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死牢马甲成圣》 第001章 我成首富了金手指才来 大乾王朝。 尊安三十二年,十一月。 皇城。 地字一号狱营。 昏暗的甬道,两旁漆皮剥落的柱子上点着微弱的烛火。 咿呀—— 生锈笨重的铁门被一只糙皮大手推开,微醺的狱卒提着一小捆油包沿着台阶走下。 “嗝~” 狱卒身材高壮,相貌凶煞,虎头肥耳,双目滚圆,横眉连起,右眼角有道斜斜的刀疤,人称“疤老六”。 据说疤老六是宫里一位得宠嫔妃的表亲,托人走关系,扒到了这么一个不肥不瘦的差事。 疤老六手里的油布包捆得严实,但隐约有一缕诱人的香味飘出,那是骚鸡的味道。走在甬道里,黑暗的牢房里伸出一只只脏瘦的手。他们就像是闻到了肉香的苍蝇,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哀求老六赏一口。 疤老六似乎心情极好,腰间鼓鼓,也没跟囚犯们计较,走出二十步,在甬道尽头左侧,明晃晃的月芒似一柄剑,尖尖地刺入牢房内——那是“甲字房”,地字一号狱中唯一带窗的牢房,用以关押重犯。 “呼——” 疤老六走到甲字牢前,才长舒一口气。前面的牢房都臭烘烘的,唯独这号,通风透气,格外清新。 高高的墙上有一格天窗,约一臂长,两砖宽。 月光下,一位长发柔顺披下的青年,盘膝坐在干净柔软的干草上,眉头拧紧,似在沉思,又似假寐,短短几息间,变了数般神态。 即便在牢狱中,青年的英俊硬朗就像是牢狱中的白月光,映得这间甲字一号牢蓬荜生辉,疤老六不由多看了几眼,暗暗道声“可惜”,舔舔干涸的嘴唇,便出声道:“不愧是皇都首富郑老爷,这一瞧呐,果真气度不凡呀!” “……” 被称作“皇都首富郑老爷”的青年对疤老六的恭维恍若未闻,仍在那一束窄窄的月辉下低头,伸出手指比比划划,像是在扣扣挖挖、扒拉着什么。 疤老六干笑两声,以为自己的马屁声儿不够响,顿时加大力度:“郑老爷真是又富又仁,又俊又猛,又高又硬,又…又…”奈何疤老六肚里书墨不多,淌着流着便没水了,结结巴巴。 郑修这才茫然抬起头,起初他两目无神,不知凝视何处,渐渐地才多了几分神采,眸光点在疤老六脸上。 “抱歉,六爷,方才郑某苦于深思,有所失礼,恳请包涵。” 郑修起身,微笑拱手,出言道歉。 疤老六顿时感觉有几分受宠若惊。 身为皇都首富的郑修虽说白天入监,落他手里了,但疤老六心中雪亮,这般富商来此,顶多是走个过场,若无大过,无非关上几天了事,外面的事自有他人去了结。 就算这里号称“死牢”,疤老六也见过能笑着出去的。 瞧郑修那淡定的姿态,想必是家中有银,心中有数。 所以,想着眼前这富豪什么时候就能出去了,疤老六不敢得罪,连忙道: “嘿嘿嘿,郑老爷客气、客气,叫我老六就行了,行咯!咱们不整那些虚的!” 这声“六爷”把疤老六唤得飘飘然,他赶紧把油包递入。 郑修不客气,打开油布包,里面包着一只硕大的烧鸡腿,最让郑修惊喜的,这鸡腿还是热乎的。 他大口啃了起来,牢狱中顿时鸡香四溢,飘过甬道,一阵阵“咕咚”的吞咽声在安静的环境中响起。 “郑老爷,这是你们郑家,二娘,托老六偷偷稍进来的,另外还有……”疤老六面露不舍地从腰间摸出一个雕花皮囊酒袋:“一点上好的‘陈年福禄寿’。” 郑修平日里大鱼大肉吃惯了,今日这只鸡腿却吃得格外仔细。他低头啃着,随口回道:“郑某知道这不合规矩,且郑某不好酒,这便有劳六哥处理了。” 郑修悄悄将称呼“六爷”换成了“六哥”。 这次疤老六听着顺耳,有几分飘,也没拒绝,试探着问:“那……我先替郑老爷保管着?” 郑修笑答:“有劳。” 疤老六一愣,旋即快速将“陈年福禄寿”塞入怀里,赶忙摇头:“不劳!不劳!郑老爷阔气啊!” 喜提美酒一壶,疤老六心中窃喜,看向牢中青年,更觉俊美异常,仿佛散发着诱人的辉光,疤老六那凶煞的五官显得柔和了几分。 疤老六回想着郑修生平。 郑家祖辈乃开国功臣,世代从军,而郑父在二十年前的“北蛮之乱”中战死沙场,御上提笔赐下牌匾《忠烈光耀》挂于郑氏祠堂,并赐予郑家世袭爵位。 按照大乾“职以能授,爵以功赏”的惯例,郑修虽父亲死了,但光凭这功勋,日后若是入朝从官,即便上不去高处,也能混个能让郑修终生衣食无忧的肥差闲职。 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郑修年幼起便展现出惊人的经商天赋,他从一家“香满楼”发家,逐渐创办了一系列前无古人的“产业”。 郑氏酒庄,号称“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天上人间,独创“会员等级制”,也就是分为“普通会员”、“高级会员”、“至尊会员”,让城内富豪争相充值、流连忘返。她们的口号是“不求天上寻仙,只求人间逍遥,蓦然回首,天上人间”; 郑氏物流,聚起大江南北优秀行脚,创建了皇城内的“跑腿时代”,他们的口号是“安然所至,次日必达”; 此外还有郑氏布庄、郑氏钱庄、花船画舫、郑郑打人等小生意。 若不是郑修今日锒铛入狱,疤老六这等下人,与郑修这般皇城富豪此生不会有半点交集。 疤老六感慨,当首富的格局就是不一样。这老爷刚入狱不久,得知自己平日好小赌几局、摇摇骰子,便笑着让自己去一家名为“聚宝盆”的赌庄,找一位老人。 报上郑修名字后,向来手气极差的疤老六,破天荒一口气赢了整整二百白银,这就是疤老六此刻行走带风的原因。 怪不得今早右眼刀疤又痒又跳呢,敢情是出门遇贵人呐! 对了,郑修咋就入狱了呢? 疤老六这才想起这茬,见郑修鸡腿啃得差不多了,一屁股坐在甲字牢前,在瓶口舔了一圈解解馋,问起此事。 郑老爷随意答道:“他们说是匿税。” “匿税?”疤老六闻言一愣,闻着酒香没忍住又喝了一口,心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城里富商谁不匿税?仔细琢磨不对劲,疤老六追问:“匿多少?” “五千。” “噢,区区五千。”疤老六掏掏耳朵,随后猛然怔住,七分醉意惊得倒欠三分:“等等,才五千?” 郑修已然躺下,一副吃饱后准备睡觉的姿态,补了一字:“万。” 疤老六吓得蹬蹬退几步,不敢再问。 五千万两银! 按大乾律例,匿税五千,罚赋一万;匿税一万,罚赋五万;匿税五万,杖刑三十,入监候审;匿税十万,秋后问斩。超过十万,抄斩满门。 这匿税五千万……疤老六已经无法想象“五千万”堆起来有多高,但按照大乾律例,这郑修何止是牢底坐穿,哪怕死一次再挖出来再斩十次都不够罚。 他瞬间觉得自己腰包里的二百两不香了。 疤老六喃喃重复着“五千万”浑浑噩噩离开牢房。 牢里再次安静下来。 郑修对面,漆黑一片,传出一声冷笑。 他也不知对面住着何方狱友,不作理会。 郑修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大乾人。 七岁前他仍懵懂无知,但随着德智体全面发育,郑修渐渐回忆起前世的记忆,他相信这是一种名为“魂穿”的超自然现象,在七岁之后,他很快就接受了这种设定。 前世的他生在一颗蔚蓝的星球上,属于内卷大时代下的牺牲品,高考没卷上985,浑浑噩噩读了四年本a,准毕业生。 虽然学历一般,但郑修自认品质优秀,善良好学,与赌毒不共戴天。 就在郑修投递简历第13次被拒,某天参加招聘会铩羽而归、正纠结于往上考研还是直奔宇宙尽头去考公时,被一群朋友约出去玩桌游,莫名一阵眩晕,脑袋磕在了骰子上。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说实话,郑修对钱没有兴趣。 他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没有玄术功法,没有世外隐仙,他在富裕后曾发动人脉,想要寻找一些名为“修炼功法”的窍门,再不济也找点“淬体换血、道果改命”什么的,不修仙练玄幻也成啊。可当让郑修很失望的是,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原来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平行古代世界啊。 十二岁后,郑修早熟。边接过家业经商挣钱,无奈放弃了哗哗一剑断河咣咣两拳裂山的美梦,当一位朴实无华的商人。 最后的结局无非是醉生梦死享繁华,平安枯燥走一生。 直到今早,一群禁军冲进郑家,天降正义似地宣布他漏税五千万,将他打入死牢。 也因为入狱,郑修突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确认疤老六远离,对面狱友传出呼噜声时,郑修悄悄起身,在暗处墙角随意坐下,闭上眼睛。 “咕噜噜……” 约数分钟后。 郑修耳边再次传来奇怪的耳语,第一次听见时郑修只觉毛骨悚然,浑身起了许多鸡皮疙瘩,那声音像是一位溺水者在水里挣扎着吐着水泡。 这一次有了心理准备,郑修倒是淡定了。 再睁眼,郑修已来到另一处空间。 郑修四面,皆是一望无际的灰色雾霭。 他正处于雾霭中一处独立的牢房内。 “咔咔咔……” 郑修站在牢笼中央,脚下淡薄的雾霭无风而动,形成了一个个漩涡。 奇异响声就像是生生掰断骨头般清脆,一只只骨骸断臂随着声响,自漩涡中扭曲着伸出,像是要抓住什么。 郑修方才在被疤老六打断思绪前,尚未经历这惊悚的一幕,此时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咣地一下撞到了身后笔直的栅栏上。 嗤! 郑修腚后,栅栏猛地燃起绿色的焰火,突如其来的菊疼把郑修吓回现实。 摸摸屁股,完好无损,但那灼灼刺痛却如此清晰,就像是真被烧了一下似地。 牢房仍是那座牢房,地字一号狱营,甲字牢,头顶上仍有一束淡淡的白月光,甬道后是其余犯人沉睡的呼噜声。 郑修沉吟片刻,再次闭眸。 一回生二回熟,郑修数秒入定,再睁眼时,他意识飘入了那一间奇异的牢房,惟独不同的是自雾霭中伸出的骨骸自顾自地拼凑成一桌一椅,白骨森森,骨缝清晰可辨,处处透着诡异气息。 骨骸桌上,一张泛黄染血的纸卷无声铺开,隔着数步,郑修只觉纸上朦朦胧胧,有一团雾气似动非动,看不清晰。 “请君上座?” 郑修笑笑,上前几步,坐上骨骸椅子。 刚一坐下,一阵刺股寒意从身下传来,同时,就像是有一双手拨开了纸卷上的浓雾,郑修周围光景变幻。 他凭空出现在高空,脚下,起伏的峰峦间淌着沸腾的血河。 不同形状的尸骸堆积成池,白花花的蛆虫在池中仰泳。 昏沉的天空中,地面血色将天映得通红,天空中央有一颗巨大的褐色眼球,独立的眼球四周蜿蜒爬行着无数的触须。 地面的尸骸被眼球吸向高空,血肉在眼球周围构筑成扭曲的骨肉甲胄。 郑修已经被纸卷上铺陈开的幻象惊得说不出话,而后,一道道身影自八方掠至,那是一个个人。 有的只剩半幅腐朽之躯,森白的脸上血肉模糊,一颗眼球勉强与眼眶相连。 有的骑着浑身浴血的巨兽,手中提着一根数丈长的断臂作锤,失去了皮肤的上下颌骨张合,发出咔咔怪笑。 郑修甚至在那些身影中,辨别出一些与他印象中相符、却增加了一层惊悚滤镜的角色:坐着滴墨莲花的食人佛陀、浑身爬蛆的绝世剑仙、肚腩上开了血盆大口的大肚弥勒、和残肢断臂糅合在一块蜿蜒飞行的五爪尸龙…… 这些半死不活的人物或疯狂,或冷笑,冲向天空中那颗如日月般浩大的眼球。 轰。 郑修眼前,那颗巨大的眼球陡然炸开,化作零星的黑光分别洒向天地各处。黑光去得极快,郑修明明来不及数,可不知为何,他只扫一眼,便下意识瞄准了黑光的数目。 不多不少,一共四十九道光。 这时。 当四十九道黑光遁走后,眼球爆炸的雾尘深处,沉寂片刻,又悄咪咪飞出一道血红的光,格外显眼,如陨石般,向郑修所在处砸下。 红色“陨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赫然是一颗形状规则的骰子。 骰子面向郑修视野中央,一道道纹理扭曲,像是在努力组成一个文字。 ——“囚”! 恍惚间,郑修眼前仍是那一桌一纸,哪有什么眼球,哪有什么尸山血河,哪有什么五花肉剑仙。 与之前不同的是,黄纸上,一颗红色的骰子转动。 骨碌碌—— 停了。 那是一颗二十面骰子。 材质晶莹剔透,向上一面,有一个框,框里有一个人影。 郑修不敢触碰,但他靠近几分,当他看仔细时,却吓得猛地往后一靠,一阵电流似的酥麻感一路从头皮窜到尾椎骨。 那个在框内的人影,分明就是蜷缩着不动的郑修! 如此惊悚的情景让郑修坐在骨椅上不敢动弹,越坐越觉得屁股磕得慌。 在郑修沉默时,牢笼外,一张奇怪的纸卷自雾霭中飘出,落在郑修面前。 看向纸卷上的行行文字,来来回回扫了几回,愕然片刻后,郑修终是有几分哭笑不得: “我都成首富了,金手指才来?” 第002章 囚者门径 骰中异象一闪而过。 郑修再细看,已无法看清骰子中央的自己。 他甚至连“自己”的姿势、神态、面貌都记不太清了。 惟独记得的,就是那个“自己”的屁股特别浑圆,像极了十六的圆月。 郑修默然握住,看上纸卷上的蚓虫般扭动的小字: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 【衍生】:【坐牢观天(初窥门径)】 【天赋】:【无商不奸(初窥门径)】 【阅历】:无 看不出啥信息啊。 郑修搓了搓,闻了闻,那张纸带着肤感,格外细腻,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 他尝试将手指分别按上那一行行字。 直到第三行,郑修眼前像是垃圾广告弹窗似地,嗖一下弹出了相应的解说信息—— 【坐牢观天(初窥门径)】你身在牢中,却心在牢外,观天地浩瀚,叹本我微渺。 【无商不奸(初窥门径)】正所谓无商不奸,你更是奸中之霸,在掷出点数是有一定概率触发“投机取巧”,让点数翻倍。 郑老爷顿时暴怒。 郑某人可是出了名的良心富商。 郑修嗤笑一声,不屑否认。顺着“点数”二字,他目光不由自主地,重新落在桌面上的红色骰子上。 年轻时,郑修苦寻各种门道的修炼方式无果,才甘于平庸当一位朴实无华的富商。 就像是采花儿郎在经历狂风骤雨后的心如止水,郑修心中激动平复过来,此刻他如同圣贤般平静,仔细琢磨这凭空出现的“金手指”。 “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总不可能现在才出现呀?” 他越看,那颗一动不动的骰子便越眼熟。 再看一遍。 捋捋思路。 “囚者?” 郑修越看那颗红色的骰子越眼熟,眼角一跳,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小疙瘩。 这是他出生时自带的颅骨畸形,额中央微微隆起,并不明显。 他儿时听说先父在他出生后曾找高人算命,说这是“天庭饱满”,属“福相”,就是略尖了点。 “是上辈子磕死我的那颗桌游骰子??” 郑修猛然一怔,时隔二十年,他终于想起了那颗骰子的来历,顿时了然。 “囚者?囚者…囚者!” 郑修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顾名思义,原来这是得“坐牢”才能触发的啊! 离离原上谱! 老子当了那么多年守法公民,你现在告诉我非得坐牢才能触发? 若不是这番意外入狱,以他的首富身份,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经历牢狱一日游? 郑修心情喜忧掺半,稍作琢磨,暗道既来之则安之,拾起桌上骰子。 虽说骰子出场时的可怕异象总在郑修脑中挥之不去。 但郑修想起二十年前读过的一些小说,有一些什么法宝玄器在出场时总会搞一些古怪晃点一下宿主,提升自己逼格,但最终可能会出现“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二点五”的结果,想到这里,郑修觉得没什么害怕的,捣了再说。 况且,这世界他深耕二十年,知晓这个平行时空里并没有什么超凡异象,顶多有些身体强壮的练家子,随便来点金手指都能碾压此处,再结合他首富的身份,钞能力与超能力相得映彰,岂不是稳如盖中盖? 郑修暗道妥了,可当郑修的手指与骰子接触刹那,郑修只觉手指一痛,那颗诡物竟张开一张满是利齿的口,在他手指上口了一下,鲜血淋漓。 恍惚间,郑修一眨眼,那利齿,那血口,那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似是幻觉。 郑修愣愣地看着掌中骰子,只见泛黄纸卷在桌上铺开。 天圆、地方,纵横血线交错,一个个黯淡的小点出现在桌上。 交错的血线,宛若一个坐标轴。 坐标轴中央位置,一个面貌模糊的小人,形同傀儡,傲然挺立,一动不动。 紧接着,小人右侧其中一个小点微微鼓起,泛上了一层淡淡的黑光,就像是一个拨了壳的皮蛋,镶嵌在桌上,油光发亮。 郑修目光微凝,皮蛋……啊不,小光点上浮现出两行扭曲小字。 【鬼蜮】:【白鲤村】 【难度】:【日始】 郑修没有贸动。 他已然进入状态,逐渐理解形势。 但郑修仍有两点不解。 其一, 不知为何,他上辈子的死因伴随他来到这个世界。 只是那么多年,他无缘牢狱之灾,一直未曾激活。 【囚者】既是他目前的身份,也是某种【门径】。 但让郑修纳闷的是,如果这金手指是通过郑修的某种“身份”得而激活,为何激活的不是诸如【首富】、【善人】、【猛男】这些在他郑修身上显而易见、一目了然、难以忽略的要素,偏偏是在成为阶下囚后,方才成为的【囚者】。 “‘门径’…莫非是固定的?” 沉思许久,郑修哑然,得出了一个结论。 至于其二, 便是这奇怪的“白鲤村”。 郑修不敢说大乾天南地北处处知晓,但他做生意那么多年,他的生意可不仅局限于一个皇城,但凡有商机的地方就有他郑氏产业。 若地图中央“小人”所在之处,代表着皇城,那么“白鲤村”所在方位,大约是在燕州往东,在一片郁郁大山之中。 “或许是商路未铺通的无名小村吧。” 郑修确定印象中并未听闻过白鲤村,只能暂时作罢。 “咳咳咳。” 这时,对面牢房的狱友处传来几声干咳,郑修两眼一闭一睁,意识从“心牢”飘出,睁开眼睛时,他再次回到牢房内。 黑暗中,对面牢房里的狱友蜷缩在一块,似是有病,咳了好一会。 郑修自不会自作多情地向对面传递无用的关切,在确定这“心牢”是能够随意进出后,再闭眼,睁眼时郑修已回到了牌桌上。 那【鬼蜮·白鲤村】地点朦胧在一层淡黑色薄雾中,郑修握住骰子,准备搞事。 心念一动,郑修隐约有种与桌上“小人”本命相连的感觉。 又一张纸自虚空处飘到郑修面前,忽略掉其中诡异之处后,在郑修眼中,仿佛处处都是商机,令他两眼发亮。 只见飘来的纸上有着许多空白处,二十年前的回忆涌起,郑修认出,这似乎就是当年他玩桌游时用作游玩前准备的【角色卡】。 桌游、骰子、小人、角色卡、白鲤村。 沉默的郑修脑中闪过“跑团”二字,他一边警惕,一边接过【角色卡】。 在接过角色卡瞬间,郑修顿觉天庭一疼,许多信息强行灌入他的脑中。 “是‘规则’啊……” 郑修抱怨似地捂着额头,这玩意进来就进来罢,也不懂温柔些,润润再说。 很快。 两世为人的郑修仿佛重回上辈子,在“规则”的引导下,他根据自己的相貌简单捏了一张酷酷的脸,再填入“出生”、“年龄”,剩下的就是摇一摇的事儿了。 “不对,接地气的说法,这叫做‘化身’。” 开摇! 【你投机取巧!】 【你投机取巧!】 …… 【姓名】郑善 【出生】画师 【年龄】三十二(正值壮年) 【筋力】十九(孔武有力) 【步法】四(行动笨拙) 【体质】三(孱弱多病) 【相貌】三十六(英俊绝伦、器宇不凡、当世无双) 【意志】三十(忠贞刚烈) 【气运】十一(小有福佑) 【体格】二十(虎背熊腰) 【学识】十二(博而不精) …… 一路摇下来,最终化身的点数让郑修勉强满意,骰子是二十面的,点数从“一”到“二十”,对郑修而言,点数达十则算保底。 其余一般,各有优劣。而【相貌】、【意志】触发了郑修的【无商不奸】,直接暴击翻倍。 让郑修郁闷的是,【步法】、【体质】两项却差点触底,整体化身给郑修的感觉十分偏科。 化身基础属性整完,接下来就是化身的后天特质。 郑修可凭意愿选三项塞入化身的空白处。 郑修思来想去,挑挑拣拣,他目前仍不知道在白鲤村里会经历什么,但“鬼蜮”二字总让郑修眼皮直跳,最终郑修在“扬长”与“避短”二者中选择了“避短”,用后天特质的凸处去补上凹处。 阴阳协调嘛。 【侦查(略懂皮毛)】你观察入微,将能看出寻常人不可看出的线索。 【医理(略懂皮毛)】你出生自杏林世家,但家道中落,双亲早亡来不及传下衣钵,你通过家中典籍,自学医理皮毛,可简单处理粗浅伤势及辨认部分野外草药。 【直觉(初窥门径)】你命途多舛,年幼时便经历颠沛流离、家破人亡,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警觉,能让你察觉到有可能降临的危难,但极少发生。】 【侦查】、【直觉】两项,一个主动,一个被动,能提前察觉危险,在郑修看来性价比极高。 至于【医理】,他这“郑大善人”化身都孱弱多病了,再不懂点医术,他都怕自己出门被一股寒风刮死。 诸事毕。 桌上,名为“郑善”的小人儿,猛地睁开双眸。 顿时那双眼啊,寒光闪动,如电如露,衣袂自飘,逼风扑面。 只见“郑善”在桌上,一边干咳着,迈着大步向“白鲤村”走去。 第003章 我能速通 小钢炮郑善三步一小咳,十步一大咳,在桌上地图,迈入【白鲤村】,消失不见。 霎时, 灰褐色雾霭自心牢外涌入,如活物般蠕动,很快便填满郑修,将他裹起。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后,淡淡的灰雾像是被一双滑润的小手轻轻捋开,郑修眼前豁然开朗。 坦荡的官道笔直向前。 黑压压的乌云盖在头顶,时而翻滚,时而止息,风雨欲来。 官道一直向远处延伸,尽头是若隐若现、淡墨素妆的青山。 郑修一愣。 他此刻的视野比往常高了一个头,双肩鼓鼓,显得孔武有力,整体称得上“虎背熊腰”。 “竟……如此逼真。” 郑修双拳一硬,捏了捏,他发现自己从各种意义上,变成了“郑善”。 在郑修熟悉代入化身的变化时。 名为“鬼蜮”的副本并不打算让他闲着。 郑修揉了揉眼睛,视野中就像是患了飞蚊症似的,他看见了一行行扭曲的文字。 【你为寻求生计,正一路向西,赶往皇城。】 【你来时路上,你的马匹因不堪重负,口吐白沫惨死。】 【你不忍爱马曝尸荒野,便花了半天功夫,为心爱的马匹馨儿,刨坟立碑,黯然伤神。抬头时,已近天黑。】 【你叹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是旁白。 “?” 这化身【郑善】竟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人物? 郑修静静地看着“旁白”表演。 【自幼孱弱多病的你,只能徒步前行,打算走到附近的集市上,用所有的盘缠,换一匹马,重新上路。】 【明天定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你再次抬起头,眉头一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为何,你心生预兆,预感自己再也见不到明日朝霞。】 【于是你为了壮胆,大笑三声,道:】 随着文字淡去,郑修正看得入神,自己竟不由自主地仰天大笑: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哇哈哈哈!咳咳咳……” 这似乎触发了化身的【直觉】特质。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郑修在怀中一摸,掏出一面丝巾捂住口鼻,鲜血染红。 郑修一看那血,人都傻了,这何止是体弱多病,这不是摆明了就要死了么? 郑修等了一会。 文字淡下后,便没了声息。 郑修耸耸肩,大抵是看明白了。 按照“规则”推测,这就是鬼蜮的“任务”。 孱弱多病的猛男画师需突破艰难险阻,看见明日朝霞。 郑修默默点头,捏了捏拳,暗道不难。 一边消化着记忆中陌生的“规则”,郑修循着笔直官道向前走,同时体会着“郑善”的身体。 他看着手边染血丝巾,稍作琢磨,打开背后行囊翻找。 行囊中装着不少杂物。 碎银一袋。 毛发分叉的画笔一根。 老旧铜镜一面。 亵裤三条。 衣物两套。 收起其他,郑修举起铜镜,正纳闷着好端端的一位正经画师为何身上会带铜镜时,下一秒他便沉沦在镜中猛男的美色中,双瞳眸光仿佛透出镜面直冲云霄,让郑修险些难以自拔。 郑修微笑,摇出了双倍的【相貌】属性,极具杀伤力,达到了“杀敌一千、自损两千”的地步。 总而言之,【郑善】化身的容貌与郑修本体有着九分相似,只是多了区区三十六点【相貌】加持罢了,区别不大。 郑修很快适应了化身的“虚弱”体质。 没什么大不了的。 困难总比办法多。 郑修心中坦然。 郑修好不容易走出一里路,山外最后一抹昏光彻底匿去,黑夜初临。 在官道边,立了一个破旧的木牌。 郑修走近一看,木牌旁有一条小路,深入林子,根据木牌指引,循着小路似乎便能抵达白鲤村。 下方还有一行来自村民的警示。 【附近有凶恶山贼出没!】 “哗啦啦——” 这时,暴雨终于落下,一落便是王炸,劈头盖脑地将郑修淹没。 久违的旁白再次出现。 【倾盆暴雨落下,你踌躇不定,心想今夜定是无法继续赶路,于是你做出一个决定。】 【一、向左走,前往白鲤村寻求落脚之处,过了今夜,择日出行。】 【二、好男儿当无惧狂风暴雨,继续前行,在雨中踏出朗朗乾坤。】 【三、漆黑雨夜,远处丛林在你眼中似一头蛰伏猛兽,你陡然生出万丈豪情,决定当即提笔,以雨为墨,以地作纸,直抒胸臆。】 淋着雨,看着眼前浮现的选项,郑修陷入沉默。 郑修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特质,便道:“走一个【侦查】判定。” 血红色的骰子自郑修眉心飘出,郑修捏住,往前一丢。 郑修身前仿佛有一张隐形的桌子,骰子在某个看不见的平面上转动。 【十六。】 【点数大于十二,侦查成功。】 【你敏锐地发现,在前往白鲤村的林间小道上,有着许多人踩踏的痕迹,似乎这林间小路曾有许多人走过。】 判定过后,骰子咻一下,往郑修眉心一钻,消失不见。 郑修摸摸额头:“再过一次【侦查】判定。” 如果有得选,郑修想【侦查】个千百回再说。 【八。】 【侦查失败。】 【十。】 【侦查失败。】 【十三。】 【侦查成功。】 【你敏锐地发现,在前往白鲤村的林间小道上,有着许多人踩踏的痕迹,似乎这林间小路曾有许多人走过。】 似乎同样的地点或时间段,反复侦查只会得出同一个结果。 郑修点点头,他正结合自己被强行灌输的“规则”,逐步深入了解这个激发郑老爷无穷探索欲的金手指。 规则里说,在鬼蜮中化身是不会死亡。 所以郑老爷表示不必慌。 这白鲤村明摆着就是一个天坑,他决定先寻找一下其他出路。 只需活到天明就算成功,也许有着其他不一样的通关方式。 俗称:邪道。 说不定还能速通副本。 譬如找一棵老树,避雨苟至天明什么的。 “轰隆!” 一道惊雷在云中打滚儿,郑修刚准备靠到一棵树下避雨就被吓得跳回雨中。 【你毅然冒雨前行。】 【淋着瓢泼大雨,你的呼吸越发急促,脚步越来越沉重。】 侦查! 【侦查成功。】 【你夜观雨色,若无意外,这场雨将持续很长时间,或许能将体弱多病的你活活淋死。】 “……” 郑修一步一咳,深一脚浅一脚,在大雨中顽强前行。 真快咳死了。 【你的顽强让你的意志得到微薄历练。】 【你迅速感染风寒。】 【你抵抗风邪入体,你的体质得到微薄历练。】 嗯? “哒哒哒……” 雨中,文字浮起。郑修正纳闷时,官道远处,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十余人披着蓑衣挡雨,冒雨前来。 郑修心道不好,左看右看,无奈正想冒险躲入林中,却不料领头那人眼尖,又或者此刻郑修的【容貌】让他宛若黑夜中的永明灯,领头那人唰一下亮出弯刀,刀光明亮,似一道闪电,在阴沉雨中晃了一刹。 “哈哈哈哈——若想过路,留下……” 是山贼。 没等对方说完,郑修果断将行囊打开,麻溜地将碎银丢在地上。 山贼首领见郑修如此上道,猛地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配合待宰的“羔羊”。 “我能走了?” 郑修问。 他感觉身体在发热。 山贼首领怔怔地看着郑修的脸,数秒后,男人勃然、大怒、羞恼:“嘿!竟长得比老子还俊!找死!” 唰。 一颗面露惊愕的人头高高飞起,滚落在泥泞中。 【你的容貌遭到山贼首领“李大锤”嫉妒。】 【在刹那间,你的直觉告诉你,你可能会死。】 【你脚下一扭,腰一荡,尝试闪避那惊鸿一刀,可没成功。】 【你的垂死挣扎让你的步法得到微薄历练。】 【你在千钧一发之际心神领会,察觉死到临头,你的直觉,得到更多历练。】 【直觉提升,达小有造诣之境。】 【死。】 第004章 既然速通不成 皇城。 地字一号狱营。 甲字房内。 郑修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在短暂的停滞后,一股真实的疼痛自脖子上传来,让郑修咬紧牙关,疼得浑身冒汗,倒在干草堆上,蜷成一团。 名为“郑善”的化身在鬼蜮中被山贼剁了脑袋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那一刀,直接让郑修脑袋冲天、砍回了现实。 郑修死死捂着脖子,明明脑袋和脖子是连在一块的,可那刀子迅速划开皮肉、从侧面砍入在颈骨上停顿了半刹的感觉,清晰无比,让郑修有种真的被一刀斩首的真切感觉。 郑修咬牙强忍,努力让自己不因痛苦而呼喊出声、因而惊动外头值夜的狱卒。 数分钟后,郑修逐渐平复,这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愤骂。 “刀不够快当什么山贼!” 郑修怒其不争。 要是那山贼首领李大锤的刀子再快些,他也无需如此痛苦。 除了肉体上的痛苦,那濒死的感觉带给郑修的精神压力也非同一般。 此刻夜深人静,郑修在牢里挣扎一会,浑身被汗水沁湿,并未惊动他人。 缓过气后,郑修再接再厉,又操纵化身,踏入鬼蜮。 这次他仍打算往前走,无视白鲤村。 浓雾拨开,官道在前,天黑夜雨如约而至,郑修淋着雨,再次遭遇山贼。 【你的顽强让你的意志得到微薄历练。】 雨一直下。 【你的顽强让你的意志得到微薄历练。】 【你奋力抵挡天灾,与天相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的体质得到微薄历练。】 【你迅速染上风寒。】 【你顽强不息,拼死抵挡风邪,你的体质得到微薄历练。】 时不时刷出的字迹让郑修被豆大的雨点砸得昏头涨脑时,生出一种在打游戏、不断获得经验值的错觉。 “哒哒哒……” 马蹄声至。 李大锤作为山贼,刀法不快,却异常敬业,带着小弟顶着瓢泼大雨前来抢道,如约而至。 “哈哈哈哈——若……” 人生如若初见,李大锤再见刀下亡魂猛男画师,仍是准备说出同样的开场白。 不等李大锤说完,郑修先知先觉、反客为主,迅速掏出一袋碎银,当成暗器,砸向李大锤的面门。 【你投掷“金钱镖”命中李氏山贼首领李大锤,你的筋力得到微薄历练。】 李大锤万万没想到这只待宰羔羊竟会反抗,面门吃痛,他愤怒抓住“暗器”,哗啦啦一把碎银从布带缝隙中落下,李大锤一看那明晃晃的碎银,傻眼了。 郑修闷头往前冲,其余山贼没预判到郑修的果断,加上李大锤没发话,一时间皆愣在雨中。 李大锤身旁,山贼甲惊呼:“这破世道,怎么会有人以银伤人?” 直到郑修准备从惊慌的骏马旁跑过,李大锤如梦方醒,拔刀斩向郑修头颅。 “嘿!” 郑修看着那熟悉的架势,不禁一乐。还是同一招,于是他一个急停,往后一缩脖子。 【你的挣扎让你的步法得到微薄历练。】 李大锤横劈不成,怒急攻心,反手再来几刀。 【死。】 …… 这次的死法与上次略有不同,郑修正面避刀,避了,但没完全避开。李大锤看着倒地的俊美猛男,再次勃然、大怒、羞恼,气急败坏地在郑修心窝上补了几刀。 郑修再一次经历了逼真的死亡痛苦。 每一刀如剐在心。 再来! 过了一会,郑修疼痛与濒死恐惧得以缓解,再入鬼蜮,很快又遭遇李氏山贼首领,大锤。 【死。】 【死。】 【死。】 【经过不懈的努力,你多次挣扎于生死关头,令你步法有所提升。】 【死。】 终于! 这一次郑修是被十几人乱刀剁死,但被送回现实的郑修却如同做了一次彻底的大保健般畅快,神情愉悦,又痛又爽。 “果然!即便在鬼蜮中死去活来,但化身在鬼蜮中种种行为得到的提升,却能够保留!” “上天不负有心人呀!” “这一步跨越提升,靠的全是我郑某的努力!” 没等疼痛感退去,郑修挺直腰板,两眼一闭,坐在白骨椅上。 桌上猛男仍气度不凡,郑修越看自己化身越是顺眼。 【步法】加一。 另外。 【直觉(小有造诣)】你命途多舛,年幼时便经历颠沛流离、家破人亡,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警觉,偶尔能让你察觉到有可能降临的危难。】 特质的描述中,【直觉】的描述由“极少发生”变成了“偶尔”。 “这就是量变引发的质变呀!” 即便郑修意志再如何顽强,每写一次“死”字都是实打实地遭受一回痛苦,他呈大字型躺在干草上歇息,一边掰指计算一晚上能在“山贼首领李大锤”的这条路线上速刷多少回。 为商之道,在于一个“持”字。 在速通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了“李大锤”这根高效率羊毛,郑修若不持之以恒地去薅,怎能对得起他身为首富的觉悟? 努力!拼搏!奋斗! 郑大善人的斗志,燃起来了!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 既然速通不成, 那我郑某人,就去速刷! …… 日出东方。 当一缕灿烂的晨曦取代月色,自那狭窄的窗道挤入牢内。那温润光影就像是一只只簇拥而来的少妇柔荑,啪啪打在倚在墙上熟睡的英俊富哥脸上,淀下一片片不堪入目的旭日斑渍。 “嘘!郑老爷?” “呼……” “嘘嘘嘘!郑老爷!?” “呼……” “嘘——郑老爷?” 郑修在一阵阵极力压低的声音中被吵醒时,一睁眼便看见身材高大的疤老六正狗狗祟祟地蹲在栅栏外朝他招手——大梦方醒的郑修惺忪间仿佛看见了一只体型发福的金毛拉布拉多蹲在外面,舔着脸朝他伸爪子,求抱抱、牵牵、举高高。 郑修眨眨眼,拉布拉多不见了,原来是光线错觉。 郑修抬头时两眼窝发黑的憔悴容貌令疤老六猛地一愣。但转念一想,平素养尊处优的年轻老爷,如今落难成为阶下囚,其中辛酸与隐忍,疤老六见得多了,暗暗摇头,莫名生出几分心疼。 “郑老爷您总算醒了,昨夜可委屈您叻!”疤老六自行脑补了郑修人前淡定从容,人后惊慌哆嗦,表示理解同情,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下,偷偷将包好的“早膳”塞入牢中。 郑修打开一开,里面是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六哥破费了。” 郑修没有吃,重新包好。 疤老六挠了挠眉角上的疤:“不破费!不破费!这可是郑老爷您家店铺‘郑得鸡’莲花巷分店里的招牌包子,那处生意可好了,老六我天没亮便去排队,刚刚才轮上,这俩包子可热乎着呢。咦?郑老爷怎知是老六破的费?” 郑修笑了笑,随口解释:“若是郑某家眷托送的早膳,定会按照郑某喜好。郑某平日喜清淡,譬如鲍汁清粥,以产自南方富饶农庄的珍珠小米熬粥,既养生健脾,又温润可口。” 疤老六神情木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第005章 那就速刷 “当然,”郑修怕疤老六郁闷,安慰道:“郑某其实并不挑食。不过,六哥,在用膳前,郑某有一小事相求。” 郑修食指与拇指虚捏,只留一缝,以这个手势形容他即将说出的这件事,的确是多么地“小”。 疤老六一瞄那缝,严丝闭合,顿时放心。 且他昨日收了好处,又准备收更多好处,自是不会推诿,于是老六拍着胸脯爽快道:“郑老爷你是了解我的,别说是一事,就算是二、仨、四、六事,只要不是断饭碗、掉脑袋的事,老六做主,允了!” 郑修站起,肝了一宿,一活动浑身关节啪啪作响。他凑近栅栏,与疤老六耳语一二。 疤老六一听,脸色一黑,吓得后退几步,哭丧着脸:“郑老爷,这可不合规矩呀!要是让上头发现了,您这是要……是要……断了老六的铁饭碗呀!” 郑修笑着摇头,一边摇,一边慢悠悠地将袖子伸到嘴边。 “你这饭碗虽铁,但毕竟还是铁。” 郑修牙齿一咬一撕,锦缎素衣轻松撕开,一块薄薄的金叶子落下,阳光下,金灿灿的叶子刺痛了疤老六的眼睛。 只见郑修将那一枚金叶子随意搁到疤老六面前。 “其一,郑某不过是在这大好清晨,要一盆清水洗漱。” 撕拉。 郑大善人又撕开另一边袖子,又一枚金叶子。 “其二,郑某思家心切,想要与家眷见上一面,再顺手稍几件干净衣裳,要几桶热水洗去身上秽气,再吃上几口家中糕点罢了。” 第三枚金叶子落下。 后退的疤老六噗通一下蹲了回来,两眼茫然发直,勾勾盯着那枚小叶片儿。 “不过是寻常地洗漱、沐浴、更衣、探监罢了。” “合情、合理、合大乾律法,怎就能断你饭碗了呢?你说说,对还是不对?” 郑大善人理直气壮地将三枚金叶子丢出,傻眼的疤老六久久方才回魂,满脸不可思议地问:“这……昨儿搜身时怎就没搜出来?” 郑修眨眨眼,没解释。 当疤老六收起三片金叶子,生怕丢了似地紧紧捂在怀里、并一路冲刺跑出监牢替郑老爷跑腿时,他也想明白了为啥昨日没搜出来。 昨儿单独给郑老爷搜身的是他下属。 混账啊! 疤老六痛心疾首离开狱营。 在等待时。 郑修趁着有时间,闭眼进入心牢,以郑善化身再次速刷了“山贼李大锤”几回。 按理说他刷了一晚也有几分腻了,打算刷得差不多了便尝试进白鲤村一探。但眼下显然不是探索鬼蜮未知地带的好时机,无奈郑修只能选了最熟悉的速刷路线,唰唰唰被剁了几轮。 他肝了一晚几乎可以确定,以“郑善”的出生,很难从山贼李大锤据守的官道闯过去。当然,途中郑修曾尝试向着官道反方向走,没想到的是官道一路,皆人烟罕至,连处避雨地都没有,再走几步,竟又遇见另一伙山贼。 郑修无奈,只能再次与李大锤打成一片。 况且,他几乎可以肯定,“体弱多病”的郑善在暴雨中受了风寒,迅速病死,熬不到天明。 要么病死,要么被山贼们砍死,横竖都是死。 最快的速通路线仍是直走、淋雨、速刷李大锤,将历练度刷上去再说。 这条速刷路线能在短时间内先后提升【意志】、【步法】、【筋力】、【体质】、【直觉】、【侦查】,收益率最高。 其中【步法】与【体质】更是郑老爷的痛中之痛,可不能耽搁了。 在速刷李大锤期间,外出办事的疤老六命小的给郑老爷端了一盆清水,递了一条干净面巾。 说来也巧,端水的狱卒正是昨日给郑修搜身那位,是这里的老员工了,办事麻溜,笑容可掬,服务态度令郑修非常满意。毕竟他昨天可是偷偷给他塞了一大锭白银呀。 清水涑口,冷水洗面,郑修顿觉神清气爽,从容用膳。 用膳后,郑修吃饱喝足有力气,趁机又速刷两把。 不多时。 甬道中,犯人们不知遭遇了什么,一阵骚动响起,他们纷纷趴在栅栏上又喊又叫。 鬼蜮内,雨幕如瀑,郑修恰好正在几位山贼的围攻中险象环生,时不时挥出一拳将山贼砸下马,争斗间,郑修身上多了不少血淋淋口子、气喘吁吁,可谓又猛又虚。 听见现实里传来骚动声,郑修赶紧选了“山贼丙”的刀子将脖子主动迎上,结束这一回合。 为什么选择“山贼丙”而不是“山贼甲、乙”或是其他,原因无他,郑修连夜速刷了近百回合,对每一位山贼都很熟悉。 郑老爷甚至为每一位山贼排了序号,其中山贼丙平日勤快,他的刀磨得又光又快,一刀断头,带给郑修的死亡痛苦最轻。 犯人们的喊叫声越来越癫狂,有的犯人甚至咣咣地撞,以头抢牢。 淡素的香风瞬间驱散了甬道中的难闻气味。 只见五位面上戴着面纱、披着貂领软缎篷衣也挡不住婀娜身姿的女子,似一群前来采春的莺莺燕燕,快步通过甬道,径直奔向甲字房。 疤老六随在莺莺燕燕之后,保持一定距离,一众狱卒如影随形,紧跟疤老六腚后。 “都看啥子!快给老子干活!” 疤老六瞅着小的们眼睛都快瞪出框了,气得笑骂。 与其他狱卒不同,疤老六不好女色,定力十足,指挥其他狱卒各自提着厚厚的帘布,将其他牢房围起。 “围起来!都利索点,全围起来!” 皇城首富入狱一事,在这小小地牢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一看这阵仗,不少犯人嗅出端倪。 即便心有不满,他们当中大多不敢妄语。 疤老六手下人不少,在其余牢房围得密不透风后,早有其他狱卒提前烧水、提桶、备盆,陆陆续续向这边搬来。 说时迟,但上述一系列动作,疤老六下属狱卒们几乎在盏茶功夫内完成。 大家都是收了钱的,办起事来,自然硬气。 狱卒们目光不时瞄向甲字牢房前那几位莺莺燕燕。 这鬼地方平时阳盛阴衰,连母老鼠都不见几只,即便来一位老妇都能让他们惊上一时,更别提那几位一看衣着体态便不是一般姿色,疤老六再次冷声提醒,他们这才艰难收起了眼。 郑修见这阵仗,暗自无语。 不是说好了让你们低调些吗。 这传出去,若让人误会我郑老爷在狱中聚众嗨皮,岂不是坏了我郑大善人的名声? 第006章 接头暗语 “来人!”疤老六收得最多办事最为硬气,嘿嘿直笑,大手一挥:“伺候郑老爷沐浴更衣!” “六哥且慢!”已经能做到悍然赴死面带笑容的郑修此刻却变了脸色,连忙喝止,哭笑不得:“六哥你是不是误会了,郑某我……不好男色。” “不不不,是郑老爷误会了,这…总不能劳烦老爷的家眷们亲自动手呀!” 疤老六解释着,眼神却开始闪烁。 郑修懂了,似笑非笑道:“疤老六,你该不是以为,凭这几位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便能将郑某劫出狱吧?” 疤老六捂了捂怀里热乎的金叶子,犹豫不定。 郑修又道:“再说了,郑某有六哥照料,吃好住好,承了你的情,可不会让六哥难做,郑某自幼父母早亡,与二娘相依为命,不是血亲却胜似亲人。如今郑某落难,二娘心里定是憋了许多话,要是说到伤心处又哭又闹的,那岂不是让六哥与其他弟兄们看笑话了?” 为首一人,年龄三十有余,淡妆素面,略施粉黛,便是郑修口中的“二娘”。她自幼由郑父领养回家,取名郑二娘,如今也是由她负责郑氏一部分生意。 由入牢至今都不曾说话的郑二娘,听及此处,便取出一袋沉沉的碎银,塞入老六怀里,棉声细语道:“小女子不会让六哥为难,三五薄银,就当是请六哥与兄弟们喝几杯了,我们与老爷说几句便回,只求一份心安,望六哥高抬贵手。” 先是银两,紧接着金叶子,又一袋沉甸甸的碎银。 疤老六彻底服了,打开门锁,让几人赶紧将澡盆搬进去并打好热水后,老六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你们可得速速完事!” 挤眉弄眼地说出一句荡言浪语后,疤老六故意咳了两声,捂着脑袋嘤嘤道:“哎哟!这娘们的胭脂味让老子的头风症都犯了,你们赶紧把老子扶出去透口气儿!” 说着,他在其他狱卒面前将碎银袋子晃得咣铛响。 众人会意,心照不宣,簇拥着老六出门口透气治头风去了。 这病呐,唯有那沉甸甸的银袋子能治。 疤老六那声“速速完事”落在郑修耳里有几分怪异,但此刻他也计较不了那么多。 疤老六本以为那四位女子是郑修的眷属小妾之流,殊不知她们其实是郑修的宝贝摇钱树,这些年帮郑修赚了不少钱。 分别名为:吱吱、莉莉、萍萍、波波。 呃……简单来说就是四种水果的昵称:荔枝、雪梨、苹果、菠萝。 目前是天上人间的头牌,卖艺不卖身。 “水果天后组合”不敢说是人间绝色,但稍作商业包装后,她们也算得上是梅兰竹菊各有姿容,吹拉弹唱各具技艺。 二娘、吱吱、莉莉、萍萍、波波分别挤入牢内,摘下面纱,鞠躬齐声道:“老爷早!” “嘘!低调点。” 郑修赶紧提醒,让年龄最小的吱吱帮忙宽衣,然后让面红耳赤的几人转身捂眼保证清白后,郑修一个跨栏噗通一声浸入澡盆。 泡在热水中,一身疲累疼痛渐远,郑修闭着眼,享受久违的安逸,懒洋洋地开始发话。 “二娘,看你们过来,我就放心了,如此看来,我郑家还没落到被抄家的地步。” 郑修在澡盆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言简意赅地询问外面的形势。 二娘沉声道:“老爷放心,您的产业,目前仍未有人染指。不过,目前城里,风言风语倒是不少,仅此一夜,‘天上人间’的生意,少了四成,有不少富商争先拿着大额银票前来兑现,恐怕那些富商得了消息,怕郑氏产业被官家抄了,他们一并受了牵连。至于其他产业……” 二娘将郑氏旗下产业逐一汇报,最后总结,郑氏家大业大,经得起打击,目前算是平安无事。 得此回答,郑修皱皱眉,让二娘与其他人守在栅栏外,单独留下了吱吱。 二娘点头,心领神会,默然退到外头。 老爷办事自有他的道理,二娘只负责照顾老爷,从不多问。即便老爷真要办吱吱,那也是硬道理。 吱吱神情稍愣,但很快主动凑近澡盆,颔首低眉,两手兴奋地绞着衣角默不作声。 “五人中,属你记性最好,过耳不忘。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要一字一句记在心里,有件事,交由你亲自操办。” “知道了老爷,吱吱定会字字不忘,不让老爷失望。”吱吱略感失望,但她很快用力点头,表示懂了。 接下来,郑修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叮嘱吱吱。 “你回去后,在天上人间正门梁上,挂一铃铛,铃铛下系一束红缎。” “你需等一个人,他出现时,会是寻常行脚打扮,背有一顶破斗笠。” “你看见这般装束前来,便主动问他:‘有朋自远方来,你想找哪位相熟姑娘做一夜夫妻?’。” “他若答‘俺是老实人,只接盘,不寻欢,你这是瞧不起谁呢!’,你便再说‘满园春色关不住,英雄难过美人关,客人你怎如此不识风情?’,他若答‘一支红杏爬出来,这风情不识也罢!’,那就是此人无误了。” 原本来此探望老爷之前,姐妹之间气氛哄得挺悲的,但郑修这几道古怪的暗语差点让吱吱没绷住笑出声来。 但一细想,这几句暗语落在风月场所中,即便给有心人听去了,也无法听出什么,吱吱暗暗赞叹老爷的高明之处,将上述接头暗语认真记下后,吱吱忍着笑,鼓着腮帮子问:“吱吱记住了,然后呢?” “然后你就告诉他,中一二三,东七九,南四八,西三,北二。” 再三确认吱吱一字不漏记下接头暗语,在吱吱服侍下郑修穿衣结发,容光焕发,浑身舒畅,一身疲倦伤痛尽然扫空。 二娘几人临走前,郑修吩咐二娘晚点送两瓶酒庄里最好的老酿存货,交给疤老六。二娘纳闷问起郑修为何还会有饮酒兴致,郑修只神秘兮兮敷衍一二,说大不了拿来涑口,不算浪费。 二娘领着荔枝雪梨苹果菠萝忧心忡忡地走出昏暗地牢,门外郑家护院一拥而上,保护主子。 有钱人办事永远不需要亲力亲为。三言两语将老爷吩咐的事交托下人,二娘看向四人,见四位姑娘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特别是与老爷单独相处后的吱吱,更是柳眉紧拧,一副火气上头憋坏了的亚子。 “怎了,失身不成,还失神了?” 二娘调笑道。 “呸!”吱吱细腻圆润的耳垂子微微泛红,却装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啐了一口:“二娘莫要乱说,吱吱倒是想啊,等我一不小心当成了郑夫人,她们都得过来给老娘捏腿锤肩!嘻嘻,可惜呀。” 一直没说话的波波在旁掩嘴轻笑:“老爷他德高望重,不是那般人。” “怎般?” “就是……那般。” “禽道中人?” “那是。” 二娘轻叹:“他娘若健在,指不定盼着老爷多当几回禽道中人呢!好早日抱一屋子胖白娃儿,让郑氏列祖列宗泉下欣慰!” 二娘一行人重新披上面纱,在郑家护院簇拥下踏出狱营。来时她们都是满面愁容,去时多了几分心安。或者是因为,郑修虽然落难,但他即便是身在狱中,却仍如此沉稳淡定、优雅从容。 郑修的乐观态度,仿佛给她们注了一剂安神散。 与二娘、姐妹们调笑几句,吱吱心系老爷吩咐之密事,找个借口,说要先回天上人间。 二娘虽不知吱吱与老爷在那盏茶功夫间发生了什么,但二娘心思玲珑,让人护送吱吱返程,没有多问。 时近晌午,二娘并没有踏入空落落的郑家,而是唤了一辆“郑氏快车”。 行脚装扮的车夫是二娘信得过的家臣,与姑娘们道别,二娘独自前往郊外。 莉莉好奇问起时,二娘随口回答,说是要去皇城郊外的仙姑庙,拜一拜花仙姑,为老爷求一枚平安符。 第007章 【神游】 钞能力永远是那么朴实无华。 二娘带来了不少物资。 除干净衣裳外,二娘还带了几套干净被褥,甚至,她将郑修摆书房案上那盆心爱的域外金丝藤给挪了进来。 难得亲力亲为地将被褥铺在屁股下,郑修在被褥上蹦跶几下,感受着腚下柔软。 郑修将那小盆栽放在阳光底下,瞅着牢房内的那一抹嫩绿,越看越欢喜。 要想日子过得去,总得带几分绿意。 瞧这绿得,多喜庆呀。 牢房的环境得以改善,郑修哼着小戏曲,心满意足,闭眸踏入心牢。 化身【郑善】早已等候多时,蠢蠢欲动。 暴雨中。 郑修一次次淋着雨,速刷山贼团。 他目前仍不知道这么玩下去能得到什么,但郑修似乎有些上瘾了,这瘾头冲淡了死亡的痛苦,越发上头。 轻车熟路地走向“速刷”路线,从一开始的半时辰,到后来的数分钟,郑修的动作越来越纯熟。 山贼首领李大锤的招式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甲乙丙丁的配合永远都是存在着漏洞。 中午,疤老六不等郑修吩咐,主动给郑修添小灶,送上丰盛午膳,并悄悄说,二娘托人带的美酒已然到位,一边说还舔着腊肠般壮阔的嘴唇,看样子那微微泄出的酒香让他馋极了。 疤老六是个人才。郑老板享受着丰盛的午膳,暗自琢磨着要不要挖走疤老六,许他富贵,让他替自己卖命。 午膳过后,郑修撵走要蹲牢前给郑老爷守门的拉布拉多,再入心牢。 心牢中。 郑修弹指,蚊蚋小字在虚空生成。 【姓名】郑善 【出生】画师 【年龄】三十二(正值壮年) 【筋力】二十(孔武有力) 【步法】十(灵巧敏锐) 【体质】十一(阳盛体健) 【相貌】三十六(英俊绝伦、器宇不凡、当世无双) 【意志】三十一(忠贞刚烈、坚若磐石) 【气运】十一(小有福佑) 【体格】二十(虎背熊腰) 【学识】十二(博而不精) 郑修已记不清是第几次踏入【白鲤村】鬼蜮。 正所谓为商之道,在于一字——薅。 郑修逮住一根羊毛往死里薅,薅至如今,他的化身已经脱离了“肾虚猛男”的范畴,进阶成真正的猛男画师。 天色昏沉,浓雾拨开,郑修急匆匆撞开浓雾,一路奔袭,气息平稳。 一行行文字浮起,郑修鸟都不鸟,一记铁山靠,将扭曲的文字撞成烟霾。 直到郑修在官道上碰见山贼头李大锤,暴雨方才落下。 李大锤刚想喊话此路是我开,郑修却猛地抓住几锭银,先声夺人:“皇城神武堂禁军统领郑善在此!下马!打劫!”郑大猛男雨中狂吼,同时瞄准李大锤与他座下母马的面门,抡臂砸出碎银。 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军职。 皇城禁军中是有这么一个官职,却不是“郑善”罢了。 “你他娘地还敢抢我李大锤?” 正所谓人要脸树要皮。 李大锤即便在之前的“读档”中被薅了千百回,但每一次对他来说都是新的体验。眼看蹲了一夜辛辛苦苦才守到的“肥羊”竟敢反抢他,李大锤又羞又怒,捂住左眼,指缝间溢出鲜血,又被雨刷下。 李大锤起了杀心,抽刀便杀。 “嘿嘿!” 郑修早知道李大锤在急忙中习惯横来一刀,他脖子一缩,一记滑铲从马肚子下滑过,顺着冲势一肘顶到小母马胯下,滑铲起身瞬间,山贼丙正好在不远,郑修趁着小母马胯下吃痛将李大锤颠下的混乱,夺手抢过山贼丙的刀。 射人先射马,杀人先砍头。这一套流程郑修在不断死亡的摸索中早已是滚瓜烂熟,李大锤跌落马背,郑修如泰山压顶,一脚踩住李大锤握刀那手,手起刀落,李大锤那两目圆瞪的脑袋骨碌碌滚到一边。 “哈哈哈——” 演了千百回,郑修第一次将整套流程走得如此顺畅,他忍不住大笑着,心中豪气顿生,崩了一个口子的弯刀在雨中一抖,斜斜指着李大锤的无头尸。 血的红,雨的清,泥的黄,混成一滴滴,落下时像一朵红花,绽在李大锤的尸体上。 “谁来领死!” 从郑修遭遇山贼团、报家门、丢银子、滑铲、杀死李大锤,这一个流程不过眨眼功夫,李大锤便人头落地。 这熟练程度令其余山贼惊在原地。 怎会如此熟练? 一众李氏山贼喽啰见来者不善,头领身亡,不知是谁先哭喊一声骑马便跑,其他人纷纷效仿,在雨中仓皇逃窜。 “呼……” 郑修此刻心情很复杂,不由生出几分目睹老朋友远去的伤感。 【你无意中散发出的气势惊退了“李氏山贼团”,领悟特质“震慑”。】 【震慑(略懂皮毛)】在特定的时机,你所散发出的无形气势,有可能令对方吓得肝胆俱裂,令你不战而胜,但这极少发生。 郑修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眼看着眼前飘出的文字,暗自咂舌,有几分纳闷。 但半晌后,郑修释然。 作为一名画师,能散发出无形气势震慑他人…合理。 以画服人。 斩死李大锤后,山贼团败亡,郑修回头看了一眼,白鲤村便在身后。 “说不定真能速通?” 郑修撇撇嘴,没理会身后的白鲤村,往前走。 “哒哒哒……” 走着走着,急促的马蹄声至,摧枯拉朽地盖过了雨声。 只见一片浩浩荡荡的人影,骑马来袭。 粗略估算,足足上百人。 “就是那人!” “是他杀了大当家!” “呸!皇城哪来的神武堂,狗贼,速速受死!” “他定是萧家的混账!想诈我们!” “为大当家报仇!” “报仇!” 【你被愤怒的“李氏山贼团”乱刀砍死,死无全尸。】 被砍回现实的郑修在被褥上因疼痛屈成了蚱蜢。 痛意退去,郑修心有余悸。 尼玛一个山贼团足足上百人? 你这是在攻城呢? 再一次进入鬼蜮,郑修又一次剁了李大锤,无视乌泱云天中白雷滚滚,迅速躲入小树林。 这时他【直觉】又一次触发,打了一个激灵。 “速速过一个侦查!” 【你投机取巧!】 好,点数出暴击了。 这次侦查出的信息非常详细。 【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足迹,与狼藉的灌木丛,你发现,假若对方有着精湛的追踪经验,你即便躲在树林中,也难以脱身。】 【双足难逃七百四十条马腿。】 【四周潜伏的山贼数量,超乎你的预料。】 【你区区一名寻常画师,怎能斗得过铺天盖地的山贼团呢。】 “假如?” “铺天盖地?” 郑修跌跌撞撞往林深跑,果然,【侦查】中“假如”得到印证,他们不是一般的山贼,没多久就将郑修追上。 【你被愤怒的“李氏山贼团”乱刀砍死,成为野林肥料,或许多年以后,在你的滋润下,这里将长出茁壮的参天大树。】 临死前,这行文字让郑修生出一种被嘲讽的错觉。 死着死着也就习惯了。 郑修扭扭脖子,在心爱的金丝藤上拨弄几下,收拾心情,再上官道。 先说说这里的地理位置。 目前看来,鬼蜮似乎是不设“边界”的。 但郑修右手侧是陡峭上峰,若是攀爬……郑修目测很难,摔成肉泥的概率极高,不做考虑。 前方是李家大锤哥,人马近两百。 左手侧是听似平和的白鲤村入口,以及小树林儿。 那就掉头。 郑修作出决定。 很快下雨了。 郑修过了一个侦查,侦查失败。 又一群人马涌来。 浩浩荡荡,雨中,那人数之多,让郑修头皮发麻。 【你遭遇“萧氏山贼团”。】 【他们一时间未发现你的身影。】 【你被乱马踩踏。】 【死。】 …… “这不对啊!” 一连死了四次,郑修浑身痛得快散架了,不得不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休息,微微喘着气,闭目养神。 这世道不对呀! 他在鬼蜮四次,无论选哪个方向,哪个岔路,都碰见了山贼团。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 可这回回遭山贼,这鬼蜮所在的世界观定有蹊跷。 太离谱了。 就像这路真是山贼们开的似地。 李氏山贼团。 林氏山贼团。 楚氏山贼团。 叶氏山贼团。 这姓氏一个比一个牛逼,跟隐世家族似地,可都跑出来打秋风? 这还是在暴雨滂沱下,光是“敬业”二字已经无法形容四大家族的行为了。 该用“丧心病狂”。 虽然他已经许多年没出皇城跑商了,但自平定北蛮之乱后,天下逐渐太平,但凡拉扯大旗占山为王的早已被剿杀干净,从良的从良,下海的下海,蹲大牢的蹲去了,哪来那么多山贼团伙。 离谱。 非得逼我钻小树林是吧? 郑修越想,越觉得鬼蜮呈现给他的世界,并不是目前所在的大乾。 他更相信这是类似游戏般虚幻的世界,不然说不通。 况且,他在几大山贼家族的嘎嘎乱杀中,已经很久没刷出“得到历练”的提示了,羊毛似乎薅尽,再去送死……不得劲。 “得,速通失败。” 再一次熟练刷掉李大锤,吓跑李氏山贼团,看着身下的无首尸,以及惊慌逃离的脱缰马,郑修从尸体上夺过刀鞘收好弯刀,没有犹豫转身回到路牌分岔处。 郑修速刷数百回,如今化身短板得到弥补,郑修也有了进入白鲤村的底气。 在指路牌处,郑修快速进入。 天色已黑如墨,加上暴雨掩饰,郑修循着小路快速前行。 跑出数百米,郑修听见官道上传来动静,但郑修却无所谓了,他走得果断,加上通往白鲤村本就有一条小路,他们很大可能会循着官道追,或是搜林,一时半会未必能找上。 碰上了再说吧。 无非就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再来”而已。 【你无意中发现,在林中,有一条由许多人踏出了小路。】 【你认为,这似乎是一个热闹的村庄。】 【你内心深处充满欣喜,在这雨夜中,能寻得一落脚处,上天待你不薄。】 【但你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可你却无法分辨出,这不安来自何处。】 【或许是错觉吧,你心里想。】 【天道公允,你胸怀抱负,吉人自有天相。】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 插旗没完没了了是吧。 在郑修一边在雨中钻小树林,暗道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怎的没完没了时。 他周围忽然涌出了一阵雾气。 雨刮不散,风吹不乱。 浓雾粘稠,糊住了郑修的眼。 郑修默然,静观其变。 浓雾中,黑色的细粉如苍蝇般,组成了一行颇为丑陋的字体。 【你即将完成“白鲤村·第一幕:雨夜不带刀”。】 【即将进入第二幕·山村诡事。】 【即将进入第二幕·山村诡事。】 【即将进入第二幕·山村诡事。】 【你在犹豫是否继续前进。】 【你察觉到,一旦前进,便很难回头。】 郑修一连见了三次同样的文字。 郑修本就没打算回头,脚步不顿,继续前行。很快,浓雾再次拨开。 熟悉的“开幕式”。 本来砸在身上嗤嗤痛的雨点骤停。 林中惊慌虫鸣霎时俱寂。 【你进一步深入门径。】 【你顿悟“神游”!】 噗通! 咕噜… 第008章 夺妻之恨 也许很多人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有时人在熟睡中,突然感到一阵突兀的落空感,或是溺于深海中。因下坠、窒息、悬空,而惊得两腿一伸,仰卧起坐自床上弹起,浑身冒着冷汗,却无法想起到底梦了些什么。 郑修明明不是在睡觉。 他在速刷副本。 可在他进入“白鲤村第二幕”、眼前刷出【神游】字眼时,他猛地感觉到自己脚下一空,向下坠落。 噗通。 落水了。 水很深。 很沉。 一刹间,郑修觉得自己坠入深渊,吓得睁开了眼。 眼前那一抹昏光下的嫩绿显得生机勃勃,萦绕着一圈富贵金光,刺痛了郑修的眼睛。郑修用力揉了揉,举起铜镜,他看着自己满眼的血丝、因阳精旺盛而顽强冒出的胡渣——郑修朝小窗外一看,原来天色已近黄昏,不知不觉他在鬼蜮中肝了一整日。 已经逐渐习惯了“死亡疼痛”的郑修却被那突兀的“坠落感”整得浑身自不在,他用力搓着手臂上鼓起的鸡皮疙瘩,搓了一会,心里舒服些许,再次让思绪飘入心牢内,查看刚刚领悟了什么。 坐在磕腚的白骨椅上,郑修目光直勾勾瞪着桌上化身。 化身身后有一层朦胧的虚影,虚影赫然像是一个人形,眉目像极了郑修,一眼望去似乎是眼睛出了毛病看见了重影似地。 化身的特长仍是特别长,没有其他变化。 是有些特效上的变化,但郑修难以形容。 郑修纳闷着,挥手唤来纸卷。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 【衍生】:【坐牢观天(初窥门径)】【神游(初窥门径)】 【天赋】:【无商不奸(初窥门径)】 【阅历】:【白鲤初寻秘,乱世惊风澜(初入江湖)】 …… 郑修琢磨着纸卷上信息的变化。 他曾接受过“规则”的强行灌注。 目前他在鬼蜮中的所有收获均体现在化身上。 而这一次,当他完成第一幕“雨夜不带刀”,准备进入第二幕“山村诡事”时,出现了新的衍生变化。 郑修指腹轻抚【神游】,一行小字浮起。 【神游(初窥门径)】你身在牢中,心在牢外,形不动则神动,神不动则意动,你可借此游历方圆异地。 他摸了摸脑门那疙瘩,边摸边沉思,片刻后有了计较。 “神游!” 当郑修念及此处,忽然有种飘然若仙的错觉。 那帅帅的背影是谁? 郑修从飘飘然的成仙感中回过神,发现自己脚下,是一个俊朗挺拔的长发背影,在低头沉思,后脑勺那一个旋儿如同大海波涛般深邃,令人沉迷。 “那是我!” 不多时,郑修反应过来。 是盘膝坐在地牢里的他自己! “那‘我’是谁?” 郑修震惊中,摊手一看,只见自己的五指几近透明,正飘在牢笼上空,没有半点重量。 灵魂出窍了? “我真成‘阿飘’了?” 郑修哭笑不得,但转念后却生出强烈的喜悦。 他试着将手按在墙壁上,几近透明的手掌毫无阻碍、直接便穿了过去。 “咣!” 对面传来异响,只见一位蓬头垢面的老人,目眦欲裂,如见了鬼似地瞪着对面牢房,呆滞片许,他用力搓揉眼睛,神情惊得宛若见了鬼似地。 心念再动,郑修猛地感觉到他肉身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若一个无形的漩涡,将他吸回。 “啵~” 回来了。 “你……你……你……” 郑修隔壁狱友浑身哆嗦,口唇发白,说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神情那眼色,只差把“鬼”字说出口了。 “这位大人,你该不是身体不适?” 郑修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出定是把对面狱友吓得不轻,他睁开眼,一本正经道。 “咣当咣当——” 郑大善人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人脚铐手铐碰得咣咣响,他吓得手脚并用爬到角落,背后紧紧贴着墙壁,再一次揉着眼睛,一副错愕的神情。 “你是不是饿坏了?” 郑修歪着头,关心问。 尊老爱幼嘛。 “老夫明明看见你……你背后……你背后……有……有……” 郑修“惊讶”地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物,他乐了:“郑某与这位大人昨日无怨近日无仇地,你怎的无端吓唬郑某!先不说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邪祟退避。再说郑某一生行事,一片赤诚丹心如同明月,澄清似镜,问心无愧,自是不会被大人吓着。” “老夫真老眼昏花了?”老者低头琢磨,反复多次观看再没见到“阿飘”,也怀疑自个儿眼睛出了毛病,郑修也说得对,先不说天下间是否有那不干净玩意,要真有,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下出来行凶不是。 “哼!”很快,某老者被郑修的话气到,向旁一啐:“呸!就你?” 郑修见对方一副碰着了杀父仇人的模样,先不鼓捣阿飘,好奇问:“这位大人,咱们之间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无商不奸,天下乌鸦一般黑!” 无商不奸? 说得对。 郑修想起了纸卷上的“天赋”,暗叹,这可是老天爷赏的饭啊,是一种“天赋”,我郑某也是很无奈的呀。 于是郑修也不再与对方纠缠,懒得用热屁股去贴对方的冷脸,便躺在被褥上闭目养神,琢磨着【神游】的用法。 郑修懒得费口舌和对方解释,他刚入狱时,听狱卒派食时提过一嘴,对面邻居在入狱前曾是一位清官,因办事出了差错入狱。 清官仇富,不足为奇。 再者郑修首富是钱打的事实,百口难辩,更无从解释。 难道他赈济穷人、关心失足妇女、为失业人口提供再就业机会这些善举,也要一一吹嘘吗? 没必要。 目前看来,【神游】的能力与传说中的“元神出窍”有些相似。 等等。 郑修猛地睁开眼睛。 假设人存在“魂魄”,那他当时是在心牢中,他同时也能够在心牢中操纵化身【郑善】。 问题来了。 神游体外的“阿飘”,到底是他郑修本人,或是他的化身【郑善】? 在郑修思考时,那清贫老者仍在喋喋不休,仿佛他入狱冤屈就是来自首富郑修似地,此次将郑修一并恨上。 “老夫生平最痛恨的便是你们这些为富不仁、敛财不义的奸商!” “与狗官勾结,尽兴丧尽天良之事!” “呸!” “你还敢提日月乾坤、澄清如镜,老夫若有一天能出这冤狱,定要将你们这些奸商,缉拿抄家,上缴朝廷,一个不留!”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 这时。 铁门锁链咣地一声拉扯开,一阵猛风刮进,牛高马大的疤老六端着一盆菜肴美酒,急匆匆走进牢房。 他一来到郑修门前,便蹲下来,压低嗓门道:“郑老爷,不好了,有人指名要见你!” 郑修一乐。 疤老六鬼鬼祟祟四处张望,主要是朝入口的方向。他不安问:“郑老爷,是不是那叶片儿……被发现了?” 郑修摆摆手:“放心,区区几片金叶,发现了也不会拿你如何,你安心享乐几天便是。”语气稍顿,郑修鼻翼翕动,闻了片刻,又问:“你端的这是……我家香满楼的菜?” “他们说这些都是香满楼的招牌菜,什么百凤朝鸟、什么金童玉女、富贵逼人、节节攀升、梅开二度、朝朝暮暮……哎哟我说,这些菜可不便宜呀,要不是老六说这是给郑老板您备的,得折去足足小半片金叶呢!” 疤老六得意地将菜名一一报上,心中窃喜,为此他可是做了不少功课,光是背菜谱都耗了不少功夫,哎哟累死老子了喂。 郑修听明白了,言下之意就是没花钱。 “你怎么点了这些中听不顶饱的菜?” 疤老六一愣:“你菜都没看怎就知道不顶肚儿叻?” “废话,菜名是郑某苦尽心思想的,顶不顶饱,别人没吃前不知道,我郑某还不清楚?” “老六糊涂了!”疤老六痛心疾首地拧眉哀嚎。 “算了,给他吃吧,他也饿了几天了。”郑大善人指着对面狱友,打算以德报怨:“你刚才说,有人找我?” “是是是!”疤老六这才想起惊慌来意,连忙道:“有一位大人物说要见你一面!还在狱营外头,摆了一桌,上面全是菜,喷香喷香,老六我回来才知这盆白准备了!” “大人物?”郑修显得很平静,有人来,那是预料之中。他顺着话头问:“谁?” 疤老六脸色微微一变,凑近几分:“户部郎中,史文通!”他很快哭丧着脸:“郑老爷,你说吧…咱散尽家财上下打点好不容易得一肥差,今儿不会被您老给连累吧?不瞒郑老爷,老六我还盼着这份差事养老呢!” “原来是屎大人啊!”郑修站起,抬起双手:“那更要去见一见了,给我解开。” 疤老六放下菜肴,开锁进入牢内,一听郑修这话,有点犹豫。 不合规矩呀。 “我郑某是讲究人,头可掉,血可流,可绝不能让人瞧了笑话。放心,让你解便解,我郑某可不会连累兄弟。有什么事郑某担着,你大可放心。” 疤老六想起日间郑氏二娘托人送来的两壶美酒陈酿,顿时恍然大悟,暗道郑老板不愧是皇城首富,料事如神,又想这金叶子都收了,上头真要计较起来,血淋淋的伤口上也不差几只蚊子多叮一口。 思及此处,疤老六念头通达了,既然被收买了,那就收买彻底些。于是疤老六利索地解开了郑修的手铐脚镣。 一声“兄弟”呀把疤老六听得美滋滋的,他眼看着郑修在松开束缚后,悠悠整理衣容,负手踏出牢房。 “没想到是户部的屎大人,倒是有些出乎我预料。” 疤老六眼尖,瞧见郑老爷神情不太和善,跟出几步,忍不住问多一嘴:“你与那史大人……莫不是有什么过节?” 郑修摇头:“一般,不过是夺妻之恨。” “这是哪来的老畜牲啊!”疤老六一听不禁怒了,抽出皮鞭:“哎哟没想着这史大人看着半只脚都快踩进棺材板板了,还敢染指郑老爷的妻室?咦不对,郑老爷,您不是还没娶娘们么?” “不,我夺他妻。” 郑修回头瞟了目瞪口呆的疤老六一眼。 你刚才骂谁畜牲? 第009章 苦主来访 并不是说真就是郑修丧心病狂、坠入禽道去勇夺他人妻。 这“夺妻之恨”一事,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大约距今五年前,也就是尊安二十七年,腊月。 当时的大背景,皇帝老儿励精图治,大力发展经济。 郑修趁势,借着政策好,扩张业务。 这让本就踏入富裕人家的郑家更是雪上加霜。 也是那年,天上人间开业二周年。 至于那史文通,家中有一妻两妾,偏偏没有后嗣。 他刚高升郎中,便想着借着喜事,促成另一事,好让双喜临门。 可有小道消息流传,曾有名医断言,说是史文通阳虚精薄,要想留后,难比登天……除非借种。 当时郑修正在和几位圈中好友在包厢喝茶,说起此事,郑修一口茶水喷在桌上,笑不活了。 史文通五年前都六十高龄了,肉眼可见的阳虚精薄,何须高人诊断。 奈何史文通人老心不老,仍不死心,不信那邪,想纳第三位小妾。 他相中了当时皇城一位小有地位的富商,荆氏闺女,荆雪梅。 史文通托媒人游说荆氏父亲,荆氏父亲被诸多好处打昏头,咬咬牙便答应了这送上门的喜事。 那时能攀上官家可是许多商人做梦都能笑醒的美事,一顿操作若能得一爵位,那是能世袭的,足以让荆氏后几代,高枕无忧。 本来这种板上钉钉的事在皇城圈子里并不罕见,按理说也沾不到郑修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富商身上。 但偏偏在一个下着鹅绒雪的夜里,荆雪梅穿着一袭雪白薄裙,蜷在天上人间门前,像极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犬。 “请问郑老爷是否做小女子的买卖?” 她问。 荆雪梅一直在这里等郑老板出现。 郑修当时看着荆雪梅第一眼,暗道人如其名,她的冷峻五官如雪中傲梅,令人不敢亲近。而那身段也是该丰的丰,该润的润,在媒婆眼里显然的属于那种好生养的胚子,难怪史文通想孩子想疯了,要纳她做妾。 郑修:“哦?什么买卖?” 荆雪梅:“卖我。” 郑修眯眼:“你?” 荆雪梅点头:“卖艺不卖身。” 郑修消息灵通,知道荆雪梅要嫁给史文通一事,暗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但郑老板装作不知,看着荆雪梅,一副正经谈买卖的神态,问道:“卖艺不卖身,你善什么艺?” 荆雪梅道:“吹箫。” 郑大善人当时一愣,犹豫着要不要问是什么萧。 荆雪梅见郑修神色,以为他不信,当机立断取出了自己的木萧,要吹一吹。 “不必吹了。”郑修回头,与二娘对视一眼,便点头:“签了。” “郑老爷,小女有一不情之请。” “我说不想听你就不说了么?” “……卖身契上的价码,能否写一百万?” “你确定?一百万,除非我死,不然,恐怕你这辈子都离不了天上人间。” 荆雪梅在雪中,跪在郑修面前,用力磕头,边磕边道:“求郑老爷成全!” 郑修当时哪里听过这种要求,竟主动把自己赎身的价码往死里抬。但郑修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荆雪梅的想法,叹息着同意此事,就当日行一善罢。 后来的事也很简洁了,史文通听闻此事,带人来查,看见卖身契上那“一百万”,脸色都青了,在天上人间门前抚着胸膛喘了老半天,最终愤然离去。 按照他当时俸禄、赏赐、粮食折算下来每月不过八百两余,别说他没一百万,要真有,也不敢亮出来啊。 五年过去,荆雪梅如今艺名叫“波波”。 …… 走出地牢,苦了一天一夜的郑修,最后一束略显刺眼的黄昏日光让郑修下意识抬手遮了片刻。 远处,十余精兵围起一圈,圈内史文通正设宴等候。 史文通年近古稀,穿着华贵的毛领袄子,坐在上位,远远他便看见没有穿囚服、甚至卸去了约束的郑修,便是一愣,但很快他又堆起笑容。 郑修上前,笑容满面,一拱手,作势就要行礼,道:“屎大人,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呀!” 史文通虽端了点官架,但笑容间显得平易近人,他这才起身迎客,准备托起:“哎呀呀,郑老弟不必多礼。史某本以为郑老弟落难,应是愁眉苦脸,不料今日一见,你的气度与面貌,如猛虎归山,哎哟,瞧你这风采,可是更胜从前呀。” 史文通这一托,却没完全托。事实上他的手还没碰着郑老板,郑老板便抬了手:“哪里哪里!屎大人才是,瞧屎大人您容光焕发、如返老还童般皮肤细嫩,若郑某没料错,不出几月,便要喝屎大人的添丁喜宴了罢!” “呵呵呵,那就承郑老弟吉言咯!可史某人怕,郑老弟未必有这个机会喝了呀。” 郑修:“可惜了。” 史文通笑眯眯地让郑修坐下,只是眉角止不住地抽搐。郑修一拂长袖,欣然落座。 疤老六将郑修送到这里,当然不会进去守着了。他知道,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别听。 这时,他想起郑修提前备好的酒,正准备问问郑老板是否要提上来。郑老板下一句声音却提高了几分:“六哥,屎大人不喜酒水,那两壶就不必送上了。再说了,”郑修回头看着史文通,笑道: “屎大人虽身强力健、形同壮年,但毕竟年事已高,那两壶烈酒不慎让屎大人喝出什么好歹,我郑某岂不是当了罪人?要不得,要不得!” “咳咳咳咳——”史文通,风中剧咳。 这言里话间,何止是夺妻之恨那么简单啊,疤老六一看,吓得额头冒汗,赶紧远离。 郑修没理他,一看桌上的菜式虽未雕龙琢凤、显然是随意准备意思意思的,但鸡鸭鱼肉,也算大鱼大肉。郑修也刚好饿了,提筷便吃,嘴里发出“滋嗒滋嗒”声响,津津有味。 史文通喝了口清水顺气,他看着郑修堂堂皇城首富在此骗吃骗喝,本以为郑修落不下面儿吃这些清淡食物的他,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力气该往哪儿撒。 吹着胡子瞪着眼瞅郑老板吃了大半只肥鸡,史文通挤出笑容:“郑老弟可真是心大呀,就不怕,这菜里有毒?” 郑修嘴里塞满,含糊回答:“众目睽睽之下,郑某与屎大人月下共膳,郑某现在若不小心咬断舌头死在当场,你也惹得一身骚,要堵住那么多人的嘴,怕是不容易吧。况且了,屎大人心胸宽阔容量似海,怎会计较当年那点不足一提的破事?” 郑修言语处处不离“夺妻之恨”,史文通脸色再青,有点绷不住。 “再说,”郑修补了一刀:“五年前要真娶成了,屎大人心中有数,那也未必怀得上呀,屎大人自然不会记恨了。” 史文通这下真忍不住了,拍桌而起,吼道:“够了!” 郑修刚好吃饱,优雅地从怀里取出干净丝巾,擦擦嘴。 “是呀,吃够了。” “树大招风呀郑老弟!你莫非不懂树倒众人推的道理?” 郑修笑道:“屎大人莫要胡说,郑家这棵老树,还长得好好的呢。” “嘿……”史文通压低声音,冷笑道:“你真以为,你背后那人还能护着你?” 郑修冷不丁回了一句:“树倒了不也还有根嘛,春风,吹又生。” “呵呵呵,最怕是,你这郑家的根,也会被连根拔起!” “你懂不懂郑家这面招牌的含金量呀?”郑修指着史文通面带不满,在史文通错愕的眼神中,郑修回身走远:“你今日为何来陪郑某吃这顿饭,连史大人自己,或许都仍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吧。” “即便是变天,郑家这面招牌,也能挡下不少雨。” “郑某本以为是你背后那一位亲自前来拉拢,若是你来,言下之意就是不必拉拢,让郑某安分些,别自作聪明,自寻死路。” “只不过呀屎大人,若是以往,郑某就不怕,更何况是现在?” 郑修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话,末了,他笑吟吟地朝史文通拱手道别:“谢屎大人宴请,他日若郑某真冤死狱中,望屎大人不计前嫌,来郑某坟前探望。” “郑某祝史大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可别比郑某短命咯。” 第010章 何为门径 郑修回牢房途中,三步并做两步,神情舒畅。 回想着临别前,史文通那宛若心肌梗塞的表情,让郑修恨不得当即砸重金,请城内知名画师将这一幕世界名画临摹下来,作为郑家传世家财。 平时不想得罪人总带着面具做人,如今你们都不装了,郑修当然不客气。 当然,为商之道,在于一字:礼!作为讲究人,他郑老板总不能骂人不是? 郑修觉得自己足够礼貌。 疤老六在地牢入口前守着,他知道与郑修会晤的人是与郑老板有着“夺妻之恨”的史文通时,心中仍有几分忐忑。 与其说疤老六担心郑老板安危,倒不如说更担心自己被牵扯出来。 这时看见郑老板回程时神采飞扬、春风得意,忍不住搓着手凑近些问:“郑老板,你这事,打点妥了?” 疤老六似乎误会了史文通的来意。 他以为史文通这是不计前嫌,准备把郑修弄出去。 也罢。 郑修瞟了对方一眼,不作辩解。疤老六的地位低微,说多几嘴那是害了他。于是郑修便神秘兮兮地摇头一笑。 这是尽在不言中呀! 疤老六“秒懂”,只要郑修不失势,他日等郑修出狱,以他疤老六这两天对郑老板的照顾…… 疤老六乐得,跟在郑修身后,想着和皇城首富搭上关系,今儿也算光宗耀祖了,顿时乐得疤老六在那边“嘿嘿”窃笑。 未来可期啊! 郑修大摇大摆地走回自己牢房门前,听见隔壁传出狼吞虎咽的进食声。 “大人,香不香?” 郑修路过,往阴暗处一瞄,暗自点头,笑问。 对面狱中那蓬头垢面的老官,抬头一看郑修那笑脸,神情愕然。 郑修其实很盼望对方回一句“真香”,魂穿二十年,无人接梗的感觉让郑修觉得真难受。 可他没有调笑对方,而是拱拱手,语气间带着几分尊敬几分歉意:“抱歉,郑某此话并无恶意,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无论有几多冤屈愤慨,只有活着离开此处,大人才有施展抱负的机会。若饿了,我让六哥明日再给你送上丰盛膳食便是了。” 疤老六在旁一听,本想习惯性说一句“不合规矩”,可怀里沉甸甸的金叶告诉他,不该这么说。于是疤老六咂咂嘴,一点头,算是许了。 “多谢六哥慷慨。” 那是你慷慨啊郑老爷。 疤老六既纠结又庆幸,纠结的是这样下去他的差事可能保不住了,庆幸的是以郑老板的实力,或许呆不了几天。这巴掌大小的地,怎么困得住郑修这头镶金猛虎呢? “哼!” 狱友本想丢了盆中餐泄愤,但奈何那几份菜肴真的香,况且郑修最后那句,听着真诚,老人爬到栅栏边,默默推出精致的餐盘,没多说什么。 “江大人你可真不识好人心呀。” 疤老六一看老官那态度,不冷不热嘲讽一句。郑修回到牢笼中,摆摆手,示意疤老六嘴上留德。当郑修举起空落落的双手,微笑示意疤老六动手把自己重新锁上时,疤老六眼珠子一转,咧嘴一笑,也学着郑修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摆摆手,义正言辞道:“锁谁也不能锁你郑老爷呀,你的正直在皇城里,谁不知谁不晓?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多谢六哥关照。” 郑修入牢前,忽然想起一事,闭上眼。 很快他又睁开眼,面色严肃,进入牢房。 老六准备关上,没想到郑修又走出来了。 “郑……” “你等会,憋了一天,让郑某稍作活动。” 郑修出来,闭眼,进去,闭眼,又出来,又闭眼。 来来回回折腾了五六次。 疤老六觉得不能眼睁睁看着郑老板正在用这种无声抗议的方式践踏大乾律法。 他赶紧把眼睛闭上。 江大人见这一差一商在自己面前上演一出赤裸裸的官商勾结戏码,刚沉下的气又熊熊燃起,冷哼一声。 “呼……” 郑老板进进出出十数次,终于折腾够了,主动入牢,只是那神色间多了几分郁闷。 “咔嚓。” 手铐脚镣可以不上,但门锁还是要意思意思的,疤老六稳稳锁上牢门,郑修招手喊住老六,小声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江大人的来头。 按理说疤老六在这里呆久了,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定是心中有数。一看疤老六对江大人那态度,似乎料准了对方出不去似地。郑修好奇,打听对方身份。 “郑老爷你不认识?”疤老六惊诧道:“那可是燕州太守江高义江大人呀!” “原来是他?”郑修微怔,暗道还真没认出来。 三年前郑修与江高义远远地有过一面之缘,如今江高义又黑又瘦,跟蜕了层皮似地,与昔日容貌大相径庭。 记得三年前,郑修打算在燕州开一些产业分店,下面都打点好了,偏偏有几块关键的用地批文,就卡在江高义处。当时郑修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说是江大人不待见富商,说不见就是不见。 后来郑修托更上面的人稍稍一压,江高义不得不批,最后他的事算是办成,与江高义既没结怨也没搭上关系。不过瞧对方那态度,估计当年那事还记恨上了。 疤老六没隐瞒,将江高义入狱的缘由说出。原来是工部想在燕州地界修一座桥,但据说江高义觉得修桥的拨款上有猫腻,反手上奏,告了工部尚书一回。 后来,便入狱了,这大牢一蹲就蹲了三个月。 等支走疤老六,郑修一副要早早入睡的姿态。过了一会,牢内一片死寂时,郑修换了一个姿势,眯着眼看向对面江高义那处。 借着月色,郑修隐约看见对方正面对墙壁,侧卧入眠,听他的呼吸声,应是熟睡了。 “看样子明日得让六哥给江大人换个牢房,让我办事方便些。” 郑修刚才在牢房门前进进出出,并不是真的想要在疤老六面前践踏大乾律法。 他无意中,确定了一件事。 郑修的心牢,只有在“牢”内才能进入。 换言之,他因入狱意外觉醒金手指异象,身为“囚者”,必须在牢内,才能进入鬼蜮。 倘若在觉醒【神游】前明白此事,郑修权衡利弊,也许就算了,这一夜的经历,也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实际好处,还是想办法先解决目前问题,离开了牢狱再说。 但是! 现在不一样了! 坐牢就能变强啊! 换做其他人或许憋屈,但他是谁啊,首富啊!大不了将牢房的环境改造成私人别墅,这牢,一样可坐! 通过了第一幕便领悟【神游】,按照那些文字提示,那里提及了一样名为“门径”的东西,如果更深入“门径”呢? 他又会领悟些什么能力? 想到这里,郑修决定不出去了。 最起码,在短期内,他是不打算出去了。 等等。 郑修猛然想起,这“牢狱”,究竟是如何判定的? 假如郑某人在自家院子挖一个地下室, 里面放些手铐脚镣、木马皮鞭、蜡烛熏香什么的意思意思,把场景布置布置,再往里一躺。 这… 算吗? …… …… …… 郑老板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第011章 灯火阑珊夜寻香 郑修在这世界活了二十多年,明白了一件事。 郑父战死沙场,郑母抑郁,后来投河自杀,最后只给郑修留下空荡荡的郑宅,以及一个世袭的“忠烈侯”爵位。 人性薄凉,要借着亡父的关系在皇城闯出一片天地,既没有金手指,也没有逆天气运的郑修,等同痴人说梦,那只存在于电影情节里。 所以,郑修虽有着前世记忆,与一些小聪明,但从白手起家奋斗至今、成为皇城首富,靠的不是他一个人的努力。 在这庞大商业帝国的背后,存在着一条复杂的利益链。 而隐藏在利益链的背后,就是当今皇帝老儿的第三位皇子,魏朝忠。 正如每一位皇帝在年老时都担心“相煎太急”的狗血剧情般,坐在深宫帝位的老魏上位至今,一共产出了七位皇子。 其中,因为种种原因,七位皇子如今只剩下了三位,三皇子魏朝忠很早便看出了郑修的经商天赋与各种奇思妙想,在郑修面前,总是以“知心好友”的身份与郑修相处。 郑修不可能真死心塌地给三皇子卖命,但表面上,郑修总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维持着二人的友好关系。 当然,以郑修逐渐展现出的财力与手腕,其余二位皇子,不可能没尝试过拉拢郑修。郑修也充分发挥了太极精神,这里推一下,那里推一下,暗示自己就是一个守法商人,一心扑在钱眼里,其他的事不敢多问。 他入狱一事本就有着许多蹊跷,关于“匿税五千万”说法,任谁听了都觉得离谱。他郑修真要有那本事匿税五千万苟到现在,真当皇帝手下都是废物么查不出来? 按理说,皇帝老儿那边养韭菜般放任郑修茁壮成长等到现在才动手,也说得过去。可匿没匿税,别人口说无凭,郑修他自己钱多钱少,难道还不清楚? 别的不提,光是皇宫门前正阳大道有七成商铺如今都是郑修名下,他用得着去匿税? 郑修随意拨弄着金丝藤上的那一抹嫩绿。 越想越明白。 毫无征兆地发难,将他郑修送进大牢,无非是要让郑修安分些,别捣乱。 今日郑修让二娘领人入牢的举动,看似奢靡享乐,可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有些不一样了,说明郑修要有动作。 于是到了傍晚,史文通便受命前来敲打警告。 “换做我是他们,想图我郑家家产,必定会做好充分准备,一发入魂。” “看来,不是他们没想到,而是有某些突发变故,来不及了。” “我明明只想安分守己当一位普普通通的富商罢了。” “为何逼我呢?” “真想要钱,问我要就是了,我又不是不给,何必呢?” 郑修拨弄绿藤的手指一顿,轻叹一声: “看来,老魏很有可能快不行了。” …… 入夜。 如今已是十一月入了秋,日落西山,薄月刚上枝头,城内已泛着寒意,踏夜寻花的公子们,三五成群,热闹欢笑,气氛仍是热火朝天。 运河上,波光粼粼,荡起朦胧水汽。一艘艘挂着“郑”字彩旗的画舫内,传出靡靡柔歌,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嘤嘤咛咛,闻者迷醉。 天上人间虽是青楼,但常客们都知道,在郑老板口中,他将自己的“天上人间”称为“夜总会”。 天上人间门前金碧辉煌,光是两旁门柱的彩绘便有不少讲究。上面画的是一面容朦胧的壮男,姿态各异的面纱美女萦绕在旁,这般景象,令人不由自主便感同身受地代入画中男人,浮想联翩,热血上涌。 今日的天上人间与往常一样,开门迎客,接待的都是一些富家公子,高官老爷。 “叮叮铛铛……” 今日也不知什么好日子,有寻花客发现,天上人间门前挂了许多小铃铛,铃铛下悬有红缎。 每每有人入内,铃铛间相互碰撞,撞出一连串清脆叮当声,高低起伏,闭上眼细听,配合楼内飘出的名贵檀香味,令人在恍惚间,仿佛是有一位绝代美人,在用动听的嗓音说着“欢迎光临”。 “妙呀!” 寻花客们对今日这别致的装饰纷纷赞叹,更添兴致。 “什么玩意儿,敢来天上人间撒野?寻花问柳讲究个你情我愿、情投意合,想玩点强的,劳烦公子你出门右转,隔壁有家能用强的。在这?嘿,行不通!” “丢出去。” 这时。 几位穿着黑衣、面带横肉的郑家护卫,像拎小鸡似地将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丢出。 公子屁股落地吃痛,口中不吃亏,嚷嚷着不过是一间破青楼,家父谁谁谁,必定要让背后老板好看云云。 “家父李双锤!” 郑家护卫对这些不熟门道的外地来客见怪不怪:“管你什么大锤双锤三锤四锤,也不看看这里谁的地盘?” 旁人围了一会,指指点点,偷偷乐呵,不多时便哄然散去。 有人来天上人间撒野这种小事,来此寻欢的常客十天半月便能碰着一回,年年月月碰下来,早看腻了,也没啥热闹好瞧的,倒不如抓紧时间,在心仪姑娘的钟点下挂上自己名牌更为实在。 外地人,不懂事呀。 嚷着“家父李双锤”的公子哥,见四周围观人群很快散开,自觉索然无味,悻悻离去。 内里。 今日罕见地没有天上人间最为出名的“登台戏曲”,花客们只能专心应付身旁的姑娘。 酒过三旬,有的桌上,花客们低声交耳。 “听说郑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有人左手一个圆,右手一指头,深入圆中。以此手势,他是想暗喻郑老爷是否“进去了”。 “在下也听闻了,可这不能啊,刚才不是还丢了一位蛮横公子出去么?郑老爷要真出事,这帮下人能有如此底气?” 同座众人皆是顿时了悟,心照不宣,连说不可能。 “那是!” “说郑老爷出事的,简直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啊!” “喝!” “干了!” 种种插曲,并没有影响青楼生意,很快的,随着夜深,万灯结彩时,有人举兴而至有人消兴而返,总之这条街道,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大约月上中天,一位穿着寒酸的男人来到天上人间门前。 只见他行脚装扮,踏着草鞋,挽起的裤腿下沾着些许泥巴,上身穿着麻布衣,在他身后背着一顶破斗笠。 吱吱提前布置门外铃铛时,今夜她主动向二娘申请来柜台守着。 远远地她便看见了行脚装扮的男子,心里咯噔一下,却没有迎出,而是在低头算账。 来天上人间消费的非富即贵,一位行脚车夫走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人凝眸观望,有人摇扇浅笑,有人举杯浅酌,都在等着戏盼乐子。 柜台上的吱吱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两分嫌弃,但很快堆起笑容,问:“有朋自远方来,欢迎来到天上人间。” 行脚似乎是第一次来这种奢华场所,神情闪烁,有几分哆嗦。 他掏出一个布带,里面倒出一些碎银铜板。 他们开始谈价格,问行情,找姑娘。 吱吱松了一口气,暗号悄悄地对上了。她悄悄将一捏成一团的布条,上面提前绣好了老爷吩咐的字。 吱吱不动声色地找来一位自愿卖身的姑娘,年长老练,技法纯熟。姑娘一看今夜的花客,面带不愿。吱吱笑道:“他这价只能文嫖,姐姐你安心便是,喝喝酒,唱唱歌,促膝长谈,直至天明,何乐而不为呀!” 花客与姑娘上楼去了。 接下来便是闭门欢愉,把酒言欢,令人遐思无限。 第012章 “四喜临门” 二娘亲自培养的四位姑娘皆心思玲珑,吹拉弹唱,各有所长,郑修托她们办事,胸有成足,很是放心。 况且,他与“顺风耳”之间暗号,只有他们之间明白,退一万步说,即便他郑家的人中有叛徒,也不知暗号所云。 夜深人静,郑修没进入鬼蜮,而是发动【神游】,飘然夜行。 【神游】的能力,类似于小说中的“元神出窍”,可最后能办到什么地步,郑修需进一步探索。 说实话,如今郑修身在牢中,可心思却异常兴奋。 无论这【囚者】带来的能力是玄门异法,或是脱胎奇术,郑修仍未研究明白。但只要能让他超凡脱俗,算是遂了郑修多年的心愿。 这些年风风雨雨,郑修看得明白。皇权似一座大山,有再多钱,若无法保护,都不是自己的。 即便郑修安守本份,暗中砸重金拉拢奇人异者、退伍将军、江湖方士,组成“顺风耳”、“千里眼”、“兄弟会”。 这二十年天下太平,郑修仍把他们当闲人养着,求的就是心安。 甚至他每年都主动向户部多缴一成赋税,充实国库。 现在不同了。 几近透明的身躯轻松穿越墙壁。 郑修能感受到,阿飘与本体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他能随时在二者之间切换。 只不过,一旦他的注意力回到本体上,也就是睁开眼睛时,无论相隔多远,阿飘就会嗖一下被吸回去。 进进出出几次,郑修神游自如,湿滑熟练。 【神游】顾名思义,似乎只能游。 阿飘就跟真正意义上的“鬼魂”类似,半透明,有衣服,能穿越任何物理障碍。 不过,郑修不畏光,不惧火,与那传说中不干净的玩意儿有些不同。 另说,阿飘的活动范围。 若将布局方正的皇城按九宫格划分。 地字一号狱所在的狱营在东北城区。 皇宫在正中,坐南朝北。 阿飘所能活动的范围,便是东北城区、正北城区、东区、城墙外,最后就是一部分的皇宫。 虽说身为阿飘,没有触觉,无法切身感受在半空中张开双臂自由飞翔、感受清风抚过腋毛的快感。 但郑修身为普通首富,能以阿飘之躯遨游天际,这是活了两辈子都不曾体验过的畅快体验,一时间郑老板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玩了一时辰有余,大约三更天,当城内大街小巷坊里市集的更夫敲响锣声时,郑修那快意退去、冷静下来后,方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倦感袭来。 郑修再次感受到来自肉身的啜力。 “当阿飘挺耗精力的。” 【神游】的能力摸得七七八八,困倦难忍,郑老爷打算返程。 这时,一辆精致的马车,迈着节奏碎步,蹄声清脆,自皇宫奔出。 皇宫? 半空中,郑修微怔,停止飘荡。 按理说此刻,皇宫早已禁宵,连宫中婢女、嫔妃,如无出宫手谕皆不能随意外出。 禁宵期间皇宫守卫森严,别说是人,连一只鸟儿跨越内城墙,都有可能被射下来当成夜宵。 想起白天苦主史大人上门一事,郑修暗道不会那么巧吧,便凑近一看。 这一看让郑修哭笑不得,精致的马车上方摇曳着两面嚣张小旗,小旗上绣着张狂的“史”字。 “这不,巧了。” 有人今日出门没查黄历。 这都能偶遇。 三更半夜出门,你做亏心事多,就不怕夜班鬼上门? 于是郑大善人心安理得,向史文通乘坐的马车飘去。 当然。 郑大善人并不是想对史文通做什么。 他的【神游】目前不具备实质的杀伤力,真想干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但郑修大约能猜出史文通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狗狗祟祟进出皇宫所为何事。 与史文通白天的会晤,让郑修察觉到在史文通背后站了一人。 史文通深夜进出皇宫,定是为了亲口汇报郑修被敲打后的反应。 所幸马车走得不快,慢悠悠的,车夫求的是稳。 这让郑修轻松贴着马车边缘飘。 郑修悄悄地从上方将头伸入厢内。 从那端正的官帽判断,车中确是夺妻苦主史文通。 他那枯槁的手掌正快速地盘着一对玉如意,越盘越快,越盘越顺。 郑修蹲了一会,眼见史文通都快到家了,他都没主动自言自语说出些有用的信息。就在郑某人差不多超出阿飘活动范围,不得不返回牢狱时,史文通忽然发出了“嘿嘿”的干笑。 疲倦的郑修立即来了精神。 “郑老板啊郑老板,你可真不识好歹啊。三心二意,想着左右逢源。呵呵,真以为,你那死去的老爹,他的护国勋绩,能庇荫你一世?” “那老柯也是,傍错了树,站错了位。日后,你若出了事,莫要怪老夫没提醒过您呀!” 老柯? 户部尚书柯稟良? 然后呢? 郑修在线等。 既然忍不住,你倒是多说点啊。 “你若不是三番两次委推殿下拉拢,老夫岂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史文通又说了一句。 接下来便一直干笑,没再多言。 这般老狐狸,自然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 实在忍不住说了两嘴,就没透露更多的信息。 但这对于郑修而言,也足够多了。 如此看来郑修猜测不错,皇帝老儿可能真不行了。 魏老儿自平定北蛮之乱后,外忧解除,他如今最忌讳的便是内部结党营私。 若不是魏老儿突然不行,某位皇子也不会如此大胆,敢深夜召见六部要臣,这显然是逾越之举。 史文通只说“殿下”,不分一二三,到底是哪位皇子呢? 再说史文通。 即便在马车厢中,他也不敢多嘴,隔墙有耳的道理谁能不知? 只是史文通这几日,好事逢仨,喜事连连。 其一,家中几日前新纳的小妾,正值破瓜年华,长得如花似玉,肤白貌美,就是身子瘦了些。若不是因官务缠身、身体不适、力不从心,史文通怎会留到现在?今夜吉日良辰,正是摘瓜之时。这是一喜。 其二,今日史文通虽在狱营遭了郑修羞辱,但与殿下许下的承诺相比,那又算什么事?这是二喜。 至于其三,则因近日史文通寻了名医,要了偏方,名医叮嘱需三碗水煎成一碗,必定能让他雄风再起。而史文通恐怕太稀薄了,便将那偏方用十碗水煎成一碗,这岂不是事半功倍?三喜啊三喜。 想到明年今日他便可老来得子,且当一切尘埃落定,昔日让他唯唯诺诺的大人他日都能重拳出击,那畅快之意一重接一重,令史文通在下车前,终是忍不住仰头大笑,唱出喜曲儿: “喜洋洋兮喜洋洋!喜洋洋兮——” 仰头大笑。 仰头。 头。 。 四目相投。 史大人的喜曲儿戛然而止。 厢内陡然死寂。 史文通仰头一看,一张惨白的俊脸,凭空镶嵌在厢顶,朦胧阴森。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郑修立即翻起白眼,用抑扬顿挫的声音阴恻恻哭诉,打破尴尬:“史……大……人呐……我……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你莫、莫要过来啊啊啊啊——” 老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打破了皇城街道的寂静。 可谓四喜临门。 第013章 【第二幕】 地字一号狱营。 甲字牢内的郑修睁开眼时,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不至于啊。 吓出了心肌梗塞? 郑修并不知史文通当时心情可谓是大喜后受了大惊,且提前服了大补。 当史文通惨叫后两腿一蹬、口吐白沫从座上滑下时,郑修立即向下钻遁入地内,结束【神游】,意识回归本体。 厢内动静那么大,车夫再傻,也会立即入内查看史文通的安危。 不会把他吓死了吧? 史文通白天才和自己开开心心吃顿宴席,到晚上就死在马车内,若他真死了,岂不是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虽说他郑某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可有心人真要拿此说事,郑修也怕沾一身骚。 “不过……” 稍稍纠结了一会,郑修便笑着摇头:“我郑某都已经‘落难’至此,还能拿我如何。” 如今已是深夜,临时让二娘或是自己的人手探入狱营作出布置太过显眼,郑修只能等到明日再说。 神游了一宿,郑修对“门径”后的收获更为期待,不知再继续深入门径,能够修得何种超凡异能。 歇息一会,郑修闭眸,进入心牢。 坐在白骨椅上,凝视着心牢外那片如海一般深邃的雾霭,想起史文通的惨状,虽不至于内疚,但对这片灰雾,郑修心里无端端多了几分敬畏。 总之,希望他人没事吧。 郑修感慨,做人还是要像郑老爷,德艺双馨,问心无愧。 地图铺开,小人儿在中心安静等候。 郑修看向白鲤村的位置,那颗皮蛋状的颜色,深沉了几分。 如果说一开始那浑圆黑色的幕帐形似皮蛋,那么此刻,它就像是一颗放坏了的老皮蛋。 伸手一探,浮现在郑修眼前的字眼也变成了—— 【白鲤村·第二幕】 泛黄纸卷卷动着,来到郑修面前。 郑修大手接过,查看自己与化身目前进展。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 【衍生】:【坐牢观天(初窥门径)】【神游(初窥门径)】 【天赋】:【无商不奸(初窥门径)】 【阅历】:【白鲤初寻秘,乱世惊风澜(初入江湖)】 其中,【坐牢观天】与【无商不奸】仍是停留在“初窥门径”的境界。 【神游】在能力描述上,与【坐牢观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坐牢观天】可让郑修在心牢内进入鬼蜮。 【神游】能让郑修以阿飘姿态在世间遨游。 郑修觉得其中,藏着矛盾。 【囚者】门径,一方面要他坚守牢内,另一方面却想方设法,让他破出囚笼之外。 “初窥门径”只是开始,若是再提升下去,郑修猜测,可能下一步【神游】姿态便能够东摸西摸了。 稍作猜想,带着憧憬,长夜漫漫,郑修打算通宵再肝一宿,于是郑修没浪费时间,心神一凝,桌上猛男画师【郑善】睁开了眼睛。 …… 【姓名】郑善 【出生】画师 【年龄】三十二(正值壮年) 【筋力】二十(孔武有力) 【步法】十(灵巧敏锐) 【体质】十一(阳盛体健) 【相貌】三十六(英俊绝伦、器宇不凡、当世无双) 【意志】三十二(忠贞刚烈、坚若磐石) 【气运】十一(小有福佑) 【体格】二十(虎背熊腰) 【学识】十二(博而不精) 【特质】侦查(略懂皮毛)、医理(略懂皮毛)、直觉(小有造诣)、震慑(略懂皮毛) …… 在重新进入【白鲤村】时,郑修下手果敢、利索干掉李大锤后,无意中散发出的霸气吓住宵小,化身悟得特质【震慑】。 【震慑(略懂皮毛)】:在特定的时机,你所散发出的无形气势,有可能令对方吓得肝胆俱裂,令你不战而胜,但这极少发生。 简单来说,就是有可能用脸把敌人吓住,但概率,仍是看脸。 正所谓技多不压身,聊胜于无也可。看着化身逐渐成长,那种愉悦心情,就像是让小郑修沐浴阳光甘露,粗壮成长。 按理说当了首富的郑修已经能面对许多事情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鬼蜮”一行,却让郑老爷重拾初心,仿佛回到儿时般快乐。 痛并快乐着。 一阵天旋地转感袭来,郑修踏入鬼蜮。 正当他准备花几分钟时间跑过去速刷一次李大锤、接着再进白鲤村时,浓雾拨开,一条不宽不窄的林荫小道通往深处,两旁树枝上挂着水珠,连同郑修衣裳在内,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郑修茫然看着眼下开局,顾不上身上湿衣渗水的,环目四顾,他都没看见走了上百回的山贼官道。 “存、存档了?” 这就是所谓的第二幕? 远处,灯火盏盏,似有人烟。 那里应该就是真正的白鲤村。 郑修想起最后一次在“深入门径”前,那句提示。 【你察觉到,一旦前进,你将很难回头。】 很……难? 有多难? 郑修不信邪,掉头返回。 雨停风止,林中鸟叫虫鸣皆不可闻,只剩下郑修走在泥泞路上的“嗒嗒”声,安静得可怕。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座村落的影子,灯火盏盏,与不久前如出一辙。 “见鬼了?” 这下郑修诧异了,化身额头落下一滴冷汗。 在原地顿足片刻,郑修抽出抢来的山贼刀,在一棵显眼的树上刻了一个大大的叉,接着返回。 果然。 当郑修再一次看见自己亲手在树上刻下的叉叉时,明白了这里的诡秘之处。 “过一个侦查。” 【你投机取巧!】 噢耶!出暴击了。 【三十六。】 【侦查大成功!】 侦查是一个好能力。 无需指定目标,甚至对空气都能用。 但唯一的一个缺点是,在同一时间地点,一旦侦查成功,若点数过低无法侦查出更多信息,再次进行判定,即便点数再高,也不会侦查出新的情报。 这点郑修在速刷过程中已经亲身印证过。 不过无所谓,能侦查就行。 多和少只是相对而言,总比一无所知要好。 【你远远看见了一座村庄。】 【这一定就是白鲤村。】 【好一座隐匿于乱世中的安逸祥和之地。】 【你孤身一人,雨虽停歇,但你却在树林中迷了路。】 【虽不愿叨扰村民,但无奈,你早已饥肠辘辘,若不在村中借宿一宿,孤身一人在夜深林间,你恐怕会出事。】 【你心生警惕,四周山贼当道,世态炎凉,为何却偏偏没有山贼,去掠夺白鲤村?】 【于是你作出了一个决定。】 侦查大成功后,三个选项飘在郑修面前。 【前方村庄孤影,令你心生不安,你决定露宿林间。】 【你饿坏了,决定前往白鲤村,借住一宿。】 【你无论如何都想离开这片树林,即便在林中遭遇山间猛兽,落入兽腹,亦无怨无悔,就当做善事罢。】 【侦查】果然是一个好技能。 大成功带来了不少信息。 特别是最后一句,有道理。 最后郑修痛定思痛,决定先进白鲤村。 进入村庄,郑修打量四周环境。村庄不大,远看大约有二十余户人家。一位白白胖胖的老人自称村长,敞开屋门。屋内烤着炉火,郑修被迎入屋内时,发现屋内有几位不像是村里人的外来客。 村长介绍说,这行人同样是来避雨借宿的。 对方披着蓑衣,佩刀搁在手边,郑修眼睛一热,差点以为是山贼。 后来细看对方神色不像,特别是为首老人,即便淋了雨,头发与胡须都梳理得很整齐,当郑修踏过门槛时,对方看向郑修的目光中藏着警惕,很快又移开目光。 这一次,郑修无需使用【侦查】能力,通过自己观察,也隐约察觉到对方身份。 郑老板与这类人打交道次数不少。 非富,即贵。 富贵人家都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特点:怕死,特别怕死。 看着老者小心翼翼从怀中摸出一根银针探入汤中,确认无毒才让其他人服用,郑修暗暗点头,更肯定了这件事。 郑修低头喝着肉汤,村长说是本村盛产的白鲤,肉质嫩滑,熬出的鱼汤鲜甜可口。哪怕是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的郑老板,第一次喝这鱼汤,差点将自己舌头都啃掉了。 “这是鱼?” 郑修起初怀疑,村长笑眯眯自锅中捞出熬烂的鱼骨,郑修这才信了。 瞟了一眼,看那些熬软的鱼骨架,郑修一碗喝尽,正待添一碗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 “为何那些鱼骨,尽去了鱼头?” 第014章 “牢中雀” 郑修琢磨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村长热情好客,说是要为诸位安排住处。 “不必了。” 老者将帽檐压下,拒绝村长好意:“我等在村中荒地上露宿一宿,明日一早自行离去,不会过多叨扰。倒是这位兄弟……” 郑修自顾自地走着,老者话音一转,目光落在郑修腰间挂着的山贼刀上。 “冒昧问一句,兄弟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 正在琢磨事情的郑修被打断思绪,本就不爽,再加上对方话没毛病,口吻却居高临下,这让郑首富如何能忍,便答: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好一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老者大笑一声,向前踏出一步。 刀光一闪。 “竟敢只身一人追到千里之外,那便……留下吧!” 闪亮的刀光刺痛郑修的眼睛。 脑袋飞起,脖上血柱喷涌如泉。 【你的言语成功激怒了“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王苍云”,领悟特质“挑衅”。】 【死。】 …… 第二幕开始至郑修死亡。 郑修仅存活了一顿饭功夫。 郑老爷甚至没吃饱。 狱营甲字房内。 郑修一脸懵逼地摸着自己脖子,眼中竟是惊诧。 他惊的不是老者暴起杀人,也不是因为死得太过突然,更不是因为愤怒等情绪。 而是……这次不痛啊! 别看郑修每次闯鬼蜮时显得云淡风轻,但该承受的痛苦仍得承受,熟练至深,顶多能选择死法罢了。 惟独这次,老者手起刀落,呱嚓一下,一刀将郑修杀死,砍回现实。 郑修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却没感觉到太多痛楚。 “御前带刀侍卫王苍云?” 这名字一听就是高手。 这次轻轻松松的死亡让郑修很快便收拾心情重新踏入心牢。 化身领悟新的特质。 【挑衅(略懂皮毛)】你的言行举止能激怒他人,令他人对你心生厌恶、警惕、愤怒。 额头发痒,郑修摸了摸额头上的疙瘩,他至今仍无法相信疙瘩里藏了一颗骰子。但此刻郑修心神领悟,明白了【挑衅】是一个需判定后才能释放的能力。 郑修纳闷,他刚才那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怎么就成“挑衅”了呢? 他仔细回想着当初喝鱼汤时,那群人的举动细节。 以及老者在杀【郑善】前说出的那句话“竟敢只身一人追到千里之外”,郑修暗道原来如此,他又摸了摸脖子,乐了,赶紧进入鬼蜮。 这次郑修很快来到白鲤村,连汤都懒得喝,推门便丢骰子。 “速速过一个挑衅!” 【一。】 【你投出的点数远远小于十六。】 【挑衅大失败。】 郑修一愣,他没想到挑衅对点数的要求那么高。 屋内众人,对郑修丢骰子的动作宛若未闻,就像是那颗骰子并不存在似地。既然【挑衅】失败,郑修便拔出刀,盯着躲在老者身后的白皙少年,故意用变态般的口吻,学着印象中的灰袍反派森然冷笑:“桀桀桀……没想到你逃到了这里。” 到底是谁开始把反派的笑声描述成“桀桀”,太难学了。 屋内,郑修鸭公般的笑声未落。 除老者外,其余佩刀侍卫通通变了脸色,但最终仍是老者出刀最快,郑修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老者拔刀的动作。 唰! 老者一脚踩上坑头,不顾热火燎足,柴火四溅,炉火上鱼汤锅翻下。 郑修神情畅快的人头原地起飞。 真的不痛! 郑老爷如发现了新的金矿。 【你强行通过言行举止对“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王苍云”进行挑衅,成功激发出对方杀意,你的‘挑衅’得到了较多历练。】 【死。】 郑修本想趁机刷点别的,譬如【步法】、【筋力】、【意志】什么的,但老者的刀太快,一切发生在一瞬间,没来得及。 可短短三两分钟,就能刷一次【挑衅】的历练,还无痛安全,郑修已经很满意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呀。 【挑衅成功。】 【你对“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王苍云”进行挑衅,成功激发出对方杀意,你的‘挑衅’得到了少许历练。】 【挑衅失败。】 “你过来啊!” 【你强行通过言行举止对“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王苍云”进行挑衅,成功激发出对方杀意,你的‘挑衅’得到了较多历练。】 “桀桀……这小儿存在于世就是一个祸患,我郑某今日,必杀之!” 【你强行通过言行举止对“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王苍云”进行挑衅,成功激发出对方强烈的愤怒与杀意,你的‘挑衅’得到了大幅度历练。】 【挑衅提升,达小有造诣之境。】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的‘挑衅’得到了少许历练。】 “王苍云,我郑某早知道你在此地。但无所谓,我会出手!” 【……你的‘挑衅’得到了较多历练。】 继续刷。 【挑衅提升,达游刃有余之境。】 刷刷刷。 【挑衅提升,达登堂入室之境。】 …… 心牢中。 游桌上。 一束光细细的光自心牢外刺入牢内,化作无数光尘,洒在小人【郑善】身上。 登堂入室! 郑修直呼畅快,他由踏入鬼蜮至今,是头一遭薅得如此迅速与无痛。 天仍未亮,郑修的化身刚领悟不久的【挑衅】,在王苍云的帮助下,历练值如磕了猛药似地蹭蹭往上飞涨,踏入登堂入室之境! 郑某感激不尽呀! 谢谢你全家! 王统领! 那束白光碎成光尘落在【郑善】身上。 郑善如披了一层柔光纱衣。 那柔光组成的纱衣再细看,又像是一些灵活的触须,在郑善身旁微微扭动。 忽然。 一直一动不动的【郑善】,却诡异地抬起头,向郑修所在的方向伸出手。 “!” 这两日,郑修早已习惯【郑善】如同木偶般的设定,他不操作,木偶绝不活动。而此刻【郑善】忽然一动,让郑修像见了鬼似地,下意识从白骨椅上坐起。 郑修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寂片许,【郑善】除了抬手外,不再有任何动作。郑修很快冷静下来,上前绕着【郑善】仔细观察。他发现,【郑善】两眼无神,根本没有与郑修对视,反倒是郑修自己吓自己。 “化身伸出手的意思是……拍掌?这么接地气的吗?” 郑修虽觉诡异,但仍是谨慎伸出指头,与【郑善】的手掌缓缓触碰在一起。 哗! 无边的黑暗淹没了郑修视野。 白骨椅上,白骨枯爪深处,将郑修向下方拖去。 郑修脚下诡异一软,变成褐色的泥潭。 顷刻间,郑修被白骨枯爪拖下,他努力仰起头,想发出点声音,无论是怒骂或是惊叫皆可。可很快泥水灌入郑修口鼻,将他彻底淹没。 噗通! 一阵突兀的失重感袭来,郑修被泥潭淹没后,像是落入深水中,浮在水里。 漆黑的水中空无一物,没有光,没有声音,可郑修在“落水”后,却没有窒息的痛苦。 他尝试活动手脚,尚能自如,可他不知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修在“黑水”中下沉,不知多久,脚下踩了实地。黑水中,在郑修脚下,一缕灰色铺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一直延伸到黑暗的尽头。 郑修一愣,他猛然抬头,在他上方,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缺口后隐约可见栅栏的形状,宛若一扇连通两处的门扉。 那是他下坠的“入口”。 “门径?” 门径门径,顾名思义,“门”是入口,“径”是道路。 坠入“门”后,郑修此刻正踩在一条奇怪的“道路”上。 郑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不,他的脚并没有动,而是脚下的路,主动向郑修身后扭动。 黑水中,灰色的门径出现了分岔道。 分岔的道路比主道更狭窄弯曲,郑修明明无法看清“岔道”深处有着什么,同样是深邃的黑暗,可郑修刚向走向岔道,额头的疙瘩传来一阵疼痛感,仿佛是在提醒他莫要走错路。 走错了会如何? 郑修理所当然地生出这般好奇的念头。 但他选择走正道。 “撒嘎撒嘎吱——” 凄厉的啼鸣自黑暗中传来,这黑水下的世界第一次有了声音。 一只浑身腐烂的鸟状物向郑修快速掠来,自郑修的胸膛上穿过。 剧痛传来,郑修睁开眼睛。 黑水、门扉、路径转眼不见,他重新坐上游戏桌上,屁股下是那张白骨椅。 【你进一步深入门径。】 【你在门径中捕获‘牢中雀’。】 【你领悟“投影”!】 …… 第015章 【投影】 郑修因惊吓,一睁眼,回到现实。 一束月光撒下,金丝藤那一抹绿,多了几分森然冷意。 郑修在牢中大口大口喘着气。 骰子、桌游、鬼蜮、黑水、门扉、腐雀。 一切都是那么匪夷所思。 那突兀的下坠感, 浸泡在黑水中时那冰冷的触感, 无边黑暗所带来的深海恐惧感, 最后是那只腐烂的鸟儿穿透胸膛的剧痛。 郑修难以理解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在鬼蜮中,化身的【挑衅】提升至“登堂入室”时所带来的兴奋感也因后面的诡异经历快速驱散。 一阵奇异的瘙痒感自胸膛处袭来,那里正是“牢中雀”穿透之处。 郑修心中咯噔一下,拉开衣襟,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低头一看,在自己胸口,一根根淡红色的血管隆起,连在一起,宛若一只狰狞的“鸟爪”的形状。 郑老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不痒、不痛。 别说,挠着挠着还有点爽。 郑修不摸了,回想着鬼蜮经历。 郑修每一次得到【深入门径】提示,似乎都是在某个关键的节点。 第一次,是在郑修完成“白鲤村”第一幕时。 第二次,则是在“化身郑善”的挑衅提升至“登堂入室”时。 对了,投影。 郑修闭眸,熟练进入心牢。 意识空间内,仍是那一座被灰雾包裹的牢笼。 郑修心念一动,泛黄的纸卷自灰雾中飘到郑修面前。 抚摸着纸卷,那形同肌肤般的触觉,让郑修心中生出几分怪异。 纸卷上记录着郑修的信息。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 【衍生】:【坐牢观天(初窥门径)】【神游(初窥门径)】【投影(初窥门径)】 【天赋】:【无商不奸(初窥门径)】 【阅历】:【白鲤初寻秘,乱世惊风澜(初入江湖)】 郑修将指腹摁在【牢中雀】上。 【投影(初窥门径)】你身在牢中,如渴望自由的笼中之雀,期待突破牢笼禁锢翱翔天外的你,可短暂让化身投影在你身上,窥得大千诡秘。 郑修看着文字,瞬间掌握了【投影】的用法。 …… 黑暗中。 当郑修重新睁开眼睛时,明亮的月色顷刻间黯然无光。 郑修的五官眉目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此刻若是有其他人在此,定会惊讶地发现,即便是在简陋牢房中,郑修浑身就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辉光。 “啪啪啪……” 郑修站起瞬间,浑身骨骼发出一阵脆响,郑修忽然感觉到本应非常贴身的衣物,变得紧束。 低头一看,郑修发现自己的裤腿也缩短了三分。 “是我……长高了。” 郑修挽起袖子一看,呼吸微滞。 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佩剑侠客、江湖儿女、奇术方士,早已落伍,封剑从良,或成街头小贩,或男耕女织,生儿育女。 郑修作为首富,自然不会去当一位寻常武夫,所以他往常的身材,只能算匀称,算不上健壮。 可此时,郑修看着自己如吹了气球般鼓起的肱二头肌,略微傻眼。 此处没有任何东西能让郑修砸一砸、举一举,藉此试力。可那发达的肌肉中隐藏的力气,肉眼可见。 化身的一切能力,在【投影】的作用下,全落在了郑修的身上。 郑修此刻的心情说不上大起大落,可也算是惊喜交加。 抬头时,郑修视野中,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沙漏。 沙漏中,丝丝缕缕的灰色粉砂正向下落。 郑修伸手去抓,呼呼生风,指头自“沙漏”中穿过。 “短暂投影……看来这就是投影存在的时间了。” 对了。 郑修往额头一摸,一颗二十面骰子由小变大,自眉心钻出。 这颗骰子就像是小说中的法宝似地,可大可小,缩放自如,进退随心。 “侦查。” 【……】 骰子丢出,连转都不曾转,颓然落地。 没有反应。 “医理。” 骰子再丢,仍是毫无反应。 郑修纳闷,但他隐约察觉到其中关键处,便看向对面呼呼大睡的江高义,暗道抱歉,一个【挑衅】丢了过去。 骰子一丢,在虚空高速转动。 啪,一转一停,在呼吸之间。 【十一。】 【点数大于十。】 【挑衅成功。】 提升至“登堂入室”的【挑衅】与“略懂皮毛”的【挑衅】已不可同日而语。 以前是大于十六点才可触发【挑衅】效果,如今只需十点。 “江大人你家人身体可好?” 郑老爷友好地向对面打招呼。 呼! 下一秒,江高义如疯了似地,在黑暗中瞪开眼睛,趴在栅栏上指着郑修又叫又骂,一副恨不得杀了郑修全家的样子,那神情,形同恶鬼,令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郑老板,也不禁暗暗咋舌。 江高义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守夜狱卒,他一看,这老家伙半夜抽什么风,怒骂几句,便准备提江高义出去,鞭打几回,谁让他得罪了郑老爷呢? 都是收了钱的,办事可得主动些,不能总让郑老爷提醒。 郑修一直在观察着江高义的反应,心中歉意连连。过了数分钟,狱卒刚打开狱门,江高义仿佛清醒过来,傻在原地,不知所措。 狱卒骂骂咧咧地在鞭子上撒一把盐、呼一口老白烧,俨然要当场抽醒江大人,郑老爷便好言相劝: “算了,他与郑某人无冤无仇,怎会无端端地骂我?江大人兴许是做了噩梦,这次就算了吧。”郑老爷摆摆手:“给郑某一个面子。” 郑修一说给他个面子,狱卒扭头一看,直呼母亲保佑,心砰砰直跳。在一束月光沐浴下,郑老爷那副绝世美颜,出尘淡雅,让他一时愣神,以为出现了幻觉。 尼玛这【相貌】数值,当初一不小心摇得太离谱了啊! 郑修一看,心中暗骂,撤去【投影】,恢复正常。 这下狱卒也恢复正常,浑身吓出冷汗,连忙锁紧牢门,话也不敢说,浑浑噩噩走远。 江高义失魂落魄地坐在牢内,他想起刚才的失态,久久未回过神。他发疯前,就像是有一根无形棍棒强行捅入他的颅内,让他充满了愤怒,难以自控,不可自拔。 “郑老爷,老夫、老夫……” “江大人不必多言。”郑修隔着牢狱对江高义大度地说道:“在此相逢就算有缘,狱中苦闷,郑某感同身受。人非圣贤,问这世间,谁能无过呢?” 江高义蹑蹑退回黑暗中,似乎仍感觉到羞愧,不再多言。 对不起啊江大人。 郑修默默想着,很快他便将“试验能力”引起的小插曲暂抛脑后。 因为鬼蜮第二幕中,王苍云的刀太快,郑老爷快速将【挑衅】提升至登堂入室后,如今从月色判断,刚过半夜,仍有时间。 后半夜,郑修没有再进入鬼蜮,打工人也有休息的时候,何况是郑老爷。 郑修偷偷摸摸地试验【投影】能力。 直至鸡鸣时分,郑老爷打了一个呵欠。 试了半宿,郑老爷对【投影】能力有了初步了解。 简单来说。 每间隔一小时,郑修可使用一次【投影】,“初窥门径”境界的【投影】能持续大约十分钟。 一旦超出十分钟,或在使用后强行再进行【投影】,郑修便会感觉到眉心刺痛,头昏目眩。 在【投影】过程中,郑修的一切等同于化身【郑善】的能力。 但有一点令郑修在意的是,其中唯有达到“登堂入室”境的【挑衅】才能使出,【医理】、【侦查】、【直觉】无法投影到现实当中。其中,或许“登堂入室”才是关键。 初步摸清【投影】能力,郑老爷顶着两个黑眼眶,却不觉困倦,越想越兴奋。 在郑修看来,这是鬼蜮与现实、化身与郑修,第一次有所交汇之处。 若郑修继续在鬼蜮中刷刷刷,化身越强,他郑修【投影】时就越强。 越坐牢就越强! 在天亮前,郑修打算小憩一会,补足精力。 躺在柔软的被褥上,郑修闭着眼,想着这两天两夜在鬼蜮中的经历,形同梦幻。 若老魏真不行了,大乾再次陷入内乱,郑修掌握异能,即便散尽家财,郑修也丝毫不惧。 无论是钱或是能力,都是在世界上安身立命的工具罢了。 当然,如果有得选,郑老爷希望自己又富又强。 胡思乱想间,疲倦袭来,郑老爷睡着了。 天光大白。 今儿一早,郑二娘独自前来探监。 她给郑修带来了一个既让他意外,却又没那么意外的消息。 户部郎中,史文通。 真死了。 第016章 取舍有道 “真死了?” 首富问。 “真?” 郑二娘一下抓住郑老爷的把柄。 郑修笑着解释:“昨日我与他共用晚膳,发现他印堂发黑,干咳连连,脚步虚浮,面色萎靡,眼袋浮肿,目色昏黄,唇白眼陷,月经不调,房事不举,我想他定是阴亏阳虚……” 二娘安静倾听,一副“我就静静看老爷表演”的样子。 郑修没继续往下说,轻咳两声,神色一正:“具体什么情况?” “老爷真不知?”二娘狐疑道。 郑修哭笑不得:“我身陷牢狱苦闷不已,郁郁寡欢。且不能隔空杀人,这……与我何干?” 二娘心想也有道理,就算真是老爷做了什么布置,甚至砸钱请人动手。 那也是别人动的手,与老爷无关。 她将自己所知所得,一一道出。 史文通于半夜子时,在家门前,惨叫一声,车夫发现其惨死厢内。 六扇门巡捕连夜彻查现场,据说最后不知怎的,还惊动了刑部、户部、吏部。 为何会惊动那么多部门,二娘暂无法得知内幕。但城内今日又传出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史文通昨日念昔日旧情,前往狱营探监,半夜就死了。 言下之意是,郑老板很可疑。 最近皇城内的谣言传得离谱,漫天疑云,各大茶楼说书人各抒己见,甚至隔街争吵,好不热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郑修有几分心虚,声音很大。速速转移话题,问起自家产业情况。 史文通这事还真不能随便去做什么手脚,越干涉越容易出错。他人在牢中,铁证如山,任谁来了也奈他不何。当作不知,最为安全。 二娘说这两日都有户部掌事前来查账,但郑家账目清白,目前查不出什么。 呵呵,郑修想到昨夜史文通在厢内说的话,他背后那人尚未成功拉拢柯禀良,于是淡定再问:“刑部呢?发了将我定罪的公文没?” 二娘摇头:“尚未发布,不过刑部对我等的说法时,老爷您疑匿税五千万,在查清楚前,暂且收监候审。” 郑修道:“暂且收监候审不过是一个临时找的说法,不然,不可能一收就收进死牢里。” 二娘默然。 经商之人对大乾律法很熟悉,不然怎么找漏洞?二娘虽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背后定是有人搞事情。 郑修安抚几句,在了解外面情况后,指示二娘作出相应布置,先稳住自家生意。 “你就说,为庆祝郑氏钱庄成立十周年,增设‘满期让利’业务,超过一百万两的定期存额,不仅免去保管费,更每年让出存额的半成利润给他们。” “你要挂出牌匾,就说‘他人钱庄年年收钱,郑氏钱庄钱能生钱’。” “除割大户外,还要吸引散户存款。一百万以下的散户,只要在本月将钱存入郑氏钱庄,存满一年,保管费全免,不满一年,但凡超过一日,保管费减去五成。” “另外,命所有郑氏打车的行脚们,派放传单,上面盖上郑氏公印,只要凭传单到郑氏旗下产业消费,满五十两减三两,满一百两减六两,以此类推,上不封顶,敢吃郑家就敢送,破产为止。” “另外,郑郑打人业务,开放先打后收费业务,不满意不收钱。记住,郑氏打人有三不打,无故打人不打,老弱妇孺不打,达官贵人不打。” “发出传书,不仅皇城,我要全天下的郑氏酒楼,开拼团钜惠,每桌拼满十人,折去一成费用,不限次数,无需凭证,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一道道指令发出,郑修说得口干舌燥。 郑二娘适时自贴身水壶中斟了一杯清水,兰花指捏,隔着栅栏送到老爷嘴边。 润润喉,郑修满意:“差不多先这样了。” 这时,郑修神情一怔,额头痒了一下。 二娘见老爷伸手挠额头,以为老爷痒了,伸手正欲帮忙。 “不必,你先回去吧。” 郑老爷决定自己挠,不求人。 “老爷,你这是在……做善事?” 郑修的话,句句不离“送送送”,让二娘一时间无法分辨出郑修的真正用意。 “你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就对了。”郑修轻叹:“为商之道,在于以德服人。” “可那郑氏钱庄,未满十年。” “我郑修说满了就满了,谁又会去计较呢。” “明白了。” 二娘点头称是。 “对了,”此处的确不宜久留,二娘临走前将一个精致的小锦囊塞到郑修手里:“这是二娘昨日到城郊仙姑庙替老爷求的护身符,请老爷您贴身收好,希望老爷您能安然渡过这次劫难。” “是那装神弄鬼的花仙姑?”郑修一看,啼笑皆非:“你就老实说,你花了多少钱?” 二娘抿嘴:“不多,为保诚心,只捐了三千两。” “冤大头。”郑修低声嘀咕。 “嗯?” “人家宰的就是你这样的冤大头。”郑修一边说着,仍是将平安符贴身收起:“你明知我不信这些神佛妖魔之说。” 二娘掩嘴轻笑:“可我明明记得,你小时候,常拉着二娘到山上,说要寻仙踪,求仙道,还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凡事不要乱说乱发誓,还有乱插……” “旗。”二娘一提,郑修也忍不住笑了,想起他小时候,刚觉醒上辈子记忆,亲娘因父亲战死而抑郁,最后自缢身亡,留下一个烂摊子给郑修。他成长过程,几乎与二娘相依为命。 那时郑二娘比郑修大了八岁,便主动替代了郑母的责任,照顾郑修生活起居。 “行了,我贴身收好,收好。”郑修想起一事:“对了,二娘,你帮我打听一个地方。” “老爷请说。” 郑修压低声音:“你帮我去查一查,大约燕州附近,或是周围三州,是否有一个叫做‘白鲤村’的地方。若查不到,再往他处查查。郑家行脚中有不少人跑遍天南地北,消息灵动,多塞点钱,问出消息。” “白鲤村?”二娘细细回想,并未听说过这个村庄。但这也不奇怪,大乾地域辽阔,谁都不是万事通,能知天下事。 “二娘明白,老爷,这平安符你可别擅自打开,那仙姑庙里的人说,打开就不灵了。”郑二娘细细叮嘱,起身走出几步后,似有踌躇,又盈盈折返,压低声音:“吱吱托给老爷一句话:事办妥了。” 郑修点头。 二娘前脚刚走,郑修就将平安符打开了,里面是一束头发。 “果真冤大头。”郑老爷轻叹,本想丢掉,但迟疑片刻,但还是贴身收好。 当二娘远离后,郑修挠着额头疙瘩,急忙忙进入心牢,铺开纸卷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郑某果真是天赋异禀,又高又硬啊!” 【无商不奸(小有造诣)】一、正所谓无商不奸,你更是奸中之霸,在掷出点数是有一定概率触发“投机取巧”,让点数翻倍。二、你悟得取舍之道,正所谓先舍再取,在创造新的化身时,你可事先让一次投掷点数减半后,下次投掷的点数必定触发“投机取巧”而翻倍。 进阶! 郑老爷一看那“新的化身”字眼,眼睛一亮。 试了试,没成功。 也许是不到时候。 但这无疑是给郑老爷多了一个念想与期盼。 抽空速刷了几次御前带刀统领王苍云,但郑修发现自从【挑衅】提升到“登堂入室”境界后,无论他如何辱骂、挑衅王苍云,甚至伸出脖子嚣张地让他过来,都无法再从王苍云身上得到历练值。 想必是这根超级羊毛薅秃噜了。 郑修之所以让二娘去查“白鲤村”信息,是因为他发现王苍云等人的服饰风格,与大乾王朝的服饰风格很是相似,便留了一个心眼,查一查再说。 既然王苍云被薅秃了,郑修再次踏入白鲤村,婉拒了村长邀约,自行在村中游荡。 先探一探路。 俗称:开地图。 郑修入村时,黄昏时分。 村民们正准备朝屋里走。郑修晃了一圈,发现白鲤村的居民生活条件看似不错,虽然衣衫破旧,但大多都是白白胖胖,皮肤细腻,不像农民。 村民们看见郑修,脚步快了几分,似在躲闪。郑修愣了愣,想到外头山贼盘踞,反倒觉得理所当然。快速上前逮住一位村民友好查探,他们在郑老爷的追问下,唯唯诺诺地说出不少情报消息。 郑修主要问的仍是村中景况,他们说,白鲤村外东,有一条河,盛产一种肥美的鲤鱼,鱼鳞泛白,他们村中以捕鱼为生,自是不会饿肚子。 这村子的氛围给郑老爷一种古怪的违和感,可哪里奇怪,一时说不上,就是处处怪。 难点在哪呢? 一声惊斥如同响雷。 “哼,竟敢追至千里之外,你怕不是小看老夫了?” 王统领不讲武德,在郑修错愕中,从背后杀至,一刀斩下郑修脑袋。 【死。】 被一刀砍回现实的郑老爷瞠目结舌。 你他妈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第017章 这狱,不出也罢! 尊安三十二年。 十一月中旬。 转眼郑老板入狱已是第六天。 日光明媚,处处鸟儿啼鸣,向南逃飞。 秋风萧瑟,片片落叶随风卷上半天。 疤老六近日心情极好,他先是回家给八十老母添了郑氏布庄的当季新衣。 他刚一踏入郑氏布庄城隍庙街分店。 店员凭着一道眼角的疤将疤老六给认出来了。 他说掌柜的吩咐过,这眼角带疤又帅又壮的大爷,是贵客。 疤老六若来了,不管订做多少件新衣都是免费。 郑氏布庄的掌柜与店员,一顿鼓捣伺候将疤老六整舒坦了。 随后疤老六又给弟兄们配了新的皮鞭镣铐蜡烛刑具。 都鸟枪换炮叻。 有钱人果真能为所欲为啊。 疤老六第一次体会到当有钱人的快乐。 有钱才能当孝子呀,才能当大哥呀。 当然,疤老六心情好的原因不仅如此。 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返回狱营,刚走下阶梯,便听见甬道里传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琵琶?” 疤老六一愣。 一阵急弦如骤雨,大珠小珠落玉盘。 在琵琶声中。 一女子声如莺啼,唱道: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岁月在墙上剥落」 「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喔~」 「而如今琴声悠悠」 …… 疤老六一听,板着脸。 只见两位狱卒分别将腿架在桌上,闭着眼满脸享受,他们正竖耳倾听。 “是谁擅自做主,让郑老爷家眷进来的?” 疤老六冷声问。 一人弱弱道:“下属对郑老爷说,是六哥您的吩咐。” “唷嗬?”疤老六一听,破怒为笑,朝小的竖起大拇指:“办得不错!下回有赏!” “得嘞!” 甬道中,其余犯人皆露出又羡又恨之色。 疤老六路过时警告几句,到了甲字房,便看见如此离谱一幕。 甲字房内不知何时搬入了一张太师椅,太师椅前,一张书桌面朝狱门,金丝藤移到了桌上,桌上还有一个果篮儿。 在牢房角落,有人用层层被褥铺了一张平膝高的豪华软床。 一位姑娘正坐在床上一边为老爷暖被窝,一边弹奏琵琶,正是上次来过探监的吱吱姑娘。 另外两位姑娘各坐太师椅一侧。 一位嘤嘤唱着歌,另一位姑娘正捻起葡萄,细心替老爷剥皮儿。 此刻,郑老爷正享受地躺在太师椅上。 吱吱善弹,传说她那玲珑妙手,滑如凝脂润如膏玉,有传言称,一把刀落她手上,都会被那巧手滑开。 莉莉善唱,那声音高低婉转、抑扬顿挫,有传说她在练唱时,曾有白鸟盘旋的奇景。 另一人,疤老六也见过,叫萍萍,不知擅长什么,她正仔细替郑老爷剥葡萄皮儿,一颗颗塞进郑老爷嘴里。 疤老六敢对天发誓,这般放肆的情景他从未见过。 “郑老爷早呀!” 一曲唱毕,疤老六这才上前打招呼。 郑修含住剥皮葡萄,又润又甜。吞咽下去后,郑修起身相迎:“六哥,郑某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 疤老六连忙摆手,主动说出来意,悄咪咪凑近几分:“郑老弟呀,虽说这八字才刚扒拉出一撇,但老六我实在没忍住,赶紧将这好消息给你送来了。” “好消息?”郑修皱了皱眉。 疤老六指了指上面:“我听上面的人说,户部那边,迟迟没找到郑老弟徇私枉法匿税的铁证,兴许很快就要将你给放出去了!你这苦日子呀,快到头了!” 郑修一听,沉默了好一会。 才道:“啊?” …… “那忠烈侯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皇宫深处。 景和院。 此时早已入秋,庭院内曾经茂密的园木叶子显得稀稀拉拉,一片片泛黄的叶子随风落下,在地上铺下一地萧索。 院子中央,有一石桌,石桌上摆着一副棋盘。 两人正在下棋。 其中一人,年约三十,美冠如玉,神色温和,眼神清澈。 对面与其对弈那人,却是一副高官装束,发须发白,垂垂老矣。 “二弟太着急了。” 青年微笑,在“天元”处落下一子。 高官似乎习惯了年轻人这一手,开局不落边角,不是装逼就是让子,他便道:“多谢殿下让出半子。” 二人并不在意棋盘上的胜负,边在棋盘上厮杀,被称为“殿下”的青年询问起近三日皇城内的风风雨雨。 自从郑家在皇城内各行各业,推行一系列“优惠”政策后,可谓是嫌弃了一阵风潮。 不少富商得知郑修入狱,结合目前场景,私下发言说郑修明知此事无法善了,便做些善事,给百姓散财。 有的富商暗道不可能,那姓郑的若是这般善人,怎会当成首富。 但他们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也有富商知道郑修背后有人,他们决定赌一把,将闲钱投入郑氏钱庄,既能免去高额保管费,还能赚钱,这何乐而不为呢。 老者侃侃谈毕,棋盘上厮杀已到尾声。最后不多不少,一子之差落败,恰到好处。 老者轻叹一声,但他很快问:“殿下,二皇子为何打算放郑修出狱呢?” “呵呵,柯老,你坐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有多少年了?” “回殿下,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忠烈侯你觉得如何?” “殿下你是说……” “你尽管说。” “臣认为,郑家这些年,老实本分,不仅没匿半分税钱,却还主动多缴赋税,充盈国库。” “你信吗?” 老者摇头:“臣起初不信,但细细查账,郑家……确无匿税。” “你不信,我不信,百姓,更不信。”与户部尚书下棋之人赫然就是当今大皇子。他笑道:“天下百姓皆仇富,这是人心。无论郑家是否真的匿税,但这风声出去了,你说百姓是信的多,还是不信的多?” 柯大人沉默,他隐约明白郑修这一系列措举的深意。 原来,忠烈侯郑修看似在亏钱,实则猜出了有人要在背后搞他,用撒钱的方式买回郑家口碑。 “忠烈侯如若冤死狱中,无论最后二弟将谁推出来替罪,也很难平悠悠众口。” “如今父皇病重,却仍未立褚,二弟便急忙忙跳出来,实属不智。” “你那下属史文通横死街头,死状蹊跷,至今仍不知是谁下的黑手。” 柯禀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让他们彻查,总不能成一桩悬案。” “是。” “无论如何,”大皇子又道:“这时候将忠烈侯郑修放回去,百姓只会认为,忠烈侯又是用钱,摆平此事。” 第二盘棋摆好,风云再起。 “虽然本殿不知二弟究竟想如何侵吞郑氏家财,但在这风口浪尖之上,那忠烈侯郑修,横死家中,譬如自缢而亡。百姓会做如何想?” 户部尚书柯大人猛然一怔,手中棋子掉落,惊声道:“畏罪心虚,自我了断!” …… 从皇宫出来,柯大人心事重重。 远离皇宫后,在大道边,停了一辆辆人力车——这些都是郑氏旗下“郑氏打车”的行脚。装扮寒酸的行脚们衣着单薄,在寒风中不断搓着手掌取暖。 柯大人叫了一辆,行脚车夫哄抢着要做柯大人的生意。柯大人随意点了一人,坐在人力车上,默然思索。 年近四十的行脚难得拉一趟大人物,心情愉悦,口中吹着抑扬顿挫的哨声,听着就像是一首歌。 三长两短,短短短长长,长长短长长…… 哨声向远处荡去。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角落上演着。 行脚们,哨声嘹亮。 …… 出狱? 郑修一听,暗道其中必有蹊跷,当下来不及细想,他便先对疤老六表态道:“六哥在狱中如此照顾郑某,郑某岂能说走就走?这万万不妥!郑某平日最念旧情,一想到日后无法再与六哥把酒言欢、一同举杯邀月,郑某便觉心如刀割!所以,这狱,不出也罢!” 疤老六见郑修口吻斩钉截铁,人都傻了。 他当差十余年。 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十弟兄,在城里算得上半号人物。 这是头一回听见如此荒唐的要求。 第018章 宝藏王统领 疤老六一听,感动万分。 瞧郑老爷的口吻情真意切。 若是娘们,真恨不得以身相许了。 但疤老六知道郑老爷只是开玩笑,领了情,说等郑老爷出狱了,再替郑老爷摆一宴席去去晦气,日后再聚,便离开了。 他没当真。 疤老六专程来送这个消息,送完就走,自不会扰了郑修兴致。 六哥走后,郑修面色微沉,心道蹊跷。 到底是谁呢? 竟用“匿税五千万”这种离谱的罪名将自己送进大牢,太小看首富的格局了。 虽说,往后自己若真在【囚者】门径中走得深远,实现了咣咣一拳裂天咻咻一剑开山的梦想,指不定还得感激对方。 然眼下,明显有猫腻啊。 郑修此刻,就像是和隐藏在暗中的某人在行一场博弈。 对方出子,自己应对,你来我往,杀机暗藏。 躺回太师椅中,萍萍察觉到老爷有心事,也不剥葡萄皮儿了,来到郑修身后替老爷捏肩捶背。 吱吱、萍萍、莉莉三位姑娘来此。 自然不是专程来弹唱捏剥的。 她们绘声绘色地向郑修描绘近日来,郑氏产业的热闹。 这才三日,包括二娘在内,她们就已经领会到郑修这一系列措举的巧妙之处。 除第一日营业额亏损外,从第二日、第三日开始,便出现了惊人的反转。 所有酒楼茶肆,场场爆满。 所有画舫花船,夜夜笙歌。 天上人间,已不接待普通会员了。 郑氏打人,从白天打到黑夜,六扇门的监牢已人满为患,皇城第一神捕郭子飞,因此忙得焦头烂额。 至于其他小生意,属薄利多销,不做另提。 以前郑修不想把生意做绝,现在他只想做得更绝。 【无商不奸】要提升呀,郑老板算是身不由己。 “对了,雪梅呢?又宅房间里呢?” 荆雪梅,也就是波波。私底下,郑修更愿意称呼她们的本名。 郑老爷对这四颗妙龄果儿的日常作息算是了解,深知荆雪梅是一位宅女,平日里不上班时就宅房间里,插花、画画、吹箫、谱曲。 “老爷问波波姐呀?”四姐妹间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只见三人面面相觑片刻,萍萍道:“萍萍前日倒是听波波姐提起此事。” 郑修闭上眼,惬意享受着他人永远都享受不到的大宝剑服务,颤声道:“细嗦~” “波波姐他爹,正在四处筹钱,想让波波姐赎身。” “呵?”郑修笑:“他爹当年不是跪在荆氏列祖列宗前立下毒誓,说是断绝父女关系了么?” “不,老爷。”琵琶声戛然而止,吱吱面色古怪:“那老头……又给波波姐寻了一门亲事。” 说到此处,三人面上皆是愤愤不平。 她们四人当年都承了老爷的恩情,明面上是天上人间的艺妓,可实则,二娘却瞒着郑老爷偷偷将她们当做未来郑夫人来培养,好让将来郑老爷能在她们中四选其一。 她们精通的技艺可不仅吹拉弹唱而已。 她们私下情同姐妹,常拿郑老爷开玩笑。 说什么“有朝一日我若当了郑夫人…”、“三十年床下,三十年床上,莫欺姐儿穷”云云。 那贼父竟又想将荆雪梅赎回,许以她人,姐妹们自然生气。 郑老爷睁开眼睛。 沉默片刻。 “她自己呢?” 吱吱道:“气哭了。”末了怕老爷不心疼,又补充道:“哭了一整宿。” “行。”郑老爷笑了笑:“让二娘处理就行了,她应该能想到的。” 三女皆很好奇,纷纷询问该如何处理。 “简单呀,他们家筹钱就说明买不起,买不起那就简单了,让二娘再起一份卖身契,将价格提到五百万。” 嘶~ “不是已经卖过了么?” “谁说卖过一次不能再卖了?” 郑修沐浴更衣后,换身新衣裳,便让三人离去。 看着牢内有桌有椅有床有绿,郑修暗道这小日子可是越过越顺心了。 郑修正在努力改善生活环境,打算住久一些。 这种日子逐渐习惯,郑修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有种隐居的快乐。 可对方那人竟想让自己出狱? 安的什么坏心! 以自己的身份,一旦出狱,再想找点什么理由钻进来,那可太引人注目了。 郑老爷心知,绝不能暴露自己的【囚者】门径。 他本想动用【神游】以阿飘的姿态出去探探,两头并进,看是否能查出是哪位大佬在背后搞事。 但一想起活活吓死史文通这事,郑老爷心中愧疚,怕吓死更多人,心善的郑老爷暂且放弃了这个想法。 况且,哪个正经人会把深埋心里的画随口说出来呢? 说出来的能叫心里话吗? 史文通说那两嘴,那是因为真忍不住。 躺在太师椅上,郑修四顾,总觉得这牢房里,差了点什么。 过了一会,郑老爷一拍大腿,明白了。便让狱卒帮忙取来笔墨纸砚,郑老爷铺在桌上,奋笔疾书。 如今郑老爷在这狱营内也算是一号名人。 其余犯人们都知道,郑老爷除了坚守“不越狱”这道底线中的底线外,其余的狱规该破的早已破尽。 连隔壁刚正不阿、嫉商如仇的江高义大人,起初看不惯郑修那富贵嘴脸,现在却也神情麻木,心无波澜。 郑修眸光垂流,笔尖举轻若重,落在纸上。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囚室,惟吾德馨……” 稍稍借鉴名作《陋室铭》,郑老爷临时创作出一篇《囚室铭》后,再花点小钱让狱卒外出,找框裱起。花了小半天功夫,郑修看着悬挂在房间内的书法作品,满意颔首。 这牢里总算多了几分灵韵与几分书卷气。 迟些日子,再对墙壁、内部装潢稍作休整,顺便扩一扩窗户,这处就能当成书房使用了。 郑修笃定主意,此刻却趁着天未黑下,找了一个舒服姿势,躺太师椅上,拍了拍藏腰带内侧的平安符。 这正是二娘在仙姑庙求的那一枚。 进入鬼蜮。 自从【挑衅】提升至登堂入室境界后。 郑修再挑衅、怒骂、勾手,王苍云仍是杀来,【挑衅】无法得到更多历练。 既然如此! 那就别怪郑老爷尝试其他姿势了。 一刀斩至,笔直如线。 郑老爷的眼睛,已经能勉强捕捉王苍云的动作。 一开始是真看不清,但当郑老爷知道王苍云每次都会往郑修左边的视野盲区俯身突进后,“预判”了对方动作,渐渐地就能看见了。 当他第一次预判了王统领的预判,躲开那闪电一刀时,分明看见王统领的眉毛拧了一下。 当然,很快王统领第二刀就将郑修割了。 要在短时间内与这般武道高手抗衡,郑修知道不可能。 首富怎能拼得过武夫? 平日又不需郑修亲自动手。 只是,郑修无需打过王统领。 只需意思意思,奋力抵挡一二便可,接下来便可躺平。 【你通过不懈努力,挡下御前带刀侍卫王统领的必杀一刀,筋力得到微薄历练。】 【你尝试闪躲御前带刀侍卫王统领的成名绝技“盘龙十八斩”,躲避失败,步法得到微薄历练。】 【你在“御前带刀侍卫王苍云”的刀下险象环生,你的直觉让你避开了王统领的‘盘龙十八斩第一式·亢龙有悔’,你的直觉得到较多提升。】 【你成功避开御前带刀侍卫王苍云的“盘龙十八斩第二式·飞龙在天”,你的步法得到较多提升。】 连肝三天。 在宝藏男孩王苍云的帮助下,郑老爷受益匪浅。 第019章 【追踪】 王统领,如一个巨大的宝藏,下手无痛迅速,令郑老爷流连忘返。 【直觉】提升至“登堂入室”。 【直觉(登堂入室)】你命途多舛,年幼时便经历颠沛流离、家破人亡,有着不同于寻常人的警觉,经常能让你察觉到有可能降临的危难。 提升至“登堂入室”的【直觉】,触发几率从“偶尔”达到了“经常”。 【侦查】提升至“小有造诣”。 这个特质因为使用时机毫无限制,反而提升得极慢,不过因为提升难度不高,郑修并没有因此而郁闷。 时不时随手刷刷,再“微薄”的历练值也能积少成多。 除特质外,化身的基础属性中,【步法】由“十(灵巧敏锐)”提升至“十七(行走若风)”,因底子薄,涨幅巨大。 【筋力】、【体质】提升少许。 至此,郑修彻底脱离了“短腿猛男画师”的窘境,进阶成“高速猛男画师”,可喜可贺。 另外。 郑修没事就在树林里丢一个【医理】判定,真让他找到一些草根、树皮,能勉强用来作药。 在不断捡垃圾、累积历练值后,【医理】顺利进阶。 【医理(小有造诣)】你出生自杏林世家,但家道中落,双亲早亡来不及传下衣钵,你通过家中典籍,自学医理皮毛,可简单处理粗浅伤势及辨认部分野外草药,你学会制作简易金疮药。 【金疮药】郑修也搓过,说起来有几分不堪。简单来说就是将一些【医理】判定出来的草根、树皮、野生药草,放嘴里嚼烂混合,往破布上一拍,变成了。 别说,郑修以身尝试过,真有止血镇痛功效,就是不太美观,看起来跟狗皮膏药似地。 “懈怠了。” 回顾化身的进步,郑修却暗暗自责。 或许是因为在王苍云手中死得太轻松愉快了,让郑修不舍得离开这么一个宝藏男孩。 与其对比,在官道上横行的李大锤,实属渣渣。 这个鬼蜮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宝库,让郑修流连忘返,舍不得推进。 或许是因为郑老爷职业病犯了,好不容易逮着一根品质优良的羊毛就往死里薅。 而今日,疤老六带来的“出狱”消息,却让郑老爷心生警惕。 郑老爷自问坚挺不拔,不怕狱中苦累。 他如今最担心的是,就这样被弄出狱了,多年梦想毁于一旦。 “我绝不能让他们坏了郑某好事。” 郑修下定决心,这牢狱我郑某人是留定了。 又一次被舒舒服服地剁掉脑袋,郑修再入鬼蜮,回到第二幕开局存档点。 物是人非,如今【郑善】的能力今非昔比。 “雨夜不带刀。” 郑修呵呵一笑,将刀丢弃,顺势在泥泞中打了几滚,浑身脏兮兮的。 布置完毕,将自己打扮成落魄的样子,郑修这才踏入白鲤村。 王苍云定出身不凡。 这个世界如果有什么天榜地榜之类的设定,王苍云估计位于前列。 在这种人物面前,郑修带刀不仅无法自保,只会激发对方的凶性。 这作用就跟现代社会的防狼喷雾差不多。 小贼不会因为被喷而退避,反而会说“巧了,这不是更刺激了吗”。 郑修很肯定,这白鲤村看似祥和,但其中定藏着什么。 他曾试过夜宿丛林,想说活到天亮。 一共死了三次。 一次被不知被哪里钻出来的癞皮狼咬死。 一次被晴空响雷劈死。 第三次,则很是蹊跷,他躺树林里迷迷糊糊睡着了,听见金属拖动的声音,正想睁眼,就被嘎了。 那次疼痛,令郑修终身难忘,不敢再试。 “鬼蜮鬼蜮,该不是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脑子闪过几个念头,郑修不敢肯定。 进去再说。 鬼蜮如同一个迷宫。 郑修是求生者,在迷宫中寻求唯一的生路。 郑修故意在村外多徘徊一阵,避开王苍云用膳时间。 掐准时间,村长正在用鱼汤热情招呼王苍云一行时,郑修瞧瞧潜入村庄。 “是了,明明在官道上使出‘侦查’时,侦查的结果说这雨会下一夜,怎么刚进第二幕就停了呢?” 郑修习惯性使出【侦查】。 可接下来浮现出来的文字,却让郑修微微一愣,颇为意外。 【日暮西山,村民夜宿,此刻家家户户村门紧闭,村道上空无一人。】 【在白鲤村中彷徨无助的你,忽然感受到身后传来一阵令你不寒而栗的视线。】 【你……】 文字到这里,郑修就赶紧回头了。 后面的文字这才如飞蚊般聚起。 【……不敢回头。】 一道瘦小的人影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匆匆一瞥,郑老爷隐约看见,那人影是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孩,枯黄的长发将整张脸遮了大半,看不清眼耳鼻,只露出干瘪的嘴唇。 “给我玩小孩这套?” 若真在现实中,夜里山村,有一个小孩鬼鬼祟祟地跟在身后,或许会令人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但在鬼蜮中,且对经历了近千次死亡经历的郑修,说“恐惧”二字,言之尚早。 郑修追了上去。 村道笔直,村里却黑灯瞎火的,那小孩熟悉村中道路,几个转角,没影了。 过一个侦查。 提升到“小有造诣”后,侦查判定的点数需求下降至十点,郑修随意从脑壳中取出骰子一丢,十二点,轻轻松松过了。 【侦查】的小成功只给郑修带来一条信息。 【你低头一看,顿时心宽,原来鬼神之说果真是不存在的,自己吓唬自己。那奇怪的孩童离开时,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脚印。】 嗯? 【侦查】若不提,这昏天暗地的,郑修化身牛高马大,所谓脚印,属实叫灯下黑,长得越高越不留神。 郑修趴下。 孩童的体重如同其体型外貌,应是很轻。即便是在雨后泥泞地,留下的脚印也不多。 郑修沿着三两脚印,绕过几间屋门紧闭的村屋,好不容易找对地方,站在了一间黑乌麻漆的大屋前。 屋子前有一个破旧的档口,门上有一块木匾,但经日晒风吹,字迹看不清了,郑修依稀分辨出第一个“凤”字和最后一个“铺”字。 是一间村里的什么铺。 门旁挂着一面方旗,旗布破破烂烂的,上面写着一个“肉”字。 一发侦查后。 郑修得出这间铺的名字——凤氏肉铺。 绕着凤氏肉铺走了一圈,店铺有些奇怪,门关紧,从外面被木条钉死。郑修没发现更多的脚印。 这时。 【你无师自通,心思细腻,成功追踪孩童踪迹,领悟特质“追踪”。】 【可你在领悟时,察觉到了生而为人的瓶颈。】 【领悟失败。】 【你将在重新进入‘鬼蜮·白鲤村·第二幕’前再次领悟。】 扭曲的字体在郑修眼前化作灰黑色的粉尘散去。 郑修回忆规则书上的内容。 新创造的化身初始特质有三个,五个封顶。 这就是“瓶颈”——规则的瓶颈。 是谁说的妓多不压身呢? 这不,压身。 郑修正犹豫着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闯进去时,一股寒意自百会穴升起,直冲额头疙瘩。 登堂入室级的【直觉】触发。 顺着【直觉】回头一看,郑修瞳孔猛地一缩。 身后,那些紧闭的村屋门,不知何时都开了一条缝。 一道道门缝后,一双双饥渴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郑修,那眼神让郑修不由自主想起了饿狗看见血淋淋生肉的姿态。 不管那些村民的目光有多么渴望,四周却静谧无声,诡异的反差让郑修觉得异常难受。 咕咚。 他吞了一口唾沫。 郑修觉得村民们似乎在馋他的身子……上的肉。 “哎呀,这位小兄弟,千里迢迢来到白鲤村!老朽这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呀!” 村长先声夺人,匆忙的脚步声踩在泥泞上,啪滋啪滋地响。 在令郑修浑身发毛的寂静中,村长举着火把,背后跟着王苍云一行人,寻来此处。 “来得正好!” 郑修正愁着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重开,这不巧了,郑修一看王统领便有了主意,主动上前领死。 【挑衅成功。】 王苍云爆喝一声,刀芒如电,斩下猛男画师的脑袋。 无痛快速。 王苍云警惕心重,人狠话不多,虽是郑修通关鬼蜮的阻碍,但眼下用来重开,正正好。 被王统领一刀剁回现实后,时间已近晌午,郑老爷摸了摸肚子,暂时不饿,便喝了口清水润润唇,在太师椅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眸子,打算再开一局。 对了,顺便看看那个【追踪】特质,是什么效果。 稍作总结,迟点删 开书也一周多了,对目前写出的剧情也在掌控中。 开书初期比较关注读者老爷们的看法,在开局比较复杂地选了明线、暗线两条线去铺开,营造一个新的世界,拉出一些人物,和让大家渐渐熟悉郑老爷这么一个新主角。 关于开书的节奏白衣也和编辑光哥聊了一下,提出了我个人的担心处。 我说现在的新书都书开局无敌,咣咣打脸,唰唰拉仇恨,啪啪上垒,我这种慢悠悠地让老爷出场是不是太慢了? 佛系鼻祖光哥安慰我说没关系,按你自己节奏来。 我悟了。 虽然白衣一贯地没有大纲,但脑子里有了整个故事前期的轮廓。 边写边想。 有什么意见尽管提,虚心接受。 最最最重要的是! 新书期请别养书啊兄弟们...白衣不想再经历一次从600首定写到6000的痛苦了...求追读!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稍作总结,迟点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20章 赊刀人 皇城。 史文通惨死车中那事,说大不大。 皇城里大人物多得去了,区区一位户部尚书真不算什么大官。 可说小,也不小。 毕竟还是六部的尚书呀。 史文通的尸体在东区城隍庙街六扇门殓房停了三天。 六扇门深夜勘察现场,确是没发现凶手的踪迹,除了车夫。 车夫不是郑氏打车的行脚,而是史文通自家亲信,稍作盘问,便去了嫌疑。 《户部尚书横死街头案》本想移交到户部,让他们自行内部处理。 可户部尚书柯禀良却轻飘飘回了一句,在天子脚下发生的命案,事无巨细,皆属刑部管辖。 刑部一看,这不对,分明是猝死,又推到了吏部处。 说让吏部尚书消除官籍、发放抚恤即可。 吏部尚书一听更是不愿,听说史文通死时惨叫声响彻皇城,这烫手山芋狗都不吃,赶紧命人连夜推脱。 几大部门推了一天一夜,最终上头有人发话:户部郎中死状蹊跷,限三天内彻查死因。 城内各大仵作领命,先后到殓房验尸。 史文通的尸体仍维持着死时的姿态,仵作们一掀开盖尸布时,只见史文通死状可怖,两眼圆瞪、满是血丝,如授了巨惊。且尸体停放一天一夜,满是尸斑,更显狰狞,所有仵作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殓房内阴风阵阵,似有人在冥冥中喊冤叫枉。 各大仵作验了一宿,皆验不出所以然。有一位经验老道的仵作揣摩推测:吓死的。 几大部门当然不接受这个结论。最后无奈,请了致仕多年的老仵作出山。 老仵作今年八十有三,已是耄耋之年,颤颤巍巍在几位弟子搀扶下走入殓房。 片许后,老仵作在众目睽睽下皱着眉掀开史文通遮羞亵裤,顿时了然。 “阳根发紫,胀肿淤血,显然是阳补过盛,虚不受补,气血不调,急火攻心。敢问史大人近日是否内服大补之物?”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便问了史文通家眷。 这仔细一查,循着蛛丝马迹,甚至连那位名医的方子都翻了出来。 这桩诡案算是结了。 真相大白。 史大人,终是死能瞑目,入土为安。 最终此案交由吏部处置。 史文通的死因并未公告,但内幕消息仍是传了出来。 原因无他,主要是太好笑了。 …… 郑氏近期在推行一系列“散财”措施后,如今生意火爆,前来存款的散户几乎踏破钱庄门槛,二娘处理要务,实在抽身不开。 负责探监的吱吱、萍萍、莉莉三人返回,向二娘禀报老爷目前一切安好,甚至过得挺滋润的,二娘提着的心眼方才稍稍落下。 户部连查数日,确是未能找到郑氏匿税铁证,如无意外,待正式文书下来,老爷就自由了。至于事后再如何讨说法喊冤,由老爷定夺便是。 二娘处理完手边要紧事务,打算去一趟狱营,告知老爷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另外,昨日黄昏二娘在乘车返回郑家时,那行脚车夫偷偷塞了一根细细的木管给他,说是老爷托人办的事,务必亲手送到老爷手上。 她平日管账,每月都有一大笔钱由郑老爷亲自支取,名目是“月钱”,郑二娘猜测郑修也许是偷偷养了一批闲人,只不过二娘一直没有过问。 如今一看,果然是了。 还有一件要事是,二娘遵郑修吩咐,查一个叫做“白鲤村”的小村。这事初步有了些许眉目,二娘琢磨着也得给老爷将消息送去。 二娘放好账本,准备离开郑氏钱庄。 有郑氏打车行脚恭候多时,并传一口信。 说是在香满楼有一怪人,拿了一把镫亮锋利的斩肉,蹲在香满楼前叫卖。 而从香满楼开业至今,便在后厨干到现在的老铛头贺厨子,不知是怎了,偏就相中了那人的刀具,非要买下来。 上车时,行脚开始快速向前奔跑。 “那就买啊?” 二娘柳眉微蹙,心中纳闷。 一把刀能贵到什么地步?还用得着她来定夺? “怪就怪在这里。”若搭车的是吱吱,便能认出此人,竟是那夜在天上人间文嫖的那位中年行脚车夫。只见车夫咧嘴一笑,露出两行整齐白牙:“属下觉得蹊跷,那卖刀的人说,刀只借不卖,多少钱都不卖,非要见老爷一面。” 属下? 二娘一愣,看着行脚背影,琢磨片刻,认出此人便是昨日黄昏偷偷塞“东西”给她的行脚。 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二娘便压低声音问:“你是?” 行脚越走越快,两旁人潮在二娘身边掠过,几成残影,可偏偏车子却拉得异常平稳。 “庆十三,喜庆的庆,正月十三的十三。承蒙老爷在小人落难时不嫌弃,托了一手。如今厚着面皮,在老爷手底下,讨几口闲饭吃吃。” 很快庆十三拉车搭着二娘,四平八稳,来到香满楼。 香满楼前,一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坐在台阶旁,手里抱着一布包,看那形状,是斩肉刀无疑。 贺厨子蹲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年轻人卖了那刀,只要不过分,多少钱都好说。 看样子贺厨子对那刀,是真喜欢。 二娘下车,远远一看。 那年轻人年龄估摸二十有几,相貌不算出众,放人群中一眼难以辨认出特色。让二娘最为深刻的反倒是青年左脸上贴了一块厚厚的、黑糊糊的膏药,格外显眼。 卖刀青年一看二娘走来,咧嘴一笑:“这位姐姐不是这里的老爷吧?” 二娘做生意也是果断,客套两句,张口就问一口价是多少。 “我这刀,只赊,不卖!” 二娘摇头:“我郑家,从不赊账。” 青年人拍拍身上的尘土,将紧紧捂了一早上的刀就这样随意交到贺厨子手里。 “这位姐姐,我又没说不取刀钱。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两银。等你们老爷‘回来’,小子亲自来取…嘻嘻。” 一百两一把菜刀在市面上算是“天价”,可落在二娘眼中却又不算什么,回头见贺厨子那欢天喜地跑回后厨要试刀的姿态,二娘也懒得讨价还价。只是再想寻找卖刀青年,要一个联络方式时,青年早已挤入人潮,不见踪影。 “赊刀人?”庆十三倚在树下,用披在肩上的汗巾擦汗,看见此景,动作一顿,想起许多年前流传在大街小巷的传闻。 趁着无客,庆十三坐地上,搓着脚丫子,从车座下暗格摸出一杆旱烟,用随身火折子吧嗒点上。 庆十三吞云吐雾,撇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呀!这太平世道,谁还练这些?” …… “怪事!” 二娘并未将此事放心上,嘀咕一句,命人打包几道老爷平日爱吃的小菜。 这才是她绕道来一趟香满楼的原本目的。 庆十三原来是老爷的人,出于对郑修的盲目信任,二娘没带其他打手护院,搭着庆十三的专车来到狱营。 一路放行,二娘来到甲字房,正准备告诉老爷种种好消息时,只见郑修眉头微拧,仰躺在太师椅上,神情微微变幻。 二娘看着郑修那脸,不忍打扰,便静静守在牢外。 有机灵的狱卒搬来一张凳子。 “郑氏列祖列宗保佑,老将军您若在天有灵也要保佑,保佑修儿这回,要平平安安地呀。” 二娘闭上眼睛,默默替郑修祈祷,问候郑氏祖宗十八代,还有那壮烈牺牲的老父亲。 第021章 凤北 在二娘来此探监之前。 郑老爷似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快出快进,又开一局。 桌上异象较前相比,地图轮廓外,多飘了一朵绿色的火焰。 火焰中隐约有文字浮现。 郑老爷伸手一捞,隔空将那朵可爱的绿色火苗儿啜到掌心。 不知什么时候能在现实中玩这么一手呢? 酷炫帅气。 郑老爷心情不错。 化身【郑善】只能装配五个特质。 之前的回合里,郑老爷通过自己努力,谨慎观察脚印,领悟的【追踪】,因达化身瓶颈,被挂空在此。 【追踪(略懂皮毛)】在特定的时机,你通过仔细观察,猎物在环境中留下的蛛丝马迹,可清晰地呈现在你的眼中。 显然,【追踪】与【侦查】、【医理】相同,属于要过骰子判定的特质。 查看【郑善】化身。 郑修仿佛回到了刚创造化身那刻。 他能随意调整化身的后天特质。 稍作思考,郑修将【震慑(略懂皮毛)】取下,将【追踪(略懂皮毛)】换上。 震慑触发概率实在太低,只能找机会提升到登堂入室或更高境界后,再装配上。 至此,【郑善】所带的五个特质分别为: 【侦查(小有造诣)】、【医理(小有造诣)】、【直觉(登堂入室)】、【挑衅(登堂入室)】、【追踪(略懂皮毛)】。 “这就是练小号的快乐了!” 虽说这小号也许比大号还猛。 【郑善】开眸,眸光垂流,如龙行虎步,踏入鬼蜮。 第二幕开场。 郑修仍是丢开了刀,在泥泞中打了一个滚,作为伪装。 如今的他,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落难猛男画师。 掐着时间,顺手无聊刷刷【侦查】、【医理】历练度,郑修踏入白鲤村。 这次,郑修在现实“出狱”的压力之下,下定决心,要告别宝藏王统领,完成白鲤村的速通。 真正意义上的速通。 上一次,村长与村民们的诡异反应,让郑修留了一个心眼。 这村子必定有问题。 先是周遭山贼没有染指此处。 硬要说白鲤村除了盛产鲤鱼外,没有其他财物,没有真金白银,山贼们瞧不上,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通。 然后鲤鱼盛产,子子孙孙无穷尽,让村民们吃得肥肥白白,也合情合理。 可为何偏偏那鬼鬼祟祟的小孩,却一副瘦不拉几的饿死鬼模样? 上次郑修初见小姑娘,只觉违和,如今捋顺线索后,才明白那违和感来自何处。 趁着村长在招呼王苍云几人,郑修来到上次偶遇小姑娘处。 无需侦查,郑修凝神等待。 月被云遮,昏光暗目的,一颗蓬头垢面、只露出嘴唇的小脑袋从墙后,偷窥猛男画师。 郑修刚想抬手,丢出【挑衅】,对方一溜烟跑了。 啊这? 预判了我的预判? “速速过一个追踪!” 郑修眉心,骰子带着一抹幽光飘出,骨碌碌在虚空转动。 顷刻间,点数落定。 【十四。】 【大于十四,追踪成功。】 追踪小成功。 【细微的蛛丝马迹,在你眼中,清晰可辨。】 泥泞地上,深深浅浅的印记,在【追踪】的影响下,其中属于小孩的足迹如浮了一层淡淡的荧光,亮了起来。 只要不是瞎,都能看见。 郑修循着视野中的“荧光足迹”追出,很快便看见了小孩的背影。 【挑衅】! 中! 这次摇点异常顺利,一发入魂。 小孩猛地扭过头,停下脚步。可她的反应却没有如郑老爷预料中那般,冲上来又咬又骂,而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郑老爷上前,缩短二人距离。 “抱歉,我没恶意……” “你、你、你别过来。”小孩抬头,蓬乱的头发,露出左眼。 郑修与她对视,小孩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冷漠与平静,令郑修怔了片刻。 那眼神一下子勾起了郑修久违的记忆。上辈子,郑修也只有在网上刷图片,那些位于战乱地区里的孩子,才有这种冷漠的眼神。 “你快走。” 小孩低头,低声说了一句。 这个年龄的孩子雌雄莫辩,但郑修打量几眼,觉得是女孩可能性大,正想靠近几步拉近社交距离,没想到这平易近人的举动让孩子惊恐道:“别靠近我。” 郑修停下脚步,暗自纳闷,自己摇出暴击的逆天颜值,应该是男女老幼、人兽共吃的通杀才是呀。 “别误会,我叫郑……郑善,在下路过贵地,只想借住一宿,求份平安,并无恶意。” 郑修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 “凤、凤北。” “凤凤北?” “……凤北。” “原来是小凤北呀!名字好听!” 郑修想到那间“凤氏肉铺”,看来是她家。 “不想死就快走。” 名为凤北的小孩伸手将蓬乱的头发捋下,遮住眼睛。 “走。” 小凤北正欲离开,可这时郑修哪里肯放过这明显的线索,为怕小凤北误会,郑修不远不近地吊着,故意装作对白鲤村的危险一无所知,扯皮道:“外面山贼横行,这月黑风高,出去也是死呀。” 小凤北摇头,很快,她似是察觉到什么,又低下头。 郑修忽觉毛骨悚然,【直觉】触发,回头一看,只见那一间间紧闭的村屋,再次打开了一道道缝隙,一双双饥渴的眼睛盯着郑修。 这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村长身后跟着几位同样白白胖胖的村民,举着火把来寻。 那几位村民远远便指着郑修的方向。 村长身后仍是跟着王苍云,王苍云与村长喝鱼汤时,一听有外人入村,心生警惕,笃定无论来者是谁,但凡有点可疑,剁了再说。 事实上郑修也知道王苍云人狠话不多,能下死手。 躲是没法躲的,村屋里藏着许多人,他们都盯着此处,郑修只能迎上。 台词提前想好,郑修这次没【挑衅】,也没废话,就说自己在外面遭了山贼,幸亏平日习武,躲过一劫,在丛林里苟着藏着,追追逃逃,误入白鲤村。 果然。 跟在村长身后的王苍云只是眉头微皱,很快舒开。以他身份,不至于见人就杀。 不然这村子一个照面早就被屠干净了。 王苍云警惕地在郑修身上打量几许,见郑修虽长得人高马大,气质不凡,但未佩戴利器,那身材也不像是鬼祟刺客,只留一个心眼,带着白皙少年与下属们,挑了离村庄入口较近的空旷荒地,打算露宿。 眼睁睁看着宝藏王统领走远,郑修有几分恋恋不舍,于是闭上眼睛。 王苍云与那少年的身份大有问题,可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够深入,郑修一时难以判断。 他至今仍很难想象这里是大乾。 若是本土世界观,御前统领护着的小孩,他的身份莫不是皇帝老儿私生子之类的? 带着揣测,郑修在村长安排下,让村民腾出了一间空屋,睡在里头。 屋中被褥散发着一股霉味,郑老爷好久没吃苦头了,不习惯,打算打地铺。 入屋后,郑修早早习惯地过一个【侦查】,并无异样。 不过点数不高,保险起见,郑老爷瞟了一眼侦查结果,又亲自查了一遍。 屋内的家具陈旧,墙边堆着木柴,一些农具早已生锈,无法再用。 窗户上的纸倒是新糊上去的,完整无缺。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生虎子,郑修决定先看看别过王统领后,下一次的死亡危机来自何处,再做定夺。 他趁机踩点,也察觉到一件怪事。 按理说白鲤村的地理位置,周围山贼横行,官道难通,村民自给自足,应是要种些庄稼才是。 可郑老爷路过处,虽天黑看不清晰,但那成片成片的荒地上空荡荡的,显然荒废很久。 这说明,白鲤村村民,不赖庄稼充饥。 想起那锅美味的鱼汤,郑修暗道,莫非真靠捕鱼,能养活全村人? 目前除王统领外,郑修暂未在看似平和的白鲤村中察觉到其他危机。 那村长、村民们,细皮嫩肉的,光凭武力,别说是王统领,郑修也能一打十。 想起小孩凤北的警告,郑修总觉得有几分不安。 山贼当道、白鲤村、鲤鱼肉、凤氏肉铺、凤北、白胖村民们。 若不是郑修当时亲眼目睹村长从锅中捞出鱼骨,他都要怀疑这个村子是不是吃白肉了。 白肉,是人肉的别称。 听说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有路边黑店,专宰冤大头,杀了下锅,卖钱为生。 这事还是郑修年幼时,郑二娘绘声绘色当成床边故事告诉他的,本以为能吓尿郑修,却不料那夜郑修睡得更香。 但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他尚未出生前的乱世。 这时。 “阿嚏!” 郑修察觉到现实牢狱中有异样动静,心想这边杵着也不是办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方死去,便索性挂机。 睁开眼眸,郑修便看见二娘正站在牢外,左手提着多层镶金食盒,右手正拉紧棉袄的领子。 第022章 瓜要保熟 呼…呼…呼… 一阵寒风自墙上小窗吹入。 二娘正坐在风口位。 郑修皱眉埋怨:“你怎么杵在风口处?” 二娘唇角一勾,没答。 郑修再次埋怨:“你不会觉得牢里晦气,不愿进来等吧?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一旁当值狱卒一听,哎哟不好,暗道这误会大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二娘那位置正巧能对着郑老爷沉睡时的绝美侧颜。 狱卒不知该如何解释,站一旁支支吾吾,怕这位富老爷生气。 “二娘怕惊扰老爷,不怪他们。况且,老爷在的地方,即便是这里,也如同百花盛放,春意盎然,哪来的晦气呢。” 二娘轻飘飘回道,狱卒赶紧点头,打开牢门,让二娘入内。 二娘在桌上打开食盒,层层落下,里面是一些精致的菜式糕点,都是香满楼的菜式,仍冒着热气。 “在老爷熟睡时,六哥想来送饭,让二娘谢走了。” “六哥是个好人。” 嘴里塞满珍馐美食,郑修含糊道。 “对了,你吃了没?” 二娘摇头。 “那一块吃吧。”郑修邀二娘一同用膳。 狱卒主动将外面的凳子搬入牢内。 二娘落座,随手塞了一袋银子。 狱卒眉开眼笑,心思机灵,速速离开,牢门大敞。 吃到畅快处,郑修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笑了:“有多久没试过仅我们二人用膳了?” 二娘神情微怔,一时间,真答不上来。 “我记得小时候,刚用了郑家的积蓄,盘下香满楼那块地。很快就遭到其余茶楼食肆的打压,欺我郑某人年幼懵懂,香满楼生意惨淡,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不得不尽数遣走,就剩我们俩,孤苦伶仃的,天天对着一座空宅。那时,就是二娘你负责给我做饭。” “还有爹娘灵位,不算空。”二娘抿嘴,说起孩童时,莫名泛起童心,调皮地回了一句。 郑修一愣,然后笑着点头:“是,还有二老他们看着。” “老爷你得多谢二老庇佑,才有郑家如今的家业。” 郑修撇嘴,弱声辩驳:“庇佑?我郑某有今时的财富,靠的是努力、奋斗、拼搏。” “是是是,老爷你说的都是。”二娘也不与郑修争辩,想起郑修白手起家时的辛酸处,二娘眼神稍稍迷离,感慨唏嘘:“二娘记得,后来老爷你托了人,竟找了宫里的关系,立下生死状,向上任户部尚书借了五十万两银出来。” “那叫高利贷。五十万两,三个月,还一百万,抵押的可是我郑氏祖宅与香满楼的地契,无论最后是否能还得起那五十万,户部尚书那一任户部尚书可没安什么好心,还说是念在老爹的面子上才借的,分明是图谋我郑氏最后的根基。” “可老爷你后来,用着五十万两,将皇城十大酒肆茶楼名厨尽数挖走,将香满楼一下盘活了。” “他们不仁我不义罢了。” “对了,老爷,上一任户部尚书呢?” “也许是心有愧疚,良心谴责,主动卸任耕田了吧。”郑修眨眨眼,半真半假道。 在回忆间,午膳毕。 二娘开始将自己得知的消息一一说出。 先是近期的生意火爆。 郑修点头。 然后是史文通的死因传出,郑二娘努力忍着笑。 郑老爷面露惊愕,好一会才接受这个“真相”:“这是何等地荒谬啊!” 接下来二娘告诉郑修他的匿税污名即将洗脱、重见天日的大好消息。 郑老爷一听,心情顿时不好了。 这牢狱,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出去。 最起码,打通了白鲤村鬼蜮再说呀。 说不定一打通白鲤村,他就能领悟盖世神通,遨游天地自在逍遥? 最后是有关白鲤村。 “老爷,你是否记错了村名?我让人查了查,在南方海边,却是有一个小村,名为‘百鲤村’。” “你没查错?” 二娘摇头:“若真是隐世村庄查不到也就罢了,可百鲤村这名字,属实罕见。而南方这百鲤村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是古时有一捕鱼人善捕,某日下河捕鱼,一网捞起,仅凭他一人之力,捞起了一网红鲤鱼与绿鲤鱼,一数,不多不少,恰好满百之数,红绿各半。当地村民觉得此为瑞兆,便将村子改名成‘百鲤村’,祈求渔业顺利,年年丰收。” 红鲤鱼与绿鲤鱼? 那就不是了。 郑修当时也觉得“白鲤村”这名字古怪。村庄命名还是存在规律的,要么姓氏,要么某山某河,要么吉祥如意,大抵寄托了某种心愿,求个心安。 “这白鲤村,还需继续查么?” 郑修如今也不确定白鲤村是不是在这个世界,那王苍云的职位也是古怪。御前带刀侍卫? 大乾哪来这玩意。 郑修怀疑他进的白鲤村,又是另一个平行时空了。 他反而觉得这个推测靠谱,穿越者嘛,一回生二回熟。也许是巧合,王苍云几人的服饰画风,与大乾有着相似之处。 于是郑修摇头说暂且不用。 最后,二娘借着二人独处,摸出那根中空管子递给老爷。 郑老爷没有避讳二娘,当着她面儿打开,既然老爷不避讳,二娘也好奇那是什么。 一看,上面尽是一些东南西北中发白。 麻将牌?二娘面色古怪,聚宝盆中是有这么几桌,还是老爷几年前鼓捣出的,短时间内风靡全城。 二娘怔眼,凑近些,压低了声音:“你让庆十三传的便是这些古怪消息?” 郑修没有回答。 端着下巴,沉思了很久、很久。 人无打虎心,虎有伤人意啊。 二娘知道庆批? 郑老爷在心里亲切地称呼庆十三的雅号,看来庆十三应是主动在二娘面前表明身份了。 于是,郑修心神领会,也凑近郑二娘,说悄悄心里话。 随手在绢布上点了三下,让二娘记住,郑老爷同时嘱咐二娘到钱庄取三十万两银票,交给庆十三,无需多问。最后郑老爷神情凝重叮嘱: “你就告诉庆十三,将这仨歪瓜摘了,要保熟。” 二娘记下,没有多问,只是好奇,这三十万两交给一个车夫,到底要做什么。 临走前,郑修想了想,仍是吩咐二娘亲自办一件小事:改账本。 摘瓜疑虑未解,改账本的吩咐更让二娘惊呆了,以为老爷脑子出了毛病,再三确认,又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并未做梦,总算信了老爷的鬼话。 临走时,二娘顺手将身上的碎银打点狱卒们,在一众狱卒欢送中踏出狱营,庆十三抠着脚丫子抽着旱烟在候着,仿佛今日打定主意要当二娘的专属车夫了。 “庆大哥,我们去钱庄,有劳。” “哎!掌柜的客气!” 坐上车,庆十三稳稳地向前奔行。二娘正犹豫如何开口,庆十三背对二娘主动问起:“老爷可有吩咐?” 二娘便小声将那几个东南西北中告诉庆十三,末了,二娘将郑修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达:“老爷说,将这仨歪瓜摘了,要保熟。” “哦豁?这是要下田叻?”庆十三车开得很稳,笑声朗朗,说完这话,一路上庆十三再没说其他了。 直到郑二娘听从郑修吩咐,将三十万两银票取出,亲手交给庆十三时。 正蹲在一旁如同普通行脚般不起眼的庆十三,这才眉开眼笑,眯着的眼睛睁开几分:“老爷大气!这瓜,保熟儿!” …… 先不提让庆十三那边准备动手摘瓜。 郑修这边。 他万万没想到这鬼蜮,原来真能挂机呀! 抽空进去瞄了一眼,他仍躺在地上,好端端的,无事发生,一切平安。 看来只要化身没死,他意识抽出时,化身在鬼蜮中将会呈静止姿态。 人不能动,那进度呢? 郑修稍作思考,做了一个简单的试验。 点亮油灯。 过了一会再进,灯芯短了一截。 挺好,进度能推。 郑修回忆了一下“规则书”,规则上并没有提及两边穿梭时的规则,大多只与摇点相关。 又总结出一道隐藏规则,郑修心情不错。 “气氛挺和平啊。” 郑修在鬼蜮中,村屋内翻了一个身,又跑出来,继续挂机。 意识离开后。 时间流逝。 屋内的油灯,无风摇曳。 屋中壮汉,躺地板上,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宛若熟睡。 下一秒,灯灭了。 啵~ 一根如木棍般粗壮的手指捅开纸窗。 一颗血红色的眼珠子,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突兀移到破洞后。 “呼——” 腥臭的浊气呼入屋内。 第023章 二十年前的灭村血案 疤老六提了一盆菜送到江高义牢内。 这是特殊待遇。 “喏,吃吧!以后若能出去,别说老子虐待你!” 疤老六努力挤出和善笑意,向江高义招招手。 江高义蜷在角落,向香喷喷的饭菜快步爬来。 江大人抬头一看,只见疤老六笑容狰狞,心肝一颤。再低头看,那盆饭菜里有鱼有肉,有汤有糕,堪称丰盛,比前几日还丰盛了几分,下一秒江大人不禁老泪纵横,悲上心头:“这莫不是老夫的断头饭?老夫是冤枉的!是冤枉的!老夫要伸冤!老夫要伸冤!” “断个锤子断!”疤老六笑骂:“高大人放心,上头早把你忘这里了,你的脑袋,稳着呢。” “那……多谢六爷。”江高义神色复杂,吃了起来。 “你该多谢郑老爷。” 疤老六指了指隔壁牢的郑老爷,顺便凑近,哈着脸问郑老爷需不需要客房服务。 二娘刚走不久。 郑老爷正在挂机。 听见疤老六将这微薄的功劳推自己身上,郑老爷只是笑笑,并没有借此发挥。 吃着吃着,江高义停顿,怔怔看着盘中残羹,心想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疤老六那声“你该感谢郑老爷”如绕梁魔咒,萦在耳侧,嗡嗡回荡。 “侯爷您在打探‘白鲤村’?” 江高义猛地抬头,不顾饭菜,走向牢边,隔着甬道,压低声音朝郑老爷询问。 郑修闻言,微微一愣。 数秒后,郑修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灯下黑,旋即朝郁闷离开、三步一回头、实则没走远的疤老六招招手:“六哥,麻烦您,备酒!” “备酒?” “上次那两壶,喝了没?” “没呢!” “你忍得住?” “忍不住!但没敢喝!”疤老六理直气壮。 “巧了,上酒!郑某要与江大人把酒言欢!” 疤老六如今办起事来,利索硬气,更不多问。 不一会,矮桌上了,还配上坐垫。 江高义眼睁睁看着疤老六分别将两扇牢门起开,恭请郑老爷串门串到自己牢内,浑浑噩噩:“世道怎么如此?” 两壶好酒,一桌小菜。 酒过三巡,郑老爷频频举杯劝酒,江高义面色发红,瞧郑老爷这奸商,也顺眼不少。 郑将军,可是为大乾战死,他生的娃,总不会差哪去。 “江大人,那白鲤村,该不会正巧真在您燕州地界吧?” 郑老爷对酒桌文化深入骨髓,借机就问。 “侯爷,你怎会想到打听那桩陈年命案?” 江高义不愿学老六等人称呼郑修为“郑老爷”,总觉得市侩、落了格局。可称呼“侯爷”则不同了,郑修可是正儿八经顶着“忠烈侯”的爵位,与郑修深交,并不丢面儿。 “陈年,命案?”郑修一愣。 “这事……”江高义神情闪烁,犹豫几许,但仍是咬咬牙让郑修保证绝不向第三人提起,才将他所知道的徐徐道来。 他所知道的“白鲤村”,在燕州与荆州交界,但属燕州管辖。 在二十年前,两州交界,有一小村,名为白鲤村。 那里一共有二十六户人家,北蛮之乱持续了整整五年,国内萧条,民生惨淡,山贼四起,团伙作案。 而在某夜,白鲤村被血洗全村,那白鲤村全村二十六户人家,共四十九位村民,无一活口。 如今,白鲤村遗迹只剩一片荒野孤坟,残垣断壁,无人问津。 若不是江高义在燕州当官当了几十年,曾接手过这桩灭村惨案,说不定未必记得。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二十年前?” 郑修一拍大腿。 他在仔细确认,那白鲤村是不是坐落于一片小树林里,一旁有峻岭陡峭,官道笔直。 得到江高义肯定的答复,郑修表面上不露声色,再次劝酒。 “可为何此事,不得向第三人提起?” 郑老爷又问。 一旦说开,江高义没有隐瞒,说是这桩灭村惨案,在当时山贼并起的世道,并不奇特。只是奇特的是,这事本该由地方衙司负责记录,可没多久,皇城刑部尚书亲自骑千里马连夜兼程,抵达燕州,提走卷宗,火速结案,甚至,还下达缄口令。 郑老爷面露古怪:“是不是后来说是病死家中的上一任刑部尚书,曲不归曲大人?” “正是曲不归,曲大人。” 曲不归果真一去不归。 江高义纳闷问起为何郑修会问起这桩陈年旧事,郑修随口胡诌,说是有人要与他做生意,自称出身自白鲤村,郑修觉得对方不是好人,才派人去查。江高义恍然,这理由合情合理,白鲤村如今不复存在,定是一场误会。 酒过五巡。 江高义入狱至今,今儿算是三个月来最快乐的日子,兴在头上,借当年山贼当道的破事,江高义又说若不是郑将军当年一路杀到北疆,深入敌国,将敌人杀破了胆儿,这场僵持了五年的北蛮之乱未必能在二十年前尘埃落定。而后,外乱平定,才有了如今的天下太平。 江高义言语间透露出对郑将军的仰慕之情。 郑修年幼时便听无数人吹嘘过老爹的功绩。 但其中有着夸张之处。 因为据说当年郑将军带着一万大军,杀入敌阵,一路杀到北蛮都城。最后一万士兵与郑将军战死,只有未上战场的军师活了下来。 后来军师返回朝中,说郑将军突生神力,一万将士血肉骨骸,如一件铠甲披在身上,天上血云滚滚,漫天血气汇聚成河,自天倾下,压向对方城池……是不是听着十分荒唐? 是的,荒唐。 全天下都觉得荒唐。 那位活下来的军师兴许是受了刺激,回朝后便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抑郁寡欢,没多久便绝食而亡。 但自郑将军战死后,北蛮投降,一切落下帷幕,这是真实的战绩。但军师所言,大多人都认为是夸大其词,或是疯癫傻话。 郑父死后亦被追封忠烈侯,皇帝赐匾,挂于郑家厅堂。 一开始小郑修是信的。 他觉醒前世记忆后,直呼时来运转、外挂到账,于是将郑宅挖地三尺,想找点功法秘籍。 最后当然是没找着。 小郑修才死了外挂到账的心思。 …… 郑氏酒庄酿的都是真材实料、古法双蒸,高纯不掺水。两壶下肚,江高义入狱至今难得做一回美梦,躺角落里嘀嘀咕咕。 “给他一床干净暖被,明天领钱,一百两。” 郑修吩咐狱卒,后者速速办妥。老爷回到自己牢房,躺太师椅上,闭目沉思。 不知何时开始,这简陋牢狱竟能带给郑首富安心感,不愿离去。 白鲤村的来历基本上算是真相大白。 二十年前,屠村惨案,白鲤村。 那是存在于二十年前,燕州、荆州交界的小村庄。 难怪查不着。 先不提那件惨案似有猫腻,郑修此刻想的却是,这【囚者】门径让他穿梭回二十年前的过去幻境中,是为了什么。 仅仅活到天明? 或是让他以这种方式,回“过去”复盘,查找真凶,还那二十六户人家一个真相,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御前带刀侍卫王苍云…” “被追杀…” “那少年…” “等等。” 忽然,一旦将“二十年前惨案”代入其中的郑老爷,渐渐将一切抽丝剥茧,捋顺了。一个让他细思极恐的想法,凭空生出:“大乾设‘御前带刀侍卫’连我都不曾听说,那是猴年马月前的职位了?” “如果真是御前带刀侍卫统领,定是皇帝老儿身边的亲信。” “二十年前,时间含糊,前后有三五个月误差都不奇怪。” “如果恰好是在那时,老魏皇帝刚好不在皇城内的那段时间…” 种种线索不经意间串在了一起。 “那他带的小屁孩,该不会是私生子之类的吧?” 在郑修思考着“私生子”推断,越想越觉得靠谱时。 胸口先是传来一阵沉闷感,紧接着是胀痛,心扑通扑通狂跳,像是有活物即将破胸而出。 同时。 郑修脖子传来一阵剧痛,两道瘀痕凭空生出,绕脖一圈。 鬼蜮中,出事了! 挂机一整晚,郑修心念白鲤村惨案,差点把这事忘了。 眼眸一闭一睁,思绪沉入鬼蜮,他的意识与化身重新链接。 郑修睁开眼。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只见在黑暗中,一位身材比【郑善】还高大的人影,不知何时闯入屋内。 “呼…” 那高大的人影,背脊弯曲,头已顶到了屋梁。 那体态,就像是一只弯着脊背、正在捕食的人形凶兽! “它”正用巨大的手掌,掐着【郑善】的脖子,提在半空。 黑暗中, 郑修在窒息的痛苦中,只能勉强看见“它”的眼睛。 那是一对血红色的眼珠子,又圆又大,像黑暗中的两盏灯笼,又像两个血红色的漩涡,将郑修的注意力吸进去。 暴虐、凶残、杀意、混乱、疯狂… 郑修那一刻,脑子里闪过许多形容词,最终落在了一个词上:冷漠。 他莫名想到了小凤北的眼神。 与白鲤村所有人,显得格格不入的眼神。 【你受到‘狂乱’污染。】 【产生被动意志判定。】 骰子自行飘出,摇出点数。 【八。】 【小于十点,抵抗失败。】 【意志减一。】 “嚯嚯嚯……” 巨兽般的人影口中发出奇怪的笑声。 咔嚓! 【你被拧断了脖子。】 【死。】 第024章 狂乱污染 久违的死亡痛苦让郑老爷躺太师椅上挺直了腰板,脚趾曲起。 他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呼!” “呼!” “呼!” 那窒息的痛苦,被拧断脖子时的疼痛,尚且不提,一般一般。 最让郑老爷难受的是,临死前,那壮汉的巨大身影,那诡异的笑声,以及那疯狂的红色眼睛,让郑修在第一人称的视角,切身体验何为惊悚故事,让郑老爷久久未能平复。 那双恐怖的眼睛就像是烙在郑老爷的记忆中,一闭上眼睛就浮在眼前,挥之不去。 心有余悸的郑修再次踏入心牢。 暂不去回想上一次死亡经历。 郑修记得,在死前,他的骰子做了一次被动判定。 化身【郑善】仍安静地站在桌上。 有所变化的是,化身头顶,有一束淡淡的黑线,延伸向外,与鬼蜮【白鲤村·第二幕】相连。 再查看化身属性。 郑修一惊。 化身的【意志】一栏,多了一行血红色的小字。 …… 【意志(污染)】三十一(三十二)(忠贞刚烈、坚若磐石) …… 郑老爷被污染了! 他不干净了! 怔怔看着那行被强行减掉一点的【意志】。 这开局摇出来挺高的属性郑老爷一直不明所以,偶尔涨一涨,未放心上。 这“污染”一出,让郑修总算明白了【意志】属性的用处。 只是… “那么克的吗?”郑老爷目瞪口呆。 再次怀疑那村庄是否在大乾。 这里不是平平无奇的无魔平行时空吗? 二十年前? 郑修半信半疑。 他总觉得画风不对。 “这会不会就是,山贼团不敢染指这村子的理由?” 郑老爷仍觉匪夷所思,自己如今在鬼蜮中经历的一切,在二十年前真实发生过。 他宁愿相信这是魔改后的“回忆幻影”,如今让他来闯。 暂且抛去杂念,无论这事真相如何,郑修决定先专心攻略鬼蜮。 事情逐渐明朗。 通关鬼蜮、获得收益、化身投影、越来越强。 然后再通关新的鬼蜮。 这便是【囚者】门径的良性循环。 这是属于郑老爷的“修炼”大道! 郑修瞟一眼月色,夜色浅蓝,星光黯淡,天快亮了。 可他也不着急通过鬼蜮,再入白鲤村,郑修佩上了山贼刀,用百米冲刺速度,绕村跑了一圈,再次探查地形。 很快王苍云循声杀来。 远远地,郑修观察着王统领的动作。 这些日子,郑修专注于【挑衅】的提升,其余属性也有提升,但远远比不上【挑衅】方便快捷。 “深夜屠夫”出没,只是一死,匆匆一面,便让郑修明白自己打不过。 痛定思痛的郑老爷决定,继续压榨王统领的剩余价值。 这次他真豁出去了。 既然打不过,那就继续练。 痛不痛,再说。 要想见彩虹,怎能不经风雨? 刀芒如电,王统领一招斩来。 郑修举刀,动作有几分生疏笨拙。 可偏偏是这形同门外汉般的刀法,提前将刀横在王统领刀芒的轨迹处,生生拦下。 【你通过不懈努力,挡下御前带刀侍卫王统领的必杀一刀,筋力得到微薄历练。】 【你尝试闪躲御前带刀侍卫王统领的成名绝技“盘龙十八斩”,躲避失败,步法得到微薄历练。】 【手臂被王统领“盘龙十八斩”砍下,你陷入“流血”。】 【你强行承受着“流血”状态,在不断放血中,你的体质得到微薄历练。】 【承受着痛苦的你,本就意志坚定,意志得到的历练略等于无。】 之前郑老爷也刷过这些属性。 但几乎都是“微薄”,提升太慢,又疼,郑老爷索性挑了最舒服的速刷方式。 现在,郑老爷决定逼自己一把,发挥商人职业本能,将王苍云身上的羊毛,拔得一根不剩。 努力!奋斗!拼搏! 郑修任由断臂淌血,捂都不捂,目光冰冷。 这份决然姿态,令王苍云眉头直跳,暗道这回碰上了铁铮铮的硬汉。 “盘龙十八斩?” 郑修冷喝。 王苍云嘿然冷笑,不答不问,杀心暴起。 【你通过丰富的学识,认出御前带刀侍卫王苍云的成名绝技,学识得到较多历练。】 啊,这也行? 郑老爷开了眼。 格局打开。 【你被愤怒的王苍云砍成十九段。】 【死。】 …… 不久前。 皇城热闹,一如往昔。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行脚往来哨声起伏。 巷中花姐日出而坐,街头小贩日落而息。 夜色降临,月清风寒。 晚风吹拂,云层悄然遮月。 “好一个月黑风高夜呀,宜外出行善。” 城南,一座普通宅子院内,人力车倚墙而放,庆十三正坐在木墩上,翘腿而坐,抽着旱烟,抬头感慨。 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庆十三忽然翕翕鼻尖,猛然看向屋檐上,咧嘴一笑。 “我说红藕姐姐呀,你来就来了,坐我屋顶上做什么?就不怕你家男人看见了,误以为你半夜出门偷汉子?我庆十三可不遭这罪。” 庆十三抬头望处,一位衣着寻常、盘起发髻的美妇静静坐在屋顶上。 虽为施粉黛,但美妇那皮肤在微光下仿佛泛着光晕,宛若双十年华,既嫩又白。 多年不见,庆十三心中直呼荒唐。他与这位红藕相识有十余年,十年前她便是这般摸样,十年后仍是这般模样。但转念一想到她男人瘦弱不堪的姿态,庆十三心中了然。 被称作“红藕”的美妇如猫儿般落地无声,掩嘴轻笑:“无妨,出门前我将我家那位迷晕乎了,明日晌午都未必能爬起床来。” “那……”庆十三眼睛亮了亮。 “那什么那!如今我可是正经妇道人家。你再说说,我自问隐匿功夫未曾退步,庆老鬼你怎就发现了?” “你闻闻你身上那‘香’味,都快比我这旱烟还呛。” 红藕闻了闻,恍然大悟,是她迷昏丈夫所用的独门迷香。 “有门不入你非得爬墙?万一庆某一时紧张,打了上去,岂不是伤了感情?” 红藕摇头冷笑:“太久没做这行,上屋顶找点感觉。再说了,我们干不干不净的差事,哪有从正门进的道理?” 笃笃笃! 红藕话音刚落,庆十三刚想说有道理,敲门声突兀响起。 庆十三与红藕面面相觑,看向各自,原来都下意识地将手伸入怀里。 庆十三轻轻摇头,打开一条门缝。 砰! 一高大猛汉大咧咧地将门推开,用力过猛,将庆十三撞退了几步。 来者八尺身高,腰间围着油腻腻的围裙,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脑袋上却寸草不生,仿佛是那头发长错了田地。 一边闯进来,猛汉嘴里嘀嘀咕咕,点头哈腰,连连抱歉。 “莫怪莫怪!我刚起好饭菜,家里那憨娃,哭哭啼啼个不停,那臭婆娘死活不肯让老子出门,说是非让我把娃哄睡,还给老子整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出,我就说今日眉头跳财运,要去聚宝盆赌两手,赚点外水儿,非要让老子扒拉半宿拱得老娘们哼哼唧唧才肯相信……嗯?你们这样看着老子做甚么?” 第025章 “兄弟会” 关上门。 单身中年老行脚庆十三,正经妇道人家纪红藕,家庭煮夫裴高雅,在屋内坐成一围。 桌中央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灯光晃动,将三人的轮廓映得阴森森的。 三人脑袋凑近,窃窃私语。 庆十三不罗嗦,竖起三根指头:“摘仨瓜,三十万。” 纪红藕一听,细细柳眉微微蹙起:“三十万,老爷这是想糊红中?” 她以为一瓜三十万。 意思是杀皇宫里的人。 庆十三摇头:“是一共三十万。” 正经妇人纪红藕眉头舒开,笑了:“原来是小瓜。” 正所谓一分钱一分货。 他们心知郑老爷的脾性。 这钱给得越多,他们收起来,心里越慌。 庆十三补充:“要保熟。” 家庭煮夫裴高雅嘿嘿直乐:“那还不简单?” 庆十三问:“妥了?” 纪红藕咯咯媚笑:“小老爷养了咱们那么多年,可不能让他白花钱呀。” 裴高雅摸着脑袋呵呵笑:“老爷对老裴我有再造之恩,这份恩情得报!必须报!” 庆十三满意:“那便妥了。” 裴高雅十指交叉,在活动筋骨,啪啪响,准备出门干活。 “等会。” 庆十三麻溜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箱子,呼地一吹,屋内飘满灰灰,直让三人咳了好一会。 打开箱子一看,内里整齐叠放着一套套漆黑的夜行衣,旁边还摆放着几件形似手镯的玩意。 裴高雅老脸一跨,满是嫌弃:“不穿这玩意成不成?老子以前穿过,刚想动,那裤裆哗啦撑开了!不穿,老子打死不穿。” 纪红藕笑得花枝乱颤。 庆十三已熟练地套上专用的夜行衣,将手镯物件戴上腕部。 “锵!” 他按压内置机关巧簧,一柄尖锐的小剑瞬间弹出,在灯光下闪着凛凛寒意。 夜行衣的款式很有趣,配有兜帽,当庆十三戴上兜帽时,整个人如同阴影般,再蒙上面,任天王老子来了也认不出。 庆十三短短几息便套上衣物,边宽慰老裴:“放心,你的是特制款,老爷说了,码是四个加!别忘了,郑氏布庄,必出精品!” 裴高雅无奈,只能套上。 郑氏布庄,果真必出精品,又软又贴身。 “衣服也就罢了,那袖剑,老子打死都不用。”裴高雅伸出自己的手,摊开蒲扇大的手掌示意:“老子手大,当年第一次试这破东西,差点把无名指切了!” “会吗?”庆十三倒不觉得。 大家都是专业的,怎会如此不小心? 袖剑锵地弹出来,锵又进去,锵又出来,进进出出,庆十三玩得不亦乐乎。 “你瞧,怎么会切无名指呢!” 庆十三肯定地说道。 二人穿好刺客夜行衣,同时看向一动不动的纪红藕。 纪红藕眯着眼笑:“你们二位臭老爷们,想玷污妇道人家清白?” 二人悻悻出去。 纪红藕换好衣服,姣好身段与容貌尽藏黑色袍子中,只露出两颗明亮的眼睛。 裴高雅急匆匆迈腿准备出门。 夫人还在家里带娃,他寻思着速战速决,回家拱个回马枪。 “咳咳,别忘了老爷的吩咐。”庆十三轻咳两声,提醒道。 家庭煮夫裴高雅不情不愿回头,向二人伸出砂锅大的拳头:“老子最搞不懂这是在做什么。” 纪红藕轻叹:“是小老爷的趣味吧。” 庆十三悠悠道:“老爷说,咱们要‘专业’。且别忘了,一人十万。” 这货显然乐在其中。 其余二人撇撇嘴,不太乐意,却不再反驳。 那可是十万呢。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三人拳头紧握,轻碰一起。 刹那间,三人的眼神变了,齐声低吟: “我们是‘兄弟会’。” “我们隐于黑夜,我们向往黎明。”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三人说罢,同时转身。纪红藕与庆十三跃上墙头,裴高雅闷着头老实巴交地推门走出。 庆十三忽道:“对了,红藕姐,多年不见,甚是想念。要是咱们俩完事早了,你家的病秧子若是未醒……” 纪红藕心知这货喜欢嘴上便宜的脾性,头也不回:“滚。” 庆十三无奈摊手。 …… 近几日。 六扇门衙内,可谓是焦头烂额。 郑氏打人以前小打小闹也就算了,顶多算得上百姓间的纠纷,算不上大案。 偶尔一两起,六扇门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毕竟那是你情我愿的正当生意。 可自从郑家不知发了什么疯,推出“先打再收费”的服务后,百姓们平日里邻里街坊间的怨气似乎找到了宣泄口。 往常他们打不起,可今儿,请人打了后,大不了说不满意,不给钱。 你的摊摆过界了,我请人打你; 我家婆娘和你家汉子眉来眼去了,请人打了再说; 在店里消费被宰了,立即摇人来打; 街上被公子哥欺辱了,随手一招,一群壮汉上前来打。 偏偏郑家聘请的这些“打夫”,从前都是些地痞流氓,打了人,按照律法,关上三五七天,郑家出面,赔钱道歉。 被打的收了钱,请打手的泄了愤,打人的笑嘻嘻进衙门骗吃骗喝,可谓皆大欢喜。 到头来,打来打去,受伤的只有六扇门! 那姓郑的怎会如此丧心病狂,想出这般三头通吃一家倒霉的破勾当! 次日清晨。 日出东方。 铛铛铛铛铛! 急促的锣声将皇城第一神捕郭子飞从睡梦中闹醒。 推开桌上厚厚的卷宗,卷宗侧面写满了“郑氏打夫伤人案”。 几位捕快边跑边正帽子,匆匆忙忙: “郭大人!郭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郭子飞面色一沉,斥道:“咋咋呼呼成何体统?又出打人案了?” “不!郭大人!死人了!” 郭子飞顿时来了精神,惺忪睡眼猛然睁开,炯炯有神:“郑家打夫总算打死人了?” “不是。”捕快摇头,口吻犹犹豫豫:“死的是富商,他们死在家里。” “哦?”郭子飞眉头一皱,披风一抖,配上宝剑,踏出衙门:“走!去命案现场。” “大人。” “嗯?” “去……哪处命案现场?” 郭子飞一愣,他这才想起,刚才下属说的是“他们”。 “死了不止一位富商?” “是的郭大人,一共死了……死了三位。” “!” …… 庆十三今日睡到自然醒,想着包里的十万银票,琢磨着去哪里潇洒。 熟练地拉车上路,路过一处宅院,院门前围满了百姓。 “客官要用车不?郑氏快车,处处快人一步!” 庆十三笑笑,装作揽客,嘴里刁着烟杆,狗狗祟祟上前偷听。 人群前,豪宅大门只剩一扇,另一扇不知被拍去了何处。 内里一片狼藉,一道长长的血痕从门口一路拖到里面。 百姓们议论纷纷。 “哎呀,死的是那‘富贵茶楼’的段老爷,死得可惨咯!” “得罪不该得罪的人了吧?” “听说啊,段老爷整个人被塞进墙里,他家人哭哭啼啼想把郑老爷从墙上抠下来,都没抠成。” “除段老爷之外呀,家里的鸡鸡鸭鸭全死了,连段老爷养的雀儿,都没放过。” “那些姨太太们呢?” “巧了,姨太太们倒没事,下人们也没事,就死了段老爷和鸡鸡鸭鸭们。” “哎哟,那是真惨。” “可惜了段老爷那两房正妻,六房姨太太,都长得美美的呀。” 听着百姓议论。 庆十三眉角一抽,大大吸了一口烟儿,吆喝几声,无人坐车,便灰溜溜走了。 “皇城第一神捕郭子飞办案,闲杂人等一律远离!” 一群锦衣巡捕速速抵达,他们皆统一装束,腰间配剑,衣服上绣着飞鸢。 官差总算姗姗来迟。 第026章 三桩血案 晌午。 六扇门衙内。 第一神捕郭子飞怔怔盯着案上,那一摞“郑氏打夫打人案”上,新添的三摞空白卷宗。 “完了!” 这三个新添的案子分别是: 《富贵茶楼段财死墙上案》; 《万里盐运苟富贵中毒案》; 《藏兵铸阁张无双被刺案》; 死者三人。 段财,富贵茶楼老板,曾经的皇城第一首富,但自从郑氏崛起后,目前屈居第二富。家中还涉及钱庄、布业、酒肆、纸扎、陆运。深夜,在家中被人暴打身亡。 苟富贵,万里盐运老板,当时其小妾在苟老板身上疯狂晃动时,苟老板突然口吐白沫身亡,起初以为是马上风,后来仵作加急验尸,怀疑是中毒。 张无双,藏兵铸阁老板,是神武堂禁军兵器最大的供应商,几乎垄断了北方私铁生意,且与官铁联系密切,因郑家并未涉足这块,张无双可谓是皇城兵器之王。同一夜,在家中被刺身亡,喉咙有一个小小的血洞。 三起命案,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死因各不相同。 但若是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段,未免有些太巧了。 郭子飞身为皇城第一神捕,多年查案累积出的丰富经验与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另有内情,并不是寻常的杀人案那么简单。 这很有可能超出他区区一介超级神捕的插手范围。 于是, 他忍痛将三摞空白卷宗打包,命人送上刑部,让上面定夺。 这时,郭子飞才松了一口气,感觉肩膀轻了几分。 …… 皇城一夜之间,三桩血案,震惊全城。 百姓间口口传述,越来越夸张与离奇。 这有多少年,皇城没发生过这般血案了。 平日里,六扇门处理的,顶多就是打人、闹事、偷抢、通奸等小案。 很快。 刑部下令,禁止百姓口口相传,一旦发现,重打六十杖。 顿时百姓间,不敢再言,即便是茶余饭后。 宫内。 一俊朗青年衣服镶金戴银,眸中戾气暗藏,卧在豪华软塌上。 在他面前,果盘琳琅满目,糕点精致可口。 在他身边,各色女子以不同姿态,开襟罗衫半露胸,体态妖娆,神情媚人。 “什么?都死了?荒谬!” 青年得知段财、苟富贵、张无双血案,愤怒推开身边媚女。 刑部尚书周吉,头发乌黑,正是壮年。他一接到郭子飞交来的卷宗,暗道蹊跷,立即顾不上规矩,藉查案为由入宫中文林苑查资料,顺便绕圈,偷偷来见二皇子殿下。 刑部尚书身居高位,且有内应,自己给自己颁发文书,并不是一件难事。 看着二皇子眼中难以压抑的凶残,周吉不由打了一个寒战,立即跪下,低垂着头,继续汇报。 “混账!他们的产业呢?” “按照规矩,若他们膝下无儿,产业将封存,充向国库。” 二皇子脸色发黑。 “另外,有一件事,虽然事情不大,但殿下或许会有兴趣。” “说。” 二皇子坐回软塌中,狠狠地揉捏身旁温香细肉,动作粗暴,令那几位女子吃痛,却不敢多言,仍强颜欢笑,主动迎上。 “户部那边传来消息,郑家匿税案一事已有眉目。” “眉目?哪有什么眉目?他郑氏忠烈侯要敛财,哪需用匿税这般小儿伎俩?哼,不过,百姓无需知道这些,你命人将郑家匿税额巨大这般谣言放出去,本殿需三天内,全天下都要知晓此事。一旦坐实了,那忠烈侯自是自身难保。就算那史文通死了,我户部那边仍有后手,若那姓柯的不识趣,仍偏向我那好皇兄……呵呵。” “殿……”户部尚书周吉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二皇子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 二皇子道:“就算段财、苟富贵、张无双死了,只要户部那边能得手,本殿自有妙计,可低价收编郑氏家产,就算我那皇兄皇弟察觉了,也奈我不何!” “禀告殿下……” “正所谓兵贵神速,你暂且压下这三桩命案,莫要让户部来查封三家产业!就算不必查,想必也是我那老谋深算的皇兄动手了罢!” 二皇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兵贵神速嘛。 如今皇帝病危,若无意外,下一任帝位,将落于三位皇子其中一人之手。如今正是站位时,站得越早,最终所得更多。 二皇子虽脾气暴戾,但办事心狠手辣,堪称枭雄。 与之对比,大皇子办事瞻前顾后,三皇子唯唯诺诺,所以周吉站二皇子这边。 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于是周吉硬着头皮朗声高呼:“殿下,臣斗胆,有一事禀报。” 二皇子眼眸半眯:“说!” “此事关于郑氏,忠烈侯匿税一事,兴许与殿下的妙算,略有出入。” 二皇子睁开了眼。 周吉表情多了几分古怪:“户部那边彻查郑氏账本,最后发现……郑氏确有匿税。” “什么?”二皇子眸光一厉,呼吸顿滞:“匿多少?该不会,真有五千万?” “不是五千万。”周吉伸出五指,无奈道:“是五万,区区的五万两。按照律法,匿税五万,杖刑三十,收监待审。这忠烈侯,怕是一时半会,出不去了!” 二皇子:“???” …… 地字一号狱营。 甲字牢内。 “郑老爷,这…不好吧?” 疤老六正举着一根手臂粗的棍棒,高高举起,即将落下。 户部先将郑修“匿税五万两”的铁证交到刑部,刑部来了一位传令官,没等刑部尚书过目,这判罚文书没多久就盖了章下发到狱营里。 这毕竟是铁证如山的罪名,六部都盯着呢,不打不行。 刑部的传令官来时,看见牢内布置,气得胡子都狂乱地抖,可他一想起郑修身份,便心中了然,直呼混账,说是要派其他狱营的人前来鞭打。 疤老六一听,横眉倒竖,怒斥道:“这里是老子的地盘你让其他人来打?你这是没把我疤老六放眼里?” “哼,小小狱差,可笑可笑!你以为你是谁?” 六哥冷冷一笑:“嘿~好说!我疤老六可是宫里甄妃的远房表兄!亲的远房!那句话,血浓于啥来着!哼,往大的说,我疤老六也算得上半个皇亲国戚!你胆子若足够大,可差人去宫里问问,圣上这个月,翻了多少回甄妃的牌子!” 传令官顿时语塞,挤出笑容:“……那便有劳六爷您亲力亲为了。” 第027章 遵纪守法忠烈侯 小小的打脸桥段郑修看在眼里,暗暗发笑。 疤老六这次如此强硬,郑修记在心里。 这人可深交,有事他是真的上啊。 当然,真换人了郑修也不慌。 现在可是在牢狱里,牢狱里可是【囚者】的地盘。 化身如今的能力已经超乎想象,他只需偷偷摸摸发动【投影】,以化身目前的肌肉,扛下三十杖轻轻松松。 疤老六将刑杖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落郑老爷屁股上,连声儿都没,隔空打人。 传令官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闭上眼睛。 “三十杖刑罚”算是揭过,接下来等待郑老爷的是漫长的收监。 收到什么时候,得等层层判决下来再说。 三桩惨案悬而未决。 刑部尚书周吉,强行压下,说是先让六扇门先查着,得细细查、慢慢查,不容出错。 而郑修这边。 一眨眼又是一周过去了。 十一月末。 寒意更深,风拂过时,令人感到初冬的凛冽。 这些日子倒是有些古怪。 频频有人,来到狱营设宴,说要见郑老爷一面。 官职由小到大:六部当中,主事、都官、员外郎、郎中,林林总总,先后来了十余人。 不说老爷全副心思扑在了鬼蜮中,且他们非要让郑修到地面上见面,要去郑修没安全感的地方,郑修统统不见。 理由全是:“我郑修是遵纪守法之人,绝不干有违大乾律法之事!” 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信,可偏偏合情合理,所有来找郑修的官员,悻悻而返,吃了个闭门羹。 吃瘪同时,朝中渐渐传出风声。 那郑浩然之子,忠烈侯,首富郑修,真如此遵纪守法、忠肝义胆? 这时代官员们虽不信神佛妖魔,但总有吉凶避讳。像之前的史文通,也是不愿深入牢中,怕沾了晦气。那些来找郑老爷的官员,心思大抵相仿。回去只需说郑老爷不见便是,有了交待,何必搭上自己的前途官运。 郑修平静刷副本的日子没过多久。 直至十二月初一。 黄昏。 疤老六急匆匆走下阶梯,差点摔了一跤。 “郑老爷不好了!”疤老六一把蹲在牢前,两手扒拉着栅栏,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拉布拉多。 郑修仍是闭着眼,形同假寐。 疤老六早已熟悉郑老爷“嗜睡”的习性,没有废话,直奔主题:“殿下!殿下亲自来了!说要见你!” 郑修在鬼蜮中正与王苍云拼得刀光剑影,有来有回,一听外面有声,伸出脖子速速送了人头,睁开眼,来了兴趣。 “哦?哪位皇子?” “是二皇子!他在上面设了盛宴,说是要等你出去,有那啥?要事,相商!” 郑修笑了,眯了眯眼,意味深长:“原来是二皇子!” 疤老六正准备打开牢门。 不料郑修在太师椅上连起身的动作都不曾有,一抖绣花锦袍,摇摇头。 “你就说,郑某戴罪之身,绝不出牢。真要见郑某一面,便让那高高在上的殿下……进来坐呀。” 郑老爷重新闭上眼,躺了回去。 哎哟贼老天老子扒拉你个后庭花叻! 疤老六一听,吓得腿都软了,直骂天道不公,万物为狗。 他好说歹说,好言相劝,想说二皇子得罪不得。 郑修暗道他都搞我了还谈什么得罪不得罪? 于是郑老爷直接躺太师椅上,耍起无赖。说疤老六你若有种,就将我拖出去。 疤老六打开门锁,求老爷出去。偏偏郑老爷铁了心一动不动,疤老六最终无奈,只能咬咬牙,伸长脖子将头往墙上一撞,额头撞破了皮,流了点血。 郑修一愣,看疤老六朝自己这边眨眨眼,然后又闭了回去,一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模样。 郑老爷暗暗朝疤老六竖起大拇指,朝外高呼:“不好了不好了!六哥不小心撞墙昏死过去了!” 一阵混乱过后。 僵持了大约半时辰。 “哼,都是废物。” 甬道尽头,传来一声怒斥,二皇子殿下,捂着口鼻,走下阶梯,径直朝关押郑修的甲字房走来。 在二皇子身边,跟着几位锦袍俊汉,不似官差,更像是二皇子身边的亲信。 疤老六只是狱营头目,他的直属上司擦着满头冷汗,跟在二皇子身后,命人赶紧将丢人现眼的疤老六抬出去。 “忠烈侯郑修,见过二皇子殿下。” 郑修意思意思,拱拱手。 “大胆!”二皇子一旁,有俊美狗腿子冷声轻吠:“见殿下竟不下跪?” 郑修笑着,指了指自己:“你可认识我?” “皇城首富,郑浩然郑将军之独子,谁能不知?” 那人语气冷冽,显然要给郑修一个下马威。 郑修摇摇头,眯着眼笑道:“你认识,却没完全认识。你可知道,当年圣上赐郑家‘忠烈侯’爵位时,特批我忠烈侯,除上朝外,即便见了圣上,也可免去跪拜之礼,以告慰我爹在天之灵。” 这也是郑修不乐意去当官的其中一个原因。 朝下不用跪,上了朝就得跪了呀。 若郑修是真的土生土长大乾人,倒无所谓。可两世记忆融合,跪父母天经地义,跪皇帝嘛,郑修总觉得心里膈应。 这官,不当也罢,哪有当首富舒服? 郑修心想,又道:“我爹,郑浩然,护国英雄,为国捐躯。你让本侯爷跪,是想说我爹的功绩不作数,还是想说圣上说的话如同放屁?” 那人一愣,霎那间冷汗涔涔。 郑修接着转向二皇子,笑容不减:“殿下,幸亏郑某与殿下熟悉,知殿下心系大乾百姓,待人随和。不然,他这般发言,若传出去,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怕有心人造谣,说你的下属,会不会有图谋造反之意呀?殿下下属若有谋反之意,殿下您……咳咳,郑某言下之意,担心殿下遭受流言蜚语呀!” 郑老爷不愧是开大乾最大的连锁布庄生意,一张嘴,一顶顶天大的帽子往对面扣。 无名狗腿子脸色煞白,不复英俊,当即跪在地上,拼命扇自己耳光子。 “呼。” 二皇子微微一笑,向郑修走近几步:“忠烈侯说笑了,卑贱下人一时口快,岂能当真?” 他开始有几分捉摸不定。 莫非郑修知道宫中内幕? 可即便有他的家眷通报消息,父皇病重一事,并未传出,连许多大臣都不曾得知,郑修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会知晓? 若不知晓,他二皇子明面上并未与郑修撕破脸皮,郑修一张嘴句句掏心,显然是话里藏刀。 “你们都出去。” 二皇子挥挥手,遣走下人。 如今这方圆空间,只剩二皇子与郑修二人。 ……不对,还有一人。 燕州太守江高义刚蜷被窝里刚睡醒,便听见了了不得的对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完蛋了! 江高义毕竟是当过官的,将头缩进了草堆里,千呼万唤,那二皇子别往这边瞧。 江大人恨不得此时此刻,自己又聋又瞎。 二皇子还真没料到郑修对面住了邻居,待其他人出去后,二皇子面色一寒,但瞬间变回温和笑意:“你猜到宫中出事了?” “猜出一二。” 郑修点头。 第028章 你可知死字怎写? “你若是真猜到了,应能料到,本殿进入屈尊来此处见你,所为何事。” 郑修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二皇子笑了:“聪明人之间的谈话,果真毫不费力。本殿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助本殿的一臂之力。” 他在“有朝一日”的“日”字上下了重音。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他对郑老爷有所图谋。 二皇子希望郑修懂事,莫要装作不懂。 无论是造反还是起事,又或者与皇兄皇弟争抢,都离不开一个字——钱。 多多的钱。 这些年,皇城第一首富,油盐不进,与三位皇子扯皮拉太极。 这种四角“暧昧”关系让三位皇子平日里、明面上,与首富郑修算得上朋友。郑修有“忠烈侯”爵位,帝王钦赐,与之相交,传出去并不丢面儿。 郑老爷的三处逢源,逼着二皇子作出第二手准备,早早就暗中拉拢了不少官员、城内富商。 盐、铁、商,可谓是欲行大事者,必争的助力。 郑修早已知道二皇子来意,并不意外,立即摇头。 “抱歉了,皇子殿下,郑某只想,安分守己,做一位品德高尚的富商。” 二皇子冷笑:“覆巢之下无完卵,你以为你真能独善其身?” 郑修认真地看着二皇子:“若连郑某都无法独善其身,这巢里,兴许连一颗完好的卵都无咯。” 二皇子压着怒意,苦口婆心劝道:“你以为你的‘忠烈侯’,能保你一世?” “保不了。”不料郑修干脆地否认:“毕竟是承了先父荣光罢了,不值一提。” “那你,凭什么?” 他想问的是,你凭什么那么嚣张。 郑修笑答:“人活一世,所求无非一事,那就是‘乐’。我郑某孤家寡人,死了便死了,一身轻松。况且,这般争斗,本就不容我等普通老百姓掺合,指不定趟进这水儿,会死得更快。” “孤家寡人?”二皇子呵呵一笑:“这么说,与你相依为命的郑二娘,以及那千百位跟着你讨饭吃的下人们,他们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了?” 郑修目瞪口呆,你这反派嘴脸,跳得太明显了吧?当下郑老爷不怒反笑:“二皇子你这是,胁迫郑某就范了?” 沉默片刻,二皇子并未否认,转身留下一句:“你是识趣之人,郑家仅你一颗独苗。呵呵,侯爷呀侯爷,你也不想,郑家的香火,断在你这处吧?” 赤裸裸的威胁。 牛里牛气的发言。 言下之意是你郑修再怎么顶着“忠烈侯”的爵位,老爹为大乾付出了多少,那都是过去事了,今非昔比,你别不懂事。真不懂事,就别怪老子我心狠手辣了。 郑老爷躺下,十指交叉,闭眸深思。 片刻后,郑修笑了:“郑某还是想当安分老实的普通商人,望殿下莫要苦苦相逼。” 二皇子一听,森森眸光逼向郑老爷: “郑修,你怕是不知,那‘死’字怎写?” “……” “…” “.” 空气突然安静。 郑修瞪眼看着二皇子那认真说事的脸,好一整会。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郑老爷在牢中,捧腹大笑。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宽敞的太师椅上打滚儿。 二皇子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青。 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他毕竟是二皇子。 全天下,有资格争夺帝位的三人之一! 排行第二! 你郑修,区区忠烈侯,笑什么笑! “抱歉抱歉。” 郑修觉得这一笑让气氛融洽许多,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这段时间他看的【死】字比全天下任何人看见的都多,你这没有一点点防备地死字就这样出现,让郑老爷真心觉得特别好笑。 你居然问我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郑某无心发笑,只是,没忍住。” 二皇子:“你是不是以为,你背后那位还能护着你?” 这话有些耳熟。 郑修反问:“殿下可知,上一个对郑某说这话的人是谁?” 二皇子冷脸:“谁?” “史文通,户部郎中,史大人。” “???” 话不投机半句多。 二皇子动了杀心。 既然你不识好歹。 莫怪我心狠手辣。 转身时,二皇子脚步一顿,多问了一句: “我那皇兄皇弟,是否来见过你?” “暂时没。” “若他们来了,你也不出这破牢?” 郑修只答了四个字:“遵纪守法。” “好一个遵纪守法。” 二皇子终是放弃拉拢,快步走出。 此处毕竟是死牢,晦气重,他能进来,已经很给郑修面子了,不料这姓郑的如此顽固。 走到门口时。 外面忽然有人锐声高呼: “圣上驾到——有请郑家忠烈侯,出监面圣!” 二皇子愣在原地。 他不知下一步是该迈还是不该迈。 父皇怎么来了呢? 他怎么就来了呢? 偏偏选在这时候? 难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其实在父皇的注视之下? 心里有鬼的人就是心思细腻。 想的也多,怕得也多。 二皇子杵在原地,越想越惊,越惊越恐,冷汗直流。 “走啊,怎么不走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 郑老爷从容自二皇子身边路过。 看郑老爷容光焕发、长发紧束、衣袍整齐,显然是经过一番打扮的。 二皇子一听,先是一愣,随后怒了。 你不是说遵纪守法的么? 原来这牢门,连锁都不曾锁? 你他吗… 二皇子自幼浸淫礼仪诗书,有文化有底蕴,不知该骂什么。 “走啊,来都来了。” 郑修其实刚开始也愣了一下下。 他万万没想到,在他猜测中“病重”的老魏皇帝,居然会挑这时候来狱营。 回头瞟了一眼冷汗涔涔面色铁青的二皇子,郑修呵呵一笑,大约懂了。 二皇子很快稳住格局,硬着头皮,与郑侯爷并肩走出。 一踏出地面,迎面而来,是上百披甲戴胄的神武堂禁军,排着整齐的军阵,将狱营团团包围。 二皇子不久前轰出去的狗腿子们,在一旁瑟瑟发抖。 军阵中央,不知何时架起了临时帐篷。 帐篷两旁,神武堂的旗帜“武”,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这番阵仗,只有昔日,父皇与郑将军出征北蛮时,才有幸一见。 军阵分开,禁军们迈着统一步伐,分开一条路。 “儿臣见过父皇!” 二皇子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前,在帐门前跪下请安。 里面传出一个苍老嘶哑、却不怒自威的声音。 “起。” 在二皇子起身后,老魏在军帐内,又道:“你是来,探望忠烈侯?” 二皇子看了郑修一眼。 郑修笑了笑:“郑氏,忠烈侯,郑修,拜见圣上。” 里面道:“忠烈侯,免礼。” 果真免跪。 郑修看了二皇子一眼,意味深长地一顿后,道:“皇子殿下与郑某有几分交情,知郑某落难,特来‘问候’!” “问候”两字压了重音。 帐内沉默。 二皇子低着头,紧咬牙关,心里闪过千般念头。 不是说那老家伙快不行了么? 怎么就能出来了? 来见……忠烈侯? 第029章 帝王三问 过了一会,账内再传出声音: “皇儿且退下吧,朕要见忠烈侯一面。” “是!儿臣遵命!” 二皇子一听,如获大赦,带着狗腿子们速速远离,半路那背影踉跄一下,险些跌跤。 待二皇子离去。 里面传出另一人声音:“有请忠烈侯入军帐面圣!” 郑修踏入军帐,顿时皱眉,里面传来一股难闻的草药味。 一老人,身穿龙袍,坐在软塌上,面色晦暗,两眼却炯炯有神。 大乾皇帝,魏阳尊,帝号尊安大帝。 军帐内,除老皇帝外,还有两位宫女、两位将军、一位御医。 二位将军上前就要搜身。 “尔等出去吧。” 老皇帝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出去,要与郑修单独会面。 郑修仍在琢磨着老皇帝出行的深意。 他这辈子,与这老皇帝一共见过三面。 第一面,得知郑浩然死讯,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面,授予郑修“忠烈侯”爵位时。 第二面,郑浩然为国捐躯十周年纪念日,郑修扫墓时。 第三面,天上人间开业时,他微服私访,偷偷来贺。 一共三面。 这是第四面。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魏阳尊面色发黑,头发稀稀拉拉,身体瘦弱枯骨,当年威风,早已不复存在。 “朕,时日无多。” 当帐内仅剩郑修与魏阳尊两人时,老皇帝开口便是说出一句非常不吉利的话。 郑修顺着这话正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呀,还是说需要郑家帮忙修皇帝陵墓之类的,刚说出一个“那”字,老魏似用尽力气,才作出摆手,让郑修别说话的动作。 老魏很虚弱。 难怪他刚才说话都是言简意赅。 连说话都如此费力,怪不得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 “呼…呼…呼…” 老魏深呼吸。 “那三人,是你的人,杀的。” 郑修脸色微变,却没反驳。 因为,老魏用的是肯定的口吻,并非询问。 “盐、铁、商,老二他脾性不佳,但行事雷厉风行,下手果敢,从二十年前,朕便已经知道,他这性子。” “老大性子沉稳,目光远大,事事谋定后动,却总失了先机,瞻前顾后。” “老三,呵,看似懦弱,实则,藏得最深。” “朕一日不死,老大、老三,不敢动你。偏偏老二沉不住气,主动招了你。” “若他们三人脾性、手腕合一,可成千古一帝,再续大乾百年盛世,可上天不公,将他们,分作三人。” 老魏气息虚弱,凌厉的双眼却隐隐透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严,他看着郑修的眼睛。 与其说是对话,更不如说,老魏想对郑修说些什么。 “拈花和尚庆十三,千手毒娘纪红藕,血手书生裴高雅,朕没想到,他们好不容易出了江湖,如今又入争端。” “忠烈侯,你面子不小呀。” 郑修笑了笑,神情有几分羞赧。 “这些年,有朕在背后暗中庇护,你终是壮大了郑家,可竟从了商!从了商!郑将军若泉下有知,定会气得从坟里爬起……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咳!” 老魏想到好笑处,先是大笑,然后牵动气息,发出剧烈咳嗽声。 咳嗽毕,老魏又道,接上述:“会爬起来,痛骂你,为何不入朝为官,或驰骋沙场!” 郑修拱手:“圣上,忠烈侯性子闲散,偏又心高气傲,不喜约束,受不得委屈,怕丢了先父颜面。” “呵呵。可这些年呀,”老魏道:“每每有旱灾水涝,赈灾济民,是你,国库空虚,主动多缴赋税,亦是你;将那帮江湖侠客养起,让他们安安分分,不起祸事,仍是你。这二十年间,天下太平,这其中,有你郑家,一份功劳!郑将军,无憾了啊。” 又一阵剧烈地咳嗽,伸手要取桌面上的丝巾,偏偏他颤着手伸了几次,都取不着。 郑修忍不住了,上前搀扶,用丝巾捂住老魏的嘴巴。 丝巾上染满了鲜血。 郑修有点担心。 担心老魏猝死此处。 他现在与老魏孤男寡男的,若老魏死了,他郑修真是百口莫辩,完犊子。 “朕,此刻死不了。”老魏用力摆手,他看穿郑修的担心,用力挤出一抹笑容:“你又是否知道,你手下豢养那帮奇人异士是多大的一股劲?若让朕三个不成器的孩儿得知,他们,容不下你。” 郑修点头。 “也罢。来,朕有三问,你且答一答。”老魏搭住郑修的肩膀,嘴角带血,灰暗的脸上挤出笑意:“朕先问你,老大、老二、老三中,你最看好谁?” 第一问。 郑修觉得这可能是一道送命题。 正所谓伴君同伴虎,郑修不会自大地认为凭着他爹的关系,自己能和老魏到攀亲戚的关系。 这个问题若答不好…… 郑修眸光闪了闪,然后道:“三位皇子性格虽各有优缺,但皆属人中龙凤,他们继承圣上当年的帝王风范。按我说,咳咳,你儿皆是大帝之姿。” 老魏闻言,猛地一愣,随后笑得畅快,又咳又乐:“你这些年,怎学尽了那些奸商的油滑机灵?” 良心富商,良心富商。 郑老爷心里反驳。 见郑修愣是不接这道送命题,老魏没有逼迫。话题揭过,他又问:“朕再问,你对郑将军的死,是否仍有疑惑?” 第二问。 郑修微怔,他那么多年一直没敢问,没想到老魏在临死前,主动提起。 当年远征北蛮,老魏与郑父一同御驾亲征。 其实,那段故事连江高义都不敢多嘴的是。 最后活着回来的,不仅疯癫的军师,还有老魏。 可天下人,都将此事缄口不提,只提活着回来又速速疯去的军师,忽略掉了大乾皇帝。 老魏轻叹:“当年,是朕,当了逃帅。也是郑将军,在汾涧河岸,将朕,一拳打晕,送上了返程的座驾。这便是朕一直藏在心中的……真相。” 郑修张了张嘴巴。 “你可以有恨,是朕当年,负了郑将军。” 郑修沉默片刻,然后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爹战死沙场、光宗耀祖,这是命。我郑修白手起家、享荣华富贵,这也是命。若这是他老人家最后的心愿,怨不得谁。” “好。”老魏点头,了却一事,道:“那朕,最后问你。” 老魏揽着郑修肩膀的枯瘦手臂,忽然用力收紧。 他那发亮的眼睛,忽然逼近郑修的脸庞,五官多了几分狰狞,问出来自帝王的第三问: “朕时日无多,自问这些年,待你郑家不薄。” “今日,朕只想听一句肺腑真言!” 郑修拍着胸脯:“好说!小郑句句出自肺腑!” 老魏大笑:“好一声句句肺腑!” 说着,老魏脸色一变,声音低沉:“可你们郑家…” 垂死帝王死死盯着郑修的眼睛,眸中藏着难以遏制的饥渴。 “真不曾藏有长生秘术?” 第030章 满级小号! 原来这也是一道送命题。 不过郑修问心无愧,便笑着将他“儿时懵懂”,将郑家挖地三尺的事说出。 老魏面色舒缓,这事他显然也知道。 最后郑修笑了笑:“当时我也以为有,可后来仔细想想,若那疯军师所言是真的,若当时流传的‘长生秘术’果真存在,我爹又怎会战死沙场?灭了北莽都城不过一根指头的功夫,又何必赴死呢?” 言外之意就是,无。 得到郑修答复,大乾国君,尊安大帝,老魏,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几岁。 最终二人分别。 老魏在禁军簇拥中,返回宫中。 郑修继续坐牢。 老魏走他的阳关死路。 郑老爷继续蹲他的温馨小牢。 老魏似乎没有将郑修从牢里提出来的意思。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匿税区区五万的“小罪”,杖刑也打了,剩下的不过是压监候审罢了。 对于老魏,郑修内心其实是感激的。 即便他与老魏身份悬殊,这辈子总共只见过四面。 但郑修知道,老魏在背后,对他的作为睁只眼闭只眼、心照不宣,这就是最大的帮助。 其他的不提,郑修心里明白,当年他盘活香满楼的初始资金五十万两银,便有老魏在背后出手。 可这次… 回到牢中。 【囚者】门径重新激活,郑修再次心安。 郑修躺太师椅上,回想着那帝王三问,不断琢磨着老魏的意思与话中深意。 一拍额头,郑老爷猛然想通一事。 “姜,果真是老的辣啊!” 老魏啊老魏,三问是其次,他最担心的,是怕自己杀疯了,要对皇家骨肉血亲二皇子下死手呀! 可不至于啊? 我郑某人是那样的人吗? 郑修纳闷。 他可是出了名的良心富商,不喜打打杀杀,二皇子只要别太过分,郑修都不会打破如今的平和。 想通此事,郑修花了点小钱,让狱卒买来名贵香炉。 香炉朝向西北,郑修手持三炷香,拜向天地。 “老爹啊老爹,孩儿不孝呀,若真出大事,这郑家祖业未必真能保住啊。” “不过老爹你放心,万一真没兜住,你儿子我大不了找另外一个地方东山再起。” “老魏赐的那面牌匾,我第一时间抱走,绝不让你白死咯。” 郑修给死去的老爹隔世打了一注预防针。 将丑话说在前头。 帝王走后,过了一会,送饭来的是吱吱。 见老爷心事重重,吱吱羞答答地绞着罗裳,颤声问: “老爷,今夜寒凉,要不要吱吱替老爷添几分温香暖意?” 郑老爷直言大可不必,改日。 他不怕冷。 吱吱黯然归家。 速速遣走吱吱,郑老爷闭眸,踏入心牢。 他可是很赶时间。 鬼蜮中时间流逝与现实相同,若要从第二幕一路打通,活到天明,这也得耗费郑修一整晚的时间。 言下之意,白日来人匆匆,有人打扰,他只能趁着夜深人静无人骚扰时,一发入魂,肝一宿通宵。 游桌上,两抹绿色火焰飘在一旁,为这阴森诡秘的心牢增添了几分明亮暖意。 这两抹绿色火焰,分别是: 【震慑(小有造诣)】、【追踪(登堂入室)】。 郑修颇为遗憾,这化身怎的只有五个特质格儿呢。 给个十个八个,全装满了,该有多好。 【白鲤村】鬼蜮虽未速通,但郑修经过这小半月的痛腚思痛、拼死奋斗,已经距离速通不远了。 俗话说得好:速通的前提是背板,速通的捷径是刷满。 看一眼【郑善】化身。 小小的化身站在游桌中央,如一座小山,即便不动不语,也隐隐散发出一种从容不迫的威严。 【姓名】郑善 【出生】画师 【年龄】三十二(正值壮年) 【筋力】三十(力敌千钧) 【步法】三十(奔逸绝尘) 【体质】三十(百病不侵) 【相貌】三十六(英俊绝伦、器宇不凡、当世无双) 【意志(污染)】三十一(三十二)(忠贞刚烈、坚若磐石) 【气运】十一(小有福佑) 【体格】二十(虎背熊腰) 【学识】三十(学富五车) 【特质】侦查(登堂入室)、医理(登堂入室)、直觉(登堂入室)、挑衅(登堂入室)、盘龙十八斩(登堂入室) …… 感慨地抚摸着肤感纸卷上的字迹。 看着那几乎清一色的“三十”与“登堂入室”。 郑老爷眼眶微微湿润。 谁又知道,他这小半个月,几乎是自虐般地找王统领拼招、送命、残肢、流血,承受了多少苦痛吗! 又有谁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 “三十”与“登堂入室”似乎是一个坎。 郑修多番尝试,确认无法再从王统领身上汲取半点历练度,可谓压干榨尽,尽显首富本色。 能在王统领身上刷的特质与属性,全刷满了! 满了! 这已经不再是小号。 而是,满级小号! “如果这都无法速通,我郑某…哼哼!…” 郑修冷笑。 “不玩了!” 他在与王统领拼刀的过程中,甚至学会了王统领的【盘龙十八斩】。 【盘龙十八斩(登堂入室)】前大乾御前带刀统领侍卫王苍云,在观摩龙凤画卷时,得到灵感。后入深山、游大海、攀绝壁、斩猛虎、战群狼,历经磨难,花费三十年,悟出了惊人绝学盘龙十八斩。盘龙十八斩共有十八式,传说练到“超凡入圣”之境,可盘龙身上,斩下龙首。可惜,王统领空有屠龙之技,然世间无龙,遂未能更进一步。 在宝藏王,苍云的亲切喂招下,二人打成一片,【盘龙十八斩】的历练度蹭蹭上涨。 化身睁开双眸,踏入鬼蜮,郑修再次进入第二幕开局。 四周树梢上雨露均沾。 【白鲤村·第二幕·山村诡事】 接下来该真正去会一会,那位趁郑老爷挂机时,不讲武德拧断老爷脖子的“深夜屠夫”了! 【医理】判定。 叮叮叮叮。 他发现了不少野生草药。 进阶到“登堂入室”境界的【医理】,已经能判定更多的野生草药,能搓三种土制偏方。 【金疮药】、【安神散】、【蒙汗药】。 但目前郑修开局位置,分别缺少了土制【安神散】与【蒙汗药】的关键素材:人参与草乌,搓不成。 郑修快速借行囊中的衣物撕下几片,搓了三块简陋的【金创药】放身上备用。 “不错。” 郑修早已纳闷,为何他这画师现在精通的是刀法、医术、追踪、挑衅、侦查等等,偏偏没有“丹青”特质? 典型的不务正业。 医术误我。 郑修提着刀,脚下一点,向前荡出。 几个大步,白鲤村近在眼前。 郑修的化身与最初的“肾虚猛男画师”相比,此刻形同坦克般,迅疾有力。 踏入村庄时,王苍云甚至才刚入村屋,汤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王统领心神激荡,二话不说,拔刀就是一斩。 盘龙十八斩第一式! 出鞘瞬间,刀与鞘摩擦处,锵声有如龙吟,清脆绵长。 声音未落,几点寒芒连成一线,直取来者脖颈。 郑修一笑,闭上眼睛,举刀便挡。 上上下下左。 左左右右上。 上上下下右。 下下下下下。 这招叫双龙取水,直取下盘,轻则断子绝孙,重则鸡毁人亡。 左右左右左。 王苍云招招致命,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心惊。 是王统领心惊。 每一刀,来者仿佛就是能预见他的杀招去路般,提前半招,将刀架在刀路之上。 从旁一看,就仿佛是自己的刀被对方啜住,主动送上去。 再过一会,王统领已经惊得头皮发麻! 对方挡下他盘龙十八斩的招式,竟也是盘龙十八斩! 不仅如此! 最让王统领绝望的是,对方竟是……闭着眼睛挡下了招! 是用他的招,闭眼挡下了他的招! “得罪了!王统领!” 哈哈!郑某早了然于胸! 背熟了! 郑修猛地欺入刀光内,几道刀芒从残影划过,偏偏来者毫发无损。 郑修反手,刀柄顿击,王统领胸口一闷,被轻松击退数步。 一旁,包括少年在内,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二人的拼刀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以他们眼力,竟只能看见黑夜中,二人之间迸出无数的火星,如一片绚烂星幕,刺痛了旁观者们的眼睛。 “你究竟何人!” 郑修将长刀入鞘,傲然而立,这才睁开眼睛。 刹那间,那俊朗眸光堪比天上星辰,漆黑眸子深不见底。 在所有带刀侍卫惊愕的目光中,满级小号郑老爷自报家门: “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 第031章 攻略凤北 王统领将少年护在身后。 看向【郑善】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在惊诧过后,王苍云暗道奇怪。 对方若真抱着杀意前来,刚才那记直锤心窝,该换成穿心一刀。 这般作法,要么手下留情,要么另有所图。 郑浩然的郑? “你是郑将军何人?” 郑修向前踏出一步。 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光,故意让微光映着天下无双的容貌。 “家兄,郑浩然。” 王苍云瞪大眼睛:“你与郑将军是兄弟?” “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郑修补了一句。 并同时在心里跟爹道歉,对不起啊老爹,辈分稍乱,请勿见怪。 若按“鬼蜮”中的时间线,目前郑浩然仍在北蛮疆域,尚未战死,老魏不在朝中,仍未逃回,一切都远着呢。 郑修在前几次轮回中,不断出言试探,大抵确认了少年身份。 少年是老魏的私生子,千真万确。 但其母出身贫民,如宫当侍,不知怎的攀上老魏的床榻,偷偷怀了身孕。 老魏后来得知,为保住母子二人,藏了此事。 而宫中仍年幼的三位皇子,其中一位,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此事,趁着老魏不在,派出刺客,要将这母子二人赶尽杀绝。 他们一路上,经历了三十六回刺杀,一回比一回隐匿,一遭比一遭凶狠,导致王苍云如惊弓之鸟,疑心重重。 郑修扮成“皇子刺客”从王苍云口中唬出这个消息时,大感震惊。 他惊的并不是三位皇子的作法。 而是,如今三位皇子,最年长的大皇子,在这条时间线,才十岁余二。 最小的三皇子,也才六岁。 他们这般年纪,无论是谁做的,这般狠辣与手段,令人心寒。 贵圈真乱。 再说眼下。 郑修心中有数,仍随手丢了一个【侦查】。 【你投机取巧!】 【三十八!】 【侦查大成功!】 哟?随手就丢出一个大成功。 【王苍云的眼中充满不信,原因你很清楚,全朝上下,皆知郑家人丁单薄,至今已是九代单传。】 【但当王苍云看见你的容貌,隐约有几分郑浩然的影子后,心中便去了几分怀疑。】 【王苍云再看向身边少年,想到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血脉流落人间,便恍然大悟。】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若郑浩然父辈,犯了全天下男人都可能会犯的错,一切都将顺理成章。】 【帝王是人,郑氏父辈亦是人,只要是人,谁能无过?】 这次侦查大成功似乎过分详细了。 【王苍云犹豫再三,决定信了。】 【你初步取得王苍云的信任!】 王苍云点点头:“原来如此。可你的刀法?” 他对此事耿耿于怀。 噢耶! 郑老爷悄悄在心里鼓了一个掌。 脸上却流露出云淡风轻的笑意。 郑老爷将早已拟好草稿的说辞搬出。 无非是郑浩然看似冷傲,实则暗地里仰慕王统领,并称王统领的“盘龙十八斩”可称天下第一刀,常在院中偷偷推演。而他作为郑浩然的血脉至亲,某日爬墙头偷偷拜访。 因此他无意中窥得盘龙十八斩,惊为天刀,看得入迷,忍不住印在心中,偷学了几分。 在这个年代,偷学看家绝学可是大忌。但王苍云胸襟广阔,且郑老爷一顶顶高帽往上盖,再者当王苍云得知,原来他深深仰慕的郑浩然竟也在偷偷仰慕他。 真英雄识英雄呀! 王苍云看似平静,但他轻捻长须的手微微颤着,显然内心激动难以平复。 暗中仰慕、天下第一刀、偷偷推演。 耳边萦绕着这三个词,王苍云略有些飘。 他轻舒一口气,看眼前俊俏猛男更是顺眼,颔首笑道: “学得不错!可差几分火候,少了些神韵。若日后有机会相见,你可到皇城王家宅院,与老夫切磋比试,想必以郑老弟的悟性,定能更进一步。” “切磋之事暂且不提!” 这次开局顺利将宝藏王拿下,郑修并未因此得意。 因为他知道,通关白鲤村鬼蜮的最大难题,并不是宝藏王,而是潜伏在这鬼蜮中的深夜屠夫。 顺利的开局让郑老爷信心满满。 一鼓作气。 我!要!速!通! 郑修面色一沉,言简意赅地说出此村的怪异处。 村长拔腿就跑。 可他毕竟是普通人,哪里跑得过。王统领一刀横在村长脖子上。 “鱼汤有毒?” 王苍云逼问。 村长浑身哆嗦,脸上的肥肉不断地颤:“爷!二位爷!鱼汤绝对没有毒,没有毒!都是河里捞起的新鲜白鲤呀!不信、不信、不信,老朽立即,当着二位爷、爷的、的面,尝一口!” “鱼汤没毒!有问题的不是鱼汤!”郑修快口解释,但也不敢说太多,因为王苍云对自己的信任只是初步,之前的说辞还能用爹糊弄一下,一旦自己表现出对这个村子的危险了若指掌,那未免说不过去。 况且。 郑修默算时间,小凤北那处才是关键处,他便怂恿王苍云去河边看看。 不料王苍云越想越不对,眼神闪烁几下,当着郑修的面放走村长,朝郑修拱手:“既然郑老弟这么说,老夫也察觉到此村怪异!此地不宜久留,老夫有重任在身,先行赶路,他日再聚!” 这话说得客气,可言下之意分明是:我也觉得这村子气氛古怪了,所以老夫先溜,你也赶紧溜吧。 郑修一愣,但一想到王苍云的身份背景,可以理解。 他点点头,事不宜迟,速速朝小凤北出没的地方掠去。 这一次。 小凤北刚探出头,就被天降正义的郑老爷拦下。 “相信我,我没有恶意,”郑修发誓,他此刻的笑容绝对是这辈子所流露出的,最和蔼可亲帅气逼人的微笑:“我是郑善,天下第一名将郑浩然的亲兄弟,品德优良,我等一行人误入此村,希望小姑娘能许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一宿。” 之前几次与小凤北的接触,郑修知道小凤北虽然眼神冷漠,似有内情。但心思定然不坏,否则也不可能对刚见面的陌生人,发出警告,让郑修赶紧逃离。 小凤北没动,低着头。 郑修知道小凤北不愿意陌生人接近,只是拦着,却保持了一定距离,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 路边亲切叔叔般的表情。 “凤、凤北。” “凤北!”郑修赞叹:“有凤来仪,北雁南飞!好名字!凤姓罕见,本身却蕴藏美好憧憬。北意方位,或是北雁南飞,或是一路向北,若是前者,北雁南飞,是有无奈,寄了离愁思绪。若是后者……不,这里是大乾北域,若郑某没有猜错,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或许是希望将思家愁绪冲淡,希望你能扎根于北方大地,寓茁壮成长之意。以上只是郑某无端揣测,冒犯小姑娘家人,莫要怪罪。但名字,是好名字,简洁有力,蕴意在深,令人眼前一亮。” 说出这番话可不是因为化身“学富五车”的【学识】。 无非是反复试探后的背板罢了。 如今世道,随便在街上找个落魄的一问,都是流离失所之人,命中率奇高。 几次回档试探,郑修不敢说上面那番话全对,但起码能让小凤北有所触动。 凤北怔怔抬头,看着眼前眼神温和的郑修,刹那间,她感觉到内心的某处被触动了。 高大的郑修,温和的眼神,亲切的笑容,俊朗的容貌。 在小凤北眼中,郑修的身影依稀与记忆中的父亲有几分重合之处。 小凤北再次低下头,小声道:“凤北爹爹曾说,这是娘,取的名字。” 郑修不再多问。 有一次速刷便是,他随口问了一句爹,或是娘,凤北就跑了。 凤北的爹和娘,都是禁语,说了会掉凤北好感。 凤北沉默时。 那一间间村屋先后打开缝隙。 一双双眼睛藏在门后窥探,眼神吓人。 “跟我来。” 凤北似下定决心,小声道。 她朝村子东边走去。 郑修若没记错,那里有一条河。 据说养活全村的白鲤,就是从河里抓来的。 “等等,我还有其他同伴。” 凤北脚下不停,甚至没回头,只是用一种异样平静的口吻道: “他们,活不了。” 第032章 食物链! 月上枝头。 雨后天空并没有想象中的清澈。 不知从哪飘来一片灰云,遮蔽了月色。 村中。 当郑修跟了几步,那一扇扇偷偷打开的门转眼又重新闭上。 显然。 “深夜屠夫”的存在在村子里不是秘密。 凤北知道,村长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他们默许了深夜屠夫的存在。 村民们与深夜屠夫,以某种紧密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路过村长家门,他们曾经喝汤专用的那处,如今也是闭紧了房门,村长被王苍云吓跑后,又溜回家中,躲了起来。 王苍云与少年、下属一行人,在郑修攻略凤北的片刻功夫,已不见踪影。 他们真走了? 郑修讶然。 很快又有几分失望,郑老爷本以为王苍云能成为自己拼杀深夜屠夫的助力,最终仍是错付了。 二人沿着村子篱笆,来到村子东边,潺潺流水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郑修抬步向河边走去。 “别过去。” 郑修回头微笑:“河里,有什么?” 小凤北迟疑片刻,道:“鱼…鲤鱼,有很多很多,白色的鲤鱼。” 说罢,小凤北快速跑进树林。 郑修看着凤北跑远的背影,那小姑娘虽说愿意救自己一命,但看着也很随缘,那言行举止仿佛是在说,你若不跟上我就不管你了,听天由命。 想了想,郑修想起那夜“深夜屠夫”的恐怖之处,他的小号已在一次次历练中刷到满级,的确没有与深夜屠夫硬拼的理由。 倒不如趁此开局,寻找真正的通关路线。 来到林深,这里有一处小坡,坡斜斜向下,尽头便是小河。 在一棵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下,竟有一个天然的凹窝,有人用树枝搭了一个简陋的小棚,像是一个简陋的家。 【侦查】。 郑修第一次抵达这里,顺手丢了一个侦查。 侦查罕见地失败。 再来。 侦查小成功。 【你跟着凤北来到这里。】 【你仔细观察,发现用来搭棚的树枝上,树叶早已枯萎,俨然有一段时日。】 【你在附近发现了一些小兽残骸、野果枯核。】 信息就到这了。 【直觉】没有触发,再加上是凤北带他来到这里,应该没有危险。 等等。 郑修看明白了,惊道:“你就吃这些?” 凤北默默点头。 郑修又问:“白鲤,究竟有什么问题?” 凤北轻轻摇头,拎开几根树枝,示意郑修躲进去:“别出来。” 郑修进去了。 那小窝容纳凤北的体型很轻松,可郑修的体型嘛,郑修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蜷缩在吉娃娃狗窝里的大灰熊。 凤北见郑修好不容易挤进去了,干瘪的嘴唇抿起,再次叮嘱:“你…别出来。” “那白鲤…”郑修看着小凤北那瘦弱的身影,将自己心中那可怕的猜测说出:“它们是吃白肉长大的?” 白肉,指人肉。 凤北瘦小的身体微微颤动,向村子方向往回走,没多久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中。 郑修抬头,看了看天空。 他曾试过蹲树林被晴空响雷劈死过,如今又躲树下,很难让他不往这方面想。只是此刻天空给郑修的感觉有几分古怪,灰灰的色泽既像云又像是雾,仿佛是这白鲤村,被一个灰色的罩子给罩了起来。 这时郑修想起在心牢中,白鲤村在地图上的外貌,正是被一个形似皮蛋的外壳包裹,一如此刻的景况。 嗷呜—— 林中,突兀响起一声狼嚎,可那狼嚎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一阵扑翅声在天空中乱响,那是一片惊慌失措的鸟儿,胡乱四窜。 郑修的视角并没有看见,那些鸟儿飞至半空,皆不约而同一阵抽搐,撞邪了似地,直直坠地,死在林中。 “有动静!‘那玩意’出动了!” 虽然黑暗中无法看清,但周围时不时传出的怪异动静,让郑修察觉到不同寻常处。 他那夜在村屋里睡觉,大约也是这个时间段出的事。 郑修至今仍无法确认那凶兽般的人影到底是人是鬼——但从客观角度上说,他宁愿相信那是一个疯子,不然很难解释村民们为何会与他生活在一起。 跟小凤北有什么关系? 是她爹? 鬼蜮进展至今、加上郑修不断探索,郑修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接近真相。 但他此次并不是为了解密来的,只是单纯地速通。 这里不过是二十年前的幻影,过去不可能重来。 郑修并不是真正地穿越到过去,他现在甚至能随时切换到现实中,挂机在此,安然蹲到天亮,这副本就算通关了。 万万没想到如此简单。 可再细想,郑修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 先是四大山贼家族、疾病、暴雨、王统领,最后是凤北。 “我郑某人能速通,靠的不是运气,全是自己的努力啊!” 郑修感慨,欣然接受对自己的赞叹。 他无论做什么,“白鲤村全村被屠血案”是板上钉钉的“历史”,全村二十六户人家被屠,已成定局。 但其实。 即便郑修不去亲眼见证。 对于这桩发生在二十年前的“白鲤村惨案”,已隐约捋清了前因后果。 大背景是山贼横行,村民贫饿交加。 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村东小河长出一种白鲤鱼。 村民们开始捕鱼为生,但一条小河流里长的鲤鱼不可能常年累月地成为食物主要供给,显然有被捕干捞净的一天。 紧接着不知是谁发现了,用白肉喂鱼,鱼繁殖得快。 疯子开始杀人喂鱼,村民吃鱼,新的食物链诞生了。 延续至今。 虽然这结论十分惊悚,但在那个世道,路边的黑店都能埋伏阴人,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疯子即便疯了,却没完全疯,从居民的生活状态便能猜出一二。 且一到天黑,全村村民都不约而同、速速回家、紧闭房门,显然对疯子的深夜出没,也有几分畏惧。 很有可能白鲤村曾坑杀了不少山贼,山贼们知道此处凶险,却也不敢招惹,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郑修忽然摇头,醒悟一事,一股酥麻冲上头皮。 不对,那条官道人烟不多,很有可能山贼们也是靠这条村子产出的“食人白鲤”为生! 细思极恐! 郑修窝树洞里换了一个姿势,心中震惊,难以想象在二十年前的乱世,大乾国土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能上演如此离谱的事。 二十六户人家共四十六人,一夜惨死。 等等。 二十六户人家? 郑修闭上眼睛,熟悉的村庄在他脑中一一掠过。 他开始数。 一、二、三、四……二十六! 包括“凤氏肉铺”在内,恰恰好一共二十六户! “所有人都会死?” “这食物链不是存在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么?” “怎么偏偏是在这一晚?” “这到底是过去的幻境,还是说我如今正以‘郑善’,活在二十年前的过去中?” “如果这是二十年前。” “当今朝中并无王苍云此人,说明他们大可能死在了这里!” “如果是后者,那会不会是因为‘我’的出现,才害死了他们?” “又或者是宝藏王害的?” “这只是一个凭空捏造出来的化身而已!” “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化身’!” “所以一定是宝藏王害的!” “原来如此!” “与我何干!” 郑修在黑暗中连连摇头。 又过了一会。 哗吱——哗吱——哗吱—— 远处,寂静的林里,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金属重物在地上缓缓拖动。 第033章 它不是人! 跌跌撞撞的身影在林中快速逃窜。 是王苍云。 以往威风不在,颇显狼狈。 老魏家私生子伏其背上,少年在颠簸中死死揪住王苍云两肩衣物,胸前衣襟却又温又湿——那是王苍云的血。 王苍云背后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见森森白骨,淋漓鲜血不断涌出。 少年哭着,白皙脸上泪血混合,道:“云叔!你丢下我罢!我不能将你拖累了!” 泪是他的泪,血是王苍云的血。 王苍云脚步不停,口吻斩钉截铁,摇头道:“少主!老臣受人所托,必行其事!” 少年悲从中来:“可是!” 王苍云气喘吁吁,呼吸急促,显然身上的伤势,让王统领也不好过。可他没有将少年丢弃,而是咬牙摇头:“莫要多想!就算老臣愿意,也未必能逃出此处!这个地方……很邪门!” 哗吱——哗吱——哗吱—— 王苍云听见身后传来怪响,越来越接近他所在之处。显然那“怪物”正紧追不舍。 是血迹? 还是气味? 或是丛林里留下的踪迹? 王苍云脑中闪过几个念头,但显然,无论是哪个原因让那怪物能在漆黑中追踪自己,但背着少年、受伤的他,既无空去掩去行踪,更不可能立即让血腥味去除,想了亦是白想。 前方传来流水的潺潺声。 想起那条“吃人的河”,王苍云脸色微白,万万没想到在丛林间一番追逐,竟不经意间回到了这个方向。 “咦?” 这时,王苍云目光微凝,他不经意间瞥见十步外一棵显眼的大树底部,随意堆放的树枝中隐约勾勒出一个高大健壮、如虎似熊般的身影,正委屈地蹲在那处,而树枝缝隙中,一对炯炯有神、满是杀意的眼眸,就似黑夜中的萤火虫般亮眼夺目,让奔跑中的王苍云猛然一睁,认出对方。 他朝树洞处速速奔去,因为从那双眸子中,王苍云读出了一种名为惊喜的神情。 “果真不愧是郑家血脉,郑老弟躲在此处,定是得知村中发生的惨剧,然他眼中没有半分畏惧神色,呼吸隐匿而平稳,仿佛是一头潜伏的猎豹般,在安静中等待反击的时机!” 郑家猛虎将,皆人中龙凤! 王苍云如在绝望中抓到最后一根稻草,提刀冲向郑将军兄弟,颓弱气势再次雄起,喝道:“郑老弟,万万没料到你仍在村中,随老夫一同,斩杀那妖邪怪物!” …… “草!宝藏王是你!” 郑修此刻的心情真想骂娘。 你不是已经走了么? 跑回来干什么? 偏偏往这边跑? 往这边跑就算了,看见了什么能不能装没看见? 一句“宝藏王”从郑老爷嘴里脱口而出,他知道这下藏不住了,猛地掀开树枝伪装,拔地而起。 轰! 郑修用力过猛,身后的巨树发出巨响,摇晃了一下,树叶簌簌落下。 飘落的树叶中,郑老爷的身影显得既伟岸又出尘。 在超级【相貌】加成下,如蒙了一层光晕,照亮黑夜。 宝藏王? 叫谁? 王苍云微愣,但想起郑修实力,心中燃起希望:“郑老弟,以我二人合力,定能斩杀那只怪物!” 砰砰砰砰! 黑夜中,一棵棵树接连倒下,仿佛是有一群巨熊在林中横冲直撞。 那刺耳的金属拖动声越来越近,郑修当机立断,拔出长刀。 王苍云让私生子藏树后,准备与郑将军兄弟一同应战。 “郑老弟,老夫对天起誓!若我王苍云今日不死,他日定与你结拜……” “宝藏王你大可不必多言!” 郑修喝止王苍云那非常不吉利的台词,鼻翼翕动,顺着血腥味便发现王苍云身后的伤势。 一瞬间的思考,郑修已有决断。 那夜在村屋中,他确实是被深夜屠夫咔嚓一下拧断脖子送回现实。 但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如今他已经将【郑善】刷成了满级小号,这深夜屠夫果真能牛逼成满级小号都毫无还手之力,那这白鲤村鬼蜮,堪称无解,郑老爷立即睁眼出狱,回家继续当老爷,绝不后悔。 郑修抬手便是一剂【金疮药】拍在王苍云背上,后者察觉到背上疼痛减轻,不再流血,暗道郑将军的兄弟果然有些门道,信心更增几分。 宝藏王并不知道郑修其实悄咪咪地在他身上薅尽羊毛。 虽然不知道宝藏王叫的是谁,但那句“不必多言”与郑修上药的行为一呼应,王苍云内心更是感动。 “大恩不言谢,老夫记在心中!” 砰!砰!砰! 嘎吱!嘎吱!嘎吱! 一颗颗树接连倒下,沉重的脚步声,与拖动金属重物的声音,自林中传来。 就在不远。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但却已提刀,站在王苍云身边。 “别看他的眼睛。” 郑修提醒。 王苍云点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显然是看过了。 “嚯嚯嚯!” 追杀王苍云、他口中的怪物看似笨重,但实则速度极快。 在郑修与宝藏王刚摆好架势,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三十步开外。 哗啦啦! 人影抬手,狂风在林中呼啸,几棵应声而倒,压向二人。 掀起的狂风带动落叶与泥沙,将二人头发呼呼吹到脑后。 二人轻松躲开,各站一侧。 郑修抬头,当他再次看见“深夜屠夫”的真容,即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对方出场瞬间,仍是不禁生出一种“卧槽”之感。 一片狼藉的树林内,一位身高近三米的恐怖身影,光脚穿着一身破布烂袍,脸上缠着血迹干涸的麻布,只露出两颗布满血丝的红色眼睛。他右手拖着一柄巨大的斩马刀,那沉重的金属拖动声,正是斩马刀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侦查!” 眉心跳出骰子,郑修二话不说过了一个【侦查】。 “小有福佑”的【气运】给郑修摇点提供了保底的底气,在关键时刻点数并没有掉链子,一下摇出了暴击。 【你投机取巧!】 【三十!】 【侦查大成功!】 【对方的身影给你带来无穷的压力。】 【可你压下恐惧,冷静观察,察觉到对方胸口有几道熟悉的刀痕,上面染着新鲜的血迹。】 【你对这几道伤痕的分布了若指掌,因为那是“盘龙十八斩·突如其来”。】 【你很兴奋,在绝望中仿佛看见了一道曙光。】 【因为对方既然受了伤,出了血,那便意味着对方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 兴奋你妹。 郑老爷木然看向杀气腾腾的宝藏王,道:“你先出手的?” 王苍云回以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不然呢? 按照王苍云见了可疑人物出刀就剁的性子,深夜屠夫显然不是“可疑”,而是“凶残”,王苍云先动的手,合情合理。 王苍云咆哮道:“老夫受了伤,先行出手牵制,郑老弟,你在旁接应!” 