瞪着淳璟,这人的舌头是长了刀吗?句句话都刺得人心口留血。 诵儿瞪了淳璟一会儿,嘴角突然一勾,冷笑一声,“是,我是没见过世面,不像公子,经验丰富!” 淳璟被诵儿的一句话堵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自然地笑了笑,接着道,“你腰上挂着的令牌是谁的?上面并不是你的名字。” 诵儿手握住腰间的令牌,眉头再一次拧起,这次比前一次拧地更紧了,在眉心结出一个川字。她紧咬着牙齿,话噎在喉咙里,一句话也没有。 淳璟有些得意,他勾唇笑了笑,看了眼站在远处的女人,道,“你果然不是迷楼的人,那……那位夫人呢?她是不是迷楼的人呢?别到了最后,你们都只是拿着迷楼的名头在跟我说笑。” 女人走过来,眼神冰冷地瞧了瞧淳璟,冷哼一声,“公子这么了解迷楼?”她走到诵儿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肩膀,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站岗。 “那是诵儿母亲的令牌。”女人看着走到远处眼望着远方的诵儿,半倚着身边的树干,轻轻叹了一口气,眼底藏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淳璟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似乎戳到了人家的伤口,他舔了舔嘴唇,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扭头扫了一眼站在远处诵儿,暗暗吸了一口气,才看向女人,“她母亲……” “死了。”女人淡淡道,就好像死的是一条狗,一只老鼠,“几年前楼主改了楼里延续了千百年的法令,撤了迷楼中人不得有情的禁令。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子那儿敌得过那些臭男人的甜言蜜语。始乱终弃,朝秦暮楚是男人的天性!你们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混蛋。” 淳璟扯着嘴角笑了笑,“夫人不能一竿子打翻一传人呐!这男人也不都是薄情寡义之辈。至少我遇见的都是痴情的汉子。” 那女人眯着眼睛瞪了淳璟一眼,站直了身子,冷冷道,“你这意思是我们女人的错,是我们阳光不行,遇人不淑?” 淳璟扯了扯嘴角,左看右看,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他定会被人剥皮抽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淳璟一抬头就看九叠云骑着高头大马往这边赶过来,他兴奋地腾地一下站起来,朝着九叠云迎了上去。 “哎呦小九,你总算回来了!可想死我了!”淳璟抱着畅儿冲到九叠云马前,瞪着一双眼睛急切道。 九叠云立在马上瞧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两个女人,微微皱眉,亲情一跃,翻身下马,“这怎么回事啊?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招惹了两个女人!” “这可不能怨我呀!”淳璟撇着嘴拉住九叠云的手腕儿,可怜兮兮道,“是她们两个找上门来的!她们说我闯进了她们的领地,要带我去见她们当家的,我不乐意,她们还想硬来!” 九叠云反手抓住淳璟的手腕儿,眉头紧拧,“你又把禁制冲破了!” “呃……”淳璟连忙甩开九叠云的手,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这不是情非得已嘛!畅儿热的就要把自己烧着了,我把他带出来,怎么能见死不救?” “谁说不救了!可你怎么能那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九叠云进拧着眉头不赞同地瞪着淳璟,“他熬上一两个时辰不是问题!可你不一样,你冲破了禁制,那这么多天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你不止要重新养,更大的问题是在这儿没有人能帮你封印灵力呀!你能控制地了自己,不去用灵力吗?” 淳璟吐吐舌头,“可能……控制不住。” “不是可能!是一定!”九叠云瞪着他咬牙切齿道。 “没事儿,传到桥头自然直嘛!”淳璟憨憨地笑了笑,看着九叠云的那张臭烘烘的脸,又道,“干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九叠云瞪了淳璟一眼,冷哼一声,“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女人皱眉看着斗嘴斗得正欢的两个人,拧眉道,“既然公子的朋友已经到了,就请随我们来吧。” 淳璟抱着畅儿往九叠云身后躲了一躲。 九叠云偏头看了淳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膛,拉下一张脸,冷冷地瞪着对面的女人。饶是如此,他俊秀的脸还是让他看起来没多少气势,不像有的人天生就长着一张凶神恶煞、不怒自威的脸。 女人冷冷地瞪着淳璟,判官笔已紧握在掌心,“怎么,公子是要耍赖不成?男人果然都是言而无信的混蛋!” 淳璟从九叠云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来,朝着女人吐了一下舌头,耸着肩膀,很是无奈地回道,“这可不是我耍赖,我本就不想跟你们走,方才的话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至于夫人说的耍赖说谎,嘿,严重了,这完全是自保的一种手段嘛!为了麻痹敌人,违心说出的话,是计,是谋。我当时要不这么说,夫人一准儿拉着我回去了,我受了伤,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是不是?” “你还知道自己受了伤!”九叠云回头瞪了淳璟一眼,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前面的女人和她手里的判官笔。 淳璟接着解释说,“我跟红月确实是老朋友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她要是知道你们对我不敬,你们甚至会受鞭刑!有暴晒,有撒盐的,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承受不住!咱们各退一步,你放我们走,我也不去红月那儿高发你们,好不好?” “你这泼皮,打着迷楼护法的名头招摇撞骗,看我不把你抓住,献祭圣坛!”女人眼中闪着冷厉嗜血的光,脚尖儿深踩进雪里。 “等等等等等等!”淳璟连忙抬手,“我是有很多年不会来了!你们不认识我也是情有可原,但我此番真的是有急事,实在是没时间陪两位……” 但看着那女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角,轻轻拍了拍九叠云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没问题吧,就是大泽的一个平常人打败她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对吧!” “别废话了!你先上马,我一会儿去追你!”九叠云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淳璟的衣领子把他甩到了马背上,在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马儿高扬起前蹄,嘶鸣一声,撒丫子奔了出去。 “我去追他!”诵儿朝女人拱了拱手,脚尖儿一点,飞掠而起,踩着枝桠上的落雪,朝淳璟追去。 风起,衣袍翻飞,九叠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半老徐娘,没有一点儿的怜惜之心,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微微张开,一柄墨色骨从袖中滑落到他的掌心。 “别伤了她们!”远远的风中传来淳璟的嘱咐,因离得远,声音飘渺,落在九叠云耳中的时候已如这漫天飞扬,飘摇坠下的雪沙。 九叠云拧了拧眉,片刻后,握着骨扇的手放轻松了些,他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人,揭穿一个事实,“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们既然闯了迷楼的属地,就算我血溅当场也要拿你们回去问罪!”说话间,女人手腕儿一转,紧握着判官笔朝九叠云刺了过来。 九叠云握着扇子只守不攻,却也游刃有余。 女人观察着九叠云的每一个姿势动作,心中沉了一下。这个男人的动作没有一点儿规律,完全只是为了避开她的锋芒,迷楼研究江湖各门各派,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功夫。 就在女人晃神儿的那一瞬间,九叠云眼睛一眯,手里的骨扇啪的一下打在女人的手腕儿上,判官笔脱手下坠,女人眼睛倏地瞪大,柔软地一个翻身反握住判官笔,一转身朝着划过九叠云的胸口。 九叠云眉毛一挑,脚尖儿点地,张着双臂往后滑了一丈,看着步步紧逼的判官笔,脚尖儿猛地一踮,腾空而起,从女人上空划过,在与女人交行错过的时候,于空中一个翻身,骨扇打在女人的肩背上。 女人手握判官笔插在地上,背一佝偻,呕出一口鲜血,溅在雪地上,如盛开的红莲。 九叠云下垂着眼睑,负手看着单膝跪地的女人,冷冷道,“镜椿对谁都很温柔,我却不是!” 第一百九十九章:九叠云的洁癖 那女人眯着眼睛,牵动嘴角,血从她咧着的嘴角溢出来,滴滴啦啦地淌到胸前的衣襟上,她仰着头,几近癫狂地瞪着准备离开的九叠云的背影,沙哑着声音道,“得罪了迷楼,未来的日子你就在逃亡中度过吧!” “迷楼?”九叠云脚步微顿,回头看着女人,看到她满身的血污,肮脏狼狈地模样微微蹙眉。 看到九叠云转过身来,女人的嘴角咧地更开了,好像沿着耳根儿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血哇哇地流出来。 九叠云拧着眉往后退了两步。 她抬手抹去嘴上的血,脸上挂着猖狂的笑,她突然有了底气,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站了起来,“怕了吗?那就……” 九叠云皱着眉摸了摸鼻尖儿,嫌恶道,“让别人来追吧,你太脏了!” 说完他再不做停留,如风一般消失在烟云雾气里。 女人瞪圆了眼睛,牙齿咬地咯咯响,胸腔中憋了一口血,被她咬着牙关咽了下去,但还是有一丝从嘴角溢出,划过下巴,在雪地上打了一个小坑。她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指着九叠云,“追魂令一出,天地为之变色!你就祈求你的功夫跟口才一样好吧!” 她的声音被满地的白雪吞噬,最远的回响也没追上九叠云的脚跟。她眼中闪着红色的怒火,熊熊地燃烧着,紧攥的指骨咔咔作响,似要被捏碎。没有人敢这么欺辱迷楼的人,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他日后的惨状了,定比她此时痛苦千倍万倍。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冷笑,她想起那个背叛了诵儿母亲的男人,想起他的骨头被一根根拆下的样子。 马儿疯跑,淳璟一手揽着畅儿,一手紧紧抓着缰绳,因为他一松手,整个人就会从马背上跌下来。 两边的树木呼呼后退,树枝上被马蹄声震落的雪沙噗噗地打在脸上,他埋着头把畅儿往怀里搂了搂,用披风盖住,以防雪打在他水嫩的脸上,受了伤。 寒风中他的耳朵一抖,紧搂着畅儿,脚绊住脚蹬,猛地往后平躺,他挤着眼睛倒吸了一口气,听到腰上发出了咔咔的叫声,这老腰!看来是最近欠炼了。 弯刀嗖嗖地闪着白光从他眼前掠过,不等他气声,诵儿已从身后追了上来,脚尖儿轻踮树枝,翻身落在马前,嗖嗖旋转的弯刀,举到胸前。 淳璟瞳孔一缩,猛地拉住缰绳,马儿扬起前蹄,高声嘶鸣,在距离弯刀一尺远的地方停下,幸免于难。 诵儿转动手腕儿,将弯刀收于腰间,转身走到马儿的侧面,仰头看着受了惊,一头汗的淳璟,微皱着眉,半是威胁,半是劝告,“我劝你还是随我走一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你若就这么走了,反倒会引发大麻烦!” 畅儿微蹙着眉在淳璟怀里嘤咛一声,长长的睫毛扇动,掀开眼皮,看着淳璟微微泛青的下巴,小手抓住他的衣襟,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桃花仙。” “乖,再睡一会儿。”淳璟轻轻拍了拍畅儿的背,把披风遮在他头上,扭头看着诵儿,“我的事情很急,一刻也耽误不得,等我办完了事,自然会去落凰山找红月!小姑娘,你再这么纠缠下去,就更不可爱了!” “你有时间跟我在这儿扯皮,早从落凰山回来了!”诵儿说,“规矩定下来就是要遵守的!你如果非要走,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淳璟无奈地嗤笑一声,道,“我跟你无冤无仇,干什么要从你尸体上踏过去。不过,看起来我要是不使点儿手段,你是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了。” “你不是我的对手,”诵儿蹙眉道,“别自讨苦吃!跟我走一趟,倘若你真的是路过,我们自然会放行!” 淳璟轻轻笑了笑,翻身下马,把披风扑在地上,让畅儿躺着,转身看着青嫩地像是小草叶芽的诵儿,负手而立,“来吧。” 雪沙翻飞涌动,形成漩涡将淳璟包围。畅儿手按在弯刀上,紧拧着眉看着雪后的淳璟,这漩涡并不稳定,摇摇晃晃的,可见操纵之人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诵儿的眉头紧皱,抽出弯刀,以最快的速度超淳璟攻去,刀看在漩涡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淳璟站在里面,一点儿不受影响。只是闭着眼睛,有些勉强地撑起雪沙漩涡。 片刻后,诵儿停下近乎疯狂的攻势,不远不近地站在淳璟面前,怒瞪着他。 “认输吗?”淳璟的嘴角慢慢勾起,轻轻笑了笑,淡淡道,“就算我受伤了,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诵儿眯了眯眼睛,双手握住弯刀,喀吧一声,弯刀分裂成两把。她举起刀,像是螳螂一样亮出来。 远远的随风而来的喊声让诵儿猛地一僵,她扭头望着来时的方向,心口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着,那样快的速度,让她感觉到一阵一阵的抽痛。 九叠云不知何时站在了淳璟后面,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卸去了他的力量,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对面有些晃神儿的诵儿,“还不走?” 诵儿猛地回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怒目圆睁,“你!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地上凉。”九叠云拉住淳璟的手腕儿,轻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把躺在雪地上的畅儿抱起来,接着掸了掸袖子,对诵儿说,“你师父那性子,不让她吃点儿苦头,我怎么出得来?” 诵儿突然钉进了九叠云的袖子,“师父受伤了?!” 九叠云微微挑眉,顺着诵儿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衣袖。他微微皱眉,他竟然没注意,那女人肮脏的血溅到了他的袍袖上了!他转身拉住淳璟的胳膊,有几分撒娇地看着他,“快点儿走了!我这衣服没办法穿了!” 淳璟抱起畅儿,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扭头看了一眼还严阵以待地瞪着他的诵儿,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示意九叠云。 “你再不回去,她可能就因为失血过多身亡了!”九叠云笑着打量着诵儿,无情道。 诵儿迟疑了一会儿,脚尖儿轻踮,飞掠离去。 “那夫人伤得不轻吗?”淳璟轻呼了一口气,询问九叠云。 九叠云吹了口哨儿,扭头对淳璟说,“管她呢!反正死不了!” 淳璟点了点头,应道,“那就好,毕竟是迷楼的人,她们也算是尽忠职守。” “你跟那什么迷楼有关系?”九叠云看淳璟如此关心那两个人,挑着眉毛试探道。 淳璟说,“熟人。我跟姐姐没去大泽之前,迷楼的各位对我们很是关照。” 九叠云狐疑道,“既然是熟人,怎么她们不认识你?刚才那老女人还威胁我,说要发什么追魂令,让我下半辈子都在逃亡中度过呢!” “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她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淳璟摆摆手,把畅儿递给九叠云,自己先爬上马,把畅儿接过来。 九叠云嗤笑一声,翻身坐在淳璟身后,手揽住他的腰,“让她们来吧,小爷我才不怕!” 他轻轻一扥缰绳,马儿撒丫子往前跑。 “我们得先去最近的地方!”九叠云说,“我这衣裳染了血,都臭了!”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袖子,“就这么一点儿,哪儿就臭了!” “受不了。”九叠云甩了甩袖子,接着说,“我现在想,或许你跟她们走一趟比较好!你的伤反反复复不得好转,这次又白费了,再加上夜以继日的赶路,恐怕会恶化!你既然认识她们的首领,那她们必然不会对你怎么样!” “可我现在必须尽快赶回大泽!”淳璟沉声道。 “磨刀不费砍柴工。”九叠云说,“以你现在的情况,只能拖他们后腿,什么忙也帮不上!” “放心吧,这一路我就好好养着,我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淳璟回头看了九叠云一眼,笑道。 九叠云头枕在淳璟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睛嗤了一声,“你太看得起我了!” “你要学会相信自己!”淳璟笑着继续捧九叠云。 九叠云说,“你好好想想吧,我主张你在这儿好好修养两天,不必急着回去,因为你根本就帮不上忙。” “就算帮不上忙,也不想待在外面,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淳璟喃喃道。 “那你怀里的这小孩儿怎么办?” “到了城里,找到落霞城的联络地点,让人把他送回去。” “你放心吗?就不怕有人半路把他劫走了?” “那你说怎么办?陌生人我确实不太信任。”淳璟喃喃道,“要不你把他送回去吧,反正我是不能回去,我一回去,一准儿地出不来了!” “你以为自己现在是出来的状态吗?”九叠云说,“恐怕你一直身在局中呢!” “那也没办法。”淳璟耸了耸肩膀,“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现在要去琉璃馆。” “琉璃馆是什么地方?” 淳璟突然贼兮兮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会感觉到很亲切的!” 第二百章:以命相搏 诵儿急赶回林中,她师父已是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血从她胸口汩汩往外冒,而她身下的雪已全部融化成血水,四处流淌,汇成一条条小细流。 她微张着嘴吐出薄薄的白气,眼神空洞,瞳孔放大。不知何时,雪又下了起来,飘飘扬扬,确如鹅毛般柔软,只是落在她的眼中却是灰中泛红的颜色,那是死亡的颜色。 诵儿在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僵住,拔不动步子,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捂住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跑到女人身边,腿一弯跪了下来,她张着双手,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师父!”她强忍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如同珠帘一样扑簌簌往下落的泪珠儿,她看着插在她胸口的判官笔,她咬着薄薄的嘴唇,想要把女人胸口的判官笔拔出来,却又不敢下手,“师父,我该怎么办,怎么帮你呀!” 女人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想要去看诵儿,却怎么也转不过去,她呛了一口血,血沫唔嘟嘟地嘴里涌出来,她撑着去拉诵儿的手。 诵儿看到她抬起的手,忙紧紧握住,哭啼啼道,“师父,我现在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呀!” “杀……为……报……仇!”她的眼睛睁到最大,眼角淌出血来,她张着嘴,痛苦地吐出一个一个的带血的字眼。 诵儿摇着头,紧紧抓着女人的手,眼泪滚出眼眶,“师父,你先跟我说,我要怎么救你呀!” 女人望着从灰色天空落下的被阳光染了色的异色雪花,慢慢闭上眼睛,蹙着眉将喉咙里涌出来的血咽下去,血腥味儿像是生了锈的铁剐蹭着她喉咙里每一寸,她气息微弱,嘱咐说,“别学你母亲,爱上男人。” “师父你别说了,你跟我说,我要救你!我娘走了,你不要,不要离开我!”诵儿紧紧抓着女人的手,她突然镇定下来,瞪着眼睛看着男人胸口的判官笔,松开女人的手,颤抖着去握判官笔,她声音也跟着颤抖,额头上渗出汗来,“我……我帮你拔出来!” “不,”女人闭着眼睛,紧蹙着眉毛困难地摇头,“没用了。” 她用力扯下腰间令牌塞到诵儿手里,“拿着它!去找迷楼。” 诵儿推着女人的手,眼泪淌下来,她摇着头,“我不要!我要师父,我不要冷冰冰的令牌!” 她扯下自己腰间的令牌,甩手扔到一边,“师父,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娘走的时候就留下一块令牌,如今她师父也这样,她实在是受不了。 女人把令牌塞到诵儿手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嘶哑道,“人,到最后,都是一个人。” “师父!”诵儿抓着那块令牌,泣不成声。 女人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伸手去抓飘落的雪,“雪,变红了。” 树林里传出诵儿撕心裂肺的嚎叫,太阳被乌云覆盖,雪更大了。 九叠云拉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马儿嘶鸣一声,原地踢踏着马蹄,喘着粗气。他拧着身子,引着马转了半圈儿,回望着来时的路,雪花自枝杈间飘落,轻盈地如同羽毛。 “怎么了?”淳璟揽着畅儿靠在九叠云怀里,微微仰头看着他,蹙眉道。 九叠云拧着的眉毛慢慢松开,轻轻摇了摇头,抿着嘴角轻轻笑了笑,下巴在淳璟肩头上蹭了蹭,喃喃道,“可能是出现幻听了。” 淳璟仰着头又问了九叠云一遍,“你真的没把那个夫人怎么样吧。” 九叠云不满淳璟的质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做着保证,“你交代了不能伤她,我一直都是只守不攻的!只是后来看她缠地厉害,怕你这边应付不了,才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惩戒,放心吧,就是点儿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 淳璟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跟姐姐在这儿的时候,受迷楼颇多照顾,那些女子也都是出身穷苦人家,本就已经够苦的了,实在不该受更深的苦痛。” 九叠云说,“我看她们倒是乐得逍遥自在。仗着身后的迷楼,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呀!” 淳璟说,“方才那夫人该也是为情所困,她说楼主当年不该改了千百年来迷楼定下的迷楼中人不该有情的条例。她说的那楼主其实就是我姐姐。” “你姐姐,青丘的女帝?”九叠云微微挑眉,接着道,“那你岂不就是迷楼的少主了?那这些人还不认识你?” 淳璟说,“自我跟姐姐回到青丘,就再没来过九州,她们中的人不知道换了多少,不认识实属正常。” 九叠云歪了歪头,笑道,“像这种楼主级别的人物,不都该挂在墙上被人瞻仰的吗?像这样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得闹出多大的乌龙!” 淳璟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她们两个人的级别,显然还达不到能够谒见楼主的份儿上。就像平民老百姓也是皇帝的子民,但他们却是倒死也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子的!更何况,迷楼向来神秘,迷楼楼主更是秘密中的秘密。” 他突然回头笑看了九叠云一眼,抬手挑了一下他的下巴,道,“你现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小心我什么时候杀人灭口啊!” 九叠云笑了笑,说,“这条命你想要,随时拿去。” 淳璟哼了一声,收回手,喃喃道,“别这么耍赖呀!” 九叠云带着淳璟马不停蹄地往前赶,雪越下越大,前面的雪已经淹没了马儿的小腿,淳璟靠在九叠云怀里,冷得瑟瑟发抖。 “这样下去不行!”九叠云说,“我们必须找个地方歇歇!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一间破败的茅草屋!我们先去将就一下。” 淳璟上牙打着下牙,轻轻点了点头。 那茅屋一角已经塌陷,剩下三根柱子两面草墙做支撑,九叠云小心地搀扶着淳璟走到茅屋下,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接着道,“你靠着这门站一会儿,我把里面收拾一下,腾出一块儿地方来!” 淳璟伸手拉住九叠云的手腕儿,拧着眉咽了一口吐沫,道,“我来吧,你有洁癖。” “你现在全身发烫!老实给小爷待着!”九叠云推开淳璟的手,“都这个时候,还管他什么洁癖不洁癖!” 对于淳璟的关心,他心里是暖的,他求的一直就不多,只是淳璟的一句话罢了。 把屋子整理出半面来,他笼上了一盆火,转身出门从淳璟怀里接过沉睡的畅儿把他放到屋子里搭好的平台上,转过身来扶撑着走进屋里来的淳璟,他的手有力地揽着淳璟的腰,把淳璟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提气把他抱了起来。 淳璟瘫软着身子,愣是没有做出一点儿反抗的动作。 九叠云把淳璟放下,转身叉着腿在他身后坐下,紧紧地搂着他。 “你干什么?”淳璟微微皱眉,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掰九叠云的手。 九叠云推开淳璟,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道,“取暖啊!你现在全身冷得像碳!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能听一回人言?每次都这么独断,什么后果都不考虑!” 淳璟低着头笑了笑,望着跳动的火苗,淡淡道,“因为即便是考虑了结果,我也是会这么做的。” 九叠云不服气,搂着他让他歪在一边,探着头看着他的侧脸,“你的命就这么贱吗?那如果我现在躺在地上不动了,只有你能救,代价是你的命,你救不救?” “这……”淳璟皱着眉,一副深思的样子,卖关子道,“我得好好考虑考虑,毕竟我目前做的这些都是有惊无险。” 听淳璟这么说,九叠云并不气恼,脸上反而漾出笑意,“知道有惊无险就好!无论什么时候,都别想着拿命去搏!你一定得好好活着。” 淳璟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九叠云身上,微仰着头看着红色的飞在空中的烟灰,笑道,“放心,我很惜命的。” “你等一下。”九叠云轻轻拍了拍淳璟的手,撑着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淳璟扭头看着他从马鞍下取出一只油纸包,他鼻子一皱,嗅到了青菜包子的味道。 九叠云走进门,见淳璟一只盯着他,对自己只能拿出这么点儿东西感到愧疚,他抿了抿嘴唇,走到火边,把包子搁在一边,慢慢烘烤,回头有些牵强地笑着对淳璟说,“前面小镇穷得要揭不开锅了了,只得了这么几个素包,将就一下吧。” “辛苦了。”淳璟笑着说,“你生活在云良阁里,何曾做过这些事。” “万事总有第一次。”九叠云递给淳璟一个包子,看着淳璟咬下一口后,松了一口气,自责道,“是我没用,什么都只能让你将就。” 淳璟笑了笑,往边上挪了挪,轻轻拍了拍身边的木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第一次做这些的时候,还不及你。” “真的?”九叠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淳璟瞪着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能做得更好的!”九叠云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紧攥着拳头高高举起,开心地高声叫道。 那边躺在平台上的畅儿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儿。 第二百零一章:吃了你! 淳璟还没站起来,九叠云已如一阵风一样到了畅儿身后,笔直地站着,下垂着眼帘,拽住了畅儿的衣领子,免于一场欲火涅槃的戏码。 这猛地一震让畅儿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火瞪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转身,暗叹幸亏有树杈子勾住了他的衣裳,不然……他龇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回头看到一张陌生人的脸,慌张地挣开了九叠云的手,跌坐在地上。 九叠云居高临下地看着畅儿,片刻后,轻哼一声,抽回落在平台上的披风,转身绕过平台走到淳璟身边,给他披在肩上。 畅儿紧紧地盯着九叠云,看着他走到对面坐下,隔着火光,他看到了淳璟有些苍白的脸,他倏地爬起来,迈着小短腿儿跑到他身边,蹲下来仰头看着他,“桃花仙,你怎么了?” 九叠云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愿意理搭理他。 淳璟偏头看了九叠云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回头对畅儿笑了笑,把一只包子递到他手里,哑着嗓子轻咳了一声,笑道,“没事儿,有点儿着凉。” 九叠云一听这话,猛地扭头,目光冷厉地瞪着畅儿,咬牙切齿道,“岂止是着凉!” “哎呦!”淳璟伸手抓住九叠云的手,瞪着他摇了摇头,“你跟小孩子胡说什么!” “哼!”九叠云压抑着自己的性情,又瞪了畅儿一眼,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畅儿捧着那只青菜包子,靠在淳璟脚边,仰头看着淳璟含笑的眼睛,轻声道,“你的脸色不太好。”说完,他有些紧张得去看九叠云,生怕他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淳璟伸手揉了揉畅儿的头发,碰到他温暖的额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笑道,“脸色发青是不是?天这么冷,冻的!” 畅儿拉住淳璟的袖子,把他往火边拉,“那你往前一点,烤烤火。” “嗤!”九叠云瞥了畅儿一眼,还是忍不住嗤了一声,嗤完,他就瞧见畅儿的脸色猛地一白,接着就是淳璟瞪过来的目光。他抿了抿嘴唇,鼻腔里不自主地发出一声闷闷的冷哼,没忍住又泼了畅儿一盆冷水,“再往前,他就下火里去了,你是想吃烤肉吗?” 畅儿咬着嘴唇,眼睛里波凌波凌地闪着光,接着他怯怯地低下头去,闷不作声了。 淳璟伸手摸了摸畅儿的小脸儿,笑道,“你是个小小男子汉,怎么能总哭鼻子呢?” “我没有!”畅儿别开脸,啪嗒一下,一颗眼泪儿落在淳璟的掌心。 九叠云腾地一下站起来,淳璟心里一紧,仰头看着九叠云,忙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儿,却只挨住九叠云光滑的袖子,那宽袖儿像是一条鱼一样从他指尖滑过。九叠云拎起畅儿的衣领子,拖着他往外走。 畅儿瞪着眼睛挣扎,扯着嗓子嚎叫,像是待宰的小猪仔,抓在手里的包子跌落到地上,轱辘辘滚到了火里,痛苦煎熬。 淳璟瞪大了眼睛,想要站起来,腿一软跌坐下去,手按着地,哑着嗓子朝九叠云喊,“小九!你要带他去哪儿,回来!” 九叠云已把畅儿携在臂弯下,低头瞪了他一眼,“闭嘴!再叫就吃了你!” 接着他回头,目光冰冷地朝淳璟吼了一句,“你老实在这儿坐着!不许挪窝!” 淳璟被他这一声吼惊得一愣一愣的,他还从没见九叠云如此霸道过。等他回过神儿来,两个人已消失在屋外,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双手用力,想要站起来去追,这念头刚一起来,他又松了手上的力气,他慢慢坐直了,拍了拍掌心的灰尘,望着眼前橘红色的火焰,九叠云虽然胡闹,但也不至于失了分寸。 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拿起最近的一根木棍儿,把落在火里的包子拨弄出来,探着身子拿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露出焦黄色的皮,闻起来放到更香。他把包子重新搁在火边焙着,等他们回来给畅儿充饥。 他支着胳膊伸出手,张着手掌烤火,想着是时候送畅儿回落霞城了,总不能一直带着他,行事很不方便。想到这里,淳璟有些自责,自己到底是利用了畅儿,坏了他对自己的信任。 不久,九叠云跟畅儿一前一后地走进茅屋里来。畅儿的眼圈儿微微有些红肿,淳璟微仰着头瞪了一眼先走进来的九叠云,九叠云不以为然地别过脸,轻轻哼了一声,绕过他在旁边坐下。 淳璟单手撑地,半蹲着拉住畅儿的手,让他在身边坐下,帮他拍去肩上的落雪,“别听小九胡说。” 畅儿仰头看着淳璟轻轻点了点头,但眼波中浮着一层愧疚。 淳璟拍拍畅儿的肩膀,伸手去拿那只焙在火边的包子,“你看这掉进火里的包子,更漂亮,更好吃。” 没等他把包子拿起来,九叠云已经先一步把它抢了过去。他拍了拍上面的落灰,抬手就往嘴里送,瞧见淳璟瞪过来的眼神,嘴角牵扯了一下,看到淳璟伸出的手咬了咬牙,张着的嘴慢慢闭上,冷哼一声,把包子拍到淳璟手里。 淳璟扭过头看着畅儿,嘴角又露出笑来,他把包子放到畅儿面前,“滚进了火里,虽落了点儿灰,但焦了皮的包子反倒更香了,而且冒着热气。” 说着,他撕开包子皮,白色的雾气瞬间从里面涌出来,扑到畅儿脸上。 畅儿瞪着眼睛,惊喜地看着白色的外皮抱着的水嫩嫩青色的叶子包子,嗓子里传出一声轻响,口水滑过喉咙。 “吃吧。”淳璟把包子递到畅儿手里,温柔道。 畅儿抿了抿嘴唇,伸出手去,刚伸出一半,他就又缩了回去,仰头看着淳璟,轻轻摇了摇头,把包子往淳璟的方向推了推,“你吃!” 淳璟微微愣了一下,笑着揉了揉畅儿的头发,“你忘了我是谁了吗?” 畅儿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着淳璟。就听淳璟接着说,“我是桃花仙呀,桃花仙是从来是喝露水琼浆的,哪儿会吃这些东西?” 畅儿有些忐忑地看了淳璟一会儿,接过那只包子,抬头看着他,还有些怀疑道,“真的?” 淳璟笑着点点头,“嗯。” “那他也是桃花仙吗?”畅儿咬了一口包子,微侧着身子 看了一眼九叠云,吓得往后缩了一下,接着拉了拉淳璟的袖子,笑声道,“他也是桃花仙吗?他也不吃东西。” 淳璟摸了摸淳璟的头,笑道,“那不是便宜你了吗?” 说完他拧着眉轻轻咳了一声,伸手去拉肩上的披风。九叠云打落淳璟的手,冷着脸把披风帮他拉紧,动作粗鲁,扯得淳璟有些疼。 淳璟的嘴角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他知道九叠云还在为他擅自冲破封印,弄得一身伤这件事生气,但有时候,事到临头了,你就不得不做。 雪一直在下,直到天空变成了黑色,白色的雪依旧扬扬洒洒。淳璟坐在火边,望着门外两个圆滚滚的守卫者轻轻笑了笑,那是畅儿一下午的杰作,说是要让雪人来为他们值夜,而此时,他已经累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浅浅的鼾声响起来。 “我来吧。”拾柴回来的九叠云看了淳璟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在火里添了两把柴,拍拍手上的灰,从淳璟怀里接过畅儿,转身要把他放到那边的平台上去。 淳璟抬手拉住九叠云的袖子,示意他坐下。九叠云回头看了他一眼,微蹙着眉头在他身边坐下。 “还生气?”淳璟笑着拍了拍淳璟的手,“自从畅儿醒来,你就一直拉着脸,把他都吓坏了。” 九叠云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辛苦一下,把畅儿送回落霞城吧。”淳璟说。 九叠云微微挑眉,嘴角却溢出一抹浅笑,“不让他跟着一起去?” 淳璟说,“我本来是想在出了落霞城之后就送他回去,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就耽搁了。现在他也没事了,该送他回去了,不然月令姐姐该担心了。” “哼!你这是拐卖儿童知不知道?”九叠云轻哼一声,道。 淳璟笑着点了点头,“是。那你帮忙把他送回去呗,我在这儿等你。” 九叠云直了直腰,刚想站起来,又坐了回去,他轻轻摇头,说,“不行,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白天我才走一会儿,你就遇到了大麻烦,这一夜这么长,不行!” 淳璟笑着说,“我能照顾自己!我又不是小孩子!况且要不是我受了伤,她们两个哪是我的对手。你要真担心,快去快回就是了。” “这小家伙半路醒了怎么办?我可弄不了!” “你还弄不了,看你白天把他吓的!你去送,我放心。” 九叠云还是不乐意去,他说,“这样好不好,我们走的时候把他留在这儿,然后给落霞城的人传信,让他们来接,怎么样?” “这大雪封山,豺狼虎豹没有吃的,看到这么个孩子,还不生吞活剥了?再说,今晚上是走不了了,天一亮他醒了,一定得吵着跟我们走。”淳璟摇头,否决这个提议。 “这怕什么!我们趁他睡着就先躲出去呀!在暗处监视着,等落霞城的人接走了孩子,我们再启程。” 为了淳璟,九叠云多年不用的脑子又转了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淳璟,我爱你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趁着畅儿还在睡,九叠云用披风把淳璟裹紧了,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畅儿,屏住呼吸,听到他平稳的鼾声。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拉住纯净的手往外走。 “我觉得还是太草率了。”走到破茅屋外面,淳璟顿住脚步,拧着眉沉声道。 九叠云抓着淳璟的手不放,“草率什么呀!难道你想一路上都带着他吗?以你现在的情况,再带上他,那就是累赘!我照顾你都照顾不及,没商量!” “我知道不可能带着他上路。但是就这么把他放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 “有你我在,还他被什么东西叼走吗?就算我们俩一点儿灵力都没有,十里之内的虫鱼鸟兽也不敢放肆。你就把心搁肚子里!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那些人不是傻得冒泡,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你再耽搁下去,你也别想走了!” 淳璟知道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茅屋一眼。 九叠云眼睛一眯,上前一步把淳璟拦腰抱起,低头看了淳璟一眼,沉声道,“想看一会儿让你看个够!那个地方能清楚地看到这间茅屋。” 淳璟手揽着九叠云的脖子,看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青青的胡茬子,抬手轻轻摸了摸,有点儿扎手,“你长出胡子了。” 九叠云似乎有些骄傲,微微抬起下巴,也不看淳璟,轻轻哼了一声,“有什么稀罕的,我也是个男人。” 淳璟头枕着他的胸膛,低低笑了笑,“我以为你还是个孩子。” “哼!你不也是一样?”九叠云嗤了一声,低头看了他一眼,“我听说,青丘的淳璟殿下也不过十几岁而已!” “若出生之日算起我也有几百岁了。”淳璟说着往外看了一眼,“你找的地方在哪儿?” “别急呀,就算我们隐藏行踪的本事很好,也不能这么冒险,你也不想被他们抓到吧。你看这儿一览无余,就是一只兔子出来了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何况我们两个大活人。虽然我也有几分希望他们把你抓住,好好地看管起来,让你好好养养伤。但你既然不想留,那我们就走,终究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淳璟轻轻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九叠云的肩膀,“小九,放我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 九叠云说,“放你下来拖后腿吗?” “你都出汗了!我这么重?”淳璟看着九叠云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轻笑道。 九叠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突然提气,抱着淳璟飞掠而起,“有点儿重量才能感觉到存在啊。” 九叠云放淳璟坐在树杈让,挨着他坐下来,拉住淳璟的两只手,让他抱住树干,嘱咐道,“抱好了啊!掉下去我可拉不住!” 淳璟扯了扯嘴角,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九叠云一口气带他飞了三四丈,他以前就觉得九叠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就会无理取闹,使性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灵力。 淳璟扭头看到九叠云在怀里摸来摸去,不知道在找什么。 九叠云在怀里翻了一会儿,最后失去了耐心一鼓作气从怀里掏出一打的帛书,他低着头一张张查看,每看一张,不是就胡乱一团,塞回到怀里,他头也不抬地对淳璟说,“看吧,可以看到那边的茅屋是不是。而且这周围有什么动静也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说着捡起一张帛书,把剩下的全都塞回到怀里,抬起头笑看着淳璟,“这下放心了吗?” “想得真周到。”淳璟点点头,真诚地赞了一句,眼神往下瞧见九叠云手里的帛书,“这是什么?” “雪哥给我的术法。”九叠云拿着帛书在淳璟眼前晃了晃,笑道,“里面灌了他的灵力,我只需念出对应的咒语祝词就行了,方便地很!” 淳璟倏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九叠云,以为他在说笑话,“你不会吗?” “不会。”九叠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认真道。 “你也没有灵力?”淳璟说。 “那怎么可能!再怎么说我也是狼族!”九叠云说完,咧着嘴角笑了笑,又接着道,“只不过我这灵力跟你们的比,那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但跟这儿的人比,那就是大海!” 淳璟有些无语,之前的推论被九叠云的这三两句话瞬间推翻,他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连一个结界都张不开是吗?” “当然……能了!”九叠云用四根手指捏住帛书的两角,展开了给淳璟看,“这张就是布结界的术法!” “嘘!”淳璟突然伸出一只食指抵在唇边,紧拧着眉严肃地看着远处的茅屋,“畅儿醒了。” “不可能!”九叠云摆摆手,笑道,“昨天喂他的水里面,我加了昏睡散!” 淳璟看了九叠云一眼,扯了扯嘴角,“你还真是能出人意料呀!” 九叠云耸耸肩膀,伸出一只手揽住淳璟的腰,把手里的帛书塞到淳璟手里。 “干什么?”淳璟低头看了一眼,抬着眉毛瞧着九叠云,不明所以。 九叠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额头,迟疑片刻,笑着说,“我把布结界用的咒语祝词忘了。” “要你何用!”淳璟瞪着九叠云,咬碎了一口银牙,恨铁不成钢道。 “所谓术业有专攻!我文你武,这不正好吗?”九叠云说,“这上面有雪哥的灵力,你只要念出来咒语祝词就行了。” 淳璟瞥了九叠云一眼,慢慢闭上眼睛,将那帛书抛起来,它便自己张开漂浮在了空中,淳璟嘴唇一开一合,无声地诵出咒语,噗地一下,那帛书燃了起来,灰酥酥的落下来,以两人为圆心,周围布了一个金色透明的圆形结界。 “这就好了!”九叠云轻轻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这你文也不行嘛!”淳璟拍了拍本就没有灰尘的袍子。 九叠云有些着急地想为自己正名,他找借口说,“那……这也不怨我,临行前雪哥才把这一打的帛书给我,嘱咐我看一遍,我刚看了一边,原本标在帛书上的咒语就消失了!” “这还是一尺雪给你简化过了的。”淳璟说,“这若是一个完整的结界创设图,至少得有四五十个字,你这才区区十个字,你都记不住?就是听一遍也该会了!” “四五十个字?”九叠云听了连连摆手,“我刚还说要学呢,算了!这四五十个字要念出来……结界还没弄好呢,就让人家给揍了!” 淳璟看着九叠云一听这咒法就头疼似的样子,笑道,“熟能生巧,等你练到一定境界,布一个结界那就是眨眼的功夫。” “说什么我也不学了!”九叠云还是摇头,“你放心,雪哥给我的术法帛书有很多,攻击类型、防御类型、飞翔、结界,够我们用一阵儿的!不过……你还是得尽快好起来!要在帛书用完之前恢复!不然我们两个就够呛了!” “谢谢你,小九。”淳璟拍了拍九叠云的手,笑道。 九叠云突然沉下脸来,严肃地看着淳璟,“有件事……” “嗯?”淳璟挑了挑眉,“你说。” 九叠云脸一红,神情严肃地看着淳璟,“云……” 淳璟一愣,“嗯?” 九叠云咬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叫我云,小九是雪哥叫的。” 淳璟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讪讪一笑,“这个云……”太暧昧了!淳璟想了一下措辞,接着道,“跟那个晕眩的晕字同音,不好听,对吧。我还是叫你九公子好了。” “不成!”九叠云突然凑近,鼻尖挨着淳璟的脸颊,“九公子是那些人叫的!” 淳璟被九叠云突然凑近的脸弄得有点儿不自然,微微后仰,想要避开。九叠云揽着淳璟腰的手却划过他的背,扣住了他的后脑勺。 “九……”淳璟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张着嘴喃喃地急唤九叠云。 九叠云又往前倾了倾身子,鼻尖儿在淳璟脸上蹭了蹭,在听到淳璟吐出的一个九字时,堵住了他的嘴。他轻咬着淳璟的嘴唇,一步步攻占他的防线,舌头探进去,纠缠搅弄。 淳璟微蹙着眉,却提不起力气来阻止,半个身子都只能靠在九叠云身上。九叠云轻轻笑了笑,捧住淳璟的脸,两唇分开,白色的寒气中挂着一根银丝九叠云看着淳璟酡红的脸,和朦胧的双眼,嘴角的笑意加深,他紧紧搂住淳璟,轻咬住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喃喃道,“我喜欢你。” 淳璟靠在九叠云身上,身子微微颤抖,全身滚烫,却不是因为伤寒发烧。 九叠云顺着他的耳唇儿向下,在他颈上深深地吻下去,他蹭着淳璟的脸颊,低声喃喃道,“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你,你跟来阁里人不一样,他们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儿龌龊的心思,而你干净,温暖。虽然老是惹你不高兴,甚至让你遭遇危险……但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是注定的。” 淳璟气喘吁吁地听着前面的话还算顺耳,可到了最后一句,九叠云论调让他头疼。 九叠云捧住淳璟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二百零三章:窥视 淳璟的背紧贴着球形结界的内壁,眉头微皱,眼中闪着惊慌。九叠云双手扣着他的肩膀,半压在他身上,一双幽蓝色的眼睛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一个人。”九叠云身体突然前倾紧紧搂住淳璟,头枕在他的肩头,轻言细语,“但你也清楚,你们之间没有可能。” 淳璟现在脑子很乱,像是塞满了丝麻,无论怎么扯也解不开,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刀斩断!但……他舍不得,放不下。 “那为什么不能接受我呢?让我爱你。”九叠云双手交叠在淳璟脖子后面,一双眼深深地望进淳璟的瞳孔里,想握住那柄刀,帮他把那痛苦的情丝斩断。 淳璟抓住九叠云的手腕儿,想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去,但他被压着,气提不起来,他看着九叠云轻叹了一声,喃喃道,“你想救我吗?可我这样的人就该堕入地狱,不配得到救赎。” “我已身在地狱。”九叠云勾了勾嘴角在淳璟唇边啃了一口,手划过他的背,扯开了淳璟的衣襟,“我们正好做个伴儿。” “别闹了!”感觉到嗖嗖的凉风,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挣扎着推九叠云,“在弄这结界就破了!” 九叠云的手指冰凉,划过淳璟的胸口,“没事儿,加厚的,结实着呢!” 淳璟往后躲着,可身后已经是结界壁,他拨落九叠云的手,有些嫌恶,“我真没兴趣!” 九叠云牵动嘴角,手却没有停。 淳璟拧着眉,突然挣扎着捂住胸口,低垂着眼帘难过道,“九叠云,我……好痛。” 九叠云看淳璟脸色煞白,慌忙扶他起来,在树杈上坐稳,查看他的伤情,看他闭着眼睛靠着树干的模样,拧着眉忍不住道,“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谁的话都不听,想干什么干什么!” 淳璟微闭着眼睛不去理会九叠云,他此时若是表现出一点儿的假装的样子,九叠云可能又要……其实他也不是装的,方才的抵挡确实使了力,牵动了内伤,只不过,并没有表面看到的那样严重。 他此时头枕着树干,半闭着眼睛任由九叠云在哪儿嘟囔说道。左右,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又不会掉快肉。 就在他抱着树准备再补一觉的时候,他的耳朵突然猛地一抖,眼睛倏地睁开,看着远处的茅屋。 “坏了!”淳璟紧皱着眉头,沉声道。 “嗯?”九叠云帮他拉披风的手一僵,“又是哪儿不舒服了?哪里疼!” “那小家伙醒了!”淳璟偏头拉了一下肩上的披风,望着远处从小屋里出来的一点小小的黑影。 “不可能!我下的药就是一条巨蟒也能放倒!”九叠云当淳璟在开玩笑,笑着保证道,顺着淳璟的目光看过去,眼睛倏地瞪大,抬手撩开垂下的头发,想要看清楚,“这怎么可能!那可是槲叶为了以防万一,加重了药量制成的昏睡散,如果不打扰,他安安静静地睡个两天都不是问题呀!” “万一,是防不住的!要不怎么叫万一呢。”淳璟偏头瞪了九叠云一眼,早知如此,这事儿就不该让他来安排!“你给的线索是不是不够明显啊?这落霞城的人怎么还没来?”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蠢啊!”九叠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盯着那个朝这边一动的黑点儿,微微眯了眯眼睛,半是商量,半是提议道,“我下去把他敲晕了送回去?!” “不行!”淳璟下意识地拉住九叠云的胳膊,“他怎么经得起你那一击?” “这雪还是下得不够大!!”九叠云说,“脚印儿都还没盖住呢!他这眼看着就找过来了!” “倘若现在还是鹅毛大雪,我们也不会在这儿盯着。”淳璟说,“你这结界不是透明的吧,外面能看到里面吗?” 听淳璟这么一说,九叠云也安下心来,在淳璟身边坐下,笑道,“那自然是不能的。也是,就算他找过来,也看不见我们,况且刚才我是抱着你使了飞行符的!那脚印到了哪儿也就断了,压根儿不用担心!” “你出去。”淳璟皱着眉瞥了一眼九叠云,继续盯着朝这边来的畅儿。 “你要我去把他……”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劈刀的手势,“敲晕了?” “你去看看落霞城的人到底是怎么搞的,”淳璟抿了抿嘴唇,沉声道,“实在不行,直接带他们过来。我在这儿盯着这个小家伙。” 九叠云想了一下,轻轻点头,准备下去,突又一顿,回身儿看着淳璟,嘱咐道,“你看着可以,但一定不能下去!你可以就这么跟他说说话,吓唬吓唬他,他一害怕可能就跑回到你那茅屋里去了。” 淳璟点点头,“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别跟我说分寸不分寸的事儿!”九叠云手指着淳璟,微微眯着眼睛,沉声道,“你保证不下去。” 淳璟抿了抿嘴唇,推了九叠云一下,“小心不要泄露了行踪。” “彼此彼此!”九叠云轻轻笑了笑,纵身跃下,在半空中滑翔,消失在晨早的暗雾之中。 淳璟盯着九叠云离开的方向,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伸手半揽住树干,将目光投向往这边来的畅儿。雪很深,以畅儿那样小小的身形,跨出一步,就埋了半个身子。他看着畅儿饶是如此还不肯放弃的样子,微微有些心疼,忍不住想要下去拉他,但事到如今,他已不便出面,只望落霞城的人不那么蠢! “桃花仙!”畅儿艰难地往前走着,脚下一歪,整个人栽进雪地里,小嘴儿一撇,眼眶就湿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淳璟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狠下来的心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畅儿趴在雪地里,眼看着眼泪就要落下来了,却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抬手抹了把脸,盯着前面的脚印儿,把脸上的雪连同未落的眼泪一同擦去,踉跄着站起来,沿着脚印儿继续往前走。 “这死脑筋跟月令一个样!”淳璟咚咚地拍着树干,有些干着急,“都这样了还不快回去,在这人充什么英雄好汉呢!” 他沿着脚印儿往前走,直到脚印消失,他满含期待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站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只看到泛白的天空,他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崩溃,眼泪哗哗地淌下来,“桃花仙!你说话不算话!你怎么能丢下我自己走了!你说过要带我出去看世界的!你这个片子!你明明是我的桃花仙,则你是我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擦过畅儿的身子,脸颊上的泪水闪闪发亮。淳璟看着畅儿,抠着树干的手陷进木头里,他最不喜欢看人哭,尤其是像小家伙这样楚楚可怜的!他更是不忍了! 可……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所处的位置距离地面实在是太高了!他现在灵力不能用,要是就这么下去,那还不得摔得四仰八叉!断了骨头! “九叠云你怎么这么慢呐!”淳璟望向九叠云离开的方向,拧紧了眉头,暗暗叹道,“再这么下去,我就忍不住了!我就要下去找他了!” “言而无信的坏人!言而无信的坏人!”畅儿踢打着距他最近的树干,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淳璟瞧着畅儿微微一笑,计上心头,他捏着嗓子轻轻咳了一声,哀哀地叫了两声,“哎呦,谁家的小家伙在打我呀!疼死老夫了!” 畅儿的眼泪瞬间止住,他微仰着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儿,最后看着眼前的树,“谁在说话,是桃花仙吗?” 淳璟笑了笑,又闷声咳了两声,“老夫可不是什么桃花仙,老夫是树爷爷。” “树爷爷?”畅儿歪歪头,伸手摸了摸眼前的树。 淳璟眯了眯眼睛,勾着嘴角,哑着声音朗声笑道,“哎哟!小家伙你别挠我痒痒。” “哦!”畅儿连忙收回手,他仰头看着秃了头的老树,“我从没见过会说话的树。”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淳璟说,“这里还有睡着的青蛇公子,还有擅长唱歌的黄莺小姐。还有蚂蚁一家,田鼠一家……” “它们也会说话吗?”畅儿说。 淳璟笑了笑,“他们也有自己的语言。只是他们不肯学门外语,无法与你交流。” 畅儿说,“那你见过桃花仙吗?” 淳璟冒充老树道,“桃花仙要到春天才会来,现在是冬天,我倒是见过梅花仙,就在山的那边。” “不对!”畅儿眼眶里再次蓄满泪水,他说,“我的桃花仙迷路了,你能帮我找他吗?” 淳璟翘着畅儿,眉头微皱,这小家伙不怎么好糊弄啊! “树爷爷?你怎么不说话了?”畅儿抱住树干,仰头道,“你能帮我找到我的桃花仙吗?” “我也想帮你,可是我没有脚,什么地方也去不了啊!”淳璟摸了摸鼻子,轻声道。 “我的桃花仙说要带我去看世界,可是我醒来他就不见了,你说他是不是骗了我?”畅儿说,“大人总是骗人,是不是?” “他或许是有自己的苦衷。”淳璟舔了舔嘴唇,轻声道,“怕你娘亲担心。回家吧,这儿太危险了,很多未知的危险正躲在门后窥视着你呢。” 第二百零四章:迷了眼睛 雾气突然从地下渗出来,像是烟圈儿一样汩汩往外冒,将畅儿小小的身子淹没。 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这周围莫非真有什么魔物? “小家伙?”他试着叫了畅儿一声。 下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淳璟静等了一会儿,抓着树干的手松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撑着身下的树枝,探着头看了一眼雾气升腾的地面,身体前倾,准备跳下去。 身子还没滑下去,一只手已经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去。他回头看着九叠云,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坏了,被抓包了。 “这么快啊。”淳璟舔了舔嘴唇,笑着说。 “你又想干什么去?”九叠云拉着一张脸,瞪着淳璟。 淳璟白瞪了九叠云一眼,轻哼一声,低头往下看,“明知故问!” “我看你是真不要命了!”九叠云瞪着淳璟那破罐子破摔,连理由都懒得去找的表情,猛地栖身上前,抱着胳膊冷哼一声。 “这下面怎么回事?我叫不应他了!”淳璟没理会九叠云,依旧探着身子往下面看,“太阳都出来了,怎么突然起雾了?” 九叠云看着浓雾下惊恐地看着远方的畅儿,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天冷,太阳出来,蒸汽升腾化作雾,不是很正常的吗?” 淳璟微蹙着眉还是有些怀疑,诧异道,“可那雾是突然漫上来的。就跟着地下有个抽烟的鬼在吐气。” “你想多了。”九叠云的手攀在淳璟的肩膀上,指节弯曲,只要淳璟一动,他就能扣紧了制住他,他说,“这儿是九州,又不是我们大泽,根本不存在什么灵以上的生物。” “那这雾……着实诡异。”淳璟说,“不行,我得下去看看。” 他的身子刚往前一探,肩膀就被九叠云紧紧地扣住了,他偏头拧眉看着九叠云一眼,“怎么了?” “你下去?”九叠云眉毛一挑,嗤笑一声,“你知道这儿离地面多高吗?你不用灵力,摔下去就成肉饼了!” 淳璟抿了抿唇,舒了一口气,扭头对九叠云说,“落霞城的那些人来了吗?” “已经给他们留了新的线索。”九叠云耸了耸肩膀,深吸一口气,嘟着嘴叹了一声,“这些人也真的是……蠢死了!我都留了那么明显的线索了,竟然没一个看到的!” 他没说他留的信息都被一场大雪覆盖了,如果说了,淳璟一定会说就不该把这事儿交给他处理什么的。其实在这上面,他真的是个新手,在云良阁,什么事儿用他操心了,没有! “你别说话。”淳璟抬手朝九叠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接着望着雾腾腾的下面,唤了一声,“小家伙儿,你还在吗?” 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我得下去看看,他不能出事!”淳璟掰开九叠云的手,要往下跳。 九叠云拉住淳璟的手腕儿,“他就在下面,我能看见。” “是吗?”淳璟揉了揉眼睛,“没有了灵力,我的眼力也不如从前了吗?” 九叠云抬起手,指着前面雾腾腾的地方,“看到那棵树了吗?正对着我们的那棵最大的一棵树下,他就在那儿。” 淳璟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来,眼珠朝九叠云那边瞥了瞥,慢慢扭过头看着九叠云,“你是不是使了什么术法?” 九叠云的呼吸微滞了一下,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怎么可能!你知道我没有灵力。” 淳璟突然欺身上前,一只手扣住了九叠云的肩膀,手划过他的胸膛。 九叠云的呼吸一紧,微仰着下巴,胸口起伏,“镜椿,你……你想……” 淳璟的手一转,手倏地探进九叠云的衣襟,把一打的咒符帛书掏了出来,“这里面的种类很多吧!我看看,隐身咒,结界咒,千依百顺咒……你在下面布了一层结界,是不是?” “我?”九叠云瞪着眼睛撇了撇嘴,“那怎么可能!你知道我记不住那些咒语的!” “无论如何,我都得下去看看。”淳璟说,“如果下面的雾是正常的……畅儿就不该一句话也不回我!” 九叠云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抿了抿嘴唇,伸手揽住他的腰,“好吧,我带你下去。不过,你一句话也不能说,不然我们行踪暴露,就走不掉了!不然,我就把你敲晕!” 淳璟抿了抿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九叠云站起来,稳稳地站在树枝上朝淳璟伸出手,他手一用力,将淳璟拉起来,懒腰抱起,如一只鹰般俯冲了下去。 风灌进眼睛里,把眼泪挤了出来。淳璟忙扭头,把脸埋在九叠云的怀里,风咋爱耳边呼啦啦响。 “到了。”九叠云突然咬住淳璟的耳朵,在他耳边轻轻呼了一口气。 淳璟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九叠云近在咫尺的眼睛,九叠云眼中含笑,突然低头,在淳璟嘴角轻轻吻了一下。 “别闹!”淳璟拧着眉推开他,转身去找畅儿的身影。 他刚一抬头,就看到一条巨大的黑色的影子朝这边走了过来,它足有四五米高,没有脸,没有关节,只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一团漆黑的墨。 然后他看到了僵硬地背靠着树皮的畅儿,他一双小手紧紧握着,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畅儿!”淳璟焦急地上前一步,想要把畅儿拉回来,他一定是吓坏了,吓得做不动了! “嘘!”九叠云一手抓住淳璟的胳膊,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唔!”淳璟瞪着眼睛,在九叠云的掌下唔唔地低叫。 “你想我敲晕你吗?”九叠云蹙着眉盯着淳璟,沉声道,“我们刚才说好了的!” 淳璟已顾不得,咬着牙,竟要强行运动灵力,去拉畅儿回来,事到如今,他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受伤不受伤,会不会被抓这样的事儿! 他的灵力还没运起,九叠云拍了他的胸口一下,淳璟一愣,方才运动灵力的刺痛感瞬间消失,被掬起的那一点儿灵力也像是落进了竹篮子里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低下头,看着九叠云按在他胸口的手,那只手下捻着一张布帛,在他的注视下,那张布帛突然燃起了幽蓝色的火苗,融进了他的胸口。 “这……这是什么?”淳璟又调了调灵力,却什么也没有调出来,他顺着九叠云的手往上看,盯着他的额眼睛,有一丝惊惶。 “你非要胡闹,我又不舍得敲晕你。”九叠云时候收回手,抱着胳膊,微仰着头,轻哼一声,道,“就封了你的灵力。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给你贴张禁言咒!” “那东西是什么?”淳璟伸手扯住九叠云的衣襟,怒瞪着他压低声道。 “不就是一团黑雾嘛,没事儿。”九叠云扭头望着那边的还在朝畅儿靠近的黑雾,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是你弄的是不是?”淳璟握着拳头的手嘎吱嘎吱响,银牙紧咬,“你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畅儿找过来,故意弄的迷魂阵是吗?” 九叠云拧着头不说话,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是不是!”淳璟朝畅儿那边看了一眼,有些心急,双手紧紧扯着畅儿的衣襟。 “不是说好了要吓唬吓唬他吗?”九叠云抿了抿嘴角,有些无奈地看着淳璟。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咬牙道,“这是吓唬吓唬吗?”他心说,这哪儿是吓畅儿,明明是吓他! “谁知道他这么怂!”九叠云说,“吓得走不动道儿了!一会儿别再尿裤子。” 淳璟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按理说,他母亲月令,父亲伊彦,两个人都是习武之人,怎么畅儿这么胆小呢?难不成是因为上面有一个哥哥九翎,这才让他的性子趋于柔弱? 