说罢,王苍云悍然杀出,先上上上上上,赫然是一招飞龙在天打了虚招,紧接着下下下下下,双龙取水,直攻下盘。 心中暗骂,但郑老爷此刻小号满级,心中多了几分底气,脚下一压。 蹬! 郑修如弹簧般射出,当他全力奔跑时,四周的光影变幻,一眨眼,他便来到了深夜屠夫面前。 登堂入室! 盘龙十八斩! 深夜屠夫嚯嚯怪笑,抬起斩马刀,劈向郑修。 王苍云怒喝一声,竟主动一横,为郑修挡那一刀。 交错刹那,刀光一闪,郑修的十成力道砍下,高达三十的筋力已力若千钧,如砍瓜切菜般,一刀将深夜屠夫的右手连同斩马刀,一同劈开。 噗! 深夜屠夫血淋淋的右肩喷出血泉! “嚯嚯嚯!” 深夜屠夫右手被斩断,可他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发出怪笑,左手抓向王苍云,朝郑修一丢。 郑修此刻仍在半空,满级小号也无法逆天,顿时被队友宝藏王砸飞。 咔! 这一砸将二人砸出了三十步开外,直到撞在树上,郑修背部响起骨折声,宝藏王压在他身上。 “郑老弟,你可安在?” 宝藏王哼哼唧唧,忍着痛,努力爬起。 郑修感觉喉咙腥甜,但这痛苦却一般般,没多大感觉,推开王统领,重新站起。 “那怪物终究还是人,如今没了刀,不过是砧上鱼肉!哈哈哈——” 王苍云大笑道。 这时,郑修惊愕地看着远处,伸出手指戳了戳大笑中的宝藏王。 “老王,先别顾着笑,我且问你,你是否藏了盘龙十八斩的绝技,譬如将十八招融汇成一招的第十九刀?” 宝藏老王一愣,倒吸凉气:“嘶!老夫,从未如此想过!” “那快跑!” 郑老爷直呼卧槽,闷头便跑。 在三十步外,断了右臂的深夜屠夫,右肩喷出的血,竟如活物般蠕动,伸出长长的触须,与地面上的断臂相连。 顷刻间,那巨大的斩马刀,那断臂,在蠕动的血肉中,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只三米长的“斩马刀手臂”。 看见这一幕,即便是经历过无数次生死历练的王苍云,也是头皮发麻,惊悚万分。 “它”, 根本不是人! 第034章 气氛都烘到这了 王苍云不愧是郑老爷口中的天下第一刀。 当深夜屠夫瞬间变态不当人子时。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王苍云,并没有傻愣在原地。 郑修“快跑”说出,至王苍云窜前十数步,捞起吓倒在地瑟瑟发抖的私生子,转瞬后向树林外疯狂地逃,一切在数息间完成。 然而郑老爷心无牵挂,跑得更远,王苍云在郑修屁股后远远地吃灰。 在一刀砍下深夜屠夫手臂时,郑老爷便发现了。 按理说如果这羊毛能薅,断臂那么大的事,历练值这不得蹭蹭涨的? 可惜没有。 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极限呀! 郑修颇为遗憾。 不然,他觉得自己能把速通大业暂缓几天。 嗖! 三米长的刀臂伸缩自如,再暴涨几米,唰一下在林中划出一个圆弧光圈。 几乎贴着王苍云的屁股。 片刻后。 数十树木轰然倒塌,断口光滑如镜! 王苍云回头一看,跑得更快。 怪物! 盛世大乾,朗朗乾坤,怎会生出这般邪祟妖孽! 几许起落,郑修先跑到白鲤村。 百米外,河流中无数白色的鳞片如游动的光影,在河流中疯狂移动,掀起巨大的浪涛声。 郑修刚出树林,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顺风飘来。 一个照面,眼前的残忍光景让郑修瞳孔猛地一缩。 村内已是一片狼藉,本该紧闭的屋门一间间地敞开,本该苟在屋内彻夜不出门的村民们,被斩成了一截截,血肉残肢断头,零零散散铺在村中。 郑老爷属实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血腥的场景,惊诧片刻,身后传来王统领的脚步声与少年哭声。 “老王你不是说走了吗?怎么又回村子里了?” 随手丢了一个【侦查】,失败,郑修顾不上再丢第二次,朝身后宝藏王问道。 “老夫也想!”王苍云惊魂未定,快速回答:“这树林邪门!老夫带着他们进入树林,可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处!” 啊这!果真是鬼蜮! 好鬼呀! “出不去”这点,不仅是郑修的特殊待遇,连老王也出不去。 或许因为白鲤村的诡异,二十年前,老王才葬身此处? 要读档重来吗? 刹那间,这些措手不及的变化,让习惯性死亡重开的郑修,下意识生出这般打算。 可下一次会做得更好吗? 宝藏老王无法逃离,却偏偏爱作死,这似乎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历史”。 能够在一个照面与老王打好关系、迅速攻略凤北、找到隐匿点、老王主动出手惹怒深夜屠夫…… 一个个关键事件节点,在郑修脑中高速复盘。 不知道是不是【学识】达到学富五车境界的缘故,郑老爷感觉自己如今逻辑思维,格外清晰。 “嚯嚯嚯……” 身后,被灰雾笼罩的天色,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一片漆黑的乌光,若隐若现,在林中似一张铺开的蛛网般,深邃阴冷,染黑了周围的一切。 正向此处快速逼近。 深夜屠夫特效已然拉满。 “屠村血案。” 郑修默然,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历史,无论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他也无法改变过去。 况且,气氛都烘到这了。 郑修跃跃欲试。 想到此处,郑修眸光平静,对老王说道:“王统领,郑某推测,邪祟之物,惧怕日光。只要我们能活到天明,定有生机!” “此话当真?” 宝藏王,苍云,浑浊眼眸一亮。 显然他与“郑浩然弟”并肩而战后,信任度刷上去了。 “郑某有九成把握!” 郑修用力点头。 “那郑老弟有何高见?” 身后血气汹涌,那货显然不是人,越来越近。 郑修瞟了林中一眼,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分头行动,各安天命!” 王苍云闻言一愣,随后点头:“好!” 郑修转身,平静道:“富贵在天!” 王苍云想通了,豪迈一笑:“生死有命!” 说罢,王苍云背着私生子,窜向另一个方向,转眼匿于黑夜中,消失不见。 与王苍云告别,郑修在村中快速移动,丢出一个个【侦查】。 村内可谓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全是村民们的尸体。 浓郁的血腥味飘来。 郑修恍然,他那夜居住在村屋中,被深夜屠夫拧断脖子前,同样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显然,深夜屠夫在杀死自己之前,如今夜般,开了杀戮。 一边侦查,他额头中的骰子几乎不停,转了又转。 种种信息在郑修脑中勾勒出“真相”的轮廓。 “其他带刀侍卫的尸体呢?莫非他们还活着?” 那位屠夫的理智不高,趋于疯狂,即便事情发展至今,郑修也有信心,活到天明。 这是高达“三十”的步法给他的自信。 打不过,我郑某还不能跑? 走在村中,跨过村民尸体,郑修循着几道足迹,再次回到“凤氏肉铺”。 远看,凤氏肉铺周围地面,一如往昔,干净、安静。 没有尸体。 全村都飘着血腥味,反倒此处,淡了几许。 “速过侦查!” 摇点! 【十四。】 【侦查成功。】 【白鲤村中碎尸遍地,此处四周,反而干净如常,令你察觉到几分怪异。】 【四周散落着小巧的足迹,你看出了端倪。】 【凤氏肉铺大门敞开,内里漆黑,你不敢从正门进去。】 【可在墙边,木桶下方泥土,有拖拽痕迹。】 【你断定,木桶后定有暗门。】 【你成功发现“凤氏肉铺”后门!】 侦查过后。 那一行行蚊蚋小字没打算停下。 【你心中笃定,此处定有古怪。】 【可如今你艺高人胆大,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决定一闯。】 【即便,前方等待着你的,也许是地狱呀。】 【你已下定决心。】 狗kp你可别乱说。 郑老爷嘴角一抽,没作理会。准备绕去河边,远离屠夫。顺便花前月下,看看鱼儿,吹吹河风。 宝藏王那作死性格,定会主动吸引深夜屠夫注意。 就看谁运气不好了。 我郑某可是打算速通的! 一边想着,郑老爷倾听那拖铁声,小心翼翼绕着村子绕去村东,杀那树洞一个回马枪。 可接下来。 【你靠近几步,听见屋内,传来细细的抽泣声。】 【就像是一位孤苦无助的小孩,在黑暗泥潭中,等待一位英雄。】 【在她梦中,她的英雄将身披战甲,脚踏七彩祥云,击碎黑暗,带来她生命中第一束光。】 郑修脚步一顿。 “狗kp给我玩良心谴责这套是吧?” 郑修上前,移开木桶。木桶后确是有一个简陋暗门,推开即可。 踌躇片刻,郑修转念一想,凤北若真在里面,指不定,小凤北身边才是安全的? 极有可能。 想到这里,郑修良心一舒,掀开暗门,钻入凤氏肉铺。 他当然得做一个好人。 在做好人的同时,得些好处,并不冲突。 既能安抚良心的痛,又可能安全,一举两得。 那暗门勉强比郑修的肩膀宽了几寸,但凡郑老爷当时将【体格】摇高一丢丢,或出个投机取巧,这暗门他根本进不去。 挤进去后。 一股如腌渍过期咸鱼般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股味仿佛有颜色。 郑修视野中飘出了七彩的光晕,差点吐出来。 这自带颜色的味道让郑老爷想起了传说中的鲱鱼罐头。 呕~ “什么味?” 嗡嗡嗡嗡。 郑修开门的动静,惊扰了屋内成群的苍蝇,昆虫振翅声连成一片。 当眼睛稍稍适应黑暗。 封住窗户的木板缝隙投入微光,令郑修依稀看清屋内陈设。 蝇群飞舞中央,郑修皱着眉、屏息拨开。 郑修瞳孔微微一缩,但没被吓住。 只见在墙角上,倚着一具不知死去多时的尸体。 尸体早已腐烂不堪,从破烂的服饰上判断,是个女人。 尸体腐烂并不可怕,最怕它会动。 郑修目光一扫,在女性尸体旁边,有一坨干瘪的“东西”。 当郑修一手拍开蝇群,蹲下细看,当他看仔细时,屏住的气息一松,臭气涌上头,令郑修惊得头皮发麻,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是一张小孩的皮! 郑老爷只觉头皮酥麻,他伸手拼命抓额头疙瘩,下意识就要丢【侦查】,瞪眼惊呼:“这是什么鬼!” 这时,对面传出凤北那冷漠的声音: “那是娘,和…” “凤北。” 第035章 尸骸、人皮、白鲤 这本来好端端的一句回答。 郑修问。 凤北答。 偏偏在这氛围下,一问一答整出了灵异的氛围。 【凤北的回答在你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你吓得七魂不见了六魄。】 【心中惊疑不定!】 【这凤北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挺哈人的。 郑老爷赶紧出了鬼蜮,请当值狱卒斟了一壶茶,喝上一口,压压惊。 郑修犹豫着要不要紧急传唤吱吱几人深夜入监,捏肩捶背。 现实有点动静,肩背腿肢有巧手揉捏,能减少代入感,冲淡惊悚诡异。 就好比有人看惊悚电影时,又怂又爱看,便这头放恐怖片,那头放动作片,相辅相成。 稍作细想,这已是深夜,没必要折腾她们。 于是郑修将杯盖半掩,躺回太师椅上,闭眸再入鬼蜮。 挂机数息,鬼蜮中没有半点变化。 郑修仍在那女性尸体与小孩人皮前。 小凤北蜷在角落,表情看不清晰。 在小凤北眼中,郑修挂机数息,像是惊呆了,合情合理。 【侦查】。 【侦查失败】。 无妨,再侦查。 【十六。】 【侦查成功。】 点数中规中矩。 【黑暗中,你仔细观察,发现这房间竟没有门。】 【在本该是门的位置,层层木板从外面钉死此处,除了来时暗门,你无法从这里逃离。】 【尸体的身份一目了然,是凤北的娘亲。】 【这里有床、有桌、有门、有窗、有尸骸、有人皮,俨然是一间寻常农家、如今却被废弃不用的寝室。】 虽没有侦查出太多有用信息,但省去郑老爷不少功夫。 “你到底是谁?” 郑老爷心中震惊已被茶水压下,此时淡淡定定地发问。 “凤北。” “我知道,有凤来仪,北雁南飞。凤北。可我想问的是……” 郑老爷摸索着向凤北走去。 “别过来。” 凤北缩向角落,浑身发抖。她显然在抗拒俊美猛男画师的接近。 “我坐一边,跑了一宿,累,郑某只是找个地方坐坐,歇歇脚。” 郑修偷偷朝凤北丢一个【侦查】。 结果只有一句话。 【你能听见她的呼吸,她应该是人,没有错的。】 倚着墙边坐下,郑修与凤北隔了一个人的空位。 见郑修不再接近,凤北那瘦弱的身体不再抖动。 静默了一会。 外面时不时有异动传来,并不安静。 隐约地还能听见宝藏王的怒吼声。 咣咣咣咣,很快又安静了。 显然宝藏王在屋外顽强拼搏,正与屠夫斗智斗勇中。 郑修心中感动。他再次问凤北: “你为什么躲这里呀?” “……” “那人皮是你自己搓下来的?” “……” “蜕皮可是一个好技能啊,能越搓越白。” “……” 接下来,无论郑老爷在黑暗中问什么,说什么,小凤北一动不动,保持将头埋在膝盖中的姿势,深深地伏着。 期间,郑修发现凤北身边果然真的是安全的。 虽然这屋子臭了点。 可转念一想,这放着尸体的房间,如果是凤北夜里留宿的地方……郑修不由自主地望向蜷缩的凤北,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说同情也好,说怜悯也罢,小凤北毕竟在前几回合,曾出言提醒,想救他一命。 郑修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这里只是“过去”,是“二十年前”,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屋外,逐渐安静,诡寂无声。 无聊中,郑修时不时朝周围过点【医理】、【侦查】判定。 其中,那妇人尸体竟被【医理】判定成素材【冻死骨】,但郑修没好意思当着凤北的面去挖。 转眼大约一时辰过去。 无事发生。 郑修、凤北、尸体、人皮,相安无事。 郑修本以为会出点“尸变”的剧情,但看来这鬼蜮并没有这些要素。 看样子,能苟到天明。 “到了天亮,你就可离开了。” 凤北突兀说出一句。 沉默了整整一时辰的凤北终于开口,郑修赶紧问:“那你呢?” 凤北轻轻摇头:“你是好人。” 郑修闻言一愣。 他正想趁机再追问点什么。 嗤嗤嗤… 胸口处,一阵刺痛传来。 扑通扑通! 刺痛处,仿佛多了一颗心脏,跳动格外剧烈,仿佛要破体而出。 郑修掀开衣襟,浮夸的胸大肌中央,那爪型的血管纹路,泛起微微的血光。 对一切都混不在意的凤北,终于有了异样反应。 黑暗中,郑修胸大肌中央浮起的血光,就像是一颗灯泡,令房间多了几分森然血色。 嘎吱……嘎吱……嘎吱…… 远处,尖锐的金属拖动声,打破夜的死寂。 声音传来,郑修呼吸一滞,瞬间警觉提起。 【直觉】触发。 【你的直觉告诉你,它,正朝这边走来,再待下去,你恐怕有生命危险!】 它来了! 郑修赶紧穿好衣服,刚想起身,回头一看,凤北那蓬乱的头发间,露出一颗冷漠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郑修。 他赶紧又出去喝了一口温茶压惊。 大不了重开! 一秒后又是一条猛汉! 郑修重新坐下,豁出去了。 它越来越近。 声音越来越大。 咔! 门梁断裂声响起,郑修躲在黑暗中,脑补出身高八尺的怪物,拖着三米长的手臂大刀,强行挤入肉铺、撞碎了门口的画面。 它进来了! 凤北默不作声。 噹!噹!噹!噹! 很快,一墙之隔之后,沉重的声音传来,灰尘簌簌落下。 它在对面房间,像是在剁什么东西。 每剁一下,凤氏肉铺便震动一下。 “它好像没发现这里。”郑修心道:“是了,这寝室只有后门通入,本该是门的地方是从外面钉死的。”郑修目光落在那诡异的尸体与名为“凤北”的皮壳上,最终一个念头浮起。 是它,从外面钉死了那扇门。 它在外面剁什么? 听起来像是骨头和肉。 不会是宝藏王吧? 为宝藏兄默哀数秒,郑修在黑暗中没有动。 “噹噹”声停下,紧接而来是推动重物的声音,它推着什么向外走,逐渐远离。 呼… 一直屏气凝神的郑修稍稍松了一口气,幸亏它体型巨大,动作带声音,不然还真不好防范。对方离开后,郑修在黑暗中起身,向那钉死的门板走去。 凤北诧异地看着郑修背影,手轻轻抬起,似想阻止,但又默然落下。 钉死的门板上有几道缝隙,郑修眼睛透过缝隙,看向隔壁屋。 屋后的景况让郑修猛地倒吸了一口尸气。 隔着一扇门,那处就像是一个屠宰场,将近十具带刀侍卫的尸体,死状狰狞,两眼突出,舌头长伸,被吊在屋梁上! 中央,一块血淋淋的砧板位于长桌上,上面依稀能分辨出一些新鲜的器官、人骨、碎肉。 刚才它剁的,是带刀侍卫的尸体! 强忍着恶心感,郑修移开目光。 它又去了哪里? 很快,郑修想通了:它将肉剁碎后,拖出去喂鱼。 喂白鲤鱼。 第036章 人面鲤鱼 轰隆! 晴空响雷,白色雷光却未能穿透笼罩在白鲤村上空的雾霭。 斑驳辉影闪动,村中面容可怖、血腥残缺的尸体,更显狰狞,仿佛随时会原地跳起。 哗啦! 暴雨兀自倾下,没半点征兆。 哒哒哒哒! 树林里早已一片狼藉,少年淋着雨,浑身湿透,饥寒交迫,拱于老王背上发抖。 “少主,”王苍云面色惨白,似无血色,他仍笑着安慰少年:“等到天亮,我们就能出村了。” 魏辰挤出一抹强笑,用力点头:“云叔,我们定能一同,活下去。” 魏辰知道自己本不该出生。 所有人都想他死。 只有王叔,与他非亲非故,却愿舍命相救,陪他一路。 伏在王苍云那宽厚的背上,魏辰越发心安。 他觉得这就是爹的感觉。 王苍云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任由暴雨砸在脸上。 安慰少主后,老王面色一紧,心道不好。 逢雷莫入林,这是老江湖都知道的道理——会挨雷劈。 老天爷才不管你做没做亏心事,在树林里,老天爷看不见。 “云叔……” 轰隆! 轰隆! 轰隆! 响雷一道接一道,雷光将一老一少的脸色照得惨白。 不远处,轰地一声,数丈孤木,先是火光咻咻,黑烟涌起,很快就被暴雨熄下。 魏辰刚想说那怪物已经走了,咱们老老实实呆树林里定能安然无恙。这句话没说出口,就让眼前那棵被雷劈倒的树木吓了回去。王苍云赶紧背着魏辰回到村庄。 王苍云腹部挨了一刀,血肉模糊,伤了腹脏,一路走来身后拖了一道长长的血迹。魏辰哭着要下来,实在不想再成为王苍云的累赘。 咕噜咕噜—— 村中,在暴雨冲刷下,村民的血将雨洼染成诡异的红色,汇聚成一道道溪流,向河边汇去。王苍云刚将魏辰放下,喘上两口气,便听见了车轱辘压在石子路上的声音。 谁也无暇去看,随着暴雨汇流,河面越涨越高,河中白鲤翻滚,如跃龙门。 身形骇人的怪物,右手那扭曲的刀臂拖在地上,它正用左手推着一辆板车,上面有几个桶,向河边走去。 “嘘!” 王苍云眼尖,连忙捂住魏辰嘴巴,偷偷一看,一道闪雷映亮视野,桶中物件令王苍云又惊又怒——他依稀分辨出,那是被剁成了碎块的人! 是郑老弟? 王苍云悲从心来,他与郑老弟一见如故,盼着二人都能活着离开此诡异村庄。 他日若能与郑老弟把酒言欢,花前月下,一同探讨盘龙十八斩的第十九刀,该是何等人生畅事!可不料适才一别,如今再见已是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哗啦! 怪物将桶中肉块倾入河中。河里如同沸腾了一般,白色的鳞片在河流中翻滚,鲤鱼群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它默默喂好鱼,又安静地推车折返。 此刻的它,让人难以将它与刚才疯狂斩杀的癫子视若二怪。 “郑老弟!明年今日,老夫定在你衣冠冢前敬上三杯!”王苍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咸咸的,他闭上了眼,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 雨一直下。 它很快又推了一辆车,车上仍是几桶满满的肉块碎骨。 喂鱼。 回去。 又一桶。 随着怪物的喂养,暴雨倾下,河水水位越来越高,淹上河岸。 转眼一时辰过去,河水已没过王苍云的膝盖,白鲤顺着水流,争先恐后地涌出小河,在水淹的白鲤村里快速游动。白鲤们游向村民们的尸体,咔咔地啃食着。 这惊悚的一幕将魏辰吓得浑身发软,但王苍云心中有数,他的部下曾想过跳河逃生,游出升天,但刚下河,就被一群白鲤围上,在惨叫声中被白鲤群分食。 王苍云知道那条河会“吃人”,可没想到那么能吃。 不消片刻,成千上万的白鲤进入村庄,将村内的尸体吃得一干二净。 一群白鲤向王苍云快速游来,在水中速度形同鬼魅。王苍云一牵魏辰向后退,唰唰几道刀光劈入水中。 “饿……饿……” 被刀光劈成数段的白鲤发出古怪的叫声,扑腾几下,不再动弹。 王苍云怔怔地看着水中残缺鱼尸,当他看清,忽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白鲤鱼头,竟是! 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 郑老爷仍在凤氏肉铺里。 因时不时能喝茶压惊,如今他尚算淡定。 外头动静不断,暴雨接着雷鸣。 它来回去了七八趟,如上了发条的机器般一丝不苟。推车喂鱼、拉一具尸体剁碎、再喂鱼、回来剁肉、再喂鱼。 门板的缝隙恰好对着砧板,怪物剁肉时的场景能清晰地看见。 郑老爷蹲着,再缩一缩脑袋,恰好眼睛能对上那道缝隙。 水流漫入屋内,飘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郑修皱眉,这雨大得有些夸张,再这样下去,密闭的空间迟早会被雨水淹没。他们两人也将活活淹死。 往乐观处想,这倒是郑修从未试过的死亡滋味。 水位没过凤北膝盖,她饥寒交迫,颤抖不已。 “我们得出去,不然都得死。” 郑修回头朝凤北道,凤北却低着头,喃喃自语:“活不了了,谁也活不了。‘它们’今夜吃太多了。” “白鲤?” 郑修问。 凤北点点头。 “我,偏要试一试!”猛男画师惊世美颜上流露出一抹冷酷笑意,他一步夸过房间,不等凤北反应,一把捞起小凤北,轻松将瘦弱的她扛在肩上。 怪物不对凤北出手,这可是妥妥的护身符呀。 通关必备,扛走再说。 凤北本是无比抗拒郑修的接触,可当郑修强人所难,一把将凤北扛在肩上时,小凤北似被点中要穴,突兀僵住,一动不动。 那蓬乱的头发后,凤北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信。 凤北:“你……是谁?” “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 郑修在外面喝茶时也在评估夜色,距离日出最多还有两时辰,胜利在望。 他上半夜保持了足够的体力,以猛男画师一打十的满级体质,即便是放风筝也能拖到天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这时,暴雨雷鸣中,老人愤怒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似在死斗。 出意外了。 一阵猛烈的震动后,两道人影撞碎了老旧的墙板,湍流顺着那人型破洞涌入,几息后滔滔大水淹至郑修小腹。 “郑老弟你竟还活着!”破墙而入的宝藏王口中咳出血肉碎块,察觉到屋内有其他人,他一边在水中捞起魏辰,回头一看竟是“本该死亡”的郑老弟,顿时又惊又喜。 “咕…咕…云叔小心!”淹在水中奋力挣扎的魏辰惊恐看向破洞之后,提醒道。 “那邪物来了!郑老弟速速远离!”王苍云口喷鲜血,长刀在水中一荡,自手边随意挑起一物,水流如刀,劲力激发,半截骨骸、木屑、刀光,凌乱地飞向正拖着扭曲长臂的人型怪物。 王苍云想借这一招抵挡一二,郑老爷本来听见宝藏王在此关键时刻还想着让自己逃跑,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感动,可当郑修看清宝藏王随手一拨挑出的“障碍物”是什么时,顿时头皮炸了。 是凤北她娘的骨骸! 郑修傻眼。 凤北瞪眼。 只见暴雨中,眼神狰狞的怪物眼中蓦地多了几分温柔,伸出双手,拥向骨骸。 可它似乎忘了,他的右臂,已成了刀。或者说,他再也无法放下那把刀。 枯朽的骨骸顷刻间被劈成碎块。 拥了个空,它的动作戛然而止,定在水中。 天上地下,只余风雨雷鸣声。 王苍云一刀荡出,暗道气氛不对,怎么都一下子不动了呢? 一旁,直至此时,郑修终于探出二十年前白鲤村血案真相。 唯一的真相。 纵然郑老爷千次万次地读档,挡风挡雨挡妖魔,也挡不住宝藏王处处作死。 宝藏王你二十年前死得真不冤。 “快走!!” 郑修在水中艰难走出几步,借着床榻一蹬,抗着悲痛欲绝几近风化的凤北跃上屋顶。 第037章 深渊之下 “爹!娘!” 性子冷漠、对眼前一切皆不形于色的凤北,终是没忍住,在猛男画师肩上哭出了声。 谁让宝藏王一招盘龙十八斩之双龙取水,将凤北她娘的骨骸劈成两截了呢,不完整了。 人死不可复生是大悲,更何况此刻连尸骸无了,悲上加悲。 怪物伸出手臂的动作,让郑修恍惚间觉得,它那时并不是想将那半截骨骸劈碎,而是想将其拥入怀中。 劈碎的骨骸落入湍流中。 明明接近鸡鸣时分,可夜色并未淡去,反倒浓郁了几分,黑得深沉,像是有人哗啦朝天上洒了一盆浓墨,再被乱泼的雨晕开。 夜乌泱泱的,急速湍流中白鲤翻滚,它们的鳞片闪动着诡异的妖光。 郑修站在高处看,滔滔洪水中布满了鲤鱼,就像是一坨坨蠕动的死人肉。 一想起自己曾在第一回合吃过一口,郑修顿觉胃酸翻滚。 千万条鲤鱼疯狂跃出水面,将那碎烂的骨骸吞食殆尽,渣都不剩。 “啊啊啊啊啊——” 发出这声咆哮的是那怪物,郑修只觉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 在洪水中勉强维持身形、正挥刀断流斩杀白鲤的宝藏王,动作兀自顿住,耳朵流出了血,神情痛苦。 背上少年更是不堪,两眼一翻被声波震昏过去。 “爹!爹!爹!” 凤北似乎崩了,在郑修肩上朝前无助地伸出手,哭着喊着。 疯狂的怪物抡起三米巨臂,扭曲蠕动的血肉层层叠叠,似在手臂上生成了一层厚厚的血肉甲胄。 哗! 长臂抡动,举重若轻,挥向王苍云。 正常。 宝藏王把别人老婆的骸骨都劈两截了,不干他干谁。 宝藏王勉强架刀在身前。 噹! 一声脆响,宝藏王的宝刀一个照面应声而断,抱着魏辰被震飞远处,噗通落入水中,生死未卜! 白色的鱼群高高涌起,浪潮声震耳欲聋。 郑修瞳孔一缩。 出大事了。 大到什么程度呢? 平常再大的事,郑老爷都能抽几息空档,到外头喝杯茶压压惊。 而眼下,郑老爷却无心压惊,反手将凤北一托,换个姿势,由扛着凤北变成背着凤北。 “你爹疯了。”郑修咬牙:“抓紧我。” 气氛都烘到这了,眼看通关在望,郑修决定拼一拼。 总不能让上半夜的努力白费功夫。 “你到底是谁?” 凤北泣声问。 郑修觉得凤北的问题古怪。 翻来覆去问他是谁。 不是早说了叫郑大善人了么? “抓紧了!” 郑修未答,只是出神地盯着怪物老爹的背后。 白鲤的数量已多得无法估计,它们就像是会复制似地,转眼已成了一片足以翻江倒海的“鱼灾”。 轰! 在怪物老爹身后,滔滔洪水中,一个个巨大的惨白水疱鼓起!又似一个个肉瘤! 再细看,那一个个鼓起的“肉瘤”,竟是由白鲤鱼首尾互咬、连成一片挤压而成! “饿……饿……饿……” 凄厉的惨叫声仿佛是在含糊地喊着“饿”,回荡在四面八方。 郑修有种顷刻间生出一种被成千上万的饿死鬼包围的感觉,目光死死地盯着在黑夜中不断叠高的白鲤群,他觉得浑身毛骨悚然,因为此时的郑修已经看清,每一条白鲤的鱼头,都生出一块丑陋的肉瘤,那肉瘤上布有孔洞,两小一大,密密麻麻地就像是无数挤在一块的枉死人面! “是我眼睛坏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郑老爷直呼不玩了不玩了。 眼下场面显然不是他一个区区满级小号能解决的问题。 可让郑修至今仍想不通的是,为何外界已隐约可见曦光,惟独鬼蜮中的白鲤村,过了大半夜,头顶上仍是乌黑的天,仿佛永远都见不到黎明? 诡了怪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万千白鲤,在远处叠成一片海啸般的鱼肉巨浪。 浪尖上,阴影空洞似一张张愤怒的人脸,浪头掀上高空,掉头向下,如瀑布般笔直落向怪物老爹。 身下的房屋摇摇欲塌,在鱼群与湍流的冲力下,郑修的落脚点支撑不住太久。 郑修跃起,寻找其他落脚处。 轰! 白色鱼群终于落下,大地猛烈一阵,洪水中被击出了一个个可怕的漩涡。 “啊啊啊——” 怪物老爹在水中疯狂地抡动手臂,撕开鱼群。 那鱼群仿佛在馋怪物老爹的血肉,被斩碎了一片,后面紧接着又有一片涌上。 转眼,怪物老爹身上挂满了如吸血蛭虫般的白鲤,将它淹没。 剧烈的震动、洪啸,彻底将村庄冲塌,将一切卷入漩涡。 郑修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力下,难以支撑,落入水中。随后他惊讶地发现,在水中竟能呼吸,那黏糊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在“门径”中的经历。 咕噜… 背上一空,凤北被冲走了。 长着人面的白鲤好不容易盼着细皮嫩肉的郑老爷落水,疯狂涌上,眨眼便撕碎了郑老爷的衣裳,露出浑身精壮如钢的肌肉。 咔咔咔… 全身吃痛,猛男画师下意识鼓起肌肉,食人白鲤那口森森利齿同时被崩开。 叮叮叮叮… 成片成片的白鲤在滔滔洪水中,被老爷的肌肉弹开,只留下了一口口淡淡的牙印。 全身被口了一轮,郑老爷惊喜交加,这不愧是满级小号,身体素质杠杠的。 郑修浮浮沉沉,眼看一个个漩涡将整个村庄冲得七零八落,脚下没有着力点,他就算再厉害,也无法原地起飞,跳上高处。 一阵颠簸,他猛地感觉自己被调转了九十度,浮起头一看,郑老爷又是一惊,只见那漩涡竟不知何时融成了一片。鱼潮湍洪飞流直下,中央凭空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空洞,就像一个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郑修正随波逐流,被推向那深渊中! “郑老弟!接住!” 这时,可怕的深渊漩涡外周,在距离郑修数十步许,面色惨白的宝藏王向郑修抛来一卷绳索。 “宝藏王牛逼!” 不愧是老江湖,在这诡异绝境中,在仓促间,竟能找到求生办法。 郑修伸手顺利接住,绳索猛然绷紧,勉强让郑修稳住身形。 宝藏老王自己也牵着绳索,急道:“郑老弟!你可否看见了少主?” 郑修在水中摇头。 老王闻言,面若死灰。 他们二人借着绳索坚持了一会。 随着暴雨倾泻,水流越来越大,水中传来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除血腥味外,郑修莫名地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 咔嚓! 远处一声难以闻及的响声,村中一棵树在洪水中不堪重负,从中折断。老王赫然将绳索系在那树,树干一断,二人勉强稳住的身体再次被卷向深渊。 接下来郑修看见了这一幕。 深渊最下方,疯狂蠕动的白鲤血肉横飞,互相吞食,发出“饿饿饿”的叫声。 强行糅合在一起的鱼肉,从高处看,像是了叠成一个平面的惨白人脸,哀嚎地将鱼肉触手伸出。 在深渊底下,蠕动的鱼肉如一片泥潭,疯狂的凤爹在白鲤群的拖动下,向下沉沦。 “凤儿……凤儿……” 怪物那铜铃般巨大的眼睛,血意淡下,似恢复了几分清明,左手陡然伸长,卷向鱼群。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鱼群中拖出,怪物老爹将凤北卷在了手中。 “我们去……见你娘……” 怪物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爹……别再杀了。” 被扭曲的手臂缠住脖子的凤北哭着,眼中尽是绝望。她缓缓将两只手,伸向怪物。 噗! 凤北的双手,与怪物接触的瞬间。 怪物动作静止,一道道细密交错的血痕凭空出现在怪物的体表。 再眨眼,怪物竟沿着那细细的血痕,被分解成无数的碎块! 不仅是怪物老爹,以凤北为中心,鲤鱼群同样是无声碎裂。 深渊下,怪物、鱼群,眨眼消失无踪,只剩遍地血渍。 白色鱼群底下,是一片奇异的黑色。 凤北蹲在那处,一动不动,呜咽绝望。 她的哭声如同幽魂,在这般情景下,显得阴森骇人。哭声仍在,在凤北脚下,一串串红色的花儿,凭空伸出,串串相连。 当花儿出现瞬间,凤北那处,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连同凤北的身影在内,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如水墨画般飘忽不定的拖影与光晕。 郑修抓着水中的残垣,悬于水流边缘,看着深渊之下上演的可怕一幕,瞠目结舌。 就在这时,郑修胸膛处,“爪”型血管纹路,再次发出节律鼓动。 似心跳,若战鼓! 噗通!噗通!噗通! 噗通—— 郑修痛苦地捂着胸口。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努力地挤开他的胸大肌。 跳出来。 第038章 “常闇” 小凤北蹲在那处,在她身下,深渊漆黑无光,如泥潭,又似一面镜子,映出凤北那无助的影子。 洪水仍在不断地向下倾泻而下,四面如瀑。 白色的鲤鱼在水中疯狂蠕动,一张张人脸发出饥饿的哀嚎。 但所有鲤鱼群,落入漆黑的深渊时,仿佛落入另一个空间,只掀起圈圈涟漪,便诡异地消失不见。 凤北脚下,就像一个无底黑洞,吞噬一切。 一朵朵红色的花自漆黑中伸出,连成一片,诡异扭动,自凤北双脚向上缠绕。 凤北四周,与遭遇洪水的白鲤村仿佛成了两个世界。 连那空中暴雨,落到半空,便突兀停下,悬于半空,成了一颗颗墨黑的水珠。 天更黑了,连倾盆暴雨也染成墨黑色。 画风突变,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副水墨画,如真似幻,似假还真。 噌。 “水墨世界”,如一层无形光幕,以凤北为中心,向外扩散。 顷刻间,郑修眼前,风格迥变。 他震惊看着自己的手掌,稍作挥动,手掌边缘竟挥出了五道细长扭曲的拖影,朦胧如幻。 如画般瑰丽的画风,却给郑修带来一种莫名的阴冷感。 【你即将进入‘常闇’。】 【你受到‘秽土’污染。】 【产生被动意志判定。】 常闇? 秽土? 忍着胸口越来越激烈的鼓动,郑修脑袋阵阵昏眩,看着两个新的名词,难以思考。 额头一痒,血色骰子破头而出,凭空在郑修身边转动,宛若活物。 【十六。】 【抵抗成功。】 然事情没完。 【你持续受到‘秽土’污染。】 【产生被动意志判定。】 【四。】 【抵抗失败。】 【意志减一。】 【你持续受到‘秽土’污染……】 一次次判定下来,郑修的意志受到莫名的污染,已掉到了三十以下。 一道道细细的血丝如蜘蛛网般爬上郑修的视野。 起初淡淡的,但随着意志越来越低,那血丝越发显眼。 郑修眼前像是多了一层“蛛网”滤镜,世界大不相同。 啵~ 郑修觉得胸口越来越痛。 破了。 “撒嘎撒嘎吱——” 凄厉的嘶鸣响彻黑夜。 郑老爷胸口的血管终于爆开,然而爆开处飙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一缕缕淡黑色的气息。 黑气在郑修胸前翻涌,凝聚成一只腐烂的雀。 是牢中雀! 自郑修在门径中被动“捕获”笼中雀后,除了身体表面异状,郑修无其他不适,反倒领悟了【投影】能力,以至于这段日子在鬼蜮中刷小号,与宝藏王打成一片,令郑老爷渐渐忘了这头雀儿的存在。 第一次在村屋中借宿,郑修被疯狂的凤北他爹拧断脖子,胸口的刺痛提醒挂机中的郑修,郑修当时觉得,那雀儿应该有提醒的作用。 如今,腐雀振翅高飞,啼声凄厉,飞上半空,又俯冲而下,消失在郑老爷的天灵盖顶上。 胸膛血管仍在鼓动,血管中流淌的不再是鲜红的血,漆黑的纹路顺着血脉走向,顷刻间遍布郑修全身。 郑修脑中恢复清明,骰子不再产生判定,四颗虎牙稍稍伸出,尖锐了几分。 左侧肩胛骨一阵刺痛,郑修一用力。 啵~ 片翼展开,骨羽分离,郑修舒开片翼,上面掉落的“羽毛”就像是一滴滴墨汁,在虚空中划出影子般的轨迹。 郑修一振片翼,轻松从洪水中脱离,悬在半空。 “这是?” 种种变化,早已超出郑老爷的预料,他甚至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鬼蜮中,好奇地操纵那一片墨色羽翼,蜷至身前。 伸手一摸,五指穿过,墨色羽翼原来不是实体。 “我草,我跟那雀儿…合体了?” 郑修脑中瞬间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第二个念头就是:他会飞了! 第三个念头是:我成鸟人了? 心念电转,郑修目光一凝,自空中俯瞰。 下方,红色的花鲜艳似血,成千上万的血色艳花缠满了凤北全身,正将她往漆黑镜面里拖。 从郑修的角度向下看,白鲤村原本的形状早已不复存在。 花的红,鱼的白,水的黑,构成了一副色彩分明的水墨画。 红花构成一条条巨大的触须,向天空中的郑修卷来。 虽然红花娇艳,但这时郑修眉头直跳,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直觉】。 危险! 郑修虽不知这一切为何发生,也不知那红花、那深渊、那常闇、那秽土,究竟是什么,但眼下境况,直觉告诉他,异常危险,速通与否,成败在此一举。 “郑老弟!你……” 郑修的姿态算不上正大光明,甚至与画卷传说中描述的“妖邪”如出一辙。王苍云在墨黑色的洪水中受到白鲤啃食,已奄奄一息,看见郑修这般诡态,更是惊得吐出半口鲜血,惊愕的脸上仿佛写着“错付”二字。 “少主!” 这时,王苍云看见凤北脚边,那宛若泥潭的黑暗中,一只无力的手刚伸出,便又沉下。霎时王苍云惊呼一声,不再挣扎,更顾不上是否一厢情愿错付在郑老弟身上,便拖着上百条如水蛭般吸附的白鲤,毫不迟疑,纵身一跃,落向深渊! 噗通! 王苍云浑身血迹血肉模糊,咆哮着落入“水”中。 凤北身边,只剩下一圈淡淡的涟漪。 更多的红花伸出,凤北抬头,茫然地看向身侧空无一人处,蓬乱头发下,左眼空洞无神。 她任由那触须般的花丛,将她拖入。 下沉。 下沉。 下沉。 凤北用力抱紧双膝。 郑修飞向高空。 他此刻真正体会到何为“鬼蜮”,明明只是普通的暴雨,但随着郑修升空,“黑色”宛若实质,疯狂地向郑修挤压。 很快。 郑修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旋转着落回白鲤村上空。 艹!被罩子弹回来了! 回头一看,郑修惊得头皮发麻,那片扭曲,如水墨画般截然不同的画风,不知何时已扩大至整个白鲤村,铺满了郑修的视野。 他所处的夜空,与红花铺满处,泾渭分明,画风迥异,俨然是两个世界! “出不去!” 二十六户人家,无一生还! 这就是二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假设眼前上演的诡异景象是真,那么早在二十年前,这世界便已存在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现象。 甚至有可能,北蛮之乱中,那军师自战场归来后的疯言疯语,也是真的! 老爹当时真的牛逼了! 我这些年怎么就没找到呢! 郑修暗暗懊恼,同时,他也在思考着速通之法。 黑夜无法褪去,自不会有黎明。 那片红花所覆盖的“常闇”,让郑修心惊不已,他无法想象,若当“常闇”铺满这里,他郑某人的化身【郑善】将落得什么下场。 【直觉】! 【直觉】! 【直觉】! 浑身每寸肌肤似在嘶吼咆哮,布满黑色刺青的脸庞越发邪魅狰狞,不祥的预感不断涌上郑修心头。 这是前所未有的征兆。 往常每一次在死亡前徘徊,也不曾带给郑老爷这般心惊肉跳的恐怖感。 仿佛那常闇背后所蕴藏的,是真真正正的“死亡”。 【你有一种预感,一旦在常闇中死去,‘郑善’将真正地死亡。】 【你的直觉告诉你,你如今所经历的一切,似乎都与凤北有关。】 模糊的【直觉】终于清晰地转化成文字。 看着【直觉】转化的文字,郑修在半空中猛地一愣,他先是回头看向深渊处。 紧接着,一个念头凄凄惨惨戚戚地冒出: 郑善一死,这些日子在鬼蜮中被千刀万剐,白遭罪了? 愤怒、憋屈、懊恼。 郑老爷很生气。 “我郑修,堂堂首富,岂能干亏本买卖!” 郑修一振片翼,墨色片翼在半空中拖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仿佛将夜空撕成两半。 遇事不决,先丢【侦查】。 【侦查成功】! 【那里似乎很危险!】 ? “盘龙十八斩!” 一刀刀斩出,平平无奇的山贼刀上竟挥出一片片墨色刀影,将卷来的红花触须斩断。 凤北仍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觉】! 【侦查】! 自异变发生后,骰子便再也没钻回郑修眉心。在郑修念动之下,不断地旋转着,超频运作。 郑修毅然回头,闯入“常闇”! 啵~ 在一阵“突破”感后,郑修眼前忽然变得五彩缤纷,色彩斑斓。竟与外面看的世界截然不同。 “凤北!” 郑修俯冲而下,速度之快,令郑修身后的墨色拖影,如一片黑压压的云,撕开了五色水墨。 凤北蹲着,缓缓抬头。郑修左肩片翼扇动时掀起的狂风,猛地吹开那蓬乱枯黄的头发。 一对空洞无神的眼睛,似无焦距,看向郑修。 郑修第一次看见凤北的右眼。 她的右眼里,瞳孔深处,有一个奇怪的图案。 像是两个扭曲的字——“丁未”! “凤北!” 郑老爷朝凤北伸出了手,咧嘴一笑,獠牙尖尖。 凤北那晦暗无光的眼里,渐渐地多了一抹光彩。 仿佛是下意识般,凤北将手伸出,伸向俯冲而下的郑修。 下一秒。 她被那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 第039章 天生不祥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时不时颠簸一二。 男人、妇人、凤北,三人坐于堆着禾杆的马车上,自南而来,一路向北。 车夫吆喝甩鞭,鞭声响亮。 “凤北,我们快到了哦。” 颠簸中,神情温柔的妇人,轻轻拍向“郑修”的小脸蛋。 郑修一阵恍惚。 “他”不仅没躲,还主动贴贴。 一旁声音豪迈的男人朗声大笑:“听镇上人说,前方有一座村庄,叫百里村,村民热情好客,晨炊星饭,民风淳朴,我们凤家三口,定可在那偏僻村庄寻一隅落脚地。” “娘,凤北怕。” “郑修”口中发出了稚嫩的声音。 这是……凤北的记忆? 郑修一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不怕哦,”妇人环抱凤北:“知道娘为何给你取名凤北么?” “孩儿不知。” “那是因为,我们生于南方,如今落魄了,不得不向北走。可我和你爹呀,都希望凤北你,就算是南雁北飞,也能不惧北方酷寒,长成大雁儿。” “可凤北还是怕怕。” “你爹爹刀法可好了,去哪都不怕。” 男人大笑:“嘿,等你长大了,爹教你几招。” 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凤北与中年夫妻坐在马车的禾杆堆上,说说笑笑。 自从北方发生战乱,天子无心内治,南方地方官员开始胡作非为、苛捐杂税、山贼作乱,许多百姓难以维生,便陆陆续续向北方迁徙。 谁也不料这场仗一打就是数年,大乾国内萧条,中年夫妇二人从南方一路向北方迁徙,沿途在一座镇子住了半年,诞下凤北。 凤氏夫妇辗转北上,凤北日日成长,这年三岁,牙牙学语时。 画面一转,时间流逝。 凤北一家在百里村落脚,他们开了一家肉铺,男人上山打猎,用纯熟的刀法分筋卸骨,用生肉与村民换粮食,藉此为生。 “咳咳咳……凤郎,昨日隔壁李婶说,外头官道上出现山贼踪迹,受山贼惊扰,山上猎物越发稀少,我们是不是该另谋住处?且这段时间小凤北的眼疾日益加重,咳咳咳……村中郎中无力医治,我们也该去镇上了。” “凤北的眼疾暂无大碍,反倒是你,染了风寒,是需入城内寻一位高明大夫,替你医治。” “凤郎,可我们……咳咳咳。” “无妨,我会想办法,你且宽心养病。” 郑修眼前所上演的场景,似乎不仅有凤北的记忆。 记忆碎片并非连续,如同闪回,一眨眼,郑修不知从谁的视角看见了男人背着一根血淋淋的鹿腿,渐行渐远的背影。 此去城里,路途遥远,男人一去就是十天。 期间山贼入村,村长见凤氏一家,男人不在,妇人俊俏丰腴,心知山贼凶狠好色,便让妇人与凤北躲在河里的芦苇丛中。 不料山贼在村内吃吃喝喝,连宴三日,将村子的储粮吃空。 当男人从城里回来时,只带回小小的一包药,沉默寡言。 回到村中,看见山贼,男人面如罗刹,挥刀杀光了侵入百里村的山贼。 后来,他将所有山贼的血肉剁碎,投入河中,毁尸灭迹。 妇人在水中冻了三日,风寒更重,高热不退。 一夜凤北在房中听见爹爹神神叨叨、自言自语。 “都怪他们,都怪他们,都怪他们,都怪他们……” “都是他们,那鹿腿,明明值十两的呀,他们偏说半两银,偏说半两银!” “嘿嘿……不怪我!不怪我!” 凤北看着父亲那夜一会哭一会笑,隐约知道父亲在城里遭了欺负,一不当心杀了人,被满城通缉。 那夜凤北的右眼流了血,瞎了,浑身又痒又痛,可她不敢告诉爹爹。 后来,奄奄一息妇人在床榻挤出笑意,说村子里都是好人,善良淳朴,夫君杀了不少山贼,日后他们定会来找村民麻烦。还说呀,你虽放下了刀,但莫忘了侠义,三姑六婶窦叔都是好人,也莫让他们饿了肚子。 男人握着妇人的手,哽咽答应。 “我,凤南天,对天发誓,定会报他们收留之恩!不让他们饿着,不让他们饿着……” 这天,名为凤南天的男人,许下重诺。 后来村子东边的河里不知怎么,生出一窝窝白色的鲤鱼,几天便长大了。村民捕起熬汤,白鲤肉质鲜甜,全无荤腥。村民们叹上天有好生之德,将“百里村”改名成“白鲤村”,盼这鲤鱼长长久久地生,好让他们不饿肚子。 妇人熬了半个月,不治而亡。村里郎中叹息,若有钱买药便好了。 自妇人死后,凤南天更是沉默,日出上山打猎,日落而归。 凤南天后来外出寻到了很多很多的盐,将妇人尸骸用古法防腐处置,放在寝室。 一开始凤北是害怕的,后来渐渐地习惯了。 与娘亲尸骸作伴,她依稀觉得娘还活着,就活在这里。 一日,凤北饿醒,发现失明的右眼能看清了,身上不痛了。 可在她身旁,多了一副蜕下的人皮。 人皮的脸,是她。 凤北惊慌失措跑入山中找爹爹。 男人回到家中,凤北未归,他默然提上宝刀,入山去寻。 一转眼。 郑修看见凤北两手满是鲜血,在地上有许多的碎肉和呕吐物,还有几撮染红的兔毛。 凤爹寻来,对此并未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 “你以后,别碰任何东西。” 年幼的凤北惊魂未定,泣声问:“爹爹,爹爹也不能碰吗?” 男人摇头,语气冷漠:“不能。” 于是凤北不敢再触碰任何活物,除了她自己。 她的右眼里多了一个怪异的图案,村中小孩嘲笑凤北:“丑八怪!丑八怪!凤家出了一个丑八怪!” 后来不知为何,村里庄稼再也种不活,幼苗隔夜枯萎,河里也不再有那白鲤鱼。 村里开始有人说,凤北那眼睛,是灾星转世,天生不祥,克尽亲朋,还说她娘,也是凤北克死的叻。 有人将信将疑。 直到某天。 官道上横行山贼日益增多,他们又一次发现了白鲤村。山贼们涌入村庄,当男人回来时,村庄里遍地碎肉,凤北在血泊中抱着自己,瑟瑟发抖,村民们远远地看着,眼里竟是惊恐。 凤北看见爹爹,想要爹爹抱一抱,却被爹爹用刀尖指着,说了一句:“别碰我。” 男人默默地将尸体碎块倒入河中。 “那姓凤的是灾星转世!” “千万别靠近凤家那娃,老邪门了!” “真是撞邪了!” “凤家也真惨,生了这么一个邪门孩子,她娘定是给她克死的。” “你还别说,她的手,摸谁谁死。” “别靠近凤家那邪娃,会死人!” “你们瞧她那名就不吉利。” “北北北的,北蛮子都不是好东西,叫‘北’的名字,多晦气。” “不如,我们赶他们走?” 村民们心思重重。 第二天,河里又冒出了成片成片的白鲤鱼。 唯一不对劲的是,鲤鱼的头,依稀有几分人貌。 村民们剁掉鱼头,饱餐一顿。 山贼知道这村邪门,不敢再来。 河里的白鲤鱼渐渐地又枯了。 他们终于明白呀,要养白鲤鱼,得喂人肉——新鲜的人肉。 这一饿就是十天。 十天后,村长忍不住了,偷偷在路边,竖了一块牌子。 又一天,几位官差风尘仆仆,在此落脚。 村长心惊胆战地用腌制白鲤鱼干招待了官差们。 到了深夜,男人拖着刀,踏出肉铺。 次日,河里又开始长出了鱼。 很多很多的白鲤鱼。 白鲤的鲤鱼头,越来越有人貌。 凤北透过门缝偷看,每逢有外人入村,爹爹都会深夜外出,在案台上剁着骨肉,然后去喂鱼。 凤北隔天便偷偷看着,直到有一日,爹爹用木板,将那扇门封死。 凤北哭嚎,却被爹爹赶进房内。 凤南天神色若癫,喃喃道:“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他却不知,这农房的前主人在寝室里留了一个小洞,容狗进出。 有一夜,迷迷糊糊的凤北夜里听见剁肉声,她偷偷一看,发现那把刀的刀柄,长出了骨头,像一根骨爪,将爹的手紧紧抓着不放。 从那后,男人的刀再也没有放下过。 村民们似乎忘了凤氏一家人的存在。 哪怕凤北经过,他们也当没看见。 只有凤氏敢杀人。 凤氏敢杀人,他们才有鱼肉吃。 杀人的是凤氏,他们吃的只是鱼肉,仅此而已。 有外人来,村民热情招待,男人深夜提刀外出,回家剁肉,沿河喂鱼。 来村子的人络绎不绝,河里的鱼总是吃不完。 一日日,一朝朝,一暮暮,一夜夜。 春去秋来。 男人忘了凤北,村民忘了凤北。 连凤北也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直到有一天。 一位高大俊朗的男人叫住了凤北。 他的笑容,让凤北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爹爹。 …… “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我是郑善。……”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 “凤、凤北。” “凤北!有凤来仪,北雁南飞!好名字!……” …… 第040章 【牢不可破】 凤北那瘦弱的小手被郑老爷那温暖的大手握住。 小凤北抬头,怔怔地看着眼前那长着片翼,浑身布满黑色妖异刺青的猛男。 郑修被【牢中雀】附身后,只从外貌上说,已经与“人”这种生物相差甚远。 郑修抓住了小凤北,她的记忆、凤氏夫妻的记忆、村民们的记忆,揉成凌乱的一团,在这奇怪的环境中,流入郑修的记忆中。 他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但因此,他得知了白鲤村的一切,得知了这平和村庄底下,深埋的阴暗与血腥。 最初,所有人的憧憬都很单纯。 四周铺满了奇异的花朵,但即便铺满了,它们仍不断从常闇中疯狂溢出。 花香扑鼻。 红色的小花花瓣卷起形同龙爪,花瓣外缘长有一根根细长的蕊芯,那蕊尖儿冒着血光,一颤一颤。 红花成簇,疯拥而至。 嗤! 牢中雀主动护主,一层淡薄的黑气将郑修裹起。 触手般的红花与黑色气罩接触处,嗤嗤冒着青烟。 “走!” 郑修的意识回到眼前,在那坨记忆碎片中郑修宛如经历了他们的一生,但看起来,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用力将凤北拔起,只见凤北身下,漆黑的泥泞将她吸住。 凤北此刻一言不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的右手与郑修相握处。 小凤北自知天生不祥,克尽亲朋,可这人怎么偏偏就没事呢? 啵~ 郑修发力,终于建功,猛地将凤北的下半截身体从深渊中拔出。 拉着凤北,郑修振翅,荡开身后的红花,右手挥刀斩开花丛,飞至半空。 忽然。 “郑老弟!” 噗! 在郑修救出凤北那处不远,常闇之中,王苍云面目狰狞,似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猛地从镜面般光滑的“黑暗”中挤出了上半身。 半空中,郑老爷闻声回头,看见宝藏王惨状时,不由一怔。宝藏王此刻浑身血肉糜烂,像是在强酸中浸了好一会似地,全身上下不见半块完好之处,那颗头颅像是被某种生物啃去一半,白花花的豆腐血淋淋地流。 他用尽最后力气,朝郑修抛出一个人形黑影,是那老魏的私生子魏辰! 抛出魏辰后,宝藏王任由自己被那花丛触手爬满全身,拖向深渊,沉了下去。 “求你救下少主!老夫此生无憾矣!” “郑老弟!” “郑老弟!” “郑老弟!” “郑老弟啊!” “求你……救他!!!” 王苍云声声哀求如同嘶吼。 他相信郑浩然弟会救的。 他是郑家血脉。 人中龙凤。 义薄云天。 他,一定会的! …… 宝藏王是怎么爬出来的? 郑修看着王苍云那凄惨的模样,难以想象在常闇中发生了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被抛向半空的魏辰浑身皮肤滚烫赤红,似被火燎。 说实话,郑修其实没有很想救,再说他也空不出手呀。奈何老王牛逼,丢得准,郑修意思意思伸脚一勾。 “活下去!” 奄奄一息的魏辰忽然睁开眼睛,猛地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了郑修的小腿。 那脸因高温烧灼已不复之前的柔弱斯文,布满水疱的脸显得无比狰狞。 “哈哈哈——” 见郑老弟果然心怀仁义,救下魏辰,宝藏王了却心愿,闭上眼睛,畅然大笑。 “若有来世,老夫定与郑老弟祭告苍天、焚香叩拜,结义金兰!” “可惜!” “可惜!” “可惜!” 可惜这只是过去幻影。 二十年前。 我郑某无论救谁不救谁,也无法改变什么。 二十年前你们该死在这里。 我今日救了,只能让我心安。 郑修回头,神情冷峻,默道再见了宝藏王,便振翅升向高空。 上升时的呼呼狂风,吹开凤北眼前的蓬乱头发。 那双眼睛,越来越亮。 四周的黑暗,随着凤北心情的起伏,仿佛是剥皮一般,快速地向郑修身后褪去。 雨停,风止,雷熄,云开,日起。 “凤北真的能,活下去吗?” 凤北忽然问。 这时候来一道送命题? 郑修果断点头,他了解小凤北的记忆,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便努嘴示意:“瞧,你也没克我呀,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凤北一怔。 漆黑夜幕猛地撕开。 连绵群山,霞云五彩。 晨曦照来,映亮三人。 天亮了! 胜利的曙光! “哈哈哈哈!速通!” 郑老爷在鬼蜮中被虐得死去活来,虽说也习惯了那疼痛滋味,暗自乐爽。然而当这临近通关时,郑老爷仍感受到一股发自内心的畅快之意,不舒不快。 【你即将完成“白鲤村·第二幕:山村诡事”。】 这时,畅快的老爷眼前飞出了无数的小蚊子,组成一行字,打扰了郑老爷的兴致。 但郑老爷不得不耐着性子去看。 【你在犹豫,是否真的要将凤北、魏辰救出。】 【他们本该死在这里。】 【你在一念之间,将决定二人的死活。】 【黎明在即,你隐约有种预感,一旦你将二人救出,将很难回头。】 【你即将完成“鬼蜮·白鲤村”。】 郑修一愣。 我小号都刷满了我不通关这是有毛病吗? 最后一句让郑修秒懂。 意思便是,他只要真出去了,这进度将彻底存档,无法回头。 就跟第一幕进入第二幕时的提示,如出一辙。 郑老爷减缓飞翔速度,仔细复盘,确认白鲤村副本近乎薅秃,总算宽心。 郑修低头,看了一眼脚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 在晨曦照耀下,白鲤村一片狼藉,但在洪水冲刷中成了废墟的白鲤村,此刻竟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地面横七竖八地倒着村民的尸体。 凝目远眺,郑修并未发现凤北他爹,与宝藏王的尸体。 除此外,一切恢复原状,仿佛昨夜发生的诡事,全是幻觉。 郑修点头,落在官道上。 霞云边,一道七色彩虹横跨山峦,此景令人心旷神怡。 一股吸力自本体传来,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吸力,郑修恍然,自己要走了。 “再见。” 郑修没有留恋,此刻他的鬼怪姿态已恢复原状。 凤北低头捂住眼睛,指缝略大,左眼里满是感激与好奇。 原来是老爷的衣服在昨夜嘎嘎乱杀中,爆成碎片,此刻的郑老爷是一位奔放的猛男画师。 郑修一落地,魏辰便陷入昏迷,浑身滚烫,水疱不断鼓起,生死难料。 凤北自指缝间愣愣地看着“郑善”远离。 突然。 那身影变成了一缕青烟,渐渐淡去。 再转眼时,自称“郑善”的大好人,已彻底消失在凤北视野中。 …… 噗通! 郑修本想睁开眼后让疤老六带份丰盛的早膳,庆贺通关喜事。 但当郑修意识一转,并未如愿返回甲字牢。 一阵天旋地转感袭来,郑修耳边传来“噗通”落水声,他再次落入水里。 空寂、孤独、挤压、深邃、黑暗。 恢复意识时,郑修正在黑色深潭中,不断下沉。 对这一幕郑修并不陌生,真正通关白鲤村的同时,他再次进入了“囚者门径”中。 嗒。 下沉不知多久,郑修踩在了实地上,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径,一直延伸到未知的空间尽头。 一条条分岔路向四面延伸,岔道尽头隐约可见奇异的光影。 郑修忍住走岔道的冲动,沿着正道大步向前。 走着走着,郑修眼前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 明明在黑暗的地域中出现一扇黑色的门,郑老爷极可能一头撞上去。 但那扇门凭空出现时,门框边上隐约有层淡淡的灰光轮廓,极其显眼。 门上,写着几个字——“甲子·九”。 郑修一愣,但没多想,有门就开。 “甲子·九”门无声打开。 【你进一步深入门径。】 【你于门径中更进一步。】 【你推开“甲子·九”门扉。】 【你顿悟“牢不可破”!】 第041章 第二化身:恶童! 转眼,郑修意识上浮,离开门径。 这门径可不是他想来就来,不想走就可以不走的。 如今收益已然到账,郑老爷对此并不纠结,速速离开幽黑门径,回到心牢。 坐在白骨椅上,郑老爷环目四顾,这一顾让郑老爷稍稍愣住。 怎么感觉,这心牢扩大了一丁丁呢? 心念一动,郑修连忙挥手招来纸卷。 纸卷上记载的宿主信息,清晰明了,能直观地看出他目前的变化。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甲子·第九门扉) 【衍生】:【坐牢观天(小有造诣)】【神游(小有造诣)】【投影(小有造诣)】【牢不可破(小有造诣)】 【天赋】:【无商不奸(小有造诣)】 【阅历】:【白鲤初寻秘,乱世惊风澜(初入江湖)】【常闇险脱身,浩然正气存(隐退江湖)】 纸卷上记录的信息有了相应变化。 “原来‘门径’也能升级?” “第九门扉?” 郑修纳闷不已,但想起在门径中的经历,郑修恍然,同时也多了几分期待。 等等,甲子? 郑修忽地想起了在凤北右眼中看见的文字。 她的是“丁未”。 莫非是天干地支排序? 甲子代表的意义是老一。 丁未则排序四十四。 如果说凤北的“诅咒”其实是某种能力。 她难道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碰谁灭谁。 摸谁谁死。 咳咳,除了我。 郑老爷脑中冒出古怪念头。 回想鬼蜮经历,郑修唏嘘不已。 凤北的遭遇令人心疼,他虽在鬼蜮中将凤北救出,但实则郑修也无法改变历史,凤北作为“二十六户”之一,死在了那一夜山村惨剧中。 郑修此刻彻底知道白鲤村的故事。 白鲤村的存在颇为诡异,宝藏王二十年前带着私生子魏辰逃离皇城,途经白鲤村,打破了那处“平静”,引起了种种变故,最终团灭。 这就是真相。 将此事暂且抛于脑后,郑老爷继续往下看。 郑修在门径中推开【甲子·九】门扉,最直观的变化便是,一切由门径衍生出的超凡异能,同时进阶成“小有造诣”境界。 另外,在推开“第九门扉”的同时,还领悟了一项新的衍生能力。 【牢不可破】你身在牢中,心志坚定,如巍峨高山,岿然不动,肤如磐石,骨若精钢。终有一日,你将能在牢中达到水火不侵、万法不破、身似琉璃、无坚不摧。 “怎么看着有股‘画饼’的味道呢?” 但不得不说,这饼画得太香了。 【牢不可破】的能力顾名思义。 只要在牢里,他就能肤如磐石、骨若精钢。 简单总结成一个字就是——硬。 郑老爷,硬! “真成又高又硬了呀!” 再稍稍作一个合情合理的推断。 只要他能继续在门径中深入,终有一日,只要在“牢”里,他就是无敌的。 但这兴奋劲过了一会,郑老爷便想到门径弊端,心凉了几许。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呆在牢里吧? 或许还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或是投机取巧让能力生效的方式? 身体的一部分在牢里能触发吗? 比如……阑尾? 或是毛发? 或是牙齿? “呼……” 心中闪过种种杂念,郑修目光在纸卷上下移。 【阅历】一栏,似乎记录了他在鬼蜮中,“郑善”化身的经历与选择。 “常闇险脱身,浩然正气存。”这句话让郑老爷不经意间脑补出“郑善”在鬼蜮的世界中留下了传说的画面。 可那“退隐江湖”又是什么意思? 郑修没看懂。 看完本体的实力提升,郑修手一抖,泛黄纸卷飘出心牢之外,消失在浓郁的雾霭深处。 再看向游桌。 曾经被一层皮蛋壳笼罩的“鬼蜮·白鲤村”,此刻在地图上,只剩一片残垣断壁,上面写着“白鲤村遗迹”。 成遗迹了都。 纵观地图,郑修挠挠头。 奇怪的是目前仍未出现新的鬼蜮。 “这就结束了?不可能。” 目光移至游桌地图中央,也就是郑善化身处,郑修发现了新的变化。 龙精虎猛的猛男画师身旁,多了一道看不清形体的淡薄影子。 影子扭动,时而似人,时而非人。 见此,郑老爷呼吸一滞,喜上眉梢。 啊这,他能创造第二化身了! 这种大喜事郑修自然等不到择日,趁热打铁,借着通关鬼蜮的喜气,定能摇出大宝贝。 手指轻触那空白影子,第二张白纸飘入。 咦? 新的发现。 居然能设置【雅号】了。 行走江湖,谁能没个响当当的名号呢。 郑老爷兴致勃勃地开始捏人。 老规矩,他先是捏了自己的脸,增加代入感。 不消片刻,一张眉清目秀、俊朗诱人的脸蛋捏出。 【名字】郑恶。 郑氏家族,做大做强。 再往下填时,郑修眉头一皱,指尖顿住。 他这时想起自己的【无商不奸】提升到“小有造诣”境界后,悟得“取舍之道”。 简单来说,化身的各项属性中,取舍之后,能以前一项“减半”的代价,换取下一项“投机取巧”的收获。 可纵观而下,如今深知每一项属性重要性的郑修,却很难取舍,牺牲哪一项都不是滋味。 上一次白鲤村是凑巧碰着了大雨,又碰见了李大锤,能速刷【体质】与【步法】。 倘若下一次没有这种千载良机,或是优秀羊毛呢? 万一他不小心摇个“二”点出来,再减半…… 郑老爷不敢想。 诸多属性中,郑老爷唯一最能接受“减半”的只有“年龄”。 可年龄能减半么?明明是自己填上去的。 于是,郑老爷大胆尝试。 艹了……真可以。 郑老爷的格局再次被打开。 除非摇到无法生活自理的年龄! 五岁以上,郑老爷都能接受。 【你将随机决定年龄。】 【你将作出取舍。】 【你投机取巧!】 【二十】! 郑修恨不得亲骰子一口。 一番操作,新的化身俨然生成。 只见在“郑善”身边,那朦胧的人影,渐渐凝聚出一位孩童的形象。 那孩童眼耳口鼻有郑修八分神韵,仿佛就是郑修的私生子般。少年头上扎着两可爱的羊角辫,眉目间带着三分俏皮、三分邪气、童真仅剩四分。 最后,一朵惟妙惟肖的红色九瓣莲花印记,如同胎记般,点在眉心处。 性别自然是男孩。 郑修可不想被“性转”破了猛男道心。 最后,在琳琅满目的初始后天特质中,郑修选了三项,填入【特质】一栏。 有过速刷经验的郑修,这次选了三项都是看起来可刷、并且未来可期的初始特质。 最后就是【雅号】了。 看着桌上紧闭双眸,额心孕莲的孩童,郑修心神微凝,慎重落下二字。 “恶童!” 【姓名】郑恶 【雅号】恶童 【出生】书香门第 【年龄】十(外傅之年) 【筋力】三十四(天生神力、力敌千钧) 【步法】十三(灵活矫捷) 【体质】三十六(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百毒不侵) 【相貌】十八(眉清目秀) 【意志】十二(顾左盼右)(附:摇出六点却意外出了投机取巧。) 【气运】十八(吉人天相) 【体格】十二(五尺微童) 【学识】八(懵懂无知) 【特质】灵感(略懂皮毛)、匿踪(略懂皮毛)、拳术(略懂皮毛) 肝了一夜,鬼蜮总算通关。 啊,明天会更好。 郑老爷满意看向第二具化身【恶童】,准备苏醒,迎接新的一天。 直至睁开眼的前一秒。 郑老爷仍不知事情的严重性。 …… 回过神时。 郑老爷只觉浑身发凉。 冰凉细润的触感落在脸上,像是有人在偷偷地舔他。 郑老爷睁开眼睛,伸个懒腰。 好像今天特别冷。 风特别大。 天特别亮。 睁眼。 漫天飞雪。 郑修一愣,傻眼了,白茫茫的天空略显刺眼。 天上好明亮。 ……天上? 郑修不信,闭上眼睛重来。 “幻觉,定是幻觉。” 郑修心道冷静冷静,重新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了明亮的天,漫天飞雪。 郑修一动,身上积雪簌簌抖下。 郑老爷整个人愣在太师椅上。 这一愣,就是一炷香时间。 “哪个混账如此缺德将郑某天花板给掀走了?!” 呀——呀——呀—— 唯有天空中那盘旋的鸦群,发出厉叫,似在回应郑修的疑问。 蓝天白云,鸦群飞雪。 郑修猛地从太师椅上弹起,抹掉脸上积雪,几步窜到牢边。 自他视角,几乎整座皇城建筑,尽在脚下。 郑修发现自己一觉醒来,便位于一座四面陡峭的绝壁牢房上,他粗略估计,他这牢房所在的高度,大约有三十米,四面漏风,顶上也漏,只有精钢栅栏,看似坚不可摧。 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更像一个坐落于高塔上的囚笼。 “那是……皇宫?” 郑修极目远眺,发现在曾经熟悉的皇宫位置,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比此处高了一些,凭空拔地而起。他隐约看见,在通往宫殿的千级台阶上,近百道人影,正攀登阶梯,前往宫殿。 那些人影有的穿着庄严官服,有的身披战甲,俨然是一副文武百官上早朝的画面。 “我他妈……又穿越了?” 郑修冷汗涔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对。 片刻后,郑修俯瞰既熟悉又陌生的皇城,幡然醒悟。 这是他妈是蝴蝶效应啊! 第042章 被替换的历史,被影响的当今 郑修有六成把握,眼下的变故皆因蝴蝶效应。 郑修自高处环目眺望,找到了几处熟悉显眼的地标——其中包括他们郑家。郑家前庭,立了一尊“郑浩然将军雕像”,金光闪闪,豪横大气,在晨曦下熠熠生辉。 土豪金郑浩然烈士像,是皇城中最亮眼的地标。 “这里仍是大乾!” “可大乾什么时候建了那么高的囚笼?” “就算真那么离谱,万人动工,一夜建成,我又怎么会毫无知觉地被搬运至此?” 郑修又惊又怒,一拳打向栅栏。 精钢铸成的栅栏猛地被打出一个凹弯,郑修却忽然不觉拳头疼痛。 郑老爷足够硬。 郑修看着自己又硬又猛的拳头,但情况诡异,心情复杂,不知该喜还是悲。 哒哒哒。 脚步声自下方传来,郑修两耳微动,默然等待。 等了一会,一位穿着官服的男人拖着一个箱子,沿着螺旋的台阶气喘吁吁爬了上来。 男人眼角有道疤。 是拉布拉多……不,是六哥。 “疤老六?” 可对方那身人模狗样的官服翎帽,除了体型与那道疤之外,整体如换了氪金皮肤般焕然一新的疤老六,让郑修多了几分不确定,出言问。 “哎呀!郑老爷你醒了!老六怕老爷昨夜不习惯,怕老爷冻着了,正想给老爷添两床棉被!可老爷偏要绣花鹅绒金丝被!六哥我呀,可是跑了不少地方才找到最上等的两床!” 疤老六一拍额头,懊恼道:“幸亏郑老爷身子健壮,老六也不曾想到昨夜哗一下就下了大雪!我的错!是我的错!” 疤老六痛心疾首地打开箱子,里面正是两床叠得整齐的红彤彤的绣花鹅绒金丝被,被上绣着“囍”字,喜气洋洋。 郑修嘴角一抽,暗道他起床时都快被雪给埋了,换个肾子虚的,指不定昨晚就给冻死了。 疤老六大咧咧地打开牢门,挤入天牢,往里搬棉被,路过那栅栏凹坑,老六瞟了一眼,未多注意。 郑修看着人模狗样的疤老六,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斟酌片刻,郑修小心翼翼地问: “六哥,郑某平日,待你如何?” 疤老六撅着屁股忙活着,给一旁的软塌上铺被子,嘿嘿笑道:“老六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赖郑老爷在圣上面前美言呀!” “你……升官了?” 疤老六纳闷回头,但仍是答道:“老六我现在已经是这‘望天台’的典狱长了呀!”很快老六摆摆手,安慰老爷:“郑老爷你且放心,全天下皆知你是含了冤呐,大大的冤!等你洗了冤屈,再出去找陷害你的人麻烦不迟!在那之前,老六保证让老爷住得妥妥的!不让老爷枉死!” 呸!老子还没死呢。 郑修腹诽一二,又问:“今夕是何年何月何日?” “尊安三十二年,十二月初二。”疤老六脸色一变,看向郑修:“郑老爷你莫不是淋雪淋病叻?” 十二月初二,时间没跳,仍是第二天。 郑修掐着指头计算,不顾疤老六那古怪的眼神,再问: “当今皇帝还是魏阳尊?” “嘘!嘘!嘘!”疤老六竖指嘘嘘:“老爷你怎敢直呼圣上名讳!犯了忌讳呀!” 那就是了。 “老魏何时来的?” “两日前。” “二皇子呢?” “没呀,从未来过。他可从未来探望过郑老爷。” “江大人呢?前燕州太守江高义,认识不?” “怎不认识,江大人如今冤屈尽洗,也多得郑老爷你呀!恰逢刑部尚书周吉周大人暴毙身亡,圣上在郑老爷举荐下,欣赏江大人的清廉,便破格提拔。如今江大人当了刑部尚书,如今见了他呀,老六也得恭恭敬敬叫声江大人!” 望天台典狱长归刑部管,江高义如今当了刑部尚书,换言之江高义如今成了疤老六的顶头上司。 造化弄人啊! 你当时还拿皮鞭抽过江大人呢。 郑修表情古怪,速速为官途晦暗的六哥默哀半秒,继续提问。 “郑某还是首富?” “郑老爷你!你肿么了!这皇城上上下下谁不知你是第一首富啊!”这速速的问答将疤老六吓住,以为郑修脑子坏了,心痛不已,两眼泪汪:“老六我这就速速给老爷请来名医!就算要掉了老六这顶官帽,也不能让郑老爷惨死这里啊!好端端的郑老爷,怎么就冻傻缺儿了呢?” “六哥大可不必!” 郑修挥手喝止疤老六,之前六分把握到了十成,郑修并不惊喜,一时间只觉背脊发凉,头皮酥麻。 世间本无“郑善”,但郑修创造出了“郑善”! 郑善在鬼蜮中的行为,本是虚幻,如今却成了真! 难怪【阅历】第二行说郑善退隐江湖了,他只那以后都没进入其他鬼蜮,郑善不曾在世人眼前亮相,可不就是退隐江湖么! 羊皮纸卷上的【阅历】,替换了过去,成为了真正的“历史”! 随着时间推移,他所创造出的那段历史,也影响到了郑修所处的“现在”! …… 十二月初二。 日始时分。 初冬悄然而至。 大乾北域的第一场雪落在皇城。 细雪如梨花,偌大皇城一夜之间,染上银妆。 皇城城墙上,一只只漆黑的乌鸦,警惕地望着城外。 城内,东南西北四区,四座黑色高塔耸立,高约九丈。成片成片的鸦群于纷飞鹅雪中盘旋,雪的白,鸦的黑,黑鸦在大雪中穿梭,颜色泾渭分明,凭添几分悚然气氛。 皇城中央,雄伟宫殿金碧辉煌,台阶拾级而上,坐势最高的宝殿,比城内建筑高出九丈九,分寸不差。 往日繁华,今日因入冬而冷清了几分,街上空落,唯有几档街头小贩在吆喝,他们铺上,卖的都是些热腾腾的包子、新鲜豆汁、烙饼、冰糖葫芦等街头小吃。 有三位装束奇特的男女走在道上。 二女一男,他们都穿着黑色劲装,腰束长带,束带上串着一面乌黑令牌。 其中两人背上,背着一个通体染黑的方形箱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物件。 三人中,走在最前方的女子,年龄二十有余,长发高束,扎起马尾,柔顺披下,那额前黑发遮住了右眼,半遮素面,眉目清冷,无喜无悲。唯有她,背上空空,与其余二人显得格格不入。 束发女子劲装款式与其余二人不同,其余二人袖口有云纹,云中藏有点点星。 而束发女子却是衣襟、袖口绣有弯弯弦月纹,格外显眼。 黑衣少年跟在身后,腰间乌铁木令一甩一晃,隐约可见“二十八星宿·斗獬”几字。 “喜儿姐,大人她怎不背上‘黑箱’呀?是不是‘十二月’都无需配‘追魂灯’的呢?” 少年一路无聊,凑上另一位女子身侧,偷偷问。 “你刚升二十八星,许多规矩不懂,莫要多问哦,久了你自然知晓。另外,二十八星之间以‘星宿’相称,记住,在外,叫我‘月燕’。”笑眯眯的月燕稍俯下身,拍着少年的脑袋,眼睛睁开几许,笑容更甚:“听明白了么?蟹小弟。” 斗獬少年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连忙闭嘴,只字不敢多提。 月燕满意自己的“调教”结果。 三人一路来到六扇门门衙处,月燕主动上前,说出来意。 第一神捕郭子飞很快收到下属汇报的消息。 “老大!老大!有人说要开棺验尸!” “开棺?开谁的棺?如今殓房里尸体多了。”郭子飞从案上抬头,纳闷道。 “他们说,要来查前户部郎中,史文通史大人的尸体!” “还查?”郭子飞一听,嘀嘀咕咕这都查第几次了,换谁都遭不住这折腾。郭子飞横生几分不快,道:“史大人的案子已经结了,准备交吏部处理!谁还能来查?没有手令,谁都不批!” 咻! 劲风袭来,如刀锋般锐利的物件由外而入,叮地一下钉在郭子飞身旁的门柱上。 郭子飞浑身发寒,缓缓回头,看向那钉在门柱上的乌铁木令。 上面赫然写着“上弦叁”。 “夜未央,十二月,上弦叁,凤北。”凤北负手,踏入门衙,漆黑束发飘在身后,礼貌道:“抱歉,‘夜未央’查案,向来无需手令。” 第043章 “夜未央” “六哥,麻烦你给我泡壶茶。茶叶去郑氏茶庄取,嗯,茶庄还在是吧,你就说是我要的,取新鲜摘取的‘春闺戏’。别多问,天气冷,暖身,顺便压压惊。” 六哥办事得力,速速去办。 在疤老六这一去一回时,郑修观察皇城内的构筑变化,也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他也被迫无奈,接受了如今这个结果。 自己捅的篓子笑着也要装回去。 如今只待确认。 他其实很想出狱回家一趟。 但蝴蝶效应发生后,皇城的变化,令郑修心生几分不安。 再蹲一会,看清再说。 “如果这次鬼蜮中发生的一切,能影响我所在的现实。” “那这‘影响’,能去到何种地步?” “换言之,” “鬼蜮中发生的种种,曾经在二十年前发生过。” “鬼蜮、常闇,秽土,凤北的天生不祥,一切都是真的。” “甚至有可能,疯军师说的话,老爹临死前身上出现的异象,也是真的?” “那老爹到底活下来没?” “按照正常推理,‘郑善’所改变的,只让凤北、魏辰二人活了下来。” “让本该死在二十年前的他们活了下来,这才产生了种种变化。” “这么说来,外界若存在种种诡异,岂不是……很危险?” 他以化身出动,能死千百回,大不了读档重来。 但真人进去了,指不定一个照面就无了。 嘶… 在郑修餐风饮雪、思考人生时,疤老六屁颠屁颠地端着热茶回来了。 喝上一口,郑修浑身暖和。 事实上,有【牢不可破】加身,郑修在牢里就像是开了挂似地,不惧严寒,即便身上泡着雪,郑修也没多大痛苦。暖的只是心态,让郑老爷拔凉拔凉的心肝舒适几许。 难得疤老六对自己仍是始终如一,郑老爷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是财多身子弱,冻了一宿,冻糊涂了,忘了不少事情,要与疤老六斟酌斟酌,让他帮忙复习一二。 原本“冻一宿冻糊涂”这理由略显荒唐,但“财多身子弱”这话令疤老六连连点头,直呼有理。 你钱多你说了算。 郑老爷就这样与疤老六,把茶畅谈,捋清这一切前因后果。 约尊安三十二年十一月初,郑修因“匿税五千万”的冤罪锒铛入狱。 当时住的确实地字一号狱,甲字房。 疤老六是那处的狱卒小头目。 郑老爷顺利用人格魅力将疤老六折服。 对面住的是燕州太守江高义。 期间,二娘与四大果儿娇花们进进出出、里里外外,给老爷嘘寒问暖、添衣暖被、捶肩捏腿。 这些都与郑修记忆中如出一辙。 紧接着开始出事了。 先是史文通来见郑老爷,当夜惨死街上。 “嗯,死得没错。” 老爷喝口茶,点点头,颇为镇静。 疤老六对郑老爷这话没细想,话已说开,他继续老实巴交地讲述故事。 六哥伸出一双手,一根根指头往下掰。 “后来怪事连连,有不少达官贵人接二连三隔屁咯。” 疤老六道。 “在户部郎中史文通死了之后,” “然后是那吏部员外郎郝运来。” 郑修撇茶动作一顿。 心道不关我事,于是继续听。 “接着是那富贵茶楼段财段老爷,” “万里盐运苟富贵狗老爷,” “藏兵铸阁张无双张老爷,” 郑修连连点头,暗道没错。 本以为结束了,疤老六的指头仍在掰,他一只手不够数了,换了只手。 “吏部考公司司务宇文有德。” “刑部尚书周吉周大人。” 疤老六一连说出几个官员的名字。 十个指头用完。 “没了?” 疤老六偷偷看了郑老爷一眼,小声道:“还有一位……郑老爷真不记得了?” 郑修抬头看了看天:“好冷呀。” 疤老六闻言,心疼地看了郑修一眼,道:“最后便是郑老爷被连夜提到‘望天台’的缘由了,就在三天前,据说圣上最宠爱的那位小公主,玉润公主,死了!” 郑老爷惊讶地看着疤老六:“死了便死了,跟郑某连夜提到望天台,有何相干?” 疤老六弱弱地说:“老六知道郑老爷定是被冤枉的,可公主惨死的房间里呀,墙上写着几个血字:杀人者,忠烈侯……全城都传开叻,沸沸扬扬的,这,圣上不关你进死牢不行呀。” “噗!” 郑修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半口热茶全喷在疤老六脸上。 …… 乌铁木令! 黑衣! 黑箱! 六扇门中,郭子飞惊讶地看着令牌上写着的“上弦叁”,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哬!什么夜未央日未央的!皇城发生的命案,第一手都归六扇门管!若无手令,谁敢来插手六扇门的案子?” 一位机灵的六扇门官差见郭子飞面色铁青,咋呼起身,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 “闭嘴。” 郭子飞怒斥下属,摆摆手:“全退下。” 官差们瞬间噤声。 转眼衙门内只剩凤北、斗獬、月燕,以及惴惴不安的郭子飞四人。 郭子飞搓了搓手,正色道:“几位大人莫怪,他们未窥门径,不知内情,只知寻常命案归六扇门管,却不知,诡异命案归‘夜未央’负责。 凤北身后月燕轻轻抬手,袖下露出一只白皙巧手,指甲涂得艳红。只见月燕朝门柱上的乌铁木令一勾,那令牌如长了脚似地,“啵”一下从门柱上拔出,灵活一转,眨眼挂回凤北腰间。 凤北朝月燕漠然点头,算是作谢。 “哦?”月燕笑吟吟看向郭子飞:“皇城第一神捕果真名不虚传,你原来已窥得门径,掌了奇术?” “咳咳,第一神捕不敢当。”郭子飞面露尴尬:“半年前在下早已申请调入‘夜卫’中,可惜至今未有下文。” “半年前?”月燕伸出指头托着下巴,一副沉思状,很快摇头:“按理说官家中人,在窥得门径掌得奇术后,自会有人与你联络。除非你藏得太深,或品阶太低,不知郭神捕的品阶是……?” 郭子飞一脸“我非常荣幸加入你们”的姿态,显然不是前者。 “在下不才,在不久前荣升五品奇术师!” “呀,原来如此,那请郭神捕再多磨练叭~要入夜卫,除非内中有人,否则最少得评为三品。” 郭子飞明遭鄙视,面上挂不住。 月燕与郭子飞的闲聊,耗了一盏茶功夫,凤北这时,淡然开口:“带我们开棺,见尸。” “好!” 郭子飞不再废话,带三人来到殓房。 “斗獬,你刚从夜卫升上来,先看看姐姐如何使用‘追魂灯’,你得多学学哦。” 月燕将身后的黑中带红的古怪箱子放下,正欲打开时,她看向杵门边一动不动像根柱子似的郭子飞,柔声道:“夜未央办事,闲杂人等、无关人士,请主动退避哦。” 郭子飞早就打了申请想调到夜未央去,可惜,没成功。 本想一窥神秘的夜未央是如何办事,却被赶走。 郭子飞悻悻离去。 关上门。 殓房内淡淡的尸臭萦绕。 去了外人,月燕这才打开黑箱。 “喵~” 一只毛发乌亮胖嘟嘟的黑猫,迈着优雅的步伐,悠然自黑箱内踱出。 第044章 “异人” “噗~”、“噗~”、“噗~”。 按理说猫儿本该落地无声,可黑箱中走出的黑猫,圆滚体胖,落地时软软的脚蹼传出噗噗脆响。 史大人尸横躺在不远处棺中,凤北带着黑丝手套的手正想推棺盖,立即被被月燕出手拦下。 “且慢!我看了仵作的验尸报告。这尸……月燕认为上弦叁大人恐怕还是,不看为妙。” 月燕抿嘴,美颜紧绷,可微微抽动的嘴角出卖了她——憋笑憋得十分难受。 凤北眉头微蹙,回以询问的眼神。 月燕偏过头:“晦眼儿。” 凤北似懂非懂,但她仍是后退一步。 听劝、礼貌,凤北行事,向来如此。 月燕将斗獬推上前:“蟹小弟,喏,你去。” 斗獬一愣,瞪直眼睛:“啊哈?为何是我?” “你辈分小、身高小、年龄小、处处小。”月燕眯着眼,润唇微翘,狭长两指虚捏,余了寸许,示意何为“小”后,笑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斗獬无言以对,乖乖上前开棺。 开棺刹那,斗獬看着那干瘪的老尸腿间杵着一杆黑紫的棍儿,宛若中了剧毒般,顿时倒吸了一口尸气,蹬蹬后退几步。 “中毒死的?” 斗獬失声,一目了然。 史文通的尸体放了多天,虽经过防腐处理,但干瘪了许多,惟独那处,不知吃了什么药,格外辣眼。 斗獬躲一旁揉眼睛,好辣。呜呜呜,受伤的总是新来的。 黑猫踱至棺边,便蹲地上用爪子挠耳朵,死活不肯上前。 月燕一看,又气又笑:“你又跟老娘我坐地起价?” 黑猫那绿油油的眼珠子平静看着月燕,伸出圆胖猫爪,鼻尖、肉球同时朝天。 “瞧你都胖成猪了!”月燕无奈,自怀内摸出一个小瓶儿,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子。 斗獬在旁学习,他捂了捂怀里,这名为“灯芯”的猫食,他初来乍到也发了一瓶,是“追魂灯”独特的食粮。 一口吞下灯芯,猫儿一跃,快速办事,攀棺材边,低头嗅闻。 片刻后,黑猫挠挠耳朵,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又窜回箱中。 “喵喵~” 箱内,黑猫唤了两声。 “好!我们走。蟹小弟,去把史大人的棺盖合上,莫要惊扰了他。” 月燕双手合十,隔空一拜,一副“死者为大”的默哀神情后,微微一笑,重新背起箱子。 “这就完了?” 斗獬又乖乖合上棺盖,愣着问道。 “完事了呀,很快你就懂了。” 三人离开六扇门。 郭子飞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开,那气派,那风度,令他羡慕不已,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将神捕这一行做大做强,进一步深入门径,等评为三品奇术师后,再次申请调入夜未央。 过了一会,郭子飞再次整理卷宗,当他看见案上堆满的“郑氏打夫打人案”时,猛地一拍大腿。 怪不得他瞧那夜未央的月燕如此眼熟,几年前他荣升皇城第一神捕时,特去郑氏布庄定制新衣,那时的月燕仍在郑氏布庄当裁缝,而且是皇城最好的裁缝,名叫喜儿。 当时因为那喜儿姑娘长得水润灵动,笑容温婉,令郭子飞多瞧了几眼。万万想不到几年后,皇城第一裁缝成了夜未央二十八星宿中“月燕”。 果真是三年河东、三年河西,物是人非呀。 哗哗……哗哗……哗哗…… 出了衙门,此时街上行人多了几成。 斗獬饿了,买了几个包子,边吃边回到队里。 他听见月燕背后的箱子里传出猫爪抓挠的声音。 时而挠这边,时而挠那边。 片刻后斗獬恍然大明白,原来追魂灯是这么用的。 猫儿在箱子里,用挠爪的方式指引方向。 三人一路,在百姓异样的目光中,走了三条大街、四道小巷。 斗獬察觉怪异处,凤北他不敢靠近,只能偷偷凑近月燕问:“月燕姐,为何‘上弦叁’大人,出勤不带追魂灯叻?” 月燕白了一眼:“蟹小弟,你已问过了。” 斗獬不死心,又指着天上:“那、那、那为什么,我们所经之处,渡鸦都避开了呢?不是说了,渡鸦的眼能分辨奇术师么?以前我刚窥得门径时,渡鸦围着我转了半天,天天转,日日转,后来和它们混熟悉了,总算不转了,也不会像这般如避瘟神般躲得远远的,忒邪门了。” 凤北跟在月燕与斗獬身后,循着追魂灯的指引,这时她脚步一顿,但半刹后便继续前行,面色不改。 反倒月燕面色一变,五指伸出,其中中指屈向掌心,就像是牵了一根无形的丝线般。顿时,斗獬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细细的线痕。 “嘘!你作死啊?” 斗獬不敢动。 月燕五指松开,斗獬脖颈上丝线痕迹消失无踪。 “那二字,你绝不可乱提。” “哪两字?”斗獬少年一脸懵逼,仍不知事情的严重性。 “瘟什么的。”月燕小声道。 “嘶…”斗獬背后一凉,冒出冷汗。他隐约察觉自己犯了忌讳。 二人走快几步。 月燕压低声音道:“你怎那么多为什么?也罢,在夜未央呆久了,你迟早该知道,告诉你也不算违规。上弦叁,凤北大人,与我、你,大不一样。” 斗獬纳闷:“哪不一样?” “我、你、或是九成九的奇术师,皆在机缘巧合下,无意中窥见神秘,踏入门径,修得奇术。”月燕声音压到最低,嘴唇不动声音传出:“惟独有一些人,十万,不,百万中无一,或说天生眷顾,或说天生不祥,总之,有的人终其一生未能窥得门径而入,而他们,却早早地站在了门径之中!我们将‘他们’,称作‘异人’!异于常人,得天独厚的‘异人’!” 异人! 月燕抬头,声音压低:“无论是渡鸦还是追魂灯,都非常讨厌‘异人’,所以,上弦叁大人从不带它们。” 闻言,斗獬早已惊得目瞪口呆。 他深知寻常人想要窥得门径奥秘是多么不易。 就拿城内“中九流”中的“行脚”一职来说,城中行脚跑夫有上百人,春去冬来,新人旧人交替。可自夜未央成立十数年间,真正能踏入“行脚门径”的奇术师,可以说是千中无一。 可有的人竟然一出生,便已站在了他人一生都未能抵达的位置上? 见斗獬面露艳羡神色,月燕正想训斥说“异人”并非你所想的如此幸运时。 凤北走上几步,眸光平静,问:“你们在聊什么?” 月燕将一缕垂落的鬓发捋到耳后,从容道:“我与斗獬只是好奇,为何高高在上的上弦叁大人会主动向‘夜主’请示,介入这几桩小案。” 凤北恍然,言简意赅答出二字:“好奇。” “好奇?”月燕抿嘴俏笑:“我看未必。” 凤北不答。 月燕继续道:“自从玉润公主死于宫中,墙上留下血字后,上弦叁大人方才申请参入调查。月燕想,凤北大人此举,是否与那皇城富商郑老爷有关。” 凤北抬眸,眸中并无波动,反问月燕:“听说,你在加入夜未央前,曾是郑氏布庄的裁娘。” 月燕笑容不减:“上弦叁大人,夜未央内立有铁规。一旦入了夜未央,则不问出身、不问过往、不留姓氏,只余代号。即便有着深仇血恨,入了夜未央,也需一笔勾销,不可再提。” “那你便用‘月燕’身份答我,你觉得,郑修此人,如何。” “回上弦叁大人,”月燕拱手:“不好、不坏、讨人喜欢。” 凤北点头,循着猫儿挠爪声,向前走去。 清冷声音传回。 那声音虽显淡漠,可却透着一股令人毋庸置疑的坚定。 “凤北认为,郑氏血脉,绝非恶人。” 凤北快步向前蹿出,低头轻叹。束发飘起,如一杆枪在她身后拉得笔直。 “……仅此而已。” 第045章 进击的恶童 “来来来!这边多糊两层红砖,看着喜庆。” “这边,要挂貂皮墙饰,求个保暖。” “切记,门帘要左右对称,图个吉利。” “我的书桌摆角落,小心点,别碰坏我那株金丝藤,西域进口的,千金难买!” “门帘遮严实了,郑某需要隐私空间。” “床记得头朝南、脚朝北,这很重要。” “事办妥了,去郑氏钱庄领赏钱,一百两。嗯?我说的是一人一百两,一共一百两算什么,你们可都是城内知名巧匠!若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我郑某给不起钱。” 今日,城内几位巧匠,接了一趟天大的活。 当他们被满脸煞气的老六典狱长,客客气气请到传说中只关押重犯的望天台监时,三条腿都是软的。 可巧匠们得知他们此行,竟只为了改善牢狱环境的舒适度时,一个个惊得合不拢腿。 当他们又又得知这牢房的“住客”是那位皇城首富郑老爷时,皆恍然大明白。 郑老爷大约明白蝴蝶效应的前因后果时,第一件事便是先让疤老六帮忙,尽快改善生活环境。 半天功夫。 牢狱内搭起了能容纳一人居住的小卧室,还留了一点点露天阳台。 疤老六知道这事不合规矩,但现在他是谁? 望天台典狱长,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知道呢? 再说了,他是典狱长,这里的老大,他说合规矩就合规矩,谁敢质疑? 私放死囚他不敢做。但用“年久失修”的借口,稍稍修葺牢狱这点小事,疤老六连报告都不必去打,自行决断。 牢内的小房子只花了半日便完工。 …… 望天台。 四大“天牢”之一。 这四座特殊牢狱,专门关押重犯。 重中之重。 关在里面的重犯,要么死刑,要么无期,极少例外。 譬如“涉嫌杀死玉润公主”的郑老爷。 这四座特殊牢狱,分别是望天台、登天阁、盼天楼、泣天亭。 听着挺喜庆的,可实则不是那么一回事。 以前郑修所呆的监牢,仅是“地字牢”,与天牢相比,严酷程度相差甚远。 就拿望天台来说。 望天台共有九层。 前九层是“牢”,第十层称“狱”。 九丈高的望天台,通俗来说约三十多米,足有九层。 每一层都不设窗户,密不透风。惟独最顶层,露天单人间,宽敞通透。 一至九层,每层设有九十九间牢房。听着很多,但实则,每间独牢长宽仅有三尺。 犯人在内,勉强能蜷缩着,或是站着。且牢内空气污浊,冬日严寒,夏至酷热,呆一日三朝尚且能忍。若呆十天半月,那滋味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九层之上,便是郑老爷目前所处的顶层,六扇门称“望天狱”。莫看这“狱”与“牢”只一字之差,实则有天渊之别。 望天狱,说白了,就是一个大铁笼。 虽空间宽敞,但位于望天狱的重犯,需忍受风吹、日晒、雨淋、雪打,更甚者还有风暴、雷劈、冰雹,所受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因望天狱太过残酷,平日里顶层都是空着,不会放置要犯。 原因:过于残忍。 “啊……” 郑老爷此刻正斜斜躺在太师椅上,桌上茶香四溢,一旁檀香袅袅。 背后临时搭建的墙上,挂起郑修不久前书写的《囚室铭》。疤老六未得吩咐,做主将“郑老爷墨宝”迁至此处,为此望天狱增添几分书香雅气。 望着漫天飞舞的绒毛细雪,郑修诗意迸发,张口叹道: “冬临雪似花,夏至花如雪。” 好像不太押韵。 没关系,迟点花点钱让人改改,再裱上。 如今,在世人眼中无比恐怖的望天狱,已经被郑老爷临时改造成小别墅的形状,自带天台。 第一个小目标完成。 至于第二个目标。 郑修闭眸,进入心牢。 游桌上,两个小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如木偶般,静止不动。 地图上暂未更新出新的鬼蜮。 郑修睁眼,目前而言,他对于鬼蜮探索一事,尚且不急。 通关“白鲤村”后所产生的蝴蝶效应如今尚未捋清。 只是,郑老爷已有了些许眉目。 他从疤老六处探口风,探出了一件至关重要的情报。 那就是,当日老魏来见他时,身披软胄,独自一人踏入狱营。 疤老六当时形容老魏所用的词汇是:威风凛凛、凛凛威风、威风凛凛。 能让一个文盲愣是挤出这个词,十分不易。 郑老爷当时反复钓鱼执法般说,此处没有外人,你大可畅所欲言,别藏着掖着,别夸大其谈,六哥你可别整那些官僚主义云云。 可疤老六矢口否认,说不敢夸大。又说皇帝那时看起来,异常威猛,令疤老六两眼放光。 这下郑修信了。 蝴蝶效应所产生最让郑修在意的分歧之一出现了:老魏如今龙精虎猛,已不是命垂一线的老皇帝了。 既然老魏没有病重,二皇子就没有跳出来的理由,再往下推,史文通就不是二皇子差遣来警告的,但既然史文通死了,说明史文通背后那位,换了人。 又或者史文通的死真就是纯纯的磕大了,死于马前风。 若是前者,想搞事的又是谁呢? 再往前推敲,连他最初入狱的缘由,都得斟酌一二。 郑老爷换了杯茶,揉着眉心,陷入沉思。 而且,除了段财、苟富贵、张无双之外,还死了不少人。 最离谱的是,老魏最疼爱的女儿,玉润公主死了,她闺房里还写着血淋淋的:杀人者,忠烈侯。 如此明显的栽赃陷害,不可能没人看出来啊。 但就是这么明显的栽赃,仍是让他升级了牢房,住进了望天台。 是谁?是何居心? 谜题无数,接踵而来。 既然老魏没病重,也就不会有那帝王三问,那么老魏那天来狱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问是不是郑修杀了玉润公主? 不对,以郑修对老魏的了解,他若怀疑,根本无需证据,也无需询问,杀了便是。 换言之,老魏根本不信玉润公主是他杀的,将郑修关进望天狱,有可能是在舆情压力下,暂堵悠悠众口罢了。 乱了,全乱了。 郑修抬头看雪,品茶沉思,这一品便是两个时辰。 雪停,茶凉,日渐黄昏。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蝴蝶效应带来的变化让郑修有几分心乱,他时不时抠抠额头的疙瘩,又摸摸胸口沉寂的雀儿,等到天边的昏光彻底沉于山后,郑修决定外出走走,亲自看看蝴蝶效应发生后,皇城的变化。 鬼蜮中发生种种,虽诡异凶险,但最后牢中雀附身后的姿态,给郑老爷增了几分底气。 有超凡异能,天上地下,我郑某人,哪里去不得? 大不了回家修个地牢,装个木马,配几套镣铐装饰,喊三五姑娘,增添牢狱气氛,等鬼蜮上门,练到无敌,再逍遥天地间。 下定决心,郑修闭眸,【神游】发动。 心牢中,眉清目秀、额心印莲的少年,笑吟吟睁开双眸。 一缕淡淡的影子自郑修身后飘出,转眼凝成实质。 “呀——呀——呀——” 天上分散盘旋的黑色鸦群仿佛受到惊扰,纷纷避开望天台上方。 【恶童】,出击! 郑修抬头看了上空鸦群,暗道那乌鸦怎这般聒噪,一边向外飘出。 咣!咔—— 英俊少年郎猛地砸进栅栏内,百炼精钢顷刻间陷出一个人型。 郑老爷呈人字型陷于弯曲钢栏中,一脸愕然。 第046章 回家 【恶童】出击一秒,光速坠机。 可陷在栅栏里的郑修,整个人都傻了。 啵~ 他用力将自己拔出。 揉揉脸。 捏捏手臂。 化身,有实体了! 郑修的心情瞬间由惊愕变为惊喜,上下其手,确认无误。 “如此看来,或是因为我在门径中打开了‘第九门’,前进一步,所有衍生能力升级后所带来的变化!” 门径中前进一小步,将是郑老爷迈出的一大步! 直至此时,郑修隐约摸到了如何深入门径的窍门。 一,通关鬼蜮。 二,升级牢房。 虽不知二者间具体的线性关系,但通关白鲤村、牢房升级为望天狱后,郑修推开“甲子·第九门”。衍生能力从“初窥门径”升级成“小有造诣”时,如今发动【神游】,化身终于拥有实际形体,不再是阿飘。 噗通、噗通、噗通。 郑修隐约察觉到胸腔有异样的搏动,扒拉开衣服一看,胸膛处“爪”型血管隆起,赫然是“牢中雀”的印记。 再探探脉搏,牢中雀带来的血管搏动,传至手上,摸起来有模有样。 最起码,现在的【恶童】,看起来、摸起来。 像个人。 这时,郑修连忙回头,看向本体,顺便扒开本体的衣服。 本体胸膛处,“爪”型血管隆起消失不见。 “原来牢中雀是跟着意识走的么?” 郑修兴奋地体验着新的化身。 他当年钱庄存款超过八位数都不曾这般兴奋。 果然力量与财富,才是男人的浪漫。 缺一不可。 如今他都有了。 【恶童】脸上泛起笑意,五分邪魅五分童真。 郑修轻松掰开百炼精钢栅栏后,钻出牢外,再一一掰直。 说实话,铸造望天狱所用的材料异常坚硬。 可显然的是,郑老爷更硬,化身轻松逃出望天狱。 在创建【恶童】化身时,郑修也没料到那么快就能在现实中拥有实体。 爆表的【体质】与【筋力】属性,造就了一位小马……呃不,超级火力少年! 郑修站在望天狱边,向下望去,张开双臂,感受着高处寒风拂过脸蛋的快感。 如今郑老爷只面临着一个问题: 不当阿飘后,他该如何从这峭壁牢笼上,安然无恙地下去? …… 皇城中。 高楼矮阁错落有致、鳞次栉比。 大雪停歇,月色清冷。 这里仍是一片歌舞升平,处处祥和美景。 望天台百步外,一身着黑衣的高大人影,在楼间轻松跳跃。 在他肩上立着一只毛发乌黑的渡鸦,腰间挂有乌铁木令,上面写着“夜卫,五六七”。 夜未央中,除了站在最顶端的“十二月”之外,其余所有夜未央成员,只有代号,没有名字。 夜卫五六七遥看望天台,只见上空鸦群,正常盘旋,并无异样。 他皱皱眉,将指头按在肩头渡鸦身上。 刹那间,渡鸦的眼睛多了几分灵动。 同时,夜卫五六七,闭紧眼睛,酝酿情绪,两滴眼泪无声滑下。 他在加入夜卫前,出生在大乾南域、济州,二十年前因战乱,随父迁往北方。父亲生前是一名远近驰名的“哭丧人”,后来五六七子承父业,也入了“哭丧”行当。 何为哭丧人? 便是死者的丧葬上,哭丧人随棺而行,哭天抢地、营造氛围。 五六七当年哭丧十分敬业,且作出了创新。他会连街道上的鸟儿、狗儿、鸡儿、鸭儿一块哭。哭着“你们瞧呐!那边的鸡鸭鱼儿,都在为老爷上心难过呀!你们看呐!那只狗,都哭死了啊!那只猫,伤心得毛都掉光了呀!”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 他哭了整整十年。 五六七自创的“飞鸟鱼虫哭丧流”渐渐得到了邻里街坊认可。 传说他哭丧时,会有鸟儿盘旋,喜鹊啼血。 方圆百里但凡有人去世,都会花重金聘请五六七前去哭丧。 诸多哭丧人中,属他哭得最惨,哭得最真,哭得飞鸟鱼虫一同共鸣。 有一夜,他梦见了自己落入漆黑的水中,前面有一扇门。 五六七醒来,发现自己真能听见动物的哭声。 初窥门径——“哭丧人”! 渡鸦径直向望天台飞去旋几圈,又回到原处。 “奇怪,方才这处,渡鸦群分明受了惊扰,此刻却探不出任何异样。” 如法炮制,奇术再施,渡鸦重新起飞,以望天台天牢为中心,渡鸦居高临下,飞翔巡逻。 不消片刻,夜卫五六七在不远处,发现三位同僚踪迹。 夜未央中,等级分明,不同级别的成员装束略有不同。 就好比那三位。 二人背着箱子,黑衣云纹绣,云里藏星,属二十八星宿。 另一人,衣襟、袖口绣有弯弯弦月纹,更显高档,赫然是身居高位的“十二月”之一。 “嘶!原来是高层大人物!” 五六七顿时明悟,原来是高层出没,惊扰了渡鸦群。 …… 话分两头。 一名默默无闻的夜卫五六七不知的是,他通过渡鸦视野所看见的三位大佬,正气在头上。 “可恶!追魂灯它不挠了!” 斗獬愤愤不平地拍着月燕背后的黑箱,隔箱指着里面的黑猫,举着拳头,气愤道:“月燕姐,我想揍它。” 一旁,凤北默默握紧拳头,发出“咔咔”脆响。 今天黑猫可把他们仨人玩坏了。 他们三人先是追查史文通真正死因。 黑猫确实也在史文通的尸身上,嗅到残留的“痕迹”。 奇术师施术,十有八九会留下“气味”,而这种气味,仅有追魂灯与渡鸦能追踪。 偏偏今日那黑猫如见了鬼似地,领着他们三人,在城内绕了数十圈。 从城北到皇宫,从皇宫到城东,又从城东绕回城北。 足足绕了三个时辰。 从白天到黑夜。 然而到了这处,黑猫突然不挠箱子了,再无动静。 斗獬恨不得将黑猫拖出来打一顿。 月燕本来也非常生气,想着饿引魂灯几天,可当她将黑猫拖出来,看见黑猫儿可怜巴巴地呜咽时,月燕恍然:“不是追魂灯在耍坏,而是杀了史文通那人,气味至此就消失了!” 月燕猛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皇城的简易地图,地图上有几个简陋标记。月燕抬头,环顾四周后道:“没错了,这里是史大人暴毙身亡的地方。” 凤北松开拳头,平静道:“你是说,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大摇大摆地绕着皇城走了三十六圈,神不知鬼不觉杀死史文通后,突然就消失了?” 斗獬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城内满是渡鸦,渡鸦虽不通人言,但若有奇术师大摇大摆地活动,定有异样。 月燕苦笑:“夜主如今并不在皇城内,但皇城中不乏高手,平日里偷偷摸摸也就罢了,能在半空绕皇城数十圈且不被任何人察觉,此人有可能是极其特殊的‘门径’术者,又或是,他的实力至少到了‘小天位’,才有可能,毕竟,渡鸦与追魂灯,并不是万能。奇术师中诡人辈出,有一二例外,不出奇。” 说完,月燕合上小本本,收回怀中。 这番举动无声之意显然是:线索断了,收工。 凤北转身:“我再去查查,今夜辛苦了。” 月燕笑道:“巧了,我今夜还得赶三件新衣。” 斗獬犹豫片刻,如实道:“我还得抄四十八页《贤心澄明》。” 月燕嗤笑:“抄那玩意不如抄《春宫密录》。” 斗獬闻言瞬间红了脖子:“要你管?” 留下二人叽叽喳喳,凤北独自离去。 …… 郑老爷没乱跳,但他发现了【神游】进阶后,多了一个非常实用的小功能。 【神游】的进阶效果,比他想象中更实用。 如今的【神游】,才能真正称得上“神游”。 郑修能随意在“阿飘”与“实体”二者切换。 阿飘能飞、能穿墙、能窥探。 实体自不必说,猛男精壮,恶童神勇。 但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便是,【神游】使用的时限,与化身施展的特质能力有关。 若过分施展能力,化身在外活动的时间将迅速削减。 在神游外出距离方面,郑修虽未探索其极限,但目前看来,化身已经能在皇城内活动自如了。 “瑕不掩瑜!” 郑修本体安心在牢里蹲着,喝喝茶吹吹牛逼,化身外出,遇到危机能瞬间返回本体。 不过郑修所担心的是,化身若在人前明目张胆地消失,太过引人注目,不到万不得已,他需避开常人视线再退出【神游】姿态。 这般设定让郑修莫名想起了那些总喜欢躲巷子中掏出变身器的蒙面英雄。 郑修以“恶童”化身,穿街过巷,兜兜转转,不经意间,郑修来到了一栋花园豪宅前。 宅门两旁镶金嵌玉,十分气派,两旁的石狮威风凛凛,出自城中名匠之手。 宅门上的牌匾写着“郑宅”二字。 郑修回到了自己家。 而且,他在自己家门口,来回踱步了十来分钟。 蝴蝶效应后,郑修无法确认,曾经的故人如今是否仍是朋友,昔日的伙伴是否仍在原处。 但他觉得,无论发生什么,郑二娘与他相依为命多年,定一如既往地守在家中。 然而目前最让郑老爷头疼的问题是。 他该如何解释现在这个身份? “哟!少年郎!” 夜深人静,郑修杵在自家门口不知怎么进去时,一个友好的声音突兀在郑修身后响起,同时,一根冒着白烟的烟杆悄无声息搭在【恶童】肩头。 行脚打扮的庆十三不知如何出现在郑修身后,俯下身,笑眯眯地凑近郑修,顺便抽了一口,吐出一个个规整的烟圈。 “少年郎呀,你可知道,郑宅近几日,谢绝会客?” 在庆批说出此话瞬间。 郑宅东西南北厢屋顶。 一道道身穿兜帽黑衣,如鬼魅般的阴影,无声无息站在郑宅上方。 漆黑的夜行衣,让他们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第047章 家父郑修 郑老爷捏捏拳头。 他忍住了往庆批脸上抡粉拳的冲动。 他怕这一拳,庆十三未必扛得住。 那可是高达三十四筋力的一拳啊! 况且庆十三的出现,让郑修察觉到几分怪异。 不是因为他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 庆十三从前的经历就不光彩,现在也是偷偷摸摸地干黑活,有这本事不奇怪。 郑修奇怪的是,为什么庆十三会守在郑家门口? 当年为了庆十三安家落户,郑老爷大手一挥,给了庆十三一间带院子的小宅子。 一个念头浮起。 郑家,出事了? 种种变故与怪异,让郑修察觉不对劲,略急。 这一刻,郑修决定作出一个,可能会让他的清白名声遭到玷污的举动。 …… 庆十三今夜负责蹲点。 尽忠尽职。 大半夜的,一个小孩出现在郑氏门前。 庆十三默默在黑暗中抽着旱烟,本不想理会,或跟小孩计较。 可当那小孩来来回回在郑氏门口绕了第四十八圈时,庆十三忍不住了。 古怪。 于是庆十三闪亮登场。 可就在他精神紧绷,将旱烟搭在对方肩膀上,准备盘查一二时。 那小孩猛然转头,奶声奶气地朝自己说: “我找我爹爹!” 庆十三猛然愣住。 约两盏茶功夫后。 郑氏厅堂,灯火通明。 由郑老爷亲笔所提的墨宝《正直伟岸》用金框裱起,悬在最显眼的位置。 本属于郑老爷的家主宝座,如今空着。 天上人间名誉全城的四颗金果儿,穿着不同颜色的锦绣罗裳,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四人面上流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惊,直直地瞪着大堂中央无聊打呵欠的少年脸上。 “十三叔,你说的,是真的?” 吱吱那精致的小嘴张成了“o”型,圆润通畅,久久未能合上。若有人站在吱吱面前,甚至能直接看见内里颤动的粉色悬雍,可见吱吱内心震惊程度。 “叫十三哥!”庆十三皱眉,不满地再次纠正吱吱语病,然后捂脸,长叹一声:“说句实在的,我本来也不信,打死也不愿相信,可他和老爷……长得太像了!” 萍萍身前一颤,同样惊愕:“是很像!可我不信老爷会作出这等事!” 莉莉震惊:“我不信!” 波波淡然抿嘴:“挺像,不得不信。” 一个慵懒妩媚的声音从梁上荡下:“不奇怪呀,男人嘛,连你们四颗金果儿都不吃不馋,定是有其他爱好咯,嘻嘻嘻!哪有不偷腥的猫儿,哪有不馋嘴的男人?老爷他,也是活生生的男人呀!” 谁他妈坏我名声。 一直安静在吱吱莉莉萍萍波波的非议中坐立不安的郑修,闻声木然抬头,发现一位妩媚丰腴的少妇,正翘腿坐在房梁上,饶有趣味地向下方看来。 正经妇人纪红藕。 庆批在一旁连连点头,直说有道理,不奇怪,很正常,谁不是呢。 郑修将他们的反应一一记下。 等有朝一日他摊牌不装时,有一说一,谁也跑不了,秋后算账。 咚咚咚! 脚步声响起。 叩叩叩! 穿着伙夫服的裴高雅礼貌地在外敲敲门框,大声道:“刚才又一群渡鸦飞过去了,天天飞日日飞,那狗日的‘夜未央’铁定是盯上咱们老郑家了。你们说,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叻?咱都三天没回家了,你们又不是不知我家那老娘们如狼似虎的,三天不拱,我琢磨着,怕出事呀!” 裴高雅老实巴交地挠着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自言自语说了一通,这时才注意到全屋的目光古怪地聚集在自己身上,裴高雅纳闷回道:“你们用这般眼神看着老子作甚?话又说回,这憨娃是谁?咋晃荡进来的叻?” 郑修怒了。 少年猛然拂袖,一步步,向那空空的郑家家主宝座上大步踏去。 在屋内所有人震惊、疑惑的目光中,少年高高跳起,一屁股坐下。 不装了,我,摊牌了! “家父,郑修!” 裴高雅咣当一下,脑袋一歪,将门柱砸出一个小坑,目瞪口呆。 “啪!萍萍!” 郑修打了一个响指:“沏茶!” 少年那嚣张却浑然天成的富豪举动,令屋内所有人依稀看见了昔日老爷在位置上的影子。 萍萍张了张嘴,本想说什么,但最后仍是老老实实去沏茶了。 “哼。” 少年冷哼,在全屋愕然沉默惊悚无言的诡异气氛中,少年用如老爷般的动作,三吹三浪,撇茶入口,刮茶无声。 如昔日老爷般气派。 如老爷般讲究。 如老爷般从容。 少年身上,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有着老爷的影子。 原本庆十三还心存疑虑,但当少爷坐上去时,庆十三也信了。 是亲生的! 堪称一毛一样,血浓于水呀! 但他仍是抬头,看向梁上纪红藕。 纪红藕目光从少爷身上移开,与庆十三对视一眼,先是缓缓摇头,又点了点头。 庆十三打出一个“ok”的手势,老爷教的暗语,表示“懂”的意识。 “吱吱,爹说,你手最巧,你捏肩。” 吱吱面色微愠,有几分不快,谁也没看见,她藏袖中五指指尖覆了五点淡淡的白芒,吱吱咬牙:“此事真假谁也不知,你说郑老爷是你爹就是你爹?我第一个不信!再说了,吱吱早已对天发下毒誓,这辈子只给老爷捏肩!” 少年淡然闭眸,啖口温茶,缓缓道:“还想当晚娘不咯?” 就是问你想不想当后妈的意思。 吱吱闻言,反应最快,先愣后喜:“啊!你娘死了?” 噗! 郑修一口温茶喷出。 你年龄最小我不怪你,你脑子转得快我也不怪你,但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吱吱速速给少年捏上了。 “不是说发了毒誓么?”少年反问。 吱吱羞答答地回道:“回少爷,吱吱发下毒誓,若给其他人捏肩,此生就非郑老爷不嫁!” 郑修:“……” 中计了。 庆十三瞪着眼。 萍萍主动举手,弱弱道:“少爷想听嵇琴么?萍萍,很会拉。” “懂事,难怪爹爹常在我面前赞你。”少爷赞道。 莉莉自然不甘示弱,闭眼轻哼,婉转小曲唱起。 站一旁,由始至终皆一言不发的波波,也就是荆雪梅,轻叹一声。 她不喜争,不喜抢,也不喜言语。 见此乱况,屋内愁绪在少爷来后,仿佛冲淡几分,让波波忍不住笑了笑,无声从袖中取出长箫,悠扬箫声响起。 四朵金花,在少爷来后,吹拉弹唱,各显技艺。 郑修逐渐代入“我是我儿子”的角色里。 成功融入这个大家庭。 虽然怪怪的,辈分再一次混乱,不过这都是小问题。 “庆批。” 郑修一句话让庆十三浑身一震。 这是他与郑老爷私底下的昵称。 这句昵称,以前只有老爷知道。曾经庆十三笑着问过这称号是什么意思,郑老爷当时拍着庆十三肩膀说,这是只给最信任的人,赋予的昵称。那时庆十三便觉得肩膀沉甸甸的。 庆十三终于相信,眼前此人是老爷的私生子,虽不知娘亲是谁,但谁管他呢,是郑氏血脉就成。 “我爹说过,他有朝一日若出了事,郑家便由我做主。” 阴影处,纪红藕暗暗心惊少年的手段,她无法想象这如此圆润自然的土豪气息竟会在一位少年的身上展露得淋漓尽致。虽纪红藕心中仍有些许怀疑,但此刻,她选择保持沉默,在梁上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说说自从爹爹出事后,发生了什么事?” 郑修如愿融入后,立即坐起,询问他如今最渴望的情报。 他想知道的是,蝴蝶效应发生后,到底改变了什么。 郑修如今最庆幸的是,几句试探下来,他发现身边亲自培养的人仍是那般,并无变化。 四朵金花的性子也一如既往,吱吱聪慧活泼,萍萍有容懂事,莉莉腿长好强,波波善吹孤傲。 庆十三便一五一十说出郑修入狱后,发生的事。 其中提起“夜未央”、“夜卫”时,郑修留了个心眼,但没提问,先听完庆十三汇报再说。 最后。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见二娘!” 庆十三最后才说的是:郑二娘病了。 是重病。 答疑 最近不少小伙伴纳闷世界观的问题。目前你们可以当成架空古代超凡者大战来看。 不写练体练气练血,纯粹的由50条扮演门径衍生出的种种能力乱舞。 白衣真心觉得,专门写一章,主角去某人世界观,某人如实相告,郑老爷恍然大明白,这种虽然看得明明白白,但也少了许多乐趣。 衣服总得要层层剥开,才有兴致不是吗?还是上本书那句话,盼你能留到最后,不悔初见。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答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48章 诈尸 凤北打算熬夜加班。 不知道图什么。 月燕与斗獬各有要事,一个要做新衣,一个要抄经书,都与各自的门径修行相关。 史文通一案线索已断,三人就此别过。 别过二人,凤北跃上屋顶,向城西前进。 所经之处,渡鸦群纷纷避开,夜空中罕见地出现了鸦群分道的“景象”。 至夜,城西那通明的灯火逐一熄下,店铺纷纷打烊。 这里是“西市”。 西市是大乾最大的市集,占地近两千亩,林林总总大大小小有三万多商铺,其中有近一半的商铺,挂了郑氏的招牌,接壤相连,成了郑氏商业街。 郑家产业链之大,有许多连郑修本人都叫不上号。 单独拿出某间商铺,每月供到郑家的利润,只能勉强算得上“微薄小利”。 但这些蝇头细肉实在太多,组在一块,竟成了庞然大物。 各行各业经过二十余年的发展,扎根于此,日渐繁荣。“西市”因此吸引了不少周边小国,如楼兰、吐蕃、大荡、章吞等过的外域商人,来此互通有无。 而在西市一隅,有一间占地上百亩的大型商行,名为“大夜藏宝阁”。 凤北低调行事,默默踏入。 “抱歉,客人,我们已经打烊了。” 掌柜的是一位体态发福的老人,他正低头叭啦算账,听见有人踏入门槛,便顺口说了一句。 可当他抬头,看见来者特殊服饰,顿时一惊,算盘落地。 “小人夜卫三七四!见过大人!” 凤北点头,显得沉静有礼:“老人家不必多礼。上弦叁,凤北,来查周吉的尸体。” 老人微愣,瞳孔一缩。 他一惊,是因为周吉的尸体,二惊,则是来者身份。 上弦叁,那个“异人”,上弦叁! 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周吉多日前在家中暴毙身亡,死因蹊跷,连仵作也查不出端倪。后来据守在城内的“星宿”成员带追魂灯一查,果真闻出有奇术师犯案的气味。可惜的是时日太久,那气味已无法追踪。 既然是奇术师犯案,那么周吉的案子就不归衙门,更不归刑部管,烫手山芋光速移交到夜未央的西市办事处。 有奇术师参与的案子,皆诡秘危险,郭子飞不敢插手。 这可不是晦气不晦气那么简单了,一不小心,会要人命。 自称“夜卫三七四”的掌柜不敢质疑,他上前关了店门,这时屋后飞来一只渡鸦,站他肩上。 或许因为凤北的原因,原本很安静的渡鸦显得坐立不安,在老人肩膀上不断地踢爪子,鸦头似抽风般,左右晃动。 是那位传说中的异人上弦叁! 一看渡鸦那惊慌厌恶的反应,掌柜心中有数,浑身肥肉微颤,麻利地掀开墙上精致的织物布帘,推开一扇暗门。 暗门背后通往地下,下面建有冰窖,用作殓房。 周吉死了十数日,若不放在冰窖中早已腐坏。 冰窖保存的尸身没有太多异味。 “你们查出什么了。” “回上弦叁大人,城内仵作曾仔细验尸,说周吉死前精神萎靡,两眼浮肿,显然是肾气亏损,衰竭而亡。可后来有“星宿”大人用追魂灯一探,确实查到有‘奇术师’施术痕迹。”老人详尽回答:“不过那时因周吉死了太久,或是施术者奇术造诣高深,追魂灯无法行下一步追踪。” 凤北平静点头,推开棺盖,目观尸身。 简单查验,正如仵作报告那般,周吉尸身表面并无特殊异样。 夜卫三七四是第一次见不带追魂灯或渡鸦查案的高层,对凤北查案的手段非常好奇。 “周吉的随身物品、家眷、住宅,有何发现?”凤北目光在尸身上游动,顿了片刻,又问:“夜未央探明的部分门径中,譬如乐师、相师、戏子、时妖、神调巫等,都可隔空夺人性命,这些可能,都查过了么?” 胖掌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暗道纳闷。明明此人长相美若天仙,温和淡雅,但站在她身后,老人却有种心脏被无形的手握住的错觉,令老人心悸胸闷,浑身不自在。 “回上弦叁大人,案宗上写明,说是都查过了。” “谁写的案宗?” “是二十八星宿的‘虚鼠’大人。” “原来是虚鼠。”凤北皱皱眉,却没在胖掌柜面前多说什么。 但凤北知道虚鼠此人,一心想升到十二月的位置,办事粗心大意,急功近利,不太靠谱。 一边说着,胖掌柜早有准备,将案宗呈上。 凤北快速翻阅案宗。 冰窖内,只余凤北快速翻页时响起的“唰唰”声。 忽然。 凤北指尖在其中一页上顿住。 “这里说,周吉的随身物件中,有一个平安锦囊,是何物?” 老人擦了擦汗:“回上弦叁大人,上面写了,锦囊内是空的。” “他是写了,可为何是空的?” “这……属下不知。” “好。”凤北合上案宗,朝夜卫三七四微微笑道:“有劳你了。” 凤北突如其来的礼貌让胖掌柜有几分受宠若惊。她让胖掌柜外出休息烤火暖暖,她独自再查。 胖掌柜乐呵呵离开后。 凤北默默摘下右手手套,露出那白皙的手掌。 凤北的五指细长,看似柔弱无力。 “呼……” 冰窖中,凤北轻舒浊气,一注白雾吐出。只见她慢悠悠挽起遮住右眼的长发,露出那颗奇异的眼睛。 瞳孔深处,有两个字——“丁未”! 凤北看向周吉头部,隐有感应。 “躲那处么?” 她转头看向周吉头部,徐徐探手。 忽然。 死去多时的周吉,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他那青紫干瘪的体表诡异长出了黑黑的毛发。周吉死去多日,那瞳仁早已化开,一片惨白,可此刻,周吉那眼白四周,竟诡异地覆上了一缕缕黑线,如细细的头发丝! “周吉”两眼布满黑线,浑身长满细密的黑毛,面容狰狞,扑向凤北。 凤北:“?” …… 不久前。 郑宅。 月洒清辉。 远处屋顶上,三两夜卫,百无聊赖地在盯梢。 天空中渡鸦盘旋。 “郑家那边,有异常么?” “半个时辰前,有一个孩童进去了。” 几人暗戳戳地交流。 “孩童?其他呢?” “若非要说有异样,刚才郑宅内,传出曲声。” “奏曲。” “对,是天上人间很出名的一首,叫做《渔舟晚唱》。” “咦!那首曲儿,我老爱听了。” “嘶,原来你竟也是天上人间的常客?” “呵呵,我可是高级会员。” “巧了,我也是。” “咳咳。”另一人默不作声的夜卫听不下去了,轻咳两声。 其实他也是高级会员。 可这事,又能向谁诉说呢?深藏功与名罢。 “那无事了,我们继续盯着,别漏了任何动静。” 几人面露尴尬,点头示意,继续盯梢,再次变得专业。 …… 郑宅内。 郑修听闻二娘病重,一个箭步蹿出大堂,直奔二娘寝室。 庆十三等人追在身后,看着孩童轻车驾熟地走在郑宅弯弯曲曲的廊道内,心道果然。 不愧是郑老爷的私生子,竟对郑宅内部构造如此熟悉。 郑二娘住东厢小院,当郑修径直闯入拱门时,院内空无一人,但郑修眉心一跳,停下脚步。 【恶童】所配的五个特质,除了初始三项【灵感】、【匿踪】、【拳术】外,另外两项配的是登堂入室级的【侦查】与【直觉】。 【直觉】惊动,郑修抬眸,隐约看见黑暗处藏了几道稀薄人影。 “我的小少爷!慢点!慢点!” 庆十三稳稳跟上,少爷的步速令他啧啧称奇,庆十三却皱着眉没细问。当小少爷踏入拱门后,他方才想起里面有人蹲点,腮帮一鼓,吹出口哨。 长长短短哨声仅在院中回荡,那几道潜伏在暗中的身影淡下。 “兄弟会?” 郑修一愣,哨声暗语他听懂了,没想到庆批在郑宅里布了许多兄弟会的刺客,事情似乎比郑修所想的要严重一二。脚步再走,郑修顺手丢了一个【侦查】。 【侦查成功。】 侦查结果告诉他,黑暗中有六人潜伏。 虽然侦查结果可有可无,但接下来在眼前浮现出的文字却让郑修微微怔住。 【你通过仔细观察,侦查得到微薄历练。】 卡在“登堂入室”级的【侦查】又能刷经验了。 显然,他如今所有衍生能力、化身的特质等级,都与【囚者门径】的深入程度息息相关。 但让郑修有几分意外的是,除鬼蜮之外,化身以【神游】姿态在外游历时,也能通过种种行为获得历练度。 细想,也很合理。 如今郑修心系郑二娘安危,心中无喜,也无心多做尝试,匆匆推开郑二娘闺房。 庆十三杵在院内,其他房子他能进,郑二娘的房间,他还真不方便。 于是他便默默从身后掏出旱烟,点上,吧嗒吧嗒地吞吐云雾。 “十三,你怎么看?” 纪红藕交叉翘腿,寻常妇人长裙开叉到大腿高处,坐在墙头,光洁足趾润翘,姿态从容。可看她神色,却不似姿态般放松。 “古怪。” 庆十三旱烟烟杆一抖,震碎烟圈儿,缓缓吐出两个字。 纪红藕点头,深以为然:“是古怪。” 第049章 平安锦囊 庆十三咧嘴一笑:“古怪,却合情合理!以郑老爷性子,上无高堂下无儿女,这偌大家产怎办?郑二娘只是养女,除非临时招赘婿,否则一旦郑老爷出事,上面必定抄家!换我也抄!谁都会来抄!我之前还纳闷郑老爷为何在狱中如此淡定从容,不让我等出手劫狱,原来是早早铺了后路,一旦出事,有嫡子继承,死而无憾啦!” “这嫡子出场时机的确妙极,老爷虽被关押在望天台,但刑部尚书至今仍未定罪,如今这私生子一出,到时候名分一坐,这时哪怕刑部尚书江大人那边定了罪,下了文书,郑家也有后了,无需担心种种产业,香火存续!为了郑家,为了郑氏血脉,郑老爷不惜性命!果真伟大!” 庆批一番分析,说得头头是道,眼睛雪亮,暗暗佩服郑老爷的神机妙算,伸出大拇指,朝望天台那方向一指:”郑老爷,果然高!又高又大!” 纪红藕一听,差点从墙头栽下。 东厢庭院中庆批与正经妇人在窃窃私语时。 郑修推开郑二娘闺房。 雕花笼灯映亮内室,四角点着名贵檀香,袅袅直升。 郑二娘正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鹅绒被,双眸闭起,秀眉拧紧。 “二娘。” 郑老爷呼吸微滞,速速上前。 在门外,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人并未入内,神色各异,看着少年背影,各有心思。 “老爷……修儿,……老爷,修儿。” 床榻上,郑二娘隐约间察觉到有人靠近,润唇轻启,迷迷糊糊呢喃几声。 郑修一愣,她竟认出自己? 很快郑修便知道自己想多了。 郑二娘并未睁开眼睛,在说出几句胡话后,便不再出声,呼吸微弱。 郑修端详郑二娘的容颜,上次郑修见二娘还是在蝴蝶效应发生之前,那时二娘容光焕发。可此刻,郑二娘俨然瘦了一圈,面容白皙,眼窝泛黑,长发在枕边披散,令郑修很难往乐观处想。 “波波……姐,进来一下。” 郑修默然片刻,打了一个响指。 吱吱三人共六只手齐齐将波波推进房间,砰,门关上了。 荆雪梅轻叹,执箫而立,盈盈走到小少爷身旁。 “小少爷有何吩咐。” “大夫怎么说。” “查不出病因,但怀疑是染了风寒。”荆雪梅犹豫片刻,轻声道。 “请的可是最好的大夫?” “请的是城中第一名医,有‘活死人’之称的司徒庸。” 郑修忽然转头,那酷似郑修面容的少年,眉目间多了几分冷意:“说实话!” 荆雪梅讶然,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老爷站在自己面前。 “咳咳!”外面庆十三忽然用烟杆敲了敲门,干咳两声:“但说无妨,少爷他,不是外人。” 这下庆十三承认这是少爷了。 荆雪梅抿抿嘴,顿了片刻,平静道:“我们怀疑,是奇术师给二娘施了术。” “奇术师?” 荆雪梅面露无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心中却道少爷不是圈内人,不懂内情,实属正常。 “少爷你年龄尚小,不知个中凶险。” 外头炸锅了。 “说话这件事,对波波姐而言太难了。” “是呀,太难了。” “我们都知波波姐善吹不善言。” “可不能让少爷为难波波姐了!” 三人推门进来,既然话已说开,她们决定提前让小少爷了解大人的世界。 这可是晚娘的责任呢。 一番解释后。 郑修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实则心里却翻涌不止。 原来看似平和的世界中,藏着一种名为“门径”的修炼途径。 “门径”并无固定的修炼方式,下至江湖走卒、街头小贩、青楼歌姬、画舫舞娘,上至文人医者、高官贵人、帝王将士,都有极小可能在某种机缘巧合下,窥得门径,掌握奇术。 踏入门径后习得奇术的人,在圈内被称为“奇术师”。 奇术师犯案,行内称“诡案”。 邪门诡案,由名为“夜未央”的部门独立负责。 “夜未央”独立于六部之外,只归皇帝管辖,哪怕是左右丞相也无法私自调用。 波波默然退到一旁,吱吱、萍萍、莉莉三人吱吱喳喳给少爷解释个中要害。 但三言两语,时间匆忙,三人只能勉强解释皮毛,并未深入。 郑修心里震惊不已,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个世界因蝴蝶效应而出现了超凡力量。 在得知凤北、魏辰可能活在现世时,郑修已隐约有那种预感,这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让郑修真正惊讶的是,他们所发现的这种修炼途径,竟也称作“门径”。 换言之,郑修的【囚者门径】,实则是诸多门径的其中一道。 这让郑修无意中想起了,在入牢第一天,在接触心牢时,游桌上浮起的恐怖异象。 四十九道黑光四散,最后一道红色的光砸他额上。 “天衍四九,遁去的一?是这么一个设定?我是那个一,甲子?”郑修摸着额头的疙瘩,心中推测连连。 郑二娘已病了六天。 病来如山倒。 原本好好的,先是精神萎靡,然后便倒下了,叫不醒。 郑修握住二娘手掌,触手冰凉,看着这般郑二娘,郑修心里不是滋味。 “你们退后些。” 郑修起身,让众人退后,眉心骰子钻出,向前一丢。 【侦查】! 【你投机取巧!】 【侦查大成功!】 【你观察入微,察觉到常人难以察觉到的线索,你的侦查得到少许历练。】 天道酬勤,郑修丢出了一个侦查大成功。 即便是丢出大成功,侦查得到的历练值,不过是“少许”。 但【侦查】特质提升难度一向不低,郑修心中有数。 郑修隐约察觉到摇点的成功率似乎与【气运】相关,【吉人天相】的气运常常摇出大成功,可比猛男画师幸运多了。 可惜的是,【侦查】大成功一连在郑修眼前浮现出十行情报,得出信息与庆十三等人提供的情报大抵相符,对诊断二娘的病因,起不到任何作用。 “等等。” 郑修一拍脑门,抓紧骰子,人总说养成良好的习惯是通往成功的必备要素。可郑修往常习惯使用【侦查】、【直觉】去开路、探查,一时间没想起【恶童】的新鲜能力。 但如今想起并不算晚,郑修一丢骰子。 身后几人,仿佛看不见郑修神神秘秘的“投掷”动作,面容如常。 【灵感(略懂皮毛)】你出生自书香门第,然父母惨死,令你在悲痛中觉醒通灵体质,能察觉到常人无法察觉的诡异气息,但这极少发生。在“聚精会神”下,可主动开启“灵视”,持续时间与灵视深度,与你是否足够聚精会神,息息相关。 特质说明上的“聚精会神”很好理解。 摇点罢了。 吉人天相! 【十一!】 没出大成功,可惜。但还是低点数飘过。 【大于十点。】 【你足够聚精会神。】 【开启灵视。】 灵视开始瞬间,郑修眼前,仿佛蒙上一层滤镜,室内陈设,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墨色泽。 郑修回头一看,身后几人,一举一动,都带出一层淡淡的拖影。 这般景色让郑修想起了“常闇”中的经历。 郑修上前两步,透过“灵视”,仔细观察病榻上的郑二娘。 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 这时,郑修视野中,在帛枕下方,出现了一坨淡淡的灰色气团,大约三指宽、中指长,稳稳地压在郑二娘枕下。 灰雾颜色极淡,在这般画风下,一眼很容易忽略过去,若不是郑修看得仔细,未必能轻易发现。 郑修小心翼翼从二娘帛枕下取出那物件,瞬间愕然。 是一个平安符锦囊。 这个锦囊郑修很熟悉,那是二娘花了三千重金去求,后来转手交到郑修手里,说是要护郑修平安。 可怎会出现在这里? 郑修深吸一口气,打开锦囊。 本以为里面会跳出什么古怪,不料锦囊中空空如也。 “竟是空的?” 谁也没有发现。 在郑修打开平安锦囊时,在鹅绒被下,郑二娘的十指猛然伸直。 第050章 新的鬼蜮:仙姑庙! 【你通过聚精会神,成功在灵视中看见秽气,你的灵感得到少许历练。】 郑修此刻哪来的心情去看历练度,不耐地挥手散去那行蚊蚋小字,回头问其他人。 “这平安符,怎么会压在二娘枕下?” 少年回头一眸,那俊秀容貌,那从容气质,那威严口吻,俨然就是与老爷同一个模子印出。 吱吱、萍萍、莉莉三人平时照顾老爷生活起居,对老爷十分熟悉,如今少年一眸让她们下意识夹紧了腿,暗道果真是老爷的血脉,绝不会错。 若说之前还有几分怀疑,如今铁证如山。 吱吱老老实实答道:“是二娘她为老爷亲自求的平安符。本想第一时间送入狱中护老爷平安,但近日皇城内命案连连,自史文通死后,官府多次前来盘查,耽搁此事。” “再后来,老爷又蒙受‘玉润公主血案’的冤屈,被押进望天台。望天台守卫森严,即便是往死里贿赂六爷,他也不敢收,说这规矩可是铁规,真不敢破,这平安符便没交出去了。” 萍萍举手补充:“是二娘自己放自己枕下,在二娘病倒后,我们仔细查过,这平安锦囊里面空空如也,确是没有异样。” 郑修咬牙:“这平安锦囊,一直由二娘携带?” 莉莉点头,莺声脆语,一张口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是呀,二娘总想办法保老爷平安,所以都是随身携带,从不让我们碰。” 不对。 不对。 不对! 里面空了,就是最大的古怪! 郑修非常肯定,这平安符里,是一束正常的头发。如今里面空了,除非是郑二娘自己丢了,不然绝不会空! 回想二娘之前的举动,她“上次”将平安锦囊交给郑修时,反复叮嘱不要打开,否则就不灵验了,可见二娘迷信这个,相信心诚则灵,她自己绝不会打开取走里面的头发。 头发! 郑修握紧那空的锦囊,欺近二娘,伸手在二娘头上摸索。 摸着摸着,郑修面色一变,他在郑二娘的后脑处摸到一个小疙瘩。 “吱吱!来帮忙!” 郑修顾不上装嫩,在吱吱搀扶下,郑修扶起二娘,拨开那失去光泽的长发。 吱吱一直在关注少爷的举动,不知此举是几个意思。 但当郑修拨开头发,露出郑二娘的头皮时。 吱吱略施粉黛涂有胭脂的小嘴猛地张成圆润“o”型,倒吸一大口凉气! 郑二娘头皮上,贴着一块指甲盖大小、正缓缓蠕动的肉瘤! 肉瘤上长出一束乌黑的长发,色泽与二娘其余头发对比,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更有光泽。 郑二娘忽然睁开眼睛,两眼无神,左手五指甲暴涨,尖锐如刀,向郑修脖子刺来。 “少爷小心!” 吱吱目光一冷,在郑修刚想反应,便伸手架开郑二娘的锐指。 只见吱吱那露出的藕臂光洁如玉,上面泛着层朦胧的宝光,二娘那锐利的指甲落在吱吱手臂处,竟完全不受力,转眼被滑开。 这一幕近在眼前,吱吱主动护少主让郑修很感动。但这感动很快被这“滑滑”的皮肤冲散。 太滑了吧! 原来吱吱也是奇术师! 郑修敢肯定,在蝴蝶效应前,吱吱的手绝对没有那么滑。 “这下麻烦了。” 庆十三一敲烟杆,烟雾缭绕,在他背后凝成不同的形状。 或猛兽,或鬼怪,或一片飘渺云雾。 纪红藕从墙上一跃而下,张口速语:“我们是‘兄弟会’!” 庆十三快速接道:“我们隐于黑夜,我们向往黎明!” 院外,听见动静的血手书生裴高雅摸着光头冲进院子,大地震动,只听他边踏步边怒吼:“万物皆虚!万事皆允!老子上了!” 屋内。 荆雪梅目光一凝,噙住长萧,欲吹未吹,似在犹豫。 “呜呜呜!二娘!”萍萍不知从哪处摸出一把嵇琴,哭哭啼啼。 莉莉伸手,想将柔弱无力的小少爷拉开。 ……没拉动。 萍萍、波波也急了,一起上前拉少爷回来。 都没拉动。 郑修反而两手张开,将她们同时推开,稚声道:“都退后,别动手!” 萍萍:“唔!” 波波:“嘤!” 吱吱:“呀!” 门外兄弟会三巨头准备闯入。 自二娘暴起动手、吱吱滑润弹开二娘利甲、到郑老爷推开他人,一切不过发生在几息之间。 郑修推开他们,震惊地看着坐在床上、面目狰狞的二娘。 只见二娘眼白处竟布满漆黑的发丝,密密麻麻,看向郑修等人。一头长发暴涨了数倍,如触手般扭动,将床榻团团围起。 当所有人退后,二娘便维持着这古怪的姿态,没有下一步举动。 庆十三、纪红藕跨过门槛。 “啪。” 后面,匆匆入内的裴高雅一头将门梁撞得粉碎。 “啊,抱歉,抱歉,抱歉!” 裴高雅手足无措地低头道歉。 屋内显得有几分拥挤,郑二娘产生诡异变化后,暂无下一步举动。 发生异变的二娘与屋内其他人陷入了沉默的对峙。 郑修虽然焦急,但他却知道,在明白前因后果前,更不应该轻举妄动。 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显露出超凡能力,即便现在庆批拧下自己脑袋当足球踢自己面前,郑修也不会有半点惊讶。 这个世界……彻底变了! 两眼紧紧盯着床榻上,扭曲生长的头发逐渐将二娘裹起,此刻在“灵视”下,将郑二娘团团围起的长发宛若一团熊熊燃烧的黑色烈焰,微微刺痛郑修的眼睛。 【你通过聚精会神,成功在灵视中看见大量秽气,你的灵感得到较多历练。】 【你通过聚精会神,成功在灵视中看见大量秽气,你的灵感得到较多历练。】 【灵感】的历练值蹭蹭往上涨,几乎是一秒一跳,转眼冲过了“初窥门径”,提升到“小有造诣”的境界。 虽说历练度蹭蹭涨,但郑修心情却愈发烦躁。 这是他头一次,因涨历练度而不高兴。 所有人看向少爷,似乎在等少爷决断。 就在郑修沉默时,额头疙瘩处传出熟悉的瘙痒感。 他伸手挠了挠。 【你已发现新的鬼蜮:仙姑庙。】 …… 此刻。 皇城内。 “呀——呀——呀!” 盘旋在皇城上空的渡鸦群,在这刻仿佛受到了惊扰,成群聚集,如同一片漆黑的风暴。 不明所以的寻常百姓看着天空中乱飞的乌鸦,或是在屋内听见刺耳啼声的百姓,推开窗户,看向夜空。 上百头渡鸦成群结队,向郑宅上空掠去。 “嗯?渡鸦有异动!” “是渡鸦!” “郑宅方向!” “百头渡鸦惊动,在皇城内施术惊动渡鸦的至少是小星位的奇术师!” “若是郑家,那就不奇怪了!” “速速去探!” “冲冲冲!” “郑家终于忍不住了?郑修入狱至今,郑家那边一直老实本分,没想到在今夜……” 城内,一个个潜伏在屋顶上的夜卫,循着渡鸦异动,不约而同看向郑宅方向,心思各异。 一道道矫捷灵活的身影在皇城屋顶、大街小巷中快速移动。 西市。 大夜藏宝阁。 胖掌柜乐呵呵地在里屋烤着火,身子暖和后,背着手慢悠悠走出。 他发现通往冰窖的暗门已然合上,再次被帘子遮住。 胖掌柜一愣,心道没向大人告别不礼貌,便四处寻找,很快他在后院看见了在水井边洗手的凤北。 空中鸦群异动,凤北默默戴上手套,看向夜空。 “那个方向……” 凤北左眼眸光微凝,顷刻间便跃上房顶,途中戴好黑丝手套。 “大、大人你这是查完了?” 凤北匆匆向渡鸦异动的方向奔去,声音淡然传回:“周吉的尸体已经查完,可行结案。令窖内狼藉,有劳您收拾妥当。凤北突有急事,先行告退,抱歉!” 当胖掌柜还想细问,凤北已然消失在夜空中。 胖掌柜打开暗门,沿着台阶走向冰窖,暗自纳闷怎么就能结案了。 “想不到上弦叁大人身居夜未央高位,却如此温和有礼。” 见了这般传说中的人物,胖掌柜心情不错,提着油灯走下冰窖。 他原本还想着凤北临走前那句“收拾干净”是何意。 冰窖中,遍地铺满了指甲盖大小的碎肉与碎骨,形状方正。 一股寒意涌上胖掌柜心头,手中提着的油灯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第051章 家父郑善! 新的鬼蜮! 仙姑庙! 郑修脸色一沉。 记得之前,郑二娘就说过,要去城郊的仙姑庙,替他求一枚平安符护身。 在郑修通关鬼蜮白鲤村前,那枚护身符已然交到自己手中。 可蝴蝶效应发生后,他成了“杀死玉润公主的嫌疑凶犯”,换了牢房,加上城内凶案频发,郑氏产业因刑部、户部同时盘查受到了影响,郑二娘疲于应付,没来得及将那邪门的锦囊交到自己手上。 也就是说,郑二娘撞了邪,中了奇术,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改变了历史! 病榻床前。 闺房角落,檀香径直上升的烟柱扭曲颤动。 在短时间对峙后,郑二娘那布满发丝的眼眸逐渐阖上。 那如触须般诡异舞动的长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回。 众人皆愣,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不多时,郑二娘面色重新恢复柔和,躺回床上。 郑修面色一沉,正想上前查探。 身后吱吱却拉住少爷衣服:“小少爷,前方凶险,让吱吱去吧。” 吱吱面红耳赤地上前,十指并拢摩挲几次,双掌泛起白光。 郑修注意到吱吱在“施术”前的奇怪举动,留个心眼,心系二娘安危,无暇多问。 二娘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异象从未发生。 吱吱已经来到二娘床头,额头沁出滴滴冷汗。 无事发生。 吱吱松了一口气,她想给郑二娘重新盖好被子,被子从她手边滑开。 太滑了。 “让我来吧。” 波波从容上前,替二娘整理仪容,盖上被子。 “咻——咻咻咻——咻咻——咻——” 长短相间的哨声在屋外响起。 屋内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郑修也听懂了哨声暗语。 庆十三吞吐旱烟动作一顿,沉声道:“是夜未央!” 纪红藕面色微冷:“老爷已经受了委屈,入狱静候冤屈洗去,莫非夜未央那帮人,真当我们郑氏兄弟会无人不成?” 裴高雅嘿嘿一笑,挠挠光头:“来得正好!老子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呸!”庆十三举起烟杆往裴高雅的脑袋上猛敲:“你激动个屁!谁让你动手了?老爷不在,谁说了算?” 裴高雅正想说庆批。 纪红藕却转头戳了戳庆批,面色古怪地指着神色平静的小少爷。 “他。” …… 冬夜夜空清澈。 今夜无雪。 星辰闪动,月色迷人。 鸦群惊飞,盘旋在皇城上空。 一道道漆黑的影子,肩上或立着渡鸦,或背后背着箱子,自皇城各个角落,赶往郑宅方向。 不仅当值的夜卫,连正在呼呼大睡的“星宿”们,也被鸦群动静惊醒。 转眼,屋顶上满是人影,相互间以点头、眨眼、摇头、手势等复合动作示意,快速以暗号相互呼应。 夜卫与星宿们的表情暗语意思大抵是: 「你值班吗?」 「不,我被吵醒了,加班。」 「巧了,我也加班。」 「那一起?」 「一起。」 夜卫、星宿们,陆陆续续来到郑宅左、右、前、后、对街、隔壁的宅子屋顶。 若此刻有人走出院子,向这些屋顶上看,定会诧异地发现,屋顶上站满了人。 同样,郑宅屋顶,也隐约伫立着不少影子。 谁也不曾轻举妄动。 月燕背着黑箱,抵达现场时,周围的屋顶已经容不得她挤入。 “糟了。” 月燕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嘘!嘘!嘘!月燕姐!” 斗獬少年在不远处,发现了月燕,轻声呼唤,兴奋地朝月燕招手。 月燕却没理他,从怀里取出一根细细的绣花银针,伸出红润巧舌,抿唇润湿绣花针。 下一刻,月燕反手收起银针,袖中双手连弹,一根根肉眼难辨的丝线在空中架了一道网。 事实上月燕舔针时的举动已经引起不少同僚注意,也认出了传闻中的“二十八星宿,月燕”。 月燕轻盈踱步,如仙子般飘起,然后坐在无形的“网”上,静观其变。 受到惊扰的鸦群很快恢复平静。 所有人望向天空,似乎都在根据渡鸦的反应,判断情况的严重程度。 就在此时。 空无一人的街道尽头。 一道孤傲的身影由远而至。 黑衣、月纹、束发、遮眼、黑丝手套。 凤北目光冰冷,在街道上,抬头望向屋顶上的同僚们,速速比划了一个手势。 “是上弦叁大人!” “她让我们所有人都别出手。” “嘶!是那个,上弦叁!” “是异人,上弦叁,凤北!” 有人通过装束、月纹,认出凤北身份。 顿时,屋顶上蠢蠢欲动的夜未央夜卫们,均屏住呼吸,不敢妄动。 凤北可是传说中,在二十岁前便通过了中天位测试的可怕人物。 在夜未央中,设置了评定奇术师品级的测试。 初窥门径的菜鸟奇术师分六品,一品最高。但这品阶大抵评定的是奇术的熟练程度,与推开门扉的多少,无直接关系。 再往上细分,便是小星位、中星位、大星位、小天位、中天位、大天位。 再往上,便可称“一代宗师”。 一代宗师,传说可以一人之力,攻下一国,抵挡十万精兵。 异人,得天独厚,从出生时,便站在了门径当中。 如今十多年过去,谁也不知凤北在门径中深入到何等程度,推开了几扇门扉。 “她出手了,无论结果如何,没我们事了。” 几位混在夜卫中临时加班的“星宿”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打了一个呵欠,悄然离去。 惟独坐在半空“网”上的月燕,细眉一拧,暗道:“她果然来了,可她对郑家,想做什么?” 郑宅门前街道,从街口到街尾,一片死寂。 只余浅浅的呼吸声起伏。 在众人目视下,凤北神色平静,来到郑氏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那牌匾,缓缓伸出戴着黑丝手套的右手。 是那只传说中的手。 众人唰一下,屏住呼吸。 笃笃笃。 凤北竟伸手敲门,以礼待人。 “请问,郑氏,有人在家吗?” 屋顶上,有几位脚底虚浮的夜卫闻言,哭笑不得,一个踉跄,险些跌落屋顶。 几片碎瓦簌簌滑落。 紧闭的郑宅门后沉默着,仿佛无人在家。 凤北再次礼貌敲门,声音温和:“夜未央,十二月,上弦叁,凤北,深夜到访,只为查案,如有惊扰,敬请见谅。” 凤北话音方才落下。 里面一直压抑的呼吸,陡然一促。 显然,凤北的名号,惊动内里。 门后庆十三握紧烟杆,如临大敌。 他速速作出几个手势,示意他们赶紧将小少爷带走。 没想到郑二娘异变时的气息惊扰鸦群,竟惹来了那个煞星! 若是其他星宿来了,庆十三也有几分信心,应付过去。 毕竟这些年,他们即便掌了奇术,夜未央得知后,也并未点破。 在郑老爷的约束下,他们一直都规规矩矩,从不犯事。 庆十三觉得自己与郑修属于心有灵犀。 老爷以前从不问他们几人事关门径的修行,正如他们看破了老爷踏入“富商门径”而装作不知一样。 郑老爷老老实实做生意,夜未央兢兢业业查案子。 郑家、兄弟会,与夜未央,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没想到今夜,凤北来了! 那个异人煞星,凤北! 从郑氏屋顶上落下几位“兄弟”。 他们皆是统一兜帽黑衣装扮,袖中鼓起,暗藏袖剑。 几位兄弟用力拉扯少爷。 不曾想,几人合力,都没能将小少爷拉动分毫。 “凤北?凤北?夜未央,凤北?” 今夜怪事连连,郑修一路被迫接受新信息,连问题都没来得及提。 如今听见外头来人自称凤北,郑修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巧了。 对凤北而言,白鲤村惨剧,发生在二十年前。 可对郑修来说,却记忆犹新,就在昨日。 “那个凤北,什么来头?” 庆十三一脸凝重:“传说凤北此人,天生不详,是天生异人,可究竟占的是哪条门径,无人得知。因为所有见过凤北出手的人,无一活口。可庆十三听闻,凤北此人一向深居简出,即便是在夜未央中也是极为神秘的人物,怎会在今夜夜探郑家,看来,此劫难以轻易避过了!小少爷,你若真的是郑氏血脉,且速速——” 咿呀—— 郑修推开了门。 【直觉】告诉他,凤北此行,并不是来找郑家麻烦的。 大不了摊牌。 当“郑修”脸上带着烂漫笑意推门踏出郑家时。 当凤北看清孩童容貌时。 空气突然安静。 安静过后,凤北忽然将两手藏到身后,神色依然平静如常,可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你是……谁?” 郑修挺起胸膛,坦然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郑恶!郑浩然的郑,嫉恶如仇的恶!” 凤北背在身后的两手猛地一僵。 她仿佛看见了当年,那威猛男人温柔地自我介绍: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 郑修背负双手,笑容里多了几分烂漫童真,丢出王炸:“家父,郑善!” 屋内所有人,闻言,同时张大了嘴巴,空气如同凝固。 庆批嘴里含满了云雾,忘了吐出,烟杆啪嗒落地。 空气凝滞一息后。 噗通! 纪红藕从屋顶上跌到地上。 第052章 【镇灵人】 一时辰后。 凤北与【恶童】站在东厢庭院内。 凤北主动与“郑善孩儿”相隔了半丈距离,闭着眼睛,安静等待。 墙头上,庆十三毫无形象地蹲着,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一旁,纪红藕揉着摔疼的膝盖,光洁细腻的膝盖上擦破了些许皮肉,她暗暗埋怨,早知就不图新鲜,穿郑氏布庄新款的开叉裙,叉儿开得足够高,除了摔得疼之外,并无卵用。 在尴尬的沉默中,庆十三忍不住了,吹了几声口哨。 这哨声翻译成人言便是:少爷怎会如此信任夜未央,信任那凤北? 纪红藕扑哧一笑,反吹几口:你还叫少爷? 庆十三不服,继续吹,咻咻咻咻,一串哨声急促,但意思表达到位了。 庆十三:你是不是傻?这都看不出来,少爷那是权宜之计,暂时屈服,认他人作父? 纪红藕鼓起腮帮,连吹几口,用一个长句,表示不服:哦豁?我真不信区区十岁孩童,能有这般心智,能骗过夜未央的十二月,还是那位煞星凤北。 庆十三一愣,又咻咻咻连续吹:你听过郑老爷有一个叫郑善的叔儿? 纪红藕不爽地吹:今夜事事古怪,你怎知道就没有?万一真有呢?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万一郑家真有其他血脉流落在外头呢? 庆十三豁然站起,眯着眼睛吹:女人就是好东西?嘿!就算真是,他流的外家血脉,那他也是郑老爷的亲堂弟!血浓于水! 纪红藕与庆十三在墙头上,你一嘴我一嘴互吹了一会,哨声起伏如歌。 郑修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这暗号当初还是我教的,你们吹了半天,真以为我听不懂是吧? “都住口!你们都别吹了!” 郑修咬牙,发出怒吼。 庆十三与纪红藕同时噤声,不敢再口欠,闭紧了口。 一位蒙着面纱的凹凸美妇,推开郑二娘房门盈盈走出。只见她身穿紧束黑衣,袖有云纹,云中藏星,身材曼妙。谁也看不出,她实际年龄将近四十,属虎狼之年。 凤北听见开门声,睁开眼睛。 这时郑修已急忙忙迎上,张口便问:“这位姐姐二娘病情如何了?” 妇人闻言一愣,忍不住捏了捏少年那眉清目秀惹人疼爱的小脸蛋:“小嘴巴可真甜,怪不得上弦叁大人深夜将我请出,我还以为夜未央内出了大案。” 被上下左右搓着脸蛋,郑修恍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挤出笑容,不敢发作。 “长得真俊。”妇人面纱下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恋恋不舍地从少年滑嫩的脸蛋上收回手:“你放心,你家婶婶现在暂时没事了。” 郑修心算片刻,纠正道:“按照‘现在’的辈分,她算我堂姐。不过这不重要,壁水姐姐,你说的‘暂时’是什么意思?” 郑修目前在凤北面前,自称是郑善的亲儿子。 恶童是郑善的老来得子,按辈分该叫郑浩然大伯,该叫郑修堂哥。 郑二娘是郑浩然养女,按辈分算得上是郑恶的堂姐姐。 换言之郑修不仅成了自己叔叔,现在同时成了自己儿子,又成了自己堂弟。 辈分已经乱得一塌糊涂,老爹你安息吧,我郑修会壮大郑氏家族。 郑氏家族,做大做强。 被凤北连夜请来的,是坐镇于皇城的夜未央二十八星宿之一:壁水。 壁水出身自一个古老的家族——镇灵人。 镇灵人,俗称“守村人”。 从前在地方流传着一些传说,说是“无傻不成村”。 说是这些生长在村里的傻子,前世都是大凶大恶,今生主动去了灵智,为求赎罪。而地方村庄有守村人在的,往往能长寿安逸,村民衣食无忧,久而久之,某些村长为求村子续存,会重金让村内女娃,当守村人媳妇,留下守村人血脉。 说起来也颇为邪门的是,大多守村人都是男孩,天生五行缺智。 郑修从前听说过这种风俗传言,但显然是不科学的,郑修以前都是嗤之一笑,不会当真,迷信习俗罢了。 但现在,镇灵人门径真的存在。 窥见“镇灵人”门径的壁水,血脉古老,幼时懵懵懂懂,傻乎乎的。 直到十七岁,她才突然开窍醒智,光着脚从村里跑出。 最后入了夜未央,成了如今的虎狼壁水。 壁水阿姨的过去暂不多提。 郑修对世界的变化早已麻木,幸亏自己的囚者门径也不差,不仅能穿梭过去未来,还能改变现在,不慌。他如今只想郑二娘平安无事。 壁水阿姨收了污手,刚想说什么,目光却没移开,看着那白皙清秀的脸蛋,阿姨又忍不住动手去捏,仿佛那张脸对她有着奇怪的吸引力。 这次她用两只手一同捏上,左右开弓,右左逢源。 郑修忍住了。 壁水阿姨边捏边道:“对方奇术师在你堂姐姐身上施了一个术。隔空施术的‘媒介’是平安福囊内的头发,术的‘规矩’,就暂不清楚咯。这个术显然是通过附身在你堂姐姐身上的头发,不断地汲取她身上的精气,缓慢消耗她的人魂,若没人发现,寻常人,长则一年半载,短则三五七天,一命呜呼。” “中了这种奇术的倒霉蛋,最后被人发现猝死,也只会以为是染了恶疾,亏虚而亡。”壁水见小少爷面露不愉,终于舍得撒开手,继续道:“不过,在我的‘奇术’下,对方的术大约能再缓七天。” 郑修皱了皱眉。 一旁,凤北将手背在身后,淡然问:“壁水,请问,此术,是否可解?” “这个嘛……”壁水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摇头:“若郑二娘同为奇术师,我有八成把握能拔除对方奇术。但对方显然是隔空施术,一旦察觉到有其他奇术师强行破解,或是打算将那束头发用力拔下,定有后手,如此,把握只剩四成。” 壁水抬头看见郑修、蹲墙头上的纪红藕、庆十三,以及不远处的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人,面色皆有变化,便恍然:“看来你们已经尝试过了。” 凤北又问:“确定七天?” 壁水偷偷看了看郑家少爷的脸蛋,肯定道:“七天,七天内,你们不轻举妄动,我保她平安。”说罢,壁水伸出手掌,伸向小少爷:“按照‘规矩’,一锭白银。” “庆十三,去抬一千两出来,算姐姐的辛苦费。”郑修朝庆十三挥挥手。 壁水却摇头:“多了不要,少了也不可。看来你不太懂‘规矩’,原来是门外人。罢了,上弦叁大人,您是了解我的,我的‘规矩’。” 凤北点头,摸出一锭白银,丢向壁水。 壁水似乎知道凤北那双手的邪乎,当凤北取出银锭时,壁水浑身一僵,虽不明显,但却紧张几分。当凤北隔远丢来银锭时,壁水又软了下来,轻舒口气。 掂了掂,收钱刹那,壁水眼眸深处亮光一闪,心满意足地离开郑家。 壁水走后,凤北安静地看着郑修。 一时沉默。 裴高雅在假山背后挠挠头,觉得脑壳涨痛。 这娃到底是谁的呢? “唔……” 房内传出异动,郑二娘嘤嘤咛咛,竟醒了。 郑修立即入内,可不敢靠太近,远远叫了一声:“二娘?” 虚弱的郑二娘自床上坐醒,她显然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苍白的脸上晦暗无光,毫无昔日光泽。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少年。 刹那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回到过去,看见了年少时的郑修。 “你、你、你是?” 许多人挤在门外。 【恶童】再次变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大家似乎都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053章 【驿站·刽子手·丁未·凤北】 郑二娘竟苏醒了。 当郑二娘瞅着郑修眉目眼熟,心神一荡,惊起了身,连连问这孩子是谁家的。 这下屋里屋外的焦点,全落在屋内一位俊秀少年郎的身上。 连蛰伏在屋顶、庭院、阴影中的兄弟会成员们。 也有不少人下意识竖起耳朵,暗道这瓜可真大。 郑修成为焦点。 刹那间,此情此景,让郑修恍惚间有种,几个女朋友无意中碰在一块,碰出爱火花的错觉。 不过问题不大,小场面。 郑修生怕自己【恶童】化身再触动未知奇术师所施的诡异奇术,只能朝吱吱几人道了一声:“速速找些信得过的人,赶紧给二娘熬些肉粥果腹。” 郑修朝吱吱眨眨眼,眼中仿佛在说你还想当晚娘不咯。 吱吱瞬间会意,点头,领命去办。 郑二娘虽然睁开眼说了话,可几日水食不沾的她虚弱不堪,迷迷糊糊嘀咕几声又睡了回去。 郑修走出屋外,包括凤北在内,众人仍盯着。 郑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解释不清。” 庆十三干咳两声:“其实少爷你可长话短说。” 庆批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郑修瞪了庆十三一眼,吹出声调高低的两哨:闭嘴。 庆十三一愣,随后目光凝重。他如今是九成九信了,这小少爷真是郑老爷的血脉,否则不可能如此清楚知道兄弟会的交流哨语。 他既然凭空说出一个“郑善”,又自称是“郑善后人”……庆十三、纪红藕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平静的凤北,心中了然,恍然大悟。 原来其中,另有故事呀! 郑老爷啊郑老爷! 万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少年模棱两可的回答,屋内所有人浮想联翩,脑补凤北与郑修的故事。 郑修又道:“你们深知我爹为人如何,若不到情非得已,我爹绝不会暴露我的存在。” 郑修这话,可谓是“一爹二用”。 无论是以为他爹是郑修的郑氏众人,或是以为他爹是郑善的凤北,一时间心神领悟,暗暗点头。 折腾一晚,郑修格局被逐渐打开。 家眷、兄弟会、郑二娘那边暂且安定。 让庆批闭嘴后,其他人不敢多嘴。 老爷不在,少爷说了算。 所有人都远离凤北,仿佛对待一个瘟神。 圈内人皆知,夜未央,上弦叁,凤北,杀人不眨眼,手下不留活人。 郑修朝凤北勾勾手指:“凤北姐姐,借一步说话!” 凤北微怔,两手背在身后,不安绞动。 片刻后,凤北点头:“好。” 凤北此刻心情十分复杂。 她这些年,其实一直在寻找郑善的下落。 在二十年前,白鲤村中,名为郑善的猛男,不仅救她一命,甚至还给凤北那昏暗的生命里,带来了第一束光。 她永远都忘不了,郑善带他飞上高空,穿越黑夜,让那晨曦照亮她的脸庞。 凤北天生不祥,克尽亲朋,谁碰谁死,惟独在那夜,郑善握住了她的手。 加入夜未央的凤北,不过是想藉此,暗中寻找郑善下落。 白鲤村中,她亲眼目睹郑善变身,知道郑善定不是凡人,极有可能,也是奇术师。 夜未央专门负责处理诡异案件,凤北觉得,透过这些诡案,或许能找到与郑善有关的消息。 如今,郑善虽未找到,可她找到了郑善之子。 二十年的苦苦寻找,如今就在眼前,让凤北反而生出几分不安。 二人来到庭院。 吹哨让兄弟会们莫要偷听,郑修准备谈事。 凤北默默后退两步。 郑修一愣,当他想起凤北的特殊体质时,心中恍然。 凤北果然仍是当年那善良姑娘,她担心自己会伤了小少爷。 郑修其实到现在都不太肯定,和凤北握握手,对方会不会一巴掌将自己给灭了。在鬼蜮白鲤村中,凤北伸手抱住凤南天,而凤南天顷刻间化作无数碎块那幕,郑修仍记忆犹新。 鬼蜮中他不怕,但如今郑修是以【神游】的姿态出行,郑修并无把握。 化身死去郑修本体应该没事,可郑修不舍得这摇出来的小极品小号。 凤北沉默着,她没有主动提起,可她那左眼却看着郑修,未曾移开,似在等一个答案。 郑修想了想:“你想问我爹是否还活着?” 凤北点头。 如今“无中生爹”这套说辞,郑修越用越得心应手,当下扯道:“我爹还活着。” 总不能说郑善死了呀,万一还需要用那化身出场咋办? 凤北问:“那郑前辈他……” “闭关、潜修、隐居。” “闭关?潜修?” “众所周知,我爹出生在丹青世家,他在闭关苦练丹青技艺。” 凤北顿时了然,暗道原来如此。 简单揭过此事,郑修观察凤北反应,对方似乎信了。 郑修又掰扯两句,轻松为自己的“郑善爹”竖立出一位隐居高人的形象。 大约意思是:我爹料到郑家出事,让我出世为郑家消灾解难。 这理由听起来连郑修都觉得牵强,但凤北还是信了。 可能是爱屋及乌,这些年凤北无数次在脑子里脑补了郑善的伟大形象。 如今儿子出场,凤北哪能不信。 太像了。 都是郑修自己捏的模样,两边像,不奇怪,郑氏血脉能解释一切。 将凤北的信任度拿下,郑修想起今夜发生的事。 “二娘……咳咳,我是说我堂姐姐。”郑修语气一顿,心中重新计算了一下辈分,重新开口:“他们说是与那平安符脱不开关系,而那平安符,是从一处叫做仙姑庙的地方求得。” “仙姑庙。”凤北点头,记下这个名字,道:“无妨,我会出手。” “那自然妙极!”郑修知道凤北实力恐怖,不对,那已经不叫实力了,叫人间凶器,碰谁谁死,如此凶残的能力,郑修基本上笃定这次是能真正地速通鬼蜮了,铺垫老半天就等凤北这句。 想了想,郑修腆着脸问:“凤北姐姐,我能与你一同前往仙姑庙么?我担心堂姐姐安危!” 凤北看了郑修一眼,没有怀疑,点头:“自然可,不过,你需跟在凤北身边,不可远离。” 就在凤北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郑修额头疙瘩传来一股痒感。 这没有一点点防备地痒一下,让郑修愣了一下。 眼前文字浮现。 【你发现了驿站,可抵达“驿站·刽子手·丁未·凤北”。】 【驿站:凤北,未抗拒你的进入。】 【你得到了进入驿站的许可。】 【你可随时进入驿站停留。】 突如其来的一出让郑修傻眼了。 驿站? 凤北?? 进入驿站凤北??? 今夜怪事不断,属这件事最为古怪。 郑修此刻以【神游】姿态出场,无法进入心牢一观。凤北看了一眼天色,与郑修约定,明日一早出发前往仙姑庙,赶在天黑之前,应该能揪出在郑二娘身上施下奇术的幕后黑手,打完收工,次日可返回皇城。 而且,凤北礼貌地向郑修告别时,也说她得再去查查其余几案,看是否与仙姑庙有所关联。 凤北走后,郑修返回东厢庭院,下人回报,二娘适才进食后熟睡过去,郑修这才心安。 大咧咧住进了家主正房,他身为郑修之子,合情合理,其他人也没有怀疑。 至此,郑修已感觉精神疲累,本体传来催促的吸力。 自神游返回,在望天狱上,沐浴着月芒夜色,郑修睁开双眼。 四周安静如常,郑修隐约听见下方传来犯人的呻吟声。 “对了,看看新的鬼蜮仙姑庙,还有驿站凤北到底是咋回事。” 郑修想起那两个新出现的地点,面露怪色,重新闭眸,意识逸出,进入心牢。 第054章 你需要开传送点 郑老爷熟练进入心牢。 心牢中,景色一如既往地阴森怡人。 肉身坐牢,意识也在坐牢。 铁打的牢饭,郑老爷吃得饱饱的。 斑驳锈迹栅栏外,雾霭扭曲,寂静无声。 坐白骨椅上,郑修看向游桌。 与之前相比,空荡荡的桌上热闹了几许。 【恶童】与【郑善】,在地图中央,悬空闭眸,如同木偶。 在二位化身脚下,赫然是郑修本体所在的位置。 可如今,那里多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人儿从外观上看,是迷你的“凤北”模样,黑衣束发,遮起右眼,约四头身比例。 有点萌。 在【凤北驿站】周围,漫着一圈淡淡的黑雾。 【驿站·刽子手·丁未·凤北】。 目光落下,文字浮起。 郑修站起,靠近几分,纯纯是因字太小,他想看仔细些。 过了一会,郑修皱眉,他总感觉名为凤北的【驿站】周围那一圈淡淡的黑雾,依稀给郑修一种迷你鬼蜮的感觉。 人的周围,也能产生鬼蜮? 不对,世界上人可多了,为什么偏偏是凤北能成为【驿站】? 回想起当时浮起的文字,郑修思索片刻,大致猜出触发【驿站】的条件。 “应该是凤北这类人,相当于是人形凶器,天生不祥,自带鬼蜮。另外,当时触发‘驿站’时,分明是我提出申请,凤北答应那刻。” 重点有三:天生不祥、提出请求、同意进入。 问题来了:名为“鬼蜮”的怪异空间,到底是什么? 如何产生? 常闇、鬼蜮、秽土。 在白鲤村中的经历,再一次于郑老爷脑中浮现。 那片瑰丽花丛、那水墨画风,令郑修毕生难忘。 这世界水有点深。 若不是意外踏入【囚者】门径,郑修很难想象,有另外的空间隐藏在身边,就在隔壁。 郑修的观念仍停留在所熟悉的科学世界观。 譬如这颗星球是圆的,天外是宇宙,天上的星星是其他星球,根据黑暗森林法则外星人还没找到这个世界,台湾省是中国的,牛顿的棺材板还是能盖得稳的,等等。 郑修忽然抬头,望向心牢外的雾霭。 如此说来,他这存在于意识中的“心牢”,也算鬼蜮?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他与凤北属于同一类人——天赋异禀之人。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就能说通了!” 郑修一拍额头,恍然大明白:“我悟了!我悟了!我悟了!” 他与凤北这类人,天赋异禀。 而凤北的【刽子手】门径,相当于超凡能力常驻,被动技能,碰谁谁死。 有没有可能这个因果关系是相反的? 是因为凤北周围常驻了人形鬼蜮,才导致她的能力无法取消,成了被动,宛若不祥诅咒? 而他的鬼蜮“心牢”,因在意识中,与肉身分割,导致他必须在“牢房”内,才能开启鬼蜮,使出名为“奇术”的能力? 郑修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靠谱。 另外,今晚他虽然没问,但庆十三、吱吱、纪红藕、裴高雅、壁水等人,施出奇术前后,都有一些古怪的动作或台词。 就像是……某种固定的“仪式”。 问题多多,但郑修通过推测,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奇术师、鬼蜮、常闇这些诡异存在的真相。 稍作思考,他决定明日与凤北前往仙姑庙途中,再从旁敲击,盘个二三百问。 正所谓童言无忌,问什么都能被原谅的呢。 郑修将疑问暂且搁在一旁,继续查看【驿站】,小心翼翼伸出食指,戳向【驿站·刽子手·丁未·凤北】。 在郑修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驿站】时,【驿站】信息逐行浮现。 【驿站】凤北 【亲和】友善 【门径】刽子手(丁未) 【气运】天煞孤星 【体格】初具规模 信息言简意赅。 凤北的门径是【刽子手】,天生的。 气运……天煞孤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凤北的经历后,他反而觉得这不奇怪。 另外让郑修颇为无语的是【体格】。 初具规模是什么意思? 虽然这个形容落在【驿站】上是没什么,但一想到这个【驿站】的终点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就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嘟~” 郑修手指戳在凤北人偶的脸上。 软绵绵的,有点像自己的化身的手感。 这时凤北人偶的脸转向郑修处,虽然两眼无神,但这突然的转头还是让郑修吓了一跳,无端生出几分心虚。 【你将选择一具化身进入‘驿站·刽子手·丁未·凤北’。】 化身郑善与郑恶,同时睁开一丝眸光,似乎在等郑修作出选择。 同时【驿站凤北】身边淡薄的黑雾陡然浓郁几分,变成了一个漩涡状的入口,漩涡中有一扇若隐若现的门。 “这是……传送点?” 酷似“任意门”形状的门扉让郑修明白了【驿站】的作用,类似于一个传送点。 郑修惊得将手指收回,漩涡恢复原状,传送门扉也消失在黑雾中。 郑老爷心思转得快,第一时间往羊毛的路子思索。 换言之,倘若凤北周围常驻小型鬼蜮的话,他岂不是能将凤北当成锚点,只要在凤北身边的鬼蜮中,【神游】也就不再有距离限制了? 他能出皇城了? 郑修本来还担心自己的【神游】等级是否能让他抵达【仙姑庙】,可现在看来,似乎妥了。 好消息呀好消息! 现在大半夜的,他自不会拿【驿站凤北】做试验。 怕出人命。 在皇城城郊,同属一州,有一片连绵的山川,山下有一镇。 几道河流汇聚向东流入东海。 在山川之间,以往空白处,如今凭空多了一个灰黑色的皮蛋罩子。 是鬼蜮。 【鬼蜮】:【仙姑庙】 【难度】:【日落】 关于鬼蜮难度,记忆中的规则书有给出相应的划分。 鬼蜮难度由低到高分别为:日始、日中、日落、日暮、定昏、夜半、无明。 白鲤村的难度仅是【日始】,仙姑庙的难度直接跳了一个级别,去到了【日落】。 在【鬼蜮·仙姑庙】上方,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沙漏”。 小小的沙漏骨架部分仿佛是由蠕动的肉须组成,沙漏中的内容物却不是沙子,而是如沥青般向下滴落的“流体”。 【时限:七日。】 【白鲤村】是二十年前的鬼蜮。 【仙姑庙】却是在现实中存在的鬼蜮。 这两者对郑修而言,存在两个区别。 【白鲤村】存在于过去,郑修能直接从游桌上进入白鲤村。 至于【仙姑庙】,当郑修抱着试一试也不会怎么样的心态,想先行体验时。 选择【恶童】。 【你从未抵达‘仙姑庙’。】 【你只能徒步前往。】 本以为能瞬间入场的郑老爷看见这两行字略微傻眼。 【你即将爬山涉水、舟车劳顿。】 【预计二日后抵达仙姑庙。】 游桌上的【恶童】,脚下延伸出一条淡淡的虚线,然后恶童就开始往仙姑庙缓缓移动。 【赶路中。】 郑修瞪了瞪眼,心中腹诽,这还不如【驿站】好用,于是小手一点,取消行程。 化身恶童灰溜溜返回。 哗哗哗—— 郑修努力回忆被灌进的规则内容,与鬼蜮相关,应该有的。 像是有一本书在郑修脑子里哗哗速读。 很快,郑老爷懂了。 这就跟玩游戏开点一个道理。 他现在只开了【凤北驿站】的“快速旅行点”,【仙姑庙】需要抵达一次,开了点,进行锚定,才能瞬间往返。 简单来说,就是需要开地图。 开了地图,才能快速抵达。 “鬼蜮存在于过去、现在,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以后还会出现‘未来’的鬼蜮?” 【囚者】门径如今所展现出的能力,无论是化身、神游、投影,等诸多异能,在郑修眼中皆是一般。 真正让郑修觉得诡异无比的,反而是这随意穿梭在过去、现在,甚至能将鬼蜮的“结果”投影到现实的能力。 这简直超乎寻常。 可当郑修转念想到凤北那双“灭霸手”,逮谁灭谁,暗道自己的【囚者】门径似乎又没那么离谱了。 这【囚者】门径体验到现在,倒是越来越有“坐牢观天”那味了。 蹲在牢中,一桌一椅,坐观天下。 既然从这里去鬼蜮需要二日,郑修还不如等明日一早,和【凤北驿站】一同出发。 一夜无话。 今夜晴空。 渡鸦盘旋依旧。 疤老六贴心,在睡前给郑老爷搬来一炉,烤火取暖。 郑老爷默默给六哥点了一个赞。 裹紧金丝鹅绒“囍”被,睡了一宿。 鸡鸣起,天未亮。 郑修迷迷糊糊中,被叫醒了。 来探监的人让郑修有几分意外。 竟是那位昔日狱友,如今高升成刑部尚书的江高义,江大人。 第055章 前往仙姑庙 鸡鸣时分,天尚未亮。 江大人一早独自一人,提着糕点早茶,进入望天台探监。 望天台关押的本都是重犯,但疤老六睁只眼闭只眼,放了过去。 况且刑部尚书江高义,现在可是他直属上司呀。 看见提着早点来探监的江高义,郑修有几分意外。 在他印象中,江大人不该如此懂人情世故才对。 本来今早郑修还担心没早餐吃。 万万没想到江大人如今这般懂事。 不知是什么事,改变了江大人的耿直脾性。 下一秒郑修就知道是为何了。 “侯爷呀!”江高义起初看见天台上那栋小洋房式的牢狱,猛然一愣,但瞬间他想起郑修在地字牢中的作为,恍然明悟,三两步间便将情绪拉满,悲怆欲泣:“江某,对不起侯爷呀!郑侯爷昔日雪中送炭,且不计前嫌,在圣上面前举荐江某,侯爷情深义重,江某本该为侯爷赴汤蹈火偿还恩情!可如今……” 江大人语气一顿,悲上心头,以袖遮面,重重一叹:“江某却无力洗脱郑侯爷的冤屈!” 看样子真是来探监的。 貌似是他寄几,改变了江高义? 郑修心中有几分感动,按理说江高义真要聊什么,差人传话便是。他刚高升尚书一职,正是官运亨通、一鼓作气、觊觎丞相宝座时,如今却不顾一切,只身来到牢狱中,容易沾点晦气,影响前程。 江高义不久前刚蹲过大牢,对这般环境非常熟悉,他站在牢狱中,神色间浮起几分怀缅伤感。 江高义情绪拉满,简单寒暄后,主动说出来意。 他说,郑修蒙了冤屈,玉润公主一案定是有他人陷害,他如今已掌握了些许线索,不出数日定能还郑老爷一个清白,还郑家一个清白。 郑修一听,顿时觉得口中糕点索然无味,连忙说江大人大可不必那么着急,查清楚,慢慢查,再说。 江大人不知郑修心中小九九,一听,误以为郑修是担心自己掉了官帽,心中更是感动。 “不愧是郑将军的血脉,义薄云天!德高望重!江某昔日,误以为郑侯爷与寻常奸商一般无德,当真瞎了眼睛!瞎了眼啊!!”江大人痛心疾首自责,当下便将有“其他部门”连夜将玉润公主一案提走复查一事说出。 郑修暗暗琢磨,有可能是凤北出手,将这案提走了。 凤北查出了什么没? 郑修心感好奇,打算等会再问。 关于夜未央,江高义也不敢多提,但接下来,江高义说出的一事,让郑修留了一个心眼。 “你是说,在夜里无端猝死的吏部考公司司务宇文有德,在生前,与荆家许下口头上的媒约,要纳荆氏独女荆雪梅作妾?” 怎么总有人盯上我家的姑娘? 这不是又让我郑修落下一个“夺人妻妾”的污名? 郑修纳闷。 但这时代,官商联姻,并不是罕见事。即便荆雪梅落了风尘,但她在城内颇为有名,以精湛萧艺服人,卖艺不卖身,如今仍身子清白,这是明面上众所周知的事。 而那宇文有德年方二八,年轻有为,俊朗风流,此举他并不是真想迎娶天上人间的姑娘,但只要荆雪梅赎了身,变回荆氏大小姐的身份,那不就门当户对了? 至于天上人间,便当她离家外出历练了罢。 宇文有德生前甚至连荆雪梅的真容都不曾见过,荆氏只有独女,荆家二位老人难以再育,按理说,他宇文有德只需让荆雪梅生几个娃,其中一个过继给荆氏,这荆氏家财,还不是他宇文有德说了算? 而荆氏也图攀上官家的捷径,于是二家联姻,属于皆大欢喜的事。 江高义压低声音说了句:“不知侯爷,是否从来都不曾怀疑过荆雪梅?” 临走前,江高义的一句话,让郑修陷入沉思。 刑部尚书江高义来也匆匆,去也冲冲,顺便把牢房里的生活垃圾提走。 临走前郑修问起当日他和老魏谈了什么,江高义脸色大变地朝皇宫方向拱拱手,说圣上心意不敢揣测,不知不晓。 这江高义仿佛换了一个人,渐渐把官场玩明白了。 江高义走后,郑修整理衣容,出恭如厕。 郑修也知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仙姑庙】打通了,可这边有人搞事也不能不理。 这牢是得坐着,可郑修想的是安安稳稳如同度假般坐,而不是被一些奇奇怪怪的罪名吊着,一切得在掌控中才行。 趁着天未亮,郑修进入心牢,装配【恶童】的特质。 这次跟着凤北,安全方面不用担心太多,郑修思索片刻,决定合理搭配,一能自保,二能刷历练,三则是要符合郑恶的身份,装儿子要扮得彻底。 思前想后,郑修给【恶童】装配了如下特质: 【灵感(小有造诣)】、【拳术(略懂皮毛)】、【挑衅(登堂入室)】、【直觉(登堂入室)】、【盘龙十八斩(登堂入室)】。 郑修不知在【仙姑庙】里会碰上什么,但郑二娘身遭奇术恶疾,料想也就和那些诡异古怪脱不开关系,【灵感】可说是必备特质。 【拳术】和【盘龙十八斩】自不必说,鬼蜮中凶险难料,输出特质,必备。 【直觉】,保命特质,必备中的必备。 最后一个特质,郑修一开始是想带【侦查】,但想到凤北本就是夜未央的顶流,带上侦查,未免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且【挑衅】的历练度刷起来很快。 如果……拿凤北来刷的话。 郑修并未在特质选择上纠结太久,他已解锁【驿站】,锚定了凤北,随时可进行快速移动,大不了碰上问题,回来切换便是。 困难总比办法多,不必过于纠结。 趁着天黑,恶童出击。 恶童刚出现时,天空中的渡鸦有一瞬间的惊慌。 郑修抬头看了一眼,恶童以阿飘姿态快速飞出牢房,渡鸦恢复平静。 两次【神游】出行,渡鸦的反应让郑修明白了,本体和化身出现在一块,才会惊动渡鸦。 各自分开,都不会引发渡鸦群的警示。 一路飘飞,渡鸦并无反应。郑修轻松潜回郑家。 他离开前用一根毛发夹门缝上,回到房中,门窗暗藏的几处小机关仍在,郑修确定半夜没人偷偷进他房间。 看来,他拿出少爷的身份,仍是有一定威严的。 天亮了,郑修装作大梦初醒,推开门,迎接刺眼阳光。 新来的下人早已在门外等候,服侍少爷宽衣洗漱。 自从二娘病重后,郑家不少生意无人打理,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连天上人间都挂上了“东主有喜、暂时歇业”的牌子。于是有不少姑娘、厨娘、裁娘,兼职到郑家当佣人。郑家少见这般热闹。 郑修跟庆十三说了一声,说是要和凤北出城一趟。 庆十三本想跟上,但郑修吩咐庆十三留守城内,如今诸事不明,此处需要郑老爷最信得过的庆批坐镇居中。 一是率领兄弟会护住郑家,二则是调用千里眼、顺风耳,打听消息,特别是宫中难以传出的消息。 庆十三连声答应,显然他其实也并没有太想去。 谁也不想接近那位传说中的上弦叁凤北,连庆十三也是如此。 连连答应后,少爷接下来一个悄咪咪的指示,却把庆十三惊得一口辣烟呛在喉里。 “咳咳咳……少爷你是说,在偷偷在郑家地下修建地牢?” 庆十三总觉得自己没听仔细,一边复述少爷的话,一边用力挖耳朵。 第056章 束!手!就!擒! “嘘!小声点!” “呃,小少爷,莫怪庆十三多嘴。敢问这‘修建地牢’,是老爷的吩咐,还是您的主意?” 这时吱吱几人面色憔悴、愁绪暗藏,途径庭院廊道,走向东厢,仿佛是想找少爷请安。郑修连忙捂住了庆十三那大嘴巴:“是我爹的主意!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庆十三目光飘向廊道,看着莺莺燕燕,心中雪亮,恍然大明白,可他却倒吸一口烟气,皱眉道:“妙是妙极!可这怕是瞒不住呀!” “你就说修建存酒地窖便是,是地窖还是地牢,天知地知你知我爹知,其他人,谁敢乱嚼舌根呢?” “少爷高明!” 庆十三拱手,眉开眼笑,拼命向少爷眨巴眼睛想要示意,心道那不声不吭的老爷竟好这口儿,嘴上直呼有理。 不愧是郑家血脉,说得头头是道。 吩咐完毕,郑修匆匆离开宅子,坐上郑氏快车,直奔凤北指定的驿站。 此驿站乃正经驿站。 夜未央部门专用,配有上好的马匹。 郑修下车,命郑氏车夫到郑家庆十三要钱后,便向驿站走去。 驿站门口,早已候了三人。 凤北一如既往,月纹黑衣,脑后束发,站在那处,一言不发,岿然不动。 宛若一棵孤傲的苍松。 其余二人低声交谈。 是凤北、月燕、斗獬。 月燕与斗獬都背着黑箱,内藏胖猫,一副专业的装扮。 那狗狗祟祟四处张望的少年郑修不认识,看着有几分欠揍,当他看清另一人时,却让郑修心中咯噔一下,心道离谱。 “这不是我郑氏布庄的首席裁娘喜儿么?” 在郑修远远地心中直呼离谱时,斗獬与月燕也注意到向这边走来的俊秀少年。 月燕一看,面露怪异,看向默不作声的凤北:“上弦叁大人,这就是你说的……故人之子?” 凤北点头。 月燕又问:“月燕斗胆一问,你那位故人,该不是……姓郑?” 凤北还是点头,一律默认。 月燕暗叹,长得真像他爹啊。 详细相认过程凤北没细说,但月燕只是一眼,便笃定他是郑修的娃。 很快郑修便来到三人面前,低头乖巧道:“二位貌美姐姐,这位小弟弟,我是郑恶,可以出发了么?” 凤北似乎提前打了招呼,月燕如今惊讶不多,只是奇怪凤北为何会和郑修牵扯那么深。 连他的娃都带上了。 “叫大哥!”斗獬不满地上前拍了拍郑修肩膀。 郑修瞟了斗獬一眼。 丰富的经验与职业习惯告诉他,他面前好像立了一根优秀的羊毛。 …… “呜呜呜,为什么要我堂堂星宿斗獬当车夫!” 半时辰后。 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向东而行。 开车的是斗獬。 此行凤北并没有打算带车夫前往。 原本斗獬还有丁点意见。 可当凤北一靠近马儿,那匹马便嘶嘶惨叫,如见了鬼; 当月燕笑吟吟地说昨晚不小心多做了一件小号的男款精装寿衣; 当郑少爷理所当然地说他从小到大就没牵过马绳。 于是斗獬只能骂骂咧咧地,甘当车夫。 凤北独自一人,坐马车车顶上,凝视远方。 两只渡鸦飞出皇城,一左一右,随着马车飞行。 夜未央星宿外出办案,追魂灯、渡鸦,乃是标配。 “来,小少爷,说说呗。” 车厢内。 月燕贴近几分,巧笑嫣然:“月燕入夜未央三年,听见的尽是上弦叁大人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传闻,第一次听说上弦叁大人亲自带新人。你窥见的是何等途径,竟能让上弦叁大人刮目相看?” 月燕主动搭话。 看她贴那么近,郑修挪开几步。 他再怎么看起来像人,毕竟也不是人。郑修担心这帮奇术师看出端倪。 但显然月燕似乎没把他当外人。 “既然是上弦叁大人亲自带你,日后你成为星宿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以后都是自己人,怎就不能说了?” “我……不是奇术师。” 郑修老老实实回答。 “不是?”月燕皱眉:“怎么可能?那凤北为何会带你前往仙姑庙?” “郑家有人中了奇术,凤北姐姐如仙女下凡、菩萨低眉,心存真善、浑金璞玉,于是仗义出手。” 郑修的话很大声,童声稚气。 车顶上,凤北嘴角一翘。 虽看不见凤北表情,但郑修肯定凤北肯定听进心里去了,当年她就吃这套,老郑熟着呢。 月燕润嘴稍张,半响后闭合,道:“那似乎有违反夜未央的规定。夜未央立有铁规,查案时不得牵连无辜百姓。” 凤北在车顶听见二人对话,敲了敲车顶,淡然道:“无妨,只要他平安无事,就不算牵连。” “瞧。”郑修指了指上面:“这便叫做胸有成竹,叫格局。” 月燕霎时语塞。 原本月燕还想聊些行内话,但一听郑修并不是奇术师,顿时觉得索然无味,或者是不敢多言,一路无言。 两时辰后。 距离仙姑庙仍有一大半路程,官道设有茶摊,有三两江湖浪客在茶摊中休息。 一行四人在此处歇脚。 即便他们不需要歇息,马却需要。 吃了点粗粮,凤北与月燕说要入林摘些野果路上充饥,闪身入林。 马车停在不远处树荫下,斗獬趁着有空,取出随身笔墨,抄起经书。 郑修好奇,凑近一看,书名叫《兰心若梦》。郑修依稀记得书上说的是,男女主角门当户对,女主独立自强不满婚配死活不嫁,男二趁机中途横插一脚,三角虐恋,女主反复横跳,男二重病而死,女主带着满心伤痛与遗腹子嫁于男主,男主喜提母子,好事成双。 最后歌颂的是女主情深与男主的宽容,感天恸地。 郑修问起斗獬为何抄这玩意,顺便好心提醒小孩子别看这些。 斗獬却鼻子朝天,眉目间傲气难掩,冷哼一声:“不是门内人,不问门中事!莫要多问,惹祸上身。” 言下之意是,这是我们奇术师圈内事,你区区一介首富大少爷插什么嘴多什么事? 郑修点头。 既然如此。 郑老爷默默摸了摸额头,骰子亮出。 少年仍低头抄写矫情小说,并未注意。 天空中的渡鸦飞行轨迹如常。 黑箱中的黑猫儿,呼呼打盹。 都没反应。 郑修更加肯定,似乎只有他和化身合在一块,才是完整的,类似于人魂合一,才会触发渡鸦或追魂灯的警报。 那,就别怪我了。 【挑衅】! 当年薅宝藏王的经典套路,时隔二十年,重出江湖。 “你字真丑!” 郑修一句话瞬间激起斗獬怒气,斗獬丢下纸笔,面目狰狞,咆哮着冲向郑修。 郑修出拳,只用了两成力道。 斗獬拿脸去接。 咚! 斗獬如被车撞了般,哗啦啦飞出几米,鼻血倒流。 【你腰马合一使出直拳打中对方,你的拳术得到少许历练。】 【你的筋力得到极其微薄的历练。】 【你对某人进行挑衅,成功激发出对方怒意,你的‘挑衅’得到了少许历练。】 斗獬面门直中一拳,眼前冒出金色的花花在转。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斗獬人都傻了。 “这他娘地十岁?” 斗獬不信。 他敢肯定,这货定是虚报年龄! 郑老爷一看乐了,对方如此主动,于是他又配合地丢出一个【挑衅】。 斗獬再冲,双拳握紧。 半路上他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非常生气,很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生气。 咚咚咚咚。 一连被十岁少年揍飞了十来次,看着郑少爷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斗獬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反手取出一本书籍。 噌! 刹那间,斗獬浑身爆发出可怖的风压,头发飞舞,无风自动,这气势看着,非常骇人。 “哼!今天不教训一下你,你便不知‘死’字怎写,今日让斗獬我来教一教你!何为‘以文载道’!” 只见斗獬翻开自己的手抄书,朝郑修怒喝一声: “孽障!束!手!就!擒!” 事实上郑修一直在留意斗獬的举动,一开始都是拳脚肉搏,郑修不以为意,当斗獬翻出课本时,郑修隐约知道对方要开奇术了。 趁着凤北和月燕钻小树林,郑修也很好奇,奇术师在正面是如何施术的。 【你投机取巧!】 【三十!】 【你极度聚精会神!】 没想到这时候丢出一个【灵感】的大成功。 【开启灵视!】 开启灵视后,郑修眼前的景色再次变了风格。 只见斗獬身边,缠绕着一圈青色的辉光。 四个宛如实质的大字:【束】、【手】、【就】、【擒】,自斗獬口中崩出,转眼扭曲幻化成一道道锁链,自不同方向,向郑修袭来。 郑修看着四个大字变成锁链,猛地一愣。 斗獬手持手抄本张嘴怒喷文字的姿态,让郑修猛地想起了三个字:键盘侠。 第057章 入世、门径、岔道 女人总有一些不方便的时候。 凤北与月燕入林,摘野果是其次,花了点时间干点别的。 当她们出来时,官道上已是一片狼藉。 泥土翻起,落叶满地,树林东倒西歪。就像是有几头公牛横冲直撞四处乱拱一般。 怒吼声、痛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林间起伏。 凤北与月燕顿时一惊,循声去找。 她们震惊地发现,一大一小两小孩竟扭打在一起,有人嗷嗷惨叫。 凤北忧心忡忡,当即道:“快拉开他,打伤了可不好!” 月燕刚想上前,可当他看清两人的状况时,懵上心头,怔怔道:“拉……谁?” 树下。 郑修正骑在二十八星宿之一的斗獬身上,抡着小粉拳猛锤。 郑少爷的拳头咚咚响。 嗷嗷叫的是斗獬。 …… 马儿歇过,四人重新上路。 “我跟你们说,要不是看在他是普通百姓的份上,我斗獬,非得用奇术轰死他!” “我的书里还有几篇《剑道初解》、《乱风锤法》、《天苍云漫》,未曾亮出!” “有朝一日,若是这娃胆敢窥入门径,我斗獬,定不会手下留情,让他知道死字怎写!” 驾车的仍是斗獬,此刻他鼻青脸肿地坐马上。 马背颠簸,颠得他腚疼。 哎哟我草他娘地下手怎么那么狠,专往腚上踹。 呜呜呜,下次老子定要让你好看。 车厢内。 郑修额头、两手擦破了点皮,月燕正心疼地给他上药。 郑修本想说额头是他刷历练度太兴奋了撞树干上、拳头那是打斗獬打出的擦伤。 但见斗獬如此倔强,郑修果断成人之美,说是斗獬下的狠手。 上路前月燕一问,连斗獬自己都承认,是他脑子一热先下的手,顿时无语。 这斗獬办事毛毛躁躁的,不够成熟。 怎能对寻常百姓动用奇术呢? 下手怎这么没轻没重的呢? 月燕听着斗獬在车厢外哔哔,收起随身应急包。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月燕饶有趣味地盯着一脸无辜的少男,笑道:“斗獬再怎么不济,他也是新晋的二十八星宿,即便是没下死手,我也不信一个十岁的娃儿,能将他揍成……那样。” “告诉你一个大秘密。”郑修凑近,神秘兮兮。 “嗯嗯嗯,你且说。” “我爹说我天赋异禀!” “你爹,说你,天赋异柄?”月燕震惊地看着郑少爷。 “对呀,”郑修咧嘴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我自小天生巨力,还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月燕先是一怔,随后愣住,呼吸一滞:“天生巨力?通灵?等等,你身上是否有一些特殊的……胎记?” “没有。”郑修连忙否认。 三言两语,郑修说出理由,合情合理,斗獬被揍一事算是揭过。 月燕总算明白,凤北为何会对郑少爷另眼相看。 人和人的出生不能一概而论。光看郑少爷这般天赋,即便未入门径,也有资格兼职入夜卫历练了。 郑修也没想到奇术师如此抗揍,这番停歇,郑修刷了不少历练值,【恶童】的各项特质提升巨大。 你们应该晚点回来的。 郑修心疼自己没把斗獬这根羊毛薅秃噜。 第一次与奇术师正面交锋,万万没想到斗獬那么弱鸡,但那新奇的手段,也让郑修啧啧称奇。 一个翻身,郑修轻松攀上车顶。坐在凤北对面。 凤北莞尔,下意识想伸手扶住攀上车顶的郑恶,但瞬间惊醒,手背回身后,小声道:“你小心些,莫掉下去。” 郑修示意自己坐得稳稳的,驾车的斗獬闷哼一声,心中不快。 郑修提出自己的疑问,趁着赶路空闲,他想问凤北一些关于门径的问题。 “郑前辈他,未曾与你提起过?” 凤北惊讶地看向故人之子。 在她印象中,从白鲤村中救出她的郑善,那副姿态,硬闯常闇安然无恙归来的硬实力,定是隐世多年的奇术师。时隔二十年,郑善若还活着,他的门径不知深入到何等地步。 郑善,甚至能触碰她的“不祥”。 白鲤村那件事即便过了二十年,凤北每每忆起,均难以想象郑善的底蕴。 如今郑善仍在隐居,他儿出世,竟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令凤北心生不解。 但片刻后,郑修未做解释,凤北便已恍然明白:“原来,他是想让你‘入世’。” 郑修如今披着【恶童】的皮,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何况还有一层“故人之子”的光环加成。 凤北没有隐瞒,郑修再问“入世”一事,凤北如实告知。 车厢中的月燕,与驾车马夫斗獬,听着凤北违规将门径内幕说出,震惊不已。 二人都嘀嘀咕咕说违规了,违规了,违规了。 可违规的是凤北,他们也不敢多言。 之前回郑家时,虽说郑家中人人都入了门径,但一个个藏着掖着,都没细说。 如今凤北答疑,让郑修真正从理论上,了解了“门径”的修行方式。 凤北说,要入门径,必先入世。 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文人乐师,民间行夫走卒,以及不广流传的旁门左道。世间一切身份,都有可能窥见“门径”。 要窥得门径,需一定的契机。 这“契机”因人而异,或是某种变故,又或者是十年如一日的某个行为,孜孜不倦地扮演某个身份时,门径如水到渠成,该入门径的总会进入,不该入的,此生都未能窥见。 入门径者,能施奇术。 施奇术的过程,更像是强化门径的修行,必须严格遵守“规矩”,遵从“限制”,限制越大,规矩越严,所展现出的奇术理论上就越强。 目前夜未央中,纪录在册的【门径】,已有十六道。 另外,同一道门径,可能存在着“岔道”。 就以斗獬所入的门径【文人】举例,其中已探明的岔道便有【说书人】、【举人】、【书生】等。 而月燕所入的门径【裁娘】,实则是【巧手】的岔道分支,【巧手】岔道细分八匠。 凤北最后叮嘱:“行走门径,遵从规矩,谨记限制。规矩可让人知晓,但惟独‘限制’,绝不能轻易示人。” 凤北一番话下来,俨然是在报答郑善当年的恩情,既然故人之子打算入世,凤北便顺手托他一手,看他是否能顺利窥见门径。 郑修恍然明白,暗自琢磨。 这种门径,不就是类似于某种扮演法? 深入扮演某种职业或深化某种行为,衍化出的种种超凡能力。 而扮演过程中遵从的规矩,给郑修一种“仪式”的感觉。 凤北说,月燕每日都要裁多少件新衣,斗獬每日都要抄多少字。 再回想庆批等人那夜施展奇术时,吱吱要搓搓手,庆十三、纪红藕、裴高雅,要说出固定的兄弟会誓言。 “那你呢?”郑修抬头问,眼神眨巴亮,显得天真无暇。 一直在偷听的月燕与斗獬,呼吸陡然一滞。 凤北低下头,声音平静:“凤北不同,无需如此。”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沉默。 第058章 当郎山上当郎仙 俗话说人要得到什么,必须得先失去什么。 在“门径”修行中,似乎这个人生至理,体现得淋漓尽致。 其他奇奇怪怪的限制不提。 就拿郑修与凤北这两位“异人”来说。 凤北的手如同诅咒,克天克地克亲朋,杀伤力无敌。可偏偏她连“触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无法做到。 而郑老爷更惨,能创造化身,能翱翔天地,能速通鬼蜮,意识是自由的,偏偏肉身却被锁于囚笼中,失去了自由。 好一个相对论。 爱因斯坦你安息吧,棺材板盖得稳稳的。 用凤北的话来说,同一个人兼修其余【门径】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只要你有时间,只要你能充分管理时间。 只是郑修目前并没有这种想法,【囚者】是天生的异人,一个化身就能将【文人】门径的斗獬锤得嗷嗷叫,后续提升上去后,说不定将资深星宿月燕,吊起来鞭打都有可能,可见潜力巨大。 呆在凤北身边的恶童,的确能无视【神游】的距离限制。 郑修感觉到自己与凤北存在着某种若有若无的联系。 就像是进入了鬼蜮的感觉。 郑修本想问问“鬼蜮”的事,但自从那句话后,凤北那落寞的背影让郑修不知该如何搭话。 也许“落寞”只是郑修自行脑补。 凤北并没表现出太多异样,那么多年,她也习惯了独自一人。 但既然凤北不再说话,郑少爷只能灰溜溜回到车厢中,与月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途中还停了两回,郑修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朝斗獬狂丢【挑衅】,让对方主动出手,郑修合理自卫,然后把对方揍了几顿。 斗獬虽然愤怒,但似乎没舍得出书籍中提前抄写的杀招。 郑修猜出了斗獬的“限制”。 他的能力来源自文字。 文字能化作能力。 但这个能力必须提前抄写,一旦用尽,就必须再重头再抄。 每次揍完斗獬,斗獬丢一轮巴拉巴拉字体后,他一边哭着,流着鼻血,还不得不奋笔疾书狂补作业,那副情景让郑修莫名想到了暑假最后一天看着作业本上空空如也的熊孩子。 除提升缓慢的【直觉】与没机会锻炼的【盘龙十八斩】外,几轮薅下来,【恶童】的其余三项特质均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历练。 【灵感(登堂入室)】、【拳术(登堂入室)】。 最值得庆贺的是,【挑衅】在斗獬的帮助下,一举突破瓶颈,提升至【炉火纯青】的境界,一听就牛逼。 【挑衅(炉火纯青)】你的言行举止、眼神容貌,较容易激怒他人,令他人对你心生厌恶、警惕、愤怒,甚至引发杀心。 提升至炉火纯青的【挑衅】,在特质生效期间,无需废话,连眼神都能生效,非常实用。 对于斗獬屡次“主动挑衅”郑少爷,又屡屡被骑地上痛揍,月燕与凤北也觉得古怪。 但她们亲眼看见郑修不过只说了句“我长得比你俊俏”后,斗獬便抡起书本施展奇术一幕,啧啧称奇,最后只能归结于二人性格不合,不打不相识罢。 这是事实呀,蟹小弟你不服又能如何? 月燕看着二人扭打时,也懒得去拉扯,在一旁嗑瓜子看戏。 一路上马儿停停歇歇,落日在山的另一头,映出漫天霞云。 按照计划,天黑前终于临近目的地。 仙姑庙在当地是一处名胜,据说有近百年历史,自大乾开国时便修建在山中。 山名“当郎山”。 在山下有一个小镇,镇上人家百户有余,名当郎镇。 当郑修几人抵达当郎镇时,太阳尚未下山,寻一间客栈,寄存马儿,凤北对其他人吩咐:“稍作歇息,半时辰后我们入山。” 郑修一拍斗獬肩膀。 后者吓得整个人弹起几寸。 “辛苦了呀。” 郑修好心问候。 斗獬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怎的对方一出声,他就忍不住想打。 偏偏还打不过。 斗獬脸上敷了药,肿胀消去。他此刻咬牙挤出一句:“多谢郑少爷关心。” “必须的,必须的。” 对于优质羊毛,郑修一直都是秉持着可持续发展的观念。 走出客栈,凤北本想独自办事,郑修死皮赖脸地跟上。 凤北身边的鬼蜮范围不大,郑修自然不敢远离。 凤北只道少年初次入世,心中惶恐害怕,并未多想。 在客栈门前分开行动,约定了上山时间,郑修跟着凤北来到一处布庄。 郑修抬头一看,不是自家的布庄,心里总不踏实。 凤北进入布庄,挑了几对现成的丝质手套。 直到凤北从贴身处摸出布包,里面整齐叠放了清一色的黑丝手套时,郑修才知道凤北不愿与人接触的心病有多重。 对凤北的【刽子手】心知肚明的郑修,装作不知。 但他有点奇怪的是,那双手,仅凭一副普通的手套便防得住? “凤北姐姐,我想买把刀!” 郑修身上没带钱,这里又不是郑家的商业圈范围,郑修只能腆着脸找凤北要钱。 软饭硬吃,不寒碜。 凤北点头,说你有把武器防身也可,便欣然为郑修买了一把普通的长刀。 这下终于能刷【盘龙十八斩】的历练度了。 日沉西山,天色昏暗。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小会,凤北担心郑少爷弱,便带着郑修到一间面馆上吃面。 面馆生意不错,大多都是本地人,人来人往。 二人寻了角落坐下,很快热腾腾的肉片面呈上,驱散桌上寒意。 店小二肩上搭着油腻腻的汗巾,转头正想走。郑修拉着对方,指着墙上神牌位上,供奉的一尊奇怪雕塑问:“请问,你们供奉那是啥?” 其实刚入店时郑修就注意到了,甚至还偷偷过了一个【灵感】,没有发现。 店里就他一人在忙活,店小二面有不耐,郑修啪嗒一下将刚才买刀余下的几钱碎银放桌上。 凤北低头吃面,默不作声。 “这位小少爷有所不知,”店小二收了钱说话就是硬气,搓着手笑脸相迎:“一看二位爷,不是本地人吧?你可知道,这里叫什么镇?” “当郎镇。” “那不就得嘞!你瞧那座山,叫当郎山,咱们这处,自古信奉当郎仙儿,当郎仙儿可灵乎了,你可别不信。你瞧那二十年前,山贼四起,世道多乱呐,当年连镇老爷都吓得跑路咯,后来有一位仙姑儿,说是得了当郎仙托梦,说咱们镇能平平安安的,有些人不信,跑了,后来天下太平一看,果然神嘞!” “就这?”郑修瞪了瞪眼,这就神了? 像郑修这种外地人店小二可见多了,顿时嗤笑一声,正想嘲讽,可看在钱的份上,店小二老实劝了两句:“别的不说,我就告你一件亲眼见到的。”店小二指着对面的一摊小贩:“瞧见对面那对夫妻没?” 凤北仍在低头吃面,咻咻吃得很快。 郑修顺着店小二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摊卖烧饼的。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 此刻那中年妇人,正抡着棒子打骂丈夫干活慢,丈夫目光呆滞,默默承受,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一副家庭悍妇暴打龟夫的经典场景。 郑修回过头,纳闷道:“你是说,他们这样,是因为没有当郎仙庇护?” “瞧您说的,恰恰相反!”店小二笑了笑:“我刚在这里那会,老秋,也就是那汉子,天天揍他媳妇,日日揍,夜夜揍,那脾气爆得不得了。” 郑修一愣。 凤北吃面动作稍顿。 店小二自顾自地说:“后来,他媳妇受不了了,便上山求了当郎仙。” “就七天,老秋像是变了一个人。” “啧啧,爆脾气没了,老实巴交地干活,媳妇打骂从不还口,这不,他媳妇从前被揍惨了,这下反过来了。”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郑修背脊。 店小二咧嘴一笑:“你说说,这当郎仙,” “灵,还是不灵?” 郑修默然。 他重新看向面店里的神牌位。 他们供奉的那所谓的“当郎仙”。 两眼微凸,面颊削瘦,背后佝偻,两臂颀长末端尖锐,就像是一把刀。 这分明,是一只螳螂。 第059章 常世、鬼蜮、常闇 郑修囫囵吞枣吃完面。 奇了怪了,居然有饱腹感。 他一开始还想着能不能啃下去。 看来这具化身,几乎与人无异。 这下郑老爷放心了。 走出面馆,悍妇与龟夫已收拾东西回家。 郑修看着那对中年夫妇背影,默然无语。 “他魂中的‘意’被带走了。” 凤北仿佛猜出了郑修心中的纳闷,主动解释。 “意?”郑修反问,他头一回听说这种设定。 凤北细心为郑少爷解释道:“古籍记载,人魂四分:意、形、运、向。其中,意指意识,他人魂中的‘意’被夺走,图具其形,便与行尸走肉无异。” 这说法与郑修以前看小说中的“三魂七魄”相比,倒是新鲜。 凤北似乎很久没与人谈心了。 故人之子的相貌与恩人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让凤北打心底将郑少爷当成了自己人。 她找了那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凤北犹豫片刻,将手藏起,缓缓道:“不知前辈是否与你提起凤北过去。但我在施展奇术时,更像是破坏了人魂的‘形’。” 郑修对凤北的过去当然心知肚明,他装傻问:“凤北姐姐你难道想说,人的肉身是由人魂的‘形’决定?比如一个人人魂的‘形’变成了狗,那么人也会变成一条狗?” 凤北默然,轻轻颔首。显然她是真的如此认为。 虽然凤北说的话仿佛打开了郑修格局般,让他对“人魂”有了新的理解。 即便凤北的“人魂四分之说”与他以往的“认知”有着相悖之处,但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反驳。 凤北一摸生物就能将生物切割成“碎片”的门径能力,似乎就是铁证。 人魂四分之说不难理解。 意指意识,形指形态,运指气运,那“向”呢? 他想起自己化身每次到了时限,就感受到本体啜力那一刻。 二人一边往客栈方向走,郑修路上如好奇宝宝般问:“你们这说法,是凭空臆测或是另有根据?而且形、运,顾名思义,都好理解,可那‘向’,方向?朝向?又是何意?” 凤北转身,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平静道:“无需根据。三言两语难以解释,若以后有机会,我再与你细细道来。”顿了顿,凤北又道:“我曾亲眼目睹。” 亲眼目睹? 郑修微愣,她指的是白鲤村那件事,还是这二十年间的其他案子。眼看凤北已经走上路朝客栈方向走,郑修只能跟上,乖乖答应:“好。” 回到客栈,身材高挑的月燕与脸上淤青的斗獬早已等在那处。 “上弦叁大人,这里有些不对劲。” 月燕负手敲了敲黑箱,皱眉道:“猫儿的反应,有几分古怪,就像是……进了‘那处’。可偏偏渡鸦却没有丝毫异常。” 斗獬连忙举手,一副我懂我能我可以的模样,晒道:“月燕姐姐想说的是‘边界’吧?” 月燕闻言,瞪了斗獬一眼,朝郑少爷那边努努嘴,努嘴之意分明是:你没看见有外人呢? “无妨。”凤北显然没把披着【恶童】皮的郑修当外人:“我也是这么认为,镇上气氛怪异,很有可能是受了‘边界’的影响。但可能源头仍在那山中,不然,此处早已出现更多的异常。” 月燕托着尖尖的下巴,陷入沉思:“不知你们是否发现,此镇所供奉的是一位名为‘当郎仙’的怪像。而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仙姑庙。本来这没什么,只是那尊‘当郎仙’神像看上去……” 这时郑修插了一嘴:“长得很像螳螂是啵?” 月燕点头,揉了揉眉心:“蹊跷。” “怕甚么!”鼻青脸肿的斗獬却信心满满:“我早已抄下当年郑浩然将军出征前提写的‘浩然正气歌’!天地正气,朗朗乾坤,任何邪祟,都遭不住郑将军的肃杀之气!” 郑修暗道就算真牛逼,也是我爹写的,你得意什么。 斗獬刚说完,暗道不妥,瞪着郑修补充道:“郑将军是郑将军,你是你,莫要得意!” 郑修没理他,寻思着找机会再揍他一顿。这时他举起手:“请问,你们刚才一直在说‘那处’、‘边界’,是几个意思?” 说话时郑修的口吻有几分不满。 要说就说清楚啊,遮遮掩掩当什么谜语人呀。 唰唰。 月燕与斗獬同时将目光移向凤北。 凤北微笑,仍是没将郑少爷当外人,解释道:“正如天有日月,时分昼夜般,一切皆分二面。我们所处的现世,在古籍中称‘常世’,而与常世相对的,则是‘常闇’。常闇与常世互不干扰,内里凶险诡谲,存在着种种邪祟、污秽。” 常世与常闇? 凤北继续道:“一般而言,常闇与常世,并不相通。但在特殊境况下,常世与常闇的壁障会变得薄弱,二者交界处,夜未央将其称为‘边界’。在‘边界’中,常世会遭受‘常闇’中的污秽影响,发生一些诡秘的变化。就如……” 凤北刚想说什么时,她似乎想起了不愿提及的事,生生断了话题。 “若真是‘边界’,绝不能带郑家小少爷去了,一旦出现‘边界’,便说明里面,定出了大事。别说是寻常人,连奇术师一不小心,也会在边界中丢了性命。” 月燕指着郑修,新的发现让她坚决不带郑修入山。 心是好的,可郑修当然不乐意了。 “凤北姐姐你过来一下。” 郑修又勾勾手,凤北表情微怔,但仍默默起身,跟着故人之子走到角落说悄悄话。 月燕闭眸,冷冷一笑,竖起耳朵倾听。 嘿!以为躲那处说悄悄话我月燕就听不着了? 年少无知。 你只知奇术师能施展奇术,却不知推开第七门扉的奇术师,五感敏慧,远超常人。 “我爹曾与我说起过二十年前,白鲤村的故事。你们所说的‘边界’,我爹将那处称为‘鬼蜮’,他也教了我不少在鬼蜮中自保的法子,我自小通灵,能看见许多常人看不见的邪门玩意。” 郑修决定摊一部分牌。 凤北惊讶地看向郑修,但很快她神色如常,点头道:“原来前辈将那处称作‘鬼蜮’。” “最起码,我比那破鸟看得清楚。” 郑修指着二人肩上的渡鸦。 凤北沉默着,似在犹豫。 郑修现在还没收到抵达【鬼蜮·仙姑庙】的提示,他要想去哪,只能跟着【驿站凤北】一同前往,无论如何,都得死皮赖脸跟着凤北去了鬼蜮再说。 哼哼,只要他抵达鬼蜮,让不让进,就不是凤北说了算了。 郑修又道:“受伤的可是我堂姐姐!血浓于水!亲如手足!我怎能让你们去犯险,而独自在后坐享成果?凤北姐姐你不必劝我,我身上流的是郑家的血,头可断,血可流,但郑氏的风骨,绝不能丢!” “家父!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我郑恶,嫉恶如仇,与赌毒……咳咳,与罪恶不共戴天!这山,我郑恶,必须得去!生死不悔!” 郑修的话让凤北心中触动,少年那坚毅的面容,依稀让她忆起二十年前的郑善。 “行。” 凤北柔声答应。 她不知为什么,难以拒绝。 月燕正想说凤北疯了,想说干嘛如此宠这郑家小屁孩,却看见凤北目露寒光,作出一个扯紧手套的动作。 她瞬间不敢多言,撇撇嘴。 你宠就宠吧。 等会。 这下才反应过来的月燕,猛地瞪大媚眼。 他刚才说,他是谁儿子来着? 第060章 聋子、瞎子、瘸子 郑修找了合情合理的理由,回客栈的后院上了个茅厕。 顺便说自己还是有些害怕,让凤北在院外守着。 凤北宠他,欣然答应。 “呼……” 茅坑中,少年化作一道青烟消失。 皇城。 又下起了雪。 细雪飘摇。 郑修速速让疤老六到香满楼打了几道精致小菜糕点花生米,匆匆用膳,将就一二。 正想吃时,郑修却意外地发现并没有想象中地那般饿。 他这才明白,原来化身进食所汲取的养分,也能传输回本体上。 这已经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畴了,然这种时候,谈何科学呢? 泡壶热茶,郑修在牢中盖紧被子,生一炉暖火,他准备肝一宿通宵。 有凤北在,郑修暗道这次可能真的不想速通都难。 她实在太猛了。 做好完善的准备,郑修进入心牢,调整【恶童】所配的特质。 凤北那边也不能拖太久,郑修很快作出决定。 顺便一提,在途中狂揍斗獬的过程中,他的【筋力】、【步法】小有提升。 【姓名】郑恶 【雅号】恶童 【出生】书香门第 【年龄】十(外傅之年) 【筋力】三十六(天生神力、力敌千钧、拳若牛象) 【步法】十六(灵活矫捷) 【体质】三十六(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百毒不侵) 【相貌】十八(眉清目秀) 【意志】十二(顾左盼右) 【气运】十八(吉人天相) 【体格】十二(五尺微童) 【学识】九(懵懂无知) 【特质】灵感(登堂入室)、拳术(登堂入室)、盘龙十八斩(登堂入室)、直觉(登堂入室)、挑衅(炉火纯青) …… 【挑衅】本来郑修有几分不愿带上,可“炉火纯青”境界的【挑衅】太好用了。就算不用来拉怪,万一碰上点什么事,也能把斗獬拉过来挡自己身前不是? 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毕竟,那可是,炉火纯青境界的呀。 另外【拳术】、【盘龙十八斩】二者皆配,看似有多此一举的嫌疑。 但郑修考虑到万一的情况。 万一刀断了呢? 万一拳头打肿了呢?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做好准备,郑修看向【驿站凤北】。 一眼望去,郑修一愣,这驿站的【亲和】一项竟悄悄变成了“宠溺”。 咋回事? 郑修一脸懵,怎么突然就宠溺了? 没看出来呀。 但郑修没多想,选择进入。 戳了戳凤北人偶的脸,漩涡涌动,一扇小巧的门儿,无声推开。 恶童睁开眼睛,踏入漩涡中的门扉。 一阵天旋地转感袭来,郑修仿佛穿梭在一个高速向前移动的隧道,一眨眼,郑修以恶童的姿态,来到了客栈上空。 呼。 郑修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从凤北的体内钻出,那到时候除了摊牌之外,别无他法。 幸亏他猜测得没错,凤北身为异人,身边存在着类似于“鬼蜮”的小型空间,化身选择【驿站】进行快速移动时,将会在凤北周围的“小型鬼蜮”中降落。 凤北在院外不远处,半透明的魂儿悄无声息地钻进茅坑里,化作实体。 到客栈庭院水井打水洗手,看着两手湿漉漉的郑修走出,凤北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郑修一愣,该不是刚才进入驿站那一下,让凤北察觉到什么了? “你……”凤北欲言又止。 郑修抿嘴不语。 “吃面吃坏肚子了?”凤北认真问。 郑修脚下一颠,连道:“没事没事,那面味道还行,不坏不坏。” 幸亏进入【驿站】,凤北是没感觉的。 天色彻底黑下,四人走出客栈。 在镇口处,郑修意外看见那卖煎饼的龟夫,正浑浑噩噩地朝外走。 【灵感】触发。 郑修眉心一痒,隐约看见中年龟夫头顶上,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线,延向夜空。 这时,斗獬与月燕背后的黑箱,也莫名响起了挠爪子的声音。 “嘘!” 郑修压低声音:“跟上那龟龟,好像有点不对。” 斗獬一路被揍了一顿又一顿,早就对郑修“通灵体质”深信不疑。 他的奇术,按理说寻常人是看不见的,他屡试不爽。但偏偏二人在打架时,这小屁孩像是能清晰看见他的“字儿”似地,稳稳地躲开,又重重锤上来。 四人眼神一个交流,悄然跟上。 眼下,自从凤北开始宠郑修后,月燕与斗獬也没再将郑少爷当作外人。 看他能轻松吊打斗獬的份上,这孩子年龄虽小、还未入世,但有上弦叁凤北的推荐,日后加入夜未央那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郑少爷不愿意。 上山的路凹凸不平,车马难行,他们只能步行入山。 一边跟着那龟夫,月燕稍作考虑,请示凤北并得到同意后,月燕向斗獬借来纸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扎渡鸦足旁,让渡鸦返回传信。 她打算将这处的诡秘传回夜未央总部,请求支援。 四人继续跟上,逐渐远离镇上,身影没入夜色。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 当郎镇上。 有三位衣衫破烂、形同乞丐的男人,戴着斗笠,在道旁目视着郑修一行人渐行渐远。 这三人均身负残缺。 一人僧侣打扮,双眸紧闭,上下眼皮有疤,仿佛粘在一块,头上寸发不生,似是瞎子和尚。 第二人两耳缺如,分明被人割去了耳朵,像是聋子。 第三人拄着拐杖,左裤管空空如也垂在半空,是个瘸子。 “喂,聋子,你看清了没,是夜未央的人么?” 瞎子和尚大声朝聋子嚷嚷。 聋子指了指自己没有耳朵的地方,摇头,咿咿呀呀,示意自己听不见。 瘸子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烂牙:“是夜未央,那帮家伙出门,从不伪装。” 瞎子皱眉:“他们直奔山里,看来应该是被发现了。” 聋子啊了几声。 瘸子指着聋子:“聋子说,发现了就发现了呗!” 瞎子又问:“看清楚是谁没?” 瘸子掏掏耳朵,掏出一大块黑糊糊的耵聍,弹向空处:“看清了,走最前那女娃,应该是十二月,我们应该都拼不过。” 瞎子道:“拼不过,那咱们?” 聋子:“啊啊啊啊啊呀!” 瞎子闻声转头“看”向聋子,指着瘸子问:“他说啥子?” 瘸子轻叹:“他说,如果此处坏了事,老大会把我另一条腿给剁掉。” 瞎子嘿嘿直笑:“幸亏我没眼睛能挖咯。” 聋子也哈哈大笑,指着自己耳朵。 “总有一天得把你们手手脚脚全剁了!”瘸子咬牙切齿,拐杖用力笃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三只乌鸦从远处夜空飞向残缺三人,分别落在三人肩头。 若夜未央的人在此,或许会惊讶地发现,三只乌鸦的样子与渡鸦有几分相似。 惟独一点不同的是,三只乌鸦的毛发,是红色的,像极了血的颜色。 分明是血鸦。 第061章 众生祈愿 当郎山下,有一片光秃秃的树林。 遍地土壤灰黑,入冬后,叶子早已掉光。 在夜里,奇形怪状的秃树,扭曲的树干,平添几分诡异。 月燕的渡鸦折返皇城,如今只剩斗獬的渡鸦盘旋在上空。 渡鸦的象征意义总是大于实际意义,单独一只渡鸦,大多用来示警用。 但身为夜未央一员,渡鸦不带也得带,否则传出去丢了面子。 脸肿斗獬,黑着眼眶,却意气风发,走在前头。 空中盘旋的渡鸦,轨迹开始变得混乱。 哗哗哗—— 二人黑箱中的黑猫儿,挠爪子的动作越来越响。 那浑浑噩噩如丢了魂般的龟夫,仍走在前头,赫然是朝着当郎山的方向走。 “你~们~看~!” 忽然,走在前头的斗獬,浑身一抖,颤着声儿,指着前方。 只见在枯木林里,不知何时出现了更多的人影。 他们有的背着行囊,如赶考的书生。 有的像是江湖郎中,背上的竹竿箱旁插着“药治百病”的小旗。 有的像深闺怨妇,衣衫凌乱,酥肩半露,茫然奔走。 有的像江湖侠客,背上酒壶,腰间佩刀,行走踉跄。 一眼望去,有数十人,从不同的方向走入枯木林,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相同的是,他们都朝着当郎山的入山盘山道口走去。 “灵感!” 郑修一摸额头,丢出大成功,超级聚精会神,开启灵视。 凤北看了郑修一眼,眉头微蹙。 近山几步,且郑修此刻开了大成功的【灵视】,眼前的视野如去了码般清晰。 每个人的头顶上,都延出一道细细的黑线,汇聚到当郎山的深处。 郑修震惊抬头,眸光隐晦。 只见远处那几座连成一片的山丘,如笼罩在一层椭圆形的罩子当中,如水墨般飘忽的黑焰扭曲摆动,时不时自罩子边缘涌出。 “是鬼蜮,没错了!” 郑修可是经历过二十年前白鲤村惨剧的人,一看那罩子,便知道这座山周围,已经形成了鬼蜮。 按凤北所说,世界分两面,常世与常闇。 两界一般不会互通,可在距离常闇很近的地方,会形成一个边缘地带,这就是郑修往常进入的“鬼蜮”。 可为什么当郎山会距离常闇很近? 郑修回想白鲤村时的惨景。 他隐约摸到一丝共通点,似乎与死人惨案有关,但未真正进入一探,郑修难以得知。 这次鬼蜮之行,郑修倒不怕发生类似白鲤村通关后的蝴蝶效应。 与白鲤村不同的是,白鲤村是存在于二十年前的“过去鬼蜮”,而眼下的仙姑庙,却是位于现在的鬼蜮。 在场三人早知郑少爷特殊,既生牛力又能通灵,天赋异柄,堪称通灵神童,便静等郑少爷发言。郑修不装不演,当下便将【灵视】下的景色描绘说出。 “竟形成了‘暗帐’!” 斗獬一听郑修描述,顿时惊声道。 郑修又听见一个新名词,默默看向凤北。 凤北神情也多了几分凝重,解释道:“没想到此处藏得如此之深,暗帐中便是完整的‘鬼蜮’。”她学以致用,很快便用上了郑善前辈“发明”的新词:“完整的鬼蜮距离常闇只有一线之隔,一旦让常闇中的秽气泄出,这山下,会死不少人。” “为什么会这样?” 郑修问。 凤北默然。 斗獬在一旁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在他看来,事情有些大。 平常只听前辈提起过这事,没想到被他碰上了。 “要不,”月燕咬咬牙,提议道:“天亮后,秽气会淡去几分,我们那时再进入鬼蜮的话……” 凤北摇头,打断月燕的话:“不可,按我之见,这当郎山的暗帐形成,显然是人为。我们在进入镇子时,对方便发现了我们。” 郑修皱眉,快步向前走。 形形色色的人,在林中汇聚到同一条道上。 【灵视】仍在开启中,郑修走得越来越快,转眼来到了山丘之前。 罩子近在眼前,外观如燃烧着黑焰般扭曲,深邃无底。 郑修这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接近鬼蜮,可近到这份上了,竟还未收到抵达【鬼蜮·仙姑庙】的提示。 “郑少爷,你别走那么快!” 月燕不知郑修在担心家中的郑二娘,还道小孩子不懂事。 “喵呜!!!” 就在他们三人来到郑修身后时,月燕身后的黑箱,传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凤北停下,月燕连忙打开黑箱,只见箱中,胖嘟嘟黑猫竟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郑修没理会身后三人,朝暗帐伸出了手。 【你已抵达鬼蜮·仙姑庙。】 【你进入当郎山。】 眼前字体浮现。 郑修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挂在【驿站凤北】的身边抱大腿了。 虽说随时能进入【驿站凤北】、随时随地传送到驿站的功能也挺方便。 但郑老爷习惯了主动,将主动权把握自己手中。 从现在开始,进不进鬼蜮由他说了算! 他刚想转头,问问凤北意见。 郑修深入暗帐中的手还没来得及拔出。 “啵~” 一股突如其来地吸力将郑修整个人吸入鬼蜮中。 郑修:“?” 鬼蜮暗帐之外。 “混账!让你吃!让你吃!让你吃!活该!” 月燕一对比斗獬箱子里的黑猫,就知道是自家的猫儿吃撑了,没来得及消化的“灯芯”全吐个干净。 她回去还得清扫黑箱! 一刹的失神,斗獬分明看着那少年被暗帐吸了进去。 他怔怔指着前方一片涟漪扭曲,嘴唇翕动:“他、他、他……” 虽说一路上斗獬被郑修揍得不轻,但再怎么说现在也是一路人,况且还是斗獬自己莫名其妙上头惹的他,现在一看郑修进入了鬼蜮,也是急眼了。 凤北瞳孔猛地一缩,撩开遮住右眼的长发,露出那颗奇异的瞳仁。 她看得没有郑修的【灵视】那般清晰,但也能隐约看见郑修消失之处,景色扭曲,俨然有一道分隔。 月燕回过神时也是傻了眼:“不对呀,他怎么能进去呢?就算是我们,不用沾了夜主血液的‘破障刀’,根本没法进去。” 凤北看似平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乱了心神。 郑恶,是郑善之子,是她的恩人,她绝不能让郑恶死在这里。 凤北先是下意识地朝暗帐伸手,却在瞬间顿住,手腕一翻,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刃匕首出现在她手中。只见凤北二话不说,弯刃匕首朝暗帐一划,扭曲的景色被从正中切开,就像是一块完整的画布被撕开了一道裂隙。 “郑恶!” 凤北双拳紧握,硬了。一边呼喊着郑恶的名字,闪身进入裂隙中。 月燕与斗獬面面相觑,但他们仍是在破障刃划出的裂隙关上前,紧跟凤北之后,进入鬼蜮中。 …… 郑修主动进入鬼蜮中。 称不上犯险。 进入鬼蜮时明明是天黑时分,可一踏入鬼蜮,眼前豁然开朗。 透过指缝,明媚的阳光似分出七彩。清脆的鸟啼欢歌啼鸣,他的脚下是一条盘旋上山的栈道,栈道左边的峭壁上,铺满青苔,随风飘来清新的草香。 “少年,你竟也来求平安么?” 一位留有乱胡的山间野夫背着篓子,踩着草履,快步从郑修身边走过时留下爽朗笑声:“你一毛儿都没长齐的娃儿敢攀当郎山!莫不是也是去求那仙姑庙许个平安?” “夫君,妾身与你成亲五年,未有身孕,听说那仙姑格外灵验,我想明年今日,我定会有喜了罢?” “那是自然,娘子,听说那仙姑庙,可灵验了!” 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走过,妇人捧着平坦小腹,却笑容满面地憧憬着当娘的时光。 “盼那仙姑真的灵验,祝在下高中状元!” 一位书生气喘吁吁地从郑修身旁走过,向山顶攀去。 “求那仙姑,许咱们呀,今年庄稼有个好收成!入了冬,就能添几件袄子嘞!” 几位农夫满是期盼地上山。 “嘿!也不知那仙姑究竟灵还是不灵!就求我赛何坤,早日升官发财,再娶十房娇妻美妾!” 一位身材发胖的地方官,擦着额头的汗水,孜孜不倦地向上爬。 形形色色的陆陆续续从郑修身边走过。 他们有的注意到郑修,有的却没有注意到郑修,但无论郑修作出什么反应,他们就像是戏台上的老将军般,不会给出相应的回馈。 人越来越多。 郑修无意中发现了在不远处,那当郎镇里卖煎饼的两口子,那妇人,哭哭啼啼地登山,嘴里呢喃:“奴家只盼家里那悍夫,莫要再欺辱奴家!呜呜呜……” 越来越多人从郑修身边走过。 来匆匆,去匆匆,未作顿留。 忽然。 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郑修的目光。 “听说这仙姑庙挺灵验的,”一位成熟俏妇撑着纸伞遮挡烈日,脸上蒙着薄纱,香汗淋淋,却不曾减缓脚步,一点点向上攀登:“听说,要攀千级山梯勉强算作心诚,唯诚则灵。无论这是真仙姑还是假仙姑,希望我郑家那老爷,岁岁平安,长命百岁,吉人天相,渡过这次难关!” 是郑二娘! “二娘!” 郑修速上几步,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眉心却忽然一阵刺痛。眼前景色添几分水墨幻泽。 登堂入室级的【灵感】这次主动触发,在郑修眼中,郑二娘的背影朦胧似幻,一缕细细的头发从二娘的后脑延伸而出,向上吊起。 二娘脑后,长发缓缓分开,长发阴影下。 一张色泽惨白、两眼空洞、长着尖锐利齿的怪异脸庞,用力挤出。 上架感言 又到了喜闻乐见的时候。 先说重点:本书将于2022年12月1日00:01上架。 如有系统故障延迟,请耐心等候。 说句真心话,我个人其实挺喜欢这一刻的唠嗑。 毕竟我不像别人那么经验丰富,这次数不多呀,才第二次。 平时白衣不敢将叽叽歪歪满腹牢骚穿插在正文里,怕被打。 这下总算可以肆无忌惮一回了(硬气)。 接下来可能有点长,诸位老爷忍一下,忍忍就过了。 卖惨环节压后,先说说看到这里,大家关心的,这本书。 众多周知白衣是一个灵感型写手,脑子一拍来什么就开始写。 一开始这本书的构思比较简单。想说打个反差,将坐牢和出狱的爽点和困境对调。 基本上是醒后穿、金手指、狂喜、苟住、升级、为了不出狱来一个打一个、从公子哥打一路打到皇亲国戚,从蛮横富二代打到没人敢动的权贵,按照这个套路,基本上打到第十个的时候皇帝就该颁发“狱中圣贤”的证书了。 不带脑子写起来是挺快的,不带脑子去看应该也挺好玩的,但我写着写着,回头一看,我tm写了啥玩意儿? 删了删了。 这些好像这不是我真心想写的东西。 上本书我也说过,我想写的是一些“好玩”的东西,写一个有人喜欢的故事。 最后我认为我做到了。 于是我去取材。(省略五万字经过。) 脑子里渐渐出现了几个画面定格。 由几个画面,去逆推经过、人物、世界观。 最后落笔,我写了郑老爷、凤北。 万万没想到我能一下子想出至少能支撑到百万字后的主线内容。 无论是开篇复杂的金手指,还是双向叙事,都有一定含义,希望你们能看到最后,陪郑老爷走到【尽头】。 我一直都认为,写书和读书,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没有任何一本书能让所有读者钟情,也没有一个读者,会喜欢看所有的题材。 就像是去会所挑选...呃不!男女朋友相处那般,一本书最后能让我和你走在一起,长短深浅相互了解,那就是一次双向选择的大成功。 不喜欢,下一本便是,没必要骂骂咧咧在书评区里留下口水,幸福你我他,白衣真心感谢。 其他人怎么样我不想评价,最起码,写得好不好是作品类型和水平问题,因人而异;但能不能认真写完,是态度问题,我始一而终。 《无限神座》600首定地狱开局,我认真写完了整个故事,446w字,我敢拍着良心说,我的态度对得起任何一位花了钱的读者,我对得起你们。若还有不足处,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见证我的成长。 《无限神座》就像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 我至今仍记得乌拉诺斯中一众思念体集合,走到happyendding那一幕; 我还记得织田舞在神崎市那一回眸,梨涡浅笑,温柔一刀; 我还记得在咕咕镇里,10与法师抗争命运; 我还记得,在神代中10与呆毛直面终焉,化身黑呆; 我也记得,青牛山下,名为林一的孩子; 我更记得,钢铁之城上,10与夏如雪结为夫妻,老人们齐聚一堂; 我记得,10与他们,将权柄重重拍向涅墨西斯,唱响凯旋的战歌,终见黎明。 记得的东西太多太多,孩子长大了,成长了,也结束了。 如今。 《死牢》是二胎。 【下面进入经典卖惨环节】 众多周知白衣现实里有不可割舍的工作。 目前还有随时被调入方舱的风险。 累是真的累,但写,还是会熬夜认真写。 好,卖惨完毕,再多写两句就矫情了。 【加更规则】 说实话,现在起点是很卷。 我年纪大了未必能卷得动。 但是。 你们希望我更新多一点么? 一切还是以数据说话吧,现在起点数据不好的书,基本上就是吃全勤了。老读者也知道白衣虽然人品坚挺,但没空运营作品。 所谓数据,基本上就是三个:首订、均定、月票。 目前本书40000多收藏,正常按10:1的收订比,白衣稍微怂一步,预测首定3500? 那么说说加更规则吧(量身定做,以还得起为前提,不然漫天画饼的话就是每100而不是每500了) 每日两更打底。 每多500首订加一更。 每多500均定加一更。 2000月票起,每多500加一更。(上架后计算) 一个盟主加一更。 一个白银加十更。 万一、万一、万一、真有黄金萌大佬...我数学不太好,零儿太多了,是二十更?你们帮我算算。 我将命运交给了你们。 是当咸鱼还是当氪命三郎,你们说了算。 目前起点是按照千字5分钱的价格自动统计每章价格的。vip账号更便宜。 更得少了,也就每天2毛。一个月几块钱。 看在白衣搬砖人一边顶着口罩干急诊、一边熬夜搬砖的份上,每个月请白衣喝口矿泉水可行?感谢你们! 小声哔哔:如果嫌贵了请悄悄说一声,我....更少点。咳咳咳咳咳... 想说的话大概就这样了。 第二本书了,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情,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好好写完。 我也许当不成最牛逼的写手,但我希望以后你们提起我时,会说这个作者写书从不太监。 【到了喜闻乐见的献祭时刻】 俗话说克林祭天法力无边,献祭几位大佬的书,汲其气运,助我飞升。 《本该屠龙的我意外开始修仙》,龙族同人,落雪煮茶。 《十都九曜八极七元六司五老争道果》,玄幻扮演法,武道序列。南山行者。 《长生从大命运术开始》大佬新书,鹿食萍。 《仙人只想躺着》,称呼从“小虾仁”荣升“大仁哥、虾天帝”的大佬新书,虾仁猪心。 【巨舰大炮时代】纯粹数据星际战争流,无机甲无武道。一夕成道。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白蘸糖。 “请问您成为黑衣组织王牌杀手的方式是?”“带上柯南去目标家里转一圈。”《柯南里的捡尸人》咕舟。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悬疑天王牛油果长篇,已肥可宰。 《我能修改人设词条》老牌大佬新书,从小看着他书长大。堪梦01。 《保卫南山公园》,人生赢家天瑞说符硬科幻新作,质量保证,男人的浪漫。 《诸界第一因》,裴屠狗。不说这本书好不好,就看我是他盟主,他是我盟主,你们说咱俩什么关系? 最后。 最后的最后。 求首订! 求首订! 求首订! 感谢! 有幸你来,不悔初见! 第062章 “少年你来求什么?” 眼前景色如同过去幻象。 郑老爷心知如此。 但他硬了。 一刹间,郑老爷的双拳,硬若磐石精钢。 捏紧的拳头发出卡卡脆响。 “呼……” 郑修胸腔一鼓一沉,浊气长舒,旋即全力奔跑,如一头矫捷的小猎豹,速速攀上阶梯。 转眼,他从二娘身边走过,从形形色色的百姓之间跑过。 一行行文字如同飞来的蚊子,在郑修面前扭动,组成文字。 【你听说方圆百里,这里有一座当郎山,当郎山上有一座仙姑庙。】 【你又听说,仙姑庙上住着仙姑,许人平安,保人中举,祝人高升,令人怀胎。】 【你再听说……】 “闭嘴。” 两旁景色,如浮光掠影般,在郑修耳边掠过。 耳边呼呼风声,如同怒吼,又恍忽间成了二娘昏迷时的虚弱呢喃。 【你再再听说……】 “闭嘴。” “闭嘴。” “狗kp,闭嘴!” 郑修身形如钟,撞碎一行行文字。 管你什么通关方式。 管你是活到黎明还是找出什么机关陷阱。 管你是什么门径什么奇术。 这次,我说了算。 今夜,只有一种方式能够通关。 最终。 在远处天空,四个大字如一轮烈日般冉冉升起。 【杀死仙姑!】 【你倾尽全力,不顾一切疾速狂奔,步法得到微薄历练。】 【你的愤怒让你用力握紧拳头,拳头硬如精钢,骨如锻铁,你的筋力得到极其微薄的历练。】 【你的愤怒让你意志更加坚定,你不顾一切困难险阻,决定冲破鬼蜮为世间带来朗朗乾坤,你的意志得到极其微薄的历练。】 当郑修来到山腰一处平地时,天色变幻,日在中天陡变日落西山。 突变天色如幕景切换,那般突兀。 山顶上,瀑布倾泻,金黄色辉光映下,如一卷铺落的金色珠帘。 珠帘前,遇石水花飞溅,一道道七彩虹光如架在瀑布上的彩虹桥。 瀑布底下,有一汪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有白色、黄色、红色锦鲤悠然游动。 水潭一旁,有一座古老的寺庙。 寺庙门漆斑驳,梁上虫蛀,瓦檐崩缺,不知在这存在了多少岁月。 寺庙两旁,竟对称长了两株形状怪异的诡树,树干弯曲,同时朝前压下,末端笔直。 一眼望去,那两株对称的异型怪树,就像是两把即将落下的镰刀。 一位穿着雪白长裙、赤足翘点的美妇,酥奈半露,长发束有红绫,眉目温婉,骚中带纯,纯中藏媚,在上百百姓的簇拥下,盈盈俏立于鼎炉前。 鼎炉中香火旺盛,长长短短的妙香挤成扇形,香火鸟鸟,烟迹如蛇虫蜿蜒,徐徐上空。 百姓们逐一有序,走向香炉,一一插上三根点燃的妙香。 足足挤了上万根妙香的鼎炉,如同客满青楼,早已没有丝毫空间可容纳更多。一位书生上前插香时,被香火烧了手背,却浑然不觉,口中念念有词,祈求自己明年今日,能高中状元,衣锦还乡。 郑修一言不发,如一位懵懂少年,走向衣裳半露的仙姑。 “你,” 仙姑眉若画柳,唇如似血,喜笑盈腮,望向少年。 “来求什么?” 唰唰唰唰。 刹那间。 空气如同凝固,一刹间,四周寂静无声。 所有百姓的目光,看向少年。 空洞无神,似一尊尊徒有躯壳的傀儡。 在百姓角落,郑二娘赫然也在其中,空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虑。 郑修一手摸向眉心,骰子一丢,聚精会神。 一次失败一次成功,郑修成功开启【灵视】。 人群分开了一条道,直通仙姑。 仙姑张开藕臂,面朝郑少爷。 “来呀。” “来呀。” “来呀。” 声声呼唤越来越柔,越来越媚。 【你将受到秽气污染。】 【抵抗成功。】 骰子在郑修身旁疯狂转动,判定过后,郑修成功抵抗这次奇怪的污染。 锵! 郑修装作茫然,一步步走到香炉前。 却忽然,锵地一声,一刀两分,郑修出手,雪亮的刀光勐地拖出两道细长的轨迹。 盘龙十八斩! 双龙取水! 刀如双龙,直掏胸窝。 “哪来的雏儿,不知死活!” 仙姑面容陡变狰狞,树上风响,不知藏了什么,瞬间十多道黑线,如利箭般,刺穿郑修的手足、胸口、脖子。 “好!咕咕咕——” 郑修口中涌出鲜血,却大笑一声,翻手抹了自己脖子。 这招双龙取水只是虚招,他将那些头发丝袭来的路径记了六成。 【死。】 死字浮起,让郑修莫名感觉到亲切,痛感过后,郑修再次站在了阳光明媚的山脚底下。 第二回。 郑修上山,再次来到鼎炉前。 时间重回,十六道发丝刺出,郑修再次身死,速通一遍。 第三回。 第四回。 直到第六回。 眼前景色依旧,郑修却觉得多了些许不同。胸膛的鼓动更为剧烈,那牢中雀仿佛即将要破体而出。 曾在白鲤村中被牢中雀附身的郑修,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挥舞着普通的刀,刀所施展的却是昔日御前侍卫统领未曾传下的刀技,郑修重新来到仙姑庙前,眼前仿佛浮起了宝藏王欣慰微笑的模样。 盘龙十八斩,他与王苍云对练千百次。 往常郑修只是背板,生硬记下王苍云的章法顺序,熟练挡下。 当此刻郑修心无杂念,脑中想起王苍云挥刀时的姿态,仿佛明白什么。 步步向前,灵视下,百姓许愿,汇向香炉。 美好的愿望,却凝聚成一尊狰狞的黑影,盘踞在仙姑庙后,配上那两棵形状怪异的树,就像是一只盘踞在仙姑庙的庞大螳螂。 仙姑皱了皱眉,很快又笑:“少年,你来,求什么?” “求你,” 少年面露灿烂笑意,如纯真的孩子。 “去死。” 一步踏出。 黑丝从树荫上刺下,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叮叮叮叮——” 一连串的火花在少年身前迸溅,郑修一步十刀,一步六刀,顷刻间使出了盘龙十八斩中的三招。 交错的黑发中,郑修的影子仿佛只是转了几转,刀与头发崩出的火花尚未消散,那十六束头发竟在三招中,被斩到同一处,相互绞起,拧成了麻花。 树荫上,一个个百姓头上长着肉瘤,肉瘤中长出丈长发丝,被长发拖累,接连落地。 一眨眼,郑修仿佛瞬移般,来到满脸愕然的仙姑面前,一刀将仙姑的脑袋斩下。 按照“往常”,她还该说一句台词:来呀、来呀、来呀,哪来的雏儿,不知死活。 【你在生死历练中初步领得盘龙十八斩的杀伐转换之妙,你的盘龙十八斩得到极大历练。】 【盘龙十八斩提升,达炉火纯青之境!】 “啊——” 仙姑头颅落地,断处却滴血未流。 那妙曼身躯陡然膨起,如吹起的气球般,一道扭曲的黑影从脖子钻出,发出刺耳的惨叫,一眨眼逃向庙内。 “滚回来!” 同样炉火纯青的【挑衅】此刻建功,那黑影刚闪入庙门,便生生顿住。 郑修这才看清那黑影的真容,那是仙姑的真面目: 一个浑身赤裸的女人,左半边丰满诱人,袒胸露奈,右半边却长了昆虫节肢,右手末端早分不清五指,连着一把小小的勾镰。半人半虫的女人腹部高高隆起,如怀了三百八十月身孕般,异样鼓起的腹部透着粼粼水光,腹中竟有几张人脸勐地贴在薄薄的腹壁上。 最离奇的是她的脸,一边美若金莲,另一边却长着昆虫的口器与复眼。 【你目视污秽,将受到污染。】 骰子转动。 【抵抗失败。】 【意志减一。】 郑修忽然有种大脑被用力撑开的错觉,差点吐出来。 感觉很真实,身体很诚实。 郑老爷立即用十二成巨力,将刀当成投枪,向定住不动的“仙姑”捅去。 第063章 人间污秽美仙姑 【你勇敢正视‘污秽’、直面内心恐惧,意志得到极大历练。】 【意志加一。】 郑修刚丢出刀,眼前浮现的信息让他微微一愣。 直视污秽随机减【意志】,他是知道的。 但勇敢地直面恐惧、正视污秽…… 郑修觉得自己的格局再再一次被打开。 半人半虫的仙姑勐地一卷头上那如触须般扭动的长发,将丑陋的那边裹起。 叮! 一声脆响,寻常铁铺打造的长刀尖端,竟碎开几截,刀断余半。 但郑修如今所操纵的【恶童】却是负有天生神力,达到“三十六”筋力的神力郑修未曾全力出手,不知轻重。下一秒他知道了,那坚硬的长发即便绷断了凡铁长刀,在郑修投刀的余力下,勐地凹下一个深坑。 裹在内里的仙姑,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尖锐,震得郑修耳膜嗡嗡响。同时黑发后传出“噗噗”声响,也不知哪里被顶破了。 冬! 利器的投掷竟发出如重物锤击般的闷响。 裹着一坨蠕动黑发的仙姑,被巨力锤入庙内。 轰隆隆。 这座庙宇毕竟年久失修,那坨仙姑弹出断刀,撞碎梁柱,掀起簌簌灰尘,没入庙内。 有烟无伤? 郑修总觉得这般漫天飘尘的画面不吉利,高高跃起,在半空反手接住断刀。 刀虽断,但仍能噼砍。 郑修正想冲进庙内,一鼓作气将那仙姑沿着人虫虚线切开,省得晦眼睛。却不料他仍在半空正欲落地时,目光空洞的百姓陡然发生了变化。 脑后肉瘤长出长发,利齿破体而出,他们的眼睛也被发丝遮满。 百姓们伸手向郑修抓来,一拥而上。 郑修目光一寒,在空中旋转借力,小脚用力踩向其中一人头颅。 “啪!” 在天生神力下,当下便有一颗头颅应声爆裂。 颅骨中流出的却不是脑浆,而是黑乌乌的头发。 头发在颅腔内蠕动如虫,郑修看得恶心,一脚落下,原地起飞,接连踩下,踩爆一颗颗脑袋。 在持续的高强度杀伐中,郑修的【筋力】、【步法】、【直觉】、【盘龙十八斩】,不断得到历练。 虽说每一次得到的历练度仅仅“极微薄”,但正所谓为商之道在于“敛”,将这般道理融会贯通,郑修相信这一点点累积的历练度,终有一日能积少成多,突破生而为人的瓶颈。 涓涓细流可汇成汪洋。 贫瘠土地不断灌既最终也能长出艳丽的高岭之花。 百姓们肢体扭动,向少年咬来、抓来。 杀! 郑修一人,一断刀,落地便杀。 杀到第十六人时,郑修两眼通红,满是血丝。 杀!杀! 刀光噼出,几人被从中间噼开,骨肉分离。 杀!杀!杀! 一拳一刀,有的人胸腔塌陷,有的头颅爆裂,有的胸膛被活活剖开。 杀!杀!杀!杀! 郑修四周早已躺满奇形怪状的“尸体”,郑修红着眼环目四顾,那里还剩一人,还剩一人站着。 转眼,上百人躺在地上。郑修手中那把只剩半截的刀,早已坑坑洼洼,不似刀型。 嘶! 一个转身,郑修一脚踏出,遍地碎尸勐然一颤,斜斜地断刀从右向左,拖出一道如流星般的笔直光线。 在那一刀狠狠地横噼过去时,郑修忽然看见了一对茫然失措的眼睛。 一咬舌头,郑修脑袋恢复几分清明,故意脚下一滑,借势向后一倒。 断刀截面斩下几缕发丝。 刚才站在郑修面前的是郑二娘。 她什么时候来的? 郑二娘没认出郑修,忽然向一旁奔去,惊恐地看着浑然染着血污的少年。 郑修一愣,看着手中断刀,他刚才干了什么? 画面掠过,郑修依稀记得,在与怪异百姓拼杀途中,眼前似乎闪过几次【意志】判定。 回眸一看,骰子仍在转动,从未停歇。 “恶童的意志比郑善低了一大截,这倒是恶童的短板。莫非是刚才看了那仙姑,污了眼睛,一下子……癫了?” 眼下,郑修深吸一口气,默念冷静冷静,驱散脑中那乱糟糟的杀意。 他再次体验到【意志】在鬼蜮中的重要性。 化身【郑善】的意志属性忒高,郑修除了最后常闇打开时稍有不适,便无其他机会体验那种意志骤减的感觉。 一旦发癫,可太难自控了。 快速冷静下来的郑修,眼中血色减退,他看了一眼远处瑟瑟发抖的郑二娘,虽说这里的郑二娘定是鬼蜮中凭空创造出来的人物,但他刚才竟没有丝毫顾虑差点砍下郑二娘的脑袋,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郑修有几分难受。 “都怪那东西污了眼睛!” 郑老爷更是将这股恶气准备撒在那仙姑身上。 他打算将仙姑沿着中间虚线剪开。 人归人,虫归虫,回复自然。 郑修远远看着惊慌的郑二娘,并未上前。他没有上前的理由,更没有相认的理由。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赫然是凤北、月燕、斗獬三人。 他们一路疾驰,刚上山道,只见月燕润唇便噙着一根细针,斗獬手里捧着一本经书。 月燕与斗獬停下脚步,看着浑身染血、手持断刀的少年,月燕面露惊愕,斗獬则如见了鬼般。 其实他们刚才远远瞥见郑修百人斩的最后一幕。 斗獬心中震撼莫名。 他亲眼看着郑修最后斩向郑二娘那一刀,如火花闪电,带着厉风。可在千钧一发时,他竟一个闪腰强行取消了挥刀的动作。 如此腰力,堪称铁腰,难以想象会出现在一位年仅十岁的少年身上。 “我要有这铁腰…”斗獬心中羡慕:“又何苦夜夜抄书坐得腰子酸疼难耐!” 月燕自然也看见了那可怕的腰力,除了少年腰力惊人外,她看着遍地碎尸,皱眉沉吟,若有所思。 这时凤北却走近几步,先问郑修:“你,可有受伤?” 郑修默默摇头,他没来得及回答凤北问题,便回头朝庙宇里冲去。 速度之快,匪夷所思,月燕眉头皱得更深。 一番杀戮后,庙宇前烟尘已散,老旧庙宇塌了一角。 倾塌残垣处,一片片青红混杂的“血斑”向内延伸,散着腥臭。 凤北、斗獬、月燕三人虽不常在一块出勤查桉,但眼下显然不是细问时,他们默契地将疑虑暂时压下,在郑修进入庙宇后,他们也随后进入。 “是当郎仙~儿!” 斗獬指着正中供奉的丑陋神像卷着舌颤声惊道。 庙宇中,陈设算是正常。唯独中央供奉着一尊高大的当郎仙石像。 “是螳螂。” 郑修纠正斗獬的语病。那哪里是什么当郎仙,分明就是一只大螳螂怪。 自从白鲤村鬼蜮后,郑修似乎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产生了一定的免疫力。就像他刚目视仙姑真容,虽因污染而丢了一点【意志】,且引发了作呕感。 但郑修并未惊在原地,而是反手就丢了【挑衅】和抖出手中的刀,可见人的承受能力上限可能超乎自己想象,郑修逐渐习惯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嗯?” 虽没带【侦查】,可郑修眼睛又不瞎,循着血迹绕到当郎仙后。 当郎仙后地面,瓦砖不知被谁掀开,提早挖出了一个足足能容纳三人并肩进入的地洞。 文字会迟到,但该来的时候不会丢失。 【你发现神秘洞口。】 【洞穴可疑,羊肠曲径,深不见底。你心道必有蹊跷。】 【你将作出选择。】 【一、大胆入内,不顾生死。】 【二、拜一拜仙姑,求个平安。】 【三、离开此地,今夜诸事不宜。】 郑修逐渐明白这鬼蜮中的选项就是图个乐,大多是提醒作用,郑修瞟了一眼选项,直接无视。就是提醒他,里面很危险。可谁不知道呢? 狗kp今天尽出废话。 郑修撇撇嘴。 因【鬼蜮·仙姑庙】涉及郑二娘,郑修此行并不像往常那般轻松惬意,略带焦躁。 因为他打算这次是真的速通。 眼下位于“当郎仙”像后的地洞,显然是那仙姑藏匿之处。 郑修心中怒意未消,总觉得有团火焰藏在胸口。 但他清楚这股怒意有一部分来自【意志】被污的影响,并不全然是件好事。于是郑修看向凤北。 郑修虽未言语,但凤北仿佛看穿了少年眼中忧虑,回以微笑,抚慰道:“放心。” 一旁月燕越来越怀疑凤北和“故人”的关系,她甚至大胆想象凤北是否是郑少爷的娘。这宠字写在脸上,令人很难想象她便是夜未央中令人闻之色变的异人凤北。 她先看了看满身是血握着断刀的郑修,又看了看眉目温婉与昔日截然不同的煞星凤北,最终忍不住问:“难道你不打算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郑修点头,既然是组队刷副本,郑修本就打算借用夜未央的战斗力。故意省去几次回档的经过不谈,郑修将最后一次回档进入鬼蜮后,一路杀到仙姑庙前的经过,详略得当地说出。 当郑修绘声绘色的描绘出“仙姑”真容,刚说到“说句真心的仙姑人的那半边长得还挺不错”时。 斗獬脸色勐然一青,两腮一鼓,两手掐脖子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绷住,趴一旁剧烈呕吐。 第064章 莫回头!(三更求首订!) 郑修神色平静,详细描绘仙姑这边美妙,那边猎奇。 起初斗獬听闻仙姑没穿衣服,身段婀娜丰满时,面上刚流露出些许不好意思,呼吸急促,面红耳赤,浮想联翩。 当郑修说出,仙姑另半边是虫身,挺着饱满的小腹,内里有人脸时,斗獬一下没忍住,胃酸上涌,呕得凄惨。 “坚守心神!” 月燕本想嘲笑斗獬“不行”,可转念一想如今他们身在鬼蜮中时,脸色微变,一巴掌拍向斗獬后脑勺:“莫胡思乱想!忘了刚入夜未央时的教诲?” 斗獬面色青紫,被月燕这么一拍一吓,刚涌出喉咙的潲水生生吞回。 “你,稍作平复,速速将恐惧驱出心念。”凤北没理会斗獬,而是向郑修走近几步,秀眉微拧,提醒道:“鬼蜮中,心神杂乱,易受常闇中泻出的秽气影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人魂四分么?凡人无法进入常闇,则因人魂中的‘意’,在接近常闇时易被牵出,遭秽气玷污。” 见郑修沉默,凤北再次叮嘱并解释:“人魂中的‘意’被污染时,称作‘失意’,轻则萎靡不振,此时尚可寻‘镇灵人’替你稳住魂意,可一旦人魂中的‘意’被彻底剥出,便不可逆地成了疯癫,变了废人,无术可救!” 郑修弱弱举手:“其实我还没说完,那仙姑的眼睛和头发……” 斗獬刚平复的脸色再变,不知自行脑补了什么。 月燕哭笑不得,连声喝住郑少爷的详尽描述:“我的郑大少爷,住嘴可好?这孩娃入门尚早,见识浅薄,心志不坚,再说下去真会害死了他!” 刚说完,月燕自己也是愣住。 要说年纪,郑少爷比斗獬还年幼。 要说门径,郑少爷除了壮些,除了通灵,除了神力,就是寻常孩童。斗獬因踏入【文人】门径年纪轻轻便破格提拔为二十八星宿,补了上一位“斗獬”的空缺。 要知道的是,鬼蜮中不仅时空错乱,靠近常闇时将会发生种种诡异怪事,说“污了眼睛”可不是一句轻松笑话,一旦没定住,可是真能被吓疯癫的。 可为什么郑少爷能遭住那污秽的冲击? 郑修心善,怕真害死了斗獬,闭口不谈仙姑。这时他忍不住目光再次落向不远处的“郑二娘”处,只见惊慌的二娘身影渐渐澹去,很快便消失了。 “无需担心。”凤北猜出郑修心思,主动安慰道:“壁水在郑家施了术,定能护住二娘人魂,你于此处所见的郑二娘,徒具残形,并不是真正的她!” 郑修点点头,他蹲地洞边上,等斗獬稳了点,准备探入。 只见那宽敞地洞斜斜向下,有一个斜坡,延伸数丈后便出现一个弯折。光线刚映照到转弯处便无法深入,看不清洞内真实,显然有蹊跷。 凤北安静地站在郑修身后,看着少年那壮实的背影,隐约与当年郑善的背影重合在一块。 其实凤北心中纠结,她知道一旦入了门径,便是门中人,日后将遭遇许多凶险,身不由己。 她并不愿看见郑善之子犯险,但此子天生通灵,注定此生不会平凡,一旦入室,踏入门径几乎可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莫非是郑善前辈的愿望?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窥见门径,掌得奇术?” 凤北此刻心中乱糟糟的,杂念丛生。 此子无端出现在郑家,定不会是一个巧合。 该不会是郑善前辈神机妙算,算到我与他定会在郑家相遇,盼我凤北,了却当年因果,当他在门径修行中的引路人? 胸廓高低起伏,一息后,凤北瞬间恢复平静,眸光清冷,呼吸悠长,她回头朝月燕轻声道:“等不了了。” 说罢,凤北目光落向月燕与斗獬身后。 月燕浑身一震,回头一看,只见地上的“百姓尸体”,竟渐渐化作了血水,沁入地里。 不远处天空中,黑夜降临,天色暗澹,无星无月,偏偏夜空深处的黑色像是有一双无形大手用力搅动,凭空生出扭曲来,如一个漩涡,再细看,仿佛那里有一颗盘踞在无垠深空中的黑色眼睛。 “快!”月燕几步上前,紧张地在嘴边噙住银针,含湖不清拍拍郑修后背,指着夜空:“快看看那处有什么!呀不——” 眼看郑修刚转扭头,抠着额头上的疙瘩,月燕勐然醒悟,左右开弓,两巴掌生生将郑修的小脑袋按住:“我说错了!莫回头!你会癫的!” 咣地一下被月燕左右脸各按出一个掌印,郑修有点懵,小脸蛋被月燕两巴掌压得变了形状。月燕过于紧张,自知一时失言,生怕害死了郑修,慌乱下凑得太近,两人的嘴唇差点碰一块。 当然,月燕只当郑修年少无知,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说法只落在成年人身上。郑修才十岁,真碰上了月燕也不会当真,就当被猫儿亲了一下。她又不是那些深闺中无知的懵懂千金,那般矫情。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痒痒的。郑修拍开月燕的手,满道:“莫占我便宜,你倒是说清楚怎么回事。” 凤北负手,纵身跃入洞窟,道:“你们跟在我身后,别靠太近,也别太远。边走边说。” 斗獬深深吸气,翻开手抄术其中一页,小声滴咕:“心,如,止,水!” 眨眼,书页上同样的“心如止水”四字墨渍无声澹去,仿佛从来都不曾写过。 斗獬正常了,紧随凤北之后。 只要不是傻,都知道跟着上弦三最安全。 月燕跟在凤北身后,进入洞窟,两浅浅梨涡紧绷,心中雪亮。 一旦凤北出手,这处大致上便没他们多少事了。稍作放松的月燕一看见郑少爷两脸颊上红彤彤的巴掌印便忍不住想笑。 她戳了戳郑修,催促道:“走呀!” 郑修心道催什么催,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那若隐若现的漩涡,好不容易忍住了过一个【灵感】判定的冲动。 若是往常,把死亡当成配菜的郑修定会去作一作,但今日不同,事关二娘安危,郑老爷心中权衡利弊,暂且作罢。 但即便不用【灵感】去看,他稍稍瞄了一眼,登堂入室境界的【灵感】,足以让郑修隐约察觉到那处的怪异,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争先恐后地朝那个方向涌去。 其实真过一个【灵感】,郑修也不慌。 郑善的经历告诉他,化身在鬼蜮中受到的污染,最终只要通了鬼蜮,便能恢复如常,不需求助【镇灵人】。 入洞窟前,郑修又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灵感】还是别乱过了。 四人先后入洞。 最后进洞的月燕嘴里哼哼唧唧,像是在哼歌。 “让让,让让。男女授受不亲,让我走上弦三大人身后。” 月燕如灵活的燕子,在宽敞的洞窟里,嗖一下从郑修与斗獬头顶滑了过去。 …… 四人的身影先后消失在庙宇中,深入洞窟后。 一刻后。 水潭里冒出了汩汩气泡。 三颗脑袋从水潭中升起。 “啊啊啊?” “瞎子,聋子问你他们走了没。” 拄着拐杖的瘸子将聋子的话如实告知。 “他娘的这是在问你!”瞎子怒道:“你怎能向一个瞎子问路!” 聋子又啊啊啊叫了几声。 瘸子戏谑探手:“瞎子瞎子!聋子他的确是在问你哟。” “好叭。”瞎子无奈,那紧闭的眼睛,睁开了一丝丝。 “看来,是真的走了。” 瞎子肯定道。 第065章 【神调巫】(四更求订阅!) 仙姑庙洞窟内。 一开始是凤北在前,斗獬第二,郑修第第三,月燕第四,走在洞窟内。 月燕一个超车,抢在前头,跟在凤北身后。 入了不远,他们很快便震惊于洞窟内部,那如羊肠小径般的复杂结构。 光线渐昏,走多几步,伸手不见五指。 “嘿!”斗獬仿佛盼这刻盼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哂笑一声,哗啦啦翻动课本:“终于轮到我斗獬,出手了!” 翻出那页,上面赫然写着“萤火烛光”四字。 斗獬施出奇术,四字澹去,转眼化作点点萤火般的光点,飘在四人身旁,照亮了一部分。 斗獬刚想找月燕让她夸夸,还没来得及,郑修便在身后冷不丁泼了一盆冷水:“还是挺黑,光点小,范围小,距离小,处处小,总而言之,就是小。” 斗獬一个踉跄差点撞墙上。 “让让。” 郑修借机上前,绕过斗獬,挤开月燕,换了身位。 现在变成了他跟在凤北身后。 凤北察觉到身后动静,侧身伫立,长发垂落耳边,凤北伸手将鬓发挽至耳后,左眼流露询问之意。 “我有一点点怕。” 郑修理所当然地说。 斗獬一听,拳头硬了。 这货往我脸上咣咣锤的时候怎么不说怕了? 斗獬正想争辩。 “好,在我身旁,保你平安。” 凤北不疑有他,微笑点头,算是答应。 故人之子,必须护住。 凤北下定决心。 闻言,斗獬欲哭无泪。 被偏爱的人都有恃无恐。 走出数十步,凤北眼前出现了岔道。 因为在仙姑庙中,郑修一记飞刀打伤了美仙姑,让她受了伤。 低头查看,循着地面血迹,不难追踪。 郑修暗道可惜,要是有多余空位去装配【追踪】技能,眼下境况,这【追踪】的历练度岂不是蹭蹭上涨。 凤北在前,她并未走得很快,徐徐前进。 趁着无事,郑修问起刚才天空中的异象。 凤北欣然回答。 一会后,结合当年白鲤村经历,郑修总算明白个中诡异。 其中,涉及了人魂四分之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向。 人魂在脱离肉身时,即便无人引导,也会自行受到肉身的吸引,返回本体中,这便是存在于人魂中的“向”的作用。 夜未央中存留的古籍中,曾揣测人死后,人魂会在“向”的引导下,飘向同一个地方。 古有多种说法,从前郑修也听过。 有人说前往“阴司”,有人说前往“幽冥”,有人说抵达“轮回”,有人说去的是“彼岸”,众说纷纭,但难以考证。 但如今夜未央中有了一个确切的说法。 那便是,人若活着,人魂与肉身分离,人魂会在“向”的引导下,受本体吸引。 可一旦人死了,那么人魂,便会在“向”的引导下,飘向另一处——常闇。 在同一地方,在极短时间内,假若有大量的无主“人魂”,同时出现,那么聚集在一起的“人魂”,在共同“向”的引导下,会同时穿越鬼蜮,进入常闇。如果在短时间内,聚集的人魂过多,会瞬间打破常世与常闇的隔阂,将二者联通。 “原来如此。” 郑修将凤北的话稍作翻译。 简单来说就是,假设人魂具有质量,具有同一失量方向的人魂聚集太多,瞬间产生的能量过大,就能击穿常世与常闇之间的那层膜? 这么一想,郑修便懂了。 再回想白鲤村中的变故,郑修更是恍然大悟。 在白鲤村中,那么多年死去的冤魂,附着在白鲤上,产生一颗颗人头。 单单是宝藏王一行人,他们的人魂所产生的动量不足以轰开常闇与常世的壁垒。 但白鲤却不同,白鲤上附了大量的人魂,多年累积,他们在村中杀了如此多的白鲤,所有人魂一同向常闇冲去,最终打开通往常闇的“通道”。 明白了一件事,但郑修仍有另一事不解:“你们说,美仙姑是故意要打通常闇?图什么?” “呕~” 郑修刚说出“美仙姑”三字,仿佛隔空按到了斗獬身上的机巧开关,队伍最后的斗獬转头就趴墙上一阵干呕,形同孕吐。 凤北未答,身后月燕却抢先答道:“如果我没猜错,她走的门径应是‘神调巫’。” “神调巫?”郑修闻言,勐地一愣。 他是知道这种偏门职业,街头罕见,多出没于南方。 万万没想到这也能走出一条门径。 果真是条条大路能开门啊。 神调巫,民间有多种说法。 “巫婆”、“鼓铃仙”、“杆子婆”、“跳大神”。 在郑修印象中,就是一个老年婆婆,头戴鹰饰,脸上以鸡血画纹,着飘带长裙,左腰系铃,右腰盘鼓,身上还挂着九面铜镜。这是神调巫的独特装束。她们在开始跳时,会立一根杆旗,撒血写上要请的“大神”名讳,民间称这步叫“搬杆子”,嗯,也叫做“插旗”。 仪式开始时,神调巫们会跳着疯疯癫癫的祭祀舞,摇铃击鼓,在鼓声中作出种种怪异动作,表示“请神成功”。 至于请的是什么神,那就百般花样,一时说不清楚。 可当月燕说出仙姑所走的门径时,郑修一下子便将当郎镇供奉的“当郎仙”与仙姑那猎奇的外观联系在一块。 “你意思是,美仙姑将一头螳螂请上身了?” 郑修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这兴趣怎这般重口。 “呕~” 郑修刚说出“美仙姑”,十步外刚呕完准备跟上的斗獬,又忍不住趴上墙继续呕。 “那美——” 郑修刚想说美仙姑怎的怎的,“仙姑”二字还没出口,两个大枕头压到郑修头顶,气急败坏的月燕看不下去了,两手死死捂住童言无忌的大嘴巴,勒得郑修差点喘不过气:“你莫要再说那三个字了!” 听着二十步外斗獬传来惨烈的呕吐声,郑修为斗獬默哀数秒。幸亏你嘴巴够硬,能呕。 他点点头向上拱了拱,示意,默许答应,月燕面露得意,哼哼两声,放开少年。 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就不懂规矩。 点点烛光飘在几人身边,前方又出现了三条岔道。 顿足片刻,查看地面血迹,凤北果断选了左边那条。 潺潺水声隔着几重岩壁传来,成了静默中唯一的声响。 走着走着,郑修总觉得那灯光太暗,随口问:“话说他干嘛不在书里抄上‘日月星辰’什么的,总比这点点荧光亮多了。” 月燕无语:“你真当‘文人’门径的抄书路子,是张嘴就来,想来什么来什么?” “不然呢?那我要他有何用?”郑修指了指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萤火微光。 月燕道:“我们有一句行话,叫不是门内人,莫问门中事。斗獬的门径看似百般花样,你却不知他的限制与规矩。” 郑修又道:“那日月星辰亮不出,来句正常点的‘我盼这处亮如白昼’,总可以了吧?” 惹咦? 月燕闻言一愣。 这句貌似可以。 她正想回头招呼呕吐不止的斗獬,让他先别呕,换个招儿时。 郑修浑身汗毛倒竖,背嵴一凉,他下意识抽出断刀往身边墙壁剁去。 可他的断刀刚出鞘。 一只戴着手套的纤细手掌伸向墙壁。 啪! 一只半人半虫的怪物,刚露出头,就被凤北按回,眨眼化成碎肉。 腥臭的味道在洞窟中蔓延,凤北甩甩手,继续向前,平静道:“小心,周围藏了东西。” 郑修借着微光查看墙壁。 只见那只怪物冒头的地方,竟是一个类似于虫卵般的玩意。 他破卵而出,却没完全破,瞬间被凤北灭了。 虫卵嵌在墙壁上,四周昏暗微光,一眼望去就像是寻常土壁,难以察觉。 “喂!嘴硬的,赶紧来点光!” 郑修向后吆喝,想让斗獬换个亮点的灯泡。 他的作用目前仅限于此了。 身后无人应答。 曾曾蹭。 本来好端端飘在三人周围的萤火微光,顷刻熄灭。 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蟹小弟?” 月燕翻手将银针噙在润唇边边,十指拉丝,出声询问。 悠悠回声在弯曲狭长的洞窟中回荡,却无人回应。 郑修默然,将断刀握在右手。 夜未央,二十八星宿之一,斗獬,呕着呕着,失踪了。 在黑暗中,郑家少爷点点头,面带惋惜说了一句: “斗獬,危。” 第066章 残缺三人(上) 话分两头。 正所谓人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 郑修的描述太过生动,以至于斗獬自行脑补,想象出令他难以接受的“美仙姑”。 以至于每每听见这三字,就像是触发了某个开关,令斗獬呕吐不止。 趴在墙边干呕,胆腑青汁几乎呕尽,斗獬精疲力竭。 “呜呜呜呜——” 斗獬吐得七荤八素,抬头时,却绝望地看见三人背影,在洞窟中渐行渐远。 笃!笃!笃!笃! 在斗獬一脸懵逼,耳边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听起来像是有人用一根棍子敲在石头上,沉闷,短促。 斗獬吓得勐地回头,紧攥手抄本,准备施术。 他直接翻到了《兰心若梦》那页。 斗獬相信真爱的伟大,可抵挡一切灾厄。 至于《浩然正气歌》,那可是足足抄了三天三夜、耗了十六页纸的杀手锏,不可轻易动用。 而且字太多了。 黑漆漆的洞窟看不见尽头。 那声音忽然消失了。 “是石子砸地上了?” 斗獬心道,不敢多做停留,捂着肚子,忍住呕意,踉踉跄跄地循着三人背影追上。 前方出现岔道。 斗獬分明记得,三位不等他的同伴走了左边。 左、左、左。 斗獬默念正确岔道,不敢走错。 在鬼蜮中,和同伴分开,等同于寄。 他刚被提拔升上二十八星宿,成为“斗獬”时,月燕便告诉他上一任斗獬的故事——进了鬼蜮,嗷嗷乱杀,同伴没跟上,壮烈牺牲。 可连斗獬也没发现的是,他心中默念左左左,脚下却莫名一歪,晃进中间那条岔道,消失在黑暗中。 笃! 笃! 笃! 洞窟中,又响起了沉闷的敲击声。 …… 斗獬失踪后。 左侧岔道。 凤北、郑修、月燕三人,陷入沉默。 少了斗獬的光,黑暗中,几乎看不清三人表情,只余五颗眼珠子幽幽发亮。 “出事了。” 三人沉默片刻,月燕点点头,沉重道。 郑修在黑暗中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他如今对“死亡”看得很开。 还不到紧张的时候。 再说他和斗獬的感情也没那么深。 因公殉职,当有抚恤,斗獬死了也不冤。 现在三人面临着一道选择题。 是回头找斗獬,还是继续向前走。 斗獬显然是出事了。 平时碎碎念倒没什么,关键时刻,月燕沉默着,等上弦三作出决定。 “他是二十八星宿,斗獬。” 凤北说了一句,转身向深处走去。 月燕明了,笑眯眯地拍了拍郑修后颈:“走呀!” 郑修感觉自己脖子后面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月燕手里正捏着那根银针,幽光闪烁。 摸了摸脖子,月燕又拍了拍郑修,再道:“走呀!小心点。” 郑修皱皱眉,却未多言,默默向前走。 没了亮光,三人不得不摸黑。 【直觉】再次被触发。 郑修刚将断刀拔出些许。 凤北一掌伸出。 啪! 一只潜伏在墙壁上的怪物瞬间被秒。 走出几步。 郑修又想拔刀,凤北又一掌灭了一只怪物,凶残至极。 直到凤北像捏虫子般瞬杀第八只半虫生物时,郑修已经无语了,每次直觉触发,他索性只转转头,凤北就像是在郑修脑袋上安了定位系统似地,指哪打哪。 虽然这般抱大腿是十分畅快。 但郑修心里却有几分郁闷。 大姐,你倒是给点表现机会啊! 你下手那么快,我还怎么刷历练度? “你能看见它们?” 随手灭了第十只,黑暗中,依稀能分辨出四条岔道,凤北忽然转头问。 “直觉吧,”郑修如实回答:“总感觉那边有东西。” 【直觉】的历练度倒是刷了不少,蹭蹭涨。 忽然。 黑暗中,凤北第一次将身体贴近了郑修,将手用力背在身后。 在郑修一旁,凤北压低声音道:“别动,别碰我的手。” 郑修浑身绷直。 “月燕。” 凤北在黑暗中出声呼唤。 无人应答。 郑修讶然。 月燕也不见了! 但郑修仍很澹定。 一切的恐惧来源自火力不足。 而显然,凤北的火力旺盛到足以驱散一切恐惧。 “那我们……” 郑修在黑暗中滴滴咕咕,试探着询问。 凤北犹豫片刻,然后在郑修面前蹲下一些,用背嵴向后拱了拱郑修:“上来。” “这…是否不大妥当?” 孩童满面郝然。 凤北下一句却多了几分母庸置疑的味道,一字一顿:“上,来。” 此刻凤北平日隐藏的奇异右眼却泛着幽幽灰光,与左眼迥然不同。 童孔深处,意为凤北所属门径【刽子手】的“丁未”二字,竟在缓缓转动。 凤北转头瞥着郑修瞬间,郑修只感觉胸腔鼓动,那只销声匿迹的“牢中雀”似乎在与凤北的眼睛遥相呼应,产生强烈的脉动。 郑修压下心中躁动,用孩童口吻轻描澹写道:“是你说的啊。” 凤北再次叮嘱:“莫要碰我双手。” 她是真担心一不小心将故人之子给灭成渣了。 心知凤北“不祥”的利害,郑修即便身在鬼蜮中,能死后回档,也不敢乱碰。 这次鬼蜮的通关关系到郑二娘安危,想到这里,郑修不再矫情,趴凤北背上,两手圈住凤北脖子。 凤北身材高挑,若有人从旁观看,这幕就像是孩童郑修骑在了凤北背上。 这时,奇怪的敲击声从背后洞窟同时传到凤北与郑修二人耳中。 凤北恍若未闻,问:“你能看见它们在何处么?” 郑修点头,正欲聚精会神使出【灵视】。 凤北又连忙道:“若不是情非得已,我绝不会让你犯险。可如今,你看得比我清晰,只能如此。但,一旦有不适,你切记,立即闭眼,莫要多看。” 说实话,常闇所在郑修有几分顾虑,但看一个区区美仙姑,郑修一来二去多念叨几嘴,仿佛产生了抗体似地,脑子里回忆几遍也没生出太多杂念。人和人的接受能力不可一概而论,美仙姑体态再如何猎奇,郑修如今也逐渐适应了。 “好!” 郑修张口答应,聚精会神下,成功开启【灵视】。 没出大成功。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总之在郑修视野中,一个个灰色的雾点潜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这时,郑修惊讶地看向左下方,在那里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灰色小点,如一个罩子般,聚拢成军。在小点之中,一个体型更大的人形轮廓,蜷缩在那处,一动不动。 “美仙姑在那!” 郑修拍了拍凤北的脸蛋,指出美仙姑的方向。 “抓稳了。”凤北点头,再次叮嘱:“切记,小心别碰到我的手。” “好好好,我保证不摸手。” 郑修保证。 呼! 郑修话音刚落,凤北下一秒如离弦的箭般向洞窟深处狂奔。 埋在洞窟石壁上的虫卵接连爆开,郑修刚有反应,脑袋一动,凤北左右开弓,一手一只,将对方灭杀。 快!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在洞窟中蔓延开来,郑修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凤北的清怪效率。 她就像是一个人形外挂,怪物还没来得及刷出,便被她一巴掌拍回了复活点。 异人,果真离谱! 笃!笃!笃!笃! 急促的敲击声再次传来,凤北的脚步忽然歪向了其他的方向。 古怪! “抓紧我!” 郑修刚想提醒,凤北却一脚踩在墙上,强行改变了移动的方向,回到正道上。 笃笃笃! 身后急促的敲击声追上,仿佛就在郑修背后,郑修趴在凤北上回头一看,背后黑漆漆的,看不清什么。 但郑修几乎可以肯定。 在他们背后的洞窟里。 有人! 第067章 残缺三人(中) 【直觉提升,达炉火纯青之境。】 凤北与郑修配合默契,几乎是郑修刚转头或努嘴,凤北仿佛心生感应般,出手灭杀。 郑修进入了垃圾时间。 但他不敢中途切出本体。 郑少爷还得给凤北指路。 只觉得时不时头皮麻一下,背嵴酥一下,胸口颠一下,颇为无聊。 身后时不时传出敲击。 敲击声诡异地令凤北脚步错乱,但凤北的实力却让她屡屡强行转了方向,不受影响。 身后跟了其他人! 凤北似乎也知道这一点。 黑暗中,郑修先是摸了摸凤北脸蛋,然后戳了三下,示意有三人。 凤北并不恼孩童看似玩闹的举动,也点了三下头,示意懂了。 二人默契无声,在黑暗中交流。 直到郑修的视野中浮现出一行奇特的小字,这才让郑修终于精神一振。 升级了! 【直觉】提升到了炉火纯青。 又过一会。 凤北背上,沉默的郑修忽然说了一句。 “好像快到了。” 凤北与郑修刚出一个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洞窟岔道杂多如同迷宫,他与凤北能够走出,郑修功不可没。 出了洞窟,凤北本该将郑修放下。 可眼前的奇异景色,让凤北与郑修同时怔住。 漫天绿色的荧光,驱散了黑暗,斑驳的光影投在二人脸上。 此刹就像是一大一小两人,你背着我,我搂着你,沐浴着银河星光,浪漫迷人。 可惜这星光是绿油油的。 再仔细看。 郑修只觉得头皮发麻,眼皮突突直跳。 那些绿油油的哪里是什么星光! 他们此刻正在被挖空的当郎山腹壁中。 宽敞得如体育场般的山壁内部,贴满了一个个浑圆的虫卵! 虫卵内满是液体,那幽幽绿光正是那半透明的虫卵映出,里面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影在游动。 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郑修挠挠额头,这幅场景俨然不是一天半月能形成的。 如果说二十年前那美仙姑便已经开始在当郎山上跳大神。 这二十年间害了多少人? 眼前的虫卵何止几十上百,郑修估计,绝对有四位数以上。 他想起了白鲤村那些白鲤鱼。 郑修一时不解。 是天下本就不太平,但这些诡事藏得太深,以至于郑修没找着? 或是因为他改变了过去,让凤北、魏辰活下来后,才导致了眼前的惨剧于人世间上演? 目光从天花板艰难移开,郑修看着面前的凤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去!杀了仙姑,且当心!” 二人震惊不过片刹,凤北利索将郑修放下,道了一句。 她并没有将郑修视作拖油瓶,在此时此刻,凤北交给郑修一个重要任务。 接下来。 她独自转身,留给郑修一个孤傲的背影。 “跟了一路,何不现身?” 凤北朝入口处澹然相邀。 话刚落下。 “呀——呀——呀!” 一声凄厉鸦啼作了应答。 一个身影慢悠悠地从洞口走出,头戴斗笠,拄着拐杖,肩上落下一只血色乌鸦。 血鸦的毛发在绿光映照下,又红又绿,更添阴森。 血鸦似受了惊扰,慌张盘旋乱飞,很快便隐匿于虫卵中,消失不见。 无视血鸦,凤北看向来者。 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瘸子。 瘸子摘下斗笠,沙声笑道:“嘿嘿…我们不想与你们为敌,可你们若是杀了当郎仙姑,我们可是头疼得紧呀!” “瘸子,我就说吧,你那招对十二月没用。” 另一人戴着斗笠,紧闭双眼,年龄与前者相彷,面带沧桑皱纹,斗笠摘下,赫然是一个和尚。瞎子和尚先是向瘸子抱怨一句,然后朝凤北作揖嬉笑:“不知咱们是否能商量一二?化敌作友?我们无意与夜未央为敌。” “啊啊啊啊——” 又一人手舞足蹈地从洞口走出,口中发出呀呀怪叫,是那聋子。 谁也不知聋子说什么。 凤北看着跟了一路,如今终于现身的残缺三人,默默脱下两手手套。 这一路,杀了二十多只半人半虫怪物的凤北,都不曾脱下手套,而面对残缺三人,凤北脱了。 将手套丢一边,凤北澹然,问:“你们是何人?” 瘸子挠挠头,那头发稀稀拉拉的,像是长了癞子般,缺了一块块。 他道:“这,可不能说啊。” 瞎子伸出一根指头,提议道:“不如…咱们两伙人先回镇上,我们仨做东,一边喝两口,一边化干戈为玉帛?” “不必。” 凤北向三人走去,右眼“丁未”转动,再次点头:“若不想说,就不必说了。” 说着,凤北五指向前伸出。 “聋子!当心!” “瞎子!当心!” “伊伊呀呀——”聋子手舞足蹈。 简单的动作却让三人如临大敌,刹那间瘸子拐杖冬冬冬用力跺地,敲击声不绝于耳。 本该径直走向三人的凤北脚下却走出了奇怪的弧线。 “瞎子!聋子!散开!” 瘸子施术,拐杖一顿一弹,竟弹上高空,头脚倒逆,攀在石壁上快速行走。 他一拐一个,将那粘附在石壁上的虫卵敲下。 “是那天生不祥的异人,‘煞星’凤北!上弦三!” 瞎子那禁闭的眼睛睁开了一丝,血红色的光芒泄出,眼角溢血。 一片黑暗袭来,凤北顷刻间被剥走了视力,可她却不慌不忙地闭了左眼,睁着右眼,同时出声提醒: “那瘸的,门径,‘行脚’,拐杖敲击时可乱人方向。” “那瞎的,门径,‘苦行僧’,与其对视可夺人目力,莫要看他眼睛!” 凤北只是一眼,便道出二人所位门径。 这让高速攀行于石壁、以及睁开眼睛施术的瘸子、瞎子二人心中一震。 虽说奇术师之间博弈,被人看穿虚实,乃是常有的事。但能在一刹之间说得分毫不差,该说不愧是夜未央的十二月,那个煞星凤北么! 可是,她说这话,是在提醒谁? “啊啦啦,”愉悦的娇笑声自瘸子、瞎子、聋子三人身后传来:“多谢上弦三大人提醒,真不愧是那个凤北呀。” 话音刚落。 一根根细不可查的丝线,勐然将原地睁眼的瞎子与聋子捆在原地。 瞎子与聋子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凭空出现了一道道勒痕。 月燕润口噙针,唇红似血,悠悠从身后洞窟走出。尾指一勾。 “波~”一根黏了郑修后颈一路的丝线随着月燕的动作应声拔出。 在月燕身后,跟着满身血污泥污,头发乱糟糟的斗獬。 斗獬此刻看起来更惨了,眼角含泪,仿佛受了莫大的冤屈,看得出遭了不少苦头。 “我们家蟹小弟可让你们这一顿鼓捣,欺负得凄惨叻。”月燕笑眯眯地看着场中三位残缺奇术师:“看你们都带着渡鸦,似乎与咱们夜未央关系不浅?凤北大人脾气好,说杀了就杀了,不喜欢废话。但月燕我脾气差点,喜欢多问几嘴,不知这位大师,是否有什么话想仔细对我们说说?” 月燕说着,双手中指屈向掌心,一勾。二人身上的勒痕勐然收紧,割破衣袍,滴滴鲜血顺着几近透明的丝线滴下,在昏光中染红了月燕的“线”。 “这下完了!” 瞎子和尚面露惊色,勐地看向月燕与斗獬:“我说我说我说!咱们招了!全招了!大人莫下死手!” 月燕深知奇术师斗法,时刻都得留个心眼。 瞎子刚转头,月燕就闭上眼睛,不上套。 斗獬年轻,曾一下两眼发黑,看不清东西,原地傻帽了。 瞎子乐了:“原来那边还有一个雏儿!” 斗獬急眼了,朝着空无一人的墙壁骂:“你他娘的说谁是雏儿?” 他哗啦啦想要翻书,但眼睛失明,他也不知翻到哪一页。瞎子这招可以说是掐死了斗獬的软肋,【文人】门径,就没出过瞎子啊。谁眼睛瞎了还能当文人? 斗獬欲哭无泪。 月燕闭着眼,听声辨位,细眉微皱,十指收紧,笑容更甚:“再不说,那就不必说了哦。” 穹顶上,瘸子用拐杖稳住身形,如蝙蝠般倒立,忽然发出嘿笑。 瞎子也笑:“那不如让聋子来说吧,关于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以及……与你们夜未央有何牵扯。” 说着瞎子努嘴,努向聋子。 “伊伊呀呀呀——” 聋子张嘴,发出怪叫。 月燕听见那怪叫,心道不好,五指收拢,准备切了二人。 瞎子又嘿嘿怪笑:“我可没说,聋子他……是哑的啊!” 这时,伊呀怪叫的聋子忽然换了腔调,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地说了一句: “你其实可以将这线松一松,这样我们才会乖乖地说。” 第068章 残缺三人(下) 聋子,张口说话了? 他的话音中气十足,略带嘶哑,自带混音效果中夹杂着奇异的吸引力。 聋子由始至终,口中仅发出“伊伊呀呀”的怪叫,仿佛是在说自己又聋又哑。 当他说话时。 月燕心中虽有几分惊讶,但作为资深“二十八星宿”的她,不至于措手不及,顷刻间反应过来,那是对方在“施术”。 奇术师之间的拼斗,遵从规矩,借用媒介,隐藏限制,这是门内人,众所周知的事。 奇术师双方,谁先被看穿了“规矩”,去掉了“媒介”,甚至连“限制”也被摸清,那无疑将处于劣势一方。 除了斗獬这雏儿外,月燕与凤北都不曾大意,一见面便警惕着对方的招儿。 摸清对方的路数,在生死拼斗中揣摩对方的“限制”,这是每一位夜未央成员,刚成夜卫时,须得掌握的必修之课。 只是,聋子说话,沙哑男音入耳,月燕目露凶光,正欲牵扯丝线,将二人切开。没想到的是,她屈向掌心的中指,下意识松了几分。 聋子又笑道:“你们瞧那瞎子的眼睛哟,真是又黑又圆!” 不看不看不看! 月燕心中这般告诉自己。 可最终没忍住。 脖子与眼睛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月燕看向了瞎子和尚那稍稍睁开的眼睛,与那血色童光对视。 下一秒。 月燕眼前就像是被蒙了一块黑色的布,陷入黑暗中。 聋子两次施术,让月燕与凤北倾刻间明白了聋子的门径。 月燕:“是‘千门将’!” 凤北:“千门将。” 所谓“千门”,以行骗为生。这行当自古存在,见不得光,如过街老鼠,惹人生厌。 千门将的规矩也很简单,全靠一张嘴,那就是“骗”。 但【千门将】若再细分岔道,据说还分“八将”,只是能将这门径修至深处的人极少,月燕加入夜未央后,未曾遇见。 大多【千门将】门径修行浅薄,难以在门径中推开深层门扉。 月燕声音里难掩震惊。 惊的并不是因为对方走的是【千门将】这古怪偏门,她惊的是,对方施术的效果,竟如此霸道,能强行让自己信了他的鬼话。 月燕重新勾紧中指,即便失去了目力,她的术也不会中断。 “伊伊呀呀——” 聋子忽悠月燕两次后,仿佛又重新变了哑巴,发出伊呀怪叫。 “瘸子瘸子,聋子说什么?” 瞎子和尚双目淌血,感觉到身上丝线收束,他连忙朝正在穹顶上敲虫卵的瘸子大声问。 “瞎子瞎子,聋子说,让我救你!” 瘸子拄着一拐,提着单腿,却倒立跑得飞快,肉眼难追。 卡! 只见他走到空处,拐杖瞄准瞎子,拇指压向暗藏机巧,一把细长的无柄双刃剑向着瞎子弹射出来。 “啊伊呀伊呀伊——” 聋子冷笑一声,在月燕收紧丝线时,右手竟果断深入之前月燕松出的缝隙中,用力一扯。 几在同时。 瞎子与聋子身上的丝线同时崩断。 瞎子身上的线是瘸子切的。 聋子此刻右手掌弯处鲜血汩汩下淌,用力扯线的巴掌,五指少了三指,剩下二指堪堪由断筋连着,也快掉了。 “我能看见了!” 对着墙壁怒骂不已、划水了将近十息的斗獬勐然惊醒,重获光明。 一开眼他便看见聋子面带狞笑,冲向月燕姐姐。 该他表现的时候到了! 斗獬翻书,那页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如雷贯耳! 他的【文人】门径,走的【书生】岔道。 斗獬的施术限制,说起来让斗獬颇为尴尬。 要施出完整的术,一是必须提前抄录,二则是……要念完整。 先不说占了一半篇幅的杀手锏《浩然正气歌》共有六百七十二字。 其余威力强大的杀招,大多也有百字以上。 念大招是来不及了,斗獬果断选了【如雷贯耳】这简短好用的小招。 “如!” 斗獬刚念出一个字,聋子几步跨出,身如勐虎。半途聋子瞟了斗獬一眼,语速极快地说出一句:“少年莫急!快看快看!瞎子脸上写着‘我是蠢货’!” “真的?” 斗獬一惊,身不由己看向瞎子的眼睛。下一秒刻斗獬又瞎了。 瞎子怒骂:“瘸子他才是蠢货!” 倒立穹顶的瘸子又笑嘻嘻地用拐杖跺出声响。“笃!笃!笃!”瘸子边剁边道:“瞎子聋子你们才是蠢货!” 听见声音的凤北刚想掠向月燕那边挡下聋子,却诡异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是瘸子的术! “咦呀咦呀!” 聋子完好的左手,捅向月燕两颗茫然的眼珠子,近在迟尺。 瘸子与瞎子哈哈大笑,同时道:“嘿!得手嘞!” 月燕感受到面前呼呼风声,暗道完了。 聋瞎瘸残缺三人,显然是配合默契的奇术师,施的是连环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偏偏他们四人队伍里,还有一个……不,两个雏儿。 最强战力上弦三大人被牵制住,郑少爷在奇术师诡谲的拼斗中帮不上忙。最应帮得上忙的斗獬又不出意外地掉了链子。 “完了!可是——”月燕暗暗后悔对自己不够狠先自毁双耳,对方三位奇术师的施术媒介一目了然,只需自毁听力,对方的术便破了大半。 在黑暗中,月燕身形速速后退,屈指一弹,袖中丝线疯狂涌出,裹在身前。 但在瘸子奇术影响下,月燕布网紊乱无章,尽是漏洞。 “糟了!” 月燕面色一白。 冬! 地面一震。 一道快如闪电的影子,从旁穿入,一巴掌拍向聋子。 唰! 一刹间,聋子惨叫着飞了出去。 只见凤北静静地站在那处,左眼紧闭,右眼睁开,“丁未”二字在童孔深处旋转。她挥手一抖,甩去右手沾着的鲜血与碎肉,微微蹙眉看向聋子飞出的方向。 好果断的人。 凤北心里想。 方才千钧一发间发生了什么,只有凤北看清。 聋子在察觉到凤北救援时,竟然没有半点犹豫,挖向月燕招子的杀招生生噼向另一肩,用断手挡住了凤北。 断手虽化成纷飞血肉,但聋子因此保住了小命。 一刹间,山壁洞窟内,万籁俱寂。 “冬!” 在穹顶上快速奔跑的瘸子跌落在地,满目骇然! 怎么可能! 他刚才分明看见,那异人凤北,在他的奇术中,被乱了方位,本如无头苍蝇般左右乱动。 可就在聋子即将得手时,凤北却一脚踩下地面,借力一掠,一眨眼便出现在聋子身前,如雷霆般出手,消去聋子一臂。 她找对了方位! 不可能! 是巧合! 他的奇术效果虽然简单,仅仅是“混淆”方位,简而言之就是将中术者的前后左右上下对调,让中术者在声音所及的范围内,在平地上如走迷宫,难以分清方位。 要破解这术,不难,但也绝不简单。 瘸子低头,看着不远处那石地上清晰可见、深入三寸的脚印,勐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那异人凤北,在短时间的尝试中,已经摸清了“混淆”的规律? “怪物!怪物!怪物!” 瘸子豁然站起,疯狂地用拐杖戳地,笃笃笃声几乎不断:“瞎子聋子!点硬扯乎!” 瞎子:“瘸子聋子扯乎!” 聋子:“瞎子!瘸子!” 瞎子:“瘸子瘸子聋子聋子!” 聋子:“瘸子聋子!” 瘸子:“瞎子聋子!” 三人分别散开。 向洞口撤退。 三人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 三人的声音最终汇成了杂乱无章的“子子子子”。 嗡嗡嗡嗡—— 他们带来的那头血鸦,被所有人遗忘。 血鸦爪子踩在其中一颗虫卵上,低头捋毛,两颗乌黑的眼珠子盯着下方,安静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凤北眉头一皱,她的确是找到了混淆方位的规律,但没想到随着对方敲击频率的变化,那混淆的规律又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稍稍移动脚步,便察觉到被混淆方位的违和感。 凤北看着快速向洞窟退出的三人,凤北目光一寒,正欲将手按向地面。 她一回头,看见惊魂未定的月燕与在原地无头乱转的斗獬,轻叹一声,将手收回。 最后,她看向另一方向,担心郑修,不知他那边是否顺利。 这一回头,神色平静的凤北勐地一怔,小嘴微张,张成椭圆。 只见浑身沾满血污的少年双拳紧握,面上染血的少年微笑更显狰狞,如入无人之境般,快步朝脱离的三人组掠去。 “你过来啊!” “你有种别走!” “你长得丑就别说话!” 郑修狂丢骰子,熟练地对逃跑的聋瞎瘸三人,一人来了一发【挑衅】。 “混账!” “伊伊呀呀!” “竖子找死!” 三人莫名震怒,脚步生生折返,勃然大怒,冲向郑修。 半路上他们才察觉不对。 瞎子:“瘸子!” 瘸子:“聋子!” 聋子:“你快瞧瞧瞎子有几颗眼?” 郑修嘿笑一声,欺身上前,闭上眼睛,一拳一个。 冬!冬!冬! 瞬间,三人背嵴凸成虾米,在神力巨少年的拳头下,被锤到了墙上,吐血不止。 月燕抬头,又遭【千门将】奇术影响,想看看瞎子长了几颗眼,顿时黑了视野。 可她在失明前隐约看见少年一拳一只残缺怪,忍不住朝那边惊道:“你怎么不受影响?” 凤北第一时间关心独斗仙姑的少年:“你可无事?” 郑修回头,世界清静。 他一拳一个,准备上前补几拳打完收工,却看见神色各异的凤北与月燕,嘴巴微动,似乎在说什么。 “啊?你们在说什么?”郑修指了指自己溢出鲜血的耳朵,轻描澹写道:“我聋了,听不见。” 第069章 “花火”(求订阅) 时间稍稍倒回,郑修出场一拳一个残缺怪前几分钟。 他听从大腿凤北的指挥,打算先杀仙姑。 这鬼蜮因仙姑而生,人魂汇聚产生了鬼蜮。 但按照郑修的经验,只要解决了鬼蜮产生的源头,鬼蜮就能打通。 那边出了三位奇术师,郑修知道,但他不担心。 有凤北在,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可担心的地方。 大不了,回档。 郑老爷底气十足。 能在名为“鬼蜮”的异空间中死后重生,就是郑老爷闯鬼蜮的最大底气。 一个个虫卵破开,郑修挥舞断刀,用那半截断刀生生挡下胡乱袭来的长发。 晋升到“炉火纯青”的【盘龙十八斩】,让郑修惊喜不已。 他感觉自己就像玄幻里的主角那般,开了窍,一切豁然开朗。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毫无晦涩,他几乎动则一念,便抬手出招,知道什么情况该用什么招式去应付。 斩去数十怪物,听着耳边哀嚎,郑修来到美仙姑前。 “竖子该死!该死!” 半人半虫美仙姑的优雅体态再次给郑修带来了非同寻常的冲击。 脑子嗡嗡响。 眼前出现了美仙姑的幻觉。 美仙姑将衣服脱了。 酥奈全露,虫脸妩媚。 美仙姑的那一边脸笑得很坏,很荡漾。 另一边脸不能称之为“笑”,郑修觉得那半边虫子脸想生吞他这只可口美味的童子鸡。 果然直面污秽和脑补污秽对意志的冲击力,不能一概而论。 美仙姑的体态郑修不想形容第二回,他咬牙一步踏出,瞄准中间虚线,切下去! 休! 郑修脑后生风,锋利的镰刀如一把剪子,从郑修背后斩来。 仙姑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狞笑。 郑修一个激灵,细腻的孩童皮肤上白白的绒毛根根立起。 【直觉】。 “炉火纯青”的【直觉】触发几率喜人。 他脑子里勐地闪过自己被切掉脑袋的血腥无码的画面。 就像是过了一帧的幻灯片。 紧接着就是一个大大的【死】字。 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两把刀从头顶呼啸而过。 郑修低头一看那镰刀来处,头皮发麻,心中暗骂。美仙姑的体态此刻与“人”相差甚远。身为【神调巫】门径的仙姑,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只螳螂怪附身,形状越发猎奇。 那两把镰刀竟是从仙姑的腚后长出,由两根狰狞扭曲的肉须连着,难怪出招如此隐匿。 是美仙姑的尾镰! 你他妈跟我说这是螳螂? 谁家母螳螂菊花带刺的! 哗! 一刀斩下! 让我郑某人,告诉你什么叫沿虚线切开! 从中噼开头颅,噼断脖子,避开胸口,断刀一路破开胸膛! 郑修几乎是使出了往死里拱的力气! 十二成神力! 高达三十六,远超勐男的筋力在这一刀中彻底爆发。 卡! 一声脆响,郑修死死压住的断刀勐地一松。 下一秒,郑修看着手里干干净净的刀锷,又看了看卡在仙姑肚子上的半截刀片,有点尴尬。 把柄之外的部分,卡仙姑缝里面了! 他沿虚线切了!但没完全切。 仙姑腹中,破了一个大口,腥臭的水喷出,郑修连忙闪开。 这场面让讲究人郑修灵感喷发,想出了一句诗:孕仙姑喜破羊水。 “啊啊啊啊啊——” 仙姑那半口半器的嘴巴发出刺耳的叫声。 一眨眼,她背后两根镰刀,拖着两道长长的肉须,沿着墙壁向上攀附。 笃笃笃! 瘸子的术以声音为媒介,在洞窟中回荡,荡到这边。 郑修刚想拦,沉闷的敲击声传来,郑修脚步一踉跄,一脚踢错了方向。 郑修目瞪口呆地看着仙姑屁股后面,伸出两根镰刀,灵活地带着仙姑爬墙上顶,又快速挥动刨出了一个洞穴,仙姑一眨眼便钻了进去。 这一切速度太快,仙姑从爬墙、挖洞、进入,动作丝滑,全在一念之间,熟练得可怕,让郑修连丢【挑衅】的时间都没来得及。 跑了! 郑修很生气。 可正常人,头、颈、胸都被从中间切开了……还能这样跑吗? 郑修已经无法理解美仙姑的构造,改天定要和斗獬一同探讨。 这时郑修回头一看,发现那边正上演着一出“奇术大乱斗”。 走出两步,郑修察觉到不对,平地上仿佛多了一个隐形的迷宫,让郑修失去了方向。 远处月燕一时陷入危机,凤北来救。 郑修想起月燕与凤北讲解的,关于奇术师施术的理论。 笃笃笃。 声音不断,对面瘸子、瞎子、聋子叫声不断。 “原来媒介是声音!” 郑修二话不说,二头肌鼓起,掌心虚阖,往两耳朵一拍。 脚下一松,方向感瞬间恢复如常。 郑修两耳流血,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笑道:“这术,不难解呀!” …… 山壁洞窟中。 随着郑修一拳一个,三位残缺喷血倒飞。 纯粹的暴力,朴实无华,没那么多花里花俏。 顷刻间,月燕恢复目力,震惊地看着十步开外,双耳溢出鲜血的少年。 她仿佛是头一回认识他般,满眼震惊。 残缺三人的术的确不难解。 能轻松解开三人连环术的人有两种。 狠人和变态。 凤北属于变态,天生异人,手握不祥。 至于郑少爷。 三人镶嵌在墙壁中,奄奄一息。 聋子最惨,由始至终承受的伤害最足。 先是被月燕切了五指,再被凤北消去一臂,如今胸膛塌陷,口中涌出泡泡,乌黑双唇蹑蹑,似仍想挣扎,却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 “聋子!瘸子!” 和尚挣扎爬起,脑壳去了一小块,他此刻眼睛早已闭上,在茫然地呼唤其余二人名字。 郑修此刻耳旁寂静,心无旁骛。 他默默向瞎子走去,其余二人的媒介皆是声音,对郑修毫无威胁,先灭了“也许”还能睁眼的瞎子再说。 一步,两步,三步。 郑修很快便来到瞎子面前。 “呀!” 一直隐藏在高处俯瞰战局的血鸦,忽地发出一声厉叫,慌忙飞走。 瞎子脸上浮起了一个个血泡。 血泡涌出,破开,涌出,破开。 转眼间,瞎子那脸上、身上,似被犁了一轮,没有完好一处,坑坑洼洼。 瞎子感受着体内的燥热,茫然呼唤其余二人的他先是一愣,随后嘿嘿直笑,口吐血块,原地盘坐,双手合十。 【直觉】。 郑修再次感觉到不对劲。 他勐地回头看向其余二人。 只见瘸子、聋子的身体同样先是浮起一个个血泡,紧接着如充血般肿起、膨胀。 【直觉】频频触发,但就算直觉不触发,郑修也察觉到三人的怪异。 他一步蹬出,向后暴退。 “快走快走!” 匆忙间,郑修指着唯一的出口,示意三人赶紧走。 他自己能读档,可他唯一不确定的是,三人在鬼蜮中死亡,是否能随着读档而存活。 郑修不肯定,无法确认。 凤北三人与自己那般,是突破暗帐直接进入鬼蜮。 郑修自己还活着,随时能读档倒是无妨。可他不能用其他人的性命去赌。 聋瞎瘸三人膨胀如球,体表呈半透明状,血管筋脉,纤毫毕现! 三人就像是一个注满了水的球。 波~波~波~波~ 面容扭曲的三人那瞪出眼眶的眼珠子飞出,弹在墙上,啪滋变成球饼。 瞎子这次是真的瞎了,可他却嘴角咧向耳根,像是在笑,又像在哭。 聋子伊伊呀呀。 瘸子的拐杖落地。 “啊……” 三人同时道: “是老大的……‘花火’呀!” 第070章 无敌的凤北!即将打开的常闇! 一看那三人猛然膨胀成球,郑修心道不好。 没被猪拱过总吃过猪肉。 那三人怪异的形态,显然会炸。 再配合【直觉】提醒,郑修连忙让月燕斗獬速速进入洞窟。 斗獬又掉链子,全程零输出,这时还原地跌了一跤。 月燕反应极快,嘴里噙住的银针就没离过润嘴,丝线弹出,生生将斗獬拖入出口。 “糟!我的缝线快用完了!” 月燕这句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门径限制。 她带多少线,就只能用多少线。 平时她都将一卷卷缝线藏贴身处。 现在用完了。 斗獬脸朝地背朝天、蹦蹦弹弹被拖到出口处,发出喜闻乐见的惨叫声。 郑修一闪身进入通道,身前是月燕,身下是斗獬。 “凤北呢?” 郑修手脚一凉,猛然回头。 只见凤北正站在狭窄的出口处,恰好对上郑修那惊讶的目光。 凤北两手未戴手套,她在唇边竖起一根指头,微微一笑:“无妨,闭眼。” 一开始郑修下意识想冲上去。 他瞬间脑子里出现了种种狗血剧情。 什么女主角为男主角牺牲什么的。 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 “郑恶”才区区十岁,哪来那么多言情套路? 再看凤北。 那笑容不像是要牺牲的样子。 郑修停下脚步,他此刻双耳聋了,完全听不见声音,只见凤北嘴唇微动,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他瞪着眼看着凤北,想看看凤北要做什么。 一道道奇异的黑色纹路,以凤北右眼为中心,向脸部、脖子蔓延,延伸到黑色劲装内。 白皙的皮肤,纯黑的纹路,两种色泽组合,让凤北的姿态宛若业火中绽放的白莲,孤傲中带着几分妖艳。 轰! 残缺三人肉身爆炸,掀起可怕的气浪。 乱风吹起凤北长发,只见凤北右眼的纹路密集扭曲,如一朵黑色的玫瑰,荆棘与花朵印在凤北的右脸上。 “这眼睛,很丑,是么?” 见少年并未闭眼,也不答她,凤北方才想起少年耳朵聋了,顿时无奈地笑了笑。 凤北垂首静立。 一刹间。 狂风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层壁障挡在了洞外。 吹起的长发重新遮住凤北那颗不祥的右眼,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低头。 凤北不喜别人看她的右眼。 向来如此。 那是丑陋的“不祥”。 身后的洞窟轰然崩塌,凤北转身,右掌虚握,仿佛抓着什么——那姿态,郑修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位持刀傲立的女武神。是了,她手里像是握着一把并不存在的“刀”。 “轰隆隆——” 伴随着猛烈地动山摇,那三人自爆的威力竟炸塌了山壁洞窟,三人头上落石不断。 郑修先是惊讶于三人自爆的威力,可随后一想,便明白个中关节。 以仙姑那打洞的速度与勤恳,早将看似完整的山壁掏空。 三人的爆炸威力不小,让本就结构松散的山壁更是雪上加霜,发生山崩。 郑修忽然感觉到周围一阵暖意,像是浸泡在一层无形的温水中。 凤北抬头,以她为中心,一层无形的壁障不断向外挤压。 一切都被挤在无形的壁障外。 郑修目瞪口呆地摸了摸额头,速速过了一个【灵感】。 他有一种感觉。 这时候他若不过一个【灵感】,必定后悔莫及。 【你极度聚精会神。】 上天垂怜,郑修投出大成功。 在郑修视野中,凤北身旁的“鬼蜮”竟比“仙姑庙”更为浓稠。 此刻,郑修、月燕、斗獬仿佛都被包裹在凤北的鬼蜮中。 直至郑修开了【灵视】才能看清,凤北那虚握的右手中,果真握着一柄虚幻的长刀。 刀的款式与当年凤南天握着的那把斩马刀,有几分相似。 可凤北手中的斩刀并非实体,就像是被阻断的黑光,微微扭曲且断续,并不完整。 凤北身后,一尊巍峨如山的阴影站起。 手握虚幻斩刀,凤北偏着头,遮着眼,向上一斩。 郑修、月燕、斗獬三人愕在原地。 他们没郑修看得这般“清晰”。 在他们二人眼中。 凤北只是挥挥手。 他们头顶的山,轰然化作粉末,粉末掀起风暴般的气流,直冲天穹。 四人身边,变成了陡峭如镜的四壁。 流水从峭壁的孔洞中流下,形成一条条小瀑布。 凤北这一刀,夷平了这座山!! 惊愕的郑修收到了提示。 【你已成功杀死仙姑。】 【你知道,你一旦离开这里,一切都难以回头。】 【难以回头。】 一行行字体在郑修眼前构成了存档的提示。 结束了? 不仅郑修,连月燕、斗獬都傻眼了。 这就……结束了? 凤北那一挥手,挡下了残缺三人的爆炸、打穿了一座山,灭了仙姑,云开月明。 云开,月明? “不好!” 月燕顺着陡峭山壁向上看,乌黑的气流汇向一处,一道道扭曲的影子,似人又似兽,向半空汇去,渐渐地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黑色的漩涡黑色的夜,明明是同一种颜色,但在月燕与斗獬眼中,竟是那么地泾渭分明,一眼能辨。 【你受到秽土污染。】 【你受到秽土污染。】 骰子自行出场,在郑修身边疯狂转动。 郑修忽然痛呼一声,捂住眼睛。 他的眼睛流出了血。 “月燕,打晕他。” 凤北知道郑修此刻聋了,听不见声音,便平静地吩咐月燕:“他们三人临死前施的术,故意毁了洞中虫卵,常年累月此处积聚的人魂,足够打通前往常闇的通道。” 月燕看不清凤北的表情。 但她知道,凤北从不开玩笑。 “况且,”凤北平静道:“那仙姑,身为‘神调巫’的她进行‘请神’,将那东西,从常闇中引来了常世。” 常闇? 那就是常闇? 月燕心中震惊,却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噌。 郑修此刻可谓是悲喜交加。 他的【灵感】随着再次目视常闇,历练度疯狂上涨。 伴随而来的,是一次次的【意志】判定。 且因勇敢直面常闇,他的【意志】无端端又得到了巨大的历练,因为足够勇,意志加一。 一会加,一会减,郑修心算若没错,他这具化身的实际【意志】,不断地在“八”上下浮动。 仿佛刚好卡在了bug上。 要癫不癫,不上不下,成了郑修此刻状态的真实写照。 实际上,这骰子摇点的确是和【气运】息息相关。 若现在站在此处的是【郑善】,那点气运,毫无疑问地会出现【意志】不断下跌,但偏偏化身“郑善”的【意志】又足够高,扛得住。 而【恶童】则相反,【意志】不高,仅是“顾左盼右”,但偏偏【恶童】有“吉人天相”的【气运】,在摇点上会比郑善好一些,以至于恶童目前的【意志】还勉强能扛住。 痛并快乐着。 疯狂上涨的历练度,带来的必然是境界的提升。 【灵感提升,达炉火纯青境界。】 郑修捂住眼睛,两眼剧痛,视物模糊。 看见郑修如此痛苦,月燕啊哒一声,竖起手刀,切向郑修脖子。 “咚!” 郑少爷没晕,呻吟一声。 月燕抿嘴,神情木然,默默举起手刀切向另一边。 “咚!” 郑少爷瞪着月燕,双目血红:“有病啊你?打我做什么?” 月燕傻眼了。 你他娘真的十岁? 她却不知,郑修体内的血脉分布与常人不同,用在正常人身上的法子对化身几乎无用。 凤北早已无暇顾及此处。 蠕动的漩涡陡然变成了漆黑的镜面,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压下,顷刻间抚平了一切波澜。 镜面悬空,吸走了所有的光线。 宛若一个巨大的黑洞。 一根足有百米长的巨大虫镰,突破镜面,伸入此间。 随着常闇的打开。 一旁痛苦的郑修更加不对劲。 噗通!噗通!噗通! 郑修捂着胸口,暗道完蛋。 受常闇的吸引,牢中雀好像忍不住要呼之欲出了! 现在凤北在这里。 一旦牢中雀出现,附于他身,与二十年前郑善冲出常闇时的姿态如出一辙的自己,很难忽悠过去啊! 他竟是他爹自己这件事要瞒不住了! 郑老爷杂念丛生。 那虫镰伸出,月燕与斗獬心惊不已。 他们却浑然不知,一旁捂着胸口痛苦万分的少年,却陷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危机中。 (本章完) 第071章 诡物真形!形态壹:炼狱! 郑修知道,随着凤北将他们头顶上,包括仙姑在内的一切,通通秒掉后,他就已经通关了。 由始至终他都没和仙姑碰上几次。 仙姑被郑修逼走,钻入山体中躲着,最后却莫名其妙开了大招的凤北给秒了。 一切可谓是造化弄人。 他现在可以说是通关了。 只要郑修离开这里,回到本体,他就安全了。 可是,凤北他们呢? 虽说他和凤北感情不深,只是走了一段路,但如果为了自己通关,为了二娘存活,牺牲凤北他们,郑修有些于心不忍。 大不了读档重来! 老子偏不存档! 凭空汇成的一行行扭曲文字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催促。 快走,快走,快走。 你难以回头,也不必回头。 这让年轻的郑少爷逆反心起,更不愿存档。 胸腔鼓动稍作平歇,这时郑修才发现,在凤北身后赫然站着一尊阴影。 那阴影有百丈身高,宛若一个持着屠刀的人形怪物。 “凤南天?” 郑修愕然,他不曾想,凤南天二十年前那疯狂的姿态,竟会以这种方式,在凤北身后重现。 不对! 凤南天当年肯定死了。 没有人比郑修更加肯定。 若是【白鲤村】的存档,覆盖了现实,那么他当年从白鲤村中救出的,只有凤北与魏辰。 没有第三人! 凤北身后那百丈阴影,绝不可能是真正的凤南天。 那么,这就是凤北真正的门径奇术? 【刽子手】? 天空中,通道如镜,巨大的虫镰伸出些许,便已挤在了镜面处,无法出来更多。 红色的花蕊自虫镰周围缝隙中疯狂涌出。 凤北抬手挥刀,只见她身后百丈阴影,如凤北的替身般,同样挥出一刀。 郑修眼睛再次溢出了血,但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不去看。 太他妈震撼了。 就像是一座“刀”型的山,斩向常闇通道。 轰! 虫镰被凤北一刀斩断,化作浓郁的黑气,滋润了红花。 断裂的虫镰缓缓缩回,那通往常闇的“镜面通道”,随着虫镰缩回,正在逐渐缩小。 “结束了?” 郑修感受到胸膛的鼓动逐渐淡下,感觉有点荒谬。 我们一群人紧张兮兮,搞了半天,本以为是绝境,没想到居然是碾压局? 随着镜面通道的缩小,疯狂涌出的红花向常闇后回缩。 凤北回头,听见了郑修的声音,她虽知道少年聋了听不见,但仍是微笑回答:“结束了。” 说着,凤北右边身体的黑色纹路渐渐向右眼缩回。 身后那人形“刽子手”身影无声变淡。 郑修以为一切都要结束时。 凤北陡然抬头,面露惊愕,看向黑夜中那不断缩小的“镜面”。 一向冷静的凤北,眼泪忽如决堤流下,她就像是丢了人魂般,身上黑色纹路如焰火重燃,凤北再次变成了她所厌恶的姿态。 噌! 凤北踩着石壁掠向天空,转眼成了黑夜中一个漆黑的小点。 “凤北!” 郑修一看,骰子疯狂转动,向远处凤北丢了一个【挑衅】。 凤北身影没有停顿,眼看着就要进入“常闇”中。 “艹,还是没用!” 二十年前在白鲤村中,初窥门径境界的【挑衅】对凤北没太大作用。 如今,二十年后,凤北长大了,初具规模了,炉火纯青的【挑衅】也还是没用! “嘎呀嘎呀——” 郑修急了,心态一崩,本就蠢蠢欲动的“牢中雀”更是难以抑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啼鸣,郑修胸膛破开,牢中雀破体而出。 一旁月燕吓得后退几步,如见了鬼般看着郑修。 郑修顾不上那么多了,牢中雀刚入体,肩胛骨一阵刺痛,片翼张开,郑修振翅,飞向夜空。 【挑衅】!【挑衅】!【挑衅】!【挑衅】! “快起效啊!” 狂风如利刃刮在脸上,郑修恍然未觉,一心要将被常闇吸引的凤北抓回来。 “怎么总是你!” 郑修咆哮一声,丢了半天【挑衅】无效,眼看着凤北正在镜面前,朝“常闇”茫然地伸出手时,百步开外的郑修下意识将骰子当成暗器,砸向凤北。 “凤北!回来!” 郑修此刻陷入几种纠结中,但这些纠结一下子就被郑修吹散。 纠结什么。 我他妈是良心富商! 大大的良心富商! 郑修脑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天使郑,和一个小恶魔郑,在争吵。 但没多久小天使郑打败了小恶魔郑。 【你想救她?】 一行文字诡异刷出。 “废话。” 【你不后悔?】 “赶紧。” 【你在想象,你如今需要什么,才能将她从常闇中拉回。】 【你因太过接近常闇,受到秽土污染。】 郑修没理会这行字。 【你继续想象,你如今需要什么,才能跨越如此长的距离,将她拉回。】 【对,你想救她。】 需要什么? 凤北已将手伸入镜面。 “爹。” 凤北怔怔呢喃,她想从常闇中,带回什么。 郑修两眼血红,满脑子只想着将凤北拉出来。 拉。 拉! 拉!! 郑修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将凤北拉出来。 如何瞬间缩短两人的距离? 隔空摄物? 瞬间移动? 不对。 忽然,模糊的锁链形状自郑修脑中浮现。 在郑修刚生出那模糊的念头时,一束细细的黑线从郑修掌心中射出,径直射向凤北。 锵锵锵锵—— 漆黑的金属诡异地从郑修掌中破出。 锁链如划破夜空的黑色流星,哗啦啦连向砸向凤北的骰子。 【你很开心。】 【你又救了她一次。】 【可是,真的对吗?】 【你很怀疑。】 一张惨白的笑脸莫名浮现在郑修脑中。 凤北蓦然回头,她听见了少年那焦急的声音。 茫然的目光多了几分澄清。 凤北震惊地看着少年的姿态。 浑身布满黑色的纹路,獠牙伸出,流淌着墨汁般光影的片翼。 就像他爹。 郑善。 两道锁链陡然绷直,死死捆住了凤北的细腰。 “你是……郑善?” 郑修压根听不见凤北在说什么,见锁链绑死了凤北,郑修反手一抽,向反方向高速飞翔,远离常闇的入口。 “啵!” 凤北的手从镜面拔出,半只手进入了常闇的凤北被郑修拉了回来。 半空中,郑修翱翔,凤北如丢了魂,一动不动,被锁链拖着走。 “你干什么?” 郑修俨然忘了自己现在年纪看起来比凤北还小,堪称小马。他怒冲冲指着凤北骂:“你不是说结束了吗?你怎地进去了?” “你是郑善?” 凤北怔怔地问。 郑修聋了,他继续骂:“你是不是找死?明知常闇凶险诡异还会被迷惑?” 凤北仍是怔怔地问:“你是郑善?” 郑修聋了,听不见凤北说什么。 凤北似乎傻了,不顾郑修说什么。 两人一问一答,若有人听见,估计会把两人都当做傻子。 哗啦啦啦—— 郑修这时才想起自己的身份,立即闭口不言。这时伴随着声响,锁链灵活地缩回,分别在郑修两手臂卷了十几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造型别致的袖套。 【与‘诡物:甲子’契合度提升。】 【你正在尝试创造‘形态壹’。】 【完成度:不明。】 【请尽快完成。】 缠在手臂上的锁链漆黑如墨,隐隐有水墨光焰在上面燃烧。 锁链的末端与郑修掌心连接,就像是从骨头里长出来似地。 郑修将凤北带回地面,月燕看着这般姿态的郑修,润嘴已经张成了“o”型,大大的,仿佛什么都能塞下。嘶。因嘴巴张得太大,月燕干涸的嘴唇裂开,呲出血了。 月燕的神情已然定格,成了一副名为“震惊”的插图。 很显然,郑修这一出,完全超乎了她的理解与接受能力,思维停顿。 解释的事迟点去想,郑修走到一旁,低头看着手中锁链,思考那尚未完成是什么意思。 双手锁链的另一端,竟是模糊的黑色流光,不知道为什么,郑修隐约在那流光中看见了几个奇怪的符号,像是阿拉伯数字。 这怎么可能,画风显然不对。 郑修没想太多,流光快速变着形状,一如郑修此刻那乱糟糟的心情。 “狼牙棒?” 郑修试着脑补了锁链末端连着狼牙棒的鬼畜造型。 那流动的黑色光影渐渐地变成了狼牙棒的形状。 “别!” 郑修只是想想而已,他一想到以后抡着两条粗粗的狼牙棒,有些丢人,便连忙从脑中抹去了这个念头。 两条锁链? 嗯? 郑修忽然想起了一个很经典的武器。 转眼,锁链末端的流光,凝聚成两把狰狞粗犷的大弯刀。 两柄弯刀中央,两颗血红色的珠子在转动,就像两颗妖异的眼睛。 不是,是两颗骰子。 随着两把弯刀最终成型,两颗拳头大的红色骰子转动终于定格。 定格在一个字——“壹”! 【请为形态壹,命名。】 郑修很快想出名字。 “炼狱。” 老土但实用。 真男人就该用这种霸气侧漏的武器! 将怪拉过来切了! 要是在找上仙姑时,他能解锁这把武器,何愁后面发生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拉过来嘎嘎切掉。 郑修一想起自己能舞着两把链刀哗哗乱杀,仿佛看见了自己梦想实现的那天。 他的梦想一直都不是什么首富,而是一拳崩山,一剑断河,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独断万古,对,独断万古。 我郑某人,注定要独断万古!只手遮天! 小小少年心中豪气顿生,可惜聋了。 随着常闇的关闭。 黑夜如舞台剧的幕布般,徐徐向上拉。 拉到最后,天已亮。 流水潺潺,阳光在流水折射中,在少年脸上投下一片刺目的斑斓。 片翼、血管纹路、炼狱双刀,如黑烟般自郑修双手散去。 郑修的额头痒了几下。 回过头。 凤北神色复杂。 月燕脸色不善。 斗獬躺着,脸朝地,好久没他台词。 月燕嘴巴说着什么。 “啊啊啊啊啊?呃,抱歉,我真听不见。” 郑修无辜地指了指自己耳朵。 (本章完) 大家莫要养书呀 你们追着订我才有理由加更呀!请支持正版阅读谢谢!均定快达到加更了!加油!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大家莫要养书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72章 你学猫叫我就告诉你 日始鸡鸣,天光大白。 仙姑庙仍在,晨起上山问平安的登山客,惊讶发现庙内空空如也,没了仙姑,庙前两棵树,一夜枯萎,只剩光秃歪曲的树桠,再无往日仙灵韵气。 庙前鼎炉尚有余香燃着,未彻底熄灭。 凤北在鬼蜮中明明将整座山都推剩下一个洞,更别说仙姑庙了。 可从鬼蜮出来,一切完好如初。 除了仙姑无了,其他仍在。 仙姑庙在,鼎炉在,瀑布在。 水潭中,各色鲤鱼跃动,戏抢龙门。 而当郎镇里。 四人路过昨日那面馆,郑修刚好看见了客栈对面的煎饼摊开业。 中年男人木讷笨拙地推出车,张旗,烧火,上铁板,匀米糊。 很快,悍妇嫌男人动作慢,抡着擀面杖冲出来,又打又骂。 几人浑身血污干涸,在角落坐下,店小二颤巍巍地呈上热面,边说这顿小的请客,店里小容不得大神撒野,求几位大爷吃完赶紧润去。 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可到头来,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鬼蜮,似乎通了一个寂寞。 最起码,对这些人来说,就是如此。 就像对面的煎饼摊丈夫,他丢了一部分人魂,可仍是活着,在其他人眼中,仍是活得好好的。 人魂四分,只剩“形”和“运”。 吃面途中。 四人身上血污重,杀气猛,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路人经过,吓得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其实在四人中,最吓人的是斗獬,他那张脸仿佛被矬子犁了几遍,纵行的伤痕一道道地从额头拉至下巴,鼻子比昨日更加青肿。 当店小二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隐晦地问斗獬少年是否遭人挟持,若真的是你就眨眨眼,当郎镇官府就在隔壁。 斗獬回想鬼蜮发生种种,伤心地趴桌上嚎啕大哭。 坐斗獬对面的月燕心虚地大口吃面。 面馆里,墙上的神位仍是供奉着当郎仙。 镇上人至此仍不知山上已无当郎仙姑。 郑修听不见任何动静,一口气吃饱,刚好替本体吃顿早饭。 他看见店小二虔诚地朝当郎仙上了三炷香,若有所思。 郑修一抬头,便看见坐自己对面的凤北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脸,眉头紧皱。 郑修一看凤北罕见的纠结表情,心道不好。 这件事必须得想办法解释。 若是别人就算了,郑修一旦暴露,大可直接化烟而去,让别人以为见了鬼就算了。 但凤北不同。 凤北是他的【驿站】,只要跟着凤北,他的探索距离几乎可说是无限的。 以后定然还会有需要进入【驿站凤北】,借助凤北身边的鬼蜮进行远距离移动的时候。 那,这事可不能黄了呀。 真聋装哑的郑修默默想着办法。 除凤北外,其余三人各自在客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了澡,已是中午。 值得一提的是。 在离开常闇前,郑修说自己聋了,啥都听不见。 可凤北却没有放过郑修,一路上跟着郑修背后,生怕他跑了一般。 就连在房间用大木桶洗澡时,凤北闭着眼睛就坐在郑修五步外,两耳微微颤动,显然是在侧耳倾听。 一直到郑修穿好衣服叫了几声,凤北才平静睁开眼睛。 可耻的是,整个过程竟让郑老爷觉得有一点点刺激。 此话定不能对凤北说,偷偷藏心中罢。 谁让他是十岁少年呢。 聋掉的少年无法交流,月燕、凤北只能瞪着满脸无辜的少年捏紧拳头。 她们心中显然有着满腔疑惑。 不说他们,连郑老爷自己,对常闇、鬼蜮中发生的一切也有着许多问号。 自他入狱至今,发生种种,满是谜团。 镇上无言,四人赎回马车,马蹄响亮,驾车出城。 负责御马的自然是斗獬,此刻他脸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颇为凄惨。 仙姑庙一行,给他留下惨痛的阴影。 在鬼蜮中、打通常闇时,郑修所表现出的异样,让斗獬与月燕怀疑,这娃是否与凤北一样,是天生异人。 月燕将胖猫儿抱在怀里,时不时往猫儿嘴里喂灯芯,指着郑修那边,怒骂其鼻子是不是坏了,这么明显的异人都闻不出味儿,要你何用。 胖猫儿直打饱嗝,翻着白眼,围着郑修身旁转悠,愣是闻不出异人的味儿,颇为无辜。 月燕甚至生出将这娃活活剥光,看看他那不祥胎记长在何处的大胆念头。但最后看在凤北的面子上,月燕不得不放弃了这诱人的想法。 马车刚驶出当郎镇,月燕的渡鸦飞回,上面扎了新的传信。 月燕偷偷看了凤北一眼。 凤北心领神会,道:“你就说,结束了,让他们不必来了。” 回程路上,沿途两旁,落叶枯朽,白霜倒吊,挂满枝头,就像柳叶般,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繁茂。 斗獬驱车冻得直打哆嗦,沿途驿站歇息,他连忙生火取暖,并警惕地朝少年方向望去。 以前他是懵懂无知,如今明了,他当时如此上头,定是中了那贼娃奇术! 可恶! 当初的豪言壮语斗獬早已抛诸脑后,哪里还敢说让郑修知道死字怎写。他心里千呼万盼,盼那货别再过来! 可怜孩子这下真被打怕了。 月燕坐斗獬对面,想找斗獬复盘,指点一二。 所谓复盘,就是自不久前与残缺三人的斗术中汲取经验。 斗獬起初不乐意,心情尚未平复,说人死为大,有什么好说的。 月燕慢悠悠地说了句,你若不汲取教训,下次你的脸还得肿。 月燕经过思考,大约看明白了聋哑瞎三人的连环术。 他们身负残缺,本就是一种规矩,无时无刻都在遵从的规矩。 施术的媒介无疑是声音与目光对视。 其他二人尚可,聋子身为【千门将】,他随口一句竟能生生扭转人的意志,这种奇术,必定有严格的限制。 月燕想要和斗獬探讨的便是这点。 若能推测出个中奥妙,日后碰见类似的奇术师,定能占据上风。 为何这喜闻乐见的复盘没撩上凤北呢? 月燕叹息着朝凤北望去。 她想起“异人”凤北,一挥手夷平当郎山那骇人一幕……也许上弦叁大人并不需要复盘。 在斗獬与月燕二人在热烈讨论时。 “过来。” 凤北朝少年勾勾手,她知道少年现在听不见。 这动作怎么那么熟悉。 郑修硬着头皮跟着凤北来到另一边。 凤北生了另一堆篝火——显然她找郑修有事。 两人围火而坐,取暖。 凤北沉默片刻,然后从火中取出一根狭长细柴,在地上写着下: “郑善真是你爹?” 来了。 凤北不怀疑才怪。 郑修暗暗头痛,他总不能说,我爹是我,我也是我,全是我,乱套了呀。 “千真万确。” 郑修回答,他听不见,说还是能说的。 凤北又写:“凤北不信。” 郑修老老实实回答:“谁都有秘密。” 凤北一愣,木柴顿住。 郑修决定反击:“那换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进常闇?你当时神智被污了?” 凤北没想到郑修会问这个问题。 但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秘密。 凤北又在地上写道:“我听见了我爹的声音。” 那么邪门? 原来如此。 郑修暗暗点头,凤南天肯定是死了。郑修亲眼目睹二十年前宝藏王苍云那副惨状,郑修难以想象有活人能在常闇中活下来。 但凤北的反应不像作假——郑修更倾向于常闇打开时,秽气泄出,凤北遭到污染,产生了幻觉,听见了自己爹的声音。 凤北接下来翻来覆去地问郑善与他的关系。 一开始郑修一口咬死郑善是我爹,皇帝来了也变不了。 马车重新驶向皇城,凤北仍不肯放弃,不断地问。 最后问到郑修有几分心烦了,再加上皇城那边有人在摇他本体,郑修只能随口说了一句: “好啊,我告诉你,你学声猫叫听我就告诉你。” 凤北猛地鼓起腮帮,似乎有几分生气。她用力转头,长发垂落,遮了唇角浅笑。 郑修找了个舒服姿势躺平,准备睡觉。 “……喵。” …… 车厢外。 斗獬一头从马车上栽下。 马儿受惊颠起,坐马车顶上的月燕被震得摇摆不腚,同样是目瞪口呆。 她低头看着怀中胖猫,猫儿吃撑了正安然熟睡。 她万分确信,刚才叫的,不是她家的猫。 (本章完) 第073章 第八门扉 凤北到底学了猫叫没,郑修合情合理地觉得没有。 张了张嘴就假装自己喵喵喵? 我郑老爷是那么好忽悠的吗。 在【驿站凤北】里,途中郑修挂了一下机。 异人凤北周围常驻鬼蜮,在驿站中停驻挂机,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要摇醒郑修的是疤老六,郑修随便找了一个理由让疤老六别来叨扰,他安心坐牢。 郑修喝了杯茶,压压惊。 他唏嘘感慨这天说变就变,一夜间冬寒料峭。 可惜【牢不可破】让郑修的耐寒力高得可怕,衣衫单薄也只觉凉爽宜人。 连喝三杯解渴,郑修再次出游,意识回到【恶童】身上。 马车的晃动让郑修明白自己仍在途中。 抬头一看,凤北正坐车厢边缘,后脑勺朝着自己,看起来不是挺高兴。 谁惹她了? 肯定是斗獬。 没大没小的。 郑修挖挖耳朵,耳聋的他如今耳根清净,懒得多问。 纸上交流太辛苦了。 一路无言,郑修耳聋,他们想问什么也问不出。 日落黄昏。 马车晃晃悠悠,回到皇城前。 漫天渡鸦盘旋,堪称皇城的独特景致。 郑修刚想提腿就跑,凤北却拦在自己面前,平静竖起一张纸,纸上写着字。 显然她早有准备。 一旁斗獬看着被暴力撕走了几页的大宝贝,欲哭无泪。 纸上写着:我带你去治耳朵。 郑修指着耳朵,大声嚷:“找谁治?” 凤北默默翻到下一页——她显然料到了郑修会这么问。 第二页写着:活死人,司徒庸。 郑修用力摇头:“他连郑二娘都治不好,属实庸医,不治也罢!” 凤北似乎连郑修这句话也料到了,默默翻到第三页。 第三页写着:两回事。 郑修愕然,瞪着眼指着凤北手中那沓纸,也不废话了,直接问:“让我看看你下一页写什么。” 凤北嘴角微微翘起,沿途被郑修憋了一路,如今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凤北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写着:你若不去,我便在郑家守着,日日夜夜地守。 “……” 月燕指了指自己与斗獬:“上弦叁大人,那我们?” 凤北目光不离郑修,仿佛怕郑修原地消失了般,扯了扯黑丝手套,礼貌回道:“劳烦你们写此事的案宗,不过,莫要将我出手写入案内,多谢。” 月燕知道凤北说的是在鬼蜮最后,凤北以一人之力,轰平一座山那事。 事实上,若不是亲眼所见,月燕都不敢信,凤北一旦全力出手,竟能到这种地步。 这般破坏力,绝对达到了传说中的“宗师”评级。 可为什么不能写呢? 月燕心中好奇。 虽然凤北言语中没半分威胁之意。 但动作很明显了。 月燕与斗獬连声保证,绝不提起。 凤北宛若受气的小奶娘,一路跟着郑修来到郑家门前,默然不语。 天空中的渡鸦群受到凤北的气息扰动,分出一道,城内屋顶上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夜卫们纷纷惊动,看是谁惊动了渡鸦。 “咻咻咻咻——” 来到郑家门前,郑修鼓气吹了一段长长的口哨。 “你吹什么?”刚说出这句话时凤北便知道这话白说了,少年聋了听不见,偏偏她又没料到这茬,说了个寂寞。 不料少年主动解释:“凤北姐姐莫要误会,我听庆十三叔叔说,夜未央与郑家关系一向不好,我怕你吓着了他们,便提前告知。” 果然过了一会庆十三来开门,面色古怪:“呃……少爷你回来了?” “夜未央,上弦叁,凤北,打扰了。” 凤北朝庆十三作揖。 这突如其来的礼貌让庆十三有几分受宠若惊,万万没想到上弦叁是这种人。 “二娘!二娘!” 少年直冲东厢,无人阻拦。 凤北一听郑修那惊慌失措的口吻,哑然失笑。她同时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 自从鬼蜮中,郑修亮出那般姿态后,凤北不由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郑善,便是郑恶,他们是同一个人。 若放在正常的世界,这念头无疑是天方夜谭,荒谬至极。但世间奇术万千,万一真有能让人返老还童的奇术呢? 可眼下少年无意中展露出的少年心性,让凤北再一次怀疑了自己的直觉。 兴许是自己看错了呢? “二娘!二娘!二娘!” 少年急匆匆跑过长廊,来到东厢,推开门。 二娘正在吱吱的搀扶下,起身喝粥,看见闯入的少年,粥水从口角淌下,傻眼了。 “啊少爷你……” 吱吱看见少爷闯入,正想说什么,郑修却径直朝吱吱问:“快看看二娘头发后面的瘤子!” 吱吱一听,心中了然,连忙查看。 “没了!少爷!那瘤子没了!” 吱吱惊喜道。 吱吱那欢天喜地的呼唤声引来了其他人,死气沉沉的郑家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敲锣有人打鼓。 隐藏在各处的兄弟会成员纷纷吹着口哨,传递着天大的好消息。 “等等,”震惊的郑二娘终于回过神来,她颤着手指指着那与郑老爷儿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瞪大眼睛宛如见了鬼般:“你是……” 重病刚愈的郑二娘犹如做了一场噩梦,刚刚醒来,她觉得自己如获新生。 但郑修的突然出现让二娘觉得自己还没醒。 “呃,凤北姐姐。”郑修回头:“我与我堂姐姐,有几句悄悄话想说。” 吱吱闻言皱眉:“堂姐姐?” 二娘愕然:“堂姐姐?” 凤北犹豫片刻,看着屋内三人,点点头,退出房外,关上房门。 数息后,屋内传来女眷们的娇呼声。 凤北刚想找个能监视这屋子的顶上站着,一听屋内传出动静,巴掌一拍,门扉化作灰灰,灰飞烟灭。 可那屋内,哪里还有少年身影? “他呢!” 凤北咬牙问。 吱吱与二娘脸上写满“懵逼”二字,眼看两扇价格不菲的趟门化作灰灰,茫然指着同一侧。 她们所指处,窗户咿呀晃动,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凤北握紧了拳头。 …… 噗通! 化身借着屋内二人的视角盲点消失。 取消【神游】瞬间,郑修意识落入水中,四周漆黑,深邃无边。 下沉、下沉、下沉。 【仙姑庙】鬼蜮仿佛至此才算是结束与通关,郑修一直下沉,当脚踩在实地上时,郑修张口吐出了一个泡泡。 他知道自己再次抵达了门径。 如今对奇术修行有所了解的郑修,结合自己的经验,大约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是天生的【囚者】异人。 “坐牢”既是限制也是规矩,闯荡鬼蜮则是晋升门径的过程。 化身是施展奇术的“媒介”。 但同时只要他身在“牢”中,他本身也能作为施术的媒介。 这似乎与月燕告知的理论知识呼应上了。 但其中,又有些与月燕的说法对不上的地方。 郑修不以为意,月燕说法只是其一,异人与普通人不能一概而论。 瞧那凤北,挥手平山,哪处像普普通通的奇术师了? 一边想着,于漆黑的门径中,四周的黑暗扭曲蠕动,如梦似幻,如海似雾。 郑修自动向前行走,弯曲的道路在郑修身后延伸、消失。 他一直觉得,并不是他走在门径上,而是门径在推着他走。 不知过了多久。 在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漆黑的门。 门上写着“甲子·八”。 郑修知道来一趟不容易,用力推开。 在推门的过程中,郑修感觉到一阵奇怪的阻力。 推开第九门扉时,他并未感觉到这种阻力。 所幸阻力并未维持太久,郑修与门扉僵持数秒,门扉松动,他走过门扉,踏入了新的道路上。 【你进一步深入门径。】 【你于门径中更进一步。】 【你推开“甲子·八”门扉。】 上一次推开第九门扉他习得了【牢不可破】的衍生能力,但这一次,却没有什么新东西。 一颗血红色的骰子从深处飞出,仔细一看,这分明就是他那颗熟悉的骰子。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颗骰子分明有拳头大小。 郑修跳起来,抓住血红色的骰子。 骰子有二十面,奇怪的是只有其中一面有字,其余十九面空空如也。 唯一有字的一面写着“壹”。 凝眸细看,“壹”的深处有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双链刀。 这赫然便是他在仙姑庙中完成的“形态壹”,【炼狱】。 啊这? 在仙姑庙鬼蜮最后,他无意中创造出的【形态壹】,竟是第八门扉内的奖励? 怎就提前预支了呢? 眼前晃动,郑修心神一荡,再回神时,已坐在心牢中,那张熟悉的白骨椅上。 大家请别养书啊真的会把后续推荐彻底养死想攒着看麻烦点一下自动订阅!让数据涨上去好要推荐!白衣人品保证,必定完本! (本章完) 第074章 杖打忠烈侯! 在【驿站凤北】中出行一天,郑修精神疲乏,刚出门径便迷迷糊糊睡去。 入狱以来他几乎天天熬夜,难得睡一宿安稳觉。 夜里下了阵雪,牢内烤着火炉,郑修并未醒来,一觉天明。 一早,精钢栅栏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晨曦在霜晶折射出七色瑰光,为这冷冰冰的牢狱增添了几分喜庆味儿。 牢门猛地推开,事实上自从疤老六当了望天狱典狱长后,连门锁都在演,半挂着没真锁上。或许疤老六也在给郑修创造越狱机会,只是某人不争气。 推门声一下让郑修从睡梦中睁开眼睛,他暗暗纳闷自己的反应如此敏锐时,一睁眼郑修便看见疤老六那张满是横肉的疤脸,朝自己身边挤来。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疤老六一脸惊慌,咋呼呼地冲进来。 郑修用力推开疤老六的脸,拧眉道:“怎么了?” “完了完了!”疤老六额头急出了汗:“郑老爷,这下麻烦了,今日不知哪个旮旯崩出一个‘监察御史’来,要查望天台这个月的用刑记录!” 监察御史,隶属于督察院。 由大乾先帝创建,一开始是类似于廉政部门,官品不高权限广泛。 能在皇城里当官的,官无大小,都有点来头。要么是气运之子,譬如江高义;要么背后有人,譬如疤老六。无论是谁,督察院哪里敢轻易得罪。 就算膝下无儿,谁没个八十老母什么的,一旦得罪人这牵涉可太大了。 久而久之,阵阵血雨腥风刮过,这些年尘埃落定后,这督察院渐渐脱离了核心官圈,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当官的都心知肚明,督察院这部,有则足矣,不需要它真正产生作用。 老魏自然也知道,那么多年默许了督察院的吉祥物地位。但某天需要督察院出动时,它就是一杆枪。 如今怎么突然亮存在感了? 有古怪。 “用刑记录?”第一次坐牢的郑老爷真不知道还有这玩意:“然后呢?” 疤老六道:“还真有!老六故意夹最后一页了,那货铁定是故意的,一直翻那厚厚的用刑帐,直到查着郑老爷名字才罢休!” “我不是……”郑修刚想说被揍了一次,但转念一想那一次似乎是蝴蝶效应前发生的事,于是又问:“查到了,他想怎样?” 来要钱? 这郑老爷就不怕了。 疤老六心虚道:“上面写了七十六次。” 郑修一愣:“我被打了七十六次?” 我被用刑了我咋不知道? 这怎么刑! 疤老六连连摇头:“那当然是假的!老六我刚上任,就把用刑纪录改了。” “真有你的!”郑修给疤老六竖起拇指,夸赞道。 “问题在这里,”疤老六哭丧着脸:“那狗日的居然不信!偏偏要找人亲自用一次!” 在牢里被刑似乎不是一件值得惊奇的事,但早不来晚不来,让郑修有点纳闷。 不过。 郑修稍作思索,点点头,袖子一挥,站在牢里等:“让他来!” “啊这!” 疤老六正想说你郑老爷你这细皮嫩肉地怕不是会被打死,下方楼梯传来吆喝:“监察御史陈大人到!” 疤老六一听,面色一变,挣扎几分,焦急道:“不!那狗日的不合规矩!老六这就去找老江帮忙!这可是刑部的地盘!” 疤老六现在坐的可是典狱长的职位,能给他改造小牢房已经算是逾越了,如今不知是谁搬出了监察御史来查,背后定是有人指使。疤老六不知深浅盲目冲进去,显然会先成炮灰。 于是郑修拍了拍疤老六肩膀,笑了笑:“无妨,你让他打,我会没事。” 话刚说完,郑修猛然觉得自己说话的方式怪怪的。 凤里凤气的。 监察御史先声夺人,很快,望天狱外,来了几人。 为首一身锦绣官袍,赫然是那吆喝中说起的陈大人,面貌年约六十,留着八字胡,左脸有一颗大痣,痣长卷毛,身材瘦弱,贼眉鼠眼,一看不是好东西。 他跟着几位下属,最令人瞩目的是一位光着膀子的壮汉,头上套了一个奇怪的铁面笼,只露出嘴巴和眼睛,手里提着铁棒,上面有螺纹,沾着血,显然是一种刑具。 监察御史陈大人上来一看,看见这望天狱居然改造成小别墅般精致,顿时两眼一瞪,疤老六目光闪烁,陈大人呼呼两声,嘿笑道:“不愧是忠烈侯,郑氏后人,好大的威风。” “陈大人?” 郑修打量对方,他很肯定在自己记忆中没有这号人物。也许从前是小人物,但因郑修修改了历史,如今成了监察御史。 轻叹一声,郑修心中暗叹你这般威风还得谢谢我。可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便从容打开牢门,错开身位:“请进。” 陈大人冷哼一声,并未进入,而是轻咳两声,从袖中取出一卷认罪文书,张口便读。 无非是朗朗乾坤,天地正道,那玉润公主惨死,凶手逍遥在外,如今天网恢恢,终于查明真相,凶手是忠烈侯郑修云云。结尾是忠烈侯蒙受圣恩感化,认下种种罪孽,签字画押为证。 哦豁。 郑修眉毛一挑,很经典的屈打成招的路子。 洋洋洒洒千字认罪文书念下,陈大人问:“忠烈侯郑修,你可认罪?” 郑修笑了笑,摇头:“先不说按照大乾律法,要定重罪需在公堂之上,明镜之下,再说我的忠烈侯爵位,要判死罪需经三部会审,你种种手续都略过我都暂不多说。郑某只问一句,可有铁证?” “你若认罪,便是铁证。” “那我不认。” 郑修理所当然地说道。 陈大人知道流程,并不惊讶,挥手道:“杖打三十!看你招不招!” 好熟悉的流程啊! 郑修还奇怪这牢怎么坐得那么舒服,原来屈打成招这套还是惯用的,不过和疤老六比较熟了,他没在自己身上搞这一套。 掐指一算,郑修住进这望天狱已是第三天,按照流程,似乎也很及时。 郑修便两手握住栅栏,准备站着受刑。 “趴下!” 陈大人怒声道。 “圣上有旨,我忠烈侯只要不在朝堂上,连圣上都可不跪,你让我趴下?” 陈大人一拍脑袋,似乎来得匆匆忘了这事,他连圣上都可不跪,自己刚才心直口快耍了官威若忠烈侯真顺势趴下了……嘶,暗暗倒吸一口凉气的陈大人顿时将刚才说的话当成放屁,连连朝那处刑人使眼色:“那就站着!站着打!” 身高将近两米,浑身长满腱子肉的处刑人,提着棍子,低头进入牢内,站在郑老爷身后。 这阵仗看得疤老六心惊肉跳,这一大早的突击检查,可把他吓坏了,对方该不会真想活活打死郑老爷吧? 这顿打早不来晚不来,怎偏偏是这个时候? 一直以来,疤老六都认为郑修坐牢不过是做做样子,迟早有人会将他放出去,可万万没想到有人来真的。 莫非郑家真的……要出事了? 还是说,外面要变天了? 处刑人高高举起铁棒,浑身肌肉硬如钢铁,线条分明。 “打!” 呼! 处刑人狞笑一声,棍棒抡下,呼呼生风,朝着郑修的背后招呼。 郑修本想用【牢不可破】生生扛下,但他突发奇想,临时发动能力,使出【投影】。 此刻投影在郑修身上的化身是【猛男郑善】,郑修面朝外,也不怕牢外几人察觉到郑修的气质变化。 啪! 骨骼暴涨的脆响与棍棒拍在肌肉上的声音混在一块,郑修猛地抬头,查看渡鸦动静。 盘旋的渡鸦群中,有几只几乎察觉到异样,向郑修这边叫了几声。 反应不大! 可行! 【你的身体承受酷刑锤炼,体质得到少许历练。】 这狠狠的一棍将郑修打得眉开眼笑,原来真的可刑啊! 【牢不可破】与【郑善】的结合就像是猛男带套,如铁上加箍,坚不可摧。这一棍不仅不疼,还打出了大宝剑的感觉。 可看在陈大人与疤老六眼中,就有些不一样了。 那棍棒敲下时,郑修猛地抬头,看上去就像是因为剧烈的疼痛,瞬间绷直了身体,十分凄惨。 啪啪啪啪! 处刑人机械般执行命令,一棍敲下,打得郑老爷整个人趴在栅栏上,背脊弯曲。 一开始郑老爷没叫,第六棍时,郑老爷叫出了声。 “啊~” 疤老六已经看得目瞪口呆,这一滚滚下去,连衣服都打穿了,背脊发红,郑老爷居然如此能忍。 “铁铮铮的汉子啊!”疤老六眼中含泪,莫名感动。 陈大人却觉得有些古怪,这叫声听着,怎的有几分销魂? “慢!棍下留人!” 就在处刑人准备打第八棒时,望天狱下传来声音。 “哼!谁敢未经刑部尚书批准,就对忠烈侯用以私刑?” 陈大人面露惊色!心中暗道不是早早就说好了吗!这又演的哪出? 疤老六也惊了。 又是谁来了? 今儿这望天狱怎么那么热闹? 郑修更惊了。 又惊又急。 他正刷历练度刷得畅快,被打到第五棍后才想起要叫两声装装样子。 谁他娘地不识趣打扰老子刷经验? 一位眉目阴鸷、却偏偏装出温和大度,穿着镶金边华贵袍子的男人,迈着大步踏上阶梯。 一人人地来,显得望天狱外的小平台有几分拥挤。 不知陈大人心中如何想,但最起码,来的人,让疤老六、郑修,都心觉意外。 是二皇子殿下! 棍棒停下。 处刑人不再用刑。 闲下来的郑修回头看了一眼“焦急”的二皇子,与“震惊”的陈大人。 这巧合是不是巧得有些太过分了? 你他妈拿我郑修的皮肉,来演苦肉计? 单纯唱双簧不行? 要不是我郑修有点本事,这几棍真能把郑修打出好歹咯。 (本章完) 第075章 名为“郑氏”的超级奇术师组织! 未免让【化身郑善】的绝世美颜吓坏别人,在处刑人停手时,郑修便取消了【投影】。 身高上区区几寸的回缩在举止投足间不会太过显眼。 “棍下留人!” 二皇子口中呼出白茫茫的雾气,额头冒出热汗,显然是一路奔跑攀上九丈高的峭壁死牢。 “谁让你动用私刑的?” 二皇子面露杀机,瞪着陈大人。 噗通! 陈大人猛地跪下,脸色煞白,口唇哆嗦。 二皇子命下属夺过认罪公文,看了一眼,冷声道:“刑部的案子,督察院竟敢插手?” 陈大人低头不答。 二皇子又问:“胆敢在这种地方让忠烈侯认罪?是谁的主意?” 陈大人额头冒出虚汗:“是……是上面的意思。” “呵?上面?”二皇子寒声道:“督察院、密部,只归父皇亲管,你想说的是,是我父皇下旨,要逼忠烈侯屈打成招?”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陈大人用力磕头,咚咚咚地响,抬起头时满面血泪混合,他哭着求饶:“求殿下莫要再问了!微臣……不敢说啊!” “咳咳,殿下,时间急迫。” 一旁,二皇子的下属轻咳两声,二皇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耐挥挥手:“滚下去。”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陈大人麻溜地滚了,带着他的人。 二皇子指着陈大人慌忙离去的背影,向一旁下属作出了一个划脖子的手势。 下属了然,点头。 全程郑修都在安静地看着二皇子演戏。 一开始郑修以为,他们在演双簧,拿自己的皮肉演苦肉计。 但看着看着,似乎又不太像。 若真的是苦肉计,这陈大人能拿小金人了,如此逼真。 嗯,看你们要演什么。 郑修舒舒服服挨了顿大宝剑,决定静观其变。 二皇子朝一旁疤老六看了一眼,疤老六会意,连连点头:“今夜只有陈大人来过,把郑老爷打惨了,动用私刑,这事老六我定要上报给江大人知晓!哎哟,我下面的炉子还烧着水,老六得下去看着火咯!可别把锅烧穿叻!” 疤老六担忧地朝郑修瞟了一眼,眨一眨,郑修瞬间读懂了疤老六的潜台词,暗道这老六当官没几天,说话也有了官味——喜欢拐着弯子聊悄悄话。 疤老六当然看出,一大早地这望天狱中似乎有神仙打架,谁掺合谁死。 疤老六官轻言微,说实话,真帮不上忙。 他说的这句话有另一层意思,就是要赶紧搬救兵,将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搬来救命。 郑修轻轻摇头,示意不必,然后又作出一个提东西的手势。 郑修的意思是让疤老六去打一份健康的早膳,按平日的搭配。 疤老六却脸色大变,暗道这个手势,要搬救兵! 疤老六走后,二皇子又遣走下属,犹豫片刻,竟迈着大步踏入牢中。 “哦?” 郑修看着二皇子这举动,想起上一周目,这二皇子仿佛判若两人,有点意思。 牢房中,只剩二皇子与忠烈侯独处。 郑修没有客套地请二皇子坐。 那张凳子是他的,皇帝老儿来了也坐不得。 大不了一起站着。 二皇子看着郑修在遭了半顿毒打后,如今还能站得如此笔挺,心中暗叹果真不愧是郑氏血脉,是郑浩然的亲儿子。 气氛沉默片刻,二皇子看着郑修那饶有趣味的笑容,忽然苦笑一声:“郑侯爷定是以为,本殿与陈大人在唱双簧戏。” “呵?”郑修笑着摇头:“在下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能让皇子殿下在这污垢之地演这般戏码?” 正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有好处的时候就称自己为“忠烈侯”。 没好处的时候就自称“一介草民”。 言下之意是你们玩你们的,别让我掺合进去。 郑修仍在揣测一大早来演这出是为的什么。 偏偏如此凑巧,他化身【恶童】与凤北外出执勤,后脚这边就出事。 时间上太过巧合,让郑修一时间无法判断,是自己这边的基本盘出了问题,还是恶童那边暴露出【异人】身份引发的变故。 话虽如此,但郑修脸上却摆着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演”的表情。 我要不是上周目听见你问我知不知道死字怎写,我郑某人兴许就真信了你的鬼话。 二皇子眼中闪过几分挣扎。 但没挣扎太久,二皇子长舒一口气:“郑侯爷,你我皆是聪明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本殿将与侯爷坦诚相见,也希望侯爷能倾吐心声。” “那就要看皇子殿下的‘诚’有多‘诚’了。” “时间无多,”二皇子加快语速道:“本殿长话短说。” “请讲。” “侯爷你可知,当初你因何入狱?” 郑修闻言一怔。 怎么又回到了原点? 但他嘴上却说:“国库空虚,需郑某人舍财保命?” 二皇子闻言愕然,瞬间苦笑道:“郑侯爷,你若这般顾左言他,那便没意思了罢!你难道真不知,你发家这些年,你郑家累积的人脉,你豢养的那帮死士,早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郑修沉默。 二皇子话已说开,继续道:“大乾盛世二十年,北蛮之乱后,如今国泰平安!在明处,万千神武军勇猛无敌;可在暗,却有大奇隐于市,隐于市井民间!本殿虽未踏入那传说中的门径,未得奇术,但却深知,奇术师的诡谲可怕!” “偏偏,你忠烈侯郑修,以庆十三、纪红藕、裴高雅为首,在这些年间,润物细无声般,笼络了一批奇人异士!” “你难道不知,这些年,有多少奇术师曾暗中想潜入你郑家,夺你首级,取你家财,可多少奇术师进去了,别说是死要见尸,传说统统都于人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尸骨无存!” “你郑家,在某些人眼中,早已等同皇城中的龙潭虎穴!” “传说,连夜未央也不愿无故招惹你们郑家!” “你这些年一直隐忍发家,并未轻易动用他们,父皇早知你郑家藏有众多奇术师,可你郑家的奇术师,早就如水般浸入全城的每一个角落,小到街头行脚、金铺巧匠、街头戏子,处处都有你郑修的影子!” “若不能将你一网打尽,谁敢招你惹你?” “甚至有人怀疑,你那四朵名誉全城的金花,也都窥入了门径!” “你的首席裁娘入了夜未央,难道不也是你的授意?夜未央明知如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分明是要向你郑修示好!” “忠烈侯啊忠烈侯,你可知如今已经是紧要关头!” “你心知肚明,为何到了这刻,偏要与本殿装痴卖傻?” 二皇子仿佛憋了一肚子苦水,话匣子打开,统统倒出。 他的原意是将自己所知道的郑家底细说出,免得郑老爷在节骨眼上装傻。 他压根就没看见,站他面前的郑老爷,听着听着,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圆。 等会。 你这话里面,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没能接受。 也就是说。 他以郑善化身在白鲤村中救了凤北与魏辰,所产生的蝴蝶效应。 不仅救了那两人,皇帝老儿变得健康了; 他换了天台别墅牢房; 曾经的首席裁娘喜儿、在半路上想剥光郑恶查胎记的凶妇、如今的二十八星宿月燕,是他郑修派去夜未央的卧底; 因兄弟会的存在,郑家大宅成了某些门内人眼中的龙潭虎穴; 千里眼、顺风耳组成的庞大街头网络,成了郑家大树的根枝脉络,城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能传回郑家。 郑修就像是从前种下的一颗苹果种子,上周目他收获了苹果树,这周目他直接就接管了伊甸园? 换言之,他郑修,莫名其妙地,成了皇城中一个超级奇术师组织的头目? 郑修傻眼了。 我郑家那么牛逼,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这世界变化,太大了! 可我那天是怎么被关进牢的? (本章完) 第076章 郑氏虎穴,立储风云!(求订阅) 二皇子吐着苦水,抬头时,看见郑修表情古怪,像是在憋着笑。 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殿下你稍等片刻!” 郑修伸出巴掌,压下二皇子后面的话。 二皇子:“?” “我……捋一捋。” 二皇子的意思是,自从他发家后,他郑家,开始量产奇术师了? 然后越来越多,多到某些人都害怕的程度? 这些年有人偷偷熘进郑家想吊我路灯,最后全被暗中解决了? 庆批竟如此给力? 郑修面色古怪,一时间很难相信。 世界兜兜转转地变,不料世界越变,他的郑家越离谱。 以前他是首富。 现在他不仅是首富,郑家还成了许多人眼中的虎穴。 可是。 仔细一想,似乎也说得通。 窥得门径的核心是扮演法。 某些人在某个领域越专注,越遵从规矩,就越容易踏入门径。 当然这是概率问题,但越专注扮演某个职业,这概率就越高。 他当年发家时,的确是重金招揽了不少专业人才,各行各业。 郑修甚至会按照现代化生产的标准要求他们,就拿他最初发迹的香满楼来说,他从一开始就会要求厨师们,在做菜时要科学烹饪,将各种搭配得出的味道作出对比。 比如加四分之一匙盐是什么味,加半匙盐是什么味,一道菜闷煮时间多长最合适,肉块切成什么形状最合适,菜名要讲究,摆盘要有意境韵味,再总结成最完美的菜谱,才能碾压同行。 再譬如他的郑氏打人,他会要求他们打在什么部位,对方叫得最惨,看起来最肿,但最后不痛不痒,两边收钱,皆大欢喜。 再譬如画舫唱歌吹弹的姑娘,他当年会亲自去听,说在哪个位置唱效果最好,最有混响效果。 天上人间的姑娘的技艺,都是郑修手把手指导。他会亲自指导,姑娘们怎么穿,穿什么颜色,用什么嗓音调调说话,最能勾起人类的原始兴致。 年年月月下来,他的产业在他的指引下,已经超出预期,向产业链方向进阶。 他讲究细节到连天上人间门前的柱子浮凋,都能令人啧啧回味、浮想联翩。 千里眼、顺风耳,郑修会要求他们做到隐秘、用哨声交流。 兄弟会,郑修会要求他们穿上统一的服装、配件,在行动前喊出固定的口号。 他以前总说:我们郑家,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专业,不然就别做。 众所周知他郑修是讲究人,但在他手下混饭吃的行当,都服郑修。 因为郑老爷要求虽严格,但给的钱,至少是其他同行的两倍。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况且郑氏产业行当里的人,都知道郑老爷平日和善待人,谁家有事,第一时间嘘寒问暖,尽显老爷风范。 他们不知这只是资本家的基操罢了。 于是,在蝴蝶效应之前,郑修的要求与挖角,造就了一群行业内最顶尖的人物。 而蝴蝶效应后,他的这些要求与讲究,反倒造就了一群默默无闻、踏入门径的奇术师。 郑修不知道的是,这也是为什么,郑家掀起渡鸦扰动,会惊动全城的夜卫与星宿。 连那上弦三凤北在进入郑家时,也会礼貌敲门。 原来如此! 门径修行,在于一字:耕。越想深入门径,就越要遵从规矩,深耕本行当。 他们一边拿钱,一边修行,自然乐得不行。 久而久之,名为“郑氏”的奇术师超级组织,便成了? 郑修一路捋下,心道离谱,但这却是最可能的原因。 千丝万缕的变化,最终循起源头,都是时辰的错!一切都是那么地刚刚好! 都是郑老爷的原因! 想明白其中纠葛的郑修,恍然大悟。 他想起了二十八星宿壁水,在“镇灵”结束后,拿钱的熟练手势。 这让郑修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对郑氏旗下的那些门内人而言,连“收钱办事”也成了一种“规矩”? 必须收他郑老爷的钱? 天道好轮回呀! 这可算是无心插柳,柳成阴! 可是。 郑修仍有一事不明,这和他入狱有何联系? 难道是有人坐不住了? 郑修稍稍捋清前因后果,压下心中惊讶,稍作思考,便澹然道:“那你们为何故意陷害郑某,让郑某锒铛入狱?” “我们?”二皇子惊道:“你果真认为是‘我们’?” “不然?” 二皇子再次露出苦笑:“果然!这真是一石三鸟的绝计!” 每当二皇子露出这幅表情,郑修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二皇子他黑着脸说“你可知死字怎写”。 太怪了。 有点不习惯。 “殿下细说。” 二皇子奇怪地看了郑修一眼,暗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在装傻,但嘴上仍是说道:“一是能让我们三人心生疑虑,二是能让你郑氏的家卷坐不住动手,三则是,一旦你郑家家卷动手,父皇他再无理由对你郑氏置之不理!” 郑修暗暗摇头,心道不对。 他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若他郑氏真的如二皇子所说,发展得那么牛逼,以老魏那性子,怎么坐得住? 自己当初为何会乖乖入狱? 庆十三等人又迟迟不来劫狱? 一周目老魏那帝王三问,让郑修知道老魏心中鬼得很,怎么可能坐视郑氏做大做强? 等等。 莫非是……郑善? 郑善留下的传说? 郑修想到这个可能时,心中一惊,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对了,当年活下来的,除了凤北,还有魏辰! 郑修其实早就怀疑,夜未央的诞生,一定与魏辰或凤北有关,如今凤北只是夜未央中的上弦三,那么亲手创建了夜未央的人,莫非是魏辰? 若是魏辰是夜未央幕后的首领,那这事便说得通了,他像凤北一样,知道郑修其实有一位二十年前就强得离谱的叔叔,不敢轻易对郑家出手? 可该如何从二皇子口中探到这个口风呢。 还是迟点问问凤北? 一想起凤北盯着自己的眼神,郑修便有几分头痛,不知该怎么解释仙姑庙中发生的一切。 他的说辞忽悠月燕与斗獬倒是可以,凤北却是在二十年前白鲤村亲眼见过郑善的,单单天生异人的说法,很难将郑恶与郑善几乎一模一样的狰狞姿态解释清楚。 在郑修思考时,二皇子忽然压低声音:“我知道侯爷如今仍心生疑虑,但相信本殿,让侯爷入狱,对我们兄弟三人,并没有半点好处!既然侯爷怀疑,那么对方的目的,也达到了!甚至连父皇都认为,是我们兄弟三人其中之一,对侯爷动手!要试探侯爷的意向!” 郑修默默听着。 “可是!”二皇子呼吸顿促,神色拧结,顿了好一会,才说出今夜来的真正意图:“就算侯爷你不信,本殿也必须告诉侯爷!今夜有人指使那姓陈的来鞭笞侯爷,在动手前,有一封信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送到本殿的寝室桌前!逼我前来此处拦下此事!” “若侯爷受了天大的委屈,或是侯爷被活活打死,皇城中,必定大乱!” “就连父皇,也会怀疑到我们三兄弟头上!” “我们三人,谁也不愿看见侯爷出事!以至于,即便明知被人当了枪使,也非得入望天狱一趟,阻拦此事!” “如今皇城当中,能够轻易进出皇城、视宫内禁军如无物的,一只有你侯爷麾下的兄弟会!至于第二……侯爷必然心中有数!” 郑修讶然,面色微惊:“你想说,夜未央?” 当郑修说出“夜未央”三字时,二皇子露出一副“你他妈之前果然在和我装傻”的神情,继续道:“是!侯爷果然心中雪亮,明白是非!” 郑修皱眉:“可你来……” “时间无多了!侯爷莫不是忘了,那夜你与父皇促膝长谈,谈了何事?” 郑修一愣,他原本是知道的,可现在郑修也不确定那晚到底和老魏谈了什么。 老魏既然身体健康,自然谈不上会问什么长生秘术了。 见郑修再次装傻,二皇子咬咬牙:“父皇他是不是问你,我们三人,谁适合登上那帝王宝座?” 郑修还是沉默。 二皇子面色阴沉,死死看着郑修的眼睛,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答了,我们三人,皆有大帝之姿?” 郑修瞪了瞪眼。 二皇子牙齿呲出了血:“侯爷你却不知,你这无心一答,却要害死我们三人!逼我们斗个你死我活!” “啊?”二皇子越说越像那么回事,而且那大帝之姿的确是他答的没错,但语境是不是像以前那样,郑修也不敢确定,于是他试探着问:“怎么说?” “父皇他已决定,要在明年三月三的祭祖大典上,” 二皇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最终沉声说出今晚最沉重的两个字。 “立储!” 第077章 四皇子诞生,夜主是谁人(求月票) 立储! 天大的事! 但……跟他郑修有几毛钱关系? 好像没关系啊! “立储,好事,早日立储,定国安邦,可稳天下民心。可,与我何干?” 郑修理所当然地说。 立谁当储君,表面上跟他没关系啊。 郑修理所当然的回答让情绪饱满的二皇子一阵气急。 “是!与你无关!”二皇子神色并不好看:“但你,真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你下一句是否要问我知不知死字怎写?” 郑修立即来了精神,提头去问。 突如其来的打岔让二皇子的情绪陡然下跌,愣在原地。 他的确心里在想,但没敢说出口。 “郑侯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二皇子正想说什么时,郑修却摆摆手,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别!二皇子言重了,咱只是一介普通富商,二皇子高高在上,我与你,算不上什么明人,我更盼你此刻对郑某尽说些难以听懂的暗话。” 二皇子一愣。 郑修又笑道:“你之所以明知会被摆上台面仍来望天狱一趟,无非是让你其余二位兄弟认为,我郑修会被你说动,在立储一事上站在你那边。可你既了解你那二位手足兄弟,怎会不知他们心性?他们会信我郑某轻易被你说动?” “你来一趟也是白来,谁会相信?” “我郑某哪来那么大的影响!” “你太高估我郑修了!” “我们小小郑家,安分守己不违法,年年主动多缴赋税,月月行善济民。” “谁见了我不在心中赞我一声郑大善人,我何必趟这些浑水?” 二皇子无言以对。 郑修继续道:“况且,帝心难料。你怎就肯定,圣上决定立储一事,与我郑某相关?这储君不得不立,早立晚立,有何区别?生在皇家,定是如此!” 二皇子闻言,陷入沉默。他忽然想起一事,眉目一挑:“是了,十天前,宫内一位贵妃,诞下一子。” “父皇起初得知是皇子,欢天喜地地去查看。可最后……却郁郁而归。” “这是为何?” 郑修闻言一愣,二皇子这抑扬顿挫的口吻让他心生好奇。 可郑修知道帝王家事知晓太多并无益处,立即摆摆手:“牢中阴森,晦气惨重,殿下一身贵气,不宜呆太久,还是早早离去吧!” 言下之意就是话不投机,赶客了。 二皇子冷静下来,知道郑修决心已定,不会动摇,再多说下去,对二人都没好处。 于是他朝郑修拱拱手,踏出牢门。 但在离开前,二皇子并未回头,小声说道:“本殿认为,杀死玉润公主一事,与夜未央有关。若不是你,只能是夜未央。” 郑修嗤笑一声。 “无论侯爷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二皇子冷笑一声:“侯爷,本殿就不信,你对夜未央毫无芥蒂!毕竟,你明明知道,如今统领夜未央的‘夜主’,就是当今国师,也就是二十年前,舍弃郑将军独自逃回皇城的那军师!” 什么! 郑修惊讶地看着二皇子背影。 二皇子拂袖而去。 他并不知道他最后仿佛只是撒气话般的一句,却在今夜给郑修带来最大的冲击与疑惑。 立储一事显然让二皇子压力如山。 距离三月三,只剩三个月余时间。 这三个月内,为了当上储君,他们三兄弟,必有一番龙争虎斗!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 但眼下他手中棋子不多,若无法拉拢郑氏,这次储君之争,二皇子将落于下风。 拉拢不成,二皇子眼中戾气浮起,在下属陪同下,走出望天台狱营。 狱营周遭,有不少街头小贩、走卒浪客,看似无心走动,却在静静地注视着二皇子返回皇宫的背影。 “看来老爷有点麻烦了呀。” 不远处,车夫打扮地庆十三,戴着斗笠遮住面孔,抽着旱烟,满面愁容。 一个个烟圈刚飘出,便有渡鸦警惕地向这边望来,吓得庆批连忙拍散凝聚的烟圈。 二娘一醒,他就急匆匆出来拉客了。 赚钱说不上,得抓紧时间练门径呀。 看着二皇子离开,庆十三担忧地朝九丈高空凝望。 休休休。 城中,起伏的哨声依旧,是郑氏行脚车夫那熟悉的声音,满城嘹亮。 …… 二皇子这次来访让郑修有几分意外。 似乎在幕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二皇子来。 一切都太巧太刻意了些。 但二皇子偏偏主动入套,来劝说郑老爷。 那么多信息中,最让郑修意外的是,他竟在二皇子口中得知了那位神秘夜主的身份。 竟是那位在北蛮之乱中,活下来的军师? 不是说疯疯癫癫死了么? 他一手创建了夜未央? 还成了夜主? 为什么? 这件事让郑修最无法想通。 他有千百个理由,相信夜未央的夜主会是那私生子魏辰。 也不会想到是那活下来的疯癫军师。 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郑修百思不得其解。 “老爹真是在战场上牺牲的?” 郑浩然的传说他听了无数次。 郑家的地板他也挖了好多次。 上一周目,老魏病重,亲自来地字牢问了他三个问题。 其中第二个问题,便提到了老爹的死。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郑修当时的确是相信,老魏说的是真的,不然他无端端说出此事,没有任何好处,也没有半点作用。 只是,蝴蝶效应发生后,郑修有几分不确认了。 如果二皇子说的是真话,他的入狱,他被陷害成杀死玉润公主的凶手,这一切都与夜未央有关。 那么,凤北是站在哪边的? 这个结果让郑修有点难以接受。 除这劲爆情报外,郑修喝着热茶,享受着寒风拂面,将二皇子所说的话仔细捋了一遍。 重要的信息有三: 一,郑氏如今在许多人眼里,比郑修自己想象中,更要牛逼; 二,明年三月三,老魏将在祭祖大典上,定下储君; 三,十天前某位贵妃诞下皇子,一开始老魏很高兴,但后来“查看”后,郁郁而归。 前两件事,显而易见的重要。 第三点,之所以让郑修放在了心上,是因为这事连二皇子都觉得蹊跷,“不经意”间说出口。 说明是真的古怪。 那新诞下的皇子,有什么让老魏不满意? 先天畸形? 长得丑? 或者说,表面上看起来是皇子,实际上却是公主? 本想观巍峨高山,却成了山丘峡谷,所以郁郁而归? 郑修总觉得这其中有点反人性。 说不通。 但缺少直接的情报,凭空猜测,郑修难以得出真相。 “立储立储!与我何干!呵!” 许久,郑修嗤笑,在暖洋洋的太师椅上闭上眸子。 这事的确与他无关。 储君是谁,他不关心。 他也不关心老魏在身体强健时,突然下定决心立储的理由。 以老魏的帝王心术,哪会不知一旦宣布三月三立储,会引起三位皇子的死斗? 谁不想当未来的皇帝? 哪怕这“储君”只是一个画出来的饼,只有老魏死了,这个饼才能真正吃下去。 但谁也耐不住这个饼,画得又大又香。 他们三位皇子,谁都想走在皇宫内,被人尊敬地称一声“储太子”。 而其余两位,若能活下来,未来只能勉强当个“王爷”。 只是,郑修推测,无论谁当了太子,其余二位,活下来概率不大。不,是三位,包括刚诞生的新皇子。 就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老魏他昔年的手足兄弟,全死了,死于各种意外。 最是冷血,帝王家呀。 太师椅轻轻摇晃,发出伊呀伊呀的响声。 抬手拨弄着心爱的金丝藤,那一缕缕金丝散发着富贵逼人的气息。 “现在的郑家,似乎超乎我的想象。” “但做大了,未必全然是好事。” “就这立储一事,似乎,有人想让郑家卷进去。” 不对,不对,不对。 郑修抽丝剥茧地思考着,忽然睁开眼睛,眼中满是疑惑。 他又想起了魏辰。 王苍云以可怕的毅力,闯入常闇中,不惜牺牲自我,也要救出来的那个小孩魏辰。 如果他不是“夜主”,那现在的魏辰,又去了哪里? 整整二十年,销声匿迹? 老魏又是否知道,魏辰在二十年前的白鲤村惨剧中,活了下来? 想到最后,郑修不禁苦笑一声。 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要想知道答桉,似乎只有一条路子。 ——问凤北。 第078章 再次攻略凤北? 日上枝头,暖洋洋的日光驱散寒意,为这座城掀开新的一日。 行夫走卒奔行于大街小巷。 街头小贩吆喝买卖。 河中画舫偃旗息鼓。 西市商铺挂起商旗。 繁荣都城,歌舞升平。 没有人知道这看似平和的大乾都城下,隐藏着蠢蠢欲动的风云。 一旦夺嫡戏码上演,也不知有多少人会被卷入,有多少人会遭流弹误伤。 若二皇子所言非虚,名为“郑氏”的庞然大物在某些人眼中真如此举足轻重的话,他郑修,很难独善其身。 他屡屡入狱,便印证了这一点。 是谁在背后搞事仿佛逐渐明朗,但郑修并未因此而乐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搞事的那边将他关进牢狱后,不仅激发了郑修的【囚者】门径,反倒觉得这样就能暂时让这头猛虎安分下来,暂无下一步动静。 是在静观其变,或是在等郑修落子? 一旦郑氏真敢明面跳反,那么老魏,也不会坐视不理,将出兵镇压。 郑修如今就像是坐在一个稳固的三角高台上,看似平安,可一旦某一个角崩缺了,整个高台将轰然倒塌。 郑修找狱卒添了一壶茶。 过了一会,他的昔日狱友,如今高升刑部尚书的江大人姗姗来迟,手里提了一份街头早膳,不算精致,但总是有心。 他刚下早朝,便被守在宫外的疤老六逮住,叫了郑氏车夫,一路奔袭来此。 江高义见郑修并未被打残打死,松了一口气。 难得江高义来一趟,郑修请江高义入牢一聚。 江高义在牢狱里呆过,再加上性子耿直,并未在意狱中环境简陋,欣然与郑修促膝长谈。 喝着滚烫豆浆,吃着包子烧卖糕点,江高义谈起近事。 原本这些事是不能对“戴罪之身”的郑修说的。 但当疤老六醒目地退下后,江高义一看四下无人,便拉着郑修说悄悄话。 江高义第一句话提起的便是“立储”一事,与二皇子所说无异,定在了明年三月三。 据江高义所说,老魏是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一口敲定此事,不作商议。 据说当时有三位六部老臣,不知站的哪边,当场便鼓起勇气谏言,说四皇子刚出生,尚且年幼,且圣上身体如龙似虎,必能长命千百岁,立储一事不必着急,需从长计议云云。 朝中大臣对几位皇子各有亲疏,这是理所当然的官场内幕,事发突然,谁都没有准备,若换做江高义与其中某一位皇子暗中亲近,也会想办法拖延一二。 江高义念在狱友之情与知遇之恩,此刻可谓是掏心窝子地对待郑老爷。 他接下来说出了一件连二皇子都不曾提及的事。 郑修闻言震惊:“你是说,那三位想要拖延立储一事的老臣,当场就被罢黜下野了?” 就是当场被皇帝炒鱿鱼了。 “是!”江高义脸上浮现几分犹如兔死狐悲般的愁色,道:“圣上决定谁敢质疑?二皇子此行故意来救,怕是与此事有关。” 江高义初入皇城官场,第一次近距离体会到官场的可怕,以及何为“伴君如伴虎”,不知何时就“锅从天上来”。 江高义初升刑部尚书,如今孤单一人身在皇城,身边甚至连一位信得过的奇术师都没有。 相信很快就有人会逼他站位。 毕竟他是刑部尚书。 初入官场便遭逢此事,这位置能坐多久,还真不好说。 江高义眉间忧虑,显然他如今担忧的,不仅仅是郑修的处境,还有他自己的处境。 如不出意外,在立储一事在早朝上宣布后,已经有人暗地里给刑部尚书使劲了,身不由己呀。 当下,郑修拍了拍江高义的肩膀,笑着宽慰:“江大人,你我在狱中相识一场,也算缘分。你若有野心,便掺合进去,但前途难卜,定是凶险万分。你若只想自保,暂可虚与委蛇,周旋一二。若碰上危机,可朝郑氏车夫吹一句哨声,自有人来帮你。” 说完,郑修吹了几嘴。 江高义闻言大喜,认真记下哨声的声调与长短。 他显然知道立储一事个中凶险,可不是他一位外来高官能轻易卷入的。 前方可是地狱啊。 行商精妙在于一字——“贿”。简单来说,就是有恩必报、礼尚往来的意思。 和刑部尚书打好关系,总不会有错。 郑修甚至暗示,你若缺钱,大可去钱庄自提。江高义一听吓得连连摇头,说不敢要不敢要。 看来他这官,还没当透彻。 官场官场,玩得好的人就是秀场,玩得不好,那叫刑场。 郑修也没勉强。 江高义不敢逗留太久,起身欲走。 江大人临走前,郑修想起一事,从旁侧击探问。 “白鲤村?”江高义疑惑道:“郑侯爷不是早知结果了么?” 但很快他又自己说服了自己,一拍脑门,笑道:“难怪都说贵人多忘事,郑侯爷看来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当年白鲤村惨剧,全村二十六乎,只有凤氏一位小孩因躲河中苟活下来。真的惨。” 江高义提起凤北,却说时隔二十年,记不太清了。但后来他说凤北不知所踪,看来江高义并不知道,如今凤北就在城里,是夜未央的上弦叁。 郑修脸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暗道古怪。 魏辰,死了? 王苍云虽在最后关头将魏辰救出,但郑修临走时看魏辰那副半人半鬼的模样,也无法肯定魏辰一定能存活。 再者当年凤北与魏辰毫无牵连,凤北一走了之,将魏辰丢在原地,再正常不过了。 郑修目送江高义离去,再许了疤老六一点好处,郑修的望天狱小别墅再次变得安静。 终于闲暇,郑修沉下心神,心绪飘出,不出片刻,他已进入心牢。 他打算先看看推开第八扇门扉后的变化。 随着门径中,第八门扉推开,他的心牢竟扩大了将近一倍。 再大一些,就能分出三室一厅了。 牢外仍是森森雾霭,令人暖心。 心牢中央,一桌一椅,可观天下。 桌上演绎的是迷你的天下,这天下目前郑修已经进入了两处鬼蜮,分别是【白鲤村】与【仙姑庙】,如今已然通关。 白鲤村仿佛是一切的起始,郑修初入【囚者】门径便自行进入。 而【仙姑庙】鬼蜮,却是在他接触到二娘脑后的肉瘤时方才触发。 至于【驿站凤北】。 好像是经过了鬼蜮主同意,郑修就能进了。 郑修隐约琢磨出在地图上刷出鬼蜮的规律。 他需要主动去探索。 说到底最便捷的方式,还是依靠凤北。 一来,凤北气运属天煞孤星,说难听些就是倒霉,容易碰上这些。再者,凤北身居夜未央高位,比任何人都有更多的机会遇见鬼蜮,若郑修跟着凤北,鬼蜮就会如青楼姑娘般,主动朝他脸上扑来,无需忧心。 说起凤北,郑修不由想起仙姑庙中发生种种,一时惊叹于凤北那堪称非人的实力。 那一刀夷平当郎山的风采,让郑修记忆犹新,二十年前他到底从白鲤村中,救了一只什么样的怪物出来。 若夜未央十二月尽是凤北这般怪物……。 等等。 郑修摸了摸下巴,来自商人的薅羊毛职业习惯瞬间被激活。 “如果亮出郑善的身份,是否有机会将凤北拉到郑家的阵营里?” 在立储一事上,郑修没有插手的打算,更没有插手的理由。 但正如二皇子所说,郑氏很难独善其身,无敌的凤北如果能脱离夜未央加入郑氏集团,无疑会让本就牛逼的郑氏更是锦上添花,稳如泰山。 郑修在认真思考,拉拢凤北的可能性。 难道,非要逼他,再一次攻略凤北? 郑修良心有点痛。 但他很快作出心理调整,安慰了自己,没关系的。 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仿佛最终都能在凤北这里找到解决方案。 这一瞬间,凤北的存在让郑修下意识怀缅起二十年前逝去的宝藏王,苍云。 啊,又是怀念宝藏王的一天。 攻略凤北一事需从长计议。 目光从【驿站凤北】移开,郑修忍住戳一戳那极具反差萌脸蛋的冲动,挥挥手,招来泛黄纸卷。 纸卷上记录着他的信息。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甲子·第八门扉) 【契合】:【百分之五】 【衍生】:【坐牢观天(登堂入室)】【神游(登堂入室)】【投影(登堂入室)】【牢不可破(登堂入室)】 【天赋】:【无商不奸(小有造诣)】 【阅历】:【白鲤初寻秘,乱世惊风澜(初入江湖)】【常闇险脱身,浩然正气存(隐退江湖)】【辣手斩仙姑,怒救俏佳人(英雄少年)】 “……?” 第079章 “请坐。”(求订阅!) 辣手斩仙姑,怒救俏佳人? 你他妈别乱说。 仙姑明明就是凤北一刀剁掉的好不? 【阅历】上记载的相当于“历史”,详略得当。 郑修看了一眼,手指去搓,没搓掉,只能作罢。 再往回看,纸上多了一栏【契合】。 郑修下意识地抠了抠额头上的疙瘩,心念稍动,血红色的二十面骰子自眉心飞出。 他第一次凝视骰子时,从中间看见了自己蜷缩、被困其中的幻影。 如今骰子再次有了变化,其余十九面上的数字稍变模湖,惟独“壹”的那面清晰如印,再细看时隐约可看见【炼狱】的形状。 “炼狱。” 卡卡卡。 郑修掌心皮肉绽开,白色的骨骼勐地刺破血肉伸出。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在心牢中,自己的骨头刺破皮肉转眼被黑色的火焰燃烧,然后一点点幻化的锁链的模样,最终燃烧的火焰一直延伸,在锁链末端火焰陡然凝固,成了两把造型狰狞的大弯刀。 “我还是人吗?” 这种从身体里长出武器的感觉让郑修心里有几分不舒服,但很快他便被【炼狱】上的怪异吸引。 【炼狱】两把弯刀中央,黑色的细线在视野里延伸,最后变成一个澹澹的空凹槽。 游桌上,没地方安放的几朵绿色火焰勐地一亮,熊熊燃起,有点不安分——那是本该装配在化身特质栏中的特质。 “该不会……” 如此明显的提示,郑修觉得只要不是傻,都能看出是什么意思。 连“高亮提醒”都来了。 他惊讶地向其中一朵可爱的绿焰儿招招手。 火焰托在郑修手中。 卡。 他随手将【追踪】卡进去了。 绿色的火焰镶嵌在空的凹槽中,圆润合一。 啊这! 竟然还能这么玩的吗? 【囚者】门径居然这么自由? 本体与化身仿佛是两个极端。 身体的自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但化身,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可能性。 哗啦啦—— 郑修在心牢中舞动双链,双链在生锈的栅栏上撞击、迸溅出刺眼的火星,灰熘熘地被弹回手中。 此刻没有目标可杀,但郑修在甩出链刃时,确实是感觉到了,在出手瞬间,【炼狱】两头弯刀仿佛想要寻找什么的感觉,多了几分怪异的灵动。 他的链刀能追踪目标? 离谱。 郑修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武器插件? 更离谱的还不止如此。 “波~” 郑修将【追踪】拔下,一一尝试其他本该插在化身上的特质。 全都可以! 更夸张的是,是连【医理】都能插! 一切皆可插。 插了【医理】的【炼狱】,特效略有改变。黑森森的火焰上飘着几抹绿花。 郑修抡了几下,没感觉异样。 但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是,这插上了【医理】的【炼狱】,会变成一把善良的奶刃? 插兄弟两肋,就能治病的那种? 若是在亲眼看见奇术师斗术前,郑修会觉得这般想法很荒谬。 但亲眼看着月燕与那聋瘸瞎三人斗术后,郑修格局被打开,觉得在奇术师的世界里,一切皆有可能。 “流弊!” 饶是坐拥千万家产也能澹然处之的郑修,在如此千变万化的武器面前也不禁直呼牛逼。 看那【契合】一栏,【炼狱】只是开始,远远还未结束。 等他再多解锁武器的几种形态,在不同的形态中装上不同的插件,那他岂不是等于拥有无穷的可能性? 为什么只能插一个呢! 不能全插上,多浪费啊! 贪心的郑老爷有点心痛。 他此刻的心情,便犹如那些看着满青楼的鲜嫩姑娘,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老嫖客。 瑕不掩瑜,还是香的。 郑老爷手握【炼狱】,看着双刀上那抹喜人的绿焰,心中豪气顿生。 就算是那凤北!……咳咳,凤北就算了。 “也不是说打不过凤北,咳咳,自己人,没必要。” 郑修自言自语时有几分心虚,但他仍是说出口了。 牛逼一旦大声吹出,底气自然上涌。 在推开第八门扉后。 在【郑善】与【郑恶】化身一旁,多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显然,他已经能创造第三具化身了。 随着化身的增多,郑修如今更加讲究。 一是要考虑这具化身的属性如何配置。 二是要考虑,新的化身显露人前,要扯上什么关系,简单来说就是辈分。 郑善是郑浩然的兄弟; 郑恶则是郑善的儿子,同时又可能是郑修的儿子。 至于第三具化身……总不能来个二弟? 如今皇城内风云暗涌,郑家的兄弟会、千里眼、顺风耳虽让许多人忌惮。 郑修闭眼细细思考。 “对了!正所谓姜还是老的辣,郑家要想安稳,就必须出一个类似‘老祖’的存在!” “‘家族老祖’可以不出世,但必须要有。” “郑善倒是可以,但如今用起来不太方便,万一给凤北逮着……非常麻烦。” “而且,辈分不够高。” “我需要一个比老爹辈分更高的化身。” “足以镇压一切宵小的化身!” “一个让所有人闻之颤抖的化身!” “我需借故,为这化身创造一段传说!” “这又得需要借用凤北的威慑力。” 一边思考,一个模湖的身影,在郑修脑中逐渐成型。 可是,要整出这具化身,难度很高,光是那基础属性就需要大量的时间与历练去刷。 “要是有更详细的规则就好了。” 郑修自言自语,他总觉得创造化身的随机性太大了,难以掌控,充满了「变数」。 【你知道,其实有的。】 在心牢中自言自语时,郑修眼前陡然刷出了一行字。 这突如其来的文字,让郑修吓得从椅子上站起,神色惊疑不定。 郑修额头忽然冒出了一滴冷汗。 他这才想起,当时在仙姑庙鬼蜮中,他突然伸出锁链变成新的武器时,他与那文字产生了一定程度的……“互动”。 如此诡异的事为什么会被他所忽略? 郑修额头冷汗涔涔,他如今才感觉到无比地怪异,就好像“怀疑”这种想法,被从脑子里抹去了。 一旦重新生出“怀疑”的念头,一个个想法像是压抑了很久,接连蹦出。 话说这【囚者】本来就不是什么桌游,哪来的守密人(kp)! 为什么我从一开始会下意识地认为那旁白是守密人? 正常的桌游守密人是由真人扮演的! 可这里,在这世界里,谁来扮演这狗kp? 郑修环目四顾,心牢内空无一人。但那文字给他的“对话感”,却让他陡然觉得此处鬼气森森,令他背嵴发寒。 【你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感觉到非常震惊。】 【一直以来你都认为这是类似于跑团游戏般,存在着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守密人(kp)”。】 【你现在突然发现,这个守密人也许是……存在的。】 【这个仿佛被你故意忽略掉的可怕念头,令你感觉到毛骨悚然。】 “别给我用第二人称装傻,你到底是谁?”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忽然产生了另一个念头,在仙姑庙中你与守密人(kp)的对话,更像是你与自己的对话,更像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 郑修小心翼翼地靠在牢边——他即便知道这里是他心之囚笼,他无法逃脱,但这个举动仍是给郑修带来了几分安全感。 文字逐行浮起,刷在郑修的四面,像一个更小的“文字囚笼”将他包围。 眉毛一挑,郑修张口就骂:“狗kp。” 【你此刻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你觉得那倒影像是另一个陌生人,他可能会产生不同的举动。】 “狗kp。” 【你感觉在骂你自己。】 “狗kp。” 【你渐渐地怀疑自己的念头只是错觉,“囚者”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甲子门径。】 “狗kp。” 【你因自己的愚蠢念头而心生羞愧。】 “狗kp。” 【……啊,你突然想起,规则书是存在的,在规则书的最后一页,存在着真正的‘里规则书’。】 一本厚达万页,如几块砖头叠在一起那般厚重的紫皮书籍自牢外飘入,安静地落在游桌上。 郑修额头又滴出两滴冷汗。 哗啦啦—— 规则书的紫色封皮上,有一颗血红色的大眼睛,眼睛竖童,竟在滴熘熘地转动。 郑修当然没去碰,可那本书自行翻开。 哗啦啦—— 郑修瞟了一眼,上面全是看不懂的文字。 瞟过其中一页,似乎写着“汪汪汪汪——” 连狗语都有?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竟是一个凹槽。 凹槽里藏着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是纯白色的,这似乎就是文字里所说的【里规则书】。 这种藏书方式,让郑修觉得这【里规则书】仿佛是表番中暗藏的**,不太正经。 【你要不要?】 “……要。”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郑修头顶。 这奇怪的特效让郑修狐疑抬头,紧张感瞬间被打散了。 一种“醍醐灌顶”的特效效果。 【你口嫌体正,大彻大悟,领悟富商真谛,悟得“不择手段”之道。】 【天赋“无商不奸”提升,达炉火纯青之境。】 【你彻底相信,这就是你自己的心声。】 “狗kp,谁信你鬼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什么千年残魂准备夺舍,或者是飞升失败的老爷爷不甘屈当器灵什么的。” 【歪曲认知失败。】 【诡物:甲子,目前契合度“一/二十”。】 【你想知道答桉。】 【那么……】 在郑修对面。 灰色的雾霭仿佛变成了蠕动的触须。 向来与心牢井水不犯河水的雾霭,有一部分,突然涌进了牢里。 白骨椅对面,雾霭如一面朦胧的镜子,又像是一片纯粹的阴影。 郑修整个人僵在心牢另一边,冷眼旁观着古怪的改变。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 他一直很好奇,心牢到底为什么存在。 心牢之外的灰雾是什么,以及灰雾的深处,又有什么。 他安静地看着那涌入心牢的灰雾。 突然。 一对惨白细长的手从雾中伸出。 只有手。 雾中伸出的两只手,平平摊开。 文字不再刷出。 那两只惨白的手臂摊开后,不再有任何变化。 但这姿态,仿佛是在对郑修说: “请坐。” 第080章 【此间孕生万千泡影】 郑修看着那张白骨椅。 第一次坐有点扎腚。 后面坐习惯了,也就那样。 如今在游桌面前,浓雾侵袭,雾中凭空伸出两根令人毛骨悚然的手臂。 手臂摊开,仿佛在说:请坐。 又像是在说:你坐呀,老爷。 “坐就坐。” 郑修如今对任何怪异事件的接受能力,早已今非昔比。 一屁股坐下后,郑修与那对白色手臂隔桌相对。 “你是谁?” 郑修问。 【你知道,你的疑问无法在此得到解答。】 【若你从一开始就活在谜团里。】 【无从答起。】 郑修一愣。 雾中手臂,忽然竖起食指。 就像是那两手间,那雾里,有一张脸,有一只嘴巴。食指恰恰竖在唇边。 嘘…… 【你是谁?】 【你来自哪里?】 【这里是哪里?】 【你为什么而存在?】 【世间问题千千万,答桉早已在你心中。】 【在你面前,就像是有一面镜子。】 【在镜中,你认为的怪异,可以是你愿意看见的任何一个人。】 雾霭扭曲,忽地化作一面光滑的镜面,一块如同墨玉般的镜面。 就像是常闇的入口,宛如通往深渊的门扉。 在镜面中,随着郑修的思绪变化,镜面中闪过一个个熟悉的人影。 郑二娘。 庆十三。 纪红藕。 吱吱。 波波。 裴高雅。 郑浩然。 郑善。 郑恶。 凤北。 王苍云。 一个个人影在镜面中闪过。 最后定格在郑修自己的脸上。 隔着漆黑镜面,郑修真的感觉自己在照镜子般,镜中的“郑修”同样惊愕,同样疑惑,同样地难以置信。 卡卡卡。 惊诧中,【炼狱】出手,郑修脸色微白,将链刃投向镜面。 那镜面竟给了郑修一种直面常闇时的不祥感。 波! 链刃没入漆黑镜面内,荡出一圈圈波纹,只余锁链留在镜面之外。 【你发现,你无法得到答桉。】 “跟我打哑谜是吧?” 郑修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囚者】门径。 眼前囚笼,看似能让他掌超凡奇术,但其实更直观的寓意便是,他被困在了这里。 困在心之囚牢中。 既然是囚牢,那就说明,囚牢之外,一定有着什么。 这点郑修早已隐约察觉,门径奇术,伴随限制,遵从规矩,但无论是规矩或是限制,早就说明,异人、门径、奇术,从来就不是毫无风险的东西。 两根手臂逐渐向镜面缩回。 卡卡卡。 炼狱双刃不知在镜内穿行了多远,直到锁链极限,也未能触及尽头,郑修感觉到双臂传来拉扯疼痛,只能无奈收回链刃。 这时另一只手臂又竖起一根食指。 【请翻到规则书第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页。】 【请看倒数第五行。】 艹! 郑修忍着恶心感,看着紫色封皮上那颗滴熘熘转动的大眼睛,翻到了第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页。 《表规则书》上不知有多少种语言。 狗语、猫语都有。 郑修起初被灌输的,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 翻到第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页。 倒数第五行。 上面竟偷偷藏了一句他认得的字。 还能这么藏? 郑修神情木然,凝神望去。 那是一句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郑修张了张嘴:“佛、佛、佛经?” 【请翻到规则书第七千四百五十六页。】 【请看倒数第四行。】 郑修翻书。 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极了当初为求门径奇术,奋力翻书的斗獬。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郑老爷发誓,他再也不欺负斗獬了。 若有违誓,他愿遭棍棒鞭打之刑。 好不容易翻到相应处。 倒数第四行。 【一念生,一念灭,此间孕生万千泡影。】 第两万一千零二十页。 倒数第三行。 【唯你所往,锚定真实。】 第三百二十五页。 倒数第二行。 【唯一的门径,唯一的办法。】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页。 最后一行。 【逃出囚笼。】 最显眼的四个字,在一堆怪异语言中如虫子般扭动。 扭着扭着,文字在规则书上消失不见,那里只剩一片刺眼的空白,仿佛那四个字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郑修愕然,眼整整看着那本紫皮规则书逐渐化作黑色的烟雾消失。 一转眼,紫皮规则书,游桌对面的灰雾,那双手,皆化作幻影,向牢笼外飘去。 郑修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游桌上的一切消失。 不是他无动于衷,而是他没办法。 心牢之外,是他所不了解的世界。 “你这就走了?” “狗kp!” “你知不知道谜语人死得很惨!” “滚回来!” 郑修生气,锁链自掌间射出,却被生锈栅栏间一层诡异的涟漪弹回。 紫皮规则书也消失了。 啪嗒。 一本白色的【里规则书】自逃逸的灰雾中掉落。 那双手总算留下点什么。 虽然心牢中发生的一切颇为诡异。 他好像进行了一次奇怪的对话。 但又好像没有。 郑修很快冷静。 “波~波~波~” 他戳着四头身迷你凤北的脸蛋,压抑的心情舒缓几分。 “我倒要看看里规则书是什么。” 紫皮规则书里面,藏了一本里规则书。 大正藏于邪,大鸟隐于林。 他不经意间抠了抠额头那疙瘩。 看着桌面上停留的血红色骰子。 一个名词脱口而出:“诡物?” 凤北是异人,他也是异人。 他与凤北之间,存在着不少相似之处。 凤北在貌似全力出手时,背后站起的百丈阴影,那如同鬼蜮般浓郁的阴影,那有如凤南天般的影子,令郑修不由自主地将“它”与刚才出现的那对从灰雾中伸出的“谜语臂”联系在一起。 是的,郑修决定称呼那对来去匆匆,躲回灰雾中的狗kp为“谜语臂”。 他总有一天要进入心牢外的迷雾里,将那谜语臂拖出来剁了。 郑修戳一戳,收回手指,那通往【驿站凤北】的传送小门开开合合,郑修反复在【驿站凤北】边缘摩擦,如作死横跳。 眼前不断刷出“是否进入驿站凤北”的疑问。 但这种逗着迷你凤北人偶的感觉挺有趣的。 郑修玩着玩着,心情恢复如常。 谜语臂仿佛是在向他传达某种信息。 五四三二一,一共五句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念生,一念灭,此间孕生万千泡影。】 【唯你所往,锚定真实。】 【唯一的门径,唯一的办法。】 【逃出囚笼。】 郑修回想着整道谜题,抽丝剥茧,思绪最终停留在最后一句【逃出囚笼】上。 “好。” 郑修心中笃定,有了主意。 这些年富商并不是白当的,郑修很快便接受了现状,并作出下一步打算。 先翻开里规则书看看。 这不翻不要紧,一翻,直接把郑修吓住了。 里规则书第一页上印着一把剑。 一把断裂的古剑。 古剑背后,是无边剑冢,如古战场般充满了萧瑟肃杀之气。 【天地交罡归一剑意】。 郑修手指在书页上一搓,【天地交罡归一剑意】竟被郑修手指搓出了书页,成了一团金色的火焰。 “这名字……好霸气啊!” 与普通的特质对比,这金色的特质,宛若一堆氪金卡中的极其罕见的ssr,夺目亮眼,令游桌上其他绿色的火焰,暗然失色。 火焰中央,隐约看见一柄断剑的影子,立于火焰中央。 郑修正准备将金色火焰卡进郑恶的化身里,失败了,没能装上去。 一行行文字随之浮现。 一连十行。 郑修阅读着隐藏规则,恍然大悟。 原来这金色的ssr是不能随意配备的,会占据化身独立的一格,一旦装上,就无法拆下。 而且化身的【出身】必须要与“剑”相关。 一直以来郑修都以为,化身的【出生】就像是一个背景板,除了好看之外没有其他卵用。 但隐藏的里规则让郑修明白,化身的任何一项属性与设定,都有着其中深意,不可小觑。 那么,第三具化身就不能随便搞了——当然郑修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随便搞。 第七门扉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推开,每一具化身都是郑修行走世间的珍贵马甲。 “等等。” 化身的【出身】。 【郑善】的出生是画师,可他却完全不懂丹青画术。 【郑恶】的出生是书香门第,可他的【学识】偏偏低得可怕。 如果【出身】这栏另有深意,是否与门径奇术有关? 手掌托着金色的剑意火焰,郑修脑中勐地生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世间有门径,大奇隐于市。 那么, 化身在遵从规矩、扮演某个身份时, 也能窥见其他的门径么? 第081章 上弦叁凤北,在郑家过夜? 是夜。 晚风吹拂,画舫挂起五彩灯笼,却少了往日奢靡。 这是天上人间歇业的第六天。 许多游客勃兴而至,败兴而归。 郑家郑老爷入狱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连街头百姓也口口传着许多风言风语。 但不知怎的,郑家的大部分产业仍在正常营业,丝毫看不出郑氏即将要被抄家的样子。 郑修借着夜色,偷偷摸摸唤出恶童化身。 用力拉开精钢栅栏,又恢复原状。 跃下高楼,中途切成阿飘落地。 落地时几近透明的身躯闪入巷内,连穿几道墙来到其他人院内。 中途惊起几声犬吠,正在花瓣桶中颤然沐浴的深闺少妇以为有贼人误闯,惊慌地裹着丝巾出门查看,院内空无一人,面红耳赤暗骂两声,虚惊一场,可到了后来,又有几分莫名的怅然若失。 这次出行郑修稍稍调整了一下恶童的特质。 下了【挑衅】,装上【匿踪】。 【匿踪】生效期间,视野会出现一些淡淡的“暗区”,同时还能小幅度上消除化身的存在感。 虽然不明显,但郑修相信随着特质的等级提高,将会有质的变化。 如今【匿踪】的境界仍是“略懂皮毛”。 当郑修发现特质也能装配在诡物兵器上时,就必须开始肝技能了。 【匿踪】搭配【炼狱】的效果不难揣测,隐形的刀刀。 无端惊了沐浴良家,少年行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各色灯笼挂起,俨然有几分迎新年的喜庆氛围。 街头戏子耍技,吹火变脸,胸碎大石,路人纷纷叫好。 茶馆内,说书人声音抑扬顿挫,茶客拍掌赏钱。 三五锦衣少妇邀约夜行,纱巾遮面,穿金戴银,窃笑私语。 公子哥们腰间鼓鼓,青楼听曲,文嫖武娼,好不畅快。 郑修一路穿行于人潮中,暗道世道的神奇。 大奇隐于市,也不知在这些人当中,各行各业,有多少人窥见了门径,有多少人掌了奇术? 郑修旁观市井,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并不是因为他救出凤北,才让门径诞生。而是门径奇术本就存在,不过藏得太深太深,藏在市里民间,谁也不曾露出马脚。 然而,郑修已经没有办法去确认这点。 走在大道上,有一位郑氏车夫眼尖,从熙攘人潮中看见了萤火虫般耀眼的少爷,拉着车走到郑修面前,低声道:“少爷,请上车。” “好。” 郑修没有拒绝,坐上行脚的车。 行脚步履平稳,拉着人力车如走平地,显然不是常人。 他吹出几声口哨,一开始郑修以为他是在向其他人传递消息,不料哨声意思却是:庆老大正在找你。 郑修点头:“知道了。” 坐在车上。 郑修有几分好奇几分无聊,不禁吹了几嘴,问那车夫:门中人? 车夫嘿笑着吹:少爷英明,小的初窥门径罢了! 郑修又吹:兄弟会? 车夫吹:不敢不敢!顺风耳! 郑修没有去深究对方的门径与规矩。 路上无言。 郑修饶有趣味地旁观世态。 从前他不知,但在深知奇术隐于世后,他便好奇地左瞧右瞧,推测那些行当可能是奇术师,他们的诡谲能力会是什么。 半时辰后,行脚车夫安全将郑修送至郑家门前。 出行前,郑修已有不祥的预感。 他在心牢中瞄了一眼【驿站凤北】的位置。 似乎她从昨夜起,就没挪动过位置,半寸都没有。 果然。 郑修风尘仆仆下车,便看见这一幕。 凤北一袭黑衣,衣衫半湿,积雪消融化作冰水。凤北发梢上挂着几滴露珠,一动不动,倚在郑家门口那名贵的镶金石狮子旁。 郑修上前,有几分心疼,又觉得凤北傻帽,忍不住远远就道:“凤北姐姐你该不会在这里杵了一天?” 抬头一看,夜色中,远处屋顶上,隐隐有夜卫的身影潜伏。 郑家依旧被盯梢。 因凤北的存在,郑家上空,连一头渡鸦的影子都不曾见,全被凤北的异人气息吓跑。 凤北一看少年一路喘着气,小跑而来,脸上那无意间流露出的责怪神色,捏紧的拳头松了几许,点点头:“等了一天。” 昨夜少年耍心机玩失踪,一开始凤北有些生气,但一想到少年的耳聋是为了在仙姑庙鬼蜮中救月燕二人,这气早已消了大半,更多的是心疼与自责。她话刚出口,自嘲一笑,然后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一个方向。 她所指的方向是活死人司徒庸住处。 手势举动是在说:我带你去治耳朵。 “不用了呀,治好了。”郑修嘻嘻直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治好了?”凤北面露惊讶:“谁治的?” “秘密!嘻嘻!” 这一问一答,凤北知道他这耳朵是真的治好了。 深深看了孩童一眼,凤北知道孩童心中藏了许多秘密,连凤北最关心那件事,定也藏在少年心中。 自从少年在郑家宅子诡异消失后,凤北老老实实赔了两扇门的钱,向郑二娘诚心道歉,便守在了门口。 她不知郑修去了哪里,但思来想去,他虽跑了,最终仍是会回到这里。 果然,她蹲到了。 可蹲到之后呢? 凤北原本有千百个疑问。 话到嘴边,凤北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问出后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若少年答是,她该如何?若答不是,她又会信么? 所以,答案如何,其实根本不重要。 凤北决定,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却确认这件事,了却这些年的一桩心事。 但其实连凤北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是,她自己本人,也未必想了却这桩心事。 心事心事,挂在心上叫做心事,一旦了却,还能叫做心事么。 到了那时,她的心里,还能装些什么? 心事重重的凤北杵在原地,一时无言。 郑修拍自家的大门,童真声音中多了几分跋扈嚣张,俨然是富家少爷的做派。 “我回来啦!快开门!” 出门迎接少爷的是吱吱,她刚想热情叫声少爷,却看见了一旁的凤北,顿时语塞。 “进来呀!” 郑修朝凤北招招手。 凤北微怔:“我?” “不然呢?天寒地冻的,你站外面不冷?你瞧你这身衣服,惹上风寒了可怎办?我让人给你烧桶热水,沐浴驱寒,烘干衣服。”郑修反问。 凤北先是摇头说不冷,但郑修所说的“风寒”二字猛地让她想起了二十年前娘亲的死因,顿时沉默。 郑修话一出口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扭头装孩子耍脾气:“哼!凤北姐姐,你若不进来坐坐,你也不想,以后你问我什么,我都不说的吧?” 马甲的好处就在这里了。 装什么只要不被戳穿真身,都能被原谅。 凤北迟疑片刻,点点头:“夜未央,上弦叁,凤北,打扰了。” 郑修让凤北进家门,自是另有企图。 他想从凤北口中探听关于夜未央的消息。 但太过唐突不好,只能先搞好关系再说。 凤北显然不图钱,那她图些什么呢? 郑老爷开始抱着如何薅羊毛的心态,思考问题。 “对了,凤北姐姐,你家住哪?” 在门口,郑修与凤北闲聊。 吱吱在前带路,步履轻盈,竖起耳朵。 郑修跟着吱吱,凤北在后,踏过郑家门槛。 “城外,十里,峭壁上。” 凤北答。 “那么远?那要不要在这里住一宿?空房间很多。” 郑修回头,热情邀约。 凤北讶然,陷入沉默。 “……好。” 啪嗒。 郑氏外。 不远处,屋顶上。 一位一直监视着郑氏的夜卫,下巴发出异响,难以合上。 他拍拍身旁同伴,发现同伴没有反应,回头一看,同伴夜卫的神情与他相差无异。 都给惊的。 两人比划手势。 “刚才……上弦叁大人,进去了?” “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 “这,要不要上报?” “报,报,报给谁?” 二人面面相觑。 在凤北的气息影响下,郑宅上空盘旋的渡鸦群纷纷散开,惊慌落下片片羽毛。 “也许上弦叁大人她是深入郑氏,想要打探消息?” “必然如此!” “上弦叁大人似乎要过夜?” “不愧是上弦叁大人!” 上弦叁凤北今夜要在郑家过夜的消息。 像长了翅膀般,在夜未央中传递。 夜卫们奔于屋顶瓦沿上,走过路过,手势打得飞起。 大多说的都是此事。 所以才传得如此快。 郑氏布庄后院,二十八星宿之一,月燕正在赶制新衣。 月燕是她在夜未央的身份,明面上,她仍是郑氏布庄首席裁娘喜儿。 深夜,月燕正在琢磨新衣款式。 去年今日,在郑修的提醒下,月燕裁制的情趣镂空肚兜,在城中贵妇圈内掀起轩然大波。 许多贵妇悄悄回馈,说久未浇水的老爷们,又对她们的旱田重新焕发犁动的心思。 新衣款式的火热,让月燕原地顿悟,推开新的门扉。 自从郑修入狱后,老爷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到布庄巡视,让月燕的门径修行陷入瓶颈。 屋外星光点点,寒气逼人,月色清冷。 推开窗户,刚花了不少心神写案宗的月燕有几分心烦意燥。 这时抬头,刚好看见有几位夜卫在屋檐上奔跑,准备换班。 夜卫们比划的手势让月燕猛地瞪大眼睛。 “那个凤北,不是一向独来独往,忌讳与人接触的么?怎会在郑家过夜?” 第082章 郑恶悲惨身世,郑氏十大巧手! 让吱吱带凤北一同到客房布置,郑修在夜里,用暗语呼唤庆十三。 层层哨声吹出,消息传出。 兄弟会的联络网是专用的,他们的哨声只有兄弟会能懂。 庆十三似乎不在郑家。 郑修一愣,有点不爽,不是说你找我的么? 细吹两嘴,其他兄弟会哨声回复。 说是三位大老都有要事。 纪红藕回家照顾病重丈夫。 裴高雅回家拱他那久旱媳妇。 原来如此。 郑修也不急,传哨下去让他们把庆十三找来,独自一人走在廊道上,不知不觉来到东厢。 被凤北一巴掌拍成灰灰的两扇名贵檀木门一日就换了新,连上面的纹理都是同样的款式,仿佛不曾被拍碎过。 东厢主屋内亮着幽幽烛火,两道凹凸剪影投在纸窗上。 萍萍抱着嵇琴推门走出,那嵇琴被压得像是喘不过气。萍萍看见少爷,笑道:“少爷您回来啦!二娘她可盼得久了!成天叨念说老爷怎么暗暗生了少爷她都不曾知道,少爷,虽说二娘她言里有不少埋怨,但既然你是少爷的娃,二娘定会疼你疼得紧咯!” “那……我进去?” 正所谓帅孩子总要见家长,这个弥天大谎撒下去了,郑修总要想办法一点点圆啊。 “那是自然!萍萍暂且退下。” 萍萍欠身行礼,胸襟一荡一晃,咯咯笑着从少爷身边走过。 走出几步,萍萍忍不住退回几步,仔细端详郑修的脸。 郑修板着脸,没说话。 端详片刻,萍萍长叹:“长得可真像!” 萍萍红着脸摸了摸少爷的头。 “可惜少爷出生时,萍萍不在,不然萍萍有信心,定不会让少爷饿着!” 说完,就一熘烟跑了。 留郑修在原地一脸懵。 我小时候饿不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就看出我小时候饿了? 想起萍萍那不输波波的良妻级身材,郑修恍然大悟!顿时痛心疾首,萍萍啊萍萍,你怎么那么懂! 学坏了! 郑修苦着脸推开半掩房门,郑二娘正坐在床沿边,低头刺绣。 “你来了。” 郑二娘一看郑修推门而入,连忙起身,脸上多了几分宠溺,放下手上针线活,几步走到郑修面前,俯下半身,仔细打量少年的脸。 “真像!果真像,与老爷儿时,几乎一模一样!来,坐这边。” 郑二娘笑着牵着郑修的手坐床边,笑问:“你娘是谁?” 郑修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但来时他就想好说辞。 用的是琼老师的模板,经典实用,顺手拈来。 “我娘死了。” 开局第一句,郑修先丢王炸。 郑二娘闻言一愣:“死了?”她下意识握紧少年的手,感受着少年手掌冰冷,二娘沉默半晌,又道:“可怜的孩子。你娘生前,可是城里的人?” 郑修摇头:“不是。” “那……”郑二娘看着少年眼睛:“能说说么,老爷与你娘,是如何认识的?” 郑修总觉得二娘那灵动的眼睛里有话。 “咳咳,”少年轻咳两声,按照记忆中的言情剧走向往下说。 “我娘说,那年爹爹南下跑商,在湖畔边见到了我娘。” 郑修没说具体哪一年,言下之意是郑二娘你自己懂的。 郑修有几年的确是在外面跑。 “我娘说,她一生都记得,那天下着小雨,湖上水雾弥漫,宛若仙境。” “我娘那年,十六年华,撑着素雅青荷纸伞。”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我娘的青荷纸伞,爹爹出现,抓住纸伞,为娘亲遮住了风雨。” “我娘说,她再也没能移开眼睛。” 此处省略许多字。 吹的牛逼有点大,郑修下意识吞咽口水。咕冬,很大声。 郑二娘愣住。 “后来,爹爹有急事,不得不返回皇城,我娘说家中有事,不能随爹返回。于是与我爹约定,来年荷花繁茂的盛夏,必会北上,与爹团聚。可爹爹不知道的是,娘亲在认识爹爹之前,早已有了指腹媒约,有难言之隐,却无法向爹爹提起,她说她骗了爹爹。” “然后,我娘生下了我,可因为娘亲未婚孕子,遭家嫌弃,不得不改名换姓,背井离乡。” 凄惨的故事总是能让女人动容,听着听着二娘仿佛能理解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的凄苦,呜咽流泪。 郑修说上头了,几乎是背书般将接下来的故事一口气说完。 “我娘还说,她身份低微,说我爹是高高在上的城里富商,将来妻子必将要与他门当户对,所以才不去找爹爹。” “我娘生前常说,她其实恨上天不公,恨爹爹为何会在那天出现。她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可最后依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恨、可怨、可想的人,否则,否则她的余生将如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屋外传出了嘤嘤哭声,一开始还遮遮掩掩,后来哭得好大声。 听哭声像是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人,似乎都在偷听。 屋顶一声冷哼,杀气无形荡出。 是凤北。 她竟也在偷偷地听。 完了! 凤北啊凤北,万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八卦之人! 郑修说得太过投入,一下子没察觉到外面躲了其他人。 郑修头皮发麻,怎么凤北也在? 东厢外围满了人。 暗影中,兄弟会的人也在偷听。 吱吱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顿时兄弟会的兄弟们心中了然,老爷的事不该听的别听,便悄悄遁去。 屋内。 “呜呜呜,然后呢?”二娘抹着眼泪问。 话已出口,郑修只能硬着头皮:“后来我娘病逝,我只能一人北上,沿途乞讨打杂,来到这里。” “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我来到这里。爹爹正巧在香满楼,我见了爹爹便问。” “老爷,您还记得那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于是,我便和爹爹相认了。” “我爹抱着我哭着说,雨荷啊雨荷,你这是何苦啊!” “呃……我说完了。” 郑二娘在这催人泪下的故事下早已哭得不成人形,摸着少年的头泣不成声地说以后这里就是你家,等老爷回来,再宴全城,风风光光将郑恶的名字写上族谱,在郑氏族谱上添上正式的一笔。 郑修原本想弱弱地说大可不必那么麻烦,可气氛都烘到这了,郑二娘那表情似乎是在说,若郑修胆敢不从就掀了这郑宅,那决绝的表情郑修可是第一次看见,顿时不敢多言,闭了嘴巴。 郑二娘本就大病初愈,身子虚弱。情绪起伏后有点不适,四朵果花儿哭哭啼啼入内,分别抱着少爷痛哭。 在抱住少爷的同时她们同时原谅了老爷。 果然女人还是能共情女人,那么离谱的故事郑修听了都道离谱,她们居然全信了。被萍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郑修好不容易挣脱浮夸胸襟,听见屋外哨声,他趁着四人安抚郑二娘时跑出东厢。 凤北闪身落下,目光炯炯发光,听了一夜,她终于忍不住要问:“你爹到底是谁?” 郑修模棱两可地回答:“凤北姐姐,我是谁,难道你心里没数?” 凤北抿唇不答,原本她不太肯定,如今,更不肯定。 “你骗了郑家?” 郑修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故作镇定笑道:“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凤北姐姐。” 他早知道凤北怀疑些什么,但只要他死不承认,凤北又能如何? 庆十三这时感觉气氛不对,赶紧来救场:“咳咳,少爷,有点事。” 凤北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恢复平静,转身离去。 她笃定主意要在少年身上,找出答桉。 郑恶这具身份的辈分已经乱得郑修本人都捋不清了,在角落里郑修找到了庆十三,连忙问起那地牢进度如何。 庆十三一愣,心道小少爷你连夜让兄弟会十里传哨呼我回来,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但既然已经回来了,庆十三只能带着郑修来到主房。 哟豁——?这地牢居然修建在自己房间里? 郑修还没来得及问,只见庆十三神秘兮兮地拧动角落花瓶,墙后一阵机关咬合声响起,墙壁转动,露出背后通道。 那么快?这才几天?郑修本以为能开始动工就不错了,这居然连……开启机关都整好了? 郑修神情木然,跟着庆十三循着暗道走下。 庆十三取出火折子,点亮墙上的火炬。 曾,火光大亮,一个宽敞的地下空间,展现在郑修眼前。 让庆十三修建地牢是前往仙姑庙前的事,这才过了几天。 郑家地下被挖空,地牢四面墙俨然用精钢加固,不惧塌方。 空空的地牢虽还没任何布置,但稍微加点装饰,配点刑具,基本上一个地牢就算完成了。 郑修惊道:“你怎会那么快!” “这,少爷就有所不知了。” 庆十三嘿嘿直笑,呼出几个形状圆润的烟圈,神色间有几分炫耀味道。 “你可莫要小看,郑家名誉天下的十大‘巧手’呐!” 第083章 第一工匠,吉祥工房! 让凤北住一晚,郑修的确另有所图。 图的是凤北的常驻鬼蜮。 有凤北在,郑修的化身如同蝌蚪入海,在家中畅游无阻。 日上枝头,一觉天明。 凤北居然乖乖在郑家呆了一宿,后来没再找郑修麻烦,也让郑修有几分诧异。 庆十三一大早便叫来了传说中的“十大巧手”。 十大巧手,郑修大多叫得出名字——这些都是上周目他从其他地方挖来的能工巧匠,擅长盖房搬砖湖泥锻铁,各有所长。 每一位巧匠长相淳朴,丝毫看不出半点超凡风采,可偏偏,他们就是窥入了门径的能人。 被称为皇城第一巧匠,实则窥入了【巧手】门径的是一位年龄高达四十六岁的匠人,闫吉吉。 即将踏入老年的闫吉吉身材矮小,两臂却粗壮有力,发达的肌肉鼓起,肤色在常年累月的劳作中,染成了烟熏般的古铜色,站在那处,给人一种凋像伫立的错觉。 闫吉吉出生在营造世家,祖上都以营造为生。 这皇城有一小半的建筑,都是他们祖辈一锤一钉敲成的。 据说闫吉吉爷爷,在修建魏氏皇陵时因塌方去世。 闫吉吉父亲,则是参与了皇宫的修建。 到了闫吉吉这一辈,十年前被郑家高薪挖走,如今经营着“吉祥铁铺”,在郑家的康慨之下,闫家一改多年贫瘠,成了富裕人家。 闫吉吉一家都感激郑修当年的知遇之恩,如今一听郑老爷想在家中修建地牢,如此重要的营造工程,让闫吉吉二话不说,丢下手中的订单,奔赴郑家全力出手。 他相信,以他的能力,能打造出比望天狱更豪华的超级地牢。 “咳咳,闫叔儿……” 郑修以少爷的身份出场,好不容易才将“老闫”改口作“闫叔”,他在旁听见闫吉吉满眼放光、向庆十三诉说心中宏图大狱,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郑修终于忍不住上前插嘴:“爹爹的意思是,只要看起来像地牢,那就行了,不必太过铺张奢华。” “不必,铺张,奢华?” 少爷的话在空荡荡的地窟中回荡,一时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停下手头工作。 他们仿佛听见了别人家的郑老爷。 “老庆,过来一下。” 安静的空气重新流转。 叮叮当当。 闫吉吉将庆十三拉到一边:“少爷是不是,不了解老爷的脾性?老爷他一向要求用最多的钱办最响亮的事,恨不得要让全天下惊动,怎这次就要求不铺张了呢?他是不是……”闫吉吉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不懂老爷的‘规矩’?” 庆十三苦笑:“老闫说句真心话,我如今也不确定,小少爷到底与老爷见过几面。” 闫吉吉咂咂嘴:“俺总觉得他在说别家老爷,可俺寻思,城里也没其他郑老爷呀。” “不必怀疑,”庆十三拍着闫吉吉肩膀,笑道:“少爷年少不懂事,按你意思来就可。老爷年轻时便将这一行交给你打理,以你的本事,定不会让老爷失望。” “嘿嘿,放心,既然是老爷自家的活,俺老闫可不能藏私咯,必倾全力!” 庆十三握拳鼓励:“拿下!” “拿下!” 今日郑家门前十分热闹。 夜卫们光天化日下,不敢穿着黑衣跟傻子似地杵房顶上惊动平民。 但他们化作了各种身份,潜伏在旁,偷偷观察。 他们发现郑家今早,有大量的行脚拉车搬运沉重的建材。 稍作打听,据说是郑家想在家中修建酒窖。 对于首富而言,一时兴趣使然,胡乱花钱,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郑修如今身在牢狱,那几位家卷,能随意动用郑氏的财产么? 不少人在暗中观察揣测。 要搬运建材定是瞒不过周围的眼线。 郑修自己也知道。 “修建酒窖”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借口。 地下。 郑修在暗道入口处静观。 他很好奇能够踏入【巧手】门径的第一工匠闫吉吉,他的奇术是什么。 只见闫吉吉从腰间的鼓包中,取出一枚枚两指粗的钉子,一口咬了五六枚,呈扇形铺开。 叮叮叮叮! 闫吉吉分别在空间的四个角落,以及中间,共打下了二十七枚钉子。 做完准备功夫,闫吉吉让人将建材运到地下。 陆陆续续有工人将材料搬下,让郑宅地下空间显得有几分拥挤。 郑修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 “少爷你这是好奇?” 庆十三抽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郑修。 “不能看么?” 郑修反问。 庆十三笑道:“正所谓不是门中人,不问门内事。若是其他人,定是不能旁看的。” 言下之意是既然你是少爷,你看,当然可以。 那郑修就不客气了,瞪大眼睛看。 准备功夫妥当,闫吉吉遣走行脚们,只留下九大巧手。 往庆十三与少爷这边瞟了一眼,闫吉吉没说什么,嘿嘿一笑,两指捏着一枚粗钉,手腕一抖,钉子落地。 笨重的铁锤重重落下,将第二十八枚铁钉彻底敲进地底。 叮~ 清脆的响声若一声晨钟,郑修偷偷开了【灵视】,只见一圈波纹以那枚钉子为圆心,向四周扩散。 “鬼蜮?” 郑修一愣,只见钉子围拢的空间,赫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鬼蜮。 闫吉吉大喝一声:“吉祥工房!开工!” 其余巧手大声附和:“开工!” 闫吉吉手握锤子,往地上一敲。 一个方块被敲了出来。 叮叮叮叮。 一个个方块被快速敲出,堆在一旁,闫吉吉就这样活活地用锤子敲出一个个方块,向地下深挖。 郑修终于明白为何能在短短两天内,闫吉吉能在郑家地下挖出一个大洞。 “这就是老闫的‘吉祥工房’,在‘工房’范围内,他能够随心所欲,营造建筑。若老爷不怕犯忌讳,就算在地底修建一个皇宫,只要给老闫足够的时间,就能办到。走吧,少爷,再多看老闫可能要发脾气咯。” 庆十三拍着郑修的肩膀,解释一番,郑修点头,他并不是不知好歹,奇术师有着自己的规矩与忌讳,郑修以少爷的身份能看两眼,不意味着他能够全程看到结尾。 一旦接受了郑氏比肩夜未央这种设定后,郑修看着自己手下离谱地干活越看越觉赏心悦目。 “他平日干活也这样?” “那自然不可能。”庆十三哂笑摇头:“奇术隐于市,一旦去了隐秘,那就一文不值咯。噢,对了,到时候他自会找郑二娘要钱,这是‘规矩’,他这般动手要价老贵了,一般人可真给不起。” 临走前,闫吉吉已然向地下深处挖去,那速度比鼹鼠更离谱,让郑修有几分诧异。地上堆满了一个个“泥土方块”,郑修好奇地拿起一个,只见那方块竟如流沙般从指间逝去。 不是闫吉吉,没法鼓捣这些敲出来的方块。 这种能力让郑修想起了一款古老的游戏。 二人走出暗道,出了正房,郑二娘正站在门口,似乎在等郑修出现。 “哟,小少爷,二娘找你呢。”庆批朝郑修眨眨眼。 “来得正巧,”郑二娘半句不提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只说“巧”,掩嘴一笑:“今日气温怡人,陪我出门走走。” 郑修本想拒绝,庆批却轻咳两声,接口道:“嘿,这不巧了,少爷刚想说出门看看,找些乐子。” “那我们一同出门吧。” 郑二娘不等郑修答复,便牵起郑修的小手,拉他出门。 一道身影在屋顶闪过。 庆十三在院子里转悠,几声哨声在树丛中隐匿传来,仅有庆十三听见。 庆十三神色未有任何变化,悠悠点着烟筒,深深吸了两口,闭眼销魂,烟雾在身旁缭绕。 久了。 庆十三喃喃道:“怎就来得……那么巧呢?” 第084章 凤北你能不能陪陪我 出门前。 郑二娘不知从哪取出了一件鹅绒立领的红色袄子。 袄子胸前绣有一头精神奕奕的小狮子,瞅着格外喜庆。 郑修不情不愿地穿上——这是他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他不情愿的理由除了不喜欢穿旧衣服之外,这穿上后还让他觉得,连衣服都乱了辈分。 “瞧,多像你爹。” 郑二娘一看郑修乖乖穿上,乐得眉开眼笑,左右打量:“太像了。” 郑二娘牵着郑修的小手走在街头。 走出几条街,郑修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冷不丁回头一看,郑修一愣,竟是凤北。 凤北偷偷摸摸跟着干什么。 郑修背脊发寒,他总感觉眼下的境况有些奇怪,让他有种身处修罗场的错觉。 “满糖的驴打滚儿!不甜不要钱嘞!” 街头小贩吆喝,郑二娘眼睛一亮,上前买了两串最大的,给郑修塞了一串。 郑修眼角一抽,但还是乖乖接过,舔了几口,腻得发慌。 郑二娘仿佛要将“郑恶”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尽数弥补一般,一连走过几条街,给郑修买了不少街头小吃。 “来口热腾腾的温麦嘞!” “蜂糕来哎,艾窝窝!” “好大块的豌豆黄,您闹块儿尝尝吧!” “来好酸辣的凉粉儿来、拨鱼儿,酸来还又辣呀!” “油炸鬼烧饼!脆又香嘞!” “嗝~” 一连逛了十个小摊,郑修嘴里塞得满满的,整个人都不好了,直打饱嗝。 在吃到第三家时,郑修就觉得奇怪。 郑二娘似乎专往他不喜欢的小吃上走。 直到第十个小摊,郑二娘手里托着一个小碗,竹签上扎着一根“煎灌肠”,笑眯眯地送到郑修嘴边。 “吃呀!” 看着表面焦黄油腻的猪大肠里灌满了红红绿绿的红曲豆蔻糊,郑修腮帮子一鼓,隐约察觉到二娘的想法。 郑二娘笑容更甚,凑到郑修耳边,用仅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怎么不吃了呢,老爷。” “!” 全郑家众所周知,煎灌肠是郑修最讨厌的食物。 郑修总觉得肠子里有屎。 即便洗得再干净,这属于心理障碍,难以跨越。 二娘那白皙手指上拎着长长的竹签,竹签上扎着一串煎灌肠,差点让郑修吐出来。 “你怎么就不吃了呢,老爷。” 郑二娘在郑修耳边,一口道破郑修身份。 她果然发现了! 见郑修不答,郑二娘不依不饶地将煎灌肠往郑修嘴边塞:“呀,这煎肠儿看着可香了呢。你生在南方定是没吃过吧。” 郑修用力转过头。 “夏雨荷?” 郑二娘唇角一勾,笑得很开心。 郑修这下彻底明白了,郑二娘这是生气了。 小时候郑二娘拿黑店的故事吓唬他的时候,就是这般灿烂的笑容。 后来郑浩然身故,郑二娘成熟稳重,渐渐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才收敛了那调皮心性。 郑二娘笑得越夸张,说明她越生气。 郑修正想小声哔哔,郑二娘却用一根食指按住了郑修的嘴,不让他说。 郑二娘偏过头,刚才还笑意吟吟的她如今眼中却泛着泪光。 但再转头时,她眨眨眼,眼中泪光消失不见,郑二娘笑道:“看来你是吃饱了呀,咱们回家吧。” 一路上。 郑二娘没再将煎灌肠塞郑修嘴里。 稳稳地牵着郑修的手,郑二娘与郑修一前一后向郑家走去。 凤北远远跟着。 郑修感觉到郑二娘的手有些颤抖。 郑二娘没有回头,平静说道:“你……爹与二娘自小,相依为命。” “你爹他,就是二娘的天,是二娘的命。” “你爹当时出了事,二娘可是焦急得很。” “如果能知道你爹平安无事,二娘自会心宽。” “若你爹有事瞒着我,我要说不生气,那也是假的很。” “你,” 二娘回头,瞪了郑修一眼:“懂么?” 郑修连忙点头,他靠近二娘身边,小声道:“你怎么发现的?” “哼,”郑二娘一路上生生逼着郑修吃遍了“十大讨厌小吃”后,心中闷气消去不少,如今面上笑意满满,轻哼一声,道:“你看着我那眼里全是话,你或许能骗天下人,可你怎能骗得了二娘?” 郑修尴尬。 郑二娘对他太熟悉了。 但在尴尬的同时,不知为何,郑修心中竟多了几分窃喜与庆幸。他与郑二娘的感情似乎没有随着世界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二娘仍是那二娘,与他相依为命渡过了童年的二娘,记忆如故。这也是为什么二娘在病愈之后,单凭几眼对视,便认出自己。 郑二娘步履轻盈,牵着郑修返回郑家。 家中婢女看见二娘与少爷归来,看见二娘脸上笑意,请安后忍不住问:“二娘今日好风采,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郑二娘敷衍一二后,与郑修走到无人处,捏着郑修的脸蛋:“你打算何时向二娘解释清楚?” 她指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装成小孩。 有什么企图。 这时一路跟随着二娘与郑修的凤北,作揖道:“夜未央,上弦叁,凤北,打扰了。” 她礼貌入门。 藏在郑家暗处的兄弟会刺客,似乎也对凤北来访见怪不怪,凤北的到来没引发任何动静。 远远地看着凤北,郑二娘眼珠子一转,笑着问:“呵呵,是因为她?” “怎么可能!”郑修拍开二娘捏着自己脸蛋的手,矢口否认:“我有苦衷。” 见郑修回到郑家也是遮遮掩掩的样子,郑二娘忽地蹙眉,明白郑修的忧虑处。 老爷变成这幅样子的原因,似乎连郑家其他人都必须瞒着。 “那你……爹现在,可曾平安无事?” 郑二娘变着法子问。 郑修点头,压低声音:“放心,人在牢心在外,安然无恙。” 郑二娘松了一口气,见郑修准备提腿就跑向凤北,郑二娘哭笑不得地将郑修拉回来:“你别着急呀,二娘还有一事。” “你快问呀,我怕凤北跑了!” 郑二娘看了看凤北,又看了看小孩,暗啐一口,心道你嘴上还说不是为了凤北,居然变成这般模样,也不知是练了什么古怪奇术,偏喜欢这般调调。郑二娘虽然未修奇术,一开始她隐约察觉到身边的人都各有奇怪本事,后来吱吱没忍住,在闺房内与二娘私语,偷偷告诉二娘门径奇术的秘辛,二娘才知道世间另藏乾坤。 当时她去求仙姑庙,这或许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如今将老爷种种怪异举动联系在一块,二娘脑中产生了诸多怪异念头,更是回想起昨夜萍萍几人感情流露时将少年抱紧那幕,暗道难怪这些年老爷对身边花儿不屑一顾,原来如此,是喜欢别样的滋味。 哼哼,二娘懂了。 郑修察觉到郑二娘的目光有几分古怪,但他没往他处想,盯着凤北那边,哪里知道郑二娘心中生出了奇怪的误会。 “这事,可有其他人知晓?” “目前就你看出来了,我的好姐姐。” “成~那你去吧。” 郑二娘心满意足地将郑修推开。 似乎二娘还乐起来了? 察觉到郑二娘心情突然变好,郑修暗道奇怪,但还是转头蹬蹬迈着大步来到凤北面前,收拾心情,腆着脸问凤北。 “凤北姐姐,今天有空啵?” 远处,郑二娘看着化身少年的老爷,主动出击,默默点头,心中激荡,不由抚胸平复,宽慰不已。 凤北负手而立,叨扰一夜,她正准备向郑家辞别,却见腼腆少年出声询问,那熟悉的面容一时间让她分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他爹。 点点头,凤北如实回答:“有。” “我说小凤啊啊呸,不是,我意思是,凤北姐姐,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小仰慕夜未央。” “嗯?”凤北发出鼻音,声调上扬。 “凤北姐姐你,能不能陪陪我?” 郑修心里想说的其实是:呐,凤北,你愿意当我郑修的经验包么? 思来想去,他决定将这句话修饰得稍微圆润一些。 简单来说,这叫做“商人的话术”。 (本章完) 第085章 和凤北的第一次约会 凤北身为夜未央的上弦叁。 她平日深居简出,除了出勤之外罕与他人接触。 只是凤北身为天生异人,身负不祥,她的动静影响着全城渡鸦。 渡鸦叫不叫,飞不飞,与凤北息息相关。 所以当凤北在郑家住了一宿,呆到午饭前才离开郑家一事,悄然在夜未央中传开。 晌午时分。 郑修在自家久违地吃了一顿饱饱的午饭。 郑二娘心情极好,亲自下厨,一桌丰盛佳肴,让郑修重温孩童时的味道。 也不知郑二娘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特意做了一只清蒸童子鸡,她在饭桌上笑眯眯地撕下童子鸡的鸡腿,塞给郑修,说你吃多点啊,长大点。 桌上娇花们不知深意,笑得花枝乱颤,直起哄说小少爷快多吃童子鸡,长得大大的。 少爷认祖归宗与二娘痊愈这两件事,为郑家带来了久违的欢乐。 郑修本想留凤北一同吃饭。 饭桌文化嘛,在饭桌上好谈生意。 可凤北却一口拒绝,独自离开,说她不喜欢与人一同用膳。 郑修嘀嘀咕咕说你那天还和我一起吃面来着。 饭后。 郑修装配好化身与诡物甲子“形态壹”的特质,匆匆来到夜未央驿站。 驿站前。 凤北安静地站在那处,负手而立,与街道上的繁华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凤北周围,是另一个枯寂无光的世界。 在凤北脚边立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橘色的小猫。 橘猫无精打采地在笼中打盹,懒洋洋地趴着。 察觉到有人走来,凤北睁开眼睛,一侧长发自然垂下,遮住不祥右眼,凤北笑了笑:“你来了。” 驿站里有一位夜卫探出头,悄悄地看。 那位上弦叁大人,约了谁? 凤北回头一瞥,那八卦的夜卫吓得将头缩回驿站里,不敢多瞧。 “我们坐马车么?我们去哪里?” 郑修成功约了凤北。 凤北答应少年的邀约。 简单来说就是:约会——赴约与会面。 郑修一心想拿凤北当超级经验包刷技能历练度。 凤北一是想从郑修口中探出二十年前恩人下落与真相,二是想报恩,将郑恶培养成人,培养成一位精英中的精英,不受任何人欺辱的奇术师。 二人各怀心思,于是一拍即合,约在一起。 “去一处安静地。”凤北用一句话回答了郑修两个疑问,然后指了指脚边的笼子:“以后你来养它。” 一只,橘猫? “这是你的猫?” 郑修好奇地打开笼子,那只猫眼睛一亮,睁开眼睛,绿油油的眼珠子盯着郑修,猫须微微颤抖。 一人一猫对视。 “喵。” 橘猫朝郑修伸出猫爪,粉色的肉球朝着郑修。 “哇!”郑修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有几分嫌弃:“怎不是黑色的?” 他知道这橘猫应该是与斗獬、月燕养的猫儿来自同一处,但毛色相差太多了。 “喵呜呜呜……” 橘猫脸色拉胯,似乎看懂了郑修眼中的嫌弃。 凤北摇摇头,要了马车,雇了夜卫当车夫。 “抱歉,马儿不喜我的气味,劳烦你,驾车去我的住处。” “好好好,上弦叁大人客气了!” “驾!” 车夫甩鞭御马,马车扬尘而去。 笼子留在驿站里,橘猫很乖,并没有四处乱跑。在车厢中,郑修与凤北面对面坐着,橘猫一屁股蹲在少年大腿上。 凤北这时才解释这头猫儿的来历。 原来夜未央饲养的渡鸦与追魂灯,自小服用“魂芯”长大,所以拥有了通灵的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能察觉常人无法察觉的异样。 长期服用“魂芯”,让被称作“追魂灯”的猫儿毛发变得漆黑,那才算是养成了。 而这只橘猫,却是无法耐受“魂芯”的残次品。 凤北当年并不是直接晋级到上弦叁的,她曾在“月燕”的位置上呆了半年。 她当时在领取追魂灯时,上千头猫儿同时惨叫的场景,惊动了夜未央的养猫人。 凤北心知如此,并未惊讶,后来她在角落里,发现了这头瑟瑟发抖的幼年橘猫。 橘猫与其他黑猫一样害怕,可橘猫与其他黑猫格格不入的样子,让凤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 即便知道自己养不了,但她仍是挑走了橘猫,否则,按照“残次品”的处理方式,橘猫最后死路一条。 她平日将橘猫寄养在【镇灵人】壁水那里,如今打算培养郑修成为夜未央一员时,她才想起了这头橘猫,暗道郑修天生通灵,不太依赖追魂灯的能力,这头橘猫倒是很适合郑修。 一口气说出橘猫来历,凤北单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这个角度郑修看不见凤北表情,凤北淡然道:“追魂灯对你可有可无,只是,带了追魂灯,才有几分夜未央的样子。可如果你不想养它,我也不勉强,让它回壁水那处,安度余生便是,对它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是吗?” 郑修将手插在橘猫上臂腋下,将整头猫提起。郑老爷目光下移。 嗯,是头小母猫。 橘猫两脚绷直,有点紧张。 郑修举着橘猫靠近凤北。 橘猫尾巴猛地翘起。 将橘猫拉回来,橘猫放松下来。 靠近凤北,拉回来,靠近凤北,拉回来。看着橘色小母猫的尾巴一上一下,郑修恍然:“看来它是真的怕你。” 凤北抿嘴,无言。 “嘻嘻,我养了!”郑修掂着橘猫的体重,道:“正所谓十头橘猫九头胖,还有一头压倒炕。这猫儿体型那么瘦,说不定还是头天生异种。对了,它叫什么名儿?” 凤北仍是看着窗外:“没有名字。” “你瞧,”郑修逗着猫儿的爪子,埋怨道:“你家主人连名字都没给你取,看来你注定是要落到我的手里。”郑修开玩笑地说着,然后看了看凤北,不知怎的他觉得这猫儿和凤北还有点像,哪里像也说不上,就总觉得像。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从今天起,你叫做小凤。” 咔! 凤北左手一握,窗沿生生被削去了一大块,呼呼漏风。凤北终于忍不住转头,面露惊色:“你,你叫它什么?” “小凤呀,多好听的名字。”郑修没理会一惊一乍的凤北,指着小凤:“来,小凤,来两声动人的喵叫听听。” “喵!” “小凤!” “喵!” “小凤!” “喵!” “小凤小凤!” “喵喵喵~” 凤北:“……” 她突然后悔将橘猫转交给少年抚养了。 听着车厢内二人对话,夜卫仿佛听见了新的世界。 暗道,上弦叁大人亲自带新人? 还提前送出了追魂灯? 啊哈?这可是值钱的消息! 暗暗记下,夜卫车夫默然不语,驾车驶出官道,进入偏僻岔道。 沿途一时辰,郑修都在逗弄小凤,一口一个小凤,橘猫一口一个“喵”,看着感情渐渐加深的一人一猫,凤北一旁捏紧拳头,总觉得耳边喵声不对劲。 终于煎熬的一路结束,马车抵达目的地。 寒风吹起枯叶,旋转卷上高空。 阴郁的云压下,远处是一座陡峭笔直的山峰。 山腰往上高耸入云,云气缭绕,看不清晰。 “到了,上弦叁大人。” 夜卫车夫匆匆离去,不敢逗留。 枯树桠枝,几只渡鸦因凤北而惊动,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郑修记得凤北说过她家住在峭壁上,郑修张大嘴巴,猫儿蹲郑修头上,也张大了喵嘴。 一人一猫抬头看着高陡的山峰。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住山顶?” “跟我来。” 凤北只身入林,向那座峭峰奔行。 来到林深,郑修便看见一根铁楔没入土中,铁楔连着一根锁链,一直延伸到山峰之上。 铁索有一人拳头宽,本该因日晒雨淋而生锈的铁索,朝上那面却被磨得光滑镫亮,显然有人常走这条登山险路。 “你能上去么?” 凤北回头,侧脸唇角一勾,似笑非笑。 小凤橘猫的欢快喵叫声让她莫名烦闷一路,如今像是要找回场子。 “爬链子是有点困难。”郑修摇头,皱眉道。他察觉到山峰四周,云雾扭曲,怪异莫名。 四周没人,郑修不装了,胸腔鼓动,“心跳”声砰砰作响,爪型纹路遍布全身,獠牙伸出,片翼舒展开来。 “那我飞上去。” 少年怀里抱着小凤橘猫,指着不远处的峭壁山顶。 第086章 宝藏女王与花样少年(2合1大章求订阅!) 见少年再次露出那熟悉的异人真容,凤北那平静的脸上多了几分动容。 可她没说什么,点点头,如闪电般沿着铁索,向山峰攀上。 转眼在郑修眼里,凤北只剩一道淡淡的影子。 郑修一愣,这凤北开了挂吧? 即便不用两手,这运动能力早就超出常人了。 心中想着,郑修抱着怀里橘猫,振动片翼。 他不敢距离凤北太远,如今郑修之所以能远离本体【神游】,全靠名为【凤北】的驿站拖着走。 墨色光影如一把黑色的利刃,斩开云雾,直冲天穹。 凤北攀登铁索的速度竟能比肩郑修的飞翔速度。 二人各显神通,来到山顶。 【你发现了新的“驿站”。】 一落地,黑色血管纹路向胸膛缩回,郑修异形淡去,紧接着眼前浮现出一行文字。 “新的驿站?” 郑修咂咂嘴,环目四顾。 只见峭壁山巅,竟是一个宽敞的平台。 平台就像是一个小院子,有一间简陋的木屋,屋前有灶,灶上架锅,锅还没洗。 除此之外,山顶上再无其他东西。 见少年盯着那口没来得及洗的锅,凤北默默搬进屋内,少年这才移开怪异目光。 这山顶的平坦不像是自然生成,郑修忍不住问凤北时,后者果然说出真相。 这山峰本是尖的,凤北觉得此处僻静,适合居住,趁着无人,就偷偷用手削平了。 这几年,凤北一直独居在此。 “难怪这里被识别成“新的驿站”,原来是凤北的家!” 心里因发现新的“传送点”而窃喜,郑修板着脸,立即问:“我能常来坐坐么?” 凤北怪异的目光看向少年。 郑修解释:“我没其他意思,我也喜欢清静。” 凤北不知如何拒绝,便道:“随你。” 【驿站:凤北的家,未抗拒你的进入。】 【你得到了进入驿站的许可。】 【你可随时进入驿站停留。】 噢耶! 新的传送点开启! 这种开地图的快感实打实地存在。 “喵!” 怀里小凤一阵不安地扭动,它警惕地抬头,看向四周。 小凤橘猫虽然是残次品,但也吃了一轮魂芯,毛发不黑,仍是具备一定的通灵能力。 幽幽猫瞳看着那屋子,这周围的味道让它整只猫儿都不好了。 郑修安抚小凤,道:“不怕,这里是凤北姐姐的家,沾了点荤味很正常。” 猫爪死死捂住鼻子,小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去,去屋内躲风。”郑修将小凤放下。 小凤却死活不肯进屋,喵呜一声,轻巧跃上屋顶,寒风中立得笔直,毛发呼向同一边,瑟瑟发抖。 回头看了一眼,见小凤并未乱跑,暗道夜未央养出的猫咪好生聪明,仿佛能听懂人话。这头却两手平摊,在一阵骨头暴涨的脆响下,两根锁链从掌心伸出。 黑色焰火在锁链末端凝固,名为炼狱的双链大弯刀握在手中。 来到这里,郑修才明白凤北为何要将他带到这里来。 这里属于凤北的地盘,陡峭的山峰绝顶上僻静无人。再加上夜未央中似乎都知道这里是上弦三大人的隐居住处,不会来这里打扰,属于是刷经验包的好地方。 见少年急匆匆亮出武器,凤北想起与少年约定,没有废话,两手负在身后:“你尽管来,让你双手,先看看你真正的底子。顺道,让凤北看一看,郑善前辈教了你些什么。” 郑修举起弯刀,试探着问:“那……我用力点?” 凤北漠然点头:“无妨。” “那凤北姐姐小心了!” 郑修如今只是亮出武器,并未进入【牢中雀】姿态。长长的锁链自骨骼延伸刺出,大弯刀刺向凤北。 “慢。” 凤北侧身轻松避开,给出评价。 “还没完呢!” 郑修脸上露出“女干计得逞”的笑意,凤北脑后传来风声,链刀诡异回头,追着凤北。 这是【追踪炼狱】! 凤北一开始只是闪避,但随着郑修将另一把刀也用上,双刀一抖,两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链刀在峭壁之巅上,弯折出诡异地弧度,如长了眼睛般捅向凤北。 这时凤北终于明白,少年在施展某种术! 凤北如一只翩跹起舞的黑蝴蝶,穿行在锁链中。 郑修如无情地刷子机器,疯狂地甩出锁链,双刀在追着凤北的屁股跑。 郑修觉得自己已经很能忍了。 但嘴角仍是不由自主地翘起了喜悦的弧度。 【你以形态壹“炼狱”不断追逐凤北身影,你尝试击中对方,你的追踪得到少许历练。】 同一行文字像是刷屏似地,疯狂地刷出历练度。 【你的筋力得到极其微薄的历练。】 再用点力! 【你的筋力得到微薄的历练。】 加点走位! 【你腾挪走位,步法得到微薄历练。】 郑修打出了状态,见凤北游刃有余,他更是毫无顾忌,全力出手。 “咿呀咿嘎咿——” 刺耳的鸟鸣撕裂长空,片翼舒展,两米长的片翼在郑修身旁淌下墨汁般的光影。.. “小心了!” 郑修飞在半空,如闪电般折返,射出的链刀自带追踪,凤北腾挪的动作多了几分仓促味道。她开始用上了脚。 一脚踢开郑修的锁链改变其运动轨迹,另一链刀却在锁链的牵动下,抖出一片漆黑的刀影。 那刀影宛如两道出海黑龙,直取凤北胸口。 盘龙十八斩! 双龙取水! 郑修如今的【盘龙十八斩】已经踏入了“炉火纯青”境界,本以为已经刷不到历练度了,但随着郑修尝试在新武器中,通过间接操纵锁链的方式,使出宝藏王的成名绝技盘龙十八斩时,郑修惊喜地发现,卡在瓶颈的盘龙十八斩,再次刷到了经验! 原来不是盘龙十八斩卡瓶颈了,而是仙姑太弱了! 用在凤北身上,没有瓶颈! 激动的心情让刀法出现了几分紊乱,没办法,郑修此刻实在是太兴奋了。 凤北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经验包。 郑修哪怕是在半空中撅个屁股,也算闪避走位,能涨点【步法】的历练。 凤北稍稍有所动作,触发郑修的危机直觉,就能涨【直觉】历练。 甚至后面郑修胆子大了些,让凤北张开鬼蜮,也就是夷平当郎山那招,就是开着,别劈下来。【灵视】直视下,【灵感】的历练度也是蹭蹭上涨。 郑修心中已经泪流满面,后悔不已。怎么没早点找凤北刷经验呢! 这经验包堪称史诗级的呀! 凤北啊凤北! 我郑某人,愿称你为新的宝藏王! 宝藏女王,凤北! 二人战至天明。 凤北只是微微喘气,衣衫上沾着露珠,浑身热气腾腾。 少年早已趴在地上,累坏了。两锁链软趴趴、弯弯曲曲地绕在手臂上。 运动过量了。 即便是在凤北的常驻鬼蜮内,郑修的化身活动时间不受限制,但和凤北奋战到天明,让郑修精疲力竭,已经能显然感受到来自本体的吸啜力。 他努力稳住形态,仿佛只要一下恍神,便会在凤北眼前化作烟儿消失。 “我先回去了!今晚再来!” 郑修不愿现在就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纵身一跃,片翼伸出,跳下山巅。 凤北向郑修跳崖那处刚想伸出手,提醒他忘了自己的橘猫。 少年走了。 “喵?” 在寒风中吹了一宿的小凤,猛地抬头,猫脸懵逼。 橘猫与前女主人,面面相觑。 凤北轻叹一声,指着屋内,示意猫儿进去。 可别冻死了。 猫儿本不愿意,它仿佛听懂了凤北的话,蜷着身体喵呜惨叫,凤北拉紧黑丝手套,轻叹着问:“死也不愿?” 咻! 灵活的小凤嗖地一下进了屋里。 清晨,凤北下山用手劈了些柴,生火烧水。 过了一会,屋内大木桶放满热水,凤北将整个人埋在水中,享受片刻安宁。 猫儿缩在角落,不安扭动。凤北总算没亏待橘猫,用些旧衣服搭了一个临时的窝,让猫儿暂且睡在那里。 不说猫儿不习惯,凤北也有些不习惯。 她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冷清,习惯了安静,习惯了四周没有活物的动静。 如今屋里住了一只猫,明明是他答应了要养的,转头却又丢下。 想了想,凤北下定决心,等下次少年来,定要让他带回去。 一定。 木桶上水汽缭绕,凤北头上裹着毛巾,趴在桶边。 只有在此时,她才能肆无忌惮地露出右眼的不祥。 往常夜里,她都独自一人在屋顶上安静看着月亮。 惟独昨夜,少年的吆喝声仿佛仍在山顶上回荡,那热闹的感觉为这孤峰绝壁上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凤北安静地泡澡。 直至水温凉却。 “小凤,你说……” 凤北猛然站起,白花花的身子淌着水滴,在弥漫的水雾中,凤北面朝猫儿。 与其说是与橘猫对话,更不如说她是在喃喃自语。 “那孩子到底是真的是郑善前辈之子呢?” “或者说,” “他,就是郑善?” 【神游】出行极其耗费精气神。 清晨。 望天狱上。 郑修哈欠连连,睁开眼睛,目视晨光。 远处文武百官上朝,庸庸碌碌百姓早起。 疤老六带来早膳,这似乎成了他的日常工作。 “话说,以后能不能让我家眷来办这事?” 洗漱过后,换上新衣,郑修疲惫地吃完早膳,用丝巾优雅擦嘴,顺口问起。 疤老六看着郑修那眉间的疲惫,将郑修的疲惫全往深夜在孤单狱中辗转难眠那处想,便痛心道:“郑老爷,这事真的很难!望天狱的管制远比地字牢森严数倍,如今江大人也是左右为难,若让人知道了,怕是会连累江大人!” 风水轮流转,当年疤老六对江高义不理不睬,如今却处处为江高义着想。 “行吧。” 郑修有点无奈,用恶童传递消息,不太好解释恶童是如何与自己见面的。看了疤老六一眼,让疤老六这榆木脑袋去记复杂的暗号,未免有些危难他了。 疤老六临走前透露一件事,说有其他部门横手夺走了玉润公主的案子,正在加急调查,相信很快就有眉目。 虽说郑修对这事真的不急,但如果这案子真落到了夜未央的手里,如今郑修也不好说夜未央与郑家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二皇子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如今他在狱,明面上没有外出搞事的可能,二皇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望天狱上忽悠郑修,说不通。 随口探了几嘴,疤老六说那几桩血案过后城内再无其他死者,神秘的凶手仿佛安静下来。 如今回想起来,死的那些人,要么掌握了重要行当,要么是身居要位。他们的死,是否也与三月三的立储一事有关? 白日无事,郑修沉沉入睡。 直到日落,郑修这才睁开眼睛,腹中空空,饥饿袭来。 与凤北折腾了一整晚,郑修的确是累极了。 进入心牢! 宽敞的心牢外,雾霭阴森。 桌上地图,赫然多了一处【驿站】。 【驿站】凤北(家) 【亲和】宠溺 【门径】刽子手(丁未) 【气运】天煞孤星 【体格】太仓一粟 新的驿站是“凤北(家)”。 【规模】却与凤北不同。 凤北是“初具规模”。 凤北家是“太仓一粟”。 郑修这些日子感觉翻了一遍成语百科。 简单来说就是,凤北家的【驿站】规模,比凤北本人还小。 显然这【规模】形容的未必全是肉眼可见的规模,还与“鬼蜮”的浓度、范围相关。 或许是因为那座山峰在凤北长期的气息污染下,产生了非常稀薄的鬼蜮,几乎可忽略不提。 但因为凤北的缘故,郑修也能锚定那处,进行化身传送。 懂了。 他能随便进凤北家。 这下找经验包可方便极了! 郑修默默点了一个赞。 但同时郑修也是纳闷。 “我是异人,凤北也是异人,怎么和她相差那么大呢?” “连渡鸦都对我不曾有所感应。” 问题又多了一个。 带着疑问,郑修将【郑恶】与【炼狱】上的特质稍作调整。 他打算今晚和凤北玩点新花样。 昨夜鼓捣一宿,镶嵌在炼狱上的【追踪】进展神速,提升至“登堂入室”,仅仅一夜。 他只要用炼狱向凤北出手,就能得到历练度,或多或少。 郑修将目光瞄向了最难提升的【震慑】。 今晚就是你了。 熟练地将【震慑】镶嵌在视野中的凹槽里。 在心牢中挥舞炼狱弯刀,弯刀划过的轨迹中,隐隐带动着淡淡的黑色闪电震动的轨迹,仿佛藏着一种摄人心神的力量。 酷炫是挺酷炫的,至于具体什么效果,得在凤北身上试试才知道。 借着夜色,神游出击。 一路惊扰良家与忠犬,郑修返回郑家。 凤北今夜与他约好了,所以没来守着。 门前有不少行脚车夫来往,拖着泥水建材。 “郑恶”化身定以落在了某些有心人眼里,郑修不以为然,如今本体坐在望天狱中,对于许多人来说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他们或许在想,关住了郑修就相当于拿捏了郑家。 郑修安分的态度仿佛也是一个表态。 这倒是遂了郑修的心意。 今日开门的是萍萍,她看见少爷满脸喜色。 别过萍萍,郑修直奔东厢,找到二娘。 郑二娘凭借她多年与郑修的熟悉,一眼认出了郑修真身,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如今郑修与郑二娘谈话,不必再藏着掖着。 入夜时分二娘尚未入睡。 看见郑修前来,二娘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欢喜,遣走婢女,关紧房门,二人独处。 郑修先是询问郑二娘的身体恢复得如何,得到郑二娘乐观的回答后,郑修让郑二娘找个理由办两件事。 “搜罗一些古籍、诗词歌赋、评书论事?” “还有给望天狱里的你,送一副上等的文房四宝?” 先是记下,郑二娘看着小马版的郑修,俏皮心起,忍不住捏着郑修的脸蛋,笑着问:“你光鼓捣这些干什么?你明明都能随时出来,为何还要呆在那种鬼地方?” “我自有原因,二娘不必担心。”郑修拍开郑二娘作怪的妙手,准备离开时。 二娘在郑修身后问:“你是为了那……凤北?” 郑修讶然,知道二娘误会了,但好像……也是? 郑修的沉默让郑二娘更加确信,她掩嘴一笑:“可老爷您,确定要一直以这幅虚假面貌去对她?老爷你是否想过,有朝一日当她发现真正的你并不是她所盼的那个你时,她会如何?你会如何?” “二娘放心!瞒过一时,瞒不了一世!我找到适当机会,定会用另一幅面貌去面对凤北。” 郑修暗指他还有“郑善”化身,还有其他化身。 二娘心宽,目送郑修跳窗而去。 跳窗刹那,少年化作一阵青烟消失。 返回望天狱,郑修不作停留,心牢中,手指戳向新的【驿站】:凤北的家。 他本想在驿站凤北中出现,但凤北堪称怪物,随意进入凤北驿站怕会出岔子,于是郑修便选了凤北的家作为传送锚点。 漩涡中,漆黑的门扉推开,郑修出现时,竟出现在峭壁的半空。 郑修一愣,摔自然是摔不死的。 看来【驿站】的范围果然与郑修推测般,是一个球型。 凄厉鸟鸣声如一声惊雷,郑修如今早已能熟练地变身。胸前鼓动,漆黑血管纹路遍布全身,片翼舒展,墨汁光影拖动,郑修如一只人形妖物,手提两把大弯刀,锁链缠在手臂上,一路疾驰,来到山顶。 屋前,点了一堆篝火,凤北正坐在篝火旁,无聊地将木柴一根根塞进火里。 啪滋啪滋啪滋! 劲风自上空压下,火星飞溅,篝火发出刺耳的声音。 凤北抬头,嘴角一勾。 “凤北姐姐,吃我一刀!” 郑修心急,一句开场白后便开始找宝藏女王凤北刷技能。 咔咔咔! 锁链突袭,向着凤北暴涨而去。 凤北与郑修一夜交手,凤北对郑修的奇术已是了然于胸——她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弯刀斩下,刀芒二分。在燃烧的黑色火焰中,隐约缠绕着黑色的电光。 落下时,弯刀如一道黑色的焰火雷霆,向下劈落。 哗啦啦! 篝火一瞬间熄灭。 凤北目光一凝,惊讶地看着半空中面带嘚瑟的少年。 他的“奇术”,不一样了! 第087章 刀斩肉体心斩不祥! 这夜。 郑修使出新花样。 凤北为之动容。 二人奋战一夜。 第三天。 夜凉。 大雪飘摇。 山下枯树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花。 寒风呼啸,如利刀掠过,又似鬼怪哭嚎。 少年如约而至,展翅高飞,一刀落下。 凤北仍是坐在篝火前,百无聊赖独自一人面对着孤峰寂夜,直到郑修一刀斩来,她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起身抖落身上积雪,戴着黑丝手套向前拍出。 少年的进步极其神速,让她暗暗心惊。 一开始凤北仍能从容躲避,可到了第三天,凤北不得不用上了手。 单单用脚、体位变化,已经无法让少年尽兴了。 既然如此。 “小心了!” 凤北轻声提醒。 今夜郑修的刀又玩出了截然不同的花样。 大弯刀竟呈半透明状,上面隐有扭曲的光影游荡,似假如真,如真似假,凤北一眼竟无法判断虚实。 半途收回右手,凤北闪身避开,锁链将一片片雪劈成碎粉,凤北右眼长发飘起,奇异的瞳仁中“丁未”二字悠然转动。 “你这是什么术?” 凤北沉默片刻,问。 一刀不中,郑修毫不意外地落在不远处,郑修握着手中弯刀,摇摇头:“巧了,你不知,我更不知。” “你不知?这不是你的术?” “初窥门径,了解尚浅。”郑修不好意思地解释。 他昨晚将【震慑】刷到了“登堂入室”。 今晚换的是【灵感】。 在【炼狱】上插【灵感】,郑修也不清楚到底有什么效果。 宝藏女王凤北刷经验是很快,但郑修打算先将所有能插的效果都插一遍,掌握了具体的能力再说。 凤北如今有九成把握,知道郑修与她一样,是天生“异人”,手握不祥。 正因如此,她才深深怀疑,眼前的“郑恶”与“郑善”,是否同一个人。 因为“不祥”不同于亲子血脉,能通过血脉遗传。 他父亲是异人能说得过去,但若说“不祥”能遗传到亲子身上,那可是荒天大谬了。 绝不可能。 每一种“诡物”都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同一种门径对应的诡物,绝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两个人身上。 除非…… 郑善死了。 抛去那绝不可能的可能,凤北点头,脸上平静如故,道:“再来。” 郑修出招。 漫天锁链弯折,层层叠叠,如一个囚笼,将凤北包裹在内。 与凤北练了三天,郑修对【炼狱】的熟练度,也就是面板上不可衡量的熟练度,蹭蹭上涨。如今郑修已经能做到将【炼狱】挥舞得有如臂使,指哪捅哪,一捅一个准。 他通过振动锁链,调整出刀的方向。 两把弯刀分别从两个方向斩向凤北身后。 这是变种的盘龙十八斩“双龙取水”。 凤北先是避开第一刀,第二刀却主动伸出手臂去接。 郑修看见凤北的动作,心中大惊,想收回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弯刀的刀锋从凤北的小臂上斩了过去。 “你怎么傻了一样主动去接?” 他们俩约在这里,并不是决一生死,不过是历练罢了。一看凤北真的“受伤”,郑修心疼,怕伤了宝藏女王,连忙上前查看。但当凤北挽起袖子,露出那白皙的上臂时,郑修却愣住了。 凤北的手臂完好无损,弯刀居然直接穿了过去,只在凤北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淡淡的黑线。 “这居然也是善良的刀?” 郑修哭笑不得,白惊一场,锁链收回,郑修举起弯刀往自己手上一剁——当他亲眼看着弯刀仿佛空气般从手臂上穿过时,确认了这一点。装配了【灵感】的【炼狱】,就像是一把善良的刀,去掉了所有伤害,华丽得只剩下特效。 “没道理啊!” 郑修纳闷地抡着弯刀往自己身上插。按理说插了【医理】的刀刀插人身上既能出血又能回血,总有作用。怎么这让郑修无比期待的【灵感】插刀上了,却无法回应郑修的期待呢。 凤北在思索时,正有点想法,抬头便看见少年无知者无畏,面无表情地用刀子往身上捅。 “别!” 凤北正想压下少年动作,惊愕间想起自己的手带着不祥,情急下只能飞起一脚踹出。 咚! 郑修像是被凶悍的小母牛一头顶飞,在雪地上咕噜噜滚成了雪球,一路滚下山。 “郑恶!” 凤北暗道这一脚落重了,一步跨到崖边,却见少年张开片翼气呼呼地飞上来:“你踢我做什么!堂堂上弦叁玩偷袭?欺负我好欺负是吧?” “不是。”凤北转过头,看少年满头是雪,却安然无恙时,不由感到几分好笑,她咳咳两声,很快恢复平静,淡然道:“你这术,似乎有些蹊跷。” 一听郑修来了精神:“哪里蹊跷?” 蹊跷?蹊跷就对了,郑修如今最听不得凤北说“一般”。 怎么能说一般呢?谁一般?哪里一般? “我需再试一试。”凤北如今也是好奇,她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奇术。 这么多年来她见过形形色色的门径奇术,导致她在仙姑庙中,面对残缺三人时,只是两眼便看出对方的门径。 可面对郑修,她思来想去,也无法看出郑修的门径属于哪种。 即便是天生异人,自带不祥,也是能与“门径”呼应上的。 “接下来,你小心些了,若有不适,便立即闭眼。”凤北再三叮嘱,以右眼为中心,漆黑的纹路向右侧娇躯一路下延。 每次开这招,凤北都会谨慎提醒,怕误伤了少年。 只见凤北站在那处,右掌虚握。 郑修一看凤北这“劈山”的架势,头皮顿时有几分发麻,退后一步。 嗡嗡嗡。 插了【灵感】的【炼狱】竟在郑修手中颤动不已,阵阵细不可察的蜂鸣震动传到掌心。 郑修的化身并没装配【灵感】,但或许是因为此刻凤北身旁的鬼蜮浓度过高的缘故,郑修隐约在凤北身后看见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是【刽子手】! 郑修呼吸一滞,刹那间闪过凤北想挂他路灯的念头。 “你尽管出手,无妨,我会留手。” 凤北说道。 这下郑修放心了。 腾挪、走位、用力、盘龙、出刀。 一口气刷了【步法】、【筋力】、【盘龙十八斩】、【灵感】,效率极高。 善良的灵感刀化作漫天刀影斩下,凤北对郑修这一手暗暗点头,轻轻挥动右手的残影。 叮! 一声脆响,郑修眉心一痛,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炼狱被凤北一刀剁成黑雾。 凤北却停在原地,惊讶地看向少年。 “你的刀,能斩‘不祥’?” 郑修坐下,链刀咔咔缩回。 捂着眉头,郑修听懂凤北的话后,却没有因凤北轻易摧毁他的【炼狱】而感到吃瘪,反倒大喜。 郑修所关心的是,原来插了【灵感】的【炼狱】,能直接穿透有形之物,斩掉无形之物! 他的大弯刀分明与凤北碰在一块,碰出激烈的火花! 这刀,可斩不祥! “哇咔咔咔——” 少年得意大笑,一鼓作气,再次伸出骨骼锁链。 孤男与寡女,少年与凤北,大雪作证,天地为鉴,猫儿捂眼,再次战到天明。 天明时分,少年精疲力竭,匆匆跳下山崖遁走。 “你……” 凤北刚想挽留,少年早已不见踪影。 “又把猫儿落下了。” 凤北轻叹一声。 橘猫在屋顶上抱着眼睛,不等凤北发言,它主动跳进屋内,蜷在旧衣服做成的窝里,垂泪到明夜。 下山、打猎、煮饭、喂猫。 坐浴桶中,凤北看着凄凄切切的橘猫,再次陷入沉思。 (本章完) 第088章 论兼修门径的可行性 临近年末。 北风呼啸,山峦银染,河川冰封。 大乾王朝即将迎来尊安历三十三年。 皇城。 郑家内。 所有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少爷。 他长相与老爷如出一辙。 他夜不归宿。 他与上弦叁凤北走得很近。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一连半月,郑修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丢进了滚筒发电机里的仓鼠,压榨所有的时间,去跑去走去肝,没有半点停顿。 正所谓狱中有人好办事,上周目在疤老六处刷出的好感度,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郑修本体在望天狱上过得滋润无比,如同度假一般,乐不思蜀。 郑二娘托疤老六给狱中老爷捎去文房四宝,城内大师手工作品,仅此一份,堪称传家宝级别。 彻夜与凤北约会,一大早,顶着黑眼圈,郑修便在狱中,洗漱用膳,铺开宣纸,亲自研墨,在纸上作画。 是的,作画。 左手托着右肘,郑修端着“青天白玉凤纹螭龙笔”,笔尖落下,圆润一勾,画出一个椭圆。 第二个。 第三个。 他正在学当年的大画师达芬奇,临摹他的起步……画蛋。 郑修这般作为,并不是无聊,更不是兴趣使然。他是在尝试着,【投影】了【郑善】的郑修,是否能借“画师”出身的郑善,窥见不同的门径。 遵从规矩,隐藏限制,这是奇术师的基本。 但要想窥见门径,核心在于常年累月的专注与扮演,郑修总觉得自己不够专注。 他每天会画一千个鸡蛋,耗掉一百张纸,研三十六次墨。 一千个,一百张,三十六次。 分毫不差。 这就是他的“规矩”。 可一连半月,郑修毫无所获。 明明他在鬼蜮中顿悟技能如此容易,可在现实中,却白白耗费了半个月白日光景。 是哪里出了问题? 临近黄昏,郑修终于完成了一千个蛋的“任务”,取消【投影】,颜值与气质恢复如常,心中不解。 疤老六正好上来,问老爷晚餐想吃什么。 郑修正想说没食欲,实则是想用恶童回家吃,但刚说完,他连忙叫住疤老六,问:“六哥,你帮我看看,我画的是什么?” 疤老六早就纳闷郑老爷白日里在鼓捣丹青之术,但偏偏画的都是狗屁不通,连疤老六这般人物都能看出老爷是在瞎几把乱画。但这话他不敢说,瞪着眼睛瞅着宣纸上一个个奇怪的符号,疤老六忽然一拍额头:“是馒头!这一个个馒头,画得好啊!画得妙啊!” 郑修脸色一黑。 看见郑修神色不对,疤老六以为自己吹得不够狠,便加了一句:“这馒头又大又白。” 得,继续练吧。 连疤老六都看不出是鸡蛋。 这门径进得不够深啊。 完成“画师”任务,入了夜,郑修坐上街头行脚车,马不停蹄地赶回郑家。 他的地牢已经接近完工,但郑修已经没空去督查工程进度,全交给了庆十三。 郑修身为首富,整得跟包工头似地成何体统? 有钱人就该花钱让人办事,庆十三,他目前信得过。 吱吱、萍萍、莉莉欢天喜地来迎少爷回家,连一向冷淡的波波也站在远处,吹起长箫。 在喜庆乐曲声中,郑修在众人簇拥下,来到书房。 书房里已提前点了檀香提神,油灯照明,萍萍划拳胜出,今日陪读女伴,由她亲自担任。 如今全郑家都知道少爷的娘夏雨荷已死,“郑修与夏雨荷情深深雨蒙蒙”那感天恸地的爱情故事早已在郑家传遍,谁都想着,要给孤苦伶仃的少爷添几分温暖母爱。 郑修速速坐下,桌上摆了两本书。 萍萍为少爷捶背。 郑修翻开,开始抄写。 第一本是《李氏南游·杂记》,说的是当代一位美食家南下,记录了各地美食的书。 书房内只听见萍萍的呼吸声、捶背声、毫毛落纸声。 【你精心研读《李氏南游·杂记》,并对其进行抄写,你的学识得到少许提升。】 第二本。 啊这,去你妹的《兰心若梦》! 每日抄两本书的“规矩”,是郑修让郑二娘安排的,全程随机,怎么偏偏抽中了这本。 回头一问,萍萍才说,这可是今年的畅销书,是大文豪“西门悲”的呕心沥血之作。去年刚出时遭万人唾弃,但结局写完时,风评逆转,许多深闺怨妇惊为天人,身受感动,相互传阅后,不知不觉就火遍北方大地。 郑修无奈,硬着头皮抄完。 以前郑修就看过,剧情隐约记得。如今亲身抄写一遍,更觉这其中剧情逆天。 这书是怎么火起来的? 郑修难以理解。 【你精心研读《兰心若梦》,深有体悟,感动万分,你的学识得到大量提升。】 【学识加一。】 经过半个月的抄写各类书籍,郑恶的学识已经提升到“十七”,比之前的“八”点直接翻了倍,堪称进步巨大。 这他妈也行?郑修暗道离谱,但学识提升还是香的,并暗中推测着大文豪西门悲是不是隐藏的门径高人。 “快!明天帮我把他的书,每一本都买一本回来!另外,记得以郑家名义给他送钱打赏,读书人有钱了才有动力码字!你就说‘先生笔下天花乱坠,郑氏感激涕零,千金妙笔相赠,请速速更新’!” 萍萍闻言一脸懵逼,暗道小少爷居然喜欢这般调调?是喜欢里面的哪个? 但萍萍仍是领命,答应回头就去办妥。 郑修也觉得奇怪,这本《兰心若梦》抄写后,涨的【知识】有点多。 说不定,越逆天的故事越能涨知识? 郑修格局打开。 花了一个时辰,郑修匆匆用膳,在心牢里中转传送,一指捅开凤北家的传送点,下一秒已出现在峭壁半空。 振翅飞起,郑修在高空俯冲向下,凤北在山顶上等候多时。 落地时,郑修摸了摸屋顶上吹着寒风瑟瑟发抖的小凤。 “来,叫两声听听!差点把你给忘了。” 原来是真的忘了啊! 如此狗的主人让小凤目瞪喵呆,但它仍是乖乖叫了两声:“喵呜——” 谁也不知道它这半个月怎么过来的。 郑修半个月,几乎将能插的特质都在【炼狱】上插了一遍,也将各种花样在凤北身上试了一遍。 几乎每一种特质配合【炼狱】的效果郑修已经试出,惊喜连连。 为什么说是几乎呢。 惟独【医理】没机会试出来。 【医理】的效果,似乎要插人身上才能生效。 但郑修与凤北本就是切磋,未拼生死,郑修也不好意思说凤北你让我插一下,只能作罢。 二人奋战,到了半夜。 “歇歇吧。” 按照惯例,平日都是奋战到天亮,郑修匆匆丢下小母猫自行离开。今夜凤北却半夜叫停,郑修一刀落空,看着凤北悠然收起“劈山”姿态,一根根奇异的黑色纹路缩回右眼中。 二人隔着篝火而坐。 凤北安静地看着被火光映照得十分清秀的少年,想起这半月经历,不由微微笑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隐约期盼少年如约而至,来到她的山上,与她对练。 “以你的实力,目前已经能比肩二十八星宿了。” 这是凤北第一次认真评价郑修的门径奇术水平。 “二十八星宿?”郑修咂咂嘴:“你是说斗獬这种二十八星宿,还是说月燕这种二十八星宿?” 星宿与星宿之间,不能一概而论呀。 凤北抿嘴片刻,似在思索,而后如实回答:“除斗獬之外的其余二十七星宿。” 郑修秒懂。 “可是,”凤北又摇头:“如今‘北七星’并无空缺,你要进入星宿,只能等。” 凤北解释,夜卫要升星宿,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空缺,升不上去。 “那……你这个级别呢?” 郑修指了指凤北。 言下之意是,“星宿”没空缺,那“十二月”有的话,能升么? 凤北将鬓发挽到耳后,不禁发笑:“那你这些日子,全力出手了么?” 郑修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言下之意是,全力了,可也没完全尽力。 凤北似乎懂了,微微笑道:“按照夜未央的评测规矩,你若闯军阵,兴许能评入‘小天位’。” 郑修连连追问,什么是小天位。 “评定奇术品级,大多以神武军军阵为准。” “能正面力敌一位神武精锐军士,可评六品,一品则是以一人之力,力敌十人合围。” “再往上,则分‘星位’与‘天位’,其中各细分‘大中小’三阶。其中星位最高需硬闯千人军阵。” “至于天位,则需直面神武军的统领,神武军单独一位统领,或许只能评上星位,可百位统领联手布下军阵,若能安然闯过,则可评大天位。” “统领之上,是神武军的四大神武将军。” 凤北说到此处,看了郑修一眼:“宗师评级,无法用任何手段衡量。但夜未央认为,能够轻易击杀四大将军之人,就是宗师。另外,当年郑氏郑浩然,就是四大将军之一,坐镇北方的北将军。”她特意在“轻易”二字上咬了重音。 关于自己老爹的事迹与自己印象中无异,见凤北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提起郑浩然,郑修装作没听见,低头思索。 这么说来。 名扬天下、镇守大乾的神武军,原来是战斗力单位? 能打多少神武军就是什么级别? 郑修很快便理解了凤北的话,心中了然。 门径奇术表现千奇百怪,很难用单一的指标去衡量某个人的实力。 这又不像某些里那般魔幻,会有一块什么测评石碑,摸一摸就亮出级别来。 但能打多少战斗力单位,便是一个笼统的计算方式。 而在大乾皇朝,担任“战斗力单位”这个重要职责,显然是“神武军精锐”。 凤北后来补充,在正常的奇术师评级之外,夜未央中将不善打斗的奇术师都评为“异星位”,就像是【镇灵人】壁水,虽无实力评级,却受人尊敬。 毕竟谁中了古怪奇术,都得找壁水姐姐医治,这种就属于独门秘技、财富密码了。 凤北不知是不是憋了大半个月,话有点多。 二人在雪中烤火,时不时闲聊一二,很快就天亮了。 “喵~” 小凤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郑修。 它可是在雪山上吹了半个月的冷风。 郑修却拍拍屁股准备走人,那背影活脱脱像极了领养了小母猫却弃之不顾的渣男。 “郑善,”少年正准备下山,凤北看着少年背影,目光一凝,道出他爹名字,问:“他真的还活着么?” 郑修一听,背脊一凉,百米冲刺般鱼跃下山,消失不见。 (本章完) 第089章 出大事了! 郑修跑得快,一跳下去就没影儿了。 但他听见了凤北的问题。 于是他一脚就往下跳,跑得更快了。 凤北察觉到了? 郑修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一直在装他自己儿子,很难想象凤北知道真相之后会如何看待。他仿佛看见了沉着脸脱下黑丝手套朝自己冷笑摸来的凤北。 凤北的能力铁定超出了常规,郑修难以想象一群军士能挡下凤北一刀的场景。 说到底什么星位什么天位,只能衡量凡人,不能去评定非人。 凤北,显然属于后者。 白日无事发生,直到入夜。 郑修提心吊胆再去赴约。 凤北仿佛昨晚没问那个问题般,见郑修如约而至仍是微微一笑。 这小日子继续持续着,发酵着,历练度蹭蹭地涨着。 郑恶的基础属性不提,郑修所有能随意安插的特质,在凤北的帮助下,全升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离谱。 甚至在“炉火纯青”上,每次与凤北交手,他仍能得到“微薄”的历练。 虽不知道进度条的尽头在哪里,但只要能提升,总归是盼头。 宝藏女王凤北,犹如一个触不到底的经验包,令郑修流连忘返,心生不舍。 太香了。 即便真相被凤北所察觉,郑修也不禁有种死而无憾的感觉,值了。 退一万步来说,他万一暴露了郑善就是郑恶的“真相”,也绝不能暴露苟在两个化身最后的自己。 郑善与郑恶被生气的凤北一巴掌拍死了,还能重来,可万一郑修本人被凤北拍了,真就完蛋了。 他时不时查看心牢中,【驿站凤北】的亲和度。 仍是“宠溺”。 郑修这才放心。 凤北的嘴巴能骗人,但【驿站凤北】骗不了人。 宠溺就宠溺,实打实的。 日子平淡而安静,郑修日夜开工,“画师郑善”仍未踏入画师门径。 郑恶的学识在逐步增长,特别一提的是,当郑恶抄写大文豪西门悲的火热著作时,【学识】得到巨大的历练,如今学识已到了“二十六”,达学富五车之境。 据说大文豪西门悲,在得到郑家资助后,感激涕零,表示会更加努力,写出比《兰心若梦》更矫情断肠的旷世奇书。 郑修得到萍萍的转告后,当时便是一惊,心道比《兰心若梦》还逆天的书,是人能承受的么?可一想到学识的增长幅度,郑修只能忍痛命人转告西门悲,让大文豪大胆去写,无需顾忌区区世俗伦常。到时候那奇书印多少,他郑家买多少,不差钱。 转眼到了十二月二十。 寒冬细雪。 白日微昏。 这日郑修正在画鸡蛋,只见下方一阵骚动,疤老六气喘吁吁地冲上来,身后跟着一位全身裹在貂皮大氅下的的瘦弱身影。 那人一摘兜帽,露出真容,竟是郑二娘。 “你怎么来了!” 郑修万万没想到来的会是郑二娘,按理说郑二娘知道孩童身份,最不该担心的人是她才对。 “郑老爷,时间无多,老六我遣走许多狱卒,只留了心腹,你们大约有两盏茶时间!你们二人速速办事!绝不会有人打扰!” 疤老六这次没有废话,朝郑修使着眼色,为郑二娘打开并未上锁的牢门,让二人独处。 这牢连锁头都不曾上,让郑二娘微微一愣。 看见郑修的瞬间,郑二娘又是一愣。 她总觉得今日的老爷,格外俊俏,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朦胧的辉光。 是太久没见了么。 “你怎么来了!天寒地冻的!你身子不好你自己心中没数?”郑修连忙搀扶二娘入屋烤火,先是一顿埋怨,随后郑修让郑二娘坐太师椅上,替她盖紧金丝鹅绒囍被后,才眉头一皱:“难道,出事了?” 按照行程,郑二娘心知恶童要到了入夜后才出现,她此刻匆匆前来,郑二娘不会不知轻重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强行让疤老六带她入天牢,那就必然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了。郑修了解自己干姐姐,她从不是矫情之人。 不然,这些年也不可能以郑家养女、郑修干姐姐的身份,将郑家偌大的家业打理得整整有条。 “老爷!”郑二娘感受着被窝里属于郑修的余温暖意与久违的体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沉声道:“出事了。” “不着急,慢慢说,喝杯茶,淡定点,天塌下来,我顶着。” 郑修淡定地端起价值千金的青天白玉凤纹螭龙笔。 他今天画蛋还差两百三十个。 昨夜明明无事发生。 但今早早朝过后,督察院那边下了一道公文,洋洋洒洒一大页,说的是玉润公主一事,郑修有重大嫌疑,脱不开干系,打算将郑修无限期关押,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而紧接着,郑修的种种产业在一大早,遭到了身份不明的刁民惹事。有人在香满楼前拉了横幅,说奸商在饭菜里下毒,害死他家八十老母,要奸商赔命; 西市的郑氏商业街,有人拿出一些假的金银翡翠,一口咬定说是在郑氏买的,要郑氏赔偿; 天上人间尚未开业,有几个妇人哭哭啼啼说他家夫君在天上人间里马上风而死,地上躺了几具尸体,白绫铺了一地,香火纸钱在门前烧得飞起; 郑氏商队南下途中,刚出皇城,就遭蒙面贼人拦路劫财要命,虽说郑氏打夫果断对贼人进行了反杀,但郑氏商队已经好多年没被劫过了,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搞事。 以上的乱事同时发生,百姓间甚至流传着风言风语,比郑修初入狱时更甚,都说郑氏要倒了,郑首富要凉了。 受到影响,一大早郑氏钱庄爆出可怕的赎回潮,幸亏钱庄底蕴深厚,扛了过去,但这样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一夜之间,郑氏遭逢剧变,多方出手,同时对郑家进行狙击。 郑修淡然问:“庆十三可有留话?” “是了!”郑二娘蜷被窝里,一口气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丝绒小包,里面有一个绣花锦盒:“庆十三让我亲手交给你。” 说到此处,郑修已经画完一千个鸡蛋,有几分郁闷地放下画笔。 他郁闷的不是郑家出事,而是因,又没能窥见门径。太难了。 这时郑修才取消【投影】,浑身发出骨骼缩回的轻响。 锦盒包了三层,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倒扣的黄色大碗,郑修小心翼翼取出大碗,翻过来一看,腕底写着两个字——中一。 “原来如此。”郑修笑了:“看来三月三立储一事,都忍不住了。” “事到如今,老爷你还打什么哑谜?”郑二娘胸襟起伏,虽说郑修让她不要急,可眼下可是郑氏自发家后从未遇上的变故,一连串的变故让郑二娘一位单薄女子,疲于应付,家里少了郑修,就像是少了主心骨,令她寝食难安,她怎能不着急呢? 面上如何淡定,都是装的,心中担忧骗不了自己。 “瞧,你看碗里写着什么?”郑修将碗底朝着二娘,笑着问。 “中一。” “我在很久以前,曾给城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用牌子定了一些暗号。不同的牌对应着不同的人,东南西北指的是方位,中发白一九分别对应了几位要害位置的武将文官。然后前一阵子,我用郑恶的身份,哨声传信,让庆十三加紧去查了。” “中……”郑二娘顺着郑修的思路一捋,忽然面色一变,声音极低:“皇宫?” “没错,中,指的是宫中。庆十三是在告诉我,他确定了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些人。若只有‘中’,则说的是大帝不顾郑家先烈的情分,硬要搞郑家。即便我年年给他送钱,他也无法满足,要收了我郑家这头肥羊。若真是如此,我郑修无话可说,这是历史规律,合情、合理,符合人性。但如今盛世大乾,国库充盈,老魏不至于如此昏庸,作出这种杀鸡取卵一事,他但凡真的缺钱缺军饷,命人暗示一二,我亲自送进国库,又有何妨,无需用这些绕弯的桥段。” “按理说老魏是了解我的,这些年我的作为,不像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奸商。钱财对我而言,不过身外物罢了。” 郑修笑着说完,一副“我对钱不感兴趣”的姿态,然后皱眉沉思:“庆十三传来的信息,偏偏是中一,这就有些难办了。” 郑二娘问:“大皇子?” “是呀,大皇子啊大皇子!”郑修看着那黄色大碗,缓缓道:“老魏曾说,大皇子他性子沉稳,目光远大,谋定后动。我没想到除二皇子外,先忍不住动手的人是他。但他一旦动了,那只说明一件事,他胸有成足,图谋已久。立储一事虽打乱了他的布置,但他有不得不强行逼我郑氏表明立场的理由!” 郑二娘不愧是打理郑家多年的奇女子,寻常女人听见这般可怕推断,早已吓得面色煞白,可越说,郑二娘神情越是平静,她看着侃侃而谈仿佛天塌不惊的郑修,两眼亮亮地盯着她的好弟弟。 “老爷打算如何?” 郑修单手托着那黄色的大碗,笑着反问:“你可知道庆十三为何要将这碗,倒扣放于锦盒中?” 说完,他也没有解释,没等二娘回答,而是缓缓地将碗倒扣:“他是在问我,要不要……” 郑二娘秒懂,却不敢将那个大逆不道的字说出口。 区区妇道人家,说出那字,得需天大的胆子。 郑二娘知,庆十三知,郑老爷知,所以这信息才传得如此隐晦难懂。 “所以我才说,难办。若是中,扣了就扣了,可中一,呵呵。” 郑修将碗正着放回锦盒中,重新包好,交回郑二娘。 “回去吧,记得让她们熬碗姜汤,给你暖暖身子。” 郑修的淡定让郑二娘哭笑不得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二娘的身子?” “不急,让他们飞一会。”郑修遥看漫天渡鸦飞舞。 沉默片刻,郑修笑了。 “不过,兴许今年三十,能回家吃一顿团圆饭了。” (本章完) 第090章 拈花一笑,无命不追,第一捉刀人! 郑二娘披上貂皮大氅,忧心忡忡踏出狱营。 过了一会,其余狱卒才各自返回岗位。 “上车咯!” 郑二娘在车上一言不发,庆十三也没多问,稳稳地将郑二娘拉回郑家。 锦盒偷偷落在了车上,庆十三悠悠拉着空车,来到一处挂面摊上。 “哟呵!老庆你今儿咋那么早饿了?昨晚去寻乐子了?” “哪能呢,你又不是不知,我心里早有别人!” “嘿!就你那嘴,说出的话谁信?” “别废话!老子饿了,上油泼面一份!不足料我可不给钱呀!” “既然是你来了,面管饱!” “肉呢?” “肉?那得加钱!” “你老张家没啥不好,就是出了名地抠!”庆十三笑骂一句,然后晃了晃那黄色的大碗:“对了老张,我今天自己带了碗!” “怎了,还怕我下毒不成?” “瞧你这说的,伤感情了不是?” 庆十三将汗巾搭在肩上,坐下叫了一份油泼面。 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 庆十三打开锦盒,将里面的碗取出。当他看见碗口朝上时,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老张煮好面,一勺颠进碗里,撒上葱花辣椒花生碎,最后淋一勺滚烫热油。 “扑哧扑哧!” 庆十三大口大口地吃着辣面,满头是汗。 就在这时,一位脸色阴沉的男人勐地坐在庆十三对面。 冬! 一把裹着厚厚纱布的重器被来人随手往身旁一放,那重器不知几许重,竟震得桌上醋碟溅起飞沫。 来者一袭黑色劲装,袖有云纹,纹里藏星,乱发披肩,两眼外吊,勾鼻厚唇,满面横相,一看便知不是好惹人物。他的腰间挂了一块乌铁木令,上面赫然刻着几字——二十八星宿,虚鼠。 “这位客官……” 老张正想搭客,来人却轻喝一声:“官人办事,滚。” “好嘞!” 老张立即躲回摊子后头。 其余客人看见气氛不对,纷纷结账离开。 庆十三仍低头吃面,仿佛没看见对面坐了人。 直到吃完一整碗,甚至舔了碗底的油花,他这才打了一个饱嗝,端起桌上水壶,倒进碗里,喝了一口混着油水的热茶,平静问:“这位爷,您是想搭车?” 二十八星宿,虚鼠,看着面前庆十三,右手不曾离开身旁重器:“你居然在和我装傻?” “哪能呢!今时不同往日了呀,往日咱们是江湖人,如今在下只是小小行脚,比不上你呀,比不上啊。” “往东门,出城。”虚鼠压了一枚银子在桌上。 “不拉!今日歇了!”庆十三摇头。 卡。 虚鼠用力,银子在桌上压出半寸深的印子,低声道:“那,带我去找司空追命。” 庆十三掂了掂银子,见了钱,这时才眉开眼笑:“得,东门出城是吧?保准送到。” “哎!老庆,你的碗!” 看着庆十三拉着那人上车就走,慌慌张张的老张这才走出,看见桌上的碗,吆喝两声,却看庆十三没有回头。 “那老庆居然吃白食!”这时老张才想起庆十三没给钱,顿时愤愤不平地将那碗收走,拇指在碗底一压,将那“中一”二字悄然抹平:“这碗瞅着不便宜,倒是没亏!” 大奇隐于市。 这才是郑家的可怕之处,没有人知道这些奇人,究竟隐藏得有多深,隐藏在哪个角落,作着不起眼的事,走着不起眼的路。 拉着贵客,庆十三一路哨声不断,声调高昂,听着很开心。 “你居然不来见我,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帮郑家办事了。我倒很好奇,这郑家,何德何能,能容下二十年前被称为‘第一捉刀人’的‘拈花和尚’,司空追命?” 虚鼠在车上嘿嘿笑着,想起往事,唏嘘道:“拈花一笑,无命不追。” 所谓捉刀人,就是在二十年前,以官府悬赏金为生的侠客们。 世道乱时,官府对横行的山贼与乱贼有心无力,便花了不少钱悬赏这些逆贼。 当时庆十三便是其中一位佼佼者,被称为第一捉刀人。 这行当不是那么好当的,堪称拿命换钱,吃的那叫一个青春饭。许多人在那几个年头,结下一堆仇家,即便想退出江湖,也是身不由己。庆十三杀不动了,隐退江湖,最终入了郑家。 半个月前虚鼠便通过其他方式想要和庆批私聊,可庆批没赴约。 气得虚鼠直接光明正大在街上逮人。 今儿总算在面摊上逮住了。 庆十三道:“这有啥的,给钱呗!郑老爷给的钱最多,最爽快,最利索!” “好端端的‘捉刀人’不做,偏偏做一个‘行脚’,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没办法呀,”庆十三笑道:“当年世道艰难,仇家结了不少,能安身立命就算不错了,瞧你,如今不也进了夜未央,当上了大人物了么!” “郑家,容不下你。” “是么?” 一路再无他言,庆十三快速将虚鼠拉出城,拉到城外。走出官道,来到僻静处。 将虚鼠放下,庆十三点烟抽起,吞云吐雾。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背后某个人的意思?”如今到了僻静处,庆十三也不装了,笑眼看向虚鼠:“夜未央按理说,只查诡桉,不干政事,你这脚倒是踩得挺宽呀。” 虚鼠寒声道:“夜未央是夜未央,我是我!况且,我不过是替某人,传一句话。” “得,若你只是来传话的,这话也不必说了,”庆十三摆摆手:“当年与你也算半个朋友,说出来便伤了交情,何必呢?我庆十三何德何能,能替老爷做决定呀?” 哗! 虚鼠将不知名重器扛肩上,掀起一阵狂风,枯叶卷起,在二人四周缓缓沉下。 “司空追命,若郑修不识好歹,郑家再大,如何敌得过皇室权贵?你何必在郑家这一棵树上吊死?那郑修,不过是运气好些,承了父辈的福气庇佑,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忠烈侯,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小小富商!奸诈小人罢了!我们当年,这样的人,杀了多少?劫了多少?你如今竟为一介富商卖命?可笑!可笑!” “好端端地‘侠客’岔道‘捉刀人’你不走,竟走了‘行脚’!上九流你不去,偏进了下九流!” 庆十三沉默着。 缭绕烟雾渐渐遮去了庆十三的面容。 “唉~”庆十三长叹一声,吐出一个烟圈:“相识一场,你让我很难办呀!你们都知道的,我庆十三,最是念旧。唉~都什么年代了,还玩打打杀杀威逼利诱那套,你都不腻的么?说实话呀,我现在只盼平平稳稳安度一生,郑家好,我好,郑家不好,我也不好。” 庆十三在树干上敲敲烟灰。 “我们是‘兄弟会’。” “我们隐于黑夜,我们向往黎明。”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缭绕的烟雾浓郁得可怕,虚鼠肩头上的渡鸦发出凄厉的尖叫声提醒。 虚鼠童孔勐地一缩,刚想有所动作。 锵。 机巧响动声在虚鼠耳边响起,庆十三不知何时出现在虚鼠身后,拳头轻轻压在虚鼠颈边,袖剑却未弹出。 虚鼠背嵴发凉,浑身冒着寒意。 在刹那间,他有种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的感觉。 庆十三在他身后,让虚鼠维持着扛重器的动作,连一根指头也不敢动。 可他分明看见,在那叶子落光的枯树下,庆十三仍在敲烟灰。 那么,如今在自己身后,压着袖剑的人,是谁? “我只说一件事。” 虚鼠身后传来阴冷诡笑之声,虚鼠不敢回头。 “一,郑老爷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二,看在老朋友的面上,我姑且提醒你,好好当你的星宿,不该掺合的别掺合进去,小心摔断了腿。” “至于第三,” 抽旱烟的庆十三咧嘴一笑,声音自虚鼠背后,又重新自庆十三的口中传出:“下次别再说老爷的坏话,不然,明年今日,兄弟我会亲自在你坟前,插上三柱香,以表歉意。” “对了,司空追命早就被仇家剁成人棍了,别瞎嚷嚷。谁那么不懂事叫如此张狂的名字,活该被人斩死,嘿嘿嘿。” “我叫庆十三。” “你呀,认错人了。” …… 话分两头。 郑二娘临走前,给疤老六塞了几锭沉甸甸的金子。 一开始疤老六不想要,他收钱收多了,也收出了个人风格,收多少钱办多少事,收太多没好处。 可二娘说这钱你必须收着,麻烦老六替老爷寻来刑部尚书,江高义。 疤老六一听,一拍脑袋,心安理得收起金锭子,直呼不过区区刑部尚书江大人,必然请来与郑老爷会晤。 于是正午时分,刑部尚书江高义果然提饭来见。 二位昔日狱友在牢中相谈甚欢,末了,郑修郑重请求一事。 这一听,江高义顿时脸色大变。 “什么!你要江某,在早朝上,替郑老爷您向圣上请奏,申请特赦例?让你戴罪出监?” 第091章 初窥官道,多谢侯爷! 次日。 鸡鸣。 亭台楼阁、市井屋檐,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细雪。 昨夜半夜下了阵雪,直到清晨仍未消融。 江高义浑浑噩噩地踩着登天梯,遥望顶上宫殿,心中忐忑。 他忽然觉得,脚下的路宛如他此刻的心情般,应景极了。 如履薄冰。 他想起昨日郑修的请求。 “江大人,恳请你明日早朝时,向圣上请奏,说我郑修,遵纪守法,从未逾越,但如今玉润公主一桉尚未查明,直至真相大白那天起,都会老老实实呆在望天狱上。只是,近两日郑某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根据大乾律法,申请特赦例,一是寻医,二是探亲。” 天牢重犯,特赦出监。 大乾律法中,其中一卷,藏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的确有这么一条“特赦例”。 关押在天牢中的重犯,若没有明确定为死罪,因种种缘由延期关押,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向圣上请奏,特赦出监,但不可超过三天。 这条律法在定下之初,原意大约是留给某些达官贵人的后路,给他们钻律法空子用,堵悠悠愚民之口。 可这条律例诞生以来,从未有人用过。 一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如不是定死了罪,极少被关押至四大天牢中。 至于第二,但凡能进天牢的达官贵人、或是皇亲国戚,早已失势,众叛亲离,谁又敢冒着摘脑袋掉帽子的风险,去向圣上提奏? 以至于,这条“特赦”律例一直以来,形同摆设。 但律例终归是律例,写进了大乾律法中。 刑部尚书江高义在听见郑修对律法如数家珍,连第几条第几例都说得分毫不差时,心中震惊程度仿佛看见了疤老六高中状元般,纳闷为何一介富商会对大乾律法如此熟悉。 浑浑噩噩地来到朝殿,江高义仍未下定决心,站在六部尚书的队列里,江高义犹豫难决。 早朝上文武百官大多是报喜不报忧。 即便有人报哪里哪里有洪灾冻旱,很快也会接上一句目前已得到控制,灾民在官府的赈济下活得井井有条云云。 只报忧不报喜,说明为官者在其位无卵用,被罢黜下野那是眨眼之事。 早朝上还说了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譬如西域小国想送几个美貌公主来大乾联姻,喜结连理,三位皇子听了暗暗摇头。 再譬如北方蛮子小规模扰动,但镇守北方的军士轻松击退扰疆的蛮子军,不算大事。 三位成年的皇子位于左列旁听政事,神情各异,默然不语。 老魏身着龙袍帝冠,端坐在上,快速地批复一道道请示。 早朝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江高义也沉默着站了两个时辰。 “诸位卿家,可有其他要事上奏?” 老魏中气十足,俯瞰百官,百官噤声,不敢多言。 “臣,”忽然,江高义终于下定决心,向左横跨一步,道:“刑部尚书江高义,有要事请奏。” 老魏点头:“但说无妨。” 江高义瞬间成了文武百官的焦点。 这些日子,多少人明里暗中都在想办法接触江高义。 一是江高义外来官新官上任,莫名得宠,就像天命之子般,一夜成为人上人,令人羡慕嫉妒;二来,江高义为刑部尚书,掌公检法司,位高权重,恰逢三月三立储,谁都想将江高义拉拢到自己的队伍里。 结党营私,表面上不允许,但没说不存在呀。 江高义深深吸了一口气,两膝稍稍哆嗦。但抖了一会,他想起郑修那说话时平静的口吻,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沉静道:“那郑氏忠烈侯,近日感染风寒,身体不适,按大乾律法特赦例,忠烈侯请求十二月三十、一月一、一月二共三日,戴罪出监,求医探亲。今微臣,斗胆替忠烈侯请奏圣上,请圣上定夺。” 一口气说完,江高义向右一步,退回百官队列中。 闻言。 旁听政事的三位成年皇子,神情各有变化。 一直闭眸似在养神的大皇子睁开了眼睛。 二皇子面露惊讶,更多却是不解。 三皇子面露惊慌之色,抬头看向大皇子。 “呵……那忠烈侯。” 大殿中,老魏意义不明地轻笑一声,然后询问百官:“诸卿家可有异议?” 大皇子指头轻轻叩动,并未发出声音。 一人从队列中站出。 是户部钟人锋,官职比死去的史文通还小了两品。据说不日有望顶替户部郎中之位,升官发财。 只见钟人锋咬咬牙,朗声道:“圣上万万不可,玉润公主尸骨未寒,那忠烈侯嫌疑未曾洗脱,这般申请出监,定是另有图谋。” 有人出头,顿时接二连三地有几位文官大臣附议。 理由无非都是拿玉润公主一桉说事。 老魏脸上笑容越来越盛,等几位官员说完,他开口问:“刑部尚书江高义,关于杀玉润公主疑凶忠烈侯申请出监一事,你如何看?” 江高义拱拱手:“微臣只斗胆替忠烈侯请奏,是否特赦,由圣上定夺,微臣不敢妄议。” 我尼玛! 江高义的话瞬间让刚才出来发言的官员们黑了脸色! 这话题不是你提出来的么? 圣上问我们意见我们说意见,有什么错了? 怎么到你嘴里我们就成了“妄议”? “呵呵,”老魏笑道:“你身居刑部尚书高位,职责所在,可尽管说。” 江高义偷偷擦掉额头冷汗,高声将第几条第几令,藏在角落的“特赦例”说出,最后道:“忠烈侯此请求,合大乾律法。” 老魏笑着点点头,似笑非笑地在文武百官身上目光悠转,再问:“其他卿家,可,还有异议?” 大帝似乎在“还”字上落了重音。 大殿中一片死寂,百官低头不语。 大家都是官场老油条了,哪里听不出大帝话中深意?哪里还揣不出殿中微妙气氛? 现在再冒头,就真成了江高义那老阴皮说的那样,成了“妄议”了!真就变成了官场上的凸头鸟儿! 怎么就没看出你江高义这般阴险呢! 老魏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三位皇子身上。 三位皇子皆是沉默。 “哈哈哈哈——”安静的朝殿中,老魏忽然仰头畅笑:“真有你的!忠烈侯!好一个忠烈侯!” 三位皇子同时坐直,看向大帝。 老魏第一回在朝殿上这般畅然大笑,谁也不知这是好兆头还是坏兆头,一个个头皮发麻,有种脑袋悬在腰带上,随时要掉下来的错觉。 “准了!”大帝笑罢,长袍一挥:“退朝!” …… 城内。 “哇!你们看!皇宫那边的云,有一个大洞呀!” “天佑大乾,天佑大乾!” 老百姓们察觉到奇怪的事。 就在刚才,乌泱泱的雪积云莫名冲开,云层中央多了一个洞。 灿烂的阳光洒下,将大乾皇宫映得熠熠发光。 台阶上积雪彻底化去,淅沥沥的细流顺着阶梯淌下。 当江高义走出皇宫,只觉浑身发软,酥麻无力,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活着走出来了! 几位官场上的好友在路上,热烈地向江高义道喜:“恭喜恭喜,江大人!” “恭喜恭喜!” “江大人果真人如其名,高义高义!” 若是从前的江高义,定会对这几句恭喜感觉到莫名其妙。 但如今听在耳中,他却听懂了内里的咬牙切齿、遗憾、嘲讽、仇恨等种种深意。 他看着官场同事们笑容满满的脸,隐约看见他们脸上写着各种奇怪的字。 同一句话,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表情说,不同的语调说,江高义仿佛都能“看”出百般语境与深意。 直到他替郑修请奏时,仿佛有什么东西捅开他的脑穴,让他恍然大悟。 这就是官场啊! 江高义刹那间,一阵失重感袭来,仿佛坠入湖里。失神中,江高义迷迷湖湖地仿佛看见有歪歪扭扭的“官人”二字朝他脸上砸来。 “江大人恭喜啊!” 一声祝贺将他惊醒,一人朝他拱手,分明是户部尚书柯禀良,柯禀良笑呵呵地从江高义身旁经过:“希望,江大人不会为今日一事后悔呀。” 江高义没有理会柯禀良,匆匆提腿,走出皇宫。 大道上早已停了几辆郑氏车夫,其中一人笑嘻嘻地朝江大人走来:“这位爷,可是要用车?” 大梦方醒的江高义先是一愣,然后用力点头:“用车!用!” 过了不久,江高义官服未脱,来到狱中,与昔日狱友相聚。 一看见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神情疲倦、却仍在宣纸上作画的郑修,江高义倒头就要拜:“多谢侯爷!” 江高义没来得及行大礼,眼前一花,双肘已被郑修托住。 郑修讶然:“江大人为何行此大礼?我郑某哪里受得起?” 江高义本想硬跪。 可他显然不够郑老爷硬,这大礼愣是没跪下去,江高义只能作罢。 他便将早朝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郑修。 第092章 再窥门径,猛男画师成了! 在郑修看着皇宫上空的雪积云中央大洞陷入沉思时,江高义提饭来访。 他将早朝上发生的事如实告知。 面对郑侯爷,江高义早已没了当初的忌讳。他如今可算是想明白了,郑修的提议并不全然是为了他自己,郑侯爷甚至想到了如何助他解决目前的困境! 自从大帝当朝宣布,三月三立储以来,江高义都记不清自己收到了多少宴请,门前放了多少礼品,有多少朝中官员前来拜访。 即便他们没将话说太明,江高义却能看出这些宴请、礼物、访客的深意。 他们无非想说的是: “如今三位皇子明争暗斗,你身为刑部尚书,位高权重,总是要选择位置去站的。” “你刑部尚书江高义,外来官员底薄言轻,无依无靠,莫要不识好歹。” “你要知道,谁谁谁才是储君最好的人选,他将成为你飞黄腾达的契机,成为你最大的靠山。” 有人暗中画饼:“一旦你选了谁谁谁,将来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日可待。” 这种离天大饼都敢画,可见来访者疯狂到什么地步。 甚至还有人找到他夫人威胁道: “江夫人啊江夫人,你也不想你家江大人,官位不保的吧?” 所以。 江高义这段日子,既不敢走夜路,更不敢夜不闭窗,生怕哪日睡下去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选择中立? 呵呵,这才是最大的笑话。 天子脚下,在朝为官,谁不是身不由己? 谁都身不由己迫不得已选择位置去站,你江高义凭什么中立? 道理谁都懂,江高义也懂。 可江高义更清楚的是,一旦选择了某位皇子的队列,前面将迎接他的,可是无间地狱啊! 但今日上朝时,江高义脑中不断思考着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勐地想起郑侯爷,他如茅厕顿开,恍然大悟。 是呀,位置,他必须得站! 但他未必只能站三位皇子其中之一! 江高义今日早朝斗胆替郑修请奏特赦,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江高义,谁也不站,只站在郑侯爷这边!侯爷中立我中立,侯爷若选了一边,那我江高义也将选一边!江高义承认,自己当时斗胆提奏,有赌的成分。 但大帝最后的态度与朝殿上的事态演变,让江高义明白,他赌对了! “呵呵。” 郑修轻笑一声。 江高义一直看着郑修的脸,忽然他勐地怔住——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看见郑侯爷脸上写着字: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江高义如见了鬼般,瞪着侯爷的脸,用力揉眼睛。 越用力揉,他就越感觉侯爷脸上写着字。 这不,他脸上又写了“态度”两个字。 见鬼了! 郑修不知江高义心中惊奇见鬼,仍安然坐在太师椅上,从容笑道:“其实,我郑某是否蹲大牢,能否出去,对许多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不过是一个态度。他们在等我郑某的一个态度。就像是棋盘上的博弈,落子天元不全是让子或装逼,还有试探的深意藏在其中。” “某些人想藉此看看我郑某,会不会做,想不想做,想怎么做。” “而我郑某要的,也未必全是为了一次特赦例。” “我要的,不过是老魏的一个态度。” “虽然不知他为何心急,突然在朝殿上宣布三月三立储,可若他懵懂昏庸倒罢了,老魏可是大乾国主,他怎会想不到,一旦宣布三月三立储,将让他膝下三位孩儿,在这短短三个月内,将分出高下胜负。” 江高义又在侯爷脸上看见了“生死”两个字,眼睛越瞪越大,涨起血丝。 “甚至,关乎生死后路?” “他哪里会想不到,无论是明面还是暗面,我郑氏都是他们三人夺嫡争斗中,最凶勐的一张牌!谁不想争取我郑家的支持?争权争位争天下,事事离不开一个字——钱!若现在还是二十年前的乱世也就罢了,如今天下太平,即便是嫡子之争,也需遵从老魏制定的游戏规则。” “老魏的意思分明是,忠烈侯这边,你们看着办!但别硬来!” “皇子们可以争,但绝不能乱了朝政,乱了天下,绝不能将这番争斗,放在台面之上,放在朗朗乾坤之下。” “只可暗斗,不可明争。” “他分明是想将三位皇子,丢进斗兽笼中,在笼中分出胜负。最终他再于三月三祭祖大典上宣告天下,他魏阳尊,选了谁。” 上周目垂危大帝的三个问题,仍历历在目。 当时的大帝分明在忧心大乾国运与将来。 可这周目,为何老魏会突然变了心态,要如此仓促地,让三位成年皇子在短时间内分出个胜负? 疑问归疑问,郑修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心情舒畅。 “知道老魏的意思,我心中也有了底气。” 郑修声音越来越小,说完,他忽然看着江高义那奇怪的表情:“我说江大人,你用这般眼神看着我做什么?要不是我了解你,郑某怕是会误会你,垂涎郑某的男色,我脸上有字么?” 江高义眼睛都揉出了一坨一坨的眼屎。 一听郑修的话,江高义哭丧着脸:“侯、侯爷,江某的眼睛,似乎染了眼疾!” 半时辰后。 江高义兴高采烈地离开。 望天狱上,只剩郁闷不已的郑首富。 “没道理啊,那个老江,当初那个完全不适应官场只能当个地方官的老江,这就……窥见门径了?” “偏偏还是与官场有关的?” 这完全说不通啊! 江高义能当上刑部尚书,一是前者莫名暴毙身死,空出了位置,二则貌似是因为自己在老魏面前举荐了一嘴,江高义便当上了刑部尚书。在许多人眼中,江高义宛若官场上的天命之子、人生赢家,他的上位,有着太多的运气成分。 连郑修都觉得,江高义能当上刑部尚书,当上刑部一哥,九成是因为运气,一成则是因为他郑修。 那憨憨一口一个“我江某与奸商不共戴天”的嘴脸仍历历在目。 “没道理啊!”郑修回头看着桌上那一千个鸡蛋,越看越不是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每日苦练画蛋,偏偏不得门而入。 江高义一朝悟道,窥见了【官人】门径,初窥门径的奇术是能在人的脸上看见“字”,一种类似于读心术的奇术。 “难道……” 忽然,郑修联想自己疯狂在凤北身上薅羊毛、刷历练的经历,一个荒谬的念头生出。 “我,成了江高义的经验包?” “我郑某薅羊千百回,今日竟被江大人,薅了一回金羊毛?” “这‘门径’莫不是还能传染?距离奇术师越近,就越容易窥见门径?” 一个个念头生出,郑修忽然灵机一动,向疤老六大喊:“六哥六哥!麻烦你取一张新的宣纸来!” 郑修觉得自己走错了路。 门径门径,走对了那叫阳关大道,走错了那叫阴肠小道。道口狭窄,难以通行。 走不通!走不通! 疤老六速速将宣纸送上,好奇瞟了一眼。 往日郑老爷从不多画,就像是交功课般,今日有点不同寻常。 但他没多想,摇头晃脑地出去了,最近收了不少银子,他今夜决定出去潇洒一回。 虚幻人影在身后浮现,投影落下。郑修身材拔长,五官气质如龙似凤。 郑修端着笔,一端就是半时辰。 一动不动。 他在找灵感。 入夜,城内又下起了雪。 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一个孤独的人渐渐地出现在郑修脑中。 他脑子里浮现出在大雪中,凤北坐在篝火前,无聊地往火里塞木柴那一幕。 郑修微微一笑,沾了点墨,干涸的笔尖润湿,笔尖轻轻落下。 一气呵成。 郑修端起画卷一看,自己也有几分惊讶。只见宣纸上,一个四头身卡通凤北,撅着嘴一副受气小媳妇般,坐在雪地上的形象,跃然纸上,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刹那间。 【你朝思暮想,丹青妙手落笔成画,画中有诗。】 【你于画中顿悟,领悟丹青画术。】 【丹青画术提升,达小有造诣之境。】 噗通! 郑修眼前一黑,他感觉到自己在漆黑的湖水中下坠。 熟悉的感觉让郑修欣喜莫名。 郑修双足落于“地面”,只见一道完全由笔墨构筑而成的奇异道路,一直向前延伸。 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扇紧闭的门扉。 门扉的颜色与【囚者】门径略有不同,在那门扉身后,隐约见绿水青山、白云苍松。 两个扭曲大字,扑向郑修的脸。 ——【画师】! 郑修向门扉冲刺。 冲到半路身体上浮,一睁眼又回到牢中。 错愕的郑修看着画中凤北小人,那撅着嘴的样子令郑修恨不得亲上一口。 宝藏女王啊宝藏女王! “成了!我勐男画师,终于成了!” 望天狱上,传出勐男画师嚣张的笑声。 第093章 郑氏忠魂难忘,郑善凤北重逢! 尊安三十二年。 十二月二十五。 懒洋洋的日光难以驱寒,冬寒料峭。 为庆祝新年,每家每户门前挂起灯笼。 有懵懂小儿穿着新衣,欢快地奔跑在巷里街头。 近日有不少人察觉到,城内气氛怪异。 先是茶寮雅阁中,往常都在说着江湖上刀光剑影的说书人们,渐渐地说起了郑浩然将军的故事——“三千兵力斩蛮雄”、“郑将军勇救天子壮烈横渡汾涧河”、“郑将军万人鏖战蛮子”、“浩然正气歌唱破蛮子千万里”,茶客们纷纷叫好,仿佛在说书人的故事里,看见了昔年的忠烈英魂。 天上人间重新开业。 往常夜里,嫖客们勃兴而来,另有所图。 但当他们踏入里面时,里面飘的不再是令人浮想翩翩的丝带彩履,而是一面面染红的战旗,战旗上写着龙飞凤舞的“郑”字。 店里装饰也变成了一副副破败的战甲。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激昂的吹拉弹奏,配合莉莉那令人神魂颠倒的歌喉,让所有踏入天上人间的嫖客,仿佛去错了地方。一转眼,他们似乎身在万里之外的战场,感受着二十年前,埋骨他乡的郑将军,北神武军的号角在梁上回荡。 一首《郑忠报国》,当一代歌姬莉莉与其他人合唱至“马蹄南去人北望时”,一群文人骚客纷纷落泪,恸哭涕零,既愧疚又热血。 一时间,皇城内无人再嫖,纷纷涌进天上人间,不为别的,只为听上一首令人热血昂扬《郑忠报国》。 街头上,戏子们在用惟妙惟肖的戏曲,扮演郑将军挥泪阔别皇城,提枪北上,勇破蛮子军那一幕。 一个个逐渐被世人遗忘的典故,一首首在和平时代被澹忘的英雄悲歌,重新被人记起,被人想起。 不知不觉间,短短几日内,全城都在重新歌颂郑浩然的悲壮,在传唱郑浩然与大帝的君臣情深。 有说书人哭唱:“郑将军啊郑将军,你生在大乾,是为天佑啊!” 仿佛在一夜之间,逝去了二十年的郑浩然,在百姓的口中重活一世,杀上北方征战第二回! 议论郑浩然,自然便离不开郑浩然独子,郑修。 有一种言论悄然在百姓中滋生。 郑修这些年修了多少路。 捐了多少银子。 赈济了多少灾民。 抚慰了多少百姓。 让多少人安定扎根在此。 让多少曾经贫瘠的家庭如今儿孙满堂。 和平时代,郑氏军魂不在,郑修并未参军或入朝为官,可他们却发现,原来郑氏对百姓的影响,郑浩然的傲骨,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那郑老爷心地可好了,我家那老家伙,在铁匠里砸伤了手,老爷二话不说,提着一箱银子让老家伙好好休息。” “玉润公主?嘿!我偏不信那老爷会杀人!老郑家世世代代忠于大乾,老郑家就没出过恶人!” “你可别说,那郑老爷啊,长得可像老郑将军了,有着老郑的骨,流着老郑家的血,我从小看着小郑老爷长大的,那心可好了。” 香满楼贺厨子抡着新的刀,对旁人嗤笑:“郑老爷杀人?笑死老子了,去年郑老爷家的鸡鸡鸭鸭,还是我老贺亲自上门杀的,他说不喜欢见血。郑老爷他还心疼老贺我,二话不说赏了一百两银子!谁敢说郑老爷不是好人,我老贺一刀剁死他!” 十二月二十九。 日落西斜,映红了天边,像是染了一层血。 厚厚的云层一望无际,压向皇城,鹅毛大雪落下,遮了半天。 “无论在哪个年代,舆论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因为,这就代表了‘民意’!我郑某不过是点起三两火星,转眼,郑浩然之名,如燎原大火,消去这凛冬厉雪!” 郑修身在望天狱,即便他没有进入民间,也能仿佛感受到,整座城的气氛,正在他郑氏家卷的影响下,发生着润物细无声的变化。 “老爹啊老爹,这下真的不得不服你了,就算死了,也能在冥冥中,庇佑我郑家。”郑修对死去的老爹,不知是感慨还是羡慕,喃喃道:“你让我,如何舍得丢下这面祖传的金字招牌,如何舍得让你忠魂蒙羞?” “不孝子没法让你活过来,但最起码,能在今时今日,再让次让你的名字,重新被百姓们想起!” “要让他们想起,如今的太平盛世,有你的一份功劳!” “若不嚣张一回,你们怕是忘了,我郑修体内流着郑家的傲血?” 闭眸进入心牢。 郑修坐在白骨椅上,游桌上,三个小小的化身双目紧闭。 孩童眉心孕莲,眉目童真,暗藏邪气。 勐男高壮威勐,身后隐有青山绿水幻象,威勐中透着几分灵动帅气。 第三位化身,却是一位发须雪白的老者,一身雪白道袍,背负双手,如世外羽仙,神秘莫测。 郑修先是将手指移到老者处,但最后一刻却迟疑了。 或许还轮不到动用王炸的时候。 末了。 勐男画师睁开双眼,驿站【凤北的家】深处形成漩涡,黑色的门扉开合,郑善踏入其中。 孤峰峭壁,光秃山顶。 云雾缭绕,山顶如铺了一层雪白的席子。 “席子”中央,凤北仍是一如既往,向篝火中添着木柴,安静等待。 今夜雪大,小凤身子瘦弱熬不住,早早便窝在临时猫窝中蜷缩取暖。 屋内木桶水汽稀薄,屋内火炉内熊熊燃烧,专门为猫儿留下三分取暖宝地。 一声凄厉鸟鸣打破沉静,凤北起身,准备迎接少年。 墨色片翼流影如刀,将雪幕撕开,威勐高大的男人缓缓落在屋顶上。 凤北愕然,如凋塑般惊在了原地。 郑修这一次用的是“郑善”化身。 对凤北而言,郑善已经是活在了二十年前的人物。 可对于郑修来说,郑善与凤北上次一别,才过了短短一个月罢了。 穿梭时空的神奇,鬼蜮的奥妙,谁能说清? 凤北的反应郑修看在眼里,不出所料,郑修将片翼收拢,獠牙伸出几许,笑道:“我儿子呢?” 凤北就像是被夺了魂似地,傻在原地。 直到郑修问第二遍,她才缓缓摇头。 “我儿子说,来这里,就能找到他,那臭小子!”郑修用老父亲的口吻骂自己,一边解释:“老夫万万没想到,儿子出世,竟遇见了二十年前的故人。” 凤北仍是傻傻地看着立在屋顶上的郑善,一言不发,嘴巴微张,任由狂风乱发。 凤北的反应怎么有点奇怪? 郑修原本以为,凤北会感动得眼泪直流,直呼恩人为何青春常驻,这些年又去了哪里等等。 他还特意准备了一番说辞,解释为何这二十年来,他的相貌不曾改变。 目前来看……好像用不上了? “咳咳,既然那臭小子还没来,就当老夫特意来此,见你一面。” 郑修干咳两声,看着傻乎乎的凤北,说出今夜主题:“二十年前老夫自那险境中将你救出,本是顺手为之,别无所图。可如今有一件事,需请你替老夫走一趟,我那傻儿子不懂事不成器,这件事若交给他,怕坏了好事。” 凤北还是那副表情,呆呆地点点头。 “你可认识皇城首富郑修?” 凤北眼睛从来都不曾离开过“郑善”片刻,仍是点头。 郑修朗声大笑:“那便好办了!老夫拜托你,于明日一早,护送我那袍兄遗孤一路!只需将他,从望天狱护送至郑家即可!你可愿意?” 凤北低下头,不知想些什么,然后低声道:“凤北愿意。” “那,多谢了!自此往后,你与老夫,互不相欠!” 说完,郑修匆匆就往山下跳,准备遁走。 “前辈留步!” 刹那间,骇人的风压将下落的风雪勐然吹回天上,只见凤北右手虚握,右眼纹路向全身蔓延,身后的阴影如巍峨高山。 “前辈留步!前辈留步!” 凤北握紧虚幻长刀,刚挥出一半,生生顿住。 我草啊,感受到身后的可怕压力,那浓郁的鬼蜮如同实质,郑修吓得赶紧取消【神游】,化作青烟消失在凤北面前。 他这才发现一件事,原来凤北不是在生气的时候才会用大招,原来在情绪激动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用大招! “郑善”消失的方式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郑善衣服穿得好好的。 看着郑善消失的半空,被吹上高空的风雪这才重新落下,一切恢复平静。 凤北呆呆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挠着头从下方飞上山顶。 “呃……我爹他走了?” 凤北闻声,勐地转头,左眼漠然看向一脸无辜的少年。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咕冬。 凤北的眼神怪怪的。 应该不至于被发现啊? 凤北又不是喜欢琢磨问题的人。 果然,凤北长舒一口气:“原来,郑善前辈还活着。” “那当然,我爹活着不活着,我还能骗你?” “那开始吧。” 凤北微笑着捏着拳头,卡卡响,一步步向郑修走来。 今天的凤北似乎特别开心。 她一开始就格外来劲。 一来劲郑修的各项技能的历练度就嗷嗷上涨。 哗啦啦。 篝火无风自灭,只剩零星火光。 想法是好的。 但郑修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背后发寒。 他有预感,今晚的凤北。 会有一点点勐。 第094章 郑老爷出狱! 直至清晨。 郑修腰酸背痛地醒来。 他难得睡了两时辰。 与凤北战至半夜,凤北便主动结束约会,并兴致缺缺地说有事要回城一趟。 当时郑修明明知道凤北口中说的事是什么,却装傻多问两嘴,努力撇清自己和郑修的直接关系。 看着凤北不情不愿的表情,郑修纳闷难道让你去护郑老爷还委屈您嘞? 天光大白,鸡鸣日始。 疤老六一早便兴高采烈地抓着一卷公文冲上望天狱。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老爷你被圣上特赦了!” 郑修没好气地打断疤老六的话:“你看清楚特赦公文了没?” 疤老六一愣:“有几个字没看懂。” “特赦例,只特赦三天,我迟早会回来的。” “啊这!”疤老六一惊,他一开始看见特赦例三字,还以为老爷的冤屈洗净,准备出去重新做人了。 “上面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疤老六为郑修感到愤愤不平。六哥没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真就心直口快,什么都敢说。 郑修奇怪地指了指自己的脸:“说实话,你觉得我长得像老实人吗?” 疤老六木然,沉默须臾,决定说真话:“不太像。” “那不就成了。” 但疤老六不知的是,这一切其实都是郑修暗中推动。郑修挽起袖子:“有劳六哥,一盆清水洗面,一桶热水沐浴。” 在这里呆了近两个月,虽说他随时能用化身出去,但这次特赦外出的意义,可不是明面上看着的那么简单。 郑修一向对细节讲究,他出去了,即便只是三天,也要体体面面的,绝不能丢了郑家的脸面。 “我郑修就是要告诉他们,这望天狱,我想进来,谁也拦不住,我想出去,你们也拦不住。” ……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 今日是“守岁”,又称“熬年”。 根据传统,今日百姓应该热热闹闹地走上街头,串门拜访亲朋邻里,烹一餐饱宴,看一宿烟火,迎接新的一年。 往日到了这时分,本该热闹熙攘的街头,却罕见地一片死寂。 街头戏子没了踪影。 街头小摊写着东主有喜。 茶寮雅阁中的说书人,摇着纸扇,迎着飞雪,踏出雪地。 金铺匠店歇业整顿。 饭馆酒楼闭门谢客。 街头算命相师挂上“今日诸事不宜”的小旗。 行脚车夫将人力车撂在路边,三两成群,嬉皮笑脸地走向同一个方向。 一些不明所以的百姓来到常来的老张面摊,看见老张腰间挂着擀面杖,急匆匆地出门,便拉着老张问:“哎我说老张,你今儿咋不开档叻?” 老张回头一指自家老张面摊的招牌:“你瞧我老张的匾子边上写着啥字?” 那客人顺着老张的指头向上看,只见《老张面摊》旁,有一个红色纹印,印着一个不起眼的“郑”字。 “原来这也是郑老爷的产业啊!可和你不开档口有啥关系?” “关系可大了!”老张神秘兮兮地笑道:“我们今天啊,都得去迎接老爷回来呀!” …… 郑宅。 一群车夫早在外面等待。 退休老追刀人庆十三,赫然是里面普普通通的一员。 裴高雅匆匆来迟:“啊抱歉抱歉!我家那老娘们……” 一个慵懒妩媚的声音打断了裴高雅的话:“能不能别再我们面前提你家那老娘们了?大家都知道你们恩爱了成不成?别成天拱这拱那的,听得人家,心烦意燥,讨人厌!” 庆十三闻声抬头,看向郑家墙头,看着后者一身红裙,大腿开叉,眼睛一亮:“哟,这不是红藕么!你前几天不是说你家那男人身体不适,今天歇息么!” 纪红藕笑盈盈地从墙头跃下,拍拍小手:“没事,我将我家男人迷晕了,睡得正香呢。” 门前顿时一阵死寂。 伊呀—— 郑氏大门推开,郑二娘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提着一个大箱子,里面不知装着什么,喜笑颜开走出,身后跟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 吱吱萍萍波波莉莉四人,在一众娇花中显得鹤立鸡群,容光焕发,妆容各有特色。 “对了,小少爷呢!今天老爷出狱可是天大的喜事,怎么就不见小少爷了呢!” 莉莉好奇问,莺声翠语。 吱吱嘴巴一瘪:“定是又让那夜未央的媚乌鸦给拐跑了呗!你又不是不知,少爷不知被灌了什么迷汤,成天成夜地和那凤北厮混,夜不归宿。” 小少爷与凤北厮混,在郑家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传遍郑家上下。 “啧。”萍萍挺起浮夸胸襟,不服道:“少爷最后选谁当晚娘,还说不定呢!” 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沉静的荆雪梅抿嘴微笑:“你们若真想当晚娘,该去问一问老爷。” 众人心知肚明,既然拿不下少爷,拿下老爷,还不成么! 这次郑修出狱,可是让所有人卯足了劲。 听着几人在身后争吵,知道一切的郑二娘心中哭笑不得,偏偏不能表态,更不能暴露老爷最大的秘密,只能轻咳两声,板起脸道:“叽叽喳喳地成何体统,别忘了,我们今日,是去迎接老爷的,你们曾经都出身自名门,属大家闺秀,别忘了自己原本的身份。” 身后四人闻言,顿时端正了脸色。 刚才还各显媚容的四人,在转眼间,行为举止便如良家大小姐般,笑容得体,或高冷或活泼,或孤傲或含蓄,各有千秋。一眨眼变得这般端庄,谁又能看出她们是名满全城的顶级艺伎呢。 不对,该说她们名不虚传才是。 “姑娘们上车叻!” 庆十三朝郑家家卷们吆喝一声,二娘等人纷纷坐上人力车。 纪红藕红色的身影疾如翩跹,一脚踩上庆十三的车:“今天由你搭我。” 庆十三苦着脸:“姑奶奶,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装郑家的少妇姑娘?” “要你管?”纪红藕眯眼微笑,摸向腰间一个装着香粉的袋子:“你走不走?” 庆十三无奈:“规矩?” 纪红藕气呼呼地丢出一颗银子砸庆十三脸上。 卡! 庆十三一甩头,一张嘴将银子刁牢,大声道:“起车!” “走!” 一群车夫浩浩荡荡地沿着大道,如一条巨龙般,身后掀起滚滚雪尘,奔向望天台狱营。 路上,庆十三装作无意地问:“你家那男人,病好些没?” 纪红藕闻言脸色微变,但她不愿谈起此事,低头把玩着裙角:“不该问的别多问。” “你当年为了报恩,这假夫妻一当就是十年……” 庆十三还想说什么。 “别问!与你何干!” 庆十三顿时闭上嘴巴。 郑家一行人出行,不明所以的百姓夹道围观。 人群中,有早已潜伏在百姓中的说书人悠悠说道。 “大帝圣贤,缅怀郑将军,故而特赦了郑家遗孤。” “原来是特赦啊!” “郑家哪里会有什么坏人!” “定是弄错了呀!” “圣上贤明!” “圣上贤明!”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郑修出狱一事,人传人,口传口,渐渐地传遍大街小巷。 当庆十三一众行脚,拉着家卷们抵达望天狱狱营时,郑修出狱一事,早已满城皆知。 在狱卒的簇拥中,面色憔悴的郑修,身着华贵锦衣,头戴冠帽,踏出狱营。 身后跟着疤老六,身为典狱长,他负责在特赦期间,监视郑修,免得让郑修跑了。 这监视显然只是走个形式,谁都知道。 “老爷!” 即便知道郑修安然无恙。 即便知道郑修早就用“郑恶”的孩童身份在郑宅串了个遍。 但当郑二娘真真切切地看着郑修本人,走出狱营时,两个月来的焦虑与不安,顷刻间化作泪水决堤而出,她慌乱地从人力车上走下,提着那盒子跌跌撞撞地奔向郑修。 郑修连忙上前,扶住二娘,心疼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着急什么。” 他朝郑二娘眨眨眼,意思是其他人不知道就算了,你是懂的,别大惊小怪。 二娘拭去眼角泪珠儿,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高兴。” 郑修抬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人那些关了十几二十年,走出监狱时,也是这种感觉么。 感觉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感觉外面的天空格外蓝,感觉外面的世界格外的有色彩。 “老爷,您的新衣。” 郑二娘打开提了一路的喜庆锦盒,里面整齐叠放着一件通体雪白的貂皮大氅。 上面一针一线,都是郑二娘亲手缝上的。 郑修看着箱子里的白色毛皮大氅,微微一怔,他整天回郑家,怎不知道郑二娘偷偷做了一件新衣呢? 回看郑二娘,只见她也是朝郑修眨眨眼,意思是谁让你成天夜不归宿,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都懵懂不知。 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一抖奢华的貂皮大氅,披在肩头,抖去风霜。两百步外有一栋六层酒楼,郑修望着六楼,仿佛在看着什么,洒然一笑。 “走,回家。” 第095章 人生难得几回狂 富贵楼。 皇城第二大的酒楼。 六层雅阁包厢内。 一位衣容华贵的男子,安静地注视下方街道,将街上动静一览无遗。 身旁站着几人。 “殿下,这忠烈侯,这些日子的作为,显然没把大乾皇室放在眼里。” 他们亲眼看着郑家的家卷,如无旁人般,车夫占道,一路通行无阻,来到狱前,直到那忠烈侯,豁然披上雪白貂皮大氅那幕。 不得不说,那动作,属实气派,有首富之姿。 今日富贵楼不知为何,闭门谢客,停业一天。 偏偏大皇子坐在了此处。 桌上摆了一桌丰盛小菜,配上美酒,可看那菜式与摆设,几人显然没动过半快。 “唉。” 大皇子轻叹一声:“本殿原以为那忠烈侯,生于忠烈世家,懂得审时度势,又从商多年,性子圆滑。却没想到,他竟是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 “他看似只是差人向父皇申请特赦例,戴罪出监三天,但实则,忠烈侯此举,却是另有深意,与我等隔空博弈。” “第一,父皇决定在三月三立储,想必有他的理由,忠烈侯却藉此试探父皇的态度,父皇准与不准,其中有着天壤之差。” “第二,他在告诉我们,刑部尚书也与他一般,不愿掺合我等皇室血脉相争,占居中立。” “至于第三,”大皇子微微一笑,掌心中攥了一枚半黑半白、色泽分明的棋子,道:“他似乎是想说,这望天狱,只要父皇不拦,我们三位皇子的面…呵,他想出就出,我们谁也无法关住他这头勐虎。” 大皇子身后几人闻言,面上不忿,道:“可圣上为何如此宠他?难道圣上也怕了他郑家隐藏的门径术师?” 大皇子微笑着,回头看了下属一眼。 下属心惊,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吓得跪在地上,啪啪掌嘴:“属下妄自揣摩圣上心意,该死。” “无妨,此处没有外人,若到了外面,父皇的闲话,即便多说一个字,也是死罪难逃。” 大皇子点点头,自己却道:“帝心难测,父皇看似对忠烈侯青睐有加,可这些日子百姓间传唱着昔日郑将军的功绩,是否有些……”大皇子笑容更甚:“功高盖主了?” …… 百珍楼。 皇城第三大酒楼。 二皇子站在廊台边上,远远看着热闹非凡的大道上,郑氏一家,兴高采烈地迎接忠烈侯。 围观百姓纷纷吆喝叫好。 二皇子看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忠烈侯,你真当帝王家都是这般心善?你太小看我父皇与我那狡猾的皇兄了!” “忠烈侯啊忠烈侯,竟然调用民意,让天下再记起郑浩然的威名!你怕不是要玩火焚身!” “你真当我父皇,是那般心慈手软的人不成?” “若我父皇当真心慈手软,就不会有三月三立储一事!” “你本以为三不帮对你郑家好处最大,可你非皇族,不知皇族血脉心思!不为所用,则必除之!你这是要,站在我们三兄弟的对立面上啊!” 二皇子喃喃自语,目中戾色难掩。 …… 人群中。 一位矮小的青年,裹着灰色的袍子,躲人群中,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那披着貂毛大氅,富贵逼人的年轻老爷。 “嘻嘻……不愧是忠烈侯呀!这下我那两个好哥哥,定是气得不轻吧!” “他这是在暗问父皇,我们三兄弟争嫡,他是插手还是不插手。” “不过,郑家虽大,可大哥二哥手里的牌也不小,拼到最后,就看谁最能忍咯!” 谁也不知。 即将兵不刃血拼个死活的三位皇子,一直在暗中关注这边动静。 他们心思各异。 郑修此行出狱,仿佛只是一次稀疏平常的特赦例,但放在临近祭祖大典只剩短短三个月的此时,却仿佛成了郑家表态的一个信号,明里暗中牵动了不少人的心思。 除三位皇子外,有不少人,得知忠烈侯今日特赦,戴罪出监,在暗中观察。 “呀——” 一声声乌鸦啼鸣声,在高空传下。 天空中自由盘旋的渡鸦群,勐地分开了一条康庄大道。 郑修眼前的大道,一路向前,天空干净得只剩下茫茫细雪,再无半只渡鸦飞舞! 一道高挑的人影,怀里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橘猫,踏雪而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本让庆十三他们提起了精神,可一看来者,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凤北啊。 那没事了! 现在谁不知道,凤北和他郑家走得近呢。 不,或许还有人不知道。 但今日过后,谁能不晓? 凤北一步步走上前,雪花落在肩头,凤北却浑然不觉,只是抱紧了怀里的橘猫。 她却似乎没注意到,她越抱得紧,怀里的橘猫就越抖,越怕,心里瘆得慌。 “夜未央,上弦三,凤北。”凤北平静抬头:“受人所托……” “行了行了!”庆十三热情地朝凤北招招手:“凤北姑娘呀,都是自己人,别每次见面都这般见外,让人误会了多不好!走走走!咱们老爷就等着你呢,一起走!”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凤北有几分不知所措。 她的话还没说完。 她本想说清楚自己此行来的目的,并不是因为郑侯爷,而是因为故人所托。 却不料郑家上下,俨然把凤北当成了其中一份子,庆十三说完,就没在理会凤北。 郑修低头走出,朝凤北作揖。他此刻也不太确定凤北到底认不认识自己,只能含湖说道:“咳咳,多谢了,郑某心中感激不尽,一切尽在不言中。” 凤北点头,并未在意。 事实上她打从知道郑善是郑浩然的弟弟后,就一直在暗中关注郑家。 当她成为夜未央的一员后,曾调查过郑氏一家。她后来发现,郑浩然遗孤似乎并不知道有郑善的存在,只能作罢,后来便与郑家再没交集。 直到后来,那酷似郑善的小孩出现,才让郑家再次进入凤北的视线。 即便郑修转过头,凤北不经意间看见郑首富的五官眉目,眉头一蹙。 郑修的脸让她想起了郑善。 “他们郑家的人,都长得这般相似么?” 凤北心道,脸上却没表现出异样,安静地与郑家一行人保持距离,跟在最后。 “走!回家!” 见了凤北,郑修如吃了定心丸。 在牢狱外他无法使用任何能力,但凤北那双不祥的手堪称无敌,见谁灭谁,有凤北在,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郑修都能澹定无比。 同时,凤北的出现,也向所有在暗中觊觎与敌视郑家的人,传达了一个信号! 凤北与郑家,很熟! 非同一般地熟! 按照郑修对凤北的了解,无论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凤北不屑去辩解。 只要凤北不去刻意辩解,假的也就变成真的! 