就在淳璟思量的时候,耳边突然想起一声踩雪的摩擦声,他一回神儿就瞧见畅儿紧攥着拳头,挺起胸膛朝前迈了一步。 “哟!”九叠云眼睛一亮,看着往前迈的畅儿。 淳璟欣慰地笑了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到底是月令和伊彦的孩子!” 在畅儿跨出一步之后,那黑色的一团雾气就停了下来,阳光将它刺破,它的身上被穿出无数个孔洞,一阵白光之后,雾气便散去了。 九叠云已拖着淳璟回到最近的一棵树上,望见远处日光下耀眼的银枪枪尖儿,嘴角一勾,“他们要是再不来,我就真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傻子了!” 落霞城的旗爬上山坡,将士们头盔上的翎羽殷红似血,脚步声整整齐齐,却又带着焦急。 “这样我就放心了。”淳璟轻轻拍了拍胸口,扭头看了一眼九叠云,“我们走吧。” “桃花仙!你又要丢下我了吗?”突然的声音让淳璟猛地一震,他一低头,就看见树下,畅儿仰着头,瞪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中闪着被欺骗的悲伤。 “他……他能看见我们吗?”淳璟轻轻撞了一下九叠云,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在说话。 “不该呀。”九叠云在淳璟耳边说,“我们周围布着结界呢!” 畅儿咬着嘴唇,难过道,“你下来!只要你跟我说,你就是骗了我,我立马就走!” “走了!”九叠云拉住淳璟的手腕儿,他觉得畅儿就是在诈唬他们两个,实际上小家伙什么也没看到。 淳璟看着下面那双失落的眸子,眉头紧拧。 第二百零五章:不可小觑的落霞城公子 淳璟有点不敢去看畅儿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干净,像是深山里淌出的一股细流,他抿了抿嘴角,心里有些歉疚。 “喂!你可不能动摇!”九叠云看形势不对,猛地拉住淳璟的胳膊,把他唤醒,“你想好了,你要是现在妥协了,带上他,那可是把他拖进了麻烦!你此行又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再说,他一个小孩子,这两天不哭不闹那是新鲜,再过两天呢,一定哭着找娘了!” 淳璟为难地抿着嘴角,低头看着往上看的畅儿,眉头越拧越紧。九叠云说得不错,前面的路对他们来说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此,他就更不该带着畅儿一起冒险。但是……他紧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这孩子刚刚接触社会,如果这么早就让他发现世界是个充满谎言和利诱的地方,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九叠云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看他这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搭在淳璟肩膀上,善解人意道,“你是不想伤害他稚嫩幼小的心灵,但你也要明白,这才是世界本来的面目,由你告诉他这个道理,总比别人换一种方法让他明白的好,对吧。” 淳璟扭头看了九叠云一眼,眉头深锁,许久之后,他咬了咬唇,吐了一口浊气,轻轻点了点头,“那我下去跟他说清楚。” 就在淳璟准备往下滑的时候,九叠云猛地拉住他的胳膊,一副看不懂淳璟的样子,无奈笑道,“说什么清楚呀,这事儿它根本就说不清楚!你现在呀,只要下去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就像那粘人的狗屁膏药,让你甩都甩不掉!” 淳璟抿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扭头望着下面抱着树干、固执地仰着头往上看的畅儿,以及他那双失落的眼睛,“那你说,现在怎么办?不辞而别?” 九叠云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沉声道,“这小家伙的感觉还听灵敏的,我敢保证他看不到我们,我这些写在帛书上的咒术可不简单!不管是在这儿——九州,还是在大泽——青丘抑或狼族,都没有几个人能把它破解!” “我怎么不知道一尺雪这么厉害?”淳璟眉毛一挑,不以为然。 “当然不是雪哥……”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着淳璟,迟疑片刻,牵动嘴角笑了笑,接着道,“当然不是雪哥了,雪哥自然是比我要强些了,但还没到那通天的地步……” 没等他说完,淳璟就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是咸熙,对吧!” 九叠云挑了挑眉,一时间觉得有些尴尬,一张能说会道,毒舌起来无人能敌的嘴在淳璟的质问下像是突然缝上了,他几次张嘴,都在淳璟的目光中湮灭在喉咙里。 淳璟推开九叠云的手,压抑着声音冷笑一声,道,“他怎么吩咐你的?让你看住了我,千万不能放我回大泽去?他的手伸地真是够长的!眼睛也是哪里都是!老头子帮他,派了一个难缠的小鬼来纠缠!你也帮他!”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九叠云的胸口,压抑着怒火,沉声道,“我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九叠云双手扣住淳璟的两条胳膊,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保证道,“我说过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淳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抿了抿,轻哼一声,“谁要你的命!” 话语中竟生出一点娇嗔。 九叠云笑了笑,握住他的手,瞧了一眼下面的畅儿,又往远处瞧了瞧,“走吧,他们就要来了。” 淳璟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他又看了畅儿一眼。九叠云叹了一声,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 一阵风起,与阳光一起驱散了林间浓重的雾气。 落霞城新晋的小将军泽图带着一队人马上了山,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银色的盔甲上,风吹着他头盔上的红色翎羽,年轻的小将看起来意气风发。 他一甩身后的披风,翻身从马上跃下,他单膝跪在畅儿身后,低着头,恭谨道,“公子。” 畅儿收回目光,手背在身后紧紧攥起,淡淡的秀气的眉毛也纠缠在了一起,当雾气消散,阳光照在畅儿水嫩的脸颊上的时候,他慢慢闭上眼睛,敛去眸中的所有情绪,转身冷冷地看着跪在脚下的泽图,“娘怎么吩咐的?” 泽图说,“少夫人说小公子若是方便,就去前晋旧都为她折一枝梅花。” “晋国?”畅儿微微挑眉,他知道月令的母国是最先被灭的无终。还说曾在无终宸王府埋过一坛梅花酒,这会儿有说想要晋国的梅花…… 泽图说,“小公子请先上马,前面驿站已经安排了马车。” 畅儿点点头,踩着雪走到马前,泽图站起来将他拦腰抱起来,放在马鞍上,踩着士兵的背,轻轻一跃,坐在畅儿身后,“委屈公子将就一下。” “走吧。”畅儿摆了摆手,吩咐道。 倘若淳璟此时还在,一定讶异于此时畅儿的行事方式,这简直就是一个成年人才有的成熟!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哪儿像个爱哭鼻子的小鬼! 行至驿站,畅儿看着豪华却显得笨重的马车皱了皱眉。 “小公子放心,”泽图见畅儿表情不对,上前道,“驾车的都是好马,日行千里不曾问题。” 畅儿绕着马走了一圈儿,轻轻点了点头,踩着木凳上了马车,他掀开两只瞧了一眼泽图,道,“把你的盔甲脱了。” “是!”泽图一愣,低头应道。 九叠云带着淳璟终于到了他们期待已久的一座小镇,可以好好地大吃一顿,大睡一觉了!但淳璟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眉心微蹙,一脸愁容,饶是一只鸡摆上桌,九叠云有滋有味儿地撕了一只鸡腿来吃,都没有引起淳璟的注意。 九叠云叹了一口气,把咬了一口的鸡腿啪地一声搁在碗里,拍了拍手,双臂交叠搁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地盯着淳璟的那张脸,“干什么?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婆妈呢?事情已经做了,后悔还有什么用?没用!早知道你这么愧疚,就是累死我,我也得帮你带着他!”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淳璟拿起筷子,搅着碗里的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能怎么样!你不是看到了吗?一准儿回落霞城享受去了!哪儿还用得着你操闲心!哦,人家在家里山珍海味,玉食珍馐的,你在这儿跟我拉着张脸害我都吃不好,有意思没有呀你!”九叠云说着冷冷地哼了一声,拿起碗里的鸡腿咬了一口,像是咬在淳璟的身上。 淳璟抿着嘴唇看了九叠云一会儿,夹了一颗花生丢到嘴里,解释道,“我是怕这孩子从此以后不相信别人了!那才是最悲哀的事!” “你是想多了,”九叠云说,“就像我,长在云良阁,那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永远也不要相信对面那人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因为没有一句是真的!在什么样的地方,养成什么样的性格!你以为落霞城是个世外桃源,所有的人都是单纯地跟傻子一样?那不可能!更何况那小家伙身份不低,恐怕自出生之日起就有人告诉他,要对人心怀戒备。” 九叠云说着撕了剩下的一只鸡腿塞到淳璟嘴里,宽慰道,“放心吧,他不会有事儿的,他们落霞城的自己人还会害他不曾?我想我们先在这儿住一晚,昨晚上又冷又冻地都没有休息好!等睡好了,明天一早再启程。” “时不我待!”淳璟眉头一皱,把嘴里的肉咽下去,郑重其事地看着九叠云,沉声道。 九叠云眼睛一眯,坏笑道,“你有本事,自己走啊!” “你!”淳璟咬牙切齿地瞪着九叠云,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冷哼一声,沉声道,“你果然是咸熙派来的眼线吧!” 九叠云眉毛一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你说是就是咯!” “你说你是站在我这边的!” “嗯。” “那就走。” “我累了,心力交瘁。” “路上休息。” “你是路上休息了,我抱着你一路跑,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一下呢?” 淳璟紧抿着嘴唇看着喝汤的九叠云,片刻之后,也开始低头吃饭,算是妥协,这两日是辛苦他九叠云了。 天还是大亮的时候,九叠云就拉着淳璟上了床,说他吃饱了饭就有点儿犯困,再说昨晚上为了算计畅儿,他几乎是一夜没合眼。 淳璟瞧了一眼箍在自己胸前的胳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不知道晋国京师的那处通道有没有修好,不过世道如今,不管有没有都得去看一看了。你不会通知咸熙的吧。” 九叠云突然坐起,手划过淳璟的脸颊,笑望着他的眼睛,“你说,我是不是你的人?” 淳璟被他摸得有些麻索索的,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开,“嗯?” 九叠云身子俯低,呼吸扑到淳璟脸上,粉润的嘴唇划过他的唇,“我是你的人吗?” 淳璟直觉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但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容他说不呀。 第二百零六章:我是你的人了 一夜的大雪,窗沿儿上堆了半尺高的雪,寒气从窗缝里渗进来。淳璟的额角却渗出了汗珠,他睁着眼睛看着即便是正午的晴天也照不亮的高高的、黑糊糊的房顶,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闷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忍无可忍地扭头瞥了一眼枕着自己办个肩膀的九叠云,牙齿咬地嘎吱嘎吱响,再往下看,九叠云的胳膊搭在他的胸口,一条腿攀在他身上。 他有点儿后悔,昨天他是着了什么魔了,怎么就没有开口否认呢!以至于九叠云现在就像是一个牛皮糖一样粘在了他身上。 当时,九叠云搂着他的脖子,笑眯眯地一脸无害地望着他说,“从今往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怎么样?” 他当时就像是被施了千依百顺咒一样,在九叠云保证之后应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淳璟叹了一口气,温和地跟九叠云商量,“九叠云,我还受着伤呢,你要是醒了,就从我身上起来。” 九叠云不说话,只勾着嘴角默默地在淳璟肩上蹭了蹭。 “我这一半的身子都已经麻木了。”淳璟扯着嘴角艰难地抬了抬胳膊,痛苦道。 “怕什么!大不了我抱你啊!”九叠云笑了笑,胸腔的震动传到淳璟的身体里嗡嗡作响,他一条胳膊撑着床板,抬头笑看着淳璟,“又不是没试过,我的胸膛很温暖不是?” 淳璟双手撑着坐起来,背靠着床帮,衣襟微微咧开,露出白皙的胸膛,他一条腿微曲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望着外面透进来的白光,“天亮了,你休息好了吗?咱们走吧。” 九叠云趴在淳璟的膝盖上,微蹙着眉敲了敲背,抱怨道,“这床板硬的,咯死我了!” 他说着翻身起来,宽衣解带,脱了上衣给淳璟看,“你快帮我看看,上面是不是都青了?” 淳璟皱着眉毛,有些嫌弃九叠云的娇气,但还是把他磨了磨,让他背对着白光的方向,轻轻拉下他的衣裳,仔细瞧了瞧,雪白的皮肤上是一块块青紫,他蹙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九叠云听到淳璟吸气的声音,偏头看他,“是不是很严重?” “没有。”淳璟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告诉九叠云他现在满身是伤,他一定会赖在这儿再待一天的!淳璟偷偷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倒了乳白色的液体到掌心,轻轻在九叠云背上涂抹。 感觉到淳璟掌上的薄茧,九叠云不自觉地激灵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笑着回头瞥了淳璟一眼,略带羞涩,“手感不错?” 淳璟的手一僵,眯着眼睛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是啊,手感不错!”说完他翻身下床,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半裸着身子的九叠云,“行了,把衣服穿上,我们该启程了。” 九叠云盘腿坐在床边,任由衣服滑落肩头,裸露着半个身子,“饭还是要吃的。” 淳璟挑了挑眉,刚想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蹑手蹑脚的,似在担心惊动了房间里的人。 他拧着眉与九叠云对视一眼,九叠云嘟着嘴挑了挑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也不动,只歪着头看着房门。 “咚咚……”房门被叩响。 九叠云笑看着淳璟耸了耸肩膀,懂得敲门的一定不是敌人。 在两人的注视下,一只白嫩的小手按在门上,吱吱呀呀的摩擦声让淳璟皱了皱眉,这门轴锈地太狠了!吱呀吱呀地很是刺耳。 一个扎着两只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女孩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她跨过门槛儿,抬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一双漆黑的眼睛猛地瞪大,嘴半张着,步子已经僵住。 淳璟看着那女孩微微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坦露着上身的九叠云,眼睛一眯,瞪了他一眼,抬步走到门口,挡在女孩儿面前,从她手里接过托盘。 女孩儿激灵一下,倏地回过神儿来,抬头看到淳璟,脸猛地一红,忙低下头去。 “麻烦你了。”淳璟轻轻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回去吧。” “是!是!”女孩儿忙不迭地点点头,转身一头撞在了门框上,她懵了一下,手捂着头转了一个角度,急急忙忙地朝外面走去。 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关上门,转身看着坐在床上没动的九叠云,嘴角忍不住扯了扯,他把托盘搁在桌上,捡了一块点心塞到嘴里,转身靠着桌子,看着九叠云皱了皱眉,“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了?这不是把人家小姑娘吓到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呢!” “当然是做了该做的事。”九叠云慢腾腾地把衣服往上拉了拉,挂在肩膀上,下床走到桌边,头一低,就着淳璟的手,把剩下半块点心含在嘴里,他的牙齿挂到淳璟的手指,他抬起眼帘,看着淳璟轻轻一笑,站直了身子,端起一只碗,喝了一口粥。 淳璟皱眉看着被九叠云唆了的手指,心里有些犯恶心,下意识地甩了甩手,往桌布上蹭了蹭。 九叠云瞧见了也不生气,反而噙着笑,兴致勃勃地坐下来开始吃饭。 “你不吃吗?”九叠云咬着一块点心,挑着眉毛看了淳璟一眼,笑道,“吃了这顿,可不知道下顿在哪儿!” 淳璟扫了一眼桌上简单的吃食,问,“你天天锦衣玉食,这些东西也能下咽?” 九叠云拍拍手,喝了一口茶,“没办法,跟着什么人学什么人嘛。再说……” 九叠云突然站起来,拿着一块点心递到淳璟嘴边,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歪着头暧昧道,“跟着你,我是什么苦都肯吃的。” 淳璟低头咬了一口,这点心还不错,味道清淡爽口,只是九叠云不老实的一双手让他心里不舒服。他抓住九叠云的手腕儿,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笑了笑,“吃饱了吗?我们该走了吧。” “怎么走?”九叠云收回了手,站直了走到一边,挑眉道,“还让我抱着你?我腰背疼地咔嚓咔嚓响,你舍得吗?” “你就是不想走是吗?”淳璟说。 “这种地方,我巴不得早点儿离开呢!”九叠云摊着手原地转了一圈儿,“我是跟着你的,你想走,我也就一起走了,但是……我现在劳伤了!我抱不了你了,怎么办。” “那我就自己走!我长着两条腿,还怕走不出去吗?”淳璟哼了一声,拉了拉衣服,紧了紧腰带,抄起挂在一边的衣裳。 九叠云走过去,服侍他穿上外衣,抱着胳膊打量着他,笑道,“今天必须走?” “你觉得呢?”淳璟轻哼了一声,拉开房门就要走。 九叠云上前两步,扯住淳璟的领子,硬生生把他拉了回来。 “干什么?”淳璟退回到房子里,拧眉瞪着九叠云。 九叠云上前帮淳璟理了理衣领,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笑道,“着什么急!我说不走了吗?我们昨晚上不是说好了吗,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的。来,先坐下来。” 淳璟在桌边坐下,扭过头不愿意去看九叠云。 九叠云把身上的衣裳穿好了,套上外套,偏头看了淳璟一眼,嘱咐道,“你先吃点儿东西,我都安排好了!我这两条胳膊是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了,虽然我很想一直抱着你,但实在是抱不动了!我昨天请客栈的老板已经打听过了,可以帮我们找匹马,骑马的话,总比你的两条腿跑得快,是吧。”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这件事九叠云做的还是不错的,他也没想到九叠云会提前安排。 淳璟看着客栈外的两匹瘦马,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骨瘦如柴的两匹马,四个蹄子都已经磨坏了,身上还有拉车压出的痕迹,显然这两匹马是做苦工的,这样的马根本就不能长途奔袭。 他扭头瞪了九叠云一眼,咬牙切齿的。 九叠云抱着胳膊避开淳璟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嘴唇。 客栈的老板一看这架势,知道这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忙上前赔笑道,“公子,这已经是镇上最好的马了,再没有别的了!主人家都不舍得卖,公子要是不要……那我们就退回去了。” 淳璟扭头瞟了老板一眼,激将法? “没事儿!”九叠云拉住淳璟的胳膊,“我可以让它跑。” 说完,他又对老板说,“好,这马我们要了。” 淳璟瞥了一眼拿着钱心满意足地往里面走的老板,瞪了九叠云一眼,“你想怎么做。” “我有这个。”九叠云笑眯眯地从怀里摸出一打的帛书,“就算是只剩一口气,我也能让他日行千里!” 淳璟拧着眉,哼了一声,不赞同道,“你这是杀鸡取卵。” 九叠云不以为然,摸了摸马儿不太光滑的毛,笑道,“那也是它价值的体现!现在的它能干吗?拉货到死,庸碌一声,一点儿成就都没有!” 淳璟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什么方法了,只能让九叠云安排了。 第二百零七章:被跟踪了 两匹瘦马被九叠云下了咒,疯了似地狂奔了一天一夜,等到了繁华热闹,人流如织的秀城门口,腾地一下倒地而亡,两条舌头已被咬断,血沫子淌了一地。 淳璟冷着一张脸往前走,俊美的容貌引得城中男女频频侧目,更何况他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媳妇儿似的微低着头,拉着他的袖子,脸上挂着笑的同样貌美的男子。 “镜椿,别生气了,不就是两匹马吗?”九叠云拉着淳璟的胳膊嬉皮笑脸地解释说,“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找两匹就是了。” “这不是几匹马的事!”淳璟皱着眉甩开九叠云的手,颇为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他也是养马的,倘若有一天,有人这么对待他的红豆,他一定跟那人拼命! 他看着那两匹瞬间殒命的马,心里很是震动,一瞬间脑袋都是空白的,好像那倒在地上的就是红豆。直到九叠云拉了他一把,才把他从恍惚中拽回来,但那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一直堵在胸口。 他知道他不该跟九叠云发脾气,毕竟事情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他也有责任,但人好像对自己总是比对别人宽容一些,他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如果九叠云没有买那两匹马,没有在它们身上施展咒术,那它们现在还好好的拉货呢,怎么也不会弄成这么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九叠云跟着淳璟走进一家客栈,跟着他在桌边坐下,拉着他袖子的手却没有松,“对对对,这不是几匹马的事儿,是救马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事儿!” 九叠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说,“它们过得那么苦,吃不饱,穿不暖,还拉着那么重的货,在这世上它们根本就没有一点儿欢乐自由可言,死了才是解脱,到时候进轮回道,就是新的一生啊!这叫什么……”他一拍手,一句话脱口而出,“早死早托生!” “那是一条命,它们的生死不该由你我决断!”淳璟瞪着九叠云说。 “它们的生死本来就不是我来决断的!”九叠云瞪着大眼睛摇了摇头,“他们的生死是由将它们卖给我们的人决定的,你以为我为什么给了那么多钱?因为买的就是它们的命。它们曾经的主人也是清楚的!所谓老马识途,如果他们抱着这样的心理,绝不对多要那些钱的。是他们放弃了它们,不是我,更不是你,你不用觉得内疚。遇到那样只懂得压榨的主人,现在的结局对它们来说是幸福的。” “谬论!那我现在杀了你,让你早死早托生,是不是对你的恩赐?”淳璟瞪了九叠云一眼,口气也松了些。 “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九叠云陪着笑脸道。 “那个……”一直站在边上的小二看着疾言厉色的两个人,手捧着菜单举了好久,在两人终于停下来的间隙,迟疑道。 “干嘛?!”淳璟原本压下去的怒火终于有熄灭的架势,但心里依然烦躁,又被小二这突然的打扰,火又烧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八度。 店小二吓得一个哆嗦,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围却突然传来一阵的故意拖长的矫揉造作的惊呼声,“哇……好帅哦!” 淳璟一条眉,回神儿瞧见在自己这桌周围坐了一圈儿的女客,一个个手托着腮,一脸花痴。 淳璟一个激灵,手不自觉地拉住了九叠云的胳膊。 九叠云确实习以为常了似的,冷冷地朝周围扫了一眼,最后看着淳璟勾唇一笑,顺势拉住他的手。 “两位公子,想吃点儿什么?”小二在那些如虎似狼的女人的目光下,喉结上下一动,呷了一口吐沫,硬着头皮,打着胆子开了口。 “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九叠云代淳璟开了口,他微仰着头,寒着脸朝店小二伸出手。 小二愣了一下,忙把手里的菜单递了过去,接着张口报菜名,“我们这儿最具特色的就是这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软炸里脊,清拌腰丝儿,三鲜鱼翅,蜜蜡肘子。两位要吃点儿什么?” “清蒸八宝猪,清蒸火腿,清焖莲子,酿山药。”九叠云瞧着菜谱报出几个名字,“再给他一碗清粥,齐了。” 小二听着那些菜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公子显然是不信任他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后厨喊了一遍,回头对淳璟和九叠云笑了笑,“两位公子稍等。” “我们进来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吗?”淳璟扫了一眼挑眉问九叠云。 九叠云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她们都是跟着我们进来的。没想到这九州的女人也这么奔放。”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过来,风流才子,也常地引来狂蜂乱蝶。”淳璟抿着茶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他微僵了一下,偏头轻声对九叠云说,“你看那边,东南方向。” 九叠云顺着淳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眉毛一挑抬起双手,半遮住脸,笑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神秘感?” “谁让你看那了!”淳璟瞪了九叠云一眼,打落他造作的手,“看她们的腰牌,她们是迷楼的人!” 九叠云往那边瞧了一眼,拍案而起,“阴魂不散啊!我去解决!” 淳璟按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她们想跟就跟吧,许是红月派来保护我们的。” “你确定?”九叠云盯着对面毫不避讳朝这边瞧的女子扯了扯嘴角,“我看她们那架势,似要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啊!” 淳璟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也是忍不住一个寒颤,他拧了拧身子,避开那边投射过来的目光,抬眸瞪了九叠云一眼,咬牙道,“你是不是得罪她们了?” 九叠云一摊手,无辜道,“我上哪儿得罪她们去?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要不是你,谁知道她们是谁呀!” “上次在落霞城外面,跟我们打了照面儿的诵儿跟她师父,你是……”淳璟又看了那边的女子一眼,拧着眉沉声道,“你是不是伤了她了?” “至于吗?”九叠云撇着嘴哼了一声,抬手催小二上菜,接着说,“顶多就两块淤青!她对我可是下死手!” “所以,你真的伤了她?” “喂!你有没有良心!”九叠云啪地一下把水杯磕在桌上,瞪着淳璟,“我就该任由她打杀是不是?她那一笔下去,我身上就是一个窟窿!我不过是敲打了她几下,止住了她的动作!” 淳璟盯着九叠云看了一会儿,长舒了一口气,蹙眉道,“但看她们现在的架势,不像是你伤了她那么简单呐!” “那关我什么事!”九叠云哼了一声,接着瞪着淳璟,猛地一拍桌子,“你这意思是不相信我了?!” 本来准备上菜的小二全身一哆嗦,难为他捧着盘子没把汤溅出来。 淳璟摆摆手,让小二将盘子放下,小二忙不迭地丢下盘子,转身就走,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架势,真是能把这客栈给掀了。 淳璟说,“我当然信你。只是……现在的情况……怎么办?” “凉拌!”九叠云递给淳璟一双筷子,夹了一片火腿到淳璟面前的碟子里,“先吃饭,吃饱了什么事都好说。” “看来云良阁隐藏了你是个吃货的本质啊!”淳璟抿了抿唇,还是心有余悸,他知道迷楼的追魂令,是不死不休的! 淳璟跟九叠云用完餐,一起去马市看了看,挑了两匹瘦弱却很有型的马,期间,那两个迷楼的女子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俩。 九叠云看着淳璟挑选的两匹瘦马,笑道,“你也觉得我对那两匹马的处置是正确的吧。” “它们可一点儿也不便宜!”淳璟摸着马儿干瘦的脸,扭头对九叠云说,“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千里马,只不过被耽搁了。给它们好好吃一顿,可日行千里!” “这跟我在那小镇上买的有什么区别?”九叠云拍了拍马背,感觉到它骨架的硌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不服道。 “你看它的线条和肌肉。”淳璟说,“它们跟那两匹不一样,它们会活下来,这才是对它们的救赎。” 九叠云抬手,“停,你不用跟我在这儿论道。后面的尾巴怎么办?” “让她们跟着呗。”淳璟回头看了一眼,“以静制动。” 正如淳璟所说,吃饱了的马像是打了激素一样,风驰电掣地跑得飞快。淳璟给它们起名风和电。九叠云却说你不要给它们起名字,起了名字就舍不掉了,名字是一种寄托和牵念。 淳璟觉得九叠云说得有点儿道理,但这种发掘千里马的成就感让他很是激动,忍不住就给它们起了名字。在他心里,这是他的发现,是他的所有物。 在赶往前晋旧都的路上,九叠云与淳璟齐头并进,他问淳璟有没有想好对他的昵称,这件事已经被他搁置了很久了。 淳璟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说你不喜欢小九,云儿叫的又太多,所以还是九叠云叫着更方便。 九叠云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一甩鞭子,催马狂奔。 第二百零八章:心思沉重的伪装者 九叠云的速度,淳璟有些赶不上,一开始他还追,到了后来看差距越拉越大,也就放弃了。只是后面的那两个来自迷楼的女子,还在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让淳璟忧心忡忡。 那种目光绝不是奉命保护他该有的目光,他放慢了速度,等着那两位女子追上来。但她们反倒也慢了下来,跟淳璟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喂!”淳璟挑了挑眉,朝她们挥了挥手,“你们上前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那两名女子耳力很好,两人对视一眼,直接把缰绳拉紧了,也在路边停了下来。 “你们别怕,我就是有想问问。”淳璟看她们两个不肯上前,就调转了马头,朝她们的方向走,“咱们这是个什么情况?” 但他刚一起步,那两个女子跨着的马就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戒备地瞪着淳璟,她们戴着面纱,这一瞪,那眼睛更显有神,如波光粼粼的秋水。 淳璟皱着眉毛停了下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们两个的任务就是监视他们的行动吗?但她们这动作未免太大了,如果是别人一定早把她们两个敲掉了,也就是他念着跟红月的交情,不愿意跟她们动手。 淳璟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掉转马头,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那姊妹两个的视野里。 两姊妹一晃,急忙催马去追,却在一个转角猛地停了下来,眼前是一柄漆黑的骨扇,一团黑气包裹在扇身上,看起来阴岑岑的,让人很压抑。 “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九叠云眯着眼睛冷冷地瞪了两姊妹一眼。 两姊妹拉着缰绳往后退了退,两人对视一眼,竟有种粉身碎骨的决然。 啪啪两声轻响,两个人咬舌的动作一僵,全身上下能动的就只有两只眼珠,接着整个像是木偶一样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淳璟从后面走出来,轻轻拍了拍手,转到两姊妹面前,仰头瞧了一眼九叠云,“配合地不错!小……九……云儿……” 他扯着嘴角尝试了几个称呼,最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扭头去看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子。 “你叫我九叠云好了,天下独一份儿。”九叠云在淳璟扭过头后,突然又开了口,声音冷冷的,却又很在意的样子,他说,“还没有人当着我的面儿这么叫过呢。” 淳璟扭头看着九叠云长舒了一口气,咧嘴一笑,拍了拍九叠云的肩膀,“这不就不冲突了嘛!” 九叠云皱着鼻子轻哼了一声,鄙夷道,“这也是因为你没有文采!要不也不会这么轻易地饶了你!” “是您大人有大量。”淳璟忙拱手陪笑,接着又道,“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看书,它们对我只有催眠效果。” 九叠云抱着胳膊哼了一身,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快点儿审吧,你不是担心她们有什么阴谋嘛!我看她们也是一肚子的坏水儿,不安好心!” 淳璟弯腰把两姊妹扶起来,靠着树做好,从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帮她们擦了擦脸,“我要把你们口中藏着的毒药抠出来,见谅啊!” 说着,她摘下两人的面纱,把毒从她们牙缝里掏了出来。 九叠云掩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这么臭的东西,她们怎么塞进去的!难怪她们要一直带着面纱,刚才我还觉得这味道有点儿不对!” 两姊妹虽然不能动,但耳朵还是管用的,听到九叠云这么一说,眼睛倏地瞪大,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怒火中烧。 淳璟也等了九叠云一眼,他这话对女子来说实在是太不礼貌,他回头看着两姊妹温柔地笑了笑,“我说了,我只是想问清楚情况,只要你们老实告诉了我,我就放了你们,好不好?” 那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哄两个三岁的小孩子。 两姊妹瞪了九叠云好一会儿,最后两人相视一眼,看着淳璟轻轻点了点头。 “真乖,”淳璟笑了笑,抬手解开了两人的哑穴,“你们跟着我,可是因为诵儿跟她师父?” 两姊妹抬眸瞧了一眼九叠云,咬牙切齿道,“不错。” 那样子似恨不能在九叠云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是他闯下了什么祸事?”淳璟蹙了蹙眉,拉住九叠云的手,把他往前拉了两步,接着问两姊妹。 “他杀了我迷楼的人!” “你说什么?!”九叠云眼睛一眯,卡住了说话女子的喉咙,“你再说一遍!” “九叠云,你别冲动!”淳璟拉住九叠云的手腕儿,皱眉道。 九叠云的手没有松,那女子也没有松口,她说,“诵儿带着两枚迷楼的身份牌就落凰山求见,护法命我等过来查探。” 淳璟想起诵儿当时挂在身上的玉牌,暗道,“两枚?不是只有她母亲的那一枚吗?” “以诵儿的身份根本不能进去落凰山的吧。”淳璟深吸了一口气,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女子眯了眯眼睛,瞪着淳璟沉声道,“诵儿说得不错,你对迷楼果然了解!你是燕龙宇的奸细?” “燕龙宇?”淳璟轻笑一声,“他可请不动我!” “那你是前晋的奸细?” “不用猜了,我谁的奸细也不是。”淳璟接着说,“就算我是奸细,你也要回答了我的问题才能安全从在这儿离开,不然……九叠云的扇子可是嗜血的。说,为什么诵儿会去落凰山。” “你问他!”女子说。 九叠云眉毛一挑,他已经听得差不多了,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老女人已经死了,但到底是谁把这屎盆子扣在他脑门儿上的! “他?”淳璟回头看了九叠云一眼,接着说,“他现在也是懵的,两位姑娘还是直言吧。” “他杀了判官笔!”女子瞪着眼睛,近乎控诉地厉声道,“断了她的手脚,让她不能够求救,只能等死!” 淳璟回头看了九叠云一眼,正对上九叠云往他这边瞧的冰冷受伤的目光,好像只要他说一句不相信、怀疑他的话,九叠云就能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那双眼睛是清澈的,至少在这一刻,它是干净的。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这个朋友平时两只鸡都不敢杀的。”淳璟迟疑了一会儿,委婉道,“而且他信佛,一直尝试吃素。” “你们今天点的可都是肉菜!”女子冷哼一声,揭穿淳璟无力的辩驳。 “谁说的!”九叠云此时已是锱铢必较,握着扇子的手嘎吱作响,“清焖莲子,酿山药明明是素菜!” 淳璟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拽了一下九叠云的袖子,哭笑不得道,“大哥!你拿捏错重点了!” “这绝对是个误会。”淳璟接着对那两姊妹说,“红月现在在哪儿?落凰山还是乐游山庄?我去找她解释一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淳璟,轻哼一声,不屑道,“你是谁,护法怎么会见你?!” “我是谁,你们就不用知道的。”淳璟说,“我现在帮你们解穴,你们回去以后就跟红月带句话,说淳璟在前晋旧都等她,懂了吗?” “难不成诵儿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会陷害你们两个大男人?”女子毫不妥协,依然厉声道。 “可能是她也被人蒙蔽了。”淳璟说,“我们两个人的手上绝对没有沾那人的血。” 说完,他抬手解开了两人的穴道,“快走吧,趁我这位朋友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 “我们会查清楚的!”两姊妹瞪了九叠云一眼,朝淳璟拱了拱手,转身翻身上马,马蹄声消失在寂静雪林深处。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着九叠云。 “你不信我?”九叠云有些受伤地看着淳璟,眉头紧蹙。 淳璟抿了抿嘴角,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信你!走吧,打发掉了她们两个,我们暂时也能省点儿心了。” 走在路上,淳璟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诵儿会说是你杀了她师父呢?” “她瞎了!”九叠云哼了一声,“要不就是她恶人先告状!杀了她师父,把罪名安到我头上!” 淳璟心里咯噔了一下,接着笑着摆了摆手,“你想得太复杂了,她应该没有那样的心机吧。” 九叠云又不满意了,瞪着眼睛吼淳璟,“那你是说我有心机了,杀了她,骗了你?” “你不要总是把我带偏嘛!”淳璟叹了一口气,“我们在说诵儿的事儿,怎么又拐到你自己身上来了?我说了我相信你嘛!” “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就像你看着那个诵儿长着张人畜无害的脸,实际上她早就对你芳心暗许了,她现在的一切动作,都是为了得到你!” “你越说越严重了啊!”淳璟有些不耐,但心里又不自觉地按着九叠云编出的路线往下面想。他听说过姐姐被陷害的事,女人为了爱情,真的是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只是……他依旧不愿意相信,那样一个如青嫩的新芽的女孩儿会是那样一个心思沉重的伪装者。 第二百零九章:初九日 初九日,九叠云在客房里醒来,发现淳璟失踪。 他找遍了客栈的每个角落,寻遍了留宿在客栈里的每一个人,就连后院的狗也没能逃过他的审问,但每一个人都表示他们不曾见过九叠云描述的那位少年公子。 小二说当日是九叠云一个人来客栈的,并没有什么同行的人,说他可能是睡懵了,癔症了,此时再回去睡上半个时辰就清醒了。 九叠云抿着嘴唇没有吭声,眸光猛地一凛,手一抬,站在自己斜对面的小二就整个飞起来,砰地一声撞在柜台上,叮当哐啷,货柜上摆着的酒瓶、碗碟全砸在了地上,碎片飞溅在空中,皆是以最锋利的那一角对着躺倒在地上的小二。 后院儿确实只有他骑的那匹马,但他分明记得是跟淳璟是各乘一骑过来的,而且在他的马的边上他也发现了蛛丝马迹,凌乱的马蹄印显示出马儿的挣扎,那匹马是被生拉硬拽拖走的。 他全身爆发出冰冷如寒箭一般的杀气,眸中冒着火光,他慢慢转身走到小二身边,那些飞扬在空中的碎瓷片自动于他让路。 小二摔得有些懵,捂着胸口撑着坐起来,瞧见落在自己面前的一双缝制地精致的鞋面儿,他顺着那双脚往上面看,看到九叠云森冷的目光,那双青蓝的色瞳孔中闪着魅紫色的火光,如同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砰地一声,他整个人靠在后面还没有倒下的货柜上,幸免于难留在上面的酒瓶磁碟摇摇晃晃地直坠下来,啪啪啪地在他手边炸响,吓得他身子不住地抖动。 九叠云居高临下盯着他,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碎片往小二的喉咙近了两分,“我的人呢?” 小二紧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枚闪着寒光的碎片,结结巴巴地紧张道,“公公……子当日确实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小店儿的,并并……不曾见别的公子。公公……子也找别的客官问过了,没……没有别的人。您……您能不能让它们离小人远一点儿。” “小公子,你就别为难他了,”楼上有人为店小二抱不平,半趴在栏杆上,摆了摆手,“你当时确实是……” 他话音未落,一枚碎片突然逆向飞行,哧啦一声在他手腕儿上划了长长的一道,血滴滴答答从他手上坠落到楼下。 “你……”那人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手腕儿,暴跳如雷,瞪圆了眼睛。可他刚吐出一个字,又一枚碎片划开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儿,还有一枚已经停在了距离他喉咙不远的位置。 至始至终,九叠云都没有动,只冷冷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店小二。 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再没有一个敢上前多管闲事,只听得砰砰砰砰……几声过后,整间客栈已不见一个人,都躲到房间里去了。楼上那人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腕儿,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他抬头又看了一眼浮在半空的碎片,咬着嘴唇转身回房间去了。 店小二把方才的那一幕看得真真的,身下溺出一滩腥臭的液体。 “我……小人……”小二被吓坏了,结结巴巴的半天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些悬浮的碎片又往前近了一步,寒光凌厉。 店小二更加慌张,惊恐地连连摆手,“我……小人真的……不……” 他一个不字出口,一枚锋利的碎片就划过小二的脸颊,钉在了他身后的货柜上。他刚痛叫了一声,第二枚也飞了过去,割破了他的肩膀。他接着又叫了一声,又是一枚…… 九叠云的眉头越拧越紧,小二看着他也再一次次的痛叫有了更痛的领悟,咬着嘴唇不肯再发声。 “说!”九叠云已经没有耐心,他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太长的时间。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栈里盘旋半圈之后,被自上而下传来脚步声打断。 九叠云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肌肉绷紧了很是骇人。 那人从楼上下来,也不怕悬在上面的碎片,走到小二身边,看样子是想要扶他起来,但在看到地上的一滩溺便之物时,皱着眉摸了摸鼻子,往后退了半步,转身朝九叠云拱了拱手。 “小公子就是抹了他的脖子,他也给不出你想要的答案。” 九叠云这才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他微微有些胖,穿着一声沙漠色带金的长袍,腰间系着一根深棕色的丝绦腰带把圆滚滚的肚子给勒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个腰缠万贯的商贾。 “你要找的那位公子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往东边去了。”那人陪着笑,脸上的肉也跟着他嘴角牵动,胡乱地颤。 九叠云有些动容,过了一会儿他才像回神了一样往店门的位置看了一眼,道,“跟谁?” “在下觉得小公子你不用担心,他们走的时候有说有笑的,你那朋友也没有反抗。” 九叠云的眼睛随着那人的话危险地眯起来,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来,关节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突然怒吼一声,那些悬浮在半空的碎片突然从一点出发,四面八方地迸溅,但凡被它刺进去的地方,悉数塌陷。 一声尖锐的马儿嘶鸣,马蹄声哒哒作响,九叠云转身走出客栈,翻身上马,一系列动作做得流水儿一样,即精致又帅气。 马蹄声远去,楼上的屋门一间间打开,乌泱泱一片嘈杂声。 那人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店小二,摸着鼻子后退两步,转身往楼上走。 小二还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爬起来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人,“公子说的是真的吧!那位公子不会再回来了吧。” “放心,”那人踩上最后一级台阶,回头看了小二一眼,嘴角一勾,笑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了,毁了这么多东西,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他的话音一落,引起楼上住客的一片哗然,接着那些人急急忙忙回房间收拾东西,不消片刻,一群人背着行囊下了楼,拥堵在柜台前,要求退房。 九叠云从未出过狼族,更别提出大泽,来九州了,他到了这里简直就是人生地不熟。 他跨马跑了不到三里,就发觉不对,往东是一片荒芜地,到处是枯草白雪,没有人家,他坐在马上,想着那人说话时候的神色,越发觉得可疑,所有人都说没见过淳璟,说当时入住客栈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那淳璟呢?莫非自己这是在做梦?真的是在梦中不成? 他低头看了一眼胯下的马,抽出墨色骨扇在马的耳朵上一划,马儿嘶鸣一声,血从它耳朵上淌出来,冷冷的空气里传来温热腥甜的血香。 九叠云眯了眯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只有马儿的血腥味儿,并不见一丝一毫的属于淳璟的味道。 他抿着嘴唇没有动,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掉转马头,马鞭一甩,原路返回。 老马识途停在客栈门口,客栈里静悄悄的,小二已经换了衣裳在收拾残局,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本店整修,客官去别的客栈投宿吧。” 脚步声没有停,而且越来越近。 小二受气受了一早上,听到这脚步声,怒上心头,忽道,“听不懂人话是吧!都说了打烊……” 话没说完,脚下一滑跌坐在刚刚扫好的碎片上,他的眼睛猛地瞪大,却双手捂住嘴巴,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九叠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沿着一级级台阶往楼上走。 他在二楼的楼梯口站了一会儿,径直朝一间半掩着的门走过去,门自动打开,里面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姐,穿着水青色绣海棠的袄裙,领子高立着,一圈雪白的兔毛滚边儿托着她粉嫩的小脸儿,她涂着浅粉色蔻丹的十指纤纤细长,如削好的葱白,她此时侧对着房门坐着,一手托着茶杯底,一手扶着杯壁,微低着头,樱唇微嘟,正准备喝茶。 她吓了一跳,一抬头瞧见九叠云,脸倏地一红,羞涩地低下头去。 九叠云皱了皱眉,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空气里的胭脂香气有些刺鼻。他嫌恶地转身,宽大的袖摆一甩,房门砰地一声关上,门框发出嗡嗡的轰鸣,伴随着细小的灰尘簌簌地往下落。 九叠云站在廊下,瞥了一眼楼下柜台后瑟瑟发抖的店小二,手一抬,小二腾空而起,跌落在九叠云的脚边。 店小二闷哼了一声,低垂着头,紧咬着嘴唇不敢发声。 “里面的人呢?”九叠云微垂着眼睑冷冷地瞪着他。 “里……里……不……”小二眼睛倏地瞪大,往房门那边看了一眼,那位富商明明说会留在这里处理残局的!难不成从窗户逃跑了?他咽了一口吐沫,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不知道,一个不字刚脱口,看到九叠云森冷的目光,立即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不说我杀了你!”九叠云一抬手,小二整个被吊起来,悬在半空,伸直了脖子,脸色涨得发紫。 “我……” 第二百一十章:公子,你弄疼我了 “我说!”小二硬着脖子,可能是真正感觉到死亡的威胁,胆子反倒大了起来,他喉结艰难滚动,艰难而痛苦地吐出几个字。 九叠云的手一松,砰地一声,小二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九叠云单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全身的杀气迸发,“说!” 小二来不及喘息,双手捂着脖子,道,“那位公子说您很快就会回来,他没走,就在里面等您呢。” 九叠云就要发飙的时候,眼睛倏地一眯,挥手掀开了被他亲手碰上的门。 门外轰轰隆隆这么热闹,那女子竟还能安稳地坐在原地,脸上不见任何的惊慌,安然恬静地品着茶,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迎着晨光泛着朦胧的金色,她的脸上不见一点毛孔,没有汗毛,干净地像是一件瓷器。 那双执杯的手干净纤长,骨节分明,却意外地有些大。 那女子将红唇从杯沿上离开,微微偏头,羞怯地看了九叠云一眼。 九叠云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抬脚跨过门槛,房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公子,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让人说闲话。”女子看到九叠云一直往前走,没有停下意思的样子,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眼底却是平静无波,甚至含带一丝得逞的坏笑。 九叠云勾了勾嘴角,走到女子身边,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儿。 “公子,你弄疼我了!”女子扭动着身子,微蹙着眉做哀求状。 九叠云手一用力,把女子带进怀里,揽着她的腰,手往下滑,低头看着娇小的美人,“别怕,本公子不怕被人说闲话,本公子会对你负责的。” “公子你不是断袖吗?”女子双手抵着九叠云的胸口,微微偏头,害羞地扭到一边,避开九叠云温热的呼吸。 “谁跟你说本公子是断袖的?”九叠云低低笑了一声,张嘴咬了一下女子的耳朵。 女子全身一阵麻索,缩了缩脖子,她伸手推开九叠云的脸,有些尴尬道,“像公子这样风流倜傥的人,实在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染指的。” “你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九叠云道。 “公子方才进门,就只瞥了小女子一眼。” “本公子也就只瞥过你一个。”九叠云眯着眼睛笑道,“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一见倾心。” 九叠云这么说着已把女子拥到了床边,手一推,将她按在了床上。 女子双手放在脸侧,瞪着一双水漉漉的眼睛望着九叠云,蛾眉微蹙,一张小口微张着。 看九叠云真要欺身向前,她忙偏头,伸手推九叠云的脖子,“公子你别胡来,小女子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宽大的袖滑滑落,露出她一块块肌肉分明的小臂。 九叠云的手划过她绷紧的肌肉,眯着眼睛笑了笑,“我也不是随便的人。” 说着,他的手已顺着袖子摸到女子的肩膀,把她的衣裳扯了开来。 那女子也不叫喊,只是推搡九叠云,扭扭捏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淡定。她的眼睛倏地瞪大,不敢相信地看着九叠云,她低下头看着半伏在自己身上的九叠云的身下……有什么东西在抵着她的小腹,摩擦着…… 九叠云低头看了一眼,勾着嘴角邪魅一笑,道,“小姐怎么生的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话音未落,他的手已划了下去。 女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情急之下一抬腿踢了他一脚,脚还没抬起来,就被九叠云抓住了脚腕儿,他低低笑了笑,翻身躺在女子身边,手搭在她的胸前,手扣着她的两只手。 这么躺了一会儿,他往女子身边挪了挪,微微欠身,头枕着她的肩膀,看着她那张精致的、画皮一样的脸,抬手轻轻滑过,“你撩人的本事越发精进了。” 女子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烂漫地看着九叠云,“公子说什么?小女子不懂。” 九叠云坏笑一声,手突然向下,“你知道在大泽有一位神秘的药师,能够使人变换性别,你若当真喜欢如今的面貌,我就是寻遍了大泽,也要帮你找到他。” 女子瞪了他一会儿,冷哼一声,别开脸,嘟囔道,“要变也是你变!” “你如果喜欢,我没问题。”九叠云说。 女子撇着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 九叠云伸手把她拉回来,“你就在我身边老实待着,你现在的心脏很脆弱,又深受内伤被禁了灵力,决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胡闹了!我会保护你的。” 话到此处方知那曼妙女子乃是淳璟易容幻化而成,近年来,他的易容术已练就地炉火纯青,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他又常与人请教男女老少、士农工商的动作姿态,故而对每个角色都能够应对自如。 淳璟用那一双水亮的眼睛瞪了九叠云一眼,因这女子的容貌,带着七分怒气,三分娇嗔,俨然一副小女儿生气的样子,“我才不用保护!就算是没有了灵力,姐姐也教过我武功,在九州这片儿,拿出手就是无人能敌!” 九叠云被他如此天真的样子逗得低低笑了两声,一低头在他发上吻了一下,“以你现在这副模样,走出去不但起不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反倒会引来一群的狂蜂浪蝶。” 他盯着淳璟看了一会儿,最后总结道,“太俊了。” 淳璟挑挑眉,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铜镜,歪着头左右看了看,抬眼看着九叠云,“有吗?狐族的人都长这样啊!” 九叠云说,“若是在大泽,你装扮成这样子自然没问题。但你可听过戏文里说的妲己?妖娆多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此女以狐媚之术魅惑纣王,使之亡国身死。” 淳璟抿着嘴唇想了想,小时候还在九州、没有去大泽青丘的时候,自然也是见过些粗陋的女人的,只是那些记忆实在是过于久远,远的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那些女人在他的印象中跟男人一样要下地种田,插秧育苗,有着和男人一样的肤色,没有差别的颜色的衣服,若非身体构造不同,委实难以辨认。 想到这些,淳璟眉头一拧,拧头拒绝,“那不适合我!” 傍晚时分,夕阳将红霞洒遍了大地,屋顶的铜瓦反射着金色的光,世间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红。 城门口,一骑快马飞速奔出,马背上女子头顶的白纱呼啦啦翻飞,如迎着太阳振翅的蝶。停靠在背后拥着她身子的男人的薄薄的唇上。 两人走后不久,又有两骑快马紧随其后出了城,青天白日下,两人皆是一身玄色衣衫,脸上蒙着黑纱。 太阳越落越低,寒气渗透积雪,从地下涌上来,在男女裸露在外的发上布了一层白霜,男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揽着女子的腰,此时他的手紧了紧,把下巴搁在女子肩膀上,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干什么非要现在出城,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难道我们要连夜赶路吗?” 女子猛地一抖肩膀,把男人的下巴颠下来。 男子闷哼一声,忙捂住嘴巴,口腔里一股腥甜,牙齿咬到舌头了。 女子回头瞟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用男人的声音道,“再磨蹭下去,大泽就战火连天,尸横遍野了!” 这一男一女正是客栈里争执不休的九叠云和淳璟。 九叠云手揽着淳璟的腰,防止自己摔下这颠簸的山路,他把脸贴在淳璟的背上,“前两天你不还不着急的吗?再说,他们为什么把你送出来,就是不想你参与其中,你不是早就想明白了吗?” 淳璟冷着脸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想明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是另外一回事!我淳璟想做的事,还没有谁能挡得了的!” 家里的那些人就是喜欢小题大做,总把他当成小孩。 九叠云嗤笑一声,眉毛倏地一挑,往后瞥了一眼,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背,“诶,你这什么人缘儿啊!你是真的认识她们当家的,还是说说而已?她们要再这么跟下去,你可别拦着我出手!看我不灭了她们!” “当时姐姐是那迷楼的楼主,红月是迷楼的护法,资格最老。姐姐她是个不慕名利的人,若非红月苦苦祈求,姐姐又正巧需要一个助力,她才不会对什么天降大任的名头屈服。迷楼也在姐姐的经营下,扩展了业务,短短半年就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在九州有一座山,名曰乐游,山脚曾是一座乱坟岗,葬着枉死的冤魂,山上有座乐游山庄,是神仙福地、消金窟。有段时间我跟姐姐在乐游山庄常住,红月作为乐游山庄的管家也日夜作陪。后来姐姐离开九州前往大泽青丘,就将迷楼和乐游山庄都交给了红月打理。” “那这么看来,是你们走得太久了,以至于改朝换代,人人只认新主了。”九叠云嘟囔了一句,“你太大意了!” 淳璟说,“你觉得小老百姓能见到一国之君?” 九叠云咬了咬牙,胡乱地摆了摆手,“我不管,她们要是再不识时务,我就给她们点儿颜色看看!” 第二百一十一章:白雪葬红颜 九叠云对淳璟说,你被保护地太好了,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你所看到的都是好的一方面,即便是不好的也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你没见过真正变态的存在,那些肮脏的人性根本就不被允许在你眼前出现。 淳璟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反驳。他没有对九叠云说那样的肮脏他其实很明白,至今记忆犹新,人吃人的疯狂。起先的一段时间他一点儿都不能看见肉或者跟它形似的东西,不然就会呕吐,胃里没有东西,呕地胆汁出来了。后来,年岁长了,再想起来只觉得悲哀,真要到了人吃人的地步,是有多无奈。他也见过屠城的场面,那些杀红了眼的刽子手,一刀下去血花迸溅,挂在刀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人的脑袋就轱辘辘滚到一边的杂草里面去了,而行凶之人的人的脸上却带着快意的笑,如从地下上来的厉鬼。 九叠云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女子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他拧了拧眉,扭头对淳璟说,“我的耐心就要耗尽了啊!一会儿我要是忍不住了,你可别怪我下手狠辣。” 九叠云是个讨厌麻烦的人,最讨厌那些不长眼色、纠缠不清的人。在云良阁的时候,就曾有过那么一次,他一起之下断了纠缠他的客人的手脚筋。能去云良阁逍遥的人若非文人雅客,便是些达官显贵、财阀巨贾,他们手里都掌握着或多或少的权柄。若非云良阁的靠山太大,又有一尺雪护着他,他非得吃官司不可。从那儿以后,便再没有哪个不长眼色的客人去纠缠九叠云了,一看他脸色不对,瞬间遁逃了,这也就让他养成了一个骄纵蛮横的性子。 淳璟也错过九叠云的身子回头看了一眼,瞧见隐在树后的两条苗条的身影微微皱了皱眉,回头笑着对九叠云说,“你太嗜血了。” “不让我痛快的,我也不会让他痛快!”九叠云看了一眼远处被雪照亮的夜色,阴沉道,“过了前面的转角,她们若还不识趣儿,我就让这一地雪白染上鲜红。这地方很适合埋骨。” 淳璟叹了一口气,若是九叠云硬要为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拦不住他,只能好言相劝,“她们或许是无辜的,正巧与我们同路也不是没可能,你不能如此随性滥杀无辜。杀人偿命,到哪儿都是这么个道理,到时候又是我们的麻烦。或者她们真的是迷楼的人,那可能也只是遵从了命令来保护我们周全的,当然了,也存了些监视的意思,但本质是好的。她们又没碍我们什么事儿,何必取人性命?” 淳璟轻轻拍了拍九叠云的胳膊,微拧着头笑着看他。他此时易容成了女子,如此一笑、一抚,殷殷切切,极为妩媚多情,倒让人不忍拂了他的意。 九叠云看着他噙着笑意的眼睛,抿了抿嘴唇,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面望去,若再这么看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淳璟回头往前看,就听九叠云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从来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淳璟勾了勾嘴角,没有言语。他知道九叠云的脾气,姐姐常说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做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在他看来,九叠云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在云良阁里面仗着有人为他撑腰,可谓是任性妄为,没人敢得罪他。 所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们都不是别人,安知别人心中所想和胸中的痛呢。 