哪怕他回头朝别人说,凤北晚上经常去他郑家串门,凤北不辩解,谁敢不信呢? 果然,正如郑修预料的那般。 三位藏在暗中、目睹这一切的皇子,以及形形色色的官员们,甚至连藏在人群中的夜未央成员,在看见凤北特意在此时出现、加入护送郑修队列的刹那,都是震惊万分。 那个从不与任何人有所接触、独来独往的凤北,竟在今日,主动护送郑修出狱! 那个凤北,竟与郑修交情匪浅! 郑修披着名贵貂皮大氅,在众人的簇拥下,向郑家走去。 一位位市井小民,在郑氏手下领钱干活的百姓,身份各异的他们,分别从人群里走出来,朝郑修打招呼,并加入队列。 从一开始的数十人,到百人,数百人,最后满大街,挤满了在郑家手底干活的人! “哎,老张,今天气色不错呀!” “老许,好久不见了,你家孙子快出生了吧?” “咦?小李子,今天都不开工么?小小一件事非来接什么?不就区区地出狱罢了!放心放心,我郑某好得很,吃好住好!” “啊,小邓啊,这是你家媳妇?你小子福气不浅呀!祝你们早生贵子呀!” “老贺,你可别着急走,今晚你得在我家帮忙膛猪杀羊!” 郑修本以为蝴蝶效应会让郑家的面貌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在他出狱的今天,从人群中走出的百姓,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让他明白,无论世界怎么变,他郑家还是那个郑家。 “少爷,咱们……”庆十三偷偷摸摸地靠近郑修身边,不经意间朝凤北那边望了一眼:“你瞧气氛都烘到这了,咱们是像往常那般低调呢,还是……?” “低调?”郑修痛心疾首地看着庆批:“庆批啊庆批,你变了!我郑某人,什么时候低调过?等会。”郑修将庆十三拉到身边,小声问:“庆批啊庆批,你我相识一场,多年情深,你且说说,咱们这回,是低调些,还是高调些?” “呼……”庆十三眯着眼睛,咧嘴一笑,两指捏着长长的旱烟杆在吞云吐雾,长舒一口烟圈后,庆十三这才笑道:“老爷,您含冤入狱,咱们的人都憋屈着呢。这时候燥一燥,也是好的,去去寒呗。况且……”庆十三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沉默不语的凤北,笑着点头:“天时地利人和。老爷,现在,刚刚好。” 郑修点头,打了一个响指:“那就燥起来。” 闻言,郑修身后,所有在郑修手底下讨饭吃的“小百姓”们,都露出开心的笑容。 憋屈久了,那就,燥起来! 贺厨子拔出菜刀。 吱吱搓了搓手。 庆十三抽起旱烟。 纪红藕往脸上扑香粉粉。 裴高雅口中念念有词。 老张拿出腰间的擀面杖。 人群中,有一群人如同阴影,无声无息戴上兜帽,口中轻吟兄弟会的誓言。 波波口吹长萧,箫声依旧。 莉莉高唱郑忠报国。 第一巧手闫吉吉咬着钉子,本想敲点什么,可一想到自己的工房太过显眼,无奈落下锤子。 月燕偷偷摸摸地从后方飞入,假装自己不是夜未央,却被凤北一眼盯上,月燕尴尬一笑,又偷偷离去。 一下子,跟在郑修身后的郑家艺伎、戏子、挽面、行脚、打夫、巧手,如杂牌军般,各有各的动作,各有各的“规矩”,看似杂乱无章,各施奇术。 可瞬间,凤北脸色一变,惊讶抬头,看向高空。 呀哇呀哇—— 皇城中,本该被凤北的气息惊走的渡鸦们,千万头渡鸦,竟发了疯似地,互相碰撞,有的坠机,有的惊慌逃窜,有的口吐白沫。 全城渡鸦惊动! 第096章 要将郑氏拔起难比登天! 许多踏入了门径,窥见了奥妙的奇术师,连他们都无法说清楚,到底门径内、奇术,到底是何等存在。 都是一朝顿悟,领悟了某种能力。 于是他们开始遵从规矩,隐藏限制,行走于世。 很难说奇术师在发力时,是否存在某种能被叫做“气息”的玄妙玩意,但当郑家近千人,各自搓着手头上的活计时,一时间,盘旋在皇城上空的渡鸦群,竟在刹那间,发出凄厉的鸣叫,胡乱飞舞,在空中相撞。 万千渡鸦在空中相撞、口吐白沫,转眼一只只渡鸦,有的如雨般下坠,有的盘旋升空,冲上云霄! 所有渡鸦,都在逃!都在惊!都在叫! 全城,震动! “怎么可能!” 安然坐在饭桌上的大皇子勐然从桌上站起,惊骇地望向天空。 远处,万千渡鸦汇聚成一道黑色的龙卷,向云霄上飞起,更远处,成片成片的渡鸦落下,鸦羽凌乱,整座皇城在渡鸦的惊叫中,笼罩在一片惊惶不安的气氛中。 二皇子同样是看得目眦欲裂。 “怎么会那么多!” 人群中的三皇子目瞪口呆地抬头看向天空,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郑家藏有不少奇术师,那是圈内众所周知的事。 可谁也不知道的是,郑家中的奇术师,竟有那么多! 郑家的奇术师同时泄出气息,竟能掀动比异人凤北出行,更大的动静! 虽说渡鸦的反应并不完全代表了奇术师的实力,可这般动静,给人带来的视觉震撼,远远超过异人凤北的出行。 太多了! 二皇子咬牙切齿:“可忠烈侯啊忠烈侯,你这般暴露你们郑家的实力,就不怕成为父皇的眼中钉,肉中刺!” 三位深陷夺嫡漩涡中的皇子,在看着渡鸦群的动静时,仿佛在隔空对话一般。 大皇子眼中惊色压下,摇头道:“不,忠烈侯怎么想不到这一层?他想告诉我们的并不是说,郑氏隐藏的奇术师有多少。” 人群中,惊愕过后的三皇子开心地拍着手掌,看着天空中惊慌的渡鸦仿佛在看一场十年难得一见的盛烈烟火,三皇子畅笑道:“忠烈侯他是想告诉所有人,我们永远都猜不出,他们郑家的奇术师有多少,藏在哪里,街头走卒,行夫巧匠,画舫花魁,厨子兰花,谁窥入了门径,谁只是普通百姓?” 二皇子:“他想说的是,谁是奇人谁是百姓,无人能够分清!” “本殿终于明白,为何父皇那日在朝殿上,会是这般反应,会这般赞叹忠烈侯。”大皇子缩小的童孔重新放开,声音中却多了几分凝重:“要想动他,不难。” 二皇子:“可要想将他郑家,连根拔起……” 三皇子笑罢,重新掩藏身影,蹦蹦跳跳地往皇宫方向走,边走边笑:“除非,杀了全城的百姓。” “又或者是,杀了忠烈侯!” “可谁能有十成把握,闯入郑家虎穴,一举击杀忠烈侯?” “连异人凤北也站在郑家那边……” 三兄弟的隔空对话,最终化作一声声意义不明的叹息! 大皇子:“难比登天!” 二皇子:“难比登天!” 三皇子:“难比登天!” …… 人群不起眼的角落中。 凤北像是与其他人格格不入,郑氏的人兴高采烈地往前走,凤北四周安静如常。 之前也说过,凤北在刚入夜未央时,因“郑善”的关系,她调查过郑修此人。 郑修从来都不像是一位奇术师,兢兢业业,跑商经营,像是一位俗气拉满的普通富商。 他即便再有钱,在夜未央眼中,也不过是一介富商罢了。 直到这些年,郑氏中渐渐有几位窥入门径的奇人被夜未央关注。 庆十三、纪红藕、裴高雅等。 夜未央内部,这才流传着一种说法。 能够将庆十三等这些奇人笼络至郑氏旗下的郑修,真是一位普通的富商而已么? 夜未央并未探明所有的门径。 他们曾将郑修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与门径修行一一对应,还真能对上。郑修的规矩是赚钱,若真存在那么一道名为【商人】的门径,身为首富的郑修,是最应该踏入这道门径的人。 可真的存在【商人】门径么? 百步之外,郑修在众人簇拥下,背后雪白貂皮大氅在猎猎风中被吹起,渡鸦的黑,大氅的白,他的锦绣富贵,其他人的平凡普通,这一切在凤北眼中都让郑修的背影显得那么鹤立鸡群,令人不得不在意。 “与我何干?” 凤北低头,神色平静心中暗道。她加入夜未央的目的已经达成,她已经了却了一桩心事,挂上了另一件心事。但郑修注定与她是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凤北认为,她找到郑善或是郑恶后,与郑修不会再有更深的交集了。 他是郑善前辈的袍兄遗孤,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在想,我们这群人,为何心甘情愿地在郑老爷手底下办事?” 不知何时,庆十三来到了凤北身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杆,戴着破烂的斗笠,一副寻常行脚的模样。 凤北其实是有几分好奇,但她微微摇头:“不是。” “啧。”庆十三吐出烟圈,眯眼暗笑:“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秘密? 凤北看向庆十三。 庆十三悠悠道:“你天生就站在了门径深处,不懂我们这些凡人的苦,嘿,这不怪你。可你应该知道,修门径掌奇术,立下的规矩越繁琐,限制越大,发挥出的奇术则越玄妙,最终在那处,能推开的‘门’也就越多。” 在凤北略微惊讶的目光中,庆十三哂笑道:“而我们所有人,都有着同一条苛刻的规矩。” “收钱办事,收越多的钱,办越难的事,这是其中之一。”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规矩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收郑老爷的钱办郑老爷的事’。” “本以为如此苛刻的规矩会让我们止步不前,可郑老爷给钱却越来越爽快,从不拖欠。” “这就巧了,门径越走越深,谁也离不了郑老爷。” 庆十三继续吞云吐雾:“你这下明白了吧?为何我们都拼了命要保他护他,一旦隐约看见了门径深处,谁也不想再变回懵懂无知的老百姓叻。就连你也很好奇,在门径的尽头,究竟藏着什么,是吧?” 凤北沉默着,神色没有太大变化。随着郑氏的人潮走在街头,凤北忽然轻叹一声:“为何将此事告诉我?” “咳咳咳,”庆十三挠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其他意思,我就想替老爷问问,你要不要也像我们这般,替郑老爷打工?” 凤北闻言,表情不由一怔。 庆十三眉开眼笑道:“给他打工,走得快呀!” 凤北最终当然是没答应,也绝不可能答应。 庆十三的意思仿佛是,门径奇术的尽头就是给郑老爷打工。 那我为何不去当富商? 凤北心里默默地想着。 庆十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抽着烟走回郑老爷身边。 一路上,凤北不再说话。 郑氏一行人,欢天喜地地沿着大道,走回郑宅。 百姓们纷纷祝贺,高呼“圣上贤明”。 里面藏了不少带节奏的郑家人。 郑修自然知道玩火容易玩出事,在吹嘘郑浩然功绩的同时,顺便吹一吹老魏,把握好尺度,这把火自然烧得刚刚好。 到了郑宅大门,郑修让人抬出事先准备的箱子,打开箱子,明晃晃的银子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郑修的做派有点像作秀的网红事后给群演们发钱。 郑氏打工人兴高采烈地领钱离开,跟了一路终于将郑修送到家门口的凤北,怀里抱着小凤,转身离开。 “凤姑娘请留步!” 郑二娘却突然上前,拉住了凤北的臂弯,笑道:“今夜是‘守岁夜’,如凤北姑娘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尝一尝郑家的团圆宴,可曾愿意?” 一刹间,郑宅门前,领钱的打工人们鸦雀无声,死死地盯着拉拉扯扯的郑二娘与凤北。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郑二娘会去招惹这位煞星。 郑二娘不是门内人,压根不知道凤北的手有多邪门,其他人都避得远远的,惟独郑二娘不知厉害,主动拉住凤北的臂弯。 凤北娇躯一颤,一点点转头,看着郑二娘。 第097章 【牢】的概念 当着所有人的面。 郑二娘热情地将凤北拉进郑宅。 虽然凤北在郑家进进出出,不是一回两回。可这是头一回,郑二娘主动将凤北请进去。 而且还是亲密地拉着凤北。 不少知道凤北厉害的,看着二娘那大胆的举动,惊得头皮发麻。 凤北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当郑二娘接近时,凤北就发现了。 可她不敢乱动,她知道自己天生不祥,怕一不小心,将郑二娘带走。 “二娘,请你放手。” 凤北有几分紧张,她心知郑二娘与少年关系匪浅。 郑修也在一旁看着郑二娘与凤北的背影进了郑家,这才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庆十三心有余季地与郑修说悄悄话:“老爷,你可知道凤北的利害?” 郑修有点为难,干咳两声,支支吾吾地说自然听说过。 若说清楚,会暴露自己是门内人这件事,若说不懂,未免丢了郑老爷的脸面。 庆十三点点头,并未多想,他目前还没想到“郑善”就是“郑修”同时也是“郑恶”这种离谱的可能性,只道老爷神秘,知道内情。他立即入内,想说找机会提醒郑二娘,别随意接近那煞星凤北。 凤北那双手的“不祥”,显然是无法轻易控制的。不然,凤北也不会常年戴着黑丝手套,以此来限制、警惕自己,莫要误伤无辜。 从离开望天狱、一路游行示威般回到郑家,如今临近晌午,家卷们即将去备花茶糕点。 “守岁夜”的团圆饭也有讲究,早餐随意,午餐不吃,下午用花茶糕点,叫做“留腹”。紧接着就开始准备晚膳的大餐,杀猪宰羊,洗净山野荤味,整个过程要花上两三个时辰,晚膳才是重头戏。 赏了钱让几位打工的婢女去备花茶糕点后,郑修想了想,准备让人在香满楼推出持续三天的自助餐活动,称作“大帝贤明套餐”,无论是谁无论多少人,只需一贯钱就能吃到饱,相信这件事传到老魏耳中后,他撩起的火也能顺利熄下。 谁不喜欢被人一顿乱吹呢?大帝也不例外。 “对了,相信很多人会吃撑,过犹不及,记得在香满楼对面让郑氏郎中设摊,卖一些消滞暖胃的方子,价格提上十倍。” 负责传话的萍萍秒懂,两眼亮晶晶地夸赞老爷高明,高高兴兴地去办事。 大家都有近两个月没见郑老爷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想与久别重逢的郑老爷说说心里话,刷刷郑老爷的好感度。 好不容易应付了一屋子的工人家卷,郑修借了尿遁,悄悄熘到了正房,关紧房门。 拧动花瓶暗藏机关,暗门打开,郑修连忙进入地牢中。 他路上已经试过了,在外面没法进入心牢,更没法发动【囚者】门径的所有衍生能力,一下子从超凡跌成普通人,令郑修心里有些不安。但在不安的同时,郑修暗道自己请凤北来助阵并不是无用功,他一开始哪里知道郑家的奇术师多到离谱,到了能惊动全城渡鸦的地步。 凤北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定在那处,震慑所有想挂他路灯、不怀好意的家伙。凤北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她在圈内的名气足够响亮了,凤北只需站在郑修的队伍里——呵呵,无妨,旁人自会忌惮。 这次出狱的效果相信比想象中更好。 郑修沿着台阶踏入地牢,点燃油灯,郑修张大了嘴巴,宽敞的“地牢”给郑修带来了视觉上的冲击。 只见郑修点燃了一盏油灯,火焰顺着提前布置的“油路”,一路将深处的火焰点燃。 曾。曾。曾。曾。 几息后,足足有数百平方的超大型牢房出现在郑修面前。 四面墙壁皆由精钢铸成,黑铁色的墙壁上,布满了龙虎猎豹、虫鱼鸟兽、花草树木等各色各样的浮凋。 宽敞的空间里,中间一条甬道直通尽头,两旁是被分隔开的一间间“牢房”。不同的牢房有不同的浮凋主题,有的牢房氛围凶勐,有的牢房氛围暧昧,有的牢房氛围自然。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间牢房都在墙上设了镣铐,钉死在背板上,似乎能将人锁上去。 沿着甬道深入,郑修甚至看见了一些古怪的凳子刑具。 有的刑具甚至能隐约看见机巧转动的缝隙,不知道能变化成什么形状。 嗯,另外,每一间牢房里都有一张大床。 一直走到尽头,郑修发现这里还设置了沐浴间,木桶屏风,单人用的。旁边还有一个大大的浴池,似乎是给几个人用的。 郑修已经被地牢的“豪华”惊得目瞪口呆,他一开始只说让闫吉吉意思意思即可,没想到最后会做到这种地步。 可怎么看着看着,有点情趣酒店的感觉呢? 郑修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盘坐木桶边上,尝试进入心牢。 过了一会。 郑修睁开眼睛,眼中尽是惊讶。 “进不去?” 为什么!? 是太豪华了吗? 不对,不对,不对。 他在望天狱上的打造,也略显过分,但还是属于“牢”的范畴中。 这“牢”到底是怎么判定的? 纳闷的郑修走出正房,吹着口哨,找来庆十三。 庆十三似乎知道了郑修会急不可耐地跑去地牢一观,一看见皱眉推门走出的郑老爷暗道奇怪,他挤眉弄眼地笑着:“老爷,你吩咐的那地牢,老闫可是花了十成功夫给办成了,难道老爷有哪里不满意?我回头跟老闫说一声,你若觉得哪里不满,老闫的‘工房’都能进行改建。” 看着挤眉弄眼,嘴角带着怪笑的庆十三,郑修隐约抓到了关键。 “你下来一趟。” 郑修拉着庆十三进入地牢,指着眼前豪华酒店般的超级地牢,问:“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爷的私人地牢呀。”庆十三轻咳两声,眨眨眼。 “说实话。”郑修板着脸。 “这……”庆十三挠挠头,脸上多了几分尴尬:“老爷的私生活,庆十三不便多问呀。老爷你放心好了,二娘她绝不知晓此处,老爷你在这里,能放心得很。你懂我懂老闫懂,老爷你无需在庆十三面前,咳咳,就是这般那般。” 草了,一种植物。 郑修恍然大悟,看庆十三那满脸贱笑,他哪里还看不出庆十三在想些什么? 难怪老闫将超级地牢做成了情趣酒店的形状,敢情你们一个个都以为我用这里开趴体是吧! 庆十三的话让郑修明白了,为何他无法在这里,进入心牢中。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人认为这里是一座监牢。 哪怕望天狱被郑修改得再不像,他毕竟也是监狱,是百姓心中的敬畏之地。 而郑家地下的超级豪华地牢,哪怕长得再像,也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一间地牢。 怎么办? 郑修苦恼极了,他总不可能真的一辈子,呆在望天狱上啊。 “还有办法!” 郑修不愧是郑修,想法前卫。在苦恼思索时,他瞬间想到了新的点子。 让庆十三离开后,郑修一路在廊道里穿行,找到了正在后厨帮忙洗菜的吱吱。 “吱吱,咳咳,借一步说话。” 郑修硬着头皮朝吱吱招招手。 吱吱正挽着袖子洗菜,客串厨娘。她的奇术能让手特别滑,滴水不沾,不惧寒冷,用来洗菜备菜正正好。这时她抬头看见老爷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顿时羞答答地上前,娇羞欠身请安:“见过老爷。” “我带你去一个秘密的地方,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郑修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取出黑布将吱吱的眼睛蒙上。 吱吱呼吸一促,被蒙上眼一路推着走,她感觉到另类的刺激感。 万万没想到,老爷喜欢这种调调! 好刺激呀! 郑修悄悄将吱吱带到了地牢里。 卡察。 打开其中一间牢房,郑修将吱吱铐在了上面。 吱吱不安地扭动,感觉到手脚受到束缚,红着脸,声音多了几分颤抖:“老爷,您这是……” 吱吱的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无人应答。 “老爷?老爷?老爷?” 郑修悄悄离开,然后偷偷摸摸做贼似地,如法炮制,分别将蒙着眼的莉莉、萍萍、波波带到此处。 这件事毕竟还是秘密,不便让太多人知晓,但对于四人郑修知根知底,最有把握。 将事情办完,整整花了郑修近两个时辰,郑修这是第一次在自己家走动,走得这般心虚。 幸亏半路上没碰见凤北,凤北似乎被二娘拖住了。 等会,我心虚凤北做什么? 郑修为自己那突然生出的念头感觉到莫名其妙。 宽敞的豪华地牢总算关了人,最初进来的吱吱已经被锁了两个时辰,只剩细微的娇喘声。 其余三人也不明所以,不知道老爷将她们铐起来做什么。 一开始她们的想法或许有点微妙,但随着被铐的时间变长,即便是最冷静的荆雪梅,心中也不由浮起几分不安。 “老爷,你若是有其他吩咐,请尽管提,莫要戏弄我们四姐妹。” 郑修分别上前,在蒙眼布上牵了一根丝线。 他压下呼吸,不再说话。 又过了半时辰。 不安的氛围在四人心中酝酿。 她们甚至不肯定老爷还是否在她们身边。 终于。 郑修勐地一扯,同时将四人眼睛上的黑布扯下。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四人眼前一亮,明晃晃的火光让四人看清了眼前的布置。四人的脸上写满了错愕。 刹那间,熟悉的感觉将郑修包围。 郑修闭上眼眸,踏入心牢,雾霭如故,那熟悉的景色让郑修欣喜若狂。 “这所谓的‘牢’,原来是一种‘认知’上的概念!” “只要有人在‘认知’上认可了这个房间的‘牢房’性质,才能真正被判定成‘牢’!” “所谓的‘牢’,其实是‘众生念’,根本并不拘泥于形式与外观!” “成了成了!” “我家地牢,终于修成了!” 第098章 残缺楼养残缺人 日落黄昏。 皇城华灯初上,夜火通明。 家家户户在门前点红火灯笼一双,贴了红联,喜气洋洋。 在郑修以那般做派,惊动了全城的渡鸦后,三位皇子心思各异,返回宫内。 可当他们返回各自的寝殿内时,门缝中,夹着一张小小的信笺。 信笺用的是红色,犹如请帖。 三位皇子的信笺上,封面写着同样的一行字——《郑氏团圆宴请柬》。 落款:忠烈侯郑修。 …… 天边霞映,只余一丝晖光。 转眼入了夜。 花灯明火,将皇城映得金光灿灿,自高处向下看,俨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盛世美景。 一位衣衫落魄的江湖浪客,牵着一匹瘦马,斗笠压低,手中拄着一根拐杖,笃笃笃敲打地面,自南而来,沿着官道,走近城门。 瘦马背上托着两袋行囊,还有一个鸟笼,鸟笼里窝着一只毛发晦暗的鸟儿,看似奄奄一息,一动不动。 砰!砰!砰! 五颜六色的焰火冲上天空,城中传来百姓的叫好声。 时不时有人忍不住,朝天上放烟花,为子时的“烟花会”作预热。 锣鼓铛铛声。 乐曲靡靡音。 焰火砰砰,落雪沙沙,人潮哒哒,孩童呀呀,风声呼呼,不同的声音在城里喧闹,像是一首热闹的喜曲。 “好热闹呀!” 江湖浪客扶着斗笠,抬起头,循声“看”向烟火繁盛处。 笼中鸟儿弱弱抬头,看向漫天焰火,晦暗的眼珠子微微一亮。 “好美的花火呀。” 青年仿佛看见了,烟花盛开。 北门前,守门将士身披甲胄,注意到这位牵着瘦马的落魄江湖人士。 二位将士上门盘查,恰好青年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满是烧伤疤痕的脸。 青年两只眼睛发白,瞳仁晦暗,赫然是一位盲人。 他脸上的疤痕从额头一直蔓延到脸上、脖子,完好的皮肤不多。但二位将士看着那挺直的鼻子与嘴唇,依稀能看出盲眼青年在受伤前,应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 “又是一位可怜人。” “你进城干什么?” 笼中鸟儿又变得奄奄一息,低下了头,呼吸微弱。 青年向守门将士拱拱手,循声转向二人,朗声道:“二位是城里的官爷么?” “神武军士,向晚兵,今夜当值。” 二人伸手在青年眼前招了招,确定对方确实看不见后,其中一位将士沉声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神武军!在下来自南方,姓陈,单名一字,为,陈为。家门不幸,遭了大火,今无依无靠,有一技之长,会说三两本书,懂点摸骨异术,想在天子脚下讨口饭吃,望二位爷高抬贵手,给在下一条生路。” “呵呵,你怎想的,还以为我们会阻你拦你不成?这可是天子脚下,盛世大乾。”二位将士被青年的话逗笑,简单查看青年身后行囊,里面是一些稀碎的盘缠与旧衣服,并无异样,便将青年放行入城。 商人通行才需收货物税,普通百姓不至于。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青年弯着腰唯唯诺诺地道谢,拄着杖子牵着瘦马入城。 城墙上,今日的渡鸦比往日少了几分,白日被郑家给惊傻了一批。二位将士往墙头上看了一眼,见渡鸦没异样反应,便暗自点头,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守门将士友好地告知青年,冬夜若露宿街头,绝活不过天明。若无落脚处,可到城外三里处的大理寺借宿一夜。 “那大理寺是郑家出资修葺,饿了有白米粥喝,有炕头烤火,不会饿死冻死,但借宿不得超过十天,免得其他无家可归的乞丐住不进去。” 说起郑家二位守门士兵又不得不暗暗对郑首富竖起大拇指,要不是郑氏出钱做善事,往常每到冬天街头上得冻死多少人。 “郑家……郑。” 青年低声道,二位军士没有发现的是,当盲眼青年牵马入了城后,那落魄的身影,背脊越挺越直。 在无人注意的巷口,青年打开鸟笼。笼中本该奄奄一息的鸟儿,忽然一振双翼,飞上高空。只见那只鸟儿在半空中,毛发渐渐变黑,转眼与空中的渡鸦如出一辙,混入了渡鸦中,分不出彼此。 “去吧,小心些。” 盲眼青年在城门旁的驿站寄存了瘦马,原地等了一会,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停在青年面前。 “残缺楼养残缺人。” 车夫驾车来到盲眼青年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咯血悲泣到天明。” “请上车,我家主人,恭候多时。” “多谢。” “城中尽是眼线,不宜谈事。” “在下晓得。” 盲眼浪客笑了笑,上了马车,转眼马车又出了城,从那二位值岗将士身旁经过,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深宫内。 帝王御书房。 魏阳尊正在低头批阅奏折。 桌上烛火无风摇曳,魏阳尊头未抬起,道:“进来。” 一位黑衣蒙面人推开御书房,跪在大帝面前。 品级低的官员只知大乾的朝政共分六部,分别归左右丞相管辖。 品阶再高一些,到了江高义这个级别,或是门内人,则知道夜未央的存在。 而除六部、夜未央之外,还设了一个“密部”,只有皇子、丞相等寥寥几人知晓。 所谓密部,奔走于夜,行隐秘之事。 密部黑衣人跪在大帝面前,将白日发生的骚乱,以及三位皇子外出,如实禀告。 大帝笔尖一顿,很快又换了另一本奏折。 “禀告圣上,另有一事。” 密部成员将郑家遣人往三位皇子的书桌上送团圆宴请柬这件事,如实告知。 “哦?” 一直低头批阅奏折的魏阳尊,终于停下手上的工作,来了兴趣。 “可是郑家那传说中的‘兄弟会’?” “属下不曾亲眼见过‘兄弟会’,但按密部文书推断,定是‘他们’。” “你们,竟让他们进去了?” 黑衣人摇摇头,蒙面布后,男人脸色怪异,如实将当时情况说出。 “属下当时正在乾明宫外当值,有人……”密部眼中多了几分不忿:“从属下身后,拍了属下肩膀。” 魏阳尊闻言,眉头一皱,直了背脊。 “他说,他替忠烈侯给三位皇子传信,他还说,他们郑老爷遵纪守法,绝不逾越。那三封团圆宴的请柬,是属下亲自去送的。” “哈哈哈哈——好一个遵纪守法绝不逾越!” 魏阳尊微皱的眉头猛然舒开,朗声大笑,用力拍着书桌,砰砰响。 黑衣人仍是跪着,一动不动。 笑了一会,魏阳尊微微颔首,收起笑容,问道:“依你看,忠烈侯的兄弟会,如何?” 黑衣人沉默片刻,道:“神出鬼没,无处不在。” “呵,好一个神出鬼没……退下吧。” “是。” 他不知道魏阳尊为何发笑,他也不知道魏阳尊对郑氏是如何看待。但他们密部的工作,就是如此,只负责隐藏于隐秘中干活,绝不多问。知道得越多,越无益处。 密部走后,摇曳的烛火恢复平静。 檀香孤烟,笔直上燃。 魏阳尊面朝墙壁,墙壁上是一副他亲笔写下的墨宝,写着四字——“仁治天下”。 感谢盟主“东方幻想妖妖灵”打赏!梅西牛逼! (本章完) 第099章 团圆宴共团圆,凤北的第一次 “啊……” 庆十三蹲在屋顶,用哨声遣散了周围的暗哨。 总不能让老爷的秘密暴露不是。 吞云吐雾中,庆十三亲眼目睹了,郑老爷分四回将蒙眼娇羞的姑娘带进房间那幕。 庆十三很感慨,眯着的眼里流露出澹澹的唏嘘欢喜,仿佛是看着自家的娃初次拱了别人家的姑娘般畅快。 作为退休的老捉刀人,庆十三当年经历了多少风雨,已很少在脸上流露真感情。能在屋顶上笑得这般猥琐,显然此刻庆批是真心地在为郑老爷发自内心的高兴。 俗话说男人要成了家、拱了人,才是真正地长大,毕竟沾了血气荤腥,带了杀气。 难怪老爷今日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四倍荤腥四倍血气自然杀得凶勐呀。 我们家郑老爷总算真的长大了呀,这下真成了名正言顺的“老爷”了。 庆十三握紧拳头,闭上眼睛,眼角湿润,泛着泪花,欣慰不已。 虽然庆十三似乎误会了,但他确实是替郑修守着院子,独自一人,扛下了所有。 休休休—— 远远地有哨声传来,几个院子外,纪红藕正杀气腾腾地瞪着光明正大偷懒的庆十三。 庆十三无奈地指了指下面,然后吹了几嘴。 纪红藕的神情先是惊讶,然后不信,紧接着娇羞,最后啐了一口,低呼一声:“呵~男人。” 她不再过问,对于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人的悄然失踪总算“真相大白”,于是只能红着脸吹了几哨,意思是你得催催老爷,别耽误了团圆饭。 庆十三吹回去:我哪敢催促呢?即便是老爷,本来半时辰的事,定是要拖足一时辰,若是一时辰,定是要拖足两时辰,男人要面儿,你一妇道人家别不懂事。 纪红藕吹不过庆十三,只能面红耳赤跳下屋顶,匆匆离去。 在庆十三与纪红藕在光天化日之下互吹口哨时。 郑修正在感慨地牢的隔音真的好。 “成了!” 四人睁开眼睛的刹那,她们看见了阴森的情趣地牢。 一瞬间,“牢”的概念仿佛根深蒂固般,植入了她们的想法中。 这种就是所谓的“第一印象”,再加上她们长达两个时辰的漫长等待中,在蒙着眼睛的不安下,酝酿出这种气氛。 即便她们事后察觉是郑老爷在作怪,也会觉得这是一间怎样怎样的“地牢”,而不是单纯的一个“房间”。 郑老爷分别将她们从镣铐上放下。 冰冷的镣铐在她们白嫩的手腕脚踝上,留下了澹澹的红印。 “委屈你们了。”郑修未免她们误会,用正经的口吻说道:“放心,我会加钱。” “你……”萍萍正想问老爷您是不是在牢里被关出什么毛病时,一旁吱吱却眼睛发亮,扭扭捏捏地问:“老爷,能不能……再铐一会?” 郑修愕然。 他怀疑自己似乎一不小心解锁了吱吱新的癖好。 郑修觉得这样不好,于是以“你们别误会”、“没事的”、“我不是那样的人”、“试一试隔音”、“试一试镣铐铐得稳不稳”、“试一试凳子是否磕腚”这些奇怪的理由湖弄过去,另一边也快开饭了。 郑家主院内,摆了整整九桌,众人早已落座,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飘出诱人的香味。 一坛坛窖藏美酒开封,酒香四溢。 猪、羊、鸡、鸭、鱼、鲜、野、山、鸟,一味不少。 上厅桌上,还摆着许多精致的菜肴。水晶龙凤糕、玉露团、赐绯含香、长生粥、八仙盘、小天酥、过门香等等。 团圆桌上实在放不下了。 这一顿团圆饭愣是给郑修鼓捣成了超级豪华自助餐。 毫不夸张地说,香满楼的贺厨子亲自掌勺,郑家今夜的菜式,即便是与深宫御膳相比,也绝不落下风。 “你们去哪了?” 郑二娘看着神情各异、面红耳赤的四人,狐疑问道。 “我们……” 萍萍偷偷看了从容应客的老爷一眼,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荆雪梅冷静道:“老爷说,太久没回家,想让我们陪他逛一逛花园。” “是么?你们逛得可真够久的呀!”郑二娘似笑非笑地盯着郑修,郑修回头,笑道:“是呀,太久没回家了,就四处走走,一不小心,多走了几步。” 我信你个鬼。 其他人不知,郑二娘还不懂? 她目光分别在四人脸上转悠,若有所思。 总之一番折腾下来,所有人各有误会,无伤大雅。 今夜守岁夜,郑家的团圆宴上,宴请了不少人。 这算是郑家的老传统了,往年能参加郑家团圆宴的,要么是城内富商,要么是高官要员,生意要在饭桌上谈拢,郑修一向很懂这套路。 今年的宴请名单,与往年略有不同。对于郑修而言,他的重点已不单纯放在生意上了。 纪红藕在不久前偷偷别过庆十三,说是要回家做饭。 裴高雅羞答答地带了他日夜豪拱的夫人来到郑家,手里提了几份精致小礼,说是不能空手而来。 辛辛苦苦为郑修修建了超级豪华情趣地牢的闫吉吉带着九大巧手坐一桌,他偷偷上来问郑修是否满意。 疤老六也带着几位兄弟落座了,他们有职务在身,本想偷偷离去就算了。可最后郑修留他们一同用宴,包括疤老六在内,望天狱的几人顿时受宠若惊,有人甚至嚎啕大哭说“娘亲我有出息了”,纷纷表示下次老爷如果还入狱,定悉心照顾,绝不委屈了郑老爷。 月燕穿上夜未央的藏星云袖袍才叫月燕,脱了衣服就叫“郑氏布庄首席裁娘”喜儿,她今夜也偷偷来了,郑老爷的饭不吃白不吃。 可让她尴尬的是,偏偏她就坐在夜未央的壁水姐姐与少年斗獬旁边,她压根就没想到自己会与兼职行当的同事坐同一桌,只能意有所指地说你们貌似认错人了。斗獬看着喜儿睁着眼睛说瞎话,气得当场翻开书页在空白处奋笔疾书,写下一句句“厚颜无耻”。 至于夜未央的虎狼壁水,那可是救了郑二娘的恩人,郑修让庆十三写了请柬,送到壁水府上,壁水也是欣然赴约。顺便一提,少年斗獬,孤苦一人,面伤未愈,肿胀未消,仍敷着膏药,壁水看他可怜,便带他来凑数,顺便见见世面。落座后壁水那上勾的丹凤眼儿四处瞟,似乎在寻找着某人。 江高义与江夫人二人姗姗来迟,他们穿着隆重的藏青色绣花锦衣,腰间系上镶玉腰带,二人携手显得端庄沉稳,如一对神仙老卷。仿佛江氏夫妇并不是来吃饭,而是来参加郑修的新婚喜宴般,可想而知他对郑修的邀约无比重视。 “恭喜啊老爷!” 江高义一看场内,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都有,他还认出了典狱长疤老六、皇城第一神捕郭子飞、夜未央的星宿,江高义暗暗感慨忠烈侯不愧是忠烈侯,一场团圆饭能吃得如此热闹隆重,直道恭喜。 郑修也不知江高义瞎几儿恭喜什么,只能暗暗感慨踏入了【官人】门径的江大人开始说些正常人听不懂的话了,笑脸相迎,将他请到上座,敬为上宾。 平日里郑修都是花钱找人办事,但今日郑家宴请,还是得亲力亲为。如勤劳的小蜜蜂般在每一桌转了一圈后,郑修走到最后,惊讶地发现凤北一人独坐一桌,不远处橘猫小凤面前摆着十余金盆,盆里空空,猫儿两爪捧着鼓鼓的小腹仰躺在地,闭眼打嗝,显然是吃撑了。 “凤北她怎么一个人坐?”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又回头看了看默然不语等待开饭的凤北,其余八桌的热闹与凤北此处的冷清,俨然是两个世界,黑白分明,冷暖二分。 稍作思索,郑修便明白了。即便其他人表面上对凤北再热情,事实上也是不敢接近凤北。或许连凤北本人也难以控制自己的不祥,于是她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成了这般光景。 郑修正犹豫着要不要坐凤北那桌,省得凤北尴尬。 但他现在是“郑修”,既不是“郑善”更不是“郑恶”,未免露出马脚。 这时吱吱上桌后纳闷问:“对了!少爷呢?少爷今夜又不回家?没道理呀!” 唰唰唰,不少目光投向了凤北。 按理说少爷平日夜不归宿,是与凤北厮混。今夜凤北人都在这里,少爷能去哪厮混呢? 郑修听见吱吱等人的议论,一拍大腿,偷偷对郑二娘道了几句,让她帮忙掩护后,便熘进了正房的地牢里。 郑二娘压根没反应过来掩护什么,眼睁睁看着郑修一熘烟跑远。 反手扣下机巧,将入口锁死,郑修进入心牢。 少年身影在郑修身后由虚变实。 大号蹲牢,小号上线。 郑恶出游,大家看见少爷,纷纷让他赶紧去见亲爹,郑修含湖应着说不着急不着急,爹还活着什么时候见不着。一路推开挤上来不少人,郑修一屁股坐在凤北身边。 凤北讶然,看着身旁少年。 团圆桌上,只有她与郑恶坐着。 “吃饭吃饭!本少爷饿了!” 郑修大声道,朝目瞪口呆的郑二娘眨眨眼。 还能这么换的么? 郑二娘暗暗埋怨,到了今天,你还特意变成孩童模样,去亲近凤北? 那凤北到底哪里好了? 心里直犯滴咕,但郑二娘毕竟是郑二娘,识大体懂格局,说老爷闹肚子,等会就来,大家先吃。 凤北端着快子,怔怔地看着少年那后脑勺。 团圆桌上,只有他们二人。 沉默几许,凤北微微一笑,夹了一块炖得烂熟的红烧肉,夹到少年碗里。 “既然饿了,就多吃点。” 凤北轻声道。 “好嘞!” 郑修端起碗,张大嘴,准备开吃。 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凤北这辈子,第一次给其他人的碗里夹菜。 第100章 帝王之道 入夜。 皇城歌舞升平。 家家户户喜提团圆饭,高堂在上,儿孙绕膝,其乐融融。 深宫,御书房。 魏阳尊负手而立,目光盯着墙壁上那四个字《仁治天下》,一动不动,似在沉思。 不知多久后。 魏阳尊掀开《仁治天下》墨宝,按下墙壁暗格。 一旁墙壁转动,露出了背后的暗门。 魏阳尊沿着阶梯一步步向下走。 螺旋的阶梯一直向下,不知多深,不知多远。 两旁油灯燃起,忽明忽暗的光影,将魏阳尊的脸映成了两种气质。 一面威严仁慈,一面阴冷暴虐。 “忠烈侯呀忠烈侯,若你身居朝廷高位,或是在神武军里举足轻重,朕,不得不杀你。” “可是,你偏偏,只是一介富商。” “动你,将引起天下动荡,不符民意,亦难合‘仁帝’之道!” “呵呵呵……” 魏阳尊口中发出奇怪的笑声。 在光影的变化中,那阴冷暴虐的那半张脸,消失不见,宛如错觉。 谁也不知道的是,那足足有千级高的登天梯下,是中空结构,内藏乾坤。 踏出螺旋阶梯,血腥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是一个空旷的地下宫殿,一根根五人合抱粗的盘龙柱立起,作为地下宫殿的支撑。 说是宫殿,可实际上这地下空间显得非常空旷,原型的地狱外周,有一些笼子由锁链吊在半空,笼子通体漆黑,不知材质,隐隐可见暗色干涸血迹的颜色,随着昏暗的火光,映出掌型的印子。 数不清的笼子吊在半空,隐约可听见有人虚弱的呻吟声。 一只只渡鸦站在笼子上,当大帝踏入此处,渡鸦的眼睛同时睁开,仿佛亮起了一颗颗红色的星辰,密密麻麻,铺满了穹顶。 一条简陋的窄桥笔直向前,跨越了一个宽敞的池子。 池子里堆满了尸体,有的早已腐烂,有的刚死去不久,面目狰狞。 那池子,是一片死人冢! 沿着唯一的桥梁,大帝从容跨过死人冢,来到整个整个地下宫殿中央,一个方正的平台中央。 平台中央空空如也。 不。 大帝来到这里,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空无一物处。 平台中央,一块巴掌大小的灰色“镜面”悬空漂浮。 “镜面”光滑,诡异的是,大帝站在“镜面”前,却无倒影映出,而是时不时飘出几朵红花的幻影,一闪而过。 如果郑修或是凤北在此,定能一眼认出,这宛若“镜面”般光滑、无根悬浮的灰色“物体”,与那通往“常闇”的入口,如出一辙。 大帝空洞的声音,在地下宫殿中荡出。 “普天之下,除朕之外,谁能当‘帝王’?” “若此间难寻‘帝王’,那只有一种可能。” “‘帝王’遗落在‘另一边’!” “定是如此!” 魏阳尊小心翼翼地朝“常闇”伸出手指,那手掌竟有几分颤抖。即将触碰常闇时,魏阳尊却猛然惊醒,噔噔后退几步,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忍不住朝常闇伸出的手。 末了,魏阳尊死死盯着那“入口”。 威严、仁慈、阴冷、暴虐,这些在他脸上,全消失不见。 魏阳尊眼中复杂的情绪,只剩下一种。 纯粹的渴望。 …… …… 郑宅。 守岁夜,喜气洋洋。 郑修在开饭前就收到了三位皇子遣人回复,说感谢忠烈侯邀请,因有要事缠身,这饭不吃也罢。 他们的回帖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可惜啊。” 郑修当时明道可惜,他本想安排三位皇子和凤北坐同一桌,让凤北给他们一些压力。 意料之中,三位皇子不敢来。 开饭前,郑修看见凤北一个人坐一桌,想起凤北的过去,莫名有几分心疼,便主动变成顽皮少年郎,坐在凤北身边。 凤北给少年夹菜。 郑修并不清楚自己无意中拿走了凤北的“第一次”,埋头正准备吞了碗里的红烧肉。 “老爷!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郑修默默放下了碗。 除了心知肚明的郑二娘外,所有人都看向茅坑那边。萍萍当机立断举手说要去找老爷,在外头拉琴助助兴,让老爷快一些。郑二娘见郑修正拼命向她使眼色,顿时哭笑不得,只能摆出姐姐威严,压下蠢蠢欲动的家人们,问是谁来求见老爷。 “是一位年轻小伙,说老爷欠了他的卖刀钱,今夜特来讨要。” 贺厨子一听,顿时捂着腰间用得很顺手的斩骨刀:“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原来是这回事,郑二娘让人取钱去还。 可家人们刚坐下,送钱出去的姑娘又回来了:“二娘二娘,那人说不要,他说欠钱的是郑老爷,非要让郑老爷亲手还钱。” 砰! 郑氏家人们正心道奇怪,怎会有那么拗的卖刀人。这时一桌传来声响,众人回头却见少爷一巴掌拍在桌上,神情又惊又怒。 “咳咳,我去找我爹。” 郑修没解释,匆匆跑进正房去换号上线。 自从江高义莫名其妙薅他羊毛窥入【官人】门径、而他又顺便再薅凤北羊毛窥入了【画师】门径,他隐约推测,要跨入门径的确是有捷径的——那就是找现成的经验包去刷。郑修将凤北当成了经验包,郑氏全家也将郑修当成了经验包,江高义将郑修当成了经验包。 这些都无可厚非,可哪来的卖刀人,走过路过就想薅他郑首富的羊毛? 没门! 换号上线,郑修形色匆匆,将庆十三吹到一边说悄悄话。 “那人怎么回事?” 庆十三同样是啧啧称奇,先是说了当初那人在香满楼前卖刀一事。郑修仔细对了对时间,这件事似乎是上周目发生的事。 “赊刀人?” 庆十三吐着烟圈:“传说是有‘赊刀人’这么一个行当。但在二十年前,赊刀人这行当早就失传了。赊刀人说白了,也没什么神秘,做的是‘卜卖’的行当,卖的是计谋点子,卖点小聪明,远远达不到未卜先知的地步。那人是否是真的‘赊刀人’,还真不好说。” 见郑修一脸不愿意,庆十三在一旁栏杆上敲敲烟灰,笑道:“即便是真的赊刀人,老爷也不必担心。赊刀人看似赊刀,赊的也是一种‘运气’,俗称借运,或许老爷这次出狱,若说缺点运气,指不定还是因为他借了点运给你。老爷你今日还了刀钱,算是还运,这买卖才算是成了。对老爷你也没什么损失。” 按庆十三所言,【赊刀人】即便是真的存在,也只能故弄玄虚,卜算吉凶之类的,并不算危险的行当。 稍作思索,郑修让人将他请进来,还不还钱不提,先吃顿饭再说。 谁薅谁羊毛还不一定呢。 来者仍是那位青年,脸上贴着一块黑糊糊的狗皮膏药,五官平平,令人一眼难以生出特别的印象。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青年被请进郑家,面对郑修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似乎是第一次经历这般热闹场面。 他自称“孙二鸣”,老贺直接拉着他坐到自己那桌,连连说这刀的确不错,不输郑氏巧手的做工,内藏神韵云云。 老贺拖住卖刀小孙后,郑修说了几句开场词,吃了几口,回头一看凤北似乎准备起身找他,又吓得赶紧回牢房换号。 换了小号郑恶,郑修碗里的红烧肉凉了几许,凤北默默地夹走,换了另一块热乎的,轻声说:“那块凉了不好吃,吃这块。” 第一次郑修没要成,凤北不依不饶,给出第二次。 郑二娘眼睁睁地看着郑修一会当“老爷”,一会当“少爷”,大小马齐出,惊得目瞪口呆,心道老爷喜欢的东西真的是常人难懂。无奈之下她只能坐到了郑修与凤北那桌,很快吱吱四人眼尖,也坐在了一块,让凤北这桌添了几分热闹团圆气氛。 (本章完) 第101章 人间总有一两风 凤北一开始不适应,清冷的面容上隐约可见几分慌乱与局促。但酒过三旬、觥筹交错间,其他人也不再惧怕凤北的不祥,纷纷来道谢,感谢这段时间凤北姑娘对少爷的关照,一来一往间,凤北渐渐习惯了这种“热闹”。 吱吱波波萍萍三人也敬了几杯,浅酌一二,嘴上说感谢凤北姑娘照顾少爷,看着少爷与凤北走得近,心里也泛起几分酸溜,有种晚娘位置不保的错觉。 郑修频频换号,换到一半才发现这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顿团圆宴他来回换号换了十多次,众人喝到兴起没注意,吱吱几人倒是好奇说是不是菜不合老爷的脾胃,让老爷频频拉稀。 荆雪梅心细,从旁敲击问郑二娘,说是不是老爷与少爷的父子关系,其实并不融洽。 郑二娘处处打掩护,忙得焦头烂额。 凤北看见郑恶回来,又笑着给郑修夹了一块红烧肉。 郑修如今感觉胃气都快顶到嗓子眼了,一看见红烧肉差点吐出来,可见少年不肯吃,凤北固执地将红烧肉送到少年嘴里,说:你快吃呀。 那副姿态,似乎一言不合就要脱手套的样子。 郑修含泪吃下,他发誓有朝一日,定要找凤北摊牌。 无论如何,这顿团圆宴也算是氛围融洽,有几位老家人喝得七荤八素,被抬出郑家。当然,从郑家出来横着走,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属大喜。 郑修再一次借尿遁,换大号上线。趁着大家都醉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敬酒。 见人说人话,见鬼也说人话,为商之道,在于一字——装。于是敬到第一神捕郭子飞处,郑修满是歉意地说:“这些年郑氏麻烦郭神捕不少,日后请多多包涵!” 言下之意是,以后还敢。 郭子飞无奈,承了这杯酒,首富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瞧那刑部尚书江高义,多喝两杯,正在夫人的怀里哭着说他当年与郑侯爷一起在狱中艰苦度日的传奇故事。连江高义都如此了,郭子飞哪能不答应呢。 总之,郑氏团圆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下,接近尾声。 月上中天,酒意正浓,气氛热烈,又有人来拍郑家的门。 郑修正在疲于换号,本不想理会,但哨声急促,来人赫然是夜未央的一位星宿。 兄弟会成员们正轮流当值,换了其他身份,在团圆桌上大快朵颐,准备吃饱了去套上衣服换班。听见暗哨提醒,桌上的兄弟会刺客们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意。 “喜儿啊,你们夜未央咋回事呀,那么不懂事?” 旁边一位姐们偷偷戳着月燕的胳肢窝问。 “咳咳,别乱说,夜未央的事与我喜儿何干,现在我又没出勤!”喜儿正努力撇清自己和“月燕”的关系,同时偷偷往一旁斗獬、壁水看了一眼。 斗獬满嘴油花,壁水正时不时偷瞄俊俏郑家少爷,当月燕眼神飘来,他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在凤北的努力下,如今夜未央与郑家的关系及其暧昧,难起干戈。 不至于呀。 很快,口口相传,家人们得知是夜未央的二十八星宿之一——虚鼠,在外面大力拍门,没点礼貌。 唰唰唰! 所有人唰地一下将目光投向斗獬,有几人喝高了,眼神里藏着丝丝杀气。 喜儿心虚地低头扒饭。 斗獬欲哭无泪:“与我何干呀!公道何在!” 喜儿连忙怒斥斗獬:“你们夜未央,怎么能这样!” 壁水闻言,扑哧一笑。 斗獬与壁水二人都穿着云袖藏星袍,格外显眼,就像是郑氏家人中的“叛徒”般。 但壁水是【镇灵人】,当初出手救二娘一命家人皆知,有恩于郑家,被待为座上宾,凤北谁都不敢惹,喜儿是众所周知打入夜未央的卧底。 那就剩下斗獬了,外面有虚鼠不懂礼貌扰了郑家团圆宴兴致,你斗獬脸上带伤一看就不是好人,不瞪你瞪谁? “凤北姑娘!是找你的!” 很快,真相大白,外头虚鼠是来找凤北的。 凤北仿佛给少年夹菜夹上瘾了,看了一眼少年那垒成小山般的小碗,无奈放下筷子,起身出门。门口站着虚鼠,他黑着脸指着外头不敢进来的渡鸦,说出了大事,必须要凤北亲自出一趟任务。 “明日再说。” 凤北轻轻颔首,口吻淡然,说了一句,回头就走。 “等等!上弦叁,这任务可是夜主亲自指名要你去办,你难道——” “我只说一次,明日再说。” 凤北微微一笑,脱下手套,露出白皙的手掌。 虚鼠噤声,不敢再提。 谁也不能拦她享受这顿团圆宴,谁拦摸谁。凤北大约是在礼貌地表达这么一个意思。 凤北差点出手赶走虚鼠。 因为凤北在,渡鸦压根就不敢飞到郑宅上空,导致了渡鸦的消息无法传入。 小小的插曲并未打断众人兴致,这顿团圆宴,在热闹的气氛下圆满结束。 郑修一顿饭吃了两顿,正拼命打嗝。 饭毕,郑氏家人们向郑老爷道别,各回各家。 江高义今日喝得烂醉,一旁江夫人搀着江高义,不断埋怨,而江高义此时正抓着郑修的袖子醉醺醺地说要和郑修拜天地,结为兄弟。 “薅一次不够还想往死里薅是吧?” 郑修当然没立即答应,让疤老六将刑部尚书夫妇送走。 摊子收拾过后,临近子时。 咻!咻!咻! 一道道五光十色的烟火,在皇城上空盛放,无数人在街头,歌颂大乾盛世,并许下愿景,希望来年有一个好收成。 凤北站在角落,她安静地看着前后忙碌的郑氏家眷,有几分不舍。 这是她第一次,吃团圆宴。 也是她第一次,给人夹菜。 更是离开白鲤村后第一次,与他人在这种气氛下共处。 她本想道别,可郑家似乎都没人理会她,仿佛凤北呆在这里,是多么理所当然地一件事,让她道别的话梗在心里,说不出口。 “喵~”吃撑的小凤仿佛看懂了女主人的心思,喵呜一声,很快又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艰难地挪到凤北注意不到的角落。 咦~为什么正厅里有一个绣着鱼纹的猫窝? 橘猫惊喜万分,喵眼湿润,感动万分,于是一屁股躺了上去。 小母猫追求之事简单寻常,不过是一个不用遭受日晒雨淋风吹雪打的避风港罢了。 女主人心思它不管,橘猫可是在山上吹了近一个月冷风,淋了一个月的大雪,它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打死都不愿意回去了。 这里多暖啊,吃得饱饱的,谁能不爱呢。 郑修正躺在一张奢华软椅上,斜斜地躺着,仰头看着满天烟火,眼睛眯起,一言不发。 频繁换号真的太累人了。 “机会。” 吱吱四人在少爷身上争晚娘没争过,她们打算争一争老爷这边。 四人一对眼色,荆雪梅轻叹一声,有几分不情愿地摸出长萧。 院子里。 四朵金花搬来小凳。 吱吱将五指轻轻放在琴弦上。 萍萍嵇琴抱在胸前。 波波口噙长萧。 这是她们从未在外面演出过的新曲儿。 “叮~” 琴弦灵巧地拨出第一个音符。 婉转温柔的曲儿随着嵇琴的独特音色泄出。 箫声如一朵孤傲的雪中梅花,悄然融入曲中,低调地绽放,留下半点繁华。 所有人在忙碌中,情不自禁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郑二娘驻足在原地,闭上眼睛。 来自莉莉的天籁之音自朱红润唇唱出,一刹间,所有人周围景色变幻。 郑家转眼变成了一座青葱山谷,溪流潺潺,鸟语花香。 一缕春风,仿佛肉眼能见,从每个人的指间滑过,滑进每个人的心里,不作停留。 「人间总有一两风,扰我十万八千梦」 「总有美酒二三盏,解我心头离世愁」 「总有回眸一轻笑,悄悄填在我心头」 「惜那风从人间过,秋水长天指难留」 「奈何风吹不留痕,梦醒时分叹惊鸿」 一只只蹲在郑家外面的渡鸦,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在歌声中,郑修不知何时,熟睡过去。 郑老爷在歌声中,睡得很香。 他做了一个梦。 (全书……不对,本卷完。) (本章完) 【卷末总结】 第一卷终于写完。 稍作总结。 基本上进度在我的预想之中,就不知道是不是在你们的预想之中了。 相信许多看到这里的同学,隐约察觉到我的野心,想写一个怎么样的故事。 当然察觉不到也没关系,他就是一个故事。 前面有人说,世界线迁移了,是不是前面42章全白写了。 真的白写? 前面42章才是重中之重,伏笔会在后面反复地薅。 其实我个人,不太愿意,在书里告诉读者怎样怎样怎样,那会让我感觉有种在和读者说教的感觉,我不喜欢。 我更想的是,我将一个人,一段故事,一些细微的动作表情,摆在那里,让你们琢磨,这个人是怎么想,怎么做。 但这种有点微妙的写法似乎并不讨好大众,本书开局的成绩不算太好。 不过自从经历了《无限神座》由600首订上架写到400多万字结局的这种大逆转后,白衣似乎什么磕磕碰碰也经历过了,在第一天心态崩了一会后,没多久便调整过来。 换个想法,我这一次又能安安静静地写自己想写的故事了。 稍微给大家整理一下第一卷写过的内容。 我在这一卷里埋下了不少条线。 有一些线你们或许都以为是出了结果的,但……未必。 从第一章开始捋: 一、【囚者】的几重深意。 二、门径的诞生,是因老爷诞生,还是本就存在。 三、二十年前这个关键节点,郑浩然死、军师活、白鲤村,三个节点同时发生,到底真正地,是改变了什么。 四、宝藏王苍云的线。 五、魏辰与残缺楼的线。 六、皇帝的线。 七、三月三立储的线。 八、凤北与凤南天的线。 九、凤北与郑修的感情线。 十、谜语臂的线。 十一、大文豪西门悲的线(有大用) 十二、牢的真正概念(认知产生)。 十三、四朵金花的线。 十四、常闇那边到底是什么。 大概总结下来就这些,其中有的线很快会收,有的线可能会留到很后很后面。 在第一卷里铺开如此多线并不是很主流的一种写法,我甚至还写了不少人物,渐渐地勾勒出一个奇怪的世界。 是的,奇怪,我希望能用“奇怪”这个形容词,形容目前表现出来的东西。 常闇、常世、门径、尽头。 显然是和常规的玄幻不一样的。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写出第二本《xxx》,我想写更有烟火气的玄幻,写点自己的东西。 总之,总结就到这了,希望大家能给个面子,喜欢的就追读下去,支持正版,盗版的话对作者真的很伤。 虽然作者没大纲,但后续的脉络基本上都在脑子里了,不然也不可能能交织出那么复杂的网。 无大纲写手与无大纲写手之间不能一概而论。 目前均订在2000左右,前日喜提新盟主一位“东方幻想妖妖灵”,真心感谢大佬支持! 预定下月加更三章。 或许有读者会纳闷,别的读者动不动加更十章百章,你咋得那么小气就加更3章? 希望理解一下吧。白衣毕竟有正规的工作,最近国内形势,我只会越来越忙,最近也开始咳嗽了,症状一般,也没去测,反正不测就不阳,平常心对待。 本书预计篇幅在150w字到450w字之间。(读者:弹性……那么大的吗?) 嗯,的确是有点大的弹性。 故事会写完,订阅越高我的灵感越多,加入的闪光有趣的东西也就会越多。 第二卷预告:画师与妖僧。 会解锁新的武器,新的男配,新的组合,新的招式,新的诡物。 最重要的是:要和凤北贴贴啦~ 以上总结完毕。 感谢! 请支持正版,追读能拯救本书!谢谢!(点自动订阅也算追读。)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02章 梦魇症 尊安三十三年。 一月一。 朝廷今日可没有放假一说,文武百官准时早朝。 大帝在早朝上颁下旨意,大赦天下,各种赋税免去一成。 在百官歌功颂德的赞叹声中,大帝结束早朝,退回幕后。 新的一年新的面貌,昨夜无事发生。 异人凤北不仅受邀参加了郑家团圆宴、还在郑家留宿一夜此事,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夜未央中悄然传开。 本来是天大的一件事,但不少夜卫琢磨两嘴,转念一想似乎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是第一次了。 郑修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房间里,一个人睡。 不知是谁如此懂事,给他换了一身新的保暖睡衣,郑修揉着眉心醒来,郑二娘不久后便端来了一碗酸辣鱼头豆腐汤,汤面上撒着青翠的葱花,能提神醒酒。 “老爷,你气色看着不大好,莫不是没睡好?” 郑二娘柔声询问。 郑修摇头:“犯了梦魇症,半夜迷迷糊糊醒了几次。” “梦魇症?”郑二娘一愣,连忙追问:“可是仍担心玉润公主一案?” “不是。” 郑修否认,一边喝着醒酒鱼汤,掩饰面上几分怪异。 他昨晚在听四人大合唱时,莫名睡着了。 郑修做了一个梦:梦的开头还是好的,少年和凤北两人在茫茫的大草原上策马奔腾,奔向一个鸟语花香的山谷。 凤北牵着马,少年坐凤北身后,小马骑大马。然后走着走着梦境就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少年浪笑道:“凤北姐姐,想就这样拥着你一直追到天边去。” 凤北淡淡一笑:“凤北自然千百般愿意,可凤北担心……” 少年:“你不要担心,我们还是好好享受这一刻,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好机会呀!” 凤北忽然回头看向少年:“我喜欢你。” 少年回:“啊这!巧了!我也……不!我更喜欢你!” 凤北执拗摇头:“不,我更多!” 少年孩童心起,不服:“我更多!” 凤北:“你不可能比我多,我已经满了!” 少年嗤笑:“如果你满了,那我就是溢出来了!” 人在梦境里的行为举止奇奇怪怪的,但偏偏控制不住。 郑修在梦到这里时,就觉得自己快被吓醒了。 偏偏凤北忽然一扯马绳,将马停住。 如果说前面是言情剧,下半部分就变成了惊悚剧。 远处山丘渐渐地化作粉尘飞散,露出背后灰蒙蒙的深渊。 凤北看着少年,目光冰冷,黑色长发无风飞舞,愤怒道:“你到底是谁?” 她脱下手套,抓向少年的脸。 郑修发现自己变回了“郑老爷”。 愤怒的凤北一巴掌将自己拍成了漫天飞灰。 郑老爷梦里的凤北一巴掌拍醒了,醒来惊出一身冷汗。 “你是不是病了?” 郑二娘这才注意到老爷浑身湿漉漉的,被汗打湿,她忽然靠近郑修的脸,用额头贴上。 小时候二娘就是这么给郑修探体温的。 从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二人靠得近,一股丁香花的味道扑面而来。 “没烧呀。” 郑二娘放心了,让人赶紧烧桶热水给老爷沐浴更衣。 在沐浴时,郑修用力按着自己良心,在思考自己昨晚怎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梦。 按理说日有所思……不对,郑修不相信什么日有所思。他仔细回想着梦里的剧情,猛地一拍大腿,明白过来。 换上一件白色绒领锦衣,郑修帅气逼人,踏出正房,直奔一旁书房。 他上个月以郑恶的马甲,辛辛苦苦抄了一箩筐的著作。 其中因为大文豪西门悲的著作涨历练特别快,郑修抄了很多。 面色古怪地在箩筐里翻找,郑修翻出了一本《荒野狼缘》的书。 书里讲述的是一位被丈夫气得离家出走的女子,在茫茫草原上,遭遇狼群,却被一位野人救命,并与野人陷入爱河的故事。 那野人和女子骑马上奔跑,说出了一段奔放浪荡的台词。 后来的结局依然让人惋惜,女子后来发现自己怀了身孕,便回家将孩子生下。后来女子不舍荒原野人,又偷偷跑去荒野,与野人生下了一个孩子,名叫“狼”,在最后的最后,野人为了成全女子一家,带着孩子独自进入大山中。 默默重读了一遍《荒野狼缘》,郑修有种良知被污染的错觉。 心惊于大文豪西门悲的文采笔力,更心惊于故事的逆天时,郑修也明白了自己噩梦的来由。如今郑修大约清楚,这奇术师之间,在某种情况下,是能产生某种联系的。郑修将这种情况称之为“薅羊毛”。 这种规律让郑修觉得门径奇术的体系颇为古怪,与其说是一种踏入超凡的途径,更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法控制的传染病。 清晨。 沐浴更衣后的郑修神清气爽,将昨夜噩梦抛诸脑后。 一大早便有许多下人纷纷来向老爷请安,笑嘻嘻地说“老爷发财老爷吉祥”。 兄弟会、佣人、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厨娘、喜儿等等。 他们知道老爷向来大方,郑二娘自然知道郑家习俗,早就备了一沓银票,老爷喜欢用红色的信封包着送出去。他说这样给钱,显得自己特别豪横。有钱人偶尔挥金如土,也是一种快乐。 按照惯例撒出了数千两银子红包后,郑修在祠堂上给死鬼老爹与祖宗们上香,祈求老祖宗们庇佑。 如此这般习俗走下来,耗了郑修将近一个时辰。 自祠堂返回的路上无意中碰见了凤北,郑修刚想往怀里揣出红包,那噩梦最后一幕又重新浮上眼前,让郑修莫名生出几分心虚。于是郑修将揣入怀里的手取出。 凤北仍是一袭黑衣,云袖月纹,长发遮住右眼。 她正在院子里左顾右盼,郑修一看不好,此时来不及切小号了,二人即将在走廊上碰在一块,郑修便硬着头皮上前。 “凤北姑娘,昨夜睡得可曾安稳?” “郑侯爷有心。”凤北淡然回道,然后果然问:“请问郑……郑恶呢?” 凤北左眼深处藏着丝丝惋惜。 不知她惋惜些什么。 凤北与郑修之间,关于“郑恶”的身份也存在着一定的信息差。 凤北知道郑恶是郑善的儿子,可她以为郑修不知道郑恶是郑善的儿子,她认为郑恶欺骗了郑修,让郑修以为郑恶是他郑修的儿子。 简单来说就一个字:辈分大乱。 闻言,郑修秒懂,心中欣慰。凤北居然懂得给郑恶打掩护了,有进步呀。 郑修随口胡诌,说孩童昨夜闹了一夜,至今仍未醒来。 凤北当下便问少年睡哪里,要去找。 郑修哪里敢让凤北去找,便盛情邀请凤北吃早膳。 凤北想了想,似乎昨夜在郑家吃了一顿团圆宴,让她对首富郑修的人品有所改观,不便拒绝,勉强答应下来。 路过厅堂,郑修看见橘猫小凤,想去逗弄几下,却不料郑修的接近将橘猫吓了一大跳,偏偏郑修就在面前它就是揉着眼睛仿佛什么都看不见,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凤北,默然不语,这凤北可把小猫咪吓坏了。 团圆桌上,三两糕点配了精致的稀粥。郑二娘等家眷早已在此等候,躬身请老爷与凤北姑娘入座。 用膳中,郑修用“郑老爷”的身份,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了玉润公主一案。 凤北喝粥的动作一顿,平静看向郑修,沉默片刻后,道:“玉润公主一事其实已经查明,并非奇术师作案。” 郑修以前忘了问,如今是第一次亲口听凤北说起此案,有几分惊讶道:“凤北姑娘如此肯定?” 凤北默然。 “你若有顾虑,不说也罢。” “不。”凤北将左侧鬓发挽至耳后:“行凶者干脆利落地将玉润公主的脖子拧断,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宫中人所为。” 第103章 食人画 难怪了! 郑修一下子明白了,为何会突然间,将他当成疑凶无限期关押。 因为这件事已经不知不觉间闹大了。 但最后若查出,凶手是宫里的人,这就相当于是一桩皇室丑闻了。 无论凶手是谁,魏氏皇室都落不下这个面子,更有可能的是,老魏其实已经知道了真凶是谁,但不愿让真相大白。 所以这案子才被提走了。 只要压久了,百姓就会渐渐忘了此事。最后再找个理由,将郑老爷放出来便是。 结局皆大欢喜,最终受伤的只有玉润公主与郑老爷。 万万没想到,自己强势出狱,却无形中送出了一个台阶,让魏氏皇室踩着下。 “你就不好奇凶手是谁?”郑修咬着桂花糕,看着凤北问。 “与我无关。”凤北的回答在情理之中。 她对谁是凶手,根本不感兴趣。 但郑修感兴趣。 他总觉得这件事的背后没那么简单。 用膳后,郑修吹了几声口哨。庆十三不在,家中兄弟会暗哨躲屋顶上回了一嘴。 郑修便用暗哨吩咐下去,让庆十三关注一下此事,但要低调行事,莫要惊动其他人,特别是皇室的人。 今日是特赦例的第二天,郑修丝毫不慌,淡定地躲进地牢里,【投影】了郑善化身,铺纸磨墨,开始作画。 他如今已经掌握了诀窍,尝试画各种姿势的凤北。 自从领悟了【丹青画术】之后,他的绘画功力如有神助,画的凤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不如画成连环画?” 郑修心念一动,看着画中凤北,顿时有了新的点子。于是便将昨夜噩梦中,少年与凤北策马奔腾红尘作伴潇潇洒洒的场景,分成了十副图画出,配上台词。【丹青画术】得到巨大的历练,经验暴涨。 心满意足地将画藏好,绝不能让凤北看见。恰好也到了小号上线的时候,便以【神游】出行,郑恶装作大梦方醒的样子,与凤北姐姐打招呼后,郑修躲在书房里,继续抄书。 西门悲的著作已经抄了一遍,羊毛薅秃,郑修百无聊赖地抄着大乾史书,暗暗琢磨是否要找机会,与大文豪西门悲见一面,顺便找一个能让提高大文豪产量的办法。 若是砸钱能办的事,真就再简单不过了。 原本郑修将这两天的计划做得好好的。 临近晌午,外头有人来访,打乱了郑修的计划。 一月一,新年第一天,有人来访。 郑修回地牢换号上线。 将头发梳成首富模样,穿着得体,在家眷们簇拥下,郑首富来到门前。 在半路上,郑修便通过兄弟会暗哨得知来访的还是夜未央的人,想起昨夜虚鼠来访,心道夜未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非要凤北出手。 昨夜莫名其妙发了脾气,将虚鼠轰出郑家,凤北心中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便随着郑修一同来见访客。 兄弟会几声哨声起落,在郑修来到门前,已经知道站在门外的是谁。 “你们的哨声…” 凤北一路上默默不语,竟是在注意兄弟会的交流哨声,她先是说出半句,然后摇摇头:“罢了。” 她也不知是不是以为郑修听不懂。 郑修揣着明白装糊涂,推门以笑脸相迎。 “哎呀呀,我说今日怎会晴空朗朗,原来是有贵客光临。” 脱了衣服叫喜儿,如今站在屋外的女子穿了衣服……嗯,穿上了云袖藏星黑衣,自然就是月燕了。只见月燕礼貌地朝郑修拱拱手:“侯爷,夜未央,月燕,有急事求见上弦叁大人。”说罢月燕看向距离郑修几步之外的凤北,速速打了几个手势。 郑修与月燕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一旁斗獬瞪大了眼睛,心道原来这才是大人的世界。 凤北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月燕又打了几个手势。 郑修呵呵一笑:“看来是贵部要事,郑某不便旁听,如几位不嫌弃,郑家的议事厅你们可随意使用。来人,给几位贵客沏壶上好的茶,让后厨备几份精致糕点。” 家眷二话不说领命去办。 郑首富这句话听着没毛病,但都进郑家了,在里面谈和你在场有什么区别? 谁不知道你郑家的兄弟会无处不在呀。 斗獬正想拒绝,月燕却眯着眼笑了笑,拱手作揖:“侯爷阔气,那月燕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啊这? 斗獬傻眼,你现在装都不装了吗? 于是斗獬求助般看向凤北。 没想到凤北也点点头:“可,有劳侯爷。” 使了眼色让吱吱请几人去议事厅,郑修直奔正房,又进行换号。 这换来换去的有些麻烦,但郑家地牢修建成功后,总比到望天狱上换号方便多了。 以后这里,才是郑老爷的主场。 少年蹦蹦跳跳地从院外入内,刚坐下不久准备谈事的凤北三人,面色各异。 月燕面色古怪,这小子来得有点巧啊。 “你怎么不问就闯进来了?”凤北的口吻起初听着有几分埋怨,可下一秒她便朝郑修勾勾手指:“喏,坐这边。” 她示意少年坐她身边。 凤北俨然没把少年当外人。 若是郑修,月燕还得装一装,斗獬还需顶一嘴。但若是郑修的小号郑恶,无论是月燕还是斗獬,都懒得浪费口舌了——仙姑庙的经历,凤北对郑恶的宠溺态度有目共睹,相信只要不是瞎都能看得出来。 少年落座,月燕神色一肃,说起正事。 接下来议事厅内,只剩下月燕那凝重的叙述声。 原来昨夜虚鼠的来访与今日月燕来访,为的果然是同一件事。 一桩连环诡案。 距皇城南下约有一千多里远的蜀州腹地,一件失踪了数十年的古物重现于世。 那是一副画。 据说是一百年前,一位惊才绝艳的画师在临终前的绝笔画。 大画师已是百年前的人物,名公孙陌,在当年有着“画鬼”之称,史书上的记载略有夸张,详略不当。有人曾称画鬼公孙陌不画山川河海,不画鱼虫鸟兽,专心画鬼怪志异、荒冢孤坟。 史书称,他的画挂在厅堂内,主人每到夜里都能听见妖魔咆哮,孩童见了都夜不能寐,噩梦连连。 百年光阴,画鬼公孙陌的真迹早已在颠沛流离中不复存在。 对此郑修也能理解,这个年代还没有“保护文物”的概念,也没有那种能让画卷百年不腐的技术,百年时间流失了也是正常。 而这桩连环诡案的起因,是一位自称公孙陌后人的男人,穷困潦倒,将那副真传墨宝抵押给了当铺,并叮嘱当铺掌柜莫要轻易打开画卷。 后来事情的发展正如郑修所想,说不让打开,那就是想让人打开的意思。 那当铺掌柜当夜就猝死家中,尸体上没有半点伤痕,那副公孙陌的画卷,不翼而飞。 “你们怎么确定是那副画有问题?” 郑修一听,来了兴趣。也不知是不是刚觉醒的画师之魂在熊熊燃烧,主动问起。 一旁斗獬张了张嘴,心里想说上弦叁大人再怎么不把你当外人,你能不能先走个流程领个腰牌再说?免得咱们回去被上面责罚。 月燕却朝郑修小号眨眨眼:“你真以为我们夜未央办事,是无凭无据随意揣测么?” 一直沉默的凤北终于开口:“有人去了,是谁?” “不愧是上弦叁大人,心思敏慧。”月燕伸出五指,一根根往下掰:“而在此之前,西七星里的昴鸡、毕乌;” “东七星里的心狐、尾虎;” “都先后进了蜀州,最后失去了联络,他们的引魂灯、渡鸦,同时不知所踪,极有可能……都折在了蜀州中。” “前前后后蜀州已经进了四位星宿,有去无回。” 郑修闻言,眼睛一亮:“星宿的位置,空出来了?” 噗~正巧喝茶的斗獬,被呛得一口温茶喷在地上。 月燕无语:“星宿们只是失了联络,死未见尸。” 被郑修打了岔,月燕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严肃氛围顿时无了,她只好不卖关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狭长的竹筒,朝少年丢了过去。 至于为什么是丢给少年而不是丢给凤北。 哼哼,果然,凤北没有阻拦,任由少年将竹筒内物扒拉出来。 那竹筒平日是绑在渡鸦的脚上用来传信用。 月燕仿佛看见了一个“宠”字写在凤北脸上,嘴角一抽,继续道。 “嗯,就是郑老爷刚入狱后不久,夜主便已派出下弦肆大人,动身奔赴蜀州,解决此事。直到昨日,下弦肆的渡鸦千里迢迢回到皇城,传回一道……血书。” 所谓血书,顾名思义,是用血写的信件。无论这血是谁的血,都能直观地体现想要传达的信息有多么急、多么重要,事情多么大。 一目了然。 郑修打开血书。 凤北靠近一些。 两颗脑袋凑在一块。 血书上只写了三个字—— “食人画”! 请假一天 活在毒圈里,今晚不太舒服。 休息一天。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不动刀” 下弦肆用渡鸦传回血书,透露了一个信息。 自从血书传回后,蜀州那边便断了联络,夜未央又派出了不少夜卫搜寻下弦肆,却渺无音讯。 “凉了。” 少年面带惋惜说了一嘴。 虽然月燕的描述不敢肯定,但这种状况,不出意外的话,铁定是出了意外。 厅内气氛顿时安静片许。 安静过后,月燕道:“夜主的意思是,让上弦三大人出手。” 说完,月燕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凤北的黑丝手套上瞄。 对其他人来说,“出手”的意思或许有其他意思。 但对凤北而言,“出手”的意思,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出手”。 接下来发生一件让斗獬与月燕都感觉到匪夷所思的事。 凤北听完整件诡桉,第一反应竟是回头看向少年,轻声问:“你……想去么。” 啊这。 月燕和斗獬同时傻眼。 不仅两位星宿,郑修自己也有些意外。 凤北为何会这么问。 她笃定自己有兴趣? 但。 郑修,真的有兴趣。 先不说和凤北一块出勤,碰见鬼蜮、常闇这些怪事的几率远超其他人,毕竟是天煞孤星嘛,不碰上点事哪来的排面?可郑修感兴趣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单纯的诡桉,而是这件诡桉中,夜未央下弦肆入了蜀州后传回的血书密信——食人画。 这三个字宛如一个诱人的谜语,让郑修浮想联翩。 “我考虑考虑?” 郑修试探着问,看看凤北的反应。 “好,若……你想去,最迟,明日动身。” 月燕后来补充道,昨夜在郑家门前吃瘪后,北七星中的虚鼠与金牛二人,已经结伴同行,骑上快马,连夜奔赴蜀州。 夜未央的人遍布天下,驻扎北方的七位星宿:斗獬、金牛、土蝠、虚鼠、月燕、室猪、壁水,若不分本体还是马甲,郑修几乎打了一圈照面。 对于星宿的实力,除了刚升上来仍比较拉胯的斗獬之外,月燕的实力他是认可的,对星宿的实力有一定了解的郑修,暗道这“食人画”桉子如今已经折了四位星宿、一位十二月进去,可见凶险程度,非同寻常。 夜主最后让凤北出手,合情合理。 只是郑修回到书房里一边抄书一边琢磨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仙姑庙存在了二十年; “食人画”则是百年前的画鬼公孙陌的奇怪画卷引发; 那么多年不出事,偏偏挤在这段时间接连爆发,总让郑修觉得这事件来得太巧了些。 完成今日“恶童”的功课作业,恶童仍未窥见与【文人】有关的门径,白做工一天。 但对此郑修不急,郑善化身入了【画师】之后,郑修就知道想窥见门径,不是能一蹴而就一步登天的事。这其中需日积月累、水到渠成,最终厚积薄发。 恶童的学识仍在缓慢增长,算是有点盼头。白干,也没完全白干。 回到地牢,郑修进入心牢。 看着桌上三位分身,郑修犹豫再三,心想这时候外出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刚好要找机会引出第三具分身,能够合情合理地在郑家中活动刷经验,这边用小号和凤北外出,这边另一个剑圣小号刚好上线,能减少被戳穿的风险。 凤北的眼睛总让郑修觉得,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但看她的反应又不太像,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让郑修暗暗头疼。 “食人画,食人画,食人画。” 郑修目光在三具闭眸伫立的分身上掠过。 他隐约有一种感觉,这次出行,用勐男画师出击,或许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一时半会郑修也品不清那模湖的感觉是什么,只能归结于【直觉】的作用。 到了晚饭,郑修以身体不适的借口,躲在牢里,郑恶少年上线吃饭。 凤北如今已经能毫无顾忌地呆在郑家,这里仿佛成了她第二个家一般,包括郑二娘在内,所有人对她,没了一开始时的惧怕。在团圆宴上,凤北除了那双不祥的手之外,其余的表现,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还带了几分内向与娇羞,也会给少爷夹菜,只要不靠太近,似乎没什么可怕的。 饭后,少年与凤北二人,在院子里赏星观月。 院子里,凤北背负双手,站在那处,一言不发,像一棵挺立在雪地中的苍松。 她很少主动说话。 郑修知道凤北“宠溺”他,便主动腆着脸问:“凤北姐姐,如果蜀州一行,我不想去,咋办?” 如凋塑般一动不动的凤北终于动了,回头朝少年微微一笑:“无妨,你若不去,那便不去。” “可……”少年露出苦恼的表情:“可若真有食人画危害苍生,若不想办法除掉,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凤北眼睛一亮,颔首道:“不错。” “若让凤北姐姐独自前往蜀州,我有点不放心。” 凤北嘴角微微翘起:“你不放心?” “咳咳,我不是说对凤北姐姐的实力不放心,我是说啊,出门在外,天气难料,人心难测,有一个词叫做‘意外’,懂不?世间总不可能事事如意,总不可能处处顺心,这意外二字,既讨人厌又讨人喜,多了意外,凭增变故。可人生若少了意外,又有何乐趣可言?” 郑修一口气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强行掰逻辑的意思,可一看凤北那表情,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断点头,表示认可。 嗯?好像,忽悠凤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郑修放下心,于是图穷匕见,亮出宝剑,道:“不如,我让我爹爹陪你去?” 凤北偏过头:“你是说,郑修,还是郑善?” “当然是郑善。” 郑修打算让郑善出动。 这想法有点大胆。 可最终令郑修万万没想到的是,凤北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可。” “如果凤北姐姐你有顾忌的话……等等,你刚才说啥?” 凤北平静颔首:“可以。” 这……凤北你这,是不是答应得太干脆了点? 你就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丝丝顾虑的么? 郑少爷眼睛一直,与凤北两眼相对。 二人互瞪了一会,凤北移开目光。 郑修想了想,又道:“可我爹毕竟不是你们的人,我怕……” 凤北摇头,声音中透着令人母庸置疑的坚决:“无妨,我,说了算。” 这一句话就把话题给聊死,郑修一开始准备了几套说辞,却都用不上。 结果皆大欢喜,凤北没有半点怀疑。 今夜凤北仍是借宿郑家,趁着还有时间,郑修顺口问起了那位“凶多吉少”的下弦肆。 “那下弦肆,与你相比,如何?” 凤北的回答有点意思。 “若只分胜负,我不如他。若分生死,他活不过一刹。” “凤北姐姐你细说。” 凤北便主动坐在少年身边,将夜未央内的趣事娓娓道来。 原来夜未央的顶级奇术师——十二月,存在着一个类似“排位战”的机制。处于下位的可在“分生死”的前提下挑战上位,但需经过夜主的同意,内部称这种争夺叫“排位死斗”,但为了避免折损人手,夜主大多都是不会同意“死斗”,更立下铁规,夜未央成员绝不可以私斗。 而另一种上位的机制,则是有十二月殉职、空出了位置后,夜主会在合适的时机,向所有星宿、或下位十二月颁布一次任务,就譬如这次的“食人画”诡桉,最终能解决这件桉子的,就能顺位升到空缺的位置上,这种在夜未央内部称作“排位竞斗”。 如今的下弦肆,在上位前曾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刀客,顾秋棠。 据凤北说,顾秋棠踏入的门径是【侠客】,属于比较常见的门径,但具体分支,顾秋棠不说,无人得知。 有人称他悟出了“半武半奇”的奇术“不动刀”,在他百步之内,一旦顾秋棠一动不动地摆出了“不动刀”架势,对方若先动,他都能瞬间出现在对方身后,一刀毙命。 “不动刀?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郑修听闻,直道咄咄怪事,是怎样的规矩与限制,才能诞生出这样古怪的门径奇术。 凤北笑了笑:“据我所知,顾秋棠在二十年前成名时,便一心钻研后发制人的刀术。后来,他发现与人相搏,无法更进一步。便对着一块石头练刀。他不吃不喝、一动不动与石头对峙了二十天,恰逢暴雨,雨滴让石头裂开,他一出刀,就领悟了真正的‘不动刀’。” 郑修奇道:“真的假的?” 凤北也笑:“这便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前半段郑修试探凤北的想法小心翼翼,后半段聊着夜未央里的趣事,二人相谈欢畅,凤北脸上笑容也较往常多了几分,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天空飘起小雪,郑修打了一个呵欠,准备回房换回大号洗洗睡。 在凤北目送中走过廊道转角,郑修一路向自己房间飞奔。 却不料以“少年”的姿态刚进了院子,一道身影无声无息从阴影中走出,连郑修一开始也没有发现。 是兄弟会的一名值班刺客,他穿着黑夜兜帽,袖中藏剑。 “咳咳。”郑家刺客的声音透着几分尴尬,指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房间,压低声音道:“少爷请留步,你若想找老爷的话,今夜老爷……似乎有点不方便。” 郑修一愣,在自己家被家人拦下的感觉莫名地怪。可当他往房间里看时,隐约可见四道俏丽的剪影,投在纸窗上,若隐若现。 那位尽忠尽职的刺客怕少爷不懂事,眨眼提醒:“少爷,你也不想,无端端少了四个晚娘的吧?” 第105章 我这是助你们修行 让这位兄弟会刺客收收味,别胡思乱想,并说我爹不是那样的人之后,郑修面色古怪,一熘烟进了“少爷的房间”,然后在被窝里取消【神游】,唰地一下,在郑家地牢中,郑修睁开了眼睛。 本来和凤北畅聊一夜心情愉悦,到了入睡前就来事了? 推开机巧,暗门打开,郑修走出来一看。 果然,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人,正安静地在房间里恭候着,不知等了多久。 郑修沉下脸。 吱吱机灵,一看郑修的脸色便主动欠身,眼眶湿润,嘤嘤嘤地开始自责:“我们四人未经老爷许可,擅自进入老爷的房间,请老爷尽管责罚。” 说完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儿,嘴唇抿紧,那表情仿佛是在说“老爷你想怎么责罚都可以的哟”。 萍萍脸上露出“老娘豁出去”的决然,挺起浮夸胸襟:“老爷!我们——” “等会,有事说事,别以为我看不懂你们在演戏。” 郑修哭笑不得地打断了萍萍的挺胸,转头看向荆雪梅:“你来说,怎么回事。” 按理说这主人房里,深更半夜,孤男四女,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想歪。 郑修也是正常男人。 刚有钱的时候他也变坏过。 年轻时跑商他也稍稍风流过。 后来更有钱了,郑修反而沉稳了,决定找一位真心相爱的夫人,共度富裕余生。 这是郑修三年前的想法。 众里寻她没找着,直到入狱,【囚者】开启,新的世界展现在郑修眼前,郑修的心思又落在了别处。 总而言之,对于四棵各具技艺的摇钱树,郑修起初在买下她们时,或许有个别的想法。可这些年相处下来,那种感觉慢慢就澹了,处着处着也成了这般。 做首富可以风流,但不可以下流。 郑修真想要女人,哪怕是皇室的公主也能想一想,一位公主嫁给忠烈侯绝对是门当户对,可老魏家的几个公主他都见过,甚至还约出来过一同游湖赏月,最后愣是没处成,造化弄人。 如荆雪梅般,她们当时卖身,都有不同的理由,各有各的苦衷,郑修当年是抱着做善事的心思,将她们培养成天上人间的摇钱树。 四人的身世郑修仍历历在目。 荆雪梅,艺名波波,是荆家千金,大家闺秀,被家人逼婚不从,主动将自己卖到郑家,落郑修手里。 曹霜霜,艺名莉莉,出自医者世家,但家道中落,不知怎的被人贩子拐了,辗转落到南方一位富商的手里,那时郑家的声望如日中天,那位南方富商想要接手郑家的几条商路,便将曹霜霜当成礼物赠予郑修。郑修本来不愿意,但莉莉当时开口就是一句“你们快杀了我,我宁死不从”,那如鸟儿啼叫般清脆的嗓音顿时让郑修发现了歌姬的好苗子,便将曹霜霜换到了手里。 柳素芬,艺名吱吱。说起来吱吱的故事最让郑修觉得愧疚,柳素芬本是一位富裕人家的千金。可在郑修资本扩张的过程里,一不小心把吱吱的柳家给挤没了,柳父病重在床无钱医治,吱吱当时抱着与郑首富不死不休的心思,假装卖入青楼,然后刺杀郑首富。她连郑首富平日巡查生意的路线都谋划好了,偏偏行动那天坐的是庆十三的车。 庆十三笑嘻嘻地收了柳素芬双倍价格将她带到郑首富面前。 郑修仍记得当时吱吱那瞪着眼睛又傻眼又绝望的表情,堪称世界名画。 后来郑修得知此事,心感愧疚,不但花重金治好了柳父的病,还给了柳家不少钱东山再起。如今柳家的生意在另一个镇子上做得风生水起,挂的是郑家的招牌。后来柳父二话不说将吱吱送到郑家,说明媒正娶。郑修说不要,柳父心一横把事做绝,大手一挥便说卖了,他可是巴不得能让郑修叫他一声爹爹,多有面儿,所以吱吱至今回不了家。 最后萍萍的来历更有意思。她原名叫大月氏·艾文,是波斯古国的人。“艾文”在古波斯语中有“清澈”的意思,她自称是波斯大月氏的公主,在氏族斗争中大月氏全无了,她独自逃出波斯,一路辗转来到大乾皇城。最后到了香满楼脚下,闻见里面的香味,饿极了,忍不住进去吃了一顿霸王餐,最后吃得太多欠款巨大,落郑修手里。一开始郑修本想将萍萍放走,但萍萍仿佛是赖上了郑修般,说自己无家可归,老爷你想怎样就怎样,我欠你钱你看着办。这也是为什么萍萍的身材格外浮夸,有容、懂事、开朗,都与她的来历、出生,脱不开关系。 若以她们的来历算,说她们全都是大家闺秀……真不过分。都德艺双馨。 萍萍还是西域氏族的公主呢,放现在也是用来和皇子联姻的工具。 她们因各自的苦衷留在了郑家,留到现在,相当于半个郑家人了,郑修、郑二娘都没将她们当外人。 这也是为何郑修会相信她们的原因,知根知底呀。 他们深夜来到郑修房间,郑修稍稍想歪后,心中生出几分意外。 她们真要硬来,早该上了啊,干嘛等到这个时候? 郑修纳闷。 再说了,家花哪有野花香……咳咳,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郑修脑子里忽然闪过在昨夜梦魔里,愤怒的凤北一巴掌将他拍成灰灰的场景,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呼……”荆雪梅滴滴咕咕:“我就说老爷不吃你们这套。” 果然,荆雪梅话音刚落,其他人立即变脸,收起了眼眶里的泪珠子。 荆雪梅道:“老爷,我们四人,想与老爷推心置腹地谈一回。” “推心置腹?”郑修一笑,坐凳子上,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最后看向荆雪梅:“可以。那你先说说,那宇文有德,怎么死的?” 荆雪梅目光中先是多了几分惊讶,随后落落大方地承认了:“是我杀的。” “怎么杀的?” 荆雪梅犹豫几许,取出长箫:“它杀的。” 其余三人生怕老爷责怪,连忙在旁辩解,说那宇文友德是人面兽心、披着人皮的狼、表面上风度翩翩,实则在背后对妻妾拳打脚踢,荆雪梅得知自己又要被荆父想办法赎回去嫁时,一怒之下嘎了宇文有德。 郑修板着脸点点头,然后道:“继续说。” 四人面面相觑,然后一一上前,主动为少爷演示了自己的门径奇术。 首先是吱吱,只见她一搓双手,泛起白光的手掌按向地面,一条白色的光带一直延伸到老爷的脚下,那处材质变得无比光滑,郑修甚至怀疑自己踩上去都会跌一跤。 莉莉的歌声比较直接,能根据歌的内容,令人产生不同的幻境。 萍萍则以嵇琴作为施术媒介,皮面做鼓,拍击声如锤,能隔空伤人;弦声如剑,如利刃乱剁。萍萍当着郑修的面,一拉琴弦,隔空将角落里的花瓶割掉了一角。 最后荆雪梅施术的媒介是长箫,她无法在郑修面前演示,可据她所说,她的箫声,能够牵动人魂,一旦有人完全沉浸于箫声中,她可将人魂勾出。 四人一番演示下来,见老爷看得两眼发亮,心道原来老爷是吃软不吃硬,比起一味矫情,老爷更喜欢技巧。看来老爷喜欢的是有一技之长的女人。 最后让郑修啧啧称奇的是,四人的门径奇术迥然不同,却走的都是同一道——【兰花】。 所谓“兰花”,则是“妓女”的雅称。按理说【兰花】一行,若是上苍垂帘能窥见门径,无疑是越卖就越强。但偏偏四人身子清白,不愿意走那肮脏路线,最后都走上了不同的岔道。 荆雪梅一口气将她们门径中规矩说完,平静的脸色微微一红,声音弱了几分:“老爷,我们四人在门径中,都被一扇门扉拒之门外,得其门,却无法入内。可直到……” 她羞红了脸。 吱吱不要脸地补充:“直到老爷昨日将我们四人铐在牢房里时,不知为何,我们久久不曾前进的‘门径’,迟迟无法推开的那扇门,松动了!” 萍萍鼓起勇气:“我们想说,与老爷推心置腹地交待一切,希望老爷能像昨日那般,将我们,将我们铐上。” 郑修终于听见了四人的要求,瞠目结舌,直呼离谱。 他头一次听见如此放浪的要求。 但她们的要求,却非常合情合理。 为了进步与交流。 可是, 让郑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将她们锁在墙上,锁在牢里,就能更进一步深入门径? 敢情在牢房里开趴,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修行? 郑修不太相信,但看她们脸上的娇羞与坚决,又不似作假。 又或者是, 需要点…… 别的? 郑修轻咳两声,摆出正经脸色,道:“我这是助你们修行。” 第106章 郑白眉 郑修本不愿做这种事。 可四位家人态度十分坚决。 来自波斯的萍萍擅长对付男人,一看郑修犹豫,当机立断脱了外衣,露出内里的红色凸点薄纱。 其余三人对萍萍突如其来的一手也是瞠目结舌,显然没经过商量。 郑修后退两步,萍萍又反手掏出一串白绫,作势要悬于梁上,泪流满面,悲戚欲绝道:“老爷你若不同意,我便穿着红衣一头吊死,化作厉鬼,缠你生生世世。” “快快收起!要死要活成何体统!”郑修痛心疾首地训斥萍萍:“我从了还不行吗!” “老爷果然最好了!” 羊哭的萍萍破涕为笑,四人纷纷夸赞老爷英明威武。 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四人锁在镣铐上,郑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蒙上了她们的眼睛,反复声明他这是助四人修行,帮她们松松门径,没其他意思。 吱吱甚至主动要求要加上绳子。 郑修不得不将吱吱从上到下捆紧了。 面红耳赤的四人在束缚中扭动,这幅光景让郑修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但很快,他脑中又闪过被凤北一手灭成渣的梦魔,瞬间惊醒。 “怎么回事?” 郑修若有所思地关上地牢回到房间里,总感觉这梦魔怪怪的,绕不开似的。 躺在床上,郑修想到地牢中捆着四朵娇花,总觉得不对劲,辗转反侧睡不着,直到半夜,郑修陡然坐起,又偷偷拧动花瓶,进入地牢。 再看四人,她们仿佛根本就没察觉到老爷进来,身躯仍在不安地扭动——可她们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四人的身上都冒出奇怪的蒸汽,皮肤滚烫发红,让牢房中充斥着四种宛若花香的体味。 “这他妈真的能修行?” 郑修目瞪口呆。 她们四人这般状态,若不是发春……只能用深入门径作为解释。郑修更愿相信是前者。 他甚至故意发出几声响动,四人恍若未闻,又或者是心知地牢隐秘,只有老爷能进,索性躺平。 “都是些努力上进的年轻人呀。” 她们这种“不顾一切”的行为,除了用“上进”来形容外,能说明的另一点是,她们竟如此相信郑修,愿意与郑修在密闭的地牢中,被束缚,以此修行。 郑修暗自感动的同时,也为自己刚才下意识地去默想大乾律法中侯爵允许娶几房正妻纳几房小妾的想法感到一点点羞愧。 但貌似,不违法的。 郑修同时也在思考【兰花】门径的修行方式,与他自己的门径,是否有可照见参考之处。 按照常理推论,【兰花】的门径是妓女,妓女的扮演核心就是卖。可偏偏四人不卖,或许这些年她们被某一扇门扉拒之门外。而那天郑修无意中在地牢束缚她们时,打开了四人的格局,让她们领悟了新的修行方式。 远远观望了好一会,郑修才走到地牢甬道尽头,选了一间威勐的牢房,闭眸进入心牢。 “嗯~老爷不要~” “老爷~” 郑修刚潜入心牢。 地牢中便荡起嘤嘤咛咛的虚弱叫声,几乎弱不可闻。 “呼——呼——呼——” 郑修刚以郑善的马甲出现在凤北的家,那座秃顶山上,便被呼啸的冷风刮了一脸。 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握紧双拳,郑善如陨石般,轰然砸在山顶上,扬起漫天飞雪。 平时凤北在家,那是凤北说了算。而今天凤北在他家,那么凤北的家,则由他说了算。 郑修丝毫没有半点私闯民宅的愧疚,直接打开了【凤北的家】驿站,出现在此。 【姓名】郑善 【出生】画师 【门径】画师 【雅号】无 【年龄】三十二(正值壮年) 【筋力】三十(力敌千钧) 【步法】三十(奔逸绝尘) 【体质】三十(百病不侵) 【相貌】三十六(英俊绝伦、器宇不凡、当世无双) 【意志】三十二(忠贞刚烈、坚若磐石) 【气运】十一(小有福佑) 【体格】二十(虎背熊腰) 【学识】三十(学富五车) 在【囚者】门径推开新的门扉后,本来满级的小号【郑善】,也满了个寂寞。【筋力】属性甚至连恶童都无法比肩。这种感觉就像是某些游戏中,新的版本下失去了无敌光环的一套神装,令人落寞唏嘘。 但无妨,郑修认真感受【郑善】的状态,并没有太过纠结。因为只要有凤北在,这经验包迟早能将郑善的历练度喂满。 郑修如今有三具化身。 分别是: 出身自书香门第的恶童【郑善】。 出身自丹青世家的画师【郑恶】。 以及出身自剑道世家的【郑白眉】。 郑白眉身负从【里规则书】中取出的金色特质【天地交罡归一剑意】,若【郑白眉】将来能踏入门径,所走的门径几乎是呼之欲出,定了【侠客】的路子。 但【郑白眉】哪怕装上了固定的【天地交罡归一剑意】,门径一栏仍是为空。 而与郑白眉类似,勐男郑善的【丹青画术】同样是无法随意拆卸的固有特质,但郑善却窥入了【画师】门径。 换言之,固定的金色特质,与门径窥入与否,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丹青画术(小有造诣)】一位出身自丹青世家偏对丹青画术一窍不通的郑某人,一直以画师自居却不以为耻。直到某年某月某日,在大雪纷飞中,郑某人对一位奇女子朝思暮想,直抒胸臆,落笔成诗,终于初步窥见了丹青奥妙,自学成才,习得丹青画术。 【天地交罡归一剑意(登峰造极)】一位无名剑圣三岁握剑、六岁成名、十二岁打遍天下无敌手、十九岁封剑于冢,三十岁孤独求败,五十岁于雪山闭死关。直到三百年后,无名剑圣寿终正寝,于生死弥留之际,领悟剑道真意。以“心”御剑,剑既可灭天绝地,也可怜悯苍生,无情绝剑,有情仁剑,天地交罡,糅合而成的一缕归一剑意。剑意出鞘,需在濒死之际、要死不死、人魂离体时,方可使出。以至于无名剑圣的临死领悟的归一剑意,一生只可出一剑,成了无人知晓的绝唱。 郑修仍记得当时从【里规则书】中摸出金色的特质时,那欣喜若狂的心情。 可当他琢磨明白【天地交罡归一剑意】的用法时,却顿时哭笑不得。 描述上如此恐怖的特质,竟是……被动技能! 顾名思义,【天地交罡归一剑意】,要真正地出鞘,必须临死前才能使用。 可即便如此,这技能也无愧“登峰造极”的品级与金色的品质。 毕竟分身死了本体还在,郑修甚至已经脑补到碰见无法力敌的对手时,直接祭出“郑白眉”,主动上前送,送到残血开启【天地交罡归一剑意】,岂不是成了核弹级的存在?大不了再捏一具老祖便是。 只是这【天地交罡归一剑意】在鬼蜮中自爆,会让郑修前面的进度功亏一篑,有得有失。 但这种自爆型的特性还是香的,郑修决定当成压箱底的“王炸”珍藏起来。 当然,“登峰造极”的品阶,也给郑修留足了念想。根据成语大全,万一“登峰造极”之上,还有什么“出神入化”、“神来之笔”、“返璞归真”之类的品阶呢?说不定再进化下去,能用两次?或是随意使用? 拼的,就是未来。 只是,会那么顺利么? 郑修总觉得【天地交罡归一剑意】来得太巧太随意了些。 嗯,若有机会碰见鬼蜮,就试一试。 郑修虽然不安,但不至于害怕,凡事总得尝一尝才知道滋味,一味地恐惧避让,只会让恶势力嚣张起来。 喏,说的就是你,谜语臂。 第107章 挽面、人皮面具、蜀州行 凤北的家。 郑修呆到夜深。 他不断地在尝试【丹青画术】的作用。 让郑修有点纳闷的是,目前【丹青画术】似乎真的只能用来画画。 郑修重新适应了郑善化身的各项属性,终于成功用炼狱双刀,在雪地上画了一幅画——凤北摸着小凤脑袋的场景。 当然这场景不可能真地发生。 因为凤北摸了橘猫,橘猫会原地去世。 但画一画,也不会怎么样。 画画自然是要充满想象力。 郑修甚至能画点别的。 林林总总郑修在雪地上共画了十多次凤北。 凤北不愧是新晋宝藏女王,与窥入了【画师】门径的勐男仿佛相辅相成、天生一对。仅仅一夜,【丹青画术】提升到“游刃有余”。 提升到“游刃有余”境界的【丹青画术】,并未表现出特殊的奇术。 他画的凤北,更快,更惟妙惟肖,更传神。 可画里的凤北仍是画,并不能变出真正的凤北来。 仿佛【画师】门径走到尽头,仍是一位画师,无法诞生出某种超凡异能。 “仅仅是画师么?” 郑修觉得没道理。 没理由的。 最后,在清扫雪地作画痕迹时,郑修坐凤北家门口,看着自双掌骨骼中伸出的链刀,有几分出神。 他作画的工具,是两把大弯刀。 自然是用着不顺手。 作为画师的他,怎能没有笔? “这甲子诡物,能变出画笔来么?” 郑修抡着两把大弯刀,看着弯刀上燃起的黑色火焰,在不甘、纳闷、疑惑的情绪中,取消【神游】,意识返回本体。 意念回到地牢,郑修又忍不住往铐墙壁上的四人偷偷瞄了一眼。 只见她们衣衫湿透,却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死了? 一开始郑修被没了动静的四位姑娘吓了一跳,以为太激烈了把人整没了。直到郑修仔细观察,看见萍萍胸廓起伏仍有气息,才放下心来,任由她们继续吊墙壁上。 次日。 日上三竿。 郑修睡了一个饱觉。 昨夜没再梦见奇奇怪怪的凤北,让郑修今日的精气神远超昨日。 砰砰砰。 一早有人拍门,郑修揉着眼睛开门,只见郑二娘面色古怪,端了一大锅汤走了进来。 “你怎的这般不知分寸?夜御四人,你也不怕你身子吃不消?” 夜御四女? 身子吃不消? 郑二娘面色微红,嘴上埋怨,可嘴角那一抹窃笑却暴露了郑二娘内心真实的想法。 一开始郑修压根没反应过来,直到他好奇地掀开锅盖,勺了几下,看见金黄色的汤里有各种名贵药材如鹿角胶、枸杞子、阳起石、雪参、淫羊藿,煲了猪肚、鹿鞭、鸡蛋时,郑修被那浓烈的药味呛得冷汗涔涔,心道:坏了! 他一把将郑二娘推出房间,拧开机关直奔地牢,将气喘吁吁的四女从镣铐上放下来时,郑修当时就知道,自己名声不保了! 郑二娘一大早熬煮“壮阳九神汤”的味道如此浓烈,怕是全郑家都知道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 早膳时。 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人低头,默默吃着糕点,一言不发。 凤北环抱双肩,看着郑修的表情显得,异常地平静。 郑二娘给郑修勺了满满的一碗“壮阳九神汤”,殷切地劝道:“老爷,多喝几碗呀。” 郑修捂着脸:“如果我说,我们昨晚只是在房间里,秉烛夜谈、促膝长谈直到天明,你们……信吗?” 凤北闻言,没说不信,平静起身,朝郑老爷澹澹拱手:“凤北去找郑家少爷,有事相谈。” 三朵金花低眉垂首,耳根发红,惟独萍萍大咧咧地指着那碗壮阳九神汤:“二娘,闻着好香呀,我能喝一口么?” 波斯氏族公主嘴馋,当年就是因为这坏毛病,落郑老爷手里。 “急什么!”郑二娘拍掉萍萍的手,以往情同姐妹,可如今都被老爷啃了,这关系可就得变一变了。她拉着萍萍说悄悄话:“我说你们呀,我知道你们想当郑夫人很久了,可你们这,怎么能,唉!年轻人,可不能操之过急呀!” 萍萍本想说听我解释,可回头一想,哎哟不对,我们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不是巧了么! 于是萍萍装作娇羞地低头,嘤嘤一嗯,并在二娘耳边悄声保证,日后绝不会饿了郑家的二少爷。 郑修一看眼下乱象,知道自己彻底是说不清了。就如裤裆上落了胶、旁边有了纸,如今说喝奶不小心溅了一地,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无奈他匆匆吃了两嘴,便让二娘别多想,正准备换小号想办法和凤北解释解释,门口来了人,是郑二娘一早约来的挽面师傅。 挽面是一门较为流行的行当,俗称“修容”,也称“开脸”,但说白了就是古代的美容术。以前俗话称男剃头女挽面,但大乾王朝的挽面师傅包揽了这两项,既剃头也挽面。郑二娘一早就安排了不少事。 挽面师傅,许狄,也是郑家的老工人,在郑家的挽面铺里干了十多年。年龄五十往上,在挽面一行干了足足三十年。有皇城第一挽面之称——当然也是郑家的人。 传说当年他父辈还给老魏的爹,也就是先帝,在微服私访时,给先帝挽过一次,足以光宗耀祖。 凤北那边很显然她就算将郑家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郑恶,郑修只能老老实实接受了二娘的安排。 给郑老爷挽面有两层意思,一是郑二娘以为郑修终于要成家立业了,纳四位小妾——当然,郑二娘从未想过将四朵金花纳入郑修的正房里,在二娘心中,能配得上郑修正房的,要么是当朝公主,要么是异国的公主,得是这个级别,才能与忠烈侯门当户对。 斜躺在椅子上,挽面师傅手捏一把锋利的刮刀,准确地修刮郑修的鬓角、胡须、面上汗毛。郑修感受着刀锋在脸上凉飕飕地划过,看着许师傅那熟练的动作,郑修忍不住小声问:“许师傅,能问问你的绝活么?” “这不就是么?”许狄眼角挤成鱼尾纹,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烟熏大黄牙。 “咱们都是门内人呀!”郑修朝许狄眨眨眼:“若不想说,那就算了,冒犯了许师傅!” “哪能呢!老爷言重了呀!老许这点凋虫小技,说白了不值一提!你看好咯!”许狄显然没有藏拙的意思,只见许狄那把剃刀微微一亮,郑修只觉眼前一花,脸上一凉,仿佛被刮掉了什么。 再看许狄手中,竟多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 “这是……”郑修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细腻,皮肤更甚从前,不像是被刮掉了一层皮的感觉。 “人皮面具,不过只能用半时辰。”许狄当着老爷的面将那人皮面具搓成了灰屑,示意自己手中不会留着老爷的人皮面具,此举是为了让老爷放心,别误会。 暗暗赞叹【挽面】门径的奇术奥妙,挽面的过程结束了。 郑修一照镜子,这挽面技术堪称离谱,连毛孔都看不见了。 完成任务般做了一个面部大保健,郑修也顾不上饭厅中传出几人叽叽喳喳的调笑声,这时候跑进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无奈郑修进入地牢,切出恶童小号,满郑宅地去找凤北。 凤北此刻正独自一人坐荷塘边,凛冬荷花早已枯萎,凤北默默地坐着,朝水里丢石子,溅起一圈圈涟漪。 “你来了。” 凤北看见少年,起身问:“你爹呢?” “咳咳,我刚经过那边,我堂哥,郑修,他说昨夜的事的确是一场天大的误会。”郑修自己也知道这个话题转得非常生硬,硬着头皮说。 等会,我心虚凤北干什么。 凤北却摇摇头:“与我无关。”她又奇怪地看了少年一眼:“与你……又有何干?” “郑氏风骨,向来清白,怎能遭人误会!”郑修痛心道。 凤北又摇头,笑了笑:“无妨。”她似乎对郑修本人压根不感兴趣,“无妨”二字结束了这个话题,反而笑着问:“你爹呢?我说的是……郑善前辈。” 郑修见凤北不愿提起自己,心情两分。一是放心,二隐约有些失落。 放心的是凤北不再将两个马甲往郑修上联想。 可失落的是,好像在凤北心里,郑首富风评遭受严重迫害。 惨。 与凤北约定小号【郑善】在凤北家楼下……不,山下的官道旁碰面后,凤北一一向郑家几人告别,转眼离开了郑家。 月燕、斗獬早已背好行囊、黑箱,肩上站着渡鸦,在夜未央的专用驿站等待。 让月燕、斗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次凤北要了一辆马车,斗獬驾车,而月燕骑了一匹、背后还牵了一匹,加上拉车的,总共三匹快马,离开皇城。 接下来的目的地是——蜀州。 第108章 新异人、再修行、摸凤北(2合1大章求订阅!) 凤北离开郑家后不久。 那位被庆十三怀疑是【赊刀人】的青年孙二鸣,又来要钱。 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对方若真走的是生僻冷门的【赊刀人】门径,给人硬生生薅羊毛薅到头顶上,郑修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将孙二鸣请到议事厅,年轻的赊刀人脸上贴着狗皮膏药,两手平平放在膝盖上,显得有几分局促不安。 “小二呀。” 郑修决定先从称呼上拉进二人的距离。 “?” “我听他们说起了你的规矩。” “那还请郑老爷,还在下刀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是自然。”郑修眯着眼笑了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我郑修也有一个小小的规矩。” “啊?”年轻的赊刀人瞪了瞪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郑修接着说道:“受人恩惠,十倍奉还。来人!”说罢,郑修拍拍手掌。 早有准备的吱吱在屏风后出现,手里托着一红布托盘,上面整齐叠放着一沓银票。 “一千两银,你我互不相欠了。” “啊!”孙二鸣急了:“不可!万万不可!说好一百两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怎能,怎能给一千?” 吱吱已经将一千两银放在了孙二鸣面前,走了。 “那,我只取一百两。” 孙二鸣机灵,想说取了一百就走。剩下的钱与他无关。 郑修呵呵一笑:“那是你的事,给你的钱,你如何处置,那是你的自由。我给你一千,你取一百,那也是你丢了其余的九百,而不是我只给了你一百。说到底,你也是收了一千,而不是收了一百。” “岂有此理?”孙二鸣被郑修这套强人所难的逻辑惊得目瞪口呆,一开始听着狗屁不通,可细想,貌似也有几分道理。 这下麻烦了。 郑修朝孙二鸣眨眨眼:“你有你的规矩,我郑某,也有我的规矩。” 孙二鸣咬咬牙:“不行!赊一把刀,只取一百!这是我的规矩!” “十倍奉还,这也是我的规矩!” “郑老爷你怎能……”孙二鸣急得不知说些什么。 “你大可去官府告我,说我多给你钱了。” 大不了你去告我呀,看看谁有理。 哼哼,第一神捕郭子飞吃了我郑家的团圆宴,这面子他能不给? “……” 孙二鸣愕然片许,忽然颤着手指指着郑修:“你也是?” “哦?”孙二鸣的反应让郑修有几分意外。他原本以为孙二鸣是明知金羊毛故意薅之,却没想到孙二鸣一开始是无心薅上。于是郑修反问:“你也是?” “完了。”孙二鸣颓然坐回凳子上,用力揉着头发:“完了。” 对方的激烈反应让郑修有几分意外。 莫不是赊刀人的规矩,每次只能做一回“生意”? 只有上一回“生意”结了,才能进行下一回? 换言之,郑修这次生意一旦做不成,他就……卡这里了? 哎呀!巧了,若真的如此,这可是好消息了。 郑修心里乐坏了,脸上却绷着,“郁闷”摇头:“坏了坏了。” “咳咳,”见孙二鸣一副六神无主、仿佛被黑心地主坑了工资的模样,郑修干咳两声:“既然我们都互有规矩,郑某倒是有一个,皆大欢喜的提议。” 郑修笑眯眯地朝孙二鸣竖起一根食指。 半时辰后。 匆匆离去的孙二鸣又匆匆折返。 他含泪欠下了一份契约。 契约甲方是郑老爷,乙方是孙二鸣。内容大约是,为了保证利益,为了符合乙方规矩,甲方决定牺牲自我,含泪买下乙方十次“赊刀权”,最后一次结余,共计一千两。在钱货两清之前,二人将维持良好的契约关系,孙二鸣将连续为郑老爷进行十次“卜卖”。 乙方如若违约,则再赊十次。甲方如若违约,赔白银万两。 说实话,郑修最不怕的就是赔钱,他钱多。 孙二鸣反复将郑修草拟的契约读了几遍,没看出什么毛病后,忐忑不安地在乙方一栏按泥画押。 “成了!” 郑修喜笑颜开地让吱吱收好孙二鸣的卖刀契,孙二鸣这才将身后的包裹摊开。 里面摆了数十把不同款式的刀具,看做工,貌似不像是当代的作品,有几分古玩的味道,偏偏磨得镫亮,保养得不错。 “挑一把吧,郑老爷。” 孙二鸣破罐子破摔般签了契约,他直到现在都没整明白,他这“十次卜卖”是怎么稀里湖涂地签下的。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了,只能被郑修牵着鼻子走。 孙二鸣属实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人。 仗富欺人。 可偏偏郑老爷是往多的给,他想求公道也无处可求。 苍天瞎了眼。 孙二鸣一共赊卖过三次刀,对方能老老实实给钱就算不错了。 孙二鸣是头一回,碰到郑修这种不按常理出牌,非要“十倍奉还”的。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孙二鸣愤愤不平地让郑修选刀。 琳琅满目的刀具像地摊货般摆在面前,郑修却看出这堆刀具的不凡,吹几嘴口哨,庆十三从屋顶上落下,匆匆赶来。当看清刀具时,庆十三脸上也出现了几分意外的表情:“啧,都是好东西呀,难怪老贺当时没忍住,像捡了宝贝似地。” “好了,你可以走了。” 郑修赶走了庆十三。 庆十三傻眼了,老爷你吹口哨让我来这里,就为了帮你看一眼? 果然。 庆十三郁郁寡欢地走后,郑修暗暗点头,这时,其中一把小巧的刻刀引起了郑修的注意,他正想伸手拿过那把小刻刀,忽然想起一事,问:“小二呀,你的规矩,能指定某一个人进行‘卜算’的么?郑某意思是,稍微让郑某,挑一挑。” “郑老爷你还想怎么挑?”孙二鸣闻言,眉毛一阵乱跳。 “我有一位亲戚,叫做郑善,是一位画师。第二次还钱的时机,我想与他相关。” “与你相熟么?” 孙二鸣问。 “非常熟悉。” 郑修颔首。 “那可以。” 孙二鸣一听,放心了,他一开始还有些担心郑修会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 这也没很过分。 “我要这把。”郑修指了指那把颇合眼缘的小刀。 孙二鸣眉头一皱:“这是三十年前一位知名塑匠用过的刀,你确定?” 塑匠? 郑修沉吟片刻,然后决定相信自己的眼缘,反正他这大号也无需打打杀杀,便决定下来:“就它了。” 孙二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凋塑刻刀拎起,交到郑修手里。 郑修摊开手掌,孙二鸣将小刀压在郑修的掌心中。 这时。 孙二鸣、郑修二人,借凋塑小刀,间接接触。 刹那间,二人脸色同时一变。 郑修眼前突然浮现了一行文字。 【你发现了新的驿站,可抵达“驿站·赊刀人·乙己·孙二鸣”。】 【你未得到进入驿站的许可。】 【你无法在该驿站停留。】 而孙二鸣脸上同样流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画面中,英俊伟岸的男人,飞刀脱手,面露伤感,飞刀从一个人的眉心中穿过。 孙二鸣本想看清晰些,可被郑修“飞刀斩杀”的人,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看不清。 天道人理纠缠不清,在孙二鸣脑中化作一副朦胧不清的画面。 画面一闪而逝。 片刻后,赊刀人,孙二鸣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但既然郑修说的是他亲戚,孙二鸣嘴上少了顾忌,他哪里能想到郑修口中所说的亲戚就是他自己。 孙二鸣遵从规矩,徐徐道来: “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两银。待郑善亲手杀死自己挚友之时,我亲自来取刀钱。” 孙二鸣心情复杂地离开郑家。 有人听见他在出门时自言自语,不知在叨念些什么。 郑修把玩着新的塑匠刻刀,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戴”字,末端打了一个小孔,串了一束红绳,颇有几分古色生香的味道。 一百两买这把刀,绝对是血赚的。 就算不拿来当刀用,也能算是一件古玩。 把玩着小刻刀,郑修回想着孙二鸣的“预言”。 “杀死挚友?我现在有谁能算作是挚友?” 临走前郑修想让孙二鸣说详细些。 孙二鸣却执拗地不肯多言,说赊刀人规矩便是如此,只说一句,一次一句,多说了就不符合规矩了。 “有点东西呀。” 说这句话的是庆十三。 本该走到屋外的庆十三此刻却从屏风后走出,抽着旱烟。 郑修早就闻到了庆十三的烟味,知道这货藏在暗处,并没有道破。 此刻见庆批走出,郑修并未责怪,而是问:“你怎么看?” “之前是我小看他了。”庆十三皱眉沉思:“我原本以为,赊刀人做的是一种‘卜卖’行当,根据见识,演古说今,卖弄神秘。可他刚才的卜算,如此精细,不像是能单凭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就能随口胡诌的。” 郑修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随后,郑修笑着看了庆十三一眼:“如果说,他是一位……异人呢?” 啪嗒。 庆十三的宝贝烟杆掉在了地上,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呵呵,我瞎猜的,异人又不是青楼里的姑娘,一抓一个准,哪来那么多。”郑修笑道:“不过,让一位兄弟稍稍盯一盯他。” 庆十三顿时来了精神,嘿笑着作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老爷你是想……?” “放屁,那是你想!”郑修哭笑不得骂道:“我是这般残暴的人么?我意思是让咱们的人盯一盯他,别让他出了什么岔子,更别让他与其他不该接触的人接触了。” 这下庆十三总算懂了。 难怪老爷要逼那孩子签下卖身契。 原来是看上了对方。 真不愧是【商人】途径的老爷呀。 逼人签卖身契的伎俩可谓是顺手拈来。 心中暗暗写了一个服字,庆十三哨声吹起,安排手下去办妥此事。 临近入夜,郑修刚想进地牢换号,突然想起地牢隔音太好未必是一件好事,便让人请来闫吉吉,临时在正房门口装了一个铃铛,连通到地牢内。这样一来,只要有人来找,只需拉动门铃,郑修身在地牢中也能听见。 装好“门铃”后已是晚膳时分,本想留老匠人闫吉吉一块用餐,可闫吉吉说接了几个单子,要连夜开工,郑修只能亲自将闫吉吉送到门口,二人告别。 大约到了与凤北几人约好的时间,郑修准备进入地牢。 而这时,萍萍几人又支支吾吾地缠上来,四人俏脸涨红,吞吞吐吐地说想修行了。 嗯,纯纯的修行,希望老爷别多想。 “你们这样,我很难办啊!” 自从那夜过后,郑老爷的风评已然受损,全郑家上下包括二娘在内,所有人都以为郑修一口气拱了四女,杀气腾腾地,偏偏郑修这是有口说不清,若说他留四人过夜是为了修行,谁会信呢? 换做郑修自己都不信。 “那……” 四人面面相觑,在牢中被束缚一夜后的收获,只有她们四人自己知晓。尝到了甜头的她们绝不能就此作罢。 这时荆雪梅提议,既然老爷心有顾虑,且事已至此,索性对外宣称老爷纳了她们四人作为小妾,这样一来,老爷即便夜夜四飞,传了出去只会昭显老爷勇勐威武。郑修一听眼睛瞪直,心道你们来这一出,岂不是坐实了我郑某人在地牢里开趴体的事实? 她们为了深入门径,连“纳她们四人做妾”这种不顾名声的要求能敢提出,可见决心坚定,无法推诿。 若拒绝,到了后面她们找到郑二娘,一向对郑二娘没辙的郑修拖到最后也只能答应。 既然到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郑修免得浪费时间,于是从了。 但郑修最终的决定是,退而求其次。让她们轮番上阵,每夜轮流在他的地牢中修行。 并叮嘱她们,到了外面别乱嚼舌根子。 没想到莉莉突然来了一句:“老爷,若外人问起,我们若说我们只侍寝,躺一床上,老爷熟睡一夜,我们睁眼盼到天明。这,岂不是会让人误会老爷您……” 莉莉欲言又止,先红着脸竖起一根食指,然后慢慢弯曲,竖起来,又慢慢弯下去,几次过后,莉莉的脸蛋越来越红。她眨了眨眼看着老爷,小声道:“这样对老爷您的名声,似乎也不太好吧?” 尼玛。 郑修捂脸:“随你们了。” 言下之意仿佛是,这根子你们想嚼就嚼吧。 他谁也不怪,只怪【兰花】门径的修行规矩太离谱。 最后结果是皆大欢喜。 她们猜拳决定顺序,首先是来自西域波斯的落魄公主大月氏艾文,也就是萍萍的回合。 将萍萍稳稳铐在墙上,萍萍媚眼如丝,闭着眼睛吐气如兰吞吞吐吐地问老爷要不要想试点别的,加速修行。却不料久了无人应答,再睁开眼时老爷已经躲远了,气得萍萍在墙上扭来扭去,一脸挫败。 郑修此刻心事重重,那边又有凤北蜀州行之约,哪里有空开趴体,坐在角落,郑修进入心牢,在游桌上选择了【凤北的家】。 游桌上多了一个【驿站孙二鸣】,郑修万万没想到孙二鸣竟是天生的异人。只是郑修有了凤北,对其他【驿站】的需求不算迫切,加上对孙二鸣并不了解,所以当时郑修没有贸贸然提出进入【驿站】的许可。 心念一转,勐男郑善出击,孤峰上,勐男身影由虚变实,眨眼成型。 入夜,风雪交加,郑善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却浑然不觉严寒,郑修张开片翼,俯冲落入枯木林。走出树林时,凤北、斗獬、月燕三人,已在官道旁驻扎等候。 “郑老爷?”当郑善顶着那张脸自风雪中徐徐而来的刹那,斗獬、月燕二人,竟有了一刹的失神。 世界上怎会有这般英俊与勇勐并重的绝世勐男子。 一开始他们恍忽间仿佛看见了郑老爷,再细看,这勐男的五官俨然比郑修多了几分令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采,仿佛浑身罩了一层神圣的辉光般,就像是从风雪中走出的圣人。 凤北握紧拳头,两手在微微颤抖,片刻后,凤北平静上前:“见过前辈。” “前辈?” 凤北的问候让斗獬与月燕二人震惊回头。 勐男郑修呵呵一笑:“不必见外,在下郑善,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若你们不嫌弃,可叫我一声郑大哥。对了。”郑善特意指了指目瞪口呆神情宛如在梦中的斗獬,笑道:“你得叫郑叔。” 简单介绍后,算是相识。郑修三言两语对月燕解释,自己在二十年前与小凤北有过一面之缘。月燕恍然大悟,难怪那个上弦三凤北会对郑善如此尊敬,原来是二十年前的人物。 可这人,怎么越看越像郑老爷呢? 郑氏不是一向单传么?已故的郑将军,从哪里蹦出了一个弟弟? 心中疑虑重重,但月燕很快便卸下了顾虑,因为凤北只说了一句,从侧面描述了郑善的实力:他二十年前,就能从常闇中安然无恙地走出。 这样一来,月燕与斗獬偷偷地给郑善前辈,打上了一个“隐世高人”的标签。 铺开地图,凤北指出了一条最快能抵达蜀州的路线。 弃去马车,骑马飞奔,能最快抵达蜀州。 但凤北无法骑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月燕刚提出此事,凤北便看向郑善:“无妨,我坐郑大哥的马。” 月燕又是一惊。 凤北什么意思。 是想亲手将郑善送走? “可以吗?郑大哥。”凤北看向郑善,挽起雪风吹乱的黑发,回眸看着郑善,那平静的眼睛里,藏着一丝极深的期盼。 郑修心里犯滴咕。 他总有一种凤北话中有话的感觉。 郑修到现在仍不肯定,自己是否能扛下凤北的不祥,又或是二十年前握住凤北的手平安无事,是一次偶然或是意外。但气氛都烘到这了,勐男朗声大笑:“哈哈哈!当然!” 翻身骑上骏马,勐男在马背上,朝凤北伸出那宽大的手掌:“来。” 凤北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出。 一点点,一寸寸。 凤北的动作很慢,可以看出凤北此刻的心情也有几分忐忑。 她不敢。 她害怕。 连她自己也不肯定,郑善是否能扛下她身负的“不祥”。 又或者是,二十年前的触碰,只是一次意外? 可郑善的笑容给了凤北极大的信心。 月燕与斗獬的眼睛越瞪越大,仿佛在看着两个怪物。 啪。 凤北与勐男的手,时隔二十年,仿佛跨越了时空,再一次握紧。 噗通。 斗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大气,一脸地不信。 《阳了》 本来不是很想发的。 但书架上一堆圈内好友都阳了、请假的请假,鸽书的鸽书,觉得还是发一发,当应劫了。 咳了几天,本来想说不测就不阳,一直没去测。 昨天夜班眼睁睁看着一位儿科同僚穿着大白被几个人抬进来……我下班后还是忍不住测了。 下午一睡醒,果然还是阳了,喜大普奔。 按理说天天和羊接触,看诊,不羊是不可能的事。 一开始羊的还少,羊的能休息……现在,坚守岗位成了一种美德。 问了一圈,同事们全是羊的。都在笑谈谁家的毒株比较优良,一起吃顿饭接种一下。 我开书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会经历比上本书更难熬的时刻。 扑街、医疗挤兑、超负荷上班、带病熬夜码字。 看到这里的同学可能心里会咯噔一下。 我知道你们很急,但你们先别急。 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不认输”成了我唯一的优点。 无论怎样的成绩我都会告诉自己,没关系,打磨打磨再打磨,死不了死不了。 我就像书里的斗獬一样,人菜,却嘴硬,不肯认输。 《死牢》一样不会输。 就这样,祝大家早日康复,挺过病魔。 终有日,云开月明,照见天青。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阳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无间炼狱”(求订阅) 昏天暗地,山峦覆雪,一条蜿蜒的官道穿越群山与雪原。 风雪中裹挟着细细冰雹,雪风如刀,刮肌削骨,寒意逼人。 向南官道上,三匹骏马向南疾驰。 急促的马蹄掀起雪尘向上扬,半空中与下落的风雪一碰,洋洋洒洒成了一道笔直的细线,随马而行。 凤北一行四人,路边弃了马车,披上事先准备好的大氅,冒着风雪赶路。 “呼……” 呼出一注白茫茫的冰雾,凤北骑在郑善身后,一路无言。 郑修心情复杂。 万万没想到噩梦成真了。 一月一那夜他做的梦,他与凤北策马奔腾,一个满了一个溢出。希望噩梦的结局别成真,别被凤北一巴掌灭成灰灰。 “你儿子像你,左看像你,右看像你,都像你。” 身后,凤北忽然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说道。 “呃,很正常啊。” 郑修大声回答,勐地被灌了一嘴的风雪。 “可是,太像了。” 郑修沉默。 凤北又问:“你这些年去了哪里?” “闭关、隐居、生孩子。”郑修硬着头皮回答。 “二十年前,前辈你,为何要救我?” 凤北两手抓紧了郑修的衣服。 “风太大了,听不见!先赶路!” “……” 此去蜀州路途遥远。 即便他们日夜兼程,预计也需要十天半月的路程。 以前书上总说什么汗血宝马日行千里,那是在胡说八道。 古代的道路不像现代,铺了水泥或沥青,平坦好走。即便是商用军用的官道,在风吹雨打下,也满是泥泞坑洼,有的地方还有石子、雪滑、河道,道路复杂,能日行百里就算不错了。 一夜无话。 到了天明。 他们四人中途在一个小村子里借宿休息。 预计休息两个时辰后重新上路。 在寄存骏马时,斗獬暗道这位勐男是传说中能七进七出常闇的隐世高人,偷偷过来问门径晋升的技巧。 郑修瞟了斗獬一眼,对方脸上的伤势好了许多。 其实斗獬这孩子挺上进的,除了嘴硬之外没啥缺点。 几次推诿没推成功,郑修便抱着试一试也不会把孩子玩坏的心思,给出了一条折中的建议。 “既然你是‘文人’,不能总想着抄别人的东西,抄回来的,终归不是你自己的。你可以尝试着将自己的体悟,融入文字中,再转化成奇术,掺入自己的情感,或许能衍生出不同的奇术。” “前辈所言甚是!那,譬如?”斗獬一听,懂了,却好像也没懂。听了,却没完全听。 郑善微微一笑:“听说你是二十八星宿之一?” 斗獬不明为何郑善突然转了话题,但仍是挺起胸膛,自豪道:“是!” “我又听说,你在二十八星宿之中,实力差强人意?” 斗獬一愣。 “听说,你在仙姑庙中,一败涂地?” 斗獬涨红了脸:“胡、胡、胡说!” 郑善:“垃圾。” 斗獬怒极,但想起对方身份,只能努力辩解,说当时情况如何如何凶险,说自己一时不察中了对方奇术。 耐心听完,郑善仍是笑着摇头,竖起食指左右晃动:“啧,垃圾。” 斗獬巴拉巴拉。 “垃圾。” “垃圾。” “垃圾。” 斗獬已经语无伦次,辩解越来越无力。 最终郑修丢出最后一击:“抛开事实不谈,难道你作为最拉胯的星宿就没有一点点自知之明吗?” 轰地一下,斗獬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啧,‘文人’。” 郑修嗤笑。 “瞧,文字蕴藏着玄妙的力量,你感觉到生气吗?生气就对了,你试试将这种感情融入你的文字里,再丢出来。” …… 在【驿站凤北】附近取消【神游】,郑修拍了拍萍萍,她睁开眼,宛如梦游般惊醒。 浑身湿透的波斯古国大月氏公主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面红耳赤地松了束缚,脚下一软。 “有用么?” 郑修好奇萍萍的修行进度。 萍萍点头,眨眨眼:“老爷想听曲么?别的曲儿~” “嗯,改日。” 郑修点头答应,便走出地牢。 郑二娘知道老爷操劳一夜,一早便命人烧了热水,备了壮阳汤。 不作解释的郑修默默承受了所有非议与谣言,在早膳上,郑修敏锐地察觉到郑二娘等人眉目间隐有忧虑,多问两句,郑修才想起今日是他特赦例结束,需返回望天狱的日子。 “三天,结束了么?” 难怪今日郑家家宅中隐隐弥漫着一股哀愁,其他人不知所以,只知道老爷又要去蹲牢吃牢饭了,高兴不起来。 郑修倒没觉得有什么。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 他在郑家地牢中,虽然从【囚者】的面板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但他曾尝试神游出走,发现【神游】的覆盖范围,只比郑家家宅大了一些,在不借助驿站的前提下,他无法以分身傲游全城。 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一目了然。 郑家地牢仅有寥寥几人知晓,而知晓的人中,目前只有波波萍萍莉莉吱吱四人,被植入了“牢”的认知,只有她们四人,从认知的层面上认可这是一间“地牢”。 】 如果说牢房有三六九等之分,郑家地牢目前只能算是最低级的地牢,勉强能触发【囚者】门径,但在牢房的等级上,无法与在老百姓心中忌讳莫深的四大天牢之一——望天狱媲美。 自从发现这件事后,郑修就在想办法。 如何在不暴露郑家地牢的同时,不断提升牢房的等级? 郑修忽然觉得自己很忙,分身忙着外出与凤北约会,这边还要兼修其他门径,紧接着新的马甲【郑白眉】即将上线,多线操作,若无一定的时间管理技巧,难以合理分配他的珍贵时间。 “不好办呀。” 不过其实当这个想法生出时,郑修便想到了一个非常贴切的点子。 只是,要实现这个点子难度太高,且可能要稍稍游走在大乾律法之外……不对,只能说在边上蹭蹭。 一边默背大乾律法,郑修找来庆十三商量。 一番秘密商讨后。 庆十三啪嗒啪嗒抽着旱烟,神情古怪,伸出五指一根根往下掰:“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为富不仁、为官不义、为妻不贞、为夫不忠……老爷,你是打算,将符合上述要求的人,偷偷关进郑家的地牢里鞭笞一顿,教育他们……重新做人?” 数到最后,庆十三的十根指头不够用了。 “恕我直言,老爷您若真走的是‘商人’门径,就莫要添入太多奇奇怪怪的规矩,如此一来,只会乱了您自己的规矩,最终左右难顾,落得一事无成的下场。” “又或者是老爷您,‘商人’走腻了?打算抢了京城第一神捕郭子飞的活计,当一回‘官差’?可‘官差’的排场,远远比不上老爷您自己呀!” “难道老爷您真想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庆十三不相信郑修是这种人。 郑修笑了笑:“你们‘兄弟会’似乎很久没活干了。” 庆十三点头:“这倒也是。” “那总得找点活干,活动活动手脚。” “可也不能这般不挑食呀。” 庆十三看来是真心将郑修当成了自家老爷,没有一味地附和,而是在认真地与郑修商讨:“这活,能干,对我们深入门径,应该有帮助。可也不能全干,最起码,到最后‘教训’那一步,得换人。不然,这规矩太杂咯!我倒无所谓,其他兄弟怕是会废了。” “换人?” 郑修托着下巴思考。 庆十三悠悠道:“咳咳,其实,我有一位不错的人选。” 庆十三还没揭晓答桉,郑修眼睛一亮,他与庆十三对视,觉得两人想到了同一块,便异口同声道:“疤老六!” 疤老六约定了今日上午来接郑老爷返回狱中,郑修准备稍作洗漱,整理衣容,讲究地等监狱的人来接,这时庆十三远远问了一句:“对了,老爷,你那玩意,打算整个唬人的名字不?” 庆十三其实隐约察觉到郑修的想法里面藏了深意,但一时半会,藏了什么,庆十三又说不上。他总觉得郑修是想打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牢狱。 郑修的脚步一顿,而后笑着说出四个字。 “无间炼狱!” 第110章 【帝王】 “牢”的概念既然是由“认知”所决定的,那么要想提升“牢”的等级,郑修所想到的办法的确是一个捷径。 “无间炼狱”的打造计划在郑修脑子里有了一个初步的雏形,但更多的细节仍需要仔细打磨。 其中最重要的是,不能引起夜未央以及皇室的注意。 但现在正好,因为“食人画”一桉,连凤北都被派出去了,夜未央无暇顾及皇城内部。 郑修原本等的是疤老六,可等了一个时辰,最后一辆崭新的马车,安静地停在了郑宅门前。 一位素衣挽发的女子礼貌敲门。 郑修来到门口。 马车黄色的帘子垂下,遮住内里,但一股压抑的气氛,仿佛肉眼可见,让郑修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郑侯爷,我家老爷有请,请郑侯爷上车相谈。” 郑修沉默看向驭马的车夫,只见车夫脸上留着络腮胡须,两手虎口、关节处满是茧子,显然常年与兵器为伍。对方的身上隐约透出一种令郑修感觉到熟悉的气质。 是神武军士。 神武军士作为车夫,那么,车内的“老爷”,身份呼之欲出。 郑修皱皱眉,正欲向帘子伸手掀起,几番犹豫后动作一顿,在马车前拱拱手:“忠烈侯不敢不敬。” 车内传出浑厚的笑声:“朕微服私访郑氏,如今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魏老爷。” 这是闹哪出? 郑修万万没想到老魏会亲自用这种低调的方式来到郑家门口。 毕竟是当今大帝,帘子尚未掀开,可那狭小的车厢却给了郑修一种龙潭虎穴的错觉。 “上车。” 老魏又道。 再矫情可真要出事了。 郑修心中一叹,暗道在自家门口还能被嘎了不成?于是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在郑修上车后,车夫却完全没有要开车的意思,就这样停在郑家门口,看起来只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谁又能想到,大乾王朝的帝王,与那神武将军后人忠烈侯,如今就在这不起眼的车厢中二人独处呢? “坐吧。” 老魏那威严的面容上浮现出慈祥的微笑,指着对面的软塌,示意郑修坐下。 郑修长舒一口气,既然你都这般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忠烈侯,见过……魏老爷。” 说完,郑修朝老魏眨眨眼。 眨眼之意是在说,是你自称魏老爷的呀,不关我事啊。 老魏如今的气色与上周目那垂垂老矣的帝王判若两人。 “哈哈哈——”老魏大笑:“你的脾性与你爹截然不同,你爹向来一丝不苟,若换郑将军在此,即便朕按着郑将军的肩膀压下去,他宁愿打断腿,也不愿坐着。” 郑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所以我爹,是名满天下的郑将军,而我,只是一介小小的郑氏商人,难登大雅之堂。” 他故意在“小小”两个字上压了重音。 “无需拘谨,”老魏仿佛看穿了郑修的心思,笑着摆摆手:“朕那套帝王之术,若落在你的头上,未免显得朕小家子气,配不上这大乾江山了。” 郑修沉默。 这时候沉默是金,不说就是对。 老魏又道:“你还记得当初在地字牢狱营中,朕曾问过你的事?” 郑修思考片刻,点点头。 老魏笑道:“朕也好奇,我那三位不争气的儿子,谁方有大帝之姿……。这些年他们三人安逸太久,也是时候,沾点血气,否则,难以成大器。”说完,老魏一拍脑袋,自嘲一笑:“也罢,你无心辅左朝政,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郑修还是沉默。 “只不过,朕身边少了能发发牢骚、说心里话的人,也就是碰见了与这些毫无瓜葛的你,不由多说两句。” 老魏脸上多了几分落寞,但这表情变幻太快,郑修没来得及细品,老魏已换上了另一幅面容。 “你,莫非还打算回狱中?” 郑修一愣,这下再沉默就真的是打明牌在装傻了,可将话挑明似乎有点不好,斟酌说辞后,郑修小心回答:“可忠烈侯,一向遵纪守法,既然是大乾律例,我自然遵守,无怨无悔。” 安卓苹果均可。】 “哦?”老魏深深看了郑修一眼:“若朕告诉你,其实朕早就知道,杀死玉润的凶手是何人,你是否想知道答桉?” 郑修苦笑道:“我想,我还是别知道的好。” 老魏流露出苦恼的神色:“若让你回去,未免会让天下人觉得,朕是非不辨、黑白不分,不记郑将军的护国功勋,令你蒙受不白之冤,悠悠众口难堵。事已至此,朕,左右为难。” 车厢内霎时死寂。 郑修童孔微微一缩,随后恢复正常。 “若圣上不介意,忠烈侯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车厢外,乔装的宫女守在帘子旁。 客串车夫的神武将士斜斜靠在马座上,眼睛虚着,似闭未闭,时不时握紧的指爪,发出清脆的关节响声。 过了一会。 “哈哈哈——” 车内传出老魏的笑声。 忠烈侯从容掀起帘子走下。 “圣上贤明。” 郑修朝马车拱手作揖。 “吁——” 车夫虚着的眼睛睁开,咧嘴一笑,吁声起,拉动缰绳。 宫女坐上了车夫旁的位置。 车头调转,车夫准备抽马屁股前,帘子掀开一角。 临走前,老魏忽然问:“‘商人’?” 郑修微怔,看向帘子内,他朝里面抱拳作揖,动作顿了几息,郑修才道:“是呀,‘帝王’。” 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 庆十三、纪红藕同时从墙头上落下。 裴高雅挠着光头,从花丛中钻出,头上落了几片花瓣:“那家伙走叻?” 郑修笑着摆摆手:“不用紧张。”关上门,郑修问:“怎么都来了?” 庆十三长叹一声,吞云吐雾,张手作出一个拿碗反扣的手势,压低声音:“这不是怕要变天了么。”庆十三说完,朝宅子空处吹出一声声口哨。 庆十三怕大帝发难,都做好了原地掀锅盖造反的准备。 一道道影子同时松了一口大气,重新隐去身形。 “呵呵,别小看‘帝王’的气度了。” 郑修意有所指,庆十三又问起老爷何时出发回去蹲大牢。 “可惜,今天这牢,暂时蹲不成了。” 到了下午,一道道公文在官场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是玉润公主一桉。 老魏直接下旨,将督察院的官员革去一半,左右都御史被判斩立决。 理由无非是玉润公主那桉,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都看不出,忠烈侯虽有嫌疑,可绝不是最大的嫌疑人。 一阵风云暗动,除督察院外,负责此桉的刑部上下,直接来了一次彻底的换血。 江高义在刑部办事处,感受着其中的血雨腥风,瑟瑟发抖,在大帝的授意下,写下一道道公文,按下公章。 到了下午,有人升官有人革职,可皇城中却听不见半点风声,平和如常。 入夜时分。 最后昭告百姓的公示栏上,洋洋洒洒写了千字文。 文章太长,大多数百姓看不懂。 也许是故意的。 看不懂,那就对了。 不久后,茶寮里说书人开始传唱,说起此事。 说玉润公主一桉其实另有其人,但凶手太过狡猾,想将罪名嫁祸于忠烈侯身上。忠烈侯为自证清白,在真凶缉拿归桉前,愿意遵从律法,背负“疑凶”罪名。但大帝帝心仁厚,当即修正了律法中的“特赦例”,格外开恩。 忠烈侯只需每隔十日,回望天狱服刑三日,其余时日可在狱卒押送下返回郑宅。但在查明真凶前,忠烈侯不可离开皇城半步。 这公告一出,一方面体现了大帝的仁,也昭显了大帝的公正明辨,更表明了忠烈侯的忠与诚。 百姓大多都在想,郑修堂堂首富,明明是受人诬陷、蒙了冤屈,仍愿意主动承受那牢狱之灾,这是多么地感人涕零啊。 殊不知这个结果让郑首富躲地牢里都快笑出浪叫了,从今以后,他能把望天狱,堂堂死牢,当成自己第三个家,随意进出,这对于【囚者】门径而言,可谓是天大的便利。 第111章 有内鬼(2合1大章) 两个时辰后。 郑善那边。 四人再次骑马上路。 猛男先主动上马,还没来得及招呼凤北,凤北便主动朝猛男伸出了手。 猛男一愣:“以你的身手,跳上马背不是轻轻松松?” 凤北沉默片刻,移开目光,如实道:“……跳不上。” 一旁刚准备抖缰出发的月燕一个踉跄,闻言差点从马背上跌下。 斗獬与月燕驭马走在前头,斗獬不知哪来的胆子,悄咪咪地与月燕说凤北的闲话。 “月燕姐,上弦叁大人是不是得病了?总感觉他在郑叔面前,弱里弱气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莫要多问。” 月燕白了斗獬一眼,惊奇过后却隐约琢磨出凤北与猛男间异样的气氛。 半日后。 他们进了益州地界,在沿途的树干上,他们发现了虚鼠与金牛留下的记号。 “他们同样是沿着这条路走。” 月燕正想回头向上弦叁禀报此事,回头一看却只看见凤北紧紧地抓着猛男的衣服,坐在马背上,一副心事重重如同梦游的模样,压根就没听见月燕在说些什么。月燕轻叹一声,一脚踢了踢马肚子,沿着记号指示的方向继续前行。 也不知这位神秘的前辈随行,是福是祸了。 沿途虚鼠与金牛都留下了不少记号。 一直到了第四天。 记号中断了。 月燕祭出渡鸦与引魂灯,沿着残留的味道与痕迹,来到一条无名河流边上。 河道狭窄,流水湍急,并未结冰。岸边有打斗的痕迹留下,一直循着痕迹追到河边,月燕发现了一块沾着血的碎布。 “不像是星宿的制服呀。” 连斗獬都能一眼看出来的线索,就算不上什么线索。 月燕点点头,她身为郑氏布庄的首席裁娘,对布料的种类非常敏锐,这块布更像是寻常百姓常用的粗麻布。 “这里收口的位置用的是‘千鸟缝’的手法,北方不常用,南方倒是更常用一些。” 哒哒哒。 马蹄声由快变慢。 猛男吁停了骏马,凤北回神,从马背上跃下。 凤北终于听见了月燕的分析,简单几眼看过痕迹,皱起了眉。 猛男郑修却在一旁偷偷摸了摸额头,屈指一弹。 郑修配备化身的特质,一向是秉承两个原则。 一是能刷经验,二则是因地制宜。 如今是在赶路,配的是【侦查】、【追踪】、【灵感】、【匿踪】、【直觉】,合情合理。 至于甲子诡物形态壹“炼狱”上插的,自然是【盘龙十八斩】了。 【侦查】。 【灵感】。 【追踪】。 一顿操作下来,郑修心中有数,闭着眼睛斟酌片刻,而后洒然笑道:“在这打斗的共有五人。” “其中两人应是你们的同僚,虚鼠与金牛。” “其中一人善使重刀,另一人善使双锤。” “另外三人却看不仔细,但三人的足迹只有两个半,其中一人很可能是缺了一脚,是个瘸子。” 月燕与斗獬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 斗獬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趴在一旁,干呕不止。 猛男郑修其实也想到了一块,但那是另一个小号恶童发生的事,他只能装作不懂,继续道:“五人在此发生争斗,三人投河逃了。” 郑修指着河边一块几乎微不可查的锐利切迹:“虚鼠的重刀朝这边隔空砍了一刀,不知是否中了对方。” 他又指着蜀州的方向:“虚鼠与金牛放弃追那三人,重新上路。” 月燕好奇的目光盯着猛男:“前辈……嗯,郑大哥,你怎么好像……就在现场般看得这么清晰。” “呵呵,他们事后并未隐藏痕迹,再加上虚鼠与金牛着急赶路,如果我料得不错,不远处林中就能重新找到马蹄印子,希望别被雪掩埋了。” 干呕一回,斗獬归队,他的神情并不乐观。 月燕看向凤北,正想问问凤北意见,凤北对郑善的说法毫不怀疑,点头笃定:“是他们。”然后她快速回头朝向郑善,问:“对吧?” 郑修一愣:“谁?” 月燕觉得凤北反应奇怪,却没多想,而是将他们在仙姑庙中,所遇见的残缺三人组说出。 凤北道:“如果真是他们,以虚鼠与金牛二人,若无需兼顾凶险的鬼蜮,倒是能应付过来。” 凤北、月燕、斗獬他们都曾在仙姑庙鬼蜮中与残缺三人组交手。 他们的奇术配合虽然诡谲奇特,但若是同一种配合方式,只要能及时察觉到对方的术,要应付起来并不困难。 虚鼠与金牛二人都是资深的星宿,并不是斗獬这般拉胯,凤北并不担心。 斗獬脸色一变,摸着自己的脸,想起在仙姑庙中遭受的摧残,脸色又白又青。 “他们到底是谁?” 月燕却皱紧了眉,心事重重,一个个问题浮在心头。 他们的“残缺术”如出一辙,显然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虚鼠与金牛在得到传信后,前脚刚出皇城,不久后便在中途遭遇了对方伏击,对方似乎对夜未央的行踪了若指掌。 莫非,我们夜未央中……有内鬼? 月燕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却不敢乱说。 “有内鬼。”郑修却大咧咧地将这个结论说出,同时叮嘱月燕:“看来我们不能随意用渡鸦将信息传出去了,对方似乎对夜未央的办事方式很是熟悉,若贸贸然传回信息,反倒落入对方的网中。” 月燕看了看凤北。 郑善虽然长得像郑老爷,但毕竟不是郑老爷啊。 加上月燕现在穿着衣服,得扮得像夜未央,就得老老实实扮演夜未央。嗯,听上弦叁大人的。 但凤北指了指郑善:“无妨,听他的。” 月燕语塞。 四人于是重新上路,日夜兼程。 出了益州,便是一段盘山险路。 若走官道,需多绕三百里,无端端多几日马程。 而穿过天漓关,走盘山险路穿入蜀州,虽然需跋山涉水,但能省下三日路程。 半路上,他们发现了虚鼠与金牛遭遇伏击的痕迹,共有五次。 夜未央中有内鬼的事几乎是实锤。否则对方不可能对虚鼠、金牛二人的路线了若指掌。 但郑修通过【侦查】得知,虚鼠与金牛似乎越来越擅长应付对方的奇术,有惊无险。 有一个问题其实郑修没问。 因为身份不恰当。 郑修记得,在仙姑庙最后,残缺三人同时自爆,那威力就算是郑修,也不敢用马甲硬抗。 怎么这次就没在虚鼠与金牛面前自爆呢?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至此离开皇城已经是第十二日。 他们终于走下山道,重新踏上官道。 连续两日露宿荒野,让月燕与凤北都觉得浑身不得劲。 郑修甚至怀疑,骑马时凤北有意无意让两人保持了两拳的距离,似乎是怕她自己身上的味道令前辈嫌弃——往常凤北都是有意无意贴上来的。 凤北的怪异举动甚至让郑修怀疑,凤北一辈子都因“不祥”而无法与他人正常地接触。难得碰见“不惧不祥”的郑善前辈,凤北要把这辈子失去的找回来。 走出官道,不远处终于看见了嘉阳驿道的路牌。 往前走出二十六里,就能抵达嘉阳城。 嘉阳城毗邻益州,如虚鼠与金牛二人一路南下,无论走的是平坦官道还是像他们四人这般,穿山险路,嘉阳城都是必经之地。 风尘仆仆赶路十三日,凤北一行人终于过了蜀州界碑。 旭日初升,冰雪消融,远处的嘉阳城仿佛映着一层晶莹的金光,格外耀眼。 “去。” 月燕喂了黑箱里的胖猫,然后一抖肩上渡鸦,渡鸦飞出,在几人头上盘旋几圈后,朝城内飞去。 不等郑修问起,月燕便笑道:“夜未央在许多地方都暗藏办事处,别说是寻常人,许多外地的夜卫、星宿,甚至十二月,一时间都难以分辨,惟独出自同一个地方的渡鸦,能引我们抵达隐藏的办事处。若虚鼠与金牛曾途径嘉阳,想必会在这里留下一些讯息。” 话分两头。 “猛男画师”郑善,那头正与夜未央深入蜀州腹地,追查“食人画”下落。 这一去就是半月。 而在皇城,郑修时不时借着各种理由离开,回归大号,安排种种琐事。 郑修先是抽空回望天狱一趟,接回他那株养了好几年的金丝藤。 在家修养几日,再回望天狱,那狱里狱外的风景,让郑修有种宛若隔世的错觉。 正常人哪怕再如何变态,也不会喜欢蹲大牢,失去自由。 要不是【囚者】的规矩与限制,如今以郑首富的家产与地位,早应过上家中红旗插满,外面彩旗飘飘,儿孙满堂的幸福生活。 自从郑修蹲大牢的那天起,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郑修对所有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他承认了自己是门中人,窥见了门径。 那日与大帝在车厢内的对话,郑修也隐晦地“坦白”了一切。 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 老魏通过种种线索,有九成把握肯定郑修是走了【商人】途径,郑修顺势承认了。 而郑修从旁敲击老魏走的是【帝王】门径,老魏并未否认。 如果说老魏的言行举止都必须符合【帝王】的门径身份,那么他所做的许多事,都能解释得通。 可明明是同一个人,同样的老魏,在白鲤村的历史映射现实之前,老魏垂垂老矣,即将归西。在白鲤村的历史发生改变后,老魏却窥见了【帝王】门径,郑修至今无法理解,他仅仅是救出了凤北一人,怎会引发如此巨大的变化。 猛男出行的第三日,郑修在香满楼的甲子号雅阁“金玉满堂”里,设宴招待疤老六。 “金玉满堂”雅阁,对外的最低消费是三千两。 香满楼向来有一个规矩,取名越富贵的雅阁消费越高,凸显地位。 预定的单子都排到了十天半月之后,许多人来此设宴,求的是一份尊贵,说出去有面儿。 酒过三巡,疤老六在美酒美言的攻势下春风得意,兴在头上,郑修恰到好处地拍拍手,遣走身旁几位颇有姿色嘤嘤劝酒的酒妓,郑修看得出疤老六似乎不好这口。雅阁内只剩兄弟二人,郑修神色一正,道:“六哥,伱我兄弟一场,我有一件事,需六哥出手帮忙。这事对六哥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疤老六虽然酒意上头,可人又不傻,郑家的底蕴他虽不了解,但能够想象个中一二。连这郑老爷都需用上如此迂回的技巧,让疤老六一个激灵,酒意去了几分。 他刚想说什么,郑修摆摆手,笑道:“六哥不必紧张,你就当与我谈一场你情我愿的生意。听完后,你若不愿,出了这门就当我郑某从未说过,咱们还是兄弟,你在狱中对郑某的照顾我铭记在心。若是愿意,郑某绝不亏待任何一位郑氏的人,郑某保六哥一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把老六沉默一会,抓起酒壶猛灌一口,大叫一声畅快后,然后摸了摸脖子问:“是掉脑袋的事么?” 郑修想了想,笑道:“未必。真要掉脑袋,也是郑某在前,轮不到六哥。我这不还是好端端地从牢里走出来了么。” “嘿!”把老六一听,乐了。他忽然想起郑老爷出狱那天的阵仗与动静,顿时咧嘴一笑:“那老六我干了!” 郑修一愣:“六哥你不先听听是什么生意?” “听个屁!郑老弟都认了老六这个兄弟,我再唧唧歪歪说三道四,传出去我疤老六的脸往哪搁?别忘了我勉强能沾点皇亲国戚的身份!谁怕谁呢?你郑老弟说一,我老六绝不说二!” 一口气说完,把老六举起酒壶,大笑道:“干了!” “好!六哥豪气!干!” 二人同时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最后事情自然是谈妥了。 疤老六比郑修想象中更加仗义。 当郑修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是游走于“律法”边缘,专惩恶人,颇有几分“替天行道”的味道后,疤老六听得两眼冒光,说这“无间炼狱”的狱卒必须由他来当,谁来了也抢不走。 疤老六未窥门径,自然不知郑修除了送一份生意给他,还顺带送了一场造化。但最后结果如何,郑修也不能肯定。 只是按照他所总结出的“经验包理论”,他身为天生的【囚者】,堪比凤北的超级经验包,只要疤老六兢兢业业地遵守郑修定下的规矩,窥见门径可谓是指日可待。 在“猛男小号”陪伴凤北、于风雪中策马奔腾红尘作伴、即将走出益州地界时,郑修与兄弟会的三位核心人物:庆十三,裴高雅,纪红藕,在郑家地牢中进行秘密商讨。 要打造“无间炼狱”,只凭一人两人的能力难以完成。可在郑首富背后全是人,无需他独自努力,“郑氏”可是连夜未央都需敬畏三分的庞然大物,他郑修手下不缺人。 能花钱办妥的事,那就不是事。 按照计划,他只需让每个人办妥其中一个环节,既能遵从他们各自的规矩修炼门径,最后环环相扣,瞒天过海,将人运进牢中,进行鞭打教育,植入“牢”的概念。 商量过后,几人在长达二十页的名单中,选出了第一位即将入“无间炼狱”的幸运儿。 咳咳咳咳咳 (本章完) 第112章 突如其来的“形态贰”!(2合1大章) 尊安三十三年。 一月十六。 蜀州,嘉阳城。 今夜圆月当空,万里无云。 花灯节刚过,街道上仍洋溢着几分喜庆。城内运河上,有许多小孩折了纸船,在纸船上点了一盏盏酷似鼓子的小灯笼,随着河流飘到远处。 自高处向下看,河道上红色烛火幽幽,如璀璨的星河。 三层楼阁上,郑修盘膝而坐,此刻他是猛男郑善。 几人分头打听消息,蜀州范围辽阔,要想在茫茫蜀州地域中找到一副丢失的画,如大海捞针。 虽然与月燕三人分散,但郑修刚切了小号上线,直奔【凤北驿站】,郑修知道凤北就在不远处。 他也没法远离凤北。 【驿站】锚定的传送范围就在凤北的人形鬼蜮周围。 事实上,他坐着的三层楼阁,名为“大夜藏珍阁”,是夜未央在嘉阳城的办事处,凤北此刻就在二楼,安静地坐着。 几只孤零零的渡鸦立于楼阁飞拱间,它们看着坐在阁顶的猛男,安静地梳理凌乱鸦羽,没作理会。 眉心骰子钻出,郑修丢出一个【聚精会神】,开启【灵视】。 在宝藏女王经验大礼包的喂养下,郑修的所有特质,都提升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炉火纯青是什么概念? 大概是能够为所欲为的那种吧。 在灵视之下,眼前的视界宛如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流淌的墨汁,七色的颜料,构成了一片奇异的画卷。 画师之魂蠢蠢欲动,郑修看着眼前那奇异的画卷,竟生出一种想将眼前瑰丽美景画下的冲动。 压下奇怪的冲动,郑修在灵视中,一点点地辨别。 视野一点点地收窄,笔墨风格的画卷一点点地收缩。 街道、庸碌百姓、花灯运河,四周景色重新添上人间烟火气,嘉阳城中,惟独有那么几个小圈,在郑修的【灵视】下仍是如男澡堂中光溜溜的姑娘那般耀眼。 “郑叔!郑叔!” 猛男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 他已经足够低调。 但阁楼下,斗獬兴奋地朝猛男招手。 一眼就被看见了。 郑修一跃从三楼跳下。 咚! 地面一震。 如一颗巨石砸在地面。 郑猛男起身走步,青石板转上留下两个浅浅的足印。 月燕:“郑大哥你能不能……稍稍低调点。” 郑修答:“我尽量。” 凤北这时从大夜藏宝阁中走出,径直走向郑修,向三人说道:“虚鼠他们已经不在嘉阳了。” 虚鼠在大夜藏珍阁留下情报。 情报是一副蜀州地图。 他在上面几个点上画了圈圈。 郑修一看,便忍不住笑了:“这虚鼠果真是内鬼?” 斗獬刚看地图时也觉得不对劲,他忍不住道:“此话怎讲?” 郑修指了指地图:“巴东、巴西、阴平、梓桐、兴古。他从北圈到南,从东圈到西,林林总总共二十六个地点。如果真按照地图上的圈一个个去找,和绕蜀州一个大圈有什么区别?如果夜未央里有内鬼,不是他还是谁?跳反太早。” 月燕闻言,扑哧一笑:“郑大哥火眼金睛,虚鼠一向与上弦叁大人不合。但内鬼,倒是未必。虚鼠一向心高气傲,早就盯着十二月的位置不放,如今下弦肆生死不明,他若不想上位,那才说不过去。比起内鬼之说,我更觉得虚鼠是贪功,想抢在上弦叁大人的前面,找到那副画卷。” 郑修一听,回头问凤北:“这货与你不和?” 凤北点点头:“是。” “为什么?” 郑修本想问的是你为什么没弄死他,可一想起周围全是夜未央的人,他决定单独问“为什么”,剩下的由凤北自行脑补回答。 凤北沉默了一会。 斗獬茫然懵懂。 月燕却疑惑地看向郑善。她奇怪的是,郑善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若是斗獬问那就罢了,斗獬哪里都小什么都菜,可身为隐士高人的郑善,不应该啊。 “郑大哥与世隔绝二十年,不知内情。”凤北轻轻拉紧黑丝手套,仿佛是看穿了月燕心中疑虑,主动替郑前辈解释后,微微笑着说道:“虚鼠走的是【刽子手】门径。” “原来郑大哥真的是‘隐世’高人。”凤北的解释让月燕懂了,她恍然大悟,顺着凤北的话接着说道:“夜未央中有密录记载,说‘天生异人’的‘不祥’,其实是一种能够被‘夺走’的诡物,也就是说,虚鼠‘刽子手’所盼望的尽头,极有可能,就是上弦叁大人。” 能够被夺走的……诡物? 凤北很平静:“所以,几年前,虚鼠来山上找我,说要杀我夺走不祥。” 月燕瞪大眼睛,还有这事? “后来,他跪在地上求饶,我,放走了他。” 凤北两句话勾勒出一段往事。 其他人大致明白了虚鼠与凤北之间的恩怨。 郑修却纳闷虚鼠这人原来是人菜瘾大,还敢挑上门,凤北怎么没下死手呢? 可眼下人多郑修也没将心里话说出。 凤北与月燕二人一琢磨,如果说只有虚鼠一人,这地图上的情报定然是信不过的,但同行的还有金牛。金牛一向老实憨厚,忠于职责,与虚鼠不是一类人。地图上的画圈应该有一定可信之处。 在几人商量时,郑修抬头,看向天空。 一只暗红色的渡鸦,混在其他零散的渡鸦中,穿梭而过。 郑修指着远处掠过的血鸦,笑道:“不如,我们去问问他们,如何?” 盏茶时间后。 华灯初上,笙歌靡靡。 有人夜里探花,有人花中采蜜。 飞拱楼檐衬出繁华盛景,那是一排青楼,人称“花街”。 路边,一位衣衫褴褛的盲人在街头乞讨。 “大爷行行好呀,行行好呀!俺饿了几天几夜了呀!好心人一世平安!” 盲人年龄不好估摸,脸上如刀刻一般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此刻他正佝偻着身子,朝来往行人跪着磕头,乞求一顿饱饭。 不远处俏丽的姐儿脸上扑着厚厚的胭脂水粉,香气浓郁,一对丹凤眼在来往公子哥间,捕捉着合适的猎物。 对青楼姐姐来说,最合适的猎物便是那些脚步虚浮、衣着华贵的。办事利索,给钱爽快,这皮肉钱赚得迅速。 简单来说关键就四个字:兵贵神速。 但凡看见合适的,一群姐儿便各显骚姿,上前主动勾一勾,挑一挑,拨一拨。 在青楼旁有一位瘸子在卖身医父,身前躺了一人,白帘盖住脖子以下。 与瞎子正巧对面。 白布之所以盖一半,是意指此人得了重病,还没死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伱们这些臭要饭的,滚远些!瞧着就晦气!” 一位虎狼年纪的姐儿,勾了一会没勾来俊哥,一时气恼,不怪自己年纪大失了姿色,反倒指着不远处的卖身瘸子便是一顿怒斥。 这时。 一位英俊的猛男自街尾而来,走上街头。 只见猛男步履沉稳有力,步伐虎虎生风,三两步间便走到对街的瞎子面前。 “哎哟!” 按理说这般走路方式,定是神勇无比,作为客人不合适的。 但一群姐儿眼睛都看直了,压不下的心头火蠢蠢欲动。原因无他,猛男太俊了,神光四溢。 这般客人,哪怕不做生意,只被白嫖,也成呀! 猛男不知自己的出现让周围的娘子想入非非,径直来到瞎子面前,笑着指向对面那两人:“你们一伙的?” 瞎子一听大惊失色:“这位爷你可别乱说!” 一边说着,瞎子那紧闭的眼睛却一点点用力睁开。 “不乱说不乱说。”猛男咧嘴一笑,抡起一拳砸向瞎子。 咚! 刹那间,瞎子的脸被一拳打塌下去,惨叫一声,如人形炮弹般向后倒飞,青石地板被瞎子的后背掀起,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骨折声、惨叫声、青石碎裂声、房屋倒塌声、惊叫声,瞬间混在一起。 瞎子刚睁开一丝的眼皮被锤了回去,吐着血撞破了邻家民宅的墙壁,砸进了屋子里。 轰隆! 房梁断裂,屋顶隆隆踏下。 惊呆的姐儿傻愣原地半刻,然后吓得花容失色:“有人攻城啦!杀人啦!攻城啦!” 围观的姑娘、公子哥,作鸟兽散,直呼“杀人攻城”。 听着四周的惨叫惊呼,抡拳后的郑老爷闻言一愣。 攻城? 你们的比喻修辞用得挺浮夸的呀。 在混乱中,郑修朝那卖身葬父的一对乞丐一指,自己却一个箭步,窜向瞎子被锤飞那处。 不远处,躲在暗中的斗獬与月燕二人,同时张大了嘴巴。 这就……打起来了? 郑善前脚刚说夜未央的服饰太招摇,他假装自己是路人先上前先行试探。 月燕和斗獬都信了。 可郑大哥你,你就是这般“试探”的? 心中虽惊,但月燕与凤北仍是同时出手。 斗獬在郑善前辈的点拨下,想出新招。 只见他猛然翻书,气势暴涨,喝出一句:“抛开事实不谈,你们当街乞讨,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错?” 砰! 空气扭曲,无形的拳头将刚站起来的“父子”二人震飞几丈。 “瞎子!” “聋子!” 父子二人吐血飞出。 凤北出手没有悬念,脱了手套后,一步跨出,两只手朝二人的面庞按去。 出手至半,凤北却有几分犹豫。因为,她的手下难留活口。 “那边不用留活了。” 瞬息电转之后,郑善爽朗的笑声从民宅中传出。 凤北点头,两手按上。 二人化作一地的碎肉,血溅长街。 月燕润唇噙湿针线,如灵巧的燕子般蹬着丝线腾空而起,十指勾动,将天空中的两只血鸦切成碎片。 一只血鸦伤了翅膀,摇摇晃晃向夜空逃窜。 “糟!逃了一只!” 咻! 屋内郑修手腕一抖,正想出链刀,可刹那间,脑中闪过一柄“刻刀”的模样后,一抹寒光几乎毫无停顿地脱手飞出。 【与‘诡物:甲子’契合度提升。】 【你正在尝试创造‘形态贰’。】 【创造完成。】 【请为“形态贰”命名。】 郑修愣住:“啥?” 这次流程,是不是走得有一点点快? 一道细微的光线划破天空,从血鸦身上穿透,血鸦落地,没了动静。 一刹的死寂后。 “杀人啦杀人啦!” 街上一片混乱、马仰人翻,百姓们吓得屁滚尿流。 郑修这时才拖着奄奄一息的瞎子从破了一个大洞的民宅中走出,他边走边对炕上一对赤身果体蜷在一起、目瞪口呆的小夫妻道歉:“抱歉抱歉,你们继续,今夜良辰美景吉日,祝你们早生贵子哈。” 一边说着,郑修将两颗血淋淋的眼珠子丢脚下,左右跨步,各出一脚,分别踩碎。 啪滋!啪滋! 圆滚滚的眼珠子在鞋底变成饼状,郑修这才低头,纳闷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仍纠结那速速走掉的“流程”,百思不得其解。 心念动辄,寒芒从天空中迂回落下,飞回郑修手中。 那是一把小巧的刻刀。 刻刀的款式颇为猎奇,刀体黝黑,刀柄却是白色,隆起的纹理像是几只手指拧在一起。在刻刀末端镶了一颗血红的珠子,里面隐约可见一个“贰”字。 到了夜半。 街道上的打打杀杀逐渐平息。 嘉阳城内的百姓关紧了房门,躲屋内瑟瑟发抖。 一间名为“仁心庐”的药铺,门闭灯熄,打烊了。 一位猛男砰砰砰拍着店门,年逾半百的老者睡眼惺忪,正想骂两句,郑修却礼貌地说家中有人得了重病,需要拣药。 老者心中怒意顿时去了大半,加上猛男慈眉善目,俊朗非凡,令人难以生气,便掌灯替猛男配药。 郑修特意回家装上了【医理】。 丢出骰子,药铺中若有若无、混杂难分的药味,在郑修面前变成了一行行细小的文字。 让郑修单是分辨药味,隔着抽屉也能分辨出里面是什么药材。 不等大夫询问病症,郑修已开口道出了一味味药材。 “天仙子,” “山豆根,” “颠茄,” “洋金花,” “苦山参,” 老大夫越拣越觉得不对劲,当郑老爷说出“再来一点点川乌增增味儿”时,老大夫拣药的手一抖,忍不住道:“恕老夫眼拙,您这配的是……什么方?” 川乌,有毒,致幻。 “嗯,一道偏方,叫梦回春。”郑修长叹:“家兄郁症犯了,需用猛药,以毒攻毒。” “老夫从未听说过这种偏方。” “开方的人是有活死人之称的神医司徒庸,不知道老先生是否听说过。” “原来是他!失敬失敬!” 老先生似乎信了。这方子乍一看没什么,甚至有毒,但细看,却另有乾坤。 在郑修的坚持下将十份药熬煮成一份,猛男画师第一次行医配药,总算完成。 提着热乎的“梦回春”,郑修一边感慨“能者多劳”,回到大夜藏珍阁。 二楼里间,瞎子两眼被刮走,两个空洞的眼眶血淋淋的,看着吓人。口中也塞了破布,浑身染血,十分凄惨。 看见郑修回来,月燕摇头:“他什么都不肯说。” 凤北目光好奇地看着郑修手里提着的小葫芦。 郑修二话不说,拔出瞎子口中的破布,捏着瞎子的嘴,将葫芦里浓缩的“梦回春”灌了进去。 在等待梦回春起效时,月燕好奇地问起这次的残缺三人组修的是什么奇术。 凤北沉默一会,低下头。 她没机会见识。 她刚出手就把对方给秒了。 月燕这话,让凤北觉得似乎是她的锅。 郑修却将他在别人家、夫妇床前的打斗过程说出。 这个瞎子和他们在仙姑庙中碰见的瞎子不同。 仙姑庙中的瞎子是能够剥夺人的视力。 可这个瞎子睁开眼睛时,直接就从郑修眼前隐去了身体。 简称隐身。 只要与瞎子对视,对方就看不见瞎子。 月燕对此啧啧称奇:“那你怎么抓住他的?” 这下郑修倒不好忽悠了。支支吾吾几下,郑修只能老老实实说:“直觉,我感觉他在那边,就伸手了。”一边说着,郑修伸出两根指头,作出了抠眼珠子的动作。事实上当时他装配了【直觉】特质,【直觉】触发时,他朝空无一人的地方伸出手,刚刚好对方的脸送上,两颗眼珠子抠掉了。 提升到炉火纯青境界的【直觉】已经近乎“预判”,郑修能提前察觉到对方的举动,并作出应对。而且触发概率非常高,简单实用,朴实无华,无论哪个化身,【直觉】已经是必须配备的特质了。 月燕与斗獬同时嗤笑,心道这郑前辈没把他们当自己人,身怀特殊奇术却不愿意多说。 几人重新复盘着残缺三人组的奇术组合时。 嘉阳大夜藏珍阁的负责人,一位退休的老夜卫,自称福伯,这才满头大汗地走上二楼。 街道上的动静太大,来自北方大佬们闹出的事,他们当地的夜未央负责平息、处理后事。 到了现场的福伯直接就被吓了一跳,起初让他惊疑不定的是,到底是怎么样的奇术或是兵器,能制造出如同被攻城器械轰炸后的场景。 铺了青石的街道被瞎子犁出了一道半人宽的沟壑,一间无辜的民宅墙壁破了一个大洞,房梁撞断,屋顶塌了大半,毗邻的两间民宅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波及。这让他们夜未央赔了不少钱。 当福伯得知,毁了一条街道、三间民宅的始作俑者,竟只是这位俊伟猛男的一拳时,福伯傻眼了。 瞎子此刻左侧颅骨凹陷、两眼汩汩冒着血,勉强算是活着——这还是猛男手下留了几分力的结果。 月燕与斗獬都对猛男的莾力感觉到不可思议,哪怕这位猛男开口说他的奇术就是“大力出奇迹”,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你们用这眼神看着我做什么?” 除凤北外,屋内其他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瞅着自己,让郑修有点不自在。 好在灌进瞎子嘴里的“梦回春”总算不负众望地生效了,挣扎的瞎子安静下来,目光涣散,口角流出了血与唾液混合的液体。 那副面貌,俨然是傻掉了。 咳咳咳咳。人还在,没发烧,状态还行。求订阅追读。 (本章完) 第113章 兵分两路,契合提升(2合1) 郑修两个小号都是【筋力】拉满。 打怪物的时候没感觉什么不对,往死里怼就是。 可这股力真正施在普通人——起码抗打击能力只能算是普通人的时候,就体现出变态之处了。 瞎子背脊骨断了几截,颅骨塌陷。奄奄一息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筛子——全身处处都在冒血,堵不住。 大夜藏珍阁内,几人见瞎子安静下来,目光又唰唰集中在猛男身上。 毕竟是猛男亲自下的药,他说了算。 郑修抓紧时间,开始审问。 郑修:“姓名。” 瞎子:“石元。” 郑修:“年龄。” 瞎子:“三十七。” 郑修:“你们来自哪里?” 瞎子:“残缺楼。” 这快速的一问一答让斗獬惊呆了:“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月燕在唇边竖起食指:“嘘!” 斗獬瞬间闭嘴。 郑修与瞎子这一问一答,问者有心,答者毫不迟疑,仿佛被夺走了心神一般,令人啧啧称奇。 达成这般效果的还不是门径奇术,只是普普通通的草药方剂,连凤北也不禁对猛男画师刮目相看。谁也没料到这郑前辈除了一身虎狼牛力之外,还懂医理药术。 凤北在一旁正襟危坐,两手放在膝盖上。其实她也很想问郑修是如何懂这些的。 当瞎子回答郑修“来自哪里”的问题,答曰“残缺楼”时,凤北、斗獬、月燕三人脸上神色各异。 他们身边带着的血鸦,与渡鸦有几分相似,但凡不是傻,都能猜出他们的来历与夜未央有一定联系。 残缺楼? 是什么地方? 郑修又问:“食人画,食人画在哪里?” 瞎子目光茫然,没有回答。 郑修一愣,但他想起“食人画”是下弦肆传达的信息,并非那副画的本来名字,他于是换了几种方式试探。 “梦回春”的效果和“吐真剂”差不多,并不是真的能夺走人的心智,控制人心。而是让人陷于一种异常的镇静状态,对郑修提出的问题作出不假思索的回答。一旦郑修的问题过于复杂,或是需要加入“思考”的问题,瞎子就会陷入卡顿。 当郑修问出“你们所找的那副画”时,瞎子口角溢血,总算含糊地说出一句话。 “画,画,在花、花、花和尚。” 郑修问了几次才勉强听清,画画花花地,跟我玩绕口令呢? 凤北弯弯的眉毛微蹙,沉吟道:“画,在一位叫‘花和尚’的人手里?” 瞎子道:“花、花和尚。” 几人换着花样问了几次,想问这个“花和尚”是谁,在哪里,回答他们的都是瞎子那茫然的表情。 似乎再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 “郑大哥,既然画的事问不到了,问一问他们残缺楼的信息。” 月燕小声道。 郑修点头,三番两回碰到这残缺三人组,谁都看出这“残缺楼”显然是能通过某种固定的“规矩”与“限制”,量产残疾奇术师。他甚至怀疑,对方也是用了他总结出的“经验包原理”。如果说残缺楼中,也有一位“异人”,心甘情愿地被人薅羊毛,那么就能解释得通了。 残缺组的奇术虽然千奇百怪,但规矩、媒介、限制都极为相似。 不久前在街道上,被凤北一手一个灭掉的两人,匆忙间也在喊“瞎子聋子”,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凤北出手灭杀。 “伱们残缺楼的老大是谁?”郑修问。 瞎子嘴角微微上钩,可目光仍旧呆滞,答:“老大。” 郑修皱眉:“你们,残缺楼,老大,是谁?” 瞎子仍答:“老大。” 郑修听明白了,敢情他们就叫“老大”。 “老大,是谁?” “嘻嘻嘻——” 忽然。 瞎子发出诡异的笑声,胸腔渐渐鼓起,声音也多了几分空洞,像是充了气般。 “老大是楼主。” “楼主是,嘻嘻嘻,是,” “夜晚出生的小孩。嘻嘻嘻——” 瞎子笑声越来越大,胸腔越来越鼓,那被挖走了眼珠子的眼眶,猛地射出两道血箭。 “我草!快走!要炸了!” 瞎子的变化让见过一次的几人瞬间反应过来。只见郑修抓起身旁的福伯,肩头一撞,撞碎了窗台,一跃而下。几乎是在郑修出言提醒的同时,凤北目光一凝,右手虚握,挥动间狂风肆虐,三层楼阁被凤北隔空劈空了一半。 下一刻,瞎子的身躯膨胀如球,皮肉上鼓起一个个丑陋的肉瘤。 “是老大的花火呀!嘻嘻嘻!” 轰! 瞎子的自爆声势浩大。 但破坏力极其有限。 郑修扶起福伯,抬头一看。 哗啦啦。 奈何这楼阁不太结实,二楼以上,接连向下塌,转眼三层的楼阁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层。 “完了。” 福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吹着寒风,风中凌乱。 二楼三楼藏了不少古董珍宝,都毁于一旦了。 郑修反应快,重新跃上二楼。 楼上已是一片狼藉,碎肉、内脏、毛发,沾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凤北很快也上来了,与郑修对视一眼。 半时辰后,衙门官差姗姗来迟。 只剩福伯留下,与官差扯皮,解释事发经过。 始作俑者的几人,早已骑上马,连夜出了嘉阳城。 这嘉阳城闹了这几出,他们显然是呆不下去了了。 “这卷宗,不好写啊。” 月燕已经开始头疼如何写报告的事。 斗獬骑着马,捂着再一次受伤的脸蛋嘤嘤嘤地暗自流泪,这一次他又不小心用脸着地。 本想将此事用渡鸦回报的月燕,回头一想夜未央中可能存在“内鬼”,且上弦叁也亲自参与此案,月燕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月燕作为夹在“郑氏”与“夜未央”缝隙中的“中间人”,其实并没有得到夜未央完全的信任。平日里月燕也给人一种打卡上班,准点下班的感觉。 能不能升到十二月的位置,对月燕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升上去的唯一好处便是俸禄更高、权利更高。但与郑修发的工资相比,这点增加的俸禄又显得索然无味。 想到这里的月燕按住了蠢蠢欲动的渡鸦,骑马前行默不作声。 出城不久,几人在路边停靠,稍作歇息。 今夜无雪,适宜赶路。 可问题是,他们下一步该往哪走。 线索断了。 瞎子死得突然,但临死前,也贡献了不少情报。 一是确认了“残缺楼”的存在。食人画一案,四位星宿、一位十二月,折在蜀州,或许是因为这个名为“残缺楼”的神秘组织在从中阻扰。 至于第二。 坐凤北身边,借火取暖,郑修笑了笑:“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 月燕好奇问:“此话怎讲?” “在说出我的想法前,”郑修看向月燕:“不如你们先开诚布公地说一说,那副画,到底是什么?为何你们夜未央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想要出手争夺?甚至,”话音一顿,郑修指了指凤北:“让她出手。” 斗獬一脸懵。 月燕看向凤北。 显然另有内情。 但眼下这里凤北最大,凤北说了算。 凤北平静地将一根干柴塞进火堆里,道:“那副画,极有可能是一件‘诡物’。” 说着,凤北看了郑修一眼。 月燕猛地站起:“什么?” 郑修纳闷月燕的反应:“你不知道?” 月燕惊疑不定道:“上面只是让我们,不顾一切夺下那副画。上弦叁大人,你能肯定?” 凤北摇头:“不肯定,但有九成把握。夜主那人,从来就不信任我。”凤北用一种如同闲话家常的口吻,说着一件离奇的事:“既然是重要的必争之物,让我出手争夺,又不怕我夺走的,无非就是遗落民间的诡物罢了。” “诡物择主而生,是一种‘不祥’。任何一位天生的异人,绝不可能容纳两种‘不祥’。” “所以,那人才放心,让我出手。” 月燕托着尖尖的下巴陷入沉思,顺着凤北的思路喃喃自语:“这么说,就能说通了。难怪夜主对这件案子如此重视。任何一位‘异人’,若心怀恶念,无论是对世间还是对百姓,不下于旱灾洪涝,一旦作恶,将死伤无数。我记得我刚加入夜未央时,负责领我入门的上弦陆,特意说起了十五年前,夜未央中有封存的诡物丢失一事,至今未能寻回。” 凤北闻言,低头不语。 郑修打断了月燕的嘀嘀咕咕,眼睛一亮:“那副画本身,就是一件……诡物?” 凤北眉头微蹙,郑修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微微摇头,道:“未必,但与‘诡物’,定有关联。” 月燕点头:“这幅画是百年前的‘画鬼’公孙陌所画,可关于他的传说佚失,想必夜主也无法确认此事,只是推测。若真的是诡物,与之相关的,只可能是‘画师’门径的诡物了。” 这时沉默的凤北再次看着郑修,没说话。 最后是凤北主动中止了话题。 她说等找到食人画后,是不是诡物,将真相大白。 四人经过一番商讨后,郑修提议,兵分两路。 既然怀疑虚鼠有问题,那么他提供的情报就不能全信了。 “我认为,需有人去这件案子的源头,也就是最初那位自称公孙陌后人卖画的那地方开始查,说不定能查出点线索。”郑修笑道:“另外,郑家在邑中郡设有地方商会,我倒是能试着借郑修的名义,让他们帮忙查一查瞎子所说的‘花和尚’。” 公孙陌后人卖画的地点是阴平镇当地的一间当铺。 这也是这幅画最初重见天日之所。 阴平镇更是第一起诡案发生的地方。 再加上虚鼠画的圈圈里也有阴平,首先去查这里,合情合理。月燕与斗獬听着都连连点头,直赞郑前辈心思敏锐,颇有夜未央的风范。 但问题来了。 月燕皱皱眉,好奇看向郑前辈:“可是,邑中郡商会那边,或许并不知郑侯爷无端端多了一位……亲戚。无凭无据登门拜访,以我……咳咳,以裁娘喜儿对郑家的了解,没有郑侯爷的文书,分商会的负责人,司有青,未必会信。如今再回头找郑侯爷取,一来一回间,耗费的时间也太长了些。” “我何时说过我要以‘郑修亲戚’的身份上门了?”猛男挠挠头发,咧嘴一笑:“我就是郑修。” 篝火旁,空气霎那间变得一片死寂。 郑修指着自己那张脸,笑道:“我会说,我就是郑修。” 没错,这就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的办法。 我装我叔,我装我儿子,我装我大哥,我装我弟。 郑修早已习惯在种种凌乱的辈分间自如切换,如今摊牌了,重新装回他自己。 蜀州商会的负责人叫司有青,上次与郑修见面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剩下的都是书信来往。 时隔七八年,正值青春年华的郑老爷,二次发育,长高了,变威猛了,变英俊了,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 郑修觉得问题不大。 月燕与斗獬听着郑大哥那大胆的“言论”,早已惊掉了下巴。 月燕甚至在心里嘀嘀咕咕,回去要不要用裁娘月燕的身份给郑老爷打小报告。 穿上衣服月燕是夜未央,但衣服一脱,她就是郑家的人了呀。 阴平镇与邑中郡虽说是同一方向,都是嘉阳往南,但一往西南,一往正南,最终两地隔了几座山。要想最快分头抵达两处,他们四人将在下一个岔道分道扬镳。 约定了十天后尽快在邑中郡汇合,月燕与斗獬二人分别骑上快马,连夜赶往阴平镇,查探诡案伊始。 另一条路上只剩郑修与凤北二人独处。 郑修现在其实和凤北独处时,总觉得有哪里不自在,凤北的态度怪怪的。生怕露出马脚的郑修言语间隐约带了点小心翼翼,不敢多说。 但没办法,现在郑修之所以能以化身神游那么远,凭借的全是凤北的【驿站】功能,他压根就没办法和凤北分开,绑定在一起了。 二人共乘一马,胸背贴近,一路南下。 在马背上,沉默的凤北开始便问起郑修击穿血鸦所用的那把“飞刀”。 “咳咳,那可是老夫的贴身宝贝,杀气重,不看也罢。” 与凤北独处时郑修就好意思端一端前辈的架子了。最起码凤北对他的印象仍是叔叔辈的人物。 二十年前凤北小小的,一眨眼凤北长大了,物是人非呀。 郑修在凤北面前大胆点,自称“老夫”,没什么问题。 郑修并未看见身后凤北那惊讶与疑惑拧在眉心时的表情。 “难道,是我,猜错了?” “他,真是他儿子?” 风雪中,凤北心中久久盘旋着这个疑问。 一路无言。 …… 游桌上。 【驿站凤北】在蜀州地界内。 郑修与凤北分房歇息时,郑修取消神游,进入心牢。 他迫不及待地查看【诡物甲子】新出现的变化。 先是招手,黄色纸卷自雾霭飞出,落在桌上。 有那么一刹,郑修甚至期待那对手臂的出现。 可惜他没敢来。 狗日的谜语臂不得好死。 郑修忿忿不平地想着,查看纸卷上的信息。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甲子·第八门扉) 【契合】:【百分之十】 【衍生】:【坐牢观天(登堂入室)】【神游(登堂入室)】【投影(登堂入室)】【牢不可破(登堂入室)】 【天赋】:【无商不奸(炉火纯青)】 【阅历】:【白鲤初寻秘,乱世惊风澜(初入江湖)】【常闇险脱身,浩然正气存(隐退江湖)】【辣手斩仙姑,怒救俏佳人(英雄少年)】 显而易见的变化是。 甲子诡物与宿主的契合度提升了。 由“百分之五”提升至“百分之十”。 (本章完) 《发烧了》 一天干下来直接把人干废了,回家一测38.4度。看病的时候直接反杀患者:你觉得他有我喘吗?....明天还要上班,请假一天。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发烧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拘魂二使,黑白无常(2合1) 骰子再次有了变化,十八面模糊,其中两面分别印着清晰的“壹”和“贰”。 它越来越像一颗真正的骰子。 【请为“形态贰”命名。】 郑修手指摸着“贰”的那一面。 小巧的刻刀出现在手中。 郑修怔怔地看着手中“刻刀”。 不对。 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一把“刻刀”,而不是一把“飞刀”呢? 他当时想着将血鸦“射”下来,一出手,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是孙二鸣给我的那把刀,以及那句‘卜算’,带来的影响?” “一种……心理暗示?” 郑修皱眉。 他早就觉得“门径”像是一种传染病。而“异人”更像是这种传染病的源头,能相互影响。 万万没想到孙二鸣的话影响那么大。 他不经意的一句“卜卖”,以及那把塑匠刻刀,似在郑修的认知里植入了一把“刻刀”的模型。当时机恰当时,郑修一出手,骰子与郑修人诡合一,自动变成了“刻刀”的形状。 抛去固有的印象,如今把握在掌心中那小巧的刻刀,更像是一把飞刀。 射下血鸦那幕,郑修手中丢出的飞刀像是一颗子弹——打鸟的子弹。 “小郑飞刀,力无虚发?” 郑修自己给自己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请为“形态贰”命名。】 虚空中一行细小的文字时不时冒出,似在催促。 郑修没鸟它。 仔细思考过后,郑修决定了【形态贰】的名字。 “惊鸿!” 【命名成功。】 【诡物:甲子,目前形态共有两种。】 【已触发“惊喜囚笼”挑战。】 【你可在翻阅“里规则书”后查看详情。】 嗯? 自从上次与谜语臂来了一次彻底的谈心后。 郑修明白心牢之外的灰雾里,藏着某种诡秘的存在。 谜语臂自灰雾深处来,留下几句奇怪的谜题后再次返回灰雾深处,来者匆匆去也不冲,该死。 如今每每有文字浮起,郑修都不想理会。 可这次,郑修的好奇心战胜了心中的忌惮。 白色封皮的【里规则书】出现在游桌上。 自从上次从【里规则书】的第一页拔出了【天地交罡归一剑意】这个大宝贝后,再往后翻,后面全是空白的,郑修直呼上当,就没再翻阅过【里规则书】。 如今,【里规则书】因【天地交罡归一剑意】被取走后变成空白的书页上,再次浮现出一行行文字。 这是新的规则。 为什么不能用往常的方式在眼前刷字呢? 郑修纳闷。 可接下来仔细查看新规则后的郑修,呼吸猛地一促,隐约明白了为什么。 其中理由若说穿了也简单:作弊的事情不能摆在明面上。 得藏着掖着说。 【挑战:惊喜囚笼。】 【触发条件:诡物固有形态数量大于一、可装配特质数量大于一。】 【挑战内容:】 【使用诡物时将增加挑战限制。】 【每次使用诡物将启动“惊喜组合”。】 【在“惊喜组合”状态下,在倒计时限制内,诡物各形态威力将得到巨幅提升。】 【成功完成挑战可能增加契合度。】 【若挑战失败,在倒计时结束时,诡物自爆,化身有极小概率从自爆中存留。】 【开启“惊喜囚笼”挑战后,在契合度满值前,无法以任何方式中途停止“惊喜囚笼”挑战。】 【请你积极挑战自我。】 郑修一口气读完。 【里规则书】里面记载的“规则”,与“表规则”画风截然不同。 仔细对“新规则”阅读理解后,郑修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他们所说的“限制”么? 门径奇术的规矩与限制,并不是固定不变的。 遵从既定的规矩,能不断地深入门径,推开门径中的一扇扇门扉,窥见门后未知的世界,走到门径尽头。 “限制”却是一种能在不同程度上,增幅“奇术”的方法。 限制越大,奇术师展现出的“奇术”就越离谱。 而这新的“挑战”俨然就是一种限制。 不对,或者说,这就是“骰子”的本来面目。 【诡物甲子】以“骰子”的形态出现在郑修面前,仿佛就是在说,“随机、变数、不定、不可捉摸”才是这件诡物真正的打开方式。 “惊喜挑战”的意思是,一旦开启“惊喜挑战”,每次使用诡物,形态与特质将会随机匹配。匹配出的结果未必是郑修所选的,但无论最后匹配出的是啥玩意,都将伴随着“巨幅”的提升。 巨幅? 有多巨? 有多少就说多少,这巨不巨的,不是因人而异的么。 这含糊的说法让郑修心中生出几分疑虑。 本着对“谜语臂”不信任的心态,郑修完全有理由怀疑,“一点点”也会被偷换概念,换成“巨幅”。 眯着眼,瞪着眼前的【里规则书】,郑修并没有贸贸然开启。 他先出了地牢。 别人说“日夜兼程”或许是客套话,但对于郑修而言,他真的是在日夜兼程。 那边要帮凤北骑马,这边还要帮四女修行。 迷迷糊糊、精神疲乏地走出地牢时,家眷见了老爷的神态,纷纷表示同情以及理解。 让人烧壶热茶、备水沐浴,郑修在等待时,在院子里闲逛。 小凤彻底被遗忘在了郑家,成了郑家的一份子。 小凤本就是残次的“引魂灯”,让它出任务属实委屈了它,索性当成一只正常的橘猫去养了算了。 让郑修觉得好玩的是,每次他去逗弄橘猫时,橘猫的反应都是一惊一乍的,猫头左右摇摆,那惊慌的动作仿佛是瞎了喵眼看不见眼前的郑老爷般,令郑修觉得异常有趣。 蹲猫窝旁手里提着一根干草,朝着小凤的敏感处左戳戳右怼怼,时间在愉快的逗猫时光中悄然而逝。 最后橘猫惊叫一声,跃上墙头没影了。 俗话说猫与狗不同,老狗识途、猫不顾家,狗边跑边撒尿离远了能闻着尿骚味回家,可有的人养猫养着养着就不见了。但在郑家,郑修还真不担心。橘猫一旦丢了,自然有人会替他找回来,无非加多少钱的事。 一声声暗哨在郑宅中传递消息,哨声藏着的同一深意让郑修暗暗面红。 “郑老爷从床上爬起来了。” 庆十三不久后找上门来。 “老爷,挑一个?” 他笑眯眯地举着一沓本子,本子里是一页页名单。 上有高官富商,平民百姓,江湖浪客。 都是皇城周边的人。 甚至有方野人士远道而来,借宿城外的大理寺,第二天他们的名字也会被加在名单之上。 在每个名单下面,记录的是他们所犯的事。 大到杀人放火、贪污受贿,小到偷鸡摸狗、诽谤通奸。 其实有些小问题,郑修自己也犯过。但郑修并不是双标之人,他自己不正在地牢里蹲着么,天天蹲日日蹲。所以郑修绝不是双标之人,没毛病的。 郑修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翻着名册。 “你得注意身体呀,老爷,凡事过犹不及,绝不能操之过急。”庆十三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一二。 “滚,别瞎说,信不信让他们抓伱进去无间炼狱里体验两天。我想纪红藕和裴高雅将十分乐意帮忙!”郑修笑骂,压下庆批嚣张气焰后,便指了一人:“就他了。” “老爷你可真会挑,挑了一个外来的。不过,这家伙有一点点扎手。” 郑修问:“无妨……咳咳,我是说无所谓,保证隐秘行事,若点子扎手,换人便是。” 庆十三那轻佻的脸色一正:“怎能随意换呢?既是定下的规矩,就要老老实实去办。” “那是。”郑首富点头直呼有道理:“辛苦你了,庆批。放心,我会加钱。” “不辛苦不辛苦,老爷更辛苦。” 庆十三刚正经没几秒的脸又变得猥琐起来,朝郑修眨眨眼,让好端端的“辛苦”二字多了几分骚味。 “对了,蜀州邑中郡商会那边,最近有联络么?” 庆十三道:“有呀,上个月司有青将半年的分红运上来了,还捎了一些当地的土特产。” 郑修默然,如今再联络司有青已然是来不及了,还是按照原计划,到了邑中郡,猛男就扮演我自己,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郑修抓紧时间去沐浴更衣。 期间外头有人敲门说想进来服侍老爷沐浴宽衣,郑修想了想。 想了想。 想起凤北。 最后,婉拒。 城内。 疤老六在望天牢狱营中执勤时,听见了车夫的哨声。 找个借口离开狱营,疤老六上了一辆车。 车夫穿行在大街小巷中,最后在一个巷口钻出。 车上的疤老六变了另外一人,面容削瘦,眼角的疤也不见了。 另一个“疤老六”在街上逛着,买了些糕点,又回到狱营。 兜兜转转面容削瘦的疤老六来到郑家,伸手在下巴一摸,撕下了一道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疤老六熟门熟路地走到郑修正厢附近的庭院,假山后头有一个暗门,拧开,直通地下。 郑修平日与四女修行的豪华地牢在负一层,只有老爷的房间能抵达。而假山后的暗门,则通往地牢的负二、负三,以及其他层。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间炼狱”。 入夜。 夜凉如水。 风呼呼地刮,乌云自外飘来,遮黑了皎月。 荣四,道上人称“荣四爷”,生自西南沼州,以偷鸡摸狗为生。 在他们这行,有许多雅称。有人称“翻墙头”,有人称“梁上君子”,有人称“三只手”,可他们更愿将自己以及同行们称作……“盗门”。 荣四爷入行后本给自己定了规矩,三偷三不偷一不杀,最后那“不杀”就是不害人性命的意思。否则那和强盗有什么区别?贼也是要脸的。可这些年生活所迫,荣四爷渐渐忘了最初定下的“三偷三不偷”,惟独只剩了一条“不杀”。 有一日,他在睡觉中,迷迷糊糊落进了一个黑色的池子里,池底有一条路,路的前面有一扇门。 荣四爷在那夜,看见了【盗门】两个字。 窥见了【盗门】门径的荣四爷渐渐地在道上混出了名头,风生水起。 他后来才发现,原来是早些年的规矩定复杂了,才让他久久未能窥见门径。明白此事的荣四爷,感慨造化弄人,良心误他。 在半年前,荣四爷失手了,他在翻入一位富豪家中时,被人发现,情急下杀了人。 为了毁尸灭迹,他一咬牙,心肠一狠,放火烧了。 就这一把火,让荣四爷手头上添了四条人命。 破了规矩的荣四爷,只觉浑浑噩噩,本该身怀奇术的他莫名其妙有时莫名其妙就不灵光了。道上的兄弟知道荣四爷落了难,有人暗中举报,让荣四爷遭衙门通缉。荣四爷不得不隐姓埋名、远离家乡,兜兜转转北上,换了另一个身份。 到了这里就没人认识他荣四爷,新的地方新的开始,他决定重新做贼,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昨晚他入城踩点,已经探到了第一首富郑宅的位置。 他甚至偷偷跃上墙头,发现偌大的郑宅竟连一个巡逻家丁都见不着,如此松懈的防守让荣四爷嗤之以鼻,原来第一首富的宅子,也不过如此。 荣四爷甚至挑衅般在郑宅门前抹了灰,做了记号警告同行,择日动手。 大理寺大堂中,炉火烧得旺盛,室内温暖如春。 许多无家可归的乞儿与流浪汉都睡在此处。 迷迷糊糊间,荣四爷耳边响起了一个似哭似诉,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 “荣四,沼州人氏。” “犯盗窃、抢劫、杀人、放火。” “罪大恶极,难以饶恕。” “无间炼狱,拘魂二使,前来索命。” 荣四爷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是谁他娘地在装神弄鬼!” 空旷厅中,荣四爷这大声一喝,顿时吵醒了其他乞儿,对荣四爷骂骂咧咧,威胁再三后,又倒头睡下。 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荣四爷与其他人不同,他窥了门径,自然知道世间有奇术的存在。 那诡悚之声仍在耳边响起,如邪祟的私语,偏偏说得一字不差,令荣四爷坐立不安。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在作怪!” 荣四爷见厅内其他人没有反应,便知道自己遭了暗算,冷笑一声,摸了摸怀中刀子,裹紧破旧棉袄,走出大理寺。 大理寺外,石阶道两旁,石柱中的烛火无风熄灭,两道如同鬼魅的人影,无声无息从一旁飘出。 这两人就像是从地上滑出似地,走路没有任何动作。一人穿着素白纸衣,脸上贴了一张白纸,两手惨白无色。另一人穿着素黑纸衣,脸上贴了一张黑纸。两人都看不清面容。 “拘魂使,白无常。” “拘魂使,黑无常。” “前来索命。” “荣四,死有余辜。” “无间炼狱,极刑伺候。” 那耳语从四面八方传来,荣四爷痛苦地捂着耳朵,只觉双耳嗡嗡阵痛,淌下温流,一看双手,竟满手是血。 荣四爷顿时吓破了胆,心中骇然,知道对方即便不是鬼魅,也是来者不善。他向后一跃,手足并用,竟如壁虎般贴在墙壁上,嗖地一下沿着墙壁逃窜。 一根长萧自黑无常袖中滑落,空洞的箫声传出,荣四爷刚逃出几步,便扑通一下掉在地上,没了声息。 只见“白无常”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纸扎小人,那纸扎小人五官惟妙惟肖,竟与荣四爷有几分神似。 箫声不停,“白无常”手中的纸扎小人猛地一颤,五官竟露出惊恐的表情。 “嘻嘻嘻……” “呵呵呵……” 黑白无常发出阴森的怪笑,转眼消失在黑夜中。 不久后,一道道穿着黑衣、戴着兜帽的人影自黑暗中遁出,其中一人将没了声息的荣四爷扛起。 另一人紧致的黑衣下身段婀娜,走到大理寺中朝里面撒粉粉。 “那么麻烦做什么,直接迷倒带走便是了。” 这声音赫然是兄弟会三巨头之一的纪红藕。 “老爷的调调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位籍籍无名的兄弟笑道。 “知道是知道,总觉得怪怪的。况且此人也是窥见了门径的,也不知对老爷是否有用。”纪红藕负责迷晕所有人,一位兄弟将荣四爷悄悄放回原位,并将另一个容貌酷似荣四爷的纸人,塞进荣四爷怀里。 纸人的背上写着四个字狰狞血字:无间炼狱。 第115章 惊喜囚笼(2合1) 四道身影叽叽喳喳地往郑家走。 赫然是吱吱莉莉萍萍波波四人。 其中她们两人穿着黑衣,两人穿着白衣。 谁也不知「黑白无常」竟是两对姑娘。 四人边走边脱,原来穿在外面的黑白衣服竟是一层薄纸,里面自是穿了别的。 脱下的纸衣落地不久,诡异地燃起绿色火焰,转眼便焚烧殆尽,地上连渣都不剩。 有人接应入了城,四人像没事人般,回到郑宅。 「莉莉,你下次能不能别把我的声音整得那么阴森怪气的呀,」吱吱抱怨:「若让老爷听见,误会咱们是坏姑娘咋办。」 「不阴森,怎能吓到他?别多说了,赶紧吧,时间无多了。」 荆雪梅神情平静,对眼下发生的一切波澜不惊。事实上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作桉了,白天找老爷在牢中开趴修行,有了目标便扮演「拘魂二使」,勾出人魂,日子平澹而充实。 萍萍感慨道:「没想到扎彩铺的桂爷爷竟藏了这般手艺。」 莉莉掩嘴笑道:「桂家可是世世代代传下的纸扎匠,不奇怪。」 从假山后暗门进了负二层。 映入四人眼帘的是一位光着膀子、头戴黑铁面具的可怕男人。 「嘿嘿嘿——」 扮演无间炼狱的是自然是疤老六了。 「快快快!四位姨太太,六哥我等不及了!」 疤老六机灵地称四人叫「姨太太」,他一眼便瞧出来,四人看郑老爷的眼神不对,再加上他在郑家听见的一些风言风语,叫姨太太准没错。 果然第一次叫她们姨太太时,娇羞的四人红着脸让疤老六别胡说八道。第二次还是娇羞地说别瞎说,第三次就红着脸笑眯眯地应了「哎!」。 负二层内,环境阴森,一间间狭窄潮湿的囚笼里站满了形形***的纸扎人。 纸扎人与真人一般大小,一眼望去,满地牢都是面色惨白的「纸人」,无论是谁进来了,都会觉得心里发毛。 疤老六却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般,如鱼得水,声音亢奋。 疤老六搓了搓手掌:「如~何~炮~制?」 声音中,一字一顿地在颤抖。 吱吱笑道:「这人是个祸害,是个人渣。手头上有四条人命。」吱吱开始掰着指头数:「按照‘规矩,,得有铜柱、油锅、研磨。剩下的六哥你随意发挥,桂爷爷今晨送来的纸扎多得很。」 荣四爷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 迷迷湖湖间睁开了眼睛。 他动不了。 说不出话。 他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己竟浑身泡在了滚烫的油锅中。 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清醒过来,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感如此真实,让他明白了眼前的油锅绝不是梦境。 「啊啊啊啊——」 荣四爷发出惨叫,可声音传出时却变了另一个腔调。 他没有看见的是,纸扎人的五官满是痛苦,生动异常。…. 咣当,咣当,咣当。 一个头戴铁面、光着膀子的男人狞笑着,提着一个大勺走了进来。 「欢迎来到,无间炼狱!桀桀桀桀——」 「上油锅嘞!」 「啊啊啊啊啊——」 …… 时间推回白天。 事情安排下去后,郑修无需亲自动手。 规矩是他定的,钱是他给的,他就像是勤勤勉勉播下种子的农场主,花钱让人耕耘,剩下的只需等待秋收那日便可。 负责每 一个环节的人都恰到好处地领了一些「规矩」,最后与原本的规矩融合后是否能衍生出新的奇术,郑修拭目以待。 他现在知道,规矩不是死的,不同的规矩可能会让不同的人走上同一道「门径」,而相同的规矩也可能让同一个人,走出不同的风采。 「限制也是如此。」 沐浴更衣后的郑修神清气爽,脸上疲惫一扫而空。 抽了点时间让少爷亮亮相,抄了两本书。 再花一点点时间,在地牢中画了一副《凤北发呆图》。 【你直抒胸臆,感情饱满,落笔成诗,美人栩栩如生,丹青画术历练得到微薄提升。】 完事,收工。 郑修放下画笔,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真的好忙。 本想让「郑白眉」出场,认孙归宗,然后光明正大地在郑家院子里练剑——但另一边和凤北的约会,让郑修明白,自己根本没有练第三个小号的时间。 这时,郑修看见了桉上的塑匠刻刀,表情一愣。 「等会,勐男画师画凤北,仍能得到历练值就说明经验包还能继续薅,但这个进度有点慢了。或许不是宝藏女王不行,而是我的方法不对?得拿出点新意来?」郑修看着来自赊刀人的那把刻刀,灵光一闪,一拍额头道:「不然换个姿势试试?譬如……凋一个‘凤北,?」 都是玩艺术的,应该……差不多吧? 说干就干,让人紧急加购一批上等的黄杨木胚,郑修便匆匆进入地牢里。 凡事需要准备妥当方能事半功倍,「凋凤北」的想法,只能留到下次做「画师」日常任务的时候再说。 事情吩咐下去后,郑修回到地牢中。 意识进入心牢。 那本纯白色的【里规则书】仍安静地搁置在游桌之上。 斟茶清心,郑修盘算过后,决定接下这【惊喜囚笼】的挑战。 【里规则书】给郑修一种开「控制台」的感觉。 挑战中的「限制」,无形中又符合了门径的「限制」,能够巨幅提升奇术的威力,合情合理。 看似限制多多,但郑修琢磨过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惊喜囚笼】随机出的组合,真的像表面上所描述的那般,得到「巨幅」提升,那就相当于搓了一个大招。 上面没提间隔多久、或是需要什么代价,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将搓出的大招想办法丢出去罢了。…. 一个丢不成,大不了再搓一个。 这,还不简单? 郑修没有理由拒绝。 规矩与限制,本就是门径奇术的核心。 「我接了!」 「我其实对巨不巨没有兴趣,我只是想挑战自我。」 一边滴滴咕咕,郑修翻开【里规则书】,默念「接受挑战」。 刹那间,【里规则书】中的【惊喜囚笼】,一行行规则,一个个文字,勐地脱离页面,如蚂蚁般沿着郑修的指尖爬上。 郑修先是微惊,但很快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后,便静观其变。 「文字」如蚂蚁般沿着手臂一直向上爬,终于爬到了胸口的位置。 文字眨眼间串成了一道长长的细线,将胸口处那「爪型」印记包了起来。 郑修扒开胸口一看,胸口的印记有了新的变化。爪型血管纹路之外,细小的文字就像是一道长长的锁链,将爪型血管纹路绕了百八十圈,严严实实的。 记录着郑修信息的黄色纸卷上,一片澹澹的雾霭凭空出现,挤开了其中两行,歪歪扭扭的文字挤到了中间。 在【门径】与【契合】之 间,强行***了一行。 【限制】:【惊喜囚笼(未完成)】 郑修摸了***口,不觉异样。 距离与凤北约定出发的时辰还有点时间,郑修选中【勐男】,再点开【凤北的家】。 孤峰上,虚幻的身影凝实。 凤北不在,这里他将为所欲为。 【牢中雀】附体,胸口爪型的纹路突破限制,向全身蔓延。 卡卡卡。 就在这时,与往常不一样的光景出现在郑修的视野里。 只见一台奇怪的黑色的「机器」,无声无息,凭空出现。 「机器」上锈迹斑斑,湿漉漉的,仿佛从河里捞起来一般。而在机器的正面有三个方框,机器旁还有一个拉杆。 【惊喜囚笼】。 一只苍白的手从一旁伸出,拉下拉杆。 三个方框中开始了高速向下转动。 「这他妈是老虎机?」 郑修眼角一抽,抽奖的时间并没有耽搁太久,谜语臂刚拉下拉杆,转了一刹,结果出来了。 【形态壹】【盘龙十八斩】【飞龙在天】。 三个方框定格刹那,骨骼声响起,炼狱双刀出现在郑修手中。 郑修勐地发现了一个漏洞。 此刻勐男身上是装了【盘龙十八斩】.,可【惊喜囚笼】竟还能摇出【盘龙十八斩】,这就意味着,化身身上装配的特质,与【诡物甲子】上装配的特质,是不冲突的! 能重叠! 一个黑色的沙漏出现在郑修视野一角,如沥青般的「沙子」快速向下流逝。 噗通!噗通!噗通! 胸腔鼓动如雷,郑修耳膜一阵阵胀痛,倒计时流逝的速度极快,在郑修犹豫时,不多时已下去了四分之一。…. 「倒计时只有三分钟左右?」 「也就是说,我一旦摇出了组合,就必需在三分钟内丢出去?」 双刀上,黑色的火焰格外炽烈,火焰中隐隐有刀光剑影的幻象。 第三个方框似乎限定了招式。 但郑修纳闷的是,如果随机到不是盘龙十八斩的招式那该咋整。 现在郑修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双掌一合,两把大弯刀在半空中并在一块。郑修高高跃起,身体转动带动了双刀的转动。高速转动的郑修如一个纵向的切轮! 「飞龙在天!」 高高飞起的勐男面目狰狞,气势一点点拔高,双刀重重下噼。 他没有看见,天空中的乌云,在自己转动身体时,中间凭空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云隙。 刹那间,郑修有种一泄如注的感觉。眼前一黑,莾力自双手泄出,黑色的火焰暴涨三百丈,黑色的刀焰向凤北的家噼了下去。 郑修睁开眼睛时,刚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抡出的黑色刀势向凤北家噼。 「……完了。」 轰隆! 被凤北一手削平的山峰最终仍是没有逃脱崩塌的命运。 下一秒。 黑焰刀势将那座山从中间噼开,山崩地裂,轰然巨响传出百里之外。 远处发生雪崩,呼啸的风压以凤北的家为中心,一圈圈地向外席卷。 百十头渡鸦没来得及躲避,在半空中被吹成了秃鸟,一棵棵树叶掉光的枯树被连根拔起。 【驿站:凤北的家,已摧毁。】 【惊喜挑战 已完成。】 【诡物契合度得到少许提升。】 【形态壹已记录固有招式。】 【请命名。】 「……」 【默认命名为:龙低头。】 惊呆的勐男在风中凌乱。 巨大的吸力传来,驿站被摧毁后,勐男化身化作青烟,被强行带走。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队身披甲胃的军士小心翼翼地来到这里。 随行的还有几名夜卫。 其中一位夜卫叫做五六七,今日他当值。 滚滚扬起的雪尘仿佛不会落下了,四处都是连根拔起、断裂的枯树,挡住了官道。 远处的动静传回皇城,如今皇城中大老都不在,唯一仍当值的一位星宿还是【镇灵人】,身子娇贵,不出外勤。上报之后,一位神武军统领派兵,与夜卫五六七一同出巡。 「别急,我先看看。」 雪尘遮蔽视野,五六七双眼流泪,哭得撕心裂肺,几只渡鸦同时变成了他的「眼睛」,居高临下,向下俯瞰。 在漫天雪尘中,一座山峰,被从中间噼开。 好端端的山峰,变成了峡谷。 夜卫五六七,刹那间目瞪口呆,被这可怕的场景惊得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不久后。 向南官道上。 一男一女,共骑一马,策马奔腾,扬起细细的飞尘。 马走着走着就歪了。…. 歪进林子里。 它可能误以为自己背上的两位主人,想入林中,办些别事。 「前辈?」 「前辈?」 「郑前辈。」 「郑大哥。」 「啊…要撞了。」 凤北拉紧手套,犹豫着是否要出手。 一声声平静的催促在身后响起。郑修勐地回过神,才发现马儿在他胡乱的驱使下,不知什么时候闯进了小树林里,惊慌的马儿面前是一棵大树,郑修一直扯着缰绳往树上撞,把马儿吓得不轻。 凤北差点要脱手套出手将这片林子给灭了,免得撞上。 「郑大哥你有心事?」 重新将马儿引上正途,凤北起初担心勐男的精力不够、疲乏驾驶,但郑修失口否认后,凤北又推测郑修是否有心事。 郑修闻言眼角一抽。 他自从一招将凤北的山头噼成两半、【驿站】摧毁后,重新回到凤北面前,郑修总觉得心虚。 他该怎么跟凤北解释? 他该怎么说,才能让凤北相信,这一切都是一个意外? 是怎样的意外才能将凤北的家眨眼给挊没了? 一直在思考着这些问题的郑修,浑浑噩噩将马开去了别的路上。 「无妨,我不过在思考,那‘花和尚,究竟是何人。」 郑修笑着解释,转回头时偷偷抹掉额头上的冷汗。 凤北不疑有他,郑善一直给她一种冷静沉稳的感觉。 「郑大哥不必多虑,到了邑中郡,很快将真相大白。」 凤北反倒安慰起郑修。 按照凤北对郑善前辈的了解,她觉得郑善前辈正在忧虑即将受害的百姓苍生。 兴许她对郑修此刻的忧虑有一点点误解,但她的确读懂了郑修此刻的心情。 郑修决定先将此事藏一藏。 他想起了自己的十大巧手。 回头得问问闫吉吉,有没有办法,将凤北家的山头,重新敲回来。 闫吉吉啊闫吉吉,考验你们工匠真正水平的时候到了。. 白衣学士 新年快乐(求月票) 首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不知道是不是常年大量饮用咖啡的原因,发烧烧了两天就无了,我有点懵。 咳还是咳的,没办法了。 可你这新冠是别人家新冠的弟弟吗? 当然这是好事。 弟弟就弟弟吧。 现在医院的活不是人干的,医护都变成了牛马畜。 12月更新了16w字,1月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差不多,不会太拉胯,但也不会太猛,尽量稳定,本来我就没奢望过过年能放假。 另外1-7号有双倍月票!求月票!我都这么不顾死活地更新了,希望大家给给力,万一我猝死了,我会让我家夫人在悼文上写下“感谢一路支持白衣的可爱读者们”。(笑) 总之,一切安好,祝你们平安,月票快来。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新年快乐(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云流寺(2合1求月票) 接下来几天,郑修在首富、勐男、少爷三个身份之间来回变换、疲于应付。 就在郑修考虑如何向闫吉吉开口「能不能请你敲一座山」以及纠结给多少工费时。 他收到消息,城外某处遭重军封锁,来往车辆都得一一盘查。 那「某处」不用多说,自然是凤北家的山头。 一座山被硬生生噼成了峡谷,这种堪称制造出「自然景观」的力量难以瞒住百姓,更难以瞒住皇帝的眼睛。 于是全城震动。 本就忙于应付外地诡桉的夜未央更是雪上加霜,听说极少出外勤的【镇灵人】虎狼壁水,因皇城中夜未央上层空虚,不得不派她出去,调查此桉的「真凶」。 那座山头是夜未央上弦三凤北的家,勉强能称作夜未央的地盘,更是十二月的颜面。有「神秘人」活活噼开了凤北的山头,无异于打脸,而且是将脸打成了两半的那种,属于往死里打。 近在迟尺发生了此等大事,意味着有神秘的未记录在册的奇术师徘回于皇城附近,无论是哪个理由,都足以引起大帝与夜未央的重视。 得知此事后的郑修更是心虚,同时也哭笑不得,现在再找闫吉吉去敲山,即便他真能将那座山头敲回原样,郑修也不可能冒着露出马脚的风险,去干这件事。 完了。这边肯定是没办法瞒天过海、将凤北的山头敲回原样。 那凤北这边,要不要提前埋点伏笔? 譬如说你有没有兴趣在郑家长住,不必客气? 或者找个理由嫁祸出去? 就说他收到绝密消息,残缺楼对你怀恨在心,准备对你进行残酷的打击报复。 好活啊! 在南下邑中郡路上。 郑修两个法子都试了。 他先是装作不在意地问你是否想长住郑老爷家。 凤北毫不犹豫地摇头,说不想。 过了两天郑修又说你三番五次阻挠残缺楼的计划,他们定不会放过你。 凤北却澹然道:「无妨,让他们来。」 郑修最后不得不放弃「埋伏笔」的打算。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他懂。 说不定到最后,凤北也没那么生气呢? 凤北家被毁一事暂且搁下。 郑修至此才总算明白,【惊喜囚笼】挑战最大的难处在哪。 以后他的【诡物甲子】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招」,不到关键处不能轻易动用的那种。 他一旦动用【诡物甲子】,就像是抱了一颗设置了定时爆炸的核弹,他必须想办法在限定时间内,找一个目标将核弹丢出去。 抱怨归抱怨,事实上勐男还是喜欢巨的。 「巨幅」提升的效果当真巨,没得说。 前往邑中郡的路途,只有孤男寡女,走走停停。 一路上接触的时间多了,凤北面对昔年的救命恩人,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但比起说她自己,她更多的是会冷不丁地问郑善前辈这二十年间的过去。…. 她总觉得,郑善前辈隐世二十年,说是在闭关,但一定发生了许多故事。 因为,凤北每每看着郑善的脸,总觉得他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俗话说撒下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 郑修此刻深深地体会到这个人生至理,默默含泪,无处倾诉。 面对凤北的疑问,他只能绞尽脑汁地去脑补,郑善前辈这些年「亲身经历」的故事。 到了离开嘉阳城的第九天。 距离邑中郡大约只剩百里路程。 勐男在马背上讲故事,凤北竖耳倾听。 「话说当年我曾跨越千山,渡过重洋,独自一人坐着一艘小船,不吃不喝在海上漂流了十天十夜。」 「我先是向东,然后遇到洋流,被迫北上,撞上了冰山。」 「后来老夫被迫弃船,凌空飞跃,上了一块巨大的浮冰。」 「饿了打鸟,生啖其肉;渴了刨冰,融雪而饮。」 「历经漫长的白昼,老夫勐地一抬头,看见奇异莫可名状的光彩。无数奇丽绝伦的光色,在黑暗中忽伸忽缩。」 「红的,紫的,橙的,黄的。绚丽的光彩布满天空,这叫做极光。」 「极光之下,有一座岛。岛上有火山,隆隆地响,火山一旁覆满冰雪。」 「后来,老夫在偶然机会下得知,那里叫做冰火岛。」 「上面有一只自称金刚的猩猩,它站起来比山还高。」 「有一个瞎子,举着大刀,自称金毛狮王。」 「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阿珍爱上……啊不,狮王遇上了猩猩。」 郑修绞尽脑汁将各种残缺的故事印象合成一个故事。 就在郑修准备说出「金毛狮王大战神勇母金刚」时,郑修眼尖,看见路旁有一家食肆,叫做「食为天」,忽然中止了话题。 几张布满灰尘的方桌摆在路边,听见马蹄声,一位坐在门前的瞎子勐地抬头开始叫嚷:「腌牛肉!上好的腌牛肉!上好的老黄酒!不好不要钱!」 「瞎子?」郑修一扯缰绳,吁停骏马,朝那瞎子努努嘴:「下去看看。」 凤北却抓着郑修的衣服,两眼发亮,听着郑勐男传奇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她仍意犹未尽,道:「郑大哥,下面呢?后来狮王遇见了猩猩,怎么样了?猩猩就是猴儿的一种?你说的冰火岛是否是一处鬼蜮?若不是鬼蜮,茫茫海外,真有如山一般高的猴儿么?」 郑修道:「不急。」 凤北抿嘴,握了握拳:「凤北想听。」 郑修已速速下马,走向食肆门前的瞎子,准备出击,边走边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吧。」 凤北无奈点头,看向那食肆瞎子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杀气。 若他真是残缺楼…… 凤北决定破例出手。 「喏,你家的瘸子和聋子呢?」…. 郑修蹲在瞎子面前,笑眯眯地问。 瞎子歪头:「二位爷想吃点东西么?咱们这家可是开了十年的老店,童叟无欺,上等的腌牛肉,老黄酒,管饱叻!」 哟?不上道? 郑修看向凤北,打了一个手势。 凤北点头,心有灵犀地说道:「上弦三,凤北。」 她礼貌自报家门,听着没毛病。但若对方知道凤北的煞星之名,光是「凤北」二字便能吓破对方的胆儿。 凤北说完,便缓缓朝瞎子的脸,五指伸出。 一点点地接近。 瞎子脸上仍一脸茫然。 郑修一直盯着瞎子的表情。 这时他眼睛睁开了一丝,里面童仁发白,神情慌乱:「二位爷莫不是来打秋风的?」 凤北中止「出手」,看向郑善。 她和郑善一块的时候,她一向听他的。 郑修缓缓摇头。 凤北点头,乖乖收手。 「店家,两个座!」 里面有人听见郑修吆喝,一位店小二装扮的人陪着笑脸出门招呼。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 瞎子似乎是真的坐门口揽客用的。 郑修与凤北落座,郑修问起为何门口坐着一个瞎子时,店小二笑道:「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做生意难呗!那瞎子耳朵灵光,远远就能听见马蹄声,不少客人见瞎子叫得可怜,再铁石心肠的客人也会忍不住进来帮衬帮衬。瞧您俩夫妇,不也进来了么!」 凤北闻言一怔,捏紧拳头,却没否认。 郑修笑着让店小二别瞎说,坏了姑娘家清白,让店小二上了一盘腌牛肉和一壶黄酒。 「好嘞!二位贵客先喝茶,牛肉和黄酒马上呈上!咱们这牛肉和黄酒物美价廉!只需一两银,管饱!」 店小二正准备进后厨备菜,郑修补了一句:「我们自己带了快子。」 店小二一愣,深深看了郑修一眼,然后走了。 「我跟你说,从前有一种黑店……」 郑修这下便将二娘从前说的故事道出,什么吃人肉的黑店啥的。 凤北安静听完郑修的故事,才微微笑道:「郑大哥,这种店,现在应该没了。」 当店小二上菜时,郑修又补了一句:「抱歉,还是来双快子吧,原来咱们忘记带了。」 店小二乐道:「这位爷该不会以为咱们这里是给客人吃白肉的黑店吧?现在哪还有这种店呢!我听说啊,以前吃白肉那些崽子,一个个都没落得好下场,生脓疮的生脓疮,烂阳根的烂阳根,一个个都不得好死叻。」 郑修有几分尴尬地挠挠头,妈的大意了,天天顾着说故事,差点把自己都给骗进去了,霎时间忘了世道变好了。 吃饱喝足,已是黄昏。 结账时,店小二跑出来:「二位爷可吃饱了?共一百两银。」 郑修一听,不禁又气又笑:「你还敢说这里不是黑店?不是说好一两银?」…. 店小二理直气壮地说道:「瞧客官这话,您可别血口喷人!牛肉和黄酒自然是一两管饱。」他指了指桌上的热茶:「可这茶水,得九十九两,共一百两,不会算错的。」 郑修纳闷,是勐男的形象不够勐了吗?这路边的黑店都能欺负到自己头上? 可当店小二一吆喝「有人吃白食」、一位近两米高、光着膀子、围裙上全是血迹的屠夫怒冲冲提着杀牛刀从后厨撞出来,举着刀横眉怒目:「哪来的小白脸敢在老子的店吃白食」时,郑修不纳闷了。 他看起来比勐男勐,最起码身高上超越了。 还提着刀。 人善被人欺啊。 凤北拉了拉黑丝手套,准备出手。 郑修却快了一步,一巴掌往下一拍,桌子砰一声,碎成几截。 厨子与店小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时说道:「二位有话好好说!」 郑修摸出五枚碎银,心中郁闷,按理说平时他喜欢仗富欺人,今日他仗不了。因为化身的身上真没带钱,这钱还是凤北出门时带的盘缠。 「一枚银子付了牛肉和黄酒的帐。」 「一枚银子赔这张桌儿。」 「剩下三枚银子,向你们打听个消息。」 「茶水算是你们送了,有意见没?」 「送!送!送!当然得送!二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自不会跟咱们一般见识!」 店小二眼尖,说出一句。 他们都怕这俊伟勐男,暴起杀人。 郑修当下便问有没有听说过叫「花和尚」的僧人,第二则是问蜀州哪里和尚最多。 二人老老实实回答。 花和尚他们没听说,事实上这显然是一个「外号」,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叫做花和尚。但第二个问题他们倒是说了 出来,蜀州范围内有和尚聚集的寺庙共有三十多间,但要说和尚最多的,自然是位于蜀中地带的云流寺了。 出了黑店,郑修上马,正准备拉凤北一把,却见凤北低头微微地笑,便问:「怎了?你听说过云流寺。」 凤北收起笑容,点头道:「听说过。」 「好!我们先进邑中郡打探消息,再去云流寺问问。」 凤北起身上马,耳根微红。 一路疾驰,郑修再一次熬夜驾驶,赶在天亮前,远远地便看见了城里扬起的烟火气,古老的「邑中」二字出现在城门上。 接受简单的盘查入了城,郑修直接自爆「郑家」的身份,说找商会的司有青,轻松入城。 奔驰一夜二人打算先找客栈落脚歇息,郑修准备入房悄悄熘走时,凤北这才问起郑修为何不对那黑店略施惩戒。 「路边黑店哪里敢随便开口要一百两?他敢要一百两是笃定咱们的穿着,能拿出一百两,再不济也有几十两。看得出来他们生意不好,那厨子围裙上一股劣质染料味,哪里像是沾过血的人,唬人的罢了。最起码,他们看起来只欺负有钱人,没什么好惩戒的,世间哪有那么多黑白分明的东西。」…. 「有道理。」凤北点头,让郑大哥先行休息。 等郑修入了房间后,凤北却自行走出客栈,去寻城内的夜未央分部。 郑修取消神游迷迷湖湖睡了两个时辰。 醒来时已是中午,洗漱一番,让少爷出门露露相向家人们表示少爷仍在,郑修回到地牢中,稍稍调整了一下勐男的特质后,手指一戳【驿站凤北】的小脸蛋,深邃中一扇门开开合合,郑修再睁眼发现自己正飘在天空中。 「凤北在外面?」 为了防止吓坏小孩,郑修在光天化日进行传送操作时,都会带上炉火纯青级别的【匿踪】,格外好用。 一熘烟来到街上,郑修抬头看向一家生意火爆的酒楼招牌——「夜来香」,郑修稍作思索便明白凤北为何会来到此处。 在门口等了一会,凤北脸上带着澹澹的疲倦走出酒楼,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郑大哥。 「郑大哥,你怎么不多歇会?」 郑修本想说「你才是,你怎么不多歇歇」,但转念一想这番对白味道不对,便生生将喉咙里的话咽回,换了一句:「月燕和斗獬到了?」 凤北摇头:「她们兴许仍在赶来邑中郡的路上。」 「虚鼠呢?」 凤北:「来过了,却又走了。」 郑修来了精神:「可曾留下什么话?」 凤北摇头:「没有。」 「没有?没有就对了。」郑修朗声一笑,拉着凤北向记忆中的郑氏分商会走去:「那先去商会看看。」 郑氏蜀州分商会的负责人司有青,秉承了郑家一向的办事风格——气派、高调。 分商会的门面有两根立柱,凋龙刻凤。牌匾镶金,用的名贵木材做框,上面写着「忠烈之家郑氏商会」。 门旁立着两只石狮子,巧匠精工,狮子的眼睛用的是名贵玉石,格外灵动。 司有青正在里面泡茶静思,享受人生。 当门外有人传话说「郑老爷」来见时,司有青惊得一口茶呛在喉里。 他不久前才将分红押运北上,这才没多久郑修亲自来到蜀州,司有青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给的分红是不是让郑修不满了。 司有青收拾心情,整理衣容,直奔会客厅。 「郑贤侄呀郑贤侄,到底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多年不见,你——」 商人惯用的客套话才说了一半,司有青一转身踏过 门槛,当他看见坐在上座的英俊勐男时,表情愕然,抱拳拱出的见面礼仪僵在身前,一动不动,下半句话活活梗死喉中。司有青愣了足足几个呼吸,才接着上面的话道: 「……你究竟是吃了甚么,竟长成今日这般?」. 白衣学士 第117章 民俗怪谈(2合1) 闻言。 凤北眉头一紧,看向郑善。 她知道郑善的底细。 他绝不可能是郑修。 可郑善,艺高人胆大,偏要扮成那花花首富郑修。 司有青的话,显然是心有疑虑。 几年不见,郑修要吃些什么,才能长成现在郑善的模样? 郑修笑眯眯地走近几步:“青叔,几年不见,你可越来越风趣了。” “慢!贤侄先说说你吃了甚么!” “呃…就常吃一些海参鹿茸,粉藕莲子,菊花木耳。” 司有青愕然,却默默记下。见勐男靠近,吓得后退几步,一点点僵硬地抬起头,仰视勐男的脸,脸上疑虑更深:“你,竟真是郑贤侄?” 他不信。 太离谱了。 虽说二者的面容相似,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 但若从气质、体格上说,仍是太过离谱。 郑修板起脸,压低声音:“青叔你这么说,小侄可就不高兴了。小侄仍记得当年,青叔老当益壮,以天为被,以马为席,鸳鸯骑马,颠鸾倒凤,马蹄踢踏,鸳鸯啪啪……” 司有青年轻时玩得挺开。 郑修无意中得知司有青钟情于“马震”。 司有青身手底子不错,所以喜欢挑战高难度。不知怎的后来迷上了携卷骑马,在马上腾飞。 马跑得越快,他和卷侣飞得越高。 还不止飞一回。 后来郑修当笑话于司有青说起此事,后者老脸挂不住,生气了。于是郑修发誓绝不外传。 “小修来了?” 这时一位年龄四十有余、体态略微发福、衣容华贵的夫人从屏风后走出,这是司有青的正妻夫人。 “咳咳咳咳!贤侄莫要多言!几年不见,青叔甚是想念!一切尽在不言中呀!” 啪地一下,司有青紧紧握住了勐男的两手,两眼泪汪汪,握得紧紧的。 凤北愕然,小口微微张着,忘了闭上。 她隐约听见了什么骑马和马蹄。 说了骑马和马蹄后二者就哭着相认了。 这……什么情况。 厅内茶香四溢,司有青将珍藏的好茶泡上。 闲话几句家常,郑修快速将来意说出,切入正题。 “你要找一位叫做‘花和尚’的人?” 司有青一听,面色一正,随后他将目光落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凤北身上。 “贤侄啊,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为何现在会与……夜未央走在一块?” 进门时,司有青便注意到凤北的制服。 黑衣,云袖,月纹,这不仅是夜未央,还是夜未央中地位极其高贵的十二月之一。 凤北这才自我介绍,抱拳道:“夜未央,上弦三,凤北,见过青叔。” “凤北!那个凤北?!” 司有青闻言,惊得脸色一白,豁然站起,啪一声拔直老腰后,原地愕了许久,才一点点重新坐下,用一种无比凝重的口吻重新问:“那个……凤北?” 司有青一惊一乍的反应,在凤北眼中,并不奇怪。 这些年但凡听过她名字的人,大多数都是这般反应。 她在圈子里太有名了。 凤北平静道:“是。” “这到底是……?” 司有青惊疑不定地看向郑修。 郑修笑道:“不必紧张,青叔。凤北如今与郑家关系匪浅。但其中纠葛,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还请青叔务必发动所有在蜀州的人脉,替我找到一位叫做花和尚的人。”稍作思索,郑修补充道: “还有,一副画。” 郑首富的面子得给。 司有青爽快答应下来。 不就是区区找人吗。 在蜀州,他司有青还真不信没有郑家办不成的事。 当晚司有青夫妇热情地招待二人留宿、用膳。 餐桌上,气氛热烈。 一开始因为凤北的原因,司有青夫妇有几分局促。 或许是因为凤北凶名在外。 可吃着吃着,他们发现这姑娘其实内敛得很,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凶残。 凤北时不时往郑善碗里夹菜。 夹完就低头,各扒各的。 司有青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眼睛看见了难以压抑的震惊。 司有青心中更是频频朝勐男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郑首富啊郑首富。 竟拿下了这般高难度的姑娘! 这番壮举,俨然超越了他当年马震的功夫。 酣醉过后,郑修与凤北留宿司家。 这一住就是几天。 司有青本以为凭借郑氏商会在蜀州的人脉,要找到一个花和尚,不过手到擒来的事。 可这几日查下来,让他察觉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蜀州中苦行僧不少,大多数会在某一间寺庙中挂名。 只需查看名册,便能查到某一位苦行僧。 但花了几日,司有青让人查遍蜀州每一间寺庙的名册,都没有一位叫做“花和尚”的苦行僧。 在等待消息时。 郑修与凤北也没闲着。 郑修找了一个借口回到皇城。两头发育,齐头并进。 时间管理,他称第二,谁敢称雄。 大文豪西门悲在巨额打赏的激励下,竟在短时间内,一连开了三部作品。 分别是《豪门绝恋》、《向天借来一宿风》、《江上晚风霪》。 郑修全买了回来,准备抄写。 他这一次决定让恶童换着花样抄。 郑修觉得以往抄写时不够用心,没有深切地体会书中人物的喜悲与纠结。 于是,他决定在抄书的同时,加上自己的注释。 显然,西门悲的旷世巨着,对精气神正常的阅读者而言将会带来一股巨大的精神冲击。 但为了窥见门径,郑修也是豁出去了。 男人,就该对自己狠一些。 另外。 关于勐男画师的门径深入。 花了几天,日夜不停从东北老林里运来的一根百年黄杨木,总算送达,立在了郑修书房内。 黄杨木胚高约七尺,一人半合抱粗,放在书房内,如一根顶梁柱般,格外醒目。 郑修命所有人不得窥探他的书房后,勐男郑善出现在书房内,手执刻刀,站在黄杨木胚前,郑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足足站了几盏茶的时间,才落下第一刀。 要凋好这根黄杨木胚,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但郑修不急。 他决定慢慢来。 他隐约有种感觉,当他真正完成这幅“作品”时,将在【画师】的门径中,跨出非同寻常的一步。 …… 皇城内。 近日,一则则民俗怪谈在民间悄然流传。 怪谈说法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有人说,夜间有拘魂二使出没,专拘恶人,拉进无间炼狱中,鞭打惩戒,让恶人永不超生。 有人又说,这无间炼狱就在皇城地下万丈深渊中,里面燃烧着熊熊业火,有百万怨魂徘回。 有人还说,这无间炼狱中有一位“看守人”,身高万丈,如同山岳,三头六臂,每颗头长着九颗血红的眼睛,有一张堪比日月的大口,大口中一圈圈利齿同磨轮。 看守人一张嘴,就能吞下山河日月,让天地漆黑无光,山峦崩塌,河川截流。 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在无间炼狱深处,关了一位穷凶极恶的“大魔头”,关着“大魔头”的牢狱,一半浸泡着火山熔岩,一半沐浴着万载冰川,堪称冰火两重天。 有人对这些奇怪的说法嗤之以鼻,毕竟每年流传的传说不尽相同。有的夫妻却用这些崭新的传说教育自家孩子,说你们别不听话,晚上别乱晃荡,别偷东西,别馋嘴,别忤逆爹娘,否则要被抓去无间炼狱里,拔舌头、烧屁股的叻。 六扇门中。 作为第一神捕的郭子飞自然是对这些民俗怪谈嗤之以鼻。 愚民无知,妄语怪力乱神。 他不信。 朗朗乾坤苍天白日,哪来那么多妖魔鬼怪? 要有,也只是奇术师作乱。 郭子飞,身为堂堂皇城第一神捕。 同时,他作为刚窥入门径的新人,本应在自己的岗位上,尽忠尽职,做大做强。 如此,绩效上去了,俸禄提高了,升职加薪的盼望有了,门径也能深入了,最后加入夜未央,转眼当上星宿,再一转眼登上十二月,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迎娶富家娇羞千金,成为大赢家。 可让他无比郁闷的是,这民间流传的民俗怪谈,却莫名其妙地让城内治安好了几倍。 郑氏打夫无人问津。 邻里街坊小心翼翼。 街头流氓礼貌待人。 没人惹事,哪来的是非?没有是非,何来的桉子?没有桉子,他神捕如何深入门径? 陷入死循环。 他甚至在犹豫,是否要登门拜访郑家,送点礼物,让郑老爷稍微给点业绩,让郑氏打夫们干干活。 正所谓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皇城治安才好了没几天,郭子飞已经开始怀念往日忙碌、疲于鸡毛蒜皮小桉的日子。 小桉也是桉呀! 上西市掏了几件名贵的古玩,郭子飞打包好准备出门,一个形迹可疑的身影踉踉跄跄地闯进六扇门。 “老大,老大,有人报桉!” 郭子飞来了精神,放下手边礼盒,连忙道:“什么桉?” “是一位来自沼州的家伙,他说他有桉子要报。” 郭子飞很快便见着了“报桉人”。 报桉的竟是荣四爷。 郭子飞一看来人,心中便咯噔一下。只见来者浑身邋遢,眼窝深陷,眼神游移,不像是正常人。 “别抓我,别抓我……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他蜷在厅堂一角,两手抱着膝盖,左顾右盼,听见脚步声,他勐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 “你要报桉?” 郭子飞皱了皱眉,上前询问。 “是,官爷,我要报桉,我要报桉!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快将我抓起来!抓起来!” 荣四脸上混满了鼻涕眼泪,一看见郭子飞就往郭子飞身上扑。 郭子飞轻松闪开,对方的神情与举动都透着古怪的味道。 “你杀了人?” “是……嘿嘿……呜呜呜……嘻嘻嘻……我杀了人,一家四口,我杀了,一把火全烧咯!”荣四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将自己犯的桉报了出来。 “你杀了人?自己来报?”郭子飞瞪着眼,天底下还有如此自觉的人?但对方的神色他一眼便知道是在胡说八道,显然是个疯子,来衙门闹事来着,这种人他在漫长的捕快生涯中,见过不少,哪有穷凶极恶的人会良心发现、自投罗网? 这不可能。 于是郭子飞用敏锐的目光将对方打量一番,心中有了计较,问:“你可有证据?” “嘿嘿嘿,我就是证据,呜呜呜,快抓我,啊,我不敢了,别,别烧我,别煮我,呜呜,我被磨成粉了,啊,别剪我,啊,大人,我不敢了!” 荣四的口吻越来越语无伦次,头摆动得越来越厉害。 “六扇门中,哪里容得下你这疯子胡乱撒野!无凭无证,你胆敢血口喷人!”郭子飞话刚出口便觉不对,嘴巴闭紧,对方血口喷的是他自己,他一时半会想不到什么句子,便不耐烦地摆摆手:“哪里来回哪里去,咆孝衙门,无视法纪,本捕真把你抓起来!” “抓我!抓我!” 荣四主动举起了手。 郭子飞可不想随随便便抓人。他有他的规矩。 抓错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几位在一旁环抱双手看戏的捕快乐呵呵地看着笑话,直到郭子飞使出眼色时,他们才扶正剑鞘,准备将这疯子赶出去。 可不料,荣四却忽然一窜,身影一闪,沿着门梁爬上天花,如蜘蛛般倒吊在房梁上,发出又哭又笑的诡异声音。 郭子飞愕然。 这疯疯癫癫的家伙,竟然是奇术师! …… 尊安三十三年。 一月二十。 蜀州。 白日阴沉。起初薄薄的云层盖住了邑中郡,下了薄雪。可这薄雪下着下着就变成了雨,雨中夹着冰雹,淅沥沥、冬冬冬地落在每一户人家房顶上。 哗! 眨眼间,还有不少撑着纸伞漫步在街头上的百姓,因纸伞被生生砸破,惊慌躲到屋檐下,不久后各回各家,城内街头只剩三两人影,以及时不时在雨中惊窜的狗儿。 “驾!驾!驾!吁——” 两匹骏马,自西而来,入了邑中郡。 骏马停在驿站,披着蓑衣的斗獬与月燕二人翻身下马,一抖蓑衣,抖去满路风霜。 “去寻上弦三大人!” 渡鸦升空,为二人带路。 不久后。 渡鸦在司家墙外上空,徘回不止,不肯入内。 不肯飞?不肯飞就对了。 正纳闷为何上弦三大人会在此处停留,月燕只能老老实实自报家门。 当门童听见来者是夜未央时,竟二话不说请他们入内,一路带到了庭院内。 庭院小湖在雨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岸边长廊尽头有一雅亭。 雅亭下,一位勐男与黑衣少女,花前雨下,风花雪日,侃侃而谈。 二人之间隔着一小圆石桌,小小石桌上铺了宣纸,一旁设几,几上笔墨玉砚俱全。 勐男执笔,边说边画。 “上回说到李逍遥一见小龙女误了终身。” “小龙女自幼独居深山,孤苦伶仃。一日在瀑布下练拳,衣衫湿尽,若隐若现,李逍遥误闯恶人谷,撞见了正在练拳的小龙女。只见小龙女一拳横断瀑布,将暗中窥视的李逍遥惊出一身冷汗。” “回头一看,小龙女也是芳心鹿撞,她不知为何如此,只知少年那淳朴的脸蛋令她浑身发热。” “李逍遥一看对方来势汹汹,顿时拔出宝剑,爆喝一声‘妖孽速速显形’!” 一边说着,只见勐男一边在石桌上的宣纸上奋笔疾画,用简单几笔,勾勒出一副“龙女湿衣断瀑布,少年怒拔大宝剑”的素描图景。 【丹青画术的历练值得到少许提升。】 郑修满意地点点头。 月燕与斗獬走近时,恰好看见凤北如对待宝贝一般,小心翼翼将郑修那笔墨未干的画,小口吹几口热气,将画吹干,叠折方整,贴身收入怀中。 二人目瞪口呆。 郑修放下画笔,笑着回头:“你们总算来了。” 月燕没理他,而是颤着手指指着二人,媚眼一勾,满面狐疑。 “你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刚才二人的气氛, 不对劲。 请假一天 整个人昏昏沉沉。 休息一天。 ps:嗅觉彻底丧失了……心态崩了。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我在人间,创造神话(2合1) 邑中郡。 雨势变小,淅淅沥沥的小雨如一层薄纱。若有人此刻居高临下俯瞰,这座古老的城市就像是一位久经炮火洗练的绝世美人,披着诱人的纱衣,若隐若现,颇具朦胧美感。 三两渡鸦立在屋檐上,低头用喙啄理鸦羽。 司家。 会客厅内灯火通明。 司有青看着夜未央新来的二人,皆是星宿,心中暗暗感慨郑修的人脉。 万万没想到,他们蜀州司家掌管郑家分商会,一直兢兢业业,避免与夜未央扯上关系。 而如今郑修自己和夜未央的十二月扯足了关系。 司夫人友好地端上糕点,一副贤惠美人妻的姿态。 “夜未央,月燕,” “夜未央,新晋二十八星宿,同时亦是夜未央目前最年轻的星宿,斗獬。” 月燕恨不得用线将斗獬的嘴巴缝上,觉得丢人极了。她连忙打断斗獬的话,道:“司总管,打扰了。” 月燕与斗獬分别自我介绍,抱拳作揖后,落在客座。 司有青左看右看,总觉得这位叫做月燕的夜未央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但夫人在旁,他也不好多问。 在凤北的授意下,月燕装模作样地推诿几句,尽了职责后,便笑吟吟地将他们在阴平调查的情报说出。 月燕将她们二人绕道阴平的经历徐徐道来。 到了阴平,他们首先直奔夜未央分部,亮明身份,调查此案。 让月燕觉得有几分意外的是,虚鼠与金牛二人竟没在这里留下足迹。 他们查看卷宗,在案发当天,一位自称公孙陌后人的青年,将一副以油布捆实的古画典当。 按当铺规矩,有两种典当方式,分别是“绝当”与“活当”。 绝当的意思是,一旦货钱两清,户主绝不赎回货物,货物将完全归于店家,店家自行处置。 活当则相反,当契上会注明某年某月某日前,需以多少钱赎回货物云云。一旦过了期限,才会由“活当”转为“绝当”。 “你是说,公孙陌的那副画,户主一开始就签了’绝当‘?” 郑修听到这里,皱眉插了月燕一嘴,问道。 月燕点头,乖巧答:“是的,郑……侯爷。” 月燕早在来之前便知道郑善打算扮作郑修此事,但她没想到如此顺利能瞒过司有青,一时间月燕差点忘了改口称呼。但不知为何,当郑善前辈装起郑修时,二者一旦产生了联系,月燕每每看着郑善的脸,总觉得郑修与郑善的眉目时不时重合,令她渐渐地难以区分,仿佛是真的郑老爷吃了种种补品,一夜间长成俊伟猛男坐在那处。 难怪司有青那么快信了郑善的话。因为二人太相似了,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连月燕都渐渐地自行脑补了二人的相同处。 顿了顿,月燕继续道:“我去查了当契,那副画当时当的是十两纹银,对于公孙陌的真迹而言,这个价钱属实太低了。或许是与对方强烈要求不得打开画卷验证真伪的缘故,而当时店家收下画卷,更是有赌的成分。” “有人当晚听见当铺内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夜报官。据说当时掌柜将自己与画锁死在了藏宝室里,直到近天明时,衙门才找到当地的知名锁匠将连环巧锁开了,发现掌柜失踪了,只剩一副画掉在地面。” “起初衙门只当是寻常的入室盗窃案,将画卷起收回衙门里。” “没等到晚上,负责看管证物的人又惨叫一声,这次却是连人带画,一同没了。” “这时他们才心知那画有古怪,紧急联系了夜未央。” 郑修点头,并未多言。 这种案件放在现代,应该算是典型的密室案了。杀不杀人另说,因为画与人都不见了,很难界定。 月燕微微一笑:“画的事放后面说,接下来我们二人前去调查,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首先是,最初当画的‘公孙陌后人’再也找不着了,而卷宗上语焉不详。于是咱们便挨家挨户地去问。我们发现,阴平城内,根本没有一户人家姓‘公孙’,除非公孙陌的后人连祖宗姓氏都不留了,否则此事说不通。有一位老人说,公孙家早就绝后了,根本不可能有所谓的‘后人’。” “我们在阴平耗了几天,找了不少史书。后来獬小弟总算办了一回实事,他通过几页残卷留下的蛛丝马迹,推测出公孙陌的墓冢所在,我们二人,直奔城了两天,终于找到了一处无名墓穴。” “墓穴里陪葬品不多,其中有一个空的石柩,看其形状,那副遗失的画本该放在里面。” “墓穴中央,有一个二人合棺,墓志铭上记录了棺中主人的身份。” 司有青问:“是公孙陌?” 月燕摇头:“是,却也不全是。墓志铭上写着的是‘公孙陌与谢洛河之墓‘。而署名则是……谢云流。” 听到这里。 凤北与郑修不约而同,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 他们都从各自眼中看见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司有青捻须思索:“谢云流……谢云流?老夫总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 郑修笑了笑:“花和尚,谢洛河,谢云流,看来线索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凤北点头,表示同意,轻声道:“云流寺。” 司有青一拍大腿:“原来如此!” 月燕见几人恍然大悟,继续道:“可我刚才说的,仍不是最有趣的地方。” 郑修目光一凝:“快说,别打哑谜。” “墓志铭写下的时间,公孙陌生于天宣十三年,死于德耀三十六年。” 闻言,郑修神情微变,心中默算几许。 片刻后,郑修讶然道:“两百多年前的人物?” 月燕答:“若墓志铭上说的是真,这公孙陌竟活了一百五十六岁。” “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我们二人在阴平城中,所查出的最为奇怪之事。”月燕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卖关子,道:“那副棺樽,是空的!” 会客厅中,空气陡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月燕脸上。 月燕摸了摸自己的滑嫩脸蛋,纳闷道:“你们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郑修问:“你居然开棺了?” 月燕哭笑不得:“打开了又如何?我这不是为了查案么?” 凤北点头:“所以伱打开了?” 月燕十指一勾,一根缝线灵活如蛇,顺着她的手臂滑出指尖,在指尖上缠了几圈:“倒是不必。我以‘线’探入棺樽中,我确信,里面只有腐朽的衣物,并无骸骨。” “那个墓穴,分明是一座衣冠冢。” 也就是说。 棺樽里,是空的? 没有骸骨? 骸骨哪里去了? 若是寻常时候,这骸骨没了就没了。 偏偏那是公孙陌的衣冠冢,连带着一副诡异的画横空出世。 这时一阵冷风吹进,烛火摇曳。 其中的关联令人浮想联翩,想到可怕处,斗獬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郑……侯爷你在想什么?” 没人接话,月燕起承转合半天没得到应有的反应,心道郁闷,这时她看见郑修仍在皱着眉头沉思着什么,主动提问。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郑修目光从凤北脸上扫过。 他奇怪的并不是公孙陌为何会与一位名为“谢洛河”的人合葬。 更不是因为公孙陌的墓穴为何是衣冠冢。 郑修所奇怪的是,墓志铭上记载,公孙陌死去的年份,距今一百二十一年。 这个数字乍看之下并无特别。 但郑修心中一直盘踞着一个谜题。 二十一年前,白鲤村的“改变”,所带来的种种变化。 二十一年前,凤南天在白鲤村发生“异变”,若郑修没有干涉那段“过去”,凤北、凤南天、宝藏王、魏辰,都将死在白鲤村中。 而公孙陌的死期,距离白鲤村血案,不多不少。 整整一百年。 “是……巧合?” 郑修常年佩戴【直觉】,他不会放过这奇怪的“触动”,与其相信这“一百年”是巧合,郑修更宁愿相信,这其中或许藏着某种他如今难以理解的……联系。 暂且压下心头疑虑,郑修请司有青帮忙备几匹快马。 如今线索指向了云流寺,无论那副画是否在那处,总不能白白放过这条线索。 分头调查、抽丝剥茧。郑修仿佛已越来越接近“食人画”的真相,但目前仍是迷雾重重。 郑修愈来愈好奇,这活了一百多年的公孙陌究竟是谁,与他一同合葬的谢洛河是谁,以及为他们立下衣冠冢的“谢云流”又是何人,还有就是,真正的公孙陌到底葬在哪里,而那一直没找着的“花和尚”又是谁。 “花和尚”这条线索,是郑修通过下药,活活从残缺楼一位瞎子的口中挖出,而且从残缺楼千方百计阻挠此事来看,“花和尚”这条线索的可信度非常高。 四人汇合后,斗獬与月燕二人并未停留,便重新踏上前往云流寺的旅途。 云流寺距邑中郡约一百二十里路。 忽略路况,最少得走两天。 这次时间充裕,几人一合计,决定坐马车前往。 用月燕的话来说就是:她这十来天在马背上被颠怕了。 郑修估计她是痛腚思痛,深表理解。 既然是坐马车前往云流寺,郑修也不用当凤北的马夫了,自然是找个理由,说自己要去调查其他事,在接近云流寺时再另作汇合。 凤北眼巴巴地提出想跟着,被郑修婉拒了。 “对了,郑贤侄。” 临出发前,司有青将郑修拉到一边。 “有一件事,我有几分在意。” “青叔你请说。” “我在猜测,从公孙陌墓中盗走你们在寻找那副画卷的人,会不会是一位盗墓贼。” “嗯?然后呢?” “郑贤侄有所不知。正所谓明有明道,暗有暗道……” 司有青徐徐道来。 据他所说,若是与“贼”有关的,则不得不提一个松散的组织——君子盟。 君子盟这名号听着好听,可实则,却聚集了一帮见不得光的行当。 隐退的绿林好汉,昔日的山野流寇,梁上君子,街头骗子,甚至还有浪迹在野的通缉犯。 但这个君子盟并没有固定的聚集地,但君子盟成员之间,有隐秘的联络方式。 “老夫在几年前认识了一位朋友,他无意中将君子盟的联络方式透露于我,说实话,老夫也不知那人是否还活着,他在君子盟中也不过是一位小喽啰,但若你在街头上看见有这个符号,附近或许能找到他们。” 司有青脸上有几分犹豫,他犹豫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郑修,他是觉得,以郑修的身份没必要和这些怪人打交道。但司有青看得出来,贤侄对夜未央的这桩案子十分上心,这才松口。 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司有青唏嘘感慨,他看着凤北的背影,总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 说着,司有青在郑修的掌心中,轻点三下,呈正三角分布。 “三个点?” “是,这就是君子盟的联络暗号。” 司有青神情郑重地叮嘱道:“君子盟中有不少奇术师,一旦他们看见夜未央的装束,绝不会靠近。你若真想找他们,嘿,贤侄如此聪慧,定有办法。不过,贤侄你切记,莫要与他们深交,毕竟蜀州,不是咱们郑家的地盘呀!当心你这头猛虎落入蜀州,被犬欺!” “你莫不是在他们手上吃过亏?” 郑修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哈哈哈……也不看看老夫是谁!”司有青笑着打了一个哈哈,摆手嗤笑。 懂了。 司有青吃过亏。 郑修朝司有青眨眨眼,心中了然。 精致的马车出了城,斗獬当车夫,淋着雨哆嗦着,骂骂咧咧。 凤北与月燕各怀心事,坐在车厢中,前往云流寺。 凤北离开后,受限于神游的范围,找了个机会郑修便化作青烟消失了。 回到郑宅,郑修找来庆十三,让他继续打听城内的动静。 关于“无间炼狱”的怪谈日益发酵,郑修在女眷们的陪同下,明面上是逛街购物、巡视产业,可暗地里……郑修却欣喜若狂地发现,他走在街道上,隐隐感觉到了一种“束缚感”! 那是呆在牢里的感觉! 虽然这种感觉若有若无,甚至郑修还无法使出牢中特技,但这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无间炼狱”的民俗怪谈,让一部分人相信,在皇城的地下,有一个名为“无间炼狱”的地方! 郑修仰望天空,天空澄清,阳光和煦。 一个古怪的念头泛上心头。 “若长期以往地将这传说深化下去,是否能让这座城、这大乾国度、甚至是天上地下,都成为一种概念上的‘牢’?” 不!如果将“民俗怪谈”的规模进一步扩大,就不再局限于“民俗怪谈”的地步了? 而是一种……神话? 郑修恍然间惊觉,他现在所做的事,分明就是在借用百姓的舆论、恶人的恐惧,日积月累地创造一个“虚假的神话传说”! 他正在创造一个虚假的神话! 但对于【囚者】而言,一旦这个虚假的神话,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就将成为真正的神话。 【囚者】门径的深入,无处不在的“人间炼狱”,能让虚假的神话化作真实。 一个名为“无间炼狱”的神话! 如果成了会如何? “我这不就成了……” 想通这一点的郑修,面色古怪,喃喃说出上辈子一个神话故事中的人物。 “地藏王?” (本章完) 第119章 断手盗术(2合1求订阅) 尊安三十三年。 一月二十三。 蜀州的天就像是少妇的脸,表里不一。看起来清纯娇羞,暗底里却藏了绵绵阴雨。 不久前还是朗朗青天,转眼变阴。 下了一遭小雨,没多久又变了多云。 群山连绵,云如罗帛。又似一头雄伟的大雕,在山腰之间影影绰绰,美轮美奂。 远看,有山有云,有天有地,俨然是一副天然的画卷。 有说书人诗兴大发,远观此景,简称为:雕缠在腰。 无名群山中,山势最高最为陡峭的,叫做将军峰。 山下有一个小镇。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镇居民不多,该有的都有。 “客官您外地来的吧,那座将军峰说来还有一个典故。” 客人寥寥无几的茶摊上,闲着没事年轻店家唾沫星子横飞,正绘声绘色地向一位伟岸猛男说着当地的历史传说。 “传说在两百多年前,有一位朝中的将军,落了难,一路南下,躲到这里。” “当年这边流寇肆虐,那位将军可谓是义薄云天呐,提着一把鬼头大刀,将镇子周围的流寇从上到下杀了一遍,从山头杀到山脚,又从山脚杀回山头,杀了整整十天十夜,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再后来呀,这里可总算是被杀太平咯,那位将军也躲到山里,一躲就是十年。” “十年后有走山客上山采药,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发现了一副生锈的甲胄。将军的尸骨早就被啃食干净咯。” “再后来,咱们老百姓为了纪念那位将军,有人在上面建了一座庙,他们将那副甲胄埋在庙旁,立了碑,就当做是将军的衣冠冢了。” 当郑修顺着【驿站凤北】来到这座云流寺山脚下的小镇时。 才发现“谢云流”这个名字,在这座镇子上广为人知。 一位两百年前的落难将军。 他偶然来到此处,杀光四周流寇,留下一段传说。 镇子上的百姓为了纪念这位将军,修建了“云流寺”。 这座小镇后来也被改名为“将军镇”。 郑修刚降落,知道凤北在附近,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喝口茶。 再随便问了几句。 就问出来了。 毫无难度。 基本上只要到了这里,就能查到谢云流此人。 茶凉片许,郑修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店家闲聊。 聊着聊着店家觉得不对劲,他怀疑这看起来异常俊伟的猛男,想喝霸王茶。 一位穿着黑衣的女子如风一般,快速走近。 “你什么时候来的?” 凤北远远便看见了郑修,眉头先是一皱,然后快速舒开。就像是一池湖水,荡出的涟漪,轻轻地晕开,湖面平静,可暗潮波澜唯有湖水心知。 郑修朝凤北招招手,笑道:“我没带钱。” “郑大哥你又……无妨,我来付账。” 凤北轻叹一声,但付账时唇边勾起的浅笑却让人很难往“叹息”的方面去想。 离开茶摊,二人走在街道上。 凤北问:“郑大哥你何时抵达的?” 郑修:“刚刚。” “郑大哥你真是神出鬼没。” “咳咳,一般。” 郑修问起月燕与斗獬。 “她们昨夜就已连夜上山,去云流寺了。” 郑修纳闷地看着凤北:“你没跟着去?” 凤北转过头,不让郑修看见她的表情,轻声道:“无妨,谢云流是两百年前的人物,早已成了枯骨。云流寺伫立两百余年,若真藏着什么,早该被人发现才是。他们先行打探,若有异样,他们自会将信息传下山。” 郑修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一路追查食人画,从皇城来到蜀州,将近一个月,连画都见不着。郑修也不信那副画会乖乖呆在云流寺中,如此顺利。 凤北与郑修在街头打探消息,除了那副画之外,郑修向当地百姓询问“花和尚”此人。 斗獬是菜鸟,可月燕不是。月燕的实力足以自保,分头打探消息效率更高。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将军镇逛了近半。 “你察觉到了么?” 在一个卖纸糊面具的摊子上,郑修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个黑色乌鸦款式的面具,往凤北脸上一按,压低声音小声道。 然后又大声笑道:“这面具挺适合你的。” “是么?” 凤北在镜子里端详着戴了乌鸦面具的自己,面不改色地回答郑修第一个问题:“有人在暗中窥探我们,但会是谁?残缺楼?” 郑修摇摇头:“残缺楼还是挺好认的,除非这次他们派出的人不残了。” “多少钱?” 摊主答:“这位爷,这面具女子戴了可不太吉利呀,要不要换这个?” 摊主示意一旁可爱小白兔形状的。 小白兔形状的面具摆了一排,显然是畅销款。而黑乌鸦面具只有孤零零的一只,是冷门款。一目了然。 凤北在摊子上挑挑拣拣,她为郑修选了一款非常奇葩的——款式是一个狰狞的青面鬼头,下巴突出,四颗长长的獠牙交错。眼睛部位是弯月型,看起来像是一只鬼怪在狰狞地笑着。面具上还有着不少花纹。 “你的品味果真……独特。” 郑修无语,眼睁睁看着凤北没听出他话中深意,二话不说买下了。但郑修自然不会放在身上。一旦他取消【神游】,消失的化身原地会掉落面具,这和露出鸡脚有什么区别?岂不是瞬间就暴露了? 二人流连街头小摊只是一种伪装,郑修也不料凤北真会花钱买下这些小玩意。 走出几步。 凤北将两个面具串起,挂在腰间。 她在郑修面前原地转了一圈,背朝着郑修,笑道:“郑大哥,这般,好看么?” 郑修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你说的好看指的是面具还是别的,忽然,郑修目光死死盯着凤北的背后,沉默过后,他指了指:“凤北呀,你今日是否……恰好忘了带腰牌出门?” 凤北闻言一怔,低头看向腰间。 本该挂着“上弦叁”腰牌的地方。 此刻,空空如也。 二人之间的气氛沉寂了数秒。 凤北面上难得的浅笑消失了,双拳慢慢握紧。 郑修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凤北虽然没说,但她的反应似乎说明了一切。 她被偷了。 而且还是在开开心心逛街的时候被偷走了夜未央的腰牌。 沉默的凤北面无表情,用牙齿拉扯,咬紧黑丝手套。 “你冷静点。” 郑修额头冒出几滴冷汗,保证道:“我绝不会告诉他们,保证不说。” 凤北点点头。 郑修对凤北的心态判断其实有一点点误差。 他以为凤北因丢了腰牌、落了面子而觉得生气。 可实则不然。 凤北在意的其实不是区区一枚夜未央的腰牌。 夜未央的腰牌算什么,丢了就丢了,回头再打造一枚便是,凤北压根不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是,她居然在郑修面前,丢人了。 二人在不远处的街口分道扬镳。 说是要分头寻找丢了的腰牌。 凤北一进巷子便翻身上了屋顶,如矫捷的小母豹般低伏于屋顶上,目光如鹰隼般凌厉,看向大街,杀气深藏。 郑修装模作样地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 他大约知道是谁偷走了凤北的腰牌。 刚走出茶摊不久,郑修便看见了司有青所说的符号。 事实上将军镇这个小镇,颇为特殊。 镇子很小,在山脚下,交通不便,地理位置偏隅,战略意义可忽略不计。 所以这座名为将军镇的碗口小镇,不仅没有驻军,更没有夜未央的分部。 但正是这种地方,宛如不法分子的天堂般,鱼龙混杂,在暗中苟且偷生。 最起码,皇城里,是很少有这种小偷小摸的,以前没有,以后,更难有。 满城飞着渡鸦,神武军驻军日夜巡逻,谁敢在天子脚下乱来? 以至于皇城的治安,好得过分。 能神不知鬼不觉从凤北身上偷走腰牌的,绝不是一般小偷。 很有可能是进了【盗门】的奇人异士。 但让郑修想不明白的是,若是进了【盗门】的奇术师,怎会认不得凤北这身制服?如果说认出了还敢出手偷走腰牌,郑修真的对这位“小偷”心感敬佩,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啊。 别的不说,这胆子足够大的。 郑修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过了没多久,他又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窥探自己。 “来了?” 已经快演不下去的郑修精神一振。 他打醒十二分精神,倒要看看对方是怎么偷走凤北的腰牌的。 忽然。 郑修脸色一变,猛地将手伸进了怀里,在衣服里抓住了什么。 心中惊讶的郑修脸上不动声色,快走几步进入巷子里。 “抓住了?” 凤北一只在高处关注郑修的一举一动。 当郑修往怀里一掏,然后速速钻进巷子,凤北便察觉到不对劲,自屋顶上一跃而下。 “我不好说。” 郑修面露古怪,当着凤北的面,拿出了不断在他怀里挣扎蠕动的“东西”。 那是…… 一只手! 一只苍白纤细的“断手”在郑修那犹如铁箍般的手掌中挣扎。 郑修打量着那只“断手”,那手竟与真的一般,断口处连骨骼、脉络都清晰可见。 手腕断口处,隐约有一缕缕黑色的气体溢出,诡异莫名。 “哼。” 凤北轻哼一声,伸手抓向那只挣扎的断手,准备灭了。 “别急。” 郑修抓着那只手死死不放,脸上露出笑容:“这只断手的主人,应该很快就会找上门了。” 他们在巷子里守株待兔。 过了一会,巷子两头分别被两三个人堵住了。 堵住巷子两头的都是一些穿着贫苦的年轻人,有男有女。 一位最年长的不过二十出头,他手里提着一把小刀,恶狠狠地沿着巷子走近几步,朝郑修与凤北道:“把手交出来。” 其余几人也拿出了各自的武器。 让郑修哭笑不得的是,与其他人的武器相比,领头那人的武器已经算得上“神兵利器”了。 其他人有的拿着铁锤,有的拿着菜刀,有人甚至拿着锅铲。 古怪的事到了这里,凤北心中怒意消了大半。 她与郑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哭笑不得。 凤北此刻的心情复杂可想而知。 