两位尾随的女子见两人绕过了转角,连忙催马赶上,不敢落后一步,唯恐失了他们的踪迹。马的脚上抱着棉布,跑起来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她们做了完全的准备,已经算是很小心了,只不过此时夜色深沉,附近的城邦又有宵禁,一时间大道上出了前面的一匹马,就只有她们两个,所以盯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寂寂的夜色被两声尖锐而痛苦的马嘶划破,两匹马的马头刚刚越过拐角的两棵树,一道白光闪过,马儿的嘶鸣声就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了。 血溅在雪地上,像是点点落梅。 九叠云慢慢走出来,他手握着一柄墨色的骨扇,慢慢转身,扇子直直地指着摔在地上的两个相互依靠的女子身上,他慢慢抬起头,眼神刺骨冰冷。 淳璟提着自己的曳地长裙,微蹙着眉,踮着脚尖儿绕过地上的血,走到九叠云身边,瞥了一眼对面多少有些害怕,却咬着牙怒瞪着九叠云的女子,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抓住九叠云的手腕儿,把它拉下来,转身挡在他身前对两个女子说,“他脾气极差!忍到现在已是极限,两位若不想血溅当场,还请回头吧。” 其中一女子架着另一个伤得较重的女子站起来,怒瞪着九叠云,“这路莫非是你们的不成?!我们姐妹走在路上,从不招惹是非,何故让这位公子出手屠马?” “看你不爽!”九叠云上前一步,眼神微眯,全身迸发冷气。 淳璟拦住九叠云,接着对女子说,“有些事挑明了就没意思了。” 那女子还想说话,被那个被架着的女子拽了一下袖子,她轻轻咳了一声,沉声对淳璟说,“如今夜色深沉,城门已然紧闭,我姐妹二人又失了唯一的交通工具,小姐让我们如何回头?这荒山野岭,难免会有野兽出没,我二人实在难以应付。” 淳璟挑了挑眉,这女子能说会道啊!!他回头瞪了九叠云一眼,轻哼一声,意思在说,看吧!女人果然是最麻烦的生物。 “无妨!”九叠云抬手将淳璟拉到自己身后,举起了手里的骨扇,“小爷我来送你们一程!”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之色,将目光看投向一边的淳璟,有几分哀求的意思。 淳璟撇了撇嘴,摊开手耸了耸肩膀,面对这么两个不识时务,在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还想讨价还价的女子,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迷楼的人都是这么死板,只要是下了命令,她们就算是拼死也会完成。 “碍眼!”九叠云沉声嘟囔了一句,眼中满是嫌恶。 受伤严重的女子猛地推了一把扶着自己的女子,警惕地瞪着九叠云和他手里的骨扇,沉声道,“小彩!你先走!” “不成!”名叫小彩的女子拉住重伤女子的胳膊,拧着眉摇了摇头,“安尔,要我们走一起走!” 她知道,倘若她走了,安尔就必死无疑了。 “你再不走,我们就谁也走不了了!”安尔拧着眉用力去甩小彩的手,却没有甩开。 “惺惺作态,你是想做出这幅义无反顾,壮士断腕的样子来,让她反过来留下来吧。”九叠云冷哼了一声,看着重伤之下脸色苍白的安尔,挖苦讽刺道。 小彩听了九叠云的话全身一震,接着厉声反驳九叠云,“胡说八道!不许你诋毁安尔” “我真的是胡说八道吗?”九叠云嘴角一勾,微眯着眼睛笑了笑,“她方才让你走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感动,想要留下来顶替她呢?你们一起这么久了,是不是有很多次她这么说了以后,最后留下来的是你呢?” 小彩没有说话,但九叠云的话确实是说到她的心坎儿里去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安尔受了伤了,但她也不能就这么抛下她,自己逃跑,她们是搭档,既然一起出来了,那就应该一起回去,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每一次都没有意外,一切都运行地很好。 九叠云看着小彩,笑着诱惑道,“所以你完全没必要内疚,走吧。” 安尔看着小彩松了自己的手,眉头微微拧了拧,并没有多说什么,这个结局不正是她想要的吗。 小彩走了。 九叠云朝安尔走了一步,脸上挂着冷笑。骨扇上的劲气划破了安尔白皙的脸颊,血丝渗出伤口挂在脸上,衬得那瘦瘦窄窄的脸更显苍白。不知道是因为受了重伤,还是因为小彩的离开。 九叠云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抵在安尔的脖子上,歪着头眯着眼睛瞪着她,“既然你们非要说小爷我杀了人,给我扣上了这么顶高帽子,那我要不真杀两个人,是不是太对不起你们给我定的罪名了?” 安尔紧咬着嘴唇,怒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九叠云,恨不能在他脖子上咬下一口肉来。 淳璟抱着胳膊站在原地没有动,挑着眉毛打量着安尔,嘴角含笑。他嘱咐过九叠云,不能做得太过了,别看现在九叠云表现地很凶,实际上就是一只纸老虎,没什么威胁。 他的眼神猛地一凛,瞥见安尔受伤的动作,想要上前,但他被封了灵力,身子沉重,根本不能在瞬间发出的攻势下把九叠云救下来,身子往前探,张嘴想要提醒九叠云,九叠云的骨扇忽地一转挡在了安尔的毒掌,她掌心呈黑色,显然是淬了毒的,这要是挨上一掌,就算死不了,整个人也要脱层皮。 淳璟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就算现在九叠云真要杀了她,他也不管了。 九叠云手腕儿一转,骨扇绕着安尔的手腕儿转了一圈儿落在他的掌心,他脚尖一踮,落在距离淳璟不远的地方,伸手把淳璟往怀里一揽,一个旋转,落在更远的地方。 九叠云刚抱着淳璟落了地,那边安尔手腕儿上的血就噗地一下像是喷泉一样涌出来,溅了一地。她的血管和手筋全被九叠云挑断,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淳璟听到声音往那边瞧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一口吐沫。 安尔的眼睛瞪大,眼角流出血来,她大张着嘴巴,已经喊不出声音,她全身颤抖着,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抓断掉的手腕儿,哧啦啦的声音响起,一股白烟从她手下冒出。匆忙之下,她竟忘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染满了毒。 “自作孽不可活!”九叠云瞧着那瞬间变黑的手,眯着眼冷笑一声,嘲讽道。 说话间,安尔摇晃着单膝跪在地上,黑气蔓延到她脸上,砰地一声,她躺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这可就不怨我了。”九叠云盯着安尔看了一会儿,无奈地撇了撇嘴,扭头看着淳璟,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蹙眉道。 淳璟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他愣了一下,抬头,天空又下起雪来,落在安尔身上,被染了黑色。 第二百一十二章:梦,了无痕 “这一路了,你能不能开口说两句话?这次可不怨我!你也看到了,我完全是为了自保才断她手筋的,我当时完全可以给她致命一击,要了她的命,可我没有,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想着给她一点儿小小的教训就是了。是她自己包藏祸心,自食恶果,”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冷,雪还在不停地下,飘飘摇摇如洁白的鹅毛。九叠云坐在马上,歪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淳璟,从他们离开那处,淳璟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只拉着一张脸,眉头紧蹙。 “我只是替她觉得不值。”淳璟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凉气,长叹一声,喃喃道,“她本来可以不死的。” 听见淳璟开口,九叠云松了一口气,他撇撇嘴,不咸不淡道,“所以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心中存了要置我于死地的心,这才反噬到她自己身上来。对于这样的人,你没必要觉得可惜。” “没想到那毒发作地那样快。”淳璟说,“应该取她一抔血,看看到底是什么毒的!” 九叠云心中一跳,扯了扯嘴角,“感情你是懊恼这点儿啊!” 淳璟抿着嘴角没有应声,抬手接了一片落雪,滑落落入他的掌心,化成一点水渍。 “你不奇怪她们为什么会准确无误地跟上我们吗?”许久之后,淳璟启唇,轻声问。 “巧合吧。她们也是碰运气,只不过碰上了一个坏运气。”九叠云不以为然道,“她们一定是在我们入住客栈之前就盯着我们了,后来客栈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们只看到我们进去,没看见我们出来,自然是要怀疑的。” “你太小看她们了。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这般解释了。”淳璟微微蹙眉,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有些担忧,以往迷楼虽然神秘威风,闻者心惊胆颤,但她们的行事手段绝不会如此狠厉、决然。莫非是楼中出了什么变故? 九叠云嗤了一声,冷笑着安慰淳璟,“一群凡人能有多大能耐?于我们而言不过是蝼蚁罢了。” 淳璟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人的力量是你无法想象的。” “你说什么?”九叠云没有听清楚,挑着眉往淳璟耳边凑了凑,温热的呼吸扑到他的耳廓,痒痒的让淳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淳璟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往九叠云身上靠了靠,“越来越冷了,快走吧。” 九叠云低低一笑,“还不是你非要赶在这样的时间出城?原以为能避开那些眼线,没想到还闹出了一场血案。” 淳璟没有说话,但突然想起判官笔最初与他们的争执,那时候她怀疑他们是燕龙宇的细作,莫非,燕国跟迷楼对上了吗?但一个在庙堂,一个在江湖,两者有什么矛盾冲突可言呢? 他想了一会儿,眉头紧紧拧起,莫非是因为姐姐? 燕龙宇跟苏飞鸢……应该说是苏小梧的事,他也知道一点儿,当然也不是一点半点儿。所谓怀璧其罪,当年苏小梧的父亲季修痕因家中藏有指定乾坤的宝贝,被对手诬陷叛国,苏小梧也受牵连,曾经被先皇定下的与燕王的婚约被取消,她人也被充为军妓。当是时,燕王手握兵权,为皇帝忌惮,遂被派往荒北戍边,而苏小梧也是被送往了那里。 后来,苏小梧在军营里受尽折磨,客死异乡,被丢弃在乱葬岗,若非机缘巧合,又异世之魂栖居,她就真的枉死了。 那时候,苏小梧已经怀有身孕,凭着顽强的毅力从乱葬岗里爬出来,与无终国小皇叔洛迦渊相识相知,与慕容辛白谈笑风生,与咸熙相爱相杀。唯独与燕龙宇没有了联系,燕龙宇心有不甘,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以前还拜托迷楼帮他找过线索。 彼时他因为苏小梧的原因,一直对迷楼报以最宽容的态度,但现在,燕国已经是九州大陆最大的国家,燕龙宇权倾天下,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人敢不给。 九叠云听着怀里传出的浅浅的呼吸声,嘴角微微勾了勾,拥着淳璟的手紧了紧,不管淳璟心里装的人是谁,此刻,他,在他怀里。 淳璟微微蹙了蹙眉,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向着前晋旧都前进。 天亮的时候不见太阳,周围是雾茫茫一片,辨不清东西南北,他们走了许久,才在雾中遇见一位竹杖芒鞋、精神矍铄的老人。 “嘘!”老人探着脖子伸手去遮淳璟的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了才低声道,“你们找的是丽都吧!” 淳璟挑了挑眉,接着点了点头,“如果它叫这个名字的话。” “看见前面的鬼火了没有?幽蓝色、飘飘摇摇的那个。跟着它们就能找到丽都了,不过,那地方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你们两个可要小心了。” 老头看他们的表情有些诡异,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老人家何出此言?”淳璟摸了摸鼻子,与九叠云对视一眼,朝老人拱了拱手。 “呵呵……”老人笑着摆摆手,不等淳璟他们阻拦,转身走进浓重的雾气当中,雾气中传出他洪亮的笑声。 “这老头有病吧!”九叠云挑着眉毛轻轻撞了一下淳璟,鄙夷道,“你注意到没有,他刚才看我们两个的眼神儿,不正常!” 淳璟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那老头表现得太明显了!晋国已经灭亡,确实不该再用它原来的名字称呼它曾经的都城。 倒是丽都这个名字,有些绮丽灼艳。 “诶!”九叠云突然猛地撞了一下淳璟,抬手指着远方,“那些鬼火要不见了!” 待到淳璟扭头去看,那幽蓝色的鬼火飘飘摇摇地一闪一闪地就要熄灭了。 “快走!”淳璟拉住九叠云的手腕,三步并做两步往前赶去。九叠云任由淳璟拉着,顺从地往前走,并不挣脱,淳璟掌心的温度透过他的皮肤牵动他的神经,酥酥麻麻的,让他心里痒痒的。 等到淳璟拖着九叠云赶到那幽蓝色鬼火所在的位置时,那火焰已经熄灭,绕是淳璟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那鬼火几乎是在一瞬间,忽的一下全都熄灭了,并且无迹可寻。 “唉!”淳璟没有了灵力身体沉重,此时又拖着九叠云走了这么久,拱着腰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最后长叹一声,扭头对九叠云说,“还是错过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猛地瞧见九叠云的腿裸露在清风里,腿上的白色汗毛有些长有些密的在风中晃动。他微微挑了挑眉,突然哈哈大笑着直起了腰,笑的连眼睛都不见了,“九叠云你真的是太逗了!怎么这么长的腿毛,还把裤子跑掉了!” 他松开抓着九叠云的手,下意识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下的感觉有些不一样,他一个激灵,心头一凉,有些害怕的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直盯着他的眼睛,他脚步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东西算不得上是一个人。它一身的白毛,毛茸茸的像是一只白熊,刚刚被淳璟松开的手腕儿也有白色的毛长了出来。 淳璟看着那双呆滞懵懂的眼睛,愣了许久才僵硬地、缓慢地往前迈了一步,迟疑道,“你是……九叠云?” 一路上他从未松开过九叠云的手腕儿,那现在九叠云不见了,出现这么一个东西,倘若那只手从他掌心挣脱过,他一定能感觉到的,可是没有!他跑了一路,从没松过手。 那东西听了淳璟的话,站着没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灵魂出窍了一样。 “是九叠云吧!”淳璟又上前走了一步,伸手摸了摸那东西满是绒毛的脸,望进他琉璃珠一样的眼睛,皱紧了眉头,“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退化了吗?你不是狼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东西还是没有动静,像是根木头一样杵着,表情不见变化。 淳璟挑了挑眉,思量片刻,一咬嘴唇,抬手啪啪两声左右开弓,给了他两个耳光。他的手劲儿极大,那东西的脸瞬间肿了起来,紫红色渗透了白色的毛发泛出浅浅的粉。 绕是如此,那东西还是没有一点儿反应,呆呆的站着。 淳璟紧皱着眉头瞪着那东西,沉默了一会儿,上前双手抚开那东西满脸的毛发,凑到他的面前。莫非这就是那老人所说的吃人不吐骨头的诡异之处? “我不会丢下你的。”淳璟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东西的脸,他嘴角一勾,抬手拦住那东西的肩膀把他的头往下拉了拉,“接下来的路就由我来罩着你了!” 淳璟扭头看了一眼白茫茫未曾散去的雾气,眸子里飘过一丝困惑,转而变得坚定。无论前路怎么样。他都会一直走下去的! 那个老人到底是有什么样的目的呢?是敌还是友? 他心中闪过一丝一个奇怪的念头,转瞬即逝,再要细想,却又无迹可寻了,好像那念头从未出现过一样。 淳璟左右看了看,微蹙着眉寻了一个方向,凭着自己的感觉往前走。 第二百一十三章:阳春白雪 “你说你干嘛跟着我来呢?现在弄成这副鬼样子,这是……”淳璟拉着变成只能称作那东西的不成人形的九叠云在迷雾中往前走,扭头对傀儡一样任由他牵着往前走的九叠云,挑眉道,“返祖现象吗?” “鬼知道是怎么回事!”九叠云一缕幽魂化成巴掌大的半透明体盘腿坐在那躯壳毛茸茸的肩膀上,抱着胳膊看着前面自言自语地淳璟的后脑勺,撇了撇嘴,这句话他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说了八百遍,但淳璟就是听不到,跟聋子一个样! 淳璟停下来看了九叠云一会儿,见后者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依旧是呆呆的,目无焦距,半张着嘴长长地叹了一声,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你就不能给我两句反应?你这样让我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九叠云!” “当然是了!天底下还有谁这么帅!”九叠云甩了一下头发,傲娇地扬起下巴,但他忘记了淳璟完全看不到他,在淳璟的眼中,九叠云就是一个人兽莫辨的怪胎。 淳璟说到这里他猛地顿住脚步,回过头瞪着九叠云,微嘟着嘴,本来正想打盹儿的九叠云吓了一跳,瞬间清醒,他盯着淳璟的眼睛,看到他正盯着自己看,眼睛舒地瞪大,怎么回事,淳璟是看到他了吗?他从那肩膀上站起来,手扶着那躯壳的脸,抄淳璟招了招手,“诶诶诶,我在这儿呢!看见没有!” 淳璟拧着眉,伸手拍了拍九叠云的脸。看淳璟如此动作,九叠云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盘腿坐下,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又抬头看了一眼淳璟,“你看不见我在这儿吗?” 淳璟歪了歪头,突然拉住九叠云胸口的长毛,猛地拉下他的脖子,九叠云一个不查,整个人从躯壳身上翻下来,半飘在空中,他手掰着脖子哀哀叫起来,“哎呦,扭到脖子了!你你你……你小心一点儿好不好!” 只听卡巴一声,脖子复位,他摇头晃脑地转了转,飘到淳璟身边,趴在他的头上。 淳璟拨开九叠云脖子上的毛发,看到他粉红色的皮肤上清晰的红色印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拉他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好还好。” 九叠云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歪了歪头,抓着淳璟的发带滑倒他的肩上去,伸手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知道我这儿有块胎记呀?” 九叠云复拉起九叠云的手,脸上显出一丝安心的笑意,“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只要还是你就行,别我拉了半天拉了个木头人回来!反倒是把你给弄丢了。你毕竟是跟我一起出来的,我必然是要把你安安全全地带回去的。” 九叠云看着淳璟,脸突然红了,他咬了咬嘴唇,低着头双手害羞地绞在一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扶住淳璟的脸,踮着脚尖儿,在他脸上吻了一口。然后害羞地背过身去,坐在淳璟的肩头上,荡着两条腿。心里乐的冒泡。 九叠云突然觉得目前这种状态还挺好的,可以做许多以前不能做的事情。他抓着淳璟的领子,往前探着身子,以免从从他肩头上摔下去,透过那层层叠叠的衣衫,他心里想入非非,半透明的脸微微泛红。 淳璟因失了灵力,受了重伤,甚至没办法抵御九州凛冽的寒风,所以穿的很厚,可此时不知为什么,平时温暖的衣裳今日竟然不那么管用,一阵恶寒平白无故地从脊背上传上来,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前方隐约显出树影,张牙舞爪地像是怪兽,但对于长时间处于混沌中的淳璟来说,已是最美的风景。他拖着九叠云急步往前走,那模糊的树影越来越清晰,有了形状,有了色彩。他的脚步也渐渐缓了下来,望着那灯塔一样的树,生怕是海市蜃楼,也怕会是陷阱将他吞噬。 九叠云双手抓着淳璟的衣领,微微往前探着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薄薄的,反着光的透明屏障,心里砰砰直跳,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灵体,根本没有心跳,但灵魂深处的神经让他非常恐慌,直觉告诉他,那东西很危险。 他要提醒淳璟,不能再让他往前了,但他也发现自己在看到那东西之后,呼吸急促,手脚冰凉,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全身无法动弹。许是过度紧张? 淳璟还在往前走,朝那株古怪的树走去。魔怔了一样。 碰的一声,淳璟拖着那具躯壳穿过了那透明的屏障,而九叠云就砰地一声撞在了那罩子上,直直地从淳璟肩头上落下来。 全身的感觉似乎回来了,他捂着额头仰头看着对面高大的淳璟,就看到他突然停了下来,挑着眉回头看。 淳璟的眼睛舒地瞪大,那雾气完全消散,身后是繁花似锦的春景。 他微微挑了挑眉,张开胳膊往探了探手,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偏头看了一眼那具躯壳,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摸了摸那躯壳的毛发,打趣道,“虽然知道这里属于春天才有的景色是个幻境,但你捂这么厚的毛还是很不登对!诶?” 脑中灵光一闪,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要是把它们剃了,会怎么样?会不会长得更茂盛?” “什么东西呀!”九叠云捂着头站起来,扯着嗓子朝淳璟喊,“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淳璟你没心没肺!” 见淳璟笑了笑,拖着那躯壳准备往前走,九叠云瞬间慌了,他往前跑了两步,撞到透明的屏障上,他咬了咬牙,顾不得头上撞包,用力拍打那透明的似乎是有弹性的屏障,“淳璟!你别走,我还在这儿呢!淳璟!!!” 他眼睁睁看着淳璟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拖着那具躯壳往前走,心一下子凉了,他的腿一弯,跪在雪地上,不知道是不是人变小的原因,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泪水划过他的脸颊,湿漉漉地变成透明的水珠飘在空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嘶吼,震的头顶的雪簌簌地往下落。九叠云挣扎这从雪堆往外爬,突然身子一僵,他感觉到头顶传来嘶嘶的喘息声,热气透过积雪传到下面来,与此同时他嗅到了一股恶臭,他身体有些僵硬,全身不敢动弹,他知道外面是什么,也知道为什么那透明的屏障会拦住他。 他屏住呼吸,慢慢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心率降到最低。 一头巨大的黑色模糊的兽,全身腾着黑色的如同雾气一样飘渺的模糊东西,一滴黑色的粘液从它该是嘴巴的位置上滴落在雪上,那纯白的雪瞬间变成了焦炭一样的黑色。 噬魂兽,魂体,无实形,常见黑色雾态,能独立布设结界陷阱捕捉猎物,只要在它的结界下,任何生魂都不可能逃脱。 九叠云咬了咬牙,暗中咒骂,这种东西就算在大泽也只有蛮荒还有两只,被当做濒危物种进行保护,怎么在这小小的弹丸之地的九州也能遇见这么倒霉的玩意儿! 头顶嘶嘶的呼吸声突然停了,九叠云的眼睛倏地瞪大!被发现了! 他不禁紧紧缩着脖子,打算听天由命了。一声尖锐嘶哑,足以穿透耳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慌忙捂住耳朵,感觉整个身体都要撕裂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胀大了要爆裂。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以前不怕死,现在也不怕,只是有些舍不得,想起淳璟,又觉得有些好笑,淳璟那家伙不知道还要托着他那具躯壳到什么时候。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能感觉到自己在与噬魂兽融为一体。 阳光和煦,淳璟牵着那躯壳的手安静地走在小路上,他微微仰头,享受这久违的,让人全身都感觉懒洋洋的阳光,这么多天来,每天都是阴沉沉的天气,不是雪就是云,闷得让人难受。 “喂,你热不热?”许久,淳璟在一棵树下停下来,仰头看着隐在翠绿色的叶片中间的白色小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头笑着问毛茸茸,像是馒头长毛一样的九叠云的躯壳,“我们青丘就有一个地方四季如春,嘶……这么说起来,这儿的景色倒是跟青丘差不了多少。你没去过青丘,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看,等你在那儿住上两天之后,绝对是乐不思蜀!” 说话间,一条青色的带花的藤蔓从叶间垂落,像是一条蛇一样偷偷地绕到了那躯壳的身后。它微微抬起头,钻进了它厚密的毛发里面。一阵风起,叶片沙沙作响。花叶间隐约露出一张张含笑的苍白的脸。 那躯壳的手突然抖动了一下,淳璟一愣,他本就在跟它说着话,此时感觉到自己拉着的一双手抖了一下,他突然有丝喜,又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但也就那么一想,就像一阵风吹去了。 “九叠云?”他松开手,拂开那躯壳脸上的毛发,望着他那双眼睛,它们还是昏沉沉的,没有一丝灵气。他歪了歪头,“你到底醒了没有?要是醒了就吱一声,别让我担心!” “吱!” 第二百一十四章:燃烧的灵魂 一路向前,一路繁花,淳璟手按了按胸口,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是有一丝隐忧,却又说不清原因。 他手摸着下巴暗自思量,那具毛茸茸的九叠云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过了一会儿淳璟回过头,挑着眉毛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真的退化了呀!” “吱!”从那浓密的毛发里传出一声清脆的叫声。 淳璟嘴角一撇,“就算是退化了也是匹狼,怎么成了只耗子,就会吱吱叫呢?” 那具躯壳眨了眨眼睛,没有应声。 淳璟背对着九叠云,突然想起什么有意思“你要真变成了一只耗子就好了,我曾养过一只六翼鼠,它累的时候就落在我的肩上,不累就拍着翅膀飞在半空,可比你省事多了!” * 九叠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眼睛猛地瞪大,翻身跳起来,却又一头栽倒在雪里,他咬着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动弹不得,竟然已经是晚上了,镜椿铁定还没有发现他拉着的只是一具长了毛的躯壳,那两个女人会不会已经追了上来,镜椿会不会遇到别的危险? 他心中焦急,身子却沉得像块石头,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低着头,血腥味儿从雪下往上冒,这浓重的刺鼻的血腥味儿,让他 哔啵一声碎响,他眉毛一挑,偏头,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抹橘色的暖光,又是一声脆响,火星飞在空中,渐渐暗下去,火边坐了一个人,白惨惨,像是个瘟鬼。 九叠云揉了揉眼睛,长时间的黑暗,让他的眼睛昏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那影子看着不像是镜椿。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喊出了镜椿的名字,“镜椿。” 那人扭过头来,他戴着一只银色面罩,遮着一只眼睛和鼻子以下的半张脸,即便是在柔和的暖光中也渗着一丝冰冷,他露在外面的那只眼是染了夜色的漆黑,不像瘟鬼,倒是修罗。 他看了九叠云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去,低头擦刀,那是一柄三指宽的长刀,金色的刀柄,银色的锋刃,右手边的雪地上插着一柄黑色描金的刀鞘。 “你能看到我!”九叠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瞅了眼盖在自己身上的一片枯黄的叶子,抬头看着对面那个坐在火边依旧烤不热的冰冷的灵魂。 九叠云从那树叶下爬出来,轻飘飘地落在火边,瞧着火上架着的一团黑漆漆往下滴油、不断变小的东西,皱紧了眉头。 “是你救了我?”九叠云接着火苗窜起的风往后飘了半尺,看着一直在擦刀的少年。 少年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继续擦刀,火映在刀刃上,让人有种火焰在刀锋上跳舞的错觉。他把拭刀的锦帕放在膝上,握住金色的刀柄往上轻轻一抛,从怀里摸出一柄同样材质的七寸长的匕首,往那架在火上,烧得只剩下一只叫花鸡大小的黑东西上面一划,一道耀眼的光从那里面冲出来。 九叠云方才被他抛刀的动作吸引,看着那刀在空中翻了两番,准确无误地插进了刀鞘里,刚要惊呼,就被一边耀眼的金光刺得禁不住抬手遮住眼睛,却忘了自己现在本就是透明的魂体,再怎么遮,光都会刺穿他的身体,映进他的瞳孔里。 少年轻轻一抖帕子,把它盖在那冲天而起的金光上,就像是一个黑色的布袋,瞬间将光吸收了去。 九叠云转过身来,感激少年顺手而为的温柔。片刻之后,少年揭去锦帕,那黑东西被切开的口子里流出金黄色的液体,黑色容器里是金色汤汁紧抱的红肉。 少年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两只白玉碗,盛了金色的汤,又用匕首切了两片肉放进去,撒上两片新鲜的香菜叶,优雅地吃了起来。 咕咕两声,九叠云身子一僵,眼睛倏地瞪大,半透明的脸上升起一团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想不到魂体也会感觉到饿。他抿着嘴角咽了一口吐沫,他小心翼翼地落在碗檐儿上,金色的汤如金沙一般闪闪发亮,红色的肉如仙人掌花一般绽放在沙漠。他舔了舔嘴唇,扭头看了一眼少年,以他现在的个头,这碗汤都能让他游泳了。 他弯下腰伸长了胳膊蘸了蘸汤,还未送到口中,就精神一振,有种熟悉的感觉。少年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扭过头来看他,九叠云却不曾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几乎是被操纵一样将手指送进了口中,他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那汤汁顺着他透明的喉咙滑进身体在丹田处生出一点暖暖的金色的光,而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恢复,身体似乎变大了些。 他滑进碗里,踩着浮在汤汁上的红肉,一张嘴在上面咬了一口。 吃饱喝足之后,他的身形已跟一个半大的孩子一样,他盘腿坐着,一手撑在身后的地上,一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还在火上烤着的黑色容器,“这是什么东西?” “噬魂兽。”少年身子一歪,侧身躺下,一手支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耀眼的火焰。 九叠云的眼睛倏地瞪大,若不是吃得太饱,肚子太圆,他早就跳起来了,此时却只能像只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胃里的东西一往上泛,他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噬魂兽?噬魂兽不是没有实体吗?”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火上的黑色容器,有些不信,“怎么会是这样的?” 少年已完全闭上眼睛,呼吸平稳,九叠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回答自己了,就飘到了那火焰的上方,火苗腾起的热气烤着他的躯体,他能清楚地听到灵魂深处发出的哧哧啦啦的烤焦声。但他却如被蛊惑了一样,全身不能动弹。 少年的眼睛倏地睁开,手往地上一拍,腾空而起,一脚把九叠云踹地远远的。 砰地一声,九叠云砸在雪地里,懵了许久之后,晃晃脑袋,抬起头,看着站在火焰边上的少年,宛若神子。 “业火你也敢碰!”少年冷冷地瞪着九叠云,凶狠道。 九叠云刚还想反驳那有什么了不起,话刚到嘴边,就意识到少年说了什么。他盯着那火焰看了一会儿,在火焰深处却是腾着黑色的火。只是……“业火?这儿怎么会有业火?” 少年冷哼了一声,手一挥,那火焰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那黑色的容器瞬间被火焰包围,金色的汤汁因为火焰的炙烤发出哧哧啦啦的痛叫。 九叠云僵坐在雪地里,看着如恶魔一样贪婪吸食金色汤汁的火焰,全身不能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阴风从他身后吹过,穿透他的身体,将那张扬肆意的火焰卷起来,吞没了。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温度也直降到零度以下,原本架在火上的黑色容器如今已只剩下鸽子蛋大小,虚浮在空中,喀吧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九叠云在适应了雪光之后,看到那黑色的蛋裂开了一道口子,口子里用金色的光,接着又是一声,这一声还未尽,又有一声响起,喘息的时间,那东西已完全裂开,黑色的壳一块块剥落,落在白雪之上的灰烬里。随之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颗金灿灿耀眼的金珠。 九叠云的目光像草木生灵追逐太阳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它,那珠子太耀眼了! 少年看了一眼那珠子的成色,皱了皱眉,喃喃道,“果然不能操之过急。” 说完,他手一握,那珠子在他掌心里化为了齑粉。 九叠云看着那金色的沙随风飞扬,最后暗了下去。 “那个是用噬魂兽熬成的珠子?”直到那金沙消失殆尽许久,九叠云才回过神儿来,看着少年,说出自己的疑问。 “什么是噬魂兽,是虚无?它其实是许多生魂聚集在一起生成的灵,为使自己更加强大,它会不断吞噬生魂,故而被称为噬魂兽。与其说它是噬魂兽熬成的珠子,不如说是灵魂熬成的珠子。” 九叠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难怪喝了那汤之后会感觉全身的力量都回来了。”他抬头看着少年,眉头拧起,“你不是人类吧。” 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却又不以为然,“有什么关系。” “我看不出你是什么,但若是人类,为什么能看到我?就连他都看不到我,只拖着一具躯壳傻兮兮地往前走呢!你到底是什么?”九叠云冷静分析着现在的情况,他现在感觉不到镜椿的存在,不知道他走了多远了,自己怎么样才能追上他。眼前这个少年本事不小,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一定能事半功倍,但前提是弄清楚这人是谁! 少年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伤神的神色,他抬手摸了摸脸上那半张面具,没有应声。 “谢谢你救了我。”九叠云说。 少年微阖着眼睛,冷冷道,“我没想救你。” 九叠云牵动嘴角笑了笑,往四下里看了看,“我们是还在那结界里面吗?” “噬魂兽已死,它布下的结界自然也没了效力。”少年说。 九叠云点了点头慢慢闭上眼睛,燃烧自己的灵魂,将它变成信使,给淳璟送信。 第二百一十五章:情敌三千 且说淳璟拖着那“退化”了的九叠云往前走了一段路,天色渐暗,周围的花草已不复存在,脚下有冰雪的湿滑,寒气透过脚上的锦绣小鹿皮靴子爬到脚趾头上,痒痒的。 淳璟仰头看了看天空,墨蓝色的天空像是不小心的画师打翻了墨盒,一点亮光都没有,抹得有些不均匀。他转身往身后看了看,枯树张牙舞爪地朝着天空伸出树枝,像是要将天空划破了,露出那后面藏着的操纵这世界的一双手。 他微仰着头长长地吸了一口冷气,又慢慢吐出,接着扭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退化”了的九叠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你看,幻境破了。” 那“退化”了的九叠云呆呆地站着,透过垂落在眼前的呆呆地看着淳璟,双眼没有神采。 淳璟微眯着眼睛,嘴角一勾,转身一面在周围捡了些干柴丢在地上,一面懒洋洋地对“退化”的九叠云说,“辛苦你一路跟了这么久,现在缘分尽了,你还不走是在等死吗?” “退化”的九叠云没有动,脸上也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是没有听懂淳璟的话,依旧是呆呆的,就好像是一个不精美的躯壳。 淳璟捡起柴火转身看着他,嘴角噙着一丝嘲弄的笑。 “吱!”“退化”的九叠云终于走了动作,有了情绪,他朝着淳璟的方向走了一步,有些急切地叫了一声! “噗!”一声轻响,阻止了“退化”了的九叠云前进的步伐,淳璟一手掐腰,微歪着头,指尖闪着橘红色的火焰,坏笑道,“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 “退化”的九叠云蹬蹬蹬后退两步,瞪着火焰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却满是惊恐。 淳璟笑了笑,轻轻一弹,火折子便落在干柴上,呼地一下烧了起来,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夜。淳璟在火边坐下,往火里又添了一把柴,扭头看着依旧在挣扎,站在原地的“退化”的九叠云,“我听说有一种名叫噬魂的兽,它与寄生树为邻。寄生树帮助它完善结界,吞噬生魂,从而得到一个完整的、可供操控的身体,离开泥土,成为一个真正意义的人。只不过,你们找错了对象,你现在占用的躯体,不是你能操控的。倘若今天是别的什么人,那随便你们,想怎么弄都跟我没关系,但今天你们犯到了我的头上,就是你们时运不济!很抱歉,你们踢到铁板了!” 说时迟那时快,淳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了“退化”的九叠云面前,一点幽蓝带紫的火光就印在了九叠云的眉心,九叠云的脸抽搐了一下,青筋血管都开始躁动,埋藏在他身体里的寄生树的絮被狐火驱赶着,四处逃散,最后从入口跌出一小截儿白色的毛毛虫一样,还在蠕动的纤维。狐火在它身体里沸腾,眨眼的功夫,就剩了指甲盖儿大小的一点白灰,风一吹,化在了空气里。 淳璟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九叠云的躯壳,将他揽在臂弯里,拥着他走到火边坐下,看着满是毛的脸,无奈地抿了抿嘴角,叹了一口气,“你呀你,怎么会被它们钻了空子呢?说你是来托我后腿的你还不承认!吵着嚷着不让我动用一点儿的灵力,现在让我不得不动用灵力,造成内伤的不还是你?” 他让九叠云靠着自己的肩膀,摸了摸那些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白色绒毛,头抵着九叠云的眉心,唤醒刚刚被他种到他身体里的狐火火种,闭着眼睛喃喃道,“该回来了吧。” 远处正在冥想,寻找淳璟踪迹的九叠云猛地睁开眼睛,站起来朝着东南方向走了两步,他感觉到了,胸中那股温暖的火热在为他指引方向,他恨不能现在就飞到他身边去,这个念头一起来,他抬脚就要走,一步没迈出去,又退了回来,他扭头看了一眼抱着长刀闭眼坐在火边的少年,舔了舔嘴唇,一拧头跑了出去。 少年慢慢睁开眼睛,抬手摘下那只银色面罩,一阵窸窣之声在他身后响起,少年目光一凛,长刀出鞘,映出他一只金色的眼睛。扑通一声,背后身着黑衣的男人双眼瞪大,跪倒在雪地上,脖子上有一道细长的红线,滴滴答答,雪被染了红色。 “公子,卑职……”男人双手捂着脖子,血从他指缝里渗出,他张着苍白的唇,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妖物。披了张人皮就真当自己是人了?” 男人的双眼猩红,“我……想要离开逃离……一岁一……枯荣的命运,有什么错?” 少年长刀入鞘,“你没错,但方法错了,你联合噬魂兽屠戮了多少无辜之人!如今噬魂兽已死,你若不思悔改,我便斩草除根!” 男人嘴角渗出血迹,眼中的恨意淡了下去,他有些自嘲地冷笑了一声,“这男人临死前一直不忘命令,我才会出现在这儿。” 他突然变了声调,正式而恭谨道,“九翎公子,畅儿公子命卑职通知您,请您务必保护两位少年。他在丽都等您。” 话音一落,他就直挺挺地倒在了雪地上,没了气息。 九翎眉头拧了拧,无视那一滩血迹和一具尸体,转身在火边坐下,闭上眼睛。 九叠云急切地朝着心中指引的方向飘去,他能感觉到离他的镜椿越来越近了,却被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味而阻了脚步。他刚犹豫了一会儿,就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控制住了灵体,他不禁想哭,这不是刚出虎穴又进狼窝吧!这强大的灵力压得他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等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狼族人都无比熟悉的一张脸,但到了现在,还是有些陌生的,因为这张脸的主人不该如此落魄狼狈。 “煜烁圣君?”九叠云瞪大了眼睛,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忍着痛,艰难道。 “你?”知冷微微蹙眉,并不认识眼前这个认出他来的生面孔。 九叠云忙屈膝跪下,恭敬道,“小的初见圣颜,激动万分,不知所措,万望殿下恕罪!” 他抬起头偷偷打量了一下知冷,看他这狼狈像,怕是在权力斗争中败给亢龙君千杭之了。是以躲避追杀到九州来的。 “殿下不认得我,我是镜椿的朋友,他带我来九州的。”九叠云抬起头,仰望着知冷,恭谨又不卑微道。 知冷皱眉,镜椿,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默默点了点头,算这小子还有点儿良心,逛那种地方还知道用化名。 “他现在在哪儿?”知冷打量了一下九叠云现在半透明的魂体的一个状态,微仰着下巴冷冷道,全身迸发的灵力没有一点儿松懈。。 九叠云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我正要去找他,就被殿下的灵力引到这儿来了。” “带路吧。” 太阳照亮山坡上白雪的时候,九叠云看到了灰烬前坐着的淳璟和靠在他怀里的自己的身体。他嘴角一勾,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那具躯壳。 “唉,终于找到回来的路了。” 闭着眼睛的淳璟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声,睁眼看见现在灰烬对面的知冷,他的眼睛倏地瞪大,不顾九叠云还靠在他的肩上,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知冷?你怎么在这儿?!” 知冷负手看着他,嘴角勾起,微微笑了笑,这一笑,情愫万千。 淳璟重新点燃了火堆,驱散严寒,扭头抬眸瞪了一眼知冷,有些不耐烦,“你别说那么多,你就告诉我,你是赢了还是败了?” “我这儿不允许失败。”知冷把烤得喷香的肉递给淳璟,眉毛微挑,眸中噙着温柔的笑意,“倘若有一天我真的败了,那必是我心甘情愿。” 淳璟嗤了一声,不客气地讽了一句,“切,少给自己找台阶下。” 他咬了一口热腾腾滴油的肉,烫地直哈气,一块肉在嘴里翻来覆去,终于被他吞下了肚。他说,“政权刚刚稳定,一系列问题早让你应接不暇了吧!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你要是想告诉我你的近况,直接让白鸦或者青鸟传信就好了。没必要亲自跑一趟。” 知冷没有说话,微低着头,浅浅地笑了笑。 九叠云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瞅了一眼淳璟手里的肉,又看着自己烤糊了的肉。轻哼一声,默默地咬了一口。 他一口接一口地咬着,偷偷打量着对面两个人的举动。 知冷揉了揉镜椿的发,镜椿虽然面上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却也不躲。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小伙子,在云良阁里他什么都是学得最快的那一个,他也听说了,说煜烁圣君近期极为宠爱一位少年,便是那少年要他的天下,他也给得。 看来,这个煜烁圣君是他的情敌了! 察觉到九叠云不善的目光,知冷皱了皱眉,眸中闪着危险,“你看什么?” 九叠云咬着嘴唇低下头,颤着声音喃喃道,“没什么,没什么。” 他自知不是知冷的对手,要想赢得先机,就必须徐徐图之。好在在镜椿面前,煜烁不好对他怎么样。 第二百一十六章:低到尘埃里 有句话说人行成双,若是单数,必有一个人落单。就像现在,淳璟夹在九叠云和知冷中间很是难过。 他跟知冷好久不见,有许多的话,许多的疑问想要了解,所以话说得多些,而这时候,九叠云就静静地跟在一边,像是被遗弃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兮兮。他一面跟知冷说着话,一面还要小心翼翼地注意九叠云的情绪,时不时问一句,“九叠云,你觉得怎么样?”“啊,九叠云,你还记得那个谁吗?”“九叠云最喜欢吃那的酒。”实在是身心俱疲,还弄得里外不是人。 九叠云醒来之后看到自己全身没有褪去的毛有些自卑,况且知冷身份高贵,而他干的是低贱到尘埃里的卖笑的营生。所以一路上也很少应声。 知冷倒是乐得清静,就是不太满意淳璟时不时关心九叠云的情绪,故意挑起话头去问他的样子。 他嘴角一勾伸手揽过淳璟的肩膀,伸手指着正要往前跟的九叠云的眉心,“你一边去!” 九叠云一愣,抬起头看着淳璟,眉尾下垂,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淳璟蹙着眉,抬头瞪了他一眼。 知冷挑了挑眉,松开淳璟的肩膀,抱着胳膊现在一边,平淡道,“你自己看着办。” 淳璟盯着知冷看了一会儿,他那架势好像自己不听就一定会后悔,他抿了抿嘴唇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九叠云,向他寻求帮助,希望他能体谅。 九叠云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他垂下眼帘,转身往一边走去。 淳璟推了知冷一把,轻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知冷抿着嘴角笑了笑,朝他勾勾手,示意他俯耳过来,淳璟嫌弃地撇撇嘴,后撤着身子没有动。知冷抿着嘴唇瞧了他一眼,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咬耳朵。 九叠云杵在一边,斜着眼睛偷偷打量着淳璟那边的情况,一瞧见两个人就要亲在一起了的样子,眼睛倏地瞪大,手扣着冻结实了的树干,硬生生撕下来一层皮来。 淳璟回头看了九叠云一眼,扭头看着知冷面色有些凝重,他紧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知会九叠云,拉下知冷往前走。 九叠云瞧着淳璟把他扔下,脸一下子黑了。一跺脚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回头见淳璟没有追来,咬着嘴唇又退了回去,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寒气透过衣衫钻进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九叠云瑟缩了一下脖子,抱着腿,头埋在膝间,怀疑自己在淳璟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位置,虽然他们已经肌肤相亲过了,可是他依旧没有一点儿的安全感,情敌太多!自己又不是最好的那一个。 他低头瞥见自己手上胳膊上的白毛,突然发起疯来,他猛地逮住那长长的毛发,用力地拔,撕拉一声,血肉模糊,毛囊连带着皮肉被他撕了下来。“都是你!都是你害得镜椿讨厌我!” 两个时辰之后,淳璟和知冷再次出现在九叠云的视线,知冷看起来意气风发,脸色红润,淳璟却像是被吸了精气一样,脚步虚浮,脸色苍白泛青,嘴唇没有血色。知冷走在后面,看淳璟不舒服的样子,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他伸手推开,还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们以前以后回到原来离开的位置,却不见九叠云的影子,只见满地的血。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挥开知冷在后面虚扶的手,迈着虚飘的步子跑了过去,扭头看着知冷,“他人呢?” 知冷摊着手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左右看了看,随意道,“可能走了吧!” “不可能!”淳璟摸了摸树干上的血迹,送到鼻尖嗅了嗅,站起来瞪了知冷一眼。 “倘若他有点儿脑子,就不会留在这儿碍事。” “你若有点儿脑子,就会知道他受了伤。” 知冷跟过去瞧了一眼,瞥见地上跟雪融为一体的毛发,扭头对急得满头大汗的淳璟说,“他是不是被人拉去烤了吃了?”看到淳璟的大白眼,他又接着道,“你来看,这地下全是他的白毛。” 淳璟闻言皱着眉忙走过去。 “你小心一点。”知冷怕他摔倒忙搭了把手,指着地上沾血的毛发,“拔毛剥皮。” “什么人!”一计飞刀贴着淳璟的耳边飞了出去,知冷把淳璟拉在身后,戒备地瞪着对面扛刀的带着半张银色面具的男人。 九翎瞥了一眼知冷,将目光投到淳璟身上,“跟我来。” 淳璟拧了拧眉,盯着九翎的半张脸看了一会儿,抬脚上前。 “你不能去。”九叠云伸手拉住淳璟的胳膊,戒备地瞪着转身准备走的九翎,心中戒备,他压低声音对淳璟说,“我摸不清他的底。” 淳璟抿着嘴角笑了笑,示意他放心,跟上了九翎的步子。 一间简陋的小茅屋却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很是整洁,该有的锅碗瓢盆都有,却都是最最寻常百姓家的东西,淳璟走进门,瞧见挂着青纱帐的床,床前摆着属于九叠云的一双鞋子。 知冷紧跟着淳璟,生怕他出点儿什么事情,却在门口被九翎的长刀拦了下来。 “让开!”知冷瞥了一眼刀鞘,偏头看着九翎,冷冷道。 九翎站着没动,被靠着门,一点不肯让步。知冷目光一凛,抬手挑开长刀,要闯进去。九翎身形一转,长刀往前一送,刀鞘脱离钉在对面的墙上,白光一闪,朝着知冷招呼了过去。 知冷也不是吃素的,到底是狼族的继承人,身形灵活,一招一式霸道又不失风流。 淳璟无心理会外面的打斗,径直朝着那张挂着帐子的床走去。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走到床前的时候脚步停下来,迟疑着有些不敢上前。他抿了抿嘴唇,慢慢抬起手,鼓起勇气去拉帐子。 “等等。”里面突然传出声音,很虚弱,带着隐隐的抽泣。 淳璟心里咯噔一声,松一口气,脸上凝重的表情也有所缓和,他轻轻抚了抚胸口,“九叠云,你怎么样?” “没事。” “受伤了?” 九叠云沉默了一会儿,“镜椿,你想我走吗?” “没有的事儿,怎么这么说呢!你现在什么情况?让我看看。”说着他又上前一步,准备掀开帐子。 “不要!”九叠云突然喊了一声,似乎在床上坐了起来,紧紧抓住了帐子。 淳璟往后退了一步,“你到底怎么了?” “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取向?就算我现在就要死了,你也不会跟我在一起?” 淳璟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摊手无奈道,“嘶,能别说这么矫情的话吗?你到底是怎么了?平白无故地怎么又提起这茬儿了?” 门外,知冷和九翎打斗掀起的劲风呼呼作响,兵刃交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你就说是不是吧!”九叠云似乎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哑着声音求证道。 “九叠云,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女人一样磨磨唧唧的问这些有的没的?咱们现在时间紧急,虽然狼族的事已成定局,但我们还得往前走,迷楼那件安在我们头上的冤案还要解决呢,别任性了,快出来,我们真的得走了。” “我明白了。”九叠云在里面松了手,像是用尽了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声音虚弱无力,“对不起,后面的路,不能再陪你了。你走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直被压抑的怒火腾地一下爆发了,他上前两步,哧啦一下拉开帐子,看着将自己包围在被子里,裹成蚕茧一样的九叠云。 帐子下的人瑟瑟发抖,似乎非常害怕。“出去出去!” “九叠云,你……”淳璟伸手去拉扯九叠云身上的被子,却被从外面赶来的九翎拦了下来。 九翎紧紧抓住了淳璟的手腕儿,推开他,挡在了窗前,长刀一横指着淳璟,“出去!” 淳璟看着寒光闪烁的长刀眉头紧拧,此时知冷也进了小屋,站在淳璟身后揽住了他的肩膀,捏住刀尖儿,将它移到一边,拉着淳璟与九翎保持安全距离。 九翎把帐子拉上,长刀入鞘。 等所有人都平静下来,淳璟绕着这房子走了一圈,端起一只粗茶碗,扭头瞧了一眼杵在床边的九翎,笑问,“九翎,怎么在这儿?” 九翎挑着眉毛瞥了淳璟一眼,淡淡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以为我想在这儿!”淳璟哼了一声,啪地一下把茶碗放下。 九翎嘴角勾了一下,移回视线,不再看他。人在世间有很多的事儿是不由己的!很多不情愿的事情都不得不去做。 “认识?”知冷凑过来轻轻撞了淳璟一下,瞥了一眼九翎,轻声问。 淳璟抬手遮住嘴唇,示意知冷附耳过来,带着一丝坏笑地轻声道,“他是九头鸟的儿子。” “什么九头鸟?”他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不会是那个夜飞昼隐的夜行游女吧!” 淳璟笑而不语。 “难怪!”知冷猛地一拍手,“这夜行游女可是天帝女,也难怪我摸不清他的底。那这夜行游女人在哪儿啊?” 淳璟没有说话,面色有些沉重。 若夜行游女还在,九翎就不会在这世上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在天上 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人肯为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淳璟想起曾经亲眼目睹过的人间炼狱。那是一场人食人的饕餮盛宴,宴会上已完全没有了所谓的亲情、爱情,没有了对生命的敬畏,人与兽已经没有了区别。哦,不,那个时候,他们连兽都不如。 淳璟深深吸了一口气,越过知冷,朝着九翎走去,知冷挑了挑眉,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打量着手里的粗茶碗,意外地发现古拙质朴,样式意外地很耐看。 淳璟探头朝床那边看了一眼,抿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什么情况?” 九翎静静地看着他,冰冷的面具映出淳璟略显苍白的脸。 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淳璟有些尴尬,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膀,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我去打些猎物,这里就拜托你了。” 淳璟刚要转身,就被九翎的声音阻止了脚步,他的长刀指向知冷,冷冷道,“你去。” 知冷眉毛一挑,把粗茶碗放下,瞧了一眼淳璟,“看你的面子。” 淳璟看着知冷走了出去,挑着眉毛打量了一下九翎,看样子他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他抿了抿嘴唇,转身在知冷刚起身的位置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九翎听着帐子里传来的气息不稳的声音,暗暗吸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淳璟质问道,“断袖?” “啊?”淳璟被他突然的话弄得有点儿懵,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袖子哪儿断了。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九翎的言外之意,挑着眉毛摸了摸额角,有些苦笑不得,“哈,怎么每个人都这么问我?我就长了一张断袖的脸么?” 九翎说,“你要去丽都。” 淳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前晋旧都。” 淳璟眉毛一挑,微微点了点头,“哦,那是了。” “时至今日琉璃馆依然是享誉九州的男风馆。” “误会了,我去那儿可不是为了寻花问柳,我的取向很正常,我有喜欢的人。你放心。” 九翎手腕一转突然把刀架在了淳璟的脖子上,“畅儿是月令和伊彦唯一的儿子,没有人能伤害他。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么多人对你言听计从,因为你的一句话或喜或悲,我也不关心你用了什么妖术。总之,只要杀了你,一切就都解决了。” “不止是畅儿不会在对你心心念念,就连他……”他偏头瞥了一眼紧拉的帐子,“他也解脱了。” “不行!”躺在床上的畅儿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脚踩在地上,焦急万分,却仍然拽着帐子不敢拉开,半个身子依然躲在帐子后面,“你不能杀他!你既然救了我,就不要杀他。” “我说过,没打算救你。” “是,但你还是救了。他的取向确实没问题,他有喜欢的人,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自作自受,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九翎说,“你的死活于这个世界没有一点儿影响。” “是,我地位卑微,生如草芥,除了雪哥,可能没有人真的关心我。我的日子一直都是枯燥无味的,直到遇见他,他就像是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我的世界,就连泪水也能变成彩虹。今日发生的种种,并不是他的错。” “我杀他,不是因为你。”九翎的目光顺着长刀投向淳璟的眼睛。那双眸子里并没有很多恐惧,也不见得意,有的只是如水一般的平静,这个人竟然跟自己一样在期待死亡的降临吗? “是因为那个畅儿?”九叠云问,“你要为他打抱不平?那你不该找他,当日是我使尽了手段不让那小少爷跟着的!” “今天,你,我是杀定了!”九翎的刀高高扬起,眨眼之间就要落下。 “狐族妖媚,天生有魅人心魄的本事,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把一个人的心拿到手,即便那并不是他的初衷。”温润而磁性的嗓音在外面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知冷拎着两只山鸡从门口进来,瞧了一眼屋里剑拔弩张的架势,把山鸡丢在桌上,捏住九翎的刀刃,把它从淳璟脖子上移了下来,“你杀他不为任何人,而是怕日子长了,相处久了,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愫。会像别人一样舍不得对他下手。” 九翎的眼睛倏地瞪大,似被知冷的话给惊着了,他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被他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很害怕。如果时间长了,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定刨腹自杀!”九翎又惊又吓,口不择言,怒道。说完,他噌地一下收回长刀,转身出了小屋。 淳璟仰头看了一眼知冷,扯了扯嘴角,现在什么情况?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子吧。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只是帮助他认清自己罢了。” “认什么清!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找麻烦!怎么就平白无故又多了一个!你是嫌我这儿不够乱吗?” “难道你想让他的刀扫下去,让你脑袋搬家?” 本来下床下到一半的九叠云又退了回去,蜷缩着身子,裹紧了被子。他现在是最没有资格出现在淳璟面前的人。如今的他丑陋如被开水烫了老鼠,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你别乱说。”淳璟皱紧了眉头瞪着知冷,沉声道。 “这不是你的罪过。”知冷摸了摸淳璟的发,笑道,“不怪你。” “当然不怨我!”淳璟推开知冷的手,冷哼了一声,“如果可以,我早就扔下你们自己走了!你们谁我都不想带,太麻烦了!整天吵吵闹闹地,头大!” 知冷轻轻笑了笑,“你想太多了!你如果自私一点就绝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淳璟瞪了他一眼不应声。 “你知道古时的那只九尾白狐吗?名叫妲己的那一个。他周旋于纣王与朝臣之间,一颗心冷透了,愣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 “我跟她不一样!况且她当时也是奉命行事!” 知冷突然拉住淳璟的手把他拽了起来,把他推到了柱子上,一双大手扣着他的手腕儿,头一低,吻在他的唇上。 “嗯……嗯……放……”淳璟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推开知冷,却没有力气。 知冷笑了笑,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他知道床上的九叠云是怎么也不会出来的,刚出去的九翎也要花些时间才能想清楚,淳璟体力不支,简直是任由他为所欲为! 空气被掠夺,淳璟的身体有些软,被知冷撑着才不至于跌倒地上去。知冷的手越来越不老实,沿着衣襟伸进了衣服里面。 “我饿了。”淳璟坐在坐在椅子上,白着脸看着面色红润的知冷。 知冷摸了摸嘴角,抄起地上的两只山鸡走了出去,“想红烧还是清蒸?” 淳璟伏在桌上没力气搭理他。等到知冷出去,在外面叮叮当当地开始收拾,淳璟才从桌上爬起来,探着头往外面瞧了一眼,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推开后面的窗,撩起袍子跳了出去,他得好好地静一静,近段时间都不想看到知冷、九叠云的脸,而九翎……因为方才知冷的一席话,九翎见到他会觉得尴尬吧! 九叠云知道淳璟离开了,但他没有动,只静静地躺在床上,若是让镜椿看到了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他这样想着,决定养好了身上的伤再做打算。 淳璟屏着呼吸一口气跑了老远,直到自己感觉不到知冷和九叠云的位置,才缓了一口气。一个气没提上来,就瞧见了对面树枝上停着的一只俏生生的青鸟。他眉毛挑了挑,抬起手,青鸟扑棱棱拍打翅膀落在他细长的手指上。 “淳璟哥哥,你给我老实一点,要是敢在外面胡来,拈花惹草,我就把你抓回来,做成标本摆在我屋里!”蕊蕊细声细嗓的声音从青鸟嘴里吐出,却危险意味十足,她说出的话,一向很有执行力。 青鸟说完,拍打着翅膀消失在树木枝杈间,一片枯叶从他眼前飘落,他心头一凛,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柄冰冷的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鞋子踩在雪上发出簌簌声响,一股冷香从背后传到淳璟的鼻尖。他拧了拧眉,僵着脖子没有动,身后是什么人,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诵儿慢慢转到他前面来,冷冷地盯着他,面无表情地慢慢道,“好久不见。” 淳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心微蹙,短短数日不见,这诵儿成熟了很多,好像瞬间就成长了,看来那判官笔是真的死了,但为什么她会认定是他们两个杀了她呢! “好久不见,还好吗?” 一句话让诵儿的眼眶噙满泪水,握着刀的手也微微颤抖,“好吗?你还还意思问我好吗?你觉得我会好吗?在你们这样的恶魔杀了师父之后!”她抓住淳璟的衣襟,手里的刀往前送了两分,“今天我就送你下去见师父,以告慰她的在天之灵!” “那你可能弄错了,她怎么会在天上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焚 知冷的声音冰冷刺骨,冷血无情。 诵儿戒备地盯着他,怒火中烧,又心中惊惧。她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不明觉厉。他无视诵儿的目光,走到淳璟面前,手握一柄长剑往淳璟眼前一杵,剑刃上挂着一只肥得流油的烤鸡,他似乎没有看见架在淳璟脖子上的道,温柔笑道,“纯天然无添加,新鲜出炉,尝尝。” 淳璟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他知道知冷身份高贵,从不把人看在眼里,但这样的情况……诵儿的匕首再往前送一分,就会割断他的喉管,血就会喷涌而出,溅了对面的知冷一身。淳璟斜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刀,喉咙里古龙一声吐出一个字来,他瞪着知冷,恨得牙痒痒,“你……”看不清形势哦! 知冷微微皱了皱眉,瞧着淳璟,“看不上我的手艺?” 他收回手把烤鸡放到鼻尖嗅了嗅,银光一闪,他手里已握了一把刀,熟练地划开了皮,露出里面白生生的嫩肉,他切了一块送到淳璟嘴边,“赏脸尝尝。” 淳璟看着知冷手里的匕首,又瞧了一眼呆愣的诵儿,张嘴把那块儿肉咬下来。 诵儿手里的匕首不知怎的就到了知冷的手里,那手法,那速度真的是看得人眼花。 “味道怎么样?”他反手一扔,匕首擦过诵儿的脸,斩断了她从鬓角垂下的青丝,钉在了她后面的树干上。 淳璟呆呆地点了点头,有点儿没回过味儿来。 知冷笑了笑把剑递到淳璟手里,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吃。”转身看着还呆站着的诵儿,“你也想留下来吃饭?” 诵儿没动。 “我是个好客的人,只可惜这次只准备了他一个人的。”知冷有些为难。 诵儿仍旧没动。 知冷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眼睛忽地一亮,有了主意,“这样吧,作为客人,你总该带点儿东西过来,我才好招待你!” 诵儿觉得手脚有些冷。 知冷上下打量了一眼诵儿,拉起她的手,微微一笑,“这只不错,不肥不瘦,有骨有筋。” 没等诵儿反应过来,知冷的手已经落下,他的灵气化为剑刃齐刷刷地将诵儿的手切下,那一瞬间手的神经还未完全死去,手指轻微抖动。 短暂的沉寂之后,诵儿的眼睛倏地瞪大,双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痛叫起来。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突然到来的男人下手这么狠,只是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失去了一只手! 知冷皱着眉头掏了掏耳朵,淡淡道,“这条舌头似乎也不错。” 诵儿瞬间闭上了嘴巴,她紧紧咬着嘴唇,委屈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她紧紧抓着剩下的半条胳膊,不敢再有一点儿动作。 淳璟皱眉看着知冷手里的手臂,又瞧了瞧剑上插着的烤鸡身上小小的鸡翅,突然有种作呕的感觉。 知冷打量着那只手臂看了一会儿,皱紧了眉头,有些为难地又瞧了一眼诵儿,慢慢道,“这条手臂似乎没有你的那只好。” 诵儿的瞳孔猛地放大,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知冷,看着知冷的目光一直投在她抓着那半条手臂的手上,她忙把手背在身后,砰砰地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这话从何说起。”知冷不解地看着诵儿,“我并未要你性命,甚至打算邀你共进餐点。” 诵儿扭头将目光投向淳璟,她跪着凑到淳璟身边,仰头看着他,“公子救命,公子救命!” 淳璟看着满脸泪痕的淳璟,有些心软,扭头看着知冷,希望他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了诵儿,失了一只手,她已经得到应有的教训了。他说,“我已经原谅她了。” “原谅?”知冷冷笑一声,“若我晚来一会儿,你现在就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如何原谅杀死他的人?” 淳璟抿了抿嘴唇,嘟囔了一句,“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知冷弯腰卡住诵儿的下巴,眼神阴冷,“任何伤害他的人都不得好死!没有例外。” 淳璟掰开知冷的手,拧眉瞪了他一眼,“我还有事要问她。” “人的嘴是不老实的。她此时花言巧语,巧舌如簧地骗取了你的信任,博得了你的同情,一扭头就会给你一刀,要了你的性命,你这样,等她死了,燃了她的灵魂,就什么都知道了。”知冷微仰着下巴,垂着眼帘打量着淳璟,冷冷道。 “燃了她的灵魂,她就会魂飞魄散了!”淳璟说。 “有什么关系,意图伤害的人,没有理由再活在这世上!” “我的事,不用你管!”淳璟瞪着眼睛吼道,突然不想再跟知冷废话,不管他说什么,知冷就是固执己见,不肯松口,明明诵儿想要杀的人是他,又不是他知冷,他那么激动做什么,况且现在他不是好好的么! 知冷皱了皱眉,终于什么也不说了。 淳璟回过神儿来,有些懊悔,他明知道知冷是为了他好的。他舔了舔嘴唇,转身看着诵儿,“你为什么说我们是杀人凶手?” “你们还想狡辩不成!”诵儿突然叫起来,他仰头看着淳璟,厉声道,“师父她临死前亲口告诉我,杀她的就是你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怎会骗我!你们杀了师父逃之夭夭,我发誓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们为师父报仇!” “这样的人你还留着干什么!”知冷眼睛一瞪,指着诵儿道。 “九叠云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哪里有误会!”淳璟没理会知冷,皱着眉接着道。 “师父是不会骗我的!师父说男人都是骗子,他们的所有花言巧语都会让你不甚跌入他们精心编制的陷阱!你们只是为了哄骗我!凶手,杀人凶手!” 淳璟舔了舔嘴唇,有些为难。 知冷看了淳璟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黑白无常拘了那鬼的魂到阳间来与你对峙,不信她不说实话!” “我的灵力被封,招不来他们。”淳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简单!”知冷说。 他走到诵儿面前,手在她眼前一晃,拔了她的一根头发,一阵阴风过境,无常鬼架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远处走来。 “煜烁圣君招此鬼来所为何事?”白无常朝知冷拱了拱手,慢条斯理道。 知冷打量了一眼那满身血污,吐着舌头的女鬼,“拔舌地狱?” “此鬼生前说了诸多谎话,引起多场血案,被罚在拔舌地狱三千一百六十二天。每日日落的时候拔掉他的舌头,日出的时候再次长出,以此作为惩罚。”白无常说。 “阎王什么时候吃在念佛了?”知冷微微皱眉,“像这样的罪行,该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的啊!” “因为她而死的人记录在册的有三百六十人。这次的处罚过轻也是因为审判那天,阎王意外地心情很好。” “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们阎王断断案!”知冷微微眯了眯眼睛,扭头看着对面的淳璟,“你都听到了,都是他罪有应得,不是我不肯帮忙!” “就连那女孩的家人也都是被她害死的。”白无常说。 淳璟斜了一眼诵儿,微微皱了皱眉,想不到诵儿是这样的身世。 诵儿看不到黑白无常,看不见已经化成鬼的判官笔。他只是看着知冷,战战兢兢地身体颤抖,她不太明白这两个人的话都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绝对不是要她好的内容,尤其是此时,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看着她,难不成真的要拿她开刀。 “她有权利知道真相。”知冷说着,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淳璟握住知冷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还是给她留下一个完美的师父印象吧,若她知道自己曾经的师父现在化成了恶鬼,她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但她已经不该再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了。”知冷说。 “我来。”淳璟抿了抿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让你的双手沾满鲜血。”知冷握住他的手指,那手指有些凉。 淳璟摇摇头,“没事。” 他的手轻轻一捏,一个响指之后,幽蓝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他咬了咬嘴唇,把火种丢在了判官笔身上,一声刺耳的惊叫之后,判官笔化成星星点点如萤火一样的光飞向诵儿,或许对判官笔来说,诵儿是她唯一的亲人,是他真正喜欢的!他在最后一刻也要拥抱一下诵儿,让她在未来没有她的路上平平安安地走过。 “诵儿,你要好好的,不要再报仇了。”诵儿呆呆地看着天上的萤火,眼泪从她眼眶中涌出,她听到了师父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还是那样让人心里暖暖的。但她有一种预感,从今以后,她再不可能跟师父见面了,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地下。 诵儿低着头,眼中闪着恨意和坚定,她一定要报仇,不然她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她的抚养和教导! 她的手藏在袖口里,袖中银光闪烁,飞刀冰冷,瞬间可夺人性命! 淳璟看着暗下去的萤火,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跪倒在地上没有一点生气的诵儿,有轻微的一些心疼,这孩子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的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但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更幸福。 第二百一十九章:算计 诵儿踉跄着站起来,披头散发,落魄不堪,似乎都整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师父要她不要报仇,虽然是恳切的表情,眼底却隐着不屈的光和恨意。 她抬头看着淳璟,眼中是绝望和痛苦,她步履蹒跚地走到淳璟面前,膝盖一弯,扑倒在他身上,“我什么都没有了。” 噌的一声脆响在身后响起,利刃刺破皮肉钻进身体的声音在静寂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锋利的剔骨断魂刀划开了诵儿的肚子,血烫出来,温暖了被雪冻得冰冷的衣裙。 “你!”淳璟怔了一下,眼睛瞪大,他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感觉到诵儿身体的颤抖。 “我起了誓,若不能杀你,便剖腹挖心,以偿师父的养育之恩。”诵儿抖动薄薄的嘴唇,颤抖道。她终究狠不下心来杀他,只那一眼就让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愫,她喜欢眼前的男人。 淳璟沉默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倒在他怀里死去的人不止诵儿一个。 “迷楼是不会放过你的。”诵儿望着淳璟那双漂亮的眼睛,牵强地把嘴角勾起,她想要给他看到最好的自己,虽然剧烈的疼痛已经让她全身的肌肉变得僵硬,生命游丝的抽离也让她的关节慢慢停止运转,“小心。” 人命果然很轻贱,诵儿出门前绝没有想过今天会是她的死期,只是这一天突然就到了,谁也挡不了。 淳璟低垂着头,知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这周围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氛。他抿了抿嘴角,“这是她的命,错不在你。” “那我的命呢?”淳璟将诵儿懒腰抱起转身走进林深处,任何为他而死的人都是他的罪过。若非遇上他,她定然还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整个世界里就只有她的师父,或许有一日她会寻个老实的书生嫁了,生儿育女,采桑织麻,平凡地度过一声,绝不会像今日一样不得好死。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脸上又白了两分,宽大的衣袍挂在他身上轻飘飘的,被风一吹,似要乘风而去。 知冷把烤鸡递给他,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场血案。他看多了生死,活了这么多年,送走了多少寿终正寝,暴毙而亡的人他已经记不清了,他所有的慈悲在这时间的流逝中消磨殆尽,死了个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而已,还不足以让他吃不下饭。 “回去吧。”淳璟推开知冷的手,与他擦身而过,朝着来时的方向走。生离死别的惨剧让他心情沉重,有些急切地想要找到九叠云,生怕下一秒他也会成了躺在冰冷低下,等待腐朽的尸体。 就在他要与知冷错过的时候,知冷手一抬,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儿,侧着身子,轻声道,胸有成竹,似看透了所有人的心思,“他不会跟你走的。” 淳璟一怔,回头看着他,微微皱眉。 “他问过你,今日我也问一句,他在你心里是什么?” “过命的朋友。”没有丝毫的迟疑,淳璟挽着知冷的眼睛,面无表情道。 知冷微眯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冷嘲,“只是朋友?” “既然不信,就不要问!”淳璟甩开他的手,转身便走,九叠云为他受了太多的罪,他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他怕就这么走了,会后悔。 知冷看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这么些天不见,他比以前更瘦,更憔悴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淳璟说,“太多情的人做不成大事。” 淳璟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衣袂翻飞,知冷身形一闪挡在淳璟面前,“他最在乎的就是你,绝不想你看到他现在的这幅样子,所以才避而不见,你这样强迫他,放到让他痛苦。” 淳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知冷笑了笑,将他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去,抚摸着他光滑而冰冷的脸颊,淳璟从那衣袖间嗅到了熟悉的香味儿,让他心口猛地一荡。知冷说,“即便是再亲近的人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脸颊上的轻微触感让他觉得痒痒的,不知是痒在身上还是痒在心里,他不自在地别开脸,想起那日知冷对他的表白,脸腾地一下红了。知冷知道他的不适,顺势松了手,绕到他的肩头,手扣住他的肩膀,熟稔地换了个话题,“她说的那个迷楼,可是当年名闻天下的炀帝的迷楼?” “炀帝的迷楼?”淳璟闻言眉毛一挑,扭头望着他,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仅有一寸? 知冷笑了笑,“你年纪尚轻,不知道也不奇怪。”昔日炀帝荒淫无道,花天酒地,挖河建楼,搜罗美女藏于迷楼之中,专供他玩乐逍遥。后来,炀帝政权覆灭,惨遭灭国,迷楼女子不愿再被困于囚牢,为新帝亵玩,杀了守卫逃了出去,但外面的生活何其艰难,她们又皆是弱女子,无奈只能重新出卖色相,后来她们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开始利用自己的职务便利搜罗消息,为保护自己,她们选出骨骼惊奇之人拜师学艺,慢慢地成了一个秘密组织,开始接一些暗杀任务。迷楼里的女子不再相信男人,发誓再不遗落情丝在男人身上,后来,迷楼里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迷楼女子终身不得嫁娶,不得与男子相恋,违者将受刮骨剥皮之刑。 他说着轻轻一笑,双手扣住淳璟的肩膀,“那女子对你生了情,自尽已是她最好的结局。” 淳璟不喜欢被人制住,抬了抬肩膀,想要挣开知冷的手,挣了几下没甩下来,无奈地抿了抿嘴角,接着道,“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只知道,自姐姐成了迷楼的楼主,就废除了那条规定,迷楼的女子若是遇到了情投意合的男子,也可脱离迷楼,迷楼也会护她一世无忧。她根本就没必要为此担心。” “你知道,杀手为什么都是冷血无情,不肯留下一点牵挂吗?有了情就有了弱点,人若有了弱点就不是无敌的了,更何况杀手每日在刀尖儿上舔血,随时都是死亡的威胁。他们不敢有请,也不该有情。”清晰的话从知冷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客观地没有一点儿的感情,他实在是见惯了这样场面。 淳璟哼了一声,甩手便走。 “你说迷楼是你姐姐苏飞鸢的,那为什么那女人说迷楼不会放过你的话?” 淳璟被他没完没了的絮叨说得有点儿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鬼才知道!我已经跟迷楼派来的人说明了好几次了!”淳璟有些崩溃,咬着牙大叫一声,“烦死了!” 说完一副谁再拉我我跟谁急的模样,甩着两条胳膊往前走。 知冷紧走两步,微微往前一探身子,抄起他的手,与他手指交缠,“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迷楼。” “为什么。”淳璟脚步不停,只盯着前面看。 “按你的说法,迷楼一定是出事了!”知冷微蹙着眉头沉声道,“你说你曾被称为少主,那虽说几年时间过去,你不管是从身高还是相貌上都变了不少,但也不至于说没有一个人认不出你,甚至说,那些人不仔细调查一下你的身份就过来杀你,实在匪夷所思。恐怕此时迷楼做主的已不再是那个对你姐姐死心塌地的红月了。” 淳璟的脚步猛地僵住,盯着知冷的眼睛还有几分怀疑,这些话该不是他危言耸听吧。 “若她委实还活着,那也一定是受制于人,大权旁落,成了一个傀儡。”知冷觉得说得还是不够,挑了挑眉,盯着淳璟那双担忧的眼睛,接着说出另外一种可能。 “她自己能处理。”淳璟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会儿,像是想要让自己心安似的,慢慢道。 知冷并不加劝说,只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也安心了似的,“若是如此,也好。腾出时间好好看一看这九州风光。”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温柔地拉起淳璟的手,引着他往前走,“上一次来九州还是几百年前。沧海桑田,变化太大了。” 淳璟紧皱着眉头,微垂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整个人不安极了。 知冷不去看他也知道淳璟现在在烦忧,嘴角微微勾了勾,接着又道,“你以前住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兴趣带我去看看那儿的风土人情。” “那时候……”淳璟被他的话带入到遥远的回忆里去,“一开始虽然清苦,却很快乐,跟爷爷住燕国与无终国的交界处,后来,是战火纷飞,尸横遍野,饿殍满地,到处是哭喊声,厮杀声。”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勾出一抹笑来,“后来我找到了姐姐,锦衣玉食,再没感觉到害怕,再没有孤独。” 他突然停下脚步,被知冷抓紧了的手绷紧了。 “怎么了?”知冷嘴角噙着笑,嘴上这么问,却清楚地知道淳璟的心思,他看人看了千年,淳璟的这点儿心思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淳璟听到他的笑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坏人,非要让自己推翻自己方才说的话不行! “那时候,红月一直陪在姐姐身边。”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知冷。他轻轻地咬着嘴唇,有些不耐烦,又有些期待地看着知冷,他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知冷该知道什么意思了吧! 知冷自然是听懂了。但淳璟低估了知冷装傻充愣的本事。他歪着头思量了片刻,一面迷茫地看着淳璟,“那又怎么了?” 淳璟咬牙切齿地剜了他一眼,接着道,“红月不能出事。” 知冷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淳璟从知冷手里抽回了手,抬手在他身上打了一巴掌。 “当然。”知冷眉毛一挑,笑着点了点头,“但你没说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淳璟咬牙瞪着他,越过他快速往前走。 知冷笑了笑,跟了上去。 第二百二十章:欢 冬月初三,雪后初霁,阳光给银白的雪镀上了一层金光,星星点点地从远处一点点蔓延过来,寒气化成白色的雾透过积雪往上升腾,仙境一样。较之落雪的时候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所有人都裹着厚重的棉衣,走起路来像是步履蹒跚的熊。 荒城客栈门前的雪已经被清扫干净,挂在藏蓝色布幡边上的红灯笼上的雪也一早就用鸡毛掸子打落了去,一切都被打理地干干净净的,远远地站在街口就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世界里随风摇晃的灯笼在替它的主人招揽客人。 街口,两位衣衫单薄飘逸的男子脚踩在雪面之上,并不曾陷入积雪中半分。风吹起他们宽大的袖,似要带他们乘风而去。走近了才看到两人的手一直牵着,只不过其中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看起来既不情愿,不停地挣扎,手却依旧被牢牢地抓在手里。 “果然,只要到了冬季,不管是什么地方,繁华热闹的都市还是宁静寂寥的山村都不是很好甜,显得极为萧条,像是被造物主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极寒地狱。”知冷一面得意地攥着淳璟不断挣扎的手,欣赏着他的坚持不可能放弃,一面悠哉悠哉地打量着周围被雪掩盖的错落有致的房屋建筑,与淳璟笑道。 淳璟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理睬他。天还早,太阳也是刚刚才从地下爬上来。被寒冷包围的人们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但酒肆里已经飘出了喷鼻的酒香。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碰见个勤快的掌柜。”知冷见他不答,又道。 淳璟哼了一声,讽刺道,“勤快不一定,一定是个贪财的。” 知冷眉毛一挑,笑着点了点头,“也对。” 得到知冷的认可了,淳璟反而不刚醒了,冷嘲热讽地哼了一声。不肯浪费一点儿时间搜刮钱财,可不就是贪财嘛! 知冷嘴角一勾,拉着他继续往前走,朝着那大红灯笼的方向,“这个时候就该要半斤牛肉,烫一壶老酒,尽兴地喝两杯,然后钻进被窝好好睡一觉。” “这主意不错。”淳璟眼前一亮,一路下来第一次朝知冷露出笑脸。 知冷轻笑着打量了一眼淳璟,笑着打趣道,“你姐姐知道吗?” 淳璟挑了挑眉,转念一想理解了知冷的话,他抿了抿嘴唇,“姐姐应该知道什么?我一直都乖乖的,什么事儿都没干!” 知冷带着淳璟走进客栈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客栈的布局,干干净净,风格清新素雅,又有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诱人感觉。他扭头与淳璟对视一眼,在收拾桌凳的小二就迎了上来,是个年纪轻轻长相清秀的少年,带着一顶棕色的小帽,穿着翠绿色的衣袍。就像是一只尖尖的青辣椒。 “两位公子是从外面来的吧,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店小二堆着笑脸站在知冷和淳璟面前,礼貌询问。 “住店。”知冷说。 店小二打量了一眼知冷和淳璟,转身走到柜台后面,翻出账簿,“两间上房?” “一间。”知冷伸出一根手指在小儿眼前晃了晃。 小二又打量了一眼站在原地打量着客栈布局的知冷,若有所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两位公子要点儿什么吃的?” 知冷扭头看了淳璟一眼,嘴角一勾,回头对店小二说,“半斤牛肉,一壶酒。” “半斤牛肉,一壶酒。”小二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账本儿上,他合上账本,礼貌地看着知冷,“稍后会送上热汤,两位公子可以先沐浴更衣,暖暖身子,驱驱寒。” 说着他把一块描画着云纹的漆牌递给知冷,“楼上右转第三间鸾凤和鸣。” 听了小二暗含深意的介绍,知冷状似不在意地坦然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淳璟身边,故意握住他的手,引着他走上楼。 淳璟瞪了他一眼,想要甩开,却没能得偿所愿。他其实并不讨厌与知冷亲近,只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关系一样做法让淳璟压力很大。这让他频频想起知冷的告白情话。 “你故意的吧!”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名花有主了!”知冷不去否认,嘴角一勾,得逞似地窃笑。 “滚蛋!”淳璟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甩开他的手,推门就要往里面走。 “别别别!”知冷忙抓住他的手腕儿,一把把他拉回到怀里,“不是这间!”说着抓住淳璟的两条胳膊,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抬头一看,“鸾凤和鸣,就是这间!” 话音一落就推着淳璟进了房间,手一翻带上了门。 淳璟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知冷本来还要说淳璟怎么就这么老实了,平日若他这么按着他,他早就炸毛了,今天竟然这么安静。 等他抬起头瞧见房间里的布置,嘴角也是忍不住扯了扯,接着就瞧见淳璟黑了的脸。他连忙竖起三根手指,“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我安排的,是那个店小二给的房间,谁知道怎么就布置成这样的桃色情趣了呢。” 这房间的床上挂着纱帐,衬得里面隐约诱惑,透明的琉璃屏风后放着一只双刃浴桶,桶边摆着两双拖鞋。 淳璟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 知冷在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捉住他的手腕儿,把他搂在怀里,暧昧道,“就这一间房了,你出去睡大街吗?” “睡大街我也不要跟你在这……这什么鬼地方!”淳璟扭动身子挣扎道。知冷紧紧扣着他的双手,突然低头,吻在他薄薄的唇上,堵住了淳璟的话。 为帮知冷疗伤,淳璟的身子本就虚弱,这一吻抽光了他全身唯一支撑站立的力气,身体像棉花一样软绵绵地靠在了知冷怀里,却又紧咬着牙齿,固执地不肯让知冷攻城略地。 咚咚两声叩门声在外面响起,店小二清亮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公子,您的酒菜准备好了。” 知冷这才松开了淳璟的手,笑眯眯地看着他因为亲吻而变得潮红的脸。 淳璟用力推开他,转身在一边的桌边坐下,背对着房门。 知冷打开房门,接过店小二手里的托盘,随手将门带上,递过去一锭银子,嘱咐道,“我们要休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 “是。”店小二紧紧攥着那锭银子,千恩万谢地点头保证,接着又道,“浴桶连接楼下的水泵,很快就又会热水送上来了,公子稍后。” 说完帮知冷带上房门,在门上挂在门边的鸾凤和鸣的牌子翻了过去,背面用朱笔写着三个大字,“使用中。” 知冷把酒菜摆到桌上,在淳璟对面坐下,看着他潮红不下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淳璟一偏头躲过他的手,剜了他一眼。 知冷并不强迫他,笑着放下手,斟了两杯酒,一杯推到淳璟面前,笑道,“不是方才就吵着想喝酒吗?这儿的酒虽比不上狐族的琼浆玉液,但也勉强能入口。”他看淳璟愣着不动,嘴角微微勾起,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连着喝了三杯,闷不作声。 淳璟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嘴巴一噘,轻哼一声,仰头把面前的酒一口饮尽,“你就是太霸道!是谁规定你喜欢我我就要给你的!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才不是什么断袖,你们一个个发什么疯,眼睛是被风迷了,看不出来我是个男的吗?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我爱她,爱到骨髓里了!” 他抬起头,眼眶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他望着对面的人,朦朦胧胧的是个美人。 “姐姐?”淳璟突然站起来伸手抓住对面握着酒杯的手,慢慢蹲下身子,头枕在他的膝上,“苏苏,我能这么叫你么?我好想你。” 他心中的痛越来越深,他想起自己离开青丘的时候,苏飞鸢也就是招了招手,从那天起他就被流放了,不是被她,而是被自己流放,他怕自己再待在青丘,会做出不该做的错事。但现在,酒气上头,对苏飞鸢的思念扩大了百倍,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欲望,他仰起头望着她。看到她慢慢低下的头,看到她红如樱桃的嘴唇带着迷人的酒香落在他的唇上。 第二百二十一章:我们来日方长 “天黑了。”知冷弹指点亮桌上的红烛,将房间的黑暗驱散。烛光下,被黑暗吞噬的摆设也都现了原形。 他穿着一件单衣,隐身在未被光照亮的阴影里,视线从未离开过红纱帐中面朝里躺着的消瘦人影。许是好久不说话,他的声音有些闷,有些沙哑,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扫弄着人家的心脏。 床榻上的淳璟全身猛地一颤,一直撑着的眼睛忽地眨了一下,一滴泪从眼角溢出,渗到了方枕里。一瞬间,泪水像决堤了一样,再也止不住。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肩膀微微颤抖。 知冷眼睛睁大了半分,暗暗松了一口气。午后醒来的时候,淳璟抱着被子坐在床尾,披头散发,一身狼藉,一言不发,目无焦距,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那副模样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红烛燃了半截,淳璟抽泣的幅度变弱,知冷慢慢从暗处走出来,他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一袭银白色的xie衣,胸口半敞着,露出小麦色的健美的肌肉,他在距离床榻一丈远的位置站定,望着床上小兽一样的淳璟,“我让他们送点粥上来。” 淳璟没动,没应声。 知冷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袍,出门去了。 淳璟翻了翻身,仰面躺着,瞪着眼睛看着头顶大红色的帐子,泪已经干了,眼睛有些酸胀,他知道如果知冷真的想做,他是绝对逃不掉的。他只是没想到,知冷会对自己下药!他更恨自己竟然栽在那种没有技术含量的cuiqing药上面。 他扭头看着被红烛照亮的房间,从桌边到床上的这条路一片狼藉,桌上酒杯倾泻,酒早已洒了个干净,桌布被托盘压着不至于全都队叠到地上,他依稀记得那张桌子上的激烈战况,他躺在桌面上,饮尽了从知冷薄凉的嘴唇里送过来的酒。淳璟拧着眉倒吸了一口凉气,倒下的凳子上挂着自己的亵裤,一只靴子半掩在下面。 红烛哔啵一声乍响,淳璟心口抖了一抖,咬紧了牙关,拳头紧握! 他忍着身上的酸疼,挣扎着从被子里坐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这具身体像是被车轮碾压过一样,每一个关节,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身后一缩,有什么湿滑的东西流了出来。他的身体猛地一抖,颤抖着手往后一探,摸到温热的湿溺,是欢爱后的膻腥。他咬了咬唇,一头栽在床栏上,手抠着床栏,身体颤抖,咬牙切齿地骂,“混蛋!” 他喘着粗气缓了一会儿,裹紧了被子掀开帐子,更加清晰地看到的下面的惨状,他的衣服跟知冷的纠缠在一起散落一地,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角不自然地牵动,让一手攥着被子,一手撑着床栏慢慢站起来,眼前一花,他松开了抓着被子的手,双手抓住床栏,勉强站稳,湿溺顺着他的腿往下淌着,凉凉的像是一条蛇。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知冷一手捧着托盘,一手推门,看到淳璟赤条条地站在床前,身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吻痕,大腿处亮晶晶的液体还在往下滑,眼神暗了一下,移开视线,走进来,带上房门,他微低着头,抿着嘴角,喉结上下滚动。 淳璟闭着眼睛,耳畔嗡嗡地响,闭着眼睛还是感觉天旋地转,他听到了知冷的脚步声,嗅到了知冷身上未曾洗去的欢好的味道,但他没有力气再动,只能僵硬地站着,天地还在转,像是要坍塌了一样。 知冷把托盘搁在一边的小几上,转身走到他身边,拿起落在他脚边的被子,把他紧紧包裹起来,一提气把他懒腰抱起,走到琉璃屏风后,揭开被子,把他放进浴桶。 刚要抽手离开,却被淳璟紧紧抓住了胳膊,衣袍的袖子落在水里,像是搅不开的银浆。淳璟紧紧闭着眼睛,坐在水里,有种要溺毙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像是飘在大海上,风云骤起,大浪滔天。 被他滚烫的手抓着,知冷微微愣了愣,抬手探在淳璟的额头,烫如火炉。他看过两本折子戏,说在做那种事儿的时候,如果把种子遗留在里面,人会发烧,他倒是忘了这个茬儿,后来想起来的时候,淳璟绷着身子不让他靠近,他想了想,觉得淳璟到底不是平常人,应该不会有那样的情况发生。 “别走。”淳璟把额头贴在他因为长时间冻在外面而冰冰凉的手臂上,闭着眼睛喃喃道。 知冷心疼地看着他,心中有几分歉意,他任由淳璟拉着他的手,抬手撩起长衫跨进了浴桶,伸手将淳璟揽在怀里,让他贴着自己冰冷的胸膛,凉凉的手轻轻抚摸他的脊背,手指下滑,帮他扣弄身体里不该存在的液体。 淳璟靠在他的肩头,皱着眉头呻吟一声,他知道知冷在做什么,一种羞耻感再次浮现在心头,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却又很无力,天地依旧在旋转。 知冷一怔,忽地低低一笑,感觉到水下有什么东西抵着自己的腿,他的手在淳璟的腰肢上轻跳,声音暗哑,“你有感觉了。” 他的手滑到前面来,接着道,“要我帮你吗?” 淳璟忍着心底涌上来的羞耻,一低头,狠狠地咬在知冷的肩头上,直到尝到了鲜血的味道也不肯松口。 帮淳璟洗净了身体,知冷站起身,湿哒哒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他把淳璟的手揽到自己的脖子上,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起来送到床上,用被子结结实实地裹了,不漏一点儿缝隙。 他手指一弹,一股热气升腾,身上的衣裳瞬间变得干燥。今天一整天他都冻在冷气中,虽然他完全可以利用灵力御寒,但看到淳璟那副受伤的模样,他有些歉疚又有些心疼,就这么受着,任由寒气入骨。 他快步转到屏风后,一会儿就从后面传来细细的压抑又畅快的呻吟声。 淳璟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微蹙着眉头,虽然不舒服,但还是清晰地听到那让人脸红的声音,嘴角一抽,忍不住心里暗骂了一句色狼。 过了一会儿,知冷一身清爽地从屏风后出来,指尖轻触托盘里的粥碗,已经半凉。他催动灵力,灵气在他指尖绕了一圈,碗中的粥再度冒起热气。 他端起碗在床边坐下,将碗搁在床头,揽着淳璟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舀了粥送到他的嘴边,“来,吃口粥。” 淳璟别开脸,皱着眉避开他的手,他现在一坐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心中烦躁,哪儿还有力气喝粥。 “很不舒服?”知冷看着淳璟有些苍白的脸色,放下手里的碗,蹙眉问。 “感情被压的不是您。”淳璟挣扎着,压抑着声音艰难道,话语里满是嘲讽,“知道您舒服了,别人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少假好心了!” 知冷知道淳璟说的气话,但入耳依旧有些不舒服,皱眉道,“你早知道我的心思。我喜欢你。” “喜欢就给我下药!”淳璟睁开眼睛猛地瞪了他一眼,眼睛一睁又是满眼金星,他喘着粗气又立马闭上,紧攥着拳头,压抑着这种不安全感。 知冷勾唇笑了笑,“原来你在别扭这个。药不是我下的,这点我可以发誓。再者,这点儿药效哪儿能跟你们狐族的媚香相比?” “你什么意思!”淳璟听出知冷的言外之意,伸手推开知冷,怒火之下,知冷被他推开,宽大的袖子扫到一边的瓷碗,碗砰地一声掉在地上,砸了粉碎。淳璟双手撑着床,露出大半个身子,他扭头瞪着知冷,咬牙切齿地恨道。 知冷笑而不语,安安静静地把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捧到手里轻轻吹了一口气,一只完整的碗停在他的掌心。 “承认吧,小璟,你喜欢我。”知冷捧着碗偏头笑看着知冷,得意道,“若非你乐意,这种低级的cuiqing药怎么能迷倒你?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药不迷人,人自迷。” “滚!”淳璟抄起床上的枕头朝知冷丢了出去,瞧见他半敞着的胸口上斑斑驳驳的红痕,那是两人昨夜激情后的杰作。 知冷灵活地接住枕头,看着淳璟因被言中而羞红的脸,得意地笑了笑,转手把枕头搁在一边,“我再去熬点粥。” 看着知冷悠哉而又得意地走出去,淳璟倒头躺在地上,这个男人坏透了,他站在他面前,简直跟剥光了一样,被他从外看到内,看得透透的。 淳璟也在懊恼自己会让知冷得了逞。在知冷说那句话前,他一直对自己说,今天的事故是知冷对自己使了什么幻术,以至于自己迷糊不清才委身于他,可知冷的那一番话……一句惊醒梦中人。 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接受了知冷吗?怎么可能,怎么能够!自己是个男的,是个正常的男的!知冷也是个男的!知冷还是他舅舅!知冷更是狼族的王子,未来的狼王! 他从未想过要跟知冷有除了甥舅以外的什么关系,更别提是肉体关系了。 知冷听着门内传出的懊恼捶床的声音,嘴角勾了勾,被他看上的人,那里逃得了,“淳璟,我们来日方长。” 第二百二十二章:温柔乡 风雪骤急,呼呼地灌透在街道和胡同中间,发出尖锐的哨响,卷起漫天雪沙,雪沙透过窗缝飘进房间,红烛的光为它镀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色调。 窗外的更声清脆,穿透窗纸,穿过墙壁落入淳璟的耳中。淳璟闭着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上的不适,撑着床艰难地坐起来穿上衣服,手扶着床栏喘着粗气。 吱呀一声,知冷推门而入,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一盅混合了苦味和甜味的黑漆漆的药。 淳璟偏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他撑着站起来,走到窗口,手抬起手往前一推,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扯开了他本就没有拉紧的衣袍,他靠着窗子,看着外面高挑的红灯笼,那灯笼中间的焰心发着暗紫色的光。 “时间差不多了。”淳璟轻轻呼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皱起眉头,前路未知,让人忧心忡忡。 知冷把托盘放在桌上,端着药盅,捞起一件外袍,走到淳璟身后,把药丸搁在窗台上,把外袍轻轻为他披上,帮他拉紧了衣领,半揽着他的肩头,望着窗外的漫天白雪,端起一边的药碗,“喝药。” 淳璟瞅了一眼碗盅里粘稠的浆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别开脸,躲避那刺鼻的气味儿。 看到淳璟的反抗,知冷低头在他耳边低低笑了笑,暧昧道,“对你那个有好处。” 淳璟被他哈地痒痒地,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接着抬头瞪了知冷一眼,端起药盅,一仰头一口饮尽。 淳璟拧着眉头,紧咬着嘴唇,嘴巴里苦地难受,他都要哦吐了,想起身后站着的罪魁祸首,他肩膀一抖,抖落那一件外袍,避开知冷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开。 知冷在他与自己擦身而过的时候,猛地拉住他的手腕儿往怀里一带,低头吻在他被风雪吹得冷透的唇上,他的舌灵巧地敲开淳璟的银牙,喂给他一颗甜滋滋的糖豆。 他的舌卷走了淳璟口里所有的苦涩,分享他所有的苦楚。 淳璟受不住他这样暧昧,温柔腻味的举动,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等知冷放开了他的唇舌,他才喘着气喃喃解释道,“迷楼的大门就要开了。” 知冷低头看着淳璟脸颊上的潮红,嘴角微勾,“没关系,这药的疗效很快。” 淳璟脸一黑用力推开他的胸膛,踉跄着走到床边坐下。 知冷并不扶他,只紧紧跟在他后面,走到淳璟面前,掏出一盒药膏来,“这个药擦了,一刻钟不到就能去淤青,我来帮你涂。” 说着伸手就要去脱淳璟的衣裳。淳璟连忙避开,双手紧紧抓着衣襟,睁大了眼睛瞪着知冷,咬牙切齿道,“我自己可以。” 知冷摊开手,药盒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淳璟看着那只黑底儿红花的瓷盒,抬头不敢相信地看了知冷一眼,迟疑地伸出手去,心中暗道,“难得的,他这次没有说些让人脸红心跳,暧昧的情话。” 在淳璟胆战心惊,怀着生怕知冷会反悔的心情,迅速地从他手里拿回了药膏。 知冷转身,嘴角微微勾起,他走到桌边,把粥和小菜摆在桌上。毫无意外地听到身后的呻吟,那声音让他心里痒痒的,他忍不住挑了挑眉,半闭着眼睛,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回头正瞧见淳璟咬着嘴唇,拧着身子,忍着痛,手背在后面涂药。 他微微低头,有些得意地笑了笑,收拾了情绪,让自己的脸看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得意洋洋。他走到淳璟面前,拿起搁在床边的药膏,自保奋勇道,“我来帮你。” “不许乱动!”淳璟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了背在后面,疼得想要流泪的胳膊,抬头瞪了知冷一眼,警告道。说完,拉开身上的衣裳,转身趴在床上。 知冷的手法很温柔,尽力不去再次弄疼淳璟。他微凉的手指沾了祛瘀的药膏,划过淳璟背上的每一处淤青。 淳璟倒吸了一口气,回头瞪了知冷一眼,“你别!” “怎么了?”知冷停了手,无辜地看着他。 “痒!”淳璟咽了一口吐沫,白了淳璟一眼,不自然地红了脸。 知冷舔了舔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淳璟眼睛一瞪,指着知冷的鼻子,“不许胡思乱想!” 收好了祛瘀药膏,知冷帮淳璟拉好了衣服,揽着他的腰坐起来,系好了系带,又给他套上外套,披上棉袍。又弯腰给他套上袜子,捡起散落在一边的鹿皮小靴,单膝跪在地上给他穿好。扶他靠在床头上,盖上被子。 知冷转身走到桌边,端起桌上的粥回到淳璟面前,他在床边坐下,轻轻舀了两下粥,在唇边吹了吹,送到淳璟唇边。 “我自己来。”淳璟往后仰了仰头,伸手接过知冷手里的碗,就着沿儿喝了两口,只两口,胃里就已经满满的了,不知为何,他觉得有点儿犯恶心。知冷从头手里接过粥,把碗放在手里转了转,低头在方才淳璟喝过的地方下口,把省下的喝了个干净。 淳璟看着他,脸一红,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知冷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把碗搁在一边,看着淳璟轻声问道,“怎么说迷楼的大门要开了,平时不开吗?” “你不知道?”淳璟眉毛一挑,笑道,“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每年的冬月初三是迷楼纳新的日子,这一天迷楼的大门会敞开,迎接楼主和新入楼的姑娘们。就像寒食节,鬼门大开,百鬼入世一样。” “原来如此,那平常迷楼的大门都是关着的吗?”知冷道,“那幸而我们来得恰到好处,没有浪费时间。” “迷楼确确实实是一年只开一次,迷楼的人虽然遍布全九州,总部却只有一个,神秘诡异,就算有人借着今天这个日子闯进迷楼,也会在里面迷失方向,成为宠物们的盘中餐。”淳璟点点头,接着道。 “现如今整个九州就只有燕国一个国家外加一个落霞城了,任何的江湖,任何的组织都不得不屈服于皇权之下。迷楼虽然神秘,却也不能例外。如果我猜的不错,只你自报家门之后,迷楼还是不肯放弃对你的围追堵截,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即便是你没有杀了那个女人,他们也会找其他的茬儿,来作为追捕你的理由的。你仔细想一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对你穷追不舍的?” “这是一个误会。”淳璟想了想,仰头看着知冷,“可能是他们觉得我是假冒的,所以才一直追着我,生怕我坏了他们迷楼的名声吧。” “倘若只是一个误会,那早该解开了!”知冷冷冷的笑了笑,暗笑淳璟的天真。 “不管怎么样,等我们到了迷楼,一切疑问就都解开了。” “只怕这是一个陷阱,布局者就在里面等着我们呢!” “你也会有怕的事情吗?”淳璟冷笑一声,嘲讽道。 “当然。我怕辜负了朋友的信任,怕失去你天真烂漫的笑容,怕你受伤,怕你不接受我。”知冷说,“我会因为你的情绪或喜或悲,你呢?你会因为我的情绪而影响到你的情绪吗?” “我……”淳璟看着知冷期待又害怕的眼神,眼神闪烁,慌忙避开他灼热不容拒绝的眼神,几次扯了扯嘴角,才咬着呀硬气道,“那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因为你……” 话没说完,他抬起头看到知冷黑下来,没有光彩的眼神,猛地闭上了嘴巴,垂下眼眸,“如果你不开心,我也会介意。” 窗外传来脚踩雪地的声音,淳璟的眼睛倏地亮起来,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知冷给淳璟披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把罩帽给他戴上,等把他裹严实了,才拉着他的手走出了房门。 客栈后门停着一辆马车,车前挂着一盏紫色的琉璃灯。知冷扶着淳璟坐进去,一声轻轻的马鞭抽打的声音,马儿抬起脚步,在雪地上飞奔。 知冷掀开床栏,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雪渐渐消融,地上已现毛茸茸的新绿,再往前走,树上长有嫩绿的新芽,继续往前,两边挂着的紫色琉璃灯照亮了前行的路,照亮了前方的方向。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喃喃道,“快到了,红月,希望你没什么事!” 紫色的雾气从远处涌来,淹没了踏着绿草往前跑的马儿的蹄子。紫色的灯,配上浓浓的雾气,让这周围仿若仙境。 “恭迎楼主!”马儿嘶鸣一声,在一座空山前停下,原本黑漆漆的山突然被一点点紫色的光照亮,一点一点接力,让整座山美得不可方物。 轰隆一声巨响,半边山移了位置,门内走出一位身着暗红色长裙的女人,她拱手站在门前,恭敬道,“红月,恭迎楼主!” 淳璟与知冷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知冷掀开门帘率先下了车,接着站在车下,小心地扶着淳璟下了马车。 “房间已经安排好了。”红月往前两步,恭敬道,“楼主请跟我来。” “红月,好久不见,怎的如此生疏。”淳璟上前,想要拉红月起来。 “楼主,亲疏有别,红月该谨尊主仆之身份。”红月站稳了连连后退两步,拒绝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意外的请求 落凰山上栖凤凰,被白雪红梅覆盖的落凰山,从远处看确确实实是栖息了一只火红的凤凰,凤头直冲蓝天,巨大的翅膀张开,拥抱山体,凤尾散开,根根翎羽清晰可见。 山体内却是漆黑的,只有大厅中间的巨大琉璃天顶能透出外面碧蓝的天空和红的梅花,白的雪。淳璟站在窗口,垂头看着死气沉沉的迷楼,眉头紧皱。迷楼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别看了。”知冷坐在里面小叶紫檀的圆桌边上,打量了一眼窗口的淳璟,安慰道,“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里的不正常。” “以前不是这样子的!”淳璟手抓着窗栏,扭头看着知冷,接着泄了气一样,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至少不像现在这般压抑,好像头上压着黑云。” “时间能改变很多事情。”知冷不以为然地端起精致的炀帝时期的经典茶具,轻啜了一口气,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到底是知道享受。 “红月比以前老了许多。”淳璟想起红月,眉心微蹙,沉声道。 知冷很是客观地评价道,“时间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只不过表现在美人脸上的时候更让人惋惜罢了。”他没仔细看红月的样子,只觉得她年轻的时候也是风华绝代的美人,但时间的刻刀还是很公正的,不论对上是美人还是丑女。 “不一样。”淳璟喃喃道,他说的不是面貌上的衰老,他知道红月的年纪,但也知道迷楼有很多的保养秘方,红月一直保养有道,对自己的脸和身材都极为看重,可今日一见……皱纹爬上眼角、额头,不知道是因为她卑躬屈膝的样子,还是什么,整个人佝偻许多,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失去了精气神儿似的。 大厅里挂着水晶灯映出着红色的烛光,博山炉里升起袅袅紫烟,圆形的楼群里,红色的纱无风而动,飘飘摇摇如鬼似魅,偶尔有人影走过,却如山中精怪不见其形。 来迷楼的路上知冷就帮他分析过,他说,根据我常年身处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思考方式来看……知冷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特别的胸有成竹,而且有一丝的小得意,但毕竟他有这样的资本,所以淳璟并没有反驳,只认真地听着。 现如今九州只剩下燕国一个大国,除了落霞城,在九州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人一旦站到了最高的那个位置,并非是无欲无求,而是会奢求更多的不属于他的,或者曾经属于他却又失去找不回来的东西。 过了这么多年燕龙宇没有立后,没有子嗣,却偏偏没有一个大臣敢站出来直言进谏,为他立后纳妃,可见燕龙宇的铁血手段。知冷读过九州史官编写的正史,以及民间的野史,清楚燕龙宇在还是王爷的时候跟准王妃季剪秋之间的纠葛痴缠。后来季剪秋魂归离恨天,苏小梧这个正主儿借着季剪秋的身体重生,不想这季剪秋过世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苏小梧入了她身体,借了她的身份,也替她生下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如今青丘之国的少主苏离。 燕龙宇登上皇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苏小梧的下落,他对苏小梧或者说对季剪秋有很深的执念,人对得不到的东西终是放不下,尤其是为他的皇位付出良多,又为他诞下子嗣的季剪秋,再说皇室的血脉怎能流落在外。 当初他虽然答应苏小梧放她离开皇宫,但前提是苏小梧无论走到哪里都还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在他的可控范围内!但事实是,苏小梧在离开燕国之后,消失在茫茫九州,就好像这个世界从未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知冷的分析是理智的,他说的也差不多接近了真相。 燕龙宇知道乐游山的乐游山庄是乐游公子的据点,而所谓的乐游公子不过是苏小梧为了方便行事,隐藏行踪做的一个假身份。苏小梧失踪后,他就找上了乐游山庄,找到了管家红月…… “你以为为什么没人敢在燕龙宇面前对他的私人生活指手画脚?那些个谏臣可不是吃素的!”知冷翘着二郎腿,身子后靠,悠哉地看着淳璟,冷笑道,“他们以命相逼的死谏的本事,我见的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在听了知冷的话后,淳璟的眉头拧地更紧了,按照知冷的说法,迷楼已经被燕龙宇控制,所谓的江湖组织,实际上已经收归国有。而迷楼这些日子对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从他这儿得到关于姐姐苏飞鸢和苏离的消息。 自从走进落凰山,红月安排他们在这里住下后就再没有出现。 “别想了!”知冷站起来轻轻揽住淳璟的肩膀,“多想无益,其实他们比我们更着急。你以为上位者有多少耐心呢?” 淳璟抿了抿嘴唇,啄了啄嘴,扭头看了知冷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已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淳璟与知冷对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知冷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胳膊,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却穿着黑里透红的衣服,她抬头看了知冷一眼,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匆忙低下头去,“红月护法邀楼主议事。” 知冷扭头看了一眼淳璟,看到淳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朝他投去一个安慰的微笑。淳璟抿了抿嘴角,走到知冷身边,看到他伸出的手,轻哼一声,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知冷微微一笑,跟在淳璟后面走了出去,他倒要看看,那红月打算怎么做。 会议室在大厅主位的右手边,整间楼室被手腕儿粗的树根包裹,树根中间点缀着夜明珠和紫色宝石,将它营造出另外一种格调。淳璟走进那树藤编织的门的时候,红月正坐在正对着门的主位的边上的位置。 看到淳璟走进来,匆忙从座位上起来,快步走到淳璟面前,弓着身子,恭恭敬敬道,“楼主请上座。” “红月,你知道我不是楼主。”淳璟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绕过她,手指划过那一把把红木的椅子,偏头瞧了她一眼,眸中思绪万千。 红月转身,面向淳璟,垂头道,“当年苏楼主还在的时候,您确实还只是少主。但苏楼主在离开的时候也曾告诉属下,您两位,最先回到迷楼的人,会继任楼主之位,日后迷楼的兴衰就靠楼主您了。” “姐姐怎么没跟我说?”淳璟的眉头拧地更紧了。莫非姐姐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迷楼一向是女子为尊,怎么会让他来当家呢!况且当日他们离开九州,前途未卜,姐姐怎么会给红月下这样的命令呢! “苏楼主确实这样嘱咐的属下。楼主请上座。”红月抬手邀请淳璟入座。 知冷看淳璟一直迟疑,笑着走过去,揽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主位上,扭头看着红月道,“夫人也坐下吧。” 红月低垂着眼皮慢慢走到桌边,在椅子上坐下。 淳璟抬头看了知冷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红月温柔道,“落霞城外的判官笔的事儿,你清楚么?” “那丫头拿着两块身份牌求见,属下不能不见,听她说了原委,派人前去查证,没想到是楼主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红月说。 “那判官笔不是九叠云杀的。”淳璟为九叠云解释说。 红月没有反驳,低着头应了声是。 “你不信?”淳璟被她的举动弄得有点儿恼,“九叠云虽然情绪化,但绝对不会骗人,他做事向来随心,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是他做的他绝不会不承认,没做的事儿,他自然不可能承认。” 红月站起来,佝偻着身子,瓮里瓮气道,“楼主说的是。那诵儿的尸体已经送回来了,就葬在外面的梅花树下,跟她母亲一起。” 淳璟从红月口中并未听出不满,但她的说话方式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她冲撞楼主,理应以死谢罪!况且那判官笔诬陷楼主,陷楼主于不义,实该粉身碎骨,曝尸荒野。”红月见惯了楼里的刑罚,剥皮抽筋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稀松平常,只不过这些年这些刑罚少了许多,她整个人也变得不那么凌厉了。 淳璟张了张嘴,被知冷按住了肩膀。知冷嘴角勾了勾,冷笑一声,“你既然已经查出了事情的前进后果,还让她找淳璟报仇,她的死该是你的责任。” 红月说,“她的属下并不在乎,说到底她不是迷楼的人。让她去,不过是方便请楼主回来迷楼。” “这种请法,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知冷眯着眼睛瞧了红月一眼,讽刺道。 红月对知冷的冷眼毫不在意,依旧是一脸淡淡的表情,她起身,双膝一曲,跪在地上,说,“从今往后迷楼就靠楼主您了。请楼主恩准红月脱离迷楼,恢复自由之身。” 第二百二十四章:原来你也在这里 风不知从何处灌进来,在不算宽敞的议事厅盘旋着,发出呜呜的鬼叫。 红月跪在冰冷的地上,暗红的石榴裙铺散开来,像是滩死掉的血。 知冷和淳璟设想了好几种他们再次见到红月后的情况,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却没想到到头来是这样的情况。 知冷和淳璟,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红月会这么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小半晌。回过神儿来,淳璟慌忙站起来扶红月,让她站起来,红月到底是迷楼的老人了,虽然这些年他也经常接受别人的跪拜,但让红月给他跪,他还是觉得受不起。 “有什么事,起来说。”淳璟扶着她的胳膊,面色为难。 红月撑着淳璟递过来的手,慢慢站起来,在椅子上坐下,面露哀戚之色。 “出什么事了?”淳璟与知冷对视一眼,手搭在红月的胳膊上,微蹙着眉头,忧心地询问。彼时他与红月很亲近,自然不愿意看她伤心,就连知冷分析说红月已经成了燕龙宇的鹰犬,这些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他时,他差点儿跟他干一架。 红月抬头看了淳璟一眼,避开他的目光,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接着近乎哀求道,“少主,属下斗胆再最后叫您一次少主,请少主恩准属下脱离迷楼,恢复自由。” “你在迷楼几十年了,是目前迷楼资格最老的前辈。为什么会……”淳璟不明白,拧着眉追问。 红月不愿多说,推开淳璟因为心急而不由自主地紧紧扣住她胳膊的手,急于摆脱他的追问,“您就当我在迷楼待得太久了,厌了好了。” “据我所知。”知冷往前走了一步,打量了红月眼角的周围和如丧考妣的脸色,微眯着眼睛勾了勾嘴角,“迷楼成立之初,为了防止楼中女子背弃迷楼,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迷楼女儿,离开迷楼的唯一办法就是死。是什么让夫人宁愿死去也不愿再留在迷楼?” “人这一辈子很长,生容易,活容易,生活却不容易,这么多年,我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看了太多的背叛杀戮,看够了,看厌了。”红月抬头仔细打量了知冷一眼,“公子并非凡人,看得比我更多,做得比我更多,就没有厌倦的一天吗?” 知冷微微挑眉,轻轻一笑,扭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淳璟,轻轻揽住他的肩膀,满足道,“或许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候,但这些日子一来,每一天都宛若新生,我期待即将到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红月愣了一下,低笑一声,接着对淳璟说,“楼主,红月年纪大了,对管理迷楼,有心无力了。” 淳璟抿着嘴唇盯着红月看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开口,“杨陵呢?姐姐当初不是答应……” “他走了。”不等淳璟说完,红月紧抿着嘴角,喉咙咕咚一声,不耐道。 走了?淳璟停了红月的话沉默许久,杨陵曾在无终国任职,与当时同时在无终国经营一间名叫‘偷香雅阁’的青楼的红月相识,他经常光顾,却不找别的姑娘,总是盯着红月看,红月年纪不大,却因是个鸨母,常年穿着暗色的衣服,实际上却也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而且性子泼辣活泼,很合一些人的胃口,这杨陵就是其中一个。 当年杨陵因职务之便与洛迦渊相熟,而苏小梧也曾在红月的偷香雅阁里栖身,淳璟这才有机会跟杨陵见过几面,据他观察,杨陵是个稳重又不失浪漫的大叔,而且对红月很上心。 怎么会走了? 淳璟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微微仰头与知冷对视一眼,又打量着近些年格外显得苍老的红月,莫非她是为情所伤,所以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看不出来呀! 看不出来一段感情受挫能让红月这般颓然,也看不出来杨陵是那样薄情寡义之人。 “红月,你也不要太激动,这事儿咱慢慢商量。等你什么时候情绪平稳了,咱们再聊。”淳璟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把这事儿压下来,他没有处理这种感情问题的经验,尤其是红月这样在情场上久经风雨的人都承受不来的情感挫折。 淳璟扭头看了知冷一眼,询问他这么做是否合理。见知冷点了点头,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轻声安慰红月,“就算你要离开迷楼,我现在刚回来,什么都不熟悉,你也知道以前都是姐姐在打理,我就是一个吃白饭的,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明日再谈如何?” “楼主不必妄自菲薄。”红月慢慢站起来,“苏楼主的人怎么会错。红月告退。” 她的声音沙哑,微垂着眼帘,朝淳璟躬了躬身,整个人比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苍老了不止十几岁。红月的衰老不止体现在身体上,更表现在她的心境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提起精神来了。 藤编的门慢慢观赏,淳璟身子一软,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子里,他摊着双腿,两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有没有想过,她说的走了,并不是远走他乡,而是生离死别呢?”