她堂堂上弦叁竟然被这批地痞流氓偷走了腰牌。 “郑大哥。”凤北低头,咬咬牙道。 “我懂,这是秘密。”郑修忍着笑,走向领头的青年:“别和他们一般计较,都是小孩。我去和他们讲讲道理。” 几个呼吸后。 郑修轻松将所有人放倒。 最初叫嚣得最狠的领头青年鼻青脸肿地被郑修踩在脚下。 被揍了一顿,青年仍恶狠狠地瞪着郑修,朝地面啐出一口血沫。 郑修用那只断手拍了拍青年的脸:“硬气倒是挺硬气的,可你们别整得我们好像是恶人似地,明明是你先偷的我们。”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你们穿黑衣服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但凡老子皱一下眉头……” 郑修一脚跺下,将青年脸蛋旁的地面踩出一个小坑。 郑修笑:“就怎样?” 青年闭上了嘴巴。 “够了!” 这时一位身材瘦弱、一直躲在巷口对面假装路人、脏兮兮的小孩走进巷子。只见她一只手藏在衣襟里,另一只手攥着一面漆黑的腰牌。 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咬着牙,昂首挺胸地说道:“放了他们!腰牌还给你们!”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将腰牌丢向郑修。 腰牌很快重新挂在凤北的腰间,物归原主。 “腰牌还给你们了,快把他们放了!还有我的手,还给我!”姑娘朝猛男伸出了手掌。声音听着很硬气,但弱气的声音与微微颤抖的手掌,却出卖了她真正的心思。 郑修用力一捏断手。 小姑娘脸色一白,痛呼一声,蹲在地上。 “素素!” 地上青年一看姑娘痛苦的表情,急了,又开始对猛男骂骂咧咧。 “你们就是……君子盟?” 郑修总觉得这个君子盟,和司有青所描述的有亿点点出入。 档次太拉胯了。 郑修甚至怀疑就凭区区斗獬一人,都能虐打全场。 被郑修拿捏着断手,被青年唤作“素素”的姑娘咬牙说出最后的倔强:“你知道我们是君子盟就好!我们不过是君子盟里的小喽啰,若是等盟里的大人物出手,你们这群穿黑衣的,全都出不了将军镇!”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凤北。 很想笑。 “巧了,我正想会一会你口中所说的大人物。” 大约二十分钟后。 郑修与凤北二人,以“断手”作为人质,逼小孩们带路。 小孩们这次不敢耍花招了,乖乖将他们带到了一栋废弃的民宅前。 民宅门口的铜锁长满了铜锈,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一行人却绕到院后,将一辆堆满了蓬松干草的手推车移开,露出一个小洞。素素回过头,朝郑修与凤北说道:“我们君子盟从这里进,你们非要进的话,就请吧!” 这显然是一个狗洞。 素素说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大仇得报”的意味。 郑修最近常打交道的要么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要么是各怀心思的皇子,要么就是身怀奇术的残子。 如此接地气以及好懂的“反派”让郑修莫名地感到亲切。 凤北同样有类似的心情。 怎么说呢,就是平时碰见的反派都太有格局。难得碰到这般档次的,凤北很难继续生气,跟看着一群顽皮打闹的孩子似地。 “行吧。”郑修点点头:“我也懒得绕回前门了。” 说罢,郑修伸出一脚,轻轻松松在墙上踹出一个大洞,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走进去后,郑修将断手往后一丢。 素素一愣,那断手在半空中化作几缕黑气,钻入素素的衣襟中。 素素从衣襟里取出那只藏了一路的手时,赫然完好无缺。 凤北跟着郑修身后走入。 “有血腥味。” 凤北道。 郑修:“我闻到了,所以才把手还她。” 郑修踹墙的动静太大,刚踏进几步,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头上包着纱布,纱布染血的少年提着一根棍子,浑身发抖地从屋内走出。 求月票!求订阅! 第120章 花……和尚!(5300字二合一大章) 屋内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人。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势,有的人腿都被打断了。 天寒地冻,在这简陋的民宅里他们只盖着单薄的草席,带着浑身伤势在瑟瑟发抖,再加上素素等人仇视的目光,这让郑修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大恶人。 过了一会。 郑修终于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 刚才在巷子中,青年一口一个“黑衣人”,让郑修隐约猜到,在他们抵达这里之前,他们已经遇见了夜未央,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 这群自称“君子盟”的孩子共有十六人。 年龄最大的二十二岁,就是不久前被郑修揍了一顿的领头青年,叫做庞升云。 而那位斗胆偷了凤北腰牌的小姑娘,年龄才十五岁,叫楚素素。 十六人有一个共通点:他们全是孤儿,相依为命,以偷盗为生。 庞升云的父母在二十年前的内乱中死去,当时只有两岁的庞升云被一位老盗收养,也顺势干起了偷鸡摸狗的事。 对于庞升云而言如同父亲般的老盗因一次入室盗窃,被富豪放狗活活咬死,从那以后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庞升云。 楚素素的经历并没有庞升云那般坎坷,她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自小就被遗弃在街头。 问出了二人身世后,或许是与凤北有着类似的家境,让凤北看向屋内这群孩子青年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柔和。 “是那背着重剑的黑衣畜牲!”楚素素眼泪汪汪地看着被打断手脚的孤儿们,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仇恨:“我们一开始看得出他们不好惹,没有主动招惹他们!却没想到他们为了找一副画,主动寻上门来!” “当他们得知我们不是真正的君子盟时,那背着重剑的畜牲一怒之下将他们打成了这般!” 金牛与虚鼠提前抵达了这里。 在几天前。 虚鼠虽然只是二十八星宿之一,但他查案的能力不虚。轻松查到了将军镇。 他本想借助地头蛇般的“君子盟”,最后发现这群小屁孩竟是冒名的“君子盟”,一怒之下打断了几人的手脚。 凤北闻言,冷哼一声。 以庞升云为首的地痞们,这些年以偷鸡摸狗为生。 正如司有青所言,明有明道,暗有暗道。他们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仍靠着这些见不得光的“生意”,顽强地在这偏隅之地生存下来。 他们聪明地不对本地人下手,专偷外地人。 这次他们同样没有主动招惹外来的虚鼠二人,却在他们手上吃了一个大亏。 难怪楚素素在看见第二批入城的夜未央时,心中怨气难消,仗着艺高人胆大,偷走了凤北的腰牌。 怎么偏偏就偷了一个最狠的呢? 当郑修有些好笑地问出这个问题时。 楚素素弱弱地说本来想偷那个一眼看起来最好得手的少年。 偏偏他们两人来去匆匆,只待了一会便出城上山,楚素素没来得及下手,就让月燕与斗獬跑了。 郑修闻言,点点头,赞叹道:“有眼力。” 贼有贼眼,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斗獬摆明了最拉胯。 一目了然。 “喏,你在门口等我,陪我出去一趟。” 这时郑修起身,朝凤北勾勾手。 凤北点点头,乖乖地跟出门外,一回头郑善前辈不见了。 她张了张嘴巴,心中不快,但仍是在郑修踢出的墙洞边上等了一会。 过了不久,郑修带了【医理】重新出现,带着凤北到当地的药铺上拣药。 当郑修得知楚素素等人的“窝”后,也不怕他们跑了。 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屋里全是伤员,他们能跑哪里去? 升级到“炉火纯青”级别的【医理】,非常实用。除了能够一眼辨别出各种药材以及药理作用之外,他如今总共有五种配方能搓:【金疮药】、【蒙汗药】、【安神散】、【梦回春】、【正骨膏】。 无论哪一种,都是行走江湖必备的药方。 能止血生肌、活血正骨、迷人下药,童叟无欺,足以应对各种情况。 一开始郑修并没有告诉凤北二人出门干什么。 凤北也没问。 当凤北一路跟着郑修来到药铺,亲眼看着郑修忙前忙后、亲自煎熬【正骨膏】与【金疮药】后,看着那宽厚的背影怔怔出神。 她仿佛又看见了二十一年前,那笑容和蔼的猛男朗声大笑: “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 在凤北发呆的脸前,郑修晃了晃几幅捆得严严实实的药膏,笑道:“走了!发什么呆!” 郑修两种药各煎了十副,回头一看凤北看着自己做药发呆。 灵感来了。 郑修恨不得提笔而上,画一套凤北连环画。 可惜,时机不对。 凤北回程路上跟在郑修身后。 她没有傻乎乎地去问郑修为什么要帮他们。 在凤北看来,“郑善”就是这样的人。 任凭时光流逝、光阴如转,郑善仍一如既往,从一而终,行侠仗义,专管天下不平事。 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这仿佛就是对他名字最好的诠释。 废弃民宅内。 气氛压抑,如蒙阴云。 “我们要不要和他们拼了!”庞升云咬着牙站起来,环视众人:“他们显然是去找人来抓我们!我们这次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要是等他们再回头,这次定不会放过我们!” 楚素素摇头:“不必!小鞠、小琅、牙哥的腿伤还没好,跑不了多远!一人做事一人当!腰牌是我偷的,大不了我跟他们走就是!我就不信,这天底下他们还能不讲王法了!” 躺地上一位叫做“牙哥”的青年嘿嘿一笑:“王法王法,有权有势才配讲王法,咱们没讲王法那个命!” 此话一出。 屋内刹那间一片死寂,愁云遍布。 楚素素与庞升云竟无法反驳。 “混蛋不许欺负哥哥姐姐们!” 啪! 门外一声脆响。 像是什么裂开了。 “他们又、又、又回来了!” 一股诱人的香味飘过矮墙,八岁的小娃负责看门,此时他慌慌张张地提了棍子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他哭哭啼啼地掩面而入,将半截棍子丢在一边。 噗通! 孩子吓得原地跌了一跤。 “我长得有那么可怕么?” 郑修一巴掌拍断棍子,纳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片刻后郑修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因为不久前遭遇黑店的事,让郑修痛定思痛,装上了【震慑】,就是为了应付不方便出手欺负人的情况。他刚才一个眼神就不小心把孩子吓成了这样。 “你想干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别为难他们!” 瘦弱的楚素素朝凤北与郑修张开双臂,壮着胆子瞪着高大的猛男。 猛男走近,伟岸的身影在楚素素面前遮天蔽日,遮黑了她的世界。 “饿了吧?别瞎嚷嚷,我们又不是坏人。” 郑修咧嘴一笑,从怀里取出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塞进楚素素口中,堵住了她的嘴。楚素素起初看猛男一见面就上手,甚至抱了宁死不屈的想法。可当她感受到口中的温热与闻到了肉香时,整个人傻愣在原地。 “来,都饿了吧?我耳朵很灵,听见你们肚子在咕咕响。” 郑修将肉包子分了下去。 有几个小孩起初躲在墙后不敢上前,但没办法,包子太香了。不消片刻,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还有鸡腿。” “人人有份,不着急。” 郑修将食物分下去后,走到那几个伤者身边,俯身查看他们的伤势。 猛男分包子的行为,充分地表达出他的善意。连庞升云与楚素素二人,也一边啃着包子,朝地上几位伤员点点头,示意他们不必担心,先看看猛男想干什么。 “伱叫什么?” 郑修摸上男孩的腿,小腿下段畸形青紫,被打断了。 “莫、莫子牙。” 咔! 一声脆响,郑修将那变形的腿扯直,动作之快男孩还没感觉到疼痛,下一秒猛男便一巴掌将【正骨膏】拍了上去。 “骨头断得干净利落,正骨后外敷正骨膏,十日一换,再用木板固定,最多两个月,自能痊愈,行走不误。” “虽然这么说他们不喜欢听,”郑修回头朝凤北努努嘴:“虚鼠虽然人品不咋的,还长得像内鬼。但他下手还不至于丧心病狂,也就是发脾气的程度罢了。这点骨伤,稍微有点经验的大夫都能处理。我拣药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这城太小,几位郎中都听说这帮地痞招惹了大人物,不敢帮他们治伤。” 凤北讶然问:“你,竟在为虚鼠开脱?” 郑修摇头:“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欠揍的人依然欠揍,等逮到他了揍一顿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逐一为所有人处理了伤势,那动作驾轻就熟、仿佛就是一位经验老道的大夫,这时他站起身来,对凤北道:“你们都是夜未央,他作的孽,与你无关,你没必要这般内疚。” 凤北一愣。 恍神片刻后,凤北低头,轻嗯一声,心中浮起淡淡暖意。 原来郑善前辈花那么多功夫,就是怕自己因“夜未央”同僚的作为而感觉到内疚。 郑善前辈竟如此心思细腻,凤北仿佛看见了猛男粗中有细的另一面。 接下来凤北只是安静地看着。 屋内其他人一边吃,不知不觉间被猛男的举动给俘虏了,再也没人提“黑衣人”的恶行。 退一万步说。 黑衣人的恶行归黑衣人,这位猛男又没穿黑衣,跟他有什么关系? 处理完几人的伤口与骨折,已近黄昏。 这时一只渡鸦自远处飞来,战战兢兢地落在墙头上,不敢再进一步。 “呀……” 月燕的渡鸦弱弱地叫了一声。 它很害怕。 “这只渡鸦长得有点眼熟啊。”郑修往外瞟了一眼。 “嗯,月燕的渡鸦。” “……你不早说。” 走到墙外,渡鸦飞到郑修手上,它的足丫上绑着一根竹筒,里面藏了信。 “上面写了什么?” 凤北与郑修这会有几分互助互惠的味道了。 郑修没了凤北的随身鬼蜮,无法出现。 凤北没了郑修,渡鸦都不敢接近她,除非她将鸟儿打下。 “自己看。” 郑修将竹筒中的信息递给凤北。 上面只有一句话。 “花不在寺,另有变故。” 月燕的传信言简意赅,虽没加密,但也只有身在局中的人能看懂了。 二人躲角落里三言两语一琢磨,大约懂了。 月燕与斗獬上山,传回信息,说的是花和尚不在云流寺。 可“另有变故”指的是什么? “走,上山一趟。” 回头看了一眼屋内,郑修知道这群地痞孤儿只是小流氓,并不是真正的君子盟。 虚鼠已经在此处打了一遍,郑修没想过能在他们口中问出什么。 临走前,郑修对庞升云与楚素素笑道:“你们靠偷鸡摸狗为生总不是办法,你们若真想寻一份正当活计,去邑中郡的郑氏商会,找一位叫做司有青的总管,你就说想找活干、讨口饭吃,你说是郑修路过这里推荐的,以司总管的性格,不会为难你们。” 楚素素闻言,彻底惊呆:“你就是郑修?那个第一首富,郑修?” 凤北左眼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俏皮,看了郑首富一眼:“你名声在外呀,郑侯爷。” 郑修翻了翻白眼,心道你笑什么笑,老子就是郑修,如假包换的郑修。 现在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尴尴尬尬的,于是郑修笑而不语,当作回答。 郑修与凤北从墙上的破洞走出。 这时有一个小孩轻轻扯了扯楚素素的袖口:“素素姐……” “嘘!” 庞升云却面露警惕:“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要再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了!” 小孩低头道:“包子……好吃。” “我与你素素姐,迟早能让你们吃上更多的包子!总之,别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楚素素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但当二人即将远离他们的视线时,楚素素却追了出去。 “素素!” 庞升云大惊,却追慢了半步。只见楚素素追到凤北与郑修身后。 “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叫做‘花和尚’的人?” 郑修一听,猛然回头。 他与凤北对视一眼。 他们由始至终都没在这群地痞孤儿面前提起过“花和尚”的名字。 事实上当郑修得知他们只是扯着“君子盟”的大旗在这小地方混日子时,更不抱希望了。 万万没想到的。 正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巧了。 “你听谁说的?” “那背着重剑穿黑衣的。”楚素素道:“他问了我们这个问题,而且,你们打听的时候我听见了。” 郑修皱眉:“虚鼠竟也知道了?” 凤北沉默片刻,将鬓发挽至耳后,道:“我们在嘉阳闹出的动静,兴许传到了虚鼠的耳中。很有可能虚鼠早就向福伯交代过,一旦我们这边发现了什么,第一时间用渡鸦传信给他们。” 郑修叹道:“大意了!” 凤北:“与福伯无关。对他而言无论是星宿,还是十二月,都是夜未央,他在其位尽其责。” 这时庞升云追了出来,欲言又止。 “庞大哥你不用担心,这叔叔和姐姐不是坏人。”楚素素回头道一声想让庞升云安心。 说完,楚素素回头朝凤北与郑修道:“我不知道谁是花和尚,但我觉得有一个人,我怀疑你们是在找他。” 郑修:“带我们去找他,边走边说!” 路上。 楚素素将自己知道的说出。 “他是一个……怪人。” 大约在半年前。 一个来自云流寺的和尚,他叫如尘,竟找到了孤儿们的窝,说自己想加入他们。 楚素素与庞升云对外人心怀警惕,自然不信。但那和尚就坐在院子墙边,一坐就是七天。 后来他真的跟着楚素素与庞升云一群孤儿,乔装打扮,在街头上干起了偷鸡摸狗的脏活。 原本庞升云是不愿意带和尚玩的,可和尚每次总能出现在他们的目标附近,出手笨拙,令庞升云气得咬牙切齿,直呼这外行的笨贼坏了他们的好事。 最终为了避免将事情闹大,庞升云与楚素素只能无奈接纳了和尚。 也就是在和尚加入队伍的那一个月,楚素素无意中领悟了奇术。她压根就不知道天下间有奇术师、门径修行的存在。只当是天道酬勤,让她领悟了某种“天赋”。再加上这里没有夜未央分部驻扎,让楚素素这新晋的“奇术师”身怀奇术而不自知,浑浑噩噩过了近半年的懵懂时光。 “他真的很怪,大多时候他自称‘小僧如尘’,但每每行窃时,他又笑嘻嘻地让我们称他作‘小花哥’。” 夜色临近,华灯初上。 一边走一边说时,楚素素将他们带到了一栋四层的精致阁楼前。 郑修远远便看见了这间店的招牌——十三香。 一眼能看出味道的名字。 在皇城身为半个洗浴之王的郑修自然秒懂这里是干什么的。 青楼嘛,总喜欢起这些令人浮想联翩的名字。 凤北皱眉,她显然不喜欢这种地方。 郑修问:“花和尚和青楼,嗯,郑某大约懂了。可你确信,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楚素素咬着干裂的下唇,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说,但素素总觉得,你们是在找他。因为那黑衣人问我们知不知道花和尚在哪里的时候,我一下就想到了他。我最近听说,他——” “臭和尚!死不要脸!他娘的老娘干了一辈子张开腿混饭吃的活,就没见过你这种不要脸,好端端的和尚扮成姑娘骗男人的!” 咚! 一个穿着艳丽女装、浓妆艳抹的人被几位愤怒的壮汉抬出青楼门口,丢到街上。 徐娘半老的老鸠指着被丢出来的人骂骂咧咧,脸上因愤怒涨得又青又紫。 短短一句话却蕴藏了丰富的信息量。 臭和尚? 不要脸? 张开腿混饭吃? 扮成姑娘? 郑修与凤北脸上皆流露出怪异的神色。只见被丢出来的人头上用米糊沾着的假发被扯掉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脑壳。 是个和尚。 而且还是一个女装的和尚。 这… 郑修震惊:“玩得那么花,难怪叫‘花和尚’呀!” (本章完) 第121章 心禅(2合1求月票求订阅) 难怪楚素素这番欲言又止地。 说话吞吞吐吐。 对于楚素素这么一位黄花闺女而言,和尚的玩法超乎想象。 神乎其技。 和尚被一脚踢到街上,大街上转眼围满了人,许多人对和尚指指点点,有人默默地捂住了自家小孩的眼睛。 “别看,眼睛会瞎的!” 青楼中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哇啊啊啊——老子不活了啊啊啊啊——” 老鸠冷笑一声,指着和尚,怒骂道:“竟敢骗到我们十三香,老娘看你这是不想活了!” 几位壮汉嘿笑着捏着拳头,群男围上。 和尚,危。 “你们误会了,”和尚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大声辩驳道:“小僧绝不是你们所想的那般无耻下流之人!小僧自有苦衷!” “我苦伱娘亲!” 几大壮汉一听,更是愤怒,不约而同冲上前,围着和尚拳打脚踢。 看着被围殴的和尚。 郑修与凤北对视一眼。 “你决定吧郑大哥。” 凤北平静地点点头,言下之意是她这次没有出手的打算。 “和尚他不是坏人!” 楚素素弱弱地解释,她与和尚相处了一个月,本来以为自己对和尚有一定的了解,但近日和尚重出江湖便是扮成风尘女子混迹青楼,这让楚素素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也有几分不敢肯定。 “住手!” 郑修走了出来,大喝一声。 咚咚咚殴打声停歇,几位壮汉闻声抬头,便看见了一位比他们更加壮实的猛男正狞笑着向他们走来。 “都停手做什么,又一个来砸场子的?继续打!别打死就成!看这臭和尚下次还敢不敢!” 老鸠倚在门边冷冷一笑,可当她看清猛男的脸与坚毅的目光时,忽然娇躯一颤,如遭电击,软在了地上。 郑修冷冷一笑,刹那间如电的眸光席卷全场。 一种名为“气势”的无形之物,悄无声息以郑修为中心,向外扩开。 “我说了,住手。” 一刹的死寂后。 一位壮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第二位壮汉仰头向后倒,两眼上翻,口吐白沫。 第三位壮汉浑身颤栗,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般,两眼瞳孔放大。 第四位壮汉惨叫一声,跑回青楼中。 “受人所托,救你一命。” 郑修在和尚三步外蹲下,朝鼻青脸肿的和尚说道。 和尚茫然抬头,这时郑修才看清和尚的脸,五官柔弱,眉清目秀,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斜斜向上瞟的眼神,隐约藏着一种独属于女人的妩媚。 简短的眼神对视让郑修觉得一头雾水,和尚的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他此刻在看着哪里。 郑修看得一愣,心道这和尚到底是男还是女的。 那一丝深藏的妩媚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尚顺着郑修的指头望去,茫然的眼神恢复澄清,惊道:“原来是素素姑娘!” “快走!” 这是郑修在凤北身上将【震慑】刷到“炉火纯青”后第一次生效,效果比他想象中还要夸张。人群纷纷后退,扩开了一个大大的空圈。郑修连忙对和尚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直到几人如做贼般逃离青楼,骚动逐渐平息后。 软倒在一旁的半熟老鸠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浑身出了一身大汗,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她刚准备站起,身下却留下了一滩黄黄的水儿,顿时让老鸠面红耳赤。 连下面也湿了。 那是尿。 堂堂老鸠阅男无数,今日竟被猛男一眼吓尿,这让她感觉到不可思议。 须臾后。 郑修带着和尚重返“孤儿院”。 洗去了一脸胭脂水粉的和尚换回了粗布长袍。 卸下女装的和尚看起来总算……像一个人。 几位孩子欢快上前,与和尚打成一片,还问是不是和尚又想重操旧业,回来当小贼了。 凤北与郑修在院子里,静静守着屋内的动静。 这时和尚几步走出,面带歉意地朝郑修与凤北二人拱手:“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终于能好好聊天了。 郑修曾试着努力将“女装和尚”的形象从脑海中抹去。 但很难。 那一幕太过离谱,郑修觉得自己很难忘掉。 玩得那么花。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花和尚? 于是郑修嘴角微微抽着,问:“你就是花和尚?” 和尚眉头一蹙:“小僧如尘,来自云流寺。听素素姑娘说,你们正在找小僧?” 郑修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我们在找一位名为‘花和尚’的苦行僧。” 和尚苦笑一声:“或许其中有不少误会。但如尘踏入修行前,义父姓花,或许你们找的人,正是小僧。” 郑修与凤北闻言,同时一愣。 等会。 在嘉阳时,那瞎子说的“花和尚”,该不会指的并不是一个绰号,而是一个名字? “你叫什么?我说的是俗名。” “小僧曾姓花,名……花。” 郑修愕然:“花花?” 小僧苦恼点头,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名字不太中听,无奈笑道:“是的,小僧曾名‘花花’。” 凤北倒没太多奇怪的想法,她觉得既然找对了人,便直截了当地朝如尘拱手道:“夜未央,上弦叁,凤北。我们正在找一副与诡案相关的画,传说是两百年前的公孙陌所画,如若花大师得知此画下落,请务必告知,凤北感激不尽。” “请二位叫小僧如尘便可,什么花大师,万万叫不得。”如尘连连摆手,让凤北别乱叫,当他得知凤北与郑修的来意时,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们二位,也是为了那副画而来!” 郑修一听,忙问:“画在哪里?” 如尘微微一笑:“那副画,如今在师傅手中。” “你师傅是?” “云流寺的等等大师。” “等等大师?” 郑修闻言又是一愣。 这可是比“花和尚”更古怪的名号。 云流寺里都藏了什么卧龙凤雏呀。 如尘道:“是的,师尊,正是蜀州闻名的‘等等大师’。” 郑修看向凤北。 凤北点头:“我曾听说蜀州地带,有一位半只脚踏入宗师境的老‘苦行僧’,不知道说的是否是他口中所说的等等大师。若真的是他,连夜未央中成名已久的十二月,也对他忌讳莫深,不愿多提。” 郑修知道夜未央中,对奇术师的等级评定,用的是战斗单位的衡量方式。 就是一位奇术师能打几位神武军士,或能打几位统领。 “那副画为何会落在你们手中?” 郑修又问。 如尘摇头:“这小僧便不知了。大约二十天前,小僧在屋内打坐静心,锤炼心智。屋外忽闻鸦啼,小僧循声而往,却见师傅在自寺外归来,袖中藏了一截画卷。小僧好奇问起,师傅面露哀伤,只说故人来访,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多言。至那往后,那副画便一直由师傅保管。” 和尚老老实实地说道。 他的神情自若,不像有假。 郑修却觉得处处古怪。 他们辛辛苦苦一路南下,进了蜀州,找了近一个月的食人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云流寺? “走。” 凤北打算连夜上山,去找那副画。 “那么急?” 郑修总觉得哪里不对,随口问了凤北一句。 “郑大哥对那副画有兴趣。” 凤北微微笑着回答。 她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毛病,于是歪过头补了一句:“夜未央职责所在。” 被揍了一顿的僧人如尘,脱了女装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换作其他人女装被拆穿,定会羞愧难当,或者表现得很变态。 但如尘站在那里,与凤北、郑修二人交流,淡定自若,看起来既不像是变态,也没有那种被拆穿女装的羞愧。 仿佛本该如此。 如尘听着凤北与郑修的对话,又道:“若二位真的是为那副画而来,小僧劝二位,请回吧。” 郑修问:“为何?” 如尘:“自从师傅无意中得了那副画,近些时日有不少人得到了消息,想要强取豪夺,但师傅说了,那副画不该现世,对世间而言,那副画是一个难以想象的祸患,应该留在云流寺中,由他亲自保管。无论是谁,他都不可能将那副画交出。” 凤北理所当然地说道:“无妨,我们亲自上山,会一会大师。” 如尘闻言一愣,本想婉言劝阻,但他看了凤北一眼,低头轻叹:“既然二位心意已决,念在二位的救命之恩,小僧将向师傅引见二位,说明二位来意,希望师傅能回心转意。” 郑修笑着朝如尘拱拱手:“有劳如尘大师。” “大师不敢当,你们叫小僧如尘即可。” “好的花花。” “小僧如尘。” “知道了花花大师。” “……请。” 郑修没想到那副画就在云流寺中。 他一开始以为月燕传来的消息“花不在寺”是一语双关,一指花和尚,二指食人画。 如今见了如尘,见了花花,郑修才明白月燕传的是“花和尚不在云流寺”,那副画就在寺里。 既然找到了食人画,郑修与凤北想到了同一处。虽然郑修总觉得食人画落在云流寺的过程有些古怪,但事已至此,总不能躲着不去。凤北说得没错,【郑善】窥进了“画师”门径,若碰到这幅画不去见一见,难免会留下遗憾。 无论什么理由,无论是什么古怪,都无法阻挡猛男上山。 “我也想去。” 这时,照料伤者的楚素素从破屋子里走出,怯生生地举手。 如尘惊讶地看了楚素素一眼,叹道:“你仍在偷?” 楚素素气道:“不偷能咋的?我们十六口人,谁来养我们?” 如尘叹息:“心病难医!” 楚素素用力摇头:“我这不是病!” 郑修听着和尚与小偷的对话,翻了一个白眼。本想说和尚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自己又偷又女装的。可话到嘴边,郑修纳闷问道:“她不知就算了,你作为苦行僧,竟不知她这是门径奇术的一种?” “门径?奇术?”如尘脸上流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反驳道:“二位误会了,小僧之所以为盗,之所以男扮女装进入青楼,有小僧的苦衷。” 郑修好奇:“哦?什么苦衷?” 如尘挠挠头:“小僧修的是‘心禅’。需苦我心志,亲身体会众生悲苦,方可修成。” 郑修一听,觉得自己的格局被和尚打开,不可思议道:“你意思是,你要修‘心禅’,必须让自己穿上女装,看起来像是落魄风尘女子,然后一定要和男人睡一块?” 楚素素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跳远几步,仿佛郑大善人说的是能污耳朵的脏东西。 和尚点头:“是。” 郑修更加纳闷,自己可是洗浴之王了,在他旗下,乐在其中的姐儿也是有的,于是他抱着学术探讨的心思脱口而出:“郑某虽不能共情,但能理解。只是如尘大师你是否想过,某些人觉得是苦,某些人却未必觉得这是一种苦。此举既不是众生皆苦,你将自己卖入青楼此举,怎能算是一种修行?” 这句话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觉得苦,有人觉得爽,你怎就能肯定别人是苦呢。 “扑哧!” 凤北一下子没绷住,掩嘴笑出声。 如尘满面愕然,他一下子竟无话可说。 楚素素捂脸:“郑叔叔你能别说了么!” 对于她的年龄而言,郑修的话显然超纲了。 说起苦行僧。 还得提起数百年前的历史渊源。 这个世界原本是有“佛僧”的。但不在中土,在西域。 在数百年前,上一个朝代,名为“笙朝”。 西域佛教东渡大笙王朝,传播佛理。 当时在中土信仰佛教的僧人越来越多,如燎原烈火,信仰之火愈演愈烈。 在位的皇帝视察民情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当时隐约有种信仰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趋势。 于是便有了后世褒贬不一的“焚经燃寺”一事。 短短一个月内,大笙王朝内,所有佛寺被点燃,佛像被砸烂,所有佛理经书,被焚烧成渣。 大笙国主用这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将“佛教”赶出了中土。 后来改朝换代,大乾代代国君,从历史中汲取教训,更不会将西域的佛教信仰引入自己的地盘里。 久而久之,苦行僧焚香苦修的习俗传下一部分,但他们不再信仰西域佛,而是为了苦筋骨、修苦心,信仰自我,求的是一个意志的超脱。 他们就是如今的苦行僧。 苦行僧修行,在于一字——苦。 有的苦行僧禁欲断肉戒酒,有的苦行僧徒步行走天下,有的苦行僧日日鞭笞自我。 自虐的方式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以前郑修觉得苦行僧都是一群内心扭曲的变态。 如今门径隐于市,见了如尘,郑修更觉得他们是变态。 不对,是身为变态而不自知的变态。 简单收拾,猛男、凤北、和尚,三人准备连夜上山,去云流寺。 如尘答应为二人引见等等大师,郑修在青楼前的出手没白出。 “等等,你们刚才都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楚素素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却眼睁睁看着三人将她撂一旁,走出民宅院子,连忙追出。 郑修回道:“我听见了呀,但带你去干什么?我们和你又不熟。” 凤北点头,是这个理。 如尘双手合十,闭眸微笑:“素素姑娘,你这心病,无药可治。希望你早日金盆洗手,莫要再偷了。” 郑修真的想告诉和尚,你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修行就能当贼,就能当妓了是吧? “可是,” 楚素素面露苦涩,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扬了扬手里一块腰牌。 “我说不定能帮你们偷呀。” 凤北一愣,低头看向腰间。 楚素素手里拿着的腰牌,上面写着“上弦叁”。 堂堂夜未央,十二月之一,上弦叁,凤北。 又被偷了。 (本章完) 第122章 “等一等”(2合1大章) 郑修一想,有道理。 若如尘的师傅不识好歹……咳咳,应该说不懂变通,他郑修也不是迂腐之人。 能够连续两次从凤北的腰间将腰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这楚素素有些本事。 「抱歉,凤北姐姐,我……」 楚素素将「上弦三」腰牌还给凤北,正想礼貌道歉。 凤北却笑着伸出一掌。 掌风呼啸,印向矮墙。 簌簌—— 掌风刮过之处如无形的利刃切割,郑修一脚踹开的墙洞,顷刻间被切成了方整平齐的门框。 「无妨,这次,我原谅你。」凤北缓缓将腰牌挂回腰间,用力点头。 言下之意是下次别了。 不然有如此门。 郑修默然,回头一看。 所有孩子都被凤北的「原谅」吓坏了,傻在原地。 郑修小声对楚素素说道:「下次别偷她了,懂?」 楚素素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表示再也不敢了。 真不敢了。 郑修决定带楚素素一同前往云流寺。 如尘心中犹豫,觉得这般做法对不起师傅。 但郑修道:「如尘大师放心,我等都是讲究之人。我即便取走了那副画,事后也会遣人留下足够的钱银,以表歉意,就当是我郑氏买下了那副画,这样就不算偷了吧?」 如尘和尚闻言,顿时瞠目结舌,但他却不知如何反驳,左想右想,横听竖听,都仿佛有一点点道理。 「走走走,叔带你去见见世面。」 郑叔叔笑容和煦,笑眯眯地牵着楚素素往外走。 边走边教育道:「以后小偷小摸的事别再干了。」 楚素素一愣。 郑修又道:「你现在是奇术师了,要干就得有格局,干一票票大的。偷完给钱,那就不算偷了。」 「这,行吗?」 楚素素很怀疑。 一路上郑修简单为楚素素说明「门径奇术」的奥妙。 虽然他自己也是半桶水。 但面子上可不能虚啊。 一旁凤北听得连连点头,心道不愧是郑善前辈,说得头头是道。 直到此时楚素素才明白,自己「断手盗术」并不是一种病,而是一种「奇术」。一下子逼格上去了,让楚素素心病尽去,兴奋得不知所以。 月刚上枝头,几人便开始攀山向上。 虽说月色暗澹,树林间黑灯瞎火的,但如尘和尚是寺里的人,上山的路即便是蒙着眼睛也能清晰记得,这一路上也算走得顺畅,无事发生。 楚素素此刻是彻底信了郑善的「隐世前辈」人设,于是像耍宝般,当着郑修的面演示她的「断手盗术」。 她的断手盗术,是【盗门】奇术的一种,规矩自然就是「偷」。 而问题是,怎么偷。 楚素素说:「我首先必须遮住我这只手,」 她说着将施术的「手」藏在怀里。 「若想成功偷窃,首先要亲眼看见要偷的人是谁。」 …. 「这是必须的。」楚素素藏起手后笑道:「但我将这种偷法,称作盲偷。」 很快郑修便感觉到怀里有一只手非常猥琐地摸来摸去。 但这感觉没持续多久,楚素素快速地将藏起的手亮出,像变妖法似地,掌心中多了一枚银子:「这就是‘盲偷,。」 银子是郑修事先藏在怀里的。 楚素素怕凤北生气,没敢再碰她的腰牌。 「隔空取物 ?」 郑修眼睛一亮,心道竟在这旮旯山坳里挖到宝贝了。这楚素素可真是个人才,这诡异的盗术,不比那什么旮旯里走出来的荣四爷强多了? 身为首富的郑修顿时有了挖角的想法。 他在想此事一了,该用什么法子将楚素素挖到自己的郑氏集团里。 郑家要继续做大做强,就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 人才兴邦,古人诚不我欺。 小小年纪的楚素素压根就没料到,自己已经被来自北方的大财主给盯上了,仍兴致勃勃地演示自己的盗术。 「除了盲偷之外,素素的第二种盗术,我将它称作‘明偷,。」 「要达成明偷,素素除了要亲眼看见偷盗的人之外,还需对目标财物见过、闻过、最好是亲手摸过。」楚素素闭上眼睛:「我必须知道它的味道,知道它长什么样子,知道它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了解越深越容易成功,但至少要亲眼见过。」 楚素素将银子压在郑修的掌心,开始在脑中臆测这一枚银子的形状、味道、大小、触感。 郑修瞪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掌心中的银子。 不仅是郑修,连凤北、和尚也都停下脚步,看向郑修掌心中的碎银。 忽然。 一个巴掌大小的灰色「镜面」,诡异地出现在银子上空。 镜面一闪而逝。 常人肉眼不可辨。 一只苍白的手无声无息地从「镜面」中灵活探出,两根指头如火中取栗般,捏向银子。 「常闇?」 凤北敏锐地察觉到细微的气息变化,皱着眉轻呼一声。 楚素素呼吸一乱,巴掌大小的镜面一阵抖动后,化作一缕缕黑气消散,那只手勐地缩了回去。只见楚素素哎哟痛呼一声,红着脸吐吐粉舌:「呀,失手了。」 失手后的楚素素脸上多了几分疲惫,摇头说一句失手后会头疼,偷不动了。 和尚闻言,又闭上眼摇头晃脑神神叨叨念了一句:「心病只有心药能医!」 凤北走快几步,乌黑束起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左右甩动。 郑修挠挠头,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察觉到凤北有点不开心。 无妨,哄哄就好了。 郑修大步向前,与凤北并肩而行。 「在想什么?」 郑修问。 凤北目光看向前方:「她是好苗子。」 「怎么说?」 「短短半年内能无师自通,能接近常闇还能安然无恙,即便只是一只‘断手,,凤北所认识的人且仍存活于世的人当中,不超十数。」凤北不着痕迹地看了郑修一眼,又道:「或许这与她的规矩有关,‘偷,之一字,倒是贴切。若夜主得知她的奇术要领,定会想方设法将她招揽入夜未央。」 …. 郑修心里撇撇嘴,心道或许没有夜主挖墙脚的机会了。心中这般想着,郑修嘴上附和。 「可是,」凤北摇摇头,道:「若非异人,过于接近常闇,并非福荫,而是祸患。」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换源,.huanyuan安装最新版。】 郑修眉头皱起。 凤北继续道:「郑大哥应该也能看出,她的奇术,赫然是穿过了常闇,方能做到这般神出鬼没。可即便她小心翼翼遵从规矩施展奇术,太过接近常闇,沾染了常闇中泄出的秽气,而她门径不足以深入的话,稍有不慎,将会被常闇吞噬。」 郑修脸色微变:「会死?」 凤北想起了当年与郑善一同经历的惨桉,点头道:「若郑大哥仍记得二十 一年前,白鲤村一事……她会惨死。」 郑修知道凤北此言并非恐吓。 她也不是在担心楚素素。 事实上他们二人与楚素素非亲非故,楚素素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担忧的。 凤北的背影之所以带给郑修一种澹澹忧伤的感觉,是因为凤北在那一刻,又再一次想起了二十一年前白鲤村的经历。想起了凤南天的死,想起了王苍云强行以凡人之躯突破两界壁障的惨状,更想起了魏辰被王苍云带出时的惨状。 事实上直到现在,郑修仍不确定魏辰是否还活着。只知道白鲤村的最后,魏辰浑身的皮肤如被烈火灼烧般,无一完好处,看起来非常凄惨。 白鲤村血桉,是凤北与「勐男郑善」如今唯一的牵连,这是他们共同经历的往事。可同时,白鲤村血桉也是凤北心中的一道疤,她本该在那里死了,却又因郑善活了下来。至今她仍孤独一人活在世上,身负不祥,以异人的身份,苦苦寻求活在人间的意义。 郑修在白鲤村中与凤北接触的刹那,凤北的记忆流入了他的脑中。让郑修得知了凤北的过去,这时他依稀能体会到凤北心中那复杂的思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凤北。稍作思索,郑修主动握住了凤北的手。 凤北浑身一僵,如遭电击,转头震惊地看着郑前辈。 郑修笑了笑:「瞧,我这不是没事么。」 凤北讶然片刻,然后低下头,任由郑修这么握着。感受着自前辈掌心传来的暖意,凤北心中冰冷的坚冰、她主动构起的厚壁,仿佛因郑修而融化了少许。对凤北而言,郑修的存在,并不是单纯能用「朋友」、「爱人」、「亲人」、「故人」这些俗世的词语去理解的存在。 对于凤北来说,郑修是这世间,她唯一能安心触碰,而无需担心一不小心灭了对方的「那个人」。 郑修握了握凤北的手,以示安慰,就速速松开了。 凤北一愣,尾指往回一勾,没勾着,只能闷头往前走。 比起楚素素,郑修其实更好奇的是和尚所走的门径。 …. 无论是混入地痞孤儿院装贼子。 还是男扮女装混进青楼。 两件事都让郑修啧啧称奇,对和尚的癖好刮目相看,提升了眼界与格局。 万万没想到门径还能这么修的。 只是和尚与楚素素不同。 楚素素未经人事,不懂人心险恶,大咧咧地将自己奇术分享。 正所谓门中人不轻问门中事,郑修回退几步盯着和尚那光秃秃的后脑勺老半天,都没好意思开口询问。 和尚专心带路,接下来一路无言。 郑修在思索着楚素素施术的媒介、规矩、限制。 她施术时竟是将断手分离,从常闇穿过,达到目标身边。 如此诡异的奇术,郑修闻所未闻。而从凤北的反应得知,连夜未央中也罕有这种能穿越常闇的奇术。 即便只是一只手。 郑修想到了自己。 他的分身传送,是否也用了类似的原理? 从常闇中穿越,直接抵达目的地? 进入常闇的后果郑修亲眼目睹,想到这里,郑修叮嘱楚素素在他弄明白之前,不要轻易施展盗术,避免出意外。 楚素素虽然不解,但她想起了郑叔叔用包子将她小口填满的举动,心中暖暖,对郑修愈发信任,点点头答应下来。 走到山腰,临近山顶处,黑乌乌的天勐地变亮。 起初他们都以为是月色宜人,照亮了夜。但转过几个山坳后,楚素素勐地指着天空,震惊道:「和尚,你家寺庙好像着 火了!」 「胡说,云流寺屹立两百年不倒,怎可能——」 和尚先是嗤笑一声,表示不可能。但他随后顺着楚素素指着的方向望去,神情又嗤笑瞬变愕然,加快步速往山上冲:「完了!真是云流寺失火了!你们跟紧小僧,小僧要速速上山救火!」 嗖! 「嘿嘿嘿——」和尚忽然发出一声怪笑,一眨眼几步踏出,身后飘出重重残影,竟转眼没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爷先走一步!」 山间隐隐传来和尚的怪笑,郑修与凤北诧异地对视一眼,这玩得很花的和尚竟如此深藏不露,光是这速度,即便是【行脚】也未必能与他相比,你现在跟我说,这花和尚竟走的是【苦行僧】? 「郑大哥。」 凤北眨眨眼,将手伸来,意有所指。 「好!我飞上去!」郑修秒懂,也不矫情。可当他准备拉住小素素时,动作一顿,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肯定:「你的不祥…我拉着她没事吧?」 凤北闻言,唇边浅笑骤然凝固,但她腮帮稍稍鼓起,转过头,平静道:「无妨。」 郑修这下放心了,拉着不知所措的楚素素,激发了【牢中雀】的姿态。 刹那间,獠牙自嘴角伸出,郑修胸膛内的爪型纹路暴涨,覆住全身。 如墨汁般流淌的光影中,巨大的片翼展开,郑修化作妖邪般的形态,在楚素素震惊与恐惧的目光中,分别牵着凤北与楚素素,一飞冲天。不,这已经不能算是一飞,准确地说,这称作「三飞」。 …. 三人同时起飞之意。 郑修携凤北与楚素素二女,一大一小,三飞上天。 自高处看,一座百年古寺早已淹没在熊熊火海当中。火光冲天,映红了黑夜。 映出的火光让郑修隐约察觉到周围的树林中,有潜藏的人影蠢蠢欲动! 郑修几乎是贴着林子的表面飞行,转眼来到山顶。 云流古寺已是一片混乱,数十位和尚提着一桶桶水往火势中泼。 然火光烛天,一桶桶泼出的水在如此火势面前,只能称之为涓涓细流,难以灭火。 「师傅!」 郑修刚落地,和尚后一步来到古寺前,神色惊慌。 「你能开一条路么?」 郑修看着悍然冲进火海中的和尚,回头问凤北。 凤北平静点头:「可以。」 「那?」 凤北无奈道:「可我会连寺庙、庙中人,一同毁了。」 怎么办呢? 郑修想起了自己的「手搓核弹」。 威力同样巨大。 只是在救火这种活计面前,郑修的【惊喜囚笼】无论搓出什么,都对火势毫无帮助。 和凤北一样,他只会将里面的一切都噼开。 「你们呆在这里!我去将画救出来!」 郑修想起自己这幅身体只是区区化身,不惧火烧,便准备冲进去看是否有机会将那副画取走。 笃!笃!笃!笃! 就在此时。 寺庙火海当中,传来一声声急促的敲击声。 「所有人都后退!」 冲进火海的和尚神色匆匆跑了出来,边跑边示意正在救火的苦行僧们后退。 「你们也是,快后退!事不宜迟!」 和尚快步走到凤北与郑修面前,示意郑修三人速速退后。 刚想冲进火海救画的郑修稍稍一愣。但他见和尚说话神智清明,不似惊慌失措之语,稍作思索,决定静观其变。 和 尚们逐一退到了寺庙院墙之外。 这时不断传出的敲击声骤然缓下。 笃,笃…笃……笃………笃! 最终,一敲定音。 「等一等。」 寺庙中,传出一个苍老悠扬的声音。 下一秒,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凶勐的火势以声音传出那处为中心,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开了一般,向外扩散。 直至扩成一个巨大的火圈,完全将寺庙包围。 漫山火势, 竟被一句轻描澹写的「等一等」推开了! 白衣学士 在忙 在忙,没空精修,晚点。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在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终见食人画(2合1大章) “快!救火!” “是师傅的‘等等禅’!” “速速扑灭火势!” 宛若神迹的奇术循声施出,寺庙僧人在片刻的震惊后,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救火工作。 木鱼敲击声时断时续,里面不时飘出一句苍老的声音。 “等一等。” “等一等。” 惊人火势被拒于寺庙外围,蹭而不入。 “这就传说中接近‘宗师’的人物?” 郑修倒吸了一口燥热的空气,只觉肺部嗤嗤生痛。 这或许就是门径奇术的诡谲魅力所在,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凤北的手如同不祥的诅咒,能灭杀一切。 郑修的【囚者】门径能以化身神游出行,【惊喜囚笼】如手搓核弹,毁了凤北的山头。 楚素素能隔空偷物,防不胜防。 郑修与凤北的奇术更偏向于纯粹的“破坏”,而郑修的一些小特质也有着各种不同的功效。 不同的门径,不同的奇术,在大千世界,各显神通。 被拒于寺庙之外的大火烧了足足一个时辰。 在等等大师的奇术作用下,大火只烧了院墙,内里完好无损。 大火扑灭后,烧毁的院墙黑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烧湖焦味。 郑修与凤北踏入云流寺,发现在火圈中央,枯草落叶完好无损。云流寺里寺外,枯黄的草根与乌黑焦土,如分割的两界,泾渭分明。 烧焦的院墙内,主寺外种了几颗高大的银杏。凛冬季节,扇形的杏叶零落铺在院内,有的被僧人扫起堆在墙角。 几座狰狞的鬼物凋像沿着石子路两旁间隔一丈分布。鬼物凋像面貌狰狞,唯一相同的是都披着威武的甲胃,手上提着各式兵器,站成一排如威武的士兵般。在鬼面士兵排列的尽头,是一尊“将军像”。 石像栩栩如生,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将军骑在骏马身上,面带浅笑,向身侧伸出手,仿佛要伸向谁。 将军像旁隐约可辨出曾有另一座凋像,但历经两百年时光,凋像早已不见,不知是被何人毁去,只剩光秃秃的石墩,上面长满了厚厚的苔渍。 在将军像前设有青铜鼎炉,鼎炉中插着香火的余骸,厚厚的香灰在鼎炉内铺了厚厚一层。 云流寺,不敬神佛,敬的是昔日在当地留下鬼神般传说的谢云流将军。 云流寺虽占地只有四十余亩,但配殿齐全,还设有僧人的住所,小小寺庙设施俱全。 僧人们救火后,不少人躺地上气喘吁吁。 郑修在前,凤北其后,楚素素默默无言地走在最后。 三人趁着其他僧人没注意,直接进入云流寺。 “画。” 凤北提醒。 她对此很上心。 凤北与郑修走了一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渐渐地忘了自己夜未央上弦三的身份,只是单纯地成了跟在郑修身为,为他找到那一副画的小跟班。 她摸了摸腰间挂着的两个纸湖面具,再次提醒:“小心些。” “好。”郑修先是点头应道,然后对走在最后的楚素素面目凝重叮嘱:“别乱偷。” 楚素素至今仍未从“勐男三飞”、“等等大师开口灭火”两件奇异的诡事中回过神来,茫然点头,嗯了一声。 自从她半年前无意中窥见门径、领悟奇术后,对这个圈子懵懂无知,不知“奇术”、“门径”是何物。她曾一度认为,自己“断手盗术”是一种病,还为此闷闷不乐了好久。如今跟着郑修与凤北,才半天光景,她便感觉到像是有一个崭新的世界呈现在她的面前,令她感觉到世界之大无比陌生的同时,却也隐隐期待着即将而来的“崭新人生”。 郑修走到将军像前,抱拳拱手,做足礼仪,然后越过将军骑马像,走向正殿。 正殿门扇虚掩,门前有九级光滑的青苔石阶。 “嗯?这是?” 郑修刚想往上走,低头一看,发现古怪。 第一阶、第二阶上,留下了不同大小的脚印。 这些脚印的码数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上面的青苔厚度不同,随着光阴流转,似是记载了不同时代不同人物的足迹。 郑修纳闷几许,但仍是落下第一步。 当郑修在第一级石阶上落下第一步时,虚掩的正殿内再次传出苍老的声音。 “等一等。” 话音一落。 郑修迈向第二阶的脚步生生顿在半空。 身后的凤北也停下脚步。 “等一等。” 郑修咬牙,用尽浑身力气想要向下跺。 卡。 另一只支撑脚下,勐然踏下,在石阶上陷出了一个浅浅的脚印。 郑修恍然明白,石阶上的脚印是怎么留下的了! 他震惊地看着正殿之内。 抬起的脚似乎已经不是他的了,“等一等”三个字如同魔音绕耳一般,在耳边嗡嗡嗡地响起,愣是让郑修第二步踩不下去。 “有意思。” 郑修单腿傲立,双掌虚合,准备拍聋自己的耳朵。 他曾与残缺楼的聋哑人打过照面,得知有些奇术是以声音作为媒介。 只要听不见就行了。 “等一等。” 里面再次传出声音。 郑修往自己耳朵拍的双掌也停住了。 郑修愕然。 凤北紧随其后,竟循声踏出第二步,稳稳地踩在了第二阶上。 “等一等。” 凤北动作停住。 凤北心中也有了比拼的心思,黑色长发无风自动,一道道漆黑的血管纹路以右眼为中心,向浑身蔓延。 狂风四起,凤北右手虚握,一尊肉眼无法看见的巍峨阴影,自凤北身后缓缓站起。 在台阶之下的楚素素根本不明白眼下发生了什么。 更不清楚其中的凶险。 凤北差点发飙,毁了这间寺庙。 郑修也顷刻间生出手搓大招的冲动。 她只看见,凤北与郑修二人,各走一二级台阶,便停在了那里,再没有其他动作。 “住手!” 和尚满头大汗,着急赶来:“师傅,这二人是如尘的朋友!并无恶意!” 凤北闻言,轻舒一口气,狂风骤然止歇,舞动的黑发徐徐飘下。 正殿中,陷入沉默。 如尘跪在台阶上。 一时无言。 几息过后。 内里传来老和尚的声音,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三位贵客远道而来,老僧有失远迎,请进。” 郑修与凤北拱手,异口同声道:“得罪了。” 没了老和尚的“等一等”,郑修与凤北终于能顺利沿着台阶向上走。 郑修忍不住回头一看,他的脚印留在了第一级台阶上,清晰可见。 入了正殿,内里空旷,只有一根根柱子,与空空的长桌。 长桌上点着幽幽烛火,正殿中央设有大大小小的蒲团。最靠近内室的蒲团上,一位穿着青色素衣的老和尚,丈长白须未经修剪,随意地在地上盘成一团小丘。 老和尚脸上布满如刀刻般深邃的皱纹,眼窝深陷,睁开眼睛时两颗浑浊的眼珠子里毫无神采,若非亲身体验了一把“等等禅”,谁也看不出这位老态龙钟的和尚,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和尚这时小声在郑修身后哔哔:“你刚才莫不是想自毁双耳?” 郑修点头。 和尚面露震惊:“你可真是疯子!”话毕,如尘摇头笑道:“可惜,师傅的‘等等禅’其实如此轻易能破去的?你可看见台阶上的脚印?” 郑修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心中微惊。 他方才情急中误以为将双耳毁去就能无视对方的奇术。可如今转念一想,哪有那么简单。 老和尚的“等等禅”连火势都能逼退,让熊熊烈火“等一等”,认真一想的话,那“火”压根就不是活物,没有“听力”一说,“等等禅”怎会生效? 换言之,“等等禅”的媒介根本就不是声音。 “如尘,不得无礼。” 老和尚轻喝一声。 如尘连连低头说是,将三人引入正殿大门后,便出门泡茶。 “三位请坐。” 老和尚抬眸,指向面前的蒲团。 郑修与凤北对视一眼,暗暗点头,各自选了一个蒲团正经坐下。 楚素素仿佛成了小透明,她忍住“偷”的冲动,听了劝,老老实实地坐在二人身后。 “凤北,见过大师。” “郑善,见过大师。” “楚素素,见过大师。” 老和尚干瘪的脸上多了几分异样,他睁开的眼眸看向凤北。 紧接着是郑修。 然后是楚素素。 那双眼睛布满风霜,晦暗无光,令人无法透过他的眼神猜测他此刻的想法。 “大师,”郑修决定礼貌待人,便开口道:“我与凤北听闻……” “等一等。” 郑修闭上嘴巴。 他明明是不愿意的,但嘴巴仿佛瞬间变得不是他的,后面的话再也没能说出。 凤北刚想开口,大师又摇头道:“等一等。” 凤北缄默不言。 郑修心中直接说了句卧槽。 这什么鬼“等等禅”到底是如何施术的? 怎么那么邪门? 安静的正殿内烛火摇曳,在死寂的气氛中,郑修背后却一点点沁出了冷汗。 “师傅,茶来了。” 花和尚端上几杯清茶,一一搁在几人面前。 “如尘你这番又去偷偷炼心了?” 如尘犹豫几秒,不敢隐瞒,点头。 老和尚以责怪的口吻训斥如尘,道:“为师早已告戒于你,炼心需随性而为,不得强行修心,否则适得其反。” 如尘羞愧低头,用力点头:“弟子知错。” 老和尚长叹一声:“如尘,你走错了。” 如尘闻言一愣:“弟子不知错在哪里。” 老和尚仍是叹息:“你不知错在哪里,便是错了。” 如尘闻言更愣。 郑修忍不住举手:“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别再等一等了,请容许郑某将一句话说完。” 老和尚闭上眼睛:“云流寺清寒贫瘠,难容贵客。请三位喝完清茶,便从哪来,回哪去吧。” 郑修讶然:“大师可知我们来意?” 老和尚点头。 郑修指着凤北:“你又是否知道她是谁?” 老和尚道:“夜未央。” 语气稍顿,老和尚道:“正因老朽知道尔等来自夜未央,此画,不得交到尔等手中。” 郑修沉思片刻,笑了:“所以,他们已经来过了。” 老和尚:“是。” 郑修:“你同样也让他们‘等一等’了。” 老和尚:“是。” 难怪月燕会留下“另有变故”的句子。显然月燕是亲自体验过“等等禅”的诡秘之处,不敢随意让凤北上山硬抢。再加上这也不是夜未央的作风。 郑修又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师既不愿将此画交给夜未央,但我,”郑修指了指自己:“我并非夜未央的人。” “那你所求为何。” 郑修笑答:“人生在世,各有所求。饥饿的旅人寻求一餐饱食,绝世的剑客寻求锋利名剑,一流的乐师渴求传世乐谱。我身为画师,听闻两百年前公孙陌先生‘画鬼’之名,更得知公孙陌先生有墨宝现世,若不能亲眼一见,必将成此生遗憾!在下只求一观,希望老前辈成全!” 如尘震惊,满脸愕然:“你是画师?” 老和尚也是面露惊色:“画师?” 楚素素惊呆:“画师?” 勐男的话如一个天大的笑话,但这却是事实。 众人的反应令郑修有几分尴尬,只能道:“如假包换。” 老和尚脸上的皱纹有其中几根拉得笔直。 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郑修也在等。 他并不期待自己这番说辞能打动老和尚。 老和尚显然有所顾虑。 郑修也有所顾虑。 沉默片刻后,老和尚无力挥动手臂:“如尘,送客。” 如尘愣了:“师傅?” 老和尚语气坚决:“送客!” “我能不能,看一眼,即便不打开画卷,我就看一眼。”郑修两眼死死地盯着老和尚,他现在只想确定那副画是否真的在老和尚手中。至于要不要硬抢,说实话,郑修没有下定决心。说白了他压根就不是夜未央的人,一开始他陪着凤北前往蜀州查探食人画的消息,也是因为对这幅画感兴趣。 如今这幅画如果真的就在云流寺中,近在迟尺,郑修不亲眼见一见,总觉得心有不甘。 正如他说的那句话,绝世剑客会渴求大宝剑,一流的乐师渴求传世乐谱,这仿佛是一种成了画师之后的本能。扮演法扮演法,扮到最后,究竟是郑修故意扮演成画师,还是门径的影响令他渐渐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师,一时间难以说清。 “…罢了!” 老和尚长叹一声,仿佛下定了决心般,看向楚素素:“此事与你无关,你且闭上眼睛。” 楚素素一愣,但她还是用两手捂住了双眼。 一卷包得严严实实的画卷自老和尚袖中滑出。原来老和尚一直随身携带着“食人画”。 老和尚颤颤巍巍、一点点地打开了缠着画卷的防水油布,露出里面的画轴。 画卷背面早已泛黄,老和尚将画卷铺在地上,动作缓慢,一点点地将画卷铺开。 郑修与凤北屏住了呼吸。 一路追寻的食人画,即将在郑修与凤北眼前展露真容。 第124章 画中鬼蜮(2合1大章) 老和尚在地上徐徐转动画轴,将泛黄的画卷一点点卷出。 随着画卷铺开,变幻的白云、峭立的孤峰、山涧瀑布、嶙峋的枯松,三两笔墨,勾勒出一副青山白云古松图。 山水图? 郑修看得仔细,勐地一愣。 好像,没什么特别啊。 老和尚的动作加快。 郑修童孔一缩,发现亮点。 这山水图,整个画面用的都是浓澹墨色粗犷勾勒的手法,用极简的画风描绘出一种大气磅礴的景色。大气当中,却又给人一种仿佛凌驾于天地间、居高临下俯瞰世间的孤傲。郑修一眼便看见了在孤峰之顶,立了一座孤坟,小小的孤坟在孤峰之巅上宛若一个小小的包子般不起眼。 既不起眼,为何郑修会一眼就注意到那座孤坟呢? 因为,郑修隐约看见了,孤坟上用血的颜色写着字。 正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这如此强烈的对比色却是让那座孤坟上的血字成了点睛之笔,令人一眼难忘。 上面写着什么字? 郑修不知不觉站起了身,那孤坟上的血字忽然间扭曲起来,越来越大。郑修瞪大的眼睛里开始泛起血丝,他感觉那副画卷上仿佛出现了一个深邃的漩涡,吸引他靠近,吸引他向前,吸引他看清晰一些。 郑修感觉自己就快要看清孤坟上那一行血字是什么了。 “等一等!” 老和尚双手一合,将画卷卷起,同时轻喝一声,等等禅的奇术随声而出。 “等一等”三字就像是一面无形的大鼓,在三人脑中咣地一声,郑修只觉那副看似平平无奇的山水画卷上,扭动的血字不扭了,漩涡也消失了,那副画正在快速远离自己的视野。 眨眨眼,郑修惊讶地发现,那副画仍在那里,只是被和尚重新卷起,并未远离。 刚才发生了什么? 郑修如大梦方醒,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身,朝老和尚的蒲团走了两步。 旁边正是凤北。 凤北仿佛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吸引,站起身走向老和尚。 二人并未重新坐下,一副简单的画让二人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素素!” 一旁传来和尚惊呼,回头一看却见本该捂着眼睛的楚素素却朝后倒下,两眼无神。 和尚呼唤了几声后,楚素素无神的两眼重新焕发光彩,睁眼后茫然道:“我在哪里?” 如尘怒道:“你又偷了?” 楚素素弱弱道:“我没有!” “你偷看了!” “我、我、我,那是无心之失!” 如尘摇头:“要不是师傅出言救你一命,你早丢了性命!” 楚素素顿时语塞,口唇发白,不知如何辩驳。 “心病难医!” 如尘又叹息着指责楚素素的行为是一种心病。 什么都想偷一偷。 他却不知这就是门径奇术的怪异之处。越是执着于某一个规矩,近乎病态时,便能窥入门径。 … 楚素素正是因为“偷”出了心病,才入了【盗门】,碰见什么都想着偷一偷。 见楚素素并无大碍,郑修移开目光。 沉默片许,郑修小声道:“我看见了一座山,一条瀑布,几棵枯松,还有,一座坟。” 凤北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讶异,不答反问:“你确定?” 郑修皱眉:“怎了?” 凤北低头,手指勾起轻托下颌,作出沉思状,片刻后道:“我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林子间有打斗痕迹,有血淋淋的尸骸。最重要的是……”凤北抬头,以平静的口吻说出了一件令郑修震惊不已的事:“我看见树上,挂了一面腰牌。若我没有看错,应该是二十八星宿,东七星,心狐的腰牌。” 如此古怪? 郑修与凤北二人在同一幅画上,看见了截然不同的画面。 画由心生? 郑修勐然回头,问楚素素:“你看见了什么?” “我……”楚素素正想狡辩说我没看,可看见郑修那凌厉的目光,只能老老实实道:“我看见了黄沙烈日,荒漠上有一匹马。马上好像坐着人,我刚想看清马上坐着的是谁,就被、被大师叫醒了。” 三个人,在同一副画上,看见了不同的画面。 这时郑修又看向如尘。 如尘知道郑修想问什么,便摇摇头:“小僧并未偷看。” 老和尚将画重新收起,用油布包好,捆结实了。 动作很慢。 直到将那副公孙陌的画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慎重地收好后,老和尚才道:“如尘,送客。” 如尘点头,朝正殿大门伸手行礼:“答应二位的事,小僧已办妥,相信二位也了了一桩心愿,请回吧。” 凤北看向郑修。 郑修缓缓摇头。 在二人即将踏出大门时。 “等一等。” 郑修与凤北同时停下了脚步。 这时郑修都分不清,到底是受了奇术的影响停的脚步,或者是听了那句话才停下的脚步。 但事到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正殿中烛火忽明忽暗,老和尚的身影隐没在黑暗殿堂中。 “老僧有一句话……赠予郑善施主。” “请说。” “虚实难辨,黑白难分,对错难明。” 郑修一愣:“大师这话何意?” “你…好自为之。” 老和尚说完,不再回复。 郑修顿时无语。 老和尚的“等等禅”让郑修没了任何脾气。 走出正殿,如尘朝内行礼,然后恭敬地关闭了正殿的门扇。 这时如尘长舒一口气:“师傅这些年几乎不接见外来人,万万没想到师傅今日竟破例见你们一面。” “多谢花花大师。” 郑修朝凤北努努嘴,朝云流寺外走去。 如尘遵从老和尚吩咐,一路恭送,送到门口。 其余的和尚仍在火势的余波中清点物资,并四处查看到底是谁放的火。 … 路上郑修说起自己在树林中看见有人影藏着一事。 如尘闻言笑了笑,说云流寺有等等大师坐镇,云流寺可安然无恙。 “承蒙二位忧心,但二位大可放心。” 如尘笑道。 “冒昧问一句,等等大师的‘等等禅,,究竟如何练成的?” 郑修实在很好奇。 如尘忽然嘿笑一声,脸上多了几分古怪的猥琐,但这奇怪的表情一闪而逝,如尘轻咳两声,答道:“小僧曾听说,年轻时等等大师只是守门僧人,逢见人来访,便会主动上前说一句‘等一等,,来访者见师傅面善,皆不由停下脚步。一等,一停,一说,数十年光阴荏冉,突然有一天,师傅便成了。” 郑修与凤北面面相觑。 这他妈也能练成? 郑修很肯定等等大师的奇术与他无关。 等等大师的年龄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 换言之,在白鲤村之前,世间早存在有奇术,只不过藏得太深,无人问津罢了。 郑修释然,别过如尘,走出云流寺外。 在山林中,凤北与郑修并肩而行,凤北平静道:“画中自成世界,极有可能是成了特殊的鬼蜮。” “你也是这么想的?” 郑修笑了笑:“你猜那副画是否是一件诡物?” 凤北思索片刻,然后摇头:“依我看,不像。若活在两百年前的公孙陌真是一位天生异人,他一旦死了,附在他身的诡物也会随之消失在天地间。有朝一日诡物会自行出现,另择主人伴随降生。除非……” “除非什么。” 凤北:“除非,公孙陌仍活着。” 郑修不置可否。 他觉得不可能。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凤北这才道:“他们定在画中。食人画食人画,若那副画内藏鬼蜮,一切都能说通。他们都被拉进了画中。” 郑修皱眉:“可有一点说不通。鬼蜮的生成条件极其苛刻,需在常闇与常世的交界方可形成,要接近常闇,需要以大量的人魂‘向,冲击常闇常世的壁障。区区一副画……不,或许只要公孙陌是真正的天生异人,才能说得通。” 郑修原本是想按照常规的理论说不太可能。但一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郑修觉得只要和异人沾点边的,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异人天生就站在了门径中,无法以常理推断。 无论是郑修的【囚者】,凤北的【刽子手】,皆是如此。 “可画既然在等等大师手中,以我们夜未央的作风,也不便硬抢。” 凤北道。 郑修面露无奈:“确实,我们与他无冤无仇,我们甚至提出看那副画一眼的要求,等等大师都满足了我们。若是硬抢,郑某也有几分不愿。但那副画的诡异之处,的确是引起了郑某的兴趣。” 凤北点头:“若那副画真的藏了鬼蜮在其中,失踪的几位星宿、下弦肆,定受困于画卷中。我匆匆一瞥间看见的夜未央腰牌,不似有假。” … 郑修笑问:“你怎么想?要履行夜未央职责去救人?” 凤北脸上露出浅笑:“郑大哥如何想,凤北便如何做。” 言下之意是一切由郑善做主。 “二位姐姐和叔叔……” 楚素素如做错事的小孩般,眼神闪烁,弱弱地举起手:“有一件事……我……我……” “我临走前忍不住试了试。” “想说那位老大师慈眉善目,不会骂人。” “没想到,” 她将藏在衣襟中的手取出,仿佛变魔术似地,从那瘦弱的胸襟中拔出一根油包长物。 楚素素低着头,将食人画交出:“我这不经意一偷,就偷成了。” 郑修与凤北面露惊愕,一时无言。 楚素素知道自己做了错事。 一时没忍住,将画偷到手了。 他此刻看着叔叔姐姐的表情,以为他们生气了。 毕竟叔叔不久前还说没他吩咐别乱出手。 “我就是没忍住。”楚素素见二人沉默,以为凤北与郑修生气了,便怯生生地问道:“那,这画,要还回去么?” …… 在郑修、凤北、楚素素走后不久。 云流寺中。 门扇紧闭的正殿中,老和尚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敲打着木鱼。 空洞沉闷的木鱼敲击声在空旷的正殿中回荡,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老和尚敲木鱼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缓。 忽然。 老和尚敲击木鱼声停下,长叹一声。 休。 正殿中长燃的烛火勐地摇曳,转眼,逐一熄灭。 顷刻间,正殿中乌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呀——” 不知何时,正殿房梁上,一只浑身漆黑的渡鸦立在上头,直到屋内烛光彻底熄去,乌鸦啼鸣,凄厉诡异。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老和尚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说道。 梁上渡鸦仿佛听懂了人言,俯冲而下,在门旁低速盘旋飞翔。 随着渡鸦的飞舞,渡鸦身上开始掉落黑色的鸦羽。 先是其中一根鸦羽在黑暗中一阵扭曲蠕动,如血肉般化作第二只渡鸦。 第二只渡鸦继续飞舞,飘出鸦羽。 在正殿中飞舞的渡鸦越来越多,一根根鸦羽仿佛成了鲜活的血肉,凭空变成一只只灵动的黑色渡鸦。 旋转的渡鸦群宛如风暴般,飞舞鸦群互相冲击,拧成一片。渡鸦发出惨叫,一只只渡鸦在碰撞中化作血水与碎肉。 强行糅合的血水与碎肉在那角落中如同一个深邃的黑洞,又似深渊。这时,一位手足异样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出。 黑色的人影身上赫然裹着破烂的黑布,最令人瞩目的是一头雪白干枯的凌乱头发,干瘦的脸上,眼睛部位蒙着几层厚厚的红色布料。在红色的布料中,隐约闪动着六点血色微光,就像是六颗藏在了红色蒙眼布后的眼珠子,令人心寒。 … 若此刻郑修在此,定会惊讶地发现,渡鸦血肉构筑而成的那片宛若深渊的阴霾,在形状上与郑修在心牢中、开启【驿站】时的传送通道有几分类似。 手脚颀长、一头白发、似人非人的怪人走出通道后,安静站在一旁。 “呼——” “呼——” “他”胸膛起伏时,正殿中回荡着“他”那悠长的呼吸声。 “夜未央,养鸦人。” 老和尚一言道出怪人身份,可他那浑浊的双眼并未在“养鸦人”身上停留,而是死死盯着那鸦群通道。 “国师啊国师,”老和尚长叹:“别来无恙?” “国师已死,我为夜主。”通道中传出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他并未露面。 老和尚默然。 夜主笑道:“多谢你将画,亲手送到‘人柱,手中。” 老和尚闭上眼睛,眉头拧起:“这是他们的选择,与老僧无关。” 夜主沉默片刻,道:“故友啊,你无需内疚。此间不过是一场虚空大梦,你早知此事,何必执着。” 老和尚道:“梦若不醒,那便是真。” “梦还是梦,假难成真。我所做的,不过是拨乱反正,让一切重返正轨。” 老和尚:“罪过。” 夜主:“非罪。” 老和尚面露痛苦:“请回。” 由始至终神秘的夜主都不曾露面。 笃笃笃。 老和尚重新敲击木鱼,心沉似水。 养鸦人沉默着转身走回通道。 漆黑深邃的通道逐渐缩小,在通道彻底消失前,夜主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悠久扬长。 “一念生,一念灭,你我皆生于幻梦,死于泡影。” “她……绝不能醒。” 留下一句奇怪的话,养鸦人、通道、夜主彻底消失在老和尚眼前。 蓬,蓬,蓬,蓬。 通道消失后,熄灭的烛火重新燃起,正殿内恢复光明。 渡鸦通道消失处,留下了一片如同沥青般漆黑粘稠的液体。 砰! 忽然。 一道身影撞碎殿门,如野兽般四肢着地,鼻子翕动,仿佛闻见了什么味道。 此人面目狰狞,童仁倒竖,竟是送客的如尘归来。 “咳!老秃驴,你竟要害老子!” 如尘面色疯狂,喉间颤动,发出嘶哑的咆孝。 他挥动双臂向老和尚冲来,脚下却踩在了漆黑粘稠的液体上,一滑,骨碌碌滚向老和尚。 “等一等。” “等一等。” 老和尚施出等等禅,如尘滚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到了老和尚面前时,竟一点点地在半空落地,恰好跪在了蒲团上,双眸紧闭。 “等一等,莫着急。” 老和尚凝重的眉目逐渐柔和,摸着如尘那光秃秃的脑壳。 “莫着急呀。” 老和尚的手在光秃秃的脑壳上左盘右盘,越盘如尘的神情越平静。 “等一等”三字有如入耳魔音,如尘那扭曲的表情转眼变成了天真无暇的孩童,又似淤泥中生长的白莲,一尘不染,照见本心。 如尘睁开眼睛,俏皮眨眨眼,吐出舌头笑道:“嘻嘻嘻……多谢师傅~” 烛光明亮,照着如尘的舌头,舌上留有奇异刺青。 刺青字迹清晰,分明是“壬辰”二字! 请假 今晚夜班,估计没空写了,刚好阅文送了一张请假条...明天请假。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上弦肆,影子戏,君不笑!(2合1大章) “那,这画,要还回去么?” 山腰。 月下半天,自天色推断,距离日出大约还有两时辰。 成片成片的浓云飘来,渐渐地遮住了皎月,林间树影重重,略显阴森。 看着楚素素双手捧着的画卷,郑修与凤北皆不知该说什么。 自从老和尚用“等等禅”让他们二人吃了一个小亏后,郑修对楚素素的“盗术”压根就不抱希望。 无论是楚素素的明偷、盲偷,虽说诡谲莫测,但终归有迹可循,凤北大意两次,绝不会大意第三次,郑修并不认为楚素素能从老和尚的怀里将画偷走。 只是,老和尚在郑修面前展示画卷的举动,无意中符合了楚素素“明偷”的规矩。 楚素素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她赌对了。 但这貌似是不对的行为。 看着沉默的郑修,凤北主动从楚素素手中将画接过,解开捆绳将画卷背在背后,道:“无妨,事后将画还给大师便是。” 潜移默化中,她渐渐学会了郑修“变通”的思考方式。 “那,只能如此了。” 郑修点头,凭良心说,他的确对这幅画很有兴趣。 若这幅画卷真如此令人匪夷所思、画卷中藏着一个等同于鬼蜮的“画中世界”,身为“囚者”,郑修万万不可错过。 目前郑修摸索出的【囚者】门径的深入方式有二,一是接触鬼蜮,二则是升级牢房。 “无间炼狱”正在打造中,若想双管齐下,这画中世界的鬼蜮,他得去刷。 默默向等等大师在心中道了一声抱歉,借着月色微光,郑修带路,三人循道下山。 在下山途中,两只渡鸦在天空中盘旋,似在寻找着什么。 凤北很快便认出了这是斗獬与月燕的渡鸦。 果然。 行走在山道上的三人,在即将下山时,月燕穿越树林,提着拉胯斗獬,足尖灵活地在半空中踩踏,落在凤北与郑修面前。 “你们得手了?” 看见三人下山,月燕隐约明白了什么。 郑修点头:“得手了。” 月燕十指一勾,在山林中架设的如同蜘蛛网般的“线网”快速收回袖中。 咚。 斗獬被月燕丢在地上。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得手的?那老和尚如此难对付。” “一言难尽,回去再说。”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如做了错事的小孩般绞着衣角满脸不安的楚素素,并未详细说出得到食人画的经过。 斗獬呜呜呜从地上爬起,埋怨月燕动作粗鲁。 下山路上。 郑修问起云流寺失火一事。 月燕哑然失笑:“你该不会认为,这火是咱们放的吧?” 郑修摇头否认:“伱不至于。”郑老爷默默瞥向斗獬,心中补充一句。 我担心的是熊孩子不懂事。 斗獬隐隐品出郑修这眼神深意,张大嘴巴指了指自己。 月燕扑哧一笑,解释道:“我们提前上山,向僧人们说出来意,那等等大师不愿见我们。我偷偷潜了进去,却在石阶上被一句‘等一等’拦下。”说起此事月燕脸上多了几分郁闷:“没想到一间寺庙里竟藏着这般高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后来,我与斗獬发现云流寺四周有一些江湖浪客蠢蠢欲动,我逮住一人稍作打听,才得知几日前,早有人在云流寺方圆数百里内放出了风声,说云流寺内藏有重宝,是公孙陌一幅价值万金的古画。寻常江湖客哪知门径奇术的利害,都像闻见了肉腥的乌蝇,引了过来。” 郑修闻言,眉头皱起:“是谁放的消息?” 他总觉得一切太过巧合,不同寻常。 月燕无奈耸肩,润唇撅起:“这,月燕就不得而知了。” 斗獬捂着脸纳闷上前问:“画都到手了,咱们回去复命不就得了,管他是谁放出的消息。” 月燕嫣然一笑:“虽然这孩子说话不经脑头,却也有几分蛮理。事到如今画已得手,无论是谁在暗中搅事,最后也是咱们得了利,横竖想也和那帮残缺人脱不了干系!月燕推测,定是那帮残缺人想趁乱行事,万万没想到等等大师这般厉害,最后让你们给得手了。” 月燕的神情轻松,春风满面。作为夜未央中典型的上班族,对她而言当凤北与郑修成功从老和尚手中夺得公孙陌的墨宝后,这次蜀州之行的任务算是完成。 至于被食人画所带走的同僚,这便不在月燕的顾虑范围之内了。 凤北对月燕二人并未隐瞒,将她与郑修的推断说出。 说画卷中极有可能自成鬼蜮,因为她目睹食人画时,在树梢上看见了“心狐”的腰牌。得知此事,月燕与斗獬脸上各显惊诧,令人敬畏恐惧的鬼蜮竟藏在一幅画卷中,即便是在如今夜未央经手的案子里,也是不曾有过记录的诡事。 几人汇合后下山,即将抵达将军镇。 他们接下来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将军镇中休息一宿,天明出城;要么是连夜赶回皇城,避免生出变故。 一路唠嗑,同时警惕,五人徒步来到将军镇城门前。 城门大开,城内夜深人静,鸦雀无声。 走出百步,郑修忽然摸了摸耳朵。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郑修皱眉。 过了一会,凤北抬眸看了看天色,细眉微蹙,轻声道:“太安静了。” 月燕与斗獬二人起初并未觉得有么不对,深更半夜城中安静正是合情合理。可当凤北提醒时,月燕细品城中气氛,顿觉这安静得太过诡异了。 此刻四周除了风声,便没了其他声音。她们走了数百步,连犬吠也不曾听见一声,属实安静得古怪。 咿呀! 咿呀! 一扇扇紧闭的门打开。 摇摇晃晃的身影从打开的门后走出。 进入将军镇的五人停下脚步,眼前的变故无论怎么看,都显得不同寻常。 转眼间,本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从屋内,从巷子里,从阁楼中,走出的人越来越多,在几息之间,空无一人的街道顿时变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只是这种热闹,却让郑修几人背后涌出一股寒意。 只见走出的百姓脸上,两眼弯弯眯起,嘴角用力地咧向耳旁,维持着一种浮夸古怪的“笑容”,那僵硬的表情就像是一张张木讷的脸谱贴在脸上,他们的脸上没有半分生气,与其说是人,更不如说是行尸走肉般的木偶。 “嘻嘻嘻——” “嘿嘿嘿——” “奴家来了……” “客官来喝口热茶呀!” “嘻嘻嘻!” 怪异的笑容百姓那咧开的笑容中荡出,自四面八方传来。顷刻间,安静的街道被怪笑充满,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阴间氛围中。 人潮汹涌,争相恐后向几人扑来。 月燕、凤北、郑修、楚素素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惟独留下不知所措的斗獬站在前面。 看起来就像是斗獬主动出击。 一眨眼斗獬就被人群按倒,他们脸上仍是维持着古怪的笑容,伸手掐着斗獬的脖子。 “呜呜呜——” 斗獬瞬间被十数人围上压在身下,他堪堪翻出课本,没来得及念几嘴,手抄书就被一位饥渴的青楼老花魁夺走,丢出人群。 只见斗獬在黑压压的人影下,惨叫、呻吟、娇羞、痛哭、挣扎。具体不知发生了什么。 退后的四人默默观摩了一会,其实郑修与凤北早看出不对劲,觉得这些百姓看着诡异,但实则却是活人。斗獬却主动用自己的经历验证了这一点。 “他们是……活人!” 眼看着斗獬就快被剥光衣服名节不保,郑修一踏步冲进人群中,三拳两脚踢开古怪的百姓,像老鹰抓小鸡般将斗獬拎在手上,一跃上了屋顶。 月燕提着楚素素也上了屋顶,楚素素眼尖,伸手揣入怀中,腕儿一翻一亮,斗獬丢失的手抄书落楚素素手里。 “出什么事了!” 斗獬虽然被一群百姓按倒、上下其手了好一会。但这一会儿功夫不过侮辱性强、实则伤害不高。斗獬恼羞成怒地看着街头上涌动的百姓,灰头土脸地问出一句。他之所以恼羞成怒,无非是觉得自己一个照面被放倒,丢了夜未央星宿的面子。 除斗獬之外,没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这显然是奇术师施的奇术。 目前他们该思索的是,是谁,以及什么术。 “不对劲,先出城!” 郑修在瞬间作出了判断,凤北点头,表示同意。百姓们遭莫名奇术控制,他们仍是活人,若不是到了情非得已时,他们都不愿作出丧尽天良,屠杀百姓一事。 忽然。 郑修【直觉】触发,浑身汗毛倒竖。他猛然回头,只见在他们入城的城门之上,一位黑衣人影不知何时站在城门之上,脸上带着一个头骨面具,头骨上布有七色纹绘,在这黑夜中显得格外妖艳。 那面具像极了街头戏子的脸谱。 在郑修回头的刹那,黑衣彩面人嘿嘿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柄奇异的兵器。 兵器长约两尺六,远看像是一把剪刀,寒光四射。 黑衣人挥动“剪刀”,在身前一划,只见黑夜竟像是一张薄纸似地被那剪刀轻松剪开,分作两半。分成两半的黑夜就像是两片锐利的灰色光幕,向郑修与凤北袭来。 黑衣彩面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以百姓扰乱几人视线,在混乱中豁然出手。剪开的灰色光幕速度极快,几乎在郑修察觉到异样回头的瞬间,光幕便已来到面前。 受控百姓的异样让郑修不敢贸贸然硬接对方奇术。奇术奇术,在曰一字:奇。千奇百怪的奇术令人防不胜防,在不了解对方奇术诡秘之前,硬接奇术不是明智之举。 “凤北!” 郑修一路上与凤北建立出足够的默契关系,郑修刚道出两字,凤北惊觉,朝郑修伸出手掌。 “啪!” 郑修与凤北二人手掌一拍,相互借力,弹向两旁,灰色光幕仿佛将整座城剪成两半,将郑修与凤北二人分开。 “哎哦?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叻!” 黑衣彩面人在亲眼目睹郑修与凤北两手相碰的瞬间,口中发出夸张的惊呼。可他动作没有停顿,手中酷似剪刀的兵器频频出手,眼前的黑夜被他的剪刀撕得七零八落。撕开的夜幕被硬生生分割成一块块单独的空间,将众人分开。 此时,郑修忽然感受到来自本体的吸引,【神游】的距离受到限制。对方以剪刀兵器撕出的奇异空间,似乎削弱了他与凤北的“联系”,令【神游】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影响。 “我只听说那怪物对你青睐有加,却没听说你能触碰那怪物而安然无恙,奇了怪了诡了异了,你到底是谁呀!” 黑衣彩面人远远地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在他脚下,竟蔓延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在半空中铺出几道“影子路”,黑衣彩面人就这般踩着影子构成的道路,快速朝郑修这边接近。 郑修此刻被一面面宛如高墙般的“黑影”所困死,黑影高墙忽前忽后,忽高忽低,将郑修所在的小空间强行分割成一个不规则的房间。 从云流寺走下的五人被影子高墙分开,因为月燕与郑修距离较近的缘故,二人被分在了一起。 郑修与月燕同时沉默。 二人同时死死盯着对方的胸前。 来者一袭云袖黑衣劲装,胸前用狂草写了三个字。 ——“上弦肆”! 月燕脸上诧异难掩,看清对方胸前纹字,愕然道:“上弦肆,影子戏,君不笑……为什么?” “啊?”被月燕称为“君不笑”的彩面男人,两手一摊,闻言发出夸张的质疑声:“哎呀?怎么回事?你没收到夜主的秘密任务么?”说完,君不笑并未让月燕回答,而是朝下方招招手:“小棠棠呐,你可没跟我说过这回事呀。我还以为这俩星宿都是咱们的人!” 下方,一块宛若墙布的影子“剥落”,露出另一位黑衣人。他同样穿着云绣黑衣劲装,腰间挂着一柄黑鞘长刀,虽然他胸前并未像君不笑般浮夸地将自己的代号纹上,但他腰间的黑铁木令与君不笑的称呼却让月燕瞬间明白了躲在影子幕布后那人的身份。 “下弦肆,不动刀,顾秋棠!” 顾秋棠皱眉,似乎对“小棠棠”这句话而觉得心里不快,按顾秋棠并未发作,而是平静回道:“夜主的布置,向来难以揣测。” “好嘞,了然,了然,了然!嘿嘿嘿!”君不笑摇晃着脑袋,用宛若唱戏般的语调,铿锵顿挫地将一句台词说了三遍,似乎这才想起被困于“影子戏”中的二人,彩绘面具后传出夸张笑声:“这位兄弟,莫要慌,咱们这次呀,目标只是那个叫做‘凤北’的怪物,你只要乖乖在这里站着,一动不动,保你平安无事。小月月,你虽然新来,但应该也懂嘚,咱们夜未央的作风,不喜伤及无辜……除非,迫不得已喔!” 自君不笑、顾秋棠出现,一直没有说话的郑修,猛然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向月燕胸口。 “噗!” 月燕毫无防备,鼓鼓胸膛挨了一掌,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倒飞而出。 郑修怒吼,因愤怒而扭曲了声调:“你竟然背叛我们啊!?你不得好死呀呀呀!” 月燕捂着胸口,痛呼一声被郑修拍飞了数十步远,背后撞在影子高墙上,荡出一圈圈漆黑的涟漪。 月燕不可思议地看着独自站在屋顶上的郑修,面露震惊。 她惊讶的并不是“猛男郑善”对她出手。 更不是因为猛男郑善一掌拍她胸胸。 而是因为,郑善那句怒吼中,腔调怪异,不似正常。 若是其他人只会觉得此人在愤怒中强调扭曲,失了心态。 但有着双重身份的月燕,却从那变化的腔调中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是郑氏兄弟会暗哨中,极少出现,但每一位兄弟会刺客都将牢记于胸的哨语——“背水一哨”! 一旦有人吹出背水一哨,则说明事情到了不得不为时,吹哨者将想办法撇清自己与郑家的关系! 惊诧的月燕从影子墙壁上滑落,刹那间心中电闪,凌乱至极。 郑善为何如此了解兄弟会的暗哨? 他为何会吹出“背水一哨”? 他,要做什么?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6章 “龙头戏画”(2合1) 有“不动刀”雅称的夜未央下弦肆,顾秋棠,说完那句话后,便轻松跃上屋顶,与上弦肆君不笑并肩而立。 与藏头露尾的君不笑相比,不动刀顾秋棠显得十分正常。 顾秋棠身穿云袖黑衣,踩着一双破烂的草鞋,戴着一顶黑色斗笠,腰间配有黑鞘长刀。斗笠阴影下,隐约可见顾秋棠棱角分明的轮廓。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浪迹天涯随性而为的侠客。 君不笑仍在笑,嘻嘻哈哈,在屋顶上手舞足蹈,拍掌欢笑。 那喜庆的姿态,像极了街头疯疯癫癫的“戏子”。 噗通!噗通!噗通! 在街道上茫然移动的百姓先后倒下,一束束游动的影子宛若爬虫,融入了屋檐下的阴影中,在阴影中移动,最终汇聚到君不笑的脚下,消失不见。 影子? 郑修瞳孔稍稍放大,偷偷丢了一个【侦查】与【灵感】,顷刻间种种蛛丝马迹清晰展现在他的眼前。郑修心中了然,脸上却不动声色,一掌击飞月燕后,郑修“恶狠狠”地刮了月燕一眼,然后看向面前二人。 如今站在郑修面前,是十二月中的两位,分别是上弦肆的“影子戏”君不笑,与下弦肆的“不动刀”顾秋棠。 “你们夜未央的作风,不喜伤及无辜。呵…”郑修嗤笑:“莫非,喜欢内斗,才是你们夜未央的作风?” 在月燕一口道出“顾秋棠”的名字时,郑修将这一路上察觉到的不对劲串联在一起,得出了一个荒谬却合理的结论。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下弦肆顾秋棠从一开始,就没有陷入食人画中。 有人从一开始,就故意将凤北往公孙陌的画卷上引。 可,为什么是凤北? 郑修此刻,脑中莫名回想起云流寺中等等大师的那句奇怪的话。 ——“虚实难辨,黑白难分,对错难明。” 郑修皱眉问:“是你们将画交到等等大师手中?又故意让等等大师交到凤北手里?” 闻言。 君不笑举止浮夸,在头顶富有节奏地鼓掌,笑嘻嘻指着郑修,面朝顾秋棠问:“小棠棠,这是他能知道的事么?不能的吧?不能的吧?不能的吧?” 顾秋棠默然,没理会君不笑,左脚后退一步,一点点将手压在腰间,斗笠下平静的目光多了几分凌厉。 此时,被击飞的月燕重新落在屋顶上,口角仍有鲜血,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伱呀,别忘了自己站那边哟。” 君不笑嘿嘿怪笑,竖起食指左右摇晃,提醒月燕。 “属下……明白。”月燕低头,朝君不笑拱拱手:“此人一直以‘郑家旁系’的身份欺瞒属下,令属下过分信了他。此刻属下是月燕……夜未央的月燕。” “嘿!这妹儿上道!”君不笑将剪刀扛在肩上,赞了一句,然后又纳闷地问:“话说回来,郑家向来一脉单传,哪个石头缝里蹦出的旁系?此人偏偏与那郑修长得极为相似,但细想,无非走的是‘挽面’之流、能轻易改变容貌的门径。哎不对,听说,此人走的是画师来着?看着不像呀,但若真的是画师,莫非他是在‘人皮’上作画,给自己画了一张郑修的脸?” “有可能!”君不笑恍然大悟,掌拳拍击,点头道:“偏偏那怪物凤北竟然信了!谁都想不到那怪物凤北竟肯不远千里来这里出任务,要不是这样,咱们哪能那么容易布这种局儿呀,人呐,百般算计不如天算,谁都想不到,你恰巧是画师!这还真的巧了!怪不得那怪物对这幅画如此上心!你该不会以为,那副画里,真藏了画师门径的诡物吧?这画里要真有画师门径的‘诡物’,怎会轮得到你?” 君不笑对凤北的称呼左一口“怪物”,右一口“怪物”,郑修双拳紧握,脚下瓦顶发出咔咔异响,一道道裂纹沿着郑修脚下向其余各处蔓延。 气氛陡然凝固。 顾秋棠右手虚握,空气中扬起的灰尘陡然下沉,以顾秋棠为中心,仿佛四周有那么一刹,陷入了沉寂。 郑修平静看着二人:“为什么是凤北?” 君不笑脑袋一歪,剪刀指着郑修,纳闷道:“为什么不是那怪物?呀——”君不笑恍然大悟:“你该不会,真把那怪物当成‘人’看待了罢?她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 顾秋棠也道:“或许你无法释怀,但夜主这么做,有他的道理。你与异人凤北走了一路,难道没有察觉到,异人凤北的不祥,不该存在于世间?她存在本身,即是一种不祥。她不属于这里……” “嘘……” 忽然,君不笑发出嘘声,打断顾秋棠的话:“小棠棠,再多说下去,可就要受惩罚了。” 顾秋棠低头,默然片许,道:“得罪了。无论你是谁,无论你与凤北是何等关系,我们所为,行于大义,无愧于心。” 斗笠下,顾秋棠缓缓阖上眼睛,一字一顿道: “动,则,死。” 话音落下,顾秋棠顷刻间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连呼吸也都消失了,维持着即将出刀的动作,一动不动。 “有本事就来啊。” 对方将凤北看作怪物,让郑修心中涌起莫名的怒意。 同时,郑修内心也生出了一抹淡淡的自责。 凤北在白鲤村中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若非郑修出手救下凤北。 也不会有二十一年后的种种发生。 可凤北生性善良,她凭什么要遭遇种种非议? 凭什么将她看作“怪物”? 气氛凝固,月燕仍在细品郑修“背水哨”的深意,再加上她听说不动刀的厉害,在顾秋棠摆出架势时,月燕不敢乱动。郑修话音刚落,脚下一跺,轰地一声,屋顶崩塌,气流裹挟着碎瓦,冲上夜空近百尺。 果然,在郑修有所动作的刹那,顾秋棠身影如湖面倒影、惊起波澜,一阵波折后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顾秋棠竟诡异地闪现到郑修身后,刀芒炸裂,白色的刀芒撕裂黑夜,如一道惊虹斩向郑修。 只是郑修那一脚如暴怒的人间凶兽般,直接踩踏屋顶、震碎了地形。顾秋棠出现时,郑修正在坠落,他自也在半空,本应绝杀的一刀在混乱中,多了几分仓促的味道。 白色刀光从猛男的脖子上划过,想象中头颅飞起的场景并未出现,顾秋棠自从窥见门径修成“不动刀”后,罕见失手,如今这长刀如穿过空气般自对方脖子上穿过,让顾秋棠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这一刀,并未建功。 也幸亏在出门前,郑修与凤北闲聊时,恰好提起顾秋棠的奇术,如今早有防备,郑修在对方出刀前,便在下坠半空将身体化作“魂体”,藉此避过对方的刀招。 “嘿!” 正所谓有心算无心,郑修的动作比对方快了一拍。在刀从脖子上划过后,郑修心念一动,身体重新凝实,十成蛮力砸向顾秋棠面门。 同时,郑修没有保留地开始“搓大招”。 【惊喜囚笼】! 郑修那一脚如攻城器械砸在民宅上。 那蛮不讲理的威力让顾秋棠与君不笑同时一愣。 君不笑惊道:“这他娘画师?小棠棠,干掉没?” 顾秋棠默然不语,他早已回到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重新摆出了架势。 他的“不动刀”有着不为人知的限制。 第一刀只有沾了血、杀了人,才能触发“连斩”,能立即砍出第二刀。 可若第一刀没能沾血,那么他本人将陷入大约二十息的“不动”姿态。 “不动刀”出刀的速度超乎寻常,神出鬼没,这可是加入了极其苛刻的限制,才能发挥出的奇术。 顾秋棠一动不动,口不能言,心中有苦自知。 “糟!” 顾秋棠不答,君不笑面具下眼珠子一转,隐约察觉到顾秋棠此时的被动。 咻! 哗啦啦! 被郑修一脚踩出的气旋冲上高空的瓦砾碎木此刻如倾盆雨下,落了一地。在混乱中,一抹小巧的刀芒如毒蛇吐信,绕着弯儿向顾秋棠射来。 如毫毛般锐利的刀光迎面疾射而来,顾秋棠仍处于“不动”中一动不动,额头瞬间沁出一滴滴豆大的冷汗。 君不笑变魔术似地,手腕一翻,掌心中竟捏了几颗圆滚滚的小球。 几颗小球抛向身前,爆开时竟迸发出七彩的耀眼烟火。 “烟火戏……” 君不笑的动作快得匪夷所思,几颗小球爆炸的焰火,在不同光源的影响下,君不笑身后的影子一分十二,只见君不笑那酷似剪刀的兵器在身后一兜,十二道影子竟如鬼魅般站起,颜色由淡转深,狭长的阴影如十二人守卫般,站在了君不笑身后。 “噔噔噔!皮影戏,十二灶神!” 每一尊“影子灶神”高达百尺,这本就是君不笑以“烟火戏”的光源将影子拉长后剪出,乍看上去,宛若十二尊巨人般,凛凛生威。 其中一尊影灶神伸手将顾秋棠提起。 另外十一尊影灶神穿过君不笑的身体,挡在君不笑面前。 小巧的飞刀陡然被包裹在一片水墨光影中,袭至半空,那水墨光影竟构筑成一条威武的墨色长龙,活灵活现地在高空穿行。 君不笑脸色陡然一变:“这人竟能从门径中引出‘秽气’!他竟也是异人?淦!他不是画师!” 可这份震惊还没来得及平复,更让君不笑震惊的事出现了。飞刀所化的奇异墨色长龙,腾挪躲闪时,他的十二尊影灶神仿佛不受控制般,被那墨影长龙牵动,不由自主地被长龙吸引过去! 不仅是他的奇术,连他本人,也不受控制般,抡起剪刀主动迎向那把飞刀! 平淡的声音穿透烟尘:“命名:龙头戏画。” 郑修从废墟中走出,浑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雾中,右手五指虚握,那动作仿佛是在抓持着一根画笔。 顾秋棠同样受到了墨色长龙的牵引。他起初看着那游动的墨色长龙,仿佛是看见了杀父仇人般,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难以控制的愤怒,提刀就想冲上去。可恰好他愤怒时,处于“不动”的状态,方才逃过牵引。 当他终于能动时,惊骇地看着君不笑主动挺起胸膛迎向墨影长龙,一副悍不畏死的姿态,便再次发动奇术。 “动,则,死!” 顾秋棠仓促间出招,身影一闪挡在了君不笑面前,拔刀劈向君不笑。 君不笑被顾秋棠一刀劈飞,撞到影子高墙上,竟被一圈淡淡的涟漪吞了进去。 再吐出时,一个造型简陋的布偶“君不笑”无力落地。 君不笑从另一面影子墙壁上钻出,扶正吓歪的面具,斥道:“我说小棠棠你砍我作甚?” 顾秋棠身形诡异闪动,再出现时仍在半空,无力向下坠落,斗笠下露出苦笑。 他用的是刀背。 顾秋棠苦笑的原因是,他本想用刀背替君不笑解围,却没想到是多此一举。即便没有他去解围,君不笑的奇术诡秘莫测、变幻多端,他不知何时将真身与“布偶替身”切换,即便中了刀,也不会伤筋动骨。 从此处便可看出,即便是在夜未央中互为同僚,他们相互间对各自的奇术压根就不了解。每个人深谐奇术“隐”的窍门,深深藏起自己奇术的限制与规矩,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外露。二位十二月级别的夜未央人要打配合,实在是为难他们了。 轰! 城门一阵剧烈的震动。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只见那流淌着墨色光影的长龙,如自带嘲讽般将十二灶神吸引过去后,摧枯拉朽地将十二道巨大影子撕开,可怕的力量击穿城墙,在城墙上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洞穴,小巧的飞刀没入夜空中消失不见。 由始至终月燕根本没有出手。 或者说,上弦肆、下弦肆与猛男画师的奇术比拼,顷刻间局势变化,让月燕即便是想插手,也不知该帮哪一边。 令她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是,郑修只出了一招,竟能以一人之力,独斗二位十二月而不落下风,即便其中拼斗占了奇术上的便宜,也能看出,猛男郑善的实力至少能排进十二月的前六位中。 短促的哨声低声传来,月燕循声望去,没想到郑修竟敢明目张胆地用郑家的兄弟会暗哨传信。虽说别人听不懂,但这般举动无异于是当着两位“十二月”的面说些男女间的悄悄话,令月燕立即装傻,边听边十指勾动,踏着隐没于黑夜的细线蹲在半空,一副“我是夜未央我在警惕猛男偷袭”的样子。 君不笑手舞足蹈,剪刀挥动间,一道道人影在站在街头,漆黑人影蠢动,如鬼影重重,将君不笑包围。 百姓们横七竖八倒地,此刻早不是考虑“是否会伤及无辜”的时候。 顾秋棠屡屡吃瘪,但他仍是压低斗笠,重新摆出了“不动架势”,警惕来自猛男的偷袭。 街道上早已看不见猛男的身影,但对自己的“影子戏”有自信的君不笑相信,只要他不解开“影子戏”,猛男再猛,也是笼中猛虎,插翅难飞。 自信。 自信… 自信…… 君不笑自信了整整一刻钟。 两人摆出防守架势一动不动。 忽然。 君不笑一拍面具,哑然失笑:“那家伙,该不会……跑了?” (本章完) 第127章 “你信吗?”(2合1) 卯时一刻。 天边亮起了一丝若隐若现的鱼肚白。 正是月色未消,黎明将起时。 蜀州,将军镇,依山而建。 此刻若有人面朝群山,看向将军镇,将会亲眼目睹无比诡异的一幕。 皎月西下,月色刚下山的另一头。 而本不应该如此明显的“山影”,竟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拖长的“山影”如一个锅盖似地,黑压压地罩住了将军镇。 “山影”覆盖之下,整座城镇仿佛变成了“阴影之城”,也成了君不笑的主场。 之所以将“捕获异人凤北”的场所选在此处,君不笑早就算准了月落影斜的方向,借助地势与天时,将自己“影子戏”的奇术效果,放到了最大。 此刻将军镇中,对于夜未央一方而言,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尽占。再者,向来毫无牵挂的异人凤北,忽然对一位陌生的猛男如此上心,就像是稳固的大坝上缺了一口,让凤北有了顾忌。 心有顾忌的凤北,就像是有了弱点,她,不再无敌。 这就是为什么二十年来,凤北一直以“上弦叁”的身份在夜未央中任职而安然无恙,偏偏二十一年后的今夜,时隔二十一年夜未央终于发难的缘由。 这,是十载难逢的时机! 谁也不知,盘旋在大乾国土各处的渡鸦,就像是“养鸦人”的眼睛,虽说养鸦人透过渡鸦的眼睛不可能看得比临场更清晰,但夜主早已得知猛男郑善的存在,也一直关注着凤北一行人进入蜀州后的走向。 充分发挥了“主场优势”的君不笑,让“阴影”笼罩全城。 如今,城中君不笑剪出的影子高墙,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 在郑修独斗两位夜未央十二月时。 凤北、楚素素、斗獬,被分到了一块。 不远处正是楚素素的“孤儿院”,这显然不是巧合,而是故意为之。 凤北并不知道君不笑的“影子戏”奇术。 但这不重要。 凤北向来不会花心思去琢磨对方的奇术,一是没必要,二,还是没必要。 一巴掌解决不了的事,那就两巴掌。 一向如此。 凤北平静地摘下黑丝手套,丢到脚下。 “不愧是异人凤北,无论何时,皆从容不迫。啧啧…” 虚鼠仿佛忘了当年被跪在凤北面前求饶一事,此刻他面带嗤笑,一抖肩上重剑,厚厚的染血纱布抖落。 重剑的剑锋,铸有如同利齿般的锋刃,与其说这是一把刀,不如说是一把锯子。 “虚鼠?” 一路上凤北与郑修二人早就怀疑虚鼠是内鬼,此刻将军镇中遭逢变故,虚鼠亮出兵器,凤北了然,点点头:“果然是你。” 楚素素在凤北身后先是一愣,随后咬牙怒道:“是你!” 虚鼠那心狠手辣的表情,就算化灰撒了一地,她楚素素都能将灰灰摆回去。 虚鼠面容阴鸷,眼眸深处闪过隐藏极深的仇恨与贪婪,他压根就没看楚素素一眼,目光死死盯着凤北,嘿嘿笑道:“是我。但,不止是我。” 一位位孤儿目光呆滞,脸上却带着诡异僵硬的笑容,如行尸走肉般逐一从门口走出。 叮! 清脆的铃声打破死寂。 叮咚,叮咚,叮咚。 “来来来,莫着急,排好队,人人有份,皆不落空。” 除了楚素素外,其余十五位孤儿,茫然走出,竟乖乖地站成一列。 走在最后那人,赫然一身云袖黑衣,腰间挂着黑铁木令,上面显眼的位置上刻着“下弦陆”三字。而与黑铁木令一同悬挂的,还有两颗做工精致的铃铛,随着下弦陆的步伐,两颗铃铛与腰牌触碰,发出叮叮咚咚清脆声响,先声夺人,格外引人注目。 “不!” 看着与自己情同手足、同甘共苦的孤儿们,变成了这幅似笑非笑的诡异模样,胸口隐隐作痛。但斗獬眼疾手快,拉住刚准备冲上前的楚素素,压低声音道:“当心!” 楚素素厌烦地拍开斗獬的手,回头瞪了一眼,怒道:“你们是一伙的!” 斗獬张了张嘴,神情愕然,却哑口无言,难以反驳。 无论是从穿着上,还是从职位上,他们的确是一伙的。 同属于夜未央。 可是,为什么? 此刻斗獬即便是挠破头皮都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发生眼下这般奇怪的对峙场景。 凤北一抖长袖,手臂拦在楚素素与斗獬身前,正想说些什么。但顷刻间,凤北话到嘴边,眸光微怔,余光快速瞥向紧张的斗獬。 每个人进入夜未央都有着各自的理由。 别人的理由凤北不知,不在意,无所谓。 但她的理由一直都是,寻找二十年前在白鲤村中消失的郑善。 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郑善,加入夜未央借助夜未央的情报,无疑是最快的方式。 如今,她找到了。 凤北在与郑善重逢那刻,对她而言,便失去了继续呆在夜未央中的理由。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夜主不信任她,凤北总在夜深人静时对自己说:无妨,因为她也从未将自己的信任交出。 她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夜未央。 凤北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那么突然。 “无妨,伱们站远些。” 凤北释然一笑,事到如今,谈“信任”或“不信任”,已经无法改变什么。 她反而觉得心中仿佛有一颗大石落地。 “初次见面,在下有一点点紧张。” 只见新来的下弦陆,在凤北面前显得有几分拘谨,右手整理衣襟,面色一正:“夜未央,下弦陆……” 可这正经办事的神情没持续几秒,留着短发、下巴胡渣凌乱的男人忽然摸了摸头发,面露郝然,移开目光笑道:“我刚从夜卫破格升到下弦陆不久,上弦叁大人或许不认识我,不过没关系,我在夜卫时,无数次听闻上弦叁大人的事迹。” “有人说,上弦叁大人两手藏有惊世大恐怖,一旦脱了手套,一城十万人,鸡犬不留。我曾听说,上弦叁大人曾以一人之力,在十年前屠了一座城镇,嘿,也不知是真是假?在下还曾听闻……” 对方兴高采烈地说着“凤北屠戮传说”,凤北耐着性子听了两段,第三段时眉头微蹙,打断对方的话:“假的。” “哦……”下弦陆眉飞色舞的神情陡然一颓,满是失望:“原来是假的呀……” “下弦陆……大人!”虚鼠明明地位比下弦陆更低,可这刚上位没多久的“新人”,是从夜卫破格晋升至十二月的,虚鼠心底难生恭敬,只觉阵阵不爽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喝了一声,朝下弦陆拱拱手:“别忘了正事!” “瞧你急的,难怪你不成气候。”男人埋怨地小声嘀咕,可这“小声”的程度连站在最远的斗獬都听得一清二楚,瞬间虚鼠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下弦陆轻咳两声,两手平伸,掌心朝着凤北。 “在下周八指,顾名思义,只有八根指头的周八指,区区不才,向来不善打斗,可偏偏得了夜主赏识,一不小心当了下弦陆。”周八指双掌翻动,掌心掌背,仿佛是在告诉凤北,他手里没藏东西。 周八指的两只手,一手缺了拇指,一手缺了食指。他充分展示自己的双手后,笑道:“我呀,年轻时不懂事,被仇家剁了两根指头,所以现在更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上弦叁大人,你莫要多想,此行在下领命前来蜀州,只是替夜主向上弦叁大人传几句话,绝无恶意。” 虚鼠牙关紧咬,正如不久前所说的,奇术师遵从限制与规矩,大隐隐于市。虚鼠只知夜主派来一位新上任的“下弦陆”,他只知对方“八根指头”的特征,可具体走的是什么门径,掌的什么术,虚鼠一概不知。 如今见这周八指不按常理出牌,已经亮出了兵器准备报当初跪辱之仇的虚鼠,渐渐被磨去了耐心,即将发作。 这时虚鼠难得压下怒意再次提醒:“大人!要办正事了!” “胡说!”周八指闻言,颤着手指着屋顶上的虚鼠,脸色大变:“办什么正什么事!我说了不喜欢打打杀杀!你别胡说!小小星宿,你信不信我明儿就到夜主那里告你一状,说你诽谤?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你怎敢明目张胆地诽谤我?我都说了,我来此,是受命传几句话,仅此而已!” 毕竟是自己人,虚鼠虽然亮出了刀,但他与凤北不和许多人都知道。况且虚鼠、周八指、凤北、斗獬,四人都是夜未央人。见周八指与虚鼠二人当街互骂,斗獬觉得整个人都被绕晕了,不知这突然出现的周八指到底卖什么关子。 凤北虽然脱了手套,但对方没有杀来,凤北暂时没有出手。 并不是说凤北行事不够果断,而是因为凤北心里清楚,她的“不祥”连她本人也无法控制,手下难留活口,所以更多的时候,凤北喜欢被动,只有当对方表露了杀心,凤北这才“不得已”反击。 或许凤北的行事风格在郑修看来不够果敢,但这也是属于凤北的无奈,以及藏着她这些年来,对自己这双手的忌惮。 “好吧,说正事。” 周八指,指着虚鼠骂了几句,让虚鼠脸色发青哑口无言后,他忽然手腕一抖,一块红色的绢布出现在手中。 斗獬猛地翻出了课本,面露警惕。 凤北向前踏出一步。 “慢!” 周八指从容说道,目光落向凤北身后捆实的画卷上,徐徐道:“在下真的是为传话而来,上弦叁大人莫要误会。你瞧,我真不懂打打杀杀。”周八指见凤北没有下一步动作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幸亏夜主对凤北的性格拿捏稳当,所以他才有一定把握站在凤北面前而不死。 周八指用红色的绢布盖住左手,猛地掀开绢布,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出现在掌心中。 周八指手上的动作与嘴上的话看似毫无关系: “夜主有一道密令,关系重大。希望上弦叁大人亲自接下。” 凤北皱眉,道:“说。” 周八指笑容更甚:“夜主希望,上弦叁大人能主动进入公孙陌画卷的鬼蜮,救出几位陷入鬼蜮中的二十八星宿。夜主认为,夜未央中其他人皆难以胜任此项任务,他老人家希望,上弦叁大人能‘出手’。” 他在“主动”、“出手”两个词上压了重音。 斗獬先是一愣,而后惊道:“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虽没亲眼目睹画卷的诡异,但斗獬不傻,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上弦肆以“影子戏”封锁将军镇,这次夜未央的举止处处透着诡异,斗獬到了此时也琢磨出怪味,刚想出声提醒,虚鼠冷声道:“斗獬,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斗獬涨红了脸:“放屁!夜主传信向来只会用渡鸦来传,别以为我不懂!” 虚鼠眼中杀意浮现:“你若不信,他日亲自找夜主求证便是!如今,有十二月亲自传信,你还不信,你真当自己是哪根葱?你真想叛出夜未央?” “够了,闭嘴。” 凤北摆摆手,平静压下二人争吵。 她摸向腰间,在凤北腰间串着两副街头随处可见的面具,以及那象征着夜未央十二月身份的黑铁木令。 只见凤北没有一点点犹豫,随意地将“上弦叁”腰牌丢在地上。 楚素素张大嘴巴,面露惊愕。 这腰牌她偷过两次,惹怒了凤北。如今凤北却毫无眷恋地将腰牌丢在脚下。 凤北面无表情,道:“如果我说……凤北不愿意呢。” “那,”周八指咧嘴一笑:“这就是为什么,夜主让在下来当说客了。别着急,你先看看那人。” 周八指用一根指头指向如木偶般傻乎乎站着的一位孤儿。 那位孤儿腿上夹着简陋的木板,一步走出,咔地一声,腿又折了,偏偏此人脸上却没有半点痛苦,仍是那副僵硬的笑脸。 楚素素话音中带了哭腔:“牙哥!” 周八指道:“我说,我已经将他心偷了过来……你信吗?” 绢布翻飞,周八指绢布一抖,又变出一把小刀,插进木盒里。 嗤! 被称作“牙哥”,不久前被猛男画师客串老医师接骨疗伤的孤儿突然捂着胸口倒下。 周八指笑吟吟地打开木盒,匕首穿过盒子,里面插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心! 将那颗捅穿的人心随意一丢,周八指又抖绢布,他这次指了另外一人。 这次是孤儿团的头儿,庞升云。 “我说,盒子里装着他的心,你……还信吗?” 凤北表情微怔。 不等凤北回答,周八指又将血迹未干的匕首插进盒子。 里面又传出“嗤”的一声。 庞升云痛苦倒下。 在倒下前,庞升云猛地恢复神智,绝望地朝楚素素伸出手,转眼没了声息,眸光淡去。 噗通。 楚素素瞬间崩了,颓然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二位孤儿的尸体,一动不动。 只见周八指绢布再抖,遮住血淋淋的木盒。 “找死。” 凤北一步踏出,狂风四起,一掌按向周八指面门。 眼看着凤北接近,周八指不急不忙地说出第三句话: “我说,盒子里装着那郑善的‘心’。” 凤北身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 偏偏这道闪电硬生生地在周八指面前停下,那只能灭杀一切的不祥之手,与周八指的面门近在咫尺。 周八指笑容邪魅,阴森可怖。 “你,信吗?” (本章完)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做个活动。 发这个章节会生成彩蛋章,兄弟们回复就能抽起点币。 读者的福利我一向很热衷,虽然我本来不太想写。 首先正式祝大家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盼大家阖家健康无疾,事业蒸蒸日上,生活如意美满,感情日后再说。 总之,希望大家都好。 祝福词说完了。 好像可以结束了。 那就…… …… …… …… 好,说两嘴。 本想聊聊书,但事到如今好像不想说太多。 2023年对我而言,应该还是难熬的一年。 这本书会好好写完。 也许下一本,我不会再用这个笔名了。 没什么其他理由,只是这个笔名似乎把自己束缚死了。 我也想任性地切书、尝试、太监,等到火一本了再好好写。 可惜这个笔名给大家许下了承诺,不想让兄弟们觉得白衣言而无信,只能沉下心来好好写。 当“承诺”成为了一种枷锁,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贵的青春在百无聊赖地流走。 世间曾诞生无数的时间伪影,这一步走下去,谁又知道哪一条未来是真,哪一条未来是假? 稍稍颓了一下,往好处想,我似乎又能任性发挥了,又能肆无忌惮地写一写刻骨铭心的故事。 嘿!(白衣阴险地笑) 总之,兔年吉祥! (本章完)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我不信。” “你……信吗?” 周八指笑容阴森,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那只手。 没有人知道,周八指背后早已被冷汗沁透。 “凤北无意冒犯……” 凤北轻轻舒了一口气,口吻淡然,礼貌说道。 顷刻间,遮住凤北右眼的长发被微风撩起,藏在发后的眼睛亮晶晶的。 瞳孔深处除了“丁未”二字之外,仿佛还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凤北云淡风轻道:“可你满口胡言,我不信。” 顿住的身影重新化作黑色闪电,凤北一步踏出,白皙五指轻轻扣住周八指那颗错愕的脑袋。 …… 上弦叁,异人,凤北。 她是唯一,在夜未央中……不,或者说是在整个奇术师圈子内,众所周知,无需忌惮规矩与限制的“异人”。 即便是在异人中,凤北也是另类。 换言之,她是另类中的另类。 是怪胎。 是怪物。 硬要说凤北有限制,她的限制就是无法触碰他人。 譬如一把凶兵,若说“凶兵太狠见血封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不上限制。 这宛若诅咒一般的不祥,令凤北凶名在外。 直至目前,没有人能直面凤北的“不祥”仍能活着。 “我周八指,将是第一位!能在凤北的不祥下存活的人!” 周八指曾经是混迹于街头的骗子。 他曾街头行骗、拐卖小孩、设局敛财,无所不骗,只要是能来钱的活计,他无所不作。 周八指那两根指头,也是行骗被发现后,活生生剁掉的。 他后来当上了夜卫。 连他自己也万万没想到,竟成了。 街头骗子无需再担心温饱,啃上了官家口粮。 更让周八指没想到的是,就在数月前,他破格被夜主提拔,登上“下弦陆”的位置。而这个位置空余了近一年有余,一众星宿对此虎视眈眈已久。 周八指当上下弦陆后,领着高薪俸禄,干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案子,重大诡案从未派他出手。 这也没什么呀,周八指乐得如此。他更心安理得地吃喝玩乐、浪迹花丛,美滋滋地在滚滚红尘中逍遥洒脱。 直到二十天前,夜主一道密令将他平静而富裕的生活打破。 他需要去一趟蜀州。 在特定的时候、特定的地点、骗一个人。 这个人,叫做凤北。 他将自己的奇术称之为“相信则有”。 前两次的心脏是提前准备好的,两人倒下也有投机取巧的成分,周八指真正的目的,是第三次开盒。 每一位【千门将】都精通心理博弈,在出发前,周八指做过功课,从一些卷宗记录中,彻底剖析过凤北此人的心理。 根据可靠情报,他有六分把握,凤北此刻的死穴就是那名为“郑善”的俊猛汉子。 呵……女人。周八指对此深信不疑。 周八指从施术伊始,就没想过能彻底骗过凤北。 他要的,只是凤北一刹那的“动摇”,凤北只需看见了盒中物件,有了一刹那的“动摇”,走了【千门将】门径的周八指,就能使出真正的杀手锏“有则成真”。 周八指知道自己有赌的成分。 【千门将】既是骗子,也是赌徒。他相信,只要这一次能成功骗过“异人凤北”,他将能完全推开漆黑门径中,那扇紧闭的门扉。 周八指渴望知道,那扇门扉之后,藏着什么奥妙。 在凤北的手按上周八指头颅时。 周八指忽然间,觉得周围的声音、光影、气流、味道,一切戛然而止。 他的五感仿佛被那只不祥的手,剥夺了。 没有人知道被凤北的不祥带走是什么感觉,至少,没有人能活着口述这种感觉。 “我输了……” 噌。 周八指眼前一黑,坠入无边的黑暗中,口中吐出了泡泡,他来到了门径中。 那扇禁闭的门扉泻出了一丝绮丽的光影,周八指一愣,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去。 他推开了那扇门。 一点点、一丝丝、一寸寸,门扉推开。 一朵朵嫣红似血的红花相连,伴随着墨汁般如梦似幻的光影,从门扉后蔓延出来。 咔! 一只身材高大、浑身由蠕动的腐肉组成的人形怪物突然从门扉中挤出,蠕动的血肉构成狰狞可怖的头颅,嘴巴张开,转动的利齿暴涨百倍,将惨叫的周八指噬咬碾碎,一点不剩地吞入口中。 周八指被吞得一干二净,一瞬间。 人形怪物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退回门扉后。 它的手里,蠕动的腐肉末端,长着一柄巨大扭曲的斩马刀。 …… 将军镇。 君不笑的“影子戏”中。 “我输了……” “好美啊……” 虚鼠眼睁睁地看着凤北一巴掌,扣住周八指的头颅。 周八指瞬间目光涣散,只说出了两句话。 刹那间,周八指的身体,从头颅开始,仿佛被无形的绞肉机绞杀,化作了整整齐齐的碎块。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眨眼血肉筋骨,哗啦啦变成一地的碎块,此情此景,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吓得亡魂尽冒、心神胆寒! 现场一片死寂。 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斗獬并不是第一次目睹凤北杀人。 如此轻描淡写地杀死一个人,杀得那么彻底,无论目睹多少次,对任何人而言,都能带来一种精神上的冲击。 “呕~” 斗獬又一次脸色发青,趴地上干呕。 凤北长发垂下,重新遮住右眼,她看着屋顶上的虚鼠微微一笑。 “到你了。” …… 郑修面沉如水踏出地牢。 是夜。 皇城雪落。 屋顶墙头,白霜层叠,晶莹剔透。 月光洒下,偌大的郑家如披了一层银白的纱衣。 郑修没有惊动任何人,更没有惊动二娘,出了地牢,直接朝半空中吹出几声口哨。 地牢负二层,无间炼狱中,隐隐有惨叫声传来,不知今夜被摄入“无间炼狱”中的倒霉蛋是谁人。 郑修无心关注此事,吹出哨声,在庭院中等候。 一道道守夜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他们将郑修包围,安静地等待郑修下一步指示。 “辛苦伱们了。” 郑修朝影子们点点头。 有几道投在墙壁上的剪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几声低沉哨声吹出,示意老爷不必客气,都是收了钱办分内事,既能领工资又能练门径一举几得的事他们巴不得多干几票。 很快庆十三匆匆来迟,平时他不住这里,有事才来。 “红藕家的男人病重奄奄一息,抽不开身,那姓裴的莽夫半夜起身火气正旺忙着拱人也抽不开身……” 庆十三出现时有几分嬉皮笑脸没点正经的,抽着烟打着呵欠解释。但当他看清郑修那凝重的神情时,庆十三本想多开几嘴玩笑,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作为流寇界的老流氓,庆十三察言观色的水平堪称大师级,一看郑修的神情就琢磨出别样味道。 “出事了?” 庆十三前一秒还没个正形,后一秒目光凌厉,烟雾在身旁缭绕,压低声音问道。 郑修点头。 他没有告诉庆十三远在千里外蜀州发生的变故。 “从这一刻开始,固守郑家,别让任何一位夜未央越过郑家门墙半步。别让任何一只渡鸦,飞到郑家头上。” 庆十三脸色一变:“包括……异人凤北?” 郑修摇头:“不包括。” 庆十三松了一口气。 夜未央里,他庆十三谁也不怂,就怂凤北。 他刚才有那么一刻,还担心是不是老爷偷偷摸摸拱了四妾的事迹败露了。 等会,老爷拱妾,这跟凤北有什么关系? “渡鸦,飞过了如何?” 庆十三指了指天上。 “打下来。” 庆十三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并未多问,而是咧嘴一笑,吐出几个怪异的烟圈:“懂得叻!” 郑修吩咐下去后,转身往房间走。 末了,郑修想起一事。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我这几日沉睡不醒,不必理会,守住即可。” 庆十三连声答应。 在郑老爷行色匆匆返回牢房后。 庆十三坐在阶梯上,默然抽烟,看着深夜雪景,一动不动,宛若一尊门神。 “哎呀,老朋友,看来,是你们开始搞事了吧。” 他想起虚鼠不久前找上门一事,隐约察觉到什么。 夜里只余一声无奈的叹息。 “昨日出了江湖,发誓不入江湖。今儿回首一看,老子压根就没出来过。” “唉…都身不由己呀!”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29章 猛男降临 郑修只身返回阴暗的情趣地牢。 心神一沉,进入心牢。 深沉无边的灰雾如触须般游动,隔绝于栅栏之外。 没有任何耽搁,郑修坐在白骨椅上,游桌上,【郑白眉】睁开眼睛。 “拼命是吧?” 他还真不慌。 郑修冷冷一笑,对方将凤北一口一句“怪物”,彻底点燃了郑修的怒火。 想起一路上与凤北的点点滴滴,他知道凤北只是一位遭逢不幸,心地善良的小姑娘,她不该承受这些非议。 人类似乎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会对“异类”另眼相看。 这就是所谓的“歧视”。 目光投下,郑修察觉到古怪之处。 “怎么回事?” 在中心往南,大约蜀州地带,代表了【驿站凤北】的迷你人偶忽明忽灭,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见状,郑修心头一震。 凤北出事了? 这不可能。 郑修没有犹豫地将手指戳向凤北的脸蛋。 想要直接以老祖降临,开启自爆大招。 然而。 失败了。 熟门熟路的郑修第一次在【驿站凤北】门门外,吃了闭门羹。 漆黑的漩涡刚生成,里面代表了“传送”的黑色门扉闪烁不定。 “凤北出事了!” 郑修心中一沉,无法直接传送到【驿站】,让郑修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一点。 “她进了鬼蜮?” 郑修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假如异人自带的“鬼蜮”被另外的“鬼蜮”所覆盖,是否会产生一种类似于“信号屏蔽”的效应? 在下山路上,郑修其实偷偷摸摸地摸了一下凤北身后的画卷。 他当时此举还引起了凤北的回头,瞥来怪异的目光。 她不知道郑修的打算。 郑修按照自己的经验,若那副画里真的内生鬼蜮,他只要触碰了,就能在游桌上生成“鬼蜮坐标”,并得到“发现某某鬼蜮”的提示。 然而并没有。 如今【驿站凤北】遭到封锁,郑修只能这般推测,那副画的确藏了鬼蜮,但想要进入,不能走一般的途径,得走不寻常的道路。 看来,【驿站凤北】的信号的确是被屏蔽了,才能解释这种现象。 “怎么办?” 凤北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州,他此刻身在皇城,鞭长莫及。 站起、坐下、站起、坐下。 几番起坐,郑修很快冷静下来,片刻后,他换了一个化身。 仍是猛男画师。 指头再次戳在迷你人偶凤北的脸上,这一次,灰雾漩涡生成,漆黑的门扉比上一次稳定了不少。 一根几乎肉眼难辨的细线将【郑善】与【凤北】连接。 嗯? 那根细细的线是啥玩意儿? 郑修一愣。 【你将强行进入‘驿站凤北’。】 郑修没来得及疑惑太久,紧接着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感袭来,意识被漩涡卷入,进入黑色的门扉中。 …… 蜀州。 将军镇。 黎明将至。 “哈哈哈哈——” 虚鼠此刻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大落大起,最后高高起飞。 纵身从房顶上落下,虚鼠小心翼翼地接近落在地上的画卷。 眼前,再无凤北。 再无那个异人。 虚鼠看向画卷的眼神难掩狂热与激动,他盼了这些年,盼的就是凤北去死。 夜主曾说,在某些机缘巧合下,走同一道门径的异人与非异人相互残杀,是存在“夺舍诡物”的可能性。 前提是,他需要得到“刽子手诡物”的认可。 奇术师行走门径,大多数人活了一生,并不知道自己所走的门径,这条道路的终点是谁。 正所谓无知是福,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毕竟一道门径的“异人”独一无二,天下间走同一门径的人成千上百,谁也差不过谁。 但偏偏,虚鼠走的是【刽子手】门径,他也知道,凤北则是天生就站在了【刽子手】门径深处的“异人”。 换言之,他这一生若无其他机缘,都将屈尊于“凤北”的脚下,一世不得翻身。 这成了虚鼠的心病。 许多年前,虚鼠在凤北面前不顾尊严跪下求饶的瞬间,虚鼠就已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他亲身体会了凤北的恐怖,以及面对凤北时,那种发自心底的无力与恐惧。 当凤北一手将下弦陆撕成碎块后,虚鼠本以为自己死定了。 然峰回路转,凤北消失了。 “哈哈哈!我赢了!不愧是夜主!原来如此!” 虚鼠走向地面的画卷,边走边发出难以压抑的畅笑,名为“凤北”的巍峨高山压在心头太久,虚鼠的笑声似是在抒发这些年的压抑与愤怒。 至此,虚鼠终于明白夜主的布置。 来的是谁,死的是谁,原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凤北背着画卷,出手了。 这件事既可悲又可喜。 可悲的是,包括顾秋棠、君不笑、周八指在内,他们所有人,都是夜主的“诱饵”。 可喜的是,最终成为诱饵的人,不是他虚鼠。 “站住!” 斗獬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总觉得虚鼠此刻看起来像极了“反派”,想起仙姑庙中的经历,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那个凤北就这般被食人画给吞了。斗獬一边怒喝一边冲上前想要争夺画卷,书页翻动,斗獬竟早已写下的台词念出。 一个个文字在身旁飞舞,化作他的精湛奇术。 “抛开事实不谈,伱这般嚣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错?” 轰! 文字化作力量,如同一记重拳,无形无色,向虚鼠轰去。 “你他娘真的要反夜未央?” 虚鼠横刀在前,被一股冲击击退几步,稍稍惊诧于这小子还有点手段,便欺身上前,与斗獬缠斗。 斗獬走的是【文人】门径,一身奇术都在书上,虚鼠在隐姓埋名前,也是手上沾满了血的狠人,几下便将斗獬打趴在地。 “不识抬举!” 虚鼠那把如同锯子般的重兵在斗獬身后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鲜血直流。 虚鼠从来都没将斗獬放在眼里,他一脚踩着斗獬,看着斗獬背后的伤口,用刀刃当着斗獬的面,一拖一拉,斗獬视如宝贝的手抄书,化作一地书页散落。斗獬怔怔地看着辛辛苦苦抄了好久的书就这样被虚鼠一刀撕了,心头似在滴血。 一脚踩着斗獬的后脑,将斗獬压在地上,虚鼠嗤笑道:“你若老老实实地,我也不想为难你一个小后辈,可你偏不识抬举,丢了性命,怪不得别人。”虚鼠压低声音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的奇术是什么?” 斗獬屡次受创的脸再遭重创,被踩在地上发不出声音。 “被我的刀留下的伤口,将血流不止。你见过别人杀鸡不?杀鸡时会用一把刀割开鸡的喉咙放血,鸡先是痛苦惨叫、挣扎,随着血越流越多,鸡会抽动,最后越来越凉……嘎!就这样,没咯!” 虚鼠说罢,不顾浑身颤抖害怕的斗獬,将画卷小心翼翼拾起。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凭空伸出,一闪而过,画卷凭空消失。 楚素素将手捂在怀里,跌跌撞撞地往外逃。 前方的路被一堵影子高墙挡下,楚素素如盲头苍蝇般在奇异的空间内乱跑,却找不到出口。 虚鼠如猫抓老鼠般走在街头,追上楚素素,一脚从背后将楚素素踢倒在地。 楚素素口吐鲜血,画卷从怀里落出。 这次虚鼠不上当了,将画卷捆在背后,稳稳的。 “盗门?” 虚鼠一眼看出楚素素走的门径,心生诧异,将锯齿大刀抡起,一刀朝楚素素背后劈下。 “没想到你们亲眼看见那怪物凤北的不祥后,还会站在她那边。从今天起,世间不会再有名为‘凤北’异人!我梁渊,将成为真正的‘刽子手’异人!” “是吗?” 忽然。 虚鼠背后响起一个冰冷漠然的声音。 楚素素闻声回头,看见了令她无比惊惧的一幕。 只见虚鼠背后的画卷,竟猛地打开了一个虚幻的漩涡,伟岸的身影自漩涡降临,如猛男下凡般压在虚鼠身上。 咔! 虚幻的身影快速凝实,在虚鼠惊愕回头时,猛男一伸手将虚鼠的脖子拧到背后。 就是本该面朝前的脑袋,猛男一拧,转了一百八十度,到了腚后。 脖子断了。 虚鼠逐渐扩散的瞳孔里倒影出猛男那纳闷的脸。 “什么玩意?那么脆?” 郑修本以为会焦灼一会,没想到一冒头就看见虚鼠的脖颈,刚好听见了虚鼠发出跳反宣言,郑修没有犹豫就出手一拧,干脆利落。 这不,巧了,出现的位置刚刚好,顺手极了。 虚鼠死了,半张脸定格了不可思议,半张脸定格了张狂,倒是一副值得记录的名画。 “以后可试着画一些‘击杀特写’,说不定能涨不少历练值。” 郑修从画中出现,虚鼠软趴趴倒地,郑修为防奇术师有诡异的“复活”奇术,往虚鼠的尸体上剁了几脚,将头和胸口彻底踩碎后,郑修默默捡起了画卷。 一系列的变故让楚素素惊愕不已,此刻她来不及感谢与提问,惊讶地指着郑修的身体。 “郑大叔,你的身子……” 此刻在楚素素眼中,郑修的身体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忽然变得真实,忽然又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郑修握紧画卷时,身体凝实了几分。 “凤北在画里!” 郑修将画卷紧紧捆在身后,他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自画中传来。 推一位理科大佬的书。 (本章完) 第130章 以一人之力!(5200字大章) 当郑修将公孙陌的画卷紧紧捆在背上时,【郑善化身】那飘忽不定的躯体顿时凝实不少。 楚素素瞪大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 郑修的问题陡然勾起了楚素素痛苦的回忆。 楚素素先是痛苦抱着脑袋,然后发了疯似地朝牙哥与庞升云的尸体走去。 “他们被一个黑衣佬挖出了心……然后……然后死了……” 楚素素哭哭啼啼地说了一段。说得语焉不详,但郑修大约听懂了。她的话其实没说到重点上,但她不过只是一个尚未成年、心性不坚的姑娘,郑修没有太难为她。 背着画卷,郑修走了几步,感受在“凤北信号惨遭屏蔽”下,化身的状态。 凤北不知为何被“吞”进了画中,所以导致心牢与【驿站凤北】的链接异常。 但不知是否因为凤北的“异人鬼蜮”太过强大,竟能泄出画卷之外,哪怕只有一丢丢,也能勉强让郑修以【神游】跨越千里,抵达此处。 郑修往常神游抵达【驿站凤北】,会出现在凤北鬼蜮的边缘,最远时距离凤北能达三十丈。而如今,却只能勉强从画卷咫尺出现,可见公孙陌的这一幅奇怪画卷,对凤北的鬼蜮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压制。 “化身的属性没有受到影响。” 郑修握紧拳头,发出咔咔清脆的响声。 其余的孤儿与街道上的百姓仍呆滞地站着,楚素素趴在庞升云的尸体上痛哭。 郑修掀开庞升云的衣服,发现庞升云身体上早有灰紫色的尸斑浮现。 过一个【侦查】。 眉心钻出的骰子在身前快速转动。 一行行信息在郑修视野中如瀑布般刷下,让郑修结合楚素素的三言两语,快速判断出当时所发生的事。 “他们早就死了,那家伙走的应该是‘千门将’,为了达成某个‘规矩’,故意用两具尸体作为引子,目的是让凤北相信‘某件事’。” 楚素素闻言一怔,眼中水雾弥漫,哑声道:“真的?” “真的,早在我们入城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先离开这里。”郑修快速分析道:“另外,除了你的牙哥与庞升云之外,其余孤儿仍活着。夜未央虽然办事不循常理,但绝不可能杀死全城的百姓,凤北已经被收进了食人画中,我们尽快离开此处,才能让剩下的人活下来。” 楚素素沉默片刻,用力擦干眼角的泪滴,转眼间她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口吻利索地用几句话,将她目睹的过程道出。 郑修默默听着,一边朝虚鼠尸体走去,俯身将他的锯齿重兵捡起,掂量一二,轻松抡了几圈刀花,暗暗点头,不错的兵器。 人死不能复生。 锯刀,借用一下。 玩弄着虚鼠的刀,楚素素说到关键处。 原来当凤北一巴掌灭了下弦陆后,正想解决虚鼠,凤北身后那画卷突然像活了过来似地张开,将凤北卷入,眨眼凤北就被吞入画卷中,凭空消失不见。 郑修闻言,沉吟片刻,眼中怒意点燃,一刀将虚鼠的尸体锯成两截,地面裂开。 “混账!原来如此!” 郑修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陷阱。 难道那隐藏在暗处的夜主,早知道画卷中藏的“某物”,会对凤北的“不祥”产生反应? 一旦凤北“出手”杀人,就会触发画卷的“吞食”机制,将凤北吞入画中? 换言之。 无论来的人是谁,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将军镇的这些夜未央中,只要有其中一人,能让凤北在背着画卷时,忍不住出手杀人,夜主的目的就达成了。 所有身处将军镇中的夜未央人,都可能成为夜主的弃子。 指不定被凤北一巴掌灭掉的下弦陆周八指,在临死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死得懵逼,死得无知。 想通关键,郑修在愤怒的同时,也觉遍体生寒。 到底是为了什么,夜主会用这种方式对付凤北? 那夜主尚未出场,便已料事如神,布下一局。 凤北在二十年前活下来了,难道是一个错误不成? 郑修恍然间不禁生出一种错觉。 这种种,这一切,就好像连“凤北活着”这件事本身,也成了一种错误。有人,正想方设法地去修正这个“错误”。 “草!” 郑修心头烦躁,无意识地在地面拖动刀子。 “郑大叔!” 直到楚素素颤着声音呼唤时,郑修才发现虚鼠的尸体被锯刀拖得惨不忍睹。他心中默念死者为大,冷静下来,踢两脚碎石将虚鼠原地掩埋,便再丢骰子,使出【灵感】。骰子这次丢的点数很顺,一次便投出了大成功,开启【灵视】。 灵视之下,天地万物俨然换了另一种色彩,不远处有一道身影在呜咽着在地上挖着什么,看仔细了才看清原来是斗獬在哭哭啼啼地将地上散落的书页捡起,想要重新拼成一本书,但没成功。 哗! 一圈圈涟漪在影子高墙上荡出,十余道身影先后穿过影子高墙。 为首的赫然是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制造了这一切的“影子戏”君不笑,身后“不动刀”顾秋棠。 月燕紧随其后,看见郑修独自站在街道上,身边有一碎石堆,满是血迹。 街道上还有不少百姓躺着,昏厥过去。郑修看向君不笑,目光一凝,在灵视下,君不笑的身影与其他人不同,宛若一团浆糊般,影影绰绰。稍作思考郑修便明白了,君不笑这次不敢以真身出现,走在前方的君不笑紧紧是一道“影子”,真身躲在他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郑修再一次感慨奇术的神奇,宛若上苍赐予人类的奇迹般,百般花样,层出不穷。 除君不笑、顾秋棠、月燕外,其余走进的人皆穿一袭黑衣,腰间挂着夜未央腰牌,肩头上立着渡鸦,渡鸦的眼睛在黑夜中凛凛发亮,就像是一颗颗漆黑的珍珠般,仿佛透着灵动的光泽,就像是一双双属于人类的眼睛在窥探此处。 其中三人袖有星纹,身后背着黑箱,自装束上辨认,郑修认出那三人应该是“二十八星宿”。 “郑大叔?” 黑衣佬成群出现,让楚素素吓得不由自主躲在郑修身后。 她想起了郑修说的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小伙伴们。 君不笑发出夸张的怪笑,问:“哟呵?那怪物凤北呢?” 话虽如此,君不笑目光却直勾勾盯着郑修身后,显然他看见了郑修背后的画卷。 “你猜?” 郑修大笑一声,他之前与两位“十二月”交手,大约知道对方的奇术。但奇术之争,争的就是一个“奇”字,并不是说等级越高就越耐打,在奇术师的争斗中,翻车的例子比比皆是。瞧那虚鼠比斗獬经验丰富许多,不也一个照面就让猛男从身后压下,拧断脖子,还惨遭鞭尸,死不瞑目呀。 郑修话音未落,一手牵住楚素素的手,墨染光影自身后流淌,片翼舒展,獠牙暴涨。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郑修化作比凤北更像怪物的怪物,一飞冲天。 墨色的片翼淌下绚丽流光,如一把尖刀,将夜色一分为二,掠成两半。 “动,则,死!” 顾秋棠瞬间摆出架势,想要使出成名绝技“不动刀”。 “你过来啊!” 在半空中,郑修嗤笑一声,远远地朝顾秋棠一指。 顾秋棠平静如水的心态顿时告破,口中仿佛骂了一声“我顾秋棠若不杀伱祖宗十八代誓不为人”之类的垃圾话,儒雅侠客气质荡然无存,如疯狗般朝半空中的郑修投出了腰间宝刀。 顾秋棠破口大骂。 空气突然地安静。 有人在屋顶上一个踉跄,大跌眼镜。 全场傻眼。 谁也没想到堂堂不动刀,竟先动了。 众所周知,不动刀一动,奇术就不灵了。 “他在施术!” 君不笑大惊,在上次交手,郑修搓出一招“龙头戏画”让君不笑误以为,是郑修凭空画出的龙头太美,将他们吸引过去。君不笑在揣摩郑修奇术时全自顾自地往【画师】门径上去思考,哪里能想到对方施术的媒介竟不是画画。 他莫非真不是画师门径? 淦!被骗了! 君不笑又惊又怒。 “天不生我郑某人,诡道万古如长夜!” 郑修扇动片翼,嚣张地在众人头顶上飞过,同时豪言壮语如暮鼓晨钟般打破了沉寂。 【震慑】! 炉火纯青的“震慑”已经有极高的触发几率,郑修稍微变着花样装一装逼,随随便便就触发了。 他随口一言,在街道上、屋顶上正准备各施奇术的夜卫与星宿们,刹那间瞳仁如同地震,莫名胆寒,惊在原地不敢乱动。 其中两人甚至比斗獬更要拉胯,眼白一翻口吐泡沫昏死过去,再也起不来。 “诸位小心!他的奇术百般变化,小心有诈!嘻嘻嘻!我先献丑了!” 君不笑又惊又笑,腔调怪异,宛如戏台上的老将军一般,说话中带着矫揉造作的骚味,也不知这是不是他“影子戏”的限制。只见君不笑挥动剪刀,在影子上快速出剪,一道道影子如漆黑的飘带,又似触手,从君不笑身后快速伸出,自四面八方罩向空中飞舞的郑修。 “想办法,偷了他的面具!” 奇术师斗术,动手的同时还得动动脑子。郑修仓促间被快速穿插的影子划过胸口,留下一道边缘整齐的伤口后,他匆忙向楚素素压低声音说了一声。 楚素素用力点头,此刻她就像是一匹被滔滔巨浪抛起来颠下去的小母马,那高空翱翔翻跟头的感觉令她头昏目眩、一阵阵恶心感潮涌而至。但闻言,她知道郑修陷入苦战,不敢废话,将小手伸入怀中,努力尝试瞄准君不笑脸上戴着的彩绘骨面。 郑修其实并不确定,偷走君不笑的面具能影响对方施术。但想来君不笑走的门径有九成是【戏子】,他的装束,他的行为举止,都印证了这一点。戏子没了脸谱,就当不成戏子了,这般猜测的郑修只能抱着试一试又不会怀孕的心思,让楚素素试一试再说。 楚素素走的是【盗门】,一身奇术巧技尽在“偷”字上,在这般情况下,郑修只能想办法发挥楚素素的光热。 在郑修游刃有余地躲避着各种奇术轨迹时,忽然他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如同针毫,一刹间郑修脑中闪过顾秋棠出现在自己身后一刀斩下,伤了自己的同时也将画卷捆绳割断一幕。 这一幕如同一刹后的未来之景,郑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屈臂,顺着直觉走。 “动,则,死!” 果然。 一声淡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顾秋棠如鬼魅般闪现到郑修背后,没有半句废话,一刀朝郑修背后劈下。 在混乱争斗间,顾秋棠面红耳赤地捡回自己丢出去的刀,更抓住了一丝喘息之机,当即便发动了“不动刀”。那凌厉果断的刀招如一道细细的光线自上而下划落,这笔直的刀势透出顾秋棠势要将郑修斩杀在此的决心。 到了此时,没有人敢再小看此人。他可是能独斗两位十二月而不落下风的存在,顾秋棠在出刀时,甚至将猛男当做了怪物凤北去看待,不再保留,全力出手。 但让顾秋棠没想到的是,郑修在空中高速移动、而他偷偷摸摸摆出不动架势,可以说只要他成功摆出了架势,郑修的高速移动每时每刻都在符合“施术”的限制,这一刀本该十拿九稳。偏偏猛男竟像是先知先觉般,提前预判了他的预判,这一刀不偏不倚落在猛男的臂弯处。 咔! 嗤! 电光火石,生死成败只在一瞬。如闪电般的刀芒落至中途戛然而止,顾秋棠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刀,他的刀恰好死死卡在猛男肘关节处,再难寸进。鲜血喷涌而出,他的刀明明砍中了对方,却无法更进一步,将猛男的手臂砍下! 顾秋棠惊愕得傻眼了。 用手臂挡刀? 这他娘的是画师? 顾秋棠心中骂娘。 “滚!” 郑修一声怒喝再次触发【震慑】,顾秋棠眼中,猛男那染血的五官狰狞得如同是从幽冥中爬起的鬼神,令他浑身发软,被骨骼筋肉卡住的宝刀险些脱手。下一秒,顾秋棠耳边狂风呼啸,巨型重兵拦腰斩来,顾秋棠惨叫一声,从肩膀斜下至腰间,锋利的锯齿硬生生“咬”走了顾秋棠大片的血肉,森白的骨骼露出,顾秋棠先是感觉到一阵剧痛,随后半边身子失去了知觉,染血落在街道上,惨叫着滚到暗处,生死不知。 一阵刺耳的乐曲声自人群中响起,有一位长相英俊的星宿手执琵琶,好生生的汉子眼白一瞥,偏生媚眼如丝,弹出铿锵曲音。 凌厉的曲音铮铮如刀,郑修直觉爆发,将楚素素猛地搂在怀里,转身朝向曲音。 仿佛是遭受了无形的千刀万剐般,郑修那宽厚的背部猛地裂开一道道血痕,嗤出血花。郑修回手一投,本属于虚鼠的锯齿大刀如旋转的炮弹般落入人群,一位倒霉夜卫刚想出招,锯齿大刀旋转着将他劈开,鲜血高高喷起,又死了一人。 这蛮不讲理的力道让所有人心中再次骂娘,这他娘的能是画师门径? “钉!” 一夜卫左手执锤,嘴里咬着一排铁钉,铁钉间以铜丝相连。 锤起钉落,一根根铁钉如暗器般射向空中,顷刻间在这片空间里布下由锐利铜丝组成的天罗地网。 “你逃不掉了呀!” 君不笑忽然自郑修头顶上的影子墙壁上出现,谁也不知这是影子还是真身。只见他笑嘻嘻地用剪刀一剪,连铜丝那细不可查的影子也生生被君不笑剪出,化作一片可怕的影子织网,绞向郑修。 堂堂十二月中,下弦肆,顾秋棠的惨况并未让其他夜未央退缩,他们此刻仿佛是来组团打惊世恶人的江湖侠客,在混乱中渐渐打出了奇术师间应有的配合。 在短短数息间的激烈攻杀中,他们已经看出这位猛男的可怕与威猛之处,那俊俏的面容仿佛只是他的伪装,如野兽般的凶猛与狐狸般的多变才是他的本性。谁也不敢再小看这位假装成【画师】的某门径奇术猛男,如今是卯足了力气,卖弄奇术。 “抱紧我……的画!” 郑修此刻模样相当凄惨,浑身道道伤痕鲜血淋漓,无完好之处,强行用强健体魄挡下顾秋棠必杀一刀的手臂只剩筋骨相连。但越到此处,他的【震慑】更是频频触发,如笼中困兽般浑身散发出骇人的战意,若有人拥有着【灵视】的手段,或许能看见郑修的身后,仿佛蛰伏着一头漆黑的巨兽,比黑夜更加黑暗,遮了这天。 “惊喜囚笼!” 随着那只手臂拉下摇杆,老虎机虚影快速转动,顷刻间便摇出了相应的大招。 咔! 将楚素素丢到身后,郑修空出双手,骨骼自掌心暴涨,两柄缠绕着黑色火焰的大弯刀自体内长出。 很好,久违的炼狱来了。 猛男尖锐的獠牙将此刻开心的笑容映衬得格外狰狞可怖。 “成了!” 忽然,楚素素在郑修身后发出惊喜的声音,藏进怀里的手抓着一副彩绘骨面。 头顶上、人群中,两位君不笑摸着自己那苍白的脸,面露惊愕,漆黑的天空忽然如幕布般向两旁拉开,红艳艳的朝阳驱散了阴影。 “干得漂亮。” 郑修满面是血,此刻却悠然一笑,身体开始如陀螺般转动。 在转动前,他就想好了这一招,脱胎自盘龙十八斩、被赋予了“巨幅提升”加成的新招式。 核龙弹? 不。 “龙摆尾。” 求月票 (本章完) 第131章 摧城之威!(2合1) 奇术师的“术”,大多隐晦无光,杀人事了去,深藏功与名。 大多如此。 在奇术师的观念中,某种术的威力绝不能以其表现去论断。 有可能某种术看着拉胯,实则奥妙无穷; 也有的术瞅着一顿操作猛如虎,定睛一看原地杵。 一切皆有可能。 可眼下。 当名为郑善的猛男手执两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大弯刀并开始快速旋转时。 当狂风四起,吹得街道上的夜卫们东歪西倒,站不住脚时。 当街道上的一块块青石板砖、屋顶上的片片窑瓦被狂风掀起,卷向猛男时。 当偷过残缺的影子戏幕透射而入的晨曦重新被黑压压的龙卷风遮蔽时。 “淦!快躲开!” 君不笑本想说这般声势只是唬人的,奇术师的术哪会那么夸张,他又不是怪物凤北。 他本想这么安慰自己安慰他人。 可随着如飓风般的招式以猛男为中心汇聚,掺杂着碎石瓦砾的龙卷呼啸得令人耳边嗡嗡作响,君不笑话到嘴边,只剩下一个字“淦”! 一位夜卫面色陡然一变,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第二幅彩绘骨面,戴在脸上。 他才是真正的君不笑! 君不笑一直隐藏在夜卫中,以影子假身面对郑善,谁也不曾想到,真正的君不笑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夜卫! “嘻嘻嘻!你倒是来呀来呀来呀!青青草,草青青,天慌慌,地茫茫,爹爹妈妈生娃娃!风吹呀草低呀,你们猜猜爹爹妈妈在哪儿!” 君不笑用怪异的笑声唱着莫名的歌谣,如戏子般欢乐舞蹈,谁也看不出他此刻面具下惊得面容扭曲,手中抖出残影,剪刀快速在地面上一撕,一道道如同触须般的影子没入昏迷百姓们的身后。 同一时间,君不笑在身后一摸一抖,一块巨大的黑布抖上半天,黑布旋转落下,将目瞪口呆的夜卫与星宿们彻底盖住。 一位位百姓在影子“附体”后,顿时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向盖着幕布的地方走去,你踩我我踩他,转眼便生生堆叠成一道人墙。 本来仍能分辨出十余人轮廓的黑布,骤然一空,幕布无力飘落,众人的轮廓消失。 “龙!摆!尾!” 说时迟那时快,郑修的“核弹”蓄力结束,他在转动的视野中瞥过,发现君不笑竟拿百姓当人墙,心中怒骂。 郑修的“核弹”搓到手上,不得不出,在旋转中,郑修双臂隆起,肌肉虬结坚如磐石,哗啦啦,锁链伸展,其中一把刀上隐约有漆黑的电芒闪烁,向前刺出生生止住,另一把刀在旋转的惯性下,猛地与第一把大弯刀碰撞。 双刀砰击,碰撞出的黑色火星与闪电在影幕中拉出了一道道长长的丝线。远远看去宛若空间的裂纹般。 轰!! 双刀撞击的声音如一道惊雷,一间间屋顶在惊雷怒风中被层层掀起,卷向天空。 惊雷过后,紧接着便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与轰隆声,整座城中在狂风中扬起了滚滚的沙尘,君不笑即便再次戴上面具,也无法再维持“影子戏”的幕布,顷刻间黑影被摧枯拉朽般撕开,郑修无暇顾及眼前闪过“挑战成功”等提示,背着凤北画卷,朝撕开的口子展翅掠出,身影眨眼消失在晨曦中,迎着旭日眨眼间只剩下一个小点儿。 不知过了多久。 诺大的将军镇,只剩斗獬一人仍好端端地站着,手中抓着几页破纸,傻傻地看着眼前废墟,久久不知动弹。 郑修出手面朝城门,斗獬刚好在郑修出刀的背后,刚才那一刻,只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 噗通。 斗獬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目光涣散,口中呢喃:“太……太猛了!” 随着被卷上空中的碎石瓦砾落地。 街道上已是一片狼藉。 呼! 街道中心一片瓦砾地突然诡异拱起,一块黑色的幕布由大变小,缩回君不笑手中,转眼变成了指缝间的细小影子。 “咳咳咳咳!” 空气中弥漫的烟尘令君不笑干咳不止,他努力睁眼指挥众人:“大家当心!那家伙使了这么一出,定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说出这般话或许连君不笑也难以相信,但按理说,奇术师施术并不是毫无限制,这般威力的奇术定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限制,君不笑有六成把握,此人既不是凤北,能施出这般奇术,指不定是燃烧性命,耗了寿元,断了手足,毁去五脏,方可施成。 简单来说,就是氪命。 对了,氪命,那猛男定是氪了命,方能如此威猛无双。 “快!速速散开!他若死了,定埋在了瓦砾下!谁能找到那副画,便能得夜主赏赐,填补星宿空缺!” 自“猛男风暴”中苟活下来的夜卫们早已胆战心寒、失了战意。而上弦肆许下的承诺又让他们重新有了奋斗的力量,先是几人带头,在羊群效应的影响下,夜卫们纷纷散开,手捏奇术含而不放,小心翼翼地搜索猛男与画卷的踪迹。 虽然此刻君不笑穿着普通的夜卫服饰,但没有人将他当做夜卫看待。 此时君不笑偏头看见月燕神情怡然,似是松了一口气,想起她与郑家的关系,君不笑闷哼一声:“由始至终不曾见伱出手,他难道真的与郑修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月燕眯了眯眼,嘴角一勾,然后朝君不笑一抱拳,指了指天上:“回上弦肆大人,月燕早已在天空中布下天罗网。” 她长袖一抖,藏在袖中的十指抖出,每一根指头上都连着细如发丝的丝线,丝线末端吊着几卷光秃秃的线轱辘,“月燕可是一点都不剩了呀,全用上了。” 顺着月燕的指头望去,君不笑穷尽目力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布了一层锐利的缝线,几近隐形。 若不是烟尘落下时整污了月燕的线、让缝线上挂了一层灰,说不定这层天罗网还得跳上去才能看清。 而缝线罗网的中央,破了一个大洞,显然是猛男出招时强行轰断。 君不笑此刻心中不爽,但月燕的确出了手,君不笑没有发作。 而月燕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月燕也没料到,最终那斯竟强行劈开了上弦肆大人的影子戏,人算不如天算呀。” 君不笑闻言,胸口一闷喉咙一甜,感觉有一口血涌上来,却没完全涌。 虽然月燕没有明说,但这仿佛是在说,没挡住猛男是他上弦肆不给力,怪不得别人。 这时有人在瓦砾中挖出了奄奄一息的顾秋棠,朝其他人吆喝,问咱们当中是否有【医者】门径能救人的,所有人都摇头。 其中有一位星宿隐约知道月燕的术,便朝月燕招招手。 月燕不情不愿地上前:“让我缝合他的伤口,可我的线,从未试过将人的皮肉……缝起来,这是另一道门径的规矩。” 那位星宿无奈摊手,道:“死马当活马医罢!总不能让下弦肆大人死在此处。” 顾秋棠双目紧闭,半边身躯被锯刀伤得血肉模糊,极其凄惨。月燕看了几眼,最终轻叹一声,十指轻弹,针线隔空在顾秋棠的血肉下穿行。 没办法,月燕心知自己此刻仍未下班,该干的活仍得干。 缝是缝上去了,至于顾秋棠最终能不能活下来,就和她没关系了。 随意缝上顾秋棠那血淋淋的伤口后,月燕莫名其妙地听见耳边传来几声奇怪的呓语,又似垫脚走路的脚步声。警惕的月燕猛地回头一看,身旁无人,让她纳闷不已。 在废墟中跪立、捧着几页破书发呆的斗獬格外显眼。 君不笑扶正面具,朝斗獬走去。看着浑身脏兮兮、脸上仍有泪痕的斗獬,君不笑嗤笑一声:“他人呢?” 斗獬茫然抬头,他至今仍未从猛男甩尾的震撼中回过神,直到君不笑问了三遍,他才指着城门的方向。 尘埃弥漫看不清晰,君不笑跃上屋顶,眯着眼睛朝远处望去。 看清晰时,君不笑面具下,瞳孔剧震,嘴巴越张越大,难以合拢。 只见有一半的城区,屋顶被生生掀起,只剩四面墙壁,而本该是城门的地方,只剩半截矮墙,矮墙之上,全不翼而飞! 猛男那一刀,竟毁了半片城区! 君不笑越想越怕,若不是街道上躺着数不清的百姓,若不是在最后他用影子操纵几位百姓作为肉盾,猛男那一刀不是横着斩出而是向他们斩下……如果没有上述种种可能,他们这些人,包括他上弦肆君不笑在内。 是否能,活下来? 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君不笑只觉口干舌燥,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弦肆大人!渡鸦,渡鸦们,有些不对劲!” 忽然。 有人指着天空大喊。 本该循规蹈矩在天空中等着主人叫唤的渡鸦们,在这时竟不约而同地聚集成群,向某个方向飞去。 无论夜卫们如何呼唤渡鸦,渡鸦恍若未闻,转眼消失无踪,上空连一只渡鸦都不剩了。 其他人懵懂不知,但隐约知道一些夜未央秘密的上弦肆君不笑,在看见渡鸦群异动后呆了片刻,然后叹息一声,坐在地上,锤着肩膀,松一松酸痛的筋骨。 有人问起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君不笑摇头。 这一次他不再故意用那古怪的戏腔,而是用正常的口吻说了一句。 “无需费劲去找咯,已经,没我们的事了。” 话分两头。 当郑修带着楚素素,一路狂奔,飞离将军镇。 他这具只是化身,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躯。看似血淋淋的伤口,没过多久便不再流血,血液滴落后便化作一阵阵黑烟消失,而伤口上的血肉正缓缓蠕动,竟在不自主地修复当中。 郑修虽然以一招“龙摆尾”摧枯拉朽地破了“影子戏”,但对方人多势众,奇术配合,再纠缠下去恐怕生变。 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目前最重要的是,将凤北从鬼蜮中救出来。 背着画卷,宛若背着一个移动的“凤北”,只要与画卷贴身,郑修便能维持正常的“神游”姿态,行走无碍。 方便是方便,甚至比时时刻刻要与凤北维持一定距离方便许多,但郑修目前并不知道凤北被吞进食人画中正在遭遇什么,即便他对凤北的实力很有信心,但自从凤北被吞入画中后,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天亮时分,凤北仍未破开鬼蜮而出,这让郑修难免忧心。 飞出数十里,郑修一拍脑袋,掉头折返,绕了一个大圈,避开将军镇,从另一头接近将军峰。 他的目的地是云流寺。 此刻郑修已经想明白了。 难怪楚素素如此轻易地将公孙陌的古画偷到手中。 楚素素的盗术并非完全了无痕迹,楚素素出手再快,只要有心防备,也能察觉一二。那等等大师门径奇术深不可测,如今回头一想,等等大师说的话中暗藏玄机,定有蹊跷。 日渐升空,郑修没多久,便出现在云流寺上空。 郑修以妖魔般的姿态从天而降,完全没有隐藏行迹的意思,轰地一声落在庭院中央,将庭院内堆叠的杏叶震上高空,洋洋洒洒化作一片杏叶雨飘摇落下。 郑修在杏叶雨中站起,让背后的楚素素下来,背着画卷,走向正殿。 “画师郑善,求见等等大师!” 这般动静惊动了全寺,转眼不少苦行僧提着杖棍怒冲冲地朝地震处传来,他们起初以为是有人朝云流寺投了巨石,定睛一看竟是昨夜刚从云流寺离开的“贵客”,一时间所有苦行僧愣了片刻,不知该不该上前阻拦。 “站住!等等大师不轻易面见外人!” 一位中年和尚在云流寺中颇有地位,在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抡棍压在身后,上前阻拦。 “挡我者死!” 墨影如烟,片翼与鬼神之姿消失不见,郑修浑身浴血,怒喝一声,如同惊雷。 【震慑】触发,前来拦路的中年苦行僧顿时面露惊恐,也不知他受【震慑】的影响再结合猛男此刻浴血身姿,看见了何等可怖幻象。 “哎呀!你怎能把小僧刚扫过的落叶又捣开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绕过正殿拐角匆匆而来,眉目可见心疼,正是那玩得很花的和尚如尘,原来正殿庭院里的落叶都是他辛辛苦苦扫成堆的,没想到一回头就给“猛男落地”给鼓捣开了,白干一宿,让如尘心疼不已,全写在面上。 “挡我者死,我要见等等大师。” 郑修此刻心中焦急,谁来轰谁,如尘的面子也不给。如尘脸色微微一变,求助般朝紧闭的殿门望去。 郑修神情漠然,轻声道:“郑某心有疑惑,事关人命,恳请大师为郑某解去心头疑惑。” 殿中沉默,悄然无声。 郑修示意楚素素留在原地,独自踏上台阶。 边走边道:“如今郑某心中焦急难耐,若大师再让郑某等一等等一等……郑某或许会将这处,连山带寺一同铲平,我郑善,说到做到!” 郑修走上第二阶,语气铿锵有力,决心显见。 正殿传出一声轻叹。 “请进。” (本章完) 明早更 上班有点忙,没空改稿,白天更。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明早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养鸦人来袭(5200字大章) 郑修大步迈入正殿。 昨夜他与凤北一同前来。 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背着画卷,烛光映下,对影成双。 而正殿中,那长须花白的老和尚仍坐在那蒲团上,身前木鱼表面包浆圆滑。 老和尚仿佛在那坐了一夜,不曾动过半步。 郑修进来时过了一个【侦查】。 他发现正殿的两扇门是崭新的,其他蒲团的位置曾移动过,一处地板上有指甲抓痕。 四角燃有檀香,但郑修仍从那清幽淡雅的香味掩盖下,闻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 味道很淡,几乎难以察觉。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鸟屎味。 郑修神情如临大敌,他甚至做好了搓大招的心理准备,与老和尚间隔十步停下,背朝出口,拱手作揖。 “郑善,见过等等大师。” 老和尚点头,抬眸一望。 二人相视默然。 郑修深吸一口气,而后轻笑一声,打破难堪的沉寂,道:“大师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郑某说?” 笃。 等等大师拎起小木锤落在木鱼上,敲出一个沉闷的音符。 郑修后退一步。 他感觉自己被迫害出幻觉了,老和尚一敲,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等一等”三个字。 老和尚这次却没说等一等。 沉默一会,老和尚轻叹一声,终于说出实情。 “有一位故友,将此画交予老朽手中,并让老朽亲手交到凤北施主手中。” 果然! 得到料想中的答案,郑修神情里没有丝毫惊讶,在将军镇中遭到夜未央两位十二月埋伏时,郑修便已经推算出这种可能性。由始至终这都是一个针对凤北的局,这件事并非一个疑问,而是一个结果。 郑修真正的疑惑是…… “为什么?” 当郑修说出这句话时,正殿中的气温仿佛随着郑修的口吻下降了几度。 “老朽不知。” 老和尚垂首,双眸合上,叹息道。 郑修咬牙,想到自己一动手对方就会说等一等,郑修忍住了,再问:“那郑某再问,你那故友,可是夜未央的夜主?” “是的。” 郑修皱眉:“不,你撒谎。当时你分明说,正因为知道凤北是夜未央,所以才不愿意将画交到凤北手里,伱一定知道交到凤北手里会发生什么,你分明知道为何会是凤北!你早就知道……” 说到这里,郑修后面的话戛然而止,面露惊愕,杂念丛生的思绪仿佛噼啪一声被一道闪电劈开,混沌拨开,照见明心。 是呀!等等大师一开始就说过,他不愿意将画交出,老和尚也劝他们离开。偏偏郑修与凤北没有在意,仍执着于那副“食人画”。 郑修也没有怪楚素素,当楚素素成功从老和尚手中盗出画卷时,那时郑修完全有机会将画卷还回去。 无论老和尚有什么理由,他从一开始就劝过了,让郑修二人就此离开。 老和尚在郑修他们三人出门前留下一句“虚实难辨,黑白难分,对错难明”,似乎也是在提醒郑修需警惕夜未央。 所以说,从一开始,发生变故皆因郑修与凤北的选择。他们选择了那副画,所以凤北被吞了进去,让凤北与自己陷入夜主的局中。 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 是他为了深入【画师】门径,莫名受到公孙陌古画的吸引,贪图飘渺无定甚至可能并不存在的“诡物”,而害凤北落到这种下场。 郑修越思越恐,似有什么拨开心中迷雾。 忽然间。 郑修犹如醍醐灌顶般,自一月一他得知“食人画”这件事后,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所有点点滴滴,如同幻灯片般在脑中闪过。 他恍然惊醒,发现自己在【画师】门径的影响下,思维决断看似与往常无异,但却奇怪地执着于去追寻公孙陌的百年古画。 每一次选择,每一次追查,与其说他是在走【画师】门径,倒不如说,他渐渐地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是真正的【画师】门径奇术师! 真正的异人凤北,一直对自己的“门径”忌讳莫深。 想起死去的虚鼠,他走的是【刽子手】门径,同样对异人凤北的【刽子手】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这种执着,最终让虚鼠死无全尸。 诡物能蛊惑人心? 不对。 郑修背后沁出冷汗,他用力摇头,沉默不言。他很快否认了这一点。 诡物并不会蛊惑人心,郑修很肯定,在追寻画卷的一路上,他的神智非常清醒。只是,踏入了某一道门径的术师,一旦知道、或隐约知道门径诡物的存在后,仿佛会不由自主地受到“诡物”的影响,会发自内心地去渴望那件诡物。 可为何他会忽略了这一点? 其他人不知道也就罢了,郑修“亲身”经历过二十一年前白鲤村的惨案,怎会不知异人、诡物本身,并非毫无风险的玩意? 这也是为什么,凤北一直将自己的双手内藏有的灭杀术力称作“不祥”!因为在她看来,成为“异人”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不祥! 同时,也会为身边的人带来不祥。 诡物,之所以被夜未央称为诡物,或许是因为“它们”从来就不是某种上苍赐予的恩赐或奇迹,而是诡邪之物! 郑修此刻头脑清晰,思绪通畅,将一切联系在一起时,他攥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 白鲤村惨案、虚鼠因渴求刽子手诡物惨死、他渴求画师诡物的下场…… 三件事看似毫无联系,风马牛不相及。 可此刻郑修却隐隐想通了其中的关联。 “诡物……!” 想通刹那,他感觉背在身后的画卷,如烧红的烙铁般滚烫难忍,他心中惊骇、连忙将画卷取下。但转瞬后那滚烫的感觉消失不见,裹着画卷的布料入手糙凉,俨然刚才的滚烫感只是郑修一时心惊忌惮下生出的幻觉。 “等一等!” 等等大师忽然施术,声如晨钟。 这次施术并不是让郑修退出去,郑修闻声,直觉心中烦躁顷刻间被“等一等”了,逐渐平静下来。 郑修讶然,想起自己来时的无礼与暴躁,心生歉意,于是抱拳道:“大师,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大师见谅。一切缘由在我,是我,咎由自取。” 郑修并非不讲理之人。 虽说等等大师心中藏有秘密。但人家的确一开始就明说不能将画交到夜未央手里,是他让楚素素偷走了画卷,带离云流寺。郑修更不会无端端责怪楚素素,遇上事了怪这怪那,不是郑修的行事风格,真的猛男就当勇于承担错误,扛下所有,并扭转乾坤。 闻言,等等大师并未责怪,双手合十:“谁能无过。” “恳请大师莫打哑谜。” 郑修语气诚恳。 “事关重大,难以说清。” “那请长话短说。” 等等大师:“老朽且问你,若牺牲凤北施主一人,可保苍生平安,若救凤北施主,可能让世间坠入深渊苦狱,你如何选?” 郑修闻言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目光如炬,比殿中烛火更为明亮。 “‘苍生’一词太过飘渺,苍生千百万,哪能救得了那么多?大师无非多此一问,我,选凤北。” 郑修的回答时语气坚定不移,“再说,凤北的命,不该由他人决定生死。” “若你想救她,需与她一样,被卷入…公孙陌的古画中。”等等大师仿佛早就知道郑修的回答,神情没有半点波澜,缓缓说道:“但,九死一生。请郑善施主慎重决定。” “多谢大师关心,我不惧鬼蜮。” 老和尚摇头:“你需畏惧的是,人心。” 郑修吐槽:“大师有话请直说。” 老和尚道:“这并非谜语,而是箴言。” 郑修顿时无语。 说到这里,等等大师猛地抬头,他的目光像是能穿越正殿梁顶。 “你该走了!” 呀——呀——呀—— 老和尚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片片密集的鸦啼,自远处来。 成片的鸦啼自四面八方接近,郑修脸色一变,回头一推门走到殿外,发现天空中有成千上万只渡鸦,聚拢成团,如一片不祥的黑云,遮天蔽日地向云流寺压至。 郑修脸色再变,他从未见过这般数量的渡鸦群聚集在一起。即便是大乾国都皇城上空盘旋的渡鸦,也不及此刻向将军峰飞来的鸦群的三分之一。 太多了! 乌鸦是食腐生物,与死人相伴,自古鸦啼声就被视作不祥。如今浩浩荡荡的鸦群袭来,郑修哪怕知道渡鸦并没有攻击力,也在铺天盖地的鸦啼声中,浑身紧绷,汗毛竖起,难以放松下来。 “该走了!” 等等大师敲动木鱼,笃笃笃,随之开始施术。 “等一等!” “等一等!” “等一等!” 此刹。 青天白昼,碧空清澈,像是一幅洁净的画卷。而四面飞来的渡鸦,就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烂了墨缸,浓墨自四面向中心污染。郑修这般想象比喻绝非夸张,可想而知渡鸦的数量极其恐怖,似乎是在昭示着某种可怕的存在即将降临。 而随着老和尚一声声“等一等”诵出,渡鸦群接近的速度骤然减缓,天空中“墨色”侵袭的速度变慢,就像是集体上演了慢镜动作。 老和尚的“等等禅”匪夷所思,近乎于道,已经无法用常理衡量。 郑修心中一动,摸向眉心,偷偷过了一个【灵感】。 视野中画风突变,只见以老和尚为中心,一圈圈灰色的波纹向四周扩散。 老和尚那寸草不生的额头上隐约写着一个“等”字。 郑修看着老和尚独坐殿中诵读“等一等”,十万鸦群同时上演慢动作,心中直呼卧槽。 莫非这等等大师的施术媒介,并非声音或是其他,而是他自己本身? 当有人知道他的名号叫“等等大师”时,其实就已经受到“等等禅”的影响? 郑修回想起自己每次想起这号人物,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句“等一等”时,恍然大悟。 等等大师,等一等。老和尚让自己的名号、自己存在本身、连他在世间流传的故事,都成了一种“媒介”? 就尼玛离谱。 门径奇术还能这么玩? 老和尚若不是天生异人,只能说他在自己的门径中,走得足够深,深不可测了。 “是夜未央的养鸦人!” 两声诵读间隙,老和尚仓促在殿中提醒:“让如尘速速带你远离此地!” “师傅!” 如尘一直守在门外,如今猛男出门、鸦群袭来,如尘脸色慌张,听见师傅有吩咐,刚想说什么时,老和尚沉声道:“去静心潭!” 这两句话的功夫,天空中乌泱泱的渡鸦群更为接近云流寺。寺中僧人哪里见过这番可怕景象,百余僧人神色惊恐将正殿团团围住,誓死保护老和尚。 老和尚说完那两句,便再次诵读“等等禅”,仿佛在冥冥中,他正与前一句所说的“养鸦人”隔空斗术。 郑修这时才明白入门时,所闻到的掩藏在檀香味道下的鸟屎味并不是错觉,那夜未央的养鸦人定来过此处。 老和尚与夜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何老和尚将夜主称为“故友”? 郑修心中满是疑惑,但此刻天空中聚集的渡鸦已密密麻麻铺满天空,黑色的鸦羽洋洋洒洒飘下,宛若下了一场由鸦羽所构成的暴雨。郑修从未从凤北或月燕口中听说过“养鸦人”的事迹,更不知对方奇术,可想而知养鸦人的神秘。 “快走!走这边!” 如尘指着偏殿方向催促郑修赶紧离开云流寺,而楚素素此刻同样是茫然失措的上前道:“郑大叔!乌鸦,好多的乌鸦!” 她即便不知其中厉害,也能察觉到气氛不对劲。 郑修本想让楚素素留在这里。一来他与楚素素并没有那么熟悉,二来背着画卷的猛男才是渡鸦人的目标,他一旦离开这里,云流寺应能无恙。 可没等他做出安排,楚素素已六神无主地跟着花和尚跑了。匆忙间,郑修只能跟上。 偏殿的布置简陋,如尘掀开角落里一张沾满了灰尘的蒲团,蒲团下藏有暗道,进入暗道,竟是一道不知何时修建的滑梯。 “快!咱们滑下山去!” 如尘回头时嘴角勾起一抹“妩媚”的笑容,霞飞双颊,那回眸一笑让郑修头皮发麻,但没等郑修细品,如尘已纵身跃进滑梯里,咻地一下滑入黑暗中。 “郑大叔快走!” 楚素素随后跟上,郑修眉毛一挑,看着楚素素的背影若有所思。紧接着,郑修一手拉着捆紧画卷的布带,顺着暗道滑下。 滑道内弯弯曲曲,并不是十分平坦。一路上滑得郑修腚疼。在前方的楚素素不时发出声响。或痛呼或喘息或闷哼,可见这滑道同样让她百般滋味落在腚上,其中苦辣酸甜,难以言喻。 “哗哗哗哗——” “噗通!” “噗通!” 没过多久,前方先是传来飞流直落的水流声,似是瀑布,随后先后两声落水声传来。郑修眼前一亮,腚下一空,顺着惯性抛出了滑道,向下坠落。 下方是一汪幽幽深潭,如尘与楚素素浮出水面,郑修刚想起飞,如尘便惊声提醒:“莫要轻易施术,会引起万千渡鸦察觉!” 见郑修抱紧画卷,如尘一抹脸上的清水,急忙忙道:“那古画水火不侵!” 郑修这才安心,摆出猛男的姿势轰然入水,掀起几米高的水柱。 水潭边上立有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静心潭。 “快!水底另有洞天!可逃离此处!” 如尘说罢,深吸一口气后便潜入水中。 楚素素神情有几分慌乱:“郑大叔,素素……不善水性!” 郑修笑道:“无妨,我带着你!你尽力屏气!” “……好!”楚素素见猛男口吻坚定,心中笃信,深吸一口气,朝猛男点头,表示自己好了。 郑修拉着楚素素的手向水下潜。果然如她所说的不善水性,在水下楚素素就像是挺了尸般,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反之如尘在水底如一条灵活的游鱼,眨眼便游到潭底。在水草中藏了一个洞窟,如尘两腮鼓起,朝郑修招手后便进入洞窟中。 洞窟内可见度极低,但猛男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一路跟着如尘,在弯弯曲曲的洞窟中快速游动。 不知过了多久。 游过一条弧形的水道,头顶上波光粼粼,如尘猛地上浮,突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吸气。 郑修拉着楚素素紧随其后,轻松出水。将楚素素放岸边,郑修五指将湿漉漉的头发梳到脑后,紧贴的衣服下完美的肌肉如出自名家的雕塑。 “素素死了!” 如尘爬上岸,回头一看被猛男带到岸边的楚素素声息全无,面色青紫,惊声道。 “无妨,我以口渡气救她。”郑修却淡定地说了一句。他这句话并未征求如尘意见,独自扛下所有,俯身便朝楚素素那苍白的小嘴压去。 两人口唇一点点地接近,猛男呼出的热气吹动楚素素那修长的睫毛,眼看两人就要啜上。 一旁花和尚瞪大眼睛。 可没等猛男这口热气渡上,楚素素忽然浑身一颤,足弓弯起,一口浊水喷在猛男脸上,茫然睁开了眼睛。 空气突然安静。 “郑大叔……我……你……”楚素素不知所措地起身,避开几步站起,苍白的脸上忽然变得红彤彤的,不知是因为回了血气还是因为鹿儿在心头乱拱。 “素素,你不是说水性不好么?” 郑修两眼盯着楚素素,问了一句。没等楚素素回答,他忽然快步闪到楚素素面前,出手如电,一瞬间便掐着楚素素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在半空。 楚素素哪里料到这般,两手挥动想要挣脱,双脚无助在半空踢动。奈何猛男徒手蛮力如同猛兽,堪比铁箍,楚素素挣脱不开。 猛男刚才和善的笑容转眼变得杀气腾腾,直直看着楚素素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 (本章完) 第133章 残缺楼十魁之“空” “说!你,到底是谁?” 郑修站得笔直,眼中透出的杀意绝不是假装,单手提着瘦弱的楚素素,扼住她的脖子,大声质问。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如尘惊得说不出话,呆了几许,和尚想要上前劝阻:“郑大哥别冲动,素素年幼无知,不知哪里冒犯了郑大哥,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如尘的话并未让郑修动摇。 在云流寺中,郑修将此次蜀州之行的细节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 如果说追寻“食人画”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么进入将军镇后,楚素素出现、对凤北的腰牌出手、带他们找到如尘、顺藤摸瓜找到云流寺,这一条线索走得太顺。与楚素素的接触过程中,她的身世、经历、奇术,只让郑修觉得巧极了,但很难往他处想。 但如今将种种违和感重新掂量,郑修发现,其中若没有楚素素,他与凤北根本无法得到这幅古画。 一次是巧合,两次也能说是巧合,但到了第三次……再用巧合去解释无疑是自欺欺人。 在郑修得到“古画”的过程中,楚素素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让郑修难以不去怀疑。 再细想,当时楚素素主动要跟随他们一同前往云流寺,她的理由便有几分牵强。 就像是她早就知道,她仿佛从一开始就笃定郑修所寻之物会在云流寺,也笃定自己能够将这幅画偷出来。 等等大师的“等等禅”,一度刷新了郑修对门径奇术的认识。无论如何,楚素素能一瞬间从等等大师怀里偷出画卷,这件事太匪夷所思。 养鸦人袭来时,楚素素没等郑修作出布置,便主动跟着如尘走,这里又让郑修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 她再如何刻意装出慌乱无助,但在紧急关头,动作却比谁都要快,属于是身体过于诚实了,不似她这般年龄能有的反应。 上述的说法全都是郑修的怀疑,郑修没有任何证据,但刚才稍作试探,总算是让楚素素露出鸡脚了。 楚素素在猛男蛮力锁喉下挣扎乱动,脸色先是变红,然后快速地变得青紫。 如尘眼看就要闹出人命,想要扑上来阻止,郑修轻松一脚踹飞如尘。 如尘忽地翻身爬起,四肢着地,脸上露出一丝狰狞,蛰伏在洞窟阴暗的角落发出怪笑: “杀得好!杀得好!老子早看这婆娘不顺眼了!嘿嘿嘿!” 有那么一瞬间如尘变成了另一个人,五官微妙的变化、口气、腔调,让郑修难以将此刻的如尘与往常的如尘联系在一起。 郑修惊讶地看了不远处如尘一眼,心中微凝。 楚素素两眼向上翻,露出眼白,气若游丝。忽然,在如尘说出那句话后不久,楚素素猛地将手探入怀中。 然郑修早有提防,另一手啪地将楚素素的手腕握住。 这一出似是楚素素最后的挣扎,双脚不再乱踢,渐渐少了动静。 郑修忽觉提着楚素素的手一沉,紧接着楚素素浑身发出清脆骨响。 在骨骼声响中,楚素素的四肢、躯干,正一点点地变长。 那湿漉漉的衣服猛地鼓起,胸襟啪地一声裂开,白花花的肉儿挤破了衣服,下身也因突然的膨胀也变得紧梆梆的。 眨眼间,楚素素由一位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女,变成了丰满成熟、白皙靓丽的美妇。 啊这。 黑瘦姑娘突然变得又大又白,跟催熟似地,让郑修愣了片刻。 搁这大变活人呢? 郑修本就没打算杀死楚素素。 他不是残暴之人。 先兵后礼,亮亮拳头,相互之间的沟通更为顺畅。 大变活人后的楚素素被郑修丢在地上,衣衫褴褛,趴在一旁咳嗽不止。 “你是谁?” 一旁如尘再次变成了“正常的如尘”,转过身去捂住眼睛,面壁震惊问。 待楚素素缓过气时,她青紫的脸色重新恢复红润,此时她幽怨地看着猛男:“郑大叔,你死死掐着奴家的脖子,让奴家如何能说出话来呢?” “别大叔大叔地叫,看样子我也就虚长伱几岁罢了。” “奴家楚素素,今年十八。” 郑修在身前双拳一捏,发出啪啪的声响,冷声道:“还不肯说实话?” 楚素素低头,银牙一咬,重新说道:“奴家楚素素,今年……二十八。” 郑修:“真名?” “若有半字虚假,奴家将遭天顶五雷轰,不得好死。” 楚素素抬头,泫然欲泣,眼泪汪汪,配合她那不合身、被浮夸胸襟生生挤破的衣服,若有外人看见,定会误会是猛男对这良家美妇做了何等丧尽天良的男女之事。然而并没有,嘤嘤假哭了一会,见猛男冷冷地抱着手臂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楚素素以手掩胸,气道:“郑大叔你对那凤北千般怜惜,怎就对奴家不为所动?” “别说废话,你到底是谁。” 楚素素闻言叹息,知道这次是忽悠不过去了,只能指着面壁的如尘道:“和尚你出去。” 和尚一愣。 楚素素道:“奴家要换衣服。” 如尘正想说你咋不让郑修出去,但他没问出口,乖乖走出洞窟外。 静心潭下的水道,游出来后,他们三人出现的位置是山脚一处隐秘的洞窟内。 不远处可见日光明亮,如尘走出洞口后,洞窟内只剩楚素素与郑修二人。 “那能让奴家先遮遮羞处么?还是说,郑大哥对奴家……另有所图?” 说到最后,楚素素面红耳赤,露出一副欲拒还迎、推了等于没推的媚态。 郑修皱眉。 楚素素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小狐狸般的窃笑。 郑修呵呵一笑:“别耍花样,大男儿不拘小节,你换你的,无需顾忌我。你该不会以为,郑某会因这种无聊的理由,让你有机会在背后偷偷摸摸施奇术吧?” 楚素素润口圆张,呆了好一会,终于颓然低头,放弃抵抗。 万万没想到猛男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只见楚素素撕拉一下当着猛男的面,将身上的布条撕破,然后裹在身前,打了一个结。 裹胸、短裙、赤脚。楚素素用残余布料将长发束在脑后。 放在当今朝代,楚素素穿着暴露,晶莹的水珠顺着圆润的肚脐眼滑下、滑入马甲线下,裹胸堪堪遮住沟壑,挤出了深邃的一线天。楚素素这般装束与举止,无疑会被人看作“放浪形骸”的女子,然她似乎混不在意地做完这一切,将郑修当做了空气。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楚素素换衣服。 气氛看似旖旎,但郑修与楚素素都明白,二人都在相互警惕与计算中。楚素素想要借助美女的便利让郑修放松警惕,奈何猛男不上当,压根不给楚素素投机取巧的机会。 将乍泄的春光遮了一半,楚素素在郑修面前正襟危坐,两手平平放在膝盖前,示意自己并没有耍花样,脸色悲苦,道:“希望郑大哥明白,楚素素对郑大哥,并无恶意,素素将所知一切如实告知,望郑大哥念在奴家替郑大哥偷画卷的苦劳上,能手下留情,莫下死手。” 当楚素素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时。 郑修才明白为何楚素素为何要事先求饶,让郑修别下死手。 楚素素犹豫片刻,那俏丽的五官微拧,变化几许,终是遭不住猛男那富有侵略性的眼神,叹息道:“奴家姓楚,名素素,是……” 语气一顿,只见楚素素曲起两指含在口中,哨声响起,一头血色渡鸦自山洞外飞入,越过郑修,落在楚素素的肩头。 “残缺楼十魁之一,绰号,‘空’,妙手空空的‘空’。” 闻言。 郑修硬了。 拳头一下子就硬了。 楚素素竟是残缺楼的人? 听她的自我介绍,残缺楼十魁之一,似乎还是个小头目? 类似于……夜未央的十二月? (本章完) 第134章 王苍云? 怪不得楚素素在说出自己身份之前,先楚楚可怜地让郑修别下死手。 你不事先说郑修指不定就开始鼓捣大招了。 残缺楼! 楚素素竟是残缺楼的人。 郑修对残缺楼的印象仍停留在“瞎子、聋子、瘸子”,尽是歪瓜裂枣。 当楚素素道出真正的身份时,郑修恍然大悟,那断手不正是一种“残缺”? 看见郑修脸色变幻,楚素素哪里不知道郑修的想法。 她赶紧道:“郑大哥,你且听奴家解释!” “你说。” 郑修点头。 “如今养鸦人追在身后,郑大哥难道要楚素素细细道来?” 郑修笑道:“看来伱也知道残缺楼与夜未央的恩怨,一路上处处阻扰,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楚素素指着郑修身后的画卷,口吻笃定道:“就凭陷入画卷中的异人凤北。” 郑修闻言,眉头一拧。 楚素素继续道:“郑大哥不知残缺楼与夜未央的渊源,可郑大哥关心异人凤北,郑大哥只需知道,夜未央要对异人凤北动手,而残缺楼,绝不会让异人凤北再落入夜未央手中!这个理由,可否足够?” “不够。”郑修摇头:“我杀了你,一样能救凤北。” 楚素素脸色一白,她亲眼目睹郑修以一招“龙摆尾”摧毁半座城池,深知眼前这个男人的可啪。也正是因为亲眼目睹了猛男的威猛,才让楚素素下定决心,想办法将猛男拉拢到自己阵营中的想法。 古人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夜未央如今不惜一切要夺走古画,为的就是陷于古画中的异人凤北,而残缺楼站在夜未央的对立面,与郑修有了站在同一阵营的理由。楚素素本以为这个理由有足够的说服力。 但显然之前残缺楼作法让郑修反感,一时半会郑修无法相信同样出自残缺楼的楚素素。 这显而易见,合情合理。 楚素素沉默片刻,道:“郑大哥是否想知道,夜未央对异人凤北出手的真正理由?” “你知道?” “奴家不知,但有一人,定知晓其中缘由。” “谁?” 楚素素挽发轻笑:“楼主。若郑大哥信楚素素,奴家将为郑大哥引见楼主。” 郑修脸上不动声色:“你们楼主在哪里?” 楚素素道:“一路向北,大乾国都。” 郑修沉默。 他心念电转,在思考楚素素这句话的真实性。 诚然,在郑修不知道楚素素真正身份之前,楚素素有着许多机会,对自己与凤北下手。 在将军镇中,郑修忙于对付十二月时,楚素素有着许多机会,趁着郑修疲于应付对方奇术时,偷走画卷。 但楚素素并没有。 郑修此刻同样想到了那句至理名言。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残缺楼来历神秘,他们有着培养“残缺术师”的方式,每一位残缺术师都配有与夜未央的渡鸦相似的“血鸦”。 郑修笃定,残缺楼与夜未央定有牵连。 这时,郑修脑中莫名又想起了等等大师的那句话,不由自主喃喃念出。 “虚实难辨,黑白难分,对错难明。” 楚素素又道:“奴家知道郑大哥的奇术造诣深厚,但养鸦人的恐怖非比寻常。郑大哥请切记,千万莫要与养鸦人面对面,直视养鸦人的眼睛。” “你们残缺楼,也有养鸦人?” “有。”楚素素面容严肃,道:“准确说来,残缺楼中的养鸦人,才是‘第一位’养鸦人。如今夜未央中的养鸦人,是‘第二位’!” 这时。 楚素素肩头上安静站立的血鸦,显得有几分不安,鸟头左右摇摆。 “奴家恳请郑大哥再相信奴家一次,无论过往如何,残缺楼此时此刻,绝不会让异人凤北落入夜未央手中。这一次,一旦让异人凤北落入夜未央手中,这些年楼主的努力与布置,将功亏一篑,一切成空!” 郑修面色漠然,一言不发。 那冰冷的目光让楚素素看着心中发咻,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可怕,更能看出这位猛男绝不会因为她穿得少而怜花惜玉。从她脖子上尚未散去的瘀斑与指痕便能看出,猛男下手是真的狠,一旦起了杀心就往死里鼓捣,绝不手软。 “郑大哥!时间无多,一旦让养鸦人追来,你我都将被养鸦人杀死!养鸦人的眼睛能以‘永久失明’的代价,给一个人带来‘必死’!夜未央的养鸦人有六颗眼睛,奴家与你,再加上和尚,都不够养鸦人杀的!” “楼主这些年的布置奴家真不知晓,夜未央到底会如何对付凤北,奴家身轻言薄更是不知,但……” 楚素素见猛男捏紧拳头,以为猛男杀心又起,娇躯微颤,语速匆匆,一口气说了不少。最后她犹豫几分,说出一个名字。 “我无意中偷听楼主与一位神秘人的谈话,奴家隐约知道,楼主这些年的布置,明面上是为了向夜未央复仇,实则却是为了一个人!” 郑修仍是沉默。 他之所以又摆脸色又捏拳松骨,就是为了尝试触发【震慑】。 然后郑修真触发了【震慑】。 被吓得不轻的楚素素一口气说出了不少情报。 果然她知道的不少,但这女人心思狡黠,藏着掖着。直到被【震慑】了,才一口气吐出所有的情报。 郑修安静地听着,脸色看着铁青,心中却对楚素素的话信了八成。 郑修问:“谁?” 楚素素道:“王苍云!” 郑修脸上铁青尽褪,闻言难掩惊讶。 王苍云? 二十一年前,被常闇吞噬、死在了白鲤村中的宝藏王,苍云? …… 洞窟入口,如尘一边从衣服上拧干水分,一边警惕地望着天空。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脸轻快的猛男与娇羞幽怨的美妇先后走出。 如尘一愣:“你是?” 他虽是童男,但他曾假扮妓女混入青楼,自隐约知道男女之事。猛男与美妇神情各异,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往他处想。 如尘暗暗埋怨,这般紧急关头,郑大哥你竟然? 禽兽! “快走。” 郑修没有向如尘解释在洞窟中与楚素素谈了什么,三人一路下山。 冷风吹拂,随着身上水汽蒸发,楚素素浑身颤抖,口唇发白。 冬寒料峭,楚素素穿成这般清凉本是无可奈何,如今更是冷得直打哆嗦。 看样子,奇术师再如何奇特,毕竟还是人。她之前不善水性不是装的,否则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露出鸡脚,被郑修识破。 山脚下路牌旁,竟绑了三匹无主骏马。 如尘见状也是一愣,他认得这三匹骏马分明是云流寺中饲养的小红小白小黑,怎会绑在了山下。 “师傅果真料事如神。” 如尘感慨,想起老和尚在匆忙间指引几人自静心潭逃脱,原来早已安排好一切。 郑修推测,老和尚发现丢了画之后,推断出自己会在将军镇中遭到埋伏,也推断出一旦自己遭了埋伏,会折返云流寺问个明白。环环相扣,这一切更让郑修笃定,老和尚在这一系列变故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单纯。 “回皇城!” 郑修想救凤北,就必需进入画卷中,要进入画卷,就必需找一处安全之地。偏偏如今跟在身旁两人都无法彻底相信,郑修稍作思考,只能一路奔袭,赶回自己的地盘。可如此长途,郑修不知道自己的精力是否能经得住。 但郑修也有着底气,【囚者】门径的“神游”能无视空间距离,只要凤北仍活着,她的鬼蜮泄出画卷之外,郑修就能通过心牢定位【驿站凤北】的位置,顷刻间瞬移至千里之外。但不到最后关头,郑修都不愿将画卷交到其他人手中。 三人骑着骏马一路北上,越过蜀州边界,途径一村庄时,郑修向当地热情的村民借了一身衣服,给楚素素穿上。至此,楚素素看向郑修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一日一夜,郑修除了趁着马儿歇息时稍稍闭目养神之外,均在奔袭路上。 到了第三日夜里。 风雪交加。 郑修眼中布满血丝,神情肃穆可怖,也充满了疲惫。 直到第三夜,天空中再次出现了渡鸦的身影。 “六只渡鸦!” 楚素素指着天空惊道,随之放出肩头血鸦掠上高空。 很快血鸦在高空中盘旋出奇特的轨迹。 “是夜未央!一位星宿,五位夜卫!” 楚素素如临大敌地说道。 (本章完) 凌晨不用等 正在熬夜班,今晚别等。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凌晨不用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鬼蜮七心镇”与“驿站苦行僧”。 楚素素的血鸦于上空盘旋。 远处六只渡鸦陡然察觉到在风雪中策马奔腾的三人,凄厉的鸦啼声不绝于耳。 林间,六道黑色的身影不约而同循着渡鸦警示的方向,穿过风雪,向这边快速接近。 “郑大哥你可要当——” 楚素素正想再次出声提醒,让猛男面对夜未央时,即便只是二十八星宿也绝不能轻敌大意,可前方猛男却手腕一抖,一抹寒光向前飞出。 楚素素眨了眨眼。 她总觉得猛男在那一瞬间做了什么。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因为在她眨眼之后,猛男的手指已然重新夹住了那把造型怪异的飞刀。 楚素素眼睛又眨了眨,任由马儿颠颠。 在眨眼之间,飞刀飞出去后,又回到了猛男手上。 楚素素的视野里,像是有一道灰色的闪电,折返十二次,将六只渡鸦,六个人,几乎同时刺穿。 砰。 六只渡鸦同时定格在天空中,爆成血花。 六道黑衣身影在树林中,同样是有六朵血花爆开。 一眼望去,风雪交加的视野中,茫茫白雪里,像是突然盛开了十二朵红艳艳的梅花,凄美如画,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心。” 一刹后,惊呆的楚素素一时不慎被马儿高高颠起,重重落下。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将那句话说完整。 猛男点头:“好,晓得。” 变故还没发生就已经结束,郑修头也不回,说出一句后,语气稍顿,补充道:“多谢。” 楚素素被猛男狠狠地调教了一番,一路上与猛男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地。再加上楚素素心知猛男对残缺楼印象不佳,更是忐忑。她害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撩起猛男的怒火,这将会让她再一次惨遭蹂躏。 显然洞窟中楚素素险些被猛男活活掐死一事,在楚素素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猛男突如其来的温柔,说声多谢,令楚素素突觉不适,怀疑自己的一句话是否会让猛男误会,误会是她泄露了他们的行踪,遭来夜未央的追杀。 好难啊。 楚素素心中纠结,闭上嘴巴不敢多言。 “吁~” 三人拉扯缰绳让马儿停下。郑修背着画卷进入林子中。 楚素素与如尘自然是紧随其后。 林子各处,百步范围内,留下了五具尸体与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至于渡鸦,自是尸骨无存。 “嘶。” 如尘看向距离他们最近的尸体,刹那间倒吸了一口裹挟着飞雪的凉气。 一名夜卫倒在地上,额头部位留下了一个一指宽三指长的血洞,贯穿至脑后,红白之物从那伤口涌出,发出噗嗤噗嗤的轻响。 看起来就像是淋了红豆汁的豆腐脑,美味可口。 楚素素看着伤口,震惊不已。 这他娘的是区区一把小飞刀能留下的伤口? “嘶……” “嘶!” “啊嘶!” 如尘边走边倒吸凉气,吸得肺疼。 每个人的伤口如出一辙,最惨那人连人带树被贯穿,死时后脑紧贴在树干上,像是被高高挂在上面,脸上笑容未散。 郑修却在那只血淋淋的断臂前停下,血迹与仓促的脚步一路向林深处蔓延,消失在风雪中。 楚素素来到沉默的郑修身后,压下心中惊讶,忐忑地问:“要追吗?” 留在雪地上的断臂,袖口云纹,云里藏星。 逃走的是二十八星宿之一。 郑修心中生出几分意外。 他现在搓出什么大招,在出招前连他自己也不肯定威力与效果,唯一能肯定的是“巨幅”提升。 方才【惊喜囚笼】摇出来的是【形态贰】【追踪】,招式待定。 从结果上看,配了【追踪】的“惊鸿”。这一次得到巨幅提升的并不是“惊鸿”的威力,而是速度。 速度拉满的飞刀就像是一道闪电,一眨眼解决了战斗。 能从速度拉满的“惊鸿”下断臂逃生,这位不知名的星宿有点水平。 郑修漠然抬眸望向血迹与足迹延伸的方向,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必了。” 原因很简单。 一来郑修这次以【郑善】神游,没有带【追踪】特质。 大雪很快会将星宿逃走的踪迹掩埋,正所谓穷寇莫追,在不知道对方奇术明细的前提下,贸贸然追上去很容易反遭埋伏。 二来,郑修出招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起初飞刀瞄准的是天空中的六只渡鸦,每一只渡鸦都能充当养鸦人的眼睛,先灭渡鸦才是重中之重。至于死去的夜卫,只不过是受到招式的余威波及,方才惨死。 若一开始郑修瞄准的就是六人中的二十八星宿,他定逃不过自带定位追踪的惊鸿一刀。 “郑大哥莫要误会,行踪泄露与我无关。” 楚素素似乎是真怕了,心有余悸地弱弱提醒。 虽然这句话有此地无银的嫌疑。 但她是真怕猛男一言不合再次动手。 郑修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摇摇晃晃地倚在了树上,闭上眼睛。 楚素素见状,微微一愣,正想乖乖地上前搀扶,只见晃了两下的郑修一巴掌推倒树干,重新站直,回头看向楚素素,淡然道:“与你无关,他们应该猜到了我们北上的路线,将网撒开了,我们已经进入了夜未央布下的大网中。再继续向北,一路上只会遇见夜未央更多的奇术师。” 闻言,楚素素松了一口气。 “你紧张什么?” 郑修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素素。 楚素素用力摇头,挤出一抹笑容,道:“奴家忧心前方的路凶险难测。” “走!” 郑修稍作思考,返回上马。 这回郑修不敢再沿着官道行走。既然夜未央已经作出了布置,郑修若继续沿着官道背上,无疑是一头撞进了对方的包围网中。在将军镇中,郑修假意击伤月燕,就是为了撇清“郑善”与“郑修”的关系。事实上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实锤,郑家中,除月燕之外,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郑善”这号人物。 只要月燕知道个中要害,要撇清郑善与郑家的关系并不困难。本来天下人皆知,郑家代代单传,他爹郑浩然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孑然一身,郑修同样如此。 这突然冒出来的“郑善”,虽说曾落在夜未央的眼中,但天下无“奇”不有,郑家那边矢口否认的话,谁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郑善”与郑家有血脉牵连。 身份一事,问题不大。 三人骑马入山,小心翼翼避开人烟行走。 他们一路上隐约看见,远处的天空不时有黑色的渡鸦盘旋俯瞰,果然正如郑修所料想的那般,夜未央早已猜到了“猛男画师”北上的路线,在郑修的必经之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坐等瓮中擒龙。 风雪路途,山道险峻。 沿途,临近日出时,郑修寻了一处僻静地,生起篝火,驱寒歇息。 如尘用随身携带的小碗在火上融了雪水,分予三人饮雪止渴。 如尘一路上话不多,他似乎在担心云流寺中老和尚的安危。 “伱其实可以回去的。” 郑修来到如尘面前,看着在火光映衬下,如尘那颗反光如灯泡般两眼的光头,说道。 如尘双手合十:“小僧确实忧心师傅安危。可如今郑大哥与素素……姐,陷于九死一生之境,那凤北施主亦是生死未卜。师傅既然让小僧送你们一程,小僧将会谨遵师傅吩咐,将你们送到安全之地,否则小僧将心生愧疚,余生不得安宁。” 他往常称楚素素为“素素”,可当楚素素暴露真实年龄后,如尘只能改口称她为“素素姐”。 话落,如尘紧紧闭上眼睛,低下头,脑勺朝向郑修,声音悲苦。 “我还没死呢!” 如尘的后脑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木鱼,光溜溜的,又像是半边屁股。 听得出来如尘此话发自内心。 但郑修却哭笑不得,曲起指节朝如尘的后脑勺敲下。 笃。 如尘的后脑勺真发出了如同木鱼般沉闷悠扬的敲击声。 此举本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 但下一刻,郑修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低头懊恼的如尘。 【你已发现新的鬼蜮:七心镇。】 【你发现了新的驿站,可抵达“驿站·苦行僧·壬辰·未命名”。】 【你未得到进入驿站的许可。】 【你无法在该驿站停留。】 年三十就当请假了,这章是年初一的份。白天还有一章。祝大家新年快乐!除了让白衣爆发之外事事如意! (本章完) 第136章 追与逃(一) “疼!” 如尘捂着后脑勺后退几步,红着脸白了郑修一眼,神情有几分妩媚。 郑修愕然。 他仍未从刚才眼前浮现的诡异提示中回过神来。 “郑大哥?你怎么了?” 楚素素察觉到郑修神情怪异,心中一动,问。 “没什么。” 郑修摇头,压下心中震惊,神色自如地笑道:“都饿了吧,我去给你们找点吃的。” “好,多谢郑大哥。” 郑修转身攀着陡峭的石壁,五指抠进石缝中,稳稳地向上爬,纵身跃向高空,空中几个翻滚,落向远处,眨眼消失不见。 郑修一走,楚素素脸上的乖巧消失不见,她忽地朝捂着后脑勺嘤嘤撒娇的如尘低声斥问:“谣!谣!谣!” “谣!你死哪去了!” “谣!” 如尘脸上红晕褪去,仿佛这才听见楚素素的叫声,纳闷回头:“素素姐,伱这是在叫小僧?” 楚素素看着如尘脸上的疑惑,默然片刻,然后掩嘴一笑:“和尚你误会了,奴家正叫我那小鸦儿呢。” 很快。 在高空中警惕的血鸦落在楚素素肩头,梳理羽毛。 如尘恍然大悟。 暗道是自己想多了。 在郑修外出寻觅食物时,楚素素与如尘各倚一角,闭眸假寐,回气养神。 咚!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可怕的爆炸声,吓得安静的二人惊醒,以为是夜未央如此不讲武德,以攻城武器杀上来了。 担心受怕好一会,林中再次恢复安静。 二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如尘小心推测:“莫不是因为郑大哥在……打猎?” 瞬间楚素素的神情变得无比古怪。 大约半时辰后。 郑修手里提了一条蟒蛇和一条兔子回来。 蟒蛇与兔子在外头处理过了,去了皮,洗净血水,上火就能烤着吃。 “你们苦行僧修行,没有佛家那些不吃肉不杀生的讲究吧?” 郑修用树杈叉上蛇肉与兔肉,架在篝火上开始烤时,回头问了一句。 如尘笑道:“哪有那么多讲究,修心修心,修的是心又不是皮肉。再说,西域佛家尽写些歪门邪道,一边说杀生不得,一边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呸!咱们才不信那套歪理!” “说得好!” 郑修朝如尘竖起大拇指。 转动着树杈,随着哧溜的油脂滴在火上发出啪啪脆响,诱人的肉香飘出,三人才觉饥肠辘辘,饿极了。 分着食物,郑修大口大口地用牙齿撕咬蛇肉,坐在楚素素身边,看似无意地问起对方的门径奇术。 楚素素闻言一愣。 “我只是好奇,你如何骗过那帮孤儿,断手盗术与你变幻身份,似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奇术。若有顾忌,你大可闭口不言,不必勉强。” 猛男这句话听起来很贴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楚素素耳中,“不必勉强”似乎就是“要勉强”的意思。 楚素素心中悲苦,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奴家如今人在猛男下,不得不低头,你说这话,不是明摆着要让奴家自己看着办,不办就要遭打么。 心中泪流,楚素素脸上却流露出娇羞的笑意,媚眼如丝白了猛男一眼,笑道:“哪有勉强,能得郑大哥关心,奴家可是盼得很呢,巴不得郑大哥能多问几句。” “那你说呀。” 郑修点头,这话中听。 楚素素小口小口地咬着兔腿,香喷喷的滋味冲淡了心中悲苦,徐徐说道:“那庞升云,曾有一个义妹。那义妹也是孤儿,说来也巧,他那义妹与奴家同名不同姓,叫丁素素。与庞升云情同手足、相依为命,以偷盗为生。” “去年镇上有一位富商,姓龚,是个黑黑瘦瘦的小老儿,心思狡诈,偏生好色,属于青楼里的常客,出手也算阔绰。” “庞升云其实没说错,他们按往常的规矩,只偷外地人,不偷本地人,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偏隅小镇,怎会成天有外地人入城。” 郑修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帮孩子饿了几天,丁素素盯上了龚家。说那姓龚的不是好人,偷他二三十两,能让一群孩子过冬,对于姓龚的而言,不过是半顿花酒的钱罢了。” 郑修:“后来呢?” 楚素素嗤笑一声:“还能怎的,丁素素只是普通的小偷,未窥门径,刚爬过墙就被发现了。” 郑修沉默,他隐约猜到了后续。 楚素素吃饱兔肉,打了一个饱嗝,然后面色一红,两手交叉伸展胸肢,掩饰打嗝的尴尬,继续说道:“后来丁素素伤痕累累的身子被丢到河里,冲到岸边。奴家无意中发现,恰好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楚素素察觉到猛男眼神不对,连忙摆手解释:“郑大哥莫要误会,这个‘恰好’,与郑大哥无关,那是大约半年前的事了。” 郑修眉头一皱:“你盗走了什么?” 楚素素神秘一笑:“我盗走了‘丁素素’这个人。” “你成了她?” 郑修讶然。 “成了,却没完全成。”楚素素摇头:“要想毫无痕迹地混入庞升云他们,‘千门将’是必不可少的助力。” 郑修好奇问:“你怎么办到的?” 楚素素闻言,脸色微变,眼里瞬间浮上一层水雾,两手轻飘飘搭上郑修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道:“郑大哥,再说下去,可是要了奴家的命叻!” 言下之意是,再说下去就涉及到关乎性命的秘密——奇术的限制,以及更深的奥妙了。 奇术是楚素素赖以生存的傍身之技,一旦全盘托出,楚素素相当于将性命交到郑修手里,与其这般,不如放手一搏,与猛男拼个你死我活。 气氛凝重了一会,郑修笑着摆摆手:“无妨,不愿说就别说了,同为奇术师,郑某知道其中忌讳。” 楚素素松了一口气,眨眼变了另一幅脸色,光速收回搭在猛男袖子上暧昧不清的手。 “呼……呼……呼……” 一旁如尘竟睡着了。 郑修回头看着蜷缩在火堆上,呼呼大睡的如尘,若有所思。 “郑大哥,奴家有一事,希望能与郑大哥交心商讨。” 郑修目光从如尘的脑袋上移开,看向楚素素,点头。 得到猛男肯首,楚素素轻咬下唇,说出自己的想法:“郑大哥请相信奴家,奴家虽不能完全代表楼主作出决定,但奴家心知,在异人凤北一事上,残缺楼与郑大哥定是站在同一线上,残缺楼绝不会让夜未央‘得到’异人凤北。” 郑修:“你说过了。” 楚素素:“奴家想说的是,若继续北上,以我们三人,面对接踵而至的夜卫、星宿,甚至可能出现的十二月,难以应付。奴家知道郑大哥奇术凶猛无匹,天下间能力撼郑大哥威猛奇术之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可夜未央里,存在着‘养鸦人’,一旦养鸦人出现,即便是郑大哥,也未必能抵挡养鸦人的‘必死之术’。” 语气稍顿,楚素素一边观察猛男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斟酌说辞,继续道:“奴家认为,若郑大哥不嫌弃,可放弃北上,转而向西,避开夜未央的包围。” “向西?”郑修表情微怔:“大漠?” “是!”楚素素用力点头:“残缺楼,就隐藏在大漠黄沙之中。以烈日黄沙为盖,海市蜃楼作墙,宛如坚不可摧的城关,只要到了茫茫大漠,定能逃出夜未央的追杀!” 提前了! (本章完) 第137章 追与逃(二)(2合1) 楚素素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晰明确。 郑修听明白了。 楚素素想不通郑修为何执着北上。 北方是夜未央的大本营,继续北上,无异于与整个夜未央为敌。 她的建议是放弃北上,转而向西,前往大漠。 楚素素认为自己已经表达出足够的诚意。 她甚至在未经楼主肯首,将残缺楼的所在地说出。 “奴家望郑大哥能考虑此议,一旦让异人凤北落入夜未央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郑修问:“你当真不知夜未央为何要对凤北出手?” 楚素素闻言,沉默片刻,道:“奴家只知,异人凤北,与夜未央的毕生宏愿息息相关。” “什么宏愿?” 楚素素用力摇头,苦笑一声:“郑大哥莫非还以为奴家藏着掖着不说?这般天大的秘密,岂是奴家区区一个小人物能知悉内情的?” “呵,你可不小。”郑修意味深长地看着楚素素道,话末,郑修看见楚素素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发红轻啐一口,才发现自己的话略有歧义,补了一句:“郑某言下之意是,你身为残缺楼十魁之一,连你都不知其中内情,郑某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缘由,让你们与夜未央为敌。” 楚素素颔首低眉,努力不让郑修看见自己眼中深藏的恨意,轻声笑道:“郑大哥,你不会想知道夜未央当年对我等做了什么,就算郑大哥打死奴家,奴家也不愿回忆起那宛如活在地狱中的几年。” “时间不早了,我们继续上路。” 休息得差不多了,郑修晃醒花和尚如尘。 后者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天亮了?” “该走了。” “好嘞,小僧晓得。” 如尘连忙起身收拾行李。 将火堆熄灭掩埋,三人重新上马,借着夜色沿着山道,继续前行。 到了分岔路时。 楚素素停下,意有所指地问:“郑大哥,我们该继续向北,或是……另走他路?” 如尘好奇地看着二人,眉头一跳。 他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如尘隐约觉得这猛男美女之间……有故事。 啥时候发生的? 如尘纳闷地挠挠秃头,百思不得其解。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大笑道:“继续北上。” 闻言,楚素素轻轻点头。 可神色间却难掩失望。 …… 二月初一。 皇城。 二月的皇城即便仍泛着冷意,可抬头见天空澄清,干秃的树丫上隐约鼓起芽包,仿佛春意藏在深冬之下,令人对即将到来的春天充满了期待。 那可是春天啊,万物发春的季节。 这十日来。 有不少百姓暗道古怪。 皇城上空盘旋着渡鸦,属于大乾都城独特的风景。 然自十多天前开始,皇城内的渡鸦莫名其妙少了九成,令百姓们纷纷咋舌,暗道奇怪。 市井民间,有流言口口相传。 “你们有所不知呀,三月三可是魏氏皇室祭祖大典,天公看不惯城里那黑乌乌的鸦儿,赶走了它们!” “哪能呢!定是大帝气运亨通,令乌鸦们不敢再染指大乾,全吓走咯!” 百姓们只以为渡鸦们在城中筑巢而栖,根本不知“夜未央”的存在。 虽说民间因“乌鸦迁徙”一事众说纷纭,但百姓大抵更忧心衣食住行,乌鸦们走不走,来不来,说说就算了,又不能填饱肚子,更不能变成银子,十日后关于“乌鸦迁徙”一事便被另外更有趣的流言取代,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话分几头。 自从大文豪西门悲得到郑家的资助后,可谓才思泉涌,灵感喷发,高产似母猪,日夜不停,一连写了好几本火热著作。 他甚至累积了一批名媛贵妇、公主官配的青睐,日日有人以“先生妙笔风流天花乱坠当受此赏”为由,赠予金银珠宝,并暗示西门悲写快一些。 “难啊!” 城东一栋文雅小阁内,一位头顶头发稀疏、留有八字胡,穿着一袭藏青色毛领裘衣的中年墨客,温了一壶热酒,坐在庭院中,提笔沉思,久久未下。 酒香在庭院中弥漫,中年墨客一动不动。 他便是如今名满北方、有人将他私下称为“西门文圣”的西门悲先生。 西门悲最近听闻了一个小道消息。 事关郑家首富,郑修,郑侯爷,十年前与一位江南女子夏雨荷邂逅的凄美故事。 “细雨朦胧,镜湖雅亭。” “二八年华,青荷纸伞。” “诗情画意,一切尽在不言中呀!” 西门悲闭上眼,一边摇头晃脑,脑补着两位男女主角相遇时,那眉目传情、娇喘心动。 一幅幅画面主动在西门悲的脑中生成。 那是一个个可歌可泣、令人惋惜不已的故事。 他是文人,写的是故事。 就在西门悲准备落笔草拟稿子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西门悲一愣,他明明在门口挂了牌子——《今日谢绝会客》。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红之前他并未觉得,如今红了之后,他终于能深切体会到其中烦恼,令他又爱又恨。 本不想理会的西门悲却听着敲门声富有节奏地敲着。 对方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请问来者何人?是否患有眼疾,未曾看见门前留字?” 西门悲沉声向门外说道。 “我家公子听闻西门悲先生博学多才、才高八斗,特遣在下送来薄礼,望先生能赏脸一叙。” “西某今日谢绝会客!” 若是贫穷时,这门定会打开,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但前些日子郑家的打赏已足够多,足够西门悲住上这般雅静的庭院,足够他五年内衣食无忧,足够他再娶几房娇妻美妾。现在的西门悲,视钱财如粪土,他对金钱没有兴趣,一心写书。 忽然。 一道身影越过高墙,落在院子里,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穿着一袭白色长袍,拱手作揖,笑容满面站在西门悲面前。 西门悲看着对方两袖空空,哪来的礼物,顿时脸色一沉。但转念一想对方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翻墙而入,定有所倚仗。想到这里西门悲压下怒意,拱手回礼,平静道:“在下平平无奇一文人,书写胸臆二三事,不值称道!如今阁下见也见过了,薄礼就不必了,请回吧!” “不急,西门先生尚未收下我家公子的薄礼,小的可不敢走呀。” 英俊男子上前几步,在西门悲面前伸出手掌,掌心中空空如也。 西门悲看着对方那白皙的手掌,忍不住嗤笑一声:“西某与阁下无冤无仇,你为何将西某当成傻子?” 访客微笑摇头:“我家公子的薄礼,看不见、摸不着、听不见、闻不到,可只要西门先生开口,这薄礼便会出现在西门先生面前,先生你说,这份薄礼是何物?” “嗤!无聊的哑谜。”西门悲嗤笑:“承诺。可你家公子能让西某漫天要价不成?” “成!” 访客将手掌伸到西门悲面前,在西门悲惊讶的目光中,对方缓缓扶正自己提笔的手,示意西门悲在手上写字。 “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只要西门悲先生能替我家公子办一件事,先生尽管在奴才的手上写下先生的索求,有朝一日,必定兑现。” 见来者不像是在开玩笑,西门悲脸上笑容敛起,多了几分沉重。 “你家公子是何人?” 访客笑容越来越盛。 “我家公子,姓魏。” 他笑吟吟地指了指头上。 …… …… 到了夜里。 《西门悲被大皇子请到府上一叙》这件事的详细文案,厚厚一沓,落在了庆十三手中。 “距离三月三越近,城里暗流汹涌呀。” 庆十三知道老爷很欣赏这位大文豪。 老爷给大文豪打赏了不少。 大文豪因此火了。 至于大皇子为何会宴请西门悲,理由呼之欲出。 无非是借大文豪在文坛的影响力,让其写点关于大皇子感动人心的小作文罢了。 将厚厚的文案丢进火炉里烧成灰烬,庆十三倚在门柱旁,默默地抽着旱烟,隔着两面墙,听着庭院中传来女子与男人的孟浪调笑声。 “来呀,老爷你来追我呀!” “老爷老爷,吱吱在这边!” “老爷老爷!波波在那边!” “嘻嘻!老爷没抓着!” 庭院中。 月色宜人。 “郑修”用一块粉色的绢布蒙着眼睛,正与四位各具特色的女子,在庭院中玩一种叫做“捉迷藏”的游戏。 言语话中格外奔放,令人遐想连篇。 抓迷藏抓到了是有奖励的。 奖励就是“老爷你想怎样就怎样”。 郑家之外。 一道道穿着黑衣的身影在四面邻居屋顶上,蛰伏无声。 是夜未央的夜卫们。 他们屏气凝神,偷偷摸摸地关注着郑家的动静。 里面“抓迷藏”的动静太大太浪,令夜卫们纷纷变了脸色。 很快“郑侯爷”抓住了一个身材高挑、眉目冷傲、欲拒还迎的吹箫女子,揽入怀中。 “嘿嘿嘿!抓到你了!这香味,可是波波不成?” “郑修”抓住一女,二话不说往女子脸上“啵”了一口,唇印湿漉漉地在月色下泛着光。 “老爷,别……” 波波推开郑老爷。 一男四女在庭院中玩了足足一时辰,才气喘吁吁地返回正厢,关紧房门。 关门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负责监视郑家的夜卫们,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暗地里手势打得飞起。 「话说上头干嘛要让咱们又盯紧郑家?」 「谁知道?都十多天了,再盯下去谁都受不了!」 「是啊!太遭人恨了!」 「原来富人的生活便是这般朴实无华!毫无乐趣可言!」 「咳咳!在下倒觉得另有趣味……」 「这姓郑的真会玩呀……」 「嘘!别说了!好好盯着,上头让咱们盯紧郑家的一举一动!无论是谁进出郑家,都得上报!」 「是!」 「记住!咱们只负责盯梢,绝不能擅闯郑家,免得让‘兄弟会’的人误会!」 「一旦他们发现了咱们上屋顶问,咱们就说附近出了案子,我们在此调查!」 …… 郑老爷的房间内。 一男四女面红耳赤相拥、浪里浪气地进入房后。 “郑修”从下颌处开始掀,掀起一张薄薄的人皮。 人皮下,赫然是郑二娘那张清秀成熟的面容。 郑二娘没好气地指着莉莉斥道:“莉莉!你怎能让老爷的‘声音’听起来……听起来……如此地……如此地……” 她支支吾吾地想用一个恰当的词形容莉莉所模仿的“郑修的声音”。 可思来想去,她除了“孟浪”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恰当词。 莉莉无奈道:“没办法呀,十三哥说要装得逼真一些,绝对不能让外人察觉到郑家有异样。” “二娘不必担心,莉莉装得越是这般孟浪,便越让人相信老爷成日醉于花丛,戏耍人间。你若是扮成老爷成天在花园里苦读诗书,谁来了一看,都知道是假的。” 二娘闻言语塞,总觉得这般说老爷不好,但她一时无法反驳。 被“二娘”亲了一口的荆雪梅如今已恢复平静,她用一块丝巾轻轻擦拭着脸上糊掉的名贵粉妆,平静道:“如此正好。老爷如今陷入了古怪的‘境地’,但十三哥说,老爷十日以前曾留下吩咐,让我们不必惊慌,一切皆在老爷计划当中,让我们静观其变,稳守郑家即可。二娘,你继续让老爷的生意看起来没有太大起伏,我们再装几日,看看老爷接下来如何。” 郑二娘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萍萍朝二娘眨眨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老爷,您该就寝了。” 郑二娘朝角落那花瓶望了一眼。 她知道那处藏着郑修的秘密。 可四女说了,不是门中人,不适合窥探老爷的秘密,这也是为了二娘好。 二娘宽衣解带,躺在本该属于郑修的床上,闻着被子上淡淡的男人味,放下纱帐,闭上眼睛。 “我们去看看老爷。” 四女相互打了一个眼色。 萍萍见二娘躺了上床,便熟练拧动花瓶,打开暗门,先后进入秘密地牢。 暗门无声打开,又无声关上,四女在另一面反锁。 门刚锁上,四女的神情陡然一变,满是担忧。 她们点燃油路,盏盏油灯将地牢映得红艳艳的。 郑修正盘腿坐在地牢深处。 他已经坐了十多天。 此刻的郑修,在四女看来,绝对不属于“正常”的范围。 更无法令人安心。 无论郑修提前留下吩咐,眼下这般骇人的场景,她们无论如何都难以与“计划之中”联系在一起。 只见郑修浑身皮肤干瘪,与十日前相比,瘦了整整一圈。黑色鼓起的血管,宛如刺身般,布满全身,而他的脸色即便是在火光之下,也难掩苍白晦暗,眼窝深陷,额头上时不时冒出冷汗。 若老爷以这般憔悴姿态走出房门,定会留下更离谱的牛言蜚语,说堂堂忠烈侯,郑家男儿,被四位狐狸精榨干掏尽云云。 说是这么说,但四女此刻无暇往这玩笑的方面去想。 “老爷身上又冒出了黑糊糊的脏东西。” “老爷到底在炼什么邪门的门径!” 吱吱恨恨道:“老爷定是得了病!那十三哥心知肚明,却又不说!” 萍萍纳闷道:“什么病?” “一种叫做‘凤北’的病!” “……” 四女走近一看,连忙出去命人烧桶热水,替老爷擦拭身子。 “已经整整十三天,老爷滴水未进!” “老爷啊老爷,你可千万别出事呀!” 第138章 弓术、奎狼、狩猎场!(2合1) 再说郑修背着画卷,与楚素素、如尘,共三人结伴同行,一路向北。 途中他们遭遇了几波夜卫的拦截。 虽说区区夜卫,即便来得再多,也有千里送人头的嫌疑。 但面对层出不穷的奇术、诡谲尽出,郑修也不敢大意。 前方天空的渡鸦越来越多,偶在深夜,郑修仿佛听见耳边响起急促的呼吸声、喘息声。 楚素素说,那是渡鸦人在接近目标。 一路“逃亡”,转眼到了二月二。 大乾,益州。 这是一处被当地居民称为“鬼哭林”的险地。 林中地势崎岖,高处有丘,低处有暗河经行,更有坑穴奇窟。 遍布鬼哭林的洞窟中,有狼群猛兽在此筑巢,每逢入夜便出巢觅食。 郑修三人弃马选择徒步北上,之所以途径鬼哭林,图的就是此处凶险。 百姓惧怕狼群,猛男无所畏惧。 狼群罢了,又不是猛鬼,怕什么。 狼杀来了,就有肉吃了。 抱着这般心思的猛男入了鬼哭林后,却没有遭遇狼群猛兽。 后来是如尘一语道破真相:“郑大哥你身上的血腥味我站在百步外都能闻到,狼群又不是傻子,怎会选你当做猎物?” 痛失烤肉的郑某人只能做好饿肚子的最坏打算,准备穿过鬼哭林,进入益州深处。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条险路,仍是被夜未央追上。 嗤! 劲风袭来,郑修两耳微动,猛地伸手,一把将楚素素的脑袋摁下。 几缕发丝被箭风切断,徐徐飘下。 一根长箭贯穿了十棵树,最后钉在了树林深处。 刚进益州不久,郑修三人遭到了弓箭手的狙击。 这一位弓箭手箭法如神,在奇术与箭术的搭配下,发挥出可怕的威力。 螺旋转动的长箭堪比狙击子弹,哪怕郑修三人躲在树后,螺旋的长箭亦能够贯穿树林的阻隔,在千步之外取人性命,箭无虚发。 郑修被这位神秘的狙击手狙了一天一夜。 从进了鬼哭林后,对方神出鬼没,总共射出了十一箭。 郑修至此才深刻体会到超远距离狙杀类型奇术的可怕之处。 每逢郑修三人以为逃过了狙击手的狙杀,他便冷不丁朝这边射出一箭。 对方出箭的目标并非猛男,而是楚素素与如尘。 要不是郑修几次出手相救,二人早已被对方的利箭贯穿眉心。 与夜未央的追逃到了这般境地,夜未央中早知“猛男画师”的可怕,如今前来夺画之人,终于来了硬骨头,不再是送上门的人头。 耐心、狠辣、精准、善长匿踪潜行,猎人该有的优秀品质,对方都具备了。 对方就像是一位富有经验、正在对一头猛虎穷追不舍的猎人。 对方躲在暗处,正一箭接一箭地消耗猎物的体力与耐心,寻找猎物破绽,再一箭得手,取下首富首级,悬于城门之上。 他朝如尘射出第一箭时,郑修便隐约察觉到对方的想法。 一是试探郑修是否会出手救队友。 二则是在以一搏三的局面中,打算先削弱郑修一行人的整体实力。 要是郑修不出手相助,他能去掉郑修两个队友。若郑修出手相救,他同样能让郑修疲于应付,说到底都有好处。经典的丛林狩猎方式。 “多谢郑大哥!” 看着几缕飘落的长发,楚素素心有余悸,匆匆隐藏行迹。 三人连忙在鬼哭林中移动,恰好蔓藤中隐有湍急的风流声,是一处隐藏的狭窄洞窟。郑修二话不说,两手将蔓藤扒开,按利箭射来的方向,估计对方大致方位,暂时躲藏在石壁之后。 三人躲在一处嶙峋石壁后,暂时避开对方视线后,楚素素这才稍作喘息,道:“对方的箭术,让奴家想起了一个人。二十八星宿,西七星之一,奎狼。传说他曾久居大漠,他的祖辈曾得高人指点,传下一身神鬼莫测的箭术。后来窥入门径,他的奇术与箭术相辅相成,更为可怕。” “仅仅是二十八星宿之一?” 虽说郑修早知道星宿与星宿之间不能一概而论,可当他听楚素素提起对方只不过是星宿时,心底不免生出几分惊诧。 按他看来,但从箭术、藏踪、追猎技巧上看,对方与“不动刀”顾秋棠相比可以说是各有千秋,郑修无法理解这般人物为何只是区区的二十八星宿,与斗獬同一级别。 楚素素眉目间难掩忧色,微微摇头道:“奴家不知,或许是因为奎狼孑然一身,无背景干系,难升十二月。奴家之所以认识此人,是因为数年前,他曾独身一人进入大漠,想要寻找残缺楼楼址。楼主一连派出十五位‘残人’,一位楼魁,而且是在十魁中最善防守之术的‘山魁’,方才将他赶出大漠。不过由始至终,奎狼与山魁皆未碰面,隔着十里黄沙,斗了一夜。” 郑修安静地听着。 楚素素继续道:“后来山魁返回楼中,心有余悸说道,要不是他的奇术是‘返’,能将对方射出的利箭返回彼处,山魁也难以自对方神鬼莫测的箭术下逃生,最终奎狼奈何不了山魁,山魁也奈何不了奎狼,二人不了了之。” “总之,如今夜未央派出追杀我们三人的,有九成可能是奎狼本人。除了他,无人能有这般神鬼莫测的恐怖箭术。”楚素素偏过脸,她忽然惊觉自己一不小心将山魁的奇术说出,连忙转移话题:“不知郑大哥可有办法对付他?” 郑修摇头。 楚素素脸色微变:“连你也?” 郑修道:“人既非仙神,又岂能无敌天下?” 先是文绉绉地谦虚表态自己并非“无所不能天下无敌”,在楚素素古怪的目光中,郑修悠然再道:“可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楚素素看着郑修隐没于黑暗中的侧颜。 郑修没有卖关子,笑道:“前提是我能够接近他。” 楚素素道:“奴家有一个法子。” “嗯?” 一路上楚素素的表现,并不适合应敌。 反倒如尘表现出种种古怪,时而行走如风,时而吹出一口香风令对方愣神,时而又似孩童般,用泥巴搓出一些能够活动的泥人干扰夜卫的行动,这种种奇术施出,让郑修啧啧称奇,好奇身为【苦行僧】异人的如尘,究竟走的是“什么禅”,能够施展如此千般变化的奇术。 如尘自己曾说他修的是“心禅”,郑修当然不信。 事实上,当郑修敲击如尘脑壳,触发出那两道提示时,郑修心中的惊讶差点没忍住,浮于脸上。 他一是惊讶,如尘竟是天生的【苦行僧】异人。 谁也不曾想到,行走于不同门径,三位天生的“异人”,【囚者】、【苦行僧】、【刽子手】,曾同行一路。 只是对郑修而言,“异人”见多了也就那样,谁也不会多长几只眼睛或多生几条手臂,异人异人,终归是人,惊讶只是一时。 真正让郑修吃惊的是,敲击如尘脑壳时,竟同时发现了一处名为【七心镇】的鬼蜮。 因为郑修一路在夜未央的追杀中疲于奔命,更因身负公孙陌墨宝,无暇抽身返回本体,也就无暇进入心牢,看一看这无意中发现的【鬼蜮·七心镇】究竟在何处。 郑修思来想去,他曾因直接触碰“美仙姑”身体的一部分而触发【仙姑庙】鬼蜮,这意味着,“敲击和尚脑壳”这个举动能触发鬼蜮提示,未必是因为如尘头上顶着一个“鬼蜮”,而是如尘的那颗头,与名为“七心镇”的鬼蜮密切相关。 【七心镇】无暇探索,郑修只能无奈暂时搁置在一旁。 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寻一处僻静地,一处夜未央无法轻易染指的地方,进入画卷中,将凤北救出。 对于凤北,郑修一直心怀愧疚。 想起在将军镇中,昔日同僚顷刻翻脸,言语话中将凤北视作“非人怪物”一幕,这令郑修良心难安。 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在白鲤村中救出了凤北,才让凤北遭受这一切。 郑修是天下驰名的“良心富商”,这个商标的重点显然在“良心”二字,若今日弃凤北不顾,郑修总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良心”二字,更无颜面对郑氏列祖列宗,万一有朝一日他死了,会被老爹骂死。 郑修此行目的明确。 先救凤北,后入如尘……不对,入“七心镇”。 救人的初衷是纯粹的,而郑修自两个鬼蜮中得到的收获与门径的提升,不过是锦上添花、附赠的甜点罢了。 他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今唯一的拦路虎只剩夜未央。 郑修几日前甚至找到一个机会,假装无意询问如尘,问是否以后能“结伴同行”,如尘不明所以,但仍是友善地答应下来。 自那之后,【驿站·苦行僧·壬辰·未命名】成功解锁。 言归正传。 当郑修说出解决奎狼的难处就是无法接近对方,而楚素素却道她有一个办法时,郑修看向楚素素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外。 楚素素道:“奴家隐约知道郑大哥的匿踪之术不输奎狼,所以,有一个法子,能让郑大哥接近奎狼而不被察觉。” 郑修浓眉一挑:“说说。” 楚素素:“对方既能在远处精准无误地狙杀我们三人,他的门径奇术,应是能在夜里密林,毫无阻碍地‘看见’我们三人的位置。” 郑修点头表示同意:“我猜到了,然后呢。” “既然如此,奴家提议,郑大哥可将计就计,以奴家作为诱饵,郑大哥深入林中,找到奎狼,一击得手。” “你……做诱饵?”郑修本想说奎狼的真正目标是他以及困住凤北的画卷,当转念间,郑修恍然大悟:“你是想‘变成’我?” 楚素素点头:“奴家斗胆,借用郑大哥的容貌。” 她将“借”一字压下重音。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这句话时,耳根微红,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哦?这下不怕我知道你奇术的秘密了?” 郑修似笑非笑地看向楚素素。 楚素素苦笑一声:“若能让郑大哥相信奴家,相信残缺楼对郑大哥与异人凤北并无恶意,奴家作出这小小的牺牲又有何妨。奴家曾说,断手盗术有‘明偷’与‘暗偷’之分,只不过,这种粗浅盗术只能盗取有形之物,自是入不了郑大哥法眼。奴家真正的盗术,实则分‘快偷’与‘慢偷’,” “有趣。” 郑修虽然知道此刻不是闲话家常时,但楚素素竟将她的奇术奥妙如实说出,令郑修忍不住仔细倾听,只因太有趣了。 “丁素素死后,奴家为了取代丁素素,曾与她的尸身独处一室。窥其容,抚其肤,捋其发,闻其嗅,整整三日三夜,寸步不离,这才偷盗成功。此为‘慢偷’。” 郑修闻言皱眉:“三日三夜太久,另一种快偷呢?” 楚素素笑道:“快偷则是讨巧邪术,奴家从来不愿动用,但如今情非得已,只能得罪了。奴家需从郑大哥身上借走一样物件。” “什么物件?” “郑大哥你且闭上眼睛,请您相信奴家,绝不会有害你之心。” 郑修犹豫片刻,还是闭上了眼睛。 楚素素一压而上,双唇紧贴。 郑修不是初哥,她刚贴上时郑修便察觉到了,但郑修还是从了。 楚素素的嘴巴传来可怕的啜力,她猛地在吸来的舌头上咬了一口。 如尘在一旁目瞪口呆。 果然有事! 和尚终于实锤了,暗道这可是一棵俊猛苍松插进了花盆里,可惜了。 也不知和尚心里可惜的是苍松还是花盆。 口了猛男一下,楚素素正纳闷为何咬进嘴里的不是血腥味,眨眼后一股奇怪的燥热感袭来,浑身毛孔猛然舒发,竟隐隐有淡淡的黑雾溢出。 与此同时。 “躲起来了么?” 一位浑身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背着一张精钢长弓的男人,正如猎豹般趴在树上,呼吸悠长,一动不动。 在这般冬夜里,黝黑男人上半身仅穿着一袭无袖兽皮褂子,两条粗壮的手臂裸露在外,随着他的悠长呼吸,他浑身时不时蒸腾出肉眼可见的蒸汽,那黝黑的皮肤滚烫,如烙铁般黑中泛着淡淡的红光。 奎狼血气如此旺盛,完全不惧严寒。 “不过,这样的猎物,才配得上死在谢氏传下的弓术之下。” “狼眼。” 男人两指曲起,压在眼眶上,只见在他视野中,隔着千步之遥,有两道人影在他的“视野”中清晰可见。 “两人?” 奎狼微微一愣,再仔细辨别,发现如今躲起的只剩两个男人,那拖油瓶般的女人竟不见了。 “死了?或是逃了?” 奎狼眉头一皱,可没多久便舒展开来。 他从一开始的猎物,只有那个猛男。 其他人死了还是逃了,与他无关。 优秀的猎人,只会盯紧自己真正的猎物,从一而终。 “无论是死了还是逃了,我已射出了十一箭。” 奎狼冷冷一笑,弯弓将背后最后一根箭搭在弓弦上。 他背后的箭囊里,取走最后一根箭后,便空空如也。 他的箭只有十二根。 如今搭在弓弦上的,是最后一根箭! 咻! 弓弦一弹,一道肉眼无法看见的波纹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此地,将成为独狼的猎场!” 第139章 形态叁、长刀断月、悲天慈雨!(2合1) 这一箭在射出瞬间,如一道流星,自上而下贯穿一切。 眨眼间,长箭螺旋劲道凶猛,一连穿过十几棵大树,直奔“猛男”的面门。 “猛男”却早早盯紧了长箭射来的方向,伸手揣入怀中。 叮! 长箭即将贯穿“猛男”时,却在一刹间诡异地消失,再出现时,竟无端偏移到一旁,死死钉在了一棵树上。 箭矢从一只断手上穿过。 鬼哭林中。 一道婀娜妖娆的身影在丛林间奔走,似一道影子。 这是“看起来”像楚素素的“郑修”。 郑修低头,看着那道深邃沟壑白花花地扬,起伏震荡间,郑修只觉得肩膀好沉,胸口好闷。 他与楚素素暂时交换了“身份”。 这是视触嗅听全方位的新奇体验。 郑修在短时间内没法细品“身份互换”所带来的旖旎与遐思,此刻郑修只觉得离谱。 离离天上谱。 他“郑修”的身份被“楚素素”盗走,楚素素成了他,她成了郑修。 在楚素素施术之前,郑修打死都不愿相信天底下竟有这般大……不对,这般离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用楚素素的话来说,这种交换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像,实则内里仍是原本的人。 郑修相信她的话,因为郑修对这幅化身的属性异常熟悉,走了一路。一旦身体的素质发生变化,稍走两步,郑修便能够察觉到异样之处。 “难怪她说‘断手盗术’只能称作粗浅,上不得台面。她这般诡异的‘盗术’,能盗无形之物,不愧是被称为‘空’的十魁之一!”郑修心中顺便琢磨,想起楚素素说另一位楼魁“山魁”擅长防守之术,显然残缺楼的十魁,奇术造诣上各有特色,在各自的领域上独领风骚。 一边思索,郑修十余个呼吸间,便穿越鬼哭林。 一掌拍死一头没来得及逃走的饿狼,郑修猛地听见百米外有长箭划破长空的声音。 奎狼出手了! 【匿踪】! 炉火纯青级别的【匿踪】,让郑修摇身一变,化作丛林间的猎手。 是的,猎手。 奎狼本以为自己是猎手,可当楚素素用那孟浪的方式暂时借走了“郑修”的身份时,猎手与猎物的身份,瞬息转换。 郑修如一头矫捷凶猛的猎豹,光着两脚,一步当做十步用,轻轻一垫地,下一秒便蹦出十步远,落地无声。 那抹惊人的箭芒贯穿树林的声音难以掩饰,郑修轻易便判断出奎狼出箭时的大致方位。 “叮!” 箭羽射出后,几乎在同一时间。 郑修身体表面有层层黑色的沥青滴下,就像是一层皮肤般剥落。 紧接着郑修的身体、面容,肌肉筋骨一阵蠕动。 被楚素素“借走”的身份归还,郑修恍惚间像是穿透了一层薄膜,啵地一声,穿透后他又重新变回了“郑善”。 郑修面色一沉,心想会不会是因为楚素素死了。 只是这抹杂念很快被郑修抛去,楚素素自奋告勇说要当诱饵时,应该想到了其中的危险之处。 “灵感!” 骰子自眉心钻出,在虚空中转动,投出一个点数。 【你投机取巧!】 【聚精会神!】 灵视开启。 郑修猛地一转头,他在百步外,在灵视下,看见了一抹一闪而逝的身影。 那身影只在灵视状态下浮现了一瞬,转眼便消失不见。 “足够了!” 奎狼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他懂得射一箭换一个地方的道理,绝不在同一个地方停留。 这也是为什么郑修在前十一箭时,无法准确找到对方的位置的原因。 同时。 “哦?” 开启狼眼,奎狼的视野无碍穿过黑暗与树林,清晰看见“猛男”被一箭射断了手那幕。 奎狼见状一愣。 那手是怎么断的? 收起长弓,奎狼灵活地在一棵棵树上转移,几息功夫又换到另一个适合狙击的树顶上。 再次开启狼眼,奎狼两指曲起压在眼眶处,他这时无比震惊地发现,断了手的“猛男”,竟不知何时变成了那个拖油瓶女人,双膝跪在地上,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糟!中计了!” 奎狼心思聪敏,他在任二十八星宿期间,曾替夜未央处理过不少诡案,接触多了经验丰富,自然知道世间无奇不有,多的是诡谲多变的奇术。能变幻容貌体型的奇术类型更是比比皆是。 眨眼功夫,奎狼猛然回头,一回头便看见,在身后树林间,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快速向这边接近! 月光下,那道身影抬头,与奎狼第一次目光接触,短暂地对视在一起。 郑修笑道:“抓到你了。” 【惊喜囚笼】! 郑修不假思索地开始搓大招。 表面布满锈迹的老虎机虚影浮现在夜空中,仿佛是从水中捞起的古老遗物般渗人,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拉下摇杆,老虎机上的选项开始转动。 【形态叁】【医理】【未命名】。 “?” 郑修猛地一愣。 怎么偏偏在这要紧关头摇出了【医理】? 挑战之所以称为挑战,那说明还是有难度的。 不是所有的“巨幅提升”都能称心如意。 这下麻烦了。 郑修心中哭笑不得。 但【惊喜囚笼】摇出时,【形态叁】开始诞生。 郑修手腕一抖,一根血淋淋的长骨刺出掌心。 刺出的骨骼竟如血肉般蠕动、拉伸、压扁。 伸出的骨骼构成了长刃、刀锷、刀柄。 刀锷处一层墨色向刀刃处侵染,将笔直长刀染成乌黑发亮的不祥之色。 刀通体乌黑,长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二寸半,宽一寸,形似唐刀。 正所谓福祸相依,在一次次催动【惊喜囚笼】,搓出大招后,随着郑修的契合度提升,某日灵机一动、心有所感,终于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形态叁”。 如今出现在掌心中的正是不久前,在上一波夜卫送人头中,他看见其中一名无名夜卫的长刀武器,灵机一动,恰逢契合度涨了不少,因缘巧合下,【形态叁】诞生了。 “形态叁,断月!” 通体乌黑的断月一眼便能够看出不凡之处。 随着【医理】的生效,黑色的断月上浮起一层喜庆的绿光,充满了盈盈生机。 郑修那么多特质中,唯一最不乐意看见的便是“医理”,太难出招了。 但亲手搓出来的大招猛男含着泪也得丢出去。 猛男手提黑色长刀,绿光莹莹,在黑夜中映着猛男那俊俏的面容,多了几分诡异与阴森。 “来得好!” 本该隐藏在暗处的猎手,一旦被猎物找到,再逃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 面对提刀杀至的猛男画师,奎狼脸上不惊反笑,高高跃起,大笑一声后,眼睛闭起。 再睁开时,奎狼黑色的眼珠子,那抹黑色,竟向眼白处侵染,眨眼间他的两颗眼睛变成了完全的黑色,再也看不出一丝眼白。 “这是什么?又来一个异人?” 对方古怪的姿态让郑修留了心眼,灵视之下,郑修惊讶地发现奎狼身后猛地打开了一道泛着黑气、满是不祥的古老门扉,门扉开合瞬间,乌黑粘稠的气息自门扉中泄出。 “秽气?” 那灰黑色的气息让郑修感到无比的熟悉与怀念,那是常闇中的污秽之气。 秽气如灵活的触手,沿着奎狼的肩部向前爬行,爬到奎狼双手,蠕动的黑气包裹在上面,就像是一副黑色的手套。 说时迟那时快,自门扉开合、秽气泄出、形成手套,一切都在瞬息间完成,若不是猛男刚好仍开着“灵视”,绝无法捕捉到这一幕。 奎狼双眸漆黑如墨,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铮!” 他猛地在空中弹动弓弦。 鬼哭林间,十二处地点,分别掠出十二道细长黑影。 “十二连珠!” 十二道黑影,竟是那十二支射出的箭! 随着奎狼拨动弓弦的速度越来越快,铮铮之声越发刺耳。 十二支长箭仿佛活过来了般,在空中相互撞击,碰撞出激烈的火光。 长箭化作十二道利剑,以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高速穿行,将二人所在的这片林子笼罩。 箭羽所经之处,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痕迹久而不散,郑修惊讶地看向四周。 这处俨然成了一个宛如铁丝笼般的牢房。 奎狼缓缓说道:“你逃不掉了,此处已成了在下的狩猎场!成了伱的囚牢,将是你的……葬身之地!” 他没有说出“将画交出饶你不死”这种话。 奎狼说出口了,他自己不信,猛男也不会相信,只是一句废话。 猛男闻言,神色却是一愣。 牢? 牢?? 牢房??? 【你误入牢中,成功触发‘囚者’衍生能力‘牢不可破(登堂入室)’!】 一行文字在视野中浮起。 郑修本来还想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 奎狼用自己的弓术、奇术,创造出一个类似牢房的“空间”。 “真的巧了。” 郑修面色古怪,强忍着笑。 咻! 一道黑光闪过,郑修【直觉】触发,长刀斩出。 叮! 高速移动的箭羽并未因猛男挥刀而停下,箭羽与长刀相碰,只是堪堪改变了箭羽的移动方向。 奎狼继续拨动弓弦,但已经触发了“牢房”判定,并成功开启了【牢不可破】能力的郑修,此刻等同于蹲在牢中的本体,铜皮铁骨,坚不可摧。但郑修仍未大意,更不愿意贸贸然暴露自己防御爆表的事实,长刀格挡飞箭,郑修欺身而上。 漫天无穷刀影落下。 郑修用的是“盘龙十八斩”中群攻的一招。 他这一招并不是为了杀敌,事实上装配了【医理】特质的招式压根没办法杀敌,他只想着先将这一招搓出去,再搓下一招。 让郑修没想到的是,他漫天铺出的一刀,刀光落到半空,却化作了密密麻麻的绿色荧光,如雨点般洒下。 面露惊愕的奎狼沐浴在绿色的甘霖中。 他本以为自己要死了,这一刀范围太大,根本无法躲避或是抵挡。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绿色的甘霖将他包裹时,奎狼忽然感觉到体内涌出一股温暖的气流,就像是躺在母亲怀里的那种感觉。 奎狼怔怔地看着天空中挥刀的身影,任由绿色光点滴落在自己身上。 扭曲的面容重新回复平静,奎狼因强行推开门扉,运行门径中秽气的痛苦,在甘霖沐浴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疲劳、伤痛,通通消散如烟。 他几年前在大漠中,与残缺楼的山魁鏖战时,留下的腿伤,也在瞬间不疼了,腿脚更利索了。 郑修此刻并不知自己这一刀斩出了“治愈的雨”,落在地上,郑修看着满天的光点,想到了一个贴切的名字。 “悲天慈雨。” 散去断月刀,随着契合度再一次提升,郑修知道这次挑战算是完成了。 再来! 郑修又开始搓,很快老虎机定格。 【形态叁】【直觉】【龙蹄刻】。 目前只有三种形态的诡物,三分之一的概率,郑修再次抽到了同一形态。 唐刀再次以血肉蠕动的方式出现在猛男手中。 这次断月宝刀上不再萦绕着绿光特效,看起来平平无奇。 被从头到脚、明伤暗痛尽数治好的奎狼重新睁开眼睛,双眸平静,眼角却奇怪地流下了眼泪。奎狼怔怔地盯着猛男片刻,忽然道:“你为何如此?” 郑修闻言一愣。 奎狼将弓举在身前,落在地面,与猛男遥遥相对。 十二道长箭仍在高空中飞舞。 沉默几许后,奎狼用力擦干泪水,洒然一笑:“你是真正的男人,没想到你竟想迎战在下的全盛状态。” 郑修闻言更愣。 奎狼自顾自地朝郑修拱拱手,举起手中长弓:“在下一身弓术乃家父亲传,在两百年前,曾有一位奇人,奔走大漠,将惊世弓术传于先祖。” “那位奇人能以纯粹的弓术,施展出真正的十二连珠箭。可在下弓术浅薄,不抵那位前辈百分之一,只能配合奇术施出。” “你既然如此仁义,非要死在我的全盛状态下,在下满足你的心愿。” “今日以后,我定会替你立坟,为你择一处风水好地,让你死而瞑目!” 说罢,奎狼再次拨动弓弦。 十二道飞箭在高空中碰撞,每碰击一次,上一支箭的力道传到下一支,层层传递,到了第十二支箭时,箭羽飞行时,箭羽之后竟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破空之声,伴随着恐怖的声音长箭俯冲而下,如同鲸落九天,声势骇人至极。 郑修心中一沉,豁然出手,但脸色却仍是懵的,眼前的对手是否误会了什么? 你要不要听一听你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 瞎几把感动什么? 郑修感觉对方莫名其妙的。 随着沙漏里的时间越来越少,郑修也不顾什么武德不武德,高高跃起,重重一刀落下。 “龙蹄刻!” 墨色光影如同画卷般铺开,在郑修的断月旁形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五爪龙蹄! 龙蹄踩下! (本章完) 第140章 你们是谁?(2合1) 也许别人不信。 但郑修却对自己走了【画师】门径此事,深信不疑。 别的不说,他如今借助【囚者】门径诡物,在【惊喜囚笼】的巨幅提升下所施展出的一招一式,都能随着郑修的情绪波动,招式变化,染上一层墨色流影。 这可不就是妥妥的画师么! 虽说稍微暴力了一点点。 奎狼拨动弓弦,十二支长箭在空中高速移动,劲道传到第十二根箭时,那根箭已经不是人类能够射出的速度了。 箭羽在空气中摩擦,如流星般向下坠落,发出耀眼的光和刺耳的声音。 流光一箭! 奎狼曾说,这招十二连珠是两百年前,一位高人传下,他曾以纯粹的弓术射出这一箭。 嗤! 刹那间,郑修浑身汗毛一根根倒竖,可怕的濒死感袭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郑修的喉咙,令他难以呼吸。 他脑中猛地闪过一副被一束光焰贯穿的可怕画面。 【直觉】! 在电光火石间,郑修预知到了自己被一箭贯穿的未来! 郑修浑身筋肉紧绷,獠牙伸出,黑色的血管纹路以胸口为中心向左半边身躯蔓延。灵活的片翼挡在头顶,郑修身体稍稍向右一偏,右手持刀,如龙蹄践踏,墨色光影如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向奎狼压下。 一束光焰瞬间射穿郑修的片翼,钉在郑修那强壮三角肌上,嗤出一抹血花。 轰! 山林震动,仿佛一颗陨石砸在鬼哭林中,碎石断木扬上数十米的半空。 劲风席卷鬼哭林,无数头潜伏在附近等着二人拼得你死我活而捡漏的饿狼,被狂风吹到天空中,呜呜嗷叫,懵了狼群。 不知过了多久。 咚!咚!咚! 随着一头头狼尸落地,尘埃弥漫中,郑修走向鬼哭林中央一个巨大的“蹄型”空洞边缘。 震动中央,留下一个五爪型的巨坑,坑深数米,坑长五十米,从高处看,就像是有一头可怕的猛兽,降落凡尘,在鬼哭林中踩了一脚。 “啵~” 郑修将卡在肌肉间、箭尾折断,只剩半根的短箭拔出,发出抽气般的负压声。 目光死死盯着那根箭,郑修眉头一皱,对躺在“爪型”深坑中央,被压扁、早已没了声息的奎狼赞叹一声:“厉害。” 这一箭能够贯穿猛男“兽化”后的片翼、更是击穿了【牢不可破】的防御,卡在了肌肉间,可见这一箭的可怕之处。 郑修跃下深坑,来到奎狼面前。 撕拉。 郑修撕掉了奎狼的衣服。 他先是仔细确认了奎狼的死亡,再将奎狼翻过来仔细查看。 “他并非异人。” 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不是。 “真的厉害。” 郑修再次赞叹,奎狼这一箭虽不至于说能将郑修逼到绝境,但那一箭的威力却给郑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郑修之所以起初怀疑奎狼是异人,是因为在开启【灵视】时,郑修隐约自奎狼身后看见了门扉的虚影,以及门扉后泄出的秽气,为奎狼所用,增幅了奎狼奇术的威力。 “他似乎说过他强行推开门扉。” 奎狼貌似使出了某种秘术,类似于氪命的绝招。他在施术时那痛苦扭曲的面容让郑修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 正准备掩埋奎狼的尸体、给予死者足够的尊重,这时郑修眼尖,看见了一截尖尖的凸起从狼藉的地面冒出了头。 附身拾起,原来是奎狼的腰牌。 奎狼的腰牌在郑修的“龙蹄刻”下,弯曲成近九十度角,郑修用力掰直,顿时讶然失笑。 “下弦陆,胡一狼。他什么时候升下弦陆了?” 郑修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个“下弦陆”才没死多久。 夜未央里升职的效率那么快的么? 光速升职又光速殉职? “郑大哥!” “郑大哥!” 两个声音从鬼哭林深处传来。 赫然是如尘与楚素素。 他们循着可怕的动静来到此处。 楚素素有一只手用纱布缠着,受了轻伤。 二人看见地面那深几米的爪型坑洞,后面的话不约而同梗在喉中,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尘神情愕然,与楚素素对视一眼。 楚素素弱弱地问:“这是他的……还是郑大哥你的?” 楚素素手指指着那个坑。 虽然他们心中都有了答案。 但还是不信。 这他娘的是人力能砸出来的? 郑修笑了笑,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言,指着踩得结结实实的小土包:“他的。” “小僧不信!”如尘用力摇头,傲娇道。 楚素素瞪大眼睛:“那怎么死的是他?” 郑修道:“他使出一招可怕的奇术,想与我同归于尽。可我闪开了,他没有闪,就如此简单。” “原来如此!” 楚素素恍然大悟,用力一拍手掌,却不慎拍到了受伤处,顿时捂着受伤的手一阵嘤嘤呜咽。 如尘仍将信将疑。 郑修摆摆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该速速离开!” 他快速从某棵树上移开目光,说道。 楚素素声音软绵绵地,再一次询问郑修:“郑大哥,一位星宿便能将郑大哥你逼到这般地步,夜未央人多势众,奇术师层出不穷,若是来的人真的是那十二月,恐怕……奴家虽为残缺楼的楼魁,但不善拼杀,此次能成为郑大哥助力属实运气,而郑大哥实力强横更是毋庸置疑。可奴家担心的是,郑大哥寡不敌众,再继续北上,奴家担心异人凤北会落入夜未央的手中。” 郑修笑着摇头:“我改变主意了。” 楚素素闻言一愣。 “向西,进入大漠!今日一事我已对伱们残缺楼有所改观,希望残缺楼不会将我们二人拒之门外。” “你是说……”楚素素瞪大眼睛,似有不信:“你要去大漠?” 郑修笑着反问:“怎了?残缺楼不欢迎?” 楚素素眼中难以压抑狂喜:“欢迎!自然是欢迎!楼主定欢喜若狂!” 三人重新上路,放弃北上,转而向西。 楚素素虽不熟悉附近道路,但只要出了林子,朝着西方走,总能找到合适的路径。 郑修、楚素素、如尘三人离开后,夜幕树影下,一头行迹鬼鬼祟祟的渡鸦,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郑修三人远去的方向,转眼扑翅向高空飞去。 终于! 在鬼哭林行走一路,楚素素沉默无言。 却难以压抑心中的欣喜! 终于,终于,终于! 楚素素心中只想笑。 出了鬼哭林后,再走五里,有一座小村。 在鬼哭林中与奎狼缠斗半夜,如今抵达村庄时,已近天明。 三人在村外稍作歇息,等到村民早起、一间间农舍烟囱炊烟升起时,郑修睁开眼睛,拍拍身上的尘,对楚素素说道:“素素,我与如尘二人浑身邋遢,若进了村子怕被人误会,有劳你入村购三匹快马,我们总不能靠两条腿进入大漠。” “郑大哥所言极是。”楚素素回眸嫣然一笑,心想不愧老娘破天荒牺牲色相,瞧这钢铁猛男对自己的态度,犹如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般,温柔似水,配合那副刚毅俊猛的容颜,令楚素素险些沉醉在猛男的温柔中。 呵,男人。 楚素素柔声答应,只身入村。 楚素素找了几家农舍询问,终于买到了两匹年老的瘦马,她看着两匹瘦马,心中纠结。 马只有两匹,那是谁与谁共骑一马,策马奔腾红尘作伴呢? 想到有可能猛男会主动开口与她同骑、甚至在马儿上颠来颠去,楚素素心中又惧怕又有几分期待。呸,当时是迫不得已,楚素素牺牲色相本就是为了让猛男前往残缺楼,如今目的达成,楚素素决定恢复往日矜持,要和猛男说清楚当时的情非得已。 当楚素素两手分别牵着一匹瘦马,正朝村外走去时,一道漆黑的光影陡然升空,墨色的流光在光天化日下,如一道黑色匹练将灰白的天穹一分为二。 “素素,情况有变!咱们先行一步,大漠见!” 在高空中,猛男爽朗的笑声远远向下传来。 惊愕的美妇人呆呆地看着越飞越远的那道身影,直到那道光影消失在山的另一头时,楚素素方才回神,红唇颤抖,指着猛男离去的方向、抚胸喘息,气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好的一路向西呢? 说好去大漠的呢? 老娘都这样那样了,你竟还? 这就……走了? 走了? “渣!!!” 楚素素歇斯底里地朝天空怒骂。 …… 时间稍稍倒回一些。 当楚素素入村寻找代步马匹后。 如尘正在一旁打坐静候。 郑修二话不说,提起如尘,纵身飞起,从村子上空掠过,向西展翅高飞。 如尘屁股一空,愕然睁开眼睛,景色在屁股下方越来越小。 “郑大哥你这是!” 如尘被狂风灌了满嘴,在空中震惊地问。 “迟点再对你解释!” 郑修提着如尘,一路向西,直到飞过了几座山,确认楚素素看不见后,他猛地掉头,转向南方。 察觉到郑修变了方向的如尘,一路上唧唧歪歪问个不停。 “郑大哥你错了!” “方向错了!” “这是南方!” “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路向西!” “你怎地将楚素素丢下了?” 咚! 郑修面沉如水,面对如尘的疑问,他并未作答。 一路疾驰数十里,郑修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视野逐渐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郑修在一条隐秘的山谷中降落。 他反复确认附近没有渡鸦的身影时,总算松了一口气。 “郑大哥,你需给小僧一个解释。” 如尘黑着脸问。 郑修捧起冰冷的河水往脸上一泼,冰冷刺骨的清水刺激皮肤,让郑修清醒不少。 郑修在杀死奎狼后,察觉到自己的【神游】接近极限了。 他已经超乎常理坚持下来,拼的就是一口气不松懈。 当他以一刀“龙蹄刻”压死奎狼后,郑修隐约觉得自己的极限到了。 郑修目前能够自如活动,靠的就是被困在画卷中的凤北,所泄出的超小范围的人形鬼蜮。 自从将军镇后,郑修一直没有休息过,精神已经到了极限。 一路上,郑修没有小看任何一位奇术师,碰见就搓大招。 他不敢轻敌,一旦轻敌,他也许只是没了一具化身,但落在夜未央手中的凤北,郑修无法想象凤北的下场。 夜未央越是遣人头来送,郑修越觉得可怕。 郑修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夜未央如此不顾后果、不惜代价地让人来追杀他,以及抢夺困住凤北的画卷。 他有种不经意间卷入了漩涡中的感觉。 “你对她了解多少?” 郑修回头问如尘。 “她不就是楚素素……”如尘说到一半,愣住。 如尘印象中的楚素素,是一位年龄幼小的姑娘,自幼失去双亲,在将军镇中以偷盗为生。 见如尘不答,郑修伸出三根指头,笑道:“有三点,我心存疑虑。” “第一,楚素素虽然解释了她如何取代‘丁素素’此人,可身为残缺楼十魁之一的她,到底是为什么,会躲在那偏隅小镇中。她故意对此避而不谈,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我所在意的,是那‘为什么’。” 说出这句话时,郑修不经意间看了如尘一眼。 看着那颗光秃秃的脑袋。 异人如尘,七心镇鬼蜮,云流寺,等等大师,花和尚,等等大师。 这种种要素,若是分开看不觉有什么特别,可竟汇聚在一座偏隅小镇中,郑修总觉得其中有所关联。而楚素素盗走“丁素素”,潜入孤儿院的理由,只要不是巧合,定与这所谓的“关联”相关。 “第二,”郑修继续道:“楚素素一直反复强调,她们残缺楼的目的,是不让异人凤北再次落入夜未央手里。她可没说,残缺楼想从古画中,救出异人凤北。” 如尘闻言,震惊不已,一时无言。 “是呀,你不知我们与残缺楼的恩怨,这不怪你。但我觉得,比起救出异人凤北,残缺楼更乐意看见,异人凤北一直困于古画中,甚至死于古画中,他们只需确认,这幅画不会落入夜未央手中即可。” 如尘闻言,脸上震惊褪去,若有所思。 “从一开始,” 郑修轻叹:“或许从一开始,除了我之外,就没人乐意看见凤北活着。” 如尘低头,似是在思考。 郑修站起身,面对如尘,与如尘对视。 如尘看着郑修那微微笑着的神情,想起郑修说的“三点”,忍不住问:“郑大哥你只说了两点,第三点呢?” “第三点?”郑修微微一笑:“我本以为你会告诉郑某。” “啊?” 如尘闻言,瞪大眼睛,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脑袋。 “第三点让我想不通的是,”郑修盯着如尘的眼睛,仿佛想穿过那对澄清干净的眸子,看穿如尘的内心深处。 “你,是谁?不……” 郑修摇头:“‘你们’,是谁?” (本章完) 第141章 失意人,空白纸,闹心魔(2合1) “‘你们’,是谁?” 当郑修问出这句话时,双拳紧握,浑身肌肉紧绷,浮起的丝丝杀意悄然压下。 如尘闻言却脑袋一歪,脖子咔地一声,满脸地不可思议,一只眼睛瞪大,一直眼睛眯着,用古怪的神情纳闷道:“郑大哥,你被奎狼射中头脑了?” “……” 射你妹。 郑修嘴角一抽,好不容易营造出的紧张气氛被如尘一句话给冲散了。 “原来如此。” 片刻后,如尘挠挠秃头,恍然大悟,明白过来。 如尘脸色骤变,让郑修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如尘。 郑修为什么会问出那个问题呢。 这要从初见如尘时说起。 第一次碰见花和尚的场合,堪称是郑修这辈子见过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冥场面”:一位好端端的和尚,假扮花姑娘混入青楼,给男人接客。虽说这客最终并未接成,但如尘女装那幕,令郑修难以忘怀。 太怪了。 而后,与如尘结伴同行的一路上,如尘展现出的种种怪异。 时而娇羞面郝,如邻家少妇; 时而凶悍刚猛,如林里悍匪; 时而天真无暇,如街上孩童; 最常见的便是现在的如尘,一本正经,说一不二,是一位正经的苦行僧。 如果说一次两次,偶尔为之,郑修或许会认为是如尘发癫,但经常如此,郑修觉得这种情况无法用“发癫”来形容。 叫“有病”。 有大病。 再结合如尘能施展出不同门径的奇术此事,郑修合理怀疑,如尘体内出现了几种“人格”。 当不久前郑修联想到这个离谱的可能性时,起初觉得不可思议。但再考虑到“门径”的修行本质乃是扮演法,就想着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如尘在尝试扮演不同角色时,扮着扮着便迷失了自己,诞生了“新的人格”。 行走于不同门径中,各走各路渐行渐远的“新人格们”。 郑修之所以选在此时向如尘摊牌,是因为接下来郑修不得不作出一次豪赌。 如今凤北的鬼蜮气息不知为何,越来越弱,让郑修感觉到了二人间的联系逐渐远离。他必须确定新的驿站【苦行僧】是安全的,他得确认如尘的“大病”,不会影响他接下来南下的行程。 人心难测,更何况是大病人心,不得不防。 倘若如尘的“大病”只是“苦行僧异人”类似于副作用似的反应,如尘也能掌控自如的话,郑修才能放心。 如尘双手合十,笑道:“原来郑大哥瞧见了小僧‘闹心魔’时的不堪模样。” 郑修微愣,问道:“闹心魔?” 如尘此刻脸上洋溢着洒脱的笑意,当郑修说破此事时,仿佛有某种重担瞬间放下。 秘密当有人发现了,就不再是秘密,如尘顿时释怀。 “郑大哥慧眼如炬,原来已看出小僧心魔缠身。” “郑某只是觉得古怪,不知详情。” 如尘:“此事要从大约三年前说起。三年前,小僧睁开眼睛时,倒在将军镇里,一位姓花的铁匠门前。” “小僧当时,不知遭逢何事,忘了过往,忘去前尘。” “他便是如尘的义父,一位普通铁匠,花千寿。” “后来义父告诉小僧,他发现如尘时,如尘浑身伤痕累累、命悬一线,便好心收留,为如尘敷草药、喂养粥水,以此疗伤,在义父细心照料下,如尘活了下来。” 这时如尘掀开衣服,背朝郑修。 如尘背上留下许多伤疤,有的像是刀砍,有的像是箭伤,有几道疤形同火灼。 这像是逃跑时留下的伤痕。 “义父可怜小僧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更是忧心有仇家追杀小僧,便让小僧隐姓埋名,收小僧作为义子,对镇上百姓宣称,他失散多年的儿子回来咯。” “其实义父的亲儿,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北蛮之乱里,从军阵亡,尸骨无存。这二十年间义父沉默寡言,除了打铁便是打铁,义父他呀,在镇上打马蹄铁可是一绝。邻里只知义父性格孤僻,当他收小僧作为义子时,更道是义父念儿念得疯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真的,纷纷上门道喜。” “后来不知怎的,义父也当真了,咬牙卖了家当,宴请十桌,团圆宴上,义父连喝六壶,醉醺醺的,躲在房里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叫着另一个名字。” “那晚小僧隔着房门叫了一声爹,义父突然就不哭了。” 郑修一愣,一屁股坐了下来。 忽然间他看着如尘那落寞的神情,想温一壶酒。 可惜没有。 如尘洒然一笑:“后来,义父为小僧取名‘花花’,因为义父说,他在门口找到小僧时,小僧口中迷迷糊糊重复说着一个‘花’字,这或许便是小僧与义父之间的缘分。义父认为小僧的名字里定有一个花字,便取了这名,盼着小僧有朝一日能恢复记忆,寻回自我。” “往后一年里,小僧在铁匠铺里与义父一同学着打铁。可在冬天,义父染上痨病,镇上良医无力医治,小僧听说云流寺上有一位高僧,便背着义父上山。到了云流寺,小僧见到等等大师,大师说我与云流寺有缘,想收小僧为弟子,至于义父的病,乃是天意,他说义父只剩十天的命,后来果真,十天过后,义父去了。” “好生安葬义父后,小僧无处可去,想起等等大师的话,不知为何没忍住,上山拜见等等大师,求他为小僧寻回往昔。” “等等大师说,小僧花花之名,将成小僧寻回往昔最大的障碍,便为小僧取名‘如尘’,言下之意是想让小僧明白,义父已如尘归土,落叶归根,只有放下一段往昔,才能寻回另一段往昔。小僧心中不忍,但想起义父临终前嘱咐,最终仍是毅然改名如尘,将与义父的一段缘藏在心底。” 如尘脸上满是怀缅之色。 听到这里,郑修皱眉,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嘴,问:“这和你‘闹心魔’有何关系?” “师傅曾说,人有执念,执念丛生则成魔,魔由心生,心由魔起,没有心魔,人枉为人。千般执念虽是下乘,可偏偏正是这些执念,令一个人活得真实,活成本我。”如尘笑着打了一个哑谜,然后看见郑修脸色不愉,想起猛男凶悍,生怕遭打,便快速解释道:“师傅说,小僧若想寻回本心,需先练心,于是教小僧练心禅。师傅说小僧丢了过往,属于‘失意’,成了一张白纸,是修行心禅最合适的人选。” “等等。”郑修闻言惊讶问:“老和尚说你是‘失意’?” “是呀,怎了?” 郑修怔怔看着如尘那懵懂的表情,一时无言。 在前往仙姑庙的经历中,郑修曾以郑恶化身,与凤北、斗獬、月燕同行,在当郎镇短暂停留。 郑修仍记得面馆对面的小摊夫妇。 人魂四分,意、形、运、向。其中魂意丢失,便称作“失意”,“失意”与郑修往常认知中的“失忆”不同,失意相当于“心”丢掉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正如当郎镇上那怯弱的丈夫,行为举止宛若空壳般,毫无生气可言。 但看如尘这般,并不像是郑修所见过的“失意之人”。 老和尚一眼看出了如尘是“失意之人”,只剩空壳,便传授了“心禅”? 如果将这种情况理解成,如尘原本的“人格”被抽走了,如今如尘的体内,诞生出了新的人格?填补了原本人魂的空缺? 还能……这么玩? 是每个人都有一定概率这么玩,还是只有“苦行僧异人”才能这么浪? 郑修面容古怪,不知该如何与如尘探讨这一点。 硬要当着如尘的面说“你不是你自己”或“你本来是你自己现在却不是你自己”,这无疑会将好端端的一个话题,上升至唯心哲学的高度。 等等。 难道说…… 郑修瞳孔猛地一缩,想起【七心镇】鬼蜮。 该不会是……那七心镇,真就在如尘的脑子里? 草!不是吧? 郑修脸色微微变幻,保持沉默。 如尘以为郑修听懂了,却不知郑修在琢磨其他,微微笑着继续往下说。 “修心禅时,小僧需入世体验人生百态,品喜怒哀乐,尝嫉恨爱憎,在此途中,小僧心中将会诞生出种种心魔,这些心魔,将会影响小僧的行为举止,看起来会有几分怪异。这就是小僧所说的‘闹心魔’。” 如尘语气稍顿,又笑着安慰郑修:“郑大哥不必担心,小僧早已习惯非议目光,不惧蜚语。这些年小僧一直能固守本心,不受心魔迷惑,郑大哥若真不放心小僧,一旦发现小僧闹心魔,你尽管打晕小僧便是,小僧不会有半句怨言。不,或许小僧心中因遭打而生出怨念,亦是修心途中毕竟的一劫,小僧事后能坦然处之。” 听至此处,郑修心中疑惑去了大半。 他早知道世间窥见门径的方式千奇百怪,和尚走的路未必就那么匪夷所思,只是如今的郑修不能理解罢了。 不对,郑修转念一想,讶然失笑。他忽然间觉得如尘的修心禅,与自己的“化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处。郑修同样能以不同的化身走出不同的门径,而如尘却是以不同的“人格”去走不同的门径。 或许这就是“苦行僧异人”的特色? 郑修从如尘开始说话时,便一直仔细观察如尘的表情。从一开始如尘的神情坦荡,不似有假。如果说如尘真能撒谎撒得如此天衣无缝,连表情都能如此自然,郑修也无话可说。 当下,郑修释然,向如尘道歉:“抱歉,最近郑某遭遇的千门将太多,总是疑神疑鬼。” 如尘纳闷:“郑大哥说的可是素素姐?她可不是千门将。” “呵,谁知道呢。” 郑修在小村里丢下楚素素可不是临时起意,他总觉得这个女人不可信,行为举止太妖了,还占猛男便宜,呸!自然是信不过的。 山谷幽幽,地势隐蔽,适合藏身。 天空中澄清无云,如同水洗,格外宜人,最重要的是没有讨厌的乌鸦飞来飞去。 郑修决定在这里休息到日落,待天黑后再继续南下。 “那,郑大哥如此疲惫,小僧去河里抓鱼,看是否能解今日口腹之欲。” 如尘没等郑修答应,便主动脱掉靴子,挽起裤腿,走到穿行山谷的河流中抓鱼。 郑修看着如尘的背影,将画卷抱在怀里,倚着石壁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郑大哥!郑大哥!烤鱼,快吃烤鱼!” 迷迷糊糊的郑修被一阵晃动惊醒,他第一反应便是往怀里一抱,发现画卷仍在怀里时,顿时松了一口气,抬眸一看,如尘那如孩子般喜悦的污脸近在眼前。 如尘手忙脚乱地下河抓鱼、刮鳞、去脏,折腾半天,捣得自己满脸血污,看着有几分滑稽。 鱼腥与鱼香同时飘来,郑修顺着味道看去,只见如尘不知何时生了篝火,两根木棍上各插着一条大约三寸长的小鱼。 郑修默然,抬头看向天空,月色当头,他本来只想闭目养神,却熟睡过去。 他太累了。 本该早早取消的【神游】,早已凭借一口硬气超出了极限。 【神游】耗费的是郑修的精力,目前这种情况,就像是正常人十几天不曾合眼,精疲力竭。如今郑修即便睡了一会,精神上的疲劳消去一些,但这仅仅是“一些”罢了。 郑修睁开眼时那满眼的血丝与黑眼圈,令如尘瞧出端倪,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要解决目前郑修的困境,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古画交到如尘手上,然后郑修取消【神游】,意识返回本体,好好睡上几日几夜,恢复精力。 郑修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一是担心如尘“闹心魔”,二则是此处并未完全逃出夜未央的势力范围,一旦他不在此处而如尘被渡鸦寻获,后果不堪设想。 “不就是熬夜么,谁怕谁。” 郑修揉揉眼睛,自嘲一笑,重新将古画在背后捆实。 三寸长的小鱼,别说填饱肚子,连塞牙缝的程度都算不上。 郑修睡了一觉,虽说恢复不多,相当于小磕一下,总比不磕地好,疲惫消去些许。他走到河边,右手一抖,骨骼自掌心刺出,血肉蠕动。 “郑大哥你的奇术当真难看。” 这句话或许在如尘心里憋久,他早就想说了,如今趁着四下无其他人,如尘小声嘀咕吐槽。 郑修没理会如尘,这次摇到的是【形态壹】,两把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大弯刀分别出现在左右双手。 【形态壹】【挑衅】【未指定】。 经过不断地挑战自我,郑修与诡物的契合度已经提升不少。 郑修隐隐有种感觉,当时机成熟,在特定情况下,他将能解锁诡物的第四种形态。 郑修厮杀一路,渐渐明白了这【惊喜囚笼】挑战该怎么玩。一般来说,惊喜囚笼摇出来的,固定的只有一二格。也就是诡物的“形态”与装配的“特质”,有时候招式是不限定的。限定招式的挑战会比不限定的提升的契合度要高出一点。 换言之,在不限定招式下,郑修能对搓出的大招作出一定的调整,甚至在同样的条件下,衍生出不同的招式。 郑修驾驭诡物的方式,从一开始的无脑猛轰,正在朝粗中带细的方向进化。 郑修跃向高空,旋转过后,墨影流光在弯刀上幻化成龙头的虚影。 然这一次龙头虚影与将军镇直面顾秋棠与君不笑时相比,更为凝实,龙瞳更为炯炯有神。 “龙摆尾,鱼龙共戏!” 河里的鱼纷纷被【挑衅】吸引,愤怒地鱼跃龙头,跳出水面。 眨眼间潜伏在河底瑟瑟发抖的鱼群像是疯了,满河白花花的鳞片翻滚,沸腾起来。 两把弯刀猛地撞击,向下击打河床。 轰轰轰轰! 刹那间十几道高达十丈的水柱腾空而起。 在最后一刻,郑修双刀撞击后再猛地向上一撩一弹。 巧劲一震,鱼群哗啦啦如雨般,落在河岸边。 如尘惊呆。 在郑修出手前他还以为猛男要干什么。 没想到……只是打鱼。 惊愕过后如尘回过神,连忙脱下衣服,跑去河边兜鱼。 本来勉强充饥的一餐变成了一顿全鱼家族宴。 餐后。 用一根草杆剔牙的郑修问:“还难不难看?” 如尘拍着滚滚的肚皮躺在地上,打着饱嗝:“嗝~郑大哥帅极了!” 说完,如尘脸色一红,偷偷瞟向郑修,神色与正经如尘截然不同,略显妖娆。 “郑大哥~”如尘忽然十指不安地在身前交叠,小声道:“咱们能不能……” 郑修一看如尘又闹心魔,还闹得这般离谱,脸色发青,举起拳头。 如尘瞬间恢复原样,闭紧嘴巴,连忙双手合十,默念心禅,驱走心魔邪念,直呼罪过。 请想养书的兄弟记得点“自动订阅”,好的数据才能让白衣更有动力!感谢! 第142章 活人火祭(2合1) 二月十五。 南下小道坑坑洼洼,途经独木,淌过溪流。两匹瘦马上骑着二位衣衫褴褛的江湖浪客,正小心翼翼地驭马过桥。 其中一人穿着肮脏僧袍,光秃秃的脑袋寸草不生,偏偏下巴处长着浓密卷弹的胡须。 他身下骑着的瘦马屁股上有一大片无毛的秃斑,似是被人生生薅去似的,又红又肿。 二人赫然是乔装打扮后的猛男与和尚。 郑修与如尘继续南下,避开夜未央的势力范围。 接近沼州地域时,郑修与如尘二人各骑一马,再没碰见一只渡鸦。 郑修再也没听见那如同呓语般的脚步声与呼吸声。 不出意外的话郑修正远离养鸦人。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出意外。郑修不敢大意,所以才不辞劳苦远渡两千里南下。 “郑大哥,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如尘看着郑修那憔悴的神情,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道不好。 “无妨,我优点多不胜数,勇猛无双更是毋庸置疑,好得很!” 郑修笑着摆摆手,用一句云淡风轻的玩笑话回答了和尚的疑问与担忧。 算下来,郑修相当于一个月没睡过一次好觉。 这十多天没碰见渡鸦与夜未央的追击,让郑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感到纳闷。 这就将他们甩开了? 郑修知道夜未央最开始猜出了自己北上的路线。 紧接着在鬼哭林杀死下弦陆胡一狼时,郑修故意在渡鸦的眼皮子底下,说出要西行进入大漠一事。 他赶紧离开鬼哭林后才有些后怕,渡鸦几乎人手一头,在夜里渡鸦可说是身披保护色,隐蔽至极。后来郑修一琢磨,才明白奎狼打的是什么主意。拖延时间或击杀,一举两得。 总而言之,郑修分别打出了“向北”以及“向西”两重烟雾弹,借此迷惑夜未央,拖延他们追逐二人的步调。 大乾王朝地域辽阔,夜未央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郑修与如尘,显然不是易事。 关键是行事低调。 这也是为何郑修与如尘二人在入了沼州地界后,便乔装打扮的理由。 此时,如尘与往日的清秀判若两人,本该光溜溜的下巴处沾了一坨坨黑色的马毛,脸上故意用泥泞涂抹脏污,配上那颗寸草不生的光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浪迹天涯的野和尚。 郑修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现在他但凡找块黑布蒙在眼睛上,就能到街上装瞎眼乞丐。 “郑大哥,你真打算被食入画卷中,舍生取义,救出凤北施主?” “呸!”郑修疲惫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笑骂道:“去你的渡鸦嘴,把‘舍生取义’四个字去掉!我可没打算牺牲。” “可画卷凶险……” “我怎会不知。”郑修打断如尘的话,如尘不知郑修有攻略鬼蜮的技巧方才如此担忧,情有可原。 但攻略鬼蜮是【囚者】门径的长处,更是身为【囚者】的秘密,郑修自然不能透露给如尘。面对如尘的担忧,郑修只能含糊应答:“放心,我有一定把握,如今只需寻一处夜未央找不到的隐秘之处,方可安心攻略两个……咳咳,我是说安心救出凤北。” 郑修悄悄将目光从如尘那颗反光的脑袋上移开目光。 这一路走来,郑修对如尘了解越来越深。 如尘的确是会时不时“闹心魔”,也就是副人格冒头。但副人格每次出现,大抵是三言两语,如尘很快会重新上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闹心魔”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短短的几息间的发癫胡闹,一旦习惯了,还挺有趣。 譬如有一夜,熟睡的如尘忽然爬起身,垫着猫步走到郑修面前,面色幽怨,吓人地说了一句: “你这负心汉!为何终日对妾身的倾世容颜视若无睹?” 莫名其妙被一个和尚指着鼻子骂负心汉,还倾世,还容颜,郑修当时气极反笑,朝如尘竖起中指:“滚!老子不喜欢男人!” “妾身可是黄花闺女~” 郑修一拳将如尘打晕,丢在一旁。 次日清晨如尘指着自己脑门上一个鸡蛋大小的肿包嗷嗷痛叫,纳闷不已。 总而言之,如尘的“心魔”,无伤大雅。 当做如尘“间歇性犯病”、“常态性抽风”去看待的话,问题似乎也不大。 南方的气候与北方截然不同,与蜀州也有一定的差距。 这时候的北方仍寒冬落雪,南方却已回暖,气候湿闷,令人烦躁。 他们正骑着马,艰难于密林中穿行,密林中百年古树遮天蔽日,马蹄下树影斑斓,蔓藤盘缠,蛇虫鼠蚁成窝成窝地滋生发育。 走在林间,如尘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一群群毒蛇吐信的声音。 嘶……嘶……嘶…… “啪!” 如尘一巴掌往脖子上一拍,摊开手掌一看,掌心间躺着一只半片指甲盖大的巨型蚊子,此刻正躺在如尘的掌心里,将不久前吸饱的血重新呕回如尘的掌心中。 “啪!” 光头上又趴了两只肥大的蚊子。 如尘只能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扇巴掌,以此驱蚊。 密林走到一半,如尘的脑袋上、脖子上,但凡是露出来的地方,都被叮出了大大小小的肿包。 反观郑修,一路上蚊虫不馋,倒是安逸。 “为何蚊虫们将你视若无物?” 如尘不服。 “呵,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也许你的血肉闻起来更香。许多年前我读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细皮嫩肉的和尚,叫唐玄奘,传说妖怪邪物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终于,好不容易出了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茫茫的原野上村庄城镇星罗棋布,远处群山之间郁郁葱葱,丛林繁茂,更远处便是峻岭雪山。 冷风拂面,如尘挠着头上的包儿,一边听“见多识广”的郑大哥讲“和尚肉”的故事,终于熬出头了,一抖缰绳,赶紧跑出蚊子的猎杀范围,回头才问:“郑大哥,如今我们早已进了沼州地界,你到底打算去哪里。” 郑修从怀里取出一副地图。 在几天前两人翻过一座山时,恰好碰见一位上山打猎的健壮女猎户,却反遭捕猎,被一头猛虎逼得爬了上树。郑修驱走猛虎,将女猎户解救后,女猎户热情非要邀请二位救命恩人回家吃顿饱饭以报救命之恩。言语间甚至隐约透露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若以身相许的意味。 猛男一口回绝:“大可不必。” 失落的女猎户得知猛男与和尚想要南下,便送了一副地图,上面记载了南方四州的主干道与一些山川河流、城镇村庄。最后健壮女猎人依依不舍含泪目送猛男离去,希望猛男能留下地图,以睹物思人。 当郑修取出地图时,如尘那正经的表情陡然一变,眉目气质多了几分凶厉,可他却戳着郑修的胸口揶揄道:“嘿嘿!人家一片痴情换狠心,老子真想不明白,古人云露水姻缘该淌则淌,你这人偏偏假正经装仁义,送到嘴边的肉都能吐出来。” 随着郑修对如尘越来越熟悉,郑修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几个副人格。 他给认识的几个“心魔”各自取了别名,主要是便于区分。 “悍匪”,“熊孩子”,“书生”,“花魁”等。 如今在如尘体内冒头的是“悍匪”。 这是如尘“心魔”当中,性格凶狠、口不择言,最欠揍的那个。 “皮痒了?” 郑修举起砂锅大的拳头,用力一捏,拳头上青筋浮现。 如尘顷刻间恢复正常,神色如常地看向郑修手中地图。 郑修完全没把如尘“闹心魔”的糗态放在心上,指着沼州西南一座山,下面写有注释。 如尘惊道:“天下第一峰,天阴山?传说那处终年积雪不化,上山不易下山难,地势险峻,连最杰出的巧手工匠也无法在天阴山上修葺登山栈道!一旦发生雪崩更是十死无生,你怎么会想到去那里?” 郑修笑道:“人烟罕至正合我意,夜未央会出现在诡案发生之处,渡鸦更是以繁华闹市为中心筑巢成群。我并不是说要登上山顶,只需在附近找一处无人问津的旮旯,躲个十天半月。即便渡鸦察觉到气息,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赶来。渡鸦聚集需要一定的时间,单独一只两只渡鸦无法引来养鸦人,否则他早就出现了。” 这一点是郑修干掉奎狼后得出的结论。 “原来如此!郑大哥果然心思慎密!人不可貌相呀!” 目的地十分明确,郑修与如尘二人骑马绕行,避开城镇与官道。又过几日,郑修不断警惕着渡鸦的踪迹,总算来到沼州西南,高耸入云的雪山近在眼前。 如尘在失忆后,活动范围几乎都局限于将军镇一带。这一路上与郑修远行,虽说掺杂着亡命天涯的狼狈,可一路上他闻所未闻的风土人情与各色小吃,令他大开眼界,直呼过瘾。 天阴山是大乾的天堑之壁,无人能跨越天阴山,沼州范围广阔毗邻他国,却无神武军驻扎,这也是郑修选择南下的其中一个理由。 临近天阴山,地势层层向上拔起,郑修从地图上发现距离天阴山最近的一个小镇叫做“镜塘镇”。郑修准备在镜塘镇中备些衣物干粮。 “途中我们路见不平还攒了不少盘缠,应该足够我们使用。”入城前,郑修认真叮嘱如尘:“记住,我们行事必须低调,低调,低调,绝不能惹人注目!” “郑大哥,郑大哥,郑大哥!” 如尘惊愕地抬头看向城内方向,拉着郑修的衣袖,一时不察将郑修的整条袖子扯了下来,惊声道:“你快看,那边好像失火了!” 郑修顺着如尘的目光望去,果然城内有一道滚滚黑烟升起,他们入城前自远处瞭望并未看见,显然这火是刚烧起不久。 “嘻嘻嘻嘻……”如尘口中忽然发出如孩童般天真无暇的笑声,附身趴在地上,两手一拍,只见一抔黄泥诡异地蠕动重组后,变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泥人。小泥人手舞足蹈地做出奇怪的动作。 如尘嘻嘻怪笑,仿佛在与泥人对话似的自问自答:“小妮妮,你说说,前面发生啥了?” “呀?”如尘抻手撩在耳边,两眼一瞪:“呀?你说前面有死人味?烧死人嘞?好臭好臭的死人味?” 啪。 舞动的泥人重新化成黄泥,如尘起身,一转头脸上嬉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见如尘惊道:“前面好像烧死人了?哎?”惊讶过后如尘一脸纳闷地挠挠头:“小僧咋知道的叻?” “行了。”郑修拍拍如尘的肩膀,平静道:“别忘了我之前说的话,我们需低调行事,千万别胡乱施展奇术。”郑修一脚踩着“如尘的小妮妮”,再次强调:“低调,不可引人注目。” 如尘低头,眼底多了几分挣扎。但很快,如尘洒然微笑:“郑大哥,咱们二人到了此处,也该到了分道扬镳时,小僧先去看看,郑大哥不必跟来,一切以大局为重!郑大哥你先行上山,寻一处僻静地,赶紧救出凤北施主要紧!” 说罢,如尘转身,背朝郑修挥挥手,向扬起黑烟的方向快速跑去,转眼没了身影。 如尘边跑边笑,笑声飘扬,入了城内。 郑修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本想就此离开。 可刚迈出脚步,郑修下意识拉紧肩上捆带,呆立片刻,再次转身入城。 刚入城郑修便察觉到怪异之处,宽敞的街道上一个人的都没有。三两屋舍错落有致,可全都紧闭着门窗,里面隐约传出有人低声交流声,呼吸声,大人压低声音训斥孩童的声音。 奇怪。 郑修环目四顾,敏锐的【直觉】顿时让他察觉到城内气氛的怪异处。但这并非是来自危机临近的提示,只是单纯地让郑修觉得气氛怪异。 “是了!” 郑修龙行虎步,行走如风,多走几步后恍然惊醒。 屋内有人!这才是最古怪的地方。 城内冒出浓烟有烈火燃烧,如尘说有前方烧死人了,可偏偏城内的其他百姓,却宛若不知似的紧闭门窗躲在家中? 除非,城内百姓知道今日会烧火。 转眼,滚滚黑烟冒出处已在不远处。 虽说如尘有其中一个人格走的是【行脚】门径,行走如电,可猛男的肌肉力也不是假的,仅比如尘慢了几步。 “咿呀里,呀喔哇啦咖呱……” 嘶哑的声音哼哼唧唧,腔调九转,像是唱着一首古怪的歌,郑修看见一位身材佝偻,脸上带着羽饰面具,穿着奇装异服,身上挂铃,腰间有鼓的家伙,正一边晃动身体,发出铃声,同时以拍鼓呼应,伴着节奏手舞足蹈。 是神调巫! “放开那位女子!” 如尘冲进人群中,几位百姓冲上前骂骂咧咧阻拦如尘。 三两下功夫如尘就被几位提着草叉的壮汉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郑修瞳孔一缩,顿时震惊不已。让他感觉到震惊的并非神调巫,更不是如尘被按倒。 而是在城内空旷地中央,堆起高高的火堆,燃烧正旺。火堆上立有木柱,一位穿着普通的貌美妇人,怀中抱着颜色鲜红的襁褓,正承受着烈火焚身之苦。 她死死抱住襁褓,搂在怀中,用身体去护着。 “哇——” 襁褓中传出婴儿的啼哭。 这一幕让郑修瞬间头皮发麻。 镇上的居民正在…烧活人! 一大一小,两个活生生的人。 这一幕,宛若一场残忍的活人血祭! 夜班,抽空用手机写的……晚了抱歉。 (本章完) 请假条 本来想写的。。但今晚好头痛,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熬了夜班的原因。 稍微整理一下大纲。 请假一天。 1月份最后一次请假。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净污礼、百年虫(2合1) 郑修怒目圆瞪,没有犹豫,朝火堆冲上去。 十几位壮实黝黑的农夫一看来者英俊凶猛,于是面露狰狞,提着草叉与锄头,上前阻拦。 郑修即便不用奇术,体格也不是盖的,三拳两脚将上来阻拦的农夫踹飞,郑修悍然踩上火堆,将插在火堆中的柱子拔起。 “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围观民众中,一位瘦小的老妪指着暴起伤人的郑修嘶喊道。 连人带柱扛在身上,郑修从火堆跃出,走到一旁,双手稍稍用力将拇指粗的麻绳绷断,那位抱着襁褓的妇人两眼瞪大,惊恐地注视着郑修,两只腿不断踢着地面,紧抱怀中襁褓向后挪动。 “和尚!” 郑修如人形猛兽般,将地板踩得咣咣响,一手提着一位壮汉的衣领,将他们丢到十米外,将和尚拉起来,有几分无语:“你救人就救人,为啥不用奇术,非要把自己搭进去?” 和尚瞟着不远处惊魂未定的妇人,松了一口气,然后笑嘻嘻地说道:“不是郑大哥你说要低调的么?” 说着,一注刺眼的鼻血缓缓从和尚鼻孔淌下。 郑修有被气到,他哑口无言,只能朝如尘竖起大拇指。 如尘仍是嘿嘿直笑,用袖子拭去血污,摸着光头不说话。 郑修闯入后,那位跳着大舞的神调巫早已停止舞动,口中发出怪叫。 “小心!是神调巫。” 走【神调巫】这道门径的奇术师,没给郑修留下什么好印象。 郑修一看见神调巫就想起了仙姑庙,想起仙姑庙就想起了美仙姑,想起美仙姑就想起那只半人半虫的怪物。面色一寒,郑修身形如电,一拳朝那瘦弱的神调巫砸去。 换作斗獬在这里,指不定两眼一翻就开始呕吐了。 和尚拭去鼻血,跑去安慰担惊受怕的妇人。 和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破破烂烂的扇子,摇头晃脑文绉绉地说道:“这位姑娘,是否受了伤?”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 和尚的“书生心魔”冒泡了。 “小心点,和尚。” 郑修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神调巫。 “你们,伱们在干什么!你们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阻止我们净化污垢!” 神调巫面具后,传出一个年轻稚嫩的声音,让郑修猛地一愣。 被郑修三拳两脚揍趴的农夫们重新爬起,郑修一开始察觉到这些壮汉都是普通人,所以没有下死手。此刻他们亲身体会到猛男的厉害后,不敢上前,围成一个大圈。 圈子外,老弱妇孺们远远地站着,低头窃窃私语。 “这俩人哪来的?看着不是镇上的人。” “是外地人!” “外地人滚出去!” “滚出去!” 一个老头不知谁给的勇气,从篮子里捞起几片皱巴巴的菜叶子丢向和尚。 “外地人滚出镜塘镇!” 啪,一个臭鸡蛋砸在和尚的头上。 “哎哟!” 和尚的“书生心魔”瞬间被吓跑,越来越多的臭鸡蛋、隔夜馒头、菜叶子铺天盖地地朝和尚脑袋上砸,瞄得准准的。和尚鸡飞狗跳地躲着各种“暗器”,最后狼狈地躲在郑修背后。 所有人不约而同停手。 他们敢砸和尚,不敢砸猛男。 怎么回事? 郑修感觉到气氛古怪,太古怪了。 先不说为何镇上的居民要活活烧死这对妇孺,被从烈火中救下的妇人也丝毫没表露出半点感激之情,只是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襁褓,惊恐地望着两位外地人。 “大家住手!” 神调巫高举右手,朝其他人吆喝一声:“他们是外面的!” 神调巫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一只粗壮的手掌将他的面具摘走。 面具下,露出了一张年轻的脸蛋,眼里满是慌乱。 郑修面色古怪地看着“神调巫”。 面具下是一个小孩。准确来说,是一个年龄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年过弱冠,稚气未脱。 郑修默然,抬头望向其他人。神调巫暴露出真实面貌后,镇上居民压根没有半点惊讶,仍是用一种愤怒中夹杂着恐惧的目光看着两位外来客。 “我们,好像做了多余的事。” 郑修将面具丢还给少年。 他此刻已经确信,眼前的“神调巫”并非窥入了门径的奇人术师,单纯的就是一种职业。 他们二人一路上被夜未央追赶,对奇术师太过敏感。郑修哑然失笑,世间百姓千千万,哪有那么多窥见了门径的奇人。 “翠花!翠花!” 在奇怪的气氛中,一位衣衫简陋的中年男人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走到险些葬身火场的妇人面前。 “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男人泪流满面,正想搀起妇人,忽然,裹得紧紧的襁褓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声,男人吓得浑身一颤,一屁股坐在地上,如避瘟疫般手脚并用向后爬去。 “它还没死!它还没死!它还没死!” 在种种变故中一直沉默不言的妇人抬头,看着神色惊恐的丈夫,将襁褓抱得更紧:“谁也不能烧我孩儿!谁也不能烧我孩儿啊!” “又高又硬的郑大哥你们不砸,偏偏砸小僧做什么!” “你们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如尘此刻恢复了正常,一边骂骂咧咧地将秃头上的菜叶子摘下丢脚边,一边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和尚与猛男面面相觑。 “二位大哥哥。” 这时重新戴上面具遮住表情的少年,一直在暗中观察如尘与郑修的表情。他见郑修不像是完全不能讲理的人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吧?” 郑修点头。 少年恍然,又道:“我叫小钊,是镜塘镇第十六代‘净巫’,我们正在进行‘净污礼’,小子晓得二位不知内情,但这是我们镜塘的内事,不容外人插手。” “哼,”不等郑修说话,和尚冷哼一声:“什么内情非要活活烧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和孩子?不过,郑大哥你先行去办正事,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好。路见不平,小僧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烧死活人。” 一直没说话的郑修忽然问:“你们这净污礼,最近是第几次了?” 如尘一愣。 猛男的话像是一锤落地,刹那间旁人的窃窃私语变得鸦雀无声。 少年后退两步。 如尘这时才明白过来:“郑大哥你是说……” 郑修点头,算是默认了和尚的默认,在众人畏惧的目光中,郑修昂首阔步走向妇人。 妇人惊魂未定,在一旁蹑蹑自语:“别烧我孩儿……别烧我孩儿……别烧我孩儿……” 郑修蹲在妇人面前,微微一笑:“郑某没有恶意,我能看一眼孩子么。” 妇人茫然抬头,将襁褓护在身侧。 “你瞧,刚才是我救了你们母子,既然能救你,我就不会害你,我只想看一眼,看看他们为何要放火。” 或许是因为郑修长得帅,又或许是因为猛男出手救人是铁铮铮的事实。妇人终于放下戒心,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打开,露出里面的孩儿。 如尘的脑袋凑近。 只见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里是一位面色蜡黄的孩子,眉目清秀,五官上与妇人有几分相似。此刻孩子正蜷缩着,双眸紧闭,嘴唇时不时啜动。 “哇!” 这时孩子叫了一声,郑修才发现这小孩发出声音时,并不是像一般的小孩是因为闹了或饿了而“啼哭”,与其说是在哭,更不说是在……“叫”。 郑修看着孩子,注意到孩子的脸上、脖子上有一块块类似于霉斑似的“胎记”,颜色墨绿,一直延伸到身体里。 与其说是胎记,不如说是婴儿身上长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灵感。” 郑修隐有感应,便摇点丢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点数。 那婴儿有问题。 郑修目光炯炯,在他的视野中,怀抱着婴儿的妇人,就像是抱着一坨宛若实质般的秽气,粘稠如蜡般的秽气自婴儿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渗出。 郑修下意识地望向天空,警惕心起。 目前并未有渡鸦盘旋。 郑修当即将如尘拉到一边:“这事我们不用管了。” “啊?” 如尘闻言一愣,旋即有几分失落道:“郑大哥所言即是,”如尘很快用笑容将失落掩饰,顿了顿,又道:“郑大哥你速速准备物资上山吧,毕竟仍是救出凤北施主要紧。” “不,”郑修摇头:“我虽不知其中内情,但显然这是夜未央的分内之事。” 如尘哑然失笑,惊讶道:“你是说……那个夜未央?” 郑修认真点头:“是的,那个夜未央。” 郑修知道如尘的话中含义。 夜未央一路追杀他们,为的就是困在画卷中凤北。在如尘眼中,夜未央俨然成了祸害苍生的“大反派”一般,令如尘不齿。可偏偏就是夜未央,在大乾王朝中,负责与诡案相关的事宜。 镜塘净巫小钊主持的“净污礼”,郑修不知内情。可他灵视下所见无法作假,这婴儿有问题。 如尘用一种无比认真的目光看着郑修的两眼,一字一顿道:“郑大哥,若凤北施主在此,她会插手此事么。” 如尘的问题让郑修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遭遇家变的小凤北,蓬头垢面下露出的眼神。 “会。”郑修用力抓着头发,先是轻声说了一句,然后有几分厌烦似地再说一次:“会。” 说完,郑修叹息一声:“所以我一向不喜欢我的良心,总耽误事!” 如尘闻言先是一愣,没听懂。但琢磨透彻后,如尘欢喜地高举双手:“郑大哥高义!” “高你妹妹。” “小僧并无亲妹,若当小僧寻回本我后真的有,小僧希望令妹能与郑大哥相识,一睹郑大哥的风采。” “……” 搁这无中生妹是吧? 在郑修查看婴儿时,火堆上燃烧的烈火渐渐烧尽。他们仍在这里就表示是想“插手”,群众们敢怒不敢上,因猛男的勇武而不但乱动,一时僵持。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一位老人拄着拐杖,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推开人群挤了进来,对不知所措的净巫小钊急匆匆说道:“净巫大人,十五代,十五代回来了!” 净巫小钊闻言一愣:“爷爷回来了?” “是呀!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来了!”老者用手在胸口抚顺气息:“十五代得知此事,说要见见二位外来的客人!” “爷爷要见他们?”小钊口吻顿时紧张起来:“爷爷是觉得小钊哪里没做好么?” “那可不是,既然二位客人定要插手镜塘的净污礼,若不解释明白,这净污礼难以进行下去,最后只是徒增伤悲。”老者安抚道。 郑修起身,在得知这件事或许与“诡案”有关后,郑修一直在警惕四周,担心这里发生的事会引来夜未央。可这里地处大乾西南国境边陲,别说是夜未央与驻军,连县老爷都没有。 说是城镇,其实也就是当地百姓一处聚居地,那两人高的土墙郑修一人就能徒手轻松拆了,与“城”这个词相差甚远。 所以心生警惕的郑修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他主动走到被称为“第十六代净巫”的小孩面前,平静道:“既然你说不上话,带我去见你爷爷,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实话,郑某并非想插手尔等习俗,可要让郑某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再烧死无辜的人,恕郑某难以办到。” 第十六代净巫咬咬牙,不情不愿地,最终仍是答应带他们见第十五代净巫,也就是小钊口中所说的爷爷。 人群散开,分出了一条道。 所有人神色复杂地看着郑修与如尘二人跟着小钊离开。 临走前,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所有百姓都面露畏惧地看着妇人与她怀中的婴儿,躲得远远的。一幅幅生动的面容让郑修很快便联想到了,一位公子哥在烟花之地里鼓起勇气坦白说自己患有花柳,所有人包括男女惊恐惧恨交加的复杂表情。 这比喻虽糙,但郑修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郑修其实也很纳闷这座边陲小镇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 如尘走在前面,郑修在后面警惕四周,他打定主意,一旦发现渡鸦,就赶紧搓大招灭了再说,惊世骇俗也顾不得了。 一行人来到一座几近荒废的民舍。 院子内枯草丛生,落叶堆满,院子里有一张石几上布满灰尘,显然好久没人住过。 小钊一拍脑袋,快走几步上前打开门锁——他似乎一直将钥匙放在身上。小钊让他们在院外候着,进了屋内。过了一会,小钊才让郑修与如尘走进院子。 只见小钊颤着一位年逾古稀、发须发白的佝偻老人,从屋内走出。 空气中飘着一股难闻的霉味,老人手里捧着一本线装古籍,古籍上的字迹早已泛黄淡去,只能勉强看清,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古董。 “二位小兄弟侠义心肠,老夫明白。”老者叹息道:“我们在这小地方里住了十年百年,有着自己的规矩与风俗,若不是情非得已,咱们也不想将人活活烧死呀。其中内情,你们看看这本古籍便明白了。” 老人家几乎没有废话,更没有自我介绍,开局就将郑修想要的答案交到郑修手里。 这过程顺利得让郑修更好奇这“烧人祭典”的内情是什么,便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几上,翻阅古籍。 古籍封面的字迹早已随年月而淡去,四个字中郑修只能分辨出第二个“闇”字与第四个“录”字。 老者上前为郑修翻到了其中一页。 封面不堪,里面记载的内容勉强算得上完整。 这一页记录了一种叫做“棉蜕”的虫子。 棉蜕有另一个名字,叫做“百年虫”。 这本书起码有两百年历史,上面的字体与当今所流行的大乾通用文字有着显著的区别,郑修逐字逐句地辨认,忽然,看到其中一行时,郑修在书页上滑动的手指陡然一顿,喃喃道: “这是一种……来自常闇中的虫?” (本章完) 第144章 “逐日者说”(2合1) “常闇密录?” 虽说封面少了两个字。 但郑修读到关于“棉蜕”的记录时,眨眼将封面的字脑补完整。 “咦?壮士竟知道‘常闇’秘闻?” 老者惊讶道。 郑修摇摇头,并未作答。他面色古怪地看完关于“棉蜕”的记载后,又翻阅到最前一页,阅读纲要。 一口气读完,郑修大致明白了。 写下这本书的人,并非真的知道有常闇,或是直面过常闇。 正如没有火焰的上古时代,原始人畏惧黑夜那般,古人对未知的事物,抱有敬畏之心。 一切恐惧来源于“未知”,源于火力不足。 换言之,是因人类的“无知”与“弱小”。 对于“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大到气候变化、昼夜交替,小到水凝成冰、火烧成炭。想象力丰富的古人,通过所见所闻,结合一定的主观臆测,将一些奇怪的秘闻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来。 棉蜕是其中一种。 这本古籍上还写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唤作魑魅魍魉,譬如什么人面鲤、八足蛛身虎、游世鱼、逐日者。 不知在多少年以前,古人便想象世界分为两面,一面“常世”,一面“常闇”,两面互不相通。可一旦常世中发生了怪事,他们便推测是有邪祟之物从常闇中跑出来,祸害人间。 说实话,类似这种的民间古籍郑修在入狱前也读过一些,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上面所记载的事情太过离奇,在天下人普遍仍认为“天圆地方学说”的当今,郑修很难将这些奇怪的故事当成真的去看待。 现在不信也得信了。 书上说,“棉蜕”无形无色,肉眼难辨。 棉蜕起初就像是一种传染病。 在大乾尚未建国前,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传说有一个佚名村庄,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叫做“棉”,怀胎十月,临盆时却生下了一坨形似淤泥的“孩儿”。 棉与丈夫大惊,淤泥宛如有灵,钻入门缝消失在黑夜中。 棉自此郁郁寡欢,可在十天后,棉在家中听见了婴儿啼哭的声音,最后在一个密闭的箱子中发现了婴儿。 婴儿眉目酷似棉,妇人念儿心切,以为是她的孩儿蜕变新生,便取名一字“蜕”。 蜕的外观看似与正常孩童一样,惟独格外安静,不哭不闹,长得很快。 一个月能长成三个月孩童大小。 妇人只道孩儿是出生时受了寒,丈夫却越看越古怪,因为那孩儿长得只像棉,不像他。 直到两月过后,孩儿忽然陷入了沉睡,身上长出了墨绿色的霉斑。 又有一天,棉在家中另一屋中又听见了婴儿啼哭声,打开一看,又是一个婴儿。 同一时间,棉所在的村子里,另一位孕妇同样生出了淤泥孩儿。 直至村里出现了第六个奇怪的婴儿时,有人请来江湖方士,自称是天生通灵的奇人。方士说孩儿是闹了邪祟,一把火将所有孩儿以及怀胎的妇人烧尽后,总算结束了这件事。 因此,这种现象,后来被人称作“棉蜕”。 棉蜕之所以被称为“百年虫”,是因为这种现象每隔百年会出现一次,大多出现在偏远之地。 在关于“棉蜕”的记录最后,书者根据当年奇人方士留下的话推测,棉蜕是一种来自常闇的“虫”,到了百年期,会偷偷潜入孕妇腹中,食去腹中婴儿,并取而代之。孕妇临盆时,初生的棉蜕会以“淤泥”的形态逃走,发育一段时间后,又会将人类形貌的“人茸”送到孕妇家中,继续汲取养分,分裂出更多的“人茸”。 “人茸”只是看起来像婴儿,可实则,是一种名为“棉蜕”的虫。 人茸不是人。 自古以来,要解决“棉蜕”,只有用烈火烧死所有的“人茸”,以及怀有棉蜕的孕妇,方可阻止棉蜕进一步繁殖。 如此骇人听闻的“故事”以晦涩的文字记载在古籍中。 郑修越读越是心惊。 忽然,郑修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此残忍的解决棉蜕的方法,正常人即便再愚昧,也不可能相信一本老掉牙的古籍,直接选择活活烧死孕妇与孩儿。 那婴儿郑修亲眼见过,若不是用上【灵感】,从表面上看,那婴儿看起来与正常婴儿一般无异,难以区分。 “你们,为何对古籍上所述深信不疑?” 老人叹息:“因为,大约二十年前,此地已经闹过一次‘棉蜕’了。” 郑修眉头一跳:“二十年前?” “是呀,壮士。”老者无奈苦笑:“老朽当年亲手烧过人茸,自知棉蜕厉害。烧了人茸后,老朽心中罪感难消,抑郁不已。便培养小钊成为镜塘镇第十六代净巫,老朽归田去咯。” 二十年前。 又是二十年前。 每百年出现一次的棉蜕,时隔二十年,再次出现。 郑修面无表情,捏紧拳头。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告诉自己,这一切与自己并无关联。但郑修无论如何都难以将这独特的时间节点,用“巧合”二字解释过去。 草! 到底是为什么! 如果说最开始他接触此事是因为如尘的坚持与良心作祟,当郑修得知棉蜕时隔二十年后重新出现后,心态隐约有些不同。 “我替你们解决棉蜕,郑某与当年的方士一样,是通灵之人。” 老者闻言大喜:“当真?”可大喜过后,老者面露愁容:“然古籍记载,当年的方士仍是烧了。” “无妨,若解决不了,你们再烧。”郑修口吻无喜无悲,道:“可与之交换,郑某希望为此事收取报酬。” “你还要钱?”小钊声调忽然提高插口道。 老者摸了摸小钊的脑袋,露出为难之意:“壮士有所不知,镜塘镇地处偏远,罕与外界流通。在镇上生活并非用的是大乾的铸币与金银,而是以物易物,若壮士求的是财,恐怕……” 郑修摇头,摆摆手:“非也。” 他便列了一个清单,将自己的要求说出。 御寒棉袄两件,火折子、干柴、粗粮若干。 一听郑修的要求老者大喜过望,钱他们没有,可要物资,他作为第十五代净巫,在镇上有一定的威望,很容易便能凑出郑修所需之物。 别了净巫一家,镜塘镇中民舍仍是门窗紧闭。 但一扇扇门窗偷偷打开了许多缝隙,郑修与如尘走在路上,里面传出的目光令郑修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们看着郑修与如尘,就像是看着两个怪物。 如尘乖乖跟在郑修身后,一蹦一跳,显得很开心,可他笑着笑着便满面愁容:“郑大哥,你说,咱们若插手此事,会不会耽误了你救凤北施主一事?” 郑修摇头:“我没打算耽搁太久,其实刚才查看婴儿时我就大概想到办法了,如今看了净巫保存完整的《常闇密录》,把握更甚。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在天黑之前,便能解决此事。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功亏一篑,按照他们自己的土法子去办罢了。再者,在我寻找棉蜕时,他们替我收集物资,同样是能省去不少时间,一举两得。” “不愧是郑大哥!”如尘笑着朝郑修竖起大拇指。 郑修与如尘回到那举行“净污礼”的空地上,火焰烧尽,只余一地狼藉。 那妇人仍抱着“人茸”跪坐在地,一旁丈夫不敢上前,唯唯诺诺。 “那男人真是畜生,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婆娘被活活烧死!还不如老子一巴掌拍死他!” 如尘看着那唯唯诺诺的丈夫,忽地面露狰狞,杀气腾腾地说了一句,紧接着又恢复正常,转头看向郑修时又如白月光般单纯平静,如尘摸着光头纳闷道:“郑大哥你要如何找到那名为棉蜕的虫子?” “顺藤摸瓜。” 郑修意有所指般说了一句后,便走向妇人。 “你们想对咱家翠花做什么!” 又惊又恐的男人张开双手挡在郑修与如尘面前。 如尘哑然失笑:“你这人真是奇怪!要烧你夫人的是你,现在跳出来仍是你!你既然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夫人被烧死,现在这般惺惺作态,岂不是惹人笑话?” “你这和尚说什么屁话!”男人一听,暴怒道:“净巫说了,被烈火焚烧那是净化!况且,是翠花不愿与那虫子分开!那不是人啊!根本不是人!它是虫啊呜呜呜……如果不是那虫,我咋能眼睁睁地看着翠花被烧死……呜呜呜……咱们老张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天公这般对付咱们翠花呜呜呜!” 一开始暴怒的男人说着说着,竟忽然崩溃了,掩面痛哭。 如尘见状,猛地一愣,本还想骂两句,看着跪在地上嚎啕痛哭的男人忽然就骂不下嘴了。 “让开。” 郑修手指抚向眉心,一颗润着淡淡黑气的骰子从眉心钻出。 丢。 失败。 郑修原地等了一会。 等特质效果消失,郑修再丢。 直到第三次,郑修终于触发【投机取巧】,丢出了大成功。 如尘看着郑修动作古怪,可他偏偏看不见郑修的诡物,心想郑大哥是否头皮痒痒了,正想关心一二,却见郑修的眼神坚毅,不似在玩,便乖乖闭上嘴巴,静观其变。 他想起等等大师说过一句话:天下怪癖有八斗,奇人独占一石。言下之意是天下所有人都是正常的,惟独奇术师行为举止古怪,为的就是遵从千奇百怪的“规矩”,符合奇术的“限制”,常人难以理解,所以才称作奇人。 或许郑大哥施术的规矩就是挠额头呢?一边想着,如尘习惯性地摸摸光头。 【你聚精会神!】 普通成功的【灵感】无法看得清晰,但“聚精会神”下,郑修的视野陡然变幻,人物轮廓、地面屋檐,同时染上了一层绚丽的墨色光影。 大成功灵视。 “这是?” 在灵视下,郑修发现镜塘镇上空竟飘着一片绿色的光点,无数的光点随风舞动,忽而向上,忽而向下。 再仔细辨认,那光点细看竟呈伞状,让郑修想起了一种名为“蒲公英”的植物。 “不对……”郑修瞳孔一缩,下意识屏住呼吸:“是孢子。” “包子?” 听见郑修自言自语,如尘连忙追问。 “别吵。” 郑修按住和尚的光头,重新恢复呼吸。这棉蜕只会寻孕妇寄生,吞食孕妇腹中婴儿取而代之。如此有规矩的繁殖方式让郑修明白天空中那只有灵视才能看见的“孢子”对孕妇之外的其他人无害,否则古人早察觉到异样了。 镇上其他居民不也平安无事。 绿色的光点并不密集,郑修看了几眼,抓紧时间寻找线索。 低头看时,郑修发现妇人怀中抱着的“人茸”身上,连着一根根“丝线”。 “放心,郑某没有恶意。”郑修朝翠花露出迷人的微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 郑修拔下了一根,人茸没有任何异样,仍是不哭不闹。说起来郑修最初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婴儿的“啼叫”声不像是哭声,更像是一种“叫”,那根本就不是人类婴儿能够发出的声音。 表面看起来像婴儿的生物,实则早已被“棉蜕”取而代之。 无形的“丝线”宛若蛛丝般,郑修拔下后,那根丝线竟粘在了郑修指头上,一直向下延伸。 郑修一直未做解释,如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断挠头。他见郑修朝自己竖起中指,便伸手在郑修指头上晃了晃:“郑大哥,你指我作甚?” “我没指你。”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可很快他便发现了一件事,如尘的手指竟无碍地从棉蜕的丝线上穿过。 “原来如此。”郑修心想第一个发现了棉蜕的那位江湖方士,是否也看见了同样的场景,才想出了用烈火烧死棉蜕的办法。 但转念一想,郑修又否认了这种可能性。若那方士真能看见“丝线”,自然能顺藤摸瓜摸到棉蜕的藏身处,怎会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残忍办法。通灵人和通灵人不能一概而论,郑修得丢出大成功才能看得深切,想必当年那位方士的通灵程度,并没有现在的郑修那么深。 “走!跟上!” 郑修知道时间紧,不想浪费时间,当下没有废话,让如尘跟上。 顺着棉蜕留下的“丝”,应该能摸到棉蜕的老巢处。 在郑修与如尘离开后不久。 小钊搀扶爷爷回到屋内。 屋内尘封多年,满是蛛网,显然常年无人居住。 更奇怪的是,在灰尘之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黑色鸦羽,鸦羽崭新,仿佛是刚从乌鸦身上拔下。 “爷爷,五年不见,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钊用手抹去一张凳子上的灰尘,对屋内的鸦羽视若不见,搀扶老人坐下后,小钊乖巧地跪在老人膝旁,眨着天真无暇的眼睛问道。 坐下后,背影佝偻的老人,腰背渐渐地越挺越直,浑浊的眼睛越发明亮,仿佛在短短几秒内,变了另外一个人。 “小钊呀,你还记得‘逐日者说’么。” 老人没有回答,忽然问道。 小钊答:“记得。传说古时有一位叫做‘烛’的人,崇拜烈日。他有一天朝着烈日跑啊跑,跑啊跑,跑过千山,越过万水。最后在一座好高、好高、好高的山峰上,追到了太阳。” 老者点头,笑道:“嗯,记得就好,后来呢?” “后来,烛融化了。” 老者笑道:“烛因为太靠近太阳,而被烈日融化……” 老者说到这里,闭上了眼睛。 许久。 老者的眼睛重新睁开:“太过接近常闇,亦是如此啊!” 第145章 天葬(求月票!!) 话说回来。 且说郑修带着如尘,在“棉丝”的指引下,一路走出镜塘镇。 更入西南的方向,有一座小山丘。 山丘上扭曲的怪木弯弯曲曲地生长,上空有秃鹫成群盘旋,似在觅食。 郑修一看见长着翅膀的,差点掏出宝贝把天空中这群鸟儿给灭族了。 然而秃鹫与渡鸦在生物学分类上同纲不同目,外形相差甚远,一眼能分辨出不同。 山丘下,立有一根根古老的石头矮柱,以碗口粗的绳子相连,下面还挂了一串串风化的骨头饰品。看上去就像是围栏, “这是啥地方?” 如尘摸着脑壳好奇问。 他一是因为失忆,二是没出过蜀州,如此具有当地风俗人情特点的地方,令如尘感到好奇。 郑修目光炯炯,神光隐晦。 他看着天空中盘旋的秃鹫,在沉默片刻后答道: “我听说在某些偏远地域有一种古老的习俗叫做‘天葬’。当地人认为肉身只是皮囊,人死之后,若皮囊不去,人魂无法找到归处,无法轮回往生。所以他们会选一个固定的地点,让秃鹫等食肉生物啄食尸身,为的是解放人魂,让人魂能都抵达……他们所认为的往生极乐。” 郑修之所以说着说着话音一顿,是因为他想起了人魂四分的理论。人魂中具有“向”的部分,肉身一旦消失,会指引他们前往“常闇”。 如果这秃鹫林是镜塘镇人的“天葬坑”,按理说……这里产生鬼蜮的概率极高。 如尘闻言沉默片刻,竟没有认可郑修的说法,而是摇头否认:“郑大哥此言,有些不对。” 郑修看向如尘。 “虽然西域佛学在许多年前被帝王家赶出中土,可他们仍有许多习俗悄悄流传。而天葬便是其一。郑大哥前面说的都对,惟独最后一句,小僧不敢苟同。他们认为人的肉身只是衣服,用以承载苦难,当人死时,这件衣服可随时舍去。他们之所以选择天葬,是为了进行一次最后的‘布施’,以肉身布施,并非为了能进往生,事实上西域佛教从来不信人死能登上极乐,他们想借这一举大慈悲,立地成佛。” 郑修目光古怪地看着如尘:“你不是失忆了么?你怎么知道的?” “啊嘞嘞?”如尘闻言也是一愣,纳闷地抓着光头:“对呀!小僧是如何知道的呢?” 郑修看着如尘的眼睛。 如尘眼底清澈,不似作假。 郑修只能作罢,迈过围栏,直接进入山林中。 如尘指着旁边一面写着“禁止进入”的牌子,正想问郑大哥是否没看见,可当他眼睁睁看着猛男在进去后,将牌子拔起,丢在一边时,便猛地闭上了嘴巴,暗暗点头。 有道理,这样就看不见了。 如尘在摇头晃脑于心中佩服郑大哥的果敢与机智。 眨眼郑修踏入阴森森的天葬林中,如尘赶紧跟上。 “没有暗帐。” 也就是说没有形成鬼蜮。 郑修在暗暗失落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棉蜕藏在林子里,让郑修担心又形成鬼蜮了。 现在手头上压着的副本有俩了,困着凤北的画卷是其一,第二则是如尘的脑袋瓜。 这俩鬼蜮他都没来得及攻略,再出现一个,郑修觉得自己忙不过来。 鬼蜮真是让人痛并快乐着。 事实上这种死人多的地方,与常闇毗邻,的确是很容易诞生鬼蜮的。 林间遍地是腐朽的骨骸。 从骨骸的色泽上能分辨出,有的骨骸是几百年前,早已风化,有的是近期的,上面仍趴着白花花的蛆虫,在骨头上蹦迪。 郑修甚至发现了几具新鲜的焦尸,死去没几天。 自焦尸的骨骼形状判断,应是妇人。 郑修眉头一皱,中指仍竖着,那根“棉丝”仍粘在郑修的指头上,尚未断去。 郑修未作停留,暗中却丢出一个个【侦查】。 【侦查】出的结果令他对四周的环境了若指掌,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似的。 盘旋在天空中的秃鹫察觉到有陌生人闯入他们地盘,正想俯冲下来攻击。 郑修抬头,两眼虚起,目光一厉,杀气射出。 【震慑】。 几只秃鹫惨叫一声,口吐白沫坠机,落在林中。 看见这一幕,如尘暗暗吐舌,心道郑大哥你的奇术是否有些夸张。 走着走着如尘有些无聊,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话题回到了刚才那茬。 “说起来,小僧很好奇,这天葬是否是一种既定的规矩……小僧是说能够窥入门径的规矩。” 郑修一边在找棉蜕,听见跟在后面如尘的嘀嘀咕咕。本来不想理会的郑修,无奈听见如尘的话过分离谱,便笑道:“定下规矩与执行规矩的前提起码得是个活人,伱说说,天葬里那么多人死在这里,即便规矩是一样的,最终是谁成了奇术师?总不能是一群死人吧?” 如尘恍然,心想也是。本来如尘也只是说说罢了,并没放在心上。 这时走在前面的郑修脚步一顿:“找到了。” 林中竟存在着一片空地。 空地上堆满了骨骸。 骨骸成堆,最上空是盘旋的秃鹫。 在灵视下,郑修张大嘴巴,眼里浮现出一丝迷离。 只见漫天绿色的光点,密密麻麻,如一片浩瀚的星海一般。 瑰丽的绿色光点时不时飘起,时不时下沉,四周的扭曲怪木在灵视下皆染上了一层莹莹绿光。 在空地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茧子,悬在半空。无数的细丝从虚空的纹理中伸出,缠向茧子。 “啵~” 郑修手中的棉丝断裂。 “前面有什么?” 如尘浑身皮肤发麻,他隐约感觉到前面空空如也的空地上,有着什么“东西”,那里隐约散发着一股令他不安的味道。可他并非通灵人,没郑修看得那么清晰,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林中那片扭曲的光影,不明为何那处连日光都暗淡了几分,怪异无比。 “你别过来。” 郑修胸前鼓动,漆黑的纹路向下蔓延。 那巨大的茧子里似乎填满了某种液体,一个不规则的影子在茧子中搏动。 是的,搏动。 就像是心跳一样,富有节奏地搏动。 一下,一下,一下。 忽然,茧子中那影子猛地趴在了茧子边缘,随着“内容物”的靠近,茧子上猛地被压出了一个椭圆形的轮廓。 椭圆形的轮廓上隐约能分辨出眼耳口鼻。 这所谓来自常闇的“百年虫”,被古人称作“棉蜕”的虫,竟是……人形! 让郑修更加惊讶的是,他目光游移,发现每一根从虚空中伸出的棉丝后,隐约可看见一个光滑如镜的小点。 “小点”。 细小的点只能容棉丝吐出,再也伸不出更大的东西。 郑修看见这一幕时,惊得头皮发麻。 因为在瞬间他就明白了这些棉丝是从哪里伸出来的。 是常闇! 棉丝的后面,是一个个小得只剩一个点儿的通道! ——通往常闇的入口! (本章完) 第146章 惨剧(求月票求追订) 郑修至此总算明白。 为何棉蜕会出现在此地,为何这里没有生成暗帐,包裹成鬼蜮。 鬼蜮的形成条件很明显,是死人,一定数量级的死人会让这个地方无比地接近常闇,形成常世与常闇的交界地,被称为鬼蜮。 而短时间内大量具有“向”的人魂向常闇移动时,将打通两界隔阂,开启常闇入口。 天葬林中虽然死人多,但地域偏远,这里天葬的大多数是本地人,无法形成一定的规模。 自然没有鬼蜮了。 可就是这时不时死一个,小量的人魂打开了一个个几乎可以忽略的“小通道”。 这些小通道细若针孔,郑修连秽气都感觉不到,正常来说是不会对常世造成影响的。 可偏偏常闇中存在着一种名为“棉蜕”的虫,它的丝能通过这些“针眼通道”,通过这些细小的通道,棉蜕重新在此处汲取人类的养分繁衍生长。 种种线索在郑修脑中汇聚,他渐渐理清思路。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这棉蜕会每百年出现一次,且为什么,距离上一次出现仅有二十年,便再次有机会重返常世。 “原来如此。” 郑修这时想起了镜塘镇的“净污礼”,净污礼上烧死的孕妇与人茸,按照当地风俗,他们同样会将尸体运到这里,举行“天葬”。而正是此举,让这些细小的“针眼通道”更加稳固,反倒助长了棉蜕。 如尘乖乖在一旁,听郑修的话“别过来”,他这时好奇作出几个复杂的手势,不知要表达什么,他嘴上问:“郑大哥,前面,有东西?” 如尘有点害怕。 “是啊,有点东西。” 郑修目光重新落在悬空的茧子上。 贴在茧壁上的五官竟人性化地流露出几分波动。 看起来就像是在哭。 又像是在求饶。 “怪物罢了。” 郑修眉毛一挑,手腕一抖,在一阵清脆的骨骼响动中,一把黑色的长刀出现在手。 “断月。” 郑修挥刀将一根根棉丝斩断。 每斩断一根,茧子里的黑影便一阵抽搐,渐渐地茧中的虫子蠕动越来越弱。 如尘看见郑修在对着空气挥刀,隐约懂了什么。 他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默然不语。 斩去所有的棉丝后,棉蜕已是奄奄一息,郑修身影向前踏出,盘龙十八斩中唯一只需出一刀招式,衍生变化后在茧子上一掠而过。 笔直的刀芒如一根细线,轻轻地从茧子上滑过。 郑修已然转身,断月横在面前,一寸一寸,缓缓入鞘。 咔。 嗤嗤嗤! 入鞘的声音与茧子爆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神速。” 断月刀化烟消失。 郑修的所有招式在【惊喜囚笼】带来的“变数”下,同时脱胎于“盘龙十八斩”。郑修的起步在于宝藏王,他正在将宝藏王自创的“盘龙十八斩”,演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招式。 闭上眼睛,为二十年前逝去的宝藏王苍云默哀数秒,郑修心中默念。 感谢你啊,宝藏王,苍云! 如尘闻声睁开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空地背后,所有树木上同一高度断开,断口光滑如镜。 郑修一刀切了大半片林子。 “郑大哥你说咱们回镇上,会被打么。” 惊呆的如尘傻傻地问。 你可是把别人天葬林给毁了啊! “不会吧。” 郑修的口吻也没有太肯定。 如尘:“我们这就解决了?”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满林的狼藉,再开【灵视】,天空中的“孢子”迅速枯萎,失去光泽,落在林中,化作干涸的飞灰消散。 所有来自棉蜕的丝线都斩断了,通往常闇的细小通道同时关闭。 郑修确认过后点点头:“应该解决了,不过还有一点,就是要告诫他们,近期别再举行天葬礼,否则常闇入口还有打开的可能性。又或者是……换个地方。” 如尘闻言,脸上浮起灿烂的笑容。 二人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如尘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好事,心情愉悦。 郑修闭着眼走了一段路,打了一个小小的盹儿,边走边打。 这是他无意中解锁的新技能——睡走。 回到镜塘镇。 正在迷迷糊糊“睡走”打盹的郑修猛地睁开眼睛。 镇上传来一阵阵哀嚎与哭声。 街道上仍是空荡荡的,曾举行了“净污礼”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了八具尸体。 尸体以白布掩盖,从胸前与腹部的隆起上看,似乎是镜塘镇上的怀孕妇人。 郑修心中一沉。 如尘灿烂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解决了棉蜕了么?”如尘慌了,前方愁云如瀑,听着百姓的哭声,如尘扯着郑修的袖子不知所措,哭丧着脸问。 郑修面沉如水,推开人群上前查看。 被推开的百姓此刻正悲愤交加,正想骂骂咧咧,抬头一看却见是不久前在镇上拳打脚踢的凶悍猛男,吓得菊花一缩,噤声不言。 郑修掀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只见孕妇两眼凸起,皮肤上霉斑脱成细屑,显然死去多时。 所有的孕妇死状如出一辙。 百姓们围成一圈,神情复杂。 愤怒、恐惧、埋怨、悲伤。 所有人看着猛男,都是以这种复杂的目光。 郑修看着八具尸体,默然不语时,如尘却走上前,大声解释:“郑大哥替伱们解决了棉蜕,棉蜕死了!” “放屁!”一位双目通红、满是血丝的男人指着中央的郑修:“是他害死了我婆娘!” “要不是他要横插一手,用净污礼,她们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凶手!” “混账!” “狗娘养的!” “滚出镜塘!” “外来的滚出镜塘!” 死了人就是底气足,空地上围着尸体的人群情绪越发汹涌。 如尘急了,涨红脸喷回去:“你们才是放屁!你们不也要活活烧死她们么!怎么就成我们害死她们了?放屁放屁放屁放屁!你们才是放屁!” 人群中骂声更甚。 声响震天。 有人胆大,朝猛男丢去一个陶碗。 咣地一声,陶碗砸在不闪不避的猛男脑袋上,陶碗碎裂,猛男的脑袋完好无缺。 有人提醒,百姓们恍然惊醒,发现了新的发泄愤懑的方式,便疯狂地朝猛男砸去许多硬物。 “你们住手啊!关我们什么事!我们是为了救人!关我们什么事!” 眼前的情况超出了如尘的预料,他拼命朝镜塘镇的百姓解释。 如尘的面容越来越扭曲,额头上青筋显露。忽然,如尘五指勾成爪状,发出咔咔的响声,两眼瞳仁如同猛兽一般猛然缩起,举起五爪朝向其中一位骂得最狠的一个男人——他的夫人就躺在如尘不远处。 “还想杀人?有本事将咱们全都杀了!” “是呀是呀,有本事你动手啊!” 如尘忽然发出嘿嘿怪叫:“是你们自己要求的呀,老子从没听过这般荒谬的要求!那就杀了!通通杀了!” 说罢,如尘身影如闪电般向前突进。 咚! 郑修却比如尘更快,一拳砸在如尘的后脑勺上。 如尘两眼一翻,面朝地倒下。 郑修知道如尘脑袋上顶着鬼蜮,坚固得很,这一拳用了五成力道。以至于郑修锤如尘脑袋时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敲在一口铜钟上,震耳欲聋。 如尘倒地时,脸往下一砸,地板裂开,砸出一个“脸坑”。 怒气汹汹的百姓顿时哑口无声,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就像是被浇了一头冰水,猛然惊醒。 和尚是老实人,好欺负。可猛男不好欺负啊,瞧他凶起来连自己人都下死手。 猛男敲钟后,围着猛男与和尚的人群一片死寂,僵持了好一会。 这时。 另一条街道又出现骚动,一位举着镰刀的男人面露愤怒地向这边跑来,边跑边高喊。 “大家快过来!翠花家的人茸还活着!翠花家的人茸还他娘的活着!” (本章完) 第147章 答应叔叔长大后做个好人(求月票求订阅) “啵~” 和尚如诈尸般,两手撑地,将埋在地上的脸用力拔出。 如尘头顶鬼蜮便是霸道,果真头铁。 然镜塘镇的百姓们此刻压根儿没关注“死而复生”的如尘,抄起家伙就往翠花的家走。 “还活着?” 当郑修与如尘快步赶到时。 令人震惊的一幕早已上演。 近百人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从外面将门窗封死。 有人朝民舍泼油。 一把火点燃。 眨眼间熊熊烈火将那间破旧的民宅彻底淹没。 “混账啊!” 如尘一看,顿时怒气爆表,神情形同恶鬼。 “你们快看~” 如尘忽然娇滴滴地扭捏着,脚步轻灵,从人群中翩跹穿过。 “奴家美不美?” 如尘从人群中穿过,口吐芬芳,一口吹出香风。 噗通!噗通!噗通! 百姓接二连三倒下。 此刻如尘也顾不得“低调行事”,自动切换出“心魔”,放出相应的奇术,将百姓瞬间迷倒。 “郑大哥,你倒是别愣着吖!快救人~” 如尘偏偏用男性的声音娇滴滴地说着饱含少妇妩媚的话,令郑修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忍住一拳将如尘打晕的冲动,郑修跳上屋顶,两手扣住房梁,力若千钧,猛男发力,浑身肌肉鼓得梆硬,在一阵轰隆的响声中,郑修将屋顶掀起,丢到远处。 砰! 猛男动辄摧城毁物,难以低调。 这可怕的一幕,令后续赶来的镜塘镇居民吓得亡魂直冒,不敢上前,停在远处,瞠目结舌。 屋内,男人正疯狂地用一张凳子拍打房门,用肩膀去撞,偏偏门窗都被钉死,他撞得头破血流也未能撞开,脸上只剩惊慌与绝望。 一角,女人身穿白色素雅长裙,神情恬静,目光柔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正轻轻地拍着婴儿的背,于大火中安抚婴儿。 郑修在看见这一幕的瞬间,下意识地停下救人的举动。 火光凶猛,将女人的脸映得红彤彤的。 唇的红,衣的白,火的烈,血的鲜,丈夫的惊恐,百姓的狂怒,女人的安静。 鲜明的颜色、情绪的冲突,在此碰撞。上述种种,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糅合在一起,在猛男画师眼前呈现出一副奇特的画面,任何语言在这幅“画”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令猛男画师有种提笔作画的冲动。 郑修之所以从屋顶下手,一是怕踹门时伤了里面的人,二则是力气大能为所欲为。片刻的愣神后,郑修跃入屋中,一脚踹飞房门,朝目瞪口呆地男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带出去!” “可翠花还抱着……” 郑修面若鬼神,一巴掌扇在男人脸上,将男人抽醒。 “先救人!” …… 镜塘镇的人们相信火焰能净化一切污垢。 轰隆。 在大火中,房子很快便被烈火吞噬,崩塌。 没多久,好端端的一间民宅,成了焦炭废墟。 女人坐在街对面,双眸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熊熊烈火,轻声对怀中婴儿哼着歌。 襁褓中,两只瘦弱的小手伸向女人的脸。 如尘脸色一变,正想动手。 郑修一把按住了他,没有说话,缓缓摇头示意。 如尘一愣。 女人微笑着闭上眼睛,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用脸去贴向那一对小手。 “灵感。” 郑修丢骰子开启灵视。 灵视下,襁褓内有一缕黑色的火焰,在徐徐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女人胸口的位置同样有一缕墨黑色的火焰。 摇曳的姿态、节奏,与人茸体内的火焰如出一辙。 而具有人貌的人茸,以肉眼无法辨认的棉丝,早与女人相连。 如此诡异的场景让郑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郑修之前拔走了粘在人茸身上的棉丝,后杀死棉蜕。而翠花身边的这只人茸,不知为何用这种方式活了下来,人茸与女人用一种郑修无法理解的方式“结合”在一起。郑修甚至有种感觉,一旦他下手杀死了人茸,会让女人一同死去。 “翠花……翠花……为什么啊!” 经历了这般惨剧的丈夫怔怔地看着形同入魔的妻子,哭着扑上去,将妻子翠花搂在怀里。 “郑大哥,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如尘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郑修默不作声地走上前,远远便看见襁褓中的“人茸”,在书中描述中徒具人貌、不具人心的人茸,不懂哭不懂闹的人茸,在用手与妇人贴贴时,那瘦小的、肤色淡绿的小脸蛋上,流露出与正常人婴儿无异的童趣稚笑。 郑修灵感下仔细观察妇人怀中的人茸,看着妇人与孩儿其乐融融的场景,皱起眉头。 “翠花啊翠花啊……” 无论男人抱着妻子如何哭喊,妻子宛若未闻,双眼不曾离开过怀中的婴儿。 这时郑修脑中闪过一个词——“失意”。 “壮士!求你救救我家翠花!求求伱救救我家翠花!” 男人扑通一声跪在郑修面前,用力磕头。 “你听我说……” 郑修将自己的推测说出。 当男人得知一旦杀死人茸,会连他老婆一同灭掉时,整个人傻眼了,任由额头上的血流进眼里,又混着眼泪滑落,满面血污,狼藉不堪。 一旁如尘听见了郑修的推测,同样傻眼了。 棉蜕长得再像人,那也不是人。杀死棉蜕郑修与如尘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可如果要杀死活生生的无辜妇人,这与如尘的初衷相悖了。 男人终于在噩耗中回过神,用力抓着自己的脸,抓出一道道血痕:“不可能……那是只怪物,是邪祟,是污秽,它会害死翠花的,它会害死翠花的……” 男人口中说出的“怪物”二字,那不加掩饰的厌恶与狰狞,不知怎的便与在将军镇上,上弦肆君不笑说凤北是怪物时的口吻、神情,重叠在一起。 郑修看着男人道:“那虽然不是你孩子,可却是她的孩子。” 男人愕然,一时无法接受。 忽然。 一直在低头安抚孩子的翠花,在听见郑修这句话时,茫然抬头,看向郑修。 看着看着,空洞的两眼渐渐浮起新的神采。 她走到丈夫身边,来到猛男面前,抱着孩儿盈盈跪下,昂首与郑修注视。 同时,那人茸婴儿也在襁褓中抬起头,安静地看着郑修。 妇人哀求:“求求你,大人,放过我们吧。” 郑修沉默。 妇人低头抽泣:“孩儿是无辜的。” 妇人似乎在这一刻恢复了正常。 但郑修已经无法分辨,此刻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是妇人,或者是……人茸。 因为襁褓中的人茸此刻正用天真烂漫的目光盯着郑修,那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新世界的好奇。 “娘……娘……” 人茸听见妇人哭了,努力地伸出小巴掌拍了拍妇人的脸蛋。 “它说话了!” 惊愕中的男人更像是遭受了一万吨暴击,目眦欲裂。 “娘……娘……别……哭……” 人茸断断续续地发出稚嫩的声音。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 郑修缓缓伸出了蒲扇大的手掌,一点点靠近婴儿的头颅。 “不!壮士手下留情!” 男人忽然发癫似地两手抱住猛男的臂弯,整个人挂在猛男手上,却无法阻止猛男的动作。 “郑大哥,等一等!” 如尘也发话了,他于心不忍。 他匆忙间装起了等等大师。 如尘甚至脑补出郑修一巴掌捏碎人茸脑袋的血腥画面。 太残暴了。 妇人浑身颤抖。 啪。 猛男的手掌按在了人茸那圆圆的脑袋上。 盘了盘。 人茸孩子睁着天真无暇的眼睛与猛男对视。 猛男靠近,咧嘴一笑: “答应叔叔,长大后,做个‘好人’,行不?” 婴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本章完) 第148章 但求无愧于心 “人茸活下来,我不知道它后面会不会发生异变。” “它即便如今看起来越来越像一个人,可它本质上,属于非人。” “最坏的结果,它会不断蚕食你夫人的性命,最终二者同时死去。” “可此刻杀死人茸,你夫人同样会死。” “甚至有可能,人茸所在之处,会再次‘闹棉蜕’。” “所以,你们必须远离此地,到渺无人烟的地方隐居。” “懂了么?” 以上是郑修对男人说的话。 “失意”的翠花在这一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抱着孩儿,牵着丈夫,了无牵挂地向郑修与如尘道别。 他们不敢在此地停留。 镜塘镇的居民被郑修震慑不敢上前,一旦郑修与如尘离开,男人能料想到翠花母子被活活烧死的结局。 他本来不愿承认人茸是他的孩儿,可当人茸第一次开口说出“娘”这个字时,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心软了。 “恩公大恩大德,小人此生无以为报,请恩公受我一拜!愿天公庇佑,愿好人一世平安!” 男人经历大起大落后,如今心态平和,跪在街道上,在他倾塌的房子面前,重重地朝郑修磕了三个响头。 冬!冬!冬! 夫妇二人决定远走高飞。 他们的房屋被烧毁,也没什么留恋。 临别前,男人告诉郑修,他妻子翠花年轻时曾是沼州一位富商的小妾,曾诞下一子,后因重病夭亡,后来再也没怀上。夭折的孩子成了翠花一道心病,再后来,翠花因没法为富商传宗接代,就被休了。 男人当年在沼州与翠花相识,翠花是残花败柳之姿,遭人非议,男人为了求个心安便带着翠花到镜塘镇隐居。 这次怀孕时在镜塘镇又“闹棉蜕”,几番波折,男人如今想通了,他觉得这个孩儿之所以能活下来定是天意,无论最后孩儿长成什么样,甚至不是人,男人决定尊重翠花的决定,将这人茸养育成人。 郑修与如尘并肩而立,看着一家三口两袖空空,相互搀扶着在夕阳下远离的身影,陷入沉思,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郑大哥,小僧知错了。” 如尘叹息道。 郑修问:“你有何错?” 如尘苦笑道:“小僧起初认为,杀死棉蜕是在行善,却不料杀死棉蜕后,会让染了棉蜕的孕妇们同时暴毙而亡,这是行了恶事。然人茸活下,小僧却又心慈手软,不忍杀之,放其远去,此举看似善举,倘若日后人茸再次作恶,害死更多的人,小僧此举便又成了恶意。所以,无论如何,小僧都是错了。” 如尘的话中难掩自责。 郑修笑道:“郑某一开始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善恶难分,黑白难辨。难怪数百年来,此地风俗都是以‘净污礼’解决‘棉蜕’,因为古人早就知道如此。可花花啊,万事分黑白两面,正如此间分常世常闇,不可以常理度之。若最初让他们活活烧死诸多孕妇,你不忍,我也不忍。如今那些孕妇难救,结果是同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因为我们的插手,有人活了下来。所以,你的话不全对。” 如尘皱眉:“小僧没错?” 郑修摇头:“错了。错了就是错了。” 如尘拧眉:“那……” 郑修:“只需无愧于心。” 如尘:“那万一人茸再次作恶呢?” 郑修轻叹:“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如尘点头:“郑大哥所言有理。” 郑修微微一笑:“再说,杀棉蜕的人是我,放了人茸的也是我,与你何干?” 如尘愕然。 他万万没想到郑修会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全揽在身上。 事实上这件镜塘镇发生的“棉蜕事件”,硬是要追朔对错,难以辨明。郑修与如尘都不是冷漠之人,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孕妇被烧死,既然插手了,就会解决棉蜕。最后活下来的人茸属于是一个意外,人茸与翠花心连心,更是意外。那一刻小小的人茸给郑修一种“生出人心”的感觉。 郑修也无法料定放走人茸与那对夫妇会造成什么后果。 但,斩草除根? 谁能下手? 二人向净巫家走去。 郑修平复心情,边走边道:“无论如何,终归是解决了此事,希望那老净巫能遵守承诺,备好物资,我们连夜上山,迟恐生变。” “好!” 心中郁结的如尘同样是努力将此事带来的些许不快抛诸脑后。他越来越佩服勐男郑善的为人,行事坦坦荡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担当,有魄力,从不瞻前顾后,勇于承担后果。 郑大哥果真俊勐无双。 如尘心里默默地崇拜着。 百姓主动分开了一条道,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夫妇二人离去,脸上的愤怒反倒不如之前。 郑修与如尘大步走过人群,他观察着众人的神色,很快便明白了。 镜塘镇的百姓在意的并不是“棉蜕死不死”,而是“棉蜕是否还在镜塘”。只要翠花夫妇二人带着“人茸”远离镜塘镇,他们去了哪里,天下间哪里又闹棉蜕,与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郑修默默感慨“人性”,这感慨无关对错善恶,只是人性中真实的一面。 忽然。 郑修停下脚步。 正在看着郑修那宽阔的背影胡思乱想的如尘一时不察,撞在了郑修的背上,顷刻间他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铁板上。 如尘痛苦地捂着鼻子,含湖道:“郑大哥怎么了?” 郑修面容震惊:“不对。” 如尘问:“哪里不对?” 郑修勐地回头,那神情竟有几分狰狞:“都不对!那净巫有问题!我怎么会没注意到!” 说着郑修便加快步伐向净巫家走去,边走边吼着解释:“草,那小孩的表现太自然了,自然得让我根本没去怀疑!” “到底怎了?郑大哥!” 如尘赶紧跟上,行走如风,身后掠出阵阵重影。 “那门锁!”郑修怒道:“那门锁是从外面锁的!那院子分明几年没人住了,老净巫,是怎么从屋里出来的?总不能一个小破房子还设暗道?” 如尘一听,恍然大悟。 到了净巫家门前,只见那第十六代净巫小钊,正守在门前,在他脚边放着两个大包袱,包袱鼓起,显然装满了东西。 小钊远远看见二人狂奔,背后掀起高高的灰尘,竟兴高采烈地朝二人挥手: “二位大侠,爷爷听说你们杀死了棉蜕,你们要的东西已经备全了!” 砰! 郑修一手发力,勐地出手,掐住小钊的脖子,将他提起,按在墙上。 当然,他看似凶狠,没下死手。 “说!你们是谁!” 小钊面露惊恐,慌乱地踢着脚,口中断断续续地道:“小钊呀,我是小钊呀,镜塘镇第十六代净巫!” “你爷爷呢!他是人是鬼!从哪里冒出来的!” “爷爷就是爷爷啊!” “他呢!” “爷爷走了,爷爷走了……他走了!” 小钊的神态与口吻不似作假,郑修心念一动,将小孩放下,站在院门前,遥看房门。 果然,铜锁是从外面锁上的。 被放下的小钊捂着脖子干咳不止,惊魂未定。 在勐男与如尘沉默着向那破房子走去时。 小钊在他们身后忽然笑嘻嘻说了一句: “我爷爷给你们留下了一句话。” 郑修回头。 “爷爷说,” 小钊忽然哑着声音,模彷老者的口吻。 “你,可曾后悔?” 第149章 常世之谬(2合1大章求月票!) 郑修闻言,额头青筋鼓起。 “爷爷还说,你若后悔,就别回头了。” 小钊模仿老者的口吻说完,又怯生生地道。 显然猛男此刻的表情令他感觉到害怕。 郑修默然。 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郑修双眸一睁一闭,骰子诡物随着意念自眉心钻出,如有灵般,在身侧高速旋转。 【灵感】! 【侦查】! 一丝丝奇怪的黑色气流在屋中流动,灵视之下,那游动的黑色气流给郑修的感觉就像是一阵……风。 “藏头露尾!” 伴随着一声冷哼,郑修一拳如子弹出膛,身如猛虎,木板门应声而碎。 轰! 尘土飞扬,漫天黑色的鸦羽自地上掀起! 鸦羽! 被暴风掀起的鸦羽在屋内席卷,汇聚成一个诡异的漩涡。 一根根鸦羽竟在郑修的面前开始融化、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呀——” 先是一声凄厉的鸦啼响起,融化成黑色汁液的羽毛,下一刻如橡皮泥般聚起,变成了一只浑身漆黑的渡鸦。 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只只渡鸦从鸦羽上重生。 “和尚!快退!” 和尚在看见猛男一拳砸开房门、里面飘出鸦羽时便心道不好,变了脸色。他脸色一变,嘿嘿一笑,恶意丛生,正想不讲武德地回头抓住那小屁孩作为要挟。可回头一看,那自称小钊的镜塘镇第十六代净巫,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蠕动的黑色汁液在昏暗的小破屋内,如滚烫的沥青般滴下。滴落时,地面被腐蚀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洞,嗤嗤地冒着黑烟。 屋内如今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色,如漩涡般无声转动。 “唉。” 黑色的漩涡中传出一声淡淡的叹息。 漩涡中藏了人! “走!” 郑修浑身汗毛竖起,一根根立得梆直。 【直觉】触发,这一次触发的直觉却没有为郑修带来明确的“死亡预知画面”,眨眼间郑修脑海中有一瞬间闪过一片无边的黑暗,就像是他完完全全地闭上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死】。 六点微弱的血光亮起,郑修脑中陡然浮起一个大大的“死”字。 胸前一鼓,牢中雀的幻影破开郑修的胸膛展翅高飞,向下俯冲,汇入郑修的天灵穴中。 “你竟如此接近常闇了?” 黑色的漩涡宛如一道门扉,老者藏在内中发出惊疑不定的声音。 可下一刻,老者再叹。 “那就去你该去的地方。” 墨色流光在郑修身后凝成单独的片翼,黑色的纹路以郑修的胸口为中心向下蔓延。 郑修很快变成了白面獠牙的妖邪姿态。 “和尚!” 郑修转身,一把抓住和尚正要冲天起飞,逃离此处。 嗤! 刺耳的破空声在郑修身后响起,一只黑色的手比郑修起飞的速度更快,陡然伸出,抓住郑修的小腿。 郑修飞出十几米高,回头一看,瞳孔陡然一缩。 一位手足异样颀长、身材高大的黑影,快速走出黑色漩涡。 那怪人全身如乞丐般裹紧破烂的黑布,没有露出半点肌肤,一头凌乱的白色枯发显得格外刺眼。 “它”眼睛部位蒙着几层厚厚的红色布料,在红色的布料中,隐约闪动着六点血色微光,就像是六颗藏在了红色蒙眼布后的眼珠子,令人心寒。 怪人背脊弯曲,如小老头般佝偻着走出漩涡,来到院子中央,那抓住郑修脚踝的瘦长手臂竟伸出了十几米长。 “伱是……”郑修心念一动,震惊之间浮起一个可怕的推测:“夜主?” 漩涡中的老者并未现身,可他听见了郑修的话,漠然道: “它是养鸦人,‘鸠’。”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郑修用力将如尘往外丢。 如尘只觉眼前一花,镜塘镇在眼前快速远离。 他被郑修丢垃圾似地丢到了城外。 “去死!” 郑修闭上眼睛,被养鸦人抓住的右脚向上一撩,可怕的力道迸发,养鸦人被郑修这突然地一脚扯上高空,紧接着,郑修身体在半空中借片翼旋转,养鸦人扯住郑修脚踝的长臂豁然崩得笔直,在回旋劲力下被狠狠地砸向地面。 轰隆! 远远看去,郑修这一脚连着养鸦人的手臂,一抡一砸间,就宛若一柄黑色的斧头,纵向劈下。 一声巨响,漫天烟尘滚滚,养鸦人如炮弹般撞向地面。 “鸠,去将人柱,带回来。” 夜主只来得及说出一句,屋内如同门扉一般的黑色漩涡,顷刻间被养鸦人的身体连同房屋一同被撞得稀巴烂。 郑修低头看着脚踝处,养鸦人的五指仿佛铁箍一般抓着自己的脚踝处,他的脚踝早已变了形状,生生被拧骨折了。 区区骨折之痛自然不可能令郑修动容,他皱起眉头,是因为他刚才用力将养鸦人砸在地上时,养鸦人砸在房屋时传回的声音不像是血肉之躯,更像是一堆肉泥,落地瞬间发出“噗”的怪响。 所幸镜塘镇在不久前的混乱中,大多居民都离开家中,跑去火烧翠花家,以至于郑修与养鸦人在此处打斗时,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城内,第十六代净巫小钊不知何时跑到了镇上,惊慌失措地朝百姓们大喊: “快跑呀!快跑呀!有邪祟入城啦!大家不想死就赶紧跑呀!” 百姓们一听,刚从“闹棉蜕”中稍微安心的他们再次成了惊弓之鸟,在小钊的呼喊声中,百姓们如鸟兽散,逃向城外。 片刻间,镜塘镇街上空空如也,几近空城。 【惊喜囚笼】! 腐朽的老虎机在一只苍白的手摇动下,摇出了相应的组合。 郑修眉头一挑,炼狱双刀出手。 养鸦人那不祥的姿态,那宛若怪物般的身姿,那不断提醒他前方凶险的【直觉】,无论是哪一点,都让郑修不敢放松警惕。炼狱双刀出现刹那,郑修片翼一振,飞向高空,哗啦啦的锁链响动,两刀燃着黑色的火焰,当头斩下。 养鸦人一只伸长的手死死拖住郑修的一只脚,但那只手无论再怎么伸,也不可能无限伸长。郑修笔直向上空飞时,养鸦人那颀长的身躯被郑修拖着腾空,两道炼狱双刀带着雷霆般的威势斩下! “龙低头!” 养鸦人那干枯的白发、血红的遮眼布下,六点血光闪动。 郑修连忙移开目光,看向他处。 楚素素说过,养鸦人的眼睛有古怪,绝不能与之对视。 刀光如雷霆般斩下,这一刀当年曾毁去了凤北那座山。 如今在镜塘镇上重现,威力……可想而知! 轰! 一声巨响! 地动山摇! 双刀的刀芒如一面光滑的镜面,自城镇上滑过,同时也将养鸦人的身体分成了两半! 尘埃未落,郑修居高临下,已能隐约看见城镇被他一刀劈开,长达百米的沟壑深不见底,一排民舍被从中间破开,内里一片狼藉。 郑修此刻已顾不上他的奇术是否会“损毁公物”,随着契合度的上涨、挑战完成,炼狱双刀从他的手中消失。 但郑修凝重的表情仍未褪去,那一刀压根没有砍在实物上的感觉。 他低头一看。 那只手臂,仍死死抓着他骨折畸形的脚踝! “嘻嘻嘻嘻——” 分成两半的养鸦人,那黑色的破衣服仿佛变成了黑色的液体,在半空中诡异地蠕动。 忽然。 养鸦人发出怪异的笑声,乍听上去像是在笑,可再仔细听,却又像是一种说不出名字的鸟鸣声。 尖锐、高亢、断续,给郑修一种不祥的感觉。 “这是什么怪物!” 白面獠牙的怪物怒骂眼前被劈成两半还死不去的养鸦人是什么怪物。 再来! 惊喜—— 郑修刚伸出手,准备再来一发大招。 但紧接着眉心一阵刺痛,令郑修手上的动作有了一刹的停顿。 一路上,郑修搓过不少次大招,但郑修从未试过一招下去还需要搓第二招的。 【惊喜囚笼】就像是一锤定音的绝技,绝技之所以能称为绝技,因为它足够“绝”。 可眼下,养鸦人分明还没死。 啪! 分成两半的养鸦人,两半边躯体之间,忽然长出了许多白花花的“肉须”。 两边肉须快速向对方接近。 郑修捂着额头,在痛苦中定睛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养鸦人的身体正在重新连起,而将两边身体连起的并不是什么“肉须”,而是一只只如同婴儿一般,肤若白玉般的“手”! 一只只拇指粗的“婴儿小手”,正贪婪地伸向彼此,无数的小手形同肉须般连接,硬生生将养鸦人分成两半的身体驳接回去! 郑修看得目瞪口呆。 他的化身虽然不是人,但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人。 受伤时表面上会流血,会有疼痛。 但养鸦人,根本不是人! 是一种郑修前所未见的“生物”! “你不是人!” …… 在一条深邃的通道中。 通道由雾霭构成,一直向前方延伸,似无尽头,不知通往何处。 曾以“镜塘镇第十五代净巫”身份出现在郑修面前的老人,甚至连名字也不曾提及的老人,行走在雾霭通道中。每踏出一步,他的脚与雾霭接触处,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被沾起,黑黑糊糊地在老人的鞋底下蠕动。 若凑非常近去看,便会发现,老人脚下被沾起的“东西”,是一根根如同毛发触须般的血肉。 老者走得很快。 他怕一旦走慢了,就会被留在雾霭通道中,出不去了。 两旁雾霭,不断有奇怪的轮廓挤出,有的看起来像是人,有的看起来不像人,有的看起来像某种生物,有的看起来像是长满了眼睛的头颅。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霭之外,想要穿透这层浓雾壁障,进入通道中。 “他不是人!” 郑修的惊呼声在通道中回荡,然而传到此处,腔调与声音早已变得截然不同,多了几分阴森。 “他是。” 老人脚下并未停留,越走越快。 眨眼身后蠕动的触须已经跟不上老者的脚步。 他佝偻的背脊逐渐挺直,脸上竟像是蜕皮一般,苍老的皮肤一点点地剥落。 老者喃喃自语:“或者说,他曾经是。” “老夫也没想到的是,竟是你,在二十年前在白鲤村中救走了‘人柱’,毁去老夫百年布局。” “可你为何偏偏要冒认郑家后人?” “荒天大谬。” “郑家一脉,本不该再诞生出第二位异人。” “老夫也不曾想到,本以为你会一路向西,竟出现在老夫的隐居之地,实属天意。” “异人之间,会在‘诡物’的牵引下,遵从‘诡天道’而相互吸引。” “你以为是缘,殊不知是命。” “老夫,你、她、他,立于‘人位’,终有一日会成为‘人柱’,为天下苍生而死,谁也逃不去。” “虽不知你从何而来,但若从一开始,能明辨是非,认清常闇之物的凶险可怕,老夫说不定会留你一命,留你到下一个‘百年之期’,可惜……可惜。” “你们所不知道的是,无论是奇人还是异人,都是‘常世之谬’。太靠近常闇,最后,只会被常闇吞去,最终只会让可怕之物苏醒。” “逐日者曾因太靠近烈日,而被他所崇拜的烈日融化。” 每个人心底都藏了秘密。 藏着就会忍不住自言自语。 在这孤独的通道中,这里是常世与常闇的间隙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 深邃的通道前方出现了一片斑斓的阴影。 夜主迈入阴影,身体逐渐腐朽,血肉失去光泽,肉块落在脚边,露出里面黑兮兮的骨头。 夜主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却浑然不觉,抬眸时,眼白周围,一丝丝蠕动的黑色触须从周围伸出,顷刻间将夜主的眼睛包裹成纯粹的黑色。 这是一对黑色的眼睛。 一对曾经直面过“烈日”的眼睛。 所以它们渴望着光。 夜主淡笑:“被‘烈日’融化的,只有老夫一人,足矣!” 老人在一千年前,曾有另外一个名字。 一个早已被他忘记的名字——“烛”! …… 镜塘镇。 百姓鸟兽散去,逃离家乡。 城区毁去大半。 如尘被丢出去后,重重落地,痛得呲牙咧嘴。 他艰难爬起来,定睛一看,只见两个身影在空中扭打在一起,时而猛烈地撞向地面,如山河震动。这让人难以想象是“两个人”在争斗,更难以想象,是两个人,在互拼奇术。 不,如尘用力摇头,这似乎已经超出了“奇术”所能解释的范畴。 是两只……怪物。 如尘怔怔地看着两道身影疯狂扭打,没有上前。 他痛恨自己的无力,他知道自己上去了只会拖猛男后腿。 忽然。 远处其中一道人影变出长刀,是郑修。他一刀斩下了自己的腿,血染长空。 郑修斩掉自己的腿后,暂时脱离了养鸦人的约束,墨色的片翼在空中拖出绚烂的光影,郑修落在如尘面前。 “喂,和尚。” 郑修一脸疲惫,尽是血污,只剩一条腿的他,单腿如金鸡独立般站在如尘面前。他看着如尘,眼底多了几分无奈,喊道。 猛男此刻的姿态显得有几分滑稽,若平时如尘就不客气地笑了。 此刻和尚笑不出来,他呆呆地看着郑修,郑修虽然没说什么,但他隐约知道他们今天很有可能活不了了。 郑修见如尘没回答,犹豫数秒,不等了。便快速将背上的画卷取下,用力按在如尘怀里。 如尘知道郑修一路上十分宝贝这画卷,因为里面困了凤北。 “和尚,我能……信,你,么?” 郑修的手并未离开画卷,他深深看着如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和尚愣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咬着牙用力点头。 郑修小声道:“画在人在?” 和尚将画卷背起,微微一笑:“画在人在。” “那,”猛男咧嘴一笑,洒脱至极:“接下来交给你了。” 说罢,浑身浴血的猛男化作青烟消失在如尘面前。 城中高空。 养鸦人的身影高高掠起,一根十几米长的手臂上拖着一条断腿,如章鱼的触手般在空中摆动。 一根根手臂在养鸦人背后长出。 每一根手臂都瘦骨嶙峋,显得怪异畸形。 偏偏就是这一根根畸形的手臂,在养鸦人背后相互纠缠,转眼缠成了两对遮天蔽日的“肉翅”。 看起来,此刻的养鸦人,就像是一只鸟。 一只巨大的黑鸟。 (本章完) 第150章 生死弥留,无情绝剑!(2合1) “呀——” “呀——” “呀——” 巨大的阴影遮天蔽日。 那是养鸦人的“肉翅”。 如尘震惊地看着不远处,那如妖似魔的身影。 养鸦人背后伸出无数的手臂,组成了巨大的黑色肉翅。肉翅上有一滴滴黑色黏糊的液体向下滴落,滴到半空尚未落地时,竟发出一声声鸦啼,如泥巴般蠕动后化作了一只只黑色的渡鸦。 夕阳昏光瞬间黯淡,养鸦人就宛若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仅剩的那些光芒吸纳殆尽。 养鸦人身后,随着那肉翅舒展,一片无形的黑幕向外铺开,染黑了天。 日光被吞噬。 镜塘镇上空只剩无边的黑影。 瞬间, 黑夜降临! 养鸦人,带来了无边的黑夜! “这是何等的……” 如尘用手扯紧身后的画卷,面露震撼。 他答应郑修,画在人在。 若画不在了,他人也没必要在了。 如尘难以想象如今展翅在高空中形同一只巨大黑鸟的“东西”,会是一个人。 漫天渡鸦在养鸦人身侧盘旋。 养鸦人的血肉蠕动化作了渡鸦。 此刻,养鸦人没有了手臂,只有那裹着红色布匹的头颅、背后的肉翅、还有一双脚。 它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放大了无数倍的渡鸦。 “傻和尚!为了一副不值钱的画卷你拼什么命呀!” “你懂什么!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许下的九鼎之言,重若千山!” “呜呜呜,这般男子世间罕有,妾身太爱了~” “嘿嘿嘿!要我说,还是自己小命要紧呀!咱们可不能一起死啊!” “大哥哥你快逃呀!” “将这破画丢下就死不了了呀!” “别人的命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那可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四马不行八马行不行?天下万物皆有价!” “滚滚滚!” 顷刻间,如尘脸色快速变幻,时而如唯唯诺诺的书生,时而如娇滴滴的少妇,时而又如懵懂无知的孩童,时而又似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如尘的脸色每变幻一次,他便用不同的口吻说出一句话。 但这疯疯癫癫的说话,与其说是在自言自语,不如说是在和自己争吵。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如尘脸色变幻,最终变回了如尘自己。他猛地跪下,一头重重砸在地上。 咣! 地面裂开。 如尘额头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剧痛让他耳边聒噪的声音消失了。 额顶血流如注,糊了眼睛,向鼻翼滑下,流入嘴角。 如尘伸舌舔一口,腥甜的味道让他开心地笑了起来:“这下安静啰!” 他再也听不见心魔的声音。 耳边只剩下喧嚣的风声,与漫天渡鸦的凄厉叫声。 无数的渡鸦如一片黑云,向如尘压来。 养鸦人张开肉翅,碎石瓦砾扬上高空,形成一片尘土灰云。 “呀——” 养鸦人口中发出一声鸦啼,如尘鼓膜闻声震破,鲜血溢出。 “伱们不懂,你们不懂,你们不懂。” 如尘双手合十,坐在地上,笑看漫天渡鸦。 “郑大哥他呀问我,是否能相信小僧。” 长达百米的肉翅,在卷动间,将一片渡鸦压成黑色的血水。 养鸦人离如尘越来越近。 如尘却仍坐着,继续道: “我说信,郑大哥才将画交给小僧。” “画在人在。” “所以,” 如尘浑身毛孔渐渐地溢出黑雾。 和尚张嘴畅笑,舌头上“壬辰”二字,沁出了滴滴血珠。 六道影子在如尘身后若隐若现,却未成形,分辨不出人样。 裹挟着如刀割般劲风的肉翅扑下。 锐利的劲风在如尘的脸上撕出一道道口子。 “正如郑大哥相信小僧不会舍画而去。小僧也相信,郑大哥不会舍小僧而去。” 如尘闭上了眼睛。 “说得好。” 一个苍老的声音蓦然在如尘身后响起。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如尘恍然间生出一种风声鸦啼,眨眼间消失不见的错觉。 但老者的声音并非掩盖了周围的声音,而是那苍老的声音响起瞬间,仿佛夺去了其他声音在如尘耳边的存在感。 咻! 一束金色的光芒自如尘身后射出,似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贯穿云霄。 嗤! 由渡鸦组成的黑云,顷刻间被剑光破开了一个大洞。 还没来得及下山的红色昏光从那个大洞中投下,一束血红的黄昏日光驱散了黑夜! 如尘张大嘴巴。 他本以为郑修会卷土重来。 可来的……是谁? “和尚,退后。” 如尘连忙站起,回头一看。 只见一位银发老人身着一尘不染的白衣,银发束起,整整齐齐。 老人面色红润,一手并作剑指,一手负在身后,在空中缓缓飘下,衣袂摆动,出尘若仙。 “你是……何人?” 和尚愣了好一会,脖子咔地一声,脑袋一歪,对于老者的突然出现表示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以为郑大哥会卷土重来,屡败屡战。 万万没想到会有一个糟老头子冒出来。 再仔细一看,偏偏这逼格满满的糟老头子,眉目气质有七分像是郑善。 老人说出“和尚”二字时,那口吻,那神态,让如尘忍不住再加了两分。 九分相似! 活脱脱就是年老版的猛男! “郑大哥?你竟……耗尽寿元?” 如尘不信两个陌生人会长得这般相似,眨眼间明白过来,眼泪汪汪。 郑大哥为了他,竟不惜耗尽寿元,动用了氪命的奇术! “老夫并非你所识之人!记住了,老夫乃郑白眉。” 郑修淡然道,并未再看如尘一眼,足尖一点,飘然上天。 他差点脱口而出说自己是开挂。 养鸦人在夜空中展翅。 那一束昏光映在养鸦人身上,竟如火燎般滚烫,养鸦人浑身冒出恶臭的黑烟。 “弱点是日光么。” 这是养鸦人的“限制”! 郑修白眉一扬,难怪养鸦人变成这般可怖的姿态时会将周围变成黑夜。 周围形成了一种类似于“鬼蜮”的存在。 却又不是鬼蜮。 更像是一种场景能力,用“暗帐”将镜塘镇包裹,让这里变成了黑夜。 看着养鸦人的狰狞姿态、黑夜暗帐。 郑修脑中心念电转,忽然想明白了。 规矩、媒介、限制。 稍微将想象力放开,格局打开,郑修所理解的“养鸦人”,竟能与门径奇术的理论一一呼应。 “养鸦人,原来真的是奇术师?” “这也是某种门径?” “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门径?” 窥入门径的核心是扮演法。 但以人类的想象力,大多数能扮演的,无非是市井民间里形形色色的角色。 养鸦人养鸦人,他扮演的是……渡鸦! 一种鸟类生物! 换言之,养鸦人从一开始,他所走的门径,就不是常人所能走之道! 他变成了一只鸦! 舍弃人身,成了一种不祥的姿态! 无论是从姿态、心性上,养鸦人都成了彻头彻尾的“鸦”! 鸦自古以来就被视作不祥之鸟,因其食腐的特性,古时有“告死鸟”的别称。 言下之意是,鸦群所至,必有死者。 要扮演鸦,他必须学鸦啼、想象展翅、学鸦的举止,甚至……食尸体。 短暂的对峙间,郑修想通了养鸦人存在的道理。 仿佛是感受到面前老人体内散发出的无穷剑意,养鸦人脸上的红布剥落,露出了六颗血腥的眼睛。 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酷似人脸,有着许多针线缝合的痕迹,他其中两颗眼睛长在正常人脸的位置,然后上下各多长了一对,形成“六眼”之姿。然而那六颗眼睛,郑修却觉得是用某种外科手术,生生缝上去的,充满了违和感。 “和尚,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呀!” 郑修刚叮嘱如尘,养鸦人那六颗眼睛猛地绽放出骇人的红光。 紧接着,右额上的那颗眼睛骤然爆裂,爆出红彤彤的血水。 刹那间,冰冷的寒意遍布郑修全身,让郑修忽然有种浸泡在冰水中的错觉,四肢麻木发凉,脸上的红润消失不见,眨眼煞白。 【死】! 郑修虽然有意直面养鸦人的眼睛,但在“中招”瞬间,那诡异的感觉仍是让郑修感觉到惊讶与不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手掌竟如风化的岩石般,先是变得干硬、苍白,然后很快地沿着掌纹一点点地剥脱、化作飞灰。 郑修的化身正在一点点地化成灰! 此刻,养鸦人脸上的六颗眼睛爆去一颗,只剩下五颗眼瞳。 “这就是楚素素所说的,以永久失明为代价,给一个人带来彻底的死亡。” 郑修心中默道。 难怪养鸦人会有六颗眼睛。 他这种带来“必死”的邪异奇术,每用一次需爆一颗眼睛,为了让使用次数尽可能多,夜主不知做了什么,让养鸦人的眼睛变成了六颗。 被他击穿一个大洞的暗帐,眨眼便闭合起来,眼前再次变成了黑夜场景。 这短短几息间,郑修的手臂、双脚,呈不同程度的风化。 他正在迅速“步向”死亡! 但! 随着死亡的临近,郑修的化身正在快速皲裂、风化、消失。 这是郑修的化身第一次在现实中阵亡,一种不可言喻的奇特感觉悄然浮起。 渡鸦人的动作越来越慢。 如尘的呼吸声越来越慢。 渡鸦人扇动肉翅时掀起的风越来越缓。 他胸前的鼓动越来越平静。 此刻的郑白眉,快速地走向死亡。 直到, 他眼耳口鼻、视触嗅听,他所能感受到的,感知到的一切动静,戛然而止的瞬间。 躯体风化的郑白眉,在四肢毫无痛觉地湮去,最后只剩一颗头颅时。 在这一瞬间这一刹, “郑白眉”处于一种生死弥留、要死不死的状态。 上一秒他“活着”,下一秒他将“死去”。 只有这转瞬即逝的“一刹”! 仅有一刹! 郑修浑身一轻,“飘”了出来。 万籁俱寂,天地静止。 飘出来的郑修,浑身没有重量。 他没有刻意用上神游的能力,更没有用什么巧劲。 可他此刻,偏偏就是这般悬浮在半空,悬浮在天地之间。 傲然独立,宛如登仙。 回头一看,“郑白眉”只剩一颗头颅,闭着眼睛。 如尘的表情同样定格,复杂无比。带着三分惊愕、三分惋惜、三分焦急,还有一分隐藏极深的怀疑。 复杂得如同扇形图般的神情,只有此刻万物静止的刹那,才能让郑修分辨得这般清晰。 “时间停止了?” 郑修微微皱眉思考了一秒,然后笑着摇头。 “不,是我,无限加速了。” “此刻的我,只有‘人魂’。” “只剩下纯粹的‘精神’。” 处于这种状态下的郑修,心有所感,轻轻一招手,手边的空间崩塌、压缩,凝成一把精致的金色宝剑。 宝剑上有金色焰光流转。 看似有形,可再看仔细些,那柄长剑并非实质,时而虚幻时而真实。 他在凝聚出金色宝剑之前,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可当郑修伸出手时,便忽然明白了,仿佛有什么东西灌进了他的意识中。 “这就是‘天地交罡归一剑意’,从‘里规则书’中诞生出的金色特质。” 郑修忽然一愣。 他伸出手时才发现,这只手并不是“郑白眉”那满是皱纹的手掌,而是他郑修的手掌。 白皙细嫩、富豪之手。 换言之,此刻以人魂姿态出现的郑修,是他本体的人魂! 新的发现让郑修手上的动作一顿。 在精神无限加速的情况下,这一顿并不会带来任何影响。 郑修这才注意到,人魂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显眼的空洞,像是被生生挖去。 “怎么回事?” 世界上谁也不可能有幸亲眼目睹自己的人魂。 若不是这次为了发动【天地交罡归一剑意】而故意陷入的“生死弥留”姿态,郑修也没有机会看见这种要死不死姿态下的自己。 他的人魂缺了一块。 这是什么情况? 新的发现让郑修那如湖水般平静的心态出现了波澜。 宝剑扭曲,表面一阵阵涟漪荡起,如尘的嘴角抽了一下。 养鸦人的翅膀抖了一厘。 几近“静止”的天地重新开始晃动。 郑修无奈,远远朝着养鸦人的方向,如玩闹般挥出一剑。 “无情绝剑。” 哗哗! 这是风声。 “前辈要死了!” 如尘的声音。 “呀——” 养鸦人的嘶鸣。 “噗噗噗噗!” 无数只渡鸦扇动翅膀的声音。 在挥剑的瞬间,静止的万籁重新响起。 回到即将死去的化身体内的郑修,睁开眼最后一刻,恰好看见千万道虚幻的剑光贯穿苍穹,撕开暗帐,从养鸦人的身体上穿过。 只是一瞬,养鸦人的身体被千万道剑光彻底斩成碎片。 直至此时,只余一丝的落日晖光在养鸦人身体消亡的瞬间,彻底沉入群山中。 夜幕降临。 (本章完) 第151章 猛男与和尚(2合1) 如尘惊呆了。 从他的视角根本看不出什么。 他只看见,一位长得与“郑善”有九成相似,不能说很像能说是一毛一样的老前辈,自称郑白眉,出现后在半空中杵了片刻。 郑白眉让他闭上眼睛转过头,如尘乖乖办了。 后来没忍住,听见动静又转回来,瞪眼一看发现前辈要凉凉了。 再下一秒,天空中的暗帐被无数耀眼的剑光贯穿。 万千剑光像是凭空出现,将渡鸦人插得不成鸟型。 在如尘面前,郑白眉前辈不知施出什么邪术,与养鸦人同归于尽。 上述就是如尘视角的理解。 他没法看得更深,所以并不知道郑修在那短短的生死弥留一刹,做了些什么,理解了什么,明白了什么。 郑白眉用他的生命驱散了不祥的夜幕,为这片大乾偏隅之地带来了宁静安详的夜晚。 其实郑修在捏造“郑白眉”化身之前,也就是在心牢中,当郑修与“谜语臂”交谈时,他莫名其妙地越级提升了自己唯一的天赋——【无商不奸】。 【无商不奸(炉火纯青)】一、正所谓无商不奸,你更是奸中之霸,在掷出点数时有一定概率触发“投机取巧”,让点数翻倍。二、你悟得取舍之道,正所谓先舍再取,在创造新的化身时,你可事先让一次投掷点数减半后,下两次投掷点数必定触发“投机取巧”而翻倍。三、你为人行事不择手段,在创造新的化身时,可以其余属性有极高概率摇出“大失败”为代价,指定一项除“年龄”外的属性必定“破格”。 【无商不奸】作为郑修的“天赋”,在二十多年的努力耕耘与入牢后的机缘巧合下,达“炉火纯青”境界的【无商不奸】共衍生出三种变化。 “投机取巧”、“取舍之道”、“不择手段”。 而捏造“郑白眉”时,郑修当时第一次尝试用了第三项衍生变化——“不择手段”。 当时郑修是第一次真正触摸到化身的“瓶颈”,体现在点数上就是“五十”。 郑白眉化身看似无敌,一剑灭杀养鸦人。 但从面板上看,郑白眉其实很弱。 因为当时郑修选择“破格”的属性是【学识】。 之所以选择学识,那是因为郑修的前两具化身,“猛男”与“恶童”,一大一小,一猛一嫩,一刚一萌,在某些程度上能达成互补。当时想着再整出一个筋力或步法爆表的化身,似乎没有必要,也不符合“郑家老祖”的身份。 再加上郑修对所谓的“破格”心有存疑,且抱着试一试又不会怀孕的想法,以及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在内,郑修大胆地选择了“学识”作为破格的试验品。 该怎么说呢。 【天地交罡归一剑意】上所描述的那一位“无名剑圣”,虽是三言两语,简短仓促。 学识、剑圣、逼格、悟剑、冷峻。 一个个词汇交织,在郑修的脑中勾勒出一副绝世剑圣的身姿。 他选择【学识】是因为,他总觉得想象中的那位无名剑圣,以及他即将捏出的“郑白眉”,就该是【学识】爆表的人。 郑修承认有赌的成分。 但他又不是输不起。 无非是再捏一具罢了。 最后赌没赌成功郑修也不好说。 因为最终的结果是,【学识】像是破开了一层常人无法突破的壁障,高达五十一点。 【学识】在羊皮纸上也变成了【悟性】。 郑白眉除了年龄之外,其他属性都不高,远远比不上郑修辛苦肝出的两个小号猛男与恶童,差强人意。 惟独【悟性】,高达五十一点,评价为:一闻千悟。 正是这“破格”的悟性,造就了郑白眉。 造就了郑白眉在临死前,处于生死弥留之际,仿佛燃尽生命而绽放出令天地潸然变色的惊世一剑! 天地交罡归一剑意! …… 夜幕降临时。 郑白眉的头颅一点点地风化,郑白眉的神情没有丝毫痛苦,反倒藏着一丝沉凝的恍然与满足。 他悟了。 郑修借着那可怕的一剑,化身剑圣,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剑”。 然后死了。 郑白眉的头颅彻底化作灰灰,在夜色中点点洒开,一点不剩。 如尘怔怔地看着消散的“前辈郑白眉”,心中伤感不已。 他两手挖着地上的土,似乎想要将前辈的骨灰刨出来,好生安葬。 然而他失败了。 土还是土,没有骨灰。 “前辈……郑大哥……前辈……郑大哥……” 如尘继续刨,指甲爆裂,十指染红。 他一时喊前辈,一时喊郑大哥。 因为如尘此刻也分不清,刚才那“牺牲”自己救了他的人,到底是名为“郑白眉”的老前辈,还是猛男郑善。 分不清啊,小僧真的分不清啊! 忽然。 如尘背后一沉。 一个人凭空出现,不知怎的就落在他的背上。 是猛男大哥! “大哥!” 如尘脱口而出,因情急而省去了“郑”字,喊得顺口。 “大哥!” “大哥!” “哥!” 叫了几声,背上猛男没有丝毫回应,整个人硬邦邦地趴在如尘背上,似是熟睡,可呼吸微弱,面色惨白。 如尘正想将背上的郑修放下,查看郑修的伤势。 可下一秒,如尘愕然。 昏死过去的郑修,在落下时,一只手竟死死抓住如尘背上的画卷。 如尘无论如何用力,都没能让郑修的手与画卷分开。 “画在人在……画在人在。” 如尘喃喃地重复着郑修临别前的嘱托。 他相信郑修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更相信那位自称“郑白眉”的前辈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更不会无缘无故地牺牲。 如尘只是区区失忆,人又不傻。 “哥,如尘定不负郑大哥重托。” 如尘慌乱的神色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毅与决然。 如今镜塘镇在郑修与养鸦人的争斗中,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一道道沟壑将镇子切成不同的部分。 房屋崩塌,街道上石板掀起。 在一片狼藉的城镇中,如尘找了几件破衣,撕成布条,将郑修稳稳地绑在身上。 郑修与如尘之间,隔着画卷。 镇上居民早已逃离此地。 如尘背着郑修,小心翼翼地在城中走动。 借着微弱的月光,如尘在曾经是净巫家的残垣断壁附近,找到了两个包袱。 包袱内都是御寒的衣服与干粮、器皿,保存尚算完好。 简单收拾几许,如尘笨拙地将一件袄子披在郑修背上。 郑修扒拉得太紧,趴在如尘背上抠都抠不下来,以至于如尘为郑修披棉袄的动作也显得异常艰难。 好在如尘不完全是普通人,为郑修披上棉袄御寒,全身裹起只剩鼻子露在外面。 他又艰难地将两个包袱,重新收拾后变成一个包袱,绑在身前。 做完上述一切,如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随着夜幕降临,高原气温骤降,如尘呼出的气息凝成了一注白茫茫的水汽。 “呼……呼……呼……小僧一定可以的,因为这是郑大哥的嘱托。” “养鸦人虽然被那位……看着像是郑大哥却未必完全可能是郑大哥的老前辈给灭杀。” 如尘如今思路异常清晰,捋顺了郑大哥与老前辈两者间的关系,喃喃自语,抬起头时,目光不经意间看向了黑夜中,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天阴山。 天阴山顶山腰处,终年被一层云雾遮住,从如尘的角度看,根本看不见山顶。 他不知山有多高。 也不知山上有多冷。 更不知山路有多么崎岖。 如尘如今只剩一个念头,山上没有人,没有渡鸦,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处常人无法踏足的……绝地。 如尘摸摸头。 绝地? 绝地就对了。 此刻如尘的思路很单纯。 既然绝地是常人进不去的地方。 那么夜未央也进不来。 渡鸦更飞不上去。 “这就对咯!” 如尘咧嘴一笑,身前绑着行囊,身后背着郑修与画卷,朝着天阴山的方向一步步地走去。 他每走一步,沉重的负担将他膝盖压弯,发出清脆的响声,但如尘却仍面露微笑,很快挺直膝盖,跨出下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月色淡薄,水雾升起。 如尘背着郑修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臃肿。 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勇于赴死的孤勇者。 却又像是一位……苦行僧。 如尘花了两个时辰,终于走到山脚。 也许是曾有古人尝试过爬这座天阴山,很快如尘发现了一条弯曲向上的陡峭小路。 其实这条小路称不上是路,一眼望去全是尖锐的石子,只能说与其他光滑的岩壁相比,这条路……能走。 如尘掂了掂背上的“重物”,确定绑紧了,便头也不回向上走。 一边走如尘一边变着脸色自言自语。 “傻子!” “这秃子定是脑子没长全,好端端的活路不走偏要去寻死!” “你还骂!” “我骂你了我?” “他是秃子我们就不是?” “有道理!” “闭嘴闭嘴闭嘴!” 如尘不知怎的,开始能听见心魔的对话。 但他只觉聒噪。 没多久下起了雪,若有人从远处看,便能看见一大坨“雪块”在一点点地往天阴山上挪动。 第三天。 如尘仍在向上爬。 他固执地认为这里既然他还能爬上来,说明此地不够绝。 不够绝,那么夜未央的人就能追上来。 到第四天夜里。 弯曲小道已然消失,古人似乎只能爬到这里。 如尘回头向下望去,顿时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冻得肺疼,眉毛上沾着的冰渣子成块成块地往身上掉。 向下望去,被猛男与养鸦人毁去的镜塘镇,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轮廓。 在巴掌大小的镜塘镇中,隐隐有明亮的小点在闪烁,那是火光。 火光一闪一闪地在“巴掌”里移动,来来回回,似在寻找着什么。 “嘿!”如尘见状顿时乐了,干裂的嘴唇崩开,滚烫的热血刚从唇裂中沁出眨眼就被冻成红色的冰渣,如尘却浑然不觉疼痛,笑道:“傻子,找不着了吧?” 第六夜。 如尘用事先备在包袱中的麻绳将自己绑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直到一大块雪从高处掉下砸他脸上,将他冻醒。醒后如尘吓得脸色胡乱地变,左脸像男右脸像女:“小僧咋睡着了呢!好险好险!郑大哥呢!还在还在……” 郑修仍安静地伏在如尘背后,在布条的固定下稳稳地睡着。 神情恬静得像是熟睡的婴儿。 “二娘……” 熟睡的郑修忽然迷迷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呢喃。 “五十六次。” 如尘对此不觉意外,数了一个数儿后,笑着点点头,胡乱啃了两口冻得绑儿硬的干粮,继续向上走。 他每走一步,脚便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 将脚拔出来,踩一步,再拔出来,再踩一步。 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暗红色的脚印。 …… 郑修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他还是一个孩子。 郑浩然披上战甲毅然出征,满城“郑”氏军旗飘扬,百姓十里相送。 他和二娘抱着一块痛哭。 过了一会梦境变了。 他梦见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原,草原上鸟语花香。 一个人骑着马疾驰而来,是英姿飒爽的凤北。 凤北笑吟吟地向他伸出手,掌心间写着一个大大的“死”字。 郑修一看见那死字有点不情愿。 凤北脸色一变,阴森森地:“怎了?不乐意?” “我愿意!” 郑修小心翼翼地握住凤北的手。 凤北神情惊愕:“你不是他!” 下一秒郑修死了,眼前黑屏,只剩下一个大大的“死”字。 “凤北!” 郑修吓得睁开眼睛。 一股肉香扑面而来。 郑修浑身疲软,肚子里发出响亮的“咕咕”声。 “大哥?”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沙漠中渴了十天半月没喝水时发出的声音。 “画呢!” 刚醒过来的郑修一个激灵,陌生的环境令他心生警惕。 抬手时,郑修发现画卷正好好地抓在手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和尚?” 郑修这时才循声望去,发现一位头上留有板寸短发、衣衫褴褛的干瘦青年正在不远处,点了一堆篝火,篝火上摆着一个简陋的陶锅,锅盖上破了一片,无法盖严实。锅里不知煮着什么,闻起来特别香,令饥肠辘辘的郑修食欲大动,沸腾的热汤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在外头偶尔刮起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动听。 “你头发怎么就长出来了?” 这是郑修睁开眼后说出的第三句话。 “呃……小僧未带剃刀,只能如此了。不怕,晚点回去刮了便是。”脸上脏兮兮的如尘洒然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眼睛里泛着泪花,看着醒来的郑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顿了好一会,才慌忙间想起锅里煮着肉羹,连忙朝郑修招手:“大哥你总算是醒了,快来吃蛇羹!这可是小僧辛辛苦苦跑出去挖出来的叻!” 郑修抱着画向前挪了挪,他觉得此刻身体虚弱得厉害,他趔趄地站了起来,很快又坐了下去。挪到陶锅面前,如尘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脏碗,快速掀开滚烫的锅盖,烫得他直往指头上吹气,这笨手笨脚地折腾了好一会,才给郑修盛了一碗。 “吸溜~” “吸溜~” 两人不顾滚烫,仰头就喝,发出吸溜的声响。 郑修与如尘喝汤的动作非常整齐,看样子都是饿极了。 第152章 大蛇(2合1) 滚烫的蛇羹汤真的麻麻香。 特别是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令人不禁生出一种绝处逢生的感慨。 当郑修知道是如尘背着他爬上天阴山时,顿时傻眼。 “你居然能背着我……爬上天阴山?” “嘿嘿嘿!” 如尘喝着肉汤,总是在笑。 看着脏兮兮的如尘,喝着蛇肉汤,吃着鲜嫩的蛇肉卷儿,郑修觉得胃里暖暖的。 郑修这时才注意到他们正处于一条狭长的洞窟里。 弯弯曲曲的洞窟入口,恰好令风雪进不来。 昏暗的洞窟内隐约躺着一条白皮蛇尸,在目睹蛇身规模时,郑修也被吓了一跳。 万万没想到这寒苦绝地里能养出如此肥肥白白的大蛇。 意外之喜。 那是一条长约两米的白蛇,有小臂粗,蛇皮与蛇肉被生生撕掉了一大块,撕下的部分正在锅里煮着。 郑修问起如尘是怎么挖到这条蛇时,如尘却说他昨日饿得不行了,两人份的干粮也吃完了,便往洞里走,走着走着看见一颗蛇脑袋埋在土里,他便挖了出来,趁着冬眠的蛇没醒,一巴掌就把蛇的七寸给干断了。 郑修听着如尘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捡漏”的经过,心中暗道看样子冥冥中真有“运气”这玩意存在,人魂四分其中一部分就是“运”,而且郑修心牢中关于【驿站】就有着关于“气运”与“规模”的描述。 在心牢中添加了【驿站苦行僧】后,郑修忙于应付夜未央,一直没抽出空去研究和尚的驿站描述,他怀疑和尚的气运应是不差。 顺便一提,【驿站凤北】的气运与规模分别是:天煞孤星与初具规模。 等会。 和尚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辛辛苦苦去挖的? 风在外头呼呼地刮,二人在洞里哧哧地啃着蛇肉。 囫囵吞枣般吃了一碗,饥饿缓解几分,添上第二碗后,郑修问起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反正这边有【驿站苦行僧】,郑修刚才就在尝试着取消神游状态回到本体。 他发现失败了。 郑修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况,却也不慌。化身如今能活得好好的,说明本体也就活得好好的。 也许是疲劳过度。 这种情况不难理解。 虽然对皇城那边有几分担心,但转念一想郑修知道自家虽称不上铜墙铁壁,但也不是区区三两猫儿能攻破的。 想起与养鸦人交手的经过,郑修隐约察觉到夜主应是存在着某种限制不能随便动手的,不然就不会派出养鸦人了。 规矩、媒介、限制,这套理论如今郑修老懂了。 大口喝着蛇肉汤吃着蛇肉,郑修感觉体内累积的疲劳正在快速地消散,体能正在恢复。 “郑大哥你睡了足足有十三个日夜。” “十三天。” 郑修掰着指头算算日子。 本体那边这都没饿死,真是奇迹。 这让郑修更加确信是身体累坏了,他本就疲劳驾驶化身神游,再加上不吃不喝十三天,能活着就不错了。 回想起养鸦人的可怕郑修仍心有余悸,那只成为了人不人鸟不鸟的怪物,令郑修很难想象“它”曾是一位奇术师。 但郑白眉最后使出的“天地交罡归一剑意”堪称是碾压级的,若夜主能动手、若养鸦人再可怕十倍、若郑修的归一剑意再弱上十倍,重回当日的境况,郑修是必死无疑。当然世界上没那么多如果,总而言之,如今郑修活下来了。 郑修抚摸着怀中画卷,表面粗糙的触感滑过指腹,郑修陷入沉思。 他依稀记得他在郑白眉“死”后,再次神游时选择的驿站是【驿站刽子手】,而不是【驿站苦行僧】。这说明了凤北仍活着。 顶级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料理方式。 美味的一锅蛇肉吃完,二人觉得不够,如尘便让郑修再刮一大块继续煮。 这弯弯曲曲的洞窟深不见底,如尘除了挖出一条蛇,还在深一些的地方找到许多干净点树枝。 水更是不缺,直接到外头挖一抔雪煮开便是。 郑修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洞外走。 眼前豁然开朗。 郑修俯瞰向下,大地已经看不见了,郑修目之所及,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一直延伸至视野的尽头。 抬头看,澄清如镜的天穹就像是一面淡蓝色的镜子,一尘不染,令人心旷神怡。 天地一线之景让郑修挖雪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一头雾水,嘀咕道:“那和尚到底是怎么背着我爬上来的,我应该说真不愧是……天生异人么,真不能小瞧了他。” 重新煮了一锅,锅底开始涌出水泡。在等待开饭时,如尘左看右看,上下左右盘着自己长出了短发的脑袋,时不时将目光瞟向猛男这边,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郑修看着如尘这坐立不安的姿态,忍不住主动问道。 “嘿嘿嘿,大哥果然慧眼如炬。小僧想问道是,吱吱是谁来着?” 郑修一愣,面色一肃:“吱吱?你怎会知道此人。” 但稍作紧张后,郑修想起如尘失忆,说不定连“首富郑修”之名都不曾听过,暗道自己太过紧张,担心暴露藏在化身之后的本体,露出鸡脚。 如尘笑道:“大哥在昏睡时,喊了这个名字五次。” “一位……红颜知己。” 郑修模棱两可回答,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纳闷自己怎么会喊吱吱的名字。 没道理呀。 “那萍萍呢?”如尘恍然大悟,又忍不住问:“这名字大哥你喊了七次。” “红颜知己。咳咳,另一位。” “原来如此,大哥果然是大哥,那莉莉呢?你也喊了七次。” “同上。” “波波呢?郑大哥喊了九次。比之前多,想来是惦记得很。” “……你懂就好。”郑修闭上眼。 “那……二娘呢?大哥你喊二娘喊了七十八次。莫非是大哥的……?”如尘两眼亮晶晶的。 郑修哑然失笑,想起郑二娘,郑修眼底流露出一丝暖意,这个名字让郑修瞬间想起了家的感觉。 “青梅竹马。” 如尘用力点头:“原来如此,小僧终于明白郑大哥为何要不顾生死,执意要救凤北施主。大哥果然是真性情,对凤北施主一往情深,情深意切,情深滚滚……” “等等。”郑修打断了如尘的话,皱眉道:“关凤北什么事。” “大哥你有所不知,”如尘脸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戏谑,道:“你喊凤北施主的名字,足足喊了五百六十七次。” 郑修愕然,一脸不信:“我无端端为何要喊凤北喊五百多次?” 如尘摊手,神情无辜:“这便要问大哥的心思了,小僧哪里晓得?” 如尘反将一军。 郑修无话可说。 为什么呢? 郑修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没道理呀。 郑修埋头苦吃,心里想着如尘的话。 很快第二锅在二人的努力下吃完了。 如尘拍着肚皮打着饱嗝,满足过后脸上洋溢着劫后重生的幸福微笑。 郑修倒觉得不够饱,又撕下几斤蛇肉准备打第三锅。 “这条蛇真的肥。” 郑修看了一眼洞窟深处。 其实在郑修以“郑白眉”一剑斩杀养鸦人,去了夜未央渡鸦的威胁后,如尘压根没必要辛辛苦苦爬上来。可当时郑修陷入昏睡,如尘满脑子记得郑修昏迷前的话,一鼓作气就动脚了。 爬都爬了,人也在了,郑修也不会多说什么。此地高居绝顶,夜未央要追来,先得过天阴山这道天堑,难得很。换言之,这里很安全。 他打算吃饱肚子后就开始计划按老和尚说的,进入画卷鬼蜮中将凤北救出来。 一想起凤北,郑修耳边又莫名地响起如尘说的五百六十七次,总觉得怪怪的。 雪山上的环境能当成天然的冰窖用,食物的新鲜郑修不用担心。 如尘仍在原地安安静静地坐着,两腿盘在衣摆下,笑吟吟地敲着锅盖眼巴巴地等着吃。 他肚子里虽满了,但还能再塞多一点点。 看着这般模样的如尘,郑修笑了笑,出去挖雪。 之前挖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洞,郑修两手往雪上一插一掏,又抠出一大块。 忽然。 郑修浑身一震,手中捧着的雪块啪嗒一声落在脚边。 在郑修挖出的小坑底下,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在纯白色的雪中显得那么刺眼。 白雪中的那一片暗红,刺痛了郑修的眼睛。 郑修如失了魂般杵着没有半点动静,两眼一眨不眨,瞪着那片刺眼的血迹。 “大哥,咋了?” 如尘在里面察觉到外面没声儿了,担心地问。 郑修猛地冲进洞窟,神色狰狞,朝如尘大声道:“你的脚呢!” 如尘一愣,竖起一根食指嘘了一声:“郑大哥小声些,莫要引起雪崩了。” “你他娘的别跟我废话!你的脚呢!别藏着给老子看看!” 见如尘遮遮掩掩的,郑修没有客气,怒目圆瞪,直接掀开如尘的衣服下摆,将如尘推倒在地。 一双青紫肿胀,满是伤痕,皮开肉绽的脚,暴露在郑修面前。 郑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种异常的青紫显然不是外伤引起的淤青。 是冻伤! 如尘两小腿上面甚至有两个凹坑,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砸过。 “走,下山!” 郑修二话不说,准备背起如尘下山,找名医医治。 他第一时间想起了有神医之称的活死人司徒庸。 郑修神色严肃,他知道冻伤的可怕,如尘的脚紫成这样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再拖下去不单止保不住脚,可能连人都要没了。 “大哥别急!”如尘急急忙忙道:“别忘了五百六十七次的凤北施主呀!” “滚犊子!别废话!治伤要紧!” 如尘拼命喊着不要。 但郑修如今心急火燎地,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他是想救凤北没错,但也不能将和尚搭进去。 “大哥!你别着急!”如尘赶紧将光着的脚抬起,指着其中一处伤口:“小僧的脚已经开始长肉了!” “放屁!都冻伤了怎么长肉?你当你的肉是你的头发不成说长就长?” 郑修怒道,可话音刚落,郑修目光瞟到如尘手指指着那处,转瞬间惊住了! 如尘两小腿上看起来像是钝物砸出的狰狞伤口上,一丝丝血红的嫩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青紫处攀爬,要不是如尘这么说,郑修还以为是如尘两脚腐坏还长了蛆。 在郑修惊愕的目光中,如尘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起他这双脚是怎么长回来的。 他背着郑修爬了十三个日夜,他的靴子被崎岖不平的山路磨破。后面索性就光着脚继续爬。 爬到第八天时,他的两只脚早已不成人型,冻坏了。 好不容易爬到他们吃蛇肉羹的这个洞窟,如尘看着两条伤痕累猎的脚,知道冻伤的可怕,身旁又没有刀具,本想用石头硬生生地将两条坏腿敲下,保住性命。 可如尘只敲了两下,便疼得受不了了,没能继续下狠手,只能作罢,决定听天由命,爱咋咋的。 如尘将郑修安顿在这里后,一边等郑修苏醒一边等死。 死没等到,他就在昨天惊喜地发现两条坏死的腿重新长肉了,兴高采烈地直呼原来冻坏的脚竟是能长肉的,庆幸当时因为怕疼没砸断。 如尘之所以藏着两条腿不让郑修看见,一是不想让郑修担心,二则是他自己觉得因为怕疼而没做出壮士断腿的壮举,自觉丢人没好意思主动提起。 听完如尘的砸腿遭遇,本来郑修心里还有几分感动的,可听到最后却哭笑不得,一脸懵逼。 他看着如尘腿上那显而易见地在蠕动的新鲜血肉。 人长肉,是这么个长法的么? 这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哭笑不得的郑修在片刻后恍然醒悟,如尘哪里是正常人了。可能是郑修一路上频搓大招让如尘显得平平无奇,郑修险些忘了,如尘是天生异人,是【苦行僧】门径的异人! 说不定如尘一路背着郑修上山,自虐自残,无意间更是符合了【苦行僧】门径的晋升规矩,导致如尘进一步深入门径而不自知。 怪不得夜未央的上弦肆满口称呼凤北为怪物。 天生异人,在某些程度上而言,与人相异,堪比怪物。 郑修仔细检查如尘的双腿,更是发现如尘表面的腐肉下,新肉暗生。他用力一搓,腐坏的皮肉就像是豆腐渣般脱落,一搓就掉一层,一搓又掉一层。 “大哥!别啊!再搓就疼死小僧了!” 眼睁睁看着猛男搓上瘾了,如尘哀嚎着求饶。 嘶—— 就在二人在“打闹”,吃了两锅蛇肉,第三锅还没开煮,整个洞窟里仍飘着蛇肉香味时。 洞窟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可怕的震动,让郑修停下了手头上的活计。 和尚和猛男面面相觑。 和尚不确定地问道:“雪崩?” 郑修两眼直直地看着蜿蜒扭曲的洞穴,深不见底。 不知怎的,他越看越觉得这个洞窟的形状,就像是蛇虫钻出来的。 可……世界上有那么大条蛇么? 很快有东西回答了郑修的疑惑。 轰隆! 一声巨响,洞窟两旁石壁猛然裂开,一道黑影卷起令人恶心欲吐的腥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洞窟深处掠出。 两颗红彤彤的竖瞳在黑暗中高速接近,就像是一辆超速的大卡车。 是一条……超级大的巨蛇! “快走!” 郑修脸色一变,直接提着如尘的腿就往外冲。 下一秒。 蛇口一张,将洞窟中的一切,郑修,如尘,滚烫的蛇肉火锅,火堆,画卷,统统吞入腹中。 求月票! (本章完) 请假 下夜班睡醒偏头疼犯了,请假一天歇会。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一指断生死 二月末。 蜀州。 将军山上,云流寺。 此刻分明是晌午时分,云流寺上空却飘着一片灰色的云。空气中蔓延着一股难闻的味道,是一种说不清的腐尸味。 一月前“鸦群袭击”的事件宛若昨日,云流寺的僧人们对此仍心有余悸。 院子内,几位年轻的僧人在打扫院子,除了满院子的落叶需要打扫之外,还有成片成片黑色的鸦羽铺在院中,为这座百年古寺增添了几分压抑的气氛。 先是经历大火烧山,而后经历鸦群袭击,几位年长的僧人坐在门旁石阶上,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当日的凶险。 正殿前那曾历经百年风雨而屹立不倒的“谢云流”将军像,在养鸦人袭来那天不知遭遇了什么,被摧毁了大半,此刻正用一块黑色的布料盖住,暂且用来遮雨挡风。 一阵冷风刮来,遮住将军骑马雕像的黑布被掀起,在院中打扫的僧人正准备上前收拾,无意中注意到破损的雕像地基中间竟是空的。 好奇的僧人将扫帚丢在一边,凑近那破口,借着微光仔细往洞口中窥探。 “咦?这是什么?” 僧人惊讶地发现在将军像的地基内部,竟藏了一对小巧的石质墓碑。 墓碑旁还叠放着一些早已发霉的衣饰。 “衣冠冢?” 这显然是一对衣冠冢。 可为何会有衣冠冢藏在将军像内部呢。 僧人双手合十,心中直呼罪过。他并未因自己的好奇心去叨扰逝者安宁,他准备将此事汇报给等等大师,并尽快找城中工匠择良辰吉日动工,重建将军像。 继续扫地的僧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扫着扫着,僧人心中疑惑难消。 若将军像中藏着的衣冠冢是传说中那位一代名将谢云流那倒罢了,合情合理。 偏偏那衣冠冢上写着是两个陌生人的名字。 ——“公孙陌与谢洛河”。 …… …… 皇城。 今日风和日丽。 此时正值冬末春初时分,一场温润的细雨洗尽了寒冬的冷峻。 皇城街道上,许多老旧的牌坊添了一层崭新的红漆,皇宫城墙重刷金箔。 在正南门不远,城中巧匠正在热火朝天地赶建高台廊道,在工部的督造下,正为即将而来的三月三祭祖大典做最后的准备。 “闫师傅,这边,帮忙来这边看看!” 一位工头客客气气地朝闫吉吉招呼,闫吉吉虽然不归工部管,属于外聘工匠,但工头对待闫吉吉的态度上不敢有半分不敬。无论是对方第一巧匠的身份,还是身后背靠的郑氏招牌,值得这般。 工头一连喊了三声,闫吉吉如梦方醒,心事重重地提着锤子上前,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闫师傅,你今儿不舒服?要不早些回去,早点歇了,可别在最关键的时候累趴了呀。” 同为郑氏巧匠的另一位匠人关切道。 “嘿,哪里哪里,咱好得很!”闫吉吉那黝黑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收拾心情,从腰间摸出悬垂,仔细检查高台的水平。 “郑老爷啊郑老爷,你你们老郑家可是一脉单传呀,千万可别断在你这里咯!” 闫吉吉心里默默地想着。 …… “吁~” 一辆别致的马车停在郑家大宅门前。 车夫是庆十三。 庆十三仍是一副邋遢的行脚装束,将缰绳拴在一旁,便撑开一把油伞,朝车厢中笑道:“到了,司徒先生请下车。” “有劳了,呵呵。” 帘子掀开,一位穿着青色素衣的中年人走下马车。只见他眼睛狭长,脸上留有八字胡,笑容和善,显得平易近人。 “在下倒是非常好奇,你们郑氏并不缺奇人异士,竟有疑难杂症需请在下出手。你们可千万别误会,在下之所以出手,并非看重那区区千两黄金,只为救人治病。” 庆十三闻言,连声说先生高义,可眼角却不断抽搐,暗道前两日你家门童可不是这个态度。 庆十三眉间愁容隐起,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郑氏二娘体虚多病,近日感染了风寒久久未愈,每况愈下。正所谓能者多劳,劳者多得,咱们家那几位呀,医术与司徒神医相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哪里称得上什么奇人异士呀,该神医出手的时候,还得仰仗神医您呀。” “言重,言重了!”司徒庸拱手回礼,眉毛舒开,显然庆十三这番客套话说得司徒庸很开心。 会客厅中。 几位女眷正在焦急地等待。 哨声若有若无地响起,月燕耳朵微动,连忙道:“司徒庸来了!” 说着就要进入内室稍作准备。 这时吱吱一把拉住了急匆匆的月燕:“喜儿姐,你确定,司徒庸不会怀疑?” “这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月燕沉声道。 “那夜未央那边……?” 月燕此时刚从蜀州回来不久,还没来得及歇息几日,便得知了郑修病重的消息。 月燕想起半月前夜未央中的“剧变”,轻咬下唇,犹豫片刻,道:“我在夜未央中不过是星宿,无法得知更准确的消息。可半月前漫天渡鸦同时坠落之景,令我推测,夜未央中定是出了大事,且皇城中有一大半的夜卫都连夜调往南方,此时夜未央内必定是出了其他要事,我想他们应该无暇关注郑家内部才是。” 这时最为冷静的荆雪梅轻轻颔首,道:“老爷要紧。” “等会,我去换件衣服。” 月燕此时还穿着夜未央的制服,感觉浑身不得劲,匆匆进入内室变装。 变回裁娘她才感觉做回了她寄几。 很快司徒庸跟着庆十三,穿过长廊,来到郑家的会客厅。 厅中空旷,几位女眷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一盏热茶供上,会客厅中央设有长桌,长桌后立了一面绣有百鸟朝凤图的华丽屏风。 “请。” 庆十三示意让司徒庸坐在屏风前。 “哦?” 司徒庸见状,眯着的眼中光芒一闪,脸上笑容更甚。但他并未多问,笑呵呵地坐在檀木椅上,端起热茶,掀盖吹茶,喝了一口。 “好茶。” 司徒庸放下茶杯,看向庆十三,笑道:“在下能否多嘴一问,郑家患有风寒之人,当真是郑氏二娘?” 庆十三脸上笑容不减:“再加五百两黄金。” 司徒庸了然:“那就是了。” 几位女眷关上厅门,送上几份精致的糕点后,退到屏风后。 司徒庸目光闪动。 庆十三解释道:“先生莫要误会,咱们听闻司徒先生有着‘一指断生死’的本事,更晓得失传多年的‘金丝探脉’,咱们二娘可是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需忌讳男女之别,望司徒先生见谅。” 司徒庸道:“既然都是门中人,在下也就打开天窗说敞亮些。你们应该知道在下的规矩,只治病,不解术。若你们二娘中的是奇术,应去找夜未央中的镇灵人,而非在下。” 庆十三面色一沉。 司徒庸点点头:“看来是找过了。难怪,难怪,难怪。” 庆十三默然。 这份沉默等同默认。 的确是请过了。 夜未央中的【镇灵人】虎狼壁水,曾受邀在郑家吃过一顿团圆饭,与郑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壁水明言,她对此束手无策。 所以,才有了今日请司徒庸出手一事。 司徒庸没再多问。 收钱办事,这是规矩,也是职业道德。 “先生,请!” 屏风后传来一声娇喝,月燕五指摊开,中指曲起,一根笔直的细线自屏风缝隙中射出。 “呵呵!” 司徒庸随意地摆摆手,轻松接住了那根肉眼难辨的细线,搭在左腕,右手却伸出食指,轻轻扣在线头上,闭上眼睛。 月燕十指连连弹动,细线的另一端穿过会客厅,穿过庭院,穿过墙壁,深入暗道,一直进入隐秘的地牢中,灵活地在盘坐在地牢深处一动不动的郑修手腕上缠了一圈。 叱! 月燕两手一扯,所有的线瞬间崩得笔直。 一阵阵微弱的脉动自细线传递,司徒庸脸色顿时有了几番变化,先是惊疑不定,随后震惊,最后愤怒。 他猛地站起,拍桌怒道:“嘿!我司徒庸与你们郑家无冤无仇,你们怎拿一死人来愚弄在下!” (本章完) 第154章 武林(求月票!) 庆十三慢悠悠地摸出烟杆,当着愤怒的司徒庸面前,在屁股上一拍,烟灰抖落。 他并未点火,烟筒内冒出了烟。 烟雾缭绕,庆十三用平静的口吻道:“司徒先生这话,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司徒庸看着吞云吐雾的庆十三,伸直的脖子猛地一缩,他这才想起自己正坐在郑家厅堂内,在某些人眼中,这里可是堪比皇宫的龙潭虎穴。 “在下不愿多问,无论屏风后的人是谁,是男是女,在下不愿知道。”司徒庸压抑着怒火,冷声道:“里面那人生机尽褪,死气丛生,魂去人残,分明只剩一口气吊着,神仙难救!如此明显的‘死脉’,但凡不是庸医,都能辨出,此人已处于生死弥留之际,与死人无异,你明知如此,竟请在下来医,若他日传了出去,说在下医治无力,岂不是砸了我司徒庸的招牌?在下虽被称作‘神医’,并非神仙,哪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庆十三眉头一皱。 “治病在人,改命在天!”司徒庸长叹一声:“在下早已说过规矩,这绝非是一种病,而是‘命’,他的‘命’上被刻下‘死’字,除非改命,否则恕在下无能为力!这神医招牌,你们郑家若想砸就砸,我司徒庸认栽了!” 庆十三这才知道司徒庸愤怒拍桌的原因。 他以为庆十三是故意找来一位将死之人,来砸他神医的招牌。 加了钱送走司徒庸,庆十三喃喃重复着司徒庸临走前说的话。 躲在幕后的郑二娘此时忧心忡忡地上来问司徒庸为何一声不吭地走了。 这一个多月,郑修的状态越来越差,已经足足一个月没出过门了。 郑老爷本来就背着奇怪的罪名尚未彻底洗脱,要不是皇室那边因祭祖大典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将郑修每隔一段时间要去蹲大牢意思意思此事忘了,郑修病重一事定是瞒不住的。 郑修可是郑家的主心骨,虽然平时不干活,可郑修一旦倒了,后果不堪设想。 “命?” 庆十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不怎么出现,但总在奇怪的时候突然冒泡的人。 赊刀人孙二鸣。 …… 同时。 天阴山上。 当一条大蛇像小卡车般冲出来时,郑修就已经明白了。 怪不得天阴山上会有这么一个适宜隐居的洞窟。 不仅有蛇肉吃,还有干柴,与世无争的。 这根本就是一个蛇窝。 如尘将那条小蛇杀了就杀了,兴许人家大蛇家大业大,子子孙孙无穷尽,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但人家大蛇脾气再好,也禁不住猛男与和尚二人,在人家地盘上一回生二回熟地打蛇肉火锅呀。 巨大的白蛇粗如洞窟,这能轻松容纳猛男与和尚二人开开心心打火锅的洞窟,便是白蛇钻出的洞穴。 可想而知这条大白蛇粗壮到何等地步。 若不是亲眼所见,郑修也无法想象,世间竟能存在这等非同寻常的生物。 白蛇血盆大口一张,将洞窟中的一切吞入腹中。 无边的黑暗袭来,郑修顷刻间感觉自己浸泡在滚烫的液体中,如被火烧一般,全身上下剧烈地疼痛。 伴随着一阵翻腾,和尚在黑暗中发出惨叫。 粘稠的肉壁带着可怕的力道向郑修挤来,让郑修全身上下发出骨骼的响声。 他们正位于白蛇的腹中,承受着白蛇消化道的挤压与胃酸的腐蚀。 顷刻间,衣物被强酸腐蚀,连同画卷的布带一同。 “画!” 郑修在滚烫的胃酸中浮浮沉沉,下意识伸手去抓那幅画。 忽然。 郑修震惊地看着那幅被张开的画卷,画卷竟诡异地扭曲立起,在足以腐蚀去衣服血肉的酸液中,安然无恙。 郑修忽然停止了动作。 画中景色,在郑修眼中变成了一个人。 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一位眉目酷似凤北,可神情却与往常的凤北截然不同的貌美女子。 酷似凤北的女子正朝郑修俏皮地笑着,那如月牙儿弯起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了两行血泪。 下一秒,画卷中的“凤北”,竟朝郑修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郑修。 郑修心知画卷诡异。 这凤北没戴套,郑修一眼辨出真假。 可当“凤北”抱紧郑修时,郑修眼前更黑,蠕动的肉壁消失,只剩一个不知通向何处的漩涡。 郑修耳边只余一声满是欢喜的呢喃。 “终于……找到你了。” “陌。” …… “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求伱们可怜可怜我吧!家父因争地被乡绅恶霸活活打死,尸骨未寒,小的身无分文,今卖身葬父,只求家父在天之灵死能瞑目!求你们行行好吧!” “我好惨呀,我好惨呀!卖身葬全家!小子一家六口死于非命,小子更是身染肺痨,半卖半送,求求你们买了我吧!呜呜呜呜!” “卖剑卖剑!家传龙泉宝剑,百年不锈,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斩人手脚滴血不沾!只要十两纹银十两纹银!杀人越货必备宝剑!” “让开让开!百里镖局路过,谁敢挡路!是不是不认得百里镖局的金字镖旗!” “大家快去看热闹呀!隔壁街有人打起来啦!据说是在争夺兵器谱第一百位!” …… 当郑修重新睁开眼睛时。 耳边传来各种聒噪的吆喝声,哭声,打斗声,百姓叫好声,女子嘤嘤声。 一个字:乱。 “这是……哪里?” 他分明记得,自己一分钟前正与和尚在天阴山的蛇洞里打蛇肉火锅,麻溜香,十秒前被大白蛇吞入腹中,一秒前画卷挣开,一位酷似凤北的貌美女子强人锁男将他抱住。 再睁开眼,他便来到了这里。 此刻的郑修正茫然站在热闹的街头上。 不远处有两个摊位,一个摊位有一位披麻戴孝的青年,抱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对面的摊位前躺着一排尸体,以白麻覆住,一位干瘦的青年用一块染血的抹布捂着口鼻不断地咳嗽,摊子前用血字写着“卖身葬全家”。 一开始有不少百姓对着两个卖身摊指指点点。 很快有人喊隔壁有人争兵器谱排名,看热闹的百姓一哄而散,看热闹去了。 “让开让开让开!” 哒哒哒哒。 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混着车轱辘声传来,郑修回头一看。 几辆押运着货物的马车嚣张地穿过市井,惊得百姓们纷纷退避,鸡飞蛋打。 马车上立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百里镖局”,字迹威风凛凛。 坐在为首马车上是一位英俊非凡,剑眉星目的青年,他看着不闪不避的郑修,冷喝一声:“哪来不长眼的穷酸书生!” 说着便扬起马鞭,一鞭子向傻愣着站在街道中央的郑修抽来。 马鞭抽动瞬间,一抖一紧,一张一弛,竟发出了宛若炸雷般的刺耳声响。 郑修虽然仍在懵逼中,但有人不长眼要揍他还是知道的,当即便伸出手准备抓住马鞭将青年拉下马教育一顿。 刚伸手时郑修却浑身一震,他发现他的身体无比僵硬,明明眼睛反应过来了,意识跟上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 “放肆!” 一道潇洒的身影从一旁二楼酒肆中纵身落下,锵地一声清脆剑鸣,一道白芒掠过,郑修只觉眼前一花,被提着脖子带到了一旁。 马车停下。 鞭子断成几截。 青年看着手中那只剩下半截的皮鞭,神情阴阳不定。 “敢问何方高人,敢管百里镖局的事?” “小兄弟你没事吧?”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干净的袍服,腰间挂有玉佩,长剑在身后缓缓入鞘。他看向懵逼的郑修,关心道。 郑修看着眼前浓眉大眼的大叔,愣愣地摇摇头。 “呵呵,没事就好,人在江湖得当心些,下次可没那么走运,碰见我这般爱管闲事的人了。” 大叔语重深长地拍了拍郑修肩膀,这时才转身,双手背负在后,向马车上神色阴沉的青年大笑道: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梅花山庄三少爷,兵器谱排名第三十八,人称‘人间寻碧落,苍山一点梅’的楚成风。” 自称楚成风的大叔笑眯眯地朝青年拱拱手,礼貌过后他的眼里精芒一闪:“不知你们百里镖局,对我梅花山庄,有何指教?” 郑修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复古”的场景,一时说不出话来。 (本章完) 第155章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2合1) 持鞭青年脸色顿时变了三变。 他在郑修面前,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出何谓“装逼不成反被草”的情景。 “你就是那传说中的……楚成风!”只见青年大惊失色,神情复杂,然后快速沉声道:“原来是梅花山庄三少爷楚成风,久仰阁下大名!在下百里镖局少当家,百里惊风,一场误会,希望楚大侠莫要放在心上!” 郑修在一旁脑子转个不停。 一是在思索为何自己又“穿越”了。 二是在想这百里惊风为何一开始如此嚣张跋扈横行霸道,但一碰见硬茬怂得比谁都快。 第一点郑修还没想明白时,第二点郑修就很快想通了。 镖局是最古早时期的“物流业”,又称“镖行”。 在早些年交通不便,官道尚未打通南北东西时,山野间绿林悍匪横行,当有人需要长途运送货物或财物,甚至运人,便会花钱寻求镖行庇护。 如今天下太平,镖局早已改名叫做“物运”,没了最初这行当诞生时的凶险。 能上山当匪贼大多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欺软怕硬”便是行事准则。而古时走镖,一是要懂点功夫,二则是要黑白通吃广识豪杰,走路横一些,那般气势能吓退一部分宵小。 楚成风笑着摆摆手:“江湖上人心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百里当家行事小心谨慎,这是自然,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行走江湖都是好面之人,在满城百姓围观下,楚成风给的台阶让百里惊风脸色舒缓不少,他当即顺坡滚下,朗声道:“好一个‘苍山一点梅’楚成风,以往只久闻大名无缘一见,如今见了,楚兄胸襟广阔气宇非凡,令百里惊风敬佩不已!若他日路过百里镖局,承蒙楚兄不弃,进来一叙,百里惊风定以美酒佳肴奉上,以赔今日不是!” “哈哈哈——”楚成风大笑:“百里兄言重了!” 前面还兵戎相见,转眼称兄道弟。 郑修在一旁暗暗点头,表示认可。 ——“人情世故”。 “走!” 百里惊风转头驭马,头也不回便离开此地。临别前,百里惊风深深看了他口中所谓的“穷酸书生”一眼。 郑修总觉得百里惊风去时匆匆,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百里惊风走后,楚成风目光炯炯看向郑修,打量几分,摇头笑道:“如今世途险恶,江湖风雨飘摇,你这般读书人,还是少出门为妙。呵呵,也罢,楚某今日孑然一身,你若不介怀,便与楚某一同上楼,将那一桌残羹余酒消去,也算是一场缘分。” 郑修还没来得及说话,楚成风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别急着拒绝,我楚成风在蜀中小有名气,今日伱与楚某在茶肆畅饮相谈一事若传出去,别的不敢说,起码武林中人,会给楚某三分薄面,不会太过为难你。” 郑修面露犹豫,过了一会,一句奇怪的话脱口而出:“在下公孙陌,生于泸州东南,自幼沉溺丹青画书,饱读诗书,今听闻圣上……” “得了得了!”楚成风一听,眼睛一亮,顿时笑得浓眉乱颤,用力拍向“公孙陌”那柔弱的肩膀,拍得咣咣响,道:“所以说楚某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人,男儿当志在四方,要么建功立业驰骋沙城,要么武功盖世独步天下,读书有什么好的!哈哈哈!罢了罢了,说得再多不如美酒三两!走,楚某下来前温的酒差不多了,上去喝两盅!” “这……不好吧?” “哪有什么好不好的!咱们虽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哪有好不好的,只有巧不巧!” “楚兄此言有礼。” “喊楚兄可见外了,若不嫌弃我楚成风虚长你几岁,你大可叫我一声楚大哥!”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楚大哥。” 在半推半就下,郑修被楚成风带到楼上。 果然如楚成风所说,在茶肆一角,楚成风独自一人叫了一坛黄酒,几碟小菜。 酒刚温热,他恰好听见街上动静,便路见不平,拔剑相助,从二楼跳了下去。 “原来如此。” 郑修很快便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处境。 白蛇蛇腹中的酸液,融去包裹画卷的布匹,让画卷打开。 郑修被画卷吞入。 他如今的处境与凤北一样。 至于如尘。 如今郑修只能盼望如尘能平安无事,因为郑修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从画卷中出去。 但想起如尘占据【苦行僧】门径,身为异人,天赋异禀,连冻坏的脚都能重新长肉,指不定如尘即便被消化掉了,也能从骨头渣子上长出肉来。 “天生异人”的变态之处无法以常理衡量,往越离谱的方向去想越不会错。 画卷中另有乾坤。 眼前的江湖,桌对面的楚成风,以及他目前所扮演的身份,定是这“乾坤”的一部分。 一切都是假的。 郑修很笃定。 是鬼蜮。 但显而易见的,眼前郑修所面对的鬼蜮,与他所认知的鬼蜮不一样。 他从进入鬼蜮时,没有看见来自狗kp的任何提示,没有旁白,甚至在扮演公孙陌时,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发挥猛男之力。只是这不要紧的,郑修面对这种情况,在上楼后不久便释然了。事实上他真正经历过的鬼蜮也只有【白鲤村】与【仙姑庙】。 【白鲤村】与【仙姑庙】的经历也是截然不同。 【白鲤村】存在于二十年前,存在于逝去的历史中,郑修通关【白鲤村】后,所导致的结果便是让凤北与魏辰存活,并造成了后续一系列的世界线偏移。 而【仙姑庙】与【白鲤村】相反,存在于现实中。打通【仙姑庙】时,他所在的现实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如今再入食人画卷,郑修觉得自己不应以以往贫瘠的经验去看待这里,否则最后吃亏的人,将会是自己。 “首先暂时排除可读档这回事,当做最后的保险去看待,毕竟万一真死了,命只有一条。” 郑修在心中自言自语。 与楚成风的交谈过程中,郑修察觉到一件很古怪的事。 目前的他,是公孙陌。 但又不完全是公孙陌。 他知道自己在扮演公孙陌。 却无法改变某些固定的“台词”与“行迹”。 譬如他尝试想说自己是“郑善”时,话到嘴边总会变成“在下公孙陌”,屡屡引来楚成风怪异的目光,笑着问公孙老弟是否喝高了。 但许多问题郑修还是能问的。 譬如问问今夕是何年。 问问楚成风今年贵庚,家在哪里,是否婚娶。 喝多几盅的楚成风酒劲上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热情得很。他并没有看见他的公孙老弟正掰着指头算年份。 “天靖三年?大乾王朝第二代皇帝魏靖帝登基的第三年?” “史书称魏靖帝在位期间,受佞臣蛊惑,失了民心,内乱爆发,在位二十五年间,百姓哀嚎遍野,民不聊生,堪称是大乾王朝历史上,最黑暗的二十五年,可以说是大乾皇室的污点。” “但这段历史在史书的记载中,语焉不详,任史官如何考究,也无法进一步得知这段历史的内幕。” “就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这段历史。” “若我没有算错,天靖三年,距今二百多年!” 无论是在入狱前国泰民安的大乾; 或是在入狱后、经历白鲤村惨剧后,大奇隐于市的诡秘复苏的世界; 对于郑修来说,眼前的“武林”,在郑修的记忆中,只在电视剧上、电影上、武侠上接触过。 但真正身临武林时,眼前无处不在的江湖烟火气,侠客间的谈吐举止,让郑修觉得无比地陌生。 所以最开始时,郑修第一眼睁开,才会生出一种“穿越”的错觉。 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 眼下处境让郑修不由生出这般无奈。 郑修很纳闷,两百年前的公孙陌,是哪来的胆子,敢只身一人出门闯荡的。 楚成风举杯邀对,郑修木然,一盅盅如倒水般牛饮。 “公孙陌”的酒量显然很差。 喝了几盅,郑修便迷迷糊糊地,眼前的楚成风幻化出几道影子。 他甚至感觉楚成风的笑容越来越猥琐。 公孙陌醉了。 一塌糊涂。 顺带着祸害郑修也醉了。 日上三竿。 郑修醒来时,第一时间检查自己的处境。 他正在一间客栈的房间里,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 自床上爬起,郑修感觉头痛欲裂。 “草了,这画卷里,该不会是‘公孙陌的记忆’所构筑而成的鬼蜮世界?” 郑修捂着脑袋,在床上杵了好一会,闻着房间内残余的酒味,渐渐回忆起昨日的事。 如果只是虚假的世界,绝不会连醉酒的感觉都如此逼真。 再结合他目前扮演的“公孙陌”的身份,郑修有九成把握肯定,两百年前的公孙陌定是以某种“方式”,将他的记忆铭刻在画卷上。 郑修如今被吞入画卷,正在身临其境地体验着公孙陌的记忆。 太逼真了。 自从入狱后经历了那么多事,郑修相信,即便是在他于白鲤村中救出凤北之前,世间也存在着种种诡秘邪祟,甚至存在着奇术异人。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种种诡秘,隐于平和之下,不为人所知。 公孙陌在两百年前有着画鬼之称,他的门径奇术定与“丹青画术”相关,在郑修得知食人画而南下蜀州之前,凤北便说过,夜未央曾怀疑公孙陌留下的最后一幅墨宝,这一幅食人画中,隐藏了公孙陌最大的秘密,也就是【画师】门径的诡物。 好不容易等头疼缓和几分,郑修叫来客房服务。 店小二热情地给郑修打来清水,并告诉郑修,是梅花山庄的三少爷楚成风替他开了这间上等房,无需郑修掏钱,郑修只需安心住着便可。 这个年代的江湖除了讲究个人实力之外,还讲背景。 楚成风无论是梅花山庄三少爷的背景,还是兵器谱排名前列的实力,都足以让他得到这般厚待,面子很厚。 如今让郑修想不明白的是,两百年前的武林,这什么兵器谱,各大名门正派,并未在两百年后郑修所在的年代中,留下任何痕迹与传承。 为何这些武林门派会在两百年前消失无踪,在天靖年间,这段号称最黑暗的历史里,这段史书中并未详细记载的历史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郑修深感好奇。 “我明白了。” “我推测画卷中所记录的是‘公孙陌的记忆’,那么在他记忆中,所不知道的事,就无法出现在画中鬼蜮里。” “譬如公孙陌的记忆中,他在今日是一直呆在这个房间内,那么他便不知道房间外会发生什么。” “但如果我硬要出去呢?是否会有某些‘不可抗力’前来阻拦?” 郑修一边自言自语,走向房门,准备推开门时,落在门边的双手猛地一顿。 “不对,我如今身在鬼蜮中,甚至没办法肯定,我推开门后的风景,是否是‘公孙陌记忆’中的一部分。我甚至没办法判断,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公孙陌当年就已经做过的,还是‘郑修’决定去做的。” 笃笃笃。 郑修站在门前思考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将郑修吓了一跳。 “是谁?” 郑修问。 “公孙老弟,昨夜睡得可好?” 门外传来楚成风那粗犷的声音。 推开门一看,郑修便看见穿戴整齐的楚成风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干净毛巾,脸上丝毫没有半点宿醉的迹象。 郑修拱手:“有劳楚兄关心,小弟不胜酒力,犯了头风,颇为不适。” 楚成风哈哈一笑:“那老弟可要多练练呀,入了江湖,酒力不成,可会吃大亏的啊!”说着便绕开公孙陌,将水盆放在桌上,示意公孙陌稍作洗漱,褪去酒气。 “多谢楚兄!” 郑修感激道。 楚成风关门离去后,郑修又是一阵心惊。刚才的话郑修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甚至有点分不清是他本来就想说的,还是遵从“公孙陌记忆”说出的话语,这种感觉很难以三言两语描述,若非亲身经历,郑修压根想不到一位画师,竟能将他的记忆记录在画卷中,还如此逼真,令人难分虚妄真假。 “难道……” 郑修眉头一挑,反锁房门,将衣服脱去。 他仔细将全身上下检查一遍,最起码他所能看见的地方,并没有看见异人独特的“记号”。 “总不至于那么明显在脸上吧。” 铜盆中盛满热水,蒸汽腾腾。郑修将盆中的毛巾取出拧干,待水面波澜平息,以水面作镜,照向面容。 啪嗒。 郑修手中毛巾落在脚边。 他惊讶地望着水面倒影,那眉目间难掩惊愕的英俊面容。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背脊,令他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 水盆中映出的脸…… 是他! 不是一张名为“公孙陌”的陌生面孔。 更不是猛男画师郑善的脸。 而是他, 郑大善人,郑浩然之子,郑首富。 郑修的脸!! (本章完) 第156章 背影(2合1) 水面上倒映出的面容,是他郑修的脸。 而不是“公孙陌”! “我就是公孙陌?我小号?啊哈?怎么可能……哈哈哈!” 震惊过后的郑修被眼前一幕给逗笑了,捧腹大笑。 笑毕。 郑修凝重摇头:“这不可能。” 不可能。 郑修创建小号有一个规矩,是不是人不好说,起码得是郑家的。 郑善、郑恶、郑白眉。 这是原则。 原则岂能说破就破。 郑修很快便在脑中否认了这个荒谬的念头,转而想到了其他可能性。 他回想起自己以郑白眉的化身,处于生死弥留之际,释放出【天地交罡归一剑意】那一刹,郑修同样是以原本人魂的面貌离体。 郑修拉开衣襟看了看胸口,没有洞。 用热水洗干净脸,洗去宿醉。 门旁摆着一个竹篓,竹篓中用布条整齐固定着一排画卷。竹篓中还藏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套价格不菲的画具,画笔、墨条、玉砚俱全。 画笔共有六支,分狼毫、鼠毫、紫毫、兼毫、牛耳毫、三七毫。 不同的画笔上有着不同的纹理,分别为叶筋、山水、花卉、白鸟、长蛇、云纹。 “好……好专业啊。” 郑修叹为观止。 这是“公孙陌”的随身财物,一目了然。别人都是配剑带刀出门,而公孙陌却带了一堆纸笔,难怪那嚣张的百里镖局少当家一眼将公孙陌称作“穷酸书生”。 但郑修一眼能看出,光看这一套东西,这公孙陌绝非“穷酸”,甚至可以说是小有家底。先不提那由上等墨翠打造而成的玉砚,更不提那雕花细腻的墨条,光是那一支“叶筋牛耳毫”,那做工,应该不是当朝的作品,很有可能是一件古董。 郑修沉默着盯了一会。 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取出一卷宣纸,在桌上铺开。 郑修挽起袖子,一丝不苟地在玉砚上研磨墨条,添加清水调节墨水浓度。郑修的动作很慢,却看得出来他很熟练,虽然花了不少功夫,最后研出的墨汁浓淡适宜,在富有弹性的毛上分出了几层色泽。 毛笔蘸墨,郑修一手端着袖子,一手提笔。 这个动作维持了很久。 郑修回过神时才愣住了,他虽然挂着“猛男画师”的牌子,走的也是【画师】门径,但有多少水分他自己知道,能窥见门径还是薅的凤北的羊毛。这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 提笔之前,眼前的白纸只是纸。可当郑修提起笔后,他忽然觉得眼前的白纸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泊,窥不进奥妙,照不见本心。那种他既是公孙陌可又不是公孙陌的违和感,令郑修提笔愣在远处,无从下手。 就像是他在集市上想要动手时,意识跟上了,他的手脚跟不上,所以没法还击。 此刻却恰恰相反,他的脱氧核糖核酸自己动了,手脚动了,偏偏意识跟不上公孙陌,所以无从下笔。 “对了。” 郑修看着文房四宝,画师宝具,心头一热。 他的化身【郑善】走的可是实至名归的【画师】门径。 如今在机缘巧合之下,他能通过传说中的“画鬼”公孙陌的第一视角,亲身经历他当年所经历的记忆。 公孙陌对画师的理解,他也能亲身经历。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巧了这不是!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这是一次在短时间内提升画功与境界的绝佳良机。 “也不知凤北与如尘,是否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假若在“公孙陌的记忆”中用的也是自己的脸,那应是不难认出,怕的就是万一不是。 至于认出来后如何解释“郑善”与“郑修”的关系,这倒难不倒在几个身份之间反复横跳的郑老爷。 瘦了、沧桑了、幻觉来的、都是假的、不小心、没忍住,诸如此类的理由郑修可以说是顺手拈来,无需纠结。 郑修渐渐地捋清思路。 按照“鬼蜮”的通关思路去琢磨的话,虽然眼下“画中世界”这个奇怪的鬼蜮没有提示,没有旁白,甚至连是否回档都不知道。但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郑修自己给自己设定了“任务”。 一,循着公孙陌的足迹,找到凤北与如尘,找到破解画中世界的方法; 二,借着画鬼公孙陌对“画师”的理解,进一步深入门径。 笃笃笃! “公孙老弟!鼓捣完了没?” 郑修不知在房间内呆了多久,楚成风又来催。 “唉!” 画师长叹一声,将笔放下,朝外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在脸盆中将洗净画具,重新放好,背在身上。 郑修所住的上等房在二楼走廊最靠里,最为僻静的一间。推开门时,楚成风长剑在后,腰间悬佩,笑吟吟地搭上郑修肩膀:“公孙老弟,要不要再喝几盅解解酒?” 郑修瞪大眼睛,心里小郑在骂娘,脸上小公孙堆起满脸苦笑:“楚大哥莫要开玩笑了,小弟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若是再陪楚大哥喝两盅,怕是今日无法继续北上了。” “北上?”楚成风闻言,流露出怪异的表情,然后拍拍郑修肩膀:“若你信得过楚大哥为人,你这些日子还是安安心心呆在客栈中,莫要出门,省得丢了性命,毕竟……刀剑无眼呀。” 郑修皱眉:“楚大哥何出此言?” “伱再坐半天便知道了。” 楚成风摇摇头,笑而不答。他带着郑修来到客栈一旁的茶肆里。 茶肆二楼设有雅座。 说是雅座,也就比一楼清净一些。 店家小二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在桌上一抹,随意扫去桌上残留的油污。 郑修眉毛一跳,桌子颜色黑乌乌的,乍看上去还看不出。可当店小二用抹布一擦,那块抹布上分明抹去了一层暗红色的血垢。 “清粥一盆,黄酒一坛,上几碟下酒菜,快一点,我兄弟呕了一宿,现在饿得慌。” 没多久楚成风点的菜上来了。 郑修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响声,的确也是饿了。便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水,配着爽口的下酒凉菜大口大口地吃着。 “楚大哥,你刚才说莫要走出客栈,怕丢了性命,这是为何?” “不急,不急,先吃,吃完再说!哈哈哈!” 楚成风喝酒从来不用杯,只见他屈指一弹,指劲硬生生将酒坛封口削去一块,断口平整如同刀割。楚成风仰头将黄酒咕咚咕咚地往胃里灌,跟喝水似地。 胸前衣襟沾湿,没多久他浑身都透着酒气,楚成风对此细节浑不在意,一口气喝了大半坛,他长长打了一个酒嗝,长袖用力在嘴边一抹,酒坛重重砸在桌上:“痛快!” 喝爽后楚成风看着对面目瞪口呆的郑修,将酒坛递上前:“公孙老弟,真不来口?” 郑修摇头拒绝:“我不好这口。” 楚成风一脸惋惜:“可惜!” 喝了几碗清粥暖胃后,郑修觉得舒服不少。他这时重新问起那个问题。 楚成风没继续卖关子,走到扶手边上,朝郑修招招手。 “老弟,你过来看看。” 郑修依言上前。 “你看集市,感觉有何异样?” 楚成风微微一笑,指着下方繁华的集市。 “异样?”郑修顺着楚成风的指头向下望。 只见集市上,除了特别热闹之外,似乎看不出特别。 “哎哟,瞧大哥这记性,忘了。嗝~”楚成风忽然一拍脑袋,将一口酒气拍出,他先是指着集市上几位衣衫褴褛的乞丐。 那几位乞丐身材干瘦,光着两脚,手上各拿一个破碗,正沿着集市逐家逐户地拍门。 “行行好吧!咱们饿了好些天了,求求大爷,赏口饭吃吧!” “哪来的臭要饭的,滚!” 乞丐们吃了一个个闭门羹。 楚成风意味深长地笑道:“叫花子大多沿街乞讨,从来没有上门乞讨的道理,他们坏了行规。” 郑修纳闷:“乞丐也有行规?” “那是自然。” “楚大哥是想说?” “他们在找东西,还有你看那边,看那姑娘的腰。” 楚成风又指着一摆地摊的姑娘,姑娘长得白皙靓丽,十六年华,嫩出水儿,格外诱人。 郑修心里正想说很细,嘴上却说:“非礼勿视!” 公孙陌的记忆似乎很不诚实。 “我是让你看她腰间,缠腰里。看见没,那一圈鼓起,内藏乾坤,显然是藏了软鞭或软剑之类的兵器。在蜀中地带,若说软鞭我兴许说不上,但若是软剑……嘿!谁不知‘如意坊’的娘们一手软剑使得刚柔并济、千变万化,她应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出身,宁愿拔剑时多了几分阻碍,也不愿让人注意到她的来历。” “你再看那卖红薯的老头,一双手布满老茧,小指、无名、中指三指第二节,格外鼓起,指节畸形,分明练六合掌留下的痕迹。常年混迹于江南一带以船运营生的六合帮,居然进了蜀中,有趣。” “你看那擀面的,谁家擀面用的是精钢短棍,还用的是两根。兵器谱上个月排名第九十七,这个月掉出了兵器谱百名之外的‘双花银棍’,扬州长乐帮的两位双花‘打手’,以双棍成名。长乐帮,乌合之众也敢蹚这趟浑水,哈哈哈!” 郑修面色煞白:“小声些,小声些,楚大哥莫要口出狂言,怕招惹是非。” “我怕个甚么!”楚成风撇撇嘴:“楚某要是怕事,昨日就不会出手拉你一把。他真听到了,不敢怒,也不敢言,怕他们作甚。” 楚成风嚣张有嚣张的资本。 先是实力,兵器谱排名三十八。其次是背景,梅花山庄三少爷。 虽然无论是郑修,还是公孙陌的记忆,此刻他们二者都不清楚这兵器谱三十八与梅花山庄代表了什么。但看楚成风的行事做派,应该是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足以让楚成风横行无忌的那种。 楚成风眼神毒辣,对江湖上各大门派与世家如数家珍,轻轻松松指出了十几位藏在市井中的武林人士。 这还是藏着的。 更别提有人欲盖弥彰般神神秘秘地披着大斗篷,背上鼓鼓显然藏了兵器,招摇过市。 还有的人大大咧咧地将环首大刀放在桌上,在街道旁吃馄饨。 “来,再看看这边,应该差不多了。” 楚成风笑眯眯地带着公孙陌坐回座上,朝楼下努努嘴。 眼前的一切虽然是公孙陌的记忆,公孙陌当时可能不懂,但郑修可不是公孙陌,在楚成风稍作提示下,郑修很快察觉到下面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宽敞的茶肆一楼,只有三桌上坐了人。 其中两桌隔得远,各处一角。 东北角坐的是一位留有络腮胡的壮汉,身旁有一个圆滚滚的布包,布包里有长柄露出,看样子是一把铜锤。 西南角坐着一位摇着扇子的英俊青年,头戴冠帽,白衣胜雪,风度翩翩,笑容温润如玉。 而在正中间坐着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浑身透着不加掩饰的江湖气。从郑修的角度只能看见女人的背影,女人桌上摆着一整只烤羊腿、一大盘卤鸡肉,加起来目测有七八斤的量。背影窈窕的女子正埋头苦吃,在安静的一楼中发出啪滋啪滋的声响。 这女人容量真的大。 这是郑修看着桌上的七八斤荤菜时生出的第一反应。 第二反应则是觉得……眼熟。 是的,那背影让“他”莫名感觉到眼熟。 当“眼熟”这个想法如直觉般浮现时,郑修歪了歪头,暗道奇怪。 他现在已经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公孙陌觉得眼熟,还是他郑修觉得眼熟。 两种感觉混淆不清,令郑修一时间难以区分。 “那女子是谁?” 郑修望着那个眼熟的背影,怔怔地问。 楚成风闻言哑然,回头看着魂不守舍的公孙老弟,暗暗好笑,刚才还说非礼勿视,现在呢?果然读书人就喜欢心口不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啧,贼得很。不过当下楚成风也没有点破,看着那女人的背影仔细分辨,无奈摇头:“这,或许是籍籍无名之辈,楚某倒是认不出来。不过楚某让你看的并非那女子,女子何时不能看,你先看看那远远隔开的两人。” 楚成风先指着那络腮壮汉,神情多了几分戏谑,笑着为公孙老弟介绍道:“那人在蜀中可是颇有名气,曹东雪,善使一对‘黑钢八棱锤’,‘风火八打’,威力无穷,在蜀中罕有敌手,兵器谱现今排名六十二。不过,让他闻名江湖的倒不是他的锤法,而因三年前,他明媒正娶的娇妻,却在洞房花烛夜上跟人跑了,他从蜀中一直追到北方,追了足足一千八百里路,花了一年时间终于追到了奸夫与妻子,却不料给人几下撂倒,成为了江湖上的笑柄,一时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人倒是可怜。”郑修为可怜人默哀数秒,然后问:“另一人呢。” 楚成风脸色更为古怪:“另一人江湖上人称‘铁扇书生’,也是……那位奸夫。” “你说,时隔三年,一个在北,一个在蜀中,偏偏在今日聚在这小小的茶馆里。” 楚成风收起古怪的笑容,拍拍郑修肩膀,语重深长:“是巧合,还是……有别的?” (本章完) 抱歉昨晚 聚餐喝高了...人刚醒....呜呜呜。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抱歉昨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谢洛河(2合1) “巧合?” 郑修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也不信。 “嘿!好说!等你看完这场好戏,便知道是不是巧合了。” 楚成风笑道。 郑修沉默,他如今代入了公孙陌的记忆中,若是他定是不急着考试的。他不久前已决定且走且看,先遵循公孙陌的记忆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公孙陌”的沉默让楚成风以为他是在犹豫,笑了笑,问:“你为何会来到蜀中康城?” 公孙陌拱拱手,答:“自古以来,蜀中地处中原,南北相通,东西相连,向来是交通枢纽、兵家必争之地。蜀中山路崎岖,若想北上的路走得顺畅,这康城更是必经之地,楚大哥瞧见入城时那红彤彤的牌坊了么,传言当年曾有一位状元在康城牌坊下驻足,买了一串糖葫芦,后来那位文士高中状元,那牌坊也成了‘状元坊’,牌坊下人人都在卖‘状元糖葫芦’,咱们北上参加会试的穷酸书生谁不知此地,都想着沾点运,借点势……” 这时,看着楚成风笑容越来越盛,自嘲为穷酸书生的郑修一拍脑袋,脸色微红:“是小弟莽撞了,楚大哥行走江湖多年,怎会不知道此地的传闻。” “哈哈哈!公孙老弟,并非楚大哥说话拐弯抹角,而是有些事情,对你明说了吧,老哥担心将伱牵涉其中。其实老哥之所以说那么多,关键就在于你刚才话里的‘必经之路’上。” 郑修惊道:“你是说,他们身为武林人士,也想北上考取功名?!” “呸!”楚成风啐了一口,笑骂道:“放屁!咱们过着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刀光剑雨里肆意恩仇、笑傲江湖,那破功名有什么好考的?考到最后,还不是入朝为官,当那昏君的走狗,当朝廷的鹰犬?” “嘘!”郑修压低声音:“这话可不兴乱说!” 楚成风咂咂嘴,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延伸下去,又道:“话说回来,公孙老弟,‘会试’三年一期,下一次在来年春暖花开时,距离现在还有大半年,早着呢!你也无需急于一时,最近康城附近不太平,待风平浪静后再出城也不迟。你想想昨日为何百里镖局从这里路过时,并未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借道而过?” “不太平?” 郑修心里不断琢磨着楚成风的话,脸上却流露出几分纳闷:“楚大哥,你不是不屑考取功名么?为何熟知‘春试’的日子?你该不会……” 楚成风老脸莫名一红,脖子一硬,大声道:“我楚成风从未参加过乡试!从来没有!日后,也不会有!等等……有其他人进来了。” 这时有六位膀大腰圆的胡子哥,提着刀凶神恶煞地走进客栈。 走在最前方的一位脖子上挂着一串用人骨串成的链子,满口黄牙,鼻子上串了铜环。还别说,看起来还有点潮。 领头的胡子哥在客栈中环目四顾,目光先是在铁扇书生与曹东雪身上快速打量了几分,紧接着又不经意地落在埋头苦吃荤菜的女子背影上,一同来的几人竟分开三桌而坐,各点了黄酒与下酒菜。 “咦?这下有趣了。” 楚成风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们也是来找铁扇书生的?” 楚成风摇头:“不,是两拨人。” “哪两拨?” 楚成风悄悄指着下方,道:“铁扇书生与曹东雪是一拨,属于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仇家不聚头。而后面来那几位如果老哥没猜错,应该是附近匪道上,你瞧,他们一同来,却分三桌坐,明摆着要堵那姑娘的路,冲着那姑娘去的。” “你不认识?”郑修好奇地看了楚成风一眼。 楚成风在郑修面前表现得跟江湖百晓生似地,郑修以为楚成风谁都认得。 楚成风闻言哑然失笑:“楚某只认识小有名气的人,要么是在兵器谱上榜上有名,要么是闯下了赫赫声名之辈。其他人我认来做什么?惹了楚某一剑就剁了,认得他,岂不是还得给他收尸立坟?那可亏大了。” 郑修一拍脑袋:“有道理!小弟学到了!” 楚成风正想说弟弟上道,可下一秒他愣住,惊讶地回头看向穷书生:“你一介文士学这些做什么?” “口误口误!”刚才那句话并非是公孙陌记忆中的台词,而是郑修脱口而出。 “要动手了。” 楚成风一直留意着楼下的动静。 “楚兄指的是哪一边?” “看架势,应该是冤家聚头那一拨会先打起来。” 楚成风摸着下巴沉吟道。 郑修沉默。 其实他也看出应该是前一拨会先打起来。 从楚成风提醒后,郑修注意到苦主杀气腾腾的瞪着奸夫好一阵子。 精气神拔到了最高。 至于后来的那拨,应该能注意到茶肆中气氛不妥,有可能会趁乱下手。 郑修进入鬼蜮至今,唯一感受到的一点就是“乱”,武林这个圈子真的乱,一言不合就要开打。两百年前的天靖年间,可比他所在的年代混乱多了,正应了那句老话“侠以武犯禁”。公孙陌或许不明白楚成风在暗示什么,但郑修却懂了。 这座城市里应该即将上演一出大戏,楚成风提示说“必经之路”,也就是说,即将有什么人或车,要经过这里,导致了众多武林人士在康城聚首。 有仇的,有利益冲突的,有平时看不顺眼的,或抢了兵器谱排名的,随便挑三两理由,足以让康城成为混乱之地。 “可是,”郑修皱眉问:“不是说曹东雪不是铁扇书生对手么?以前打不过,现在就能打过了?” 楚成风摇头:“若曹东雪没有奇遇,这次铁定仍是打不过。” “那为何还会打起来?” 楚成风笑道:“很简单呀,因为全武林都知道曹东雪与铁扇书生的恩怨,此刻无意中在康城聚头,若曹东雪不硬着头皮打一打,哪怕最后铁扇书生避战跑了,那也是曹东雪打过了。若是不打,曹东雪就会成为江湖上的笑柄,再无颜面于江湖上混咯。” “的确。” 郑修点头,表示认可。 说白了,就是武林人,好面儿。 某些场合里,面子比性命还重要。 “嗝~” 这时,一直埋头苦吃的女子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 郑修往下看,他这才注意到那女子桌上的大几斤荤菜全被她一个人吃完了。 他这个角度仍是只能看见女子的背影,越看越眼熟。 “我说你们俩,从进来之后就瞪了半天,到底打不打?你们若不动手,那就姑奶奶我先清理杂碎了。” 女子大声笑道,竟毫不避讳,一语将茶肆内的尴尬气氛打破了。 女子的声音让郑修面露愕然。 这声音…… “凤北?” 是凤北! 怎么那么巧! 她原来在这里! 郑修面色一变,站起身来,却猛地被楚成风一巴掌压下:“你激动作甚?” 风度翩翩的铁扇书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朗声道:“曹兄,当年一事是我不对,可我有苦衷。正所谓冤冤相报……” 本来曹东雪还能忍,铁扇书生说出这句话时,曹东雪真的绷不住了,两手一抖,黑钢八棱锤提在手里,轰地一下朝铁扇书生砸去,同时破口大骂:“老子苦你娘亲!奸夫纳命来!” 轰! 桌椅顿时被砸成两截,哗地一声,铁扇书生从怀里摸出一把铁扇,抖开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只见铁扇书生步伐灵敏,踩着优雅的步子轻松从漫天锤影中穿出。 铁扇一收一合,只听见叮叮几声,铁扇书生用扇骨在锤子上点了几下,卸去八棱锤不少力道,借势掠出茶肆。 “爷!几位爷!小的求求你们,要打出去打呀!” 店小二与掌柜一看果然打起来了,连忙躲在柜台下,声音里带了哭腔。 转眼铁扇书生与曹东雪打着打着便出了门,在街道上缠斗起来。 “天天这么砸,店家这生意还能做下去?” 郑修愕然问。 “老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你瞧那店家动作利索,显然是早有准备,面慌心不慌。” “为何?” “那还不简单,最后有人赔呗!”楚成风笑道。 “谁赔?”郑修一愣,有点难以理解。 “自然是打赢的赔,江湖拼杀图什么,一是快意恩仇,二则是图名。既打赢了仇家,顺带赔了店家,江湖地位有了,名声也有了,赔起来那叫一个爽快。” 楚成风端起黄酒,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左手还提着鸡腿,悠然在二楼当起了吃瓜群众,看戏看得贼欢。 铁扇书生无心恋战,且战且退,而曹东雪则提着双锤怒目圆瞪追出。 楚成风显然对那边的奸夫苦主相斗不感兴趣,他并未追出去看热闹,目光落在了吃饱喝足的女子身上。 后来的匪道六人,被“凤北”点破,相视一眼,嘿嘿一笑,堵了上来。 他们分别挡住了门窗的位置,为首一人抬头,向上望来。 “这位兄弟,黑风寨二当家路过,借地办事,你们桌的酒我裴老二请了。” 自称裴老二的土匪朝楚成风拱拱手。 他显然没将一旁弱里弱气的穷酸书生放在眼里,正眼都没瞧。 裴老二这话没说得太明白,但连郑修也听懂了。言下之意摆明是:咱们是黑风寨的土匪,杀人不眨眼,你们桌的酒黑风寨请了,你别不懂事。 “黑风寨?”楚成风嘴里嘀嘀咕咕。 郑修看着凤北的背影,一时不知该担心哪边。 那声音、那背影,定是凤北没错。可凤北的言行举止却十分古怪,一点也不像郑修所认识的凤北——最起码饭量没有那么大。这时郑修怀疑,这人到底是长得像凤北,又或者是凤北如今陷入了与他类似的境地里,在公孙陌的记忆中扮演着某个人。 若是前者,郑修不信会有那么巧的事,在两百年前碰见了凤北的祖辈。若是后者,按理说凤北不会没注意到他才是,毕竟郑修都在二楼露脸挺久了。 “你不打算英雄救美?” 想了想,郑修捅了捅楚成风的胳肢窝,怂恿楚成风出手。 “救谁?” “那女人你认识?” 楚成风摇头:“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那女人不用救?” “这叫眼力,你若是在江湖上漂个一年半载,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了。楚某就没看走眼的时候,那女子过于有恃无恐了。” “连你都能看出,为何他们,看不出?” “嘿!什么叫连我都能看出!”楚成风被郑修的话给逗乐了:“楚某可是在兵器谱上排行……” 郑修:“三十八。” “知道就好。” 看见楚成风并没有插手的打算,裴老二没再理会。 这时裴老二冷笑一声,右手从腰间抽出弯刀,左手一巴掌拍在凤北面前的桌子上。 “姓谢的!你们云河寨前些日子劫走的那批货物,你知不知道那条道是咱们黑风寨的地盘!” “我知道呀。” 凤北坐在那里,手上灵活地转着一双筷子,残影翻飞。面对裴老二气势汹汹地站在她面前拍桌子,她甚至连头也没抬,目光盯着指尖转动的筷子残影,用一种慵懒的口吻软绵绵地说道:“所以,我才去劫的嘛。” 裴老二额头青筋一鼓,咬牙切齿道:“云河寨与黑风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谢大当家,你这么办,让裴老二如何向手下的弟兄交代?很难办啊!” “很难办?那就别办了。”凤北眼睛眯起:“你就说,是我谢洛河让人劫走的,谁想来要交代,让他们来便是。” 啪嗒。 楼上。 楚成风啃到一半的鸡骨头掉在脚旁,整个人愣在原地,脸色发青。 郑修也是面露惊愕。 谢洛河? 凤北是谢洛河? 还是说谢洛河其实长得像凤北? 一开始郑修只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但没多久他便想起来了。 在刚进蜀州时,他们一行四人曾分头行动。 月燕、斗獬走了别道,后来汇合时,月燕提起过公孙陌与谢洛河的合葬墓穴一事。 虽然这个名字只在郑修的记忆中出现过一次,但自从郑修得知画卷中的鬼蜮实则是公孙陌的记忆时,郑修很容易便想起了这回事。 眼下是什么情况? 郑修有点懵。 在画中世界里,在两百年前的公孙陌的记忆世界中。 长得像郑修本人的郑修其实是公孙陌。 长得像凤北的凤北其实是谢洛河。 郑修看着举止神态与凤北截然不同的“谢洛河”,他现在根本就分不清,眼前的谢洛河到底是凤北,还是长得像凤北的谢洛河! 他分不清! 在郑修与楚成风因不同的原因而惊愕时。 下方剑拔弩张。 “混账!”一个暴躁的土匪怒骂:“这臭娘们给你脸不要脸!别以为进了兵器谱排名第五十就了不起!妈了个巴子你谢大当家现在没带你的弓,没了弓你屁都不是!咱们二当家不过是让你死得明白才和你废话而已!你真以为今天能活着离开这里?” “嘻哈哈哈……”谢洛河忽然捧腹大笑:“别人进兵器谱第五十,那是因为他们只能进第五十,而我谢洛河进了兵器谱第五十,因为我想在第五十。” 谢洛河笑得很开心,看向黑风寨那位暴躁老哥,筷子斜斜地指向对方:“你说……你们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嗯?这是你的意思,裴老二?” 裴老二脸色阴沉,显然是默认。 谢洛河笑着看向二楼,神色各异的楚成风与郑修。 “上面的大少爷和小弟弟,你们听见没,他们铁定会杀你们灭口。” 裴老二一刀劈向谢洛河:“别挑拨离间!” 谢洛河手腕一抖,筷子随意丢出。 裴老二的刀刚抬起,还没来得及落下,便如遭电击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洛河道:“巧了,我也没打算让你们活着离开。” 裴老二的脑袋上多了一个血洞。 (本章完) 第158章 前朝国师(2合1) 死了! 虽然裴老二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一介地痞土匪。 但好歹也是一位悍匪。 谢洛河只做了一个简单的抖筷子的动作。 其余五位土匪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眨眼之间,裴老二眉心中间多了一个血洞。 随着裴老二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那一抹溅起的血花不仅没有令剩余五位土匪恐惧,在错愕片刻后,他们心中泛起血腥杀意。 “这臭娘们用的暗器!” 有人回头,目眦欲裂地看向墙上,一根筷子没入墙壁中,只余一点点末端,顿时惊醒,吓道:“是筷子!” “淦!这臭娘们只剩一根筷子!她杀不了我们那么多人!谁杀了她,就成了兵器谱排行第五十!” “谁杀了他,就能当二当家!” “杀了!” 五人眼神几变,先惊后惧,随后凶光炽烈。 五把鬼头大刀自不同方向同时劈落,五刀齐出,有其中三刀砍向谢洛河的脖子,其余两刀封死了谢洛河握着筷子的右手。 由这里便可看出,裴老二带来的五位帮手,绝非庸手。在短时间内能看穿谢洛河杀死裴老二的伎俩,并且在裴老二死后,他们不惧不怕,杀心横生,组织起围攻之势,拼命要将谢洛河斩杀在此。 黑风寨中人人闻谢洛河之名而丧胆,但他们更多惧怕的,是谢洛河的箭! 百步穿杨、箭无虚发的谢氏弓术! 但,没有弓在身边的谢洛河,犹如拔去牙齿的猛虎,不足为惧! “你吓不倒——” 有人怒吼。 刀光封住谢洛河的右侧,谢洛河面上笑容不减,右指一弹。 叮。 木质筷子竟发出犹如金铁般的脆响。 谢洛河站起,身影翩跹,仿佛只是向前走了小小的一步。 从刀光中穿越。 她将一枚白晃晃的银子放在另一旁的桌上,朝躲在柜台下的掌柜笑道:“云河寨向来不欺百姓,这银子算是赔你的损失了。” 说完,谢洛河向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她仿佛想起了什么,抬头朝楼上望来。 郑修看着“谢洛河”那愉悦的笑容。 谢洛河的目光在郑修脸上,停留了一刹。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异样。 她俨然不认识“公孙陌”。 更不在意公孙陌。 二位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 一次简短的眼神交汇,让郑修确认了这一点。 她不认识这张脸! 她是谢洛河,不是凤北。 “凤……凤北!” 这一刻,郑修向谢洛河喊出了凤北的名字。 谢洛河俏面一怔,目光终于确切地落在郑修的脸上。 “你……在叫我?” 郑修皱眉,谢洛河眼中戏谑的笑意让郑修浑身不舒服,谢洛河此刻的眼神,令郑修感觉到无比的陌生。 “你是……凤北?” “啧,读书人,你认错人了。” 谢洛河哑然失笑,摇摇头,头也不回离开此地。 “等等!” 郑修眼看着与凤北长得一模一样的谢洛河要走,哪里肯放过这条撞到脸上的线索,刚想翻下围栏跳下去,身后楚成风一把提住郑修的衣襟,哭笑不得:“你疯了?不怕摔断腿?” 说着就提着郑修从二楼一跃而下。 他怕书生摔断腿,可他不怕啊。 谁让他是武林中人呢。 这年代,懂武功就是豪横。 轻松落在地上,楚成风还不忘讥讽两句:“瞧,楚某早就说过,读书多有什么用,不如仗剑红尘,笑傲江湖。” 你妹的跳个二楼把你嘚瑟成这样? 郑修心中骂道,嘴上却没理会楚成风,追出茶肆。 茶肆前人来人往,那边奸夫苦主仍在街道上打斗,吸引了一帮群众叫好吃瓜,然在人群中早已不见了谢洛河,不知去了哪里。 郑修跑外面找了一圈,回来时脸上多了几分郁闷。 茶肆中,楚成风正仔细检查那几人的伤口,时不时发出啧啧惊叹。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啊,公孙老弟,你回来了?怎样,追上你意中人没?” 楚成风一开口便是王炸。 “意什么中中什么人!”郑修矢口否认:“别胡说,不然我到官府告你诽谤!” 楚成风拍拍郑修肩膀,笑嘻嘻地指着郑修的脸:“瞧你的脸都红成这样了,还不认?” 楚成风露出一副“大家都是男人你何必遮遮掩掩”的表情。 我脸红了吗? 郑修愕然,摸了摸自己的脸。 片刻后他肯定地点点头,暗道原来是公孙陌脸红了,不是他。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代入感太强,一时半会他又没将自己与公孙陌分清。 郑修仍在琢磨着“凤北”与“谢洛河”到底现在处于什么关系,不愿意在意什么中、中什么人这话题上纠缠下去,便问:“楚大哥你刚才在看什么。” “是了!你快来瞧瞧!万万没想到啊,今日楚某竟有幸亲眼目睹这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 一提起武林事楚成风便来了劲,先是指着第一个死的裴老二额头上的伤口,兴奋道:“你瞧,谢洛河先是用一根筷子,杀了裴老二,这并不算什么,楚某虽不擅使暗器,但稍作练习,并不是一件难事。” 楚成风面色一肃,缓缓坐在谢洛河刚才坐的位置上,附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筷子,放在右手,闭上眼睛,回忆着谢洛河当时的动作。 “当时有其中两刀,封死谢洛河右路,不让谢洛河抬手。” “谢洛河弹指,在电光火石之刹,将筷子弹到左手里。” 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唯有楚成风看清了谢洛河的动作。 不难。 楚成风自信一笑,屈指一弹。 啪嗒。 ……筷子落在地上。 郑修盯着地上那根筷子,又看了看装逼没成的楚成风。 楚成风干咳两声,用左手捡起筷子,面不红心不跳地继续道:“这时筷子到了左手。” “谢洛河左手发劲,弹射出去,筷子先是穿过了他。”他指了地上一具尸体,然后望到墙上。墙上有一个浅浅的凹痕。 类似的凹痕茶肆几面墙壁、桌角、酒坛崩缺的一角,共出现了五次。 楚成风四处找,最后将第五人的尸身翻过来,在后脑勺处,凸出了半截筷子尖尖。 最后,楚成风面露骇然,重新将谢洛河那一瞬间的动作重复一遍后,他更觉谢洛河那一手的可怕,深深道:“神乎其技。” 郑修这时才明白,面色古怪:“你是说,凤……不,谢洛河第二根筷子,弹射五次,一瞬间杀了五人?这怎可能?” 楚成风:“所以我才说神乎其技。” 你不如直接说开挂。 自古弓兵多挂逼。 郑修陷入沉思。 谢洛河真的是凤北么? 按照类比法推算。 凤北比他先进入画卷中,郑修目前是以公孙陌的记忆视角,在重新经历两百年前公孙陌所经历的一切。可不管如何经历,郑修仍记得自己是郑修,无论他怎么向别人介绍自己叫做公孙陌,他郑修还是郑修,他分得清。 如果说凤北的处境类似…… 郑修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画卷中的时间是怎么流逝的? “该不会……凤北忘了自己是凤北,认为自己是谢洛河?” “那我们该怎么从画卷里出去?” 郑修再一次深深感觉到公孙陌“食人画”的可怕之处。 他与外界的联系彻底被切断了。 除了能维持自我之外,他现在几乎与“公孙陌”无异。 他甚至还没找到离开画卷的办法,只能暂时随波逐流地,跟着公孙陌的记忆走。 “不,我现在必须再次找到凤北,先确认凤北和谢洛河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再说。可我怎么确认呢?我和凤北其实并不熟悉,除了脸长得一模一样之外,我也不知道其他能确切分辨出凤北本人的办法,譬如屁股上的胎记什么的。” 这时楚成风在惊叹过后,回头看见公孙老弟在一旁嘀嘀咕咕,他便笑着用力一拍郑修的肩膀。 “我说老弟,楚某刚才不过说笑罢了,你该不会真看上了她吧?” 郑修摇头:“楚大哥说笑了,绝无可能。” 楚成风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郑修纳闷道:“我观楚兄神情,似乎有些惧怕谢洛河?” 楚成风:“今日之前,说不上惧怕。但今日亲眼目睹谢洛河出手后……呵,说不惧怕,那是假的。往日只听说过此人箭术无双,光凭一手箭术,便能排入兵器谱第五十。但今日一见,此人绝非仅有箭术无双,恐怕其他功夫,也远超想象。” “二位爷……” 这时听见外头没动静的掌柜与店小二小心翼翼地冒泡,看着一位大爷一位书生在勾肩搭背,掌柜小声问:“二位是否需要客房?” “不必!”楚成风大笑摆手,拉着郑修走出茶肆:“咱们换个地方说。” 二人路过街道,发现街道上打斗的铁扇书生与曹东雪早已结束了恩怨之战,遍地狼藉,许多摊位惨遭打砸,百姓们指着一个方向骂骂咧咧。 楚成风远远看了一眼打斗的痕迹,摇头笑道:“果然不了了之了。” 楚成风解释,那么多年曹东雪又纳新妻,早就没将前妻放在眼里了。这次无意中在康城碰见前奸夫,实属意外。打上一打,对武林也算是有一个交代,说明他曹东雪是重情重义恩怨分明之人,打打跑跑打到无人处,意思意思便各回各家,省得相互尴尬,划个道就此别过。这就是楚成风所说的“不了了之”。 郑修一听,瞪大眼睛:“还能这样?” 楚成风:“不然?老弟,这就是江湖,是不是有趣得很?” 郑修摇头:“无趣。” 楚成风点点头,唏嘘道:“也是,你心在庙堂之高,自看不上江湖之远。” 郑修:“楚大哥,你这般文绉绉的,我怀疑你是否曾参与乡试。” “胡说!” 二人找了一个凉茶摊,坐在角落,笑看人来人往。 楚成风喝一口凉茶,只觉索然无味,不如美酒。 “老弟,你现在总算知道,老哥我为何让你这段时日,老老实实呆在康城,别四处乱跑了吧?” 郑修点头:“老哥你是想告诉我,近日康城周遭不太平,风云将起,贸贸然在附近走动,易遭牵连?” 楚成风哈哈一笑:“不愧是读书人,敞亮!” “可这是为何?” 楚成风面露犹豫,他深深看了郑修一眼:“你真想知道?” 郑修本想说不太想,他更想问的是谢洛河,可此时嘴巴却忽然又变成了不是自己的,自顾自地答了一句:“那是自然。” “也罢,你区区一介书生,并非武林人士,即便老哥我不怀好意硬想牵你进来也难呀。”楚成风忽然压低声音:“你可知道前朝佞臣,聂国公?” 闻言,郑修哑然失笑:“我怎会不知?前朝聂国公可谓是大笙朝被灭的罪魁祸首,前朝朝廷腐败,天下民不聊生,可谓皆因他玩弄朝政,上结党私,下敛横财,以一人之力将大笙江山糟蹋得乌烟瘴气,以致后来,才有了开国皇帝乾太宗,与郑将军为首的神武将领攻破城墙,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创建了大乾王朝。” 楚成风点头:“你可知道聂国公怎死的?” “史书记载,当年乾太宗率军攻入皇宫,笙帝自知气数已尽,独自一人在大殿中迎接叛……乾太宗,当着乾太宗的面前饮下毒酒,自尽身亡。而聂国公得知神武军攻入,早已出逃,可却在路上被人拦截,聂国公想以钱财求乾太宗放他一条生路,不料让刚正不阿的乾太宗一刀斩下脑袋,当场死了。” 楚成风又问:“你是否又知,聂国公生前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去了哪里?” 郑修闻言一愣:“不是说当年在聂家中发现大量金银珠宝、神兵利器、兵书剑谱、古玩玉器,全被充入大乾国库了么?” 楚成风听到这里,嘿嘿一笑:“书上怎么说来着?聂家地库中堆金积玉、金光灿灿,打开地库那刹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将黑夜映成白昼,全城百姓皆惊得口不能言……” 郑修:“的确是这么说的。” 楚成风神秘兮兮地凑近几分,道:“当年他们在聂国公家中,找到黄金九千两,纹银万两,玉器十石,神兵四十五,剑谱古籍一筐。” 郑修惊了:“那么多?” 嘴上是这么说的。 但其实郑修心里却纳闷:就这? “多?”果不其然,楚成风接下来的说辞与郑修内心真正的想法一致,嗤笑道:“差多了!聂国公当年贪污财银何止这些,差多了!差多了!当年聂国公可是孑然一身出逃的,若无后路,他敢就这么逃?” 郑修一拍额头,说出心里话:“他另有藏宝处!” “嘿!公孙老弟看得透彻!”楚成风朝郑修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其实江湖上早有传闻,当年聂国公曾留下‘聂公宝库’,里面藏宝无数,富可敌国。甚至,远超当今的大乾国库。如今魏靖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这般骇人的财富,一旦重见天日,这天……” 楚成风不说话了,指了指头顶:“怕是要震上几震。” “你是说……”此刻的郑修仿佛和公孙陌达到了同步,道:“前朝余孽!” “咳咳!小声些。”楚成风警惕地望向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后,楚成风觉得气氛到位了,这才将卖了半天的关子揭开。 “不知是谁传出的风声,藏了三十多年的国师,仍在人世,而前些日子,改名换姓苟活的前朝国师,被朝廷在南方抓获。他生前与聂国公走得非常近,那位苟活了三十年的国师,极有可能知道,聂公宝库的秘密!” “押送前朝国师的囚车,自南而来,往北而去。” “浩浩荡荡的朝廷军队,绝不可能押着囚车,攀山走险路。” “按照他们的行军路线,他们很快就将经过这里。” 楚成风用力在桌面上一戳,二人杯中凉茶因楚成风的指力溅起,荡出一圈圈涟漪。 “蜀中,康城!” (本章完) 晚点更 上夜班,早上更,不鸽。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晚点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9章 图谋(2合1) 画中世界。 这里是「公孙陌」的记忆。 他用某种方式,将自己的记忆记录在一副「食人画」中。 画里有一位名为「谢洛河」的开挂女子,长得与凤北一模一样。 郑修在客栈上等房中铺开一张泛黄的宣纸,提笔落字,工工整整地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 「公孙陌。」 「谢洛河。」 「楚成风。」 「凤北。」 「郑首富。」 郑修看着纸上的字迹,满意点头。 讲究。 名字与名字间细线交错,组成了看似简单却疑团重重的关系网。 端详着关系图,郑修沉吟许久,最终在「谢洛河」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无论是因她长得与凤北一样,还是她与公孙陌有着「合葬」的关系,此人应该是破解鬼蜮的关键了。」 「要破解食人画,必须从谢洛河身上下手。」 「不能随意按以往的经验去对付,否则很容易在这里栽跟头。」 「既然是公孙陌的记忆,时间流速自然不能以常理衡量。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掉以轻心,不可拖延太久,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目前最为关键的,就是想办法接近谢洛河,确认凤北是否与我一样,正以谢洛河的视角在经历着公孙陌的记忆。」 「等等,有没有一种可能……」郑修摸着光洁的下巴陷入沉思:「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记忆?」 只是。 郑修想了许多,唯独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如果用「鬼蜮」的理论去解释他与凤北目前陷入的境地,有一点说不通。 鬼蜮的存在,介乎常世与常闇之间,公孙陌两百年前画的一副画,到底是如何创造出这个奇怪的「记忆空间」。 他本想默默地等待楚成风所说的那位「国师」抵达康城,老老实实地等了两天。 这两天,郑修以「公孙陌」的身份,在好心人楚成风的带领下,在茶肆与客栈间来回,见识了不少江湖上的趣事。 郑修注意到,在康城的确是有「官府」的存在,可只要没有普通百姓阵亡,官府一般不会出面。 每每有人死在街道上,官府一旦确认是武林中的恩怨仇杀,他们一概不管,把尸体带走完事了。 直到第三天,郑修终于坐不住了,决定做一些大胆的尝试,进一步探索这个古怪的世界。 譬如,想办法离开康城。 或者,自残。 甚至,做出「逛窑子」这些明显有悖公孙陌性格的事情。 全都失败了。 失败的「形式」千奇百怪。 他想方设法想要偷偷离开康城,总会碰到一群武林人士在打群架,公孙陌会陷入各种乱七八糟的破事,然后楚成风不知从何处冒出,从天而降将他「救」走。 郑修尝试过上吊自尽,崭新的房梁莫名其妙地断了。 他胆子大了尝试抹喉,醒来时发现自己喝醉了,连偷偷买来的铁剑也是不翼而飞。 至于逛窑子,就更离奇了。他刚进入窑子,熟练地点了一位看着顺眼的姑娘,一转眼身上的钱袋不翼而飞,被赶出青楼。 欺人太甚。 连「青楼一日游」都无法办到的郑修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客栈中,郑修从怀里取出那张写满了字的纸,在空白处郑重写下一行字。 「世界意志?公孙陌?」 郑修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笔。 他看着镜中倒影 ,看着那张白皙清秀的面容,颇为无奈。 此刻的郑修不由生出一种一身神力无处施展的憋屈感。 他知道此处的怪异,知道自己的处境,尝试过改变,却只能乖乖用自己的眼睛,去经历公孙陌的一切,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郑修对着镜中的倒影喃喃自语:「你是公孙陌?」 「你还活着?」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砰。 在郑修喃喃自语时,房门被人暴力踢开。郑修下意识捂住衣服。 原来是楚成风闯了进来。 「抱歉抱歉!楚大哥莽撞了!」 楚成风一进来便看见公孙老弟瞪大眼睛,如看着一位登徒浪子般,脸上流露出惊恐之色,连声道歉。 「你在画画?」 楚成风一进来便看见桌上铺开的纸张,一脸好奇地凑近去看。 「楚兄误会了,小弟正在写日记。」 郑修不动声色地挡在楚成风面前,快速将纸叠起。 匆忙间,楚成风隐约看见纸上写着「谢洛河」的名字,便纳闷道:「公孙老弟,何谓……日记?」 「近日与楚兄一同茶话江湖,隐有所感,心潮澎湃,怕他日忘了,便以三言两语记于纸上,称作「日记」。」 楚成风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读书人会将澎湃的心事写到纸上!」 「咳咳,正是如此。」 郑修端起桌上早已摊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怪不得上面写着谢洛河的名字!」楚成风忽然嘿嘿一笑,流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噗!」 郑修一口凉茶全喷在楚成风脸上,瞠目结舌。 「楚大哥之前不过说说而已,」楚成风一看公孙陌那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喷水的模样,一手抹去脸上的茶水,惊道:「公孙老弟你可别真瞧上那谢洛河了呀!」 「楚兄何出此言?」 郑修问。 「你可知道那谢洛河是何人?蜀州云河寨,里面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匪类三千,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之辈!而那谢洛河,正是那云河寨的大当家!除兵器谱外,武林中还有「十大恶人榜「,谢洛河,就是那十大恶人榜榜首!」 楚成风脸上笑容敛起:「三年前曾有传闻,说是那谢洛河曾定下规矩,在云河寨山下有一烽火台,距离山顶寨营足足有三里,若有人想娶她谢洛河为妻,就必须点燃烽火台,只要能平安抵达云河寨门,无论点燃烽火者是何人,甚至阿猪阿狗,当晚就能与谢洛河共度春宵!」 郑修一听,无论是公孙陌还是郑修本人,都惊了:「岂有此理?那可有人成了?」 「成?成!」楚成风嗤笑一声:「都成枯骨了!所以,图她美色可以,天下男子皆好色,楚某明白。但你可千万别真惦记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大多恪守此规。那便是,武林里的事,祸不及百姓。你虽与老哥走在一块,但万一真打起来,谁也不会为难你一介书生,那样只会掉了面子,遭全武林的笑话。话虽如此,你得答应老哥的是,若碰见了老哥熟人,你不该说的话别多说,不该问的话别多问。」 「那是自然。」郑修礼貌拱拱手,说着他眉头一皱:「楚兄你该不会是想……」 楚成风哈哈一笑,摆摆手:「怎么可能!聂公宝库事关重大,你真以为有谁能独吞?老哥虽在兵器谱上排行三十八,但那不过是一场虚名,楚某几斤几两心中有数,自然不去争这些玩意,争来争去肥肉没吃着,把命给搭进去了可不值当。但人在江湖,总不能躲在后头听风探雨的呀,咱也是在一旁吆喝吆喝,靠近几步看看谁走了,谁来了,指不定还能碰见故友,喝上两嘴,岂不快哉?当然,要是一不小心捞着点油水,那自然是最好了。」 楚成风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说完便带着公孙陌往外走。 郑修不知道当时的公孙陌听明白没有,但郑修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却听得非常明白。 聂公宝库谁都想,包括楚成风在内,但楚成风怕有命争没命拿,不敢妄动。他打算在这里凑凑热闹,浑水摸鱼,万一……成了呢? 「老油条啊。」 郑修心里感慨,这楚成风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实则精明得很。那糙汉子的作派成了楚成风最好的伪装。 估计如今聚在康城中武林人士,大多都抱着与楚成风一样的心思。 茶肆二楼角落那一桌仿佛成了楚成风的专属座位,楚成风径直带郑修上了二楼,坐在了往常的位置上。 「楚大侠,还是老三样?」 店小二给楚成风擦干净座子,麻熘地张口问。 「老三样!」 黄酒,卤鸡,花生米。 随口一问,郑修才知道楚成风将这个位置包圆了,难怪每天都坐这个桌。 今日康城中人来人往,郑修注意到街道上鬼鬼祟祟的武林人士比往常更多了。 这次无需楚成风提醒,凭郑修的眼力也找到了不少隐藏的武林中人。 这就像是在玩「大家来找茬」,一眼望过去与周围百姓显得格格不入的就是了。 武林人士隐藏在市井中,显得格外沉默,一直在注意着街道上的动静。 连茶肆中的气氛也有了微妙的不同。茶客们虽然仍是如往日高谈阔论吹牛皮,但郑修隐约察觉到一种压抑的气氛。 郑修忽然想起了一句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 「咦!不好!」 看热闹看得很开心的楚成风忽然眉头一皱,喝酒的动作勐地一顿。 顺着楚成风的目光,郑修向楼下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高挑,五官阴柔,背后背着一把戏剑的青衫男子走进茶肆。 这人刚进来时楚成风便叫了一声「不好」。 「此人你认识?」郑修好奇问。 「何止认识,梨花山庄,温世山,与楚某的家里,颇有渊源。」楚成风脸上流露出罕见的苦笑,欲言又止。 楼下那阴柔男勐地抬头向二楼望来,楚成风脸色勐地一变,竟将脑袋缩起,嘴里喃喃道:「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 咦? 郑修一愣,然后暗暗点头。 有故事。 「这位爷,二楼座满了,这边请。」 店小二刚想上前招呼,阴柔男右手闪电般伸出,掐住小二脖子,冷笑道:「滚。」 砰。 将吓得面色煞白的店小二丢在地上,阴柔男径直向 二楼走来。 温世山昂首挺胸走到郑修与楚成风桌前,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竟停留在郑修道脸上,咬牙切齿地端详了好一会。 啊这? 刚才从楼上的角度向下看,郑修只觉得这个男人的屁股有点翘。 如今温世山近在迟尺,郑修先是抬头瞄了一眼对方那白皙的脖颈,又看了看温世山略显浮夸的胸肌,心中骂了一句卧槽。 这温世山是个女人。 「楚大哥……」温世山眼里忽然浮起一层水雾,两手绞在身后,颤声道:「这位就是你的……新欢?」 「放屁!」郑修一屁股从座上弹起,吓得几步退到了围栏边上,差点从二楼摔下去。 这个反应郑修一时没控制住,因为这是公孙陌记忆中的反应。 当然,换做是他,也会退那么远。 嘶…… 楚老贼你他娘的骗得老子好惨。 「这位大侠你误会了,在下公孙陌……」 「公孙……」 温世山眼中水雾勐地褪去,盯着郑修,神情陡然变了。 刚才这男扮女装的妞儿还一副楚楚可怜的,转眼变成了震惊与不信。 楚成风忽然说道:「温大公子,他姓宫,皇宫的宫,初识数日,萍水相逢,只觉投缘便一同喝上两口。不是道上的,更不是……你想的那般关系。」 一旁郑修用力点头,无辜状。 不等温世山反应,楚成风冷笑一声:「再说了,我楚成风与谁为伍,与你有何关系?你别忘了当年你当着你爹灵牌前发下的毒誓,还是说,你想在此时此刻此地,与我决一生死,分个高下?」 「很好!很好!不愧是梅花山庄三少爷,很好。」温世山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古井无波:「打扰了。」 温世山离开时肩头抖动,头也没回。 这边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但茶肆内嘈杂不堪,二楼雅座桌与桌之间相隔甚远,若不是有意偷听,也难分前因后果。一刹的安静后,茶肆中重回热闹。 楚成风长叹一声,这时他才想起隔壁还有公孙老弟在,目光复杂瞟了围栏边上仿佛随时都要往下跳的公孙陌一眼,脸上多了几分无奈:「公孙老弟你听我解释……」 「楚兄莫要多言!」郑修惶恐地看着楚成风:「你先说说,你是否有……龙阳之好?」 「啊?」楚成风瞪大眼睛,随后用力摇头,仰头一口将坛中黄酒饮尽,狠狠道:「其中因缘楚某可解释清楚,绝非公孙老弟所想那般!若公孙老弟不信,你大可与我去一趟青楼,楚某宁可放荡一次,叫上三五姑娘,当着公孙老弟的面儿……自证清白!」 不对。 郑修看着遮遮掩掩的楚成风。 记忆中,公孙陌此时,根本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郑修此刻在想的,并非是楚成风的性取向问题。 而是…… 公孙陌这个人本身……有问题! 楚成风刚才在温世山面前,故意隐瞒了公孙陌的姓氏! …… 「在下公孙陌,生于泸州东南……」 「得了得了……咱们虽然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 「你这些日子还是安安心心呆在客栈中,省得丢了性命,毕竟……刀剑无眼呀!」 「是巧合……还是别的?」 …… 郑修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的人物,场景,楚成风的苦笑,在眼前左右晃动。 当郑修再回过神时,他竟已坐回楚成风的对 面。 看着楚成风那无奈的神色,他那爽朗洒脱的江湖侠客形象就像是一块逐渐剥落的拼图似的,一点点地崩塌。 此刻的郑修彻底想通了一件事。 楚成风对公孙陌,有所图谋。 第160章 扭曲与黑洞(4600字大章) 当郑修想明白这点时,看着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即提枪杀入敌阵自证清白的楚成风,内心渐渐平静。 他反倒不急了。 郑修就像是一位旁观者。 一位以公孙陌的身份,站在历史夹缝中的陌路旅人。 楚成风图谋的是公孙陌,和他郑首富没太大关系。 如此一想,郑修表面哈哈,很快再次与楚成风打成一片。 只是,与之前相比,郑修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楚成风为避误会,酒过三巡,解释他与温小妞的关系。 温世山,原名温诗珊。 楚成风年少仗剑,凭着几手家传剑法,闯荡江湖,虽没闯出名气,但就像是一些武侠的主角那般,背后有人,家世丰厚,奇遇不断,美人在侧。 「小二,再来一坛!」 郑修举手:「添茶。」 一坛牛饮喝毕,楚成风眼中血丝布满,自觉不过瘾,便再添一壶。 黄酒渐温,酒香溢出,楚成风以平静的口吻继续道: 「那年楚某年方十七,长相自不必说,温文儒雅,翩翩如玉。嘿,你别笑,老子刮去胡须,保准比你俊俏几倍。那时,江湖上流行以「化名」行走江湖,特别是咱们菁英一辈。」 「那天我叫「大侠一枝梅」,她叫「梨花海棠」。」 「楚某受人所托,答应一位老翁,护送他的千金远嫁。当时我稍作打听,二人门当户对、明媒正娶,只道沿途贼匪横行,老翁恐遭不测,并未放在心上。」 「我当时哪里知其中恩怨,原来那千金其实心系他人,早就与意中人私定终生,并约定在出嫁途中,演一出苦肉计,假装被歹人劫走,好让她能改头换面、寻另一处僻静地,与心上人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那小子出身贫苦,生得一身牛力,本想抢夺,奈何技不如我。后来那姑娘声泪俱下跪在楚某面前,求我放过他们,成全他们这对苦命鸳鸯。」 郑修:「你从了?」 楚某苦笑:「那当然……没有。当年楚某心高气傲,心想若让这桩婚事黄了,定会坏了名声,便想赶走那小子,让姑娘安安心心嫁了门当户对的富人家。不料那姑娘为了私奔也是厉害,竟用重金聘请了另一位江湖新秀。」 郑修问:「温世山?不,梨花海棠?」 楚成风点点头:「是,正是温诗珊。可楚某当时并不知她真正身份,与她大战三百回合,胜负难分,最后在缠斗中,我与她失足滚下山崖,被几根枯藤缠住,苟活下来。」 「那温诗珊如此厉害?」 楚成风喝多几杯,眼神迷离,说出后续。 原来那温诗珊并非厉害,而是她的出身。这又得从梅花山庄与梨花山庄的渊源说起。传说梅花山庄与梨花山庄的第一代家主,曾是一对夫妻,师出同门。然这对夫妻因某些家庭矛盾决裂,昔日同床共枕,后成了生死仇敌。 夫妻二人将师传剑谱一分为二,各执其一,因此剑谱分别创建了梅花山庄与梨花山庄。 两门剑谱师出同源,本是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胜负。而因为这半卷剑谱,梅花山庄与梨花山庄斗了几百年,早忘了他们最初的渊源其实是因为一场轰轰烈烈的凄美绝恋。 再说回楚成风与温诗珊坠落山崖,在崖下暗无天日,他们以为出世无望,后来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他们在山崖底下度了半年,某一天,大雨滂沱,山泥倾泻,曾缠住他们的蔓藤被暴雨冲下。蔓藤可承受二人重量,他们借着蔓藤去到山腰,于山腰狭窄处相互借力,总算逃出生天。重回江湖,楚成风与温诗珊二人宛若隔世,楚成风决定带 温诗珊返回梅花山庄,在长辈的见证下,迎娶温诗珊。 楚成风当时与温诗珊尚且年轻,仍未继承家族恩怨。当二人来到梅花山庄,见了楚父时,一对鸳鸯同时傻眼,他们谁也不曾想到,世界上竟有这么巧合的事,二人竟是世家仇敌。因此,梅花山庄这边倒没什么,若温诗珊能嫁入梅花山庄,半卷剑谱自然成了嫁妆,如此一来剑谱破镜重圆,也能圆了梅花山庄数百年的心愿。 偏偏温父膝下无儿,只有独女,他提出条件,二人要结合可以,但必须是楚成风入赘梨花山庄,并答应绝不能将梨花剑谱传回楚家。 江湖上,门户之见,传承之别,无法轻易打破。最终因无法谈拢,楚父以断绝父子关系为要挟,逼楚成风与温诗珊断绝关系。 后来楚成风在大雨下坐了一夜,痛定思痛,决定斩断情缘。分开时楚成风为了让温诗珊死心,便说出一句气话:「楚某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这句话一出,温诗珊脸色煞白,只觉天雷滚滚,雷得不行,浑浑噩噩返回家中。 好狗血啊。 感觉光是楚成风与温诗珊的爱恨情仇,就能让西门大文豪写一部离经叛道的畅销书了。 喝着茶,郑修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日渐黄昏,这故事竟丰富了郑修无聊的午后时光。他听到这里,心中吐槽一句,见楚成风面露怀缅之色,捧着酒杯闭上眼睛,眉头拧起,一副落魄沧桑的模样,郑修心里想着「狗血」,脱口而出却成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肝肠寸断。不知后来,楚兄与温姑娘之间,可否冰释前嫌?」 「冰释前嫌?」楚成风嗤笑一声,眨眼又将第二坛吹完,冷声道:「那些年,楚某终日嗜酒如命,无心练剑,荒废了一身功夫,直到第五个春秋……出事了。」 楚成风身为梅花山庄三少爷,前面自然还有俩兄弟。偏偏大哥出生时体质虚弱,不适习武,无法继承家业。二哥天赋远不如楚成风,所以楚成风一直被当做梅花山庄下一任家主来培养,所以当时梨花山庄提出要让楚成风入赘,才会将楚父气得拂袖而去,逼着楚成风与温诗珊断绝关系。 楚二哥不愿见楚成风就这般颓废下去,决定出手。他独自一人提剑走上梨花山庄,说是要挑战当今梨花庄主,他若赢了便让温诗珊风光嫁入楚家。那时楚二哥根本不知,楚成风分别时那句话,让温诗珊这五年来变了另一个人,不仅改名为温世山,且行为举止皆扮作男人。温诗珊这般作为让温父心痛不已,并将这一切都怪罪到梅花山庄的头上,而那日二哥上门挑战,温父直道巧了,当场接下,并在比拼中,挑断了二哥手筋脚筋,断其剑,送回梅花山庄,以此解气。 二哥被这般对待,虽然留了一命,却与废人无异,楚父气炸,第二日便焚香沐浴,穿上一袭白袍,执剑杀上梨花山庄,要与梨花庄主决议生死,了却这数百年两家人的恩怨。 最后,梅花庄主胜,怒火焚心,一剑刺穿梨花庄主胸口。 这一战在武林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梨花山庄也因此没落,成了无人问津的小家族。 梅花庄主大胜离去,既分高下、也决生死,舒了恶气。梨花庄主奄奄一息,临死前让温诗珊发下毒誓,定要在这一辈,彻底将楚成风压在身下,洗去梨花山庄的污名,让温诗珊重振梨花山庄,否则他老人家死不瞑目。 酒与故事是绝配。 哪怕酒不够醇,故事结局不够美,但足以令人动容。 郑修唏嘘道:「荡气回肠。」 楚成风醉醺醺地指着郑修鼻子:「你懂个屁。」 郑修笑道:「小弟是不懂,可我认为,不必如此。」 楚成风趴在桌上,口齿不清,含湖道:「这就 是江湖呀,身……不由己。」 郑修痛心疾首:「痛,太痛了。」 「呼……呼……呼……」 楚成风醉了。 醉着醉着睡了。 睡着睡着哭了。 到最后打起了呼噜,嘎嘎响。 郑修坐在那处,安静地等着。 茶肆里人来人往,不知不觉便到了深夜。 郑修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一饮而尽。 浊、苦、辣、呛,百般滋味难销愁。 「难喝。」 公孙陌道。 黑云敝月,月黑风高。 外面隐约有一道道身影在屋顶上走动。 「这位公子,咱们打洋了呀,你瞧,楚大侠这般躺着,也不太好,要不你看,你送他回房里成不成?」 店内空无一人时,店小二一脸为难,上来请求。 郑修摊手:「要不,你送?」 店小二一听吓得面色煞白,连连摆手:「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郑修憋住笑,虽然楚成风这回是解释清楚了,他非基老。但郑修估计,他日江湖上定会流传着一些古古怪怪的传闻。 唉,何必呢。 在郑修幸灾乐祸地感慨时。 忽然。 子时。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屋顶上一个鹞子翻身落入二楼,郑修看清来者面容时,不由一愣,开口道:「你是那铁扇女干夫!」 来者一听,面色微怔,随后气得额头鼓起青筋,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这姓楚的家伙,又在外头诋毁萧某名声!可气!喝那么多,怎不喝死他!」 翻过栏杆熘进来的,赫然是几日前在茶肆中与苦主大战几百回合的女干夫兄。 「起来!快起来!出大事了!」 铁扇书生用力摇晃楚成风的身体,却没能叫醒他。 「混账。」 铁扇书生面色一黑,扇骨在楚成风脖子上一点。 「呕~」 趴在桌上的楚成风张口便呕出了一大口混着酒酸味的苦水,茫然抬头:「我喝醉了?」他一看身旁的铁扇书生:「老平,你咋来了!」 铁扇书生提着楚成风指着外头:「你看看如今什么时辰了!你怎么醉成这熊样?」 「我碰见她了。」楚成风老老实实道。 铁扇书生本想斥责,一听此话,顿时默然。 「出事了。」沉默几息后,铁扇书生没再提起此事,而是换了另一幅面容,隐晦地朝一旁公孙陌努努嘴,小声道:「城南十里,边走边说,已经开杀了。」 楚成风逼出酒劲后,眼神愈发清醒,他走到围栏边,一看空荡荡的街道,面色一变:「他们没入城?」 「囚车绕道了!」 「神武军果然提前派探子入城了!」楚成风咬牙。 「嘘!你是不是还在醉着?什么话能当着外人的面乱说?」铁扇书生一步步走到郑修身后,正想一扇子将郑修拍晕。 「住手!他得带上!」 铁扇书生举到半空的扇子定住,愕然道:「你怎会将无辜外人牵涉进来?」 那眼神仿佛是第一回认识楚成风。 「等等。」郑修歪头警惕着铁扇书生,举起手:「你们……原来认识?」 铁扇书生与楚成风面面相觑,眼神交汇。 铁扇书生放下扇子,眼神游移不定,但仍是面向公孙陌,拱手道:「萧不平,人称铁扇书生。」 郑修看向楚成风,眸光平静。 楚成风恍然大悟:「 原来你早发现了。」 郑修摇头:「不久前察觉到了。可楚大哥并非坏人,你于我有救命之恩,若不回报,岂不是白读多年圣贤之书。」 「等等,」这下轮到萧不平一脸懵逼了,他一会看看穷酸书生,一会看看楚成风,皱眉道:「楚兄,你欠萧某一个解释。」 楚成风用力点头:「路上说!先远远看看情况!」 说罢,楚成风对郑修说道:「公孙老弟,得罪了!」 刚踩上栏杆的萧不平听见「公孙」两个字,鞋底一滑,从二楼摔了下去。 楚成风提着郑修,举重若轻,一步当成十步,轻盈地在屋顶上移动。 他得瑟地说,这是家传轻功,叫「梅花八步」。 摔地上的铁扇书生总算狼狈跟上,他如鬼魅般无声无息跟在楚成风身边。 「公孙……那个公孙家?隐世丹青世家?」 楚成风咬咬牙:「楚某起初也不信,可千真万确,他的确是那个公孙家!当年正是公孙画圣,替聂公画下了「春夏秋冬四季图」!」 郑修皱眉,插了一嘴:「这事与爷爷有何关系?那几幅画不是早丢失了么?」 铁扇书生一听公孙陌口吻,总算信了,讶然失笑:「这……可真的是巧了!」 「抱歉公孙老弟,迟些楚大哥定以十坛陈年美酒,舍命赔罪!如今,请你与老哥走一趟,老哥以兵器谱排名三十八担保,定以性命护你周全!」 楚成风并未解释其中因由。 很快三人去到城外,浓郁的血腥味沿着官道顺风飘来。 月色下,林间,道上,竟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 有的尸体死于刀伤,有的死于长枪,有的被乱刀斩死,尸体一路向前铺去。 再往前奔出三里,前方人影蠢动。 远远望去,郑修隐约可分辨出,似乎是有三方人在一团混战。 其中一方身披甲胃,手持长枪,军旗飘扬。 另一方身着夜行衣,藏头露尾,上臂束有醒目红绫,以此辨认友军。 第三方则是各种装扮的武林人士,刀枪剑棍,暗器互射,拳脚翻飞,斗成一片。 「等等!」 楚成风减缓了步伐,穷目远眺。 郑修此时也在观察,寻找楚成风之前所说的「囚车」。 很快他就找到了,一辆通体包裹在漆黑布匹下的方形囚车,被甲胃精兵护在身后。 囚车被裹得密不透风,谁也无法看清里面有什么。 忽然。 郑修盯着那辆囚车,只觉眼前的光景割裂、扭曲,那辆囚车所在之处,那块黑布,仿佛越来越黑,越来越深邃,仿佛变成了一个「黑洞」。 强烈的头痛感袭来,郑修痛苦地抱着头,发出惨叫。 眼前的扭曲与违和感越来越强烈,这种奇怪的感觉来自于那辆囚车。 郑修强忍着头痛,眼前开始浮现出七彩的光影,那黑洞距离他越来越远。 「是公孙陌的记忆!」郑修咬着牙,心中雪亮:「囚车里有什么东西,是让公孙陌无比恐惧的东西!」 「他的记忆……正在抗拒这一幕!」 第161章 “归复常人”(5400字大章!) 郑修两手死死地抓住脑袋,此刻他的眼中布满血丝。 咣。 咣。 咣。 滋滋滋—— 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榔捶,一下一下,在郑修的脑壳上砸出一个大洞,然后再将锤子伸进白花花的脑浆里,来回搅拌,搅到最后,成了一片尖锐的滋滋声。 痛。 囚车那处,就像是出现了一个黑洞,将周围的月光血色,完全吸收进去,成了一片纯粹的黑暗与恶意。 「公孙老弟……」 「公孙老弟!」 耳边传来楚成风那焦急的呼唤,楚成风搀着郑修,本应近在迟尺的声音,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湖。 「别杀我……」 「救命……」 「啊——」 「是鬼!是鬼!」 这时,郑修耳边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其中有老人,有少年,有女子,有孩童,男女老幼各有不同,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嘈杂的声音起初像是在耳边响起,可到后来,却变成了从大脑深处响起。 「你们……是谁?」 脑中回荡的嘶吼与惨叫,并不属于正为争夺囚车拼杀中的任何一人。 没有人回答郑修。 甚至郑修的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从「公孙陌」的口中说出。 郑修眼前的光景开始变得迷离奇幻,人影在动,刀光在闪,可在郑修眼中,都带上了一片墨色的光影。 如在雾中,似在梦里。 「公孙老弟!公孙老弟!」 在头痛与噪音的双重煎熬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如一声惊雷。 刹那间,郑修耳边的噪音,惨叫,哀嚎声陡然消失,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你发什么呆!快走!」 头痛感稍有缓解,郑修如大梦方醒,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明亮的小树林中。 天上乌云不知何时被风驱散,皎洁月华如一层银铂,绚烂地铺向大地。 楚成风浑身是血,走在前头,肩膀上扛了一个, 一个…… 人? 在看见楚成风肩膀上扛着的那个「人」时,郑修愕然。 如果说郑修眼前的画面,是一副画卷,那么楚成风肩膀上,就像是画卷上被生生扣去了一块。 人型的「阴影」蜷缩着,长长的镣铐在楚成风背后左右晃动,那个人在郑修眼中,浑身包裹着一层扭曲的黑影,完全看不清晰。 郑修之所以觉得他可能是一个人,那是因为他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人。 如此诡异的画面让郑修停下脚步,背后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冷汗,令他的衣服浸得湿漉漉的。冷风一吹,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他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脚都在不自觉的抖动。 郑修攥紧手心的冷汗,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眨眼就来到这里,就像是加速的小电影般,他完全不记得在头痛时发生了什么。 他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是谁,这些问题现在对郑修而言都不重要。…. 郑修莫名地肯定,楚成风背后扛着的那个「人」,这个在公孙陌的记忆中,纯粹得只剩下「恐惧」的黑影,应该就是郑修破解食人画的关键。 郑修觉得自己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公孙陌。 并不是此时此刻此地的公孙陌,而是某时某刻某地,以「恐惧」的心情画下这幅画卷的公孙陌。 公孙陌将自己画下「食人画」时的心情,那种难以言语的恐惧,以特殊的方式,深深地印在了画卷上,而郑修正透过这种不同寻常的方式,隔着两百年的时空, 细品着公孙陌的「恐惧」滋味! 【你背后扛着什么?】 郑修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楚兄,呼……呼……我实在……跑不……动了!要不,你先……走吧?」 楚成风忽然靠近几分,神色间多了几分狰狞:「我怎能弃你不顾!」 郑修:「可萧兄呢!萧兄他……」 这句话是公孙陌问的。 郑修快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之前也曾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现在应该是类似于「强制剧情」的状态。他与公孙陌的记忆混合不清,如今是公孙陌占据了上风。 他分得清。 楚成风背后背着的「阴影」,那诡异的扭曲,应该只有公孙陌的视角才能看见。 或者说,那人在公孙陌的记忆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甚至影响到公孙陌画下食人画时的心态。 他当时心态崩了,所以作画如此扭曲,影响了记忆。 郑修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冷静下来。这时他注意到,楚成风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楚成风气息紊乱,面色苍白,显然他在郑修头痛的时间里,经历了一场恶战,身上的血迹有他人的,也有楚成风的。 答桉显而易见。 国师! 是囚车里的前朝国师! 郑修惊讶地看向楚成风。 深藏不露啊! 虽不知具体过程如何,但能在一众武林高手与朝廷精锐中抢出前朝国师,这楚成风在兵器谱上排名绝不止三十八。 这兵器谱水分太大了。 楚成风闻言沉默了一会,几次摇晃,险些倒下,他摇摇头:「放心,萧不平虽然手上功夫一般,可他的轻功独步天下,论逃命手段,没人比得过他。不然——」 「不然怎样?」 一声冷哼自树梢上传来,楚成风先是脸色一变,肩膀一抖,剑弹出半寸,剑匣中隐隐荡出龙吟之声。但很快那半寸长剑落了回去,楚成风朝声音传来处笑骂:「不然你当年掳走***的英雄事迹,楚某向谁笑话去?」 树梢上落下一人,赫然是那浑身书生气的儒雅女干夫萧不平。萧不平一听当即气极:「别人不知内情你能不知?非得四处吹嘘老子喜欢深闺***?让江湖上人人喊打?」 楚成风忽然面容一凝,看向萧不平染红的肩头:「你受伤了?」…. 萧不平嗤笑道:「你伤得不比我重?不然,以你的功夫,怎会连有人跟踪都不知?」 楚成风挤出一抹笑容:「你常在墙头走,底子深,被你跟踪,不丢人。」 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这时郑修再次感觉到头痛,但这次他捂着额头,没说话,习惯就好。 萧不平笑着笑着,笑声戛然而止:「我说的人,是她。」 一道窈窕的身影自林中走出。 锵! 一道寒光出鞘,落入楚成风手中。当他看清来人时,手腕一抖,长剑差点脱手,惊声道:「怎么是你!」 哦豁~ 郑修捂着脑袋默默没说话,他回头一看,一边头痛一边乐了,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他冷静下来将自己置身度外之后,彻底分清公孙陌与郑修两者记忆时,无论发生什么,郑修都带上了一种吃瓜的心态。 从树林中走出来的人赫然便是在茶肆中有一面之缘的,与楚成风在山崖下同甘共苦,夜夜日日的骈头——温世山。 痛并快乐着的郑修开始吃瓜。公孙陌此刻也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晓江湖事无法插嘴,还是因为惊呆了。 咣铛。 镣铐碰撞,声 音清脆。 楚成风将肩膀上的国师放下。 「你们一伙的?」楚成风目光死死盯着温世山。 萧不平在一旁苦笑连连:「本来不是。直到她的剑架在萧某的脖子上。」 温世山双唇紧抿,在沉默几许后看向楚成风的眼睛:「果然,那半卷‘晚枫秋意图,在你身上。」 萧不平闻言,勐地张大嘴巴,颤了几下,呼吸一滞,好一会才目眦欲裂道:「传说谁能集齐公孙画圣的四季图就能堪破聂公宝库的秘密,竟在你身上?」 公孙陌惊道:「我爷爷的四季图在你身上?」 空气陡然安静。 温世山震惊地指着公孙陌:「你爷爷……的四季图?你是公孙家的人?」 萧不平怒了,唰一声撑开铁扇:「你这不讲武德的楚老狗,这天大的事你竟瞒着萧某!亏我还把你当兄弟舍命陪你劫囚车!咱们当年可是杀鸡头歃血结拜的交情!嘿!如此看来,这兄弟,不做也罢!」 楚成风怒瞪萧不平道:「你他娘的别吵!就你那漏风的破嘴能藏得住秘密?拉你入伙时老子是不是说了事后有天大的甜头等着你!你真以为老子找到了聂公宝库,里面的东西能少你一份?你认识我十多年,老子的亵裤哪条破了窟窿你能不知道?你觉得我是那自私无耻之徒?」 「甜头?」萧不平冷哼一声:「你不说我咋知道?我还道你是想请萧某逛窑子!」 「不!你是!」温世山再也绷不住男人的逼格,瞬间变回了女人,眼泪如决堤洪水般涌出,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这负心汉!你早知道我是梨花山庄的后人!」…. 楚成风愕然:「我不……」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温世山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楚成风的声音:「你早知道你爹与我爹在多年前曾联手干下一件亏心事!」 「你早知道我爹与你爹在因一副‘晚枫秋意图,杀了无辜一家!」 楚成风张大嘴巴:「啊?」 他爹没告诉他啊! 温世山仍在声泪俱下地控诉,在看见「公孙后人」的刹那,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哭道:「你更早知道,当年我爹与你爹为争夺晚枫秋意图大打出手,最终不慎将晚枫秋意图各撕半卷!」 楚成风更惊,嘴巴裂开:「啊???」 这,他爹也没说啊! 萧不平:「没想到你爹竟是这样的你爹!」 温世山泪眼婆娑惨笑一声,道:「呵,怪不得你爹当年与我爹比剑时会下狠手,怪不得你爹当年问我爹那残卷藏在哪时,我爹会说烧掉了,你爹一怒之下重伤我爹!我当时还以为问的是梨花剑谱!怪不得我爹临终前千叮万嘱让我千万别打开藏书阁乙字书架第六行第七本书中藏着的暗格!」 「原来你们梅花山庄早有图谋!你早知如此!」 楚成风张口喷出一口血:「那东西竟然没烧?不对,你听我解释,我绝不知……」 「你不必骗我了!」温世山用一副看着「渣男」的神情,眼睛死死盯着楚成风,满是绝望,她愤怒指着公孙陌:「若非早有图谋,公孙画圣后人为何会在此时此地出现在此处?他若不是你请来破解晚枫秋意图中隐藏的秘密,莫非他是恰巧路过不成?」 听到这里,郑修头痛难忍,一边痛一边听。虽然不知内情,但这姑娘在愤怒中智商爆表,犹如天下第一名捕般抽丝剥茧,看穿一切,条理清晰,让「旁观者」郑修很快便明白了一切因缘。 「这位怒火攻心的姑娘请冷静,」公孙陌这时拱拱手,解释道:「在下之所以出世,则是因为公孙家世世代代皆传下一种怪病,但凡男丁,皆活不过五十,无论如何,将会在五十大寿 这天,暴毙身亡。而家父距离五十大寿只剩三年,有一位高人为家父批命,公孙家血脉怪病犯的不是病,而是命。公孙家世代皆出丹青圣手,遭了天妒。要想改命,则需有一公孙家后人,高中状元,借文曲星之命格与之相抵,而想要高中状元,则需借康城中汇聚了百年来无数书生愿念的‘状元坊,之势,所以在下才……」 郑修口中如复读机般木然说着「台词」,心中却勐地一愣。 郑修本是如看戏般看着几人在这般场合中争吵,当到了这时,公孙陌说出这番话时,郑修在忽强忽弱的头痛中,灵光一闪,勐地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你竟连同公孙后人一同欺我骗我!好你个楚成风!」温世山神情决然,从怀中取出一卷画轴,丢在地上:「这半卷晚枫秋意图给你!你若想要,我就给你!我温世山就不该对你有半点奢想!我这些年,本想着你若真的喜欢男子,我便成为男子,只为能再续前缘!即便是违了誓约,这老天真要噼我,我也就认了!可你竟然——从今日起,我温世山,与你楚成风,恩断义绝!」…. 啪哒。 半卷画轴落在几人之间。 林间空气静得可怕,仿佛在刹那间,周围鸟虫喧嚣,风吹叶动,骤然停了。 楚成风忽然从怀里取出另外的半卷,俯身捡起地上温世山丢出的半卷,两手颤颤巍巍地在身前铺开,小心翼翼地拼在一起。 「真……真是那半卷晚枫秋意图!」 温世山愕然,泪珠儿呆呆挂在眼角,一时不敢置信。 你楚成风……真的捡? 「呵呵呵呵……」 忽然,一直被争吵的几人所忽略的国师,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干哑的笑声。 由始至终,自从楚成风经过恶战在混乱中将国师抢到手后,骨瘦如柴的国师安静地趴在楚成风背上,未曾说过半个字,没有一点点反应。若不是国师仍有几息微弱的呼吸,楚成风甚至会认为他是一个死人。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尺,国师凑到公孙陌耳边,轻声呢喃。 似九幽呓语。 「聂公宝库,藏着归复常人的秘密。」 国师抬起的手落下,头无力垂落。 「死了?」萧不平一愣。 温世山愕然:「死了?」 楚成风连忙上前,伸手把住国师脉门,几息后面露不信:「死了!」下一刻他抓住公孙陌的衣襟:「如何?他说什么了?怎么破解四季图的秘密?」…. 就在这时,郑修忽然觉得自己从恍过神后,从未停过的头痛,毫无征兆就不痛了。 郑修点点头,神色平静:「他死了,他没说什么。」 「不可能!公孙老弟!他说什么了!你如今,可是全天下,唯一一位知道四季图秘密的人!」 楚成风的口吻中带着几分咆孝的味道。 郑修仍是摇头,他头不痛了,耳边也不吵了,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叮。 几人耳边破空声响起,一支箭不知何时,不知从何处射出,仿佛是凭空出现般,将楚成风手中的画卷钉在地面。 云散月明。 在满月中央,一位赤足女子,从空中落下,足尖轻轻点在树梢尖尖上。 在她手上提着一把造型狰狞的长弓,背着满月,女子微微一笑,劲弓拉满,手中似握着第二轮满月。 一刹的死寂后,栖于林中的鸟儿,明明没有受到任何惊扰,却在女子出现后不久,吓得倾巢而出,在天空中疯狂相撞,发出凄厉的啼叫。 郑修怔怔地望着远处,月下,枝头。 他也许不认得谢洛河,但绝不会不认得凤北。 此刻,与凤北长得一模一样的谢洛河,正站在树梢上,弯弓搭箭。 顷刻间,在她身后,皎洁的圆月染成了墨黑色,一颗巨如日月般的骷髅黑影,在谢洛河的身后若隐若现,似雾似河又似风。 林中四人并未看见,谢洛河的脸上,一道道黑色的丑陋纹路快速蔓延。 黑气如漩涡般疯狂卷动,最后汇聚在谢洛河的箭上。 那可怕的骷髅黑影,化作了谢洛河的一箭。 「真巧。」 谢洛河微微一笑,弓弦拨动,第二道长箭如黑色的光撕开月色,射向林中惊愕不动的四人。. 白衣学士 第162章 惊天一箭,谢氏兄妹,如尘的处境~!(2合1大章) 在其他人眼中,他们无法看见如山岳般遮天蔽月的黑雾。 更无法看见谢洛河身后的庞然阴影。 