知冷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转身在淳璟对面坐下,翘着二郎腿,一条胳膊搭在桌上,一条随意地搭在大腿上,他望着淳璟一副挫败的表情,轻轻一笑,善意地提出自己想到的另外一种可能,“我不知道你对她的了解有多深,我只觉得,倘若有人敢背叛她,她定不会让他好过,天涯海角也会派人追杀!但纵观她方才的表现,实在不是一个怒冲冲会去杀人的人,而是心如止水,心如死灰,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你现在就是给她一根绳子让她上吊,给她一把刀让她自刎,被她一杯毒酒让她自尽,她都会没有任何怨言,毫无留恋地执行。” “你是说杨陵死了?”淳璟的眼睛倏地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摊着的身子变得僵硬,心里咯噔一声,知冷说得不错,依着红月的性子,你若弃我,我便千里追杀,不死不休。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知冷耸了耸肩膀,一副可不就是这样的表情,“倘若不是用情至深,生死两别,根本不可能对一个人造成这么沉重的打击。我不清楚她以前什么样子,但她现在的样子告诉我,若不是身上还有一个担子撩不下,她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担子?你是说迷楼?” 知冷点点头,“所以,你最好还是别接这门差事,否则就是她走向死亡的最后的推手!” 淳璟抿着嘴角咽了一口吐沫,“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知冷想了想,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辞而别。这样不管这迷楼有什么猫腻,还是红月有多想甩掉身上的包袱追随杨陵而去,都会随着你的离开暂时画上一个句号。” 淳璟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会儿知冷,“你一早就想好了对策吧!” 知冷避开淳璟的眼神儿,摸了摸眉峰,不去回答淳璟的明知故问。这么多年的生存经验告诉他,任何事情都需要做到完全的准备,在做任何一个决定和选择之前都需要看到将来十年八年可能发生的事情。未雨绸缪才不至于将来措手不及,一败涂地。 淳璟想了想,默认了知冷的方案,转眼又发起愁来,“迷楼的守备比以前更加森严了,我们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不可能。” “此时自然不能走!”知冷说,“此时她的戒心很重,一定安排了很多人来监视我们的行动,就算要走,也要让她放下戒心。你方才不肯接受迷楼这个担子,让她害怕了,她一定怕你不辞而别地出走。” “那我怎么办!我不该接,也不该不接!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淳璟有些急,咬牙瞪着知冷,恨不能在他肩头上咬一口。 知冷笑着站起来,伸手揽着淳璟的肩膀,“你这么久没有回来迷楼,我又是第一次来,你就不打算带着我四处转转,介绍些朋友给我认识?” “我自己都认不全呢!”淳璟瞪着他刚要吼就被知冷堵住了唇。 知冷听着淳璟嗯嗯啊啊的挣扎声,低低笑了笑,“我到了这里算是客,你好歹算是半个主人,不带我四处转转说不过去吧!朋友嘛,就是从不认识到认识的,谁也不能说他就在那儿候着你,不管你来还是不来,他都会是你的朋友。” 他说着拥着淳璟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淳璟回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看看这传闻中迷楼到底是什么样子。” 淳璟带着知冷在迷楼里面装有,从这间房转到那间楼宇,从小亭到水榭,一路上没有遇见一位姑娘,好像她们得了命令偏偏非要避开他们似的。 “不对劲儿。”淳璟喃喃道。 知冷轻笑着没有应声,显然这里绝对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不管是红月还是整个迷楼,就算红月不是因为杨陵想要甩掉迷楼这个担子,他也不能让淳璟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背上一个重担。 知冷正想着,突然听见淳璟欣喜若狂的惊呼,“梨妆!你也在这里呀!” 第二百二十五章:搂紧我! 梨妆就像她的名字,生得白净清秀,有种凉凉的气质。 梨妆着一身青白色的宫纱长裙,腰间系着一条银色的丝带,一头长发披在肩头,在头顶上绾了一个流仙髻,插着一支梨花样式的玉质珠花。 她似乎是想要避开淳璟拐弯往别处走的,被淳璟这么一叫才住了脚步,转身朝他的这个方向来,她微垂着头,恭恭敬敬地朝淳璟行了一礼,“属下梨妆见过少主。” 淳璟因她口里的称呼挑了挑眉,嘴角微微勾了勾,“你叫我少主?你不满意我当楼主么?” 梨妆抬起眼帘看了淳璟一眼,嘴角微抿,点了点头,“并不能说是不满意,只是时机不对,不管是对整个迷楼来说,还是对红月护法来说,新任楼主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淳璟回头鱼知冷对视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近乎哄诱地看着梨妆,轻声问,“时机不对?如何不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少主请随我来。”梨妆突然伸手扣住了淳璟的手腕儿,拉着她拐进窄窄的巷子,朝里面走去,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两人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的地方,有暗紫色的火光忽地照亮脚下的方寸之地,而在知冷紧随着两人趟过的时候,那火光也瞬间暗了下去。 淳璟任由梨妆拉着,他知道他们前往的方向,这巷子的尽头是一片花园,一条清澈的地下河贯穿其中,滋润两岸的花草,这些花草,皆开着紫色的花,那些花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在河的对岸有一座凉亭,凉亭里垂着青色的薄纱,随着水流涌动带动的气流轻轻摆动。 “少主请上座。”梨妆拉着淳璟走下白玉桥,似突然想起自己的举动冲撞了淳璟,慌忙松了手,摊开一只手邀请淳璟在亭中坐下。 淳璟看了她一眼,轻轻一抖衣袍,抬脚走了进去,在圆桌对面坐下。 梨妆抿着嘴唇,拎起茶壶给淳璟沏茶,却心神不定,脸色犹豫迟疑,似乎在做什么极艰难的决定。她确实心中纠结,红月的情况她清楚,此时青丘少主听她言说也是为了红月,但事到临头,她反而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么做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现在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你不必有什么顾虑,把你知道的,想说的都说出来就是了。”淳璟打量着梨妆忽明忽暗的脸色,浅浅一笑,轻声道。 梨妆舔了舔嘴唇,抬头看了淳璟一眼,砰地一下把茶壶磕在桌上,双膝一曲,噗通一声,跪在淳璟脚下。 “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喜欢下跪了!”淳璟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避开梨妆叩首的方向,皱眉瞪着她。这一跪绝对有很棘手的事情要发生!所以他非常不喜欢别人朝他跪拜叩首! 梨妆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严肃地沉声道,“梨妆请求少主莫要接受红月长老的委托出任迷楼楼主,至少……至少现在不要。” 知冷看着跪在地上表情沉重的梨妆,与淳璟对视一眼,轻轻耸了耸肩膀,反正淳璟也不打算出任这个迷楼楼主。不过……倒是可以借由她的口认认真真地了解一下迷楼中的情况。 淳璟沉下气来,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平稳,现在他反倒是不着急了,反正有人不希望他继任楼主之位。他上前一步,轻轻扶梨妆起来,把她按在自己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原因?” 梨妆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红月长老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若再没了迷楼这个念想……恐怕会……” “杨陵是怎么个情况?”淳璟与知冷对视一眼,这跟他们猜想的差不多,红月确实是因为杨陵而丧失了对生的希望。 “三爷过世了,红月长老无法原谅自己,有意要随三爷而去。”梨妆说,“若不是楼主将迷楼托付给了她,她恐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了,所以,梨妆恳请少主,在红月长老从阴影中走出来之前,莫要出任迷楼楼主。” “杨陵怎么死的?”淳璟接着问。 梨妆摇摇头,“不清楚,红月长老谁都没有说,只是在某一天将三爷的尸体带回了迷楼,第二天又亲自送他去了他的故乡,半月之后,红月长老回来迷楼,已是头发花白,整个人苍老的十分,没了精气神儿。” 淳璟点了点头,有觉得梨妆说得太少,杨陵的死一定有很多的隐情。 “怎么这楼里没有姑娘了吗?”淳璟扭头打量着外面的楼群,皱眉道,“这一次回来觉得静悄悄的,有点儿压抑。” “一样是因为红月长老,自从那事发生之后,长老就再没了笑容,姐妹们也不敢谈笑,生怕惹了红月长老的伤心事。所以少主您这次回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欢迎仪式,还请少主莫要见怪。”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一声,喃喃道,“我本来不想惊动你们,直接进来的,却没想到刚到门口,大门就开了。对了,我跟判官笔之间的事儿你们知道吗?” 梨妆点点头,认真道,“自从那个没有挂名的女孩子来到迷楼之后,红月长老就派人时刻关注着少主和您哪位朋友的行踪动向,以方便随时联系到您,保护您的安全。” “我的安全?”淳璟挑挑眉,“那些人已严重影响到我的正常生活了。” “不当之处请少主多多包涵。”梨妆朝淳璟福了福身,恭谨道。 摆摆手,接着道,“那你跟我说说燕龙宇的情况吧。” “燕龙宇……”梨妆沉默了一会儿,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娓娓道来。“燕国已经统一九州,除了落霞城,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燕国在燕龙宇的带领下,觉醒地特别快,这只沉睡的雄狮,一经苏醒就成了这片原野上的霸主。” 他在登上王位之后,一直不停地向外扩张,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就在他四处寻找的过程中,一个个国家,一片片土地成了他铁蹄下的领地。他一举兼没了晋国,晋国王城城门破开的那一刻,王族的人悉数站在城墙上,一杯毒酒,为国捐躯了。 淳璟听着梨妆的话,稍稍有点儿不耐烦,他抬起手打断她的话,突然道,“他就没找过乐游山庄,就没找过迷楼?” “找过。”梨妆说完倏地瞪大了眼睛,慢慢低下头去,“他的人直接攻上了乐游山庄,那里本是三国交界的三不管地带,可后来三国只剩下燕国一个,所有的土地都成了他的,所以他当初过去的时候格外霸道。” “他是去找乐游公子的?” “不错,只是楼主走了,就只剩下了红月长老一个大管家还在其中任职,所以当天红月长老受了点儿的皮外伤,那段时间他是天天去,几乎是安在了迷楼里。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不久之后姐妹们熟悉了燕龙宇的处事方式,也就不管他了,任由他在乐游山庄里面游荡。” “后来他似乎是死了心,撤离了乐游山庄,却将红月长老带走了,说是要在全国范围内打击黄赌毒。红月被带走了半个月,整个人在原来的基础上瘦了一圈,皮包着骨头,颓废地没有一点儿的生气儿。姐妹们说迷楼全员出动要为红月报仇,可还没走下山,就有一群人冲进了乐游山庄,乐游山庄的一些客人因为我们处事不够机警,让他们感觉到了危险,所以他们提上裤子开始翻脸不认人,要求乐游山庄退钱,乐游山庄的生意一落千丈,即便是多年之后,有所恢复,也回不到最初的那种兴致了。” “这次借着判官笔的事情,红月命令所有的迷楼中人不可伤害你,但不管怎么样,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们都是要把你们弄回来迷楼的,他们已经要崩溃了。其实我也快要发疯了!其实说句实话,这燕龙宇对楼主真的是割舍不下,他这么多年不曾立后就是为了楼主,只可惜失去了的东西,要想再找回来,难于上青天。我们都知道依着楼主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燕龙宇的。就算她曾经还不是曾经的她,巷子身体是由着她控制的,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向稚嫩靠他们自己来解决。。” “如果燕龙宇到了现在还在等着姐姐,那他完了,姐姐是不可能这样劝说他留下来的!况且,就算姐姐真的接受了他,他能接受姐姐的那些个男人吗?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做一个女人的面首……这恐怕很难接受!” 片刻之后,淳璟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小,几乎就是一个人的正常的呼吸声那样的分贝。梨妆腾地一下站起来,伸手抓住淳璟的手腕儿,“红月长老要来了,你快走!现在只有少主你走了,红月长老才能为了整个迷楼,为了我们这些姐妹们不肯放弃的。” 淳璟还僵着脚步没走动呢,知冷突然拦腰将淳璟抱起来,“搂紧我!”一句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彻底的黑暗中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睡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淳璟靠在知冷怀里,听着他胸口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很安心,人还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他挑了挑眉,暗笑自己怎么能任由一个男人把自己像抱个女人一样地抱在怀里呢。不过,说实话,这种感觉还真是不错呢。 “梨妆谋害楼主,判刮骨之刑,立即执行!” 淳璟心里咯噔一下,扭头朝他们来时的方向看过去,抓着知冷胸前衣服的手紧了紧,“你听见了吗?出事了。” “什么?”知冷低头看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你出现幻听了,我什么也没听到。” “是嘛。”淳璟挑着眉毛嘟囔了一句,又往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安安静静的。”知冷轻轻捏了下淳璟的腰,低低笑道,“你的声音让我心跳加速,影响我的动作。” 淳璟瞪了他一眼,脸往知冷怀里一扭,闭上眼睛不发一言。 知冷嘴角微微勾了勾,脚步又加快了两分。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出事儿?当然出事了!就算那梨妆在迷楼的身份有多高,多受宠,坏了红月的事儿,没有一点儿惩罚就像完事儿,可能吗?不可能! 依着他知冷的脾气,如果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违背他的命令,他二话不说就会要了那人的性命!他不需要不受控制的棋子,就算这枚棋子很珍贵,不可多得! 一路轻微摇晃的颠簸,淳璟像坐在摇椅上一样安稳地睡着了,双眸紧闭,睫毛微微上翘,鼻翼随着规律的呼吸一开一合,薄薄的唇微张着。睡着的他,像是一个没有任何戒心的孩子。 知冷的脚步缓下来,让自己的动作尽量变地微不可察,让淳璟睡得更加安稳。 冷风吹地呼呼地,把雪沙卷起来扑到了知冷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恢复平静,男人的欲望真的是……他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深深吸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幕天席地地站在白雪中间,慢慢闭上眼睛,放出神识,寻找可以让他们今晚上栖身的客栈或者别的什么。 眨眼的时间,他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勾了勾,转身,朝着右手边的小道走去。 太阳的光顾总能让人心情愉快,忘却烦恼。瞳孔透过眼睑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大脑的神经被唤醒。淳璟揉了揉脑袋,皱了皱鼻子,冻了一夜,鼻子有点儿难受,头还有点儿疼。他揉着脖子轻咳了一声,撑着床坐起来,打量了一下房间里的装饰布局,轻轻叹了口气,看来知冷又找了间客栈来住。 他皱了皱鼻子,又歪到了床上,头沉沉的,一点儿不想动。他闭着眼睛,低低喊了一声,“知冷。”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应,皱着眉头,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这混蛋,有去哪儿鬼混了。” 说完,整个人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天地不知。 苦涩的液体透过软软的唇淌进喉咙,淳璟皱着眉头,嘤咛一声,身体后仰,抗拒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唇和苦涩难当的液体。 “乖一点。”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柔软的唇舌抵着他的唇,直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液体划过喉咙,淌进了身子,那舌头还在不停地纠缠挑逗,让人心跳加速。 淳璟终于睡不下去,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两个人睫毛相碰,淳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知冷光润的脸颊。 知冷睁开眼睛,看着他轻轻笑了笑,在淳璟下口咬他之前,从他嘴里退了出来,身子一转从床边起开,端起一边的药碗朝他递了过去,腆着一张脸笑道,“喝药。” 淳璟皱着鼻子哼了一眼,嗅到苦涩难闻的味道,皱着鼻子白了知冷一眼,“什么药。” “伤风感冒。”知冷端着碗,固执地支着手不肯放下,非要让淳璟接过去不行。 “太难闻了!”淳璟探着头凑过去闻了一下,撇撇嘴,捏着鼻子哼了一声,“我以前喝的可没这么难闻!你加了什么了?” “我可以帮你多加半钱的黄连。”知冷眯着眼睛笑了笑,端着碗的手做收回的举动。 淳璟哼了一声,眼睛倏地瞪大,“不要!”他伸手夺过知冷手里药碗,朝着他吼了一声,“就知道欺负我!” 知冷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来药碗,转身搁在桌子上,微笑着调侃道,“你不知道欺负你很有意思吗?再好好睡一觉,等药效发挥,出了汗就好了。”他说着上前一步,把淳璟往被子里按了按,给他掖了掖被角。 “麻烦。”淳璟皱着鼻子哼了一声,任由他摆弄。他看着知冷在他身边坐下,微微挑了挑眉,“刚才干什么去了?叫你也不应。” “去准备些合你胃口的饭菜。”知冷笑着说。 “这儿是哪儿?”淳璟拧着脖子朝窗口的位置看了一眼,刺眼的光透过白色的窗纸落到他的眼睛里,灼地有些疼。 “不清楚。”知冷摊了摊手,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出发,你不是还要去什么丽都吗?” “说起丽都,我想起一件事儿来。九叠云有消息了吗?” “管他做什么?你当初偷跑出来不就是为了甩到他吗?” “切,我想甩掉的是你好不好!”淳璟白了知冷一眼,故意道,似要让他生气吃醋似的。 知冷眉毛一挑,歪头笑道,“甩掉我?那要看你的本事了。而且,你舍得吗?” “自恋狂!你看看你现在,哪儿有一点做舅舅的样子!” 知冷歪歪头,“那没办法,自你还未落草,咱们的关系就已经确定了,你说什么都是改变不了的了!” “你见有哪个长辈这么……这么对待自己小辈儿的!为老不尊!”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不做些为老不尊的事儿怎么对得起你呢!” 淳璟看着知冷笑眯眯的脸,眼睛倏地瞪大,紧抓着被子,翻身面朝里,眼皮有些沉,他手沿着嘴唇打了一个哈欠,睡了过去。 知冷摸了摸淳璟的脸颊,看他没有动作,暗暗舒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打开了窗子,一只白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他面前,黑色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小脑袋左右摆动。过了一会儿,它忽地一下飞起来,与天地混为一体,不辨其踪。 淳璟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知冷,眉头微微拧紧。他舍了那么多,若是不能得到他的心……他的眼睛倏地瞪大,打断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他低下头,有些懊恼地攥紧了拳头,“我怎么能这么想,只要他幸福就好了,不管是跟谁在一起……”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眼底闪着痴狂的光,“除了我,谁还能给他幸福!” 白鸦带来消息,那九叠云已经随九翎朝丽都的方向去了,这一点让他觉得开心,终于没有一个跟屁虫尾随,他有时间跟淳璟过两个人的浪漫时光了,但是白鸦带来的另外一个消息让他心中有些不安,九叠云长什么样子他不清楚,但据白鸦所说,他的面貌已经恢复,是那种眉清目秀的男子。 知冷背倚着窗栏,望着淳璟睡觉的方向紧紧发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丽都还有四五天左右的路程,如果今晚上淳璟能恢复,那他们明天一早就能出发,但是……如果淳璟恢复不了的话……知冷眯了眯眼睛,那他们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 “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如芒刺在背!”一直沉默的淳璟突然喃喃开口,吓得知冷一个激灵,没等他说话,就听淳璟接着说,“你就守在这儿,哪儿也不要去了。” 知冷嘴角的笑意加深,点了点头,“好。” 知冷在桌边坐下,端起茶杯摩挲着杯壁,心思深沉,瞳孔深邃。他扭头瞧了一眼淳璟,这地方也很不错,可以带淳璟在此多待几日。 当晚,知冷和淳璟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前往丽都,与九叠云会和。但第二天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淳璟才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而且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了一样,根本就提不起力气来。 “知冷,你给我开的什么药啊,怎么越吃越重了?” “你从未生过病,这一病,连带着衣前的一些小病就都显现出来了,所以时间才拖得久了些,放宽心,好好休息。” 淳璟点点头,接着道,“我一直有点儿介意梨妆的事情,红月若是打定了注意想要把迷楼给我,撒手不管了,那梨妆就危险了。这样好不好,你让白鸦去看看梨妆的情况,她帮了我们,总不能让她受伤。” “她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帮他自己,帮红月。你放心吧,这里出不了什么问题。你现在的人物就是什么也不想,好好的把自己的病养好了。今天外面天气不错,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他正说着,没注意到淳璟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二百二十七章:警告 梦,是好还是坏呢?梦究竟是怎么来的呢?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现实世界的映照,上天给的预警?又或者是……将死之人托付的执念? 淳璟手按着太阳穴轻轻摇了摇头,周围的光有些刺眼,红色的纱从他眼前划过,他拧了拧眉,目光随着红纱的离开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一身青白色长裙,挽着留仙髻的梨妆,她的样子还跟初见时一样,清冷如枝头耀眼的梨花。此时更带了一丝意欲乘风归去的缥缈的仙气儿。 梨妆上前两步,轻轻理了理衣袖,微微低头,朝淳璟躬了躬身,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她慢慢抬起头超淳璟浅浅一笑,声线温柔,“少主。” “梨妆?”淳璟抬手揉了揉眼睛,他左右看了看,微微抬头,看见透明的琉璃天顶透出来的血红色的天空,就像是罩上了方才迷乱了他眼的红纱,往日幽紫色的火光此时闪着更为清冷的青白光,火苗轻轻跳跃,像是个淘气的精灵。 “我怎么在这儿?”他挠了挠后脑勺儿,有些懵,他明明记得自己正跟知冷待在一间客栈里。 梨妆抿着嘴角,笑着说,“少主第一次跟楼主来楼里的时候,还是个孩子。转眼就这么大了,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 淳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姐姐还把我当成孩子。” 梨妆浅浅地笑,温柔地不像话,“在长辈面前,我们所有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少主该高兴,还有人能把自己当成孩子看。” 淳璟点了点头,腼腆地笑了笑,歪头问梨妆,“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儿?” “梨妆还是恳请少主能拒绝红月长老的建议,不要接管迷楼。”梨妆说。 淳璟皱了皱眉,不明白梨妆怎么又提起这茬儿来,“我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接管迷楼。就算是将来有人要接管,那也是姐姐,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而且我向来不喜欢管这些事。” 梨妆抿着嘴角点点头,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少主一定要小心燕龙宇。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说着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虽然在这片土地上遍布了燕龙宇的眼线,说小心没多大作用。另外……人心不古,少主不可轻信他人。” 淳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梨妆笑着朝淳璟摆摆手,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顶,抿着嘴角微笑道,“少主,你该走了。请您谨记答应属下的事。”说完,她慢慢转身,周围青白色的灯光忽地灭了,周围一片黑暗,梨妆堕入黑暗,消失不见了。 “喂!”淳璟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抓住梨妆的一片衣袖,那片薄薄的袖子却从他指缝间划过,什么也没留下。 “梨妆!”一声尖叫,淳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身冷汗被从窗子灌进来的风一吹,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知冷端着一只药碗,随手把窗子关上,走到床边,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怎么了?这一头冷汗。”说着把药碗搁在床边,从袖子里取出一方锦帕帮他拭汗,他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地像水一样,“来,喝药。” 淳璟瞧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皱着眉头接过来一口饮下,把碗递回到知冷手里,手按着太阳穴,难受道,“我梦见梨妆了。她看起来很奇怪。” 知冷拉淳璟躺下来,帮他掖了掖被角,“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 淳璟摇摇头,固执地睁着眼睛,眉头紧皱,“睡得太多了,而且一直在做梦。头疼。现在什么时候了?” “还很早。”知冷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窗户,“人们都还没有醒,再睡一会儿。” 淳璟越过知冷的肩头,打量了一眼房中的装饰,还是在原来的那间客栈,“我睡了多久?” “正常睡眠。” 淳璟对知冷有些模糊的答案微微挑了挑眉,默默地点了点头,“哦。” “你有没有让白鸦去落凰山的迷楼去看?”淳璟撑着坐起来,不想被袭来的团团困意控制身体,揉了揉眼睛。 知冷看着淳璟皱了皱眉,没有强迫他躺下,深吸了一口气,轻谈一声,“已经去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梨妆也没事儿吗?”淳璟心里还是对方才的梦耿耿于怀,心中不安。 知冷知道淳璟是一定要弄清楚那梨妆出了什么事的,“被红月骂了一顿,关在房中闭门思过了。” 淳璟盯着知冷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知冷,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出发吧。” 知冷端起床边的药碗,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淳璟靠着床栏打了一个哈欠,嘟囔了一句,“你这药里是不是下了蒙汗药?困得不行。” 知冷回过头去,眯着眼睛笑了笑,“伤风感冒本来就需要多休息。”他话音未落,淳璟就那么坐着发出了轻轻地鼾声。他摸了摸鼻子,把杯子搁在桌上,走到床边扶淳璟躺下来,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揭开一层被子躺在淳璟身边,他身上已经凉透了,千杭之还真是不肯罢休啊!莫非非要斩草除根不成么?他们虽然从小不在一起长大,但到底是血缘至亲,是亲兄弟! 淳璟的伤寒好得差不多了,外面的那些不知道是敌是友的眼睛也处理地差不多了,如果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但…… 知冷偏头看了一眼睡得安稳的淳璟,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样一中情绪,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开心呢?说实话在遇到淳璟之前……或者是在淳璟给他找了一群红颜知己以后,他就放不下这个可爱率真的少年了。明知道他们同为男子,明知道他们之间还存在着血缘关系,但有时候,情绪来了,谁也挡不住! 他伸出手摸了摸淳璟的脸,淳璟猛地激灵了一下,眉头皱了皱,知冷慌忙收回了手,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张粉粉的唇,他的眉头皱了皱,想起那个满身是毛的九叠云,那是一个威胁!知冷的眸光暗了暗,淳璟一直就放不下他,情敌嘛,自然是见面眼红啊。 知冷扭头看了一眼房中的装饰,微微皱了皱眉,喃喃道,“真的该走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等醒来了,他就去解决眼前的问题,现在就让他偷偷懒,好好地睡一觉吧,他已经连轴转地忙了几天几夜了,要撑也还能撑几天,但……一看到淳璟,他就一点儿也撑不住了。 冬月十三日,淳璟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皱着眉头朝外面喊了一声,“你说你是不是自讨苦吃?明明可以找人赶车,你非要亲自上阵!这马车都让你赶成牛车了!而且,外面多冷呀!” “冷了清醒。”知冷笑了笑,接着道“况且,这里到处是燕龙宇的眼线,我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惕可能出现的问题!我自己驾车放心写。” “别我刚好了,你又病了。” “呸呸呸!有你这么诅咒人的嘛!”知冷拉着缰绳往后面的车厢骂了一声,“我好得很呐!况且我有灵气护体,这点儿小风能伤得了我?笑话!我跟风神打交道,称兄道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你这么有本事啊!”淳璟听着知冷的话,笑着打趣道,“那什么时候跟我介绍介绍呀!” “你不信?我们狼族虽比不得狐族尊贵,但打底是在仙界排得上号的!认识几个人再正常不过了!说起来,咸熙就跟仙界的很多人都关系不错……嗯……不能这么说,反正是能说上话,办成事。” “对了,一直没问你,你们那事儿怎么解决的?” “跟谁?” “还能是谁!千杭之呗!你这个时候到这儿来,是那边的事情解决完了吧!千鸣笳呢,怎么样?” “你果然是对千鸣笳有情啊!” “胡说八道!我跟她也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这么问也是在进一个朋友该进的责任!跟什么有情有什么关系。她在那边老实吗?” “不清楚。”知冷有点儿吃醋地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说问问我?” “我没有问你吗?我说了多少遍!你每次都跟我说没事!况且,你就在我眼前,你怎么样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若是不想你知道你能知道些什么?” “既然你不想我知道,那我还多问什么呢?我们应该识趣儿一点,不能不长眼色嘛!你冷不冷?” 知冷抽了抽鼻子,轻哼了一声,“不冷!” “冷就进来吧,不然你生病了,谁照顾你?我的手艺……你如果不怕死也可以让我来。”淳璟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淳璟,你给我小心点儿!我现在是让着你,等你病好了,这些天的辛苦我都会一点儿一点儿地从你身上讨回来的,咱们拭目以待,走着瞧!” 淳璟心里咯噔一下,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他一点儿不觉得知冷说的是笑话,这个人就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舔了舔嘴唇,看来他该祈祷这病晚一点儿才好。 第二百二十八章:丽都 每个启程都有一个目的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路也到了尽头。 知冷已经把马车驾地足够慢了,也尽全力找了理由来拖延时间,但丽都就在眼前,容不得知冷拒。 丽都的繁华奢靡是寻常人想象不到的。 他们进城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街灯一盏接一盏地点亮,彩色的灯映在黑色的洗得比镜子还要亮的地砖上,照亮了来往的公子佳人的桃花粉面,也照亮店家高挑的布幡招牌。 知冷仰头看着头顶吊着的彩灯,微微挑眉,伸手揽住一边只露出两只眼睛,被他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知冷,笑道,“这地方似曾相识,你觉得呢?” “起开你的手。”淳璟抖了抖肩膀,想把知冷那双粘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抖落下来,却是徒劳,他无奈地不再挣扎,哼了一声,挑眉笑道,“我送你的那些姑娘都是在这样的地方找的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不是?” “你还敢提这茬儿!”知冷伸手捏了捏淳璟的脸,眯着眼睛危险地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如果没有这茬儿,本殿下也不会注意到你这个比那些女人还要勾人的侄子。” “滚!”淳璟一瞪眼,猛地甩开知冷的手,像是一只肉团子一样往前挪。他早想把身上的这一层层脱下来了,可知冷不管。他又清楚地看着知冷是多么辛苦地把它们一件件穿在他身上,嘱咐他不能脱下,注意保暖,一想到这儿,想要挣脱的心就没那么强烈了。 “公子……”依门站在门口一幅百无聊赖、提不起精神的表情的卖笑女子突然突然来了精神,扭着腰肢冲到知冷面前,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伸手作势去抱他的胳膊,却在看到知冷冰冷而威严的表情吓得退后一步,调整好脸上僵硬的表情,扯着嘴角笑了笑,谄媚温柔地看着知冷,“公子是从外地来的吧,看这气质就跟那些人不一样。” “哟!哪儿来的可人儿呀!”接着又有几个姑娘小姐小跑过来,像是品鉴货物一样上下打量着知冷,“外面这么冷,快随奴家进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知冷偏头瞅了淳璟一眼,有些为难地对那些姑娘说,“在下可没有酒钱,各位小姐也肯请在下进去饮酒?” 他的话音刚落,方才劝说他进屋喝酒的女子迟疑了一下,但也只是瞬间,接着就有人又走上前来,抿着嘴角笑了笑,不肯放弃到嘴的肥肉,“看公子这身打扮,必是出身富贵之家,怎会寐我们这些苦命人的酒钱不是。公子要实在没有钱,那……就当我们姐妹几个请公子的,算是交个朋友。” “在下是有心跟各位美人交朋友,奈何在下家教甚严,内子不容许在下喝花酒。” 几个女子对视笑了笑,有些尴尬,有胆大的接着道,“公子看起来可不是惧内的人。” 知冷垂眸,深情地看着淳璟,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没有爱,又何来的惧呢。” 淳璟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往前走。 “那位是……”几名女子看着这两个人暧昧地模样,忍不住心中打鼓,面面相觑。 “正是在下那爱吃醋的内子。”知冷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反倒是很幸福地笑了笑,“告辞了。” “诶,别走啊!”还有人不甘心地想要追上去拉知冷的手,把他拽回来,看他的穿着,看他的气质,这人绝对是位高权重的!就这么放弃了,实在是不甘心呐。 知冷却早已没了兴致跟她们纠缠,匆匆追上淳璟,伸手去揽他的腰,却被他拧着身子甩开了去。 “别生气!”知冷又跟上去,腆着脸笑道,“都是玩笑话。” 淳璟不听,埋头往前走,知冷那是什么意思,他是他玩笑的对象吗?太过分了! 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知冷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儿,猛地往怀里一带,把他拽进了胡同里,栖身上前,把他压在墙上。 淳璟挣了两下,抬头等着他,眸中闪着羞恼的怒火,“你放开我!” “你气什么呢?”知冷抓着他的手,微微低头,打量着淳璟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得意地笑道,“气我跟那些女人搭讪?” 淳璟眼睛一瞪,放松下来的手再次挣扎起来,咬着的嘴唇松开,脏话破口而出,“你放屁!你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为你生气!” 知冷突然低头,隔着吼吼的围巾吻在淳璟的唇上。 “嗯!”淳璟挣扎着,肺里的空气就要被吸尽了,他不会在这儿被知冷吻死了吧,那传回青丘得多丢人,还有蕊蕊……他想起蕊蕊,闭着的眼睛倏地瞪大,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把知冷推开。 知冷不满意淳璟的反抗,在他还没有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又一次栖身上前,捧住他的脸,重重地吻了下去,不顾淳璟调皮地牙齿和闪躲的舌头。 等感觉到淳璟不再挣扎,身子也不再僵硬变得柔软,他的吻也变得温柔,舌尖舔舐着方才两人激烈亲吻造出的伤口,等血腥味儿淡了,他离开淳璟的唇,低着淳璟的额头,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还说脏话吗?” 淳璟半闭着眼睛没有应声,身上的力气还没有回来,他要是学不乖,是要吃苦头的。 知冷抱着淳璟柔软的身子走进一间看起来很豪华的客栈。店小二瞧了两人一眼,也不让知冷登记,直接引他伤口,推开了最贵的一间房,待两人走进去之后,又贴心地关上门,将上面的牌子翻了一下。 小二刚下楼,就瞥见趴在楼梯口栏杆上瞅着他傻笑的兄弟小四,小四咧着嘴看着他,道,“嘿,又是一桩大买卖吧!” “通知后面,烧热水。”小二瞥了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绕到柜台后面,“再准备几道精致的小菜。” “今天这个事几级?”小四拖拉着鞋子跟过去趴在柜台上,看着在账本上写写画画的小二,笑着问。 “特级。”小二头也不抬,沾了墨仔细做记录。 “这两天是怎么了,第二批了,最近有钱的达官贵人都往咱这儿逍遥了吗?那乐游山庄回头不得倒闭了呀!”小四嘿嘿笑着,转身往后厨走。 小二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四即将消失在布帘后的小四,紧皱着眉头警告道,“客人的事情,不要多问,不要多听。” 布帘放下,听到里面兴奋的咯咯的小声。知小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小子是不懂,这样的人来到这里来可不是好事,可能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燃起熊熊大火,血流成河呢! 柜台右边的楼梯上传出哒哒的声响,一个穿着玉白色锦袍的公子从楼上下来,外面天寒地冻的,他手里却握着一把漆黑的骨扇,而且从他住进这间客栈,就不见他脱手,不知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公子又要去等人?”小二从柜台后走出来,引那公子往外走,在他走出门后,笑着问道,“还跟以前一样?要不要换换口味?” “不必。”那公子说完,人便消失在来往的人流里。小二搓了搓手,脸上公式化的笑容敛去,转身走进了客栈。 那位客人是在十天前住进来的,跟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位带着一只半面银色面具的年轻人,他们就是方才小四说的那第一批特级待遇的人。 小二站在门里默数了三下,一抬头,那带着半面银色面具的年轻公子已站在楼梯口。每一天他都要在那位公子离开三个数后尾随而去,然后再那公子回来之前三个数回到房间里去。 他曾送饭到屋里去过,房间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就好像从未住过人一样。 九叠云跟九翎自十日前来到丽都,就一直住在这里,只为等淳璟的到来。开始的每一天他都要到城门口去等人,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心里开始害怕,生怕淳璟抛弃了他,再也不回来了。他知道九翎一直跟在他后面,保护着他的安全,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出点儿什么事儿,知冷是会对他不客气地。但他还是害怕,即便淳璟抛弃他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他也担心,生怕自己就是那万分之一。后来想得太多了,害了相思病,在床上躺了几天,这才开始慢慢恢复,人就又开始往城门口去等人了。 他知道淳璟一定会来丽都,这是他们一早的打算,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回去大泽,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放弃。 但他不明白淳璟为什么还不来丽都找他。难道非要等着他委身于其他人不可吗?他在一间装饰素雅的门店前停下,抬头看了一眼招牌,“琉璃馆。” 这个名字他听淳璟说过,所以来到丽都之后他就专门找了过来,果然像淳璟说的那样,这地方很适合他,让他有种亲切的感觉,因为这琉璃管也是跟云量阁一样,是个男风馆。 “来了!”从里面着急忙慌地走出一个人,看到门口的人,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拉住他的胳膊就往里拽,“快点儿地,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差你上妆准备表演了!” 九叠云拧了拧眉,最终没有甩开那人的手,跟着走了进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舞 九叠云站在舞台上,垂眸瞥了一眼台下一脸色相的看客,眉头微蹙,强压着胸中作呕的感觉。他在狼族的时候虽也栖身云良阁那样的男风馆,但云良阁卖艺不卖身,而且他们这些公子比那些看客要高,只要他们不愿意,谁也别想强迫他们见什么人。 但在这里……九叠云扫了一眼那些仰头看着他的人,他们的瞳孔中尽是情欲。人竟还不如他们这样修炼成人形的精怪,有些兽穷其一生都想要修炼成人,他们对人是充满向往的,但……这些就是他们向往的对象吗?真让人恶心。 流水伴着叮叮咚咚的风铃声不知从何处响起,九叠云慢慢垂下头,长袖一抖落在靠舞台最近的一个男人身上,男人脸上一喜,伸手去抓那长袖,鼓声起,九叠云手腕一抖,长袖翻飞,如振翅的蝶。 一曲舞罢,九叠云坐在更衣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发呆,自己的脸已经恢复,他跟着九叠云匆匆忙忙赶到丽都,淳璟和知冷却没有来,他日日守候在城门口,那些个守门的士兵都跟他混熟了,还为他准备了椅子,说他天天站着太辛苦。 他记得淳璟跟他说过琉璃馆,说是那地方顶适合他的,他就过来看了,清一色的男子,才明白淳璟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如今虽男风盛行,但阴阳相合依旧是天道伦常,那些取向有问题的便常来此处逍遥,寻求慰藉。 他回过神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发上的饰品摘下,淡淡地瞥了一眼镜子里杵在自己身后的九翎,“找到了吗?” 九翎表情淡淡地没应声,透过镜子看着九叠云的表情,眉心微蹙。他亲眼看过眼前这个男人为了淳璟做过什么样的事,他生生拔掉了身上长出来的毛发,极力想要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而淳璟那个男人却抛下了他,一句话没有留。 “他会不会不来了?”九叠云握着眉笔的手紧了紧,啪地一声脆响,眉笔应声折断。不等九翎开口,九叠云的嘴角抿了抿,紧接着道,“不!他是一定会来的,我一定要在他来之前找到通往大泽的路。” “琉璃馆戒备森严,迷阵遍布。难。”九翎说。 “难?”九叠云眯了眯眼睛,转身瞧了他一眼,轻轻一抖袍摆,翘着二郎腿,歪头打量着九翎,“对传闻中的九头鸟也难于登天吗?即便是没有你,我自己也能找到入口。” 九翎没有说话,盯着九叠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九叠云看着他的背影,拧着眉紧了紧拳头。他微微仰头,瞧了一眼头顶的灯,琉璃馆确实戒备森严,他来了这么几天,也就只在下面的舞台和这更衣间活动过,而更深的立面,根本就不容许他们进入。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在这附近有一个能量巨大的能量场,很可能就是千万大泽的通道,但是这能量场太飘渺,好像长脚了一样,根本就寻不到它的所在,又好像无处不在。 “九翎一定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九叠云拔下绾发的簪子,一头长发倾泻而下,落在他的肩头,他愁眉深锁,紧攥着拔下的玉簪,指尖抵着那簪子尖儿,“就看他帮不帮了。” 喀吧一声脆响,玉簪应声折断,碎屑划破了他的手,血染红了羊脂一样的玉簪。 “阿云,”更衣室突然被推开,祈安探着头朝九叠云咧嘴一笑,“琴哥说要请你在这儿多待几日,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九叠云垂着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我没有问题。” “我就知道!”祈安绕到九叠云面前,拉住他的手兴奋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亲近,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他说着突然摸到湿漉漉的粘腻,一低头瞧见九叠云手指上的伤,眼睛倏地瞪大,紧紧捧住他的手,“怎么了这是!疼不疼,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药!” 说完他松开九叠云的手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九叠云瞧了一眼手指上的血迹,送到唇边,伸出舌头轻轻一舔,将上面的血全部卷入口腔,他微微眯着眼睛笑了笑,他正想着怎么样能让琴靖秉多留他几天呢,但琴靖秉似乎并不喜欢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琴靖秉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没想到听着这次竟然阴差阳错地帮了他一把。 他透过镜子翘着紧闭的更衣室的门,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祈安倒是个可以利用的角色。他眼睛突然眯了眯,银牙紧咬,一定是那知冷运用自身的灵力掩盖了镜椿的气息,不然他怎么会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煜烁圣君殿下,咱们走着瞧!”九叠云眯了眯自己新生的比鸡蛋还要嫩的皮肤,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淳璟在房间里养病,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病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他现在是一点儿提不起力气来,就好像是一个废人一样。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淳璟记不清楚了,只觉得自从这次的小伤风感冒之后就一直不好。那些药似乎不怎么管用,而且让他成天昏昏沉沉的。他心里忽地飘过一个念头,却又转瞬消失不见,让他摸不到头绪,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只觉得怪异。 “咚……咚咚……”两声陌生的叩门声将淳璟惊醒,他扭头朝门口的方向望去,门是关着的,外面的人并没有进来。 门外的人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略等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来。 淳璟半闭着眼睛模糊看到一个矮小的人影,他试着抬了抬眼皮,眼皮还没有抬起来,一个软软的唇就落在了他的脸颊上,一个小小的人影趴在他的床边,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他。 “你……”淳璟慢慢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那孩子一眼,眼睛倏地瞪大,整个人瞬间清醒,“你是畅儿!” “嘻嘻……小舅舅。”畅儿双手托着下巴,笑嘻嘻地瞧着他,脸上是天真可爱的笑容,他抬起胖嘟嘟的小手把站在淳璟脸颊上的头发拂开了去,朝淳璟招了招手,笑道,“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在这儿?!”淳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大了一双清透的眸子,抬手揉了揉,眼前的小人儿并没有消失,他的嘴角抿了抿,伸手摸了摸畅儿的小脑袋,“你不是在落霞城吗?” “我本来就没有回落霞城呀。”畅儿站起来,手扶着床板轻轻一跃,坐在床边,蹬了鞋子,钻进了淳璟的被窝,他腾出小手搂住淳璟的脖子,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嘟囔囔地哼了一声,喃喃地喊了一声困,就靠在淳璟怀里睡着了。 “畅儿!”淳璟轻轻拍了拍畅儿的背,皱着眉不敢相信,这孩子前一秒还兴致勃勃,下一秒睡得跟只小猪儿一样啊! 淳璟轻轻揽着他柔软的娇小的身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当然如果说是落霞城的那些眼线告诉他的消息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这孩子也……他低头瞅了畅儿一眼……太死心眼儿了!不就是暮谷老头吩咐他的事情吧,用得着这么上心?这个小的一个孩子,暮谷还能打他一顿哦! “诶?知冷这么怎么回事?”淳璟皱着眉头,想起只这小家伙进来,就一直没有瞧见知冷的影子,“平时撵都撵不走,怎么一出点儿事儿两个人都找不到!” 他当然不担心知冷的安全,在九州,就是一个军队都拿他没有办法,谁又能真正伤了他!这会儿不知道又去哪里快活逍遥去了。 淳璟是被方才的香味儿唤醒的,他皱了皱鼻子,睁开眼睛,瞧见不远处的圆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散发着诱人香味儿的饭菜,而畅儿正拿着一双长长的不符合他的个头的筷子在夹菜,他的手虽小,却很稳,一点儿不慌张,倒是有点儿贵人的样子。 看来让出让薄慕夏认月令为干女儿是个不错的主意。 “小舅舅你醒了!”畅儿最先发现了醒来的淳璟,跳下凳子,小跑到淳璟面前,指了指身后的男人,“小舅舅这是泽图,他一直跟着我,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哦!” 淳璟打量了一下那男人,轻轻点了点头,这个男人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并非等闲之辈。 “卑职泽图见过公子。”那高大的男人突然单膝跪下,朝床上的淳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抬手示意泽图起来,他瞥了一眼畅儿,接着问,“看见知冷了没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 “难道我不漂亮呀?!”畅儿噘起小嘴,不满地瞧着淳璟,不满他说这话。 “你顶多算是可爱。”淳璟摸了摸畅儿光滑的脸蛋儿,轻轻笑了笑,接着瞧了一眼杵到一边的泽图,“你呢,见没见过一个男人?” “从我们进来到现在,我们就见过你一个人呐!”畅儿打断淳璟的话,手抓着淳璟的衣裳,瞪着眼睛看着他眼神真诚无辜,纯粹自然。 第第二百三十章:为难 冬日里阳光微醺,如女孩子喝醉了酒,脸色酡红。鲜少光顾的暖风在窗口徘徊不去。似被坐在窗口的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子迷惑了心智。它探着手迟疑片刻,撩起他散落在鬓角的发。 “你就这么跑出来,家里人不担心吗?”淳璟斜了一眼畅儿,眉心微蹙,“不是我不让你跟着我,实在是……你这样下去,这么小个年纪怎么能随便乱跑呢?被坏蛋抓去了怎么办,你爹娘膝下就你这么一孩子!当然啦!你若是被绑架了去,你爹娘就算是赔上整个落霞城,拼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也是要把你救出来的。但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事情,干什么非让它发生呢?” 畅儿眯了眯眼睛,微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张小脸上满是稚气,“小舅舅,你忘了你当年是多大年纪出门的啦?你年纪不大,不一样是天南地北的乱跑吗?何况我现在还有泽图,他陪着我,保护我呢?我身后除了泽图,还有整个落霞城,你呢?你当初可什么也没有!而且听爷爷说,你那时候身处乱世,到处是饮血啖肉的魔鬼。所以放心吧!我一点事都没有。况且现在跟着你,你会让我受伤吗?娘亲当然会很满意很放心喽。” “你是说月令姐知道你跟着我呢?”淳璟眉毛一挑,诧异的瞥了他一眼。月令这是要将他放养啊! 畅儿嘴角一勾,得意地点了点头。心想这下你没办法了吧!想甩掉我,可没那么容易。 淳璟压抑着压着胸中的火气,勉强扯了扯嘴角,发出干巴巴的笑声,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他一路赶到丽都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想找到的人没找到——九叠云至今没有踪影。现在他自己倒是身陷囹圄,被畅儿逮到了。身后多了这么一个甩也甩不掉的跟屁虫,不管到哪儿去都不方便! 他倒吸了一口气,探着头往窗外瞧了一眼。紧抿着嘴唇,咬碎了一口银牙。这知冷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逍遥快活了,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应付着小祖宗,他的外交能力一向不好,这要是两军交战,在谈判桌上讨论休战事宜,那他们真的是必输无疑了。他可不像知冷,长了张舌灿烂莲花的嘴。 “咳!”他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滋润了一下,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发干的喉咙。万分尴尬的跟畅儿寒暄,“呃……那个……那个,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那边桌上的核桃酥、桂花糕、糯米团子都很不错。很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子。” 畅儿鼻子一皱,冷哼一声,不满道,“我才不是小孩子!爷爷说,我是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小男子汉了!” 淳璟扯了扯嘴角,这老东西都给孩子灌输了些什么不良思想!畅儿这才多大点,正是一个活泼好动,天真烂漫,扑到娘亲怀里撒娇的年纪,怎么就跟独当一面了!月令也真是舍得呀。 “那……”淳璟伸手摸了摸畅儿的小脑袋瓜,笑眯眯道,“那你就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儿,不哭不闹,不说不笑,我要好好的睡一觉。听听风过枯枝的声音,听一听风抚摸鸟儿翅膀的声音,听一听,它划过我眼角眉梢的声音。” 畅儿呆呆地看着他,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听得有些懵,没想到爷爷口中不学无术的小舅舅,口才还不错,说起话来一串一串的。 淳璟不去理会他,兀自闭上了眼睛,阳光透过他的眼皮落在瞳孔里,透出红色的光。 他灵力被禁锢,神识无法飞出身体?更别说,去找知冷,给他通风报信,让他尽快回来了。 闭着眼睛的他,依然是愁眉紧锁,惴惴不安。 畅儿看着他,咬了咬嘴唇,他也不想让小舅舅难过,但爷爷交代给他的事,他必须得完成。他扭头撇了一眼站在后面一直没动的泽图,摆手示意他出去。 泽图带上门,瞥见菱花镜里映出畅儿伏在淳璟溪头的模样。 九叠云看着菱花镜里的自己的那张脸,眉心微蹙,如远山明黛,他的鼻子挺拔秀气,嘴唇薄凉,红得如染了胭脂。他摸着自己的脸,咬了咬牙。他知道,镜椿就是淳璟,也知道淳璟擅长易容之术。其实像他们这样幻化成人形的精怪,随便幻化一张脸,实在是容易的很。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如淳璟弄出的精致。倘若他会那易容之术,此时随便易容成馆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自由出入,随便摸索,找出琉璃馆里隐藏的秘密,找出幻境的所在,找出通往大泽的秘密通道。 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他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闪着狡黠的光。祈安说那琴靖秉有意让他在琉璃馆多留几日。确实,他来的这几日,琉璃馆日日爆满,进账丰厚。如果可能的话,那琴靖秉都可能会考虑让他入伙,真正地成为琉璃馆里的一员。 “等我找到了大泽的入口,再联系了镜椿,哼……哼哼……煜烁圣君殿下,你还有什么胜算?”九叠云纤长的手指摩挲着自己光洁的脸颊,好像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脸上的笑意加深,心中很是畅快。 他自信淳璟会是他的。他是爱自己的,一定是这样的,他对自己那么好。自己能舍了一条命给他,他怎么会不爱自己呢? 他虽然灵力不强,法术不精,但变幻一张人的脸,还是稀松平常的。银光一闪,镜中已是另外一个人的一张脸,九叠云盯着镜中的脸看了一会儿,眉头紧皱,他啪的一声合上镜子,拂袖而去,这张脸还真是丑。 如今的这张脸确实不比他自己的那张冷艳,但也是干净清秀,俊雅异常,毕竟能在琉璃馆里讨生活的人长得都不会太差。 他一路走,一路听,一路探查,猛地发现这地方的气场有些熟悉,似乎跟云良阁里的有点儿像。他跟一尺雪关系亲近,非比寻常,自然知道云良阁的幕后老板,实际上就是狐族大祭司咸熙,哦,或者可以称呼他为郁少咸,那才是他的本名。咸熙,不过是他的称号。 他循着那熟悉的气息继续往前走,如果这里真的是咸熙的气息的话,那么这里就绝对是大泽狐族的入口。 “什么人,前方禁地,禁止入内。”一声冷喝,让九叠云止住了脚步。他抬头看着黑暗中的人,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正是关键的时候。难道要他把眼前这不长眼色,不合时宜到来的人杀了?或者敲晕? “平公子,是你啊!”不等九叠云做出反应,做出回答,那人已站到了明处,瞅见了九叠云的那张脸,嘴角一勾腆着脸笑了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着打招呼。 那是一个黑脸长髯的粗糙汉子,看起来却是个诚实,可靠的人。许是第一次跟这么俊美的公子靠这么近,心跳加速,脸黑中泛红,他看起来有些局促,搓着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公子不在前面喝茶,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地方又黑又潮,乌七八糟的,可别脏了您的鞋子。” 他清了清喉咙,努力让自己忆起平公子的声音,迟疑了两秒,试探开口,“前面太吵了,闹得我头疼。我出来散散心,清静清静,恰好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仔细观察着那人的表情,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届时还要劳烦自己痛下杀手,到时候污了自己的手,血腥味儿会徘徊在他的鼻尖,半个月都散不去。 “公子说得不错,前面是真热闹。这里也是真清净,就是太脏啦,怠慢啦!你要不在边上等一会儿,我这儿收拾收拾,别让您踩了一脚泥,再磕着碰着。”那人有些手足无措,既想要去扶九叠云,又怕他嫌弃自己,还想尽快把这地方的脏垃圾收拾一下。想干的事儿太多,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几次来回,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九叠云一看那人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什么不对,猜测这人对平公子,只是心生爱慕,并不曾说过几句话,暗自放下心来,他瞧了一眼地上的泥,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接地气的微微笑道,“不用,都是男人,没那么娇气。脏了拿回去洗就是啦,有时间吗?陪我走一走。” “有!有!有!”男人有些受宠若惊,猛地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急忙反应过来,喊道,有有有。 喊完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些粗鲁急切,脸腾地一下红了。。平公子一定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能表现得比这次更……更加……更加的,更加的自然! 九叠云,宽容地笑了笑,“那就请你前方引路吧。” “是是是,公子这边请。”他有些腼腆的伸出手,邀请九叠云往前走。 越往前走,九叠云就越清晰的感觉到属于咸熙的气息。如此,九叠云更加确信这里就是通往大泽狐族的通道。 他瞧着前面走着的人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有稍稍觉得有些恶心,自己这是使了一次美男计吗? 不过这人显然是忘了,这里是禁地,竟然就这么引他进来了,到时候铁定是要被琴靖秉责骂,或许就被赶出了琉璃馆,再也回不来了。如果这是他谋生的手段的话…… 想到这里,九叠云咬了咬嘴唇,这不能怨他,实在就是这男人心里有鬼,所有的后果都是他自找的。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里是禁地,从我在此工作从没有人来过,今日见了公子,还以为终于有人来闯禁地,自己这个守卫派上用场了呢!”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失落,有点儿空有一身才干,却无处施展抱负的难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勾了勾嘴角,扭头笑着对九叠云说,“公子若是哪日心情不好,随时可以到这儿来,不过,还是在我当值的这几天。” “多谢。”九叠云不去看男人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嘴角不避讳地挂着一抹笑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这张脸意外地好用。 第二百三十一章:旧居 我们很难想象在琉璃馆这种地处繁华都市的中间地带的楼宇深处,竟然还有这么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茂林修竹。 仰头不见天空不见星月,已是寒冬季节,别处的树叶皆已凋零败落,唯独这里依旧苍翠欲滴,到处是古树泛出的木香。落叶堆积在地上,层层叠叠无人打扫,铺成松软的地毯,脚踩在上面,枯黄的树叶,应声折断、破碎,发出咔咔咔咔咔的声音。 “平公子,脚下小心,这里很久没人来了。您看着地上的叶子足有一尺来厚呢!”男人打着灯笼,在前面走着,不时往后看看,提醒后面跟着的九叠云,既怕他摔倒了,又把他走了。他看着九叠云步履优雅地走在后面,与自己这粗鲁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心中不免有些自卑。果然这样的美人儿不是她能觊觎的。又暗暗想道,下次一定要把这里打扫干净了,再请公子来散步。 九叠云跟在后面脚踩在枯叶上,就像踩在他的心上,碾碎了一颗心,嘎吱嘎吱作响。微弱的灯光,只能照见眼前小小的一隅,更深处的黑暗里藏着些什么,他一点儿也看不见。 风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黑夜中鬼魂的呜咽,这里太静啦,可以说是死寂,甚至没有虫鸣鸟叫,他与那男人一前一后走着,能够清晰的听到,人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听不见声音,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里属于咸熙的哪些气场,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强!大泽的入口近在眼前。 “好了,平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在九叠云,激动地,兴致勃勃地想要探究更深的时候,那男人突然转身拦住了他的去路,陪着一张笑脸,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的向他解释,“这里是我最大的权限啦,再往前走,就会触动警报,到时候我们就谁也走不了了。” 九叠云面无表情的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句,“是嘛。”他越过他,他把目光投向更深处,那里确实是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够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向他招手,就这么离开他不甘心。进来一趟可不容易! “不能再往前走了!”那男人情急之下猛地拉住了九叠云的胳膊。紧紧着眉头,警告道。他虽然喜欢平公子,但还没到那种为了他可以丢掉性命的地步。他可以为哄他开心,做一些违背原则的事,但还是有底线的。他清楚,琉璃馆里,那些背叛者的下场,死不可怕,刀一横,脖子一拧,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琉璃管理的手段会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你甚至会后悔自己生而为人,后悔自己做了那么多,违背琉璃馆生存法则的事情。 九叠云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 男人似乎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脚下稳扎,似根植在地上。 九叠云眼神微凛,手腕一转,轻松的挣开了他的手,将那男人掀翻在地。男人手捂着胸口,半撑着身子仰头抬头看着九叠云,满脸的不敢相信。他似乎也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平公子,会有这么大力气。第一次是自己本就没有用力,可这第二次,他可是几乎用了八成的力啊。 九叠云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捡起落在地上的灯笼,提着它慢慢往前走。前面的东西对他诱惑极大,他既来到了这里就不能就空手而归,他一定要弄清楚,不然如何向淳璟交代。 “你不是平公子?”男人忽然回过味儿来,瞪大了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平公子!”说的笃定。 九叠云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男人紧盯着她,往前迈的步子,心里默默的数着。1234……诶?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不对呀,怎么会怎么会!他怎么会不触动警报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啦?不行!他慢慢抬起手,准备给其他人发信号。 九叠云像是身后长了眼睛,衣袖轻轻一挥,那男人眼神瞬间飘忽,砰地一声猛地栽在地上,呼呼的睡着了。 耳边传来细碎的声响,那是脚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九叠云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偏头,嘴角勾了勾,“你来了。” “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听话一点,干什么总是这样冒险呢!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很担心啊?”后面的人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不知该不该责备九叠云。 九叠云嘴角一勾,转身,微仰着下巴,得意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快意的笑,反驳道,“老实了,那还是我吗?本公子天性不羁,风流自在,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 他盯着对面的人看了一会儿,眸子倏地瞪大,皱眉道,“你现在是魂体?” 淳璟打开胳膊,低头把自己打量了一番,耸耸肩膀,无奈的摊了摊手,“谁让畅儿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呢,你说我能怎么办?他守着我寸步不离,我根本就抽不出时间来找你。” “你找我干什么呢?”九叠云快步走到淳璟面前,伸手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瞪眼道,“我这不好好的吗?你这样……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不能动用灵力?现在还擅自灵魂离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啦,怕什么,这么多次不也一样没出什么事儿吗?”淳璟笑了笑,安抚九叠云道。他接着微拧着眉,不满地瞪了九叠云一眼,“谁让你擅自行动的?你不知道这地方我最熟了吗?我当初被咸熙关在这里那么久,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九叠云不理会淳璟继续往前走。 淳璟深吸一口气,上前拉住九叠云的手,“来吧,我带你好好逛逛。” 九叠云跟在淳璟身后,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心中幸福的冒泡,淳璟到底是在乎他的。 “你什么时候到丽都的?自己来的吗?煜烁圣君殿下呢?”九叠云跟在淳璟后面笑嘻嘻道。 淳璟仔细注意观察周围的景物,分辨方向,相比于他住在这里的时候,现在这里可破败多了,而且夜深啦,周围的东西有点辨别不清,要不是手里有盏灯笼,他真的会怀疑这里是间残破的供鬼怪栖身的鬼屋。他一面想,一面下意识地回答,“知冷在这里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我能把他丢到哪去?他跟着我在一起呢,只不过这两天不知道跑哪去啦,找不到人。” “他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能弄丢了去?”九叠云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儿地讽刺道。 “这不是大小的问题。” “你不用说了!我不乐意听。” 淳璟抿了抿嘴角,闭口不言,仔细瞧着周围的风物。他拧着眉,微微有些担心。这里破坏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这通道还有没有,还能不能出入。 九叠云看春景不再说话,有些气恼,哼了一声,拧着脖子兀自生气。 不知何时,淳璟松开了九叠云的手,急急忙忙地往前走了两步。他找到自己曾经居住的那间屋子了。他迟疑了一会儿,伸手推开门,里面的一切都还跟原来一样,他犹记得雾绕领着他,在这里研习一些术法的书。而此刻雾绕人在青丘,而他却遗落在这片土地上,找不到回家的路,有家不能回。 看到这些,他触景生情,有些伤感。他提着灯笼走进去,点亮了桌上的烛台。他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一只布满了蜘蛛网的空碗,嘴角不自觉的勾起,当初若不是他们逼着自己辟谷,逼着自己修习术法,那现在的他就还跟原来一样,胆小怕事,一事无成。 每个人都需要有这么一个契机,助他成长。 九叠云皱着鼻子轻轻嗅了嗅,这屋里面有属于淳璟的气息。他在淳璟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那只空碗,他不知道,淳璟的童年是怎么过的,他想要了解。 淳璟的魂体,突然在慢慢变白,变地透明。九叠云抓住他的手,“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 淳璟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扯着嘴角略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想不到那小鬼头还有这点儿本事,九叠云你先回去,这事儿你自己一个人办不成,咱们从长计议。”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消失在黑夜里的冷风中。 九叠云呆了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猛地回过神儿来,“你还没跟我说,你住哪儿呢!” 但淳璟已经听不见了。九叠云孤孤单单地站在那儿,心里有些凉。 摇椅上,淳璟猛的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偏头扭头瞥见现在窗口不远处的知冷。他嗅到术法造成灵力流失的味道,那是知冷独有的味道。他还觉得奇怪,月令和伊彦都是凡人,没有灵力,怎么会生出了一个有灵力的儿子呢,原来是知冷在作怪。 他按着太阳穴白了知冷一眼。低头瞅见趴在他膝头,仰着一张小脸儿看着他的畅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不开心?”知冷凑过来。摸了摸春林的头发笑道。 淳璟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恨道,“我马上就找到入口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我要成亲了 淳璟单手托着腮,挑眉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一大一小,啪地一下猛地一拍桌子。“合着你俩早就同流合污了呀!” 畅儿跟知冷对视一眼,眼中同时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两人突然抬手击掌,看着淳璟打了一个响指,吓得淳璟噔噔往后退了两步。畅儿看淳璟,如此受惊的模样,忍不住微仰着下巴咯咯地笑,却在淳璟的一瞪中,慌忙用双手捂住了嘴巴,却还是止不住笑意,扑哧扑哧的笑声从小手后面传来。 知冷到底是大人,不至于喜形于色,他淡淡地瞥了畅儿一眼,轻咳一声,“小璟不可误会于我。我方才只是玩笑,你知道我对此地人生地不熟,况且他又是一个小辈儿,我更不可能放下身段,跟他有什么交易,来陷害我亲爱的你不是?” 淳璟白了他一眼,嘟囔一句,“这会儿才想起来澄清,晚了!哼!只要有利,你什么交易不会做?还会注意身份不身份的问题?” 知冷耳力超群,将他的质疑听得一字不漏,却面不改色,勾唇浅笑,仿若一个字儿都不曾听见。那天真无害的模样甚至让人忘记了他是一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狼王。 畅儿抿着嘴角,歪头看了淳璟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跳下凳子,依偎在淳璟身边,仰头瞧着他,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瞥一眼对面挑着眉毛瞅着他俩的知冷,“小舅舅说得不错,这有些人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看起来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实际上就是一个伪君子,做事无底线就是他们的行为准则。” 就那不可置信的看着畅儿,这小家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登峰造极,无人能及了! 唱歌说完还不忘挑衅地偷瞧知冷一眼,随即在淳璟没有发现之前扑到他的怀里当一个无辜受害者。 淳璟看着这一大一小互相呛声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两声。他们两个的话,他都不信。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可能就是一个人的事儿呢?真当她是初入江湖的小白吗?不过,畅儿的这次出现也让他对他有了新的认识,对暮谷老头子老狐狸的本性有有了十二万分的认识。 冬夜,月映白雪,一室冰凉,淳璟着一袭青衫,赤脚走到窗前,轻轻地推开了窗子,寒风灌进他宽大的衣袖,让他猛地一个激灵。适应了刺骨的寒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驱赶缠绕在他全身的困意。 他偏头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药的空碗,眉心微蹙。剜心确是重伤,他中间又因为各种原因强行调动灵力,造成伤情加重,这些他都能接受,但这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要阻止他回到大泽去,九州……对他来说有太多的悲伤,太多的伤痛,他渴望回到大泽,回到姐姐身边,哪怕是死,也都不是孤单寂寞的。 莫非……淳璟心里咯噔一下,他一个踉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扣着窗棂,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久久不去,他实在是想不到另外一种让所有人都阻止他返回大泽的原因,一定是姐姐出事了!他突然有些支撑不住,眼睛瞪地老大,脸上满是惊惧,肌肉不自觉地抖动。 不对,淳璟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脑中分析青丘如今的局势,一直以来,他虽然什么事都不管,自由懒散,整日玩乐,但对那些利害关系还是有些了解的。 姐姐拥有狐族最为高贵的血统,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除非……这个除非让他的心里一咯噔,他拧着身子往外看了一眼,蕊蕊那丫头很久不来信了,以她的性子,一天让青鸟跑十趟都不为过,可如今……青丘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了,他这样想着,一翻身从地上起来,眉头紧拧。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锐利如箭鸣的声音,淳璟心里咯噔一下,上前两步,手抠着窗子,望着那声音传来的墨宇苍穹,在九州没有任何一件兵器能发出这种撕裂长空的声音。 房门被推开,知冷一身宽袍站在门口,淳璟拧着身子回头看着他,眼圈儿微红,眼眶中噙着泪水。知冷怔了一瞬,嘴角噙着笑理了理衣袖,跨进门,翻手将门插上。他走到淳璟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一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看到远处隐了行迹的飞得东倒西歪的鸟。 “天冷,你伤还没好。”知冷说着把他拉到身后,微探着身子去关窗户。 淳璟突然抬手卡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压,按在窗棂上。 知冷拧了拧眉,没有挣扎没有动,只是笑道,“走火入魔,不认得我了?” 淳璟痛苦地摇着头,“我从来没认清过你!” 他话音刚落,知冷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揽着淳璟的腰,骨节分明的手在他胸口游移,“看来我们需要更加深入地认识一下彼此。” “滚!”淳璟推开他,“你到底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知冷面上还是那不羁的笑容,眉尾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挑了一下,他斟酌了一下,“嗯……好,我坦白,我家里是有两个通房,但那都是我父王安排的,我可从没动过她们。” 淳璟的一张脸气得通红,他指着知冷的鼻子,怒道,“你有几个女人,几个通房跟我有什么关系!青丘,我问你青丘!” 知冷握住他的手,笑道,“青丘怎么了?” 淳璟瞪着眼睛,甩开他的手,紧走两步,抓着他的衣领,咬牙切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拳砸在知冷脸上。 “混蛋!”他看着倒在地上的知冷,大吼一声,冲出了房门。 “你怎么能放他走呢!”畅儿听到响动,急急忙忙从房间里冲出来,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口走了出去,拐进淳璟的房间,就看到这么一幕,他扭头,脸上是与他年龄不符的严肃,“泽图,去!” 知冷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道,“不必了,那只青鸟等不到他。” 他摸了摸畅儿的头,轻轻笑了笑,“去睡觉,小孩子睡得太晚可是会长不高的。” 畅儿打落他的手,小跑到窗口,踮着脚尖儿往外面看,他看着知冷拐进巷子,挥手就指示泽图跟过去。没等他开口,就听知冷道,“劝你别白费力气了。逼太紧了,他会逃跑的。” 泽图看着畅儿,等待他的指示,畅儿听着外面走远的脚步声,他抿着嘴角回头看了一眼窗外,朝泽图摆了摆手。 淳璟快步走着,他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宽大的袖被旁逸斜出的树枝刮破,地面上的冰磕破了他的膝盖,他确信他没有看错,没有听错,那是蕊蕊托青鸟传来的信笺,只有她才会这么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她的信。 只是这次,那只青鸟似受了重伤。 荒郊野外,白雪压青松,雪地松软,无人涉足。淳璟在雪的寒气之外嗅到了一丝飘渺浅淡的血腥味儿。 他的瞳孔微缩,赶忙往前走,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顾不得去拍打身上的雪,踉跄着往前走。 血腥味儿越来越重,他脚步一顿,终于看到躺在雪地里的青鸟。脚陷在雪里,冻得发麻,他连滚带爬地往前冲,泪盈满了眼眶,他跪在雪中,感觉不到那青鸟一点存活的气息,它已经死了吗? 眼泪溢出眼眶,划过脸庞。他颤抖着手触碰青鸟,它的身体已经僵硬,冷透了,小小的心脏已不再跳动。 泪打在地上,雪在他脚下融化,嫩生生的草从地面之下探出头来,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砰……砰砰…… 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淳璟的眼眶挂着两滴眼泪,就见那鸟儿薄薄的眼皮慢慢掀开。 “你……没……”他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唾沫,往前挪了挪,紧张又急切地看着它,“青丘怎么了?蕊蕊要你带什么消息?” “小哥哥,我……”从青鸟口中传出的蕊蕊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哽咽,她抽了一下鼻子,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气息,努力牵动嘴角,作出轻松的姿态,“从这一刻起,我再也不会缠着哥哥你了,人家又不是没人要!我要成亲了,南方很霸道,所以这应该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小哥哥你在九州好好儿地,我会偷偷地想你的。” 淳璟听完最后一个字,那青鸟就闭上了眼睛,薄薄的透明的眼皮合上。 月从厚厚的云层后探出头来,浅浅的一瓣,如少女的秀眉。幽蓝色的狐火点燃了青鸟的翅膀,轰地一下,青鸟的灵魂化作点点萤火消散在空中。 最后一点萤光消散,这世界重坠入黑暗,淳璟的心沉下来,他知道这封信代表着什么,他记起蕊蕊娇蛮地拉着他不撒手,她说,“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小哥哥你要记得你是我的人!” 月晕撩人,红绡帐暖,软玉生香。琉璃馆的生意一如既往地好,节目是一如既往地精彩。 第二百三十三章:归路艰涩 “镜椿,你怎么了?经昨天一闹,今天戒备必定森严。我们这样过去绝对是自投罗网!不行,这么做太不稳妥了!”九叠云拉着淳璟的手,往后拽,拧着眉忧心忡忡地看着淳璟苍白的脸色。 淳璟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厉声道,“放开我,事到如今我已管不了那么多!我就算是现在跟那些人摊牌,也要赶回大泽青丘去!” 九叠云拽住他的袖子,急切地提议道,“我不能让你这么送死,此时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叫上知冷殿下,如此胜算更大。” 哗地一声裂帛之音,淳璟手中现出一把漆黑的长剑,撕裂了袖子,指向九叠云的胸口,“今天谁拦我,谁就是我的仇敌!” “我跟你一起。”九叠云看着淳璟眼底的沉痛之色,咬了咬嘴唇,在淳璟转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胳膊。 淳璟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抬步往前走。 九叠云将罩在身上的外面繁复精致的长袍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简单明快窄袖骑装,先一步淳璟前面,“我来探路,若有任何阻碍,我会挡住他们,镜椿你只管往前,不必管我。” 淳璟拧了拧眉,却已没有功夫与他寒暄,望着未知的前方,手按胸口,他能感觉到,狐族出事了,不然,依照蕊蕊的性子,又如何说得出那样的话。 九叠云一人在前,在弯弯曲曲的密道里里穿行,黑暗中他的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虽也不是寻常人,但到底灵力低微,平常耽于安逸不做修行,那点儿鸡毛蒜皮的本事也就能糊糊外面那些庸碌丑陋的客人,并不能与琉璃馆里的那些前辈相提并论,毕竟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咸熙离开前留下来的。所以他不得不时刻警惕周围的动静,以防落入陷阱,遭人暗算。 淳璟看着挡着他的道儿,又颤抖着的九叠云,抬手搭在他的肩上。 “啊!”九叠云大叫一声,又是跳脚又是蹦跶地,握着拳头就一阵狂打。 淳璟慌忙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抓住他乱挥的胳膊,将他按在怀里,压低声音,“是我。” 九叠云抬起眼皮,吊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也不再挣扎。淳璟放开他,往前面看了看,把他拉到自己身后,“你感觉不到?这前面没有一个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跟在我后面,别走丢了。” 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淳璟突然停住脚步,紧跟在他后面的九叠云猛地撞到他的背上,他痛呼一声,捂着鼻子,从九叠云身后探出头去,看到前面一扇狐面辅首的朱红大门。 “昨天不是这样的吧。”他从淳璟后面出来,往前走了两步,歪头对淳璟说。 “门后有很强的气。” “气?什么气?”九叠云说着就往前面走,作势要推前面的门。 “门后的人很强。”淳璟眉头紧拧,上前拉住九叠云的手,“你去客栈叫知冷。” 停了淳璟的话,九叠云呆了呆,扭头看了一眼门,嘴角扯了扯,“门……门后的人那么强吗?” 淳璟点点头,拉着他往后退,“未免万一,去找知冷。” “那我们一起去找啊!”九叠云心中隐隐不安,拉着淳璟不肯松手。 淳璟抿了抿嘴角,摸了摸他的头,耐心解释,“我若回去,他定然会阻止我回大泽,你去,就说我遇到了危险,他一定会赶来救我,届时木已成舟,不怕他反悔。” 九叠云盯着淳璟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意气用事,而且淳璟此时的分析颇有几分道理。他沉默了一会儿,解下脖子上的吊坠给淳璟系上,“那你在这儿等我,我没来,你别去。”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那项坠,眉毛一挑,轻轻点头。 九叠云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往回走,却还有点儿不放心,他抿着嘴角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胸口,恳切道,“你一定要等我!” 淳璟抿着嘴角看着被温暖的光照亮的大门,心中的冲动再也忍耐不住,他盯着那狐面辅首,深吸了一口气。 门内环境清幽,珠玉碧树植种在曲水两侧,假山石上奔流而下的泉水飞溅,水珠如琉璃水晶,空气中是淡淡的醉人的香气,薄薄的水雾从水中升起,如临仙境。 周围静悄悄的,连风都没有,雾气堆积在脚下不再流动。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淳璟心口一震猛地回头,心中明白这是个精心准备的陷阱,不知道知冷能不能闯进来,毕竟这里全是狐族的气息,在狐族的压制之下,即便他是狼族的王也是要吃亏的。 而且…… 淳璟的眉头越拧越紧,他们能这样千方百计地阻止他回去大泽,更说明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人都在骗他! 他继续往前走,寻找他熟悉的地方,在这片庄园深处的殿室,他能感觉到,那扇门已经开了,但,他眉头紧拧,是谁打开的呢?一直以来都在拦着他,怎么今日…… 饶是如此,他此时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要闯一闯。思及此,他的脚步更快。 原本破败的殿室,如今却已修葺一新,原本的包围了整个宫殿的藤蔓悉数不见,朱漆梁柱,琉璃金顶,八角的彩绘宫灯高挂。淳璟微微挑了挑眉,奇怪,到底是谁? 一股浅浅的香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幽幽地萦绕在鼻尖,他扭头瞧见屋檐下的碧树琼花,紫色的花缓缓绽开,飘落在他的掌心,香气便是从那处来。 那花瓣碰触到他的肌肤,瞬间变成零星的光点融进了他的身体,他深深吸了一口香气,他走到树下,手按着树干,仰头看着凋零飘落的花瓣,转身快走两步进了殿门。 殿中红绸高挂,红绸后隐约可见一幅美人的画像。他穿过层叠的红绸,仰头望着那冷艳的女子的脸,眼中闪烁着温柔的暖意,这上面是姐姐的母亲,也是他的姑母。说起来,他们一家都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他爹为了狼族的姑娘舍弃了自己尊贵的身份,而姑母屈尊降贵嫁给了九州阴险狡诈的王,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可既然如此他们也都不曾后悔。 街头的说书先生讲,一个人若是没有一段奋不顾身、刻骨铭心,飞蛾扑火般的爱情,那才是枉在人间走了一遭,爱过了,痛过了,才是活过了。他们白家的人都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而是撞了南墙,就是把它撞碎了,两败俱伤也要找到出口的人。 他盘膝而坐,指捻莲花,强行调动全身的灵力,汇聚于掌心,他闭着眼睛,能清晰地听到心脏怦怦怦剧烈跳动,血管贲张的声音,它们在颤抖着抗议,再急切地提醒着他,在这么想去,他的血管和心脏都会爆裂,他如今的身体根本就撑不住如此强大的灵力。 剑断长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闪过白光,淳璟眉头一拧,凭着感知偏身躲过剑光,趁刺客晃神儿的瞬间,一跃而起,如流光一般往后退了两步,在那刺客出手的瞬间手握黑色长剑攻了过去,那人瞳孔收缩,看着近在咫尺,避无可避的剑,只能舍小,硬生生地偏过身子,长剑从他胳膊边上划过。 他踉跄两步,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捂住那条胳膊,那剑气将他胳膊上的肉生生片下,痛一瞬间钻上他的头皮,疼得青筋爆出,冷汗津津。 淳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长剑垂在手边,血划过剑尖儿,滴落在地上,震出清脆的响声。 “擅闯神殿者杀无赦,念你无知,此时退去,饶你不死。”那人忍着痛冷喝一声。 看来刺客却不是刺客,似乎是这儿的守卫,只是穿着一身黑衣,又带着丑陋的面具,实在不像个好人。淳璟冷笑一声,朝着那人举起剑,薄唇微启,“挡我者,死!” 那守卫拧着眉抿了抿嘴角,似是为难,还是超身后做了个手势,冷声道,“动手!” 淳璟看着黑压压从黑暗中钻出来,朝他袭来的鬼面人,心猛地一沉,但现实已容不得他考虑后果,只能背水一战。他的那柄剑宽只一寸,长近三尺,通体漆黑如墨染,柔软如蛇鞭,实是墨色骨扇幻化而来,如今在那些鬼面人中间灵活如鬼魅,所到之处必见血光。 痛呼声连成一片,长剑撕裂衣衫皮肉的声音入耳清晰。淳璟的动作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凌厉。 方才受伤的守卫看着自己那一群围上去的熊包手下,胳膊上的痛感都消失了,他紧盯着被围在中间,如舞蹈一般优雅的剑术,眉头紧拧,他失策了,本以为淳璟会因为急切乱了阵脚,但……到底是青丘的王子,身为臣下,他们竟对主上刀剑相向实为死罪,但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们也不能让淳璟回去青丘,这是上头的命令。 思及此,他握紧了剑寻找淳璟的漏洞。仔细观察可以看出淳璟的脚步已经乱了,气息不稳,他本就是强行运功,此时已接近极限,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失败就是板上钉钉了,那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我们流着一样的血 淳璟在出招的时候也意识到那些围在他身边的鬼面人在跟他耗时间,他眉头拧紧,有些精疲力尽,但是……他咬着嘴唇,提醒自己要清新,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姐姐、离儿都还在青丘等着他呢。 但,淳璟渐渐觉得那些鬼面人的招数越来越快,他越来越勉强,他要不行了,他要倒下了。但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咆哮,你不能倒下,你就是死也得回青丘,姐姐她需要你,你要是在这儿倒下了,你就是个窝囊废,你还有什么脸留在姐姐身边,说大话保护她?! 两个声音在他脑中争执,他抱住头,痛苦不堪,鬼面人看着如此的淳璟,慢慢围了上去,有人已暗中掏出了锁链,那人站在淳璟的后面,努力不让锁链发出声音,一颗心也是悬着不敢放下,跃跃欲试地上前。 五寸,三寸,二寸,一…… 啊……淳璟突然仰起头,歇斯底里地大吼,全身暴走的灵气将围在周围的鬼面人冲飞,领头的将剑插进地面,勉强站住,不至于太狼狈。 当一切都恢复平静,领头的守卫慢慢抬起头。淳璟站在原地,全身暴走着黑色的气,他慢慢转身,盯着唯一一个站着的领头人,双眼猩红嗜血,他提着剑超领头人走去。 “走火入魔了!”领头人瞪着眼睛喃喃道,那气势似能毁天灭地,强大的压力让他挪不动脚步,他握紧拳头压制着胸中的恐惧和颤抖,但没有用。 鬼面人再次朝淳璟围过去,顾不得事先的吩咐:任何人不得伤他性命。只为了活命,高扬起刀剑,朝淳璟的头劈过去。但在距淳璟一尺开外就被劲气弹飞,撞到柱子上,撕破了垂下的红绸。 意外地,其中一个鬼面人顶着劲气转到了淳璟身后,他看着近在咫尺,以举剑就能杀死的人,又紧张又兴奋,他瞪着那双兴奋的眼睛,举起了刀剑,朝着淳璟横劈了过去,他看着刀因为惯性朝淳璟飞去,眼睛越瞪越大,呼吸也慢慢停了,提在胸口。 铛……一声脆响,那刀应声而断,断裂的碎屑飞起割开了那鬼面人的喉咙。 鬼面人的眼睛已睁大到极限,此时因为难以置信,眼角挣裂,血淌了下来,他僵硬地抬起手捂住脖子,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血便涌了出来,堵住了他的话。 淳璟的脚步只顿了一下,连眉毛也没有动,只静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一张脸。 领头人在淳璟脚步微顿的那一瞬间朝他攻去,想要控制他的行动,让他恢复理智。但晚了,他的脚还没迈出,胸口就被漆黑的剑刺穿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双眸漆黑,全身充斥着戾气的淳璟。接着,整个世界都黑了,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他知道,自己已踏入地狱。 “镜椿!你在哪儿?”九叠云通知了知冷和畅儿急匆匆冲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尸体,心沉入底谷。 知冷推开九叠云,冲了进去,,“碍事!” 畅儿紧随其后,面色凝重,“泽图,找人!” 若淳璟出了什么事,他如何对得起爷爷。 “都死了。”知冷深锁眉头,“这里已经没有淳璟的气息了。” “都是你们,若你们趁早告诉他真相,他何至于孤身犯险,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九叠云绝不会放过害他的那些凶手!”九叠云瞪着知冷,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知冷瞥了他一眼,并不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扭头看着畅儿,“暮谷长老现在何处?” 畅儿摇摇头,“爷爷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了。” 此时,一位衣装华美的男人穿过人群在门口站定,饶是周围一盘狼藉,一片血污,他也保持着一个男人该有的优雅。 “庄华?”九叠云认得他,他是如今琉璃馆的掌事。 庄华朝知冷行了一礼,“煜烁圣君,主人让奴转达,接下来就没有圣君的事了,请圣君回狼族主持大局。” “淳璟呢?”知冷问。 “此事已与圣君无关。请圣君尽快回狼族,否则……后果自负。”庄华不卑不亢,嘴角噙着笑意,他扭头看向畅儿,“小公子也快回落霞城吧,少夫人在等你。” 所有的人都走了,庄华看着失魂落魄的九叠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就只有你能救他了。” “你说什么?”九叠云瞪大了眼睛回头看着庄华,眼中闪过一抹流光,“他现在在哪儿?” “你随我来。”庄华转身离开荒宅,沿着弯弯曲曲的密道回到了琉璃馆。 琉璃馆高层,庄华示意九叠云稍等,他在门前屈膝跪下,一点不像放在面对知冷时的模样,“主人,奴将人带来了。” 得到示下,他回头朝九叠云点了点头,拉开了房门。 九叠云看了他一眼,他本以为庄华是带他来见淳璟的,但如今显然不是,但,现在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有勇气闯一闯。 他跨过那道门,跪伏在地上,“九叠云见过公子。公子神通,请公子一定救他。” 咸熙摇头,“事到如今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他。他已入魔。” “入魔?”九叠云猛地抬起头,他无视尊卑礼节地盯着咸熙看了一会儿,慢慢垂下眼帘,喃喃道,“他……他成这样都是被逼的,是你们一步步逼他走到这步的。” 咸熙的眉毛挑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回答。 九叠云抬起头,“公子能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吗?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痛苦。他最看重的便是他姐姐,莫非是他姐姐出了什么事?” “不是。”咸熙否认,“我问你,你能为淳璟做到什么地步?” 九叠云微微蹙眉。 “我要从你的回答里了解你是否能担此大任。”咸熙郑重道。 九叠云抿了抿唇,攥紧了拳头,“一定可以,为他我可以豁出性命。” 咸熙否定了他的回答,“我不需要死人。肯为他豁出命的不止你一个。” 九叠云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恳求道,“我不知道我有什么优势,但,请您给我这个机会。” “那个地方被黑暗覆盖,暗无天日,充斥着绝望和痛苦……”咸熙接着道。 “公子!”九叠云打断的话,眼神坚定。 咸熙似松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酒杯轻啜了一口,“庄华。” “奴在。”庄华跪坐在门口,将门拉开。 咸熙歪靠在榻上,将目光从九叠云身上移开,吩咐庄华,“准备。” “是。” “你要坚信,只有你能将淳璟带回来。”咸熙最后嘱咐九叠云说,“你跟他一样,身上都流着狼族和狐族的血。” 九叠云没想到咸熙会这样讲,他抿了抿嘴唇,感激道,“多谢公子。” 一道紫光之后,九叠云消失在房间。 “他能胜任吗?”青葵拉开门走进房间,屈膝在小几边坐下,为咸熙斟了一杯酒,送到他手上。 咸熙旋转着酒杯,冷冷得瞥了青葵一眼,“你怀疑我的选择?” “不敢。”青葵垂下头,“只是性命攸关,而那九叠云不过是云良阁里一个只会使性子的少爷。我觉得不该拿殿下的性命开玩笑。” “青葵,你得成熟起来。”咸熙抿着嘴角笑了笑,满含深意地看了青葵一眼,将酒盏送过去,“如此才能陪在他身边。” 青葵抬起头,看着咸熙的侧脸,有些不安。他端起酒壶将咸熙的酒盏添满,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咸熙将酒饮尽,理了理宽大的袖子,起身往外走,“你留下。” “是。”青葵愣了一下,等他开口,咸熙已消失在门外。 黑暗将整个世界包围,一条路没有方向,没有终点。淳璟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前走,步履蹒跚,粘稠的血液划过他的衣摆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血腥味无处不在。 “姐姐。”淳璟迷失了方向,心空了。 血腥味突然变得浓重起来,他抬起头看见前面浅紫色的光,温柔而冰冷,那是青丘入口的神树。风起,那一树的花瓣随风飘落,他抬起手,落在他掌心的紫色花瓣变成了血染红了他的手。 他踉跄着跑到树下,仰头看着那树的枯枝,泪划下来。树后的青丘一片狼藉,屋舍、花园都葬身在火海,剑戟斜插在一具具尸体上,血流成河汇入泽滩。他趟着尸体到了云台,蕊蕊倒在云台下,满身血污,五脏俱裂,她的手探向怀里,衣衫下藏着一朵干花,此时也已被血染红,鲜艳一如初放。 再往里走,熟悉的人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洛迦渊、澹台长老、月泠、雾绕…… 桃夭……他将桃夭抱起来,她瘦小的身子躺在他怀里,就像是一片树叶,他想起离开前,桃夭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人,她说,“小舅舅,你怎么比桃夭还要顽皮,总让娘亲操心?明明小舅舅你都是大人了!” 他将她安放在榻上,一路上并不见姐姐和离儿……他心中升起一点希望。 “姐姐?离儿!”他冲进内殿,角角落落找遍,独不见他们的影子,他扶着柱子,望着尸横遍野的青丘,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欣喜万分,“是脱险了?对!一定是这样!” 地二百三十五章:冥王殿 人不能心存希望,否则得不到,会疯。 淳璟看着神殿下苏飞鸢和离儿的尸体,面无表情。他盯着它们看了好久,转身走出了大殿。 整个青丘已不见活物,血浆将天地染红,尸横遍野,已是人间炼狱。 淳璟坐在神殿的屋脊,他以前常在那边的山坡上玩耍,后来桃夭也喜欢去那里儿,离儿常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坐在一边,拿着一本书看,说他们两个人不务正业。每到这里,淳璟就跟桃夭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桃夭会上前抢了他的书丢给淳璟,拉住他的手,拖着他在山上跑,“哥哥,跟桃夭一起玩!” 日头升高的时候,姐姐让青鸟去唤他们回家,而她就站在门口等着,看到人回来,就招招手,催促他们快点儿。 那些画面如同琉璃一般破碎,远方传来战鼓雷响、刀剑碰撞的声音,青丘的子民一个个倒下去,血流成河。 黑色的魔气从他身上溢出来。 “稀客啊!”黑气托送着一个慵懒的红衣美人在淳璟附近停下来,他眉目如画,像是话中走出来的妖,男女莫辨。 那没看看到淳璟身上的魔气,眉头紧紧皱起,“几日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你的心……” 淳璟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动作,就连呼吸也很轻,轻地像是羽毛,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了,心长在胸口也就只是一个装饰,不至于让胸口塌陷。 “你入魔了!”那美人倏地瞪大了眼睛,落在淳璟身边,施法去压制他身上的魔气,却被淳璟一掌推开。 “冥王!”黑云化作一黑鬼扶住美人胳膊。 冥王推开他,紧皱着眉头看着淳璟身上强盛的魔气,喃喃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入魔,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堕入魔道,那是最绝望的人才会选的路。 “你去打听一下,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冥王回头看了那黑鬼一眼,吩咐说。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变故能让一个拥有狼族和狐族两姓贵族血统的人入魔到此种地步。 黑云消散,只留冥王和淳璟两个人在黑暗中。 冥王大手一挥,化出一桌一榻,他在榻上坐下,给自己斟了酒,抿着酒抬起眼皮看着对面的淳璟,到底是不一样,若真入魔还真有颠覆天地的本事。只是他如今气息紊乱,体内几股灵力碰撞,稍有不慎,一切就都会毁于一旦,他这具还算不错的躯壳也要坏了。 如今,他就发发善心守他一会儿,别让人惊动了他。 九叠云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周围不见五指的漆黑。他揉揉眼睛,让自己适应眼前的黑暗,但他发现,即便是适应了,也依旧不便方向,这里没有任何的标志物,连一棵树、一块石都没有。 他凭着直觉往前冲,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来,四处看了看,依然不辨方向,他也嗅不到淳璟的气味,直到此刻也毫无头绪,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想要照亮周围事物,却发现根本不可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镜椿为什么会在这儿? “镜……”九叠云刚喊出一个字,怕淳璟听不出,不应,抿了抿嘴角,扬声喊道,“淳璟!淳璟!” 但他歇斯底里喊出的声音却消弭在黑暗中,他紧了紧拳头,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个任务,是不是能将淳璟平安带回去,他现在甚至都找不到他! “九叠云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你能将他带出来!” 咸熙的话响在耳边,九叠云咬了咬嘴唇,心中急切却不知如何是好。 “你和他一样,拥有狐族和狼族的血脉。” 九叠云猛地瞪大了眼睛,这句话在他耳中回荡,那……他抬起手,如果用血为引,或许能找到镜椿的所在。 他盘腿坐下,以指化刃划开掌心,他轻呼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他听着血滴滴答答下落的声音,默念法咒,他碾磨掌心,随后慢慢展开,一只红色的蝶从他掌心飞出,落在地上的血珠也孵化成蝶在九叠云面前等候命令。 九叠云看着翩跹飞舞的蝶,“去找镜椿。” 那些蝶绕着九叠云飞了一圈飞向漆黑不见五指的远方。 他闭着眼睛,感应那些蝶所走的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他没有看到一点儿光,这些蝶没有眼睛,它们只会遵循命令追寻那血脉所在的地方。到处都是冰冷的,冷得彻骨,那冷不止是气温的原因,更是因为没有生灵的气息。 九叠云将灵识寄放到那些血蝶上,他们一个个误入了歧途,碰了壁。他也因此受了重创,嘴角溢出一缕血丝。胸腔里血气上涌,灵识晃动,那些寻路的血蝶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他咬紧牙关,强压下胸中的血气,让自己的灵识稳定下来。 蝶的路线变得平稳,但依旧是没有希望。 身体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凉,他真的有些害怕,怕自己找不到他,救不了他。 冥王饮尽了最后一杯酒,黑鬼才回来,他将从人间带回的消息告诉冥王。 冥王盯着淳璟静静听着黑鬼的话,眉头越拧越紧。 “就是这样。”黑鬼说完退站到一边。 冥王呼了一口气,轻笑一声,“还真像他的作风,也罢,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等他醒了,带他去见我。” 他说完,一甩袖子,消失在黑暗中。 淳璟心神不宁,往日的点点滴滴在脑中回放,因此他身上魔气震动,带动空气也发出嗡嗡轰鸣,冥界也震颤起来,引发了地动。 九叠云脑袋里嗡地一声轰鸣,一口血喷出来,那寻路的蝶也幻灭消失。他倒在地上,虚弱地喘着粗气,他撑着坐起来,掐指念诀,血蝶从地上的血中孵化而出,朝着震动传来的方向飞去。 他此时已不像原先那般心中无底,他终于得到了淳璟的回应,虽然那感觉并不太好,但至少让他看到了希望。 当震动停下来,紧闭着眼睛的淳璟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为赤红色,就像晃动的血液,身上的衣袍被魔气染得漆黑。 他站起来,往前走。 他要去冥府。 前行方三里,黑鬼在淳璟面前停下来,化成人形,朝他拱了拱手,“公子,冥王有请。” 淳璟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冥王殿意外地并不阴森,红灯高挂,红绸翻飞。 殿外的侍者皆是黑衣黑面,看不清容貌。 “冥王已等候多时,请公子随我来。”门口的侍者上前来,屈膝,朝淳璟行了一礼。 “来得好快。”冥王歪在金榻上,摇晃着酒杯轻轻笑了笑,扭头瞧了淳璟一眼,“弄成这副鬼样子,啧啧啧,可惜了。” “我来带我姐姐回去。”淳璟冷冷地看着冥王,他记得这张脸,彼时丢了心的时候,也来过一遭,只是没想到到的是冥界。 “你姐姐?”冥王挑眉。 金榻下,垂手站在一边的小判上前一步,“回冥王,公子说的应是青丘这届的女帝。” “哦,”冥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微微皱眉,“本王不记得审过青丘之人啊。” “我主圣明!”小判拜道,“青丘之人并不入我冥府,故而,万年来,冥王您并未审问过一个青丘之人。” “青丘的狐狸头这么大吗?”冥王有些不满,“就算是神要下凡也得过我冥王殿。” “你说青丘的人不在这儿!”淳璟伸手掐住小判的脖子,眼睛红得滴血。 “公子,公子松手。”小判抓着淳璟的手,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 “说!” “青丘狐族乃是古神遗族,在冥府不曾登记造册。”小判说。 “那她在那儿!” “他就要死了。”冥王手一挥打落淳璟的手,“这些事他记得比本王清楚,他若魂飞魄散,就没人知道了。” 淳璟指着冥王,“那你来告诉我!” “其实人比神要幸福,他们虽不能长生,却有轮回。而看似长生不老的仙神,却有终结,他们不入轮回,没有来生。你既然到此来找你姐姐,想必她已经死了,那你也不必再寻她,天地之间已没有这个人了。” “不可能!”淳璟身上的魔气瞬间不受控制地肆虐开来,金榻之下已是一片狼藉,小判撞到柱子上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你修的亦是仙道,当知天命难违。”冥王看着淳璟,面无表情地说,他添了杯酒,手腕一抖,朝着淳璟泼了过去,肆虐的魔气瞬间被压下去,他接着说,“这是个人的命数,谁也改不了,行了,本王看在咸熙那死鬼的面子上放你离开冥府,走吧。” “我不走!”淳璟说。 冥王眯了眯眼睛,手一挥,“滚!” 一阵狂风卷着淳璟的身体,将他甩出千里之外。 “小判,把东西整理一下。你是个鬼,装什么死!”冥王瞥了一眼那躺在地上不动的小判,骂道。 小判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将散落的判词录和生死簿收好,摆整齐。 “冥王要去哪儿?”小判从书册中抬起头,看见冥王从榻上起来往外面走,忙上前将他拦住。 “起开,本王要去找那死鬼讨谢礼。”他推开小判,踏上黑云,消失在冥王殿的大门外。 第二百五十六章:趁虚而入 冥王是万年的冥王。淳璟刚刚入魔,而且气息不稳,极易被控制影响,故而根本就不是冥王的对手。 他躺在黑暗中,嘴角的血落在地上,生出暗红色的花,在生出的瞬间凋零在黑暗里。 冥王的话还响在耳畔,青丘狐族原不归冥界管的吗?不入轮回,魂飞魄散,这就是长生的代价吗…… 血蝶从黑暗中摸索前进,在那朵盛开将败的血花上停了一下,便扑闪着翅膀飞高,化作点点红星消散。 远方的九叠云猛地睁开眼睛,紧抿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他撑着站起来,拍拍衣袍上的灰尘,抬脚往前走,“咸熙说得不错,我果然是能找到他的!只盼他能听我的话,随我回去。” 知道了淳璟的方位,虽不过百里的距离,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长。冥府与人界不同,这里的一里乃是红尘凡世的十里路程。九叠云脚程不快,但此时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走了这么久,他终于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不再是冥界独有的阴冷,而带了人的体温,如果先前他还是心里打鼓,那现在他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沿着左手的方位行了近三十里,嗅到了属于淳璟的气息,往前又十里,他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淳璟。 他扑过去将淳璟抱在怀里,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伸出手指放在他的鼻下,气息紊乱微弱,他握住他的手腕,给他切了脉,内伤严重,武藏俱损,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瓷瓶,倒出三颗红色的药丸喂给他,接着佐以内力将药力化开。 做完这一切,九叠云让淳璟靠在自己怀里,待他气息变强,九叠云才松了一口气,他轻轻拍了拍淳璟的脸颊,“镜椿,醒醒,你醒一醒!” 淳璟没有反应,尚在梦中。 他在天地之间寻找苏飞鸢的身影,但他熟悉的人都不在了,那一张张陌生的脸,让他觉得孤单,觉得落寞,觉得心死。脚步越来越沉重,他已没有再往前走的动力,他孤身站在悬崖边上,迎着风,垂手而立,脚下是被血染红的瀑布。就这么跳下去,或许就能寻到姐姐了。 他的脚往前挪了一步,瀑布之水的激荡让他脚下的山石泥土也跟着颤动。 “小豆子,来吧。”他听到她的声音沿着瀑布上游,落入淳璟的耳中,心里。那声音蛊惑着他的心,引他堕入无边黑暗。 “别!”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儿,那只手手指纤细,掌心柔软异常,像是没有什么力量,但它却牢牢地抓住了他。 他回头,看到九叠云一张急切恳求的脸。 “镜椿,你回来!”他双手抓住淳璟,憋足了一口气,眼眶中似有泪水晃动,“求你!别走,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求求你!” “九……叠云?”淳璟看着九叠云那张漂亮的脸,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不敢相信地唤出他的名字。 “是!是我,你回来!”九叠云用力扯着淳璟的胳膊,要拉他回来。 淳璟没有动,嘴角微微勾了勾,有些欣慰,“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找你啊!”九叠云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你别废话,先给我回来,我再细细跟你说!” “谢谢你,你来找我,我很开心。”淳璟笑了笑,“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你来了也好,当日匆忙,没能与你告别。” “我不想听这个!”九叠云摇着头,他手上的力气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救了你那么多次,这是你欠我的,你给我回来!” 淳璟浅浅地笑,松开了九叠云的手。 泪溢出眼眶,九叠云瞪着淳璟吼道,“别!我不许你放手!你混蛋!” “欠你的,来世再还。” “不行!”九叠云一咬牙,飞身扑过去,紧紧抱住淳璟,他的泪落在淳璟的脸上,他看着他,“我要你这辈子还!既然要死,那就一起。” 淳璟笑了笑,揽住九叠云的身子,直直地坠下悬崖,“那就一起。” 血水灌进鼻腔,九叠云下意识地挣扎求生,而淳璟却已无求生之意。 “这样下去不行!”九叠云咬紧牙关,拉紧了淳璟,从怀里摸出一枚药丸含在嘴里,拉低淳璟的头,将那药丸渡了过去。 “镜椿,你要跟我回去。”他咬着淳璟的耳朵,似用尽了力气虚弱地低喃。 淳璟从沉梦中醒来,眼前却依旧是漆黑一片。手被紧抓在另外一双手里,身后是让人感觉舒适的温暖。他回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九叠云真的在。他脸色苍白,嘴角渗出一丝污血,,他强行闯入他的梦境,强行将他带出,受到了反噬。 他搭在九叠云的手腕,发现他的脉象很是虚弱。 九叠云轻轻呻吟一声,从梦中苏醒,他对上淳璟的目光,微微一愣,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兴奋地叫起来,“你醒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淳璟冷着脸打落九叠云的手,“你身体虚弱,坐着别动。” 九叠云仰头看着他,乖乖地坐着,他现在确实是有些疲惫,脚也疼,好在他终于找到了淳璟!只要能找到他,受多大的罪他都乐意。 淳璟皱着眉头,“你身上不是经常带着槲叶给你做的药吗?” 九叠云盯着淳璟,笑着点点头,从怀里翻出几个瓷瓶捧给淳璟看。 “哪个是补气的?”淳璟接过那些瓷瓶,一个个打开嗅了嗅,从一只绿色的瓶子里到处了两颗药丸,“把它们吃下去。” “不行!”九叠云推开淳璟的手,把药丸从他手里拿回来,把瓶子也拿回来,小心翼翼地要将它们装回去,“这些是应急用的,你当是糖么,况且没剩几颗了!” 淳璟听完抓住九叠云的手,将那药丸强行塞进了他嘴里,抬起他的下巴,确定他咽下,才松开了手。 “其实你不用这样。”九叠云笑着说,“这种药丸是入口即化的。” 淳璟上下打量了一眼很是狼狈的九叠云,责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说起这个九叠云变得兴奋起来,他仰头看着淳璟,急切地想要邀功,“你不知道,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啊!就是因为我们一样拥有狐族和狼族的血液,所以我才能找到你,你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缘分?天赐的缘分!恐怕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跟我们一样了!” “血缘?”淳璟冷笑一声,“不被两族承认,有什么好的。” “你不要这样想!”九叠云拉住淳璟的袖子,他不喜欢这样悲观的镜椿,在他心里,他永远都是第一次到云良阁时候那个潇洒无忧的公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但是镜椿你不是得到了两族的爱吗?青丘的女帝待你极好,煜烁圣君殿下也待你极好啊!” 淳璟的目光冰冷,身上魔气爆棚,杀气四溢,“知冷?他瞒我欺我,是待极我?” 九叠云看着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淳璟,有些害怕,他踉跄着站起来,拉住他的胳膊。 淳璟猛地回头,他双眼猩红地瞪着九叠云,眼神嗜杀。 九叠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拉着淳璟袖子的手却没有松,他抿着嘴唇,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淳璟的身子,“镜椿!” 淳璟的拳头紧紧握着,身上的戾气划破了九叠云的衣裳和肌肤,血渗透了衣衫。 九叠云忍着痛死死地抱住他,“镜椿,别让心魔控制自己。” 淳璟身上的戾气和默契慢慢消散,他慢慢闭上眼睛,拉开九叠云的手,“以后别跟我提他。” 九叠云跌坐在地上,痛意袭来,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煜烁圣君到底瞒了镜椿什么呢,让他如此暴怒,甚至滋生魔气。咸熙说只有自己才能将镜椿安全拉回来,是让他淳璟从魔族中拉回来吗? 一个人到底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想要入魔。 入魔才能达成的心愿…… 淳璟在九叠云身边盘膝而坐,冷冷说了一句,“为我护法。” 九叠云应了声好,他看了一眼身上停止淌血的伤口,在淳璟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他。其实他求的也不多,不过是能日日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笑脸,听到他的声音,可即便是这些,如今都成了奢望。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心也越来越冷,他不再会为一点小事儿而开怀一天,甚至存着求死的念头,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冥王,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小判看着一脸怒气冲进殿门的冥王,有些惊诧,以往他要出去,没个十天半个月绝不会回来,可今日不过出去几个时辰,竟然就回来了,实在稀罕。 冥王回头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滚!” 他在金榻上坐下,怒道,“竟敢躲我,妄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看了小判一眼,冷声质问,“那个小杂毛呢?” 小判恭恭敬敬地上前一步,“那位公子还在千里之外。可要带他过来。” “等等,让本王想想。”冥王抬手阻止,胸中的怒气虽未消,但理智还是回来了,他抿着嘴角,“吩咐下去,严密观察他的动向!” “是。” “还有,命人去寻那死鬼,敢躲我!”冥王眯着眼睛,眼神危险。 小判小跑着往外走,这下又有人要倒霉了。哎,冥王一怒,鬼都不得安生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面见冥王 九叠云托腮坐在淳璟对面,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淳璟会突然入魔!当日他在琉璃馆问询咸熙的时候,提起青丘的女帝,但咸熙直接否认了,说女帝没有出事,但在他的印象中,淳璟最在乎的人也就只有苏飞鸢一个!他可以为了苏飞鸢做任何事,在淳璟的心目中,苏飞鸢是他的至爱,是姐亦如母,更是他恋慕的对象。所以……造成现在这样,只能是因为苏飞鸢。 苏飞鸢遭遇不测了吗?如果是这样…… 他扭头往黑暗深处看了一眼,冥王殿主管天下魂灵,冥王手中有两卷书册,一卷记录死魂,一卷记录生灵,根据这两卷书册,就能找到你所寻之人的行踪,想必这也是淳璟来这里的原因。 他咬了咬嘴唇,回头看到冥府之中的怨气像是接到了号令一般,源源不断地往淳璟身体里灌输,而淳璟眉头紧皱,看起来似乎很痛苦。 “淳璟?”他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唤了他一声,想要让他从痛苦中醒来,又怕自己的突然开口伤了他。 淳璟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但没有要清醒的兆头。 九叠云攥紧了手,现如今还是先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解开了他的心结,才能将他带出去。 他站起身来,割破掌心,任由血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地上,他掐指拈诀,召唤出血蝶,血蝶从新鲜的血液中羽化而出,等候吩咐。九叠云轻呼了一口气,抬起手指,一只蝶落在他的指尖,他无声地说了几句话,那碟便从他手指上飞起来,引领着所有的蝶以淳璟为圆心,三尺半径,将淳璟围了起来。 做好这一切,九叠云起身往黑暗深处走。 前往冥王殿的鬼魂很多,一个个垂着头,没有什么表情,而九叠云的出现让着黑白色调的鬼影中出现了一抹亮色。他加快脚步朝冥王殿走,冥王殿像是一颗明珠一样,引着那些鬼魂如飞蛾一般地扑向它,接受冥王审判,待到偿还了所有的罪责,一碗茶汤饮下,忘却前尘往事,投胎转世。 “参见冥王。”小判跪在王阶下。 “找到他了吗?”冥王从金榻上站起来,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手握成拳,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小判伏拜倒地上,瑟缩着身子,“回冥王。还没有。小人已吩咐他们加紧搜索,相信不出几日,就能找到。” 冥王冷哼一声,甩手,转身歪在金榻上,撑着头闭着眼睛,“没找到来干什么?外面那些鬼太少了?” 小判垂着头撇撇嘴,自己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往前凑,冥王还嫌他太闲?哎,他每天审鬼送鬼,忙得是脚不挨地了。