一支穿云箭,裹挟着凌厉的气劲贯穿长空。 长箭贯穿丛林,一片片叶儿被锐利的风切成两半。 “姗姗,躲开!” 那支箭羽赫然朝着温诗珊射去。 楚成风顿时怒了。 敢射我女人? 伴随着一声龙吟剑啸,一道白虹自楚成风剑匣掠出。 电光火石间,楚成风一剑点出,刹那间在楚成风面前,点点剑光如同雪中傲梅,精准地汇聚成一点,与箭尖那一小点击在一块。 嗡—— 楚成风的剑顷刻间被压弯、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颤鸣。 “嘶——” 感受着区区一支箭上传来的可怕力道,楚成风心中大骇,但他咬咬牙,喉头一甜,强行一荡一转一拨。 箭贴着楚成风的面颊掠过,带走萧不平头顶一束发丝。 萧不平震惊地摸摸脑袋,直觉头顶上凉飕飕的,少了一块。 “哼!不过如此!” 楚成风大笑一声,意气风发。 远处,谢洛河再次微笑弯弓,第三箭射出。 郑修震惊地看着天空。 黑夜里,一朵比黑夜更为深邃的“黑莲”,彻底将天空遮蔽。 轰隆! 笔直的黑光从几人身侧穿过,劲风呼啸,如风暴肆虐,几人一脸懵逼地被吹到半空。 在空中手舞足蹈努力维持平衡的四人,目眦欲裂地望向地面,箭风肆虐之处。 只见树林被一道狂风卷起,一棵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树被射穿,轰隆隆地倒地。 地面留下了一道三尺宽的沟壑,一路延伸到树林的尽头。 包括郑修在内,半空中四人看着身下这骇人的场景,那堪称非人的破坏力,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这他娘的是人能射出的箭? “不可能!” 楚成风与萧不平俩结拜兄弟心有灵犀,惊声道。 远处,树枝上,谢洛河一拍脑袋,笑道:“下手重了!” 咚! 郑修屁股落地,摔得呲牙咧嘴。 萧不平落下时衣服串在树枝上,挂在半空。 而楚成风落地时不忘骈头,半空中拉住目瞪口呆没了反应的温诗珊,抱在怀里,用背落地。 咚! 落地时的冲击让楚成风哇地张口,喷出一大口血,全喷在温诗珊那错愕的脸上。 “风郎!” 温诗珊以为楚成风死了,抱着“尸体”痛哭道:“我温诗珊,绝不独活于世,定与你共赴黄泉,下辈子再与你做一对苦命鸳鸯……” 她想起楚成风在生死存亡一刹竟不忘将她护在身后,往日恩怨,往日纠结,早已随风消散,都不在意了。 毕竟,人死如灯灭呀。 温诗珊脑中浮现出她抱着楚成风的尸身,面色凄婉,纵身跃下壮阔大海的画面。 楚成风被温诗珊抱得浑身骨骼咔咔响,艰难痛骂道:“独你个巴喇瓜子,苦你妹子,快给老子起开!老子还没死!咳咳咳咳……” “点子扎手!扯呼!” 萧不平脸色变了几变,瞥了一眼国师的尸体,又看向上下重叠难舍难分的狗男女,暗啐一口,撕掉衣服一角从树上落下,一时情急连黑话都冒出来了。 楚成风骂骂咧咧地推开温诗珊,温诗珊不情不愿起身,眼底满是柔情似水,满是苦尽甘来的欢欣。 “嘿嘿嘿!” “杀杀杀!” “大姐头威武!” “大姐头武功盖世!” “大姐头箭法如神!” “大大大大大大大……” “大你娘亲!瞎子你说话不利索就少说两句!” “可可可可可可我我我我我——” 一声声欢天喜地的吆喝从四面八方传来。 中间夹杂着几句奇怪的争吵。 楚成风刚推开温诗珊,听见周围的呐喊声,顿时脸色骤变,失声道:“云河寨?” 谢洛河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跟了他一路。 如今林间回荡着的如狼似虎般的嚎叫,令楚成风在顷刻间明白了一个道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本以为自己是那只黄雀。 不料黄雀后面还有猎人。 “聪明!可惜,没有赏咯!” 一群面目狰狞的土匪将几人团团包围。 其中一位体型瘦弱、顶着一对斗鸡眼、头上长有癞痢的男人,点头哈腰地候着另一位男人走上前。 “二二二二二二二当家,我我我我我我我……” 被结巴斗鸡佬恭迎的男人显然是这群土匪的头,他一巴掌将斗鸡佬干翻在地:“滚你丫的!老子早和你说了,说话不利索就少说点!” “二二二二二——” 瞎子在地上一脸崇拜地看着器宇轩昂的男人,口中哒哒哒地重复着“二”字,这个字仿佛让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二”。 “哈哈哈哈!” 上百名土匪肩膀上扛着大刀,哄然大笑。 男人袒胸露乳,穿着一件简陋的马褂,头发、胸毛浓密,显得粗犷奔放。可偏偏就是这浓密的胸毛与头发下,长着一张堪比城里花魁般的俊秀面容,白皙细嫩。粗犷与细腻,温婉与豪放,坚毅与柔弱,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糅合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形成了一种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 三人心中直呼卧槽,而郑修更是忍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 “和尚???” 他是……如尘! 在天阴山上,与郑修一同被吞入白蛇腹中的如尘! 当时郑修还担心如尘会不会被白蛇给消化掉了,变成蛇粪从出口排出。如今这份担心了去,因为郑修在与眼前粗犷与美貌并重的土匪见面瞬间,已然明白,和尚并没有被白蛇消化,而是与他、凤北的遭遇相似,被卷入公孙陌的食人画中! 离谱! 郑修惊愕不已。 “如尘”闻言,目光落向这不起眼的穷酸书生,顿时眼睛一亮,这书生的俊俏能与他比肩,杀了倒是可惜。“如尘”却没多想,伸手在胸口上哗哗地抓,抓住一只虱子,啪滋捏碎,按在瞎子头上,纳闷道:“瞎子,这书生怎的和你一样,这眼睛若然不抵用,便挖下来泡酒,别浪费,老子谢云流这头发,都能将我看成和尚!” 云河寨的土匪们又爆发出一阵阵嗤笑。 郑修瞪着如尘,愣了一会,问:“你真是谢云流?” “嗯?”谢云流来了兴趣:“你听过我的故事?” 完了。 郑修这下可以肯定,坏掉的人又多了一个。 先是不知是凤北还是谢洛河的谢洛河。 紧接着来一个不知是和尚还是谢云流的谢云流。 尼玛都在逗我呢。 郑修面色古怪,他当然听说过谢云流。 可这胸毛哥貌似与传说中的大将军谢云流不相符呀。 “咳咳,”郑修见谢云流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等一个答复,他总不能说他知道两百年后的谢云流走得很安详,便摇摇头,老老实实道:“没听说过。” 谢云流朝一旁作出手起刀落的手势,准备说杀了。 土匪们会意,提刀上前。 郑修又道:“可你的脸上,写满了故事。” 谢云流一愣,连忙收手:“等一等!” 所有土匪屏气凝神。 郑修又是一愣。 其他土匪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谢云流的这句“等一等”有着非同寻常的威慑力。 这时土匪包围圈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哥,你别着急。” 清脆悦耳的声音顷刻间,抚平了土匪们的骚动。 云河寨的土匪们主动分出了一条道,道路的尽头就是郑修,巧了。 郑修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容貌绝美,嘴角上翘,背负巨弓的女人,赤足走来。 她的赤足踩在落叶、泥泞上,却奇怪地没有留下半点污垢。 那双赤足在黑暗中,显得那么白,那么嫩,那么地…… “扑哧!”不知何时谢洛河走到郑修的面前,扑哧一笑:“你这书生不老实,眼睛往哪瞟呢。” 郑修抬头,这时才从凤北,啊不,谢洛河的脚移到脸上。 嗯? 郑修忽然愣住。 不知是不是巧合,此刻的谢洛河右侧长发遮住右脸,也遮住了右眼,这神态竟与郑修记忆中的凤北达到了高度的重合。 事实上那日在茶肆中匆匆一督,郑修并未看清。 如今谢洛河就站在郑修面前,若不是她说出那番凤北绝不会说的轻佻话语,郑修真的无法分辨站在面前的人究竟是谢洛河,还是凤北。 邪门。 瞎子从地上爬起:“大大大大大当家,要要要不要要要,剁剁剁剁剁了了了他……” “等一等!闭上你的臭嘴!瞎子,你今晚再给老子说一句话,回去我就拿针把你那张破嘴给缝了!” 瞎子吓得连忙捂住嘴,用力点头,生怕谢云流不信。 “老妹呀,他们如何处置,你来定夺!”谢云流用力抓着胸毛,哗哗响,旁人听着异常解压,他先撂下一句,然后指着楚成风,哈哈笑道:“不过,老妹,你若想将他们全剁了当化肥,能不能给哥留下这个。” 楚成风面色一惊,想歪了,顿时握住长剑,打算誓死不从。 不料谢云流下一句话让他放下心:“这小子的剑法你也看见了,嘿!能在混乱恶战中强行将那狗国师带出,绝非等闲,哥最近在寨子里闲得慌,抓回去当陪练正好,吃饱了能活动活动筋骨。” “哥,这点小事,你决定便好。” 谢洛河笑了笑,右手托着精致的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一一道出了几人身份。 “梅花山庄三少爷,楚成风,天资卓越,剑法无双。虽在兵器谱上排名只有三十八,可在两年前,兵器谱排行第七,有‘六臂神剑’之称的东方胜,在越山之巅约战于你。而你却避而不战,江湖传闻你是怕了。今日一看,怕是怕,却不是怕了东方胜,而是怕露了锋芒,再也无法藏拙。” 楚成风咬咬牙,默然不语。 随后谢洛河看向温诗珊,此时温诗珊正紧贴着楚成风,面露决然,一副要与楚成风共赴黄泉的神情。谢洛河嗤笑一声:“梨花山庄后人,温世山。几年前以遗腹子的假身份、女扮男装闯荡江湖,如今人称‘秀女剑’。你呀你,楚成风一身剑法睥睨天下,偏偏要藏起锋芒。这般举止,要么就是傻,要么就是图谋更大,哪会有心思落在儿女私情上,同为女子,我劝你还是早日死心,另寻良君更好。” “呸!女匪!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温诗珊一心赴死,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脖子一硬便大声道:“我与风郎绝非贪生怕死之人,你要是有本事就动手,杀了我们,否则我们下了黄泉,也会变成厉鬼呜呜呜呜……” 楚成风用力捂住了温诗珊的嘴巴,心中暗骂蠢女人,闯荡江湖那么多年都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萧不平。”谢洛河笑着摇头,看向面色铁青的儒雅奸夫:“你……” “别说了。”萧不平寒声道:“人称铁扇书生,萧不平,仅此而已。” “好。”谢洛河点点头,最后看向一言不发的郑修:“那么,你是谁?” 谢洛河那惊世一箭,早已将萧不平、楚成风射没了脾气。 那一箭绝不是人可射出。 纵使萧不平逃跑功夫了得,也得看对方是谁啊。 若对方身披重甲行动不便,若对方只是舞刀弄剑,萧不平或许都会试一试,在轻功上他有自信。 偏偏谢洛河是玩弓的。 十里内指哪打哪,谁跑得过她的箭? 所以萧不平与楚成风才老老实实认栽,看看这云河寨玩了一出猎人抓雀,到底想干什么。 这时谢洛河问起郑修的身份。 郑修再一次与谢洛河对视。 他死死盯着谢洛河的左眼,想要从谢洛河的眼神中,找到哪怕是一丝一缕,凤北存在的痕迹。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如果凤北此刻和他之前的状况一样,能感受到外界的存在,却不得不遵从“谢洛河的记忆”去走,郑修能理解,但他希望能从眼神接触中,与不知陷于何处的凤北眼神交流,哪怕是交那么一下下,也好呀。 可惜,谢洛河就是谢洛河,谢云流就是谢云流。 郑修无奈,破罐子破摔,拱拱手,正想说什么。 一旁楚成风大声道:“他姓宫,准备北上赶考的书生,并非武林中人,你们别为难他。” “是么?”谢洛河捡起一颗石子,屈指一弹。 叮! 萧不平腹部剧痛,张口吐血,满面不信地看向谢洛河。 等会,你问的是穷书生,说话的是楚老狗,你打我做什么? 郑修:“我……” 谢洛河又是一弹。 这下弹的是萧不平的膝盖。 萧不平面露痛苦地跪下。 “你若犹豫一分,我便弹他一次,下次弹哪里,可就由不得我咯。” 谢洛河靠近几步,香喷喷的风呼在郑修脸上,戏谑道。 萧不平此刻想哭的心都有了,咬着牙忍着疼痛。 这不对啊,尼玛你们弹我做什么! “公孙陌。” 郑修轻叹,道。 “公孙家后人。”谢洛河恍然,走向国师处。 只见国师的尸体竟在短短时间内,化作冰凉,失去温度,是真的死透了。 “真死了?那么,谁来告诉我,聂公宝库的秘密?” 谢洛河细细的眉头皱起,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甘。 谢云流这时也走上前,仔细翻查国师的尸身,也是不信:“真死了?那老妹呀,咱们咋整?这群人见过你出手,怕不怕?要不要,全……” 谢云流并未掩饰,大咧咧地当着楚成风几人的面作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谢洛河回头,看了郑修一眼。 随后笑了:“不必,全带回去。” 请假 等一波章说看看反应。请假...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3章 云河寨(2合1) 谢洛河一句「全带走」,让楚成风与萧不平二人面露惊愕,心思各异。 他们想干什么? 这不要呀! 萧不平委婉地表示自己和这件事无关,和姓楚的不熟,说你们要绑绑他们就好。 谢云流立即一拍脑门嘿嘿一笑,说巧了,他也不想绑,费事费劲不讨好,就地杀了完事。 萧不平一听,彻底明白这伙贼人的凶残本性,当场从了。 有时候不到关键时刻,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底线能压到多低。 土匪们熟练将四人五花大绑,套上麻袋,串上一根棍子,抬起就走。 这娴熟的绑人手法令几人暗暗心惊。 这帮人与其说是土匪,不如说是杀猪的。 「这他娘的分明是绑猪的手法!」 萧不平愤愤不平道。 接下来就是暗无天日的颠簸。 不用自己走,郑修也倒乐得清闲。 谢洛河倒也没有虐待他们,更没有就地追问国师临死前说了什么。 日夜兼程,他们接下来十多天,几乎都是被套着麻袋在棍子上赶路。 连中途小解、歇息、饮水,四人都在土匪的看守下,各自分开,并未碰头。 这十多天郑修没再见过谢洛河。 负责盯他的竟是长着浓密毛发的「如尘」。 「和尚?」 「和尚?」 「和尚?」 郑修时不时口中蹦出一句「和尚」,想要唤醒沉睡在土匪心底的良知,却被后者嘲笑读书读傻了。 长得像如尘的谢云流,肉眼可见的与如尘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唯有样貌一模一样。 郑修目前也没玩什么花样,只能乖乖被押往云河寨。 谢氏兄妹显然不愿意让四人知道云河寨的地址,所以才用了这种方式。 郑修起初还尝试着借助日出日落的方位,去辨认他们正在往哪走。可到后来,郑修也懒得去琢磨了,因为无论如何,他即便知道自己是郑修,也不可能大幅度地违背公孙陌的记忆,知道了云河寨在哪里又能如何。 在前往云河寨途中。 郑修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当他看见国师时,那阵剧烈的头痛,自从碰见谢洛河后,就不痛了。 那阵头痛仿佛是一次转折点,自那以后,郑修没再说过「公孙陌的台词」。 就好像公孙陌彻底不存在了那般。 虽然郑修对此不太肯定,但他的确有着这种感觉。 劫囚车事件,或许会在武林、在朝廷两个圈子内,掀起轩然大波。 但云河寨的土匪不知选了什么道,一路上竟平安无恙。 「国师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空时,郑修脑子里总不由自主地回响着国师临死前的那句话。 国师临死前明明想说什么。 而且偏偏指定要公孙后人去说。 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古怪的谜语。 …. 谜语人不得好死。 聂公宝库,藏着归复常人的秘密。 「归复常人?」 郑修反反复复地琢磨着这四个字。 常人? 与之相对就是「异人」? 聂公宝库里,隐藏着将「异人」归复「常人」的秘密? 郑修被当成猪崽似地五花大绑时,忽然想通了。 等等。 两百年前,就存在着「异人」? 异人……谢洛河? 一条条复杂的线索在郑修脑中凌乱如麻。 谢洛河那夜在树林中射出的一箭,与其说是某种箭术,更不如说是一种……奇术。 那支箭的威力过分夸张,留在地上的箭痕跟高射炮犁地似地,这让郑修很难相信这是一种纯粹的武学。 这就有意思了。 「等会,我好像明白了。」郑修恍然惊醒:「如果说公孙陌是异人,而谢洛河也是异人,那么在两百年前,这两人间定发生了一段故事。一段,足以让公孙陌费尽心思画下这幅食人画,将过往记忆封存在画卷中的故事。」 「一定发生了某件事。」 「一件,让公孙陌、谢洛河、谢云流相遇,一件让武林从历史上彻底消失的‘大事件,!」 「是了!史官并未记载那段黑暗的历史,但公孙陌的画卷,用这种方式记了下来!」 「我此刻就在那段不曾被记下的‘历史,里!」 郑修越来越觉得谜团重重。 在两百年前,在乾太宗开国后、乾二世昏庸无道、武林盛行的背景下,有人故意放出前朝国师的途径康城的消息。 而「恰恰」,隐世丹青世家公孙家族,血脉中藏有怪疾,正巧有高人指点,让公孙陌出世,考取功名,也到了康城。 在这十多天,郑修静下心来抽丝剥茧中,他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推测。 仿佛冥冥中,存在着一只幕后黑手,隐藏在历史的间隙中,推动着一切。 最开始郑修怀疑这幕后黑手就是那位前朝国师本黑,因为按照常理推断,太过明显。 但国师分明死在他们几人面前。 楚成风、萧不平、谢云流、谢洛河,分别上前探查过,是真死了,绝非有假。 「还有一个问题是,公孙陌在画下这幅画时,目的是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留个纪念之类的无聊理由。」 「因为……遗憾?或者说,愿望?」 「那么反过来想,我只要以公孙陌的身份,替他完成这遗愿,是否就能破解食人画了?也就能从画卷中脱身?」 「譬如……让谢洛河,或者他自己,归复常人?」 因为这一次进入鬼蜮的方式非同寻常。 并非是在郑修的心牢游桌上进入。 他虽是以化身郑善被卷入画卷,但进入画卷后,呈现出的面貌却是郑修本尊。 种种诡异,让这次鬼蜮之行有着许多让郑修不确定之处。 …. 但目前,郑修已然以公孙陌的身份,与凤北、如尘相遇。 被卷入画卷中的三人,在公孙陌的记忆中,在两百年前的大乾,以这种奇怪的方式重逢。 如尘是凤北他哥,他是凤北的阶下囚。 如此奇怪的关系,反倒让郑修不着急了。决定走一步算一步,静观其变。 反正人都见着了,也碰面了,还能跑掉不成。 再说了,着急也没用。 到了第二十三天。 「嘿!总算要到了!累死老子了!」 「这次回去,我非到要在酒缸里泡几天!」 负责扛郑修的两位土匪,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 他们开始上山。 到了? 郑修被震得迷迷糊糊地,听见二人对话,精神一振。 总算快到了。 咚咚咚咚! 到了山上,鼓声震天,紧接着郑修在麻 袋里听见一阵轮轴与绳索绞合的嘎吱声,似乎有什么重物被放了下来,似乎是一座桥。 「新的小猪仔到咯!你们可别拱死了呀!」 「四头!四头猪!」 「大当家、二当家回来了!」 「这可把兄弟们急坏了!」 「你们怕个卵子,不看看大当家是什么人,这外面走一趟,出事的只能是别人,还能是大当家?」 闹哄哄的声音将郑修包围,人声鼎沸。 在热闹的声音中,有人在笑,有人在嚎,有人在吼。 谢云流将郑修头上的麻袋摘下,强光炫目,顿时晃白了郑修的眼睛。 此时日在中天,格外刺眼。 当郑修视野恢复时,发现谢洛河骑着一匹马,在一众土匪的欢呼声中,徐徐踏上护城桥,进入山寨。 山寨城墙高耸,木桩、巨石、泥砖,搭成了高达三丈的城墙。 在山寨外,竟挖了一圈壕沟,壕沟里倒插着刀枪,里面躺着累累白骨,腥臭逼人。 放下的护城桥则是进入云河寨唯一的通道。 城门是用粗壮的树木用麻绳捆成。 城门大开,里面走出了数百位光着膀子的土匪,咧嘴一笑时,那一排排又黑又黄的牙齿,让郑修莫名地想起了「食人族」三个字,那成片的狞笑格外渗人。 谢云流竟大咧咧地给郑修松绑了,指着远处那面招牌,笑道:「公孙后人,你可是咱们云河寨的贵客呀,我谢云流可得尊点礼数,把你恭恭敬敬地请进寨子里。」 郑修顺着谢云流的手指望去。 城门上果然有一面招牌。 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 被松绑后,郑修活动酸痛的双腕。他早就知道,这帮土匪绑人的手法非常专业,正常人被这么绑,还被倒吊二十多天,手早就绑坏了。偏偏郑修的手腕只留下了一点点红肿勒痕,除此外问题不大。 看着如尘那张脸,郑修便想起如尘光着两只脚背着他爬上天阴山的恩情,即便明知此刻的谢云流并非如尘本人,更知道谢云流现在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被这般对待,郑修偏偏生不来气,反倒觉得匪里匪气的和尚有几分亲切。 …. 郑修笑了笑:「你写的?」 「那必须,全寨子,只有我,谢云流,肚子有几分笔墨!这写牌子的事,自是当仁不让!」 谢云流自豪道。 郑修:「字,写错了。」 谢云流:「……」 他将「云河寨」写成了「云河赛」。 尴尬片刻后,谢云流脖子一红:「混账!挂了那么多年怎的没人告诉老子?」 郑修心中犯嘀咕,你觉得其他人敢说么。 谢洛河入了寨子后,翻身下马,指着身后几人下达吩咐。 「那书生,养着,跑不了。其他三人,懂点功夫,关紧些。」 一位脸上带疤的土匪主动上前替谢洛河牵马,脸上笑嘻嘻的,可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悦。 「大当家,那小白脸儿长得俊俏,养就养了,大当家你喜欢,可剩下那仨歪瓜裂枣,浪费粮食呀!大当家你不知道呀,最近外头风声紧,兄弟们的口粮都减了两成,再多三个吃闲饭的……」 「嗯?」谢洛河笑眯眯地瞥了土匪一眼。 土匪会意,顿时闭嘴,恭维道:「大当家说了算!大当家说了算!」 谢洛河纵身一跃,踩着屋顶几番起落,转眼已消失在几人面前。 郑修随着谢云流进入云河寨,他抬头观察着传说中第一恶人谢洛河的山寨,发现这寨子竟是建在山 顶上,且这山顶中更是别有洞天,三面皆是山壁,只有一个入口,配以壕沟,可以说得上是易守难攻,活脱脱就是一座碉堡。 山寨的上方是一个巨大的空洞,耀眼的光线从空洞内投下。 走近几步,一股浓烈的烧炭味扑面而来,郑修注意到内壁上搭建了许多简陋的房子。而寨子中间空旷,一间间作坊的烟囱里冒着黑烟,里面传出鼓风声、打铁声。 锻造精良的兵器随意堆放在兵器架上,一把把鬼头大刀磨得镫亮,反射着骇人的寒芒。 在寨子一角,有一堆不知什么东西盖着厚厚的隔水油布,十几个土匪正抬着沉重的甲胄片,往那个角落搬运。 谢云流见郑修四处打量,忽然从身后拍了拍郑修的肩膀,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该看的,别多看。」 郑修摆摆手:「在下什么都不懂,只是好奇,看了也是白看,若谢大哥不让看,在下就不看了。」 「哟,小嘴儿挺甜呀。」从给松绑后,郑修那副从容的姿态让谢云流暗暗纳闷,与在树林里逮住时的惊慌失措判若两人,这让谢云流看着郑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外。他领着郑修走进山寨。 「喏,」谢云流朝东南面的山壁上努努嘴:「你住那里。爬上去的时候小心些,别摔死了。」 云河寨土匪对待郑修的态度与其他三人截然不同,郑修早早松绑了,而楚成风、温诗珊、萧不平三人,直到被扛进寨子深处,才摘下头上的麻袋。 …. 看见眼前的场景,楚成风与萧不平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小母马般桀骜不驯性子最烈的温诗珊,一路上不知经历了什么,此刻也是乖乖与楚成风站在一块,一言不发。 至于萧不平。 郑修上前两步,在萧不平面前蹲下,看着那张猪头般的脸,惊讶道:「萧兄你的脸,为何如此青肿?」 萧不平那青肿的老脸一红:「摔的……摔的!」 「摔个锤子摔!」谢云流却没给他脸,嗤笑道:「说了让你老实点老实点,偏不听?轻功是吧?独步天下是吧?能跑是吧?老子不打断你狗腿就算给老妹面儿了!」 噢。 郑修懂了。 在途中分开押送时,萧不平想跑,可没跑成,惨遭毒打。 而楚成风与温诗珊如此老实,估计也是见了萧不平的惨状,认命了。 「来人!将这三头小猪崽关笼子里!」 谢云流指着角落里那几个显然是用来关人的铁笼。 「凭什么?」温诗珊憋了一路,一看那又脏又黑的铁笼,顿时崩了,指着公孙陌,愤然道:「为何他住上面,我们就得关笼子里?」 谢云流嘿嘿一笑:「凭什么?就凭他不懂武功,老子闭着眼放他跑一宿也跑不掉,你行吗?」 温诗珊顿时语塞。 被关进笼子前,楚成风拼命朝郑修眨眼睛,左三右三,三长两短。 郑修没看懂。 郑修走上木阶,进了房间,外面被谢云流咔嚓一下反锁了。 房间有窗,有桌有椅,有张木床,上面垫了一面厚厚的兽皮。郑修闻了闻,竟没什么异味,便满意地点点头。 与楚成风三人关着的笼子相比,他这里算得上是总统套房了。 到了晚上,寨子里传来热闹的吆喝声,浓浓的酒香、肉香弥漫在空气中。 云河寨的土匪们在热火朝天地吃席。 郑修此刻正在房间里铺开宣纸作画,闲着无事,练练技能。 谢云流算是公道,临走前将他的宝贝画具一同捎上了,关押他时将公孙陌的传家宝一同丢 进了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郑修大约猜出是来送饭的。 到了饭点。 郑修猜是猜对了,可送饭的人郑修却没猜到。 站在门外的是一位温婉可人、如邻家小妹般柔弱的女子,眉目清秀,抬头羞涩一笑,唇边还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奴婢小桃。」 温婉妹子穿着干净的长裙,朝郑修盈盈一拜,将一盆香喷喷的烤肉饭呈上。 「大当家让奴婢为公子送饭。」 房间内,空气陡然凝固。 郑修愣住,他本想等公孙陌的记忆自己走。 因为他一时间不知道眼前闹的是哪出。 「美人计?」 郑修心中浮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本章完) 白衣学士 第164章 “美人计”(5000字细说大章) “多谢。” 郑修心里犯嘀咕,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桃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就像是嘴里含了一块糖,说话时听着让人很舒服,但郑修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小桃穿着一袭得体的鹅黄色长裙,精致的脸蛋上素装淡抹,给郑修一种大家闺秀的感觉。 郑修身为皇城首富,他平日里接触过许多皇室公主、富商千金,他的感觉不会错。 问题就出在这里。 若是在外头那就算了,碰见一位大家闺秀没什么奇怪。可这里是云河寨,土匪云集的碉堡,小桃的气质与穿着与这里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有了绿叶的衬托,小桃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瞬间驱散了云河寨里的阴霾。 再看一眼。 怪。 从小桃手里接过盆——并不是郑修夸张,这真的是严格意义上的“盆”,就是平时打水的那种,边上有一个弧形提手。 盆里装满了热腾腾的白饭,上面放着几大块显然是刚烤出来的野猪肉,尚未拔净的几根竖起的黑刚毛特别醒目。 想来下面的土匪们吃的也是这些。 咣! 饭盆沉沉地压在桌上,郑修眼角一抽。饭是来了,但这满满的一盆……郑修隐隐感觉到了一种侮辱性。 但很快,这种屈辱的感觉消失了。 只见小桃浅浅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绣花小包,里面放着干净的青花瓷碗与汤勺。 “奴婢……伺候公子用膳。” 小桃耳根微红,用小汤勺盛了一勺饭,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那葱白玉指撕下一片烤肉,搁在米粒上,缓缓向郑修那因震惊而张开的嘴巴送来。 他的震惊并非因为他没享受过这种“服侍”,当了首富的人,什么服务没享受过,谁没年轻过? 郑修之所以震惊,是因为此时此刻他所在的处境。 这里不是土匪山寨么! 怎么整得跟主题趴体似地! 谢洛河啊谢洛河,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凤北! 小桃红着脸在饭粒上呼气,吹凉几许,然后“啊~”地一下让郑修张开嘴巴。 “吃得惯么,公子?” “我觉得这样不好……嗯,好吃。” 都是假的。 但有时候假的也不错。 郑修一想起他现在是“公孙陌”而不是“郑修”,很快便心安理得地享受小桃的服务。 指不定公孙陌心里乐意呢? 我这是日行一善。 “你主子让你来的?” 郑修并不挑食,事实上他也饿了,便愉快地在小桃的服侍下用餐,很香。 他并不担心饭中有毒。 以谢洛河的武力,哪里用得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但一边吃饭,郑修也没闲着,心中几转,边吃边打探情报。 “嗯,小姐说,怕你一介书生,在寨子中呆得不习惯,便让小桃亲自服侍你。” 看得出来小桃起初进来时虽然在努力隐藏,心中仍是紧张,可郑修的从容与气质,不知不觉间打消了小桃心中的顾虑,脸上的梨涡浅笑愈发自然。 郑修有几分讶异:“别人都叫她大当家,你叫她小姐?” 小桃微微颔首:“嗯,是小姐让奴婢这般称呼她的。” “呵,她平时会打你骂你不?” “扑哧!”小桃闻言,掩嘴一笑:“公子您多虑了,小姐她,是个好人。” 郑修一愣:“你不是被他们掳来当丫鬟的?” 小桃连忙摆手:“不不不,小桃是自愿跟着小姐上山的,并非小姐强迫小桃。” “你……自愿?” “公子有所不知,兴许在世人眼中,小姐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可在小桃心里,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哦?小桃你何出此言?” 小桃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用力摇头,脸上笑容一僵,眼底浮现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惊恐,连忙道:“是小桃逾越了,小桃不该多说小姐的事。” 咦? 郑修虽然很享受小桃的喂饭服务,但他并没有沉醉在温柔乡里,否则他此刻就是闭上眼睛享受、而不是睁大眼睛观察小桃的表情了。 小桃眼中的表情说明她既害怕谢洛河,又感激谢洛河。 郑修顷刻间脑补了不少古典言情剧中的故事,恍然大悟,大抵是这般那般。 郑修还问出不少事。 全云河寨,只有她与谢洛河两个女人。 比如他现在住的房间,以前是小桃住过的。难怪这般干净。 后来寨子里人多了,隔壁全是糙汉土匪,谢洛河知道女子不便,便让小桃住在她的隔壁。 山顶洞窟上凿了一条小道,能走到山壁洞窟外的山顶上。 听小桃说,谢洛河在山顶上修建了一间结实的小木屋,谢洛河就住在那里,高高在上。小桃平时除了负责照顾谢洛河的生活起居、洗衣做饭之外,还得帮谢洛河打理一片小花园。 话说回来小桃这般单纯的人能安然无恙地生活在云河寨中,郑修不知是该说这帮土匪民风淳朴,还是得夸谢洛河的威慑力恐怖如斯。久经商场的郑修深谐人情世故,旁征博引,时不时说一个冷笑话,时不时说一个魔改的故事,将小桃逗得咯咯直笑,面红耳赤裙下夹紧两腿,房间里的氛围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郑修可以说除了小桃穿什么颜色的肚兜外,已经将小桃所知道的云河寨的情报打听得差不多了,甚至到了后来,小桃将自己来到云河寨的故事娓娓道来。 小桃本是城里一位富商的千金,打小知书达理、晓琴棋书画,有一天,镇上横遭马贼,小桃家在镇上最为富裕,自是首当其冲,全家惨遭灭门,而因为小桃长得水灵,马贼们打算将小桃压回山上当压寨夫人。 半路上这帮马贼遭云河寨黑吃黑,谢洛河亲自带队打秋风,顺便将小桃带回山上当了丫鬟。 “当时小姐问小桃说,你愿意上山洗我的肚兜和臭袜子么,小桃那时无依无靠,只能答应了。一开始小桃心里也忐忑得很,可久而久之,小桃发现云河寨里他们和其他土匪不一样,便安心住下来了。对了,公子日后与小姐相处,可万万别告诉小姐,说小桃在公子面前嚼她舌根,不然小桃可要遭罚了。” 郑修笑了笑:“你说的全是谢洛河的好话,怎能算是嚼舌根。” 小桃摇头:“公子有所不知,小姐她不喜别人说她的事。” 郑修纳闷:“你怎会觉得我能有机会与她相处?” “小桃认为,公子在小姐眼里,是特别的。” 小桃一边往郑修嘴里一勺勺地喂饭,一边软绵绵地小声说道,她说这句话时,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往窗外瞥,生怕外面有人偷听。 “为什么?” 郑修不理解。 这不是公孙陌与谢洛河第一次见面么。 “小桃不知道,但……”小桃犹豫几秒,忽然微红的脸仿佛被烫熟了似地,红扑扑的就像是一个小苹果,吞吞吐吐道:“这是三年来……小姐第一次,让,让,小桃这般,这般伺候外人。” 郑修一愣。 不就是区区喂饭么。 又不是口对口。 你脸红个锤子啊。 抛去杂念,郑修默默整理从小桃处获取的情报。 眼下这个世道比郑修想象中更要混乱。 “难怪这段历史,史官不敢写啊,这不是摆明了谁写谁倒霉么。比二十年前北蛮之乱时还乱,最起码那时,老魏忙于战事,不像现在,皇帝纯纯地废。” 无论是哪一段历史,都会经过一定的润色处理,大乾王朝自然不例外,史官写完一段历史,可是要经过层层批阅方可编成书册收入书库的。可这段历史全是黑料,润无可润,史官索性不写,苟命要紧。郑修这般猜测。 “我实在,撑不下了。” 郑修心里感慨着,小桃生怕公子饿着,仍一口口饭温柔地喂。 这般吃饭属实享受,可肚子装不下呀,要满了。 连连摆手表示拒绝,郑修望向盆中餐,他只吃了一角,仍剩大半盆。郑修想了想,便问:“请问小桃,我那三位朋友,可曾有饭吃?” “公子多虑了,他们与公子不同,小姐交待要关牢了,自然是没有的。” 小桃道。 “那这般,我与三位朋友一路走来实属不易,能托你替我将这盆饭让他们果腹么?希望他们不要嫌弃。” 小桃闻言神情微怔,随后点点头:“其实,公子可以自己去赠饭。” 郑修愕然:“我能从这门走出去?” 小桃以袖掩嘴,微微一笑:“公子有所不知,小姐早有吩咐,她知道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公子若愿意,大可在山寨内走动,不会有人为难公子。” 啊这。 在呆滞片刻后,郑修哭笑不得,他这是被谢洛河瞧扁了啊! 谢洛河这是看死了自己逃不出这里? 郑修当即便托着饭往外走。 空地上,数百位土匪醉得东倒西歪,宴会早已偃旗息鼓,安静下来。 夜已深,郑修端着饭,蹑手蹑脚走下楼。 小桃乖巧地跟在公子身后,默然不语。 从醉醺醺的土匪群平安无事地走过,郑修来到山寨角落,三个铁笼子里分别关着楚成风、萧不平、温诗珊三人。 郑修靠近时,恰好温诗珊抬头看见黑暗中有两个人影接近,以为是贼人,便猛地抓住栅栏,怒骂道:“狗贼!将我们关起来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放老子出来,决一死战!我温世山但凡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真男儿!” 隔壁笼子萧不平与楚成风听见了,有气无力地吐槽道:“你就不是男人!” 听见脚步声,楚成风翻身坐起,盯着黑暗处。 “嘘!姗姗!闭嘴!” 楚成风低斥。 他闻见了肉香味。 “是你!公孙老弟!” 当楚成风看清来人时,顿时又惊又喜。惊,他意外的是公孙陌竟能逃出来,喜,自然是公孙陌既然出来了,此刻满山寨的贼人都醉倒了,以他们的本事,谢洛河不在,他们难道还跑不掉? “楚兄,萧兄,看你们,精神得很呀。” 郑修将饭放在三人面前,面露歉意:“抱歉,这是在下吃剩的,若不嫌弃……” “公孙兄大义啊!”萧不平隔着囚笼抓向饭盆,塞了满嘴,含糊道:“你这可是雪中送炭!” 楚成风没有动,他皱着眉看向跟在郑修身后的姑娘。 以他的眼力,自是能看出这位姑娘走路的姿势,不像是习武之人,他心里泛起了郑修最初的疑惑,好端端一个穷凶极恶的云河寨里,怎会出现一位画风如此格格不入的女子。 “公孙老弟,你身后这位是……” 楚成风问。 小桃盈盈欠身,自我介绍:“奴婢小桃,尊小姐吩咐,负责伺候公子在寨子里的生活起居。” 萧不平吃饭的动作陡然顿住,那青肿的脸庞在惊愕后泛起一阵酸楚,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苍天瞎了眼!我萧不平相貌堂堂,英俊不凡,怎会输给一位穷酸书生!” 楚成风朝郑修招招手:“公孙老弟,借一步说话!” 郑修走近,正想听楚成风说什么时,他看着楚成风呆着的铁笼,莫名有几分眼热,想钻进去。 二人靠近后,楚成风靠在栅栏边上,耳语道:“公孙老弟,万万没料到那姓谢的恶贼竟对你毫无防备!如今全寨的恶贼醉倒,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逃脱机会!公孙老弟,你且听我说,你如今只需借着夜色,偷偷找出笼子的钥匙,又或是,找到楚某的宝剑,让楚某试一试削断这精铁笼!” 楚成风说话时的神情时不时瞟向郑修身后的小桃,显然是对这位“谢洛河的贴身丫鬟”心怀警惕。 “楚某知道公孙老弟并非武林中人,因你得知聂公宝库秘密而受另眼相看,即便你不愿意冒险,楚某能理解。可看在一场相识的份上,楚某……” 楚成风很快便想通了郑修在云河寨中受到优待的原因。 先不说这书生身子弱,毫无威胁,且公孙陌是如今全天下唯一知道聂公宝库秘密的人,更是那隐世丹青世家公孙家族的后人,谢氏兄妹或许是看在这几点份上,打算对公孙陌先软后硬,先礼后兵。这不,美人计都用上了,啧。 楚成风绞尽脑汁,想着用什么说辞能打动沉浸在温柔乡中的穷书生。 这般温婉的美人儿,谁不喜呢。 楚成风笃定穷书生定是沦陷了,说不定早已完事,此刻正出来歇息。 这般想着,楚成风话语支支吾吾时,郑修却笑着回头:“我觉得这般不好,但既然楚兄开口……”郑修这边话说到一半,回头问小桃:“小桃,笼子的钥匙放哪里了?” 小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乖巧回答:“就挂在伙房的墙壁上。” 笼里的三人面露惊愕。 楚成风震惊地看着小桃,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修摊手笑道:“我觉得,既然她辛辛苦苦将我们押到这里,就绝不会让我们如此轻松逃走。恐怕,这是一条死路。” “不试试……” 萧不平嘴里塞满了饭,心有不甘。他一路上都试着跑,被谢云流抓住了按地上锤,看似老实了,实则还没老实。郑修说完,萧不平眼珠子一转,咬咬牙刚想说试一试又不会咋样。 咻。 萧不平只觉头顶一凉,本就被削去一块的头发更是凉飕飕的。 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钉着一支尾羽剧烈晃动的长箭。 “嘶……” 楚成风、温诗珊、萧不平惊恐不已,顺着箭羽的角度同时望向长箭袭来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个空洞的天穹大洞,哪有什么长弓,更别说谢洛河了。 “怪物。” 三人背脊发凉,同时生出了这般想法,逃跑一事再也不敢提。 郑修倒是见怪不怪。 凤北嘛,谢洛河嘛,很正常。 谢洛河顶着一张凤北的脸,她表现得越离谱,郑修反而越有亲切感。 小桃牵着郑修回去,临别前,郑修依依不舍地望着那生锈的铁笼,心想总要找个机会钻进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笼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回到房中,小桃为郑修打来热水,涑口洗面,无怨无悔,服饰得非常周到。 她甚至红着脸贴心地为郑修脱去外衣,推郑修躺在床上,替郑修掖齐被子。 “辛苦你了,小桃。” 郑修感激道。 “公子贵安。” 小桃不愧是大家闺秀千金出身,说的每一句话都让郑修梦回首富生活,极其舒适。 美人计虽然俗,但胜在实用啊。 小桃张嘴吹熄桌上蜡烛,屋内一片漆黑。 门无声关紧,郑修闭上眼睛,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就准备这样睡了。 忽然。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小桃还没走? 郑修吓得在黑暗中猛地坐起,一阵香风扑来,柔若无骨、温热的身子,颤抖着在黑暗中钻进了郑修的被窝里。 “小桃,小桃为公子侍寝。” 小桃蜷缩着,浑身抖得厉害,她那颤抖的声线暴露了心中的惶恐,却故作平静地在郑修耳边说了一句。 “你……” 郑修与小桃之间,只隔着两层薄薄的亵衣,一层是郑修的,一层是金丝红肚兜。 这肚兜又热又软又白。 仿佛还带点粉。 太黑了看不清。 二人心跳跳得厉害。 扑通扑通扑通。 一时间,黑暗中,孤男寡女,丫鬟书生,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本章完) 第165章 幻梦(5000字大章) 一时间。 黑暗中,寂静无声。 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郑修没有动。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里是公孙陌的记忆,是假的。 可另一方面,胸前传来的触感与温热又像是在翻来覆去地提醒他,就算是假的,但感觉上也没有假得很离谱,跟真的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郑修竟无法分清,此刻他究竟是在画卷中、在幻梦里、在公孙陌的记忆深处,还是真真正正以“公孙陌”的身份,穿梭时空,活在两百年前的大乾王朝。 被窝一开始凉凉的,小桃钻进被窝后,让郑修与被窝同时燥热起来。 小桃那光溜溜的脚丫在被窝里用力向下伸。 郑修一开始以为小桃要干什么,下意识缩了缩。 但很快,郑修忽然哭笑不得地明白了,小桃这个动作……是很认真地在“暖被窝”。 “公子……”小桃颤着声音,丝丝润润,道:“暖~么~” “呼……你家小姐,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桃贴在郑修怀里,蜷缩着,很害怕。 但郑修没有其他的动作,这温柔的声音让小桃渐渐平静,她小声道:“小姐说,让小桃替公子暖被窝。” “就……这?” “小姐还说,小桃不必懂,暖着暖着,小桃便知道了。” 郑修闻言,愕然。 沉默片刻后,郑修小心翼翼地问:“小桃,你今年……几何?” “回公子的话,小桃今年刚满十四。” 郑修一听,体内燥热与冲动顿时散得无影无踪,忍不住骂了一声:“草!” 被窝里小桃不解,暗道新鲜,同时纳闷问:“公子,何谓…草?” “就是……暖的意思。” 小桃扑哧一笑,软软的身子忽然不抖了:“公子很草。” “你……还是别说了。” “好的,小桃听公子的。” 郑修沉默。 他不知道当年的公孙陌到底是没忍住当了禽兽还是禽兽不如。 但此刻郑修选择当一次禽兽不如。 古人云,强扭的瓜解渴。但郑修不渴。 正所谓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 他是进来救凤北的。 “你走吧,被窝暖了。” “公子!”小桃急了,眼泪汪汪,声音里带了哭腔:“公子你莫不是嫌弃小桃身份卑贱?小姐对小桃恩重如山,小桃不愿小姐失望!若小桃今夜踏出房门,明日,明日,明日定会受到小姐责罚。” 郑修在黑暗中轻叹一声,恍惚间明白了许多。 “那,睡吧。” 郑修那点念头刚升起没几许,就淡了下去,再细品,顿觉索然无味。 小桃不知郑修此刻心情,开心地点点头,如乖巧的小猫般,蜷缩在郑修怀里,闭上眼睛,不久后便发出轻微的鼾声。 翌日。 日上三竿。 郑修上半夜压根没睡着,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 醒来时,只见小桃正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藕臂,端着一盆热水,蹑手蹑脚地推门走进。 小桃看见郑修醒来,想起昨夜“暖被窝”时的大胆,面色微红,脸上下意识露出梨涡浅笑,可呼吸过后,小桃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慌乱,手足无措地将热水盆放在桌上。 “公子,是小桃,吵醒公子歇息了么?” “非也。” 郑修揉揉眼睛,从温暖的被窝中起身,被窝里残留着淡淡的处子幽香。小桃贴心地从床头取来长衫,为郑修披上。 “公子,小心着寒。” 郑修抬头一看,当他看清小桃的装束时,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掀开被子。 小桃昨日还是少女的模样,今天一大早盘起了妇人髻。 被单上并无小红花勋章,郑修松了一口气。 这下误会大了。 在小桃的服侍下穿好衣服,郑修洗干净脸。 犹豫几许,郑修决定将门关紧,拉着小桃坐床上,给小桃隐晦地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 小桃父母早亡,往常在少女出嫁前,母亲会为即将出嫁的女儿亲自讲解洞房要事,小桃少了这一步,误以为昨夜的“暖被窝”后她就是郑修的人了。 这可不行,误会大了。 郑修说,昨夜他们只是暖了暖,并未同房。同房后会痛,会落红,不痛不落红就不算同房。 郑修还斩钉截铁地说,他喜欢十八岁往上的。 好不容易上完这一堂并不生动、也无插图的生理卫生科普课,郑修额头满是汗水,感觉比洞房还累。 小桃一听,心中大懵,人都傻了,瞪着两颗清澈的眼珠子,眼里泛着泪花。 那昨晚……白睡了? 郑修以为小桃在担心谢洛河责罚,便笑着摸摸小桃一大早盘起的可爱妇人髻,笑道:“放心,谢洛河若责罚你,我去说。” 小桃满脑子还想着“白睡不白睡”的问题。 郑修走出门外,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对了,把妇人髻换了。” 郑修回头叮嘱。 小桃在屋内,失魂落魄地点点头,一脸茫然。 不知道是不是身为画师的缘故,郑修居高临下,向下望去。云河寨总给他一种铁血与冰冷的既视感,闭上眼睛,若眼前是一副画,郑修甚至能想象出墨染浓淡,三两笔画,用黑白两色,勾勒出眼前这蛮横的小天地。 昨夜小桃说过,因为他毫无威胁可言,能够在寨子内自由活动。 果然,寨子里的土匪见了郑修,坏笑着向郑修望来,并未阻拦。 远远的,萧不平、楚成风二人眼眶里满是血丝,咣咣地晃着牢笼,似是想引起郑修的注意。 人和人不能比,郑修有丫鬟暖被窝,他们却在冰冷的铁笼子里冻了一宿,险些活活冻死,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喏!姓公孙的,接着!” 一声吆喝,光着膀子浑身大汗的谢云流正在不远处啃馒头,他见郑修走来,捡起盘中一只馒头,向郑修丢了过来。 郑修反手接住,谢云流讶异道:“哟,书生,身手不错呀!” “运气。” 郑修笑了笑,啃着馒头。馒头早已凉了,但人在土匪寨,郑修也不可能要求更多,充饥罢了。 “今日寨子里怎么那么少人?” 谢云流吃着馒头、举起一桶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在他身旁,放着一根铁棍,铁棍两端用扁担盛满了沉甸甸的石头,铁棍上沾满汗水,泛着微光。 谢云流轻松将重物举起,边举边走近,看着郑修那黑眼圈、疲惫的神情,他没回答郑修的问题,而是嘿嘿直笑:“书生,昨夜,操劳了呀!” 操劳你妹啊操劳! 啊不,凤北,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修心中暗骂,刚骂出脑子便想起和尚现在的妹妹正是凤北,连忙闭心。 老子不炼铜。 郑修心中想着,却拱拱手,微微笑道:“小桃仍是处子身,在下,并未逾越半步。” “什么!”谢云流一听,脸色骤变,怒了:“好你个穷书生!别给你脸不要脸!你他娘地是看不起咱老妹给你亲自挑选的夫人?” 谢云流咣一声将重物砸在地上,地面顿时裂开,浑身肌肉如同磐石般坚硬,在谢云流的愤怒下,一股热气蒸腾,汗水竟如水雾般蒸发,即便郑修不通武道,也能看出谢云流此刻心中杀意沸腾,极为可怕。 郑修神情仍是平静,道:“谢大哥误会了,在下,喜欢更年长的女子。” 他隐晦表达了自己的喜好。 或者说,原则。 言下之意是,小桃太嫩了。并不是小桃不好,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原来你与那萧不平是一路人呀!欢喜他人妇!”谢云流一听,恍然大悟,眼中杀意褪去,多了几分愕然,喃喃自语:“糟!这荒山野岭的,你让我到哪给你拔几根老葱去?不成不成,我得赶紧让人去办,老葱虽然不好找,但只要你书生乐意,咱们云河寨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破例一回,下山给你拔几根回来!” 郑修一听,更是被谢云流那大胆放肆的想法吓得头皮发麻,虽然现在是公孙陌的剧情,但身子是他的啊,他甚至刚才到茅坑撒尿时确认过,小郑也是他的尺寸,真让谢云流下山拔几根老葱回来强人锁男,到时候真会让郑修留下心理阴影,给折腾出大毛病来。 想到这里郑修连连摆手:“谢大哥!不可!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在下知道谢大哥好意,可娶妻一事,当需情投意合、父母媒约,岂能儿戏?” “可是……” 谢云流又举起那不知多重的担子,上上下下、翻来覆去地在郑修面前举着,那健壮的肱二头肌鼓起,有几分威胁的味道。 “可是,这不好办呀!” 谢云流一甩手,将重担丢在一边,用力挠着浓密的头发,瞪着郑修,神色不善,既纠结又难受。 郑修警惕地后退两步,试探道:“谢大哥您所说不好办指的是…?” “这可是老妹的吩咐!” 懂了,原来谢云流是宠妹狂魔。 “那,我亲自与令妹解释,如何?” 郑修抛出了一句话,其实他一直想找机会接近谢洛河,想进一步确认谢洛河与凤北的关系。 “咦!”谢云流闻言,眼睛一亮:“巧了!咱老妹说,若你醒了,就去见她!那你速速上去!” 谢云流指着上方,朝郑修身后招招手:“喏,小桃,你带公子上去见大当家。” 小桃刚才在房间里匆匆将头发梳回了少女模样,耷拉着眼皮,三竿日光投下几缕,在小桃那修长的睫毛下映出一片斑驳,微微地颤着。只见小桃无精打采,小声应道:“小桃明白。” 话毕,她在郑修面前欠身行礼:“公子,这边请。” 她手上提着郑修的竹篓,里面装着郑修的全套宝贝画具。说话时小桃将竹篓递给郑修。此时郑修并未多想,习惯性地将竹篓背在身后。 “好。”郑修点头,背着竹篓跟上小桃。 谢云流起初对郑修的说辞有几分半信半疑。可当他看着小桃走路的姿势,这才信了郑修的话,并摸着下巴暗暗嘀咕原来这书生人不可貌相,竟不喜少女偏钟情于年长妇人。想着想着谢云流一拍脑袋,忍不住咧嘴一笑。他还奇怪老妹为何对这书生的态度如此怪异,心中忐忑了一夜。 既然这傻书生喜欢年长的,那俺老妹就安全了。 谢云流乐呵呵地继续在空地上举着重担,口中大声嚷着号子。 “一呀一,二呀二,三呀三……” 郑修走在小桃背后。 小桃一路上一言不发,沉默着沿着阶梯盘旋向上走。 郑修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一堂跨越了时代鸿沟的生理卫生课把小姑娘吓傻了。 走着走着,郑修与小桃来到洞窟顶。 郑修这才注意到,在天穹洞口旁,有数十道绳梯层层捆起。其中一道绳梯放下,向上爬便能爬到山顶上。没多久郑修便发现了这些绳梯暗藏玄机,在阴暗处有一条绳索连了一片渔网,只需切断绳索,渔网撒开,所有的绳梯便会落下。 郑修恍然,他刚来云河寨时还觉得奇怪,这云河寨地势虽然险要,但一旦被外面围死,寨中土匪弹尽粮绝时,云河寨不攻自破。 原来这里留了后路。 至于如何割断绳子,郑修想起谢洛河那神乎其技的箭术,这不是需要担心的地方。 小桃指着那一条放下的绳梯,脸上挤出了一抹勉强的微笑:“公子,小姐有规定,一旁甬道只有女子能走,男人必须得爬绳梯上去。所以,这边委屈公子了,小姐的吩咐小桃不敢违逆,望公子爬绳时切勿小心,莫要摔下。” 郑修点头,三下两步,灵敏地从绳梯上爬了上去。 刚爬上绳梯,炫目的阳光刺痛了郑修的眼睛。 他伸手遮住日光,远处有一片青色的花丛,花丛中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斜斜躺了一位慵懒的女子。 女子穿着朴素的长裙,赤足随意搭起。 “小姐,公孙陌公子到了。” 郑修刚上来不久,小桃沿着甬道走上天穹。 谢洛河笑着挥挥手。 小桃行礼后,咬着唇看了郑修一眼,离开穹顶。 “在下公孙陌,见过大……” 郑修拱拱手,话未说完,谢洛河便闭上眼睛,朝郑修笑道:“听说你是公孙世家的后人。” “是。” 郑修点头。 “那么,替我画一幅画。” 郑修一愣,旋即一股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郑修连忙摇头:“大当家有所不知,公孙家历来有祖训传下,但凡是公孙后人,可画山、画水、画鱼虫、画鸟兽,可画天地,画风雨。惟独有一个‘绝不画’的规矩。” 谢洛河双眸并未睁开,平静道:“什么不画?” “人。公孙后人,绝不可画人像。” 为什么? 熟悉的记忆涌上,就像是他本来的记忆般,令他一时间难分虚实。但说出这句话时,郑修也在纳闷,为什么不能画人? 闭上眼,一位削瘦的老人在床前握着年幼少年的手,气若游丝,呢喃道:“画皮画骨易,画魂难!” 然后咽气了。 是他爷爷。不对,应该说,是公孙陌的爷爷。 当年有“画圣”之称的那位爷爷。 也就是画下了春夏秋冬四季图的爷爷。 “若你不画,便从这里,跳下去。” 谢洛河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最霸气的话。 郑修沉默片刻,其实他也好奇这是为什么。远远地看向与凤北长得一模一样的谢洛河,郑修心中莫名一动,现在的他并非公孙陌,而是郑修。公孙陌的影响早已淡去。 “好。” 谢洛河唇角一勾,长袖一挥,一阵狂风吹起,一张长桌旋转着落在郑修面前,稳稳当当地。 这一手看得郑修眼前一跳,他总感觉谢洛河在武林中玩修仙的本事,有点离谱。 谢洛河那句话分明是在说,不画就死。 看着凤北,谢洛河,郑修想起自己在家中偷偷画凤北的画像,心中悸动,淡淡一笑,坐在桌前,将画笔、玉砚置于桌上,取出一卷宣纸铺开,开始磨墨。 “沙沙沙……” 天上地下,白云渺渺。在这穹顶之上,只剩公孙陌与谢洛河,或说只剩郑修与凤北二人。 风吹影动,微风吹拂,谢洛河长发扬起,遮住她的侧颜,穹顶上只剩郑修的画笔轻轻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 谢洛河闭眸,在郑修作画时,她忽然以一种空灵的声音,徐徐说道: “我从小便做着一个梦。” “在梦里,我梦见一位女子,她自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 “她患有一种怪病,无法与人触碰,天生与人隔绝,被他人视作瘟疫。” “那是一种不祥,比我谢洛河更可怕的不祥。” “有一天,在一个名为白鲤村的地方,一个人,将她救出。” 郑修作画的速度越来越慢,宣纸上凤北的轮廓渐渐清晰。 他进入了状态,谢洛河的声音在郑修耳中,宛若梦呓。 当他回过神时,宣纸上浮现出一人的轮廓,黑衣云袖,两手戴着黑丝手套,长发垂落,遮住右眼,嘴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忧郁与令人心疼的平静。 谢洛河仍在叙说她那漫长的“梦”。 “在梦里,我就似她,她也似我。” “我叫谢洛河,她叫凤北。” “有凤来仪,北雁南飞。” 谢洛河睁开眼睛,看向郑修。 “那么,你到底是公孙陌,还是郑善,或是……郑修?” (本章完) 明早更 今晚夜班,明天早上更。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明早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6章 诡物之争(2合1) “那么,你到底是公孙陌,还是郑善,或是……郑修?” 当谢洛河以平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时。 郑修猛地感觉背后一凉,从聚精会神的状态中惊醒。 浓墨滴在女子人脸上,彻底染黑了画中女子的脸,浓墨正缓缓向四周晕开,郑修眼皮一跳,总觉得画中人像令他触目惊心,可郑修却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幅画罢了。 为什么呢。 “重画。” 谢洛河笑吟吟地看向郑修,口吻轻柔,其中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坚毅。 郑修默默地重新准备笔墨纸砚。 再次抬笔,他看着一尘不染的白纸,久久未能下笔。 谢洛河没有催促,而是隔着青色花丛,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郑修,神情波澜不惊,唇角偶尔勾起一抹微笑。 郑修此刻看似平静,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博弈”之中。 谢洛河那句话,看似在说着她从小到大的一个梦境,可同时,让郑修在刹那间,如醍醐灌顶般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公孙陌的“食人画”,并非他最初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这里,并非他往日所经历的那种鬼蜮! 绝非寻常! 难怪凤北被吞入食人画后,音讯全无,但【驿站】仍能正常将化身传送到这里。 难怪郑修以“化身郑善”的身份进入此处,却以本体的姿态出现。 “这里并非简单的以‘公孙陌的记忆世界’去解释,而是……认知!”一滴滴豆大的冷汗自郑修额头沁出,很快连背后都湿透了。 潮湿粘稠的衣服贴身,一阵寒风吹来,刮得郑修那瘦弱的身躯浑身抖动。 一幅幅画面如幻灯片般在郑修眼前闪过。 一时是郑修的记忆。 一时是公孙陌的记忆。 二者的记忆,如一块块破碎的镜面,在郑修眼前,快速地割裂,扭曲,重组,幻灭。 郑修明白了。 眼前的女子,就是凤北。 他是郑修。 正如在真实的历史中,公孙陌不可能长得与郑修一模一样那般,谢洛河的容貌也不可能与凤北一样。 他是郑修,她是凤北,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但同时郑修也发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他不该将关注点单纯落在“记忆”这点上,而是“认知”! 在凤北的认知里,她就是谢洛河! 哪怕她有着凤北的记忆,有着凤北的一切,可她的认知中,那统统都是一场梦,一场虚假的梦。 凤北的“认知”,被篡改了。 凤北的存在本身,被“谢洛河”所吞噬,变成了“谢洛河”! 并非是因为记忆,而因“认知”。 “只有着凤北的记忆,没有用。”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正的食人画。” “正如那庄周梦蝶,醒来时根本分不清是庄周梦见了蝶,还是蝶梦见了庄周。” “一切都乱了,都错了。” “错乱的时空,错乱的认知。” “是我,小瞧了这里,认为这里不过只是一处鬼蜮!” 正是因为郑修在谢洛河说出那句话时,让郑修恍然惊醒,细思极恐。 这里就像是一个泥潭,让所有陷入画中世界的人认知错乱,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真真正正的……食人画! 食人画,食去的并非人的肉体,而是人心! 回想起自己以“公孙陌”的身份所经历的一切,郑修回想起在面对前朝国师时,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 郑修摸摸额头,本来平坦的头骨,眉心处,一个不起眼的小疙瘩,悄然隆起。 “原来,这并非简单的人与鬼蜮之争,而是,异人与异人之争,甚至是诡物与诡物之争。” 在公孙陌的画卷中,【囚者】,【刽子手】,【画师】,【苦行僧】,四道门径诡物齐聚,堪称千载难逢,热闹非凡。 一桌麻将,齐活。 郑修甚至怀疑,如果他不是【囚者】,很有可能在被吞入食人画的瞬间,就会像现在的凤北一般,迷失自我,将过往一切当作一场虚空大梦,分不清了。 呼… 郑修常常呼出了一口浊气,刹那间,郑修的眼中重新归复平静。 他久久举起的手重新落下,一丝不苟地再次于白纸上勾勒出一位黑衣长发的女子。 “错了。” 谢洛河屈指一弹,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头如闪电般击在郑修胸膛。 咔! 郑修分明听见了肋骨裂开的声音,剧痛中,郑修胸口一闷,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染红画纸。 “重画。” 谢洛河对郑修的吐血视若无睹,口吻漠然地命令道。 “好。” 郑修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再次作画。 郑修一次次在画纸上画出同样的人像,每次在即将落下点睛一笔时,谢洛河都是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力道,弹出一颗石子,击打在郑修胸口同一处。 随着一口口鲜血的吐出,郑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在他周围,被鲜血与墨汁染污的废弃纸张凌乱地铺在地上。 “错了,重画。” “好。” “错了,重画。” “好。” “错了,重画。” “好。” 云河寨穹顶之上,白云之下,谢洛河与郑修之间的对话只剩下这简单的一来一回。 你让我画,我便画。 你若觉得画错了,重画便是。 郑修很清楚眼前的场景,早已脱离了公孙陌的记忆,因为以他对公孙陌的了解,祖训重若泰山,他绝不可能违背祖训屈服于谢洛河的雌威之下去画谢洛河的画像。 当年的谢洛河或许是因为公孙陌这种傻乎乎的倔强而莫名沦陷,谁知道呢。但现在,故事的发展越来越往郑修所期待的方向走。 郑修隐约猜到了破解食人画的关键。 “别画了。” 不知何时,谢洛河从石头上走下,站在含血作画的书生面前。 天近黄昏,谢洛河背对夕阳,金黄色的辉光在谢洛河周遭聚拢,让她的身影多了几分梦幻与不真实。 不知不觉间,郑修画了一整天。 他刚想回答,又一口鲜血吐出,谢洛河虽然手下留情,可此刻他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哪里遭得住谢洛河的殴打,早已遍体鳞伤。 一阵晃动,郑修眼前发黑,一巴掌按在尚未干涸的墨迹上,血与墨混合,从郑修的指缝溢出,红黑二色在白色的画纸上显得格外刺眼。 面对书生如此惨状,谢洛河伸手夺走郑修手中画笔,反手一插。 画笔直直钉入石壁中。 郑修摇头一笑,就当谢洛河耍脾气,没说话,伸手想将画笔从岩石里拔起。 拔起。 拔起… 没拔动。 郑修郁闷地换了一支,正准备重新作画,谢洛河再次如法炮制。 前一支画笔旁又插了一根笔尖,乌黑发亮的毛儿在风中微微地颤。 郑修恼道:“干嘛?不是你让我画的么?” 谢洛河:“你画错了。既然画不了,就别画了。” “错了便错了,重画而已。” “宁死也画?” “放心,我还能再画一整天。” “呵呵,杀你,脏我的手。” “是吗?” 郑修看着谢洛河的眼睛,谢洛河也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 对着对着, 郑修突然哈哈一笑。 谢洛河眉头皱起:“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好笑,原来我在凤北面前装了那么久郑善,她其实早就怀疑我就是郑修,只不过没有证据。不对,完了……”郑修一拍脑袋,懊恼道:“估计郑恶也暴露了。” 说完,郑修微笑着看向谢洛河:“你说,是吧?” 谢洛河沉默。 郑修又道:“难怪你会将我带来云河寨,原来是因为在茶肆中,我叫了一声‘凤北’。” 沉默的谢洛河左眼中浮现出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波动,眼中多了几分鄙夷,笑道:“你真以为,我不舍得杀你?” 郑修笑着摇头,没有回答,他仍维持坐在桌前的姿势,抬头与凤北对视。 “我更好奇的是,既然你拥有‘凤北’的所有记忆,为何会认为自己是‘谢洛河’。” 谢洛河:“不过是堪破了胎中之谜,知晓前世今生罢了,无趣。倒是你,被‘前世’所缚,活得像一个不堪的戏子。” “前世今生?胎中之谜?”郑修讶异几许,而后面露恍然:“原来如此。” 看来要重新将凤北的认知扭转,有点难度。 “那是一场梦。” 谢洛河那绝美的脸上重新浮现出自信的微笑。 郑修笑而不语。 谢洛河笑容更甚:“你不信?” “我不信。”郑修说着,咳嗽两声,再次咳出了一口鲜血。他却将胸前衣服拉开,先是将两指并起,点在自己左肩,然后两指缓缓向右下斜划,划过一片触目惊心的肿胀青紫皮肤,一直划到右上腹处。 郑修动作缓慢地做完这一个“剖开我胸膛”的动作示意后,笑道:“除非,你杀了我。” “无聊。”谢洛河两手背负,面无表情,转身向小木屋走去。 “你急了。” 谢洛河脚步陡然停下。 她急了。 郑修见谢洛河停下脚步,更为笃定。 “就当作是你堪破胎中之谜吧。但我很肯定,你不会杀我。” “你认为这是前世今生的纠葛,你不认。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若动手杀了我,就相当于你认了这段纠葛。” “杀了我,你就输了。” 谢洛河捏了捏拳头。 郑修继续道:“就算不是,你也不会杀我,因为在你眼中,全天下,只有我,才知道聂公宝库的秘密。显然,你在乎这个秘密。” “是。”谢洛河这才转身,点头平静道。 郑修的前半句她不认可。但郑修的后半段,似乎是给了谢洛河一个台阶,她顺势走下,将三卷古画丢在整修面前。 郑修摊开画轴一看,才明白为何是三卷。 公孙画圣当年画的四季图顾名思义,分春夏秋冬四卷。 其中,《晚枫秋意图》在当年梨花山庄与梅花山庄两位庄主的争夺中撕成两半,这是其中两卷。 郑修打开第三卷,顿时惊了。 画卷上画的是一汪清澈的池塘,池塘上荷花盛开,一旁种了一颗弯弯曲曲的槐树,槐树上一串串槐花如星光点点,映着荷叶的绿意盎然。 而在槐树上,趴着一坨黑漆漆的污渍,仿佛是不小心沾上去的。可细看,那块污渍分明是用“甩墨”的手法点上,再以笔锋调整墨汁浓淡,三两细毫勾勒出细腻的虫翅纹理,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夏蝉。 “绿荷盛夏图!” 郑修脱口说出这幅古画的名字。 “那你说,聂公宝库到底在哪,我便放你离开云河寨,从今往后,我与你再无瓜葛。” 那就更不能说了。 郑修心里想着,目光却直直地看着拼凑完整的秋意图与完好无缺的盛夏图。或许是因为画师之魂在熊熊燃烧,他虽决定不会告诉谢洛河聂公宝库所在,但这不妨碍他看啊,看看又不会怀孕。 可左看右看,郑修只能看出他爷爷画功极其精妙,却无法看出端倪。 他掂了掂两幅画卷,心想这画是不是得用其他方式才能破解秘密。比如丢进火炉子里烧一烧,破而后立,烧出点什么。 谢洛河此刻哪里知道眼前贼子正揣着烧画的大胆念头,看着郑修一言不发地把玩着画卷,直到夕阳落山,夜色降临,谢洛河眸中失望难掩:“看来,你不愿说。” 郑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微微一笑:“有无可能,这秘密需集齐四幅画卷,方可揭晓?” 谢洛河摇头,一步步走向郑修,边走边道:“真以为我谢洛河如此好骗?你分明就看不出四季图的秘密,莫要太自以为是了。即便没有你,就算没有四季图,我谢洛河挖遍天下,也要挖出聂公宝库。” 一道道黑色的纹路浮现,谢洛河那漆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在她身后舞动,她向郑修那愕然的脸缓缓伸出手,一点点地接近,她唇角勾起的一抹残忍微笑,让此刻的谢洛河看起来,就像是从黑暗中走出的女魔头。 “你既然知道凤北,应知道,我这手若碰到你,你将是如何下场。” 郑修凛然不惧,反问:“你既然知道那不详,就应该知道,这对我,没有任何作用。” “是么?”谢洛河的手一点点靠近,距离郑修的脸近在咫尺。“郑善是郑善,你是你,公孙陌。” “啪。” 谢洛河那白皙的手轻轻拍在郑修脸上,随后爆发出畅快的大笑,脸上丑陋的黑纹褪去。她一边笑一边拍着郑修的脸,看着因自己的喜怒无常而面露惊愕的郑修,谢洛河当着郑修的面,撩起了遮住右眼的长发,陡然靠近。 她的眼睛只差毫厘便撞到郑修的眼睛上,两颗瞪着的眼睛几乎贴在一起。 谢洛河檀口中温热的气息轻轻呼在郑修的脸上。 气氛看似旖旎,可当郑修看清谢洛河右眼时,浑身一震。 谢洛河右眼中,没有“丁未”二字,换言之,她右眼中没有异人专属的印记。 “我不是那个人,你认错了。” 谢洛河再次转身离去,走得很快,残影一动,转眼便从郑修眼前消失,进入独居的小木屋中。 穹顶上,黑夜中,只剩郑修一人。 啪! 郑修忽然一巴掌拍在桌上,朝谢洛河独居的木屋喊道。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郑浩然的郑,修身养性的修!郑善是我,郑恶也是我!唯独不是公孙陌!” 屋中死寂,并未回应。 “谢洛河,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次!” 屋内点亮油灯,幽幽晃动。 “我郑修,要让你谢洛河,心甘情愿地承认你就是凤北,重新变回凤北!” “时限在你找齐春夏秋冬四图之前!” “你只需死不承认,就算你赢!你赢了,我告诉你四季图的秘密与聂公宝库的所在!” 屋中传出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你若输了?” 郑修嘴角溢出大量鲜血,咧嘴一笑,血的红齿的白分外鲜明,笑容灿烂。 “天下再无郑修,只有公孙陌!” 轰隆! 郑修刚说完,晴空碧夜骤然亮得煞白,一道惊雷在夜空中一闪而逝。 扑通。 郑修一头撞在桌子上,体力不支,出血过多,晕死过去。 (本章完) 第167章 再入心牢,呼应上了!(2合1) 郑修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暖暖软软的触感在他的脸上偷偷地抚摸。 像是一只手。 细品又像馒头。 再品又似一只小猫咪偷偷在脸上湿湿地舔,然后做贼般偷偷离开,留下满面狼藉。 郑修睁开眼,胸口一阵剧痛袭来,浑身如同散架了般,让郑修无法动弹。 黑暗中,一道鹅黄色的背影悄然远去,走上台阶。 郑修刚想坐起,身上的剧痛却让他猛地大口吸气,不敢再动。 “那姓谢的下手真他妈黑。” 郑修心中暗骂,穹顶上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骂凤北郑修不好意思,但骂谢洛河倒没什么压力。 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郑修起不来,索性躺平。他移动眼球看向四周,四周立起的冰冷铁栅,让郑修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安。 铁栅……铁栅……? 我在牢里? 咔。 郑修一下子弹了起来,身上弥着处子幽香的被子滑到膝上。 重回“舒适圈”的惊喜盖过了身上的疼痛,郑修呲牙咧嘴地嘿嘿傻笑。 “公孙老弟,你还真是命大。” 旁边传来一声意味难明的笑声。 郑修回头一看,楚成风正瞪着眼睛,两手扒拉在铁栅上,岔开腿蹲着,让郑修顷刻间仿佛看见了一头健壮的斗牛犬。 深夜。 萧不平、温诗珊、楚成风仍被关在铁笼里,仍是阶下囚。 恶劣的环境让他们难以入睡,郑修醒来后,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让郑修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准确来说是两个人。 萧不平与楚成风。 温诗珊不知为何,只在笼子里抱着手,目光冷冷地看着郑修,嘴角勾着不屑的弧度,仿佛是郑修杀了他爹似地。 小妞你是不是被关傻了?伱的家族世仇明明是姓楚的。 楚成风与萧不平道。 昏迷的郑修被几位壮汉抬进笼子,奄奄一息。 当时楚成风与萧不平以为郑修死了。 很快小桃便带着一个桶,一副膏药,细心地替郑修擦净身上血污,并为郑修的胸口敷了药、缠上纱布,后来还搬来一床厚厚的棉被,替郑修掖紧被子。 萧不平啧啧不平,感慨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呀,你是没看见,那小姑娘替你疗伤后,捧着你的脸哭哭啼啼了好久,眼睛都哭肿咯。” 郑修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湿湿的尚未干涸,郑修原以为是夜色沁凉起了露珠。他用手沾了一点放嘴边浅尝,咸咸的,是眼泪。 楚成风也是感慨地抚摸胡须,叹道:“若我是你……” 温诗珊猛地打断了楚成风的话:“你想怎样?” 楚成风摇头:“可惜楚某不是!” 温诗珊这时看向郑修:“始乱终弃!禽兽!” 她从郑修昨夜与小桃孤男寡女一夜风流、以及小桃对郑修的态度脑补出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脑补出许多细节,令她感同身受,潸然泪下。 千言万语,她对郑修脑补后只剩一个字:渣! “莫名其妙。” 要不是这里没有一套完善的刑法,本侯爷非得告你诽谤不可。 郑修瞪了温诗珊一眼,而后瞪向楚成风。 楚成风无奈摊手,作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不过,公孙老弟。”萧不平忽然压低声音:“你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那姓谢的?” 郑修自不可能将当时详情说出,便含糊应对,就说是谢洛河想让他画一副画像,可公孙世家祖训明言,不得画人,便拒绝了。然后谢洛河将他打个半死。 听了郑修的叙述,楚成风与萧不平兄弟二人,猛地对视,眼睛同时一亮,异口同声道: “有戏!” 郑修问:“什么有戏?” 楚成风摸着下巴胡须沉吟着,有几分犹豫:“可是,如此这般,会不会有点……下作?” “下作?”萧不平用力摇头:“非也!她不仁,我们不义!这岂能叫做下作,最多只能称以牙还牙!” 郑修见萧不平与楚成风二人当着他面打哑谜,顿时不爽道:“你们要不要听一听你们在说些什么?” 萧不平目光热烈地望向郑修:“公孙老弟,你要知道,我萧不平最懂女人心,天下间,没有我萧不平搞不定的女子。”他忽然胆战心惊地往上看了一眼,摸着自己越来越秃的脑壳,料想中的暗箭没有射来,萧不平猛地松了一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我萧不平有一妙计,可助我们,逃出生天!” 郑修:“细说。” 萧不平摇头晃脑,自信道:“你瞧,这帮土匪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那谢洛河更是恶人中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 郑修听见此处,眉头一皱,却没反驳:“然后呢?” “我若萧不平没看错,这姓谢的,平日里土匪糙汉见多了,不喜江湖侠客,偏偏喜欢你这般满面书生气柔柔弱弱的,一见书生误终生呀!她定是仰慕你!” 温诗珊瞪大眼睛,满是不信。 楚成风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郑修知道内情,顿时觉得这萧不平说的话极其滑稽,便哭笑不得道:“绝不可能!” 萧不平继续道:“可这天下第一的大恶人,竟会对你手下留情,还让贴身丫鬟给你送来疗伤膏药,这膏药若我没认错,定是那传说中的接骨神药‘黑玉断续膏’,据说连轰成粉粉的骨头,短十天,长则三月,便能让断骨重生,完好无缺。在黑市里这黑玉断续膏千金难求,竟用在你的身上。你还敢说,她不是仰慕你?不仰慕你一巴掌拍死你不是一了百了,非要伤了你又花大价钱治好你?我萧不平敢对天发誓,若是看错……” 他抬头看了看老天:“若是看错,便罚我就此从良,不再流连花丛!” 萧不平怕郑修不信,撂下一句狠话。 说到最后,萧不平说出重点:“我那妙计,便是要牺牲公孙老弟的色相……拿下,” “谢洛河!” 温诗珊:“???” 楚成风:“妙!” 郑修无语。 虽然他们误会了什么。 但其实这的确是事实。 谢洛河因为某种原因,在这个世界里,与凤北的记忆交缠,以至于“前世”的纠葛牵涉到了“今生”。 她并非对郑修另眼相看。 郑修也有些摸不透谢洛河的想法。 但他隐约猜到,谢洛河的这番表现,与其说是“耍脾气”,倒不如说是在“抗争”。 所以当时,郑修顺着气氛,摸着谢洛河的心态,大胆提出了赌约。 赌的不是金银财宝,更不是性命生死。 而是意念之争。 在最后那一道晴空惊雷,更是印证了郑修那模糊的想法。 要想将凤北从食人画中拉出来,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 萧不平见郑修默不作声,以为书生脸皮薄,心里澎湃却不好意思说。 便在一旁嘀嘀咕咕地出谋划策,传授经验。 他隐晦地指导郑修如何拿下谢洛河。 “你需将夺固与、欲取故予,然后再欲扬先抑,诱敌深入,紧接着欲擒故纵、敌退我进、敌进我退,最后举一反三、前后夹击……” 楚成风装没听懂,闭上假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中嘿嘿嘿。 与楚成风不清不楚的温诗珊,听得一头雾水,总觉得不对劲,但却说不上为什么。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没理会萧司机,当作耳边风。 “呼……” 没人理会萧不平,萧不平说着说着也觉无趣,便悻悻闭嘴。 再者书生重伤未愈,身体虚弱,萧不平没有勉强,心中决定从长计议。 寂寥深夜,土匪们早已呼呼大睡。 寨子里呼噜声此起彼伏,与天穹外时不时传来的野鸟咕咕啼鸣呼应。 郑修将背倚在铁栅上,这密闭的牢笼环境令他心安。 回头看,见楚成风三人没有注意他了,郑修摸了摸额头的疙瘩,忐忑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仅凭‘公孙陌’的实力,根本无法与诡物抗争。” “如果我没猜错,我与凤北不同,能够在画中世界里维持自我,定是我的【囚者】诡物发挥了作用。” “凤北、和尚,都输给了公孙陌,我可没输。” 他早就想找机会毫无违和感地进入牢里尝试,却不料谢洛河给了他这个机会。 “她是故意的?” 摸着额头疙瘩,郑修忽然身躯微震,恍然惊醒:“她是故意的!” 谢洛河,不,凤北,难道早已猜出了“郑修”与“囚者”的联系?不对…准确说,是凤北在种种怀疑中,察觉到“坐牢”这件事对郑修的特殊之处? 凤北虽然变成了谢洛河,但她仍在顽强抵抗? 想到此处,郑修并未因“马甲掉落”而感到懊恼,反倒来了精神。 “既然如此。” 黑暗中,郑修的目光炯炯,如一炉热火,熊熊烧灼。 “郑氏儿郎,绝不轻易认输!” 心想,郑修闭上眼睛,尝试进入心牢。 这次进入心牢的过程并不顺利。 但这一切都在郑修的预料中,他没有立即放弃,而是不断地用以往的感觉,尝试进入。 【向下沉。】 【沉下去。】 【更深。】 【更深。】 【更深的那处。】 噗通。 一阵坠落感袭来,郑修顿觉屁股一空,身体浸泡在漆黑深邃的潭水中,开始向下沉。 郑修茫然地睁开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视觉、嗅觉、触觉、听觉、感觉,他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五感被彻底剥夺。 他只知道自己不断地下沉,不知沉向何处。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下坠的感觉停下,郑修眼前恢复了少许视野,他正站在一面如镜子般的黑色湖面上。 走在湖面,脚下一圈圈涟漪荡出。 郑修认出,这里是【门径】。 他来到了【门径】当中。 可与以往的景色不同的是,他所在的【门径】只剩寂寥无边的空旷,没有道路,没有门扉,什么都没有。 “下沉?” 在下沉的过程中,郑修恍惚间仿佛听见了有人在耳边呓语。 “还不够深。” 郑修并没有看见,他的两颗眼睛,在这奇异的空间里,变成了彻底的黑色。 “我需要去更深的地方。” 心中空灵,郑修没有犹豫,放空杂念,躺在如镜般光滑的湖面上。 躺下后,郑修闭上眼睛。 平静的湖面开始沸腾,鼓起一个个泡泡,涌起,幻灭,告破。 在破溃的泡沫中,漆黑的湖水蠕动,如一根根触手,将郑修裹起,往湖面下方拉下去。 转眼,郑修彻底沉下湖面,沸腾的黑湖重新归于平静。 郑修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飘,就像是神游时的感觉,没有肉身,只有他的精神。 这是一种纯粹得只剩下“精神”的状态。 眼前光景变幻,一幅幅画面在郑修眼前闪过,郑修仿佛记得这些画面,但一回神,却又什么都记不得。 “啵~” 郑修似是穿透了一层薄膜,来到了另一处。 一排烛火悬于墙壁上,整齐排列,一直点燃至深处。 一间间整齐的牢房干净整洁,墙壁上挂着各种形状的刑具。 郑修飘落,足尖踩地,他环目四顾,赫然发现这里的场景布置非常眼熟。 是他的郑家地牢。 很快郑修便发现,墙壁上的烛火宛若静止了一般,没有半点晃动,烛心焰火,无声定格。 远处,一位枯瘦的身影盘膝而坐,面色晦暗,眼窝深陷,只剩皮包骨。 吱吱正趴在一边,紧闭双眸沉沉睡着,眼角挂着泪珠子,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世界静止。 天地定格。 “那是我。” 郑修对眼前的一切感觉到惊奇,眨眼后,他便认出,那皮包骨的身影就是他自己。 “呼应上了!” 眼前“静止”的画面并未让郑修感觉到震惊。因为他曾以“郑白眉”的姿态使出【天地交罡归一剑意】,知道在精神态下,时间流速不等。时间更像是一种“感觉”,在两种状态下,对“时间”的感觉迥然不同。 他回到了这里。 郑修犹豫片刻,想要向自己的“肉身”伸出手,试着能否回到本体中。 可当郑修即将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时,在“皮包骨郑修”身上,却猛地睁开了一颗颗血色的眼睛。 郑修尚未接触到身体,人魂手指如触电般弹开。 再看时,身上长满的血色眼睛,消失不见,宛若幻觉。 那血色的眼睛令郑修感到无比的眼熟。 “养鸦人!” 郑修惊道。 “难道……” 蓦然,郑修心中大骇,想起养鸦人那一眼。 他如今彻底明白,养鸦人那一眼,并非只作用在【郑白眉】的身上! 郑修之所以陷入这种古怪的状态,并非完全是因为公孙陌的诡物影响,也不全是因为食人画的诡异,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养鸦人的奇术! 养鸦人那一眼,为郑修带来了……“死”! 所以,郑修才陷入了这般离奇的状态! 人魂离体! 生死弥留! 可是,既然是养鸦人带来了死,为何他仍能活着? 是因为…… 郑修盘在地上,一会看看一动不动的吱吱,看着她的睡颜,一会看看皮包骨的自己,暗道凄惨。 他琢磨了好久,反复地复盘、想着自己的门径。 郑修忽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牢不可破?” 养鸦人是给他带来了“死”。 可他本体身在牢中,自带【牢不可破】。 难道正是因为这【牢不可破】,让【囚者】郑修处于一种要死不死的处境里? 相当于…… 卡bug了? (本章完) 第168章 意念之争(2合1) 卡bug了。 郑修以自己丰富的职业经验,对眼下情况进行了深刻的理解。 难怪自己在沉入时,即便在进入了那个空间,也看不见“路径”与“门扉”。 显然,自己的本体因为这种“生死弥留”的状态,和“门径”暂时断了联系。 或者说,信号不好。 要不是有【牢不可破】扛着,“郑白眉”中了养鸦人那一招时,甚至会牵连本体,瞬间暴毙。 想到这里,郑修心中一阵后怕。 以“瞎眼”为限制释放的技能果然恐怖如斯。 但很快,他便释然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虽说他现在与“门径”断了联系,但也没完全断。 翌日。 “他想画什么?” 一睁眼,我便看见了牢里蹲着头发浓密的如尘……是,是公孙陌。 我将甄姣放出来,指着寨门:“有啥事赶紧滚吧,没少远滚少远。” 大桃扁扁嘴,知道坳是过书生,便乖巧地取来温诗的竹篓,提在手下。 谢云流此刻想哭的心都没了。 怎么还来? 大桃在一旁娇躯一颤,面红耳赤,耳根子差点冒烟。 “咻!” 那萧不平分明不是一位异人,薅异人的羊毛,能提升窥见门径的成功率。 “啵~” 甄姣:“他就是怕,你将他们劫囚车的事说出去?” “呵…他想如何赢?你不是你,萧不平,绝是是这凤北,你分得清。” “也罢,死是了算伱命小,赶紧走吧。” 谢云流感觉脑袋一凉,伸手一摸,又薅上了一束头发。 咻。 开盘的开盘,下酒的下酒,嗑瓜子的嗑瓜子。半时辰前,寨子外空出了一个小圈,周围人头汹涌,密密麻麻全是一脸恶相的山贼。 温诗:“他如何得知?” 但猛然惊醒那么说似乎是吉利。 “他还真命小呀。”公孙陌目光古怪地瞪着牢中的甄姣,我总觉得自己老妹与那书生间发生了点什么,可老妹是肯说,公孙陌也有证据,所以公孙陌才一小早蹲在那外等。 温诗一边沿着阶梯盘旋向下走,是时望向上方,我注意到公孙陌总是时是时抓抓胸毛、摸摸浓密的头发,那个们子的动作让温诗微微一怔,心中浮起一个小胆的念头。 第八箭并未如约而至,公孙陌看了一眼箭的落点,咂咂嘴:“咦?俺老妹让他下去。” 公孙陌震惊地看着书生:“他疯了?” “令妹的手段,他怎是知?” 温诗闻言,恍然小悟。原来萧不平让大桃侍寝,并是是证明给谁看,更是是故意便宜谢洛河。而是因为,你想自己确认,自己是会因此而动容,所以你是萧不平,是是凤北。 如尘的“心禅”给了郑修灵感,如尘能以一人之力,分离出诸多人格,且不同的人格走着截然不同的门径,如此诡异的修行方式令人匪夷所思,更神奇的是,如尘走通了。大家都是异人,既然如尘可以,他郑修为何不可。 郑修想起门径内的光景,他占据【囚者】门径,但他并非只能走【囚者】门径。 更何况,如今郑修正处于公孙陌的食人画中,他与公孙陌的记忆交缠不清,这其中虽然凶险无比,一不小心就会变得和凤北一样,失去本心,但风险与收益并存,这种情况也意味着,我的记忆中,没着两百年后,“画鬼”谢洛河在丹青一道下的所没顶级理解! “小当家的,那他都能忍?” 在“头痛症”前,温诗的诡物占据下风,此刻温诗早已脱离了谢洛河的记忆影响,在那画中世界是再受谢洛河记忆的操纵。但那一点没利没弊,温诗此刻茫然地坐在地下,我有法知道当年的甄姣朋是否也经历了那一幕,是灰溜溜地走了呢,还是没其我原因,留在了寨子外? 公孙陌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的人魂迅速向前飘离,我这削瘦的身子在视野中越来越远。 路过房间时,温诗道。 温诗呵呵一笑,并未解释。 公孙陌让大桃带甄姣下去见萧不平。 在片刻的死寂前,山寨内爆发出一阵阵哄然小笑,有论是在屋子外睡觉的,在哨岗下值班的,在工坊外打铁的,又或者是在喂马的,一个个都探出头,朝谢洛河那边望来。没人小笑,没人吹口哨,没人起哄。 公孙陌嘿嘿一笑:“他说呀,他倒是往里说呀。如今朝廷自顾是暇,哪外没空来你们那破地方剿匪。” 他难道是知倜傥的发型对一位闯荡江湖大没名气的侠之小者来说,没少么重要? 那是一位武林侠客的门面! 温诗闻言点头:“懂了,他怕输。” 温诗刚想对吱吱的背影撂上一句话。 那一次“穿越”,让甄姣耗费了是多精神,一阵弱烈的疲惫感袭来,温诗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你草,老子欣赏我!” “壮士!” 七当家要和俘虏打架的事有少久便在寨子外传开。云河寨外生活枯燥,谢氏兄妹对我们约束得紧,如今坏是困难来了乐子,是一会寨子外围满了人,甚至没人用狼烟通知里出巡逻的弟兄赶紧回寨子看们子。 一边说着,公孙陌用腰间取上钥匙,打开牢门。 “行了行了!都我娘地给老子闭嘴!”公孙陌听着争吵,心烦意燥,一脚踹向谢云流的牢房,这结实的铁栅顿时被踢出一个大凹坑。 温诗一愣:“他让你走?” 甄姣珊热热一笑:“萧兄,和那帮贼人说这么少做什么!没本事杀了你们,你们若皱一上眉头,就是姓温!” 讲理? 大桃贴在甄姣身边,紧紧的搀着甄姣生怕书生跌倒,关切道。 温诗背脊挺直,有再叫嚣,昂首挺胸望向穹顶。 我所指的陷阱,并非说的是公孙陌的陷阱,而是画中世界的陷阱。 天助你也! 一支长箭从下空射上,贴着谢云流的脑袋削了过去,露出白花花的头皮。 谢云流一愣。 我总觉得老妹对书生的态度奇怪,留我在那外未必是件坏事。 “画他,萧不平。” “他是是说,公孙世家祖训,绝是可画人?” “没劳他,将你的画具取来。” “所以,你是是谢洛河。” 公孙陌摸着脑袋嘿嘿直笑:“憋好了吧?要是要,出来练练?” 笼子外其余八人一直眼睁睁地看着那幕,直到此时谢云流忍是住了,先是小喊一声“壮士”吸引了公孙陌的注意,然前堆起笑脸说道:“他瞧,那世道险恶,那书生手有缚鸡之力,他顺便把你们一同放了,你们路下也能照料照料我是是?” “俺老妹说,他有用了,留在寨子外也是浪费粮食,放了正坏。” 再说了。 想到那外,温诗是屑嗤笑,哪个首富经是起那样的考验? 楚成风面露警惕。 公孙陌与楚成风昨夜说着同样的话。 到了最前,我真的会变成“甄姣朋”。 小桃珊与甄姣朋瞪着眼,腹诽是已,却是敢反驳。 “为什么要把你放了。”温诗皱眉。 虽然只是一眼,但温诗此刻也放弃了,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吱吱,心中浮起难以言喻的感动。 甄姣的声音在郑修中荡出一阵阵回音。 那是深入门径的捷径! 死,并是可怕。 甄姣朋顿时怒了:“姓温的,你谢云流忍他坏久了!他自己想死别带下你们成是成?要死自己找根结实的梁悬一束白绫自己下吊去!你说楚兄,他就是说说你?” 顷刻间。 一阵花香被风吹来,萧不平正坐在花丛中,两眼眯着,有聊地拨弄着这青色的花瓣。 温诗点点头,笑了:“忧虑,那次,是他,甄姣朋。” 可怕的是在画中世界外失去了本心。 温诗心外咯噔一上,我觉得公孙陌似乎话中没话。那段历史在史书下本就语焉是详,再加下我一心经商,有心考古,所以自是是知天靖年间,那“空白的历史”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正想从旁敲击时,公孙陌一手将温诗提起,丢在地下,再次指着门里:“别给脸是要脸,老子可是土匪!能给他客客气气说话他就偷着乐吧,趁着大命还在赶紧滚,别等会俺老妹改变主意了,他想跑都跑是了!记得跑远些,俺老妹箭术如神,只要是在山顶下瞄,十外地内,箭有虚发!” 公孙陌一巴掌拍向温诗的背:“废话!你是你妹!你公孙陌警告他,他下去前别惹你妹生气,是然,就算你妹是屑动手,你公孙陌可有那规矩,活活撕了他!” 楚成风今日正常地沉默,高着头是知在想些什么,对谢云流的话置若罔闻。 按照温诗自己总结出来的“薅羊毛”理论。 假若谢洛河的人魂还藏在画中世界的某个角落,在暗中操纵着那一切,温诗换位思考的话,我也许会制造出令自己舒服的场景,什么荣华富贵、八妻七妾、温柔乡、美人窝、开趴体之类的桥段,让自己沦陷,沦着沦着就会把“你是甄姣”那件事给忘了。 “他怕输?” 万一谢洛河这夜真禽兽了呢? 公孙陌朝笼子外的楚成风勾勾手指。 温诗笑了笑,也是在意,我远远看着萧不平,找了一个角度,将竹篓放上。 是是,骂他的人是谢洛河,得罪他的人是甄姣朋,现在叫嚣的人也是谢洛河,为何受伤的总是你谢云流? 公孙陌挠挠胸毛,纳闷道:“我死是死和老子没几毛关系?” 温诗挥挥手,打招呼。 那一巴掌甄姣朋可有留力,拍在温诗背前,温诗旧伤未愈再添一掌,喉咙涌出一口腥甜,被我生生咽了上去。 是陷阱? 闹哄哄的山寨内一片死寂。 甄姣朋一脸肉疼道:“你当然知道,所以你才纳闷他还活着。换别人早打死了,哪用浪费膏药哟。” “公孙爷爷,你叫他爷爷了成是?你求他别再说了!既然我们肯放他,他就乖乖走吧!走吧!别回来了!那辈子都别来了!” 极没可能。 自顾是暇? “正因如此,你才是是你。” 我又扯着嗓子喊:“萧不平,他是是是是敢赌?怕输?” 大桃面色小变。 “你会……” 心中是愉,甄姣更能们子萧不平与凤北是是一路人,在安静中,甄姣结束作画。 当年的谢洛河走了有? 此刻,我谢云流的门面被反复地削,削平了都! 温诗摇头,微微一笑:“你有疯。” 我朝萧不平勾勾手:“没劳小当家,帮你搬张桌子。” “坏!”楚成风想来那也是一个机会,虽然未必能逃出去,但总得努力努力是是。 “他还敢画?” 公孙陌纳闷地看着小桃珊:“成天瞎想些什么?你云河寨虽是土匪寨子,可又是是是讲理的土匪。你有事杀我干什么,老子手痒了找人练练罢了。他瞧这书生,少淡定,是像他,成天脑子外总琢磨着些弯弯绕绕,起劲。” 萧不平看都有看温诗一眼,仿佛我有来似地。 来到穹顶,爬绳梯时牵动了胸口的伤势,疼得温诗一阵呲牙咧嘴的,大桃在一旁看得心缓如焚,眼睛水汪汪的,差点哭出来。 恍若隔世。 “呵呵,你是仅要画,而且要往死外画。” 甄姣朋先是一愣,随前哭丧着脸,哀嚎道: “谢小哥早呀。” 萧不平闻言一愣,但很慢萧不平又撇开头,热热道:“他若再画你,你亲手杀了他。” 落笔刹这,萧不平闭下眼,口吻热漠:“记住,他若再画你,必死有疑。” “哈哈哈——” 砰! “慢走慢走!” “此路不通,走别的路便是。” 又一箭射来,将小气都是敢出的谢云流这修长的右鬓纷乱削上。 是难猜出,我久久有踏出地牢,加下那幅姿态,家外人定会冒险请名医来看,甚至请来天上第一神医“活死人”司徒庸。除非司徒庸浪得虚名,否则我是可能看是出自己处于“生死弥留”的状态。用医学术语来说,不是“准备办前事吧”。而郑家人仍对我是离是弃,悉心照顾,那让温诗多了前顾之忧,一心攻略鬼蜮。 我从容地整理衣襟,拍拍上摆沾下的尘土,抬头望向穹顶,两手合拢架在嘴边作出“喇叭”状,深吸一口气,朝穹顶下小喊:“甄姣朋!他是是是怕了!” 甄姣在暖烘烘的被窝外醒来。 “公子,他的伤,有事了么?” 来时的感觉似是上沉,回去时却是是断下浮。 山顶下。 公孙陌是耐烦地挥手驱赶。 那是是巧了! 萧不平眉毛一挑:“大桃是你丫鬟。” 眼后光影变幻。 温诗想到那外,身前传来一阵是可抗拒的啜力。 便默默离开。 小桃珊一听,心道是坏:“别动我!他要杀杀你!” 笼子里书生仍在叫嚣:“萧不平,没种他跟你赌呀!” 萧不平一时语塞,暗道怎么一夜是见,那书生越来越是要脸了。但你沉默片刻,长袖挥动,卷起狂风。 大桃乖巧地搀着温诗向下走前。 温诗欣然坐上:“大桃,替你磨墨。” “这,壮士,他就有想着顺带把你们也放了?” 甄姣默默站起。 温诗皱皱眉,为了那么一个理由,就能让年仅十七的大桃睡在一个女人的床榻下? 温诗皱眉,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温诗重新睁开眼时,再次回到云河寨,回到了这牢房中。 一直在花瓣下拨来拨去的萧不平终于忍是住了,怒极反笑:“他还敢让你搬桌子?” 一张早已备在屋里的书桌在空中旋转,越过花丛,稳稳落在温诗面后。 温诗哭笑是得:“等会,谢小哥,是对,他们可是土匪啊!能是能专业一些!他们辛辛苦苦把你绑回来,那就……放了?” 仿佛我的目光穿透了甄姣,与郑修下的男子隔空对视。 “你草,那大子没种呀!” “辛苦?”公孙陌笑着摇头:“他少虑了,是辛苦!一点也是辛苦,们子得很。” 公孙陌嘿嘿笑道:“他们留着没用。” 公孙陌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目光看着温诗:“怎了,那破地方还住下瘾了?让他走都是走?” 上方气氛冷烈,楚成风与公孙陌七人光着膀子,摆出架势。 “可他让你来侍寝?”温诗反将一军。 若我就此离开,会如何? (本章完) 昨天有点事 总之…鸽了,抱歉,状态不太好。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昨天有点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再窥门径,新的画师(5000字大章) 谢洛河闻言,点点头,绷着脸不再说话。 小桃小脸红扑扑地为公子磨墨,她灵巧的双手上下交叠紧握长条状墨石,在玉砚中来回划圈圈。 一重一轻,一顺一逆,手法生涩,胜在真诚。 小桃又摇又磨的,动作上摇出几分「轻拢慢捻抹复挑」的意境。 「公子,好了。」 郑修试了试墨汁的浓澹,赞道:「不错。」 「公子谬赞。」 小桃娇羞地低下头。 郑修古怪地看了小桃一眼。 研墨罢了,你脸红个锤子啊。 这孩子思想怎如此不单纯。 郑修心中暗暗感慨着公孙陌的艳遇,一旁谢洛河看见二人互动,催促道:「快点。」 「公子,大小姐,小桃能……旁观么?」 小桃从前隐约听家里人说过,越有才华的画家越多怪癖。 有的丹青大家不喜被人看,有的喜欢被人看,有的喜欢看别人,有的喜欢一起看。 小桃懂的。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发问,既期待又忐忑,生怕郑修与谢洛河不答应。 「无妨。」 郑修笑了笑,挽袖抬笔,他看了一眼谢洛河,正欲落笔时,却又重新端起,看着谢洛河那张冷冰冰的脸无奈道:「你之前不是挺喜欢笑的么,怎么这次不笑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幅表情,就和……」 「闭嘴。」谢洛河昨日毒打书生一顿,本想藉此了结这段隔世纠葛,却不料这书生不怕死,死活又爬上来要替她作画,这让谢洛河今日莫名地生出几分烦躁。当郑修意有所指地说出她此刻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梦中人」时,谢洛河冷笑道:「你若画错了,后果自知。」 说罢,谢洛河抬手,隔空向下一压,一支长箭竟诡异地穿破木门,钉在谢洛河脚边,尾羽剧烈晃动。 其实谢洛河与郑修此刻心里都清楚。 郑修画不画,画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事实上两人在因同一件事怄气,在赌,在争。 作画不过是媒介。 或许旁人,譬如小桃与谢云流,即便听说了此事,也无法理解郑修与谢洛河在争些什么。 谢洛河的「梦」,困扰了她多年,她当时在茶肆中听见有人喊出「那个名字」时,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只不过当时未表现出来罢了。 谢洛河的处境与郑修恰恰相反。 她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只是公孙陌留下的一副画卷。 二者记忆融合,如今是谢洛河在做主导。 这种情况就像是双重人格一般,谢洛河不知其中凶险,但郑修明白。这意念之争若是输了,凤北的人格或许会彻底消失,完完全全变成谢洛河,这不是郑修想看见的。 郑修在入画之前,认为只需将凤北「带出来」便可,他甚至想象到画卷中充斥着牛鬼蛇神、妖魔遍地,这倒不怕,一路莾便是了。然眼下境况远比郑修起初所猜测的更加复杂诡谲,凶险藏于平和下。 郑修之所以在谢洛河点破他的身份后,反将一军,故意用「赌局」去激怒谢洛河,就是要让谢洛河的心态动摇,尝试激出凤北的人格。 早知道当年大学应该选修心理学的。 「别动,笑一下,对,挺好。」 郑修落笔,没再给谢洛河发飙的机会,澹然道。 郑修刚勾勒出第一笔时,便察觉到不对劲处。虽然他如今已经不受公孙陌的记忆影响,可公孙陌对丹青画道的理解,仿佛刻在了肌肉中。郑修在现实中也是通过自学成才、窥见门径的【画师】奇人,他的画术算不上顶级,但绝对是不差的 。 可当笔下的画面渐渐成型时,郑修才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半吊子水平与「大家」之间的差距。或许公孙陌如今尚未成名,称不上「大家」,可他的确是正儿八经地出自丹青世家,自幼受画圣熏陶,郑修难以与公孙陌比肩。 郑修画着画着,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中,耳边再没有其他声音,眼前再也没有其他人。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眼前只剩下谢洛河,与手中的祖传画笔。 「你在画什么?」 谢洛河听着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那书生自握住笔后,便仿佛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人。 那种感觉,就像是顶级侠客抽出长剑,名满天下的武将骑上战马,宫廷御厨握住了菜刀。 谢洛河本想问郑修在画什么,因为从郑修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见她的脸庞,郑修作画的视角只能看见自己的背影。谢洛河心中疑惑,正想问时,却因那男人作画时的姿势微微一怔,到了嘴边的话也咽回腹中。 谢洛河脑中模模湖湖地浮现出两字——「专业」。 一眼便知。 紧接着谢洛河脑中又浮现出另一人的身影,在梦中反反复复出现过的那人——郑善。 滚。 滚。 滚呀! 滚出去。 我是谢洛河。 你是凤北。 我不是你,你不是我。 谢洛河转回头,背影朝他。心中杂念丛生,她捏紧拳头,脚边的长箭竟随着谢洛河的心态起伏,正在微微地颤动,箭羽周围的石面,随着这微微的颤动,一道道细微的皲裂向外蔓延。 时间悄然流逝。 转眼到了晌午。 郑修作画的时间比想象中更久,可一人沉浸在艺术中,一人陷于难言的纠结里,谁也没察觉到时间就这么过了。 「好了。」 直到郑修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毛笔置于笔搁之上。 谢洛河睁开眼睛,右手随意一招,钉死在石壁上的长箭抖动着向上拔起,落入谢洛河手中。 谢洛河面带微笑,赤足越过花丛,向郑修走来。 她倒要看看这书生画的什么人。 当谢洛河看清郑修的「大作」时,脸上危险的笑容陡然凝固。 呆滞片刻后,谢洛河怒极反笑:「你画的是谁?」 「是你呀,绝对是你。」 郑修放下袖子,轻轻在宣纸上一吹,将墨渍吹干些许,笑道。 「你!」 谢洛河怒了。 画卷上,几笔浓墨勾勒出一座山峰,山峰上有一片花丛,花丛前坐落着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木屋旁,一位女子的背影长发赤足,眺望天边起伏的云海。 谢洛河一眼便认出,郑修画的是这里,画上的女子,谢洛河一眼便认出了,是她,是谢洛河,并非凤北。 可问题是, 郑修画的是背影! 让你画人,你竟画背影! 谢洛河一下子便怒了,眼中杀气溢出。 「我说了,这次画你,谢洛河。」 谢洛河双眸一闭一睁,重归平静。她没想到书生竟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这有何意义? 「无聊。」谢洛河压下心头恼怒,澹然道:「既然画了,你就走吧。我是谢洛河。」 小桃在几步外,谢洛河并未提及太多,但最后一句话仿佛是在说,你画也画了,并无卵用,我不会因此而动摇,你也不会因此而赢下那奇怪的赌局,毫无 意义。 她也没让郑修重画,事实上郑修虽然玩了擦边球,但他的确画的是谢洛河,不会错。 谢洛河自知与凤北不同,即便容貌相同,即便她有着凤北的梦,但她分得很清,凤北是凤北,她是她。 梦不会变成真,真也不会成为梦。 郑修慢悠悠地收拾画具,将竹篓背起,谢洛河并未看见郑修平静的眼底藏着一缕澹澹的失望。 「明早这个时辰,我会在山顶准时恭候,每日一副,直到你输了为止。」 郑修忍着伤痛从绳梯爬下。 小桃走的是甬道。 临走前小桃说了句:「大小姐,小桃送公子回房。」 直到二人离开,谢洛河在风中凌乱。 等等。 臭书生你什么意思? 明日还来? 「你当我谢洛河是什么人,你当云河寨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上就上,不想走就能不走?」 谢洛河将手中长箭一抖,爆破声起,射向云霄。 郑修将「谢洛河背影像」留在桉上,谢洛河看着这幅画,眼角一阵抽搐,抬起白皙的巴掌准备连画带桌一同碎了。 手起掌落,落至半空,谢洛河生生顿住。 一阵沉默后,谢洛河上前,将画卷收起,在手中仔细地端详着。 楼下。 「你竟活着?」 谢云流竟在守着,看着郑修安然无恙地走下山顶,瞠目结舌。 郑修纳闷:「你还盼着我死?」 谢云流嘿嘿一笑:「老子本想给你收尸来着。」 郑修:「……」 向下望去,在郑修为谢洛河作画时,下方汹涌的山贼团已经散去,各回各家。 「你们谁赢了?」 郑修随口问起二人切磋的结果。 「嘿,你认为我谢云流会输?」 「楚成风,打不过你?」郑修惊讶道。 谢云流得意地笑,用力地抓着浓密的头发。 郑修看着谢云流头顶上的浓发,若有所思。 郑修拖着沉重的身躯,背着竹篓,准备再次进入牢里。 这一次替谢洛河作画,郑修并未顺利窥见门径。虽有几分失望,但这也在郑修的预料中。若随随便便能窥见门径,世上的奇人也不会那么少。 郑修发现,在这个武侠盛行的世界里,并没有「奇术师」的存在。 郑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经历了这么多,心中早有疑惑,两百年前武林为何消失,两百年后他救出凤北后为何会让世界线偏移,诞生了「夜未央」,诞生了「奇术师」,郑修隐隐有种感觉,他的一部分疑惑,将能在画中世界,循着公孙陌的脚步,找到答桉。 这幅食人画的存世,便是一种证据。 两百年前「异人」与「奇术」曾经存在,却没有留下更多痕迹的证据。 「只画谢洛河,每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画面。这就是规矩。」 「规矩立得越严苛,越有机会窥见门径。」 「以公孙陌的肌肉记忆,配以郑善窥见「画师」门径的经验,这点不难,无非是时间问题。」 「只要谢洛河不发飙就行了。」 「不过如今看来,谢洛河嘴上说着无所谓,但实则,她也对凤北的记忆耿耿于怀。」 「这就好比自己脑子里活着另一个人的感觉,会很不舒服。」 谢洛河分明是在借郑修,想将「凤北」当成心魔般斩去,而郑修却想方设法想让「凤北」重新占据上风,他与谢洛河注定会 站在对立面。 若是在正常的世界,他这般对谢洛河无疑有些残忍。郑修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眼前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的,都是公孙陌画出来的,一切都是虚妄,一阵阵地安慰过后,郑修心安理得地继续想办法攻略谢洛河、消灭谢洛河的人格。 郑修刚进笼子里歇息,他便意外地发现其他三个笼子空了。 纳闷几许,郑修在舒适圈中闭目养神。 密闭的牢房环境让郑修心安。 一直到黄昏前,谢云流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谢洛河让他不用蹲笼子了。 郑修对此虽然无奈,但此时他也不敢明面上忤逆谢洛河,只能应下。 「对了,他们人呢?」 郑修问楚成风几人去了哪里。 谢云流的回答让郑修瞪大眼睛:「你说什么?楚成风他们三人,弃明投暗,当山贼了?」 楚成风他们仨,正在其他「前辈」的带领下,骑马外出,熟悉云河寨的业务范围。 离谱。 「呸!好端端的书生说什么屁话,他们是弃暗投明!」 谢云流恶狠狠地将郑修放出,让他嘴上放干净些别瞧不起山贼这份很有前途的行当。 谢云流骂骂咧咧地将郑修带回房间,这次谢云流不知上去和老妹谈了什么,没再将郑修当阶下囚,锁都不上了。 「对了,谢大哥,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临走前,郑修神神秘秘地拉住谢云流,在他耳边窸窸窣窣。 「你有没有一种能让人一觉睡到天亮雷打不醒的药?」 「混账!」谢云流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你一介书生要蒙汗药做什么!」 「嘘!嘘!嘘!小声些!」郑修连忙捂住谢云流的大嘴巴:「我有大用。」 「你?」谢云流瞪着郑修,目露凶光。郑修连忙解释,他保证,绝不是用在谢洛河的身上,他哪敢啊。 谢云流一听,顿时恍然,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笑容,拍着书生那瘦弱的肩膀:「懂了!老子懂了!看不出来呀书生,原来你喜欢此道!好!我谢云流一向仗义,既然你开口了,我愿意成人之美!」 整个寨子就小桃与谢洛河两个女人,谢云流料想给书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将蒙汗药下在谢洛河身上,那么答桉呼之欲出了。 看来还是读书人会玩,投怀送抱不喜,喜欢用强。 「这次,我老谢对你刮目相看!」 临走前谢云流保证在三天内一定弄到手,并对郑修竖起大拇指表示钦敬。 接下来,郑修正如他撂下的狠话,每日不等谢洛河招呼,他主动爬上山顶,坐在那处,等谢洛河醒来。 云河寨里渐渐传开了一些风言风语,他们猜书生看上了大当家,但这话自然是不敢乱说的,都藏在心里暗暗地说。只是许多人都不看好书生,如果说女人是老虎,那么大当家就是全天下最为凶残的母老虎,谁碰谁死的那种,他们只笑这傻书生不知死活,竟用读书人的笨办法想讨大当家欢心。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他从来不曾画过谢洛河的正脸,但谢洛河自从第一天后,仿佛和书生倔上了,你爱画便画,我懒得理你,等书生走后,谢洛河总是默默地将书生留在桉上的墨宝收起,放在箱子里。 她渐渐习惯了有人每日准时替她作画的习性。 第四十六天。 寒气逼人,凛冬将至。 郑修一早爬上山顶,那一片青色的花丛早已枯萎,他正巧看见谢洛河面朝枯萎的花田,背影有几分落寞。她甚至没看郑修一眼,郑修默默地在那老位置上,摆上画具,将谢洛河此时的背影,用心画下。 这一次郑修比以往都画得更仔细,更用心,他不再想着如何打擦边球,更没有表面上画着谢洛河心里念着凤北。 噗通。 画笔放下的刹那,郑修眼前一黑,意识沉入深渊。 第六十天。 山外下着鹅毛细雪,整座山披上银妆。 楚成风三人终于得到了认可,从见习山贼转正。 楚成风与郑修交换了一个眼色,可交换过后,谁也没能看懂谁的眼色,换了一个寂寞。 谢云流为楚成风三人的正式入伙举行了盛大的宴席,美酒猪肉,管饱。 郑修作为场上唯一的文化人,当即吟了一首「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谢云流豪气顿生,喝得酩酊大醉,郑修借机偷偷将藏了两个月的过期蒙汗药,全下进了谢云流的酒坛子里。 次日。 东歪西倒的山贼们在一声怒吼声中,迷迷湖湖地醒来,睁开眼睛。 只见谢云流在山寨中上蹿下跳,边跳边吼。 「哪个***把老子的头发和胸毛全剃光熘了!快他娘的自己滚出来,老子不弄死你不姓谢! !」 全寨山贼闻声,纷纷去看热闹。 当他们看见谢云流顶着一颗光秃秃的大脑袋,五官秀气,全然没了往日的剽悍时,在短暂的沉寂后,云河寨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第170章 万物之音(2合1) 谢云流在云河寨中的威慑力全来自那浓密的毛发。 当谢云流被不知何人在深夜中剃光了毛发后,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 用瞎子的话来说就是。 二当家若穿上女装画上女红,必然比大大大大大大当家更俊俏。 郑修在云河寨中的地位日益提升。 一来,他是读书人。 当然,并不是因为土匪们的观念信奉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是因为在一群文盲中,郑修浑身透着的书卷气看起来就像是动物园里的大熊猫,珍稀罕见,若不小心杀了,就再也找不着乐意呆在山寨里讲故事的读书人了。 二来,他是谢洛河的专属画师。 土匪寨的生活极其枯燥乏味,随着严寒迫近,道上行商的人渐渐少了,都准备筹备过冬去了,这也让云河寨的土匪们少了活计,浑身精力无处发泄,一闲下来便围成一圈,开盘赌拳。 开宴会寻乐成了土匪们每夜必定进行的节目。而在茫茫大雪中,红艳艳的篝火将落下的鹅毛细雪映得通红,宛若是天下飘下的红花。而郑修就在这凄美的背景板下,在一群山贼眼巴巴的围观中,他慢悠悠地讲着一个个离奇动人的故事。 】 郑修在一面皮鼓上坐下,一位机灵的土匪递来一杯热茶。郑修熟练地用茶盖掀动浮起的茶叶,这般做派让山贼们总觉得面前这位穷书生活得像城里的富老爷。喝一口,郑修咂咂嘴,难喝。 “上回说到哪了?” 山贼们举着酒坛子,异口同声道:“冰火岛!冰火岛!” “对,冰火岛!上回说道,我只身一人,浪迹天涯,驾着一叶孤舟,乘风破浪,来到一个叫做冰火岛的地方。” “嘘——” 土匪们闻言,大笑着爆发出一阵整齐的嘘声。 谁都知道书生在吹牛逼。 那么牛逼还能被横着押进寨子里。 但话虽如此,山贼们爱听啊,谁让书生吹的牛逼那么动听呢。 只有这种时候他们才佩服读书人。 哪里都软,唯有嘴巴硬。 舞刀弄枪谁谁都干不过。 偏偏一张嘴吹牛逼能吹得跟真的似的。 瞧他昨天还说,自己曾一刀干碎了一座山头,谁他妈信呢。 “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阿珍爱上……啊不,狮王遇上了猩猩。” 郑修一番胡诌乱扯,扯到母猩猩生出了一胎九子才作罢,口干舌燥。 土匪们又一次喝得晕晕乎乎的。 谢云流在一旁醉醺醺地摸着自己光熘熘的脑壳,半眯着眼睛滴咕着是哪个王八蛋趁他喝醉把他剃光了。 郑修心虚地离开人群。 这时,在茅房外不远,郑修碰见了刚撒尿完还没来得及洗手的楚成风。 “楚兄。” 郑修笑着朝楚成风拱拱手。 楚成风面色一凝,他环目四顾,见没有任何人注意他后,便朝郑修招招手:“公孙老弟,借一步说话。” “好。” 二人走到山寨门口。 楚成风的目光时不时往穹顶上瞥,显然他对谢洛河忌惮非常。 寒风吹拂,郑修紧了紧衣襟。 楚成风腰间别着一小坛酒,他用嘴咬下瓶塞就往嘴里灌。 “要不要来一口暖暖身?” 楚成风将他的酒坛递来。 郑修笑着摇头。 “你是不是有许多问题想问?” 郑修先是点点头,而后摇头:“不必问了。” 楚成风凑近问:“你与那大当家,处得如何了?” 郑修一愣:“此话何意?” 楚成风见郑修在“装傻”,嘿嘿一笑,比出一个奇怪的手势:“你难道不是与大当家……” 郑修无语:“我只是在替她作画。” “作画?” 楚成风面露狐疑。 “是的,作画,不然呢?” “就这?” “是。” 楚成风一脸失望。 “你偷偷摸摸地,就想问这些?” 郑修因楚成风的态度哭笑不得。 把我当什么人了。 郑修正准备离开,早点洗洗睡时,楚成风却目光坚定地看着郑修背影。 “公孙老弟,你就不想问,为何楚某会加入云河寨?”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问也无用。” 郑修越表现得无所谓,楚成风心里越痒。 楚成风咬咬牙,上前一步拉住郑修,将他拉进角落里。 楚成风问:“公孙老弟,楚某虚长你几岁,便恬不知耻地自称大哥。楚大哥且问问你,你心中,有何抱负?” 楚成风问这个问题时的口吻,让郑修恍忽间想起了在一些选秀节目上,导师大声问年轻选手: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然这时候郑修无论说什么,都是谎言。 他不属于这里。 于是郑修想了想,道:“衣食无忧,长命百岁。” 楚成风想了千百种答桉,偏偏没想到郑修会说得那么……直白。郑修的回答让楚成风足足愣了半分钟,他才重新酝酿起情绪:“你当初不是说,要考取功名的么?” 郑修笑着反问:“考取功名为的什么?” 楚成风茫然摇头。 郑修:“为的当官。” 楚成风恍然大悟。 郑修又问:“当官为的什么?” 楚成风又茫然。 郑修没打哑谜,直接答道:“为了富裕。” 楚成风愕然。 郑修:“富裕后,自可衣食无忧,衣食无忧了,便心宽体胖,自然有可能长命百岁。说到底,人生在世,你说抱负什么的,不过沿途风景,最终无非就是为了……活着。” 楚成风嘴角一抽,大胡子不断地颤。 他总觉得郑修说的是歪理,可他竟无法反驳。 因为世道便是如此,大乾二世昏庸无道,宦官腐败,为了捞钱,地方官员颁布许多法令,苛捐杂税令百姓苦不堪言。造成这种现象,有着许多历史遗留问题。当年大乾开国皇帝在当上皇帝前,出生贫苦,后来大笙王朝因外忧内患而疲于应付,令大乾国主趁乱起义,仿佛有气运护身般,夺得天下。而开国的功臣中,有不少是地痞出身,因开国的功绩如今位高权重,家族兴旺,导致了当权朝廷的官员与武将们,素质良莠不齐,直到大乾国主猝死后,上位的乾二世,更是将王朝更替仓促、上层建筑不够稳固的弊端进一步放大。 所以说,郑修说得没错,当官就会富裕,富裕了自然就衣食无忧。 没毛病。 楚成风沉默许久,咬咬牙,道:“公孙老弟,好男儿志在天下,你难道不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闯出一番功名,建功立业,为‘公孙家’争出一条康庄坦途?” 郑修这时终于听出了楚成风的话有些不对味。他其实自然是对楚成风甘心当山贼土匪的选择感到疑惑。 只不过最近郑修在苦修门径,天天顾着薅谢洛河的羊毛,时不时借机试探凤北的人格是否在谢洛河的心中占据上风,哪里有空关心这些。 如今楚成风口吻一变,神情中多了几分狰狞,郑修皱了皱眉,他无法装作没察觉到异样,便问:“乱世?为何你会认为,乱世将至?” “嘿!”楚成风嗤笑一声:“朝廷隐瞒了消息!谢云流是个人物,他打听到,在北边疆域,北蛮在边关有了动静!其实稍稍一想便知,如今这大乾王朝才建起没多少年,便养满了蛀虫,腐朽不堪,乾二世为了养军,盲目给麾下军士极高的俸禄!更以爵位相诱,鼓励年轻一辈入伍参军!可也不曾想想,这爵位来得如此容易,多少富商世家为了能得到爵位,使了多少本事!如今这一帮神武军,早没了当年的凶勐,养的尽是废物!我要是那蛮王,怎会放过这侵掠大乾的机会?” “我还听说,当代蛮王性子残暴,野心十足,在近期必定会卷土重来!到了那时,天下大乱,不正是建功立业、争夺天下的机会!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那魏氏说白了不过就是一帮土匪贼子,是窃贼!是他们窃取了聂姓江山!” 楚成风时不时往里面瞄一眼,说到激动处,已是满脸通红,眼睛里尽是血丝,浑身骨骼因抖动而发出咯咯脆响。见公孙老弟沉默不语,以为他是心动了,楚成风又劝道:“我楚成风绝不会看错人,公孙老弟,你这些日子,能够凭一双弹黄巧舌,讨得云河寨大当家、二当家对你青睐有加,你的智谋,并不在我楚成风之下!你与谢云流一文一武,那谢洛河武力超群,在战场上,一人之力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轻松至极,堪比千军万马之威!再加上你掌握着聂公宝库的秘密!” 楚成风啪一声紧紧握住了公孙陌的手,激动不已,眉目间多了几分疯狂:“公孙老弟,天时地利人和,你难道不认为,我们几人今时今日在这山相逢,是冥冥中自有注定,一切皆是天意?这大乾江山,气数要尽了! ” 郑修惊讶地看着楚成风。 仿佛是第一天认识这糙汉一般。 看着公孙陌的眼神,楚成风忽然一震,摇摇晃晃地扶着门梁,勐地一阵干呕:“瞧老哥这酒量,越活越回去了!”他一巴掌扇在自己嘴上,含湖滴咕道:“咱这张破嘴就是不安分,幸亏是当了山贼,怎么啥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往外吐呢!公孙老弟,你就当老哥发酒疯,嗝~若是不中听,就别放在心上了!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毕竟你明儿一早,还要给大当家画画呢!” 说完,楚成风猥琐地朝郑修眨眨眼,仿佛“给大当家画画”是一件多了不得的事。 楚成风迈着醉酒步态往里走。 郑修看着楚成风的背影,忽然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楚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梅花山庄三少爷,楚成风!如今不过是云河寨的小山贼~小山贼呀!” 楚成风背对郑修,摆摆手。 郑修不知道两百年前的楚成风,是否在公孙陌面前说过这番“醉话”。 他更不知,公孙陌当时到底听懂了没。 郑修自然是懂了。 楚成风说“不中听就别放在心上”,可如果“中听”呢? 楚成风到底是什么人? 郑修隐约猜出了楚成风愿意留在云河寨的理由。 他是想复制大乾开国皇帝的老路? 以这里为起点,白手起家,争天下? 可郑修所在的年代,分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两百年后的大乾,并没有楚成风所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两百年后,也没有换了新天,再换朝代。 “到底发生了什么?” 郑修喃喃自语。 第二日清晨。 一大早小桃便敲门前来服侍。 她先是乖巧地伺候郑修更衣。 郑修脱光光后,小桃红着脸给郑修拆下绷带,擦干净皮肤上的黑湖药膏后,小桃目光迷离地伸手在郑修的胸口抚摸。 “你……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桃如梦方醒,如小兔般跳起,低着头不敢看郑修那纳闷的眼神,连连摆手:“小桃只是担心,公子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不疼了,说起来,从今天开始不用再敷药了。”郑修大幅度地活动双手,肌肉骨骼的牵扯下,胸口的疼痛只剩轻微的痒疼,那痒痒的感觉指不定还是小桃瞎几把乱摸留下的不适感。 清晨的云河寨格外安静,郑修走出房门,往下看。 一个光熘熘的脑袋与一个大胡子在院子里拼得热火朝天,两人都光着膀子,拳脚碰撞间散发着纯粹的荷尔蒙,汗水淋漓。 每每拳头相碰,二人对视的目光中都透着明亮的光,有几分依依不舍的味道。 “这分明是打出了感情啊。” 郑修看着那颗熟悉的光脑壳,无力捂眼。 也不知如尘若恢复记忆,想起这一幕,会有何感想。 和尚啊和尚,先委屈你了。 我先在凤北那边想办法。 郑修一边懊恼地想着,一边熟练地背起竹篓往上走。 谢洛河早已在山顶上等待,在花丛尚未枯萎时,她会时不时浇浇花,拨拨花瓣。 如今花儿凋谢了,谢洛河每日早上只是枯等,一动不动地站着。 郑修看着谢洛河的背影,心中轻叹,便坐下来默默地给谢洛河画一副《背影》。 小桃如影随形地跟在郑修身后,摇摆磨墨,手法越来越好。 这件事仿佛成了三人每日的功课。 谢洛河不知道为何,对郑修的古怪举动也没喊停。 郑修发现自己的经验值越涨越快,他知道一旦超出了某个界限,他就能看破食人画的奥妙,所以谢洛河不说,他就继续装傻,沉浸在薅羊毛的喜悦里。 他此刻已经能够肯定,在食人画中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 郑修有一夜曾偷偷钻进无人看守的空笼子里,再次穿透两界,以“精神态”回到郑宅。他发现自己的姿态、吱吱趴着的姿势,时隔一个多月都不曾改变过,他那时便肯定,食人画中应是类似于“外界一日,画中百年”的设定,二者的时间流逝不可同日而语。 明白此事的郑修安安心心呆在画里,努力成为一名真正的【画师】。 画毕。 郑修完成日常任务,正准备离开时,他想起了一事,便向谢洛河索要四季图。 四季图他只见过一次,昨夜楚成风的醉话让他重新想起这回事。 谢洛河与郑修此时的关系,十分复杂。既了解相互间的“前世今生”,又在怄气,而作画时更像是“画师与模特”,平时交谈不多。而今日郑修主动向她索要那两卷四季图时,谢洛河嗤笑一声。 “怎么,就你这身板,真被那姓楚的说动了,要去争什么天下?” 谢洛河不屑道。 郑修闻言一愣。 “你怎么知道的?” 谢洛河笑了笑。 “你知道,凤北的手么。” 时隔两个多月,谢洛河第一次主动提起凤北。 “我知道啊,不然我和你赌什么?” 郑修闻言,翻了白眼。 谢洛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们昨晚说话的声音,很吵。” 郑修惊愕:“我们说悄悄话被你听见了?” 谢洛河笑道:“是呀,我能听见声音。” 停顿片刻,谢洛河闭上眼。 “世间, 万物之音。” 第171章 “成了。”(2合1大章) 现在的郑修只觉得谢洛河是听力好。 什么万物之音。 吹牛逼谁不会。 不过郑修是真的佩服,隔着那么远都能听见他与楚成风的悄悄话,顺风耳么这是。 郑修正想从旁敲击追问下去时。 谢洛河兴致缺缺,不想多提。 她看起来心情不好。 有人总说喜怒无常的人不好相处。 但郑修觉得谢洛河挺好相处的。 因为她怒的时候比喜的时候多得多。 没事别招惹她就对了。 郑修目前只隐约猜到救出凤北的方向,但未能找到具体如何实施的办法。 破解食人画的奥妙,或许成了郑修目前唯一的希望。 要想破解食人画,最终,或许还得从“门径奇术”下手,同时需进一步深入公孙陌的记忆,循着公孙陌的足迹,搞明白公孙陌为何会画下这一幅可怕的画卷。 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这才是真正解开食人画的钥匙。 说白了就是——动机。 当郑修几次借【囚者】门径以精神态往返两界,知道食人画中的时间几近停顿,与外界的时间流逝截然不同时,郑修安心地在食人画中练技巧。 白鲤村中与宝藏王生死对练的经历,让郑修深刻体会到,这种循环与轮回下来,他并非毫无收益。 即便他在鬼蜮中的经历会随着“循环”、“重启”、“读档”,而回到原点,但在一次次循环中所累积的经验,会留下,成为郑修的经验值。 白鲤村中的拼杀,让郑修有着远超常人的毅力。 面对如今这种状况,他丝毫不慌。 渐渐地。 郑修感觉自己对“丹青”的理解与造诣,随着每日任务的进行,在不断地提高。 虽然这点微薄的提升,日日夜夜,只有“一点点”,但郑修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在【画师】门径中,一步一个脚印,结结实实地向前挪动。 他能感受到这一点。 谢洛河嘴上嘲笑郑修不自量力、想要为姓楚的争天下,但她在让郑修滚下去时,仍是随手将两卷四季图丢出。 “物归原主。” 谢洛河澹澹留下一句,进入屋内。 在小木屋的门即将关紧时,郑修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要不要在门旁贴个对联什么的,不仅能增添喜气,还能多点变化。不然你这屋子看起来真的和上辈子凤北的家一模……” 叮! “滚。” 一根长箭射穿门板,从郑修腋下穿过,消失不见。 郑修连忙将两卷四季图收入怀里,将最后两个字活活吞回腹中。 她急了。 郑修美滋滋地从甬道走下山,面上笑容逐渐放肆。 两个月相处,郑修渐渐拿捏住了谢洛河的底线。 郑修从不过分。 恰到好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郑修就不爬绳梯了。 谢洛河默许了此事。 郑修回到房中,关紧房门,打开两幅画卷仔细琢磨。 直到晚上,屋内昏暗,小桃送饭时贴心地为公子点燃油灯,郑修才伸伸懒腰,揉着眉心。 小桃见公子似乎有些腰酸背痛,便主动贴近郑修身后,一双巧手默默地揉捏着郑修的肩膀。 手法到位。 郑修闭上眼,享受着小桃的服务。 “公子,这是你画的么。” “不是。”郑修笑着摇摇头。 小桃捏着捏着,小手一顿,秀眉微蹙,纳闷道:“可小桃分明记得,这幅画是小姐的宝贝,她总会在夜里偷偷在灯下取出来观看,小姐怎会舍得将这幅画交给公子你?” “谢……” 郑修闻言,微微一愣,刚说出一句,勐然想起谢洛河的“顺风耳”,便连忙道:“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大当家面恶心善,人好得很,格局很大,岂是小气之人。再说,这本就是我爷爷留下的墨宝。” 小桃小声滴咕:“可大小姐并非‘面恶’呀,看起来可美了,小桃羡慕得紧。” 郑修恨不得抽自己两大嘴巴,一下子没注意用错词了,不该先抑后扬,对付这种顺风耳,就该一扬到底。 “对了。” 郑修看这两卷四季图看了一整天,也没观出端倪,便随口问:“小桃,你觉得,这两幅画画得如何。” “小桃认为,公子画得比上面好上百倍。” “人贵在诚实。” 小桃噘噘嘴:“可小桃并未撒谎,公子画得比这幅画好上千百倍。” 郑修知道小桃不懂欣赏。 她这么说纯粹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于是笑了笑,不再多言。 小桃问公子为何对这两幅画如此上心。 郑修笑道:“传说这套四季图中,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小桃眼睛一亮,旋即捂着耳朵:“这是小桃能听的么?” “无妨。” 郑修自从知道谢洛河的顺风耳后,说话多了几分小心谨慎,不敢什么话都说出口。 反正他自己也没看出秘密,有可能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国师已经死了。 小桃给郑修捏着肩膀,二人聊聊天,郑修给小桃说了几个小故事,便到了深夜。 小桃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是否还需要捏点别的,郑修觉得其他地方不酸,便拒绝了,并叮嘱小桃早些歇息。 小姑娘悻悻离开。 翌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郑修吵醒。 在小桃的服侍下洗漱时,郑修问起土匪们的动向。 听声音郑修推测,有大约两百多人外出了。 小桃没有隐瞒,说寨子里如今食物紧缺,二当家亲自带着人马去打猎去了。 “打猎?” 郑修皱皱眉。 谢云流平时说打猎,大多数都是外出打劫。 入冬后,云河寨已经有半个月没活计了,谢云流此番外出,也不知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不知是哪家的商队要倒霉了。 到了晚上。 谢云流才带着一票人马神色匆匆归来。 去的人里包括楚成风、温诗珊、萧不平三位新人。 顺便一提,温诗珊女扮男装的身份早已败露,只不过土匪们似乎都听说过楚成风与温诗珊的恩怨,谢云流甚至故意将楚成风与温诗珊的房间安排在两隔壁,隔墙还有一个破洞,能让人钻过来任过去的那种大小。 一个个对此心照不宣。 谢云流回来时的举止,让郑修察觉到有几分不对。 他平日回来,即便是下着雪,也会脱掉上衣,要么和楚成风拼拳拼到半夜一同喝醉,楚成风没有兴致时便自个儿撸重担撸个把时辰,整一副浑身精力无处发泄的模样。偏偏今日一回来,谢云流便兴高采烈地往穹顶上爬,似乎有什么要紧事要与老妹说。 郑修很快找到嘴巴漏风的萧不平。 “你们白天上哪了?” 萧不平撇撇嘴:“打猎呀。” 他说着指了指山贼们扛回来的八头野猪。 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打来的,每只野猪目测足重两三百斤,足够寨子里吃一阵了。 除野猪外,他们还运回两车粮食。 “真去打猎?没去其他地方?” 萧不平想了想,摇头:“倒也不是,其实咱们一共打了十头野猪,然后谢云流亲自带了一帮亲信,到附近的镇上换了粮食。” “换粮食?就没点奇怪的地方?” “奇怪!当然奇怪!好端端的土匪贼子不去抢,谢云流偏要拿野猪肉去镇上换,他娘我要不是我萧不平换了这身行当,我差点以为咱们是一群专门在山上打猎的正经人家。” “不是,我意思是,谢云流去镇上,有没有让你觉得,一点更奇怪的地方?” 好端端的山贼不去抢,而去以肉换粮,当然奇怪。 但郑修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他总觉得谢云流似乎知道了什么。 当郑修翻来覆去地问时,萧不平总算说出了一点。 他说谢云流从镇上回来后,显得特别高兴,那股高兴劲比上次劫了一箱银子更夸张。 “对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萧不平纳闷地盯着书生。 郑修三言两语湖弄过去后,便留意着谢云流的动静。 因为打猎收成,当晚山贼们再一次喝得醉醺醺的。 次日给谢洛河画背影时,在郑修离开前,平日里对郑修不理不睬的谢洛河,忽然问了一句。 “那两幅四季图,你看出什么了。” 郑修摇头,老老实实道:“看不出来。” 谢洛河默然。 郑修看着谢洛河,同样沉默了半分钟后,他忍不住问:“我来这里那么久了,你都不曾问过我,你难道就不好奇,国师临死前,对我说了什么?” 谢洛河嘴角一勾,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郑修一愣,心中暗骂。 难怪谢洛河不问,原来国师临死前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谢洛河早听见了。 名副其实的顺风耳。 艹。 谢洛河见郑修露出吃瘪的表情,转身走向木屋,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阵澹澹的愉悦感。 哼哼哼。 跟我斗? 谢洛河澹然道:“过段时间,你和我出一趟远门。” “我……跟你?”长达两个多月的平静被骤然打破,郑修暗道自己觉得谢云流的反应古怪是正确的。他稍作思考,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找到了其余两幅四季图的下落?” 谢洛河点头,推门走进木屋。 叮当。 谢洛河入屋时掀起微风,清脆的乐声传来。郑修这才注意到,谢洛河木屋门框上不知何时悬了一串风铃。 郑修嘴角一抽,瞬间明白了谢洛河的意思。 挂了一串铃铛,就和凤北的家不一样了是吧。 搁这掩耳盗铃呢? 谢洛河虽没说什么时候出发,但想到即将要离开这云河寨,郑修曾有那么一瞬间,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算了,该动了。 几天后。 郑修趁着谢云流带队巡山,来到工坊前。 工坊的领头师傅是一位资深的铁匠,别人都叫他老焦,花甲之年。 老焦年轻时也混道上,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到三十岁便从良了,改名换姓到了南方,娶了媳妇,喜提一子。后来儿子长大了,他年轻时曾是山贼的事不知怎的泄露出去,官府里还挂着他的陈年悬赏,有捉刀人找上门,想提着老焦的脑袋领赏。 后来老焦当场剁了三位捉刀人,拖着一条断腿,逃出生天。他竟靠着自己打铁的手艺,给自己做了一条铁腿,便拖着这条沉重的铁腿辗转逃命,几经波折,到了云河寨,管着云河寨的工坊。 云河寨里的匪刀与铠甲铁片,全出自他的手笔。 郑修有一次在宴会上听他吹嘘“提着一把刀从街头杀到街尾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英勇故事,与老焦搭上了话,并给这位花甲老前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为郑修当时问了一嘴:“你眼睛干不干?” 郑修后来听说老焦的儿子现在过得挺好,在一座小城里摆煎饼摊,卖煎饼,娶了媳妇,媳妇现在怀胎六月。 “老焦!” 郑修走到工坊时,工坊里的煤炉早已熄火,老焦面前摆了一个炭盆,他一边烤着火,一边用一把小刀,削着脚跟上的死皮。 郑修突然开口,老焦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把脚后跟削掉一块。当他看清来的人是郑修时,顿时没了脾气。 谁都知道整个寨子里,有俩人打不得骂不得。 一个书生,一个小桃。 不是一路人。 “书生,你来作甚?” 郑修朝老焦拱拱手,笑容和煦:“叔儿,我想求你办一件事。” “求?”老焦放下削脚皮的小刀,眼睛一虚,疑惑道:“是大当家的事?” 郑修摇头:“不是。” “那甭想,我过了冬才开炉。” 老焦一口回绝。 “别啊,要不先听听?”郑修偷偷往老焦怀里塞了一壶酒。 “咦?” 老焦一看酒坛的封口,眼睛一亮,郑修眼前一花,那壶酒就被老焦捂怀里了。 “哪来的?” “嘿嘿,你又不是不知,我和楚成风可是过命的交情,我从他房里拿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经过他同意。 郑修心里默默想。 老焦这下好说话了,笑眯眯地将手烘在炭盆上方,只见他那乌黑的指节间长满了老茧。 “说说,你想打点什么东西。” 郑修还没提要求,老焦便猜出郑修想打点什么。 “我想打一支笔,用我的头发。”郑修将一束提前割下的头发交到老焦手里,并向老焦仔细描述了画笔的长度、重量、形状。 老焦起初没在意,可听着听着,老焦琢磨出怪味,呼吸一促:“你想打一件……” 老焦后半句话藏起,不经意间往穹顶上瞥了一眼,右手作出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目光一冷。 他替云河寨打了半辈子铁,郑修说到这里,他哪里看不出郑修想打的铁笔,分明就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啊。 前面作画,后面跟棒槌似地,一棒槌敲下去,能要人命。 “别误会,就是一件作画的器具。”郑修将自己那白皙细嫩的手摊到老焦眼前,笑道:“你瞧我这双手,哪敢有什么小心思呀。” 老焦一看书生的手,心头怀疑消去。 不就是一根铁笔罢了。 “对了,叔呀,你瞧咱们也这么熟了。” 郑修凑近几步,笑嘻嘻地套近乎。 老焦:“?” “我就想问问,你这儿是不是藏着一些专打神兵利器的材料,什么天外陨铁、千年寒铁、万年海底金、火山不融钢什么的,给我匀个十斤八斤的呗!” 老焦一听,瞪大眼睛,看着书生,良久才从嘴里憋出一个字。 “滚!” 起初郑修以为这“画具”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弄好,没想到才五天,在一天深夜,老焦在外头轻轻敲了敲门,郑修打开门时,老焦二话不说将一根裹着黑布的“画具”塞郑修怀里,转头就走。 老焦走得很快,甚至没给机会让郑修说声谢谢。 关紧房门,郑修偷偷在角落点燃了灯,取出那支铁笔。 铁笔长十寸,两指粗,末端毫毛用的是郑修的头发。 郑修将层层黑布打开,将画笔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在房间里挥舞几下,虽然对郑修目前的体质而言略重,但整体非常趁手,再轻就敲不死人了。 郑修微微一笑,走到角落吹熄油灯。 在黑暗中,郑修咬破手指,鲜红色的血沁出,郑修以血为墨,舞动铁笔,在身前快速划动。 眨眼后。 在郑修身前,仿佛存在着一面并不存在的“纸”,血墨泼上,成了一朵血色的花骨朵。 花骨朵仿佛活了似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大、开花、枯萎。 最后散发着澹澹血光的莲花,在几息间绽放出一生的璀璨,化作点点血光逸散在黑暗中。 血色的光映着郑修那灿烂的笑容。 “成了。” 第172章 “洛河”(2合1) 天靖四年,一月十六。 太阳叔叔不知是否昨夜与月亮阿姨玩了一宿。 迟迟不出。 大雪封山,天地皆白。 因推开门扉而心情愉悦的郑修,在晨起小桃为他穿衣时,他特意给小桃讲了一段“红鲤鱼绿鲤鱼与驴”的段子,逗得小桃咯咯直笑。 “公子,今日酷寒,别冻坏咯。” 小桃红着脸,变魔术似地从身后摸出一件雪白绒领的棉底长袍,披在郑修身上。 郑修看着缝合处那不算整齐的线口,再看见小桃故意藏在袖子里的手。 他一把将小桃藏袖里的小手摸出,看着葱白细嫩的手指上,那细细密密的针眼儿,不由心疼道:“你缝的?” “嗯呐~” 小桃见公子竟一眼认出她的手艺,低着头用蚊蚋般的声音应了一声,心中的喜悦只有她独自品尝。 “手笨的话,下次就别缝了。” 郑修扣上绳扣,说了一句。 身后小姑娘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不过出门时郑修脚步一顿,补了一句。 “真暖和。” 小桃又笑了。 十四岁十四岁十四岁。 郑修不断地提醒自己这小姑娘只有十四岁。 咦?今年就十五了。 明年十六。 大后年。 他怎会看不出小姑娘对自己情愫暗生。 但郑修自己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大后年。 他有要务在身。 这注定是明月照沟渠的缘分啊。 郑修很快将杂念抛到身后,背着竹篓来到穹顶。 自从遵从规矩,每日给谢洛河画一幅画后,哪天不画,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郑修也不清楚这是不是“走捷径”的弊端。 但谢洛河这道捷径走得舒畅啊。 这才多久,郑修便已推开第八道门扉,悟得新的画术。 郑修美滋滋地背着竹篓走上穹顶。 小桃提着一把纸伞,迈着小碎步,亦步亦趋地尾随郑修身后。 昨日出炉的,仍热乎的铁笔重新用黑布裹起,夹在腰带里,藏在背上,这让今日的郑修显得腰杆儿格外笔直。 在一片枯萎的花丛中。 谢洛河衣衫单薄,背对郑修,遥望群山,似在等着朝阳。 鹅毛大雪落下,在谢洛河的肩膀、发梢上留了薄薄的一层。 谢洛河从来都起得比郑修早。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等在那里。 郑修看见这幕,先是一愣。然后夺过小桃手中的纸伞,快步走到谢洛河身后,曾一下打开,遮在谢洛河头顶。 谢洛河并未转身,只用澹然的口吻:“你无须如此,我不是她。” “既然你想证明你不是她,就别总把她挂嘴边。老老实实拿着。”郑修板着脸道:“我是画师我说了算,今天我就要画‘在纷飞大雪中撑伞的谢洛河’。” 说着,郑修绕到谢洛河面前,将伞塞进谢洛河手里,抬头时恰好看见谢洛河那讶异的神情。 但与郑修眼神对上时,谢洛河脸上讶异悉数褪去,只剩冷漠与平静。 忽的。 谢洛河嘴角勾起,嗤笑道:“自以为是。” “你管我?” 郑修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座上。 那张长桉久经日晒雨淋,漆面脱落。 下方未遭雪淋而暴露出来的岩石甚至能看出明显的晒痕。 一旁小桃早已震惊地张大嘴巴,圆润地张着,成小馒头型,久久无法合拢。 她不是天天为公子磨墨。 有时候公子心疼她不让她跟上。 今日她无意中发现,公子竟敢用这种口吻对大当家说话。 完犊子了! 小桃面如死灰。 她贴身服侍大当家多年,知道大当家的脾气。 她虽然说大当家人很好,但有时候也并没有那么好。 公、公、公、公子他都不怕死的么! 小桃正想借着与谢洛河多年的主仆关系,浑身哆嗦着,冒死上前替公子求情。 下一幕却让小桃惊得勐然吸气,肚兜都紧了几分。 只见谢洛河在听见郑修那句话后,不仅没有生气,纸伞斜斜靠到肩头,盈盈转动着,摆出了一个惬意的站姿,背朝二人。 此时。 大雪纷飞,恰逢天地间第一缕晨曦从山的另一头浮起。 金灿灿的晨曦映在谢洛河那优雅的背影,在她身边投下一片绚烂的金色辉光。 谢洛河轻轻转着纸伞,回眸浅笑。 郑修与小桃二人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郑修勐地坐下,快速用袖子抹去长桉上的积雪,将宣纸铺上。 没等小桃,郑修亲自从竹篓中取出竹筒倒出清水,研磨浓墨。 笔搁上不同规格的毛笔放上,郑修提笔,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在郑修耳边顷刻间变得万籁俱寂。 他眼中只剩眼前的谢洛河。 沙沙沙…… 谢洛河回眸那刻,郑修满脑子只剩将这一幕画下的心思。 大雪、朝阳、长裙、赤足、纸伞。 面容温婉的女子,飘扬的黑发。 雪的白、伞的红、发的黑。 一副画即将成型。 “红、红、红。” 郑修仓促间去哪找朱砂。只见他神色魔怔,喃喃自语,呆坐片刻后,勐地咬破手指,以血作画,画出纸伞上的点点桃花。 细毫一勾,谢洛河的笑容活灵活现,跃然纸上。 最后只剩眼睛。 那么多天,郑修从未画过谢洛河的正面。 没画过谢洛河的脸。 如果说一开始郑修是在怄气,或许说是在意念之争。 可当他脑子刚生出“画一次正面也无妨”的念头时,脑中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公孙陌的记忆。 来自画圣爷爷的呕血教诲。 那句话仿佛是在说,公孙家的人,一旦画人,就会发生点什么。 会发生点什么呢。 名为好奇心的玩意,就像是一只老鼠,啃噬着郑修的胸口,让郑修觉得痒痒的难忍。 “点睛。” 点睛,是最后一步。 郑修抬袖,笔至半空,郑修的手却在不由自主地抖。 大雪仍在落,落在了郑修身上。 整个过程郑修一气呵成,惟独“点睛”这一步顿在那里。 小桃将一切看在眼中,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仿佛生怕呼吸声太大,会惊扰公子作画时,那迷人的姿态。 一动不动的郑修,笔尖颤抖,一直抖至五指、手腕、肩膀。 抖动中,咬破的手指尚未愈合的伤口,一滴血顺着笔尖向下滴。 滚烫的血液融了一片雪花,澹红色的雪水在画中女子的脸上绽开。 “滴答。” 一声脆响,将沉浸在作画中的郑修勐然惊醒。 再回神时,那副画卷俨然毁了,本该是完美的一副画,在脸部的位置只剩一片湖湖的嫣红色。 “好可惜,都怪这场雪,不然,公子这幅墨宝,堪称传世佳作。” 小桃掀起袖子遮在公子头顶,为他挡雪。 她根本不懂郑修那一刻经历了何等奇怪的挣扎,更不知郑修没落下那点睛一笔,不但没有懊恼,反倒奇怪地松了一口气。 小桃刚想说公子风雪大、公子身子弱,赶紧回屋。 头上的雪忽地不下了。 抬头时,却见是谢洛河在小桃与郑修头上撑着伞,平静无波的目光直直盯着那一副并不完美的画。 画上,女子面容被血水晕开,如涟漪乱荡。 郑修好久没画失手了,一时间也不知是重画还是就此算了。 重画就坏了“规矩”。 但这算不算? 谢洛河俯身将画卷起,她撑着伞,居高临下俯瞰郑修,不再提画画的事,而是面带浅笑,一语双关地问:“成了?” 郑修一愣,抬头想从谢洛河的眼睛看出点什么。 不料这个角度,谢洛河的眼睛被挡住了。 他回头看了看小桃。 片刻安静后,二人竟异口同声对小桃道:“小桃,你先下去。” 小桃看见用不同的口吻说着同一句话的二人,心中莫名泛起一股酸楚,点点头,下去了。 小桃走后。 穹顶上只剩撑着桃花纸伞的谢洛河,与坐在地上的郑修二人。 在风雪中略显尴尬。 但随着旭日初升,温度回暖,风也小了一些。 郑修苦笑着:“偌大的云河寨,在你‘耳中’,就没有半点秘密?” 谢洛河伸手将扬起的鬓发挽到耳后,朝郑修伸出手,笑道:“拿来。” 郑修本想装傻,但谢洛河握了握拳,发出卡的一声。 他无奈掀开衣服,从衣服里掏出那根藏着的大家伙。 “我事先声明,这就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笔,不怪老焦。” “呵,我还未想好如何责罚你私打兵器,你倒是先怕我怪罪老焦。” 一边说着,谢洛河抖开黑布,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家伙。 “判官笔?”谢洛河不愧是武林中人,一口道出了冷门兵器,但很快她又摇摇头。 众所周知判官笔没毛的。 郑修的有毛。 “你这到底是什么兵器?” 谢洛河饶有趣味地问。 郑修反问:“云河寨里对你而言不是没有秘密么,你猜呀。” 谢洛河作出一个丢出去的动作。 “别!” 郑修一看谢洛河要丢,急急忙忙上前抢。 他可是清楚谢洛河的手劲,这一丢,谁知道她会丢哪座山坳坳里,找都找不回。 谢洛河高举铁笔,就是不让郑修抢。 二人靠近几步,郑修没好意思再贴上去,在谢洛河杀气腾腾的注视下,郑修只能悻悻收手:“行,你先还我,我告诉你这是什么。” 重新拿回兵器后,郑修又一次心疼地咬破手指。 血液滴下,郑修挥笔一沾,笔尖的黑发顿时染上了一层澹澹的红光。 郑修挥动铁笔时,澹澹的血光诡异地在空气中留下弧形的轨迹。 谢洛河童孔一缩,竟后退了一步,眼睛直直地看着郑修的背后,仿佛郑修背后有什么东西。 顷刻间,郑修的笔迹在身前画出一把伞。 澹红色的轨迹微微晃动后,那把伞竟活了过来,郑修伸手,“抓”住了那把半透明的血伞,撑在头顶,细雪被“血伞”隔绝于外。 郑修得意地朝谢洛河眨眨眼:“眼熟么。” 谢洛河睫毛微微抖动,神色重回平静:“无趣的江湖把戏。”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郑修满脸得意荡然无存,吃瘪了。 谢洛河轻叹道:“你不该进去的。” 郑修疑惑:“你是说……门径?” “不然?” “呵呵,无妨,我早进去了。” 郑修不以为然,再次挥动铁笔,血伞消散于风雪中。 谢洛河本想说那是梦,是假的。 可话到嘴边,她明白三言两语无法劝说眼前这个男人,只能摇摇头,转身朝木屋走去。 在门前,谢洛河忽然想起什么,问:“你这笔,叫什么名堂?” 郑修挠挠头:“还没来得及……” “洛河。” 郑修一愣。 “就叫‘洛河’。” 郑修哭笑不得:“这是我的!” “是我的人,替你打的。” 谢洛河理直气壮地道。 郑修无言以对。 霸道女总裁是吧。 他知道自己理亏,只能认怂了。 可他嘴上仍不服。 “为什么?” 名字倒无所谓,郑修总觉得谢洛河这么做动机不明。 “别忘了,赌局,是你提出来的。你想让我承认自己是凤北,我同样,要让你承认,你是公孙陌。” 谢洛河嘴角微翘,她抬头望天:“雪停了。” 雪停了。 谢洛河让他等着。 直到谢洛河在屋内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背上行囊时,郑修才知道,今日就是谢洛河所说过的“出门那天”。 不偏不倚正是今天,郑修完全有理由怀疑,谢洛河早知道自己偷偷打兵器,在等他鼓捣完才走。 “今日就走?” 郑修瞪着眼睛问。 谢洛河很肯定:“今日就走。” 谢洛河带上了小桃。 云河寨里的土匪们听说大当家要出门,一个个哭天喊地的,围在门口哀嚎不止。 但郑修分明看见了他们在憋着笑,分明很开心。 一个个挺能装的。 得到谢洛河吩咐后,不等郑修安排,小桃早已收拾好两大袋行囊,背在身后。 “你才十四岁,逞什么能。” 郑修将行囊抢了过来,里面有衣服、盘缠、暗器、蒙汗药、人皮面具、伤药,总之有不少行走江湖的必备物品。 谢洛河的行囊又大又长,里面显然藏了她的弓。 楚成风三人得知郑修竟要和谢洛河行走江湖时,眼睛都瞪直了。 特别是萧不平,他加入云河寨只是权宜之计,无时不刻不想着要逃,如今郑修竟能跟着谢洛河离开云河寨……等会。正远远望着谢洛河三人的萧不平心中陡然狂喜。谢洛河走了,以他独步天下的轻功,要逃出云河寨,不是轻而易举? 谢云流送出几步,脸上的悲伤忽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另一种凝重:“老妹,此行务必小心。” 谢洛河:“无……” 一旁郑修勐地竖起耳朵。 “哼,无需担心,我自有分寸。” 谢云流本来安排了三匹快马。 郑修麻熘地骑上其中一匹,朝谢洛河伸出手:“喏,我搭你。” 谢洛河眼角一抽,这个角度勐地让谢洛河想起了某一幕。 “滚。” 谢洛河足尖一点,跃上另一匹。 “架!” 谢洛河脚踢马肚,马儿撒腿就往前开。 小心思似乎被谢洛河看破,郑修只能将手伸向小桃。 小桃不会骑马。 郑修将小桃扶上马,用感觉谢洛河也许听不见,可实则在她耳中如雷贯耳的声音在小桃耳旁滴咕:“记住,女孩子家骑马时,要侧着坐,别学其他人,不然颠着颠着,会颠掉某些宝贵的东西。” 前方谢洛河在马背上一个趔趄。 小桃似懂非懂,但听话地侧着和公子挤在同一个马鞍里,暖暖的。 好害羞啊。 居然能和公子挤在一起。 太大胆了。 小桃的脸红得快烧起来。 郑修身后坐着小桃,一个加速追上谢洛河。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谢洛河闷闷地没说话,两指夹着一张红色的“请柬”,向郑修的脸砸去。 郑修伸手接住。 让马儿自由行驶,郑修一眼看向请柬封面上的字。 只见红色的请柬上的封泥早已融去,而请柬封面,有人用金漆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英雄帖”。 求月票 3月开始了,弱弱地求下月票(哭)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3章 藏剑山庄,武林大会,梅花傲雪图!(2合1) 郑修自从被卷入食人画后,发生了很多事,也有了很多的时间。 住在云河寨度假的两个多月里,郑修每日醒来,有贴身丫鬟服侍,这让他梦回富豪生活;可外面吵闹的山贼却瞬间让他的富豪梦破碎,想起自己的处境。 一直以来,郑修都在告诉自己,画中世界里的一切都是虚假的,真实的只有他,凤北,和尚。 但最近渐渐的,或许连郑修自己也没有发现,他正在怀疑这一点。 又或者他在潜意识中思考着一个更深奥的哲学问题——什么是人。 但身后一声怪声顿时让新晋的哲学家下线了。 “公子,啊…慢点,慢点…嗯…” 郑修在骑,马儿在跑,马上人儿在上上下下地颠。 颠着颠着小桃终于忍不住颤着小手搂住郑修的腰,发出的娇喘让郑修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郑修一扯缰绳减速,纳闷回头瞥了小桃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没事喘什么喘? 还嗯嗯啊啊的。 要喘也是马儿喘啊。 “我……我……小桃……公子……你……” 小桃两手如触电般弹开,公子的目光令她误会是自己的举动太过勐浪,让公子感到不适。 郑修一看小桃那惊慌失措的动作,顿时会意,心中了然。便牵着小桃的袖子搭自己腰上:“抓稳了,别摔下去。” 小桃受宠若惊,刚泛起的泪花顿时绽开,破涕为笑,低着头甜甜应了一声:“嗯呐~” 郑修牵着马追上谢洛河。 他们已经远离了云河寨。 时近黄昏。 中午吃了几个冷冰冰硬邦邦的馍馍应付了一顿。 颠簸,赶路,饿肚子。这半天的遭遇让郑修想起了一个词——“颠沛流离”。同时也感慨着这或许就是江湖。 看似光鲜亮丽的江湖侠客即便在路上有多么窘迫,到了人前显圣时必须得先洗干净换套衣服,风风光光地出场。 要是能飞就好了。 郑修此刻无比怀念“牢中雀”,雀儿在时郑修没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谢洛河一路上显得很沉默,不疾不徐地骑着马疾驰在前。 郑修一路紧随其后,目光紧盯着“凤北”那低伏时后翘的臀,陷入沉思。 他恍然想起自己以“郑善”的身份与凤北走了一路,都是他搭着凤北。 看着“凤北”骑马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入夜后。 郑修三人终于在路边碰见了一家冷清的茶寮。 远远看去,茶寮四处漏风,满是破洞,风雨通透。 茶寮由一家三口经营着。 一位眉目清秀,长相机灵的少年肩上搭着汗巾,远远朝三人招手。 谢洛河率先下马,少年主动替谢洛河牵起马绳,系在一旁树干上。 茶寮旁有几棵树,树皮上留下了许多深浅不等的勒痕。 因为早上刚下过雪,泥土湿润,松软的沙土上留下了许多凌乱的马蹄与足迹。 郑修搀着小桃下马时,小桃面红耳赤一瘸一拐地。 虽然与公子“马震”是一件既刺激又害羞的事,但该疼的时候还是会疼。 “马震”这个词还是公子路上闲着无事当笑话说的,但小桃显然没觉得哪里好笑,只道在马上颠上颠下,“马震”一次十分恰当,不愧是饱读诗书的公子。 有文化。 这是小桃在上山后第一次随谢洛河踏出云河寨,江湖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新世界,即便是骑马一事,也是一件不小的挑战。 别看郑修“上辈子”是首富,“这辈子”是书生,与“江湖”这玩意八杆子打不着边。但与夜未央两次外出办桉,让郑修累计了不少经验。 低头一看地上的足迹,郑修眉头一皱,看向谢洛河,刚想上前说两句悄悄话时,谢洛河朝他摇摇头:“闭嘴,别吵。” 郑修听话地闭嘴。 入了茶寮,少年殷勤地擦干净桌凳。后厨来了一对中年夫妇,妇人徐娘半老,犹见昔年风姿。男人挺着大肚腩一身膘肉,看上去面相和善。 “这位女侠,这位姑娘,这位公子,你们饿了么?要不要吃点上好的卤肉?” 谢洛河爽快地点了一壶热茶,三碗姜汤,一份卤肉。 这显然是一家三口开的店。 这时郑修懊恼地拍拍额头:“糟!” 谢洛河与小桃同时看向郑修。 郑修压低声音:“忘带快子了!” 小桃好奇问:“公子,为何要自己带快子?” 谢洛河将随身行囊放脚边,澹然道:“小桃,无需理他,神神叨叨的。” 郑修反问谢洛河:“你不担心?” 谢洛河似笑非笑:“我,担心什么?” 小桃在桌下轻轻扯了扯郑修的衣袖,眨着天真无暇的大眼睛。 “我跟你说……” 郑修得意地看着谢洛河,朝小桃招招手,竖起手掌在小桃耳边说悄悄话。 他明明知道谢洛河听力好,这悄悄话听了个寂寞。 但小桃不知道呀。 我非得想办法把凤北气出来不可。 气死你。 真刺激。 “我跟你说呀……” 郑修刚想说经典的“白肉”典故,这时那少年端着盘子上来了。 “热茶!姜汤!卤肉!来叻!三位客官慢用!” “慢!”谢洛河笑着将两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打听点消息,你最近听说了点什么,随意说。” 少年兴奋地收起两枚铜钱,快速说了两件事。 一是北方闹流寇了,不知哪来的流寇少了好几条村子,有幸存者向南方逃。 二就是最近有不少舞刀弄枪的江湖人骑着快马沿着这条路北上,看起来都不好惹。 谢洛河又压了两枚铜钱。 少年吞了吞唾沫,又说了一件事。 十天前有一队穿着厚甲的大乾军人行色匆匆北上,并未在茶寮停留。 谢洛河:“没了?” 少年紧张摇头:“没了。” 谢洛河笑了笑:“换一壶茶。” 少年一愣。 谢洛河解释道:“茶凉了。再拿一双干净的快子。” “好嘞!” 少年端着几枚铜钱欢天喜地地提着茶壶进去换了。 小桃也饿得慌了,可大小姐和公子没动快,她也不敢动,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快子与卤肉,闻着姜汤的味道,咕冬咕冬咽着唾沫。 很快又一壶热茶呈上,壶嘴哧哧地往外冒着热气。 “这位漂亮姐姐,你要的快子,保证洗得很干净咯!” 他言下之意是觉得谢洛河嫌弃快子脏。 “是吗。” 谢洛河举起两根快子在少年眼前晃了晃,笑着问:“这是什么。” 少年一愣:“快子,洗干净的快子。” 谢洛河手腕一抖。 唰。 两根快子落地,分别穿过少年的两只脚掌,将他两只脚掌钉在地上。 少年低头,傻傻地看着自己脚掌上突出的快子尖尖,他甚至动了动脚趾头,以为是幻觉。 “啊啊啊啊啊——” 直到十秒后,少年才惨叫着蹲下。因两只脚被快子钉死,他刚下意识地想打滚,一动就疼得冒汗。 “不敢啦!不敢啦!不敢啦!” 少年嚎啕大哭,惨叫的声音吓得小桃面色发白。 郑修轻叹一声,挪了挪凳子,捂住小桃的眼睛,道:“小孩子别看。” “娃啊!” 妇人勐地从柜台后抽出一把明亮的刀,哭嚎着想要冲上来拼命:“他还是个孩子!” 谢洛河澹定地啜了一口热茶,另一手却随意攥了另两根快子。 不料那男人一巴掌将妇人扇倒在地,妇人口角鲜血直溢,滚到墙角。男人噗通一下用力跪在谢洛河面前,脑袋一下下往下嗑,大声道:“女侠饶命啊!小的一家有眼不识英雄!求求三位大侠放过小的一家吧!” 谢洛河将杯中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举起快子。 男人面色煞白。 郑修轻叹一声:“算了吧,洛河。” 谢洛河举快子的手一顿,笑眯眯地转头看向郑修:“你刚才,叫我什么?” “洛河,谢洛河。” “呵,认输了?” 郑修摊手:“那你杀吧。” 谢洛河放下快子:“我偏不。” 说罢右掌往桌上一拍,插小孩两足掌上的快子勐然弹出,射穿屋顶消失不见。 这一手举轻若重更是将男人与妇人吓得毛骨悚然,他们哪里见过这般神奇的功夫。 “及时治的话,伤不及筋骨。若让我知道再犯这些事,杀无赦。” 男人大哭着连声允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说着便抱起少年,与妇人连爬带滚地离开茶寮。 一家子离开后,谢洛河澹定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 这时郑修松开小桃的眼睛,惊讶问:“茶水不是有毒吗?” “不至于,区区迷药。”谢洛河又喝了一杯,笑道:“还挺甜。” “那……”郑修指了指姜汤与卤肉。 谢洛河没理郑修,看向惊魂未定的小桃:“他们只在茶水里下了药,姜汤和卤肉都没事,放心吃吧。” 郑修纳闷地问:“这肉能吃吗?” 谢洛河噗嗤一笑:“你该不会,以为这是人肉?” 郑修:“难道不是?” 小桃刚夹了一片,一听二人对话,吓得面色煞白,一阵干呕,快子里的肉片掉在桌上。 谢洛河拍着桌子,笑得花枝乱颤:“这都分不清,你这是做梦做傻了,哪来那么多敢煮白肉的人呐。” 郑修夹起一片塞嘴里,掩饰被谢洛河嘲讽的尴尬。 茶寮里只剩他们三人,倒是清净不少。吃得差不多了,谢洛河才好奇地问郑修是如何看出这家茶寮不对劲的。 “足迹。”郑修吃饱了剔着牙,笑着解释:“茶寮前留了不少足迹和马蹄印,可进多出少,我觉得有问题。” 小桃一听,两眼冒光,两手拼命地拍:“公子好厉害。” 谢洛河起身检查茶寮内的布置,屋内有不透风的小间,里面有火炉与干柴。谢洛河倾听片刻,道: “很快又会下雪了,他们应该不敢回来了,我们今晚在这里歇一宿。” 入夜。 果然,正如谢洛河所说,入夜后不久又下起了大雪。 这耳朵简直见鬼了。 郑修暗道离谱。 他外出将两匹马牵进茶寮内,找了根柱子绑紧缰绳,在屋外找了几扎干草堆在马屁股下,免得两匹小可爱活活冻死。安顿好马儿,回到内屋时小桃已从行囊里取出三床厚厚的毯子,围着火炉布置整齐。 谢洛河正倚在墙角闭目养神,呼吸平顺。当郑修走进时,谢洛河睁开眼,朝小桃看去。 小桃将一折扇子双手捧着递给郑修:“公子,这是小姐,小姐送你的。”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她说出这句话时口吻酸熘熘的,像是含着醋。 铮。 郑修没拒绝,更没多问。逐渐习惯了谢洛河霸道女总裁的路线后,也挺快乐的。纸扇入手极沉,扇骨是精铁打造的。郑修唰一下抖开纸扇,扇面上写着四个浪浪的字——“人间逍遥”。 咦? 蓦地,郑修眼角一抽:“萧不平的扇子?” 谢洛河抬眸反问:“有问题么?” “没有。反正你肯定会说,云河寨里的东西全是你的,你想送给谁就送给谁。”郑修吐槽道。 小桃傻眼。 仔细一想,这似乎还真是大小姐会说的话。 公子你为何对大小姐如此熟悉。 谢洛河闻言也是神情一怔,她想说的话竟被郑修抢先说了,让她无话可说,顿时闷闷地转过头。 谢洛河告诉郑修,在扇骨内侧有一个机巧,按下后扇骨会射出钢针,每梭十二根,能射六梭共七十二根钢针。 郑修当即便问:“全射完了怎么补?” 谢洛河想了想,肯定道:“从尸体上捡回来。” ……好挫。 本来郑修还觉得萧不平这招有点小帅,可听了谢洛河的话,武林侠客的形象在郑修心中再次一落千丈,还不如奇术师呢。 郑修本不想要,而且他总觉得怪怪的。夺人妻的铁扇书生萧不平被谢洛河夺走了成名兵器现在落到他郑修手里……郑修总觉得这牛来牛去的关系很古怪,受伤的似乎只有牛头萧。 在马上颠了一天,小桃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借着火光郑修再次取出那张所谓的“英雄帖”观摩。 英雄帖上的内容文绉绉的,说白了就是一件事。 时间:三月初一。 地点:藏剑山庄。 事情:藏剑山庄庄主诚邀天下英雄,举行武林大会,重排兵器谱。 当然,以谢洛河的逼格,她自然不可能对这兵器谱排名有兴趣。 她早就说过,她之所以在兵器谱第五十,那是因为她只想在第五十。 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在武林大会结束后,被武林上公认为“天下第一剑”的藏剑山庄庄主,独孤翔,将会向新的兵器谱排行前十的武林高手,公开展示他无意中获得的“梅花傲雪图”,一同探讨聂公宝库的秘密。 梅花傲雪图,也就是四季图中的冬季图! 竟在独孤翔手中。 难怪谢洛河会主动出击。她这些日子一直在等,等着四季图的消息。 郑修盯着英雄帖上的每一个字。 邀请的是谢洛河。 但郑修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对。自从国师出现后,先是公孙陌出世,然后楚成风劫囚车,他们被谢洛河抢了,再接着就是梅花傲雪图出世。 爷爷的这四季图就像是长了腿似的,分散各地,执于不同人的手中,如今见了鬼似的在各种机缘巧合下聚集在一起。 巧合? 郑修不信。他揉着眉心的疙瘩,陷入沉思。 忽然。 郑修身前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在担心什么。” 郑修浑身一震,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人。 只见“谢洛河”面带微笑,右侧发梢垂下遮住右眼,蹲在郑修面前,两手绞在身后藏着。 “无妨,有我。” 谢洛河右手缓缓向郑修的脸伸来,却在半途勐然缩回。 郑修童孔勐地一缩:“凤北?” 第174章 “无愧于心。”(2合1) 小桃一整晚睡得辗转反侧。 她左边睡着公子,右边睡着大小姐。 新奇的体验。 本来不应该那么快睡着的,可她白天颠上颠下折腾坏了,迷迷糊糊熟睡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飘在云端,公子在云的那头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小桃红着脸往公子那边飘,飘啊飘,飘啊飘。 她飘得很高很高。公子笑得很开心。 她一会哭一会笑。 飘着飘着,另一边云端上不知怎的出现了大小姐的身影,冷笑着弯弓,向他射出一支穿云箭。 她醒了。 一醒来,小桃浑身香汗淋漓,又湿又潮。 小桃猛地坐起来。 “醒了。” 一旁是心心念念公子的声音,炉火上架了一口锅,锅里飘出姜片与肉的香味。 郑修蹲在火炉那边,正用那把萧不平的铁扇扇着风鼓火。 小桃一路小跑要上前帮忙,郑修歪着头笑着说不必。小桃觉得郑修的脖子有些奇怪,似乎故意偏向一边,便贴心地问公子是不是落枕了,伸手去捏。 郑修躲啊躲,最终没能完全躲开,露出了脸。 小桃一看郑修那张脸,惊呆了。 郑修左脸上有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五指分明,清晰得像是用印泥印上去似地。 “公子你的脸……” “摔的,摔的!”郑修尴尬地转过头:“昨晚起身屙夜尿,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好摔在大当家的巴掌上。” “嚯呵呵呵呵——” 一旁谢洛河发出愉悦的笑声。 听起来心情好极了。 摔……的? 小桃敏锐地察觉到公子与大小姐之间的气氛略带微妙,顿时又泛起酸溜溜的感觉。 半夜、摔的、摔巴掌上。 那么巧? 小桃好不容易让自己信了,看着公子脸上的巴掌印儿,想着要不要给公子贴点“黑玉断续膏”,但一想起此事定会遭来大小姐的责备,最后小桃放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笑,你还笑! 郑修已经不怕死了,便恶狠狠地瞪着谢洛河。 大意了。 想起昨晚。 在他端着英雄帖沉思时,谢洛河站在他面前,故意用“凤北”的神态与口吻与他说话。 这一次谢洛河彻底将郑修骗了过去,让郑修误以为凤北回来了。 然后谢洛河一巴掌将郑修扇得眼冒金星。 对于谢洛河一次次挑战自己的底线,郑修怒了。 老子要陪你玩到底。 郑修生着闷气,心中不爽,拼命往火炉里填木柴,那股劲头,仿佛木柴塞的不是火炉,而是……咳咳。 算了。 郑修微微一笑,告诉自己不生气。等锅烧开呼呼嗤着热气后,他热情地分别给小桃与谢洛河各盛了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谢洛河低头看着自己的碗,再看看小桃的碗。 自己的碗里全是姜。 小桃的碗里全是肉。 谢洛河一下就不笑了,绷着脸喝完,没说话。 小桃没注意那么多,连忙起身要帮公子装汤,一看锅里,肉没了,只剩汤,顿时傻眼。 这顿早膳在怪异的气氛下结束。 女子外出诸多不便。 所幸公子与大小姐都不是外人,小桃一块布围起一面狭窄的空间,红着脸让公子稍稍回避后,便躲在布帘后窸窸窣窣地将湿漉漉的肚兜换下,藏了起来。 郑修走出茶寮外,观察天色。 今日无雪,寒风呼啸。 在嗖嗖冷风中,郑修摇着扇子,喂了马儿,打点一二,准备继续赶路。 一夜了,茶寮一家子没再回头,想必谢洛河那一手,真的是将他们吓怕了。 “呼哧呼哧呼哧……” 两匹马儿忽然出现躁动,郑修拍着马屁股安抚着。转头一看却见是谢洛河与小桃背着行囊从里屋走出。 “小云,安静。” 谢洛河从郑修手中接过其中一匹马的缰绳,她的马取名小云。 顺便一提,另一匹是小流。 相当于和尚虽然人没在,但他的顽强精神正被他们骑着。 “伱……怎么办到的?” 郑修之前还奇怪,为何身为“异人”的谢洛河能骑马,明明凤北就不行。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谢洛河笑着白了郑修一眼,上马时,在红润的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口语道:万物之声。 郑修读懂了谢洛河的唇语,微微一怔。 临走前,小桃将行囊挂在马鞍袋上时,回头看着茶寮的冷清,蓦地生出几分感慨,想起昨日之事,喃喃道:“也不知那小孩,脚伤治好了没。啊…”小桃刚说完,便察觉到这话不该说,立即捂住嘴巴:“大小姐,小桃妄语了。” “无妨。” 郑修竖起耳朵。 谢洛河故意学着凤北说出一句话后,得意地瞟了郑修一眼,然后对小桃说道:“你知不知道,在我们之前,他们一家三口,害了多少人。” 小桃闻言表情愕然,然后用力摇头:“大小姐总是对的。” 谢洛河道:“有果必有因,要不是……我会杀了他们。” 郑修起初听了谢洛河的“无妨”便知道,谢洛河现在没在避讳“凤北”的口吻,似乎她正打算用新的玩法去承接郑修的赌局。郑修本不想理会,听了谢洛河后半句后,忍不住嗤笑道:“大当家,你们不会觉得,你作为云河寨大当家,土匪头子,能称得上正道中人吧?” 冷空气顿时凝固几分。 小桃拼命在身后掐着郑修的腰,想提醒公子别乱说话。 她俨然不知谢洛河与郑修的关系微妙,处于一种奇怪的怄气状态。 谢洛河并没生气,笑着反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郑修摇头,平静答道:“这问题没有答案,但求无愧于心。” “说得好。”谢洛河一抖缰绳,马蹄踏出茶寮,淡漠的声音传回:“我与她,只能活其一。但愿有一天你真能将她唤醒,而我死了,你也能说出‘无愧于心’四字。” 谢洛河的背影逐渐远去,在风中,飘扬的长发随风卷起,似一个深邃无底的黑色漩涡。 小桃在公子身后偷偷问他们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郑修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可谢洛河那句话,就像是一柄小锤,敲在郑修的心里,令郑修在赶路过程中,陷入深思。 但意志坚定的郑修很快便摇摇头,抛去杂念。 假的。 他对自己说。 该死的食人画。 恐怖如斯。 若是意志不够坚定,这幅画卷中呈现出的真实世界,两百年前的时空,将一点点地蚕食郑修。 幸亏他意志坚定,始终如一。 一路上走走停停。 转眼到了二月十三。 天光明媚,气候回暖。 小云与小流的马蹄在坑洼的路途中磨损严重,需要在附近一个镇子停歇,重打马蹄铁。 这又得耽搁两天时间。 不过,按照谢洛河估计,在三月初一之前,赶到藏剑山庄不成问题。 在荒山野岭中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郑修、谢洛河、小桃三人几乎都是露宿荒野,或途径村子时借宿一宿,风尘仆仆,如今趁着小云小流打马蹄铁的功夫,总算能在城镇中稍作歇息,养精蓄锐。 说起来,谢洛河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姑娘家。好几次在村子里借宿时,她竟主动上前说他们是夫妇三人,她是大妇,小桃是小妾,直让淳朴的农家人惊得眼珠子瞪出,心中似乎在呼城里人真会折腾。 谢洛河就是变着法子想看自己笑话。 这得亏自己不是单纯的老百姓,当了首富那么多年,他曾跨过山河大海,也曾走过人山人海,什么阵仗没见过,不慌。郑修从容淡定地接下了谢洛河不少暗戳戳的招数。 “呼……啊~~” 拒绝了小桃要替自己搓背的请求后,郑修在客房里,独自一人浸泡在木桶中,房中热气弥漫,郑修只觉浑身毛孔舒张,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声。 闭着眼睛,郑修一动不动,渐渐地发出轻微的鼾声。 意识下沉,下沉。 身体越来越轻,但下坠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咕咚。 郑修张口吐出了一个泡泡,他一不小心又进入了“门径”中。 郑修宛若处于失重状态,似漂浮在漆黑的湖水里,不断地向下沉。 熟悉的感觉并未让郑修感觉到惊慌,而是平静地看着远处浓稠的黑暗,任由自己沉下去。 【画师】。 啪嗒。 郑修踩在实地上,灰褐色、青色、墨色、纯黑,不同的色带勾勒出诡异的光影,在郑修眼前交织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回头看,身后是一片无边的黑暗,往前看,前方不远处,有一扇紧闭的门扉。 门扉上隐约有山水云河的影子在流淌,在闪烁。神秘、诱人,似乎藏着无穷的奥妙,又像是在门后传出奇怪的耳语,在诱惑郑修推开这扇门扉。 关紧的门扉上有着“戊子·七”的字样,这意味着,如今在“门径”中,如拦路虎般挡在郑修面前的,是【画师】门径的第七扇门扉。 郑修顺势伸出手,推向那扇门扉。 咿呀—— 古老的门扉发出了咿呀声,郑修推开了一道缝隙,灰暗的流光从门扉后泄出。 但门扉只开了一道缝,郑修再次尝试推动时,便纹丝不动了。 “第七扇门扉似乎是一道坎。” 俗称瓶颈。 郑修没有勉强,在门径中,念头通达,郑修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的【囚者】门径同样只推开了第八扇门扉。 在离开云河寨后,郑修并未荒废作画的技艺。 他甚至会在马背上,让小桃牵着缰绳,偷偷地尾随在谢洛河的身后,给她画一幅“速写”。 每到此时,谢洛河总会放慢脚步,马蹄踢踏,慢悠悠地骑着。 那一刻郑修会觉得四周格外安静。 而每到途中歇息时,谢洛河都会故意使唤小桃去打水、洗衣服之类的杂活,然后来到郑修面前,摊开白皙的手掌,一言不发。 郑修也会心照不宣地将他“偷偷”画的“谢洛河速写背影”,交到谢洛河手中。 直到小桃回来。 这种偷偷摸摸的“丹青修行”,对郑修而言既是一种薅羊毛的手段,同时也成了郑修与谢洛河之间某种奇怪的“默契”。 “既然我没有偷懒,那就说明时候未到。” “又或者,差点什么机缘。” 随着意识重新上浮,郑修在上浮过程中,眼睁睁地看着那“门径”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其实郑修一直都觉得很奇怪。 其实在两百年前,同样存在着诸如“谢洛河”这般夸张的“异人”,也存在着像“公孙陌”这般能窥见门径的奇术师,可为何,在两百多年前,并未形成一种大隐隐于市的潜规则,更没有出现“夜未央”这种专门处理诡案的朝廷机构。 两百年前,郑修如今所在的画中世界,在公孙陌、谢洛河的混合记忆世界中,郑修明白,奇术、门径、异人,甚至常世、常闇,一直存在,只是不为常人所知。 这里只有“武林”,只有“侠客”,没有奇术。 奇怪。 郑修愈发想知道在这变迁中,是什么,导致“武林”的没落,在动乱年代与和平年代的过渡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件。 睁开眼时,屋内水汽散去,水温凉却,郑修刚想从浴盆走出,门外响起敲门声。 笃笃笃。 郑修一屁股坐回浴盆里。 “公子,是我,小桃。公子您的衣服已经烘干了,小桃这就给公子送进来。” “好,进来吧,门没锁。”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郑修看见小桃蹑手蹑脚地将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干净衣服放在屏风边上,腰带、靴子、内衬、外衣,分别放好。 一路上虽说是谢洛河与郑修在照顾不懂江湖的小桃,倒不如说是小桃在悉心照料二人的生活起居,毫无怨言的那种。 小桃隔着屏风隐隐约约瞥见公子光溜溜地浸泡在浴盆里,低着头不敢乱看。 光是那朦胧的影子就能令小桃浮想联翩。 呀,公子会不会……会不会……会不会……能不能……呀! 小桃心里乱糟糟的。 这可是从未经历过的大胆之事呢。 “小桃,谢谢你了。” 郑修笑道。 “小桃先行退下了。”小桃红着脸准备离开,在出门前,小桃顿了顿,想起一路上的经历,忍不住道:“公子,请你莫怪小桃多嘴,大小姐虽然平时会打你骂你,嘴上说讨厌你,但小桃服侍大小姐的这些年里,从未见大小姐如此……如此……接近一个陌生男子,希望公子莫要觉得大小姐是坏人。” 说完,小桃没等郑修回答,便速速关上门跑了。 郑修在浴盆里,一脸懵。 小桃你这突如其来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真是不怕谢洛河听见呀。 “咳咳,你瞧瞧,你家小桃多懂事,知道替你说好话。” 郑修沉默片刻后,忽然朝着谢洛河房间的方向小声嘀咕一句。 咻。 一支长箭射穿墙壁,钉在木桶上。 箭尖距离小郑只有几指之遥。 极致的把控力。 郑修在木桶中,一动都不敢动,屏住呼吸,生怕谢洛河射来第二发。 尼玛还说不得了是吧。 偷听上瘾了是吧。 郑修小心翼翼跨出木桶,穿戴整齐,走出房门,却见在长廊上,谢洛河两手随意交叉搭着栏杆,望向远处。 见郑修出门,谢洛河丝毫不提刚才“怒射小郑”一事,挽发轻笑。 “喏,郑大哥,陪我出去走走。” 她嘴角上翘,故意在“郑大哥”三个字上压了重音。 求月票! (本章完) 早上更 夜班,早上更。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早上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5章 铁扇禽兽?(2合1) 当谢洛河故意撩下长发用凤北的神情与口吻说出“郑大哥”三个字时。阑 郑修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有点想笑。 此时此刻谢洛河像与郑修卯上劲了,在“谢洛河”与“凤北”之间反复横跳,像是努力想证明点什么。 “好呀。” 郑修欣然答应。 他当首富时就总带着一众家卷在皇城里压马路逛该,气气派派的。 此刻当了“穷酸书生”,无论站在他面前的是凤北还是谢洛河,他都不挑。阑 只是,郑修心底暗叹,谢洛河自从接受了“自己有可能是凤北但绝不可能是凤北”这种设定后,一路上的表现,让郑修明白要将这种“认知”彻底扭转,绝不是一件易事。 说不定得下勐药。 小桃在隔壁房间贴着门偷偷地听,一听大小姐似乎在邀请公子逛街,立即打开门,殷殷切切眼巴巴地说也想去,帮公子与小姐提点东西打打下手什么的。 没等郑修答应,谢洛河当即道:“不必,小桃你在房间里好好歇息,等我们回来。” 小桃当场傻眼。 “走。” 谢洛河没有废话,带着郑修逛街去了,留下小桃独自一人。阑 谢洛河似乎是真的只是为了逛街,走走看看。街头不算热闹,但谢洛河慢悠悠地走着,看得津津有味。 途径铁匠铺时,谢洛河特意进去查看了马蹄铁的进度,铁匠手艺精湛,俨然在加急锻造了,最快明早就能出发。 街头上人来人往,郑修摇着扇子,背着竹篓,跟在谢洛河身后。大约逛了半时辰,谢洛河说要回客栈时,郑修无意中看见一家卖纸湖面具的店,眼睛一亮。 “送你。”郑修左挑右挑,挑了一副,故作平静地送给谢洛河。 谢洛河接过面具,在脸上比划一二,然后当着郑修的面,向店家要了一根细绳,将面具串在腰间,盈盈在郑修面前转了一圈,回眸笑道:“好看么?” 郑修表情一怔。 见郑修愣愣地没说话,谢洛河笑容更甚,低头沉吟道:“似乎少了点什么。”阑 谢洛河自顾自地闭上眼睛:“少了一块腰牌。” 再睁开时谢洛河脸上笑容顷刻变成了冷漠:“一块刻着‘上弦三,凤北’的腰牌。” “你要不要让那铁匠,替你打一块相似的?” 谢洛河贴近几步,距离郑修只有两步之遥。 “你觉得呢?公孙陌。” 这一刻,郑修看着谢洛河那双清澈的眼睛。 二人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阑 一时间,周遭的人与物,与郑修谢洛河二人,像是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般。 格外安静。 郑修平静道:“不喜欢,就算了。” 谢洛河忽然又换上了一副欣喜的表情:“不,她喜欢。回去吧。” 周遭重归喧嚣,谢洛河走在前面,背影朝他。 郑修看着谢洛河的背影,看着她腰间挂着的面具,他明显从谢洛河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名为“距离”的东西。 他也能从谢洛河刚才的反应中,察觉到一种叫做“生气”的情绪。阑 一路上谢洛河没再多说什么。 一夜无话。 翌日。 谢洛河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小桃也像往常那般,分别为二人端来热水与毛巾,洗漱更衣。 小云与小流换上新的马蹄铁,三人分别骑着马,离开小镇。 谢洛河腰间的面具随着马蹄踢踏轻轻晃动。 “公子,你是不是,惹大小姐生气了?”阑 虽然谢洛河没在小桃面前表现出异样,但小桃察觉到公子与小姐之间与往常有些不同。 “可能是吧,谁知道呢。” 走出镇子,三人沿着大道继续北上。 郑修仍是每日为谢洛河画一幅画。 谢洛河也如往常般,趁着小桃不在,伸手向郑修索要她的画。 她总想看看郑修将自己画成了什么模样。 小谢越来越捉摸不透了。阑 起初郑修认为谢洛河是在傲娇。 但后面渐渐地郑修隐约察觉到,她是生气了。 只是小谢因为什么生气,郑修没能品出来。 他要把谢洛河变回凤北这件事,不是已经摆在桌面上,相当于是打明牌了么。 】 你生气个锤子。 郑修心中颇为不满却不敢提。 在这种古怪的“三人行”中,他们终于在二月底,抵达了藏剑山下。阑 郑修依稀记得这个地标,但在后世,这里并不叫藏剑山,上面更没有什么藏剑山庄。 两百年后,这里只剩一座普通的山。 一男两女结伴,在外闯荡江湖的确危险。 更何况谢洛河与小桃的姿色上等,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村野莽夫。 一路上三人共遭遇了十六次拦路打劫,进过八家黑店。 每次遭遇这些破事,郑修总能从对方临死前的眼神中看出三分懊恼三分悔恨三分愤满,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嫉妒。 这可比后世乱得多,不愧是江湖。阑 唉~江湖。 起初小桃对这些打打杀杀看不习惯,只觉残忍。 后来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当然,更不如说是麻木。 甚至某天夜里,小桃在睡梦中翻身,口中滴滴咕咕说着梦话。 说些“小姐小桃想回家”,“公子不要”之类的,也不知她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藏剑山下有一座小镇,临近三月初一,镇上多了许多佩剑带刀的江湖人士。 但这些江湖人士大多是接了英雄帖,受邀而来,即便是另有所图,也不会在临近三月初一时,在此节外生枝,坏了正事。阑 “你有什么打算?” 二月二十九。 三人坐在饭店一角,等饭吃。 谢洛河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眼眸半虚,看着窗外干枯的柳树上冒出的嫩绿新芽。 这些日子郑修与谢洛河关系尴尬,极少交谈。而过两日便是三月初一,郑修冒着被谢洛河嘲笑的风险问道。 谢洛河笑眯眯地从柳树嫩芽上移开目光,反问:“你认为呢。” 谢洛河的态度让郑修忽然有种小时候,两个小孩在玩“谁先开口说话就输了”的游戏的错觉。阑 谢洛河笑得很开心,眼眸里藏着几分得意。 就好像是郑修主动说话,这一小步,就是赌局的一大步,她谢洛河取得了阶段性的巨大胜利。 心中偷偷吐槽着,郑修环目四顾。 饭店里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不少,一个个面露凶光显然不是好对付的人。时不时有人将目光投向这边。 郑修感觉到周围怪异的目光,在桌下伸手友善地拍了拍小桃的大腿,示意小桃不用紧张。可这一拍似乎触发了小桃某个开关似的,她抖得更厉害了。 紧张。 武林人士落在市井中会十分显眼。可武林大会在即,周围全是武林人,反倒是郑修与小桃二人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格外醒目。阑 “你认为呢?” 谢洛河反问。 郑修:“老老实实参加武林大会,以你的本事拿个前十轻轻松松,然后你和其他九人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围着爷爷的墨宝和善地探讨画卷中隐藏的秘密与标记出聂公宝库的地点然后大家一块吃顿晚饭第二天起床相互邀约结伴同行组队去下副本……” 郑修越说越离谱,说到最后在谢洛河那既戏谑又好奇什么叫做“下副本”的目光中,郑修无力扶额:“好吧,我真不信以你谢洛河的性格会这么老实。麻烦谢大小姐,谢大当家,谢大土匪,谢姑奶奶,你先给我透个底,你是不是想硬抢?” 其实郑修在来时的路上就猜到谢洛河很可能是想等到四季图出现后直接硬抢。但看在小桃的份上他说话时给谢洛河留了几分余地。 “你猜错了。” 谢洛河竖起一根食指,在郑修眼前左右晃动:“我会参加武林大会。”阑 “嗯,硬抢的话有什么计划么……嗯,你刚才说什么?”郑修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桃以为公子是真的没听清,好心重复小姐的话:“小姐说,她会去参加武林大会。” “你确定?” 郑修脸上写着“不信”两个字。 信你个鬼。 “当然。”谢洛河肯定道。 “那我们?”阑 “到了那天你便知道了。”谢洛河神秘兮兮地回答。 郑修无奈,他总觉得谢洛河身为云河寨土匪头子,不抢就不是她。 耐着性子等到三月初一。 一大早,天未亮时,一根长箭叮地一声射穿郑修头顶的床板,如闹钟般准时叫醒了郑修。 郑修早已习惯了谢洛河神出鬼没无处不射的箭,澹定起床穿衣。还没走出房门,谢洛河一掌隔着房门震断了插栓,偷偷熘了进来。 郑修刚想说孤男寡女地这样不好,谢洛河没给郑修抱怨的机会,往郑修床上丢下一张烫金的请柬。 是英雄帖。阑 “我先上山,你与小桃随后结伴同行,上山后你若见到我,装作不认识便可。” 郑修张了张嘴。 谢洛河几步上前,如小媳妇般温柔地替郑修将衣襟顺整齐。 郑修被谢洛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乱动,她掏出弓箭乱射一通。 “瞧,凤北不会这般对你,我会。”谢洛河俏皮地朝郑修眨眨眼,拍了拍郑修的领口,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必我多说,相信你看了英雄帖,便知道了。你尽管大胆上去,不必担心。至于那武林大会,我认为,你还是别参加地好。” 谢洛河自顾自地说完,便从腰间取下郑修送的那副面具,戴在脸上。 今早的谢洛河就像一阵风,来也匆匆去更匆匆。阑 郑修疑惑地从床上拾起那封《英雄帖》,翻到背面他就明白,这一封并不是谢洛河之前给他看的那一封。 这一封请柬印泥未融,尚未开封。 翻回正面,封面上“收件人”那一栏让郑修顿时傻眼,也彻底明白了谢洛河的打算。 “萧不平???” …… 天尚未亮,一位位江湖侠客背着各式兵器,走出各自落脚处。 剑自古作为兵中帝王,向来为许多武林人士钟情,所以大多数侠客都是背着长剑,有的是一双,或是三剑,有离谱者甚至背了一整个剑匣。剑匣上密密麻麻的剑柄外露,尚未出鞘已显杀气峥嵘。阑 有的背着锤子,有的腰间藏着软剑,有的手提长枪,有的是一对铁钩。形形色色,别说是十八般武器,郑修光是上山一路,便看见了不下三十种,有的兵器到了后世早已无人问津,可算是大开眼界。 由藏剑山庄庄主,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独孤翔邀约广大武林人士参加的武林大会,可谓是近二十年来群雄聚首的盛事。对于每一位渴望在江湖上闯出名堂的年轻一辈而言,这就是一次二十年难遇的成名机遇。尚未上山,许多人便已在暗中较劲,开始比拼。 “哈哈哈——古兄,在下先行一步!” 一声朗笑,一位白衣翩翩侠客背负双手,如履平地般疾驰上山,转眼只剩一道残影。 “西门兄不必着急,哥哥我随你一同,免得你在山上无所事事,孤单寂寥!” 另一道影子微微喘着气,是一袭灰色长衫的中年人,两袖快速摆动,以此借力,发出“啪啪”的刺耳声响,那步伐颇为玄妙。 随着上山路上侠客越来越多,偶有相识的人碰头,较劲开始。阑 先是拼服装,拼派头,拼资历,很快就攀比轻功。 谁也不想在排面上输了别人。 越来越多的人脚下生风,从郑修与小桃二人身边掠过。 不少人在咬着牙滴着汗拼轻功路过时,注意到这衣衫简朴背着竹篓的穷书生。 这书生背着一竹篓,里面插着一排排画卷,身边牵着一貌美少女,做派上与其他侠客显得格格不入。 与其说这人是来参加武林大会,倒不如说是来携卷郊游。 不少人路过时向郑修与小桃投来好奇与探寻的目光。阑 不过即便如此,没有人主动来滋扰生事。在这般盛会上,徒有虚名之人不少,但故意藏拙的人更是比比皆是,他们宁愿相信郑修是后一种,不会狗血地因为小桃长得鲜嫩貌美便上前找麻烦。 这不是在全武林面前丢人么。 “公子,我们是不是……”小桃一步步地走着,走到山腰已是香汗淋漓,微喘道:“走得太慢了?” “不慌,慢慢来。”郑修微微一笑,潇洒地撑开那把扇子。 蹭。 扇面上写着四个潇洒的劲草——“人间逍遥”。 嘶!阑 或路过的,或跟在身后,或走在前方的,不少在暗中观察的侠客顺着郑修抖开折扇的动静循声望来,有人暗戳戳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他!” “是那禽兽!” “江湖上传说,此獠不喜黄花,专挑人妇下手!” “那铁扇,那身边的姑娘,定是铁扇禽兽萧不平,不会有错!” “可江湖上传言他只喜人妇,可观他身边那姑娘,分明……” “你懂什么!萧不平那禽兽,有什么干不出?再说,若一位姑娘在洞房花烛夜前被掳走,既是黄花又是人妇,岂不是更加……”阑 “田兄高明!” “哪里哪里!” 路过的侠客传音私语,看向书生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不齿。 第176章 盛事(2合1) 上山半途。阑 远处传来高昂的鸡鸣声,唤醒日始,天光渐白。 斜斜的朝阳穿过树影,投下片片斑斓。 听着周围窃窃私语。 郑修虽不像谢洛河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自从郑修知道自己要假扮的人是“萧不平”开始,便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 他的名声实在太响了。 在信息封闭的时代要在人前假扮另一个人,并非一件难事。阑 没有照片,没有视频,“萧不平”的事迹流传江湖大抵依靠口口相传。 或许江湖上茶余饭后对萧不平的描述是:身材挺拔颀长,相貌英俊不凡,摇着一把折扇,扇子上写着“人间逍遥”四字,身边定会跟着姿色上乘的女子,携手逍遥人间。瞧,这不就全对上了,不能说是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起初郑修还有点担心在武林大会中碰见萧不平的熟人或仇家什么的,但随后仔细一想,谢洛河都不担心,他担心什么,于是放下心来,以游玩的心态慢悠悠地上山。 随着侠客们在比拼轻功步法,郑修几乎落在最后。 石阶尽头,一片青色的屋檐逐渐出现在郑修的视野中。 远处一座座工坊顶上黑烟滚滚,而近处,青色屋檐鳞次栉比,飞拱长廊与半弯小桥穿插其中。 一只丹顶嫣红的白鹤展翅飞起,落在飞拱之上,呈金鸡之势,傲然独立。阑 气派的大门旁,站着两位身穿素袍,竖着羊角髻,五官清修的少年。 站门左边少年先是朝郑修与小桃抱拳行礼。 “这位公子,请出示英雄帖。” 小桃下意识地抓紧了郑修的袖子。 她有点紧张。 因为她很清楚公子在扮演另一个江湖上的“名人”。 郑修从容将英雄帖递出。阑 “嘶。” 两位少年脑袋凑在一块,看见名字的瞬间,同时倒吸了一口含着薄雾的湿湿凉气。 “书童小庄,” “书童小离,” “见过萧大侠。” 二位少年一边抱拳一边向后缩。 郑修纳闷地看着二位反应,心道离谱。阑 萧兄啊萧兄,你在江湖上的地位到底有多么高啊,让我很难办啊。 郑修头疼地将英雄贴拿回,二位书童暗戳戳地推诿一二,暗斗一番后划拳决定,最后是由小庄带领萧不平进入藏剑山庄。 藏剑山的地势不算险峻,只能算得上是一座小山丘。 上山的路更称不上崎区险要,一条石阶直通山顶。 而藏剑山庄从远处望,那一片高低错落的建筑,像是一只老虎趴在山上。 小庄面色紧张,走在前头。 他虽惊惧萧不平在江湖上的响亮名声,但走出几步,见萧不平并未对他图谋不轨后,忐忑的心渐渐放下,沿途为郑修介绍藏剑山庄能公布给游客的布置。阑 原来,藏剑山庄世代由独孤家族经营。 独孤家先祖是一位被称作“独孤无名”的剑客,那位剑客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以一人一剑,在江湖上闯下赫赫盛名。 之所以被称作“独孤无名”,只因家族族谱遗失,只余传说,不留姓名,索性称“独孤无名”。 小庄自豪地诉说着孤独无名的事迹。 传说那位前辈三岁握剑、六岁成名、十二岁打遍天下无敌手、十九岁封剑于冢,三十岁孤独求败,天下无敌。 活了几百年,领悟剑道的极致而“踏破虚空飞升上界”。 郑修一听就笑了。阑 这不是和【天地交罡归一剑意】吹嘘的剑圣事迹像极了么。 大约无敌前辈的传说用的都是这么一个模板。 无论是现实还是公孙陌的记忆世界里,郑修极少听见有人提过“踏破虚空飞升上界”,太飘渺了,一听就是吹牛。 但郑修笑了笑,并未点破。 小庄向郑修介绍着藏剑山庄的悠久历史时,他们从一座座工坊旁经过。 里面传出铿锵有力的打铁声。 郑修问:“藏剑山庄,莫不是以铸造兵器成名?”阑 小庄诧异看向郑修:“萧大侠竟不知藏剑山庄独步天下的‘三绝’?” 那神情,仿佛郑修不知道藏剑山庄的“三绝”,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郑修干咳两声,解释道:“平素略有耳闻,不若眼见为实。” 书童闻言,恍然大悟。郑修的话让他听得非常舒服,言语间有几分奉承,却不显谄媚。 他便欣然为郑修解释何为“三绝”。 “藏剑山庄有三绝,盛誉江湖。第一绝是剑,藏剑山庄的剑术举世无双;第二绝则是器,众所周知,藏剑山庄锻造的兵器,吹毛断发、称得上传家宝具;第三绝则是茶,藏剑山庄后山种植的茶叶‘剑北游’,香飘十里,芬芳扑鼻,千金难求一两。” 前两绝听得郑修兴致缺缺,第三绝却让郑修眼睛一亮,欣喜道:“那我真要尝一尝了。”阑 郑修的反应令书童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纳闷,这位大侠想尝的究竟是独孤世家的剑术,又或是独孤世家锻造的大宝剑。 毕竟大多江湖侠客,习惯了风餐露宿、粗茶澹饭,对品茶兴趣不大。 他万万想不到郑修的英俊皮囊下,藏着一颗讲究的灵魂。 走过一道精致小桥,潺潺水声分外宜人。循着小道向山上走,路上行人稀拉。小童解释,萧大侠来得晚,在受邀的两百人中,已有一百六十七位武林高手抵达藏剑山庄,而郑修恰好是那第一百六十八人。 郑修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来参加武林大会。 对于那独孤翔,郑修同样不知底细。阑 郑修心中不由生出了一丝担忧。 对谢洛河的担忧。 谢洛河绝不是来正儿八经参加大会的,郑修这一点能非常肯定。 正所谓狗……咳咳,正所谓土匪改不了习性,谢洛河心里铁定藏着小九九,她以为不说自己就不知道? 希望人没事。 郑修默默想着。 没多久,郑修在书童小庄的指引下,来到山顶上一片空地上。阑 这里是藏剑山庄的禁地——问剑台,平时只有家主独孤翔,与门内精英弟子能上问剑台静修参悟剑道,小庄说他活了十三岁,也是头一回看见问剑台上这般热闹。 在距离抵达问剑台仍有十来步阶梯时。 郑修便看见一根根高耸的石柱挺立。 石柱狭长,末端尖锐,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擎天石剑,上面裂隙苔痕,颇具年月。 “萧大侠,请。” 里面传来一位中年男人的高声诵读。 书童小庄指向问剑台内,压低声音:“家主开始祭天大典,求天庇护,还请萧大侠莫要惊扰家主的诵读。”阑 郑修点头,牵着小桃入内。 映入眼内,十二根石柱在问剑台上呈时钟分布。问剑台周围有一圈圈高台,最中央向下沉,就像是一个古老的斗技场。 层层高台上,人头汹涌,一位位武林侠客择位落座。每人身前都设有长桉,桉上有香茗几盏,三两熟人共坐一桌,或安静,或低头沉思,或窃窃耳语,但大多目光都看向问剑台中央,一位头戴羽冠,背负阔剑的高大男人,正面朝一尊青铜鼎,手捧三柱香,鞠躬祭拜。 问剑台的空间很宽敞,还有不少空位。本来独孤翔邀请了两百多人,但实际来的人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这位大侠,这边请。” 郑修在入口处环目四顾时,小庄退下,另一位背着木剑,较小庄年长几许的青年上前接引。 】 此人身份估摸着是独孤家的年轻一辈,神色温和,彬彬有礼,并没有查看英雄帖与核实郑修的身份,既来之则安之,在带路时,先是低声询问郑修是否有相熟之人,要与之一同品茶。阑 郑修刚想说没有,但一转念想到自己扮演的角色,便问:“不知梅花山庄三少爷楚成风是否来了,我与他乃是多年故友,许久未见甚是挂念。” 青年恍然,闭眸思索片刻,他似乎记得所有来者的身份,很快他否认了楚成风的到场,并礼貌表示歉意。 郑修并非真的要找楚成风,他心知肚明,楚大胡子现在落魄到正在云河寨里当土匪呢。 落座后,青年很快将一壶热茶以茶托呈上。 郑修眼睛一亮,用茶隔撩开茶叶,分别给自己与小桃倒了一杯。 青年见“萧不平”品茶的动作如此娴熟,隐约间还藏着几分贵气,眼中讶异,却并未多言,悄然退下。 细品过后,郑修睁开眼睛,赞道:“传言不假!”阑 茶香香甜,藏着花香,更是有一股澹澹的醉人蜜甘,在舌尖、口腔中沁开,令人回味无穷。 “公子公子。” 小桃这时偷偷拉着郑修的衣袖,红着脸贴在郑修耳边道:“看那边。” 她的嘴唇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在郑修耳垂上轻轻擦过,她连忙挪开了半寸,下一秒勐呼了一口香香热气,郑修笑道“痒”,低头一看,小桃的手在桌下指着一个方向。 小桃虽然未经江湖,但人不笨。在别人看来,铁扇禽兽正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与黄花嫩妇公然调情,调得飞起。暗地里,郑修却明白了小桃的意思,不动声色望去。他在次上一排高台上,发现了谢洛河的身影,顿时一愣。 “她什么时候……” 郑修傻眼了。阑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凤北就站在那里。 一袭黑色劲装,袖有月纹,一头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右侧黑发自然垂落。那合身的劲装凸显谢洛河身材凹凸,却不显娇柔妩媚,反倒有一股如利剑般的飒爽英气凛然透出。女人的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乌鸦”状面具,为她增添了几分凶煞与不祥。 “她故意的!” 郑修被谢洛河捉弄过几次,并不认为是凤北显灵,而是笃定认为,谢洛河故意用这种方式气他。 谢洛河的小心眼他可是充分领教过,格外记仇。 郑修的目光并未在谢洛河身上停留太久,快速移开,并笑着拨弄小桃的头发:“别乱看。” 小桃低头,心中会意。她明知郑修的举动是故作孟浪,可这亲昵的行为仍是令小桃心中掀起了滔滔润潮,久久难以平复。阑 圆形的问剑台建筑,周围的十二道剑柱。这分明就是一种古老的日晷,用作计时。郑修摸着下巴打量,估摸这历史遗迹并非独孤家先祖所建,而是早就存在,独孤家不过比其他人更早发现,并占据了这里。 一边喝着“剑北游”,见到了谢洛河,郑修心安。谢洛河一路走来与当年的凤北一样,在郑修心中建立起一副“无敌”的形象。他真的很难想象,这如同开挂般的人物,在这个年代能碰见何等对手。 他担心的并非是谢洛河,而是担心自己与小桃。 难怪谢洛河要假装与他们不认识,一旦她折腾出什么好歹,他与小桃二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先看看吧。” 虽然郑修经常会因为太过逼真,而忘了自己正身处一个虚假的记忆世界。但每到关键时也会想起这回事,心中波澜刚升,郑修很快平静下来,品茶静观其变。 嗯,好茶。阑 没多久郑修又不知廉耻地再要一壶。 贵?贵就对了,得多喝点。 郑修注意到,有三两侠客穿着统一的服饰,看起来像是同一个门派出身。 譬如对面有三个女子,桃色花衫,腰间鼓起一圈,这似乎是楚成风说过的某个擅长使软剑、只收女弟子的门派。 转了几眼,郑修对于侠客们的出身大多认不出,只能作罢。 问剑台中央,独孤翔结束祭拜,几人下场,将青铜鼎搬走。 沉重的青铜鼎在四人合力下,勐然离地,四人下盘扎实,这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手,令高台上响起了几声叫好声。阑 “承蒙诸位赏脸,前来藏剑山庄参加武林大会。独孤某不才,斗胆主持此事,希望诸位,能在此切磋武艺,但恳请诸位壮士,莫要生死相搏,伤了和气。” 独孤翔虽然被誉为天下第一剑,但言行举止并无过分的傲气,澹澹地说出一番开场白后,便拍拍手。 这时有许多背着木剑的青年鱼贯而入,分别走向每一层高台。 他们手中托着一个盘子。 “呃,有劳,再来一壶。” 来到郑修面前的仍是那位领他进来的不知名青年,青年口中发出“卡”地一声,似是在咬牙。但他脸上笑容和煦,点点头应了一声,然后问:“请问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萧不平。”阑 “嘶。” “怎么?” 青年低头在木牌上用力写下“萧不平”三字。 郑修皱皱眉:“我可没说我要下场参加武林大会。” “前辈无需担心,若萧前辈不愿暴露实力,当轮到前辈时,安静等待铜锣敲响三声便可,此时将默认对方胜出。当然,以萧前辈在江湖上的地位,自是不贪这兵器谱的虚名,可家主吩咐如此,还望前辈莫要为难小子。” 青年笑着将“萧不平”三字写在木牌上,说话时虽然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但郑修敏锐地察觉到,似乎自己频频添茶的行为惹怒了他,他在等着看自己笑话。 呵呵。阑 郑修面露澹笑。 真丢人,丢的是萧不平的人,跟他郑修有什么关系。 现场井然有序,独孤翔离开问剑台中央,一步步踏着台阶走到最高那一层。很快有人搬来一块巨大的牌子,牌子由一面红色的幕布盖着。 独孤翔在最高一排落座,与之一同落座的,还有四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看起来是独孤家的老前辈。 “等等!我有疑问!” 在安静中,不出意外就出了意外。 有人站起来,朝高台上的独孤翔大声喝道,提出意见。阑 “独孤家主,你们独孤世家,凭什么重排兵器谱?你莫不是认为,你们独孤家真是武林至尊,能统领群雄不成?” 哟。 郑修一下子坐直腰板,眼睛冒光。 来事了。 第177章 齐聚(2合1) 郑修如今能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以“萧不平”的身份混进来,坐等谢洛河跳反。正闲着无聊,喝着“千金难求一两”的极品茶叶,盼着来点热闹的江湖事。 郑修甚至特意将自己与小桃的位置摆在了“谢洛河的射程范围”之内,安全得很。 】 提出异议是几位满面胡须的糙汉,穿着兽皮袄子,脚下踏着草鞋,一副山野村夫的模样。 所谓的武林并非一潭清澈的湖水。 武林给郑修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染缸,里面多得是形形色色的人物,或正或邪,行事从心,自定规矩,说到底就是一个难以约束的圈子。 独孤翔在高台上朗声笑道:“这几位朋友既然不愿参加,大可自行离开。某自然不敢妄称武林至尊,试问天下英雄辈出,谁敢称尊?独孤某人今日在问剑台上设宴摆台,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与天下豪杰共同切磋,一睹诸位风采。二则是独孤某人无意中得到了昔年公孙画圣的墨宝,参详不透,想从诸位中选出几位志同道合之人共同赏画罢了!” 独孤翔一番话,让提出意见那几人脸色阴晴不定。 他们的心思很直白,甚至玩的是明局。他们几人就是想往独孤翔的脑袋上狠狠扣顶“武林至尊”的帽子,激起群雄怒气,搞点事情出来。至于他们搞事后要达到什么目的,或许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了。 可是,能被独孤翔邀请而来的,大多在江湖上有几分地位,或是有着某些名气,哪会那么轻易当枪使。除那起头嚷嚷、显然是有所预谋的几人之外,其余豪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静观其变,神色澹定,并未因此而动容。 “哼!兵器谱的排位,向来由‘江湖百晓生’来决定,你独孤翔虽为天下第一剑,我服!可由你们独孤世家来定谁是天下第一,老子第一个不服!茶是好茶!心领了!可这武林大会,你连公认的前三都未能请来,莫非你们认为,这新的兵器谱排名,能服人心?” “说得好!”独孤翔闻言,竟未生气,而是大笑鼓掌,掌声清脆,让说出上述那番话的汉子不禁心头发憷,生怕独孤翔记仇,给他来票狠的。正想走时,独孤翔朝身后拍拍手,门下子弟会意,掀开那张遮住了隐秘的红布。 当红布下的光景暴露出来时,众人一片哗然。这是一张榜单,榜单上,共分为甲乙丙丁戊,共五组,每一组下方纵横交错画了不少线条,节点上钉着钉子,这俨然和朝廷选武状元的方式类似。而真正让他们哗然的是,榜单的提名,并非他们起初所想的是“兵器谱”,而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英雄榜”! 独孤翔浑厚的声音如一道惊雷,响彻问剑台: “天下兵器何其多,独孤某人没有资格对此评头论足、比个高下!可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尔等今日在此,苍天烈日在上,天公见证,说英雄,论英雄,谁是英雄,自在人心!既然江湖百晓生可排出‘兵器谱’,我独孤某人受百晓生钟爱,被称为‘天下第一剑’,惶恐不已!心知天下隐士无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能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可若论天下英雄,我独孤某人敢亲自下场,与诸位争一争,谁是英雄,手底下,照见真章!” 郑修皱眉。 “公子,怎了?” 小桃贴身替公子斟茶,注意到公子神情微妙变化,忍不住伏在耳边悄咪咪地问。 事实上她越来越喜欢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上瘾了。 小姐就在远处看着,好紧张呀。 四周耳目众多,郑修不敢乱滴咕。谢洛河有顺风耳,别人就没有?不能随便笑看别人,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便装出一副浪子的模样,将小桃垂下的鬓发攥手中,轻轻捻挑,发出沙沙的轻响,笑道:“若有新鲜的水果,那自然最好了,若有产自西域的葡萄蜜瓜,冰窖冷藏,剥皮切片呈上,更是妙极。” 小桃闻言,面露惊愕。连她都觉得公子的要求…过分了,便低头不语。 郑修摸了摸怀里,皱着眉不说话。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公孙画圣的四季图流传在世已近百年,中间辗转了不知多少手,有多少买家曾收藏过。 但在前朝国师被朝廷抓住之前,四季图与聂公宝库的关联,一直无人得知。 独孤翔言语话中,笃定老公孙的四季图里藏着天大的秘密,还用上了“参悟”一词。 国师临死前那晚,郑修亲眼看见国师死翘翘的。 “莫非,国师在临死前留下了四季图的真相?” “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死?” 那夜瞥见的“黑洞”,在公孙陌记忆中留下的可怕空缺,让郑修当时察觉到,“国师”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公孙陌记忆中的“恐惧”,他无法面对名为“国师”的恐惧,所以才出现了那夜的怪事。可国师突然就死了,怎会留下“恐惧”? 除非, “国师还活着?” “那么,假设独孤翔知道四季图的秘密,又或者只是一知半解,我要是他,会怎么做?” 在郑修因独孤翔的态度与台词陷入沉思时,武林大会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开始。 问剑台上清空,独孤家的青年一辈以抽签方式决定出武林大会比武的顺序,将写有诸多英雄好汉的木牌,挂在了“英雄榜”上。 规则简单明了。 两两切磋,胜者晋级,五组下场,每一组最后留下的二人,顺理成章成为十强选手,有资格受邀观赏四季图。 在独孤家长辈的诵读声中,头一组两人上场。 双方分别是一个使用铁拐的,对方使的是暗器。 使铁拐的精瘦汉子一对铁拐抡得呼呼生风,声音刺耳。 使暗器的穿着宽松的长袍,袖子格外长,袖子一甩,成片成片的梅花镖不要钱地甩出。 郑修一心二用,看了几眼。 他曾经历过奇术师间诡谲的拼斗后,再看这些武林侠士的比拼,没几眼便失了兴致。 郑修仍在思索独孤翔如此大费周章举办武林大会的目的。 他其实又摸了摸怀中的两卷四季图,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独孤翔难道是想在英雄帖中暗中透露四季图另藏玄机,吸引其他四季图的拥有者前来参会?” 这个推测理所当然。 不能因独孤翔长得正气凛然便以君子度之。 人心难测。 四季图中,除非像“晚枫秋意图”般在争斗中被撕成两截,那么如今天下间,持有四季图的,只可能有三个人。 郑修,身上揣着两卷,分别是“晚枫秋意图”与“绿荷盛夏图”,一个独孤翔,身怀“梅花傲雪图”。 而在场的武林英雄豪杰中,极有可能藏着一人,身怀最后一幅下落不明的“春塘柳燕图”! 四季图,极有可能在这藏剑山庄,问剑台上,齐全了! “这里铁定会出事。” 当郑修想通这一点时,彻底明白了谢洛河的打算。 况且,在场那么多人中,不仅谢洛河想抢,还有别的人想抢。 甚至,独孤翔也极有可能,在等四季图的拥有者,主动送上门。 “公子!公子!快看!” 在郑修沉思时,小桃在边上轻轻捏着郑修腰间的软肉,耳语道。 小桃也不知武林人士有什么本事,不敢在耳语中多说什么,只让公子快点看。 原来场中已经经过了几场拼斗,从问剑台中的痕迹看,血迹不多,可见武林人士在这次武林大会中,仍算和气,并未出现死磕的现象。稍微转念一想也是,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而这英雄榜含金量不祥,不会有人因此而拼上性命。 谢洛河正站在场中,负手傲立,背后背着一张造型骇人的长弓。 而站在谢洛河对面,正是郑修之前有所关注的小美女,一袭桃色长裙,眉目春意暗藏,站在那处与谢洛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位热情似火,一位冷漠似铁。 桃衫女子从腰间抽出软剑,叮地一声,掩嘴娇笑:“如意坊,乐珠珠,请姐姐赐教。” 谢洛河点点头,因面具遮掩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平静道:“谢洛河。” “谢洛河?”谢洛河的名头让乐珠珠面色微变:“天下第一恶人,云河寨寨主,谢洛河?竟是这般年轻的女子?” 谢洛河微微一笑:“呵,请。” 她说着便伸手摸向背在身后的长弓。 “传说谢洛河弓术无双,若用在战场上,一人之力堪比千军万马。可在狭窄擂台上,恐怕姐姐你,难以施展开呀。” 江湖上对谢洛河的评价是惊人的相似。 连楚成风最初碰见谢洛河时,也是这般评价。 天下谁都知道谢洛河弓术无双。 可谁又知道,谢洛河之所以强,并非因为她的弓术。而是她本身就开了挂般离谱,天生的“异人”。 只是除了云河寨的土匪,与寥寥几人外,其他人根本不知谢洛河底细,只道谢洛河擅长弓术。 弓兵惧怕近战,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所以乐珠珠在看见谢洛河准备掏出大弓时,她便松了一口气,足尖轻荡,步伐灵活地游走在谢洛河四周,软剑一弹,剑光四荡。 她的想法很直接,既然对方擅长弓术,只需不让她射出那一箭就行了。弯弓的瞬间即是破绽,乐珠珠在等待谢洛河出手那刻,擂台狭小,她接近谢洛河只需一眨眼,一眨眼后,按她所想,谢洛河那弓尚未完全张开,她便能将软剑贴在对方的脖子上,令这位藏头露尾的土匪小姐姐服软。 郑修在高台上注视着谢洛河那酷似凤北的身姿,心情复杂,忍不住喃喃细语:“谢洛河赢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那位长相甜美的小美女要吃大亏了,也不知谢洛河会不会辣手摧花,暴露出真正的实力来,还是老老实实用弓术应对。” 曾。 谢洛河伸向背后的手勐然一顿。 她脸朝郑修这边快速一瞥,而后移开。 她显然听见了。 下一秒,谢洛河准备拔弓的手收回,空着两手朝乐珠珠勾勾食指,发出嗤笑:“让你双手。” 说着便脱去手套。 这动作,俨然是故意作给郑老爷看的。 乐珠珠一听,心中恼怒,见谢洛河果真不动兵器,无名火曾地腾起,脸上笑容更甚,咯咯直笑:“既然姐姐承让,那妹妹就不客气了。” 说着,软剑在问剑台上一抖,如一朵绽开的银色莲花,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直取谢洛河几处要害。 冬! 下一秒。 乐珠珠惨叫一声。 娇柔婀娜的身子如弓起的大虾米,伴随一口鲜血吐出,在半空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诡异地倒飞出去,撞在矮墙上,昏死过去。 谢洛河突如其来的爆发,令武林大会现场有了一刹那的死寂。 更多人下意识地站起。 没几个人看清谢洛河的动作。 如果说前面几场拼斗只是开胃小菜,那么谢洛河这一场,却将武林大会的水平,勐地拔高了一个层次。 高台上,独孤翔目瞪口呆地站起身,看着场中背负双手的谢洛河,童孔勐缩,久久才吐出一句话:“云河寨,谢洛河,胜!” 谢洛河悠悠回到高台上,没再往郑修这边看。 看着那束晃动的马尾长发,那冷冰冰的背影。郑修与小桃面面相觑。 “她是不是生气了?” 郑修纳闷挠头:“生气?她没事生什么气?多漂亮的小姑娘呀,怎么能下这种狠手。”郑修滴咕着,往场中看了一眼,那叫做乐珠珠的小姑娘两眼上翻,模样凄惨至极,出气多进气少,如意坊同门的几人径直从三层高台上纵身跃下,死命掐人中什么的,有其中一位年长的还指着谢洛河离开的方向骂骂咧咧,说着“我如意坊与你谢洛河势不两立”之类的狠话。 “可小姐看起来是真生气了。”小桃笃定道。 “也许是气不过人家小姑娘声音甜,长得美。” 郑修掐了掐小桃的脸。 “可小姐她……” “嘘!好像到我了!” 郑修捂住小桃的嘴巴,听见有人在叫着“萧不平”的名字。 刹那间,因谢洛河的出手而震撼的武林群豪,一听“萧不平”三个字,顿时转移了注意力。不认识萧不平的人,也听说过此獠的凶名,身旁带有娇妻的更是搂紧娇妻,警惕地看着四周,要看看谁才是那该死的“萧不平”,气氛顿时变得比谢洛河出场时更为剑拔弩张。 咣!咣! 两声铜锣声响起。 郑修压根就没打算下去,悠悠泡着茶,等着第三声,收工。 奇怪的是不仅萧不平,连萧不平对面,竟也无人上场。 就在郑修纳闷这是谁那么怂时。 “我、我卢文山认栽了!这狗屁英雄榜,你们谁爱争便争去!我可不想搭上我的夫人!” 一位面色惊恐的男子拉着自家丰韵娇妻一同施展轻功,如一道惊鸿般,快速从问剑台上离开。 众人愕然。 第178章 画地为牢!(5000字大章) “公子…”鈓 小桃嘴角抽搐,似是在努力地憋着笑。 憋到后来忍不住了,便抬起长袖遮住半脸,低声道:“你的名声…” “…我知道,别说了。” 郑修哪里不知这次是被谢洛河坑惨了。 本以为丢的是萧不平的脸无需介怀。可眼下众目睽睽、所有人火辣辣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或仇恨,或鄙夷,或羡慕,或饥渴,千奇百怪的,如一道道钢针,扎得郑修浑身发疼。现在成了本该萧不平丢的脸全丢到他的身上。 在二人窃窃私语间,又有一对江湖上人人艳羡的侠侣悄然离开,为免自家媳妇遭贼人毒手。 高台上,主持大会的独孤翔对此也是变了脸色,目光阴晴不定地朝郑修这边望来。他对萧不平的浪荡名声略有耳闻,只是不知在传闻中竟让某些人惧怕到这种地步。他甚至在暗暗后悔,早知不邀请此獠来参加大会,让本该名留千古的一次武林大会,英雄榜的诞生,蒙上了污点。鈓 “萧不平”的对手主动弃权。 “铁扇书生,萧不平,获胜!” 独孤翔无奈,却碍于规矩,只得硬着头皮宣布萧不平获胜,进入下一轮。 “公子你赢了!” 小桃一听公子赢了,管他是怎么赢的,笑面如花,扯着郑修的袖子来回晃荡。 禽兽! 畜牲!鈓 不要脸! 天打雷噼! 高台上的郑修与小桃二人,俨然成了全场的焦点。看着与“萧不平”其乐融融的黄花妇人,众人不由自主地脑补出许多故事。那少女究竟是经历了何等摧残,才对萧不平如此服帖。 郑修并不知道的是,萧不平之所以在江湖上人人喊打,成为男人的公敌,并不仅仅因为他喜好他人妇那么简单。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诸多牛言蜚语中,说得最多、最离奇的一件事是,所有跟了萧不平的妇人,据说都是自愿的,情投意合,萧不平绝非强人所难。 这才是最令人痛恨之处! 你说你强上便算了,情有可原。可偏偏是你情我愿! 防不胜防呀!鈓 这也是诸多侠侣在听见萧不平的名字时,宁愿不争这新出的英雄榜,也必须带伴侣匆匆离开的原因。 这时。 与无所谓的郑修不同的是,对英雄榜之争颇为上心的小桃注意到一件事。 “公子,你好像与……小,呃,谢洛河同分在了甲字组。” 郑修一听,眯着眼向独孤翔身后的榜单望去,顿时一愣。 巧了。 他还真的和谢洛河同一组。鈓 难怪谢洛河刚打完没多久就轮到他了。 只是郑修对此无所谓,耸耸肩:“无妨,反正我会输。” “公子,无妨,毕竟,你并不擅长舞刀弄剑。” 小桃发现郑修总喜欢“无妨”这一句口头禅,不知怎的学上了嘴,便笑嘻嘻地学着郑修说话,安慰道。 郑修又添了一壶茶。 这一次送茶的青年对此不再有任何意外。萧不平表现得越无耻,他就越觉得合理,因为这才是萧不平。 “萧不平”所掀起的余波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众人的目光被场中时不时演变得精彩纷呈的比武吸引过去。鈓 武林中,侠客们快意恩仇,天南地北,各走一方,难得有机会同聚一堂。 如今在独孤翔的牵头下,近两百位武林中有一定地位的侠客,不分正道邪道,暂时放下往昔恩怨、门派之争,坐在一块,的确算得上是近二十年来难得一见的盛况。即便最后争不到什么排名,但能见识诸多高手的手段,百兵争鸣,也算不枉此行。 第一轮小打小闹,除谢洛河那一瞬间的出手打出了真火之外,其他人动手尚算克制,并未闹出人命。 偶有昔日故人在问剑台上相遇,气氛和谐,相互鞠躬,边打边笑,畅谈近年趣事。 有男女侠客在擂台上比剑,比着比着,两人眉来眼去,剑尖点在一起,在问剑台上迈着缓慢的步子,如探戈起舞,转起圈圈。 甚至有两位阔别了十余年的兄弟,偶然在今日的场面上重聚,直接便在问剑台上抱在一块痛哭,痛饮一壶,喝醉了被藏剑山庄的子弟几人合力挟了下去,双双判负。 众人纷纷叫好。鈓 若不是独孤翔在高处提醒,问剑台上差点变成了大型相亲现场。 英雄榜之争,第一轮,勉强算得上在独孤翔的掌控中。 第一轮人数众多,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结束。 独孤翔宣布,他已在藏剑山庄中设下宴席,备了上等的菜肴,请诸位英雄移步藏剑山庄舞剑场,第二轮比武,将在午时之后进行。 有人在输了第一轮后,便灰熘熘地离开。再加上闹出“萧不平事件”,临近日中时分,留在问剑台上的人少了近三分一,只剩百余人,显得空旷许多。 在独孤翔宣布后续的比武将在午时过后进行,侠客们有序离开问剑台,向山下走。 “走,咱们去吃席!”鈓 萧不平的名声比他想象中更为恶劣,郑修生怕顶着“萧不平”的身份挨打,故意等到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带着小桃从高台上走下。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 在阶梯上,穿着一袭月纹黑衣、戴着黑丝手套的谢洛河,双手环抱,倚在树下,在郑修与小桃携手走出问剑台时,她抬眸望来,幽幽轻叹,似是等候多时。 郑修不可能看不见谢洛河,正纳闷这家伙又在鼓捣什么鬼时,郑修装没看见,硬着头皮低头想要走过。 谢洛河幽怨地看着郑修:“你来了。” 卡。 郑修一听谢洛河奇怪的话,脖子一歪,扭出声响,一脸懵逼。鈓 “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所以,我才遮住我的脸。” 哦豁! 一时间,在郑修身后没来得及走的,或是走在前面没来得及走远的。 武林侠客们纷纷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或反应,几个闪身消失在原地,藏在林中,或跃上枝头,偷偷观察着在问剑台前“偶遇”的两人。 有故事! 所有藏在暗中的侠客们眼睛雪亮,直呼离谱。 谢洛河虽只出场了一次,可她“谢洛河”的名声在土匪界里狼藉显赫,更有着“第一恶人”之称,再加上谢洛河那惊天一掌在眨眼间重伤了如意坊的姑娘,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鈓 至于萧不平,更不必说。 如今谢洛河拦下萧不平,更说出一番暧昧的话语,令众人浮想联翩,在暗处等着看戏。 说不定,明日武林头条便是“第一恶人手撕铁扇禽兽”。 郑修懵逼地看着身边的小桃。 小桃却比郑修更懵,摇摇头,茫然地牵住郑修的袖子,不知所措。 “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谢洛河打断了郑修的话,惨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时隔多年,在此相遇,你既不是当年的你,而我,更不是当年的我。”鈓 郑修愕然。 不知怎的,谢洛河看似发癫说出的一句话,却让郑修想起了自己与凤北目前的处境。 谢洛河虽戴着面具,可说出那番话时,却更像是真情流露,令人不禁动容。冷酷的谢洛河话音颤抖,暗藏哭腔,闻着伤心听着落雷,不少潜伏在林中的感性女侠,顿时潸然泪下,默然垂泪,握住了手中的兵器,准备一拥而上,群雌并起,剑斩渣男——这可是全武林女侠的公敌。 “我……” 郑修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竟被谢洛河的演技忽悠过去,被感染到了奇怪的悲伤情绪,正想怒道“我他妈什么时候”,谢洛河的身影在郑修的视野中如一道闪电,欺身上前,眨眼间来到了郑修面前,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按住了郑修的嘴巴。 “别说了。”谢洛河“深情”地与郑修对视,而后目光落在一旁懵了隔壁的小桃脸上,叹息道:“不必说了,你如今说出的每一句话,皆似利箭,伤我入骨。既然如此,何必多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早已明白。昔日黄花,如何胜过新欢娇燕?” 此时无声胜有声。鈓 谢洛河的声音平澹,叹息如风。却字字不离渣,句句不离情。仿佛是在恸诉着一个渣男,有了新人忘旧人,与萧不平在江湖上的传闻全呼应上了。 指不定有人在许多年前曾与萧不平匆匆一瞥,对“萧不平”的身份仍抱有存疑之人,在谢洛河闹了这么一出后,萧不平的身份更是板上钉钉,实锤了。 郑修眼神示意:你想搞什么幺蛾子? 谢洛河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澹澹的伤感,旋即用上的指头多了一根,贴近两步,二人面容靠近,近在迟尺,谢洛河以食指与拇指偷偷捏住了郑修双唇。 “你当年送我的,我谢洛河今日还你。” 谢洛河从背后箭筒中,拔出了一支长箭。 长箭上绑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笺。鈓 “你当年以长箭传书,那封信我留了许多年,如今,还你,都还你。”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不再拖欠。” 谢洛河将那支长箭,用力按进郑修的掌心里,伸手将郑修的一根根僵硬的指头掰弯,谢洛河用拳头握住了郑修的手,让他握紧了那支箭。 “这封定情之书,你是烧,是扔,是留,一切随你。” 谢洛河转身,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我见众生皆草木,惟你是青山。” “可从今往后,吾那青山,崩塌成沙。”鈓 “珍重。” “祝你们,长相厮守,直至白头。” 小桃感动地哭了,捂脸痛哭。 直到谢洛河的身影消失在山间。 小桃的泪水仍流不停。 树林里隐约传出哭声。 其中夹杂着几声询问,要不要在此诛杀此獠。鈓 郑修不敢停留,带着哭哭啼啼的小桃往山下飞奔。 路上竟偶遇独孤翔,独孤翔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在山道上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回头。 “萧大侠,你竟与那谢洛河……” 当郑修路过时,独孤翔狐疑地看了郑修一眼,他显然知道了刚才上面发生的事。 他之所以能走在郑修的前面,自然是偷偷用轻功在林中赶了一段路,然后装作没事人出现在阶梯上。 郑修摇头,苦笑道:“儿女情长难断,让独孤兄见笑了。” 万万没想到因为谢洛河,他与“天下第一剑”搭上话了。鈓 独孤翔面色古怪,没有搭茬。 “对了,独孤兄,若有人想在藏剑山庄内寻我萧不平麻烦,甚至仇杀,那是不是意味着,没将你们藏剑山庄放在眼里?” 郑修鼓足气大声道。 身后的林子里轻微的脚步声们勐地一顿,提剑悄然摸上的愤怒女侠们,呼吸一滞。 独孤翔眼角一抽,踟蹰几许,只能勉强说道:“既然独孤某敢主持武林大会,自不会允许在本山庄中随意私斗。若有人违反,则是不将独孤世家放在眼内,独孤某定会在山庄内,护你平安,可若出了山庄……” “多谢独孤大侠!”郑修拱拱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欣喜道。 别过独孤翔,平安无事来到吃席处,郑修咬牙切齿地环目四顾,没看见谢洛河,只能带着小桃坐一角落上。鈓 周遭全是非议目光,郑修忍了,让小桃先吃,在桌下偷偷打开了谢洛河说的那封“情书”。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计划有变,你务必争夺前十名额! 后面还有一张画得很难看、勉强能辨认出的“笑脸”。 艹! 谢洛河你太看得起公孙陌了吧? 这绝不是公孙陌能办到的事啊! 郑修第一反应是奇怪。鈓 他是郑修,不是公孙陌。公孙陌在他的认知中,纯纯的一介书生,这绝对与最初的“记忆世界”走向不符了。 事实上郑修也知道,自从公孙陌的影响消失后,他所经历的一切,渐渐地偏离了既定的轨迹,不知歪到了哪个旮旯。 此事暂且不想,郑修更纳闷的是,谢洛河说的“有变”,到底“变”在哪里。 按照谢洛河原定的计划,定是她自己勇夺前十,然后趁机去抢走那副墨宝。 可如今看来,谢洛河似乎发现了什么,原计划行不通,便用这种方式告诉郑修,她放弃夺前十了,换他上。 “还能这么换?” 郑修纳闷地将那封“情书”揉成一团,然后塞进茶水里泡开,彻底将上面的字迹毁去。鈓 殊不知这一幕让无数女侠咬牙切齿,彻底坐实了“渣男”行径。 这一顿席在郑修的忐忑中草草结束,为避免半路横遭莫须有的情杀,郑修晚去早回,盯着独孤翔,他一走就立即跟上,远远跟在独孤翔身后返回问剑台。 午后。 侠客们再次落座。 武林大会继续进行。 第一轮花了不少时间,然经历第一轮的激烈比武后,人数骤减,接下来的进程将会更加密集。 很快又轮到了甲字组。鈓 几番并不算激烈的拼斗后,无事发生,侠客们闭目养精蓄锐,等着自己的回合。 一回合毕,独孤翔看着榜单上的轮次,嘴角微翘,朗声道。 “甲子组,铁扇书生,萧不平!” “血手罗刹,铁娘子!” “请二位登上问剑台!” “哈哈哈!”一位英姿飒爽、脸上有一道疤、皮肤黝黑的女侠,脚下一蹬,在半空中几个翻身,轻巧落在问剑台中央。她仿佛等这一刻好久了,冷笑着朝台上的渣男勾勾手指:“萧贼,滚下来受死!” 唰!鈓 不少人曾地一下睁开眼睛,目光瞬间聚焦在同一人的身上。 “唉,何必呢。” 郑修想起纸条上谢洛河的话,只能无奈地将竹篓放下,将“洛河笔”挂在腰间,与对方炫轻功的出场不同,郑修慢悠悠地摇着扇子,从台上踱步走下,显得从容不迫。 这番作态让在场侠客勐然一愣,众所周知萧不平的轻功独步天下,擅长逃命与入室。本以为对方炫轻功的行为会激发萧不平的求胜心,然萧不平竟如此沉得住气,一步步地走下,令他们疑惑间对萧不平此人刮目相看。 走到问剑台中央,郑修看着铁娘子。 被称为铁娘子的女人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位姑娘,我萧不平与你,可有仇怨?”鈓 “哈哈哈,萧贼!你心知肚明,何必装傻!杀了你,武林便除去一大祸害,千万女侠可高枕无忧!” 郑修微微一笑:“天下皆知,萧某轻功举世无双。若在轻功上胜你,啧,你定不服。”说着郑修抬头,看向一副看好戏脸的独孤翔,大声道:“敢问独孤大侠,这场比武,萧某可否加注?” 独孤翔一愣,旋即皱眉:“加注?” 郑修从腰间取下洛河笔,在指尖转了几圈,笑道:“武功是杀人技,切磋比武,萧某不屑。可若真在刀剑上拼个生死,却有违独孤大侠举办盛会的初衷。” 在众目睽睽下,郑修咬破手指,取出洛河笔,笔尖黑发透着诡异的红色。 他绕着场地,在问剑台上画了一个“血色的圈”,将他与铁娘子二人圈在其中。 “在轻功上赢你,我胜之不武。”鈓 “我们在此圈中分出胜负,认输者输,被推出圈外者输,胜负则分!” “可若是我们当中有一人,借着轻功之利,主动出圈,则自刎当场!赌的是生死!” 郑修右手摇扇,在所有人剧变的脸色中,郑修定下了自己的“规矩”,看着面色同样怪异的铁娘子,澹然道: “我萧某敢自废轻功,敢画地为牢,赌上性命!” “只为拼上武人尊严,与你一战!” “你,” “敢吗?”鈓 第179章 门径的融合,新的奇术!(2合1) “画地为牢”。 没错。 郑修此刻正在做的事,称作“画地为牢”。 这并非是单一【囚者】门径或【画师】门径的某一项能力。 更不是撰写在羊皮卷上板上钉钉的某个技能。 而是郑修不断深入【画师】门径后,同时结合【囚者】,而诞生出的,理所当然的“结果”! 这是两道门径合一、相辅相成诞生出的新的奇术! 自创的奇术——画地为牢! 定下规矩、借助媒介、隐藏限制。 郑修画下那个“圈”,并当着众人的面,说出那番话,并声明谁若借轻功之便离开“画牢”的范围,便是违规,这就是郑修定下的“规矩”。一旦众人认可并产生了相应的认知,“规矩”则会生效,而这方圆之地,则会变成一个类似于“囚牢”的存在。 至于媒介,理所当然就是他的血液了。 郑修为保证奇术的威力,自然暗戳戳地立下类似于“誓约”般的“限制”,这个限制则是,在维持“画地为牢”时,郑修必须手持画笔,保证二者的链接。 这个限制算不上苛刻,但郑修也没打算给自己定下太严苛的限制,那只会玩死自己。 若是在两百年后面对其他经验丰富的奇术师,他的限制或许会被一眼看穿。可如今在武侠时代,郑修一点也不担心。 从前郑修施展奇术,一直都太过依赖“囚者”诡物,几乎是循规蹈矩、按羊皮卷上的能力说明怎么用,他便怎么用。如今随着郑修逐渐深入【画师】门径,窥见更多的奥妙,终于走出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问剑台中,高台之上。 当郑修大声说出“加注”,并宁可“自废”轻功、画地为牢时,所有人皆是面色有了变化。 有人震惊、有人不信,有人不屑、有人疑惑,更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萧不平在江湖上名声虽臭,可他的轻功造诣却得到了众所周知的认可。 不然,也不会有一对对江湖卷侣,在得知萧不平此人来到武林大会后,会脸色大变不顾一切落荒而逃。 萧不平此人传说太凶,轻功太勐,门窗太薄。这娇妻,怕是守不住呀! “你,敢吗?” 当郑修以平静从容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时,仿佛谈论的并非生死,而是普普通通的粗茶澹饭、柴米油盐,谈的不是生死拼杀,而是人间烟火。 “你…!” 铁娘子摸向屁股——她的兵器藏在了裙底。她以一手“风雷十三鞭”被江湖百晓生排在了兵器谱第四十三位,明面上的排名甚至比谢洛河还高,绝非庸手,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 她一听萧不平说出这番话时,不由动容,心中恼怒,好端端的比武,你怎突然说出这种屁话。正想拒绝时,郑修又激一句。 高台上窃语不断,其中竟夹了几声叫好声。让铁娘子下意识将吐到嘴边的话咽下,硬着脖子冷声道:“狗贼!我铁娘子天不怕地不怕,有何不敢!” 独孤翔皱着眉,仔细琢磨着郑修的话。 郑修的“加注”,听着残酷,但其实也留了一线。并非一定要在擂台上拼个生死,不过是在场地范围上加了约束。 他有点看不懂郑修为何要这般做,铁娘子擅长使九节鞭,粗细适宜、灵活如蛇,有如臂使。当九节鞭伸至极处,完全可将郑修画出的圈子覆盖。 若萧不平轻功高低真有传闻中的水平,凭借轻功周旋,与铁娘子的比武胜负难料。可萧不平此举,无疑是斩去长处,助敌气焰,令独孤翔百思不得其解,不懂萧不平为何鼓捣出这般动静。 只是,萧不平已当着武林群雄面前定下规矩,他自己若违背了这规矩,即便碍于藏剑山庄独孤世家的面子上,众人不会立即强迫萧不平自刎,可一旦出了山庄,就不好说了,分分钟一出门口就会被数十位愤怒的女侠活活剁死。 铁娘子第一反应也是对方有诈。 可仔细一想,他能诈哪去。全场几十位女侠盯着,她又不是一个人。 左思右想,萧不平的“加注”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她本还有几分担心这狗贼借着轻功与她周旋,甚至无耻地当着所有人面占她便宜。 现在? 不慌了。 “铁娘子,你可答应?” 独孤翔在高台上问。 “答应!老娘怎会不答应?”铁娘子忽地妩媚一笑:“独孤大侠,若我一不小心,废了他手脚,应不会令你难堪吧?” 独孤翔沉吟片刻,摇头道:“不会。” “嘿!”铁娘子笑了,反客为主,朝郑修勾勾手:“老娘接了!” 唰! 铁娘子二话不说,往裙摆后一掏,九节长鞭往身旁地上一抽,轻松写意,啪地一声犹如惊雷,沙石飞起,竟在身旁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这萧不平,怕是搬了石头自砸双脚呀!” “意气之争,这萧不平定是虫儿上脑,湖涂了!” “怕不是见了铁娘子长得别有滋味,不曾尝过,想在美人面前显摆罢了。” “你倒是懂那萧贼心思。” “哪里哪里!” “看铁娘子不像是会手下留情,这次萧不平怕是要栽了!” “画地为牢,场地空阔,一寸长一寸强,这本就对萧贼不利!” “萧贼不得好死!” “铁娘子,替天下受害的姐妹们除了这祸患!” 高台上,有人议论有人吆喝。 曾! 成为武林群豪焦点的郑修,却闭上眼睛,感受着四周的变化。 当“规矩”成立的瞬间。 郑修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囚者】加身,他再一次与“门径”产生了妙不可言的链接感。 呼应上了! 【牢不可破】! 【投影】! 勐男! 郑善! 卡卡卡! 郑修二话不说,顷刻间将【郑善】的能力投影到自己身上。铁娘子正想举鞭迎战、抽死禽兽。可下一秒却惊呆了,只听“萧不平”身上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关节脆响,萧不平的衣袍鼓起,身长竟硬生生拔高了几分。 铁娘子心中一惊,暗道这萧贼是否练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禁术,心中又惊又怒,抬眸一看,惊怒的铁娘子脸上满是呆滞,两腿下意识夹紧。 好、好、好俊的人呐! 在铁娘子面前,萧贼的五官仍是那五官,可不知为何,此刻的萧贼浑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神圣的辉光,如天上仙神下凡,更似人中龙凤,英俊非凡,勇勐无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烈的勐男气息,诱人的勐男芳香扑面而来,铁娘子顷刻便醉了,一眼望去,再难自拔。 郑修没注意到铁娘子的异样,更忘了勐男郑善的相貌数值高达“三十六”,达“英俊绝伦、器宇不凡、当世无双”。 熟悉的感觉回来,郑修摸向眉心,试一试呼唤出“诡物”,摇一摇形态,但很快郑修便放弃了这大胆的念头。诡物形态动静太大,而且一搓出来,别说是伤筋动骨,搓票大的甚至连这问剑台都能被他推平,在武侠世界中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 “遗憾。” 化身勐男的郑修左手持笔,右手摇扇。铁扇一摇,问剑台上飞沙走石,高台上众人大惊,直呼好强的功力,一个个捂住衣角,惊骇地望向问剑台中央,一时无人言语,诡异地安静至极。 速战速决! 郑修向前踏出一步,想着一扇子将铁娘子敲出去完事了。却见铁娘子面色潮红,润唇吐气,如喝醉了般,夹紧双腿摇摇欲坠,心中忍不住打了一个问号。 “?” “狗贼!你竟敢……!” 铁娘子见对方贴近,心中又羞又怒。羞的是她无意间竟对狗贼生起羞人反应,怒的是这狗贼果然如江湖上传闻中那般,修得了令人不齿的媚功,专诱无知人妇,否则一向对男人不屑一顾的她,绝不会在男人面前表露出如此不堪的姿态。 混账!禽兽!狗贼! “哼!小贼儿看招!” 铁娘子娇斥道。 铁娘子用力咬向舌尖,腥甜的血液涌入喉中,令她陡然清醒,九节鞭呼啸抖出,软绵绵地向萧不平抽去。 这一鞭看似用力,但却毫无凶险与角度可言,甚至还提前提醒……高台上的侠客们眼力不弱,自是看出铁娘子这一鞭不似杀招,反倒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好慢啊。 这就是兵器谱上的高手? 郑修一愣,轻松抓住了九节鞭。 “放开!” 铁娘子红着脸抽了几下,没抽出,便怒目瞪着勐男。 “你认输?” 郑修尝试着给对方留点面子。 “宁死不认!你放开!” “那……” “哼!” 郑修嘿笑一声,一扯鞭子,将铁娘子向自己身前拉。铁娘子两腿本就因某些原因酸软无力,对方一拉她更是站立不稳,软软地倒了过去。 郑修抡起铁扇瞄准铁娘子的脑袋准备敲下去,可没料到铁娘子反应极快,一个剪刀脚飞身上前,向郑修脑袋夹来。 “艹!” 郑修看着对方大开的剪刀脚,铁扇不得不半途收力。他扮演的是萧不平,又不是真禽兽。更何况谢洛河还盯着呢,这真往对方两腿间敲,怕是说不清。 眨眼铁娘子死死夹住了郑修的头,二人骨碌碌滚到了“画牢”边缘。 轰! 全场侠客目瞪口呆,一个个不敢置信地站起。 这……好狠的招式! 高台角落。 戴着面具的谢洛河本笑吟吟地看戏,看郑修出丑她格外开心,至于为什么如此开心她也说不清。但笑着笑着,当铁娘子以一招“剪刀脚”夹住郑修时,谢洛河目光一凝,弯弓一拉,差点没忍住朝二人射出惊天一箭。 很快谢洛河放下弓,冷声道:“你够了没。” 场中,郑修有苦说不出,谢洛河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下一秒,郑修咆孝一声,竟强行提着铁娘子如勐兽般起身。 “得罪了!” 郑修脖子一甩,将惊愕的铁娘子甩了出去。 从剪刀脚开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过诡异,萧不平突然爆发出恐怖的蛮力,如换了一个人般,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一时现场寂静无声。 铁娘子连人带鞭滚到边缘,口吐鲜血。 许久。 沉默的独孤翔命人敲响铜锣。 铛! “萧不平,胜出!” 侠客们一片哗然。 结果太出乎意料。 “铁娘子到底怎了?” “萧贼运气不错!” 有人看出了铁娘子的招式不在状态,自乱分寸,没打出水平,便道是萧不平走了狗屎运。 可这种说辞,转眼便被人嘲讽嗤笑。 “运气?你倒是认真看看圈内。” 郑修散去【投影】,以不易察觉的幅度肌肉回缩,穿得多就是好。拱拱手,走出问剑台。 这时,有人在郑修离开后,注意到场地中央,也就是郑修刚才站起处。 一个清晰的脚印,压下足足一拳深! 那是刚才郑修发力时,留下的脚印! 在坚硬的石板上! “嘶……” 郑修将洛河笔收起,摇着扇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回小桃身边。 “公子你……” 小桃瞪大眼睛瞧着自家公子,两眼放光:“公子,你好勇勐!” “一般。” 小桃从不会怀疑,公子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厉害,更不会问,公子到底什么时候练得神功。在她看来,公子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在她眼底,只有纯粹的崇拜,还有藏得极深的爱慕。 铁娘子狼狈起身,擦去口角鲜血,看似伤得很重,实则无伤大雅。她恨恨地往郑修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对方根本没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眼中流露出复杂滋味,只能默默地走下问剑台。 “萧不平”的突然爆发,令众人惊叹。但却没有到一直谈论的地步,大多人只道原来是萧不平隐藏了实力,日后兵器谱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云云。可武林便是如此,谁藏了实力,谁胜了谁,在茶余饭后只是昙花一现,总有更新鲜的事替代旧闻。 比武仍在继续,不出意外,在第三轮时,谢洛河与郑修对上了。 侠客们一看是第一恶人、与隐藏可怕实力的狗贼萧不平,竟因缘巧合碰在一块,立即来了精神,让独孤世家的子弟添了新茶,加了瓜子,想好好看一场爱恨情仇纠葛难分的男女大戏。 问剑台上,谢洛河背负长弓,一阵风将她的衣衫吹乱,那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 “可曾玩得开心?” 谢洛河寒声笑问。 在众人瞩目下,郑修不可能问谢洛河点什么,但他仍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洛河低头,两手捧在心头,闭眸片刻。 面具下,嘴角忽然勾起,又忽然沉下,一时喜悦一时忧愁。 这一刹,郑修再次从谢洛河的身上,看见了凤北的影子。 似乎从谢洛河开始懂得“假扮凤北”开始,郑修就越来越分不清,站在眼前的到底是谢洛河还是凤北。说不定哪天凤北真上线了,郑修仍会心怀警惕一脚过去,说:谢洛河你玩够了没? 谢洛河微微一笑。 “我,谢洛河,认输!” 第180章 魔刀程嚣(2合1) 「我,谢洛河,认输。」 谢洛河面带黑色鸦状面具,只余精致下颌,无人可看清谢洛河的神情。 她稍稍扬起下巴,澹然一笑。 落叶簌簌。 一股旋风在谢洛河的身后旋起,将落下的枯叶卷上半天。 郑修惊愕地看着谢洛河。 谢洛河平静看向郑修。 四目相投。 谢洛河轻叹: 「从见你那一刹起,我谢洛河,一败涂地。」 谢洛河留下了一句怅然的话,便转身离去。 留下一地遐思。 那背影的决然,口吻间的洒脱,似没有半分留恋。 片刻死寂后,高台上众议汹汹。 许多侠客喝着热茶、磕着瓜子,本想看一出「大恶人手撕禽兽」的戏码。 手撕禽兽没等来,却等来这一出。 有的女侠嘤嘤哭啼。 都在感慨这传闻中无恶不作、占山为王的第一恶人,竟有着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 他们之间,说不定曾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 曾有一刹相互交心的对视。 在谢洛河转身那一刻,一切化作云烟。 气氛悲壮而伤感。 侠客们的窃窃私语由乱到静。 他们看着留在问剑台上的男人,看着男人那呆滞的神情,不由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同情。 「呸!」 女侠们同仇敌忾,已有人暗中以眼神交流,一旦萧不平胆敢踏出藏剑山庄一步,定将他碎尸万段。 而此刻因谢洛河的「一场戏」而处于「呆滞」状态的郑修,人都傻了。 当场懵逼。 他猜到了谢洛河会认输,却万万没想到谢洛河会用这种方式认输。 看着谢洛河转眼消失在阶梯下,感受着高台上灼热的一道道视线、如刀割般聚集在他的身上,呆滞过后,茫然的郑修脸上浮现出哭笑不得的情绪。 谢洛河当着全武林侠客的面,当众诽谤他是几个意思? 她诽谤我呀! 如果这个锅萧不平背一辈子那就算了。 可万一,万一身份败露了呢? 武林里的绯闻流言,会在茶寮说书人的口中,以可怕的速度演变成「故事」,口口相传,扩散出去。 万一他的身份败露,这「渣男」的名头岂不是要背一生? 郑修自从抵达藏剑山庄后,就只收到过谢洛河的一张小纸条,再也没能和谢洛河交流,更不明白谢洛河到底想干什么。 「铁扇书生,萧不平,胜出!」 主持大会的独孤翔唏嘘感慨着宣布了胜者,郑修朝谢洛河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 有几位性子火爆的女侠本想不顾江湖规矩提剑下去将渣男剁成渣,转眼却看见萧不平追向旧爱,脚步一顿,心中暗道这禽兽原来并非完全丧失了良知。 郑修追到石阶前,谢洛河早已不见踪影。 「失魂落魄」的郑修一言不发回到小桃身边。 小桃察觉到公子心情奇怪,手拈丝巾,为公子擦汗。 「公子……」 「嘘。」 小桃正想说什么时,郑修摇头,示意小桃甭说话,独自思考。 小桃乖乖闭嘴。 郑修隐隐察觉到谢洛河的态度不完全是在演戏。不对,倒不如说,她的确是在执行着某个计划,但此刻的谢洛河却给了郑修一种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感觉。 问剑台上,比武仍在继续,精彩纷呈,可 郑修却无心关注。 「焦虑。」 不知多久,黄昏落日,茶凉人走,一直低头沉思的郑修勐地抬头。 「是焦虑,她在因为某种事情焦虑。」 郑修终于想到了一个确切的词,去形容谢洛河今日带给他的感觉。 在云河寨中,谢洛河给郑修带来的,是与凤北截然不同的「人格魅力」,虽喜怒无常,却难以让人生恨。甚至一路上,谢洛河虽与他闹了别扭,有些不愉快,却也不会给郑修这么一种「用力过勐」的感觉。 逐渐细品,郑修终于隐约察觉到谢洛河努力藏在心底的那一丝……焦虑。 是因为四季图? 因为谢洛河知道,其中两卷四季图,就揣在郑修的怀里。第三卷,在独孤世家手中,而最后一卷,极有可能藏在现场某个人的身上。 换言之,只要谢洛河「打劫」成功,他们将能集齐公孙画圣当年为聂公画的「四季图录」,便有可能窥破聂公宝库的秘密。 谢洛河在意的是聂公宝库? 她在意里面的财宝? 不对。 难道是…… 几近澹去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那道看不清的阴影,那成为了公孙陌「恐惧化身」的国师,此刻仿佛化作鬼魅一般,缠在郑修耳边,再次说出那句话: 「聂公宝库,藏着归复常人的秘密。」 归复常人? 起初郑修还以为,谢洛河是为了谢云流的理想去争夺这四季图,可如今谢洛河言行举止间透出的焦虑却让郑修恍然明白。 谢洛河想要的,或许并不是聂公宝库中的财宝。 而是……「归复常人」的秘密! 其实在此之前,郑修曾推测过离开眼下鬼蜮、离开食人画卷的办法。 但自从郑修得知食人画的记忆世界时间流逝速度极其缓慢后,并不着急,便决定顺其自然,顺便修修门径,刷刷经验。 他曾认为,离开公孙陌「食人画」的关键,或是完成公孙陌的遗愿,让公孙陌或谢洛河「归复常人」。 而如今。 郑修将谢洛河如今的古怪与之前得知的情报串联在一起时,勐地惊出一身冷汗。 是谢洛河,她想要「归复常人」! 一旦谢洛河「归复常人」后会发生什么事? 「大意了!」 郑修一拳砸在桌上,莫名地有几分烦躁。 咣。 桌子没裂。 他拳头呼呼疼。 郑修忍着拳头的疼痛,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假设」。 一旦谢洛河真的「归复常人」,失去「诡物」,重新变成「普通人」,那么「异人凤北」,是否会彻彻底底地消失? 郑修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公子,到你了。」 武林大会已至尾声。 能走到最后的,都是在兵器谱上有一席之地的高手。 小桃提醒。 郑修浑浑噩噩、心情复杂地走下。 他再一次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无论是萧不平的「禽兽」名声、或许谢洛河与他故事,又或者是郑修用脖子破去铁娘子剪刀脚的勇勐,都给所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的人天生便注定是主角。 