但既然到了御前,他总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再次拜道,“禀冥王,殿外一个生人求见冥王。” “生人也敢入冥府,查一查他是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给他碗茶,送他入轮回。”冥王眼皮都没抬,冷冷地开口,“若非他的消息,别来打搅本王。” “但是……”小判硬着头皮开了口,“冥王容禀,此人与旁人不同?他是跟千里外那位青丘来的公子一道的。” 冥王抬起眼皮,咬牙切齿地瞪了小判一眼,翻身坐起来,气恼地摔了杯子,“一面躲着本王,一面还给本王送麻烦!” 小判吓得抖了一下,捡起杯子双手奉上。 冥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闭着眼睛按了按眉心,不耐烦地摆摆手,“去,传他进来。” 小判像是的了赦令,转身就走。 九叠云弓着身子随小判走进大殿,到王阶前伏倒跪拜,“小人参见冥王。” 冥王眯眼打量着他,“抬起头来。” 九叠云直起身来,双手叠放在膝上,依旧低垂着眼帘。 冥王摸了摸下巴,挑眉笑道,“你叫什么?” “小人九叠云。” 冥王走下王阶,伸手卡住他的下巴,“你跟咸熙是……你怎么入的冥界?” “是公子送小人下来的。”九叠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冥王,连忙垂下眼帘,听他这话,他似乎跟咸熙颇有渊源。如此……便好办了。 “难怪。”冥王甩开他,转身上了王阶,在金榻上坐下,“身上有股他的气息。” 他偏头看了一眼小判,歪在榻上闭目假寐,“带他洗净了,再来见本王。” 九叠云刚想开口,就被小判捂住了嘴,他拉着九叠云站起来,转身出了冥王殿。 “你要是想求冥王办事,就要顺从他的心意。我们冥王吃软不吃硬。”出了冥王殿,小判松开了九叠云的手,看了他一眼,善意提醒道,“你不要以为你跟咸熙公子有关系就能让冥王对你例外,除了咸熙公子,他可每对任何人例外过!还有,你若聪明,就不要一直提咸熙公子,冥王不喜欢别人跟咸熙公子有太多关系。” “多谢。”九叠云点点头,感激地看着朝小判拱了拱手。 九叠云洗了澡,换了小判为他准备的衣裳。便随他再度返回冥王殿。 “参见冥王。”九叠云跪在王阶前。 冥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如此顺眼多了。说吧,到本王这冥王殿干什么?想要本王特批你入轮回?准了,小判给他办手续。” “冥王容禀!”九叠云头磕在地板上,“小人前来并非为轮回之事。” 冥王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他不是为了轮回,但也不想让人觉得他冥王殿是那么好进的,但想到此人是咸熙送下来的,不免心软了些,“说。” “听闻冥府有生灵和死魂两卷,可晓所觅之人去向,请冥王恩准小人在卷中寻一人去向。” “大胆!”冥王腾地一下坐起来,怒视着九叠云,“你可知生灵死魂卷是什么!” 小判没想到九叠云会说这些,连忙劝道,“你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快,快跟冥王请罪!” 九叠云铁了心,甩开了小判的手,重重地磕在地上,他一定得弄清楚来龙去脉,不然,根本就没办法将小判拉回来,他能感觉到头顶冥王的杀气,但他不能退步,他一定要拿到,“小人就是知道是什么,才会恳请冥王恩准。” 冥王紧皱着眉头,怒火消了些,他在金榻上坐下,定定地看着九叠云,“你想好要付的代价了吗?” 九叠云的身体震了一下,知道自己是成功了,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就能达成此行所愿,他虽不知是什么样的代价,但清楚绝对是沉痛的代价,但只要他能交付,就没有问题。 “小人愿付任何代价。”他深吸了一口气,决绝道。 冥王抿着嘴角,沉默在两人之间氤氲,空气中尽是压抑的气息,小判观察着冥王的表情,为九叠云感到担忧,忍不住咽了一口吐沫。就听到冥王说了一句,“好。” 小判倏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冥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多谢冥王!”九叠云听得清楚。 “至于代价……”冥王摩挲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 “这个冥王可以慢慢想,小人可以承受任何代价。”九叠云大胆地打断冥王的话,他实在是太过急迫,必须要尽快知道苏飞鸢的线索,否则……淳璟若完全入魔,他怕即便是自己也拉不回他。 “即便是永坠地狱,不入轮回,你也愿意?”冥王挑着眉毛,嘴角噙着笑意打量着他。 九叠云僵了一下,手不自觉地攥紧,咬紧了牙关。 冥王看他那表情,冷冷笑了一声,“做不到吧。” 九叠云松了口气,“如果这是必须的代价,我可以。” “好!”对于九叠云的回答,冥王表现地很满意,他看了一眼王阶下的小判,轻轻一笑,“小判,你去将生灵死魂之卷取来。” 被点到名字的小判看到冥王嘴角的笑,心里生出一种极为不安的情愫,却又说不出原因。 冥王打量着九叠云,轻轻笑道,“好了,说说你要找的是谁?” “青丘女帝苏飞鸢。”九叠云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九叠云,认真道。 “青丘?女帝!”冥王的眼睛倏地瞪大,眉头紧拧,“又是青丘之人!话说,你好像也是狐族与狼族的混血,就是因为这样,咸熙才让你下来的吗?” “是。请冥王履行承诺,帮小人查询女帝下落。” 冥王暗自懊恼自己答应地太快,不禁有些烦躁,咸熙那个死鬼也想到这个九叠云会来求自己吗?那到底该不该满足他的愿望,告诉他那青丘女帝的下落呢?“真让人为难呐!” 他不自觉地默念出声,注意到小判和九叠云的目光才回过神儿来,想了一下,冷冷道,“你是为谁来问的?” “为一位公子。”九叠云紧紧盯着冥王,生怕他会反悔。 “果然。”冥王喃喃道。他舒了一口气,接着对九叠云说,“他已经来过了。我明确告诉他青丘并不在本王的管辖范围呢。” “怎么可能!”九叠云愣了一下,不相信地看着冥王,“冥王你是冥府之主,世间所有生灵死魂都在您的管辖之下,怎么能说青丘不属于您的管辖呢!倘若您只是为了搪塞小人,实在不必如此。” “确实不必如此!” 第二百五十八章:与冥王的契约 冥王殿里静悄悄的,事儿有冥火炸裂发出哔啵的脆响。 所有人都放轻了呼吸,就连心脏的跳动也慢了下来。 冥王支着头盯着王阶下的九叠云,许久才道,“本王答应了别人,这件事本王无能为力。” “小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得不说你这个交换条件很诱人!但,倘若本王让你看了,势必会坏了他的计划,让他伤心的。他伤心本王就不开心,那所谓的交换也就没有了意义,你也喜欢着一个人,该知道本王的心情。” “小人明白。”九叠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看九叠云如此命事理,冥王也很开心,所以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他说,“作为补偿,本王可以满足你另外一个条件。” “冥王!”九叠云突然表情凝重起来,他抬起头,紧紧地盯着金榻上的冥王,“我是公子亲自送来的,那我要做的事情是否算是公子默许的?” 冥王与小判对视了一眼,觉得这个问题是一个陷阱,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眯了眯眼睛,笑着说,“算是吧。” “既然如此,小人青丘冥王取生灵死魂之书一观就是公子的诉求,是不是?”九叠云紧握着拳头,他在赌,他顶在胸口的这口气绝对不能松,松了就败了,他必须忘冥王相信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咸熙授意的。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冥王扭头问小判,“你说,那死鬼是不是这个意思?” “回冥王,卑职不敢妄言,这既然是公子亲自送下来的,许是让他全权代理了?还请冥王决断。”小判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笑着对冥王说。他在这冥府里待了这么久,要是不懂得明哲保身,那早就魂飞魄散了。这件事就只能冥王自己做抉择,别人参与其中,猜对了还好,这要是猜错了,那脑袋就不保了,他还没活够,不想因为一个外人丢了性命。 “若非公子授权,他又何必亲自送小人下来。”九叠云乘胜追击,不肯给冥王多余的思考的机会。其实他多虑了,冥王这个时候哪儿有时间多想,他只需考虑两点,一,为了维持与咸熙现在的关系,谨记他交代给自己的事,不泄露苏飞鸢的行踪,咬定了青丘不归他们冥界管。二装傻充愣,承认九叠云的身份,认定他就是咸熙全权指派的人,告诉他青丘如今的情况,助他解救淳璟。这是一个冒险的做法,倘若来日咸熙追究,可能再也不会与他交往,但如果压对了宝,不仅可以拉近两人关系,还可以换取九叠云的报酬,这个报酬让他很心动。 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当然不满足于先下与咸熙的关系,但他没有办法,他不想强迫咸熙做任何事。如果可以与咸熙更近一些,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抿了抿嘴角,“拿纸笔来!” 小判忙不迭地取了纸笔恭恭敬敬地送上去。 “这是本王要的报酬。”冥王放下笔,让小判拿给九叠云看,“确定没有问题,画押之后,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九叠云看着那纸上的文字,身体僵直。 “若是反悔了,现在就可以离开。”冥王并不逼他,似乎九叠云做什么决定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 九叠云慢慢抬起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判将签好的契约拿给冥王看。冥王拿起来看了一眼,那契约就瞬间在他手中燃尽了。 “很好!”冥王笑眯眯地说,“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儿上,本王给你点福利。小判,给他查苏飞鸢的所在。” “是!”小判将生死死魂两卷书册抛在空中,上面的文字像是走马灯一样转了起来。 九叠云紧紧地盯着那两卷书看到生灵的那卷亮了起来,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其实只要知道苏飞鸢活着就够了。呼啦一声,小判将书卷收了起来,转身朝冥王禀报,“回禀冥王,苏飞鸢尚在青丘,安全无虞。” “你确定?”九叠云瞪着眼睛紧紧得盯着他。如果还活着,如果在青丘,那镜椿如何会成现在这副模样? 小判很不满九叠云对他的话表现出的怀疑,厉声道,“生灵死魂之书是不会出错的。” “如果不是因为女帝,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足以让他疯狂入魔了呢?”九叠云提着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自己竟然判断错误,不仅签下的契约,还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不甘心。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收拾起所有的情绪,目不转睛地看着冥王,“您先前说过,淳璟他来此处是为了查询青丘之事,那请问,他查的是青丘何事?” 冥王说,“同你一样。” “一样……”九叠云重复着冥王的话。这么说的话,镜椿是认为女帝苏飞鸢死了?他当日消失在琉璃馆后的废墟,应该是到了青丘的,既然到了青丘,应该是见到了苏飞鸢的,但若真见到了,绝不会出这样的事。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脑筋不够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好像有一只手在操纵着一局棋,他们都只是棋子,而操纵这局棋的人,若他猜测的不错,应该是咸熙。 “多谢冥王,小人告辞。”九叠云起身往外走。 冥王在他走出冥王殿之前,开心道,“别忘了你与本王的约定。” 小判提了一盏大红的灯笼给九叠云,“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来,把灯笼拿着,只要拿着它,这冥界的鬼怪就不会去找你的麻烦,鬼气对你的影响也能少一分。以你的身体状况,能在冥界待这么久也算是奇迹了。” “多谢。”九叠云接过灯笼,转身往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走去,那些朝着冥王殿行走的鬼魂皆为他让行。 回去之后,他问清楚情况,再告诉淳璟,他姐姐还在青丘,并没有亡故,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将淳璟拉回来了! 思及此,他加快了脚步,灯笼在黑暗中晃晃悠悠,犹如一点鬼火。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趟走得特别快,脚下也很轻,整个人像是没有重量一般。他猜测是小判给他的这盏灯笼的原因。 淳璟还坐在原地没有动,那些用九叠云的血化成的血蝶还在半空中飞舞。察觉到九叠云的归来,一只蝶扇动翅膀落在了九叠云的指尖。九叠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那蝶扇扇翅膀回归蝶群。 九叠云将灯笼放下,坐在淳璟身边,看着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魔气,思量着该怎么做。这魔气再蔓延下去,淳璟就完完全全入魔了!此时打断他,可能两个人都会遭到强烈的反噬,而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反噬之后恐怕没有力量再做多余的事,很可能阻止不了他做任何事。 他紧抿着嘴唇,左右思量之后,决定去唤醒淳璟,他自信自己手里的这个信息能将淳璟带回正轨。他上前去,忍着魔气的冲击,拉住淳璟的手,“镜椿,你醒一醒,我有事要跟你说!” 淳璟没有一点反应,完全入定,六识紧闭。 九叠云一咬牙在胳膊上划了一刀,血沿着他的胳膊滑落,将两只紧握的手染红,他缓了一口气,紧紧盯着淳璟,“你听我说,我找到女帝了,你不能入魔。仙魔不两立,你若入魔,就跟她完全站在了对立面了!镜椿,你想清楚,如果你姐姐在这儿,他也绝不希望看到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淳璟的睫毛微微颤动,魔气有些不受控制地冲撞,形成旋风。 九叠云见他停了进去,握着淳璟的手紧了紧,再接再厉,“苏飞鸢,你姐姐,你姐姐在等你!你快醒醒!” “姐姐。”淳璟喃喃地说了两个字,猛地睁开眼睛,他双眼猩红,一身的魔气爆发,九叠云被撞地飞了出去,吐了一口污血,血蝶瞬间消散。魔气散尽,淳璟眼底的红慢慢褪去,他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有血溢出。 九叠云撑着回到淳璟身边,抬手拭去他嘴角的血液,抚摸着他苍白的脸。他终于回来了。 淳璟睁开眼睛,猛地扯住九叠云的手,“你方才说什么?” 九叠云忍着手上的痛意,仰头看着淳璟,“女帝,你姐姐……” “她在什么地方!”淳璟急不可耐,不等九叠云说完,就抢先道。 九叠云笑着说,“你放心,她在青丘,安全无虞。” “不可能!谁跟你说的!”淳璟扣住九叠云的肩膀,眼底泛出红光,“我亲眼看见了姐姐的尸体,青丘已血流成河,没有一个活人了!离儿、桃夭、蕊蕊,还有那些法力无边的长老都死了。” “都死了?”九叠云皱着眉头,心觉奇怪,毕竟是青丘的长老,怎么可能那般不济!他紧紧盯着淳璟的眼睛,“长老们既然法力无边,大泽可有人是他们的对手,杀掉那么多的长老,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泽境内,不曾听过有这样厉害的人。” “我亲眼看见的,难道还有假吗!”淳璟怒吼,“你知道我是怎么走过来的吗?我淌着那些尸体,那些熟悉的,陌生的的同族,我离开时,他们都还是鲜活的生命,等我再回去,他们已成一具具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尸体。我要报仇!” 第二百五十九章:他现在是本王的 九叠云抱着魔气四溢的淳璟,温柔而怜惜,“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啊。” 如风般锋利的魔气撕扯着九叠云的身体,他已浑身是血,却不觉疼痛。他脸上意外地挂着笑,温柔地如水一般。他从来都是骄横的,何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镜椿,你相信我一次。”他抱着淳璟,话语中满是恳求,毕竟这是他用巨大的代价换回的情报。 淳璟慢慢低下头,猩红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地看着九叠云,魔气依旧狂卷着,没有任何停歇的监视。淳璟任由九叠云抱着,全身冷得像冰,他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静静地看着,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在揣测他话中的真假。 “我,没有骗你。”九叠云捧住淳璟的脸,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最后,最后信我一次,好不好?” 疾驰的魔气变得温柔起来,淳璟冰冷的眸子慢慢变得柔和起来,魔气轻轻舔舐着九叠云身上的伤口,血珠飞溅,化成血蝶,一瞬间的展翅,一瞬间的消亡,九叠云身上的伤口已被治愈。 九叠云看着胳膊上痊愈的伤口,咧开嘴角,“好厉害!” “你从……哪里知道姐姐的行踪的?”淳璟冷冷地看着九叠云,缓慢地、哑着嗓子将一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冥王殿。”九叠云在淳璟对面坐下来,双手叠放在膝上。 淳璟的身子僵了一下,眉头微微拧起,“你去了冥王殿?”他明明也去了,可冥王那个混蛋什么都没说,直接将责任推给了别人。 “嗯,冥王殿并没有拘走女帝的魂魄。”九叠云轻轻点了点头,安慰淳璟说。 “我知道。”淳璟轻哼了一声,“青丘并不归冥王殿管,而且……青丘之人的离世是魂飞魄散。” 九叠云倏地瞪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听来的?那你来冥界干什么呢?” “说你知道的。”淳璟不做回答,冷冷地开口。 “冥王掌管世间一切生灵死魂,自然也包括青丘。”九叠云抿了抿嘴角,轻轻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认定了这个才道冥界来的吗。你是想知道女帝的消息,才到这儿来。” 淳璟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表情。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九叠云在这里拐弯抹角,让他心里烦躁,身上的魔气有卷土重来的势头。 “青丘之人死去也是要来冥界的。但是,冥王殿的人并没有去青丘拘魂。” “那是因为他们魂飞魄散了!”淳璟的拳头攥地嘎吱嘎吱响,眼底升起猩红。 九叠云捂住淳璟的眼睛,“不是,不管是谁告诉你的这些,他都是在骗你。冥界有生灵死魂之书两卷,书上记载着所有生死的归处,无论是谁,只要冥王想要知道,就都能查到。” 淳璟甩开九叠云的手,眯起眼睛,魔气如旋风一般卷了起来,“他了骗我!” “女帝的名字在生灵一卷,地点依旧在青丘之国。”九叠云拉住淳璟的手,让他平静下来。 “真的?”淳璟垂头看着九叠云,表情急切,“姐姐还在青丘?” 他抿着嘴角咽了一口吐沫,“那我看到的……” “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九叠云重复了一遍开始时说的话,“可能是幻觉。” “明白了!”淳璟站起来,径直朝着黑暗深处走。 “你去哪儿?”九叠云提起灯笼,匆忙朝淳璟的方向追去。 “你留下来!”淳璟吼了一声,大步流星,加快了速度, 九叠云不管不顾地追上他,“我要跟你一起!”他不能离开他身边,一刻也不能!就算即将面对的是最可怕的死亡,也要留在他身边。 九叠云不再理会他,走得更快了,他要找冥王问个明白。 小判站在冥王殿外等着淳璟,他朝淳璟行了一礼,“公子请,冥王在等你。” “多谢你的灯笼。”九叠云朝小判点点头,将灯笼递还给他。 冥王一如往常,慵懒地歪在金榻上,见淳璟走进来,连手指都不曾抬。待看到跟在淳璟身后的九叠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来,他朝他招招手,“小九,来,到本王这儿来。” 九叠云低头抿了抿嘴角,朝冥王走去。 淳璟的瞳孔猛地收缩,在九叠云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攥住了他的手。拧眉看着九叠云,“你干什么?” 九叠云张了张嘴,“我……”刚吐出一个字就无法再开口了。 冥王全身突然迸发出戾气,他眯着眼睛冷冷地瞪着淳璟,“你去而复返不是为了他。别忘了你的目的!” 淳璟抿了抿嘴唇,却没有松开握着九叠云手腕儿的手。他毫无惧色地看着冥王,“告诉我,姐姐在哪儿,苏离和桃夭他们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冥王冷笑一声,歪在金榻上,瞥了一眼站在淳璟身边的九叠云,提醒道,“小九,你为了他这样一个人,值得吗?” 九叠云望着淳璟俊逸的侧脸,轻轻笑起来,“值得。”他屈膝跪下,“请冥王告知淳璟,他心中所求。” 冥王打量着九叠云,笑得暧昧,“你还有什么能跟本王交换的?” 九叠云身体微僵,确实,他现在一无所有,就连他自己也不属于他了。他紧攥着拳头,没办法开口。 感觉到九叠云手上的力量,淳璟心里有些不安。他偏头看着九叠云苍白的脸色,抿了抿嘴角,紧了紧握着九叠云的手,好像松开了,就永远失去了。他喉结上下滚动,掌声已升起掺杂着黑色魔气的蓝色狐火,“告诉我,不然,烧了你的冥王殿!!!” “哈……哈哈哈……”冥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在冥王殿里回荡,震得整个冥界都在颤动。 淳璟被他的笑声激怒,将手里的鬼火朝冥王抛了过去。冥王轻轻一抖衣袖,那冥火就被挡了下来,慢慢熄灭了。 他笑够了慢慢直起腰来,兴奋道,“小判,多少年本王没听过这样的笑话了!” “小孩子的大话。让卑职再次听到了冥王的笑声啊!”小判轻轻笑起来。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能如此吝啬。”冥王收了笑,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就告诉他青丘之国的事吧。” “是!”小判屈膝躬身,转身看着淳璟认真道,“公子,青丘之国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妥。” “真的?”淳璟压低了声音,冷声质问。 “我用冥界起誓。”小判笑着举起三根手指,“你若不信,可以回青丘证实。” 但实际上,淳璟并不敢回青丘,回去之后,会看到那样血流成河的场景,他不想看那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那我为何……”淳璟有些不安,那样真实的场景和触感,怎么可能是假的呢?他心里有些打鼓,自己入魔已经如此之深了吗? 小判走到淳璟身边,抬手在他眉心点了一下,很是慈爱地笑着说,“你当时急火攻心,滋生了心魔,看到的都是你心中担心的幻影。所以,你现在回到青丘去,去证实吧。” 淳璟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着,他在心理建设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拉着九叠云的手,转身往殿外走,“我们走。” 九叠云跟着淳璟走到冥王殿的门口,停了下来,他轻轻唤他的名字,“镜椿。” 淳璟全身一震,转身看着他,急切地笑着说,“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怪怪的,我们得快点儿回去,姐姐她在等着我呢!” 九叠云轻轻摇了摇头,笑着说,“我要留在这里,万一你没有找到姐姐,来来回回很麻烦。” “嗯?”淳璟皱着眉头,紧紧拉着九叠云,“我要你跟我一起走。” “我并非青丘狐族,不能妄入青丘之国。”九叠云依旧在笑,却有些苦涩,“不能让你为难。” “我是狐族的殿下,带个人回去谁又敢说什么!跟我走!”淳璟强硬地拉着九叠云,无论如何不肯放手,“再说,你我不是拥有一样的血脉吗?同样是拥有这狐族与狼族的混血。” “不一样。”九叠云推着淳璟的手,想要挣脱他的禁锢,“我只是寻常狼族与狐族生的杂种,不被承认。我不想被人嘲讽,你走吧。” 淳璟拉住九叠云,紧盯着他的眼睛,“可是你不跟我一起,我会害怕啊。这条路这么难走,能陪我的只有你一个啊!” 九叠云抿了抿嘴角,不让眼泪流出来,他是多么开心能从淳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可是,已经太迟了。如果淳璟就此离开了,他也真的一无所有了。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只要淳璟能幸福下去,他……怎么都可以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淳璟扣住九叠云的肩膀,他的手那样有力,十根枝头像是钉子楔进了他的身体,“你跟他交换了什么?” 九叠云有些慌张,他舔了舔嘴唇,“没有。” 淳璟抓紧了九叠云,“但他说,你已没有什么能与他交换!” 九叠云垂下头,没有说话。 “跟我来!”淳璟拉住九叠云的手,回到了冥王殿内,他瞪着在一边挑选衣物的冥王,厉声道,“他跟你换了什么?” 冥王将衣服放下,转身将九叠云拉在怀里,“他现在是本王的!” 第二百六十章:鬼话 冥王殿灯火通明,鸦雀无声。 冥王拥着九叠云坐在箱盖上,暧昧得意地看着对面的淳璟,“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本王劝你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本王不客气。” 九叠云低垂着头,不敢看淳璟的眼睛,而冥王的拥抱也让他觉得很很不舒服。 淳璟眉头紧蹙,心里像塌了一块,有些堵得慌,他拳头紧攥,指甲陷进掌心肉里,他抿着嘴角,喉结滚动,“九叠云,跟我走。” “对不起。”九叠云声音有些哽咽沙哑,他躲避着淳璟的目光,不敢看他。 “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为他放弃狼族的安稳生活,为他放弃宝贵的自由。而他,心里可曾有过你?”冥王抬起九叠云的下巴,“把头抬起来,你值得更高傲地活着。” 九叠云对上冥王的眼睛,瞳孔微微收缩,他的那句话在他脑中回荡,意外地扎了根,他抿着嘴唇,咬牙走到淳璟面前,他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他,“镜椿,你走吧,我委实没有对你不起的地方,而且,你真的该回去了,你姐姐不是在等你吗,还有你的侄儿,还有……蕊蕊小姐,他们都在等你回去,走吧。” 淳璟拉住九叠云的手,“一起走。” 九叠云摇头,“不可能。不要再纠缠了,没用。别耽搁了。” 冥王手撑着头,戏谑地打量着两个人,“行了,磨磨唧唧地有什么用,他成全了你,你若不走,他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他跟本王的契约在一天,他就走不了,你……不过是白费力气。” “什么样的契约?”淳璟把九叠云拉到身后,“我来替他偿!” “不要!”九叠云紧紧拉住淳璟的胳膊,“镜椿,你……” “你闭嘴!”淳璟回头看了九叠云一眼,冷声喝道。 冥王看着甚有担当的淳璟,嗤笑一声,“你还是听他的吧,我的代价,你偿还不起。” “你快走!”九叠云挣开淳璟的手,推着他往殿外走,“我跟你已经没关系了!你要是真为我好,现在就滚!” “你……”淳璟不敢相信地看着九叠云,一时惊诧,被他推出了冥王殿。 九叠云指着他,瞪圆了眼睛,涨红着脸,急道,“走!” 淳璟沉默了许久,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我会回来的!” 九叠云站在门口,久久地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身子发软,挂在殿门上。 “行了,别看了。”冥王歪在金榻上,笑看着九叠云,“莫没有比喜欢一个人更苦的事了,明知在他心里没你多少位置,却还是无怨无悔地付出一切!倘若有一天,你为他赔上了性命,也会觉得……嗯,值得,即便赚不得他一滴眼泪。” 九叠云轻呼了一口气,转身走到王阶下,垂首站着,默不作声。 “你虽然与本王签订了契约,却依然对他抱有期待,是不是?”冥王看着九叠云失魂落魄的模样,轻笑一声,无情地揭开他的伤疤,点中他的心事。 九叠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没有说话。他没什么好反驳的,因为冥王说得不错,他确实期待着淳璟会回来,他方才也是这么说的。 冥王思量片刻,一抖袍袖从金榻上坐起来,“即便他回来了,又能怎样?你当真以为他会为你还债?他既已离开,我们的契约也就算开始了。你可做好准备了?” “但请冥王吩咐。”九叠云屈膝跪下来,生无可恋地垂着头,一颗心已经随淳璟而去了。 “小判,你领他去熟悉一下冥王殿,殿里殿外的一应事宜。过后,回来见我。”冥王扭头吩咐小判,小判领命之后,他又开口提醒了一句,“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听懂了?” “领命。”小判拱手抱拳,忽地回过神儿来,抬头看着冥王,“冥王说的可是上上下下,可这冥王殿上下要都转了,怕是一两天都转不过来啊,冥王殿的事务……” 冥王想了一下,拧紧了眉头,他倒是忘了,小判不能太久离开冥王主殿,不然,那一箩筐的事就都落到了他的肩上,他本意是想趁着小判跟九叠云去巡视,去人世凡尘缓口气的。他深深地看了小判一眼,有些不情愿地抿了抿唇,“也罢,先去重要的几处去看看,剩下的,日后有时间,慢慢熟悉。等你回来,把堆积的事加班加点儿地干完了。行了,本王累了,你们去吧。” 冥王顺势歪在金榻上,等小判带着九叠云离开了,他翻身坐起来,抄起方才挑选的一件衣裳,溜出了冥王殿。 小判将灯笼递给九叠云,回头嘱咐了他一句,“你虽与冥王签订了契约,但到底拥有肉身,冥界的鬼气最喜这些,稍不注意,就会被它们钻了空子,所以一定要小心注意。” “多谢。” “契约只有履行这么一种解决方案,即便是那位公子找来了,你也是无法走出冥界的,所以,我劝你踏踏实实地完成与冥王的约定,再为将来打算。” 这次九叠云没有应声,默默地跟在后面,灯笼里的光泛着冷气,让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瞧了一眼周围的鬼,它们倒是安安静静,不哭不闹的,倘若自己有一日真落在在冥界,是不是也像这般没有知觉、没有情感了,到了那时,是不是也就完了镜椿了。 “这里的鬼都是这么安静吗?”九叠云忍不住开口。 小判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鬼魂,轻笑不语,“你接着往下看就不会这么说了。” 淳璟在黑暗中行走,心中急切,青丘若果真没事,那便好了,姐姐……他继续往前走,却越走越冷,不知是何因由。难道冥王又在骗自己?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无尽的黑暗,那深处似什么在牵绊着自己的这颗心。 “镜椿,往前走。”淳璟一个激灵,听到九叠云的声音。 他抿着嘴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前走。他得回去看看,当日所见果真是他的幻觉吗?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见到了光,淡淡的紫色的光,伴着清新怡人的花香。他抿紧的嘴角终于微微扬起,那是神树的光,是青丘的光。他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站在神树下的码头,看着那滋养着青丘的水流。它清澈见底,鱼儿畅游,哪有血流成河的一丝痕迹。他心中欣喜,却又有些不安,担心自己看到的只是假象。他转身往苏飞鸢的住处跑。 “小殿下回来了!” “女帝已经派人去找您了。” “快,快去禀报女帝!” 路上有族人同他打招呼,他们的声音随着风,落在他的耳中,竟如鸟儿歌唱一般悦耳。 淳璟听着那些话,心里开心极了,他抚摸着经过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它们都真真切切地亲吻着他的掌心。 “小舅舅!”桃夭扎着羊角辫从云台跑出来,扑到淳璟的怀里。 淳璟僵站着,低头看着桃夭,身体轻微颤抖。 “小舅舅?你怎么不理桃夭啊?”桃夭仰着小脸,眨巴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小舅舅,抱抱!” 淳璟喉结滚动,他蹲下身,捧住桃夭的脸,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苏离站在不远处,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他喊桃夭,“桃夭,别胡闹,小舅舅受不住!” “为什么?”桃夭从淳璟怀里抬起头,擦去他眼角的泪,“小舅舅你受伤了吗?哪里疼吗?是不是桃夭压到了你的伤口?” 淳璟摇头,抬眼看见云台上的苏飞鸢,她一袭红色长裙,长发高绾,眉宇之间带着浅浅的笑意,他听到她唤他的名字,“小豆子。” 亲切温暖地声音让他再一次活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眼眶中盈满泪水,“姐姐。” “走了这么就,我以为你不要这个家了呢!”苏飞鸢笑着说。 淳璟拉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他张了张嘴,“姐姐,这不是梦,对不对。” 苏飞鸢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会是梦呢!没事了,到家了啊。” 淳璟安下心来,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苏飞鸢怀里。 苏离牵着桃夭的手来开苏飞鸢身边,看着昏迷过去的淳璟,对苏飞鸢说,“娘亲,小舅舅受了内伤,先扶他进去吧。桃夭,你去叫洛叔叔过来。” “好!”桃夭招青鸟过来,让它去找洛迦渊。 小判说得不错,冥界并非全是安分守己的鬼,只是冥王不喜欢吵闹,所以只有那些不吵不闹的鬼才会在冥界行走,其它的都藏在别处看不到的地方。 生前行凶杀人的鬼会被投进演武场进行格斗,生死都是败,死了的魂飞魄散,活着的因罪孽深重被投入畜生道,沦为肉食。 冤死的跪坐在忘川河边哭喊,眼泪让忘川水咸了好多倍,等到他们哭累了,释怀了,会被灌一碗孟婆汤,送到那些安分守己的鬼魂中间,届时它们也就忘记了自己曾经哭过、闹过、伤情过…… 第二百六十一章:殊途同归 传说有一种生来就没有脚的鸟,它一直在飞,它在风中睡觉,一生只落地一次,那就是就是死亡降临的时候。 不管是谁,都有累了的时候。年轻的时候多么不羁,多么渴望自由,多么想随心所欲、任意妄为,但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归于平静。就像是激荡的水流终有一日汇入大海,变得沉静。 人很容易坠入梦境,魇魔让他们看到心底埋藏许久的渴望。 “小舅舅你醒了!”桃夭趴在床边,扯拉着淳璟的袖子兴奋道。 苏离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桃夭的小脑袋,“叫洛叔叔过来,再让婢女准备些吃的。” 桃夭点点头,松开淳璟的袖子,转身朝外面跑去。 见淳璟要坐起来,苏离轻轻按住淳璟的肩膀,“你内伤严重,最好别乱动。” 淳璟呼了一口气,听他的话,躺了下来,看着长高了不少的苏离,他轻轻笑了笑,“小猫儿长成大人了。你娘呢?” 苏离说,“有些事需要她亲自处理,已经派人去叫了,一会儿就回来。”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反射到屋顶的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跟做了一场梦一样。” “做梦不怕,醒来就好。”明明是个孩子,苏离却像个大人一样开导安慰起淳璟来。 淳璟笑了笑,睁开眼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可出了什么大事?” 苏离好像为淳璟的话感到奇怪,他歪着头挑了挑眉,摇头,“没有。都是些简单的小事,就算是我也能处理。” “可有外敌入侵?”淳璟接着问。 苏离一愣,笑着拍了拍淳璟的肩膀,“舅舅,你入梦太深了。” 淳璟盯着苏离看了一会儿,那真是一场噩梦,他回来的时候,也亲眼看到了,整个青丘是一派祥和之象,百姓安居乐业,草木欣欣向荣。 “你这样很容易分不清梦与现实,如此下去,很容易重入魔道。”苏离担忧地看着淳璟泛着血丝的眼睛,“你身上的魔气很重,情绪极易波动,易被控制。但你是青丘的殿下,你决不可轻易妥协。” “蕊蕊呢,我要见她。”淳璟突然面无表情、平静地看着苏离,喉结滚动。 桃夭扯着嗓子还未进门,就大声喊起来,“哥哥,我带洛叔叔来了!月泠叔叔也一起来了哦。” 苏离起身让出位置来,朝进门来的洛迦渊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洛迦渊在床边坐下来,将将淳璟的手从被下拿出,为他品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影响洛迦渊的诊断。见洛迦渊紧抿着的嘴角慢慢扬起了,大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恢复的不错,看来药起作用了。”洛迦渊将淳璟的手盖在被子下,接着有些迟疑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化解你体内的魔气,但……那魔气与你本身的真气纠缠在一起,似有融合的征兆,恐怕会非常痛苦。” “魔气是一定要化解的,不然他很容易失控。”苏离紧拧着眉头对洛迦渊说。 “洛叔叔,小舅舅会很疼吗?”桃夭跑到洛迦渊身边,扭头看了躺着的淳璟一眼,拉住洛迦渊的袖子,仰头看着他,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水。 淳璟伸手温柔地揉了揉桃夭的头发,“没事的。” 桃夭抱住淳璟的手,小脑袋在他手里蹭了蹭,眼泪沾湿了他的掌心。 “总之,先做准备,越拖下去,越棘手。”苏离与洛迦渊对视一眼,得出结论和解决方法。他摸摸桃夭的头,“桃夭,你留下来照顾小舅舅,好不好?” 桃夭重重地点点头,“桃夭一定会照顾好小舅舅的!” 所有人都离开后,淳璟勾勾被桃夭抱在手里的手,“桃夭,松松手,让舅舅坐起来。” 桃夭歪歪头,转身到一边的榻上抱了一个枕头塞到淳璟身后,“这样舒服。” “要不要上床?”淳璟掀开一点被角,笑着说。 “哥哥说,小舅舅受着伤,不让桃夭胡闹。”桃夭乖巧地摇摇头,明明心里想上去玩儿,却又担心淳璟的身体,谨记苏离的嘱咐。 淳璟笑着说,“没关系,你看,舅舅不是没事嘛。要舅舅抱吗?” 桃夭咧着嘴角笑起来,她摇摇头,轻轻一跃,蹬了鞋子,钻到被窝里面,盖着两只小脚丫。 淳璟揽住她小小的身子,“桃夭想舅舅了吗?” “嗯!”桃夭趴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小舅舅你身上疼吗?” “不疼。”淳璟摇头。 “你昨晚上可吓人了。”桃夭说着忙捂住了嘴,瞪着滴溜溜的眼睛,一脸的懊恼。 淳璟拧起眉头,打定主意要从桃夭这里探听一些消息,“昨晚上?我怎么了?” “娘亲和哥哥不让桃夭说的。”桃夭捂着嘴摇头。 “那你背对着舅舅,就当舅舅睡着了。” 桃夭噘着嘴,“你明明醒着。” 淳璟眯了眯眼睛,威逼利诱,“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你娘亲。你要告诉了我……你看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不会知道的。我还会在你娘亲面前夸你懂事了,长大了。” 桃夭瞪着淳璟好一会儿,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他,“小舅舅你昨晚上发疯了一样见人就动手,全身笼罩着一团黑漆漆的雾,长老爷爷们好不容易才打晕了你,把你扛到床上。” 竟然有这样的事? 桃夭说完,转身瞪着淳璟,“小舅舅,你什么也没听到哈!你睡着了,我也什么都没说!” 淳璟回过神儿来,笑着揉揉桃夭的头发,点点头,“桃夭你说什么了吗?” 桃夭这才露出笑脸来,“小舅舅怕疼吗?” “小孩子才怕疼,舅舅不怕。”淳璟捏了捏桃夭红扑扑的脸蛋儿,想起慕容辛白,打听道,“你爹爹可回来了?” “嗯,爷爷罚他面壁呢。说他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桃夭突然抓住淳璟的手,兴奋起来,“我还以为我跟哥哥一样,只有娘亲,没有爹爹呢!我爹爹张地可好看啦,比洛叔叔还好看!” “他的风姿冠誉九州呢。”淳璟笑了笑,想起在无终国第一次看到慕容辛白的时候,便觉得人间绝色不过如此。而继承了慕容辛白和苏飞鸢双重美貌的桃夭,更是从小就明丽动人,天真可爱,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一朵灼灼的桃花。 桃夭对淳璟的话有些不满意,骄傲地补充道,“就是在青丘,也没有谁比爹爹漂亮!” “等桃夭长大了一定是这世间第一的美人。”淳璟点了点桃夭的鼻子,宠溺道。 桃夭笑得开心,又道,“娘亲才是!” “对了,你娘亲呢?怎么不见她?”淳璟眼波一闪,歪头桃夭,“我都醒了这么久,她也不来看我。” “娘亲去帮你报仇了呀。”桃夭爬到桌边把点心端到床上,递给淳璟一个,自己拿了一个咬了一小口,吧咂着嘴,回味入口的感觉。 “报仇?”淳璟的心猛地一颤,莫非她去冥界了?不行,他得去找她。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诶?”桃夭抱住他的胳膊,“小舅舅你去哪儿?” 淳璟拂去桃夭嘴角的点心屑,“我要去找你娘亲,乖,你好好待在这里,那儿也不要去。” 桃夭抓着他不松手,“你要去哪里找娘亲,有雾绕叔叔跟着她呢,你放心吧。你还受着伤,不能乱跑的!快点,躺下来。” “不行。冥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冥王?”桃夭不解地看着桃夭,“娘亲是去找大祭司了呀。” “咸熙?” “嗯!昨晚上,娘亲在你睡下之后就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我听雾绕叔叔和长老爷爷们说起过,大祭司很喜欢娘亲,他们是在青丘子民的见证下拜了堂,成了亲的。所以,大祭司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娘亲。” 桃夭笑着说,一脸天真,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拜堂成亲。 “鬼灵精,你知道什么是拜堂成亲吗?”淳璟松了一口气,既是去找咸熙的,那他也就可以安心了。 “当然啦!”桃夭说,“就是生宝宝。等娘亲跟大祭司生了宝宝,我就不是最小的了!” 淳璟扯了扯嘴角,桃夭说的虽然偏颇,但也算有两分道理。姐姐一直不肯原谅咸熙当初的欺瞒,虽然心中牵念,却不肯去找。自己当初离开青丘,前往狼族本也是为了寻找咸熙,带他回来。如今倒是殊途同归了。只希望,他们两个相互牵挂的人,能解除误会,走到一起。 虽是如此期待,但淳璟觉得事情不容乐观。咸熙习惯了掌控一切,安排一切,让一切都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却忽略了姐姐的心意。他用他以为的为她好的方式陪她铺了一条宽敞的大道,却忘了询问姐姐的喜好。所以,他们才会错过。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回到青丘来,却偏偏宁愿站在暗处,默默地守护着姐姐。 因为……他害怕。 咸熙并不像他表现地那样勇敢。他胆子很小,在面对苏飞鸢的时候。 什么事都是,关心则乱。 第二百六十二章:虚与实 桃夭似乎估算错误,直到天黑,淳璟也没见苏飞鸢回来,而他已被苏离和洛迦渊软硬兼施地灌了两次药,之后就身体发软、混混沉沉地躺在床上,站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悬崖边上,耳边是迅疾的风,带着淡淡的腥味儿。有一道灼灼的目光从身后投过来,他转身看着一袭华服的九叠云,微微皱了皱眉,“九叠云?” 九叠云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嘴角噙着笑,他走到淳璟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朝九叠云走了两步,离开悬崖的边缘,四下看了看,这地方他并不熟悉。 九叠云歪歪头,笑得越发灿烂,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突然出手将他推了出去。 淳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整个身体开始下坠,风声呼啸,吹散了九叠云的声音,而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看着站在悬崖边上的九叠云,看到他一张一合的唇,他说,“醒醒,镜椿!” 心脏骤紧,淳璟瞳孔收缩。 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已是深夜,屋里没有点灯,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床前如雪。 他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手按着太阳穴看了一眼窗外。窗外起伏的山峦在月光下像是挥毫的焦墨。夜里的青丘静谧而温柔,是世外桃源,令人向往、不自觉深陷其中的温柔乡。 他赤脚下床,冰凉的地面让他更加清醒。他披上外袍,借着月光出了门。门外并无人把守,整个青丘都在沉睡,虫儿也在梦呓。凉风一吹,他觉得喉咙有些痒,掩着嘴唇轻轻咳了两声,长舒了一口气,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拐进一条小路,浓密的树叶将月光遮了个严实,整个空间黑漆漆一片,什么看不见。就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 尽管如此,淳璟依旧走得很稳,路上细小的石子咯着他的脚,让他在药力的作用下变得清醒。洛迦渊开的药里不知道加了多少的安眠成分,让他根本就没有力气、没有精力认真思考。当然,他经常懒得思考。 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蕊蕊的住处。可以说,这是整个青丘最神秘的地方了,就算是白天,也没有几个人在此方圆三百尺的地方停留,生怕被蕊蕊抓去试药。对于青丘大多数的人来说,蕊蕊就是一只毒虫,但她总能将人救于绝望的边缘,所以他们对她是既爱又恨,唯一能做的就是敬而远之。 蕊蕊沉迷炼药,也不喜欢与别人深交,所以,让大家高兴的是,蕊蕊常年闭关,轻易不出家门。但事实上,蕊蕊常常穿过这条隐秘的小路,到他的殿里去,她当然不是空着手去的,每一次都是大礼,让淳璟避之不及。 他白天与苏离聊天的时候提起过蕊蕊,但因为桃夭带着洛迦渊突然而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之后苏离也没有跟他解释,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不知道忘了,还是有意隐瞒。 淳璟无法忘记在丽都见到的那只青鸟,更忘不了它传给他的信息。苏离说这些日子以来,家里没出过什么大事,但青鸟带给他的消息是蕊蕊要结婚了。蕊蕊是大泽之中罕见的制药奇才,所以,不管是站在青丘的立场、还是苏飞鸢的立场,都不会让蕊蕊离开请求的。 而青丘贵族适龄的男子之中,就只有他一个。他跟蕊蕊的婚事在青丘算是约定俗成、众所周知的秘密。蕊蕊喜欢淳璟,认定了淳璟会是她的,结为连理只是早晚问题。所以她想尽了办法缠着他,淳璟对她没辙,只能任她为所欲为。 在这样的情况下,蕊蕊怎么会跟别人成亲呢! 蕊蕊的房间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他也感觉不到任何属于蕊蕊的味道和气息。但……他还是走到了门前,抱着一线希望,“蕊蕊。” 没有人回答他,就连梦呓的虫儿也闭上了嘴巴。周围静得可怕。 他闭着眼睛,在脑子里不断地回想最近发生的一切,倏地一下睁开眼睛,进了她的领地。月光在这里也变得昏暗,他点亮了进门右手边的一只烛台,刹那间,整个空间都被照亮。房间里很冷,一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应该是很久没有住人了,他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呼吸不畅,他扶着桌子坐下,喘着粗气。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非,这也是幻觉吗? 魔气在他身边缠绕,越来越浓。房间里的一切开始扭曲,地面晃动,地板崩裂。他咬着牙冲出去,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豆子!”一双手扶住他。 淳璟猛地抬头,看到苏飞鸢担心的脸。他猛地推开她,脚蹬着地,惊惶地往后退,眼眶中盛满泪水,“幻觉,都是幻觉!” “小豆子,我是姐姐啊!”苏飞鸢朝他伸出手,“这不是幻觉,真的,来,你摸摸我的手。” 她说着,尝试着朝淳璟挪去。 淳璟的眼睛慢慢变红,身上的魔气暴涨,朝着苏飞鸢攻了过去,“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充姐姐!” 他的掌风凌厉,杀气腾腾,招招直逼要害,势要取了对方性命。 苏飞鸢一步步后退,避开淳璟的攻势,却不出手。但她也越来越勉强,衣裳被淳璟的掌风撕裂。然后,她的动作慢了一下,淳璟便抓到了她的漏洞,一柄墨色骨扇在他掌中突现,化成一柄利刃,朝着她的胸口刺过来,避无可避。 苏飞鸢看着越来越近的剑,紧拧的眉头慢慢松开,闭上眼睛。剑气斩断了他的发,已经在她脸颊上造出伤口,死神在窥视。 铛地一声脆响,剑被挑起。 淳璟眼中燃起了火,瞳孔忽地放大,魔气消散,他身子后仰,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 “栖栖,没事吧。”洛迦渊将苏飞鸢扶起来,看着她脸上的伤口,眉头紧皱,很是心疼。 “皮外伤。”苏飞鸢捂着胸口摇了摇头,他看着倒在雾绕怀里、沉睡过去的淳璟,慢慢吐了一口气。 雾绕朝苏飞鸢轻轻点了点头,将淳璟拦腰抱起,“我先送他回去。” 洛迦渊扶着苏飞鸢站起来,抓着她的手腕探出了她的脉息,眉头紧皱,“你受了内伤。” “没关系,先看淳璟。”苏飞鸢撑着洛迦渊的胳膊,眉头紧皱,“他身上的魔气越来越重了。” 雾绕将淳璟安放在床榻上,为他把脉之后,在他身后盘膝坐下,调动内力护他心脉,压制魔气。洛迦渊抱着苏飞鸢进门,将苏飞鸢安放在椅子上,给她吃了药。 一盏茶的时间后,雾绕收回手,扶着淳璟躺下,给他盖上被子。 “他怎么样?”苏飞鸢捧着茶杯皱紧眉头。 “暂时无碍了。”雾绕走到桌边,在苏飞鸢边上坐下来,接过洛迦渊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皱眉道,“那些药先别给他吃了。他的心结没有解开,强行化解只能是适得其反。” 洛迦渊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另外……”他扭头看着苏飞鸢,提议道,“若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他问就告诉他,若让他妄自揣测……以他现在的情况看,他是悲观的。事到如今,欺瞒是最危险的。” 正说着,苏离抱着睡眼惺忪的桃夭走进来,看到苏飞鸢脸上的伤,紧张道,“你受伤了!” 苏飞鸢摸了摸他的脸,示意他安心,“你怎么也过来了,带妹妹去睡觉。” “娘亲。”桃夭从苏离怀里扭过头来,看到苏飞鸢,伸着胳膊要抱抱。 雾绕对苏飞鸢说,“都回去休息吧,你也忙了一整天了,这里我来守着,放心吧。” 苏飞鸢他们离开后,雾绕在床边坐下来,看着淳璟皱紧了的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盒香,在香炉里点燃,置于淳璟床头。 淳璟的眉头慢慢松开,脸上的表情也慢慢缓和。雾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此番大祭司做得太过火了。淳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传授他法术,领他修炼,算是半个师父,看着他现在这副模样,他着实心痛。 他起身,脚还未跨出半步,就被淳璟拉住了袖子。 他看着淳璟,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嘴角,重新坐回到床边,任由他攥着袖子。他挥袖推开窗子,捻起升起的一缕青烟,将它送了出去。淳璟现在是不相信任何人了,就算是苏飞鸢他也心存怀疑,他心中认定了一件事,除非将这件事戳破,否则,他依旧会在梦境与现实中徘徊,如此下去,入魔是迟早的事,根本无法控制。 九叠云坐在冥王殿,大门口的门槛上,目无焦距地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鬼魂发呆。小判在里面忙得是脚不沾地,满头大汗,冷不丁地抬头看见九叠云,忍不住吼了一声,“冥王让你在这儿当门神的?快过来帮忙!” 小判看着有气无力地往这边走的九叠云,很是无奈。这冥王又溜出去了,自从他带着九叠云巡视回来就不见人影了,他现在是既要处理冥王留下来的烂摊子,还要帮着照看一个丢了魂儿的混血儿!他就要疯了。 “你过来帮我忙,我让你看看那位公子的情况如何?” 九叠云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他迫切地看着小判,抓住了他的手,“真的?” 小判咳了一声,摸摸鼻尖,“嗯。” 果然,谁都需要一个动力。 第二百六十三章:在冥王殿工作 九叠云这个人很聪明。 这是小判在看到九叠云的工作之后得出的结论,他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喝着茶打量着对面做得有条不紊的九叠云,扭头跟一边的鬼说,“真是人不可貌相!起初见他为了那位公子疯狂的样子,我就觉得这人成不了大气,想不到我小判在这冥王殿送了这么多年的鬼,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发誓我一开始怀疑冥王的跟他签下契约完全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心,现在看……倒是个不错的帮手。我也终于享受到了冥王这么多年无所事事的快乐。” 鬼听完了他的话,就远远地躲到一边去了。说实话,小判方才的言论冒犯了冥王,倘若冥王在此,可能不会责备小判,但一定会找他们这些将小判的话听到耳中的鬼的麻烦。 小判瞥了那鬼一样,得意地笑了笑,取下暂停服务的牌子,敲了敲桌子,那些鬼吏就用鞭子敲打着那些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意识的的鬼魂,让他们往前走。由此那些鬼魂才慢慢走到小判的案桌前,跪下去,听候宣判。 他们中的鬼大部分是平淡一生,碌碌无为的,所以小判的工作也很简单,只需大致浏览一下他们生前的历程,简单写个判决书,让鬼吏投进轮回井就是了。 小判现在没什么不满意的,就算冥王在外面玩儿地忘记回来,他也不会怒冲冲地上前指责了,因为有人帮忙,他的工作量以垂直下降,已经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了。他现在甚至希望冥王能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这样他就不用分出精力来照顾他了。 但今日,冥王意外地回来地很早,压根儿没有轮到小判派人去寻。他一进大殿就脱掉了离开时精心换上的衣裳,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大殿,坐在金榻上,将脱下的衣裳甩了出去,轰地一下,那衣裳在空中燃烧,一点灰尘都不曾留下。 他紧绷着脸,目无焦距地瞪着下面的地毯。 小判被他这副模样给吓坏了,他朝鬼吏招招手,让他将那些鬼先带下去。九叠云也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垂手站在一边,观察如今的局势。小判尽量放轻自己的脚步,最终在王阶下站定,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询问,“冥王?” 冥王抄起一边的酒杯砸在地上,扭头瞪着小判,许久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小判激灵了一下,连忙垂下眼帘,坏了,绝对是有谁惹到他了,至于是谁,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 “今天本王亲自处理!”他扯下身上的衣裳,弹指一挥间换上了冥王专属的王袍,金色带赤的颜色让他少了平日的不羁妖娆,变得冷酷而嗜血。 “我去安排。”小判转身朝九叠云使了一个眼色,带着他走出了冥王殿。 小判请呼了一口气,扭头嘱咐九叠云,“一会儿千万别乱说话,不管你看到了什么!” “出什么事了?”九叠云紧跟着小判的步子,他也看出冥王今天有些不寻常,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有个不怕死的惹了他,冥王不能把他怎么样,就只能拿我们出气了!”小判朝鬼吏招招手,凑到他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接着警告九叠云,“所以这样的时候,你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千万不要让前凑。” 九叠云抿着嘴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还不想这么早交代在这儿! 此时,鬼吏押着一个鬼朝着小判走了过来,那鬼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黑血染地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他的脸上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皮肤,看起来是受了很重的刑罚,九叠云皱了皱眉,却并不关心,死了还要遭受这样的惩罚,可见他在人世间的时候是多么混蛋的一个人。 小判点了点头,示意鬼吏走在前面,自己跟上去。九叠云突然拉住小判的胳膊,眉头紧拧,“你答应我的事……” “拜托,让我们先度过眼前的这关好吗。” 九叠云抿了抿嘴角,松开了抓着小判的手。 小判看了九叠云一眼,“放心吧,等安抚了冥王,我一定会履行我的承诺。不管是在冥界还是人间或者是青丘,不遵守誓言都会被雷劈的。” 九叠云跟上小判回到了冥王殿,之后遵从小判的指示,在殿内最不显眼,却可以总揽全局的地方站定,紧紧地观察。 冥王双手搭桥抵着眉心,他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鬼吏压着那只鬼跪下,然后站在它身后,防止它生出什么异端。小判走到王阶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冥王,厉鬼元坤带到。他本是九州……” 冥王突然抬手示意小判闭嘴,他往后一仰,双手搭在椅背上,冷冷地打量着那只鬼,“本王要听他说。” 鬼吏有些为难,实在不敢解了它身上的禁锢。九叠云倒是知道他的担心,他见过那些恶鬼,它们巧舌如簧,想尽了办法为自己辩护,试图洗白自己,它们的声音像是乌鸦叫声一仰难听,声带的摩擦发出吱呀吱呀如同锯锯末的声音。 鬼吏朝小判看了一眼,见小判点头,才还了它自由,但握紧了手里的刀,只要它有一点儿异动,他手里的刀就能够要了它的性命。 “大王,我……”元坤刚一开口,脸上左右就挨了冥王甩出去的两巴掌。 “本王不喜欢这个称呼。”冥王冷冷道。 “冥王,我是冤枉的啊!我一生为国为民,却被奸人所害,在这冥界受尽苦楚。冥王圣明,请……”元坤慌忙改口,为自己辩解。 但还没有说完,冥王一挥手,本来平整的地面突然出现一个大坑。 “本王最讨厌别人骗我!你占了两样。” 说话间,一股黑火从坑里飞出,卷了元坤回到了坑里。 小判慌忙写了判决书,以魂飞魄散四个字结了尾。 之后,鬼吏一共带进冥王殿271个鬼,没有一个走出冥王殿,获得宽恕。 冥王审累了,就歪在金榻上睡下了,小判招呼了鬼吏,拉上九叠云走出了冥王殿。 “我们不审了吗?”九叠云问小判。 “傻呀你!这是多宝贵的休息时间!”小判瞪了九叠云一眼,“如果这个时候打扰了他,他又要像刚才那样暴力执法!虽然说那些人本来也是要魂飞魄散的,但不至于那么惨、那么疼。那些厉鬼是罪有应得,但我们不是!他醒着我们就要小心伺候,比平时小心千万倍,还怕出了差错,受了连带!你来得时间还短,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九叠云点点头,在小判离开前拉住了他的袖子,“既然你现在没事,那就让我看看镜椿的情况吧。你答应过我的!” 小判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冥王殿,“法器在冥王殿。” “所以你是骗我的!”九叠云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他砰地一声打碎了支在一边照明的灯笼,怒不可遏,“该死的,你也该去喂那股黑火!” “我没有骗你!”小判看着突然来了脾气的九叠云,眉头紧皱,“若是平常,冥王今日绝不会回来,如此我便可以借用冥王的法器,让你看到青丘,但我们谁也没想到冥王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而且还是大发雷霆!所以……短时间内冥王不会再外出,计划只能推迟了。” “呵,都是借口!”九叠云冷笑一声,转身往黑暗深处走出。 九叠云抱膝坐在黑暗中,望着无尽的黑暗发呆。 “冥界阴气最盛,鬼气和魔气任意一个都会把你吞噬。”小判将一盏灯笼搁在他身边,“我知道你挂念那位小公子,但根据你跟冥王签订的契约,你是绝对不能离开冥界的。我已经命属下去青丘了解情况了,不久就能带来那位小公子的情况。你安心在冥界工作,要知道除非冥王放人,你出去——无望!” 九叠云抿着嘴唇,偏头对小判说,“抱歉。” “没事!我理解你的心情。本来抱着莫大的希望,拼命地工作的,谁知道最后出了这样的变故。你生气是应该的。别在这里坐太久,就算有这盏灯笼,鬼气和魔气还是会侵蚀你的心智。” “我跟你一起走。”九叠云叹了一口气,起身追上小判,“冥王经常这样吗?” “心情不好,受了巨大打击的时候才会这样。不过这样的时候不多,我跟了他几千年,今年稍微有些频繁了。放心,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只要让他发泄出去了,然后让他睡到自然醒,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么说来,冥王还蛮任性的。”九叠云忍不住笑了一声,原来就算是冥王也有这样情绪化的一面。 “整个冥界,也就只有他有权利任性了。”小判笑着摇头道。 “对了,冥王为什么不喜欢被叫大王?”九叠云想起方才的审判,似乎有不少人都是因为称呼他为大王,而惹怒了他呢。 “在冥界待得久了,看得鬼多了,听说尘世间被称作大王的大都是昏庸无能、贪图享乐的昏君。” 九叠云眉毛一挑,想起冥王找机会就溜出去的行为,轻笑一声,“原来如此。” 第二百六十四章:冥界荒魂 雾绕涮了毛巾递给淳璟,“你真是太胡闹了。” 淳璟把脸埋在毛巾里,瓮声道,“姐姐受伤了吗?” “没有。”雾绕接过毛巾,把茶递给他,“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跟她动手。” 淳璟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当初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在他脑中扎根太深了,深地让他怀疑现在所有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 翅膀扇动,扰乱了气流。雾绕打开窗子,让青鸟进来。 青鸟落在窗棂上,又跳到架子上,最后落在淳璟端着的杯沿上,它低头喝了一口茶,在淳璟淡漠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小哥哥你长本事了呀!竟然跟女帝动了手!嘿嘿,这才是我喜欢的小哥哥,有胆色!我听说你一醒来就找我,我真的特别高兴,不枉我对你那么好!我此时在欧丝之野等一味药,它九百年才长了几寸,是炼毒制药最好的引子,等我回去给你看成果!” 青鸟说完,低头喝了口水,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听蕊蕊的意思,是要拿你试药。”雾绕给淳璟换了被新茶,笑道。 淳璟说,“她已经很久不找我试药了,说我现在百毒不侵,不管什么给我吃都是浪费。” “看来得通知大家,拉响二级警报。你想在哪里用餐?”雾绕把淳璟的衣服放在床头,虽然是征求淳璟的意见,但转身走到门口,接过了婢女手里的托盘放在了桌上。 淳璟披上衣服,沾湿了手指给兰花洒了洒水,转身在桌边坐下,“从我回来就被关在房间里,每天躺在床上,连我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重伤。” 雾绕递给他一盅粥,“只要没有大的情绪波动,就不会牵动魔气。一会儿吃了饭,可以出去走走。” 淳璟接过碗盅,抿了一口,低声道,“我一会儿去看姐姐。” 雾绕帮淳璟把衣服穿好,把他按在席上,把他有些毛糙的发重新绾好。淳璟看着自己腰间系的指肚大小的玉质香囊挑了挑眉,摘下来轻轻嗅了嗅,一股清淡似兰的香气扑面而来。 不等他开口,雾绕将他的发绾住,蹲下身帮他将香囊系好,解释说,“压制你身上魔气的,贴身佩戴。” “嗯。”淳璟乖巧地点点头,起身往外走。走出隔断两步,见雾绕没有跟上来,他回身挑起纱幔,“你不跟我一起去?” “出去这么久,回来不认识路了?”雾绕把盅盘收到托盘里,跟着淳璟一同走出,把托盘递给候在门外的婢女。 他们一同离开淳璟的住处,往南走,去苏飞鸢的宫殿。 婢女们见这两位一路走来,皆是面泛桃花,一脸羞涩地屈膝行礼,“小殿下,雾绕公子。” 在两人离开之后,又凑到一起来一脸花痴地窃窃私语。 “她们还是这么有活力。”淳璟听着身后的谈论,笑着对雾绕说,这是他回到青丘之后,第一次觉得活得真实。 雾绕唇角含笑,边走边道,“只要你还没有成亲,这样的议论是不会停的。他们在暗地里弄了一个心仪指数排行榜,你的大名位于榜首,第二名是狐十七。据说是你的平易近人使你略领先狐十七一格。” “感觉成了待价而沽的商品。”淳璟无奈地笑道,“真不知道这些女孩子都在想什么。” “不止是女子,意外地你在男子中的呼声也很高。据说是因为你在狼族云良阁的不凡举动。还有那位名叫九叠云的公子似与你关系暧昧,常有人见你们在一处。”雾绕回头看了淳璟一眼,“确实,以你的容貌品行,是没几个女子能配的上你。” 听到雾绕的话,淳璟意外地没有争辩开口。 雾绕微微挑了挑眉,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雾绕,你跟了咸熙多久?”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淳璟开口问他。 “嗯?”雾绕停下来,转身看着他,“记不清了。你是想问他的行事风格?这些年你也看到了,大祭司善于把控全局,他做的决定从未来的角度看绝对是最正确的。” “就算会有人因此而亡吗?” 雾绕走到淳璟面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淳璟,没有人是不会死的,即便是打仗,也必须有人为了成功而做出必要牺牲。所以,站在未来的角度上看,那就是必要损耗。况且,大祭司至今并没有伤害谁。” 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却逼迫别人完成自己并不喜欢的事。在他的眼中,这个世界都是他手下的一盘棋,任何人、甚至说是国家都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虽然客观来看,那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人有感情,有私心,根本做不到客观。 淳璟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辩解,“走吧。” 雾绕轻轻笑了笑,跟了上去。 “殿下,公子。”殿外的婢女屈膝行礼。 “姐姐起了吗?”淳璟看着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是。”婢女起身为打开门,请二人进去。 苏飞鸢席地而坐,周围摆了一圈两尺高的书,听到响动,她从书堆里抬起头来,看着淳璟嘴角一咧趴在书堆上跟他打招呼,“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再睡下去就起不来了。”淳璟隔着书坐在苏飞鸢对面,因为歉疚而不安,“姐姐,你……我昨……” “没事!”苏飞鸢隔着书拍拍他的肩膀,接过雾绕递过来的茶,“再怎么说我也是这青丘的女帝,倘若轻易被你伤了,日后传出去,岂不丢人。我也有很认真地修习哦!所以,别在意,就当是我们切磋技艺好了。” 淳璟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话已至此,就不必再多言了。 “姐姐在找什么?”淳璟捡起一本书,却是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文字。 “一些东西。”苏飞鸢打开方才没有看完的一本,把茶杯递给雾绕,抬头看了淳璟一眼,敲敲他的书面,“你就别看了,不是一看书就犯困吗?去玩吧。我一会儿叫洛迦渊和月泠过来。” “我也可以的!”淳璟瞪着眼睛,自信地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书。 苏飞鸢抽回淳璟手里的书,看着他绝强地想要证明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轻笑一声,“你都不知道我要找什么。好了,你去看看离儿和桃夭,我让离儿监督桃夭修行呢。你知道离儿应付不了桃夭的。” 淳璟看了苏飞鸢一会儿,站起来跟着雾绕往外走。 “她在找能够化解你身上魔气的法子。”出了殿门,雾绕看着一脸纠结的淳璟,解释道。 淳璟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关上的殿门。 “你不必烦恼。”雾绕笑着说,“虽然这魔气没什么,但没有不是更好?如今青丘也没什么要忙的,她乐意去翻,你就随她去好了。” “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啊,总是让她担心。”淳璟叹了一声,心中暗道。 “小殿下,狼族那边来人了,找您的。”一个婢女急匆匆从远处跑来,递上一张拜帖。 拜帖上写着狼族少邻君锦陌的名字。 “他怎么会来。”淳璟皱眉将拜帖递给雾绕看,自他当日离开狼族,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雾绕提议道,“总之,先去看看吧。” 冥界看不到太阳,也没有月亮,根本就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哦,也不能这么说,为了不打扰冥王休息,冥王殿的审判工作被迫暂停,所以冥王殿外的鬼越来越多,从这些鬼的数量上也能判断地出时间的流逝。 小判悠哉地喝着茶,看这坐在一边愁眉苦脸依旧很好看的九叠云忍不住道,“都说混血儿集合了父母双方的优秀基因,果然,你这张脸不管是哭还是笑都很好看。要不要喝口茶?” 他说着把茶杯递给九叠云。 九叠云看了一眼,扭头拒绝,“你的茶是送鬼入轮回的时候的时候喝的茶。别想诳我。” “看你在这里适应地这么好,我都忘了你是个有肉身的了,喝了这茶就忘记了前尘往事。不过忘了也好!红尘之路之所以难过就是因为那些记忆伤人!”小判说着把茶杯再次递过去,“要不要尝尝。” 九叠云这次直接转过身,背对着不理他。 小判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冥王殿门,站起身来,“走吧,冥王过段时间才会醒,我带你去看冥界奇景。” “这里?”九叠云撇撇嘴,黑漆漆的除了鬼还能有什么奇景。 “走吧!算是你帮我处理事务的利息。”小判拉住九叠云的胳膊,拖他起来。朝着黑暗更深处走去。 黑暗滋生罪恶,却也掩藏着珍宝。 九叠云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在冥界待得太久,出现了幻视。前面仿佛有除了黑色以外的光。小判看着他的动作,轻笑出声,“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拉着九叠云继续往前走,在一条碧蓝色的河边停下,“这是忘川,连着天界的银河。” 忘川之中是发光的鱼,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被小判制止。 “它们以灵魂为食。吃了灵魂的鱼会变成荒魂迷失在黑暗中。” 第二百六十五章:客从远方来 “穿过这条河,是不是就可以离开冥界了?”九叠云蹲下身来看着那些不回头的鱼,喃喃自语。 小判拍拍他的肩膀,“别犯傻!这可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冥界不是那种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否则,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 一点蓝色的火焰从远处黑暗中飘来在小判指尖熄灭,小判歪了歪头,拉住九叠云的胳膊把他拽起来,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冲进了黑暗中,“青丘那边的情况打听到了。” 九叠云心口一紧,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怕淳璟忘了他吗?怕!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害怕,他不想待在这里。怕那飘悠悠的鬼,怕无情的冥王,怕这里看不到头的黑,更怕没有希望的等待。 淳璟跟雾绕随那婢女来到神树码头。 锦陌负手站在树下,望着随风起波澜的水面,银灰色的头发里夹了两片紫色的花瓣。听到脚步声他微微偏头,嘴角噙笑。他转过身来,一双深蓝色的眸子像是夜里的星空一样美,似有迷人心魄的魔力。 “好久不见。”他上前两步,全身被一股温柔的气息包围着。 淳璟没理会锦陌的寒暄,蹙眉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这就是你对待许久不见的好友的态度?”锦陌歪歪头,一张不老童颜显出受伤的神色,嘴角的笑意也因为着受伤而变得苦涩。 淳璟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雾绕见气氛有些僵,拉住淳璟的胳膊,将他拽到身后去,“少邻君里面请。” 雾绕安排在淳璟的住处招待锦陌,因为锦陌说他是以个人身份来看完淳璟的,跟狼族没什么关系。 雾绕斜了一眼从一开始就冷着脸,好像人家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淳璟,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个孩子。他看着雾绕,客气地道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公子不必客气。是我来得匆忙,未曾预约。”锦陌对淳璟的冷脸并无不满,也不气恼,脸上依旧挂着笑,温柔道,“不知公子可否让我与淳璟单独讲句话?” 雾绕起身欲走,被淳璟抓住了胳膊,他冷冷看着锦陌,“这里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说吧。” 锦陌嘴角噙着坏笑,“你确定?” 淳璟抓着雾绕的手松了下,雾绕起身往外走,“我让她们准备午膳。” 殿门被关上,淳璟的眉毛微微皱起,他起身走到窗边,逆光站着,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你变了很多。”锦陌坐在原地没有动,低头抿了口茶,轻轻笑了笑。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邀你去狼族小住。”锦陌站起来,在距离淳璟三尺的地方站定,成竹在胸。 淳璟眯了眯眼睛,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锦陌说,“以你现在的情况,待在青丘,只会伤害到你爱的人。听说你昨晚发狂,跟女帝动了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控制不了的。” “知冷让你来的?”淳璟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锦陌。 锦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道,“他知道我来。” “我若入魔,到了狼族,你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淳璟在指间转着墨色骨扇,啪地一下打开,“就是杀了知冷。如此你还要我去吗?” “你不会的,再怎么说你们都是血亲。” “那是你不了解魔!”淳璟的眼睛突然变得猩红,全身腾起肆虐的杀气,“魔是没有感情的,只存在想做不想做两种区别。” 锦陌吓了一跳,被那股杀气逼得后退了两步,他万没有想到淳璟会变成这副模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淳璟冷笑一声,一步步走向锦陌,“想死在我手里,我现在就可以满足你!” 话音刚落,淳璟的手就钳住了锦陌的脖子,黑色的魔气爆棚,勒住了锦陌的脖子,让他不得呼吸。 “淳璟!”雾绕推门而入,强行介入,抓住淳璟的手,将那黑色的魔气从锦陌的脖子上断。 淳璟的视线从锦陌身上移开,杀气腾腾地看着雾绕,下手狠绝。雾绕不躲不避任由淳璟打在自己身上,趁他集中地瞬间,找到他的漏洞,一掌敲晕了他。 “他……”锦陌往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嘴。 “你干的好事!”雾绕将淳璟拦腰抱起,回头瞪了锦陌一眼,送淳璟上床休息。 “少邻君,请你出去。”苏离站在门口,尽量压制怒气,礼貌地对锦陌说。 锦陌往床上看了一眼,此番确实是自己的错。他抿着嘴唇咽了一口吐沫,抬脚往外走。 “你是坏人!”拉着苏离的手躲在他身后的桃夭探出头,在锦陌出门之前,噘着嘴哼了一声。 “桃夭!”苏离捏了下桃夭的手,轻喝一声,却听不出责备。 桃夭不服地哼了一声,“他本来就是坏人嘛!害小舅舅受了伤!坏人就该被关小黑屋子!!” 锦陌看着天真可爱的桃夭,微微躬身,“抱歉。” “别让人进来。”雾绕回头看了苏离一眼,拧着眉嘱咐道,“吩咐下去,此时止于殿内,任何人不得外传!” 苏离知道雾绕的意思,倘若让他娘知道,又要担心了,但……“恐怕已经瞒不住了。” “罢了。先出去吧。” “桃夭,你去陪娘亲。”关上门,苏离蹲下身来,吩咐桃夭说。 桃夭抱着苏离的胳膊摇摇头,“桃夭也要帮小舅舅护法!” “桃夭乖,去陪娘亲,不能让她知道舅舅又被魔气反噬了,她会担心。桃夭也不想娘亲担心是不是?”苏离耐心地跟桃夭解释,难得地温柔。 “那……好吧,我要不要传书给蕊蕊,让她回来。”桃夭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想起远在外地的蕊蕊,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提议。 “你不用找她,等时机到了,她自然就回来了。你忘了,蕊蕊最放心不下舅舅了。”苏离摇头,“快去吧。” 待桃夭离开后,苏离在殿外长了一个巨大的结界,避免外面的动静惊扰了里面的人。 锦陌垂手站在一边,紧紧地盯着那紧闭的门,暗自懊恼。 “你来青丘到底是为了什么?”苏离走到锦陌面前,“我相信这也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送药。”锦陌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递给苏离,“千年的雪参,希望能帮他摆脱控制,免遭痛苦。我家君上说,只要淳璟熬过了此劫,将脱胎换骨,焕发新生。” 苏离接过盒子,“看来是你们逼得太紧,适得其反了。我会转交的,你走吧。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看他恨不能杀了你的模样,心结颇深,这个时候,你还是自保为上,别往枪口上撞了。” “青丘的继承人果然沉稳。”锦陌打量着苏离,“后生可畏。” “待他痊愈,我会书信告诉狼王的。”苏离做了个请的动作,不言而喻,“在此之前,青丘不欢迎你们。” “告辞。” 苏离轻呼了一口气,他这个小舅舅的桃花是满天飞呀!跟娘亲比起来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些年一直在努力修行,想要尽快为他娘亲分忧,从去年开始,苏飞鸢已经将青丘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了。他知道他娘不喜欢权力,只想找一个世外桃源,不问世事地活着,虽然听起来很没出息,但对漂泊了半辈子她来说就是奢望。 一开始就是咸熙将他娘亲送上女帝这个位置的,今日又是他在暗中运作,想要帮助他娘摆脱这他亲自打造的枷锁。为此才害得淳璟受了伤!娘亲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心中歉疚,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找化解魔气的书,只是至今一无所获。 今日,若淳璟出了事,他娘亲就再也别想快活地活着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两个打着正义旗号的自以为是的混蛋! 九叠云听着那从青丘送来消息的小鬼,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喜的是淳璟并不是忘记了他,只是身体不适,没有办法回来找他。担心……自然是担心他的身体。倘若淳璟真的被魔气吞噬,成了魔王,那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九叠云咬了咬唇,他当日心甘情愿地与冥王签订契约,留在冥界,就是为了将淳璟从魔王的那条路上拉回来。倘若他重蹈覆辙,已经没有了自由之身的自己还怎么去救他呢。 “我就说我不会食言,一定会帮你带回他的消息。”小判挥挥手让那小鬼回去,他得意地在九叠云身边坐下,骄傲地好像朝九叠云讨赏。 “谢谢你。”九叠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突然抓住小判的胳膊,急切道,“你知道魔气要怎么化解吗?”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吧!青丘那么多人,还能救不了他?”小判觉得九叠云是杞人忧天,安慰道,“况且,入魔这个东西主要看的是人的心智,这事儿还得他自己看开。否则谁也帮不了他。”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嘴角勾起,笑了起来,“冥王醒了!我给你说啊,这个时候往往是冥王心情最好的时候,你只要好好工作,让冥王满意了,他或许会放你两天假,让你去看那位公子哦!” “真的?” “我从不说假话!” 第二百六十六章:跟冥王叫嚣 最近的鬼有些多,九叠云跟小判一直都在连轴转,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既便如此,冥王还是悠哉悠哉地高高挂起,歪在他的金榻上,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九叠云撑着审判的间隙,抬头看了冥王一眼,扭头看着忙忙碌碌的小判,眉头紧皱,将判决书放到一边,点了下一个名字,忍不住喃喃吐槽,“果然又被骗了吧!说什么冥王睡一觉心情就会好起来。看他一直愁眉苦脸的模样,希望不要一会儿来了兴致,开始亲自审判。” 这样持续了一天一夜后,小判按了按有些酸痛的肩膀,敲了敲背,朝鬼吏摆摆手,“就到这儿,准备吃的!哦,对了!小九的另外准备。” “小九,”小判拍了拍九叠云肩膀。九叠云从桌子上抬起头,咬着牙瞪着小判,黑着一张脸。吓得小判尴尬地缩回了手,有些结巴,“今天……做的也很好啊,帮……帮到大忙了。” 九叠云瞪着他哼了一声,趴在桌子上,头埋在臂弯里。 小判扯了扯嘴角,摸了摸鼻子,“被嫌弃了。” 鬼吏的动作很快,小判把两张桌子拼到一起,一人一鬼……小判姑且算是个鬼吧,当庭而坐,完全忽视王阶之上的冥王。 九叠云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毕竟在冥王的眼皮子低下大吃大喝,实在不雅,而且……应该很不敬吧,但看冥王并不在意地喝着酒、想着自己的心事,并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火,也就慢慢安下心来。 可口的饭菜让九叠云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话说今天的鬼格外地多呢。” “百年轮回。”一直不吭声的冥王突然开口,他仰面躺着,“人间征战不断,血流成河,沙场上尸体堆成了山。哦,一把大火就烧光了,真野蛮呐。” 九叠云回头看着冥王,冥王的脸意外地带着一种慈悲。 冥王突然嗤了一声,鄙夷道,“对着一具臭皮囊哭得那么痛,跟对着一堆死猪肉哭有什么区别。” 呃……九叠云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果然还是原来那个恶劣的冥王! “看来冥王你心情不错。”小判沏了一盏走上王阶,捧给冥王,“喝了那么多酒,换换口味吧。” “你的意思是本王酒量不好?”冥王抬起眼皮,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小判陪着笑脸,将茶往前面推了推,“不敢。” 冥王捻起茶杯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将茶一饮而尽。将茶杯丢给他,按了按太阳穴,撑着坐起来,“从昨晚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什么事?说吧。” “我是想替小九讨个恩典。”小判笑着说。 九叠云微微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小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满含期待地看着冥王。 冥王瞥了九叠云一眼,轻哼了一声,不用说也该知道他在想什么吧! “礼貌一点,别这么不屑一顾啊!”小判皱眉瞪了冥王一眼,“你也看到了,小九他这两天很努力,帮了大忙。” “那你应该感谢他,他替你分担了工作吧。”冥王闭着眼睛不理会他,傲娇地瞟了小判一眼。 小判猛地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瞪着冥王,“说什么我的工作!我也是在替你做的吧!” 冥王咳了一声,掀开眼皮冷冷地看着小判,“你胆子越发大了!” 小判抿着嘴唇,知道冥王在怪他在外人面前丢了他的脸,单膝跪地,“冥王恕罪。” 冥王扭头看着九叠云,“九叠云,你跟本王签订了契约吧。” 九叠云慌忙站起来,跪在王阶下,“是。” 冥王坐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可是心甘情愿?” “……是。”九叠云咬了咬牙,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他只能往里头跳。 “本王是否兑现了契约里面的款项?” “是。” “现在是不是该你履行承诺,完成契约。” “是。” “那你在此做工可是理所当然?” “……是。” “本王需要给你任何报酬吗?” “不需要。” 冥王嘴角噙着笑,满意地说,“这就对了!本王既然已经完成了契约里甲方的任务,剩下的就是你该做的了。你现在是本王的奴隶,根本没有资格跟本王谈条件,认真做工是你应尽的本分。只能说有哪一天本王高兴了,或许大发慈悲,给你点儿什么小奖励,但你必须明白,你做工不是为了向本王讨赏!” 九叠云低垂着头,“是。” 冥王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满意了九叠云的表现,“你觉得冥界怎么样?” “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嘈杂、哭声震天。冥界在冥王的治理下,可以说是井然有序。” 冥王笑着点点头,“有什么建议?” “建议?”九叠云看了小判一眼,垂下头去,这个问题小判也问过他,也告诉过他答案,但是……真那么说了的话,真的好吗? 冥王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建议冥王可以提高员工福利。”九叠云咳了一下,决定再信小判一回,这两次小判承诺给他的算是都完成了,“实在是太忙了,即便是连轴转也要有个限度,如果长时间得不到休息,效率就会变低,工作也不能好好完成。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冥王制作出一个休假制度,能让疲惫的员工得到调整的间隙。” “这是你自己想的?”冥王眯着眼睛瞥了一眼小判,危险地看着九叠云。 “是。”九叠云硬着头皮道。 “果然不成熟。”冥王说,“每时每刻都有要拘的灵魂,即便是你们吃饭、我们聊天的这段时间,门外的鬼已经增加了三万。你要休息,他们却不休息,该死了就一刻也不会耽搁地到冥界来。倘若不能及时处理安排,就会造成大乱。” 九叠云听到冥王口中吐出的数字时就有些懵了,三万,那不跟他们方才没有工作一样吗?老天爷绝对是在惩罚他! “但是……”冥王如果不随意外出,那大家不久能轻松一些了吗? “本王是冥王,若是事事都要本王亲历其为,那要你们做什么!”冥王猜出了九叠云的心思,“再说,本王是王!不能丢了王的身份。” 九叠云垂着头,选择闭嘴,反正他辩不过冥王,多说多错,还是老实一点,听小判的话,等冥王哪天心情好了再做打算吧! “时间差不多了,继续干活吧。”冥王一挥袖子,冥王殿的大门轰地打开,冥王已顺势歪回到金榻上。 小判走下王阶,轻轻拍了拍九叠云的肩膀,“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冥界看不到光,人间也已是黑夜。 苏离背对着月亮站在淳璟的房门外,眉头紧皱。雾绕已经在里面待了四五个时辰了,一直没有出来,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忽地一下,殿内的烛火被点亮,窗户上映出雾绕细长的影子,他转身往门口走。 苏离慌忙迎上去,挥手撤去外面的结界,走到门前迎接他,等雾绕一拉开门,苏离就急切道,“怎么样?” “放心吧。”雾绕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先别进去打扰,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狼族的少邻君呢?” “我让他先离开了。”苏离说,“舅舅与他之间似乎有什么恩怨,不然也不会出手那么重。他毕竟是狼族的人,在我们这里出点什么事情,不好交代。” “做得好。”雾绕带上门,跟苏离在院内的石凳上坐下,“你娘亲……” “方才桃夭过来说娘亲还在翻书,这事她已经知道了,但她说把舅舅交给你他放心。” “我也知道根本瞒不了多久,她这次倒是成熟多了。” “对了,这事锦陌离开时留下的雪参,说是能起到净化魔气的作用。” “好东西。但仅凭它一味药起不到什么效果,还是得等蕊蕊回来。” “还得多久?” “这就得看运气了。希望她能早日回来。” 淳璟睁开眼睛,他整个人被黑暗包围,浓重而粘稠的腥味缠绕着他,他皱紧了眉头往前走了两步,却什么也没有摸到,这是哪里? 一只血红的蝶冲破黑暗,来到他的身边,它全身被红光包裹,像是一盏小小的灯,虽然不足以照亮一条路,却让他的心暖了起来。 蝶围着他转了两圈,拍打着翅膀往前飞,淳璟看着它飞远,站着没动。那蝶见他没有跟上来,便回头来寻他,它撩拨了一下他的发,示意他跟上来,接着继续往前飞,扇了两下翅膀,它便回头,见淳璟跟了上来继续往前走。 他看到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影,那人纤细瘦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够把他刮倒。 那蝶飞到那人前面,落在他的指尖,化为乌有。 “是你引我来的?”淳璟紧攥起拳头,戒备地看着那背影。 “是你自己要来的。”那人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耳熟,他慢慢转过身来,笑看着淳璟,“你来,我很开心。” “九叠云!”淳璟两三步跑到他面前,“这里是冥界?” “你没有忘记我,我很开心。”九叠云继续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淳璟说。 九叠云摇摇头,“我知道你生病了。你看到女帝了吗?” “嗯,她很好。” “太好了,你的心结解开了?” “我现在有些困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淳璟无助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你是我一个人的镜椿 “出事了!”雾绕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眉头紧皱,转身冲进宫殿,苏离紧随其后大步走了进去。 雾绕捏住淳璟的手腕儿,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回事?”苏离看雾绕鲜有的惊慌,又见淳璟气息微弱,也不禁紧张了起来。 雾绕将淳璟扶起来,盘膝坐在他的身后,抬头看了一眼苏离,“苏离,为我护法。” 苏离点点头,在殿中张开巨大的结界。 淳璟跟九叠云坐忘川边上,看着水中发光的鱼发呆,“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已经完全糊涂了,明明回到了青丘,却依然觉得那是谁为我虚造的幻境。我都要疯了。” 九叠云覆着淳璟的手,轻叹了一口气,“是那残忍的画面在你脑中扎根太深了,这样你会入魔的。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们真的都活着呢?难道你希望他们都死了吗?” 淳璟垂下头,像是受惊了的小兽,困扰道,“我当然希望他们都活着。我只是害怕一切都是我的梦。” 九叠云说,“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与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他跪坐在九叠云前面,接着道,“九州曾出过一位贤者,名为庄周,他梦中梦见自己化成了蝴蝶。醒来,疑惑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他们存活于世才是你真正想要的,那么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呢?” “这些我都明白。”淳璟抬头看了九叠云一眼,“你说得不错,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在我脑中根深蒂固,我拔除不掉。” 九叠云轻轻抚摸着淳璟的头发,嘴角挂着温柔却悲伤的笑,“没关系,我来帮你。” 九叠云抚摸着枕着自己膝盖的淳璟的睡脸,眼神空洞地望着滑落到忘川里的茶碗,它在水中飘飘摇摇,被发光的鱼推送着,旋转着。他胸口传来一阵阵抽搐的疼痛,难以抑制。 “你还真狠呐!”小判从黑暗中走出来,打量了一下两个人,弯腰将茶碗从忘川里捞起来,“这样真的好吗?” “既然忘不掉,那就重新开始吧。”九叠云温柔地抚摸着淳璟的脸颊。 小判说,“他会忘了你的。你救了他,也断了你们之间的缘分。明明那么辛苦才修来的缘分,眼看就要修成正果了。” 九叠云深情地看着淳璟,“我们之间是永远不可能的,虽然我一直不肯承认,但他此生最看重的人只有那一位。除了她再也放不下任何人了,虽是禁忌,但他乐在其中。只要他开心,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小判挑着眉毛看了九叠云一会儿,捡起茶碗转身走进黑暗里,“他会忘记所有人的。这或许也是一个机会哦。” 九叠云的心脏猛地一紧,手僵在淳璟的脸上。他看着淳璟平静的睡脸,“对啊,轮回所饮的茶,会让人忘记所有的。但现在我被困此地,算什么机会。难道要把他也留下来吗??” 他愁眉深锁,心中纠结。 “不行!”他摇着头,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能这么自私,镜椿他一定是要回去的,离魂太久就真的走不了了!” 躺在九叠云膝上的淳璟的睫毛微微颤动,九叠云僵了一下,嘴角微扬,挂着温柔的微笑,“镜椿。” 淳璟的眼皮慢慢抬起,眼中满是朦胧的迷茫。他看着九叠云的脸,完全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他慢慢抬起手,拂过九叠云的脸颊,看着挂在自己手指上的泪水,放到唇边,伸出舌头舔了舔。 “镜椿你……”九叠云呆呆地看着淳璟,心脏猛地停跳了一下,激动万分,“你还记得?” “我……叫镜椿吗?”淳璟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九叠云的脸上,嘴唇微微启合。 九叠云一瞬间有些失望,但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温柔地点点头,“嗯。” “你呢?”淳璟问。 “我叫九叠云,是……你的朋友。” “朋友……吗?”淳璟垂下眼帘,手按住胸口,“不舒服。” 九叠云眉头紧皱,很是紧张地抓住淳璟的手,“哪里?莫非是后遗症?到底哪里不舒服?” “有些闷。”淳璟按着胸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有什么关系,重新开始就好了。”九叠云揽着他的身子,“令人难过的事记着做什么呢?” 淳璟想了一会儿,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忘记了那些不好的事,就感觉不到美好了呀。” 九叠云一愣,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别这样,”淳璟抚平九叠云的眉心,“不喜欢。” 九叠云笑了笑,“好。” “淳璟殿下!”远处的黑暗里传来悠远的喊声,“殿下。” 九叠云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轻轻呼了一口气,将淳璟扶起来,“有人在叫你了。” “我吗?”淳璟朝着那漆黑的地方望过去,“这是什么地方?” “冥界。所以,有生之年绝对不要再到这里来了。”九叠云拉淳璟起来,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你该回去了。” “我不是镜椿吗?”淳璟紧皱着眉头,再次听到了喊声,但那声音是那样陌生。 “镜椿是你,淳璟也是你。在我面前你是镜椿,在大家面前你是淳璟。”九叠云说完,觉得这句话有些绕,不清楚淳璟现在听不听得懂。 淳璟想了一会儿,静静地看着九叠云,“我是你一个人的镜椿是吗?” 九叠云一愣,脸有些红,他突然搂住淳璟的脖子,“是,你是我一个人的镜椿。所以不要忘了我,不然我会很孤独的。我不想你忘了我。” 淳璟感觉到脖子上湿湿的,“你又哭了。你不要哭。” 九叠云松开淳璟,抬手抹了把脸,“走吧。” “我会回来找你的。”淳璟点点头,远方的声音越来越急切,好像火烧眉毛那样的焦急。 “看来,你抓住了这个机会。”小判不知何时站在了九叠云的身后,他背着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笑着调侃九叠云说,“小九,不错嘛,恭喜你了。” 九叠云转身抓住小判的胳膊,“那茶是失效了吗?为什么我感觉他没有完全忘记呢?” 小判眼睛一瞪,“你可以怀疑我,但绝对不可以怀疑那茶!那可是万年传下的药茶茶方!亿亿万亡魂的检验,怎么可能失效!” 九叠云轻轻点了点头,微蹙着眉头,想起温柔的淳璟,脸上升起两团酡红,“可他对我还是……” 小判拍拍九叠云的肩膀,“走吧,因为你的偷懒,接下来的三天又要不眠不休了!任何生物对第一眼看到的都会自觉亲近,所以我才说那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好在你也聪明,没让它白白流失。” “他……”九叠云突然停下脚步,手里的灯笼摇晃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漆黑的冥界格外清晰瘆人,他看着回过头来的小判,“他不会把我当成他爹或者娘了吧!” “哈?”小判看着九叠云瞬间苍白的脸,嘴角抽了抽,“你在想什么!” “婴儿会自然而然地对母亲表示亲近。”九叠云说。 “他只是喝了茶,又不是入轮回!跟婴儿不沾边。”小判说,“况且,你觉得他对你的态度是儿子对父母的感觉?” 九叠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父母。” 小判有些晕,摆摆手,不想再与九叠云多说,“放心吧,他不会当你是爹娘的!快点走,一会儿冥王发了火,整个冥界都要遭殃。” 淳璟听九叠云的话,跟着那声音一直往前走,直到穿破一望无际的黑暗,看到了光。 “终于醒了!”雾绕松了一口气,送床榻上下来。 苏离扶雾绕在一边坐下来,撤去宫殿外的结界,给淳璟到了一杯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接过水杯放在一边,掀开被子下了床,朝殿外走去。 门外夕阳正好,一切都被染成了玫红色。 苏离与雾绕对视一眼,赶紧追上淳璟,“小舅舅,你还没有完全恢复,最好多躺一会儿。” 淳璟回头看着苏离,“你叫我什么?” “小……舅舅,有什么问题吗?”苏离一愣,看淳璟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迟疑了一会儿,试探道。 “我叫淳璟。”淳璟摇摇头,笑着对他说。 苏离不自然地歪了歪头,回头看了一眼殿门,没看见雾绕,他舔舔嘴唇,“我知道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淳璟说,“你是谁?” “我……”苏离没想到淳璟真的会这么问,被噎了一下,“我叫苏离,是你的侄子。所以……我才会叫你小舅舅。” “哦。”淳璟似乎还是没有转过弯儿来,想了一会儿,抿着唇点了点头,笑着说,“所以我还是淳璟对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新生 “小舅舅你,失忆了吗?”苏离看着不同以往的淳璟,走上前手搭在他的额头上,“怎么回事?” 淳璟拂落他的手,郑重其事地笑着说,“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离看着他天真无害的模样,扯了扯嘴角,拉住淳璟回了殿里,把他按到榻上,“你坐在这里不要动。” “他很不对劲啊!”苏离压低声音对雾绕说,一面说,一面朝淳璟看过去,“他说他失忆了,你是不是召了什么奇怪的魂魄回来?那身体里是不是不是小舅舅的魂魄?” 淳璟看着两个窃窃私语的人,歪头笑道,“我能听见哦。意外地耳力很好。” “你看!”苏离不赞同地看着淳璟,不安道。 “放心,我不会弄错的。”雾绕看着淳璟,温柔地笑道,“重新开始的话也很不错啊!” “哥哥!”外面传来桃夭甜美的声音,接着门就被推开,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裳的桃夭跑进殿里来,看到坐在榻上的淳璟,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小舅舅,你醒了!我给你带了果糕哦!”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包,放到淳璟手里,期待地看着他,“酸枣味的哦,桃夭最喜欢的。” “谢谢你哦。”这么一个软软的如糯米团子一样可爱的孩子窝在你怀里,又眼巴巴地看着你,除非是铁石心肠,谁恨得下心来让她失望呢,况且,这果糕的味道他并不讨厌。淳璟咬了一口,笑得不见眼睛,“嗯,真的很好吃。你是桃夭?” “嗯?对啊!”桃夭愣了一下,噘着嘴巴瞪着淳璟,好一会儿眼角挂着眼泪委屈道,“小舅舅你不记得桃夭了是不是?” 淳璟有些慌,手忙脚乱地帮桃夭擦眼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擅长哄孩子的。 苏离抓住雾绕的手腕儿,指着淳璟说,“你看!他以前绝不是这样笨拙!以前,青丘最难应付的姑娘都吃他那一套的!”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在交际中游刃有余的。”雾绕倒像是看多了大场面,挥落苏离的手,“既然失去了记忆,那以前的经验之谈丢了也情有可原。” 那边桃夭拉着淳璟的手,眼角虽然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噙着笑,“那我们重新认识好了!我是桃夭,他,苏离是我哥哥,我娘亲你知道吧,她就是这青丘的女帝苏飞鸢,而你是娘亲的弟弟,我们的小舅舅。哦,那边那个是雾绕叔叔。知道了吗?” 淳璟笑着点点头,“谢谢你。” “你还不如桃夭适应地快。”雾绕瞥了苏离一眼,呛道。 “你是从哪里将他找回来的?”苏离拧着眉瞪了雾绕一眼,将目光落回到淳璟身上。 “冥界。”雾绕云淡风轻道。 “什么?”苏离的眼睛猛地瞪大,怀疑自己耳鸣听错了。 雾绕笑着说,“而且他轻车熟路的,似乎不是第一次去。”也觉得颇为惊奇。 “他都遭遇了些什么啊!”苏离看着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长出了一口气,“总之,回来了就好!娘亲会很开心。” 雾绕拍拍他的肩膀,点点头,“你这么想就对了!没有什么比他还活着这件事更重要。” “我去跟娘亲说。”苏离舒了一口气,起身往外走。 还没跨出一步,就被雾绕抢了先,“还是我去吧,这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苏飞鸢听完雾绕的话,低头看着自己翻了三分之一的书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许久才从喉咙里吐出一句话,“这么说小豆子已经用不着这些了?” 雾绕说,“他是心魔,如今心魔已解,自然就不存在魔气了。想必是在冥界有了什么奇遇。” 苏飞鸢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对,若只是失忆,那终有一日会想起来,心魔再生,恐怕比这次更严重。” “他的记忆回不来了。”雾绕说,“冥界之中能令人失忆的就只有一种。” 苏飞鸢微微一愣,瞳孔猛地收缩,“你是说孟婆汤?那不是给轮回的亡魂喝的吗?他怎么会……” “确实是匪夷所思。”雾绕说,“喝了孟婆汤竟然还能回来。可能是上天眷顾。” “什么上天的眷顾!”苏飞鸢嗤了一声,不屑道,“哪儿有什么上天的眷顾。事在人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雾绕笑了笑,决定识相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苏飞鸢正是有这样的信念,才光彩夺目。 苏飞鸢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现在去看他。” “等一等!这不止对淳璟是一个机会,对你也是一样。”雾绕深深地望着苏飞鸢。 苏飞鸢看着他严肃的神色,微微皱了皱眉。 雾绕说,“一直以来淳璟对你的执念太深。这也是他有此一劫的原因。” 苏飞鸢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她盘腿坐下,拿起一本书,“我明白了,你去吩咐厨娘给他准备些他爱吃的饭菜,让他好好休息,等我有时间了再去看他。” “是。”雾绕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对了,”苏飞鸢抬起头看了雾绕一眼,“淳璟的事先别告诉蕊蕊,降解魔气的药还是要造出来。” 等到雾绕离开了宫殿,苏飞鸢丢下手里的书,长舒了一口气,手按着太阳穴,慢慢闭上眼睛。 “你还是想去看他?”一双宽大的手覆上她的,轻轻为她按摩。 苏飞鸢慢慢后仰,头枕着洛迦渊的腿,“我不清楚状况,不免担心嘛。” “我让慕容过去了。”洛迦渊说。 苏飞鸢翻身,仰头看着他,一脸惊讶,“老头子竟然放人了?” 洛迦渊点点头,“说是看完就继续思过,他这次是真的恼了,嘴上说慕容害得慕夏姨难过所以必须惩罚,实际上他也难过地要命,他们夫妻也就慕容这么一个宝贝。幸好桃夭经常找老头子玩儿,不然慕容回来定是一顿好打!”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我耽误了小豆子?”苏飞鸢紧皱着眉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生逢乱世,处于人吃人的年代,他又失去了亲人,他依恋着我,我也同样在从他身上寻找寄托,依恋着他。那时候我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谁也不认识,孤身一人到达无终国,他们爷孙就是我的亲人。我舍不得丢下这段缘分,后来知道他与我有血亲,我真的高兴极了!” “我明白你当时的感觉。”洛迦渊说,“人总要有一个活下去的动力。如今的九州再次大乱,战火纷飞。” “啊?燕龙宇不是才一统天下没多久吗?”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常势。你恨燕龙宇吗?” 苏飞鸢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他。就算是现在,我站在高位也开始理解他当初的作为。即便季剪秋没有死,她也不会是与他共看山河的那一个。” “如今的迷楼已经依附了皇权。” “任何组织都不可能长盛不衰,红月必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了选择。况且,我早已将迷楼交付于她,如何处置已与我无关。我要的从来不是权利地位,而是一个安稳舒适,潇洒自由的家。” 一直到了深夜,淳璟所居的大殿才安静下来,送走最后一批客人,雾绕帮淳璟铺了床,安排他睡下。 黑暗中,淳璟仰面躺着,理着今天接收的所有信息,不觉皱起眉头。 “你有心事?”躺在帷幕外榻上的雾绕翻了个身,轻声问。 淳璟慢慢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当周围完全静下来的时候,淳璟突然道,“为什么我姐姐没来看我?” “女帝公务繁忙,等她闲下来自然会来看你。”雾绕扯了扯嘴角,第三次耐心地回答淳璟。 “我们的关系不好吗?”淳璟的声音有些受伤,很是纠结于这个问题,“不然那些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都到了,她却未到。” 雾绕说,“她让这么多人来看你,安排慕容公子过来看你,不正是她担心你吗?事有轻重缓急,她知道你醒了,自然要去处理更加要紧的事情了。” “你为什么宿在此处?你与我关系很好吗?”淳璟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没有一点儿的感情。 “方便照顾殿下。”雾绕说。 “又是任务是吗?”淳璟说,“没有谁是真的关心我是吗?我在此处只是被应付的对象。这样你们也辛苦,我也觉得辛苦,双方都不舒服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呢?你为什么要叫我回来呢?” 淳璟一口气说了一堆,满是消极的抱怨的话,雾绕不禁皱起眉头,这人心果真难测,他实在没想到淳璟竟是这么想的。 原以为一切都是重头开始,却忘记了世间带给事件的影响,淳璟的心里虽然是空的,像是一张白纸,但他的思考能力却还是成人的水平,仅仅是今日的一次会面,就让他知道对比了。 “倘若明日还是这样的流程,我就不见了。”淳璟翻了个身,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再说。 第二百六十九章:有生之年不复相见 黑暗中沉默了许久的雾绕翻身下榻,在淳璟床下的踏板上坐下来,扭头看着面朝里躺着的淳璟,挑着眉毛试探道,“殿下,你是不是还记得些什么呢?” 淳璟没有应声,但那一瞬间凌乱的呼吸声让雾绕确信他并没有睡着。 “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一声轻叹后,雾绕听到了淳璟有些无奈的回答,“对现在的我来说,你们都是陌生人。” 雾绕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淳璟有的时候对谁都抱有戒备,简直是无懈可击,谁也别想从他口中撬出一句话。可有的时候又天真无邪,全身都是漏洞,一点防备都没有,真的是两个极端,雾绕抿了抿唇,“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傻!”淳璟嗤了一声,冷冷道。 “哈?”雾绕眉毛一挑,有些哭笑不得。 “就是这样啊!只有傻子才会一直守在这儿吧!”淳璟冷哼了一声,毫无气势地威胁道,“所以跟你说有什么关系,你如果乱说话,大不了我就杀了你。” 雾绕摇头轻笑,“真有意思。” “认真来说,可能是因为……你是我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二个人,是带我回来的人吧。”淳璟突然严肃起来,声音低沉。 “原来如此,”雾绕笑了笑,“就像动物对第一眼看到的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依赖和信任感……” 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扶着床,于黑暗中皱眉看着淳璟,“第二个人?你第一眼看到的是……哦,苏离。” “不是苏离哦。”淳璟摇摇头,仰面看着床顶,“我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苏离。他明明舍不得我,却还要我回来,明明不开心,却强作欢笑。他叫我名字的时候也很温柔,就像是夕阳西下时候的暖光,穿花而过的微风,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像晚餐的那道点心,漂亮可口。” 雾绕听着淳璟入梦一般的描述,可以想象出此时他的脸上是多么温柔的表情。 他伏在床边,歪头看着淳璟,轻声问,“竟然有这样的人吗?” 淳璟轻轻点了点头,“嗯,他美好地就像是我做的一场梦。” 他扭头看着雾绕,有些失落,有些迷茫地苦笑了一声,“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这样一个人。” 雾绕看着他的神色,微微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笑了笑,“人与人的相遇总是要讲究缘分的,你觉得呢?” 淳璟叹了一声,“他说,有生之年决不能去见他。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难过地要昏倒,却偏偏表现出开心的样子,让人心里堵得慌。” 他说完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再说了。 雾绕背靠着床,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原来还有一个让淳璟很是牵挂的人留在冥界之中,而且,看他的样子,这个人对他来说似乎很重要。身后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雾绕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给他加持了结界,转身在木榻上躺下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这一整天他也是累得不行了。 九叠云老老实实地坐在条案后面,随手把写好的判词递给鬼吏,拿起另外一卷,喊了一个名字,“牛铁山。” 鬼吏押着一个肥头大耳、胡子拉碴的男人跪在条案下。 九叠云翻看了一下他的生平阅历,又打量了一眼那名叫牛铁山的鬼魂,“你是个屠夫?” “啊?啊!不是。”牛铁山战战兢兢地跪着,声音颤抖。 “你以为砍掉了手就能够掩藏你的罪孽了吗?”九叠云把卷轴放下,冷冷地看着牛铁山,“我也在人间生活……过,据说现在的屠夫在死后会戴上一双红色的手套来迷惑鬼神的眼睛,以此来逃避惩罚。而你却是丢了一双手,从这种手法上看,你该是死了好久了,看你的囚衣,应该还不止受过一次罚。这么多年无法入轮回,在冥界挣扎游荡,你就没想过原因?” 牛铁山愣住,失礼地抬头看九叠云,他的瞳孔猛地放大,没想到判官这么漂亮温柔。 鬼吏见他抬头,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将他按了下去,“大胆!” 牛铁山忙伏地叩头,诚惶诚恐,“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九叠云朝鬼吏摆摆手,让他把脚抬起来,鬼吏也算是半神,他这神之一脚对这些鬼来说可是堪比背负了一座大山。 鬼吏狠狠地踩了一下,才收回了脚,退站在一边。 “你在冥界待了三百年了,”九叠云撑着头看着那卷轴开始跟那铁山谈起心来,“共接受审判一千二百五十三次,受刑一千九百六十七次。诶?怎么没审判的时候也会受刑吗?” “小人是被冤枉的。”牛铁山砰砰地磕着头,依旧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鬼吏上前一步,手里带刺的软鞭已经缠在了牛铁山的脖子上,“九公子,你别听这个混蛋胡诌,我这就带他下去受一遍刮刑,再带他来回话,他就老实了。” 九叠云连忙抬起手,“别冲动。” 其实牛铁山这个体型挺适合受刮刑的,有肉!所以鬼吏们对他最常上的刑罚就是刮刑,有时候也会有梳刑。 鬼吏把软鞭从牛铁山脖子上抽下来,刺挂着牛铁山脖子上的肉脱落,让看了很多次的九叠云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九叠云看着皮糙肉厚半天没有哼哼一句的牛铁山,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是不是每次审判你都是这样的回答?” 牛铁山心说你怎么知道,刚想抬头,突然想起鬼吏方才的狠厉,忙把头压低,连连道,“是。” “你隐瞒事实,说了谎,诓骗神祗,该受刑处,入拔舌地狱。你一次次不思悔改,自然永远也过不了关,入不了轮回。”九叠云难得耐心地解释说,“这一次你如果还过不了关,我就在这判词上写几个字,让你永远解脱,不必受刑罚之苦。” 牛铁山已忘记了身后的鬼吏,抬起头来看着九叠云,如果可以,谁愿意一直在冥界徘徊呢。 然后牛铁山看到九叠云温柔的笑容,听到他吐出四个字,“灰飞烟灭。”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九叠云扬了扬手里的卷轴,对鬼吏说,“像这样几次三番地过不了关,你们还带他过来干什么,不思进取,不知改正的糊涂蛋跟恶鬼有什么差别,既浪费你我的时间,又浪费你我精力,吃力不讨好说的就是这个!像这样的直接灭了得了!” 鬼吏的眼睛亮起来,对九叠云无比佩服,“九公子说的是。那我拉他下去。” “别别别!”牛铁山抱着条案的腿不肯走,“求大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求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就再问你一次。”九叠云一面朝鬼吏摆摆手,一面踢开牛铁山的手,“你是屠夫吗?” “不……是!是!”牛铁山咬着牙,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表情痛苦。 九叠云点点头,接着又问,“那为何欺瞒鬼神?” “小人不是有意欺瞒,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小人,使小人不能承认自己的罪行。”牛铁山说。 “你为什么要做屠夫?” “因为小人的父亲是屠夫。” “你父亲为何做屠夫?” “因为爷爷也是屠夫。” 九叠云扯了扯嘴角,觉得没必要再继续问下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提笔蘸了黑墨,“你一声杀戮无数,罪孽深重,人间道已经承受不了你的重量,你便只能往畜生道上走了。不能让你太早死,不然一去一回太麻烦。这样,白头山上的老鼠洞里的鼠娘怀孕了,就让你投生做一只老鼠,人人喊打。” 九叠云说完,已在卷轴上落笔,“白头山鼠娘之子。” 鬼吏接过卷轴,用那还嵌着牛铁山肉的软鞭将他捆住,像拉着一条狗一样拖出了大殿。 啪啪啪三声击掌声,小判站起来朝鬼吏们摆摆手,高声道,“大家辛苦了,休息一刻钟。” 他走到九叠云的条案前,盘腿坐下,手托着下巴,看着他摆弄那些未处理的卷轴,“业务很好啊!现在那些鬼吏没有一个不服你的!在那些鬼里你的名声也是极好,现在他们都在给鬼吏塞红包希望能够被你审理他们的案件。想不到你还有这方面的潜力。” 他摇了摇挂在案边的灯笼,往前探着身子,笑着问九叠云,“要不要舍了这身皮囊,在我们冥界任职?待遇很好的,包吃包住,还有带薪公休!” 九叠云拿着一只卷轴啪地一下打落小判的手,面无表情地冰冷道,“我是因为契约留在这里的,我还是一个活人。” 小判撇撇嘴,不死心地继续道,“你不是已经死心了吗?给他喝那种茶,他不会记得你了!你留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死了,你还能徇私给他找个好去处!” 九叠云停下手里的动作,沉默着。 小判见他如此,又看到了希望,“我上次跟你说的那面镜子你还能随意使用……” 九叠云突然抬起头,看着小判灿然一笑,“他会来接我的。” 第二百七十章:那就以身相许吧·终章 今天的冥王异常的兴奋,原因不明。 九叠云抱着胳膊与小判并肩而立,看着对面从柜子里拉扯衣服的冥王一脸的不耐烦。他扭头瞥了一眼小判,“诶,他在干什么?连我们也不得安宁?” 小判朝九叠云眨了眨眼睛,笑嘻嘻道,“你还记得冥王上次换衣服是什么时候吗?” 上次……九叠云歪着头想了一下,冷哼一声,“还不是淳璟来的那次。” “对啊!”小判点点头,笑看着将衣服拉出来的冥王,“那你还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九叠云咬牙瞪着小判,恼得不行,“之后,他发疯斩了很多鬼,整个冥界都战战兢兢。然后你答应我的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诶……嘿嘿!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小判一愣,很是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不是说这件。” “我就只记得这件!”九叠云不依不饶,不肯松口。 “他离开冥界去见那位公子。”小判绝口不提那件事,硬生生地换了话题。 九叠云瞥了他一眼,“这么说这次也是为了要去见那人了?” “不错。不过据说,这次是那位公子到这里来。”小判说。 冥王拿着两件衣服,瞪着只顾着说话不理他的两个人,咬牙瞪着他们,“诶诶!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小心本王把你们丢出冥王殿!” “那就没人帮您处理政务,挑选衣服了。”小判拍了下九叠云的肩膀,拉着他往前走,“小九常年在人世生活,让他帮您挑。” “你觉得这两件哪个好看。”冥王把衣服往身上比了一下,抬头问九叠云,“整个冥界,除了本王,也就数你的眼光最好了!” 九叠云打量着冥王披在身上的两件衣裳,嘴角不自然地扯了扯,转身往外走,“两件都可以。” 他对冥界的审美不敢恭维。 小判伸手拉住九叠云的胳膊把他拽回来,勒着他的脖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威胁,“你认真一点!好好参考,惹怒了冥王,我们都别想好过!” 九叠云瞥了他一眼,“这不在契约之内吧。” “你的契约是把自己卖到了冥界,什么的都得做!”小判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冥王发觉他们两个之间的争执。 九叠云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冥王走去,陪着笑脸扯下他手里的衣袍,“冥王约会的对象如果是人世的人就把这些丢下,不可惜的话就一把火烧了!” 冥王拿着被九叠云扔到一边的衣袍,皱起眉头。那些都是他最喜欢的衣服,就这么丢了? 九叠云在衣柜里找了许久,递给他五件被他压在箱底的轻薄、颜色清新的衣服,推着他往里面寝殿走,“冥王你看看喜欢哪件,先换衣服,我一会儿帮你绾发。” 冥王抱着那几件衣服,紧紧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情愿。即便如此,冥王还是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寝殿。 他今日的装扮与往日非常不同,他坐在那里,气质都变了。他看起来很是紧张,那本是在他身上绝对看不到的表情。九叠云看着身体有些僵硬的冥王,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冥王,要不您换回原来习惯的衣服?” 冥王有一瞬间的动摇,他抿了抿嘴唇,看了一眼身上的袍,抬头看着九叠云,“这确实是人间的风格,是吧。” “……嗯。”九叠云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冥王咬了咬牙,强压下心底的不适,坚定道,“那就没问题!不许动摇本王!” “但是……”九叠云张了张嘴,转身离开,小声嘟囔道,“你看起来很难受。” 之后九叠云便闭上嘴巴,什么也不再说了。他了解那种感受,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做任何的改变,把他的喜欢变成自己的喜欢,把他的习惯变成自己的习惯,事事以他为先,只要他好,自己怎么样,也不那么重要了。 冥王端端正正地坐了七个时辰,然后一个风姿绰约的男人进了冥王殿。冥王走下王阶,像个小女儿一样看着他,“你来了。” 九叠云看着那个男人,慌乱不已,脚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心脏痛得无以复加,像是被撕裂了一般,他踉跄着转身往外走,不想去看那张脸。 “九叠云,”男人转身看着想要逃走的九叠云,声音一落,九叠云就站在了原地,“我这次是来找你的。” “郁少咸!”冥王瞪着咸熙,咬牙切齿地吼出他的名字。 咸熙打量了一眼冥王,笑着说,“你今天很不一样。我们的事晚点再说。” 他说完,转身往冥王殿外走,示意九叠云跟上。 九叠云跟着咸熙走出冥王殿。 小判追出来将灯笼递给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警告说,“别对不起冥王。” 九叠云冷笑一声,难道小判还以为他跟咸熙有什么嘛?如果是那样,自己怎么会被困在冥界。 在黑暗的最深处,咸熙停了下来。他转身看着九叠云,“辛苦你了。” “这句话不该您说。我为的是镜椿。”九叠云垂着头,面无表情,礼貌疏离。 咸熙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想必你也不悔。即便让你重新选择,你应该还会如此。” “是。”九叠云蹙着眉头,咬了咬唇,吐出一个字。 咸熙笑起来,“很好!既然如此,回去吧。” “有件事,还请您解惑!”九叠云站着没动,面无表情地盯着咸熙。 咸熙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有什么资格操纵别人的人生!”九叠云紧攥着拳头怒斥咸熙,“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站在什么位置替别人决断的!你以为的为他好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咸熙笑着说,“你误会了。我从来没想过为谁好,替谁做决断。从始至终我所在乎的都只有那一个,就是栖栖。我所做的一切,对的也好,错的也好,都是为了让她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罢了,至于伤害了谁,拯救了谁,我并不在乎。” 九叠云一愣,低下头去,“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大祭司,冷血无情,却又一腔热血,能焚尽一切。” “既然你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那就回吧。” “你去哪儿?”九叠云看咸熙并不打算往冥王殿走,忍不住皱起眉头,“冥王还在等你。” “他不会等我的。”咸熙继续往前走,背对着九叠云摆了摆手。 九叠云想过要将咸熙抓回冥王殿,但觉得那样做的话就太自不量力了,所以就什么都没做,独自一人回到了冥王殿。 冥王歪在金榻上,小判侍候在一旁,为他斟酒。 “参见冥王。”九叠云单膝跪下,朝冥王行礼。 冥王摆摆手示意他起来。 九叠云看着慵懒的冥王,看样子他好像真的没有在等咸熙。 “你上前来。”冥王朝九叠云招招手,“小判,让他来伺候。” 小判将酒壶递给九叠云,走下王阶,离开了冥王殿。 “冥王知道他不会回来?”九叠云看着冥王被酒气熏得迷离的眼神。 “九叠云,你可知罪!”冥王突然厉声呵斥,眼神冰冷地瞪着九叠云。 九叠云捧着酒壶屈膝跪下,摇了摇头,“不知。” “那么不适合本王的衣服你也敢让本王穿,品味还不如小判!” 九叠云微愣,“是小人的疏忽。” “不适合的丢了就是,压在箱子底下多年也不会穿。”冥王歪回榻上,“你问本王是不是知道他不会回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事了!可每次我都还是会放他走。这次,只要我愿意,他一定会回来,但我不愿意了。他曾向本王承诺,带本王出冥府,在人间为本王安置一处院落。难道本王还不能安置一处院落?他在乎的终归不是本王,就像那不合身的衣服。”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九叠云,“这个给你,你与本王之间的契约到此为止,本王不需要你了。” 九叠云看着那纸契约,不敢相信,不敢伸手去接,生怕是冥王在试探他,在诓骗他。 冥王轻轻一抖,黑色的火将那契约焚尽,“从今往后你就是只有身了,本王让小判送你出冥界,你去找他吧。本王也不想看郁少咸那副得意的样子,总要让他吃点儿苦头,不然本王这些年受的罪不是白受了吗。离开之后,不要轻易就回来冥界,再有下次,本王绝对不放人,你就留在这里跟小判给本王世世代代处理公务。” “多谢冥王!”九叠云双膝跪在地上,伏地磕了一个响头,“冥王大恩,九叠云永世不忘。” “走吧。”冥王从他手里接过酒壶,让他离开。 九叠云说,“但是我已无处可去。” 冥王抬手把酒倒在了九叠云的头上,把酒盏盖在他的脑袋上,“说什么呢,只要你活着,就有机会!快给本王滚出冥界,看见你就烦!” “九叠云!我来接你了!”淳璟的声音穿头无边的黑暗,在冥王殿内回响。 九叠云僵在原地,望向冥王殿的大门。 冥王翻身起来,一脚踹在九叠云身上,“还看什么,还不快滚!” 九叠云跑出冥王殿,扭头又跑回来,朝冥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冥王仰头灌了一口就,辛辣刺激着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他看着那无尽的黑暗,牙齿咬地嘎吱响,“看来我还是没有算不过他!咱们走着瞧!小判,给本王死到哪里去了,快滚回来给本王好好干活!” 九叠云:“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站在你身边。” 淳璟:“现在流行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救了我那么多次,许你一次又何妨。” 九叠云:“我这么弱,灵力不好,还是个混血……” 淳璟:“就是因为这样才害得我不得不以身相许。狼王舅舅他们哪里需要豁出命来救我!你比谁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