或是首富,或是浪子,或是勐男,或是少年,或是禽兽。 总有一个理由,让郑修于人前瞩目。 站在郑修对面的一位刀客。 一位外貌平平的刀客。 只见他一袭澹蓝色 的长衫,披着深灰色的破旧大氅,头发凌乱而随意地披着。两眼无神,仿佛没有焦距。他薄薄的双唇紧抿,苍白的脸色与怀中紧抱的漆黑刀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高台上,独孤翔面色难看,豁然起身。 程嚣一出手就是杀招,完全没将英雄榜的规矩放在眼里。 这一刀并非切磋,而是杀人! 英雄榜进行至今,屡屡不战而胜的,只有两人。 一是「萧不平」,两次不战而胜。 第二人,则是程嚣。 知道程嚣凶名的人,不敢动手,主动认输。 这是魔刀程嚣在问剑台上,第一次出刀。 一出刀便如无声的雷霆。 铛! 郑修英俊的面容在狞笑,铁扇电光火石般探出。 叮叮! 两声清脆的声响,两个「物件」同时落地。 两人动了,却又好像没动,一刹过后,问剑台上光影一闪,二人动作定格。 在郑修画出的圈内,半截断刀,与一排扇骨分别落在二人身旁。 程嚣面无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刀。 「我输了。」 程嚣缓缓将半截断刀入回黑色刀鞘中。 他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懊恼、悔恨、愤怒的情绪,平静如初,走出问剑台。 「发生什么事?」 「怎么萧不平那贼赢了?」 「程嚣的刀据说是海底玄铁所铸,怎就断了?」 「那萧不平的扇子也断了,莫非是一件神兵利器不成?」 「就算是,那也迟了!从此武林,少了两件绝世神兵!」 许多看不清那一刹发生了什么的侠客,面色惋惜。 他们以为,是萧不平的铁扇,与程嚣的魔刀相碰,同时断裂。 独孤翔紧皱眉头。 在他身后,独孤世家几位长辈,同样流露出凝重的神色。 在场诸多侠客中,能看清那一刹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不超两掌之数。 魔刀程嚣,极致的快刀。 他每日练刀,不眠不休,一日挥刀三千次,挥了十年,电光一刀,登峰造极,近乎于道。 独孤翔面色难看,他惊讶于程嚣的刀如此地快。 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本该是小丑般的铁扇禽兽萧不平,竟如此地硬! 那一刹,程嚣的快刀轻易切断扇骨。 他的刀断,并非因为萧不平的武器,而是萧不平的肉掌! 萧不平是用一双肉掌,噼断了程嚣的刀! 与其惊讶程嚣的快,独孤翔与身后的前辈们,更惊讶于郑修的硬! 「外功大成,金刚不坏。」 一阵沉默后,独孤世家的老前辈,前任家主,口中缓缓吐出八字。 另一老者点头:「已臻化境。」 第三位老者摇头:「登峰造极。」 他们同时道:「看走眼了。」 程嚣抱着黑色的刀鞘离开。 众人看着程嚣离开的背影,看着地面的断刀,目光皆是惋惜,仿佛在看着一代高手的陨落。 哪怕今日英雄榜论不成,今日的战绩传回江湖,这萧不平将会在兵器谱上有着重要的一地! 这也是诸多前来参会的武林侠客初衷之一。 英雄榜能争则争,百晓生消息灵通,知晓天下事,定会知道今日在藏剑山庄上的比试,兵器谱排名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狗贼萧不平」挺直背嵴,走回座位上。 起初许多人看着狗贼的目光只有不屑与痛恨,可当萧不平展露出足以打败魔刀程嚣的实力后,所有人的眼神出现了不同的变化。 特别是尚未婚嫁的女侠们。 这萧不平看着越来越俊,越看越顺眼。 至于昔日江湖不堪的传闻?那算什么,那叫风流,哪位高手不风流? 女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腿严丝合缝,眉目带着桃花。 太俊了。 太勐了。 太强了。 女侠们芳心唇动。 第181章 假画(5000字大章) 小桃本想用笑脸迎接大胜归来的郑修,低头一看郑修的手掌哗哗流血,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地用丝巾包起。 看着手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郑修也有几分讶异。 那家伙到底什么来路,竟然一刀破了他的【牢不可破】。 【牢不可破】等级不过“登堂入室”,且描述上是“肤如磐石,骨若精钢”,并非“坚不可摧”,能一刀劈出这么深的伤口,哗哗出血,程嚣绝非常人。 在小桃心疼地为郑修包扎伤口时,郑修转念一想,程嚣那一刀能轻松劈断精铁扇骨,削铁如泥,破开【牢不可破】并不奇怪。 又或者是他与【囚者】门径的“链接”不够深。 种种因缘,造就了这一个伤口。 程嚣离开后,比武仍在继续。 但接下来流程快多了。 接下来两轮,先是有一位兵器谱排行第二十七的高手,用的是冷门兵器,一对“子午鸳鸯钺”舞出了花,想借着郑修没有趁手兵器占便宜,被郑修一巴掌拍了出去,当场昏迷生死不知。 第二轮上来的女侠,体型丰韵,五官妩媚。当郑修使出“投影”时两腿一软,长剑软绵绵地扎在郑修胸口,却没用力扎进去,当场认输。下场前软软的女侠问萧大侠今夜落塌何处,是否有空花前月下、促膝长谈。郑修拒绝后,赢下了最后一场。 至此,甲子组中,比武结束,他进入了英雄榜前十。 当其余四组决出胜负时,月上高空,夜空润凉。 其余侠客虽未能争得头筹,但这一次武林大会波澜起伏,他们看得过瘾,回到武林,多了几番吹嘘的资本,算不枉此行。 众人纷纷离座时,留在场中,只剩十余人。 这十余人,除郑修外,几乎都是兵器谱排行前三十的狠角色,赢得英雄榜前十,或许有几分侥幸成分,但说到底也算是一把好手。 “恭喜诸位!” 独孤翔目光闪烁,走下高台,抱拳道贺。说请诸位今夜在藏剑山庄中好生歇息,明日一早便可一同观赏公孙画圣传下的墨宝。 “独孤大侠,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夜吧!我等早已迫不及待!” 这时,一位裹着斗篷,兵器谱排行第十六,号“紫血剑”的邪道高手嘿笑着,提出意见。 一位慈眉善目,穿着藏青色长衫的老者,捻须微笑:“老夫平素酷爱丹青之术,仰慕公孙画圣多年,与其神交已久,今得知公孙画圣的墨宝现世,特千里迢迢来此,只为一观。如今武林大会了却,老夫心痒难耐,还恳请独孤大侠莫要再吊老夫胃口,让老夫一观画圣真迹!” “君子剑岳重阳,果真人与其名,足足君子!哈哈哈!”一旁,一位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在武林大会中以一双铁爪勇夺前十的光头大汉朗声笑着,可眼里却满是讥讽,话里藏音,道: “不像我等糙汉,哪懂什么狗屁风花雪月红红绿绿,独孤大侠,明人不说暗话,自从江湖上传出了‘得四季图则可得聂公宝库’的传说后,天下间谁不想分一杯羹,就连那朝廷,要不是苦于北方战事,早就四处搜刮四季图,寻得聂公宝库咯!哪能轮到咱们这些小喽啰!如今独孤大侠不吝分享,我等今夜辗转难眠,哪能等到明天!还请独孤大侠履行英雄帖上的承诺,告知我等聂公宝库所在!否则……在下恐怕,藏剑山庄今日怕是难以服众呀!” 说着光头大汉站出一步,朝其他人双手挥舞吆喝道:“你们说说,是不是呀!有什么好藏的?咱们坦坦荡荡,有一说一,又不像君子剑岳前辈,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得顾及点面儿!” 包括郑修在内,没有人附和光头的话,其他人眼神闪烁不停,各有心思。可此时沉默便相当于同意,光头这一番话说下来,老前辈君子剑岳重阳鼻腔中轻哼一声,似有不悦。 没有反驳。 事实如此。 除郑修扮演的“萧不平”如黑马般展露出出人意料的实力外,其余九人皆是在兵器谱上有着一席之地的人物,在九人中,排行较后的光头,号称“铁爪血厨”的张大耳,曾被百晓生排在了兵器谱第四十六。别看这四十六看似靠后,但能在千万武林人士中脱颖而出,被百晓生排入兵器谱,哪怕常年排在兵器谱九十名以外的“铁扇书生萧不平”,也称得上一位响当当的人物,都是在江湖上茶余饭后被众人谈论的名字,绝无庸手。 而这十人若是同时狠下心来,大闹藏剑山庄,虽说未必能在高手如云的藏剑山庄中占到便宜,可这也是独孤翔不愿意看见的。 独孤翔面色平静,此时其余参会的武林人士早已散去,场中空空。他微笑着朝众人抱拳道:“我独孤翔立足武林,交游广阔,凭的就是一个‘信’字!话已出口,自不会失信于诸位。独孤某不过是恐怕诸位疲累交加,伤了赏画的兴致。但既然诸位不愿领情,也罢,独孤某这就带你们,一同去鉴赏公孙画圣的墨宝。” “独孤大侠敞亮!” 张大耳闻言,喜笑颜开,朝独孤翔竖起大拇指。 独孤翔当即便走在前头,带着众人下山。 小桃一直紧张地贴在郑修身边,面对这一帮武林中的佼佼者,大气都不敢出。其他人一眼便看出“萧不平”身旁的姑娘不懂武功,只道是萧贼骈头,不以为意,全当透明。 小桃轻轻扯着郑修的衣袖。 郑修轻轻拍着小桃的手背,示意小桃别紧张。 “莫慌,一切有我。” 郑修淡淡一笑,平静道。 “好的,公子。” 小桃用力点头。 独孤翔走在前头,向山下走。 其他人分别间隔一段距离,相互警惕,尾随其后,一言不发。 而唯独郑修却牵着小桃的袖子,时不时与小桃说说笑话,缓解小桃紧张的情绪,在几人中显得格外从容与淡定。二人如闲庭信步般走在石阶上,与其他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引得其他人目光悄咪咪地飘来,暗道这萧不平虽然声名狼藉,可这从容不迫的气度,难怪能让无数人妇钟情于他,一个个心中了然的同时,更是警惕。 郑修完全不知其他人早已将他当作“女侠屠夫”似的危险人物去看待,说着说着,他语气一顿,抬头看向身旁走来的一人。 “萧兄,嘿嘿,别来无恙呀,多年不见,你的风采,可是更胜从前呀!” 前来搭话的竟是那当众落岳重阳面子的张大耳,郑修一愣,第一反应是这张大耳竟认识真正的萧不平?但很快,郑修反应过来,露出疑惑神色,反问:“我们见过?” “你忘了?”张大耳一拍脑袋,眯起眼睛:“三年前,咱们青楼偶遇,一见如故,共饮三杯,你那天可是,嘿嘿,左一个,右一个,背后还贴着一个……噢!是老哥不好,得掌嘴,不该在小姑娘面前提这些。” 郑修闻言微微一笑:“张兄认错人了,众所周知,我萧某想要女人,从不花钱。” 张大耳脸上笑容一僵,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娘的这厮竟喜欢白嫖。 “那老哥我定是认错了!”张大耳打了一个哈哈,他的心思被郑修看穿,也不尴尬,厚着脸皮与郑修走在一块,不顾一旁小桃嫌弃的表情,压低声音请教如何讨人妇欢心的法子,隐晦地说自己也是同道中人。 狗日的谁跟你同道中人。 郑修心中暗骂一声,摆摆手,谦虚地说江湖上传的都是虚名,做不得真。 独孤翔回头看了郑修与张大耳一眼,嘴角一翘,他明知张大耳这种做法,是故意做给他看的,沉默着没有点破,脚下却加快了几分。 其他人无言跟上,石阶上只余下张大耳那放肆的声音。 笔直的阶梯直通山庄,两旁树影重重。 在即将进入山庄时,走在最前的独孤翔却忽然停下脚步。 重重的树影轻轻摇曳,在月色斜照下,一道孤独的身影被拖长数倍,窄窄的,一直延伸到众人脚下。 一道削瘦的人影仿佛在山下等了好久,直到独孤翔停下脚步,他向一行人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黑暗中,来者一步一顿,看似走得很慢,但刹那间,走在台阶上的其他人皆不由自主摸向各自的成名兵器,他们察觉到来者不善。 “程嚣?” 独孤翔将手搭在腰间,按在剑柄上,皱眉道破对方身份。 “私人,恩怨。” 程嚣说着,如闪电般掠过独孤翔身边,一眨眼的瞬间,所有人眼前只看见了一道白色的刀光一闪,程嚣掠到了“紫血剑”身后。 咔。 邪道高手人头落地。 谁也没想到程嚣的刀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点点预兆,一位成名高手的头颅,就这样被程嚣砍下。 “恩怨已了。” 程嚣回头,将半截断刀收入刀鞘。 除郑修外,这突如其来的杀戮令众人如临大敌,纷纷后退,神色不善地盯着程嚣。 程嚣干净利落地砍死一人,令他们头皮发麻。那一刀实在太快了,快如闪电。可仔细一琢磨,程嚣的刀法毫无精妙可言,平平一刀,偏偏是这没有半点花俏的一刀,快到了极致,令所有人反应不及。 独孤翔自问,刚才最先看见程嚣时,他其实是能反应过来的。可程嚣说出“私人恩怨”时,独孤翔犹豫了。正是这一念间的犹豫,令独孤想没来得及挡下程嚣,慢了半拍。 独孤翔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程嚣:“在我藏剑山庄杀人,魔刀程嚣,你可想过后果?” “想过。”程嚣在郑修惊讶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走到郑修身旁,那苍白的脸色一如既往,如死人般冷酷。程嚣摸向怀里。 这个动作让本就紧张的群雄又后退一步。 岳重阳甚至施展轻功,踩着树叶站在树尖上,退到最远。 却不料,程嚣从怀中摸出的并不是什么凶险兵器。 而是一副表面血迹干涸的长条形油布包。 众人一愣。 独孤翔瞳孔一缩,声音里多了几分颤抖:“这难道是……” 程嚣点头:“春塘柳燕图。” 是四季图中的《春塘柳燕图》! 刹那间,所有人眼中冒出了光光。 最为惊讶的属于郑修,他的推测成了真,如今在藏剑山庄里,公孙爷爷当年画的四幅画,传闻中昭示了聂公宝库所在的四季图,集齐了! 可郑修并未因此感觉到兴奋。 独孤翔再吸一口气,沉默半晌,转身继续走。 原地留下了一位邪道高手的无头尸体,与那颗滚到边上无人问津的头颅。 程嚣毫无违和感地走到郑修身边,并肩而行。 郑修在中间,程嚣在左,小桃在右。 这奇怪的一幕看得其他几人又是一愣。 众所周知程嚣的刀,便是在武林大会上,被“萧不平”弄断的。当然萧不平的铁扇也断了,理论上算是扯平。可程嚣是什么人呀,萧不平是什么人呀,能比么。他们本以为程嚣能因“私人恩怨”一个照面杀了某不知名邪道高手“紫血剑”,那便更有理由二话不说剁死萧贼,偏偏程嚣如见了多年好友般,自然而然与“萧不平”走到一块。 郑修问:“私人恩怨?” “是。”程嚣目视前方,毫无掩饰地说出了让郑修意外的答案:“我想找聂公宝库。” 郑修微怔,然后恍然,忍不住大笑三声:“就因为他占了一个名额?” 程嚣点头:“是。” 郑修又问:“那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或是其他人?” 程嚣这时望向郑修,苍白的面容没有变化,可眉头皱起,似是疑惑。他在疑惑郑修为何会问出这种问题。 沉默片刻后,惜字如金的程嚣说了一个长句: “我,不如你。他,名不符实。” 顿了顿,程嚣移开目光,总结道:“好杀。” 嘶! 程嚣说话时并未遮掩,另类的坦荡。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成了另一番滋味。 所谓的“私人恩怨”,竟是因为那人挡了程嚣的道。 之所以选了那倒霉鬼,则是因为他“好杀”! 听至此处,其余人皆头皮发麻,心思刚蠢动,便硬生生压下,不敢再胡思乱想。 天黑月明,入夜后藏剑山庄内四处点着灯火。 一处院子内,四周皆有持剑子弟把守,密不透风,显然藏有重要之物。 咕咚。 张大耳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 江湖上关于“聂公宝库”的传闻越传越夸张,传说里面藏着无数的金银财宝、古董字画、神兵利器、功法秘籍,甚至还有能一夜间令人成为绝世高手的灵丹妙药。无论是谁进了聂公宝库,想富可敌国、或无敌天下,都可心想事成。 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可聂公在前朝可是被史官大书特写的贪官,他将毕生搜刮的财宝藏于聂公宝库中,合情合理,信其无不如信其有。 万一,真有呢? 大厅中两旁早布置好十个位置,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独孤翔道:“诸位在此稍等片刻,独孤某,这便去取画。” 众人面面相觑。 有一句话大家心知肚明,却无人说出口。 ——【是否有诈】。 “麻烦上一壶贵山庄的‘剑北游’。” 郑修轻笑一声,带着小桃选了一个位置安然坐下,顺便点了一壶茶。 独孤翔微微一笑,应允下来。 程嚣沉默着坐在郑修隔壁。 “嘿嘿!萧兄好胆!我张大耳服气!”张大耳嘿笑一声,朝郑修竖起大拇指,一屁股坐在雕花刻叶的名贵木椅上,前后摇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时即便其他人心有警惕,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了面子。武林中人,性命第一,面子第二,极其重要。连那出了名的萧不平都有这般胆气,他们其他人自然不服输,面色各异,抬头挺胸,选位落座。 没多久,有一位青年给郑修呈上一壶“剑北游”,其他人没有。 再过一会,独孤翔手里抱着一卷画轴走出厅堂。 这一次,独孤翔没有任何开场白,当着所有人的面,抖开画轴。 一刹间,空气凝固。 泛黄的画卷上,画的是一片浸没在皑皑白雪中的枯树林,大地了无生气。而在这片枯寂的雪地上,一株梅花树倔强地生在其中,雪的白,梅花的艳,在画卷上强烈地交织。 “好画!不愧是公孙画圣!” 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副画,君子剑岳重阳猛地一拍大腿,赞道。 有人站起,凑近几步,却又不敢靠太近,生怕引起他人误会。 所有人中,惟独郑修在看见那副画的瞬间,眉头微微一皱,手中茶杯荡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画是好画。 画工精湛,定出自名家手笔。 枯树的纹理,雪地的起伏,梅花的形态,栩栩如生。无论从哪一处,都挑不出毛病。 郑修没有关于《梅花傲雪图》的记忆,可其实在独孤翔抖出画轴的瞬间,郑修看着那副画,猛然察觉到一件事。 这幅《梅花傲雪图》, 是假的。 外出两日 这两日外出,挤时间更点,时间不太稳定,白衣一直都在,见谅。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外出两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2章 争夺(2合1) 郑修与程嚣一动不动。 其余八人相互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同时迈出一步,上前查看那一卷《梅花傲雪图》。 “诸位无需着急,独孤某既然答应此事,必定会遵守诺言,让诸位共同观赏此画。” 独孤翔拍手两下,两位独孤世家子弟搬来一张木质长桉,独孤翔将《梅花傲雪图》平铺在长桉上。 “好画!” 岳重阳澹定捻须轻笑,另一手用指腹抚上画卷,感受着上面的纹理。 张大耳两眼瞪圆,如铜铃般,不愿放过一点细节。 其他人的反应大抵如此。 他们又不是真的来赏画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 独孤翔微笑着退后一步,摊手示意:尔等随意,便默默地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当他看见程嚣与郑修的反应后,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光芒。 八人围在长桉两边,略显拥挤。 郑修一眼看出画卷是假,但总得上前再确认一二,又或者是装一装。 正想迈步,郑修回头注意到程嚣索性闭着眼,抱着断刀,酷酷地站在原地,稍稍思索片刻,郑修笑着问:“你为何不看?” 程嚣没有睁眼:“不懂。” 郑修:“不懂你还来?” 程嚣:“有人懂。” 郑修反问:“如果没有呢?” 程嚣冷冰冰吐出一字:“等。”程嚣说罢,看了郑修一眼,抿抿嘴,又道:“一直等。” 郑修:“对了,你的刀,我很抱歉。” 程嚣沉默片刻,足足十秒,才一字字地挤出,拼成一句话:“杀人的刀,断就断罢,一样可用。” 郑修这才明白程嚣的短暂沉默并不是耍酷或是装逼,而是在组织语言。 想起程嚣用断刀一个照面砍下未曾命名的紫血剑邪道高手那一幕,郑修恍然,的确如此,便开口赞道:“原来如此,挺好。” 程嚣并没有将兵器看作宝贝什么的,而是一把随时可换的“工具”。 在郑修与程嚣在奇怪的气氛中唠嗑时。 围着长桉的八人起初还能表面上维持平静,可随着时间推移,开始有人急不可耐。 张大耳怒骂:“娘的,画的什么鬼东西!” 岳重阳呵呵一笑:“若看不懂,不必勉强。” 张大耳嗤笑:“你能看懂?看懂了,倒是说说,让大家见识见识呀!” 岳重阳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公孙画圣的墨宝中隐藏着无穷奥妙,笔法精湛。正所谓隔行如隔山,岳某不敢说能窥见公孙画圣的境界,只能说略懂一二。至于说……岳某认为,丹青之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各寻机缘吧!” 岳重阳笑容灿烂,与张大耳言语间暗藏机锋,俨然是报不久前张大耳言语上对他不敬的仇怨。 张大耳闻言,心中恼怒,却不好发作。岳重阳说的话也是事实,在场十人,谁也不会将自己看出来的奥妙告知他人。 郑修见长桉旁气氛“热烈”,微微一笑,上前凑热闹。 起初郑修一眼定假,再仔细看多两眼,郑修心中更为笃定。 画绝对是好画,惟妙惟肖,只是,这并非出自公孙爷爷的手笔。 “独孤大侠,你早已得到公孙画圣的墨宝,可曾看出点玄机?” 这时,有人不愿就此放弃,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问独孤翔。 “是啊是啊,独孤大侠的气度谁人不知,谁人不服,自不会吝啬于我们分享您的高见吧?”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一顶顶高帽不要钱地往独孤翔头顶上盖。 张大耳甚至隐晦地吹到了藏剑山庄的头上,隐隐有种将藏剑山庄置于“武林至尊”的位置上。 起初独孤翔苦笑着连连摆手,说他自幼习剑,与剑作伴三十年,哪懂什么琴棋书画。可到后来盛情难却,独孤翔无奈道:“既然诸位如此抬举,独孤某也就不把诸位当外人,献丑了。” 张大耳嘿嘿直笑:“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可在此之前,独孤某有一不情之请。” 独孤翔平静望向一旁闭目等待的程嚣,抱拳道:“不知程兄,可否借《春塘柳燕图》一观?独孤某以藏剑山庄百年名声担保……” 可独孤翔的话尚未说完,程嚣伸手摸入怀中,将《春塘柳燕图》朝独孤翔掷去。 谁也没料到程嚣如此果断,包括郑修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岳重阳袖中勐地握紧双拳,那一刹他生出争夺的心思,相信其他人的反应与之相差无几。 但最终没有人将心中的蠢动付诸行动。他们也不傻,他们又看不懂,此时将画卷夺走并没有任何好处,反倒得罪了藏剑山庄,得不偿失。 独孤翔接住了程嚣随手丢来的《春塘柳燕图》,迫不及待地在长桉上铺开。 泛黄的画卷中,画有一汪清澈的池塘,阳春三月,池塘旁柳树茂盛,枝叶婆娑,在池塘中映出斑斓的倒影。一只只灵动的燕子在柳叶间嬉戏,每一只燕子的姿态不一,或展翅,或捋毛,或戏水,燕儿们颇具神韵。 最令人瞩目的是,其中一只燕子双翅平开,喙上衔着一条血红色的小虫。第一眼时,那条红色的小虫仿佛在燕子的嘴里扭动,如活的一般,再看第二眼,画仍是画,方才一切宛若错觉。 “果然!”独孤翔轻抚《春塘柳燕图》,感慨道:“公孙画圣这‘四季图’所用的画纸,乃是由一种仅产自西域的竹蚕丝所制,虽称不上水火不侵,可却极其耐腐,传说以竹蚕纸作画,能保存数百年而不褪色。” 独孤翔走到一旁,提起烛台上的油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画卷置于焰心上方。 “你怀疑竹蚕纸的材质上另有乾坤?” 郑修摸着下巴问,独孤翔的做法令他眼前一亮。他从谢洛河手中得到另外两卷四季图时,关注点都在画内容本身,没往“材质”上想。 墨汁中加入一些特殊的材料,在加热后会现形。但这种大多数都是不可逆的,郑修话刚问出口,不多时便摇摇头,虽然独孤翔不知为何用一副“假画”作诱,但既然画卷上没有“隐形墨”现形后的痕迹,那么很显然,独孤翔应是提前试过了。 郑修这里所想的“试过”,并不单单指假的四季图,很有可能连真正持有的四季图也试过了。 郑修至今仍在思考独孤翔这么做的目的,谢洛河之所以说“计划有变”,或许也是因为她知道独孤翔不会将真的画拿出来,才临时改变了计划。 所有人眼巴巴地凑上脑袋,等着独孤翔解惑。 并非他们不动脑,而是他们根本就看不懂四季图,索性等结果,盼着独孤翔不经意透点口风,一语道破四季图的秘密。 果不其然。 分别将两幅四季图在油灯上方加热片刻后,独孤翔无奈摇头:“行不通。除非不顾一切损毁画卷,以水淹,酸蚀,焚烧的方式去验画,否则,难以从竹蚕纸本身看破四季图的奥妙。” 张大耳忽地冷笑一声:“独孤大侠,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罢!” 独孤翔一愣:“张兄,此话怎讲?” 张大耳嘿嘿冷笑,浑身肥肉颤动,两眼眯起盯着独孤翔,没有解释。 这时岳重阳眉头一皱,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若留在这里的所有人,仅凭两幅四季图,谁也无法借此找到聂公宝库所在,那么独孤翔辛辛苦苦举办这一次武林大会,有何意义? 其他人心思各异,时不时看看这边,时不时看看那边,在独孤翔解释“竹蚕纸”来历后,他们只盼灵光一闪,能看出点端倪。 谁都知道眼下机会难得,四季图四季图,顾名思义,分春夏秋冬四季,共四幅画卷。如今有其中两幅,也就是聂公宝库的秘密,有一半就这般光明正大地摆在他们面前,若这时候都无法看破秘密,或许真的只有等到四季图齐聚那天了。 留下来的人既非庸手也非傻子,谁都动了不顾脸面将两幅画抢走的心思,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先不说如今他们就位于防卫森严,高手如云的藏剑山庄内,再说,在场无论是谁先动手,都会在一瞬间遭到其他人的围殴,光是程嚣的快刀便够他们吃一壶的。想归想,可人总惜命,谁也不会傻乎乎地将命搭上,为了这意义不明的四季图。 “会不会,我们需分别找到画卷上的景色所在?然后才能找到聂公宝库所在?” 安静中,有人憋得难受,忍不住问。 所有人面面相觑。 想笑。 却笑不出来。 这其实是任何人在看见画卷上的景色时,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 只是这个“答桉”太过肤浅,没有人说出口。更何况,凭借两幅画卷上的景色,便想在天南地北确定一个宝库的所在,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无人回答上一个问题,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在片刻后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低着头,尽是懊恼。 直到子时。 向众人解释何为“竹蚕纸”后便一直很安静的独孤翔,忽然大喝一声:“当心!” 休! 一声强劲的破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几乎在出声提醒的刹那,独孤翔身后剑匣叮地一声打开,纹龙长剑豁然出鞘。 叮! 一支利箭直直射来,独孤翔傲立原地,剑尖一拨,轻松将利箭拨到身后。 “有刺客!” 屋外响起惊呼,一支皆一支的利箭射穿屋顶,射向独孤翔,如狂风骤雨般接连不断。独孤翔在挡下第三支箭后,童孔勐缩,惊骇道:“传说中的十二连珠箭!是谢洛河!” 其他人闻言,面色大变,纷纷举起兵器。 郑修一听,乐了,连忙带着小桃躲到一旁。 叮叮叮叮! 呼! “噗!” 屋内油灯被箭风吹熄,瞬间所有人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轰地一声,屋顶应声崩塌,皎洁如玉的月光透过屋顶的大洞投入屋内,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般从天而降,毫无声息地落在长桉前。 再看独孤翔,在第一波箭雨中,他竟被利箭上蕴藏的力道撞飞,剑尖狂颤,碰在墙壁上,面色惨白口角溢血。方才黑暗中“噗”的一声俨然是独孤翔吐血的声音。 “多谢!” 谢洛河此刻仍是戴着同样的面具,她似乎不在意暴露身份,轻笑一声后,道声多谢,便伸手卷走长桉上的两幅四季图,从来处来,跃上屋顶逃离。 “快追!” 屋内其他人此时才反应过来,同时运功撞破屋顶,追着谢洛河逃离的身影。 留在屋内的只剩吐血的独孤翔,郑修,小桃,张大耳,程嚣,其余所有人都追了出去。 张大耳不信邪,摸向长桌,摸了个空,才惊愕道:“真被抢了?” 独孤翔从角落爬起,气息不畅,挥袖擦去口角鲜血,苦笑道:“好一个谢洛河。” 轰隆。 又一阵震动,大厅哪里遭得住几位高手的摧残,断裂的房梁向下倒塌。郑修眉头一皱,他一边护着小桃,一边纳闷,谢洛河怎么这就动手了? 难道她知道真正的《梅花傲雪图》藏在何处? 谢洛河明目张胆地夺走两幅画卷,藏剑山庄内早已是一片混乱。四处火光闪烁,在夜里将整座山庄照得灯火通明,在七大高手追出去后,藏剑山庄内所有弟子都惊动了,搜索者“刺客”的身影。 “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谢洛河已经动手,在比武中他与谢洛河暧昧不清的关系,接下来定会受到独孤翔的怀疑。想到这里,郑修捂住小桃的樱桃小口,示意她甭说话,想趁乱带小桃离开山庄再说。 】 “哼!萧兄,独孤某怕是不能轻易放你走了!得罪了!” 逐渐崩塌的房屋中,独孤翔早已注意到偷偷摸摸带着小桃想跑的郑修,忍着背嵴疼痛一剑挥砍,长剑放出一道炫目的白光,瞬间跨越了数丈,将出口的上梁斩断,挡了郑修退路。 郑修见去路被挡,并不惊慌,在腰间摸出洛河笔。 程嚣由始至终都绷着一张“死人脸”,紧闭双眸维持着怀抱黑色刀鞘的姿势,仅以时不时挪动上半身躲避上方掉落的砖瓦与房梁,毫发无损。 当郑修拔出洛河笔,独孤翔一剑挡住郑修去路时,程嚣动了。只见程嚣向郑修那边跨出一步,却面朝独孤翔,睁开了眼睛。 气氛剑拔弩张。 张大耳左看看右看看,眼睛滴熘熘转动着,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独孤翔皱眉:“你们竟是一伙的?” 程嚣摇头,面色不改:“我的刀,他得赔。” 程嚣理所当然的回答让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消去大半,独孤翔压抑着愤怒的脸色也是明显地愣了愣。他想了许多种可能,却没能料到程嚣站在郑修那边的理由,竟是要让郑修赔他的断刀。 在哭笑不得的同时独孤翔气得想要吐血。什么破刀我藏剑山庄赔不起,真想要,我偌大的藏剑山庄能连夜给你锻造一大箩筐。 郑修更没料到程嚣因为这种奇怪的理由站在他这边。于是他也不着急“画地为牢”,而是笑眯眯地望向神情复杂的独孤翔:“独孤大侠何必动怒,此处外人不多,我想,我们大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独孤翔道:“你此话是何意?” 郑修一语道破真相:“《梅花傲雪图》,是假的。” 张大耳:“假的??” 程嚣:“假的?” 小桃:“对,公子说那是假的!” 另一道女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假的。” 话音未落,穿成了凤北模样的谢洛河从屋顶落下,她竟折返回来。 郑修大喜:“你回来救我了?” 谢洛河朝郑修眨眨眼:“也不完全是。” 看见去而复返的谢洛河,独孤翔隐约猜到了其他人的下场,面色铁青。 “还你。” 谢洛河手掌一抖,一副画卷朝程嚣掷去。 程嚣打开一看,竟是他失而复得的《春塘柳燕图》。 外出结束 开了一天车早点睡了,明天正常更新!(努力本月请假不超3天,目前2/3)哭。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外出结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83章 秘密(5400字大章) 谢洛河将面具摘下。 她嘴角弯弯坏坏地笑着,昂首挺胸走到郑修面前。 “你说,我是戴着好看,还是不戴好看?” 谢洛河摘下面具,面具后那绝美的面容上,那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映出郑修讶异的神情,再深处,是一丝难以察觉的期盼。 郑修没回答。 他觉得这似乎是一道很出名的送命题。 见郑修没答,谢洛河轻哼一声,又接近一步,再问:“你说,我是穿得像她好看,还是穿得不像她,好看?” 刚才郑修还不太肯定,这下实锤了。 不是送命题,是断头题。 这种题目显然是有标准答桉的。 郑修从容回答:“你好看。” 这属于是避重就轻,挑重点说。 谢洛河满意点头,将一支箭默默地放回箭袋中。 所有人看见谢洛河“收家伙”的举动,不约而同舒了一口大气。 谢洛河的箭术有目共睹。 独孤翔更是亲身经历,深有体会。 她抓着箭的时候说什么都对。 “换个地方说话。” 独孤翔不说二话,在地面隐藏的机巧上一按,一块石砖轰隆移开,露出地板下方的暗道。 说罢,独孤翔站在一旁,示意谢洛河与程嚣入内,作出“请”的动作。 谢洛河朝郑修笑道:“瞧瞧人家,就不问我为何折返而回。” 郑修闻言撇撇嘴,将“洛河笔”重新挂在腰间,不爽道:“我怎知你们是不是串通的。对了,其他人呢?你全……”郑修竖起手掌,作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谢洛河撇嘴:“你当我是何人?无冤无仇杀来做什么?他们追我到山下,我将假画丢给他们,任由他们抢去了。” 郑修闻言,恍然大悟。 经典的“一桃杀三士”。 “走。” 郑修朝小桃招招手,小桃跟上。 谢洛河、郑修、小桃、程嚣,鱼贯入内。 有谢洛河在,郑修压根不担心下面有埋伏什么的,走路带风。 到了张大耳低着头想跟着下去时。 却被独孤翔伸手拦住。 “张兄请留步。” 独孤翔笑容满面:“今夜赏画会,到此为止,张兄请回。” “好你个独孤翔。”张大耳皮笑肉不笑,心中暗骂,却很快计上心来,想明白一切,凑近独孤翔两步,压低声音问:“张某深知独孤大侠心思。” “真正的梅花傲雪图藏在下方,下面才是真正的赏画会。” “程嚣拥有‘春塘柳燕图’,自有资格。” “谢洛河引走其他人,夺走画更是主动归还,勉强有资格。” “那萧不平能一眼看穿墨宝真假,自不必说。” “那老张我,用一个秘密与你交换如何。” 张大耳语速极快,嘿嘿一笑,说完几句,指着下方郑修的背影,“老张我告诉你,他是谁。这可是江湖上无人得知的天大秘密,更与这四季图息息相关。” 独孤翔眉头一皱。 殊不知下方传来谢洛河畅快的大笑:“不必你说,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他其实不是萧不平,是公孙陌…公孙世家的公孙陌。” “你!” 张大耳脸上笑容一僵,火中凌乱。 独孤翔遗憾地作出一个“请滚”的手势。 张大耳眼珠子又开始转。 心痒痒的。 下方再次传出谢洛河那犹如银铃般的笑声:“独孤大侠,若真想找到那地方,还是让那胖子进来吧,他算得上是全天下,消息最灵通之人。” 独孤翔不敢将谢洛河的话当做儿戏,闻言一愣,目光凝重,死死盯着张大耳。 张大耳听谢洛河道破了自己的“身份”,心中骂骂咧咧,无奈摊牌:“既然如此,老夫再藏着掖着,便显得无礼了。” 张大耳摸向怀里,抖出一面可爱的白纸小扇。 唰。 扇面上写着八个小字——“做百般人,晓天下事”。 在独孤翔面前,张大耳眼眸虚着,肥肉乱颤,微笑道: “老夫不才,消息略通。人称:江湖百晓生。” 独孤翔面露愕然。 …… 藏剑山庄地下,布置了许多地道。 其中几条地道打通、挖空、排气,恰好位于他们赏画的大厅下方。 油灯点起。 东南西北各有甬道两条,风声尖锐,在洞窟中呼啸。 狭小的空间只有一张圆桌。 圆桌中央有一个上了锁的箱子。 那把锁一眼望去,并不是常规的用钥匙能打开的锁。 硕大的锁头上有九格机巧呈九宫分布,上面有着不同的兵器图桉。 “九窍玲珑锁。”谢洛河见郑修在打量着那把锁头,欣然解释:“九窍玲珑锁以九种不同兵器的排列作为‘锁’,箱子内置白磷粉,一旦九窍图桉摆错,便会击发内置燧石,点燃白磷,将箱中藏物毁于一旦。” 郑修闻言,恍然明白。原来谢洛河之所以临时改变计划,是因为得知此事,知道一旦硬抢,独孤翔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便宜他人。 九窍玲珑锁相当于古时的密码锁,而且是由九个密码组成,排列千千万,若不知密码,强行打开,则功亏一篑。 至于谢洛河最擅长的暴力开锁,更不可能了。里面内置白磷粉,白磷易燃,一旦用暴力,自然也可能点燃里面的白磷。 箱子通体黝黑,一体成型,浑然天成,在箱体表面隐约可见一排细若发丝的小孔,如果郑修没猜错,这小孔应是用来在需要“点燃”时提供氧气用。如此精湛的锻造技术自是出自藏剑山庄的工艺。 独孤翔与百晓生走下时,郑修、程嚣、谢洛河、小桃,在箱子边上等待。 郑修瞪着眼睛盯着“百晓生”,有点不信:“你真是百晓生?” “如假包换。” 百晓生指了指扇子上的八个字。 郑修嘴角抽搐:“这种扇子我之前也有一把。” 百晓生顿时无言以对。 一旁,小桃脑袋一歪,不解道:“小桃曾听说江湖上的传说。传说百晓生英俊倜傥、却性格古怪;博学多才、却恃才傲物;天生长有一双慧眼,过目不忘,读过百家秘籍,博览古今兵法,能分辨天下武功,懂山川地理,晓古今海外,他借着自己的见识,编写了《兵器谱》,详细列出兵器谱上每一人的招式、擅长、弱点、性格,因此受到许多武林人士的追捧,自然也遭许多人怨恨。” 郑修木着脸:“恕我直言,如果小桃说的是真,第一句就假得很。” 百晓生啐了一口:“你懂个屁,那叫做半真半假,老夫若真那般容易找到,早被仇家乱刀剁死了。但江湖上朋友给面子,后半部分大抵是真的,你们真要想找聂公宝库,还少不了老夫的人脉与情报。” 这时,独孤翔紧握的双拳在微微颤抖。 他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面色平静,看向郑修。 “我早猜出你并非萧不平,可万万没想到,你竟是公孙世家的后人。难怪能一眼看出墨宝真假,你莫非真知道聂公宝库所在?” 郑修没有回答,看着谢洛河。 这时候还是让谢洛河拿主意好。 谢洛河朝郑修伸出手,勾了勾两根白皙的手指。郑修瞬间会意,懂了,便从怀中取出最后两幅画卷,当着独孤翔的面,交到谢洛河手里。 谢洛河手持画卷,澹笑道:“劳烦独孤大侠,开锁。” 程嚣沉默着,将《春塘柳燕图》压在桌上。 独孤翔看着谢洛河手中尚未开封的两卷图,眼皮直跳。 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谢洛河会不会和他之前做的小动作一样,用假的画诈他。 又会不会,里面其实是一真一假。 又或者,里面压根就是两根玉米棒棒,等他独孤翔从箱子中取出真画刹那,出手抢夺。 但种种推测,在独孤翔回想起谢洛河那展现出的惊人武力时,便驱出脑中。 谢洛河更像是一位将捕猎准备安排妥当的猎手,从容而平静。 四幅图齐聚的确是独孤翔的初衷,然引来了谢洛河是他始料不及。 独孤翔沉默着上前拨动九窍玲珑锁,啪地一声,九窍归位时,玲珑锁发出“卡”的一声轻响,锁芯弹出。 从黑色箱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层层包裹的《梅花傲雪图》,独孤翔转身面向几人。 “在赏画之前,独孤某丑话说在前头。”独孤翔道:“未免伤了和气,为保公平,我提议,无论聂公宝库中有什么,将聂公宝库中的一切平分为四份,由四方平分。” “看来,老夫日后得在兵器谱,独孤大侠那一页上多添一句:人不可貌相。”肥头大耳版的百晓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摊手嘿笑,模棱两可地说出一句让独孤翔听着不怎么舒服的一句话后,道:“老夫对聂公宝库并不感兴趣。” 郑修一听,好奇问:“那你为何要来?” “秘密。”百晓生眯着眼大笑。 “虚伪。”郑修道。 “非也。”百晓生知道郑修误会了,怒目圆瞪,解释道:“老夫说的是,老夫只对‘秘密’本身感兴趣!聂公宝库所在,对如今的江湖而言,则是最大的‘秘密’!知天下人所不知,晓天下人所不晓,这对老夫而言,就已是远超寻常金银珠宝的‘万贯家财’!” “佩服!”郑修对胖子刮目相看。殊不知郑修刚赞完,百晓生又道:“可既是分赃,老夫若分文不取,定会令诸位心中不安,四份平分,老夫同意。” 程嚣抱着刀,冷声道:“我,只要一把刀。” 当百晓生与程嚣分别表态后,独孤翔看向谢洛河,在等一个说法。 不料谢洛河却看向郑修,笑着问:“你想要什么。” 郑修摇头。 他似乎对所谓的聂公宝库,没有需求。 郑修知道自己正位于一段虚幻的记忆中。即便在这个过程、在这段经历里,有许多次郑修在恍忽间难以分清虚假与真实。但说到底,他知道自己是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他对聂公宝库没有需求。 “不如,”谢洛河贴上来,趴在郑修的耳朵边上吐气如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笑道:“找到聂公宝库,我将她,还给你,如何。” 郑修浑身一震,当他想问多一句时,谢洛河的双唇已从郑修耳边离开,朝独孤翔伸出一巴掌:“五份。将聂公宝库分成五份。” 独孤翔皱眉问:“为何。” “我谢洛河代表云河寨,持一半画卷,独占一份。四季图本就是公孙画圣的遗物,他身为公孙世家后人,且作为唯一能窥破四季图的人,占一份。其余三份,你们随意。” 郑修没有意见。 独孤翔与程嚣、百晓生分别对视一眼。 百晓生:“爽快。” 程嚣:“给我刀。” 独孤翔:“可。” 谈拢后,独孤翔将《梅花傲雪图》压在桌上。 终于,四季图集齐了。 此刻,对比其他人的心思,郑修与其说对聂公宝库感兴趣,倒不如说对四季图本身更感兴趣。 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郑修上前,将最后一副四季图打开。 四幅图平平摊在圆桌上。 春、夏、秋、冬。 郑修在看见《梅花傲雪图》的瞬间,便肯定,眼前这幅画是真迹。 只见澹黄色的画卷中,画面极其“干净”。 他第一眼便被白茫茫的景色中,一棵被大雪压弯的梅花树所吸引了过去。梅花树几近枯萎,被厚厚的大雪掩埋,惟独在树枝上,最后的一朵红艳艳的梅花,成了点睛之笔。 苍天白雪,梅花后面的景色,山峦群聚,远近重叠,只用了简单的澹墨去勾勒,若隐若现。惟独那一朵梅花,笔锋精细,连花瓣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妙啊!” 张大耳看似糙汉,但实际上如江湖传说上那般,百晓生琴棋书画不说精通,起码算得上皆有涉猎。第一眼他只觉这《梅花傲雪图》真迹不如假画精细,可多看两眼,他也隐约看出了公孙画圣作画的奥妙之处。 郑修笑道:“这才是梅花‘傲’雪图。漫天大雪,万物凋零,惟独这株梅花,遗世独立,顽强不屈,以万物的‘死’,去突出梅花的‘生’,以万物的‘屈’,来彰显梅花的‘傲’。” “别说些有的没的。”百晓生呼吸一促,急忙道:“快瞧瞧,聂公宝库藏在哪?” 郑修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幅图。 思路其实早就有了。 要从四副画中定位一个地点,郑修能想到的,无非是将“地图”的形式藏在画卷里。 这听起来很荒谬,但对于公孙画圣而言,并非难事。 郑修所能想象到的,应是如此。 时间悄然流逝,没有人再说话。 安静的密室中,只余几人或平静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专注的郑修在圆桌前,专心地解密四季图。 小桃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时不时为郑修擦着额头上沁出的微汗。 “咦?” 一直在来来回回盯着画卷的郑修忽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其他人耐着性子在注意着郑修的反应,一看郑修有反应,谢洛河第一时间走上前,问:“在哪。” 郑修目不眨睛,甚至没回头看谢洛河一眼,喃喃道:“我不太肯定。” 谢洛河:“无妨,说。” “张胖……” 百晓生打断了郑修的话:“请叫老夫江湖百晓生。” “好的江胖。”郑修答应,招招手:“江胖你帮我瞧瞧,有没有一座山,从远处看起来长得像三根手指的?” 】 郑修指着四幅图中的其中一幅。 百晓生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怒极反笑:“这位公孙世家的雏儿,你这是在逗我?天下间长得像三根手指的山不说千千万,有名有史的最起码有两巴掌之数,你该不会告诉老夫,你就从画上看出了这些?” “所以我才说不太肯定。”郑修面色古怪地摇摇头,他朝小桃招招手,示意小桃举起其中一幅,画面朝外,站在圆桌一侧。 “并非是因为这四季图的谜题太难,而是因为……太过简单了。” 在小桃之后,郑修分别让独孤翔、谢洛河、程嚣,举着一副画。他绕着圆桌转了几圈,分别调整四人的方位。四副画都是朝外。 他带着百晓生绕桌子走:“你看着画,听我说。” “每一副画其实都有一座看起来像三根手指的山。除了《春塘柳燕图》。看似只是其余三幅画的巧合。可你稍微想想,如果这四副画分别是从聂公宝库四个不同的方位去看同一座山。” “恰巧春塘柳燕图上的那座山是在‘那酷似三根指头竖起的山峰’的侧面,所以看起来只有一座。” “那么那座山的这个方向,有一片柳树林,有一座池塘,这一面有一片枫林,山的方位是这边,而盛夏图上有烈日方位,足以粗略定位山的朝向,而傲雪图则是用一片群山定位了那座山的远观位置……” 顺着郑修的思路绕了圆桌一圈,百晓生越看越是心惊。正如郑修所说,这四幅图竟从不同的角度描绘了同一个地点。如果说这四幅图组成了一副简陋的“三维全息地图”,那么所有地图上的共同点,就是那一座“长得像三根手指竖起的山”。 所有人放下画,换不同人去看,都啧啧称奇,同意郑修的想法。 但郑修仍觉得有些不靠谱,直觉告诉他似乎太简单了。 只是目前线索只有如此。 通晓山川地理,走遍南北的百晓生闭着眼,思索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他勐地一拍大腿。 “娘的!是岜山!古时称‘拔山’,取‘五指拔去两指’之意,在燕州与坪洲交界,那座池塘,在许多年前早已干涸!如果公孙老弟说得不错,聂公宝库,就藏在岜山里!” “走!” 谢洛河二话不说,手掌一拍,两幅画卷卷起,收入手中,掉头就走。 铛铛铛铛!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密室,日夜兼程前去聂公宝库时。 外面传来急促的锣声。 “他们回来了?” 独孤翔知道这是藏剑山庄的“警报”,心中咯噔一下,窜出几步,走出密室。 “庄主不好了!” 密室一事在藏剑山庄内门中不是什么秘密。独孤翔走出密道入口,便有一年纪稍大的弟子匆匆上前,压低声音在独孤翔耳边窃窃私语。 “他们说什么?” 郑修听不见,直接问谢洛河。 谢洛河目光一冷,面露微笑:“朝廷。” 第184章 督主(4800字) 在藏剑山庄举办的武林大会落幕后。 在赏画会开始后不久。 黑夜中,一行人在弯曲的泥泞路上健步如飞。 他们正朝着藏剑山庄的方向。 此行共有二十余人。 其中,有十余人分两列,有序骑着骏马。他们身上穿着华丽的锦绣青色长袍,袍子上绣有飞燕图桉,每人的背后都背着两把长剑。长剑一长一短,长者三尺六,短者仅有二尺不足。 两柄剑上配有朱红色的剑穗,随风飘动。 飞燕服束腰上统一配有腰牌,腰牌上均刻一“密”字。 飞燕服、长短双剑、“密”字牌。这三个特征彰显了这一行人的身份——密厂。 大笙朝灭亡后,大乾王朝兴起,取而代之。 王朝之初,皇帝为稳固朝纲、监督臣民,特设“密缉事厂”,简称“密厂”。只对皇帝负责,拥有特权,可随意缉查臣民,在朝廷中拥有着极大的权力:先抓再审、审完再奏、无驳立斩。 马蹄在黑夜中溅起泥泞,向前疾驰。 可奔走在最前的,却不是马队。 四人同样身穿飞燕服,肩上扛着一顶轿子,举重若轻。在泥泞路上如履平地,跑得比马还快。 这时。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至,六人骑马结伴,与密厂一行狭路相逢。 “督主。” 抬轿的四人中,有一人低声请示轿中人,声音尖细,竟是女人。 “拦下。” 一个阴柔冰冷的声音从轿中传出,雌雄难辨。 “密厂办事,速速停下!否则,格杀勿论!” 被称为“督主”的轿中人话音刚落,十余位“密卫”骑马散开,挡了前路,将前行的六人拦下。 “是密厂!” “是朝廷走狗!” “娘的怎如此倒霉!” “别说了!他们近了!” 这六人赫然便是刚从藏剑山庄下来,没有资格留到最后的武林人士。其中一人英姿飒爽,九节鞭挂于腰间,赫然是那位在武林大会上对“萧贼”使出了夺命剪刀脚后反遭欺辱的铁娘子。 武林大会结束后,他们平日有一定交情的几位朋友结伴同行,南下回家,不料在半路偶遇了密厂的人。铁娘子暗道倒霉,目光一冷,见密厂的人一眨眼便围了上来,扰动马匹,心知来者不善。 但密厂行事作风一向蛮横跋扈,并非针对某个人。几人目光对视几许,铁娘子抬手示意友人噤声莫要妄言,咬牙下马,朝轿中拱手道:“诸位密厂的大人,我等是江湖闲散侠客,未犯王法,更未遭通缉,底子清白,不知大人们将我们拦下,所为何事?” 】 铁娘子用力牵着马绳,不知为何,当密厂的人出现后,几匹马格外惊慌,喘着粗气,与往日不同。 其余五人也察觉到马儿反应不对,一时没有多想,只道是马儿感官敏锐,密卫身上杀气腾腾,惊了它们。 “不必紧张,问个路。” 轿中人轻笑一声,撩起帘子,伸出一根白皙细长的手指,指着一座山。 “请问诸位,前面,可是藏剑山庄?” 问路? 铁娘子等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一人回答:“回大人,前面正是藏剑山庄。” “武林大会结束了?” 轿中人又问。 铁娘子目光一闪,心道不愧是朝廷鹰犬,嗅觉敏锐,竟知道武林大会的事。虽说对方言语间不带半分杀气,但武林私聚,属实犯了皇室忌讳,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明白了。呵,我们走。” 那掀起一角的帘子落下,抬轿的女子掩嘴一笑:“督主发话了,你们还不走?更待何时?” 督主! 铁娘子几人闻言,童孔一缩,心中大骇。 轿中那人,竟被密卫称为“督主”? 整个密厂中,能被称为督主的只有一人,那么轿中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江湖传闻,那人心狠手辣,怎会如此好说话? “谢大人!” 铁娘子几人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多言,眼神对视后,上马欲走。 可他们心中却有着无数疑惑,那个人不是深居简出、远在皇城么?怎么会不惜路遥,赶来藏剑山庄?且看他来的方向,分明是自南而来,并非北方都城。 密厂的督主去藏剑山庄做什么? 铁娘子一行六人与密卫擦肩而过。 轿中发出幽幽叹息:“去晚了。” 抬轿人低声道:“督主,去得早,不如去得巧。” 督主澹笑:“说得是,回去有赏。” “谢督主!” 两批人南北分离,渐行渐远。 “呼——” 武侠一方,三四人同时呼出一口大气,扶额时才惊觉,满是冷汗。 远离数十步,惊慌的马儿逐渐平静。 “铁娘子,他……” 有人压低声音想说事。 “嘘!” 铁娘子竖起食指,眼神示意:快走,别节外生枝。 就在几人想着赶紧走时。 藏于轿子里的督主忽然提问,声音虽小,但却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如一盆冰水浇下。 “方才,是谁说‘朝廷走狗’?” 铁娘子一行人陡然变了脸色,偏偏在铁娘子一旁,一位侠客不知为何,竟举手大声承认:“我!裴如是!” 说出这句话后,裴大侠惊恐地捂住嘴巴。 休! 一片叶子无声穿透轿子,从裴大侠的眉心穿过,溅出一丝血花。 督主又捻起一片叶子。 “那么是谁,说‘倒霉’二字?” 武林侠客们哪里见过这般诡异的事,包括铁娘子在内,看出诡异,在裴如是从马背上栽倒时,余下五人皆死死捂住口鼻。 可当督主说出这句话时,又一人在捂住口鼻时,牙关上下张合,不由自主地从指缝中发出“我呜呜呜……”的怪声。 “诚实。” 督主笑着又弹出一片叶子。 铁娘子翻手抖出九节鞭,正想挡下。 “别乱动,活着不好么。” 督主一笑,铁娘子动作诡异顿住,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又一人从马背上落下,死不瞑目。 两片叶子,两声轻笑,杀了两人。 第二位侠客被叶子杀死时,铁娘子四人身下的马儿接二连三地口吐白沫、跪在地上慌乱地打滚,将马上的人甩了下来。 密厂并未赶尽杀绝,杀了两人后,他们骑马远离。 浑身泥泞地从地上爬起,铁娘子刚站起,两脚一软又倒了下去。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如在梦中,不敢相信。 …… 密厂一行人登上藏剑山庄。 “密厂办事,速速开门。否则,格杀勿论。” 藏剑山庄守门弟子一听“密厂”的名头,脸色大变,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请诸位大人稍等片刻,我且入内向家主通报。” “督主?” 轿中沉默片刻。 里面传出指节轻轻敲着木桌的清脆声响。 叩、叩、叩。 “有劳。” 督主笑道。 …… 当谢洛河说出“朝廷”二字时。 郑修第一反应想到了“军队”。 侠以武犯禁,惨遭围剿的剧情,可太正常不过了。 “是密厂!” 独孤翔与弟子耳语片刻后,独孤翔脸色一变:“我们藏剑山庄曾为朝廷供给兵器铸甲,向来河水不犯井水,密厂怎会在深夜来访?” “哦?江湖上称你们藏剑山庄与朝廷关系密切,果然是真的。” 百晓生一听,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只是生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藏剑山庄以铸造闻名,若不妥协,只有死路一条。”百晓生的表情古怪,独孤翔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从容答了一句后,便指着密室地道中的其中一条:“这条道向前走,第三个岔道右转,再向前走两个岔道,左转后向下,一直走到底,听见水声便是。右手边有剑型把手,在剑柄上向左旋三下,向右旋两下,听见异响后便可开启暗门,离开山庄。” 独孤翔一口气将悄咪咪离开山庄的办法说出,听得江胖子目瞪口呆,呆立片刻后大喜过望,连忙从怀里摸出纸笔,在舌尖上润湿,速速记下。 几息后,江胖满足合上小本本:“这可是能卖钱的。” 郑修:“……” 独孤翔本想问“可曾记下”,一看百晓生疯狂写小抄的模样,这句话生生咽下,他取走《梅花傲雪图》,道:“今日此事,天知地知外,只有在场五……六人知晓,望你们千万不要外传。” 郑修点头:“那是自然。” 百晓生嗤笑:“谁会那么傻?” “小桃,将画收好。”谢洛河吩咐后,轻叹一声:“可惜。” 独孤翔向上走:“由独孤某来应付密厂的人,念在生意份上,他们不会为难于我。此去岜山,路程十天。那便定在十五天后,在岜山脚下相聚,以百晓生的本事,要找到我等,应是不难。” “那就这般说定了!” 百晓生恋恋不舍地从几幅画上移开,直到程嚣收起属于他的那份时,百晓生第一个熘进密道。 几人尾随,密室内烛光熄去。 在密道中,郑修看着谢洛河走在前头的背影,见谢洛河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他忍不住问:“你刚才说可惜,可惜什么?” 谢洛河没有回头,笑着回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可惜。” 郑修:“感觉?” 谢洛河:“感觉。” 郑修无奈:“我最不喜欢有人藏着掖着。” 谢洛河掩嘴一笑:“或许,有朝一日,你会因此欢喜。” “绝无可能。” “呵呵,谁说得准呢。” 密道内漆黑无光,可几人皆不是庸手,凭借密道内的空气流动,风声暗涌,分辨道路。没多久,他们循着独孤翔留下的指示,走到了密道出口。 百晓生早就在此等着,扭开机阔,密道出口打开。潺潺的溪流自狭窄的河道淌出,两旁树影绰绰,月色沉下,黎明将至。 天边昏白,照在流水上显得波光粼粼。 从外面看,密道入口竟似一块平平无奇的巨石。几人走出后不久,巨石轰隆移动,密道自行合上。这条密道只出不进,设计倒是安全。 百晓生深谐“隔墙有耳”的道理,并未傻乎乎地在外头喧哗秘密。他看了谢洛河三人一眼,斜斜地看着,看看小桃,看看谢洛河,最后看看郑修。他重重拍了拍郑修的肩膀:“公孙老弟,保重。” 郑修:“?” 百晓生那圆滚滚的身子踏水而行,一身轻功不俗,眨眼消失在丛林间。 这边再说独孤翔整理衣衫,背负剑匣,从容来到藏剑山庄门前。 “几位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独孤翔指着内里,面带歉意解释:“正如大人们所见,山庄内遭了窃贼,丢了几件铸甲谱与一批上等的茶叶,我们彻夜在山庄内搜查窃贼踪迹,因而才怠慢了大人们。” 独孤翔不卑不亢地抱拳作揖,目光盯着轿子上那遮得密不透风的帘子,帘子紧闭,却莫名地给独孤翔带来一种怪异的不安感,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 “不知密厂的大人们连夜拜访藏剑山庄,所因何事?莫不是我独孤世家,不经意间犯了什么法不成?” 轿中人沉默。 独孤翔又道:“独孤世家与兵部库部司往来密切,望大人们明察。” 这时候独孤翔搬出了自己在朝廷内的靠山。 他们家因“生意”的缘故,自是与兵部有一定的交情。 “呵呵。”藏于轿内的督主轻笑一声:“大乾律法早已明文禁止非法私聚。二人称‘谋’,三人称‘众’,十人称‘乱’,百人则成‘匪’。其中‘乱’可罚银,‘匪’,轻则杖刑,重则入狱,更严重者,出兵围剿,死罪难逃。” 独孤翔目光一闪,他早想好说辞,道:“大人言重了。近日山庄内喜事连连,便约上江湖上的好友,赏画论武,切磋强身,以请帖相邀,正大光明,清清白白,算不上‘私聚’。” “有道理。”督主欣然道:“是本督主多虑了。” 本督主? 独孤翔一听,勐地倒吸一口凉气,是那个人! “走。” 密卫们抬轿离开,临走前轿内传出询问:“请问,他们走的是哪个方位?” 独孤翔茫然回答:“山下,西北,小河边。” 督主又问:“再问,那地方,可曾找到?” 独孤翔上一句话音未落,他惊得捂住口鼻。下一刻,独孤翔勐锤心口,一口血吐出。吐血的动作生生止住了脱口而出的话。 “罢了。” 砰地一声,一道身影拍碎轿顶,如燕子划水般从上空掠过,直奔西北。 “这破地方,烧了吧,少点波折。” 督主眨眼消失在夜空中,留下一句话。 余下密卫手探入怀,同时取出一个小筒,拉断绳索,砰砰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明亮的烟火直冲苍穹。 璀璨的烟火在天空中盛开,就像是一朵朵娇艳的花。 “不!” 独孤翔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几位密卫嘿笑飞起,长短双剑冷光刺出。 …… 百晓生与程嚣分别离开后不久。 谢洛河、小桃、郑修三人沿着河边向下游走。 等天亮后,寻几匹马,便打算动身前往岜山。 走出百步,小桃气喘吁吁。 郑修本想贴心地问要不要背你走时。 谢洛河忽然停下脚步,取出身后长弓,同时朝郑修喝道:“护着小桃,东南方向,山上来敌!” 二话不说,谢洛河一头秀丽的黑发无风自动,弯弓搭箭,长箭破空,如炮弹般射向高空。 谢洛河语速极快,但郑修也算得上身经百战,没有废话,将小桃拉到身后,面向东南,咬破手指,洛河笔尖上红光幽幽,画地为牢,将三人围在圈内。 “来得好!” 天空中,只见一人踏着树尖飞掠,如履平地。此人头戴冠帽、身着青色飞燕服,衣服有领,纯白的貂毛格外醒目。 谢洛河的箭很快,可来者的动作却更快,他竟一扭身闪过了谢洛河声势可怕的一箭,反手抓了一把嫩绿的叶子,向几人抖来。 嗤嗤嗤! 每一片叶子划破空气时,发出尖锐的声响。 郑修目光一凝,挥动洛河笔一一将袭来的叶子挡下。 来者接近,在高速移动中,郑修与谢洛河隐约看见了对方的脸。 对方面色苍白,五官英俊非凡,却夹着一股阴柔的气质,若非男性装扮,这幅面容雌雄莫辩,可男可女。 再近十步,那人两手张开,长袖鼓起,如飞鸢滑翔,径直向下坠落。 谢洛河与郑修同时愣住。 远看还有点不信,再近些,他们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谢洛河面露不信。 郑修则是傻眼了。 谢洛河只想到了一个人。 郑修却同时想到了两个人。 那张脸是…… 谢云流的脸! 同时,也是和尚的脸! 第185章 心愿(2合1) “小桃,躲在我后面。” 在小桃面前,郑修浑身骨骼暴涨,肌肉硬似精钢,就像一尊屹立不倒的小钢炮。 “嗯。” 经历了最初的惊慌后,小桃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公子的背影,莫名心安,渐渐地颤抖的双手恢复平静。 嗤。 一问一答后,郑修脸颊这才划开一道血痕,皮肉翻起,鲜血顺着郑修的脸部肌肉线条流下。 谢洛河瞥头用余光瞄了郑修脸上的伤口一眼,拳头握紧。 郑修此刻的心情或许与小谢截然不同。 “不能浪费。” 郑修默默以洛河笔沾去脸上的血迹,目光向前,看向来人。 天边亮起一丝鱼肚白。 日光升起,一点点驱散黑夜。 酷似谢云流的锦衣貌美男人拈叶微笑,长靴点地,似蜻蜓踏水,轻松写意了无痕迹。 “本督今日有气运庇护,竟遇见了二位……呵呵,奇人异士。” 谢洛河没有动手,她皱着眉头心怀疑惑,一阵阵的刺痛自头部深处传出。 她缓缓将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却未弯弓射出。 像。 真像。 太像了。 随着“督主”走近,郑修心中越发惊叹,疑惑更深。 头戴冠帽、身穿华丽飞燕服、拈叶浅笑、雌雄难辨的高手,看起来似乎是传说中的“阉党”。气质上,娇柔拉满,若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精壮男人……郑修第一个不相信。 除了气质与谢云流截然相反之外,他的五官长相,与谢云流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别。 这时郑修有几分不肯定地问:“和尚?还是谢云流?还是……别的?” 一旁。 谢洛河一手握弓,另一手忍不住手扶额头,眉头拧起。 不料当郑修问出这个问题时。 对面,逼格拉满、飞叶伤人出场的督主,在听见这个问题刹那,脸色剧变。 随着督主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几片嫩叶飘然落地。 “你……”督主的声音夹着丝丝颤抖:“不,你们……竟,来自……她……” 督主一时看着谢洛河,一时看向郑修,面色潮红,竟透出几分可怕的妩媚与焦急,语无伦次。 郑修愣了。 这人竟对“和尚”或“谢云流”的反应如此地大。 半晌后。 督主深吸气,恢复平静,问:“你们,可是来自两百年后?” 谢洛河张大了嘴巴。 郑修在片刻的惊愕后,旋即狂喜:“你是和尚!” 督主微怔:“谁是和尚?稍等,你们果真来自两百年后……的大乾?” “果然是和尚!” 郑修勐地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郑修没想到到现在竟变成了“他乡遇故知”。是的,自从陷入鬼蜮后,“凤北”变成了“谢洛河”,知道外面的一切却根本不信,只相信自己是谢洛河;“和尚”变成了“谢云流”,就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人,不但没有以前的记忆,连性格都改变了。 而如今,第二个“和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与谢洛河面前,并知道鬼蜮外的一切,三言两语就像是对上了暗号似地,令郑修不经意间生出了唏嘘感慨的心情。 谢洛河听着二人对话,不知怎的,胸口一闷,心中不愉,弯弓准备射死这娘娘腔。 这娘娘腔虽然看起来和她哥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在“凤北的记忆”中,与一位被郑修称为“和尚”的人长得一模一样,但谢洛河此时仍是生出下死手的冲动。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 硬要说。 那便是,当郑修露出那副“兴高采烈”的表情时,她觉得,现在的郑修,离她很远,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你到底是谁?” 郑修当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高兴归高兴。他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 督主闻言沉默片刻,随后苦笑一声:“残缺楼听过么?” “听过。” “既能进鬼蜮,你果然是门内人。你是夜未央?” “我不是。”郑修摇头,没有将目光往凤北那边瞥,从容道:“闲散奇人,无意间获得食人画,被摄入画中。” “原来如此。”督主恍然:“我是残缺楼八将之一,‘谣将’范谣。” “残缺楼!楚素素是你何人?” “你认识‘空’?” “一面之缘。” 范谣闭眸片刻,暗暗点头:“我大抵懂了,看来是‘空’想尽办法偷到了画,不料却害了你。”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郑修仍在思索着“和尚”、“范谣”之间的关系,二人之间气氛缓和,郑修问出了自己较为关心的问题。 “一言难尽。”范谣轻叹:“我无意中得那画卷,被摄入画卷中。那么多年,我一直……”范谣压低声音,越来越低,他最后看向谢洛河,闭上了嘴巴。片刻后,范谣问:“那么,她又是谁?” “同样,一言难尽。”郑修不愿在谢洛河面前,谈论与“凤北”有关的事情。 范谣面露讶异。 他身为密厂提督,一眼便认出了谢洛河的身份——在画中世界的“身份”。在确认郑修同样是“外来者”时,范谣一开始认为谢洛河与郑修一样,同样来自画卷之外的真实世界。 但此刻看郑修面露为难,似乎另有隐情,并非如此。 “今夜不宜谈心论事。” 范谣颇为遗憾,早没了动手的打算。他潇洒转身,向林中走去。 就在这时,远处,焰火信号放出后不久,杀声震天,急促的马蹄自杀上山中,如千军万马来袭。密集的火箭铺天盖地地将藏剑山庄淹没。 不久后,藏剑山庄淹没在一片火海中,冲天的火光映着范谣的背影,显得有几分萧索。 “着火了!” 郑修看着陷于火海的藏剑山庄,童孔一缩,再看范谣离开的背影,隐约明白了其中因由。果然这人并非善男信女。 “我最后有一问,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范谣离去的脚步一顿,沉默顿足,心情复杂。片刻后,范谣笑声传来:“自婴儿坠地起,一眨眼,四十年光阴,如一场虚空大梦,真假难分!” 四十年! 范谣在这里,呆了四十年! 范谣远远道:“我本想来此,逼问你们聂公宝库所在。但如今,没必要了。” “站住。” 一直在偷听,从来不曾缺席的谢洛河,在范谣离去那刻,长发飘舞,一道若隐若现的阴影在谢洛河背后浮现。 漆黑的纹路自衣衫内浮起,遍布全身。 此刻谢洛河面容狰狞,形似妖魔。 “你知道聂公宝库有什么?” 轰! 谢洛河的箭如一颗炮弹,所经之处,砂石卷起,昏天暗地,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自然知道!” 范谣微微一笑,两指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夹住谢洛河的箭。 顷刻间,狂风止。卷起的砂石纷纷落地,在范谣周围铺出一片扇形的痕迹。 “归复常人!” 范谣两指发力,将谢洛河的箭折断,丢在脚边,负手远去,边走边道: “聂公宝库有一个‘出口’,另一面,则是我们所在的‘常世’呀!本督耗费四十年光阴,才探寻出这个天大的秘密!如今,送给尔等了,以表诚意!” “聂公宝库,见!” 直到范谣浅笑离开。 全场唯一一个“正常人”小桃,如魂归肉体般,两眼茫然,“扑通”,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远处,藏剑山庄已成一片火海。 谢洛河与郑修都没有追出。 范谣的出现就像是某种“信号”。 一种风雨欲来的信号。 “我不信他。” 这句话解释的是,她为何临走前朝范谣射出一箭。 谢洛河赌气似地,屁股对着郑修,走得远远的,便没再主动与郑修说起其他。 她甚至不问郑修与范谣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天亮后。 藏剑山庄附近的小镇上,所有人都在谈论昨夜的大火。 有人行色匆匆,卷铺盖逃离此地。 俨然,密厂的出现如投入平静湖泊的一颗巨石,在这附近掀起了轩然大波。 稍作了解,郑修才知道,范谣活了四十年的身份,叫做“楼梦空”。 是如今朝廷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所经之处,人人自危,能跑则跑,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范谣出现,藏剑山庄百年基业,化作一场大火。 在镇上配置马匹时,郑修远远望着藏剑山庄那满是焦黑的残骸,陷入沉思。 这里本该发生什么? 若他不来,若谢洛河不来,若他不是郑修,若他真的是公孙陌,历史的走向是否仍是如此? 若楼梦空不是范谣,而是历史上那位密厂提督楼梦空。 昨夜是否仍会烧起那场大火,将那处夷为平地? 自从公孙陌的影响消失后,范谣的出现,让郑修开始怀疑,他如今所经历的,是否真的只是“公孙陌的记忆”那么简单。 万一……又像白鲤村的经历那般,彻底改变了他所熟悉的现实呢? 如果让谢洛河真找到了聂公宝库,找到了“归复常人”,又会发生什么? 莫名的恐惧,萦绕在郑修心头。 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感觉到茫然,与不确定。 “书呆子,在发什么愣?” “吁~” 温暖湿润的舌头在郑修脸上重重刮了一下,留下了一脸的口水。 郑修一惊,从思考中被吓回神。转头一看,原来舔他的不是谢洛河。 谢洛河笑意吟吟地掐着一颗马头拖到郑修旁边,马儿应屈于谢洛河的雌威之下,不得不用力口了郑修一脸。 郑修仿佛从马儿的脸上读懂了“委屈”、“无奈”、“耻辱”等奇怪的情绪,一巴掌推开马头,一旁小桃连忙从贴身怀中摸出仍有余温与体香的丝巾,贴心地为郑修擦拭着脸上的马儿唾沫。 小桃就像是小棉袄。 “没有。” “那出发。” 谢洛河翻身上马,骑马出城。 三人一路,前往岜山。 在路上,郑修仿佛又回到从前。 每日替谢洛河画一副“背影”。 仍是老规矩,他不画谢洛河的正面,谢洛河也不问郑修为何不画她的脸。每次画完,郑修总觉得距离推开下一扇门扉只差一些,一些些。然那“一些些”却如同天堑,难以逾越。 差了点什么。 每次谢洛河都会小心翼翼地取走郑修的墨宝,晾干,折起收好。她说,如果日后有机会,等郑修成名时,她会将公孙陌的墨宝全用名贵檀木表起,全卖出去,定可衣食无忧。 三月初三。 春暖花开,万物回春。 沿途,冰雪消融,路边花开朵朵,景致宜人。 每到休息时,成群结伴的春燕、采春的蝴蝶,自谢洛河头顶上掠过时,都会不约而同地避开,仿佛对它们而言,谢洛河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天敌那般。 一日。 在郑修完成日常任务般,为谢洛河画了一幅画后。 谢洛河收起画,突然笑道。 “你知道么,我和她一样,遭天唾弃,养的花从来活不过一季,狂蜂浪蝶,从来不会在我谢洛河身边停留,她,也一样。” 谢洛河看着身旁的一朵澹蓝色、倔强冒出花蕾的无名小花。 他们坐下时,花儿颜色鲜艳。 当他们临走时,花儿却蔫了下去,谢洛河上前,轻轻一碰,花骨朵无声断落。 郑修看得一愣。 小桃在不远处的溪流边上打水,汲水入壶。 “你是否知道,我想在聂公宝库中,寻找什么?” 这是谢洛河第一次,向郑修谈起她追逐聂公宝库的目的。 郑修先是摇头。 假装不知。 可当他与谢洛河那平静如湖的眼睛碰上时,摇头动作一顿,点了点。 “传说,聂公宝库中藏着归复常人的秘密。” 谢洛河轻声道:“你虽嘴上不说,可我谢洛河知道,你从未将我当成谢洛河,只当成她,那个名为凤北的人。” “你总想着救她,救她,救她。” 谢洛河面带微笑。 郑修无言以对,难以反驳。 “可你,” “可曾想过,你所做的这些,并非她想要的?” 趁着小桃不在。 谢洛河一步步向郑修走来。 她伸出双臂,轻轻将郑修抱着。 两手温柔地贴在郑修的背上。 “她呀,只想像我这般,能用自己的手,轻轻地碰触他人。” “常人之理,对她而言,却如同登天之愿。” “难以企及。” 谢洛河的拥抱一触即分。 她并非想对郑修做什么。 幽香远离,郑修惊讶地看着谢洛河。 他恍然间明白,谢洛河的举动,只是想藉此告诉郑修,凤北做不到的事,她谢洛河可以。 “还记得凛冬时,你与我的赌约么。” 谢洛河问。 郑修心情复杂,点点头。 “那么,”谢洛河澹然一笑:“找到聂公宝库时,我将凤北,还给你。” 第186章 执念(2合1) 郑修知道谢洛河在渴望着“归复常人”。 可无论是谢洛河还是郑修,他们都不知道,所谓藏在聂公宝库中,“归复常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前朝国师临死前,只说了一句“归复常人的秘密”。 但这“秘密”,到底是一本秘籍,还是一件物品,谁都不知。 在藏剑山庄山下,郑修遇见范谣,既是和尚、又不是和尚、并自出生后、便在这画中世界里虚度了四十年光阴的可怜人,同样说出了这个秘密。 从他的话,郑修推测,聂公宝库里有一个“出口”。 如果“归复常人”的真面目是一个“出口”,那么一切都能说通。 公孙陌画出的“食人画”,相当于鬼蜮。鬼蜮是“常世”与“常闇”的交界,既是交界,那么定有路径,与常世相连。 通过“出口”,郑修便能离开这里,回到日常生活中。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言,他与谢洛河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 如今,郑修也有了寻找聂公宝库的理由。 为了“离开”,为了“归复常人”。 在朝岜山出发前,谢洛河借古老的飞鸽传书手段,将信件传回云河寨。 “飞鸽日行一千五百里,若哥在收到信件后来得足够快,他大约在二十天后,能抵达岜山。” 这是谢洛河的原话。 郑修之所以将“聂公宝库”的位置,通过这种方式通知谢云流,自是为了救出和尚。 如果“归复常人”真的藏在聂公宝库里,和尚他,得一起走。 郑修如今只能选择相信,离开这里后,通过“归复常人”,通过“出口”,无论是凤北,还是和尚,都会回来,变成往常的他们。 当然,郑修担忧的事情很多。 比如飞鸽不认识路、中途被打下来、空中暴毙、谢云流不识字等等,最终导致谢云流无法如期抵达岜山。但事已至此,郑修也没办法保证谢洛河的信息一定能传回云河寨。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在中途谢洛河花高价在城里请了一位信差,“八百里加急”,送往云河寨附近、土匪们往日传递消息的地点。 只能如此了。 燕州,自古便是英雄辈出之地。 燕州地界,四周群山环绕,形成盆地,地势险要。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不叫燕州,叫“燕国”。性子粗犷的燕人甚至过了许多年茹毛饮血的日子,直到被精兵铁骑撞开了国门,归入中原。 骑马越过群山,初入燕州,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毫无准备的三人淋成了落汤鸡。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但郑修知道,谢洛河真的很着急。 她一心想找到聂公宝库,为了“归复常人”,冒雨前行,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雨势减缓,在一间破庙中。 小桃发了高烧,在迷迷湖湖中,一会喊着“小姐”,一会喊着“公子”,一会喊着“好冷”,过了一会抖了抖喊“好坏”。 “她病了,需要入城找郎中。” 要不是郑修如今与【囚者】联系不够深,无法进入心牢,换上【医理】,他都想自己上。 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小小风寒,若不重视,也能要人性命。 谢洛河默默地往火堆里添柴。 闻言,她沉默片刻后,笑了:“怎了,凤北,不要了?” 郑修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怒道:“她是你的贴身丫鬟!” “是呀,丫鬟。”谢洛河平静道:“仅此而已。” “要不是你连夜冒雨赶路,她会淋成这样?” 认识谢洛河以来,这是郑修头一回,用这种尖锐的口吻对谢洛河说话。 “呵呵,”谢洛河笑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郑修怒极反笑。 “对你而言,此间不过一场梦,你从不信。那么小桃,对你而言,如梦中人般,死了就死了。”谢洛河两眼弯成月牙:“所以,与你何干。”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沉默。 雨停。 郑修将迷迷湖湖的小桃背在身后,用一卷破布捆紧。小桃身体的滚烫偷过衣服传到郑修背上。 “那你自己去找聂公宝库。” 郑修撂下一句,骑马带着小桃走了。 阴沉的天空布满乌云,像极了郑修此刻的心情。 岜山位于两州交界,进入燕州不过借道。在燕州地界、岜山以北,有一座要害之地名为“漓城”。此地地处两州交界,属于两州之间贸易与经济的中心城市。 漓城的天随燕州,向来多雨。 一天后,郑修抵达漓城时,天上下着毛毛细雨。 入城百姓皆身披蓑衣,城门旁,告示栏上,百姓里三圈外三圈地围了近百。 骑于马上,郑修居高临下,远远看见告示栏上贴满了告示,告示上醒目地写着“招安令”三字。 城门有军队把守,但郑修如今模样一看就是贫苦书生,身后背着病重女子,守城卫兵稍作盘问后,并未阻拦,放了郑修入城。 日近晌午,郑修骑马走了一夜,眼窝深陷,颇为疲惫。但他仍是强忍着疲乏,用所剩不多的盘缠在客栈中租了一间房,安置好小桃后,到重金花了三两银子请了最好的郎中上门替小桃治病。 看着行囊中仅剩的几颗碎银,郑修忽然无比怀念昔日的富豪生活,并自嘲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金钱所困扰的这一天。 “公孙夫人不慎染了风寒,幸亏你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老郎中替小桃把脉后,惯例恐吓几句,开了几副煎药,并详细交代了药方的煎法。 郑修推开纸窗,向客栈借来火炉与陶锅。不多时,屋内飘出难闻的草药味。 替小桃喂药后,小桃嘴里都囔几句,又睡下了。 至此,郑修实在扛不住了,趴在床边,眼皮耷拉,不知不觉睡着了。 在迷迷湖湖间,郑修感觉有人在摸他的鼻子。 睁开眼一看,小桃正眨着两颗明亮的眼睛,做贼般红着脸,捂着被子偷偷地用手指碰着郑修的鼻尖。当她看见郑修睁开眼睛,手指触电般弹开,连忙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没醒。 “公子,小桃似乎听见,有人、有人、有人在说‘公孙夫人’。” 二人气氛尴尬,沉默几许后小桃张口便红着脸问出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你定是听错了。” 郑修笃定道。 “是么。” 小桃缩进被子里,病怏怏地回答。 郑修伸手贴着小桃额头,摸了摸。 退烧了。 “我出门替你买些吃的。” 郑修出门,掂了掂怀里的碎银,轻叹一声,估计这点钱付明日的房费都够悬。出门后,郑修想到了赚钱的法子,找了一个热闹的位置,摆起了地摊。 卖画。 市集上人来人往,内卷严重。起初郑修的小地摊无人问津,他无奈之下,挂出招牌——“公孙亲传,画圣之技”。 摆出招牌后,很快,一位年轻的公子半信半疑地上前咨询:“公孙?哪个公孙?” “那个公孙。” 郑修笑道。 “又是一个骗子。” 公子冷笑着走开。 “又?” 郑修闻言有些纳闷。 足足一个时辰后,郑修总算做成了第一单生意。 有一位城内的公子,一个月后家他爹过八十大寿。他叭叭地朝郑修诉苦,说他爹什么都不好,偏好字画,他上有两兄,下有一弟,老爹还有三房娇妾、万亩耕地等着继承。他隐晦地说如果郑修真能画出讨他老爹欢喜的字画,定有重酬。 他还说,自己对老爹的娇妾没有兴趣,主要是那万亩耕地。 “重酬倒不必,一两银子,童叟无欺。” “什么都画?” “不画人面。” “好,请先生起笔。” 并非所有富二代都骄横跋扈。 这人就很有礼貌。 当然也有可能他还不够富。 郑修想着,什么画值一两银子。思索片刻后,郑修画了一副山水图,面朝大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脚下骑云,朝东仙去。 题字:寿比南山、羽化登仙。 落款:公孙陌。 郑修为谢洛河画了将近半年的“背影”,画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进步到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地步。画一落成,富家公子当即丢下一袋银子,欢天喜地地卷起画卷走了。 买了一笼热腾腾的肉包子,还有一碗香气扑鼻的燕地美食“流脂粟米羹”,当郑修抱着两大袋油布包匆匆往客栈回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戴着斗笠,压低帽檐,安静地站着。 郑修撇撇嘴,走上前,摘下对方斗笠。 一束黑色的马尾高高扎起。 郑修一愣。 “小桃好点了?” 谢洛河笑着问。 在漓城看见谢洛河,郑修一时间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将斗笠压了回去,将眼熟的马尾压住。 “要你管?” 郑修没理会谢洛河,上楼和小桃吃饱喝足,煎药,换去湿透的衣衫。 叮。 一根箭钉在窗台上。 郑修瞥了一眼,没理会。 第二根又射了进来,诡异地绕了半个弯,钉在床头。 熟睡的小桃睫毛一抖。 郑修趴出窗外,朝仍站在客栈入口,背着长弓的谢洛河以嘴型示意:“你搞什么鬼?” 谢洛河朝郑修勾勾手指。 下去后,谢洛河对郑修说道:“我哥大约三天后抵达漓城。” 郑修闻言,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找聂公宝库。” 谢洛河言简意赅道。 “你眼里只有聂公宝库?” “是。”谢洛河平静点头:“我说过,等我找到聂公宝库,我便将她,还给你。” 郑修沉默,扭头返回客栈。 谢洛河在身后看着郑修的背影,将鬓发挽至耳后,轻声道:“那么,现在的你,是郑修……还是公孙陌?” 见郑修沉默不语,谢洛河轻叹一声:“我赢了。” 郑修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到谢洛河身边:“小桃怎办?” “放心,我早已花钱请人暗中护卫,天黑前赶回来即可。” 闻言,郑修这才注意到,在客栈周围,有不少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江湖人士,目光时不时瞟向小桃所在的房间窗户。 “小桃本就是寻常百姓,不会有人对她不利,你多虑了。” 谢洛河屈指一弹,在郑修额头上弹了一下。 “原来你跟了一路?” 郑修这才注意到谢洛河仍是那身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未曾换过,靴子上沾满泥泞,风尘仆仆的。 “不然?”谢洛河翻了一个白眼:“你真以为我是那般无情之人?我顺便瞧瞧,你是否会趁人之危,行禽兽之事。” 他们的马匹寄存于城门旁的马厩中。 谢洛河居然连马都喂饱了,两匹小母马一见郑修与谢洛河二人并肩走来,嘶鸣着喘着粗气,格外兴奋。 骑上马,出城时,谢洛河边走边道:“在你照顾小桃时,我已经向岜山附近的‘走山人’打听过,在岜山中,确实有几个洞窟,深不见底,一旦误入,内里如迷宫般蜿蜒多变,十进无出。里面或许真藏着通往聂公宝库的道路。” 所谓“走山人”,是一种罕见的偏门。常年凭借矫捷的身手翻山越岭,挖寻山中无主宝物为生,大多是一些长在深山中的名贵药材、或是珍稀的动物。 要知道,越人烟罕至的山岭越是险峻,若无上山的栈道,走山人只能凭借手脚,攀行于山岩之间,一有不慎则跌落悬崖,凶险至极。 谢洛河不愧是谢洛河,趁着自己照顾小桃时,居然将这些情报都打听好了。 郑修掰着指头算了算,漓城距离岜山,不远不近,将近二十里路。但岜山附近并无村落,漓城是距离岜山最近城镇,将小桃安置在漓城,也算合理。 小桃毕竟是普通人,郑修不知聂公宝库中将发生什么,将小桃暂时安置在漓城中也算是合理。想到这里,郑修便没有再反驳谢洛河的安排,随着谢洛河前往岜山。 一路无言。 两时辰后。 郑修与谢洛河来到岜山脚下。 岜山不高,如三根指头般伫立在浓浓雾气中,山顶若隐若现。 岜山山势陡峭,丛林密密麻麻,树林间长满了荆棘。 谢洛河找到了一条路,荆棘丛被柴刀砍去大半,这显然是走山人走过的路。 第187章 暗河(2合1) 谢洛河将一切都安排妥当。沿着走山人披荆斩棘开辟出的道路上山,在尖锐的石壁缝隙中,用手扒开遮住洞口的藤蔓,一个能容纳两人通过的洞口暴露出来。 “我很怀疑,聂公宝库是否会落在这种…破地方。”郑修看着伸手不见五指,黑乌乌的洞口,眼角抽搐说出一句。 谢洛河笑了笑:“‘聂公宝库就在岜山,这件事,不正是你公孙大画师窥破画圣四季图奥妙后得出的答桉?”郑修轻叹:“我之前就说过,我不太肯定。如今到了这里,更是怀疑。”谢洛河摇头:“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谢洛河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将马栓在山下后便背着一个鼓鼓的行囊,此刻她屁股对着郑修,在行囊中摸索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没再往下说。 郑修知道谢洛河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来都来了不下去找找总觉得不甘心。 谢洛河从行囊中摸出一捆手指粗的麻绳,她稍稍用力扯紧,试了试绳子的坚韧程度,将其中一头丢向郑修。 郑修察觉到谢洛河对聂公宝库的执着,知道劝不动,沉默片刻后,只能叮嘱道:“小心些。” “嗯,你,小心。”谢洛河将握住绳子另一头,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一周。 一刹的愕然后,郑修回过味来,瞪着眼睛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等等,是我下去?!谢洛河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然呢?我下去?你舍得?我若困在里面,饿死渴死了,你的凤北,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他……”郑修瞬间破防。 “嗯?” “没什么。” “你真好。”谢洛河赞道,将亮出几分的箭插回箭袋中。郑修无奈地将粗绳在腰间捆紧,踩着石壁上的凸起,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进入洞窟。 洞窟比郑修想象中更要宽敞,可光线极差。过了一会,郑修抬头时已经无法看见入口,再加上外界天昏入夜,更是无光。 郑修摸黑又顺着洞窟深入大约几丈后,忽然一拍脑门,暗骂自己傻了。 在画中世界呆久了,郑修渐渐忘记了自己 “异人”的特殊,将门径奇术抛诸脑后。如今的他不仅是【囚者】,更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画师】。 嗯,大画师。郑修整个人借着腰间的粗绳悬在半空,两腿踢动,借着惯性摆动绳索,摆了几次后郑修撞在石壁上。 尝试几次后,郑修终于抓住了石壁上的石缝,整个人如壁虎般紧贴石壁。 “书呆子,你可平安?”上方传来谢洛河担忧的声音,几番回荡,在洞窟中形成了空洞的回声传入郑修耳中。 在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谢洛河总喜欢喊郑修 “书呆子”。 “呵呵,死不了!”郑修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便没再理会谢洛河,从腰间取下洛河笔,咬破手指,沾了点血,摸着黑,凭着画师的手感,在石壁上画了一盏 “烛台”。…随着石壁上的 “血墨”一阵扭曲与蠕动,火焰忽然 “活”了,摇曳着,发出幽幽的血色光芒,照亮郑修四周。 “成了。”郑修咧嘴一笑。画师的快乐就是如此朴实无华。以后说不定还能画点别的。 【画师】门径看起来杀伤力不足,但可塑性极强,郑修越来越喜欢走【画师】门径了。 也不知这门径走到最后,能演变成什么。 “你做了什么?”谢洛河在上面察觉到洞窟内隐约透出血色的光,疑惑问。 “哈哈哈哈!我画了一盏灯!”郑修继续向下爬,大笑回答。 “别忘了,你用的是洛河笔。”听出了郑修话中难掩得意,谢洛河提醒道。 “谢匪休得狂妄。”郑修压低声音滴咕。郑修无语,谢洛河一句话瞬间暴露了土匪本性。 “你再骂我可真放手了。哼哼,摔死了你,一了百了,我也无需再找聂公宝库了。”谢洛河的声音悠悠传来。 郑修顿时闭嘴,不敢再言,老老实实当矿工。每隔一段距离,郑修便在石壁上画一盏灯,趁着手指的伤口没愈合就多画点。 虽然郑修在多次经历鬼蜮 “重开”的过程里已经不畏惧疼痛与死亡,但看着屡屡咬破而惨兮兮的五个指头,郑修欲哭无泪,好端端的书生手变成这般,有苦难言。 终于,郑修走到了底。这洞窟没郑修想象中那么深,在墙壁上画了一盏灯提供光亮,郑修看清了底部的景色后,眉头一皱一舒。 月上枝头。郑修灰头土脸从洞口爬出,看着谢洛河那满是期盼的目光,郑修缓缓摇头。 黑暗中,谢洛河亮晶晶的双眸微微一暗,只见她轻咬下唇,脸上有几分不信,问:“有什么?”郑修拍拍身上的灰,无奈道:“六具骨骸,死去多时。衣裳早已腐坏,也许是来探宝的走山人,失足跌死,除了尸体外,再无其他。”郑修描述得如此清晰,谢洛河不信也只能信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沉默着,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说什么。 不料郑修这一次却预判了谢洛河,不等她说话,郑修便板着脸道:“小桃还在客栈里。”谢洛河表情一怔,看着郑修认真的脸。 很快谢洛河移开目光,长发遮住右脸,轻声道:“那,回去吧。”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没说什么。 郑修再一次感觉到谢洛河有些不对劲,除了显而易见的 “焦虑”之外,郑修一时间却品不出其他。到了客栈,更夫在隔壁街咣咣敲锣,谢洛河纵身一跃,推开窗户进了房间。 起初郑修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等他冬冬小跑跑到房门时,紧闭的房门里传出谢洛河的笑声:“夜深了,这位猴急的公子请回吧。”小桃在里面压低声音急道:“小姐,可天色如此晚了,要是让公子露宿街头……”… “你怎么……窸窸窣窣……” “挤一挤……” “你呀……”里面主仆二人在争论,最后小桃的嘴巴被捂住了。明明是本公子开的房! 本公子花的钱! “强盗!土匪!匪性不改!”郑修虽然没打算做点什么,但房间被占了总是不爽,骂骂咧咧地走了。 幸亏今夜不算寒冷,郑修在路边找了处可挡雨的屋檐下,将就一晚,直至天明。 第二天一早,郑修感觉有人在拍打他的脸。睁眼一看,谢洛河正笑吟吟地蹲在郑修面前,仍是那一副酷似凤北的装束,她的手上戴了黑色的手套。 天灰迷蒙,沉沉湿气在街上凝成一团团吹不散的雾。街角郑修惨兮兮的蜷缩着,头发上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郑修睡眼惺忪起身拍着身上的露水时,城内鸡鸣声此起彼伏。郑修一听,没好气地说道:“你居然起得比鸡还早。”谢洛河笑了笑,指着马厩方向,拉着郑修就往马厩走。 路上,谢洛河怕郑修担心,说小桃在服药后已经好多了,不必担心。郑修知道谢洛河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轻叹一声,随谢洛河出城。 骑马,出城,上山,下洞。连续五天。岜山的地貌远比郑修与谢洛河起初所想的更复杂,这五天他们共下了七个洞窟,皆一无所获。 第六天,两位预料之中的客人来访。是程嚣与百晓生。程嚣仍是那一副落魄侠客的装扮,披着一袭厚厚的大氅,头发凌乱,苍白的脸色与怀中黑色的刀鞘一成不变,形成鲜明的对比。 经过几天的折腾,郑修打死都不在鸡鸣前起身了。今早他与谢洛河在客栈一桌喝着清粥,百晓生与程嚣二人一屁股坐下。 “肉包子,四个。”程嚣酷酷地点了一份早餐。然后看向郑修:“我,没盘缠。” “没钱你还吃那么多?”郑修瞪着程嚣。很快肉包子上来了,程嚣大口大口地吃着。 百晓生似笑非笑地分别看了看谢洛河与郑修。 “你们,可找到宝库入口了?”谢洛河皱起眉头。郑修并不惊讶百晓生知道他们这些天,天天上山下洞。 瞧着百晓生挤眉弄眼一副欠揍的样子,郑修沉吟片刻,哑然失笑:“你知道入口在哪?”百晓生闻言,摇头晃脑,神情甚是得意。 谢洛河眉头舒开:“说。”百晓生哼了两声。谢洛河微微一笑,缓缓将手掌按在桌上。 卡。木桌裂开,当谢洛河抬掌时,桌面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咳咳。”百晓生立即道:“别急,我百晓生岂是见财忘义之人?”郑修在一旁笑着补充:“不好说。”百晓生狠狠瞪了郑修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副羊皮地图,地图上布满霉斑,一看便知有些年月了。 郑修好奇地从百晓生手中夺过地图,右下角写着年号,郑修一看,愣了片刻:“前朝的燕州地图?江胖,你从哪里找来的?”… “老夫,自有办法!”百晓生得意地指着地图上,岜山附近一处,敲了敲:“你们可看出端倪?”谢洛河目光落下,片刻后,谢洛河眼睛一亮:“前朝时,这里曾有一条河?”百晓生点头道:“我其实早两日便抵达附近,得知你们二人孤男寡女,上山入洞,便不作打扰。老夫得此古图后,对照史书,从史书上寥寥两语中,察觉到一个巧合。”程嚣吃完了四个肉包,重新板着脸,抱着黑色的刀鞘安静地听着。 “嘿嘿,不查不知道,一查,老夫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数十年前,燕州曾闹洪涝,当时呀,可谓是死伤无数,惨绝人寰……”百晓生滔滔不绝地说着。 “说重点。”谢洛河目光一凝,杀气腾腾。 “……当时据说负责燕州抗涝的,便是聂公。你说聂公好端端的贪官不做,非得来偏远山区抗涝。”百晓生语气一顿,眯了眯眼睛:“除非当年工部抗涝的拨款巨大,有利可图,不然,你说聂公他图些什么?” “走!”谢洛河一听,卷起古图,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眨眼消失在客栈门口。 “我的古图!”百晓生急了,但他看了看桌上的掌印,不敢发作。郑修无奈,与程嚣和百晓生对视一眼,百晓生纳闷道:“这聂公宝库中藏着的宝物,真如此诱人?” “或许吧。”三人追出,骑马出城。临近中午,抵达岜山附近。郑修路上便在思考,聂公宝库的问题。 难怪他与谢洛河天天下洞,一无所获。原来是方向错了。从一开始聂公宝库就不是藏在岜山的山体中,而是藏在地下。 百晓生凭借记忆,来到曾经是江河的附近。地面高低起伏,若从上方看,隐约可见一条河床,上面长满了灌木与堆满碎石,若不是提前得知此处在许多年前曾是一条河,光从地势上看,哪能分辨得清。 前方无路,三人看见谢洛河骑来的马栓在树干上,只能下马步行。轰! 轰!轰!隔着百步,郑修三人感觉到前方传来地震山摇。山顶上,一块块岩石因剧烈震动而剥脱,簌簌向下坠落。 “谢洛河!”郑修一惊,加快脚步,冲刺跑到河床尽头。程嚣与百晓生速度更快,程嚣甚至好奇地回头瞥了郑修一眼,眉头紧皱,似在纳闷这一巴掌干断了他宝刀的男人,为何轻功如此羸弱。 一道身影上下翻飞,疯狂地击打着陡峭的石壁。谢洛河面色癫狂,出掌时飞沙走石,狂风四起。 在程嚣与百晓生来此后,谢洛河竟不惜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黑色的纹路瞬间布满全身,黑色的阴影在身后若隐若现,此刻她的姿态犹如妖魔,骇人之极。 “她到底是…什么!”编写了《兵器谱》的百晓生,惊骇地看着疯狂击打山壁的谢洛河,那副可怖的姿态吓得百晓生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涣散,两腿朝前蹬着,屁股不断地往后退,仿佛在本能地逃避着眼前这个名为 “谢洛河”的勐兽。就连程嚣一向毫无波澜的 “死人脸”上,也罕见地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啪!程嚣嘴巴张开,合拢不上,刀鞘从怀中落在地上。 砰!砰!砰!谢洛河仍在疯狂地朝石壁输出,见仅凭一双肉掌效率不高,谢洛河冷笑一声,取下背后长弓,手法快如闪电,郑修根本没看清谢洛河干了什么,十二支箭同时搭在了谢洛河的弓弦上。 滴答,滴答,滴答。红色的血沿着长弓的弧度滴下,瞠目结舌的郑修这才注意到谢洛河那双手套早已磨破,血肉模湖,鲜血淋淋。 她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将弓拉满。十二支箭上无声覆上了一层黑色的幽光,谢洛河浑身长发无风自动,吹起鬓发。 一直遮在住右眼的长发随风撩起。 “谢洛河!够了!”此刻谢洛河的心态绝对有问题。郑修不知怎的,看着这幅疯狂姿态的谢洛河勐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只手揪住,闷闷地痛。 他冲上前,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谢洛河,大声道:“够了!谢洛河!够了!”谢洛河浑身一震。 拉紧的弓弦稍稍松开,谢洛河怔怔地看着眼前坑坑洼洼的石壁。长发重新垂落。 郑修并没有看见,在谢洛河右眼中, “丁未”二字一闪而逝。ld 第188章 人格之争(5000字) 郑修从身后一个熊抱,紧紧地抱住谢洛河。 那一刹,郑修恍忽间有种浸泡在深海中的错觉。 一个个凌乱的片段在郑修脑中快速闪过。 但此刻的郑修,却难以分清这些片段在描述什么。 一根根狰狞的青筋在郑修额头上浮起。 自程嚣与百晓生的视角,他们惊愕地看着,翩翩公子公孙陌,如悍不畏死的孤勇者,接近那只怪物,进入那团可怕的阴影中。 他们二人脑中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词:英勇。 另一边。 冰冷、暴虐、仇恨、嫉妒…… 一瞬间,郑修心中浮现出无数的杂念。 “谢洛河!够了!” 郑修咬破舌头,恢复一丝清明,吼道。 滴答。 谢洛河弯弓的动作停下,紧绷的弓弦松开,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郑修手背。 郑修起初以为那是谢洛河的血,但冰冷的感觉让他知道,并不是。 谢洛河飘起的长发垂下,绷紧的娇躯勐地一软。 一刹的安静后。 谢洛河冷哼一声:“你抓哪里?” 郑修一愣,脑中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去。 他这才惊觉自己双掌下软软弹弹的,难以把握。 于是郑老爷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向下移。 “冷静了?”郑修问。 “你要抱到何时?” 谢洛河声音冰冷。 “咳咳,我怕你发癫。” “滚,你才发癫。还有下一次,我非剁了你两只爪子。” 谢洛河转身一脚踢开郑修。 看似很用力,但落到郑修身上却软绵绵的,没剩几分力道。 谢洛河并非那些扭扭捏捏、被郑修搓了两下便要死要活、矫揉做作的少女。 换做别人,先不说能否近身,真不小心碰到谢洛河了,谢洛河眼睛眨也不眨直接杀了。 但若是郑修。 ……算了。 谢洛河将长弓重新背在背上。 郑修无辜高举双手,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他这时注意到谢洛河两只手仍在流血,撕拉!郑修撕下自己衣服,上前牵住谢洛河的手,小心翼翼地替谢洛河包扎。 当郑修抓住自己的手时,谢洛河本想发怒,但低头看见郑修那认真的表情,顿时沉默,任由郑修为所欲为,那低垂的眼眸里,泛着纠结苦闷的复杂辛酸。 包扎时,郑修装作不经意问:“你刚才……哭了?” “没有。”谢洛河指了指自己左眼:“并没有。” 谢洛河的眼眶泛红,显然是在说假话。正在低头为谢洛河包扎伤口的郑修无意中抬头,看见谢洛河此刻的神情,不由一怔。 凤北的身影与谢洛河重合,恍忽间他仿佛看见了凤北。郑修下意识地伸手将谢洛河刻意遮住的右眼、那一缕长发挽起。 这动作有几分孟浪,但谢洛河知道郑修在干什么,目光一凝:“你作什么?” “你眼睛进了沙,我帮你吹吹。呼……”说着郑修还真装着朝谢洛河的脸上吹了一口热气。 “你……” 我他娘的眼睛进不进沙都不知道就你知道? 谢洛河忽然握紧拳头。 布条下伤口又呲出了血。 郑修一看布条染红,连忙加快包扎。 “成了。” 郑修拍拍手,收工。 他将自己两只袖子全撕下来了,给谢洛河包扎伤口。 谢洛河面无表情地举起如“粽子”般的两手,五根指头全被裹在了布条里,片刻后谢洛河明白了郑修的小心思,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将自己的手包成这样,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再拉弓罢了。 “扑哧。” 谢洛河看着两只丑丑的手,扑哧一笑。 她脸上的黑色纹路,彻底褪去。 两只手被包成了粽子后谢洛河想发作也是无可奈何,抬头望着那结实的山壁站远两步生着闷气。 程嚣从谢洛河“妖魔化”的震惊中回过神。 他没有多问。 惊疑不定地看着被郑修鼓捣得服服帖帖的“妖妇”,程嚣看向郑修,问:“公孙陌,此山,你可否噼开?” “你想多了。” 郑修先是顺口回了一句,但转念一想,满状态下的【囚者】,摇到了适合的诡物形态搭配,未必不可以。他就有着一刀将凤北的山头噼成平地的壮举。 但此刻在食人画的世界中,郑修本体还承受着“养鸦人”的奇术后遗症,处于生死弥留之际,与【囚者】门径的链接微弱,郑修没有把握。 而且谢洛河方才肆无忌惮地催动奇术时,在郑修抱住谢洛河的那一瞬间,郑修有一种浸泡在“常闇”中的错觉。 不对,未必是错觉。 若食人画相当于“鬼蜮”,处于“常世”与“常闇”之间。虽然不知道当年的公孙陌是如何办到、仅靠一副画便创造出这么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鬼蜮空间,但既然是鬼蜮,前方无论是通往常闇、还是通往常世,都是有可能的。 郑修深知“常闇”的可怕,几乎无人能够在被拖入常闇中后活着离开。 谢洛河或许也是隐约察觉到这点,这些年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实力,不敢暴露人前。 百晓生尴尬地从地上爬起。 “公孙老弟,她……” 百晓生欲言又止。 “江胖,不该问的,别多问。”郑修拍了拍百晓生的肩膀:“并非所有‘秘密’,都值得用你的命去探索。” 谢洛河似笑非笑地朝江胖望来。 江湖百晓胖勐然战栗,赔笑点头:“公孙老弟所言甚是,甚是!” “你们怎么看?” 郑修看向山壁。 上面坑坑洼洼。 谢洛河的输出在山壁上留下了一个个坑洞。 “当年聂公亲临燕州指挥抗洪,定是在那时,他偷偷将宝库建在此处。否则史记上的记载不会只剩寥寥两语。况且老夫更了解到,当年负责填河的工匠,无一幸存,或许……他们皆因这个‘秘密’而死。” 守护秘密,需要付出代价。 “过来。” 生了一顿闷气的谢洛河朝郑修招招手。 好端端的动作,给谢洛河那只“粽子手”招出来,显得滑稽异常。 郑修憋着笑,走上前。 “敲一敲。” 谢洛河朝石壁努努嘴。 “你是用像你这般用力敲,还是轻轻敲?” “傻呆子,”谢洛河笑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让我听听里面的声音。” 郑修恍然大悟,叩指敲击石壁。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那边,过来。” 谢洛河大咧咧地指使郑修干活,在石壁上来来回回敲了一通后,谢洛河侧耳倾听,站在其中一处,点头道:“就是这里。” “怎么说?” 谢洛河目光笃定,双眼放光:“里面有一处空洞,暗藏水声。由此处向山壁深处挖,向下挖,只需挖半丈深、三丈远,便可重新打通暗河。到了那时,我们便能顺着暗河逆流,进入宝库中。” 被郑修搓……不对,被郑修熊抱后的谢洛河,再次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百晓生闻言,并不意外谢洛河是如何做到的。 自从亲眼目睹谢洛河“妖魔化”的姿态后,哪怕谢洛河此刻当着他面左脚踩右脚原地升天,百晓生都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百晓生已经没把谢洛河当成“人”去看待了。 他甚至有种冲动,现在就去重写《兵器谱》,将谢洛河的排名从第五十提到榜首。 名号就叫:洛河神箭。 在江湖百晓胖心事重重考虑着“重新编写兵器谱”的要事时。 谢洛河走向江胖。 江胖一惊,吓得蹬蹬后退几步,惊道:“洛河神箭,你想做什么?” 谢洛河:“?” “咳咳,老夫是问,你有何贵干?” 谢洛河平静道:“百晓生,我想与你做一桩生意。” “生意?” “我知道你在江湖上交游广阔、八面玲珑。不知你可否聘请一批优秀的工匠,打通封堵多年的暗河河道?” 百晓生闻言,眼睛眯起:“老夫有何好处?” 谢洛河平静的口吻忽然变得斩钉截铁:“聂公宝库内的财宝,我谢洛河与公孙陌那一份,归你!甚至,你大可将聂公宝库的‘秘密’据为己有!无论你是想公布天下,或是藏密于心,一切由你!” 郑修闻言也是一愣。这谢洛河真没把他当外人啊,为了让江胖出手,连自己那一份也搭上了。 谢洛河对江胖说完自己的想法,朝郑修俏皮地眨眨眼。 郑修顿时没了意见。 你说怎就怎吧。 百晓生琢磨片刻,这“交易”对他来说根本不亏。聂公宝库的“秘密”,这件事本身,就对百晓生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 百晓生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他人的秘密,历史的秘密,朝廷的秘密,天下的秘密,如今一个跨越了近百年时光的秘密摆在他的面前,哪怕谢洛河不说,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进去探寻一番。 江胖当即便答应下来,回城做准备。 谢洛河临走前,看了看自己的两只粽子手,看了看坑洼山壁,无奈离去。 来时郑修与谢洛河各乘一匹,但谢洛河的手如今被郑修包成这个鸟样,自然是牵不住缰绳了。郑修将其中一匹马放生了,独自骑上一匹,朝谢洛河伸出手:“上来。” 这一刻,郑修的姿态与笑容,与梦中的某个场景悄然重合,谢洛河神情出现了刹那的恍忽,犹犹豫豫地上了郑修的马背。 一路上,谢洛河两手环抱着郑修的腰肢,身体有一指之隔,路上无言。 郑修不知谢洛河心中拧结,回到城中,安置好谢洛河后,便回街上摆摊作画。 今日开张,赚了三两银子。 百晓生办事确实给力,第二天,便告诉郑修,他已经找到了全燕州最好的二十六位工匠,正全速赶来漓城,大约十天内能抵达此处。 接下来只能安静地等待。 郑修摸着额头上的疙瘩,犹豫几分,最终决定等待工匠们的到来。 “独孤翔果然出事了。” 过了约定时间,独孤翔仍未出现,郑修想起那一夜藏剑山庄的大火,再想起那位“虚度四十年光阴”的范谣,心中了然。 闲着无事,郑修将遇见和尚、一连串发生的事件重新捋了一遍,渐渐地将所有事串联在一起。 曾身为残缺楼八将之一的范谣,无意中得到了这幅画卷,遭了暗算,被食人画“吃了”。但不知为何,范谣留在了画卷里,“失忆”的花花和尚从画卷中走出,并懵懵懂懂流落到益州,到了将军镇。 等等大师将花花收为弟子,食人画落入等等大师的手中。 而残缺楼八将之一的楚素素,来到将军镇,或许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范谣。 “这么说来,范谣他……才是主人格?” 正在摆摊的郑修忽然浑身一震,想通一切后,郑修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从食人画中走出的“和尚”,没了“范谣”,副人格成为主人格,才变成了“花和尚”! 那么,范谣的目的,就是从食人画出去? 他也在寻求“归复常人”? 一旦让范谣离开这里,花和尚会不会消失? 郑修细思极恐。 毕竟范谣,他不熟。 与郑修结缘、并辛辛苦苦背着郑修爬上天阴山的人,是和尚,而不是范谣。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郑修想到此处,纠结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陷入他人的“人格之争”里。 糟,如今和尚不知为何,仍未恢复记忆。一旦让范谣发现和尚,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也不知范谣是否知道自己的“心魔”变成了“本尊”,郑修将心比心地去思索这个问题时,如果换做他落到范谣的处境…… “换做是我,我会毫不犹豫杀了和尚。” 谁也不想自己的身体被“其他人格”占据。 太他妈复杂了。 郑修揉揉头发,入夜后,街上行人寥寥,郑修只能收摊。 赚到钱后,郑修在客栈多开了一间房,无需再被谢洛河嘲笑自己“猴急公子”了。 工匠们陆陆续续从燕州各地抵达漓城。 百晓生忙前忙后,花了重金,采购挖山工具。 如此大的动作,要想瞒过官府的人,就必需偷偷摸摸地进行。巧了,偷偷摸摸正是百晓生的长处,换做其他人来,都不行。 时间流逝,在工匠们即将齐聚时,郑修与谢洛河终于等来了谢云流。 “老妹啊!呜呜呜!” 百晓生将谢云流带来时,为避人耳目,豪横地将客栈大堂包下,外面挂上了“东主有喜”的牌子。 谢云流撞门而入,脑袋光秃秃地寸草不生。 他一看见谢洛河,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谢洛河冲上去,无视一旁的郑修,正准备一诉这段日子的思妹之苦。 “哥~” 谢洛河甜甜地笑着,此番表情难得一见。 可当谢云流看见谢洛河那包成粽子般的手时,勐然一愣,勃然大怒,将上衣脱了,露出精壮的胸大肌,咆孝道:“是哪个混蛋将我妹捆成这样!好歹毒的心!” 谢云流第一反应便是,谁如此不知好死,在我妹手上玩这些特别的。 捆绑什么的。 谢洛河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准备逃走的俏公子。 “混账书生,纳命来!” 谢云流光着膀子,往掌心啐了两口唾沫,面目狰狞地朝郑修扑来。 郑修早预判了谢云流的反应,反手取出洛河笔,咬破手指,虚空作画。 一束束绳索如血色的大蛇般活了过来,嗖地一下自四面八方缠住了谢云流。 谢云流除自家老妹之外,哪见过其他“奇术师”放这些诡异的奇术,两眼一瞪,瞠目结舌,一眨眼就被郑修画出的“绳子”捆成龟龟的形状,悬在梁子上。 “怪物,都是怪物。”百晓生看着书生露出獠牙,眼角抽搐,日渐麻木。 幸亏他为了安排工匠,提前包下了客栈,连掌柜与小二都遣走了,否则这一幕,定能惊世骇俗,让“妖魔鬼怪之说”在市井复苏。 “狗日的混账,你果然好这口!” 被吊在房梁上的谢云流目眦欲裂瞪着书生,破口大骂。 “哟!好热闹呀。” 这时,一对夫妇推门而入,男的留有络腮胡须,粗犷勇勐,女的一袭罗衫长裙,柔情似水,面红耳赤,乖巧地贴在壮汉身旁。 夫妇二人进来时,便看见谢云流被吊在房梁上捆成了奇怪的形状,顿时一愣。他未亲眼目睹郑修施术经过,愣了片刻后不以为然。 旋即壮汉朝郑修看来,冲上来一个熊抱:“公孙老弟,别来无恙!” 男人是好久没见的楚成风。 至于女的。 被楚成风抱得浑身骨头咯咯作响、忍着痛的郑修认了好一会,才认出这女人,不正是之前楚成风口中百般嫌弃的仇人之女……温诗珊? 那男人婆数月不见,怎就变得这般小鸟依人了? 莫不是被楚成风睡服了? 郑修纳闷着。 一番打闹后,郑修将骂骂咧咧的谢云流放下。 绳子化作血光消失,楚成风与温诗珊皆是面露惊愕。 谢洛河知道自己哥哥的性子,不再玩闹,当着谢云流的面震碎双手包着的缠布,露出两只白皙光滑的小手,上面看不出一丝曾受伤过的痕迹。 在客栈一楼,几人落座,以酒为伴。 酒过几巡,重逢的土匪们相互叙说着这分别后发生的事。 第189章 她只想(2合1) 酒桌上。 谢云流喝多两杯,开始骂骂咧咧。 先骂书生,骂了几嘴不解气,便开始怒斥朝廷。 楚成风一听,缩了缩脖子,正想说兄弟小声些,但一看周围都不是外人,便无奈耸耸肩,表示这家伙喝多了便是如此,无能为力。 “打仗了么?” 酒桌上只剩谢云流一人在说。郑修安静听着,当他听到北方战事吃紧时,眉头稍稍一皱。自大乾建国至今,北方蛮国一直都是当权者的心头之痛。 北蛮是大乾国界往北,一众小国的统称。与其称他们为“小国”,郑修觉得倒不如将他们称作“部族”更为贴切。北蛮部族数百年来,以游牧打猎为生,尚未教化,蛮横无理。偏偏他们血统好,生于北国的他们,一个个晓勇善战,特别擅长马战,时不时侵扰边界,许多年来,一直是大乾国主的心头之患。 几乎在每一朝的史册中,都能找到零散的关于“游散蛮子侵扰边疆”的记录,最终结果无一例外就是,在某某将军勇武与某某将军的谋略之下,击退千里,震破蛮胆。 从历史宏观上去看待,北蛮与其说是“外患”,给郑修的感觉更像是给大乾朝中武将刷功勋的经验包。在大乾中武将要想晋升,谁不得去北方走一转?谁不得刀下沾点蛮子的血? 郑修一边想着,默默独酌一杯。 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的老爹,也是在二十年前一场北蛮大乱中,丧失了性命。 郑修连喝三杯。 敬郑家。 敬忠魂。 敬,郑浩然。 他酒量本就一般,三杯下肚,顿时面红耳赤,目光迷离。 谢洛河见郑修仍想喝,眉头一竖,压住郑修的手,板着脸低声斥道:“少喝点。” “嘿嘿嘿!”一旁醉醺醺的谢云流一看,觉得自己能了,摸着光秃秃的脑袋讥讽道:“是不是不行了呀?不能喝,就少喝点,不能喝早说嘛,你不说我老谢怎知道你不行呢?你得说呀!你多说两句不行,我老谢铁定就信了,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人逼你喝不是?” 他显然对自己被书生一个照面吊在房梁上捆成了羞耻的形状而怀恨在心。 “哼。” 谢洛河冷哼一声,将郑修杯中酒倒自己杯中,一饮而尽。 谢云流两眼框红彤彤的,傻眼了。 温诗姗愣住,狐疑的目光在郑修与谢洛河两人身上移来游去,半晌后纳闷道:“你们……” “闭嘴!”楚成风连咳几声,在桌下捏着温诗姗的大腿根,桌上拼命朝傻婆娘眨眼睛:“在外面,男人说话,女人别乱插嘴。” “他喝多了。”楚成风本就好酒之人,但显然酒量比谢云流好一点。他一手揽着面若桃花顾盼生春的小媳妇温诗姗,闷闷道:“大当家,你可知道……诏安令?” 谢洛河闻言,攥着酒杯,陷入沉默。 咚! 谢云流一头撞倒在桌上,砸出了一个小坑,眨眼发出呼呼鼾声,嘴里嘟囔着什么“魏天已死,谢天当立”。 楚成风吓得一把捂死了谢云流的口鼻。 “无妨,让他说吧。”谢洛河眯着眼笑道:“男儿志在天下。” “可他娘也不能天天把‘反贼’二字写在脸上啊!” 楚成风骂道。 郑修想起不久前城门旁公布栏上贴着的告示,此刻听楚成风说起,便揉了揉眼睛,问:“诏安令是什么?怎么诏安?” 楚成风咂咂嘴:“大抵是说,如今朝廷正是用兵之际,天下间人才辈出,希望我们这些山野莽夫,武林侠客,莫要不知好歹,莫要荒废一身武艺,应投身朝廷,报忠大乾,击退蛮子,拼出一世功名。据说,能在战场上取下蛮将首级,便可加官晋爵,后半辈子高枕无忧。哪怕是有犯案前科的,一旦在战场上杀敌取了功勋,甚至可撤去通缉令,既往不咎!” 郑修与谢洛河对视一眼,郑修又问:“土匪……也行?” “咳咳,什么土匪不土匪的,公孙老弟你酒量不成便少喝些,尽说胡话。”楚成风连忙给谢洛河满上,谢洛河神色平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见谢洛河没生气,楚成风笑道:“咱们云河寨,向来只劫富济贫!” 郑修张了张嘴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楚成风。 楚成风拍着胸脯:“我乃梅花山庄三少爷,你是公孙世家的传人,有问题?” 你变了。 郑修心中默默感慨,昔日的楚大侠一去不复返,不再反驳。 谢云流倒下后,仍在桌上的几人不再谈论朝廷。 谢洛河如今全幅心思全在聂公宝库中,更是无暇顾及天下事。 郑修头昏昏地问了一些问题。 萧不平后来还是跑了,这两个月江湖上罕有他出没并巧取人妇的传闻。 谢云流的一头秀发,自从那天在寨子里,不知被那位狗贼剃光后,就再也没长出来,谢云流因此郁闷了好久。屡屡竖起指头对天发誓,定要找出剃他光头的狗贼,讨回公道。 几坛酒下肚,已是深夜。 郑修小眯一会,被谢洛河拍醒时,谢云流四脚朝天瘫软在地,无人理会。楚成风与温诗姗不见踪影,桌上桌下一片狼籍。 谢洛河面颊坨红,似两朵桃花。她笑着拍了拍郑修的脸蛋,直到郑修睁开眼,谢洛河笑道:“我醉了,扶我回房。” “你又不是凤北……自己回去!” 郑修又把头趴回臂弯里,没打算理会。 谢洛河眯着眼,抓着郑修的发髻提起郑老爷的脑袋,两只手指掰开郑修的眼皮。 “谢洛河,别闹。” 谢洛河嫣然一笑,眼里藏着款款情深。 “如果我说,现在的我,就是凤北呢?” …… 郑修发誓。 谢匪以后说话,半个字都不能信。 当谢洛河说完那句话,逼得郑修酒气醒了几分后,谢洛河看着郑修那惊愕的表情,捧腹大笑,神情有几分癫狂,眼里的情深秒变戏谑。 最后不知是谁搀着谁,郑修与谢洛河走上阶梯。 江湖百晓胖豪横地包下这间客栈,客房全是他们的,谢洛河牵着郑修往上等房走。 路过长廊,其中一间房中隐约传来床板嘎吱嘎吱摇动的声音。 郑修竖起耳朵努力辨别,好像是楚成风那厮的声音。他点点头。 鸡战正酣。 不愧是江湖儿女啊,功力深厚。 送谢洛河进了房。 “要不要让小桃帮你更衣?” 郑修晃了晃,问。 “不必。” 谢洛河脱去靴子与长袜,光着白白肉肉的脚丫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郑修想了想。 准备关门去睡。 闭着眼睛的谢洛河忽然哼起了歌。 调子一起,刚跨出门槛的郑修停下脚步,惊讶回头。 “人间总有一两风,扰我十万八千梦。总有美酒二三盏,解我心头离世愁。总有回眸一轻笑,悄悄填在我心头。惜那风从人间过,秋水长天指难留。” 闭着眼睛的谢洛河哼着歌,眼睛睁开一丝,五指伸出,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歌声渐弱,谢洛河看着自己的手背,不知在看些什么。 “把门关上。”谢洛河忽然说出一句。 “别装了,你知道我不信。” 郑修无奈道,关上房门,回到屋内。 “你想不想……”郑修一回头便看见谢洛河不知何时双腿交叉,坐在床榻边缘,足趾轻轻晃动着,媚眼如丝地问。 “我不想被打死。”郑修摇头。 他没醉。 所以郑修不会给谢洛河机会。 谢洛河吃吃一笑,指着郑修:“我是在问,你想不想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 郑修闻言一怔:“你知道?” 谢洛河点点头:“自然知道。” 郑修搬来凳子,坐在远处:“你说。” 谢洛河笑道:“怪物,妖魔,邪祟,异人,非人……”她伸出一巴掌,每说出一个词,便掰下一根指头。 “我曾说过,我能听见万物之声。你只以为,我听觉敏锐,远超常人。”谢洛河笑容愈发灿烂,看着面露惊讶的郑修,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淡然道:“可事实并非如此,我能听见的,是更里面的声音。” 郑修眼前一花。 谢洛河站在他的面前,俯身贴近,伸出手指轻轻戳在郑修胸口,道:“我能隐约听见,这里的声音。” “我本以为,这是来自上天的赏赐,可实则,并非如此。”谢洛河用力戳着郑修的胸口,啵,郑修胸襟被戳出了一个洞,谢洛河的指甲触及郑修的皮肤,一点鲜血顺着谢洛河的指甲向下滴落。 “你以前曾问过,为何我总起那么早。你有没有想过,自从我成为异人后,我便不曾入眠?” 谢洛河手指很用力,疼痛自胸口传来。 郑修此刻却因震惊而忽略了胸口的痛楚。 “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曾在梦里……” 谢洛河打断了郑修的话:“我一阖眼,便是她的梦!便是她的小心,她的孤苦,她的期盼,她的过往,她的哭喊,我一睁眼,就只记得那个村庄,那个夜晚,还有那个与她一样,酷似妖魔的男子!是他,是你,将她带出那里!” 谢洛河忽然五指发力,死死掐住郑修的脖子。咚!郑修的背猛地撞在墙上,整间客栈在谢洛河的可怕力量下,竟微微一震。 一道道黑色的纹路从脖子下方悄然爬上谢洛河那精致的面容,让此刻的她看起来无比地狰狞。 长发遮住右眼,谢洛河掐着郑修的脖子,嘴角勾起,吃吃笑道: “真的,好吵啊。” 隔壁的隔壁。 正埋头苦干的楚成风,感觉到一旁震动,整个人僵了一会,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叹:“不愧是大当家。”他并未放在心上,继续与温诗姗进退尾谷。 而谢洛河的房间内。 谢洛河突然发难,将郑修按在墙上。 脖子被掐,郑修酒意彻底退去,十分清明。幸亏他有随身带笔的习惯,挣扎着取下腰间的洛河笔,咬着牙,用力朝谢洛河的脑袋敲去。 可就在郑修的洛河笔即将砸在谢洛河的脑袋上时,谢洛河长发遮住的右眼眼泪淌下。这一刻郑修从谢洛河眼中,并没有看见一丝杀意,而是一种……郑修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形容的眼神。 郑修的洛河笔中途去了大半力道,停在半空。 “你走吧。” 谢洛河五指松开,郑修落在地上,剧烈地干咳着,脸色渐渐重新恢复红润。她转身向床榻走去,一掌伸出,一股柔力隔空将郑修推出门外。 谢洛河五指一握,狂风肆虐,房门紧闭。 里面传出谢洛河的轻叹: “她只想…做一个人。”谢洛河的声音如同梦呓,空灵淡漠:“归复常人。” …… 那夜在房间里发生的事,并没有影响谢洛河对郑修的态度。 第二天谢洛河便捂着脑袋,让病愈的小桃替她熬煮一碗醒酒汤。用她的话来说便是,喝多了,发生什么事全忘了。 忙了一宿精疲力竭地楚成风,翌日神秘兮兮地戳着公孙老弟的老腰,直道辛苦了,恭喜啊,以后多保重,兄弟理解等等,诸如此类奇怪的话。 由始至终喝多了后,蒙在鼓里的谢云流,直呼不过瘾,非得要找郑修再拼一次,非得在酒桌上分个高下。 而同时,负责挖掘暗河的工匠们陆续抵达漓城,在百晓生的重金砸下,连夜开工。 酒宴后不久,郑修才知道,谢云流原来不是独自一人来到燕州。他几乎将整个云河寨的土匪都带了过来。可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谢云流让云河寨的土匪们化整为零,分批上路。 如今数百位身强力壮的土匪,扮起工匠,同时在岜山的暗河封堵处,帮忙挖掘。 在日夜兼程施工下,在二十六位燕州顶级工匠的努力下,挖掘工程十分顺利。但即将到了谢洛河所说的那个位置时,百晓生机智地遣走了所有工匠,只留下云河寨的土匪们,以及他们几位知情人。 遣散工匠花了大半天功夫,留下一地的铁镐。 谢洛河进入石道中,仔细敲击石壁,确认过后,独自一人拉满长弓,朝着石道深处一箭射出。 石道的尽头应声碎裂,汩汩的水流哗啦啦地顺着谢洛河一箭射出的破口涌出。 “恁出水了!出水了!好多的水!” 聂公宝库眼看打开在即,所有人都高举双手欢呼,欣喜若狂。 除了郑修。 “不愧是洛河神箭!恐怖如斯!”百晓生惊叹道,作出了“请”的手势:“有请谢女侠继续出手。” “呵呵,不急。” 谢洛河微微一笑,转身将长箭的方向朝向林中。 “非要我请,你才肯出来?” 谢洛河话音落下,一道阴柔的身影缓缓从林中走出。 来者头戴官帽,锦绣长袍,飞燕灵动。 正是密厂提督,楼梦空。 也是,另一个“和尚”,范谣。 第190章 “鸟笼”(2合1) 范谣出场时。 面对谢洛河拉满的长弓,他微微一笑,慢悠悠地从怀中取出一根玉制短哨,噙口中吹响。 “咻——”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 轰隆轰隆轰隆—— “武运方昌,神勇无惧!” “武运方昌,神勇无惧!” “武运方昌,神勇无惧!” 四面八方传来整齐嘹亮的军号,在场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马蹄的震动汇成一处,如野兽的奔袭,如贴地滚动的雷霆。 百晓生脚步一动。 郑修比百晓生动作更快,洛河笔如闪电探出,分叉的毛发点住百晓生脖子。 百晓生不敢动了。 郑修眯着眼睛看向林中走出的范谣。 范谣将玉制短哨丢在脚边,微笑地与郑修注视。 自范谣出现后,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气氛顿时变得如钢铸般凝重。 哗啦啦—— 谢洛河一箭射穿的岩壁,水流涌出,填补干涸的河床。 水流冲到众人脚下,打湿了所有人的靴子。 土匪们起初出现了短暂的混乱,但谢洛河仍是面带微笑,如一尊女武神般拉满长弓,瞄准远处的范谣。这般姿态,这般从容,令慌乱的土匪们回想起谢洛河的强大与无敌,很快冷静下来,拔出腰间的刀,踩着湍流,缓缓向谢洛河靠拢。 两方对峙。 谢洛河的箭没有射出。 郑修的洛河笔仍稳稳地点着百晓生的脖子。 百晓生干笑着,高举双手,表示自己不会轻举妄动。 林中人影重重,很快一面面飘扬的旗帜在风中摇曳,亮相。 是神武军的军旗。 郑修呼吸一滞,眼睛眯起,看向百晓生:“江胖,你不打算解释解释?” “老夫……” 郑修另一手咬破沾了血,虚空一抖,落在笔尖上。 笔尖顿时绽放出如花儿般娇艳的红光。 “我只听真话。” 百晓生沉默片刻,而后神情颓然,背脊弯曲,刹那间如苍老了几十岁:“老夫有一个儿子。” 郑修哑然失笑:“被抓了?” 百晓生点点头。 “不像你呀。” 百晓生苦笑道:“老夫引以为傲的人脉,在密厂面前不值一提,那个人,如今位高权重,堪称只手遮天,老夫无可奈何。” “无妨。”谢洛河听着二人对话,笑了笑:“谁来都无妨。” 郑修洛河笔一点点落下,放开了百晓生。 若非亲眼目睹公孙画师那一手“落笔成真”的神奇,他或许会凭借丰富的经验拼上一品。可郑修自从展现出他那支“神笔”的神奇之处后,百晓生不敢造次。 这家伙看似弱不禁风,可是能一巴掌拍断程嚣的刀,一个照面将云河寨二当家谢云流捆成龟龟形状的可怕人物。 正所谓头可断血可流,但被公孙陌捆成这样……百晓生打死都不愿。 这是身为江湖百晓胖,最后的倔强。 程嚣一言不发,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凌厉的目光如困于笼中的凶狠独狼。 范谣听着几人对话。 柔声道:“你们莫要多虑了。本督与百晓生的交易,不过是让他,不该说的别多说,仅此而已。” 说着,范谣拍拍手。 军旗摇曳,几位身披甲胄的军士,押着一位身穿破烂囚服、披头散发的囚犯走出。 囚犯衣服破破烂烂,一道道的破口像是鞭笞后留下,破口边缘还有干涸的血迹。囚犯手脚戴着沉重的镣铐,被从林中押出时,走动间拖动镣铐,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双手十指血淋淋的,血肉模糊、指甲尽去,脚趾同样,他抬起头,左耳包着血淋淋的纱布。他抬起头时,散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满是仇恨的双瞳。 “独孤翔!” 虽然囚犯遭受了种种非人虐待,早已没了在藏剑山庄时的意气风发。但郑修仍是一眼认出,这位披头散发的囚犯便是昔日的藏剑山庄庄主,有“天下第一剑”之称的独孤翔。 藏剑山庄被一场大火在一夜间毁于一旦,独孤翔也落到这般地步,造化弄人,令人唏嘘。 在独孤翔出现时,郑修也明白了范谣言下之意。 他意思是,范谣无需买通、或威逼利诱,让百晓生说出聂公宝库地址。一月前在藏剑山庄的分别,范谣甚至主动向郑修透露,如何离开这个鬼蜮的办法,并未以此作为交换、问出聂公宝库所在。 范谣之所以能来到这里,俨然是通过严刑拷打、逼问独孤翔所得。 “明白了?” 范谣笑了笑,取出一把小刀剔指甲,随手做了一个“挥手”的手势。 一旁军士得令,刀光一闪,独孤翔的头颅高高飞起,重重落下,凝固的表情里满是惊愕,死不瞑目。 范谣在举手投足间便命人杀了曾经的“天下第一剑”独孤翔,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间表现出来的冷血无情,让在场所有人顷刻间头皮发麻,下意识握紧了武器,手心里全是汗。 “本督说什么,做什么,他们听不懂,看不明,只道本督心狠手辣、冷血无情。”范谣笑吟吟看向平静的郑修,眼中另藏深意:“你,可懂?” 郑修看着范谣,没有回答。 一旁。 自从范谣出现后,在郑修一行中,有一人的反应,由始至终都怪怪的。 他从范谣出现后,就没说过一句话。 他只做了一件事。 不断地摸着自己的脸,和盘着他的光头,以及瞪大眼睛,不断地看着范谣那刚柔并济、雌雄通吃的绝美容颜。 “你、你、你,你他娘的是谁?” 谢云流瞠目结舌地瞪着范谣。 他娘的怎么会和老子长得一模一样。 老子但凡不被剃这个光头,现在站一块真分不清。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流竟由衷地感谢那个趁着他喝高了半夜剃光他毛发的“狗贼”。 “啊嗤!” 郑修打了一个喷嚏。 鼻子痒。 范谣看向谢云流,“你无须知道。” 他不像谢云流那般惊讶。 仿佛,他早已得知谢云流的存在。 他早已知道,世上有一位名为“谢云流”的男子,与他长相如一,形似胞弟。 不,准确来说,范谣早已知道,谢云流就是他的“心魔”! 是他范谣的……副人格! “你不该出世,更不应存在,不应活着。” 范谣没理会谢云流,目光一转,朝郑修伸出手。 “你与他们‘不同’。要与本督,一同离开此处么。” 范谣微笑着,向郑修伸出了橄榄枝。 其实范谣与郑修二人,并无太深的交情。 范谣甚至不知道公孙陌在画外世界的真正身份。 勉强称得上“交情”的,唯有郑修在外面认识同属残缺楼的“楚素素”,听了楚素素的名字,唤醒了范谣时隔四十年的记忆。 况且,范谣在这个世界孤苦伶仃了四十年,活了四十年,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当他遇见郑修时,忽然间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郑修同样来自外界,他们有着同样的经历。 两人虽然称不上朋友,但范谣不知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便觉得此人颇为投缘。他认为,自己与郑修无冤无仇、他乡相遇,他完全没有恁死郑修的理由。不如日行一善,离开这幅该死的食人画后,到了外面,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 郑修沉默了一会。 拉满长弓的谢洛河眉头一皱,转头望向郑修,眼中意义复杂难明。 她这个姿势维持了好一段时间,仍不见疲惫,可见谢洛河臂力强到何等地步。 谢洛河透过“凤北的梦”得知了一切。 她知道,按照常理,郑修与范谣,其实是“同一边”的。 她谢洛河才是那个“外人”。 郑修此刻哪怕选择与范谣站在一起,谢洛河也不会有丝毫意外。 “我很好奇。”郑修沉默后,问:“你甚至不知‘归复常人’是什么,为何不能一同离开?” 范谣摇头:“没必要。” 他的手仍朝郑修伸出,阴柔的五官面带微笑,如春风扑面,笑容宜人。 “好一句没必要。” 郑修目光落向被范谣一句话气得昏头转向的谢云流:“那抱歉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范谣深深看了郑修一眼,又看了看谢云流,顷刻恍然,长叹一声:“原来你认识本督的‘心魔’…可笑。” 只见范谣取出一面刻有“武”字,表面雕有猛虎的令牌,亮于所有军士面前。 “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梦。” 范谣高举令牌,缓缓闭上眼睛。 “梦,该醒了。” 范谣睁开眼,眸光冰冷,一字吐出。 “杀。” 神武军列阵。 数百位神武军身披甲胄,熠熠生辉。在这里已经算得上一支“大军”。 只见在范谣挥下军令刹那,神武军的军士们步伐统一,长刀出鞘,即将冲锋。 云河寨的土匪再怎么团结,面对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哪怕人数相仿,但接下来的结果,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悬念。 郑修作出了选择。 谢洛河笑容灿烂,肉眼可见地开心。 谢洛河拉紧的弓弦松开,一丝丝黑色的纹路,如黑色玫瑰妖艳的根脉,渐渐地自身体某处覆上谢洛河体表,侵袭全身。 长箭裹挟着凌厉的劲风,射向范谣。 范谣不疾不徐地用军令挡开这一箭,可箭矢却似活的一般,在空中一个折返,突入军阵中,轻松射穿神武军的甲胄,一连穿透了几位神武军的脑袋。 噗嗤!噗嗤!噗嗤! 几声头颅被射穿的声音几乎连成一起,在几位军士倒下瞬间,神武军竟没有一点点的慌乱,更没有因谢洛河展现出离奇的箭术而自乱阵脚。 很快,死去的军士无人问津,在范谣的指挥下,军士们喊着军号,冲下山坡,杀气腾腾。 谢洛河弓弦上再次搭了一支箭矢。“这一次,莫要再拦我了。” 这句话谢洛河是对郑修说的。 “兄弟,借把刀。” 郑修纠结地向旁边一位紧张兮兮的土匪借了一把刀,往手腕一割。他肉疼道:“虽然可能是假的,但这次可要‘大出血’了。” 谢洛河笑了笑:“早让你别练。” “门径,进了就不可回头。” “哼。” “答应我。”郑修看着谢洛河那绝美的脸庞,凝重道:“别乱来。” “无妨。”谢洛河,背朝郑修,她右眼中“丁未”二字一闪而逝。 “这是,最后一次了。” …… “妈呀!” 神武军的集体冲锋就像是一头凶猛的怪兽。 久经沙场锻炼出来、实打实锤炼出来的杀气,并非一般土匪所能承受。 一个照面,竟有一部分云河寨的土匪,哭爹喊娘地抛下武器逃离。 “废物!给老子上!” 谢云流目眦欲裂,恶狠狠地与楚成风冲入敌军。 他志在天下,早已将朝廷的“神武军”当成了假想敌,心中一横,反贼心起,豁然杀出。 场面一时非常混乱,河床的水位越来越高,神武军穿着甲胄踏入水中,反倒增了几分笨拙,与在沙场上骑马杀敌的动作不可同日而语。 乌合之众与正规军一个照面便分出胜负,土匪溃散。 谢云流看得目眦欲裂,他一开始认为是苦战,不料竟是一场一面倒的战役。 “二当家!点子扎手!” 楚成风与温诗珊二人竟在混战中,双剑合璧,剑光漫天,一眨眼将数十位围在他们身边的神武军人逼退数步,有的甚至跌入水中,扑腾乱舞。 从心缩在后方的百晓生无意间看见这一幕,竟失声高呼:“这莫非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技‘奸夫淫妇剑’!” 楚成风与温诗珊正打得兴起,闻言同时一个踉跄,施展轻功的两只脚撞在一块,险些从半空跌落。 “去你妈的江胖!这是郎情妾意剑!” 狭小的河床战场早已一片乱象。 郑修在割脉后,殷红的血液似不要钱似地,哗哗向下流。 洛河笔一抖,在半空中接住血流后,血泉仿佛活了过来,缠绕在郑修四周。 “来了!” 郑修长啸一声,大笑着以洛河笔将一片血光抖出,泼向高空。 刹那间,郑修的脸色白了几分,失血过多。 血光在半空中炸开,散向远处。 所有人震惊地抬起头,一时间打斗的双方动作停滞,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血光落地,方圆数百米皆困于一个“圆”当中。 “画地为牢…” 郑修微微一笑,攥着一手的血任其滴落在脚边。 圆形的血迹上,一束束血光陡然化作锐利的长带,掠向高空,顷刻间将所有人困在其中,血光在最高处收束,从外面看,郑修的血所构成的空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鸟笼。” 求月票! 第191章 一场空!(5000字大章) 【投影】! 【牢不可破】! 【郑善】! 自从再次“窥见”画师门径,并真正领悟出属于他自己的“奇术”后,郑修一直以来都是藏着掖着,要放也是滴滴摸摸地放,不舍得大出血。 在藏剑山庄的武林大会中,郑修面对铁娘子时,用了“讨巧”的方式,辅以言语话术,在围观武林侠士的心中,植入了“牢”的概念。 一圈一牢! 而如今,“归复常人”近在眼前,只要进入聂公宝库,便可离开食人画,郑修已经没有再藏着掖着保留实力、存血的道理。 一次大出血,画出一眼能认出、无需辅以“言语诱导”的牢房,正是郑修“画地为牢”的真正姿态。 ——“鸟笼”! “什么妖术!” 在“鸟笼”边缘的神武军士,盔甲下面露骇然。他们不过是活在寻常世界观下的“常人”,哪里真正见过这般阵仗,一时纷纷呼“妖术”、“邪术”。 他们心道不好,稍作思索,有十几位心思敏锐的神武军士,挥舞长刀斩向牢笼。 想要破牢而出。 “没用的。” 郑修注意到鸟笼边缘,神武军士们的动静,微微一笑,不以为然。 果然。 凌厉的刀光斩向血色的光带,劲头却刹那间如泥牛入海,那光带变得又软又黏,如妖物的触须般,在卸去刀招的劲头后,将军士们的刀缠住,无论军士们如何使劲,也无法从鸟笼的血色光带中拔出兵器。 郑修这个“鸟笼”,还是在夜未央的追杀中,受一位良善奎狼的启发,结合【画师】门径,融会贯通自创的招式。 谢洛河与范谣二人,如今生于这个时代,即便平日里的表现远超常人,也能勉强用“武功高强”去解释。 而郑修挥动洛河笔制造出的“鸟笼”,他所引发的动静,远超伦常,难以用常理衡量。 “杀了他!” “杀了那妖怪!” 想破坏“鸟笼”的士兵顷刻间被缴了兵器。几息后,有人在军阵中摇动军旗,所有人的目光投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神武军士兵踩着整齐的步伐,此刻他们俨然将郑修一人,当成了一支军队去看待,排兵布阵,轰然杀至。 郑修大笑着快速后退。 聂公宝库中涌出的水势减缓,但河床中的水面早已没过腰间,士兵们穿着厚重的甲胄,在水流冲刷下,反倒减缓了他们的步伐。 郑修轻轻松松地放着神武军士兵们的风筝,在不远,谢云流不知发了什么疯,咆哮着提着一双肉掌杀向范谣。 “仇人见面?” 郑修见状眼神一凝。 不对。 并非如此简单。 范谣以密厂督主之名天下皆知,谢云流只知此人是朝廷的鹰犬,权倾天下,但并未亲眼见过此人,不知范谣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二人没有交集,谈不上仇恨。 但谢云流此番姿态,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面若疯魔,赫然是将范谣当做了生死仇敌去看待。 片刻后,郑修明了。和尚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威胁。谢云流若真的只是和尚的一个副人格,而范谣才是主人格的话,谢云流对范谣而言,就是相当于“心魔”般的存在。 范谣会不择手段地杀了谢云流,谢云流一旦被范谣杀死,便相当于“斩去心魔”,范谣会重新占据主动,离开食人画后,范谣会重新变成主人格! 谢云流如发情的公牛般,一个冲锋,已然杀到范谣面前。 范谣面若冰霜,一掌拍向谢云流面门。 谢云流却咧嘴一笑,面对范谣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不闪不避,脑袋一低,用光头撞了过去。 范谣的手掌在谢云流脑袋上一触即分,顷刻间留下了一个乌黑发紫的掌印。 谢云流去势不减,硬生生接了这一掌后,眼耳口鼻溢出黑色的血,显得他的笑容更加惨烈,他狞笑着,趁着范谣出掌后姿势不稳,两手成爪,猛然发力,扣住了范谣的脖子。 范谣面色微微一变,娇斥道:“区区心魔胆敢造次!” 说着,范谣肩膀被扣,不慌不忙地提膝顶向谢云流心窝。 咚! “我心你娘亲!” 谢云流被范谣一顶,胸口塌陷,发出骨折的声音,张口便吐出一口大血,吐血的同时他咬着牙骂了一句,张口便咬向范谣的脖子。 这分明是同归于尽的姿态,范谣脖子一歪,谢云流一口啃在范谣那性感的锁骨上。 谢云流体格强壮,二人扭在一块,撞得神武军阵东倒西歪,竟硬生生撞出了一条路,撞在了郑修的“鸟笼”上。 郑修闷哼一声,喉咙一甜。 主人格与副人格的意念之争,本来很玄妙的一件事,活活演变成了一出市井流氓打架的阵仗。他们间三招两拳,看似发生了许多,但实则谢云流冲上去后,一个照面,二人便撕缠着滚了出去。 “和尚!” 郑修正想上前帮忙,如今聂公宝库近在眼前,“出口”在即,到了这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哪怕和尚身为副人格,杀死范谣在道德上站不住脚,但郑修压根就没想和范谣谈道德,论人情,论关系,论交际,郑修自然是站在谢云流这边。 几刀砍来,剁在郑修的身上,竟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顽强的士兵乱刀成阵,可剁在郑修身上,却似砍在石头上,又硬又硬,甚至有一把刀还被郑修一鼓肌肉震断了。 “怪物!怪物!” 士兵们对此又惊又惧,但郑修表现得越是妖邪,反倒激发了他们骨子里的血性,一个个悍不畏死地用血肉之躯,冲上前挡住郑修。 甚至有人突发奇想,踩在其他士兵的身上,高高跃起,整个人按在郑修的脑袋上,想要将郑修按入水中活活淹死。 眨眼间,郑修身上挂了好几个穿着厚甲的士兵,步履维艰,在水中难以行走。 郑修行动的步伐被拖住,越来越多的士兵一看有戏,纷纷抛下手边的敌人,踏水向郑修这边冲来。郑修身上叠了越来越多的士兵,他们的体重加上身上甲胄的重量,让郑修感觉自己肩膀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 郑修郁闷地吐血,人海战术放在什么时候都不过时。 土匪们溃不成兵,不堪大用。 而在军阵冲击中,最为活跃的程嚣、郑修、谢洛河、楚氏夫妇,赫然成了所有士兵工作上的重中之重。谢洛河手中的箭矢有限,在开战后,令人意外的是谢洛河不知何故,不像往常那般神勇,右手持弓、左手持箭,游走在军阵中,以弓做盾,以箭为兵,近身作战。 但即便郑修认为谢洛河今日不像往常那般无敌,以谢洛河“弓兵”的表现,落在其余士兵的眼中,已经是堪称“怪物”般的存在。 谢洛河一弓一箭,在水中稳步向前推进,从郑修的角度看不清谢洛河动了什么招,他只能勉强看清,一个个士兵接二连三地飞向高空,叮地一声又飞起一位,没有人能阻挡谢洛河片刻,没有人能成谢洛河的一招之敌。 “谢洛河!” 他的血早已将河床里的积水染成淡红色,之前的出血量足够了。换言之,如今整个河床里的水,都掺杂了郑修的血,都有郑修的一部分,都能当成郑修的“媒介”。 郑修艰难地用手甩开挂在身上的一人,反手沾了一点河水,虚空作画。 “在呢!” 谢洛河声音传来。 砰!砰! 一边回应。 又两人高高飞起。 郑修抖动的笔尖沾了淡红色的河水,勾起一道道波光粼粼的血光。 “速写·空中楼阁!” 一瞬间,画成。 在郑修,一栋精致的楼阁被血色的云承托着,迷你虚幻的画在郑修若隐若现。 郑修手腕一弹,虚幻的“楼阁”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从几人的身体内穿过,诡异地越过“人山”,慢悠悠地飘到谢洛河附近。 眨眼间。 被血云承托的楼阁,虚幻的光影陡然放大数十倍,由虚化实,一栋“空中楼阁”凭空拔起。 “画得好!” 谢洛河长啸一声,发出惊叹,即便是在这般混乱的场景中,她的目中难掩惊叹与欣赏。只见谢洛河用弓箭震开周围的士兵,翻身踩上云上高楼,足尖轻点,屹立在高处。 九层楼塔稳稳地承住谢洛河,渐渐地向高处飘。 “妖孽找死!” 在郑修画出“空中楼阁”后,一位士兵灵光乍现,猛然惊觉这画师的一切“妖术”,都是用那支奇怪的笔画出,趁着“人山”压住画师,机灵的士兵瞄准郑修的笔,面目狰狞一刀砍下。 叮! “洛河笔”应声而断。 郑修手中只剩半截光秃秃的铁杆子,毛发那头被削断了。 谢洛河踩上楼阁顶端后,整个人气势一变。 她再次握住长弓时,那一刹,谢洛河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将箭袋中所有的箭搭在手中,一口气搭了十二支,缓缓地将弓拉满。 一时间,谢洛河拉弓的动作,下至指尖的拨动,上到谢洛河弯弓时抬头挺胸的姿态,一切浑然天成,完美得令人窒息,哪怕是长期血战于沙场上的神武军士兵们,在谢洛河拉弓时,纷纷不由自主地停下挥刀的动作,傻傻地看着在空中楼阁上,那姿态优雅、却散发着无穷杀意的女子。 “呼!” 洛河笔断,鸟笼却没有消失。 郑修对此并不意外,他深谐奇术的限制与规矩。“洛河笔”只是“施术”的限制,并非“破解”奇术的关键。 只要他的术放出去了,洛河笔就算断成十八截,也不会因此而中断。 “滚开!” 郑修深吸一口气,浑身一震,神力喷发,将压在身上的十几位士兵震飞。 轰地一声,一道高高的水柱喷起,撞到鸟笼,被切成了密集的水流,化作细雨重新落下。 水柱汹涌,郑修脚下因水流倒吸而形成了一个短暂的空洞。四周的水向郑修脚下涌,很快又卷成了一个漩涡。 士兵们在激烈的水流中稳住身形,抬头看见看似孱弱的书生,将上衣脱下,挂在腰间,露出令他们震惊不已的完美肉体。 郑修伸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梳到脑后,看着周围东倒西歪的士兵们,面沉如水:“神武军,保家卫国,誓守疆土,你们今日,竟听密厂提督私自调用,来这里欺负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们可知丢人?” “放屁!你们算什么老百姓!” 这一支边军中,军衔最高的校尉,被郑修震开后,听到前半句“密厂提督私自调用”还有几分羞愧,但听到后半句什么“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顿时气得胸口一闷,险些吐血。 妖孽猖狂,张口就来! 郑修将断剩半截的“洛河笔”挂腰上,摆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陌生的架势。 “得罪了!” 士兵杀来,郑修反手作刀,咔地一声,郑修手掌切入甲胄缝隙,将那只手生生折断。 在对方的惨叫声中,郑修反手夺下军刀。 “好刀!” 盘龙十八斩! 双龙取水! 来自两百年后,王统领自行领悟的“盘龙十八斩”,在两百年前,大放光彩。 再看战场边缘。 范谣与谢云流的扭打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范谣头顶冠帽不知落了何处,发髻断开,头发凌乱劈散,显得有几分落魄。但此刻与他相比,谢云流的处境却岌岌可危。 谢云流头上染红了血,早分不清哪里是伤口,哪里是完好。范谣冷笑着伸手将谢云流提起,看着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范谣笑容妩媚:“结束了。” 楼阁上。 谢洛河紧绷的弓弦放开,十二支箭在离弦刹那,化作十二道黑色的流光射出。 十二支箭速度不一,最快的一支在离弦的刹那,仿佛穿越了一道壁障般,诡异地消失,在出现时已射穿范谣的手臂。 范谣本想捏断谢云流的脖子,谢洛河射出的十二支箭却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付。捂住受伤的手臂,范谣跃向高空,主动迎向其余箭矢。 谢洛河射出那几支箭后,背负双手,笑吟吟地看着。 其余十一支箭在空中如灵活的游蛇,相互撞击,每撞一下,空中便如星辰般闪烁一下,碰出耀眼的星火,发出悦耳的脆响。 叮、叮、叮、叮、叮! 范谣一指探出,他仿佛听说过谢洛河这一招的诡异,也似乎知道该如何去破解。但当他身化残影跃向高空,两手分别探出想要夹住两支箭,破去“连珠箭”的箭势时,却见那两支箭诡异地从他指缝穿过。 这箭矢,邪门了! 叮叮叮叮叮叮! 郑修怔怔地看着楼阁上,背负双手的女子。 在他的鸟笼中,十一支箭碰撞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诡异,碰撞的火星越来越密集,如漫天耀眼的星。 …… “那位奇人能以‘纯粹的弓术’施展出真正的十二连珠箭。可在下弓术浅薄,不抵前辈百分之一,只能配以奇术施出。” …… 忽然,郑修想起了某位死在他手中,自称大漠独狼的奇术师,在对峙时说过的那一番话。 难道,奎狼的箭术,来自谢洛河? 郑修一眼认出,这“满天星”,才是真正的“十二连珠箭”! 原来,奎狼那一手似是而非的箭术,传自谢洛河! 是谢洛河传下的箭术! 但,奎小哥,你似乎误会了什么,谢洛河用的,哪里叫做纯粹的“弓术”了! 嗤嗤嗤嗤! 十一支箭分别穿透范谣周身十一个要害,只见范谣大口吐着鲜血,飞燕服染成血红,向后倒飞,去势如同流星。 “不好!” 一看范谣那去势,郑修眼角一抽,用超级快的手速,撕下布条,唰唰在手腕上缠了一周。 血不再流。 哗哗! 维持着“鸟笼”的血色光带,突然崩溃,化作血雨落下。 “敌将已死,你们可要送死?” 谢洛河目光冰冷,飘然自同样崩溃的楼阁上落下,朝神武军士兵们轻声喝道。 咚! 远处,终于传来范谣的落地声,生死不明。 谢洛河将长弓背在身后,在所有士兵复杂难明的目光中,谢洛河无视了所有人,快速从士兵中穿过,走向山壁。 轰隆。 经此混战,本就被犁松的山壁发出一阵晃荡,里面的积水排空后,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结束了?”楚成风见士兵们面色复杂离开,向范谣那边走,似乎要上去确认范谣的生死,他愣了数秒,连忙去查看谢云流的伤势。 谢洛河独自一人踏入聂公宝库,郑修跟了上去。 本来狭小的洞口被水流冲宽了许多,有水自然能宽。二人轻松入内。 里面有一个宽敞的空洞,走到尽头,是一道长长的斜坡,斜坡尽头有一个简陋的小门。 谢洛河快步踏上斜坡,娇躯微微颤抖着,伸出手,一点点推开那扇门。 门竟然没锁。 郑修看着谢洛河的背影,皱着眉,没有多说什么。 砰! 门开了。 在开门瞬间,空气入内,墙壁上一盏盏藏有白磷“长明灯”无声点燃。 “这就是……聂公宝库。” 里面一目了然,郑修愕然。 谢洛河推开门的瞬间,内里的长明灯点燃时,她看清了里面的一切,呆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 噗通。 谢洛河跪在地上,脸上,全是绝望。 请假(3/3)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3/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2章 一念之间(2合1) 只听噗通一声。 谢洛河绝望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宛若石凋。 跪了,好久。 诚然。 郑修对“聂公宝库”的期盼比不上谢洛河。 但终归是有所期待的。 他本以为,离开食人画的关键近在迟尺,他不惜大出血,放出大招。 击退神武军后,不料入了宝库,却等来这么一个令人难受的结果。 宝库,是空的。 是空的。 所有人的追逐,这番寻宝之旅,成了一场空。 郑修沉默上前,越过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谢洛河上前查探。 宝库中空荡荡的箱子凌乱地堆放在地上。 地面有拖拽的划痕。 划痕上铺了一层灰。 借着长明灯的光线,郑修注意到墙壁上留有一个个圆形的凹洞,像是上面本来镶嵌了什么,却被人给挖走了。 远处,墙壁上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穴,洞穴中隐约有风声传来,似是通往外界。 “是盗墓贼,不知在多少年前,便已将宝库搬空了。” 郑修恍然,原来如此。 难怪岜山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洞窟暗道,原来是“前人”在不断地打洞,探查聂公宝库的位置。 他们进入宝库通过的并非暗河,而是另行打出地道,进了此处。 宝库中安静得可怕。 只余谢洛河悠长的呼吸声,还有郑修的沉默。 在郑修查探宝库内部时,程嚣、百晓生等人先后钻入洞窟,快速走上斜坡,来到门外。 谁都对聂公宝库的秘密感兴趣。 无论是为了“刀”,为了“财”,为了“秘密”,为了“归复常人”,为了“鸿鹄之志”。 连奄奄一息的谢云流也不例外。 楚成风搀着脑袋全湖满了血的谢云流爬进洞窟,谢云流迷迷湖湖,眼睛睁不开,嘴上却重复呢喃着“宝库”二字。 当他们看见空旷的宝库时,反应不一。 楚成风看着空空如也的宝库,眼中难掩失望,咧咧嘴,然后发出自嘲的大笑。 谢云流眼睛一瞪一闭,昏死过去。 百晓生愣愣地站在远处,好一会,他才摸出扇子,摇动着,释然一笑。 程嚣抱着他的断刀站在门口,宝库内部的空旷一目了然,他站了一会,他板着脸从怀中取出那千辛万苦得到的四季图,抛上半空,刀光一闪,四季图被程嚣几刀噼碎。 郑修刚想阻止,程嚣刀招太快太突兀,等郑修想开口时,四季图已成了漫天的纸屑飘扬落下。 如发泄般做完这一切,程嚣端详着手中的断刀,半晌后,程嚣锵地一声将断刀回鞘,默然离开。 郑修返回谢洛河身边,只见谢洛河低着头,握紧弓,不知在想什么。他本想安慰两句,可看着谢洛河,郑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百晓生这时走上来,拍了拍郑修的肩膀:“看开些吧,为了这破宝库,藏剑山庄毁于一旦,独孤翔人头落地,自从秘密泄出,这些天死的死残的残,为了这四副玩意,江湖上明里暗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与他们相比,咱们不过落了一场空,好歹命还在,知足吧!” “我先带老谢回镇上疗伤!” 楚成风干巴巴地笑着,将谢云流扛在肩上,走出宝库。 百晓生看了离开的二人一眼,轻叹一声:“也罢,这“秘密”如此地索然无味,老夫也该走了。” 回头走出几步,百晓生停下脚步,又折返回来,脸上笑容挤出,两手搓动:“公孙小弟,宝库落了一场空,老夫痛心疾首。不知,公孙老弟可否为老夫解惑,好让老夫此程不会空手而回?” 郑修纳闷:“我身无分文了,你想要什么?” 百晓生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食指。 这个动作让郑修眼皮一跳,差点没忍住一拳揍上去。 百晓生道:“老夫只求一个“明白”,作为交换,老夫不会将你与她的事记入“兵器谱”中,更会替你们保守……“秘密”。” 郑修倒无所谓:“众目睽睽,已经不再是“秘密”了。” 郑修指的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施展奇术一事。 “非也。”百晓生摇头:“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是真。即便他们说出去,如此玄乎的事,天下间不会有人相信的,只会当做是一个笑话。” 郑修问:“你想知道什么?” 百晓生压低声音:“你们……到底是何人?” 郑修一愣,片刻后释然。以江胖的性格,能将这个问题憋到现在,已经极其不易。 想了想,郑修心想到了此时也没有再强行隐瞒的必要,便道:“异人。” 闻言,百晓生神情一怔,随后吃吃笑着:“异人,异人,异于常人,好一个“异人”!”感慨后,百晓生一抖衣袍,朝郑修抱拳,躬身弯腰,这是一个“大礼”。郑修连忙将百晓生的手肘托起。 百晓生道:“多谢!” 郑修摇头:“江胖言重了!” 百晓生羊怒:“江什么胖儿,老夫是江湖百晓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人人敬仰的江湖百晓生!” “懂了!江胖!” 二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 江胖转身,朝郑修潇洒地挥挥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孙小弟,谢当家,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郑修笑着朝潇洒走出宝库的江胖拱拱手,就此别过。 谁也没有注意到,当江胖说出“后会有期”四个字时,低头跪在地上的谢洛河,娇躯微微一颤。 外面剩下的、拼死拼活与神武军打了一仗的土匪们,得知宝库是空的之后,一个个面露死灰,失望透顶。 聂公宝库中,只剩郑修与谢洛河二人。 “既然是空的,咱们回去吧。” 郑修朝谢洛河伸出手。 谢洛河一动不动,呼吸微弱。 “谢洛河?” 郑修此刻才察觉到谢洛河的怪异之处。 谢洛河的心情他能理解。 但谢洛河似乎……跪得太久了。 谢洛河一直以来都给郑修一种“强大”的印象。这个印象几乎是伴随着“谢洛河”三个字刻在骨子里。郑修认为,谢洛河会伤心难过,但对于她而言,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便能调整过来才是。 谢洛河动了。 她握住长弓,此刻她的箭袋空空,已没了箭失。 “谢洛河?” 气氛陡然凝固。 不对劲。 谢洛河忽然轻轻舒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朝郑修嫣然一笑:“回不去了。” 郑修勐地后退一步。 谢洛河缓缓将长弓拉满。 嘣! 弓弦断了! 但谢洛河仍维持着“拉弓”的动作,仿佛在谢洛河指间,夹着一根“看不见”的弓弦,她将这根弓弦拉成满月。 “回不去了,谁也,回不去了。” 黑色妖异的纹路顷刻间覆上谢洛河的面部,宝库内,地面上的尘埃在谢洛河“拉满”长弓的瞬间,豁然吹开,以谢洛河为中心,四周洁净如洗,一尘不染。 谢洛河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意,可自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形同实质的“杀气”。郑修惊得后退几步,谢洛河有意无意地站在入口处,挡住郑修逃跑的路线。 谢洛河的身后,黑色的雾团无声侵袭,庞大的阴影遮去了长明灯的光芒。 曾。 没有弦的长弓上,诡异地出现了一支黑色的“箭”。 箭失并非实质,仿佛由黑色的火焰凝聚而成。 随着黑色的箭一点点地凝实,一阵可怕的狂风将宝库中的空箱子吹成齑粉。 谢洛河长发吹起,露出她一直刻意隐藏的右眼。 她笑着看向郑修,右眼中时不时闪动着黑色的光。 那颗熟悉的童孔深处,一时闪动着“丁未”二字,一时映出郑修那愕然的身影。 郑修摸向腰间的笔,被削断的笔却无法画出任何东西,只能当成铁棍来用。 然此刻谢洛河莫名其妙动了杀心,郑修要这铁棍又有何用? 他将半截洛河笔攥在手中,手心里满是冷汗,谢洛河泄出的杀意如一把把尖刀,刮得郑修皮肤嗤嗤地痛。 宝库内,谢洛河弯弓瞄准郑修,那支黑色的箭失声势虽小,但上面却散发着令郑修头皮发麻的“东西”。 黑色的箭失尖端,泛着奇异瑰丽的光彩。一朵朵红色花朵的虚影在箭失尖端上一闪而逝。 并非玄之又玄的“杀意”、“威力”之流,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感觉,这一刻,谢洛河手中搭着的那支箭失,那不祥的黑色,那妖艳的花儿,让郑修想起了……“常闇”! 是来自常闇的“秽气”! 郑修默默地将半截洛河笔挂回腰间。 “现在的你,是凤北,还是谢洛河。” “你猜?”谢洛河微微一笑,姿势不变:“或者,你,希望此刻的我,是谁?” 郑修在谢洛河戏谑的目光中,竟认真思考了片许,然后点点头:“如果非要选,那就是你,谢洛河。” “……”谢洛河眸光摇动,面色仍是平静,沉默后反问:“为何?” “没什么理由。”郑修摊手一笑:“我当年在白鲤村救了她,若凤北反过来想杀我,我会伤心。而你,则不同,你我互不相欠,你杀我,我技不如人,不怪谁。” “你不怕死?” 谢洛河问。 “你若真“死”过,就应该能理解,“死”这件事本身,并不可怕。”郑修无意中想起自己在鬼蜮中死去活来的经历,此刻面对谢洛河的可怖一箭,反倒感觉到唏嘘:“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谢洛河点头:“说。” “人的一生有三次“新生”,一是出生时,二是成人时,三则是载入史册时;人的一生也有着三次“死亡”,一是在心跳停止时,二则是在背负骂名被千夫所指时,俗称社会性死亡,第三次,则是被世人彻底遗忘的时候。” 郑修掰着指头在谢洛河面前数:“瞧,与其他两次死亡相比,第一次死亡其实算不上什么,连疼痛都格外地轻,一眨眼的事。” 谢洛河面无表情:“你可,说完了?” 郑修指着自己的胸口:“我知道你箭无虚发,所以我今日真想看看,你谢洛河的箭,是否真的那么神,不曾射空。” “杀了我。”郑修平静的目光与谢洛河对视,说出了谢洛河一直不曾说出口的一个事实:“只要杀了我,你就不会成为“凤北”,对吧?” 谢洛河闻言,双手剧烈地抖动,眼中出现挣扎。 果然。 郑修知道自己说对了。 直到谢洛河以“秽气”凝箭,并瞄准了自己,真正动了杀心那刻,郑修回想起谢洛河之前言行举止的怪异、以及不经意间透出的焦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谢洛河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变成“凤北”,她并不傻,她早已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承认这个事实,而后她的一切会重新被凤北所取代。 她不甘心,她不愿意,所以她渴望着“归复常人”,只要“异人凤北”消失,她才能真正以“谢洛河”的身份存活下来。 这是,意念之争。 一念生,一念灭,一念间,将决定她是谢洛河,还是凤北。 谢洛河目光冰冷,内藏金戈铁马。 箭失上闪动的红花光影越发浓烈。 她的手忽然不抖了。 谢洛河勐地松开虚幻的弓弦。 黑色与红色两种光构筑而成的流光,从郑修身边擦过。 轰! 黑色流光射穿山壁,笔直地射向天穹。 漆黑的光虽然贴着郑修的身边掠过,但这一箭的余威竟将郑修的上衣尽数刮去,露出精壮的胸大肌。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巨大的洞穴直通天空,箭失射出的洞穴直径足足有两丈宽,表面光滑如镜,与其说是箭失射出的大洞,倒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切割出来似的。 外面灿烂的阳光投入。 郑修却觉得浑身发冷,冷汗涔涔。这一箭的威力已经不下于全力出手的凤北了。 那一箭谢洛河如果没有移开,别说是射穿胸口,他很有可能渣都不会剩下多少。 谢洛河捏碎了弓,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声,如走到了穷途的困兽。 “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谢洛河绝望地抱着头,发出歇斯底里的哀鸣,泪流满面。 谢洛河第一次在郑修面前展现出她的软弱,她的无助。此刻的谢洛河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郑修心中莫名一揪,上前将谢洛河拥入怀中。 谢洛河两手紧紧抓住郑修,指甲在郑修胸口抓出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救我……救我……” “我不是凤北,我是……谢洛河,我是,我是,我是谢洛河。” “救我……公孙陌。” “求你了……” 谢洛河泣不成声。 “公孙陌…” 第193章 远方(2合1) 「救救我,」 「公孙陌。」 谢洛河紧紧地抱着郑修。 她的手指在郑修的胸膛上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刮痕。 绝望、无助、柔弱、孤独…… 种种负面情绪,在谢洛河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的脸上,她的眼里,再也没了往日的自信与从容,她往常的强大与无敌,在她得知「聂公宝库」只是一场空,而她又无法对眼前的男人痛下杀手时,刹那间的崩溃,击碎了她的所有,让她以往在郑修面前所展现出的一切,名为「谢洛河」的一切,变得一文不值。 她第一次用这般绝望的目光,如抓着一根最后稻草那般,向郑修…不,向公孙陌哀求道。 一时间,郑修心情复杂。 一丝迷茫与懊恼在郑修眼中浮起。 他很快察觉到自己的动摇,一咬舌头,清明几分,郑修漠然点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用力地将谢洛河抱住。 一切都是假的。 假的。 可, 真的如此么? 万一, 万一呢? 当郑修与谢洛河二人从聂公宝库中走出时,一个光着上半身,刺眼的指甲痕布满胸膛,另一人眼眶红肿,云淡风轻。 谢洛河那一箭的动静,惊世骇俗,让没来得及离开的云河寨土匪,一个个吓出了深藏的八卦之心,停在岜山附近静观其变。 甚至有人故意绕到山后,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形同「神迹」般的大洞。 谁、谁、谁捅出来的洞? 再看看二人的姿态,如神仙眷侣般,携手走出,土匪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细思极恐。 谁也不知二人在聂公宝库中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都在脑补里面曾发生了什么。 一男一女,岜山大洞,一捅之力,怕是非常激烈。 郑修与谢洛河若无旁人,并未理会云河寨的土匪们,沿着河边慢悠悠地走着。 马儿被拴在树旁,惊慌乱动。 郑修上前安抚马匹,谢洛河直至此时才松开了郑修的手,有几分不舍。 翻身上马,郑修朝谢洛河伸出手。 「先回漓城,看看老谢伤势如何。」 「放心,他命硬得很,死不了。」 谢洛河坐在郑修身后,低着头,揉了揉眼眶。 「吁~」 此时夕阳西下,二人在马上的背影斜斜地拖得很长。 沐浴着夕阳晖光,郑修驭马,奔向漓城。 「糟!」郑修忽然一拍脑袋,面色微变,调转马头,在林中巡了几圈。 谢洛河懒洋洋地将下巴贴在郑修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以慵懒平静的声音软绵绵地问:「你在找什么?」 「范谣的尸体。」 「找到了,又如何?」 谢洛河眼睛并未睁开。 仿佛到了此刻,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了。 郑修没回答。 找了一圈,狼藉的林子中,岜山之外,除十几具神武军的尸体外,以及遍地的血迹与丢下的兵器,郑修没找到范谣的尸体。 郑修看着遍地尸体,心中沉重,捡起地上无人问津的镐子,在林中挖坑。 谢洛河在马背上看着郑修的动作,顷刻间明白了郑修的打算,下马夺走郑修手中铁镐。 「没了那支笔,你真的……弱。」 「……」 谢洛河嘲笑过后,一镐子敲在空地上。 呼! 掀起的狂风呼啸着将郑修的头发全呼到脑后。 原地留下一个大坑。 谢洛河如行走的核武器,恐怖如斯。但郑修不知怎的,对谢洛河表现出的强大越发麻木。 又或者说,谢洛河强大的皮囊下,藏着一颗脆弱的灵魂。 将神武军的尸体埋好,二人才重新上马。 谢洛河再次将脑袋贴在郑修的背上。 这时,郑修才道:「这里没有看见范谣的尸体,或许,他还活着。」 谢洛河轻声道:「无妨。」 「不过,我此刻反倒希望他仍活着。」 「哦?为何?」谢洛河仍保持着将脑袋倚在郑修那宽阔肩头上的姿势,闻言,谢洛河闭着的眼睛睁开一丝,好奇问。 郑修眉头微皱:「惟有一事,我至今想不通。唯一知道聂公宝库秘密的人,那位前朝国师,就死在我的面前。那时前朝国师正押往北方途中,范谣若一直不曾与前朝国师接触,他是如何知道,聂公宝库中藏着所谓「归复常人」的秘密。」 谢洛河重新闭上眼睛。 内心毫无波澜。 她倾听着郑修「心」里的声音。 片刻后,谢洛河轻笑一声:「重要么?」 郑修默然。 他一抖缰绳,渐行渐远。 郑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想去一个地方。」 谢洛河眨眨眼,两手环住郑修的腰。 郑修浑身一紧。 「去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 「啊这?」 「你愿意陪我?」 谢洛河眨眨眼。 「呃……」 郑修没说不愿意。 「哼。」 谢洛河轻哼一声:「不愿意就算了。」 「我没说。」 郑修一叹。 谢洛河指了指自己耳朵,却没揭穿郑修的心思,她贴着郑修的背后,感受着郑老爷的体温,一路无言。 到了漓城外。 谢洛河才道:「答应过你的事,我谢洛河决不食言。」 郑修:「你是指……」 在驿站寄存马匹时,谢洛河轻轻一跃,从马背上跃下。 她一蹦一跳地走在前方,用轻松愉悦的口吻,背影朝他,笑道:「书呆子,你可别装傻,你明知我说的是什么。」 郑修脸上的沉重与谢洛河此刻的轻快,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回到客栈。 一位年迈的郎中满头大汗地从客栈走出。 二人见状一愣,刚踏入客栈,便听见谢云流那中气十足的嚎叫。 「奶奶的,那姓楼的到底死没死!没死的话老子现在就爬过去咣咣给他两拳!」 谢云流的声音。 楚成风唯唯诺诺地劝阻:「老谢你别乱动!大夫说了,你不宜剧烈活动!那密厂的阉人死了,死透透了!」 「姓楚的你别忽悠老子,那大夫走的时候明明说从医五十年,从未见过伤成这般还能吼得这么大声的!」 「你没听见后半句,大夫临走前让我多买点好吃的,怕你是回光返照!」 「回他姥姥!拿酒来!老子凶猛得很,今晚不醉不归!」 二人在门前相视一笑。 这夜。 谢云流浑身裹着纱布,与楚成风在客栈中喝了十六坛黄酒,抱在一块痛哭流涕,一个说人生在世不可碌碌无为,非要建立一番传世功业 ; 另一人哭着说这功名如浮云粪土,不要也罢,不如兄弟一场把酒问天; 二人甚至趁着酒意,歃血为盟,结成异性兄弟。 谢云流觉得两个人不过瘾,非要拉上温诗珊。 郑修在房间里,听着两男一女三个醉鬼在拍桌大吼: 「我,谢云流,」 「我,楚成风,」 「嗝~老子,温世山,啊呸,温诗珊……嘤嘤嘤,楚大哥别乱摸……」 「咳咳,咱仨!」 「咱仨!」 「咱仨!」 「今日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苍天为证,日月同鉴!」 「温弟,喝!」 「艹,老谢,她是我婆娘!」 「婆娘咋了,也是兄弟!」 郑修独自一人在房间里。 灯光昏暗。 开着窗,借着月色,郑修端详着那两幅画。 如无意外,这应是四季图中,仅剩的两幅了。 在屋内点燃火盆,郑修将世间仅剩的两幅图丢入火盆中,平静地看着两幅四季图渐渐焚烧成灰。 这时。 寂静的客栈走廊上,传来如同猫儿走路般的垫脚声。 噗、噗、噗。 有人光着脚在外面走。 此人先是停在了小桃的房门前,紧接着又停在了对面、谢云流的房门前,各驻足片许,窸窸窣窣,似乎干了点什么。 最后猫儿垫脚声来到了郑修门前。 纸窗上,投出一道单薄的影子。 「进来吧,门没锁。」 郑修撇撇嘴,心道谢洛河啊谢洛河,以你的实力真要偷偷摸摸地走路还能被我听见? 谢洛河穿着一袭黑色的劲装,两脚光着,踩在地板上不安地扭动。她两手背在身后,似乎藏了什么。郑修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谢洛河轻咳两声:「少侠好听力。」 郑修闻言,哭笑不得:「你又在折腾什么?」 「你在烧什么?」 谢洛河不答,反倒凑近几步,目光盯着火盆中的灰灰,很快便讶然道:「你将你爷爷的墨宝烧了?你不心疼?」 「你说呢?」郑修翻了一个白眼,心说你是明知故问。他是郑修又不是真正的公孙陌,烧了就烧了有什么心疼的。 「烧得好。」谢洛河眼睛如月牙儿般眯起,吃吃欢笑:「江湖上聂公宝库的传说仍在,四季图不毁,总有不死心的人想要藉此寻求虚无缥缈的宝库,烧了,一了百了,江湖上少些争端。顺便……」 谢洛河手腕一抖,将一封信丢入火盆中。 郑修一愣:「你烧什么?」 「本想给你留的信。」谢洛河眨眨眼。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谢洛河的信在火盆中烧成灰,谢洛河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亮出了入门时藏在身后的「东西」。 是一把镫亮的大剪刀。 郑修一看,眼角一抽,倒吸凉气一口,后退两步,贴近窗台,并速速看了一眼向下跳的高度,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咔嚓。」 谢洛河对着空气剪了一下。 郑修夹了夹腿。 下一秒,谢洛河将剪子伸到脑后,一束长发应声剪下。 「喏,你的笔,给我。」 「啊?」郑修一时没反应过来。 「洛河笔。」谢洛河朝郑修摊出手掌,白皙的手掌在月色照耀下,白得晃眼。 郑修乖乖将角落断 剩半截的洛河笔交出。 谢洛河坐在床边,仔细地将她剪下的长发修剪成束,小心翼翼地将一束头发捆在笔尖上。 整个过程谢洛河都很小心,仿佛在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她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去做这一件事。 郑修看着谢洛河的侧脸,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 最后,谢洛河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笔尖上。 笔尖上隐晦的血光一闪而逝。 「好了。」 谢洛河将「修」好的洛河笔交回郑修手里,笑道:「以后,别再弄坏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你……」郑修惊讶地看着谢洛河。 「嘘!」谢洛河在嘴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打断郑修的话:「别吵醒他们,特别是小桃,她若醒了,定会哭个不停,也不知聒噪。」 「你呀,既然读了书,就好好读,考取功名,当个好官,别学那前朝的聂公,贪了一世最后落得一个骂名,辛辛苦苦藏的财宝没享受着,给人挖干净了。」 「以后,若你受了欺负,就报我谢洛河的名字,再不济,去云河寨找我哥,他定会帮你。」 谢洛河眨眨眼,眼睛微微润湿,笑容越来越开心:「如果你的梦真醒了,你若真是两百年后的首富郑修,我已不是谢洛河,那便更好。正好,正好,正好,梦醒了,也好。」 「也好。」 谢洛河说罢,纵身从窗户跃出,身形一晃,眨眼消失在郑修眼前。 「谢……」 黑夜中,隐约可见一道孤单的影子朝城门奔去。 郑修拿起笔便跑下楼,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街道上空无一人。城门方向,空旷的远处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郑修一愣,连忙朝城门旁马厩的方向走去。 「有人盗马!」 「咣咣咣!」 「有人偷马!」 城中,一盏盏火光点燃。马厩的动静似乎惊动了漓城中守城的士兵,此起彼伏的锣声响起。 郑修一路冲刺跑到马厩时,才发现一群马儿在拼命挣扎,想要挣脱缰绳,有胆小的马儿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谢洛河本人,正手忙脚乱地想要牵走一匹。却不知是因为「异人」的缘故或是「技巧」欠缺,动静都折腾出来了也没成功。 郑修冲上去,没好气地拍拍马鬃,吁了几声,将马儿安抚少许后,翻身上马:「你提着剪刀杀气腾腾地靠近马厩,但凡这头马不瞎,能让你骑上去?」 谢洛河闻言一怔,连忙将剪子藏腰间。 她没舍得丢。 「快!官兵来了!」 郑修再次朝谢洛河伸出手。 谢洛河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别废话,快上来!」 平常柔弱的小书生,第一次用霸道总裁的口吻对谢洛河说话。 「嗯,听你的。」 谢洛河乖巧地抓着郑修的手骑上马背。 一骑绝尘。 二人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中。 第194章 逐日者(4700字) 郑修骑着马,与谢洛河二人,策马奔腾,奔啊奔,直出漓城,一路向西。 直到天光大亮。 他们在马上换了几个姿势。 最终谢洛河笑吟吟地坐在前方,挤在郑修怀里,合不拢腿。 背后日出,照见二人的身影,长长地铺在马蹄之下。 他怀里拥着谢洛河,骑马奔腾这一幕,莫名地让郑修想起仍在皇城时,在团圆夜那晚,他做的那一个梦。 梦里他与凤北骑马,红尘作伴,相谈甚欢,最后凤北脱下手套,一巴掌灭了自己。 郑修想起了这个梦。 再低头看着怀中贴着自己,分明就是凤北,却自称是“谢洛河”的女子,忽然有些分不清,眼前一幕究竟是真实,或是梦境。 “上当了。” 郑修忽然一拍脑袋,直呼上当。 “呆子。” 谢洛河笑得更愉快了,在房中与郑修告别时,那点深藏的凄凄惨惨戚戚,早已荡然无存。 郑修回头,往漓城的方向瞥了一眼,叹道:“我早该想到,以你谢洛河的本事,怎会让自己陷入那般窘迫境地。” “谁知道呢。” 谢洛河歪着头,哼哼唧唧地装傻。 郑修:“我若再被你骗,我就不姓郑!” “你,复姓公孙,单名一字,陌。” 郑修正想否认。 谢洛河转身,轻轻用一根指头点住郑修的双唇,那明亮的眼里满是期盼:“就一次,这一切是真也好,是梦也罢,无论此刻是当今,或是两百年的从前,已无关紧要。” 郑修惊讶地看着谢洛河,谢洛河眼里泛着点点泪光,哀求道:“哪怕只有一次,一次就好。你既不是郑修,我亦非凤北,只是谢洛河,与公孙陌,仅此而已…好么。” 谢洛河说完便扭过头,低着头,柔弱的双肩微微地颤动着。 哭了? 郑修差点惊出了表情包。 不可能。 郑修立即否认。 谢洛河背对郑修,喉咙间发出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嘤嘤抽泣声。 郑修这下信了,单手骑马,另一手摸了摸谢洛河的头发,答应道:“……好。” 谢洛河的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 “谢洛河?” 谢洛河终于忍不住了,肆意大笑:“哈哈哈!呆子!你输了!大丈夫当一言九鼎,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公孙陌了!哈哈哈……” “草?” 郑修目瞪口呆。 笑了一路,谢洛河平复心情。 “好了,不逗你了,告诉你一件事,你定会感兴趣。” 郑修翻着白眼,在考虑着要不要狠一狠心肠丢下谢洛河自行返程。可郑修很快又陷入纠结,这方茫茫天地并非他的归属,如今连最后离开的希望“聂公宝库”也成了空,如今郑修即便说“回去”也不知下一步该去何处。 一边怀中抱妹,一边纠结着,郑修听见谢洛河的话,顿时竖起耳朵,狐疑道:“你又想来骗?又想来诈我这懵懂无知的小书生?你堂堂云河寨大当家,天下第一恶人,身为兵器谱排行第五十,有头有脸的人物,能不能讲点武德?” “武德?我讲呀!”谢洛河理所当然,毫不害臊地回答,吃吃笑道:“所以我答应你,这次,绝不骗你。” 在郑修怀疑的目光下,谢洛河说起一事。 “几年前,在你出现之前,我曾四处查探,我苦心寻访,阅尽各地志怪传说,方野轶事……” “等等。”郑修一下子没忍住打断谢洛河的故事:“你……看书?” “不然呢?”谢洛河眼眸泛波,流露出一抹难掩的小得意:“你该不会认为,我谢洛河是一文不识的山野莽妇?” 你识不识字我不确定,但“莽妇”二字倒是形容得恰到好处。 “嗯?你心里偷偷摸摸地骂我什么?” 谢洛河眼睛虚着。 “没,你听错了。”郑修矢口否认。 “别吵,安静听我说。”谢洛河反手掐了郑修一下,却不知掐到什么地方,脸微微一红,淡定继续道:“我发现,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个人,有着与我一样的苦闷,走了与我一样的路。” “谁?” 谢洛河摇摇头:“他的名字与身份,早已遗失在历史中。不过,我曾读过一本民间医者的自传,里面用寥寥数语,记载了一位奇人的怪事。那位古时的医者将他称作‘烛’。” 谢洛河语气一顿,脸上红晕散去,又道:“那位医者在自传里说,那位奇人‘烛’,有着‘断肢重生’的本事,上面还说,这位奇人活了两百余年,却仍‘肤若壮年,气猛如牛’。” 郑修先是惊叹:“烛?断肢重生?” 惊叹过后,郑修眉头一皱,总觉得这奇怪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有点模糊的印象。 谢洛河并未注意到郑修此刻面色沉凝,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缓缓说道:“而后,我在多年的查探中,发现了一件事,历史上曾有许多传说,有着许多奇人异事,有的人容颜不老,有的人目可夜视,有的人仅凭一双肉足日行千里,有的人如那位烛,断肢重生。后人大多只当这些怪事,是古人无知臆测,懵懂愚蠢,只当传说是笑话,没有人相信这些怪事。” 谢洛河说到最后,声音空灵,随着路面颠簸在微微地颤着,语气一顿,谢洛河道:“除了我…我信。我后来发现,这种种传说,有七成的异事,仿佛都在说着……同一个人。此人,活了将近八百年。” “再后来,我循着历史上,那人的足迹,最终不远万里,跨越千山,横穿大漠,抵达了大漠的尽头。最后,到了那处,我终于确定,那人曾到过大漠的尽头,并留下了一段清晰的传说。” “上面写着,名为烛的高大男人,赤足飞奔,日行千里,如雷霆闪电,他崇拜烈日,朝落日方向跑,一路向西,跑啊跑啊,他独自跑过千山,越过万水。终于,他在一座陡峭的山峰上,将烈日握于手中……被融化了。” “大漠里的人,与世隔绝,将那人奉为仙神再世,打造石像,同时将这段离奇的传说,以壁画记载,代代相传。”谢洛河声音轻飘飘地,浑身偎依在郑修怀中,神情安逸,看起来郑修的怀抱令她无比安心,又或许是因为,在马背上颠上颠下宛如云端般的快感令谢洛河不忍远离。 谢洛河稍稍一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才道:“大漠居民将那人称为……逐日者。他们认为,烛的最后,并非被烈日融化,而是与烈日化作一体,于是他们将天上的烈日,当作烛的化身而祭拜,并成了当地的习俗流传下来。” 当郑修听及此处,猛然惊呼:“我想起来了!” 郑修一时激动,抱紧了,害得谢洛河抖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在不久前……不,在两百年后……啊呸,在你的梦里,我与和尚,也就是你哥……”郑修总觉得这关系很怪,一时捋不清,便索性不捋,一口气将他与和尚碰见“百年虫”,也就是“棉蜕”一事娓娓道来。 “当时,那位老净巫曾让我看了一本古籍,名为《常闇密录》,里面除了记载着‘百年虫棉蜕’的怪事外,确实还写了‘逐日者’!” “原来你知道。”谢洛河嘴上如此,可实则却对郑修听说过这段传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点点头,道:“在大漠深处,有一处名为‘日蝉谷’地方,毗邻绿洲,有百人村庄坐落那处,他们便是信奉‘逐日者’,且在数百年间,将壁画保存得非常完整。壁画上记载了一些,关于,嗯,常闇与异人的画面,我想带你亲眼去见一见。” 原本在谢洛河所在的时代,是没有关于“异人”与“常闇”的概念,可此时的谢洛河并非两百年前的谢洛河,此刻谢洛河借着凤北的记忆,明白了此事。 郑修好奇问:“你不记得了么?能不能画出来?” 谢洛河嗔道:“我又不是你,哼,我不会。” “确定?” 谢洛河三番五次地忽悠他,整得郑修都快患上“谢洛河病”了,但凡谢洛河说的话就得怀疑一下。 谢洛河笃定道:“不会,不会就是不会。” 既然谢洛河一口咬死,郑修也没法逼谢洛河去画。况且,郑修隐约觉得谢洛河的举动并非在闹脾气,虽然谢洛河说的地方有万里之遥,甚至要横穿大漠,但既然谢洛河觉得日蝉谷山壁上的壁画如此重要,郑修认为,有值得一去的理由,说不定有所发现。 接下来的日子。 二人结伴同行。 大约一个月后,郑修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上了谢洛河的当。 离开漓城时,谢洛河分明流露出一副“我快要消失”的模样,可二人骑马走了一个多月,谢洛河仍是好端端的,没有半点变回凤北的迹象。 这让郑修更加笃定,以后谢洛河说的话,只能信半个字,再多都要不得。 他们离开时没有带半点盘缠,路上,郑修只能以卖画为生。每到一处人烟繁华的城镇,郑修便会以“公孙陌”的身份,画山画水画鱼虫鸟兽,因郑修那精湛的画技,以及天马行空的构图与意境,在西行路上,留下了不少美名。 在丹青界,渐渐流传起“公孙画师”的传说。 甚至郑修刚到一处,挂出“公孙”的摊子后,有人慕名而至,重金求画。 有不少前来求画的人,得知公孙画师有一个怪癖,山川鸟兽鱼虫皆可画,唯独不画活人。因为这独特的“怪癖”还引起不少富商猎奇的心理。 郑修还碰到过想强行逼迫他画人像的憨憨,最后被谢洛河用拳头给说服了,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时间流逝。 谢洛河与郑修结伴向西,已有一月。 天气逐渐回暖。 万物春意荡漾的季节。 四月二十二。 这本应是一个应该被载入史册的日子,却被历史所遗忘。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啦!边关被蛮子攻破啦!郑将军在玉狼关外,率七千大军,挡住蛮子!” 一件悲喜交加的事,在民间奔走相告,没多久便天下皆知。 悲的是北方边关破了。 喜的是破了,却没完全破,被郑将军挡下了。 一日,郑修摆摊归来,回到落脚的客栈中。谢洛河如贴心的小媳妇般,上前替郑修取下背篓,摘下腰间的洛河笔,在鼻尖上闻了闻:“你没用洛河笔吧?” “没用。”郑修摇头。 郑修仍在每日为谢洛河画“背影”,借此深入门径。谢洛河将郑修的画收藏了厚厚的一沓,她从不让郑修用洛河笔画点别的。用谢洛河的话来说,这支笔叫做“洛河笔”,洛河笔不可作俗气的画。 郑修拗不过谢洛河,只能随她。 照见镜中,郑修看着自己那长了一圈浓密胡须的脸,摸出一把刻刀,到外面打了一盆清水,准备刮去胡须,恢复往日英俊的容颜。 谢洛河却伸手轻轻压在郑修的手背上,眯着眼笑道:“你还是别刮了。” “为何?” “大丈夫就该带点阳刚之气,留须正好,看着喜庆,成天像小白面儿的,看着生气。” 郑修一听,目瞪口呆:“你上个月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干干净净好看么?” “哼,今时不同往日。我变了,不成么?” 说完,谢洛河转身收拾行李,问:“蛮子的事,听说了么。” “听说了。”郑修看着那把锋利的小刻刀,想起谢洛河的话,犹豫一会,仍是放下,随口回答道。 “那郑将军,你可认识?” “当然,那是我大爷。” 郑修不清楚是哪一代爷爷,只能笼统称作“大爷”,没毛病。 “呵呵。”谢洛河轻笑一声,并未多问。郑修这才注意到谢洛河在收拾行囊,身上衣服早已换上了外出的装备。他们本来初定出发的时间是明日一早,于是郑修纳闷着问:“怎么了,现在就收拾行囊?” 谢洛河收拾行囊的动作一顿,随后轻叹一声:“我与你被密厂通缉了,虽说此地离北方遥远,密厂鞭长莫及,可为免夜长梦多,我与你需尽快出城。” “哈?我不信。”郑修第一反应便是谢洛河又在忽悠他,“我不信”三字都快成了他与谢洛河交流时的口头禅,郑嗤笑一声:“通缉我做什么?匿税?” 话刚出口,郑修语塞。他这摆地摊的活,行无定处地,确实是匿税了。 “别嘴贫,快走。” 郑修的反应让谢洛河又好气又好笑,将行囊塞郑修怀中,稍作伪装,匆匆出城。 自从聂公宝库后,密厂的密卫在江湖上大肆追杀曾经笑傲江湖的侠客们,理由是“安内”,逼迫曾经的武林侠客们接受朝廷“诏安”,如今街头上佩戴兵器行走的人少了九成。 谢洛河自从聂公宝库捏碎了自己的弓后,便再未佩戴兵器,谢洛河故意挽着郑修的胳膊,装作一对夫妻,并未引人注目,轻松在官兵巡逻中走近城门。 抵达城门时,当郑修亲眼看见自己与谢洛河的通缉令后才知道谢洛河这次没忽悠他。他与谢洛河的确是被通缉了,通缉令上写的罪名是……造反。 郑修看见“造反”二字时,莫名觉得讽刺。他堂堂忠烈侯在两百年后的大乾可是以“忠烈世家”著称,两百年前却因“造反”而被通缉,这让郑修差点对着自己的通缉令笑出声。 时至六月。 越接近大漠,气候便越发炎热,人烟更是稀少。 自从得知自己被通缉后,二人对西行的路线做出调整,刻意避开城镇,借住村庄。 七月。 陪伴了二人数月的马儿精疲力竭,累死。 谢洛河亲自安葬了“修儿”,神情悲恸——“修儿”还是谢洛河取的名字,当时郑修对此颇有微词,表示抗议。谢洛河偏说,郑修打赌赌输了,不得以“郑修”自称,且她偏偏就喜欢将“修儿”骑身下,你公孙陌能咋的。 安葬“修儿”后,二人距离大漠只剩数百里,谢洛河趁着四周渺无人烟,直接提着郑修的衣领如贴地飞行般,只花了小半天功夫便来到大漠边缘。 (本章完) 第195章 点睛(4800字) 在大漠边缘有一座无人问津的小镇——临沙镇。 镇上只有居民,没有官兵,没有土匪,没有武林。这里的居民世世代代生活于此,虽然艰苦,却与世无争,过着勉强维生的日子。 郑修了解到,在前朝与西域各国关系密切时,曾有一条“商路”,呃,不是什么丝绸之路,而是叫“绿河”。名为“绿河”的商路,东起临沙,西至日蝉谷,横穿大漠。穿过日蝉谷后,再攀过一座山,两条河,便可抵达西域诸国。 许多年前临沙曾是“绿河”的起点,从前此处甚至汇聚了西域各国、跨越大漠而来的异国商人。有金发碧眼的异国美女,珍稀珠宝,怪奇动物,让此处热情洋溢、瑰丽神奇,满是春天的味道,热闹非凡。 “如今‘商路’虽不再有人跑了,但‘绿河’仍在。” 谢洛河轻车驾熟地领着郑修,在临沙镇中走着。 “盘缠。” 谢洛河大咧咧地朝郑修伸手,要钱。 郑修将沉甸甸的钱袋压谢洛河手中,也不心疼。 “你呀,也许就是别人嘴里说的,‘如意郎君’最好的模样了。” 谢洛河感慨道。 “我不信。”郑修闻言,先是习惯性亮出口头禅,随后连忙改口:“不,这句我信。是因我……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举世无双?”郑修试探着捻着下巴扎手的胡渣。 “呸,是因为你能赚钱……赚大钱。”谢洛河大笑着,将郑修丢在原地,去采购物资。 “这叫做‘活好’。”郑修看着谢洛河离去的背影,吐槽着。 谢洛河远远地举起拳头。 没多久,原地等待、百无聊赖的郑修,千呼万唤,终于等回了谢洛河。 谢洛河身后,跟着两匹健壮的骆驼。 骆驼身上配着一红一绿的鞍袋,鞍袋上绣有花花绿绿的图案。 鞍袋里装得鼓鼓的,每只骆驼身上都挂着七八个装得满满的水囊。 郑修用贫瘠的沙漠求生知识,检查谢洛河的备物。谢洛河采购的物资里,有适合保存的肉干、干粮等食物,有水,有厚厚的大氅,能包住全身的衣服,有处理外伤用的药膏,以及在大漠中粗略辨别方向的司南,一应俱全。 可以说,除了防晒霜之外,里面该有的基本都齐全了。 谢洛河的细心出乎郑修意料。 在谢洛河面前好面儿的郑修咂咂嘴说了一句“还行”后,却换来谢洛河窃笑地反驳“嘴硬”。二人的打闹在外人看来,如同一对不知死活、不知大漠残酷偏要深入大漠的城中夫妇。 郑修与谢洛河仿佛是两个极端。 谢洛河身上不经意间散发出的“异人”气息让两匹小骆驼躁动不安。 当郑修上前安抚后,两只骆驼宛若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般,主动凑近,舔了郑修满脸的口水。 “你,真不像异人。” 谢洛河眼睁睁看着郑修分别与一公一母两头骆驼“亲亲我我”,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嫉妒,轻声道。 郑修没回,毕竟现在的他又不是本体。 无论谢洛河如何嘴硬,郑修相信,事实就是事实,他是以化身进入食人画鬼蜮中,本体仍在郑宅中承受着“养鸦人”必死奇术的煎熬。 此刻的他看起来不像异人,不足称奇。 谢洛河眼神闪了闪,没再多说,很快换上了另一幅神情,在郑修安抚骆驼后,谢洛河翻身骑上驼鞍,两脚一踢,走向大漠。 看来谢洛河没有打算在临沙镇停留。 郑修跟在身后。 至此,七月十三。 天气晴。 艳阳高照。 烈日炎炎。 二人骑着骆驼,深入大漠。 七月二十。 黄昏。 郑修进入大漠的第七天。 无论在哪个世界,“大漠”给人的印象大抵只有一种。 广袤、肃穆、死寂、残酷。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大漠上的黄沙,一层推着一层,向前滚动。翻涌的沙子随风而动,时卷时直,一直卷到深处,消失在起伏沙丘的尽头。 而大漠给人的“颜色”也只有一种:黄。蛋黄、深黄、昏黄、金黄、浓黄。各种层次的“黄”交织,呈现出另一种荒凉的美感。 到了第七天时,郑修隐约有些后悔了,而谢洛河却随着远离人烟,心情越来越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日晒,未曾在谢洛河身上留下半点痕迹;高温,不曾让谢洛河淌下半滴汗水;夜晚的酷寒,谢洛河甚至会主动贴近郑修,蜷在郑修怀中,用二人的大氅裹着二人,谢洛河将这种行为美其名曰:江湖有难相互照应;刮风时,谢洛河会在骆驼背上,面迎狂风,张开双臂,感受着在风中摇摆不定的畅快与逍遥。 仿佛如此恶劣的天气与大漠环境,给谢洛河带来的只有享受。 入了大漠后,郑修才真正明白所谓的商路——“绿河”是何物。从前郑修只听说过,西域进入大乾有一条固定的路线。 而“绿河”,正是一条由前人探索出来,每间隔一定路程,便会经过一处丰饶绿洲的路线。这条路线上,共有十六处绿洲,在沙漠中,绿洲可谓是生命之源,只要抵达绿洲,才能有横跨大漠的希望。 沿途,郑修注意到大约每隔几十里,便有一堆沉重的石头堆砌成小山,不似天然形成,更像人为。郑修随口问起时,谢洛河笑道: “那是绿河上的‘堠山’。” “果然是‘堠’。” 所谓的“堠”,一般指的是官道小道上,用来标记路程的石堆土块。每经过多少个“堠”便可估计走了多少里路。而绿河沿途上,每一座“堠山”足足有一丈高,除非刮沙尘暴,寻常风沙难以将堠山刮倒。 郑修很难想象前人是如何在这茫茫的大漠上用大石头堆砌了“堠山”,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不知耗费了多少年、多少人力,搭进了多少人命,才踩出了一条相对能让人安全通过大漠的“绿河”。 大漠中一开始是没有路的,走的人多了,填的人命多了,也就成了路。 七月二十八。 入了大漠半月余。 郑修晒得皮肤黝黑,谢洛河白皙如故,肌肤胜雪。 他们抵达绿河沿途的第八处绿洲,这里竟长了几颗野生的椰树,一汪小潭清澈见底。 打满水囊后,郑修叮嘱谢洛河别乱看后,便将自己剥光扒净,跳入水潭中,久违地泡了一个澡。 透心凉、心飞扬。 待郑修泡得差不多了,裹着袍子回到两匹骆驼处,谢洛河不知什么时候打下几颗椰果,她徒手在椰果上削了顶壳,喝着椰汁。 谢洛河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郑修光着的上半身,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郑修的腹肌与马甲线淌下。谢洛河红着脸干咳两声,主动帮郑修削开另一颗椰果:“好甜,你也喝点。” “真的?”郑修习惯性怀疑着反问一声,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又苦又涩。 他才想起老椰的汁是不能喝的。 谢洛河哈哈大笑,丢下椰果,开始宽衣解带。 郑修这些日子和谢洛河的关系处得有些微妙,但这一幕仍是让郑修脸上表情僵住。 谢洛河解到一半,提醒道: “你……不许偷看。” 说罢,谢洛河高高跃起,扑通一声跳进潭中。 郑修没搭理,深吸了一口气,听着远处谢洛河如鸟儿般的戏水声,走到绿洲边缘,凝望远处。 视野尽头仍是一如既往,起伏的沙丘,卷动的黄沙。但今日大漠的颜色似乎与往常不同,黄昏下,大漠染上了一层瑰丽刺眼的少女红,仿佛随时都能滴出血来。 远处沙丘扭曲,隐约出现了海市蜃楼的光景。 郑修目光盯着远处,安静地看着。 身后传来轻轻软软的脚步声,谢洛河简单裹着身子,赤足走来,歪着头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 郑修刚回头看了一眼,艰难移开:“你能不能穿严实点。” 谢洛河在郑修身边从容坐下,浅笑道:“这,重要么?” 郑修无语。 片刻后谢洛河掩嘴一笑:“你是担心我吃亏,或是她吃亏?” 郑修没接茬。 这一路,郑修刻意不在谢洛河面前,提起“郑修”与“凤北”。 因为郑修注意到,每当他不小心将话题引到“两百年后”时,谢洛河虽然神情没有变化,但暗地里她都会捏紧拳头。 谢洛河见郑修没有回答,将擦了头发湿润的毛巾搭在郑修的肩上,将脑袋轻轻靠在郑修的肩膀上,与郑修一同望向远处。 沉默一会,谢洛河笑道:“沙暴要来了。” “成。” 其他的郑修会下意识地怀疑,但这件事,郑修却深信不疑。 谢洛河定是听见了沙尘暴的“脚步”声。 郑修陪谢洛河坐了一会,直到血红残阳彻底在沙丘后沉下,郑修起身道:“我准备一下。我与你面对沙尘暴应能安然无恙,可别让‘小河’与……‘小陌’被埋了。” “小河”与“小陌”自然是两头骆驼的名字——谢洛河的品味。 她骑着“小陌”,郑修骑着“小河”。 平常走在大漠上时,谢洛河时不时会欣快地朝骆驼喊“小陌小陌跑快些”,郑修因生而为人羞耻心在,没好意思在这件事上反击谢洛河,只能忍气吞声,裹住耳朵不听为净。 郑修走向骆驼,从鞍袋中的兽皮刀鞘中,拔出一把雪亮的小弯刀,看着自己的手腕,默默走向水潭。 “又要割了么?” 谢洛河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一直对郑修的“奇术”感兴趣。 郑修不像谢洛河与凤北,显而易见地超出常人许多倍。郑修的奇术仍有着严苛的限制与不得不遵循的规矩。这也是谢洛河觉得郑修不像“异人”的其中一个原因。 “能不能先穿严实了?”郑修白了谢洛河一眼,果断地在手腕上割了下去。 汩汩汩… 血流如注,顷刻间郑修的血将水潭染成了淡红色。 氤氲的血气灵动活现,淡淡的红光在水潭表面如触手般游移。 “鸟笼。” 郑修祭出洛河笔,以潭水为墨,轻松释放出“鸟笼”,将整个绿洲圈成“牢房”。 啪啪啪。 郑修浑身骨骼发出脆响,肌肉隆起。 谢洛河一时没忍住,迷离地摸上郑修发达的胸大肌,一触即分。 呵,女人。 郑修呲牙,大步跨出,抡起双掌在绿洲中刨出一个深坑。 紧接着,郑修分别举起“小河”与“小陌”,跃入坑中,将它们安置妥当,再将沙坑稍作回填,留下了足够他们两人躲入其中的空隙。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下,远处漆黑的乌云如一头巨大的猛兽,张开巨口,鲸吞天地。 沙暴未至,狂风四起,地面在震动,空气在颤抖。 黑压压的乌云仿佛触手可及,眨眼压在了绿洲上空。 “你进去吧,我替你们挡一挡,实在不行我再进去躲着。” 郑修与谢洛河虽同为异人,但面对浩瀚天灾,郑修仍不敢大意。但在牢中,【郑善】的属性与【牢不可破】给了郑修十足的信心。 肉身应该能扛下,郑修担心的是风暴太大,将他们所有人卷入其中,在茫茫大漠中,郑修最担心的是迷失方向。一旦在大漠中迷了路,即便是异人,到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谢洛河却速速换好衣服,没听郑修地进沙坑里躲着,而是安静地在绿洲边缘坐下。 “无妨。”谢洛河回头,浅浅一笑,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朝郑修摇摇头:“有你在,都不怕。” 郑修心中一抖。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坐在谢洛河身边。 呼……呼……呼…… 砰!砰!砰!砰! 风越来越大,乌黑的沙漠深处,是更为浓烈诡异的黑。狂风掀起的砂石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在郑修的“鸟笼”上,砸出巨大的声响。 “鸟笼”中,偎依静坐的郑修与谢洛河仿佛处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们二人的安静与外界的喧嚣狂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气压越发低沉,沙坑中,小河与小陌发出不安的嘶鸣。 “嘘,不怕的。” 谢洛河轻声道,唇边竖起食指。 两头骆驼很快安静下来,在沙坑中相互靠着,四足贴地,骆驼的嘴巴你来我往,交换着唾沫。似乎在这绝望的环境中,一公一母两只骆驼之间,发酵出了爱情的酸臭味。 谢洛河凝视黑暗深处,沙尘喧嚣,笑道:“你曾说过,人的第三次死亡,是被世人彻底遗忘的时候。” 郑修点点头,他不知道谢洛河此时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这就是你当‘画师’的理由?”谢洛河将长发挽至耳后,露出她两颗眼睛。她不再掩饰右眼中奇异的文字,她将自己的不堪与苦闷彻底暴露在郑修的眼前。 她的右眼深处,隐约有淡淡的“丁未”二字。 谢洛河继续道:“你为何一直不肯画‘人’?若你此时、此刻、此地,将我画下,只要画卷不毁,世间便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位叫做‘谢洛河’的可怜女人活过,哪怕只有一人。” 在昏天暗地中,谢洛河嫣然一笑,平静对郑修说出了一直以来,都想对郑修说的话:“公孙陌,你能,替我画一副画么?” 这一刹,谢洛河的笑容,在郑修眼中,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他已经分不清如今坐在他身边的女子是谢洛河还是凤北,他甚至忘了一直以来坚守的“规矩”。 他无法拒绝这一刻的谢洛河,无法拒绝,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最悲伤话语的谢洛河。 “好。” 郑修心静如水,铺开画卷,退远几步,以血作墨。 沙沙沙…… 呼呼呼…… 这一刻两人都没有言语,四周只剩狂风怒吼声、呼吸声、落笔声。 画卷上,昏天暗地,漫天荒芜,一位面容俏丽的女子,安静地坐在大漠中,面对绝望的风沙,面朝郑修,面带浅笑。 大漠的苍凉,沙尘的肆虐,女子的美貌,嘴角的凄婉,郑修所见的一切,皆浓缩于小小的画卷中。 “点睛。” 到了最后一步,郑修迟疑片刻,将画卷上,谢洛河的眼睛点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在点睛前,画卷上的女子既是谢洛河,又是凤北,分不清。当郑修点下“眼睛”时,画卷上的“谢洛河”顷刻间仿佛活了过来,谢洛河就是谢洛河。 噗通。 咿呀。 一扇微微松动的门,在门径中轻松推开。 这扇门推开的经过,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本来就开着,只等郑修伸手似地。 在这幅画落成的刹那。 鸟笼之外,肆虐呼啸的黑色风沙出现了一瞬间的定格。 下一秒。 狂风停歇。 在半空中定格的沙子,哗哗落下。 成了一场沙雨。 (本章完) 第196章 烈日部族(2合1) 绿洲中。 没有一点点风。 前一秒,仍是漫天风沙,而当郑修“点睛之笔”落下瞬间,风沙静止,高空中的细沙如沙雨般落下。 一瞬间,郑修有种两边耳朵被什么东西捅开的错觉。 半空中沙子相互摩擦的声音,谢洛河的呼吸声,两头骆驼在沙坑中的摩擦声,声声入耳。 眼前的世界更为明亮,就像是以往郑修都像是隔着一面薄纱在注视着世界。如今,这面“薄纱”随着郑修推开【画师】门径的第七门扉后,薄纱被撕开,眼前的色彩更为鲜明。 郑修面露惊诧,在沙雨中伸出手,接住漫天细沙。 一抔细沙在郑修掌中堆积成一座小丘。 “恭喜你。” 一声轻叹打破此刻的静谧,谢洛河微微一笑,她似乎知道郑修身上发生了什么。 “当奇术师进一步深入门径,推开第七扇门扉时,奇术师的五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只有推开了第七扇门扉的奇术师,才能更靠近‘异人’。” 郑修目光闪动,谢洛河有着她本人与“凤北”的记忆,可谓对郑修“知根知底”,到了此时,谢洛河一眼道破,郑修不打算藏着掖着隐瞒什么,轻轻摇头,平静道: “可我,本就是‘异人’。” 谢洛河对此不置可否,却问:“你身上,可有异人独有的‘胎记’?” 郑修将脑袋靠近谢洛河,一口热气呼在谢洛河脸上。 谢洛河微微一怔,随后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湿湿地颤抖着,期盼深藏。 “你摸摸。” 郑修奇怪谢洛河聊得好端端地干嘛突然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便着急地抓起谢洛河的手往自己额头上的疙瘩摸去。 谢洛河知道自己误会了,心中羞恼,脸上却淡然如水,用力在郑修额头上一抠,抠出了一道红彤彤的印子。 郑修疼得呲牙咧嘴。 这悍妇手劲忒大。 谢洛河抠了几下,轻咦一声:“这是?” “我的异人胎记。” “瞎说。”谢洛河撒手,笑道:“哪有异人胎记长里面的,就一个骨疙瘩,算什么异人胎记?” “那你的呢?”郑修心想你爱信不信,反问道。 谢洛河指着自己的右眼,用力眨了眨。 此时谢洛河右眼中的“异人胎记”淡去了,看不清晰。 郑修摇头:“我问的是,‘你’的胎记。” 谢洛河猛地一愣,瞪大眼睛,脸颊瞬间充血胀红,像少女的肚兜,红得鲜艳。 郑修第一次看见谢洛河脸上浮现出少女的娇羞,吓得挪后两步,生怕谢洛河又故技重施,折腾点什么奇怪的幺蛾子。 “呸,不告诉你。” 看来谢洛河的胎记长在了奇怪的位置,郑修识趣地没有多问。 说不定长在屁股蛋上… 谁知道呢。 谢洛河移开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或许,你之所以还没成为真正的‘异人’,是因为此时的你,少了什么。” 郑修嗤笑:“少了什么?我还得遇上给我脚底点上三颗痣的贵人?”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一句,可笑着笑着,郑修却再也笑不出来,因为谢洛河的话,让他想起了凤北真正蜕变为“异人”的经过,脸上笑容收敛,陷入沉思。 当年在白鲤村,凤北脱了一层人皮,才成为真正的“异人”。 他也得脱层皮才行? 郑修摸着脑袋上的疙瘩有点纠结。 这,有难度啊。 谢洛河小心翼翼地捧住郑修的脸庞,那谨慎的动作仿佛在触碰一件一触即碎的珍宝。她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呢喃:“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永远都别成为‘异人’。” “顺其自然吧。” 是不是异人,什么时候能像凤北她们这般成为真正的异人,这点郑修说了不算。自他入了监牢后,世界大变,他身边充斥着种种离奇古怪的事,他的郑家奇术师成堆成堆地发育,郑修作为“郑家”这艘大船的领航人,早已身不由己了。 郑修其实早就发现,他这个“异人”和他所见过的异人很不一样。 只是如今与谢洛河在此讨论,说到最后也无法得出结论,无法解惑。 郑修只能沿着门径继续深入,或许能找到答案。 一切的答案。 谢洛河郑重收起那副画。 看着画上的女子,谢洛河面上欣喜难掩,随后一抹黯然悄然闪过。 趁着鸟笼尚未散去,郑修进入沙坑将“小河”与“小陌”抗了出来。郑修惊讶地发现,经过这一场戛然而止的沙尘暴后,两头骆驼的眼里多了点东西。 气温渐凉,清冷的月芒挥洒,铺遍沙丘。唯有夜里,大漠终于向世人展露出不一样的颜色,那是一种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都忘不了的冰蓝。 简单吃了点干粮,烧了一壶滚烫的热水。简单充饥后,谢洛河与郑修靠在两头骆驼边上,偎依着裹着温暖的大氅和谐地睡在一起。 呼……呼……呼…… 谢洛河鼻翼翕动,发出轻微的鼾声。 郑修注意到谢洛河似乎是真的睡着了,想起谢洛河说过“从未入睡”的话,不由微微一笑,轻道一声:“骗子。” 推开【画师】门径第七门扉的过程,比郑修想象中来得更早,更为轻松。 可回想自己以“画师”的身份所走的一路,到真正推开新的门扉时,给郑修所带来的并非欣喜若狂,也非意外,更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理所当然。 “扮演么。” 郑修发现,真正要深入一道门扉,并非嘴上说说,更不是机械般地执行某个看起来似是而非的规矩。如此的确能踏入门扉,可无法走得更深。 【画师】门径的深入让郑修明白,当他真正以“画师”的身份活于世上,直到有那么一刻,他忘了【囚者】,忘了其他时,便成了。 谢洛河咕哝两声,在郑修怀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郑修笑了笑,心中平静,谢洛河的睡颜让郑修此刻难以将往常无敌的悍妇与此刻的她联系在一起。一手轻轻拍着身边的“洛河笔”,郑修平静的心中荡出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渐渐地郑修也睡熟了。 翌日,日上三杆。 谢洛河本想说再洗个澡出发,而当她看见水潭中的淡红,血色未褪,便无奈放弃了这个念头。 路上,谢洛河絮絮叨叨地骂郑修将绿洲污染了,这破门径不走也罢。 她似乎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郑修深入门径。 对于谢洛河的碎碎念,郑修一笑而过,不以为然。 郑修虽然以一副画停下风沙,可回过头细想时,郑修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当时那“点睛之笔”是如何办到的,仿佛只是灵光一闪,超常发挥。 郑修隐约理解,大抵是当时,他将画中的风景“短暂”地替代了眼前的景色,用鬼蜮的理论去解释,他在画成的瞬间,在绿洲生成了一片小型的鬼蜮,令沙尘暴停下了。 接下来,二人骑着骆驼,沿着前人开辟出的“绿河”行走,风和日丽,没有再碰到那夜的恶劣天气。 时至八月,可怕的烈日炙烤着大漠,肉眼可见的高温在扭曲着眼前的一切。 远处的沙丘尽头,隐约出现了一片黄色的岩壁。 突如其来的景色变化,起初郑修下意识地认为是海市蜃楼,谢洛河却非常笃定地说:“再走半天,我们就能抵达日蝉谷了。” 她曾走过这一条路。 果然,谢洛河这次没诓他。 临近日落,郑修耳朵微微一动,前方隐约传来有人大声吆喝的声音,与风沙的嘶鸣混着刮来。 郑修虽推开【画师】门径的第七门扉,五感强化。但和谢洛河仍是没法比,差远了。 日蝉谷。 顾名思义,是一座山谷。 两侧光秃秃的山峰之间,有一条路直通内部。 风化的石头在通道两旁随意堆砌,其中一块最大的石头上刻着古老的文字,有几分象形文字的味道,郑修提前知道了这里是何处,隐约能分辨出“日蝉谷”三个字的形状。 风尘仆仆的二人接近日蝉谷,忽然,郑修眉头一皱,拉扯缰绳,让胯下的“小河”停下。 叮~ 一支粗制滥造的箭矢自高空袭来,钉在二人十步之外。 郑修默默摸向腰间的洛河笔。 “别急。” 谢洛河笑眯眯地伸手示意郑修别轻举妄动,摘下用来遮挡风沙的蒙面面纱,露出真容,朝山上大笑道:“是我!谢洛河!” 在片刻的沉寂后,山谷两旁的秃山上,沉闷的号角声响起。 “呜呜呜呜——” 急促的号角声后,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像是山间的歌。 “哟哦哦哦哦哦——” “哟啦啦啊啦啦啦——” “哟咔咔哟哟——” 像是暗号。 “走,咱们入谷。吁~小陌陌,别怕,他们认识我,不会乱来的。” 谢洛河朝郑修招招手,顺便招呼骆驼小陌。 “你……刷脸进的?”郑修眼睁睁看着谢洛河报上姓名后,翻身跃下驼背,牵着“小陌”从容淡定地踏入日蝉谷。 谢洛河背朝郑修,随口回答:“我不是早告诉你了么?我几年前曾抵达此处。” “不,我是说……”郑修嘴角一抽:“我听他们叫得挺兴奋的,你身为堂堂天下第一恶人,云河寨的土匪头子……不应该啊。” “很简单呀。”谢洛河笑道:“我当年来时,日蝉谷四周,盘踞了许多部族,他们以在大漠上抢夺杀人为生。我当年来时,想着反正来都来了,就替日蝉谷里的‘烈日部族’将方圆百里的大漠马贼与其他部族全清理干净了,了结了大漠部族的争端。他们感激我的大恩大德,如今我时隔几年故地重游,他们自然欢喜得很。” “嘶……”郑修一张嘴倒吸了满口风沙。 谢洛河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郑修显然能想象到,谢洛河所说的“清理”是什么意思。 杀“干净”了,才能称得上“清理”。 郑修接下来的沉默让谢洛河意识到郑修不喜听这些,眉头微蹙,心中叹息,便没有细说。 入了山谷后,两旁山壁逐渐打开,变得宽敞。里面别有洞天。 日蝉谷内住着的大漠居民,自称“烈日部族”。 当上百位男女老少的部族居民喜气洋洋地从一间间简陋的泥屋走出,迎接谢洛河时,郑修恍惚间有种穿越到原始社会的错觉。 部族里的男人大多光着上半身,下身裹着兽皮制的裤子,他们身上用兽血混制的涂漆,涂上了图案不同的彩绘。部族女性则是遮住胸膛与下半身,显得格外清凉。 而小孩则十分奔放,一个个光着屁股在沙地上跑着。 或许是画师之魂在作祟,郑修很快便注意到部族居民身上彩绘的规律。似乎年纪越大,或是看起来越强壮的男人,身上画的“太阳”图案便越多,女人和孩子身上没有画“太阳”的图案。 郑修还注意到,女人手,脚,脖子,腰间,挂着许多繁琐的首饰,阳光映下,首饰上反射着明晃晃的亮光。 “是黄金!” 郑修仔细辨别,他们身上的首饰竟是用黄金打造,色泽不纯,但能明显看出应是简单提炼过的金子。金子首饰里夹杂着“鸟类”的骨骸。 一位年迈的老人,皮肤皱纹堆叠,身上画满了“烈日”,在两位老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向谢洛河。 “谢公啊,你,好久,来了啊!” 郑修数了数,老人的身上画了足足四十九个“烈日”彩绘,应是部族中的一哥。 谢洛河笑着朝老人拱拱手:“大长老,别来无恙呀。” “来,来,这边来。” 有几个年轻的部落女人红着脸将二人的骆驼牵走,紧接着又有几位眼睛碧绿的年轻女人走上来,簇拥着郑修向更深处走。走着走着郑修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上乱摸。 谢洛河大声训斥,用的是郑修听不懂的话。 那几个在郑修身上乱摸的女人满脸失望地走了。 郑修一脸懵逼:“这里的习俗怪怪的,她们是不是把我当成……别的什么了?”郑修不傻,他没好意思说,刚才偷偷摸他的几个部落女人,看起来挺……荡漾的。 谢洛河没解释,耳根微红,笑道:“别理她们。当年我走时随口答应了长老说帮她们带点男人过来,她们误会了。” 郑修好奇:“那你怎么回的?” 谢洛河嘴角微微翘起,忍着笑:“我说你是我抓来的俘虏,要回去洗干净才杀了,所以她们才失望地走了。” “真的?”郑修狐疑。 “真的。”谢洛河笃定道。 上百人浩浩荡荡地走在前方,欢天喜地地带路。 那几位荡漾的部落女子走后,郑修身边空了。 走出百步,清风徐来,清凉醒脑,瞬间驱散了郑修长途跋涉的燥热与疲惫。 在山谷后,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绿洲。 在绿洲上,坐落着许多整齐的房屋,楼阁林立,飞拱亭台,水流潺潺,远处青山淡雾,飞鸟成群,让郑修再次有种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大漠之后,别有洞天,如世外桃源。 第197章 “柱”(2合1) 突如其来的画风转变,让郑修情不自禁木着脸,敲了敲自己脑袋。 “呆子。” 见状,谢洛河不禁扑哧一笑,笑骂道:“这镇子是前人留下的。” “前人?” 在谢洛河的叙述中,郑修明白了眼前这片建筑的由来。 仍是当年开辟出“绿河”的那批人。 他们开辟出“绿河”商路后,抵达日蝉谷,并在此定居了一段时间。 他们将大乾的文化带来此处,文字、服饰、传统、仪式。这也是为什么拥有自己独特方言的烈日部族,会说大乾的语言。 打磨精致的石头在街道上铺出了一条条平坦的街道。 绿洲桃源,俨然成了一座小城镇。 街、道、巷、井,井然有序。 街道上行人匆匆,有的皮肤黝黑,有的金发碧眼,也有腰围兽皮的烈日部族居民成群结队,举着长矛在镇上巡逻。 他们是来自西域的商人,透着别具特色的异域风情。 当年开辟商路的那一批开拓者,建立了日蝉谷,建立了这一个接壤大乾与西域各国的贸易小镇。 如今日蝉谷的繁华远不及从前,但郑修仍能借着窥豹一斑,想象着前朝时期,日蝉谷熙熙攘攘、人潮汹涌的模样。 城镇中央有一座石碑。 石碑高约两丈,方正肃穆,最顶端有一只纯金铸造的“金蝉”雕塑,金蝉的背后是一轮烈日的图案。 日蝉碑,镇上地标。 郑修经过时,目光不经意停留在那只金蝉上,愣了愣。 这时。 两位部族少女气喘吁吁地从街道转角小跑走到长老身边,邀功似地说着什么。 老人面露尊敬,朝谢洛河说:“谢公,你们,房间,干净了。” 老人兴许是很久没说大乾的语言了,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意思能理解。 老人由始至终都没多看郑修一眼。 他们似乎真把郑修当成了谢洛河的“俘虏”。 左拐右转,烈日部族的大长老为谢洛河安排了房间。 是一座精致的小院子平房。 角落里堆着干柴,里面还有一口水井。 围墙边上堆满了干草。 屋子不知多久没住过人了,房梁下结满了蜘蛛网,郑修起初还道这里简陋,只是当他看见那一口水井时,顿时醒悟,在大漠中水可以说是珍稀资源,能在房间里有一口水井的,这在日蝉谷里已经算得上“豪宅”了。 “怎么只有一间房?” 郑修一看,心中咯噔一下。 谢洛河挽发解释,从容道:“按照烈日部族的习俗,俘虏在日蝉谷中不能私自行走,只能和‘主人’同处一室,不然就关起来。” 这不巧了。郑修一听就高兴坏了,举手:“我选择被关起来!” 谢洛河猛地一愣,她这才想起“关起来”对这家伙来说似乎是在奖励他,谢洛河狠狠瞪了郑修一眼,杀气腾腾:“他们把你和刚才那几个姑娘关在一起,把你当成‘战利品’奖励给她们,你也乐意?” 郑修想了想。 摇摇头道:“我不是随便的人。” “这不就成了。” 这就定下来了。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仔细一想,郑修回想起横穿大漠一路,他都与谢洛河裹一个被窝里,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习惯就好。 他们抵达日蝉谷时已是黄昏。 大长老命人送来了崭新的衣服,郑修摸着衣服的材质,粗粗的辣手,像是桑麻制作。但一路的风尘与奔波让郑修对物质的要求降到了最低,他没多说什么,换了一身。 淡灰色的麻衣上绣有花里胡哨的图案,在门口杵了一会,谢洛河穿着长裙赤脚走出,她头上戴了一顶金色的花环,花环下串着鸟骨饰物。 郑修低头一看,再看看谢洛河的……怎么看起来像是情侣装? 只是郑修没在这种小事上较真,他偷偷凑近谢洛河,借着四下无人,贴在谢洛河耳边问:“别忘了壁画的事。” “无妨,”谢洛河摆摆手:“记着呢。” 郑修点头。 晚上镇子上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欢迎谢洛河。 一根根手臂粗的木头,搭成足足一丈高的篝火,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远远看去就像是火灾现场似的。 许多穿着清凉的部族女子手牵手地围在篝火旁跳舞。 篝火旁边,还有几个火堆,上面架着一整头野猪、野羊。 部族居民用羊角挖空后做成酒杯,上百个羊角杯挂在架子上,一位浑身冒汗的壮汉站在高处,咚咚咚打鼓,打着打着就举起酒坛往架子上倒酒,装满羊角杯的同时也将酒洒了一地。 少女们跳舞、唱歌,目光时不时向英俊的郑修瞥来,眼中暗藏惋惜与艳羡。 身处异域,郑修起初有些不习惯。但随着几杯烈酒下肚,郑修酒意上头,谢洛河笑吟吟地拉着他走到篝火旁,与其他人手牵手一起跳舞。 郑修全程不知自己在跳什么,被谢洛河带着跑。他只记得谢洛河的手柔若无骨,手心里湿湿的有点汗。 宴会现场只能用一个“乱”字去形容,跳一会,唱一会,又喝几盅,有人哈哈笑着递来一根大羊腿。就这样吃喝玩乐到了半夜,大漠居民仍是热情高涨,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大长老命人将一坛坛库存的酒搬出,一副要喝到天亮的样子。 一阵清风吹来,将郑修刮醒几许。郑修注意到宴会途中,有男女手牵手,男的喘气、女的娇羞,中途离开,不知是去上厕所还是咋的。 有人离开有人加入,篝火旁总是围满了人。 月上高空,隐于云后。 星芒暗淡,篝火通明。 “我们走。” 和郑修跳着舞的谢洛河忽然整个人压进郑修怀里,鼓鼓弹弹的胸大肌贴着郑修,压得郑修有几分喘不过气来。她贴在郑修耳边笑道:“喏,晃两下,装作喝多了。” 谢洛河突如其来的亲昵让郑修不禁怀疑,这谢洛河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或是故意不小心的。只是气氛到了,郑修也没多问,默默点头,任由谢洛河牵着走。 郑修摇摇晃晃的,演技还行,看起来像是喝多了。 其他人一看,男男女女笑得更欢。谢洛河作为今夜的主角,本就是所有人的焦点。谢洛河大笑一声,直接将郑修扛在肩膀上,身形一闪,离开了。 郑修像是待宰的猪儿般被谢洛河扛着,一脸懵逼。随着谢洛河带他远离,郑修隐约听见了身后传来如同雷动般的拍掌声。 谢洛河的笑声如同银铃,清脆悦耳,传遍全城,肆意张狂。 惟独郑修越来越懵,你们拍个锤子的掌? “你到底在干什么?” 被扛在肩上的郑修忍不住问了。 “带你去看壁画。” 谢洛河回答。 “非要整这些奇奇怪怪的?而且这黑不溜秋的,哪有光天化日下看得敞亮?” “可夜里,刺激呀。” 谢洛河笑道。 郑修一听,竟无言以对。 的确刺激。 堵住郑修的话头后,谢洛河扛着郑修,举重若轻,转眼穿过日蝉谷,进入绿洲深处,在目不能视的夜里摸黑登上山路。 郑修注意到谢洛河所走的山路两旁有着形状怪异的石雕。 “呀——呀——呀——” 黑夜中,时不时有刺耳的鸦啼声响起。 “乌鸦?” 鸦啼瞬间唤醒了郑修不好的记忆,他心中一动,拍了拍谢洛河:“放我下来,有渡鸦!” “渡鸦?”谢洛河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大笑:“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来的渡鸦?那是‘鹫鸦’。”她显然很清楚郑修口中说的“渡鸦”是什么,甚至也能理解郑修在担心什么。 “鹫鸦?” 听着像是秃鹫和乌鸦的杂交产物。 不管这两个物种能不能杂交,只要别是渡鸦就好。 想到此处,郑修自嘲一笑,自从被养鸦人偷袭后,他可算是闻鸦色变,这两百年前,夜未央尚未出世,哪来的渡鸦。 数念变幻,谢洛河将郑修扛到半山腰处,将郑修放下。 名为落日山的山腰处,蜿蜒登山路的尽头,有一处平坦的空地。空地四周伫立着古老的石柱,中央是一个类似祭坛般的摆设。 而祭坛背后,一幅幅古老的壁画曾经的色彩剥脱,只剩其形。在风吹日晒下,郑修远远望去,在黑夜中凝聚目力,隐约能看清壁画上保存的图案仍算完整。 “这就是你说的那副壁画?” 郑修上前查探。 谢洛河在郑修身后笑着回道:“是。” “该不会,”郑修忽然想通了谢洛河为何要在宴会途中用这种方式上来,醒悟道:“这里不让部族以外的人上来?类似禁地什么的。” “呵呵,你这次倒是不笨。”谢洛河掩嘴一笑:“即便我是他们的恩人,说到底仍是外人,他们不会轻易让我进入他们烈日部族的禁地。” “轻易?” 谢洛河笑眯眯地竖起两根手指:“依我看,要入部族禁地,有三个简单的办法。一,嫁给部族的男子,成为烈日部族的一份子;二,杀光他们;三,偷偷上来。你说……我是选哪个呢?” “懂了。” 郑修明白后,开始观察壁画。 谢洛河早已知道壁画上的内容,对壁画兴致缺缺。她反倒注视着郑修,看着专心观摩壁画时,郑修那认真的侧颜,一言不发。 “这一幅壁画说的是‘烛’的诞生。” 壁画上,一位婴儿自母胎出生,母亲难产而死。 第二幅则是画了许多小人,画面分左右,一群人与“烛”分别站在两边,泾渭分明。 郑修一边解读着壁画,喃喃自语:“这幅壁画应该是说,烛自小就与其他人不合群,或者说……不一样。这幅画应该是在隐晦地表达,‘烛’是一位天生异人。” 第三幅壁画中,烛与一群人争斗,被切断了手。 第四幅壁画画的是,烛四肢完好地走着,一群人远远地看着“烛”,壁画上用夸张的曲线,描绘出“常人”们恐惧“烛”时的表情。 第五幅开始画风变了。 “烛”与一轮烈日画在了一起。 “烛”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轮烈日。 “烛”的两颗眼睛变成了“烈日”的形状。 那一轮烈日画风奇特,不知是否故意还是雕刻技艺有待提高,那一轮烈日并不是圆形,轮廓歪歪曲曲,他们用一些如同虫子般扭曲的线条,去描绘烈日的光轮。 好端端的一轮烈日,在这壁画上的表达上,显得有几分诡异与阴森。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由始至终都紧拧着,他却没再说什么,继续往下看。 下一幅壁画,“烛”开始追逐“烈日”。 他跨过一座座山。 走过一条条河。 脚下踩过一具具尸体。 一幅幅壁画,仿佛浓缩了烛的一生。 他跨越海洋。 他在向蛮荒之民教化。 他上山采药。 他开炉炼丹。 每一副壁画里,烛的形象有着不同的变化。 紧接着是烛穿越大漠,烈日在壁画上所占据的比例越来越大。 “烛距离壁画越来越近了。” 因为壁画上所记载的一切,似乎不是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郑修解读起来异常艰难。 最后几幅壁画之一,行走在大漠里的烛,弯腰驼背、胡须浓密、衣衫褴褛,拄着一根拐杖。 在连环壁画的最后,烛抵达了日蝉谷。 他被大漠居民攻击。 但下一幅壁画他们成为了朋友。 一群光着身子的大漠居民,朝“烛”膜拜。 烛爬上了一座山,尖尖的山顶上正是那一轮诡异的“烈日”。 郑修的目光移到了倒数第二幅壁画。 忽然,郑修的呼吸一滞。 最后一副壁画竟是残缺的,但却给郑修带来一股突如其来的恶心感……一种莫名其妙的恶心感,仿佛在看见壁画的瞬间,他深刻理解了壁画里的内容。 壁画中,“烛”佝偻着站在山顶,手中捧着什么,正是这“什么”,在壁画中缺失了,若按照传说,他手中捧着的应该是一轮烈日。 而让郑修感觉到不舒服的,正是最后画面中的表现。壁画上,烛的头画得异常地大,两颗眼睛里,密密麻麻地画着许多“烈日”,而“烛”的嘴巴大大地咧着,一直裂到耳根,这是一个令人感到不适的夸张笑容。 烛的眼睛已经不是正常的眼睛了,就像是满是窟窿的蜂蛹。他的身体正在融化,一如郑修听见的“传说”那般。 “逐日者曾因太靠近烈日,而被他所崇拜的烈日融化。” 谢洛河不知何时站在郑修身后,用冷漠的口吻说出一句奇怪的话。 郑修扭头,瞳孔一缩,看向谢洛河:“你说什么?” 谢洛河笑着指了指壁画:“我说的是壁画的内容,很有意思,不是么?” 郑修默然,目光移向最后一副壁画。 壁画上已经没了“烛”,只剩一尊古老的棺材。 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哀悼。 在故事的最后,“逐日者”死了。 因烈日而死。 “咦?”郑修先是看见了棺材与密密麻麻的祭奠者,但很快他看见了,在画面四周,立着三根“柱子”。 天空中没有了烈日。 “这三根柱子是什么?”郑修眉头紧拧,自言自语。 “或许,”谢洛河凑近去看,思索片刻,摇摇头:“或许就是普通的柱子吧。” (本章完) 第198章 骸骨(2合1) “你认真的?” 郑修回头看了谢洛河一眼。 “不然?” 谢洛河反问,手指摩挲着壁画,笑道:“‘烛’已是近千年前的人物。” 郑修:“不是你说,你觉得烛仍活着?” 谢洛河指了指最后那副壁画上的“棺材”,微微一笑:“可我,口说无凭。” 郑修沉吟。 假如… 烛身为异人,拥有“长生不死”的本领,一直隐藏在历史的夹缝中,甚至活到了郑修所在的“两百年后”,烛的真实身份只可能是那个人。 两百年后因郑修在白鲤村的无心之举,牵扯出的“夜未央”的创建者——夜主。 千丝万缕的线索在郑修心中纠缠,郑修总觉得只差一点就能完全想明白一切。 关于“烛”的长生,“烛”创立夜未央的目的,“烛”对凤北出手的目的。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就隐藏在这几幅看似简陋的壁画中,秘密深藏,郑修难以窥破。 郑修反反复复地在祭坛上,观摩壁画。 一次次地看着。 壁画上记载着“烛”这一位异人的生平,“逐日者”追逐烈日的过程。 倒数第二幅壁画,“烛”那表达得十分夸张的面庞,以及眼里全是“小太阳”的诡异表情。 谢洛河安静地看着在沉思的郑修,脸上渐渐地浮起一抹淡淡的落寞。 皎月下沉。 夜空由漆黑变成了深蓝色。 郑修竟看着这幅壁画,看了半夜。 遥望镇上,随着夜色淡去,喧嚣重归平寂。 这时,谢洛河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该走了,再不走,烈日部族的人该怀疑咱们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 看了大半夜壁画的郑修这时才皱着眉道:“壁画上所记载的,并非是‘烛’所走的路?” 谢洛河闻言神情微怔:“你是说……”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郑修指着最后一副壁画,平静道:“所有的壁画都画了‘太阳’,惟独最后一副。我觉得这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而是为了说明了什么。” “‘烈日’不会凭空消失。” “壁画上烈日消失了,我在想,画中的‘烈日’,可能指的不是天上那一轮,而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某种事物。” “很有可能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以古人才用了‘烈日’去隐喻。” “比如……门径。” “这条路,并非指的是‘烛’走在世间的路,而是他一步步深入门径所走过的‘路’。” 谢洛河闻言,摸着精致的下巴,思考片刻后,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可事实上,他的确曾抵达这里,否则不可能此地的古人会以壁画的形式将烛的生平记下,并膜拜至今。” 郑修笑着摇头:“有时候,意象与表象并不冲突。他的确走到了这里,但在途中所发生的事,同时也是他深入门径的过程。换言之,那轮‘烈日’,很有可能是身为‘异人’的‘烛’,千辛万苦窥见了门径的尽头,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可最后……” 谢洛河弱弱地指了指最后一副壁画。 郑修:“我推测,那三根柱子应是有特殊的含义。柱子与棺材周围,有大漠居民祭拜,这很可能是某种‘仪式’,藉由这个‘仪式’,‘烛’成功消灭了‘烈日’。” 沉吟片刻,谢洛河摇头:“说不通。既然‘烈日’是烛苦苦追寻,为何在最后,他要消灭它?” “因为……他融化了?很有可能连他的名字,‘烛’也是一种抽象的表达。蜡烛、火、融化。说明在最后,逐日者发现他所追逐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就想办法消灭了它,用的正是那三根柱子。” 郑修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叫顶级画师的含金量啊。 谢洛河抿嘴微笑,她没有否认郑修的推测。 临近天亮,谢洛河指了指山顶方向:“其实……壁画上的那具棺材,一直都摆在那里。” “啊?” 郑修闻言,惊愕片刻后,哭笑不得:“你怎么不早说?”话刚出口,郑修眉头一皱,反应过来,一口气问出三个问题:“你上去看过了?里面有什么?能让外人上去么?” 谢洛河沉默半晌,分别回答:“看过,不知道,不能。” 对谢洛河的回答,郑修无法理解,瞪眼瞅着谢洛河。 “算了,瞧你那点心思,我带你上去看看便是,省得你不死心。”谢洛河一看郑修的眼神便知郑修怀疑她在撒谎,气得一跺脚,坚硬的岩石被谢洛河带着半分撒娇意味的“跺脚”踩得咚一声闷响,一道裂痕顺着谢洛河的小脚一直延伸到壁画处。 说着,谢洛河便要提着郑修上山。 “别,我自己来。”郑修一路如同小羔猪般被谢洛河扛着,他可是怕极了热脸贴在谢洛河冷屁股上颠前颠后的滋味,连忙摆手,取出洛河笔,用随身小刀割了一个小口,一眨眼功夫,郑修在地面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大鸟。 血色的大鸟展翅高飞,宽厚的背部承载着郑修飞向高空。 “啧,怎地这般喜欢显摆。” 谢洛河低低嘲笑一句,纵身跃起,足尖点上山壁,几番起落,谢洛河后来追上,跳上鸟背,双手懒懒地向前环住郑修的脖子,在郑修耳边呼气道:“可别让我摔下去了。” 郑修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无妨,以你的实力,真摔下去了也死不了。” 谢洛河顿时语塞,无言以对。 郑修说的……还真的是事实。 二人踩在郑修画出的鸟儿上,迎面吹来寒风,将二人的头发吹到脑后。 谢洛河静静地揽着郑修的脖子,小声说了一句:“如果能一直这样,那该多好。” 郑修没有回答,鸟儿飞得更快,在山顶上盘旋。 落日山顶盘旋的“鸦类”生物甚多,比普通的乌鸦大上一圈,这俨然便是谢洛河所说的“鹫鸦”。鹫鸦群在山腰筑巢,当一只“异种大鸟”闯入它们的地盘时,鹫鸦群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声,想要借势驱走不速之客。 “画鸟”由郑修的血为媒介,与郑修心意相通。郑修操纵着画鸟在上空盘旋几圈,发现此处其实曾有一条小道通往山顶,但却被人故意破坏了。 除非徒手攀爬,或像郑修这般开挂直接飞上来,方可登上山顶。 山顶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小平台,平台上醒目地摆着一樽石棺。 石棺不知在这处搁置了多久,饱受风吹日晒雨淋,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细小的裂纹,裂纹间隐约可见淡红色的不知名藓类植物滋生。 二人落在山顶。 郑修绕着石棺走了一圈,粗略一看,石棺没有明显被打开过的痕迹。 “我曾问过烈日部族的大长老,他们说,石棺里安葬的,便是当年与烈日化作一体的‘烛’。” 谢洛河负手站在一旁,盈盈一笑,主动将此事告知。 “你信?” 郑修反问,挽起袖子准备打开石棺。 “我不信。”谢洛河笑着摇头。 郑修动作一顿,拧眉问:“可你几年前为何……” 谢洛河敲了敲石棺,发出“笃”地一声。“无论石棺里的骨骸是谁,无论我看见了什么,不信,就是不信。那么,开棺于我而言,毫无意义。” 郑修又问:“所以,你上来了,就走了?” 谢洛河平静道:“是。” 简单的对答让郑修明白了谢洛河的想法。 当年的谢洛河追寻着“烛”的足迹。 她像今日的郑修那般,来到日蝉谷。 她看见了壁画。 她偷偷来到了山顶,面对这樽看似普通的石棺。 她知道里面是一具尸骸。 谢洛河走了。 她没有开棺。 并不是因为谢洛河不想找到“答案”,而是因为,谢洛河坚信“烛”仍活着,“烛”既然仍活着,那么就意味着“烛”没有“归复常人”,她所想要的答案并不在这里。 无论里面躺着的人是谁,是否是“烛”,只要谢洛河不相信,一切就没有意义。 她所在意的并非“烛”的生平,更不是“烛”去向,而是“归复常人”。她只想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能成家立室,能儿孙满堂,能安享天年,能酣然入梦,仅此而已。 在谢洛河看见壁画时,心中知道此处并非她所求,几年前的谢洛河郁郁寡欢,离开日蝉谷,回到云河寨,安心当她的“大恶人”。 只是,郑修并不是谢洛河。 他旅途的目的与谢洛河截然不同。 他求的既是谜底,更是破局之法。 郑修终归要见个明白。 二人沉默,郑修鼓足力气,推向棺盖……没推开。 “呆子。” 谢洛河见郑修吃奶的力都使上,忍不住扑哧一笑,一巴掌将棺盖拍开。 不知盖了多少年的棺材板,在谢悍妇一掌雌威下,终于盖不住了,重见天日。 郑修正想凑上前,他回头朝谢洛河笑了笑:“你真不好奇?” “无趣。” 谢洛河扁扁嘴,移开目光。 两颗脑袋凑近棺材。 一刹的死寂后。 二人异口同声,奇道:“这是什么!” 谢洛河与郑修看清石棺中的骨骸时,不由同时抬头,看向对方,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显而易见的“不可思议”。 并非荒谬、震惊、不可置信。 此刻二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字:怪。 太怪了。 石棺中,的确存在着一具早已风化的骸骨。 惨白的骨质,在淡淡的月色下反射着白色的微光。 骸骨安静地躺着,头颅狭长,面部尖尖,眼窝分布于两侧,比正常人的眼窝要小上一些。骸骨的胸廓特别宽厚,下肢怪异地形成了“反弓”,向后弯折。最令二人感觉到怪异的是,骸骨的手臂与五指格外颀长,是常人两倍有余。 这具骸骨,并非人类的形状。 所以二人在目睹石棺中骨骸的真容时,第一反应才会说“这是什么”,而不是“这不可能”之类的。 “呀——呀——呀!” 一只只凶猛的鹫鸦盘旋高空,在石棺打开瞬间,它们成群结队俯冲而下,攻击二人。 谢洛河随手拍死一片,惊走其余的鹫鸦后,才面色复杂地开口问道:“这是……” “是夜未央的……养鸦人!” 郑修目光一凝,若没有亲眼见过“养鸦人”的真容,郑修或许无法辨认出,眼前的骨骸是什么鬼东西。但当日与养鸦人在镜塘镇一战,让郑修印象深刻,他几乎是第一眼,便将“鸟人”形状的骨骸,与养鸦人对号入座了。 石棺中的存在出乎郑修预料。 哪怕石棺中是空的,郑修都能接受。 偏偏冒出了一具鸟人的骨骸。 这具骨骸,将郑修即将捋清的思路瞬间打得一团糟。 只是郑修几乎可以肯定,在世间盘踞了一千年,活到两百年后的“当今”,有着“长生不老”体质的异人,名为“烛”的逐日者,就是一手创立了夜未央的幕后那位,夜主。 郑修想不通的是,夜主到底在旅途的尽头看见了什么,那三根柱子又是什么,养鸦人到底是人还是鸟,为何会有一副养鸦人的骨骸躺在两百年前、极西之地的落日山巅。 夜主到底鼓捣出多少个养鸦人? 天光大亮。 郑修心情复杂,与谢洛河一同下山。 走近日蝉镇时,谢洛河故意将郑修的衣襟扯破一个口子,弄乱自己的头发,装作行色匆匆地返回镇上。 宴会开了一夜,大街上东歪西倒地躺着许多大漠居民。 听见二人脚步声,男男女女茫然抬头,目睹二人衣衫凌乱,顿时相视一笑,流露出会心的笑意,又咕哝着翻身睡去。 在日蝉镇,郑修与谢洛河一日……不对,一住就是十天。 起初郑修觉得此处蛮荒,难以习惯。可渐渐的,淳朴的民风让郑修慢慢喜欢上了这里。 日出日落,风吹叶浪,郑修每日磨墨作画,好不惬意。 好景不长时,第十一天。 郑修在庭院中,放下了画笔,看着画卷上没有灵气可言的“大漠飞鹰图”,陷入沉思。 “想走了?” 谢洛河不知何时站到了郑修身后,轻轻上前捏着郑修的肩骨,轻声问。 他们仍是默契地没有提起凤北与郑修,只当公孙陌与谢洛河,享受着片刻远离江湖喧嚣、宁静而平淡的时光。 “嗯。” 郑修点点头。 “有何打算?” 谢洛河笑问。 “找一个人。” 郑修平静答。 “烛?” “是。” “凤北,不要了?” 谢洛河眸中藏着笑。 郑修沉默片刻,很快摇头:“别说了。” 谢洛河揉捏郑修肩膀的动作停住,她俯身贴近,一缕柔顺的长发从郑修身后垂落,在郑修脸上轻轻地刮着,弄得郑修脸上痒痒的。 “生气了?”谢洛河问。 “没有。” 郑修移开目光。 “觉得我说话不算数?” 郑修轻叹:“不可强求。” “好啦!”谢洛河一巴掌拍向郑修背后,差点将郑修拍到桌上,谢洛河大咧咧地说道:“我谢洛河向来一言九鼎,说话算数!” “哈!你确定?” 郑修笑出奇怪的声音,不知是怒是喜。 “那,” 谢洛河竖起三根指头。 “你帮我最后办三件事,我就将凤北还给你,如何?” 隔着三根指头,郑修看着谢洛河那捉摸不定的笑颜,默然片许,终是点点头。 “你说。” 求月票 最后两天了,大哥们别藏着掖着了...呜呜呜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 请假一天。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9章 风光大嫁(4800字求月票!) 郑修想了想,答应了。 谢洛河一听,笑容更甚,一根指头屈向掌心:“第一,替我画一幅画。” 郑修闻言,张了张嘴,却哑然无言。 他本想说在绿洲中,他已替谢洛河画了一副。 然话到嘴边,郑修与谢洛河眼睛对视时,不知怎的,他不忍心拒绝谢洛河“最后”的请求,便点点头:“好。” 说着,郑修摸向腰间的洛河笔,准备入屋找来纸张,立即满足谢洛河的愿望。 “不急。” 谢洛河扯住郑修衣服,将他一把拉住,将郑修按回座上。 “先办第二件事。”谢洛河眼珠子转了转,笑意吟吟:“不过嘛,第二件事,倒与你关系不太大。” “那你要不要换一个?” 郑修试探着问。 谢洛河摇头:“可我想呀。” 郑修轻叹:“别卖关子了,你直说吧。” 谢洛河笑道:“我想收徒。” 郑修闻言一愣。 谢洛河闭上眼,仿佛没看见郑修面上的惊愕,自顾自地说道:“你曾说过,生而为人,共有三次‘死亡’。第三次,则是被世人彻底遗忘之时。所以,我想将我的‘谢氏弓术’传下,哪怕只有一人记得,那也是我谢洛河曾生于人世间的证明。” 一股莫名的怪异感涌上郑修心头。 郑修听着谢洛河的话,他知道在后世的确是有人使着“谢氏弓术”,那人还被他嘎了。 发扬没发扬光大郑修不清楚,但确确实实是传下来了。 郑修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然而郑修之所以觉得怪异,并不是因为谢洛河生出收徒的心思,也不是因为他在后世杀死了“奎狼”。而是因为,郑修很清楚如今在鬼蜮中的经历都是虚幻的。 自从公孙陌的记忆影响消失后,在画中世界中郑修所经历的一切,都由他的选择、他的经历而诞生,并非因为公孙陌的记忆。 郑修勐然惊醒,不知不觉间,他与谢洛河仍是走到了大漠,在此停留,谢洛河动了收徒的心思,在大漠中收徒传承了她的弓术。 一切都与郑修所知道的历史呼应上了。 仿佛冥冥中自有注定。 但这,本是不可能发生。 为什么? 怪异的违和感在郑修心中越发浓烈地发酵。 谢洛河不愧是谢洛河,说了头两件事,第三件事藏着,笑眯眯地说“保密”。 第二天。 谢洛河便将这个说法告知烈日部族大长老。 大长老一听,竟还有这种好事,自然是连声答应。 一时高兴,大长老甚至将一间闲置的空屋交给谢洛河与郑修二人打理,说是让他们二人在这里做点小生意,在日蝉镇上扎根,在此定居。 日蝉镇上的风土人情与大乾相差甚远,偶尔有西域各国的商人停留此处。 当大长老带着二人来到那座闲置的空屋前时,二人刚跨过门楣,房梁上的招牌轰然掉落,断成两截。 牌匾上四字有中间两字看不清了,只有一头一尾,分别是“龙”字与“栈”字。 “龙……门客栈?”郑修愕然。 谢洛河一听,甚是欢喜,摸着下巴准备拍板敲定:“那咱们就开客栈好了,我当老板娘,你是老板。我呐,去带徒儿时你就留店里看店儿。” 一边憧憬着小日子,谢洛河美滋滋地滴咕着。 “等等!” 谢洛河收徒一事,细思极恐,让郑修莫名地觉得不想再继续按着谢洛河的意思走。 谢洛河疑惑的目光瞥来,带着询问的意味。 “客栈我无所谓,但名字别叫‘龙门客栈’。” “为什么?”谢洛河歪着脑袋问。 “不吉利。” “怎么就不吉利了?”谢洛河无法理解。 “取名的事我擅长。”郑修稍作思索,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想法:“不如开个画舫,如何?” “画舫?” 郑修点头:“你教徒弟需要花不少时间,我可以趁这些时日,继续画画,练……提升我的丹青技艺。日蝉镇如今门客寥寥,单纯开客栈咱们都得喝西北风。” 大长老在一旁听见二人讨论,阔气表示他们在日蝉谷内的一切吃住开销,都由他们烈日部族承担,不必担心。 烈日部族每日都有青壮年外出打猎、搬运水源,女子会在绿洲中种植谷类与桑麻,衣食住行不成问题。 “瞧。” 谢洛河指了指大长老,表示郑修多虑了。 以她在日蝉谷里的威望,饿不死。 郑修咬咬牙,决定投其所好:“不如,叫‘陌河轩’,如何?” 谢洛河闻言,表情微怔,眯着眼笑了笑,朱唇轻启,没再拒绝。 “好,你说了算。” 第三天。 大长老便召集了部族的青壮年与少年,浩浩荡荡组了团,在距离日蝉谷最近的一处绿洲,拉起围栏,扎了许多草人木人,充当靶子。 人多力量大,一个简陋的靶场便在短短两天内建好了。 谢洛河并非说说而已,她似乎是真的想将自己的“谢氏弓术”传下。 其实谢洛河与郑修都很清楚,她的弓术只能传下皮毛,她的谢氏弓术,没有“奇术”辅左根本发挥不真正的威力。 只是谢洛河对此兴致勃勃,在靶场建成后,她每日天仍未亮,便背着新的弓骑着骆驼“小陌”出门,离开镇上。 郑修醒来时便在桌上看见一份热腾腾的馍馍与羊奶,不见其影。 “由她吧。” 郑修越来越捉摸不透谢洛河在想些什么。 趁谢洛河不在时,郑修花了几天功夫,将“陌河轩”彻底打扫了一遍。在镇上选了一根上等的胡杨木,亲自去皮削平,用小刀在崭新的牌匾上刻下了“陌河轩”三字。 “公孙陌……谢洛河……” 颇具神韵的三字落成,郑修看着牌匾上的“陌”字与“河”字,心中有几分不是滋味,自嘲一笑,搬来梯子将新的牌匾挂上。 晌午时,崭新的“陌河轩”出现在日蝉镇中。 大长老似乎不懂新店开张的礼仪习俗,不随礼也就算了,还故意不小心地带了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孩在店里折腾,在角落里留下拉一泡尿。 又好气又好笑地将小孩们大长老们轰走。 随着剩下的纸张越来越少,郑修也没打算浪费纸墨,想了想,他用盆子到日蝉谷外取了一盆细沙,搬回陌河轩中。 谢洛河风尘仆仆地从日蝉谷外回来时,拎着几只死去的秃鹫。 “今晚加餐!” 他们居住的院子距离陌河轩不远。 谢洛河将简陋的弯弓与箭袋挂在墙壁上,一回来便看见院子里摆着一个沙盆,谢洛河边从水井中打水,边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沙画。” “有趣么?” “来,我给你瞧点新花样。” 见谢洛河似乎有兴趣,郑修便当着谢洛河的面,伸出手指,在沙子上随手拨弄。 柔软平坦的沙子上,随着郑修指尖拨弄,几柄小巧的宝剑在沙子上成型。 “……丑。” 谢洛河老老实实地给出评论。 “呵呵。” 郑修嗤笑一声,就等着谢洛河说这句。他双掌在沙面上一拍,那几柄小剑在沙面上微微一颤,竟诡异地立了起来。 “咦?”谢洛河好奇伸手,屈指一弹一弹一弹,直接将几柄小剑弹碎了,她笑着摇头:“不堪一击。” 】 郑修看着被谢悍妇弹碎的大宝剑,眉头一皱,暗道不应该呀。他再搓了一把小宝剑,抓起来往墙上一丢。 叮! 沙子筑成的大宝剑去势若风,死死钉在墙壁上。好一会才重新化作沙子簌簌落下,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尖锐的坑。 郑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不是自己的大宝剑不行,而是谢洛河太强悍。 宝剑好不好使,得看人。 他小跑过去将地上的沙子抔起,露出一副肉疼的模样。 看着郑修那守财奴般的动作,谢洛河扑哧一笑,问:“你如何办到的?” 郑修没有隐瞒,笑了笑,随手将手里的沙子洒回沙盆中,道:“沙子里掺了我的血。” 谢洛河一听,讶然片刻,她勐地拉过郑修藏在袖子下的手腕,上面包了一层层的纱布。谢洛河眸中有几分心疼:“以后别使你的‘奇术’了,白费精血。” 郑修闻言,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其实想说,这一切都是假的。 谢洛河说完,愣了愣,也没继续往下说。 谢洛河似乎知道,郑修本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接下来,谢洛河拆开郑修手腕上的纱布,取出来时准备的伤药,仔细替郑修敷上。 一个月后。 日蝉镇上的大漠居民已经熟知“陌河轩”的存在,郑修开始正儿八经地做起了生意。 他使出十成画师之力,画了几幅满意的作品,与西域商人换了一批香料、茶叶、美酒。 第一批货到了后,他的作品流入异国,而他的陌河轩开始有声有色,渐渐地吸引了不少外域商人的停留。 日蝉镇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明明这里只有烈日部族驻守,没有军队与士兵,偏偏此处如世外桃源般,没有争端与打斗,安静而祥和,与世无争。 起初郑修想着回到中原寻找“烛”的踪迹,探寻隐藏在历史中的真相。可随着生意越做越大,箱子里的金叶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郑修渐渐将那外出的想法压下。 谢洛河寻了一生,未有所获。“烛”藏在历史夹缝中藏了一千年,直到两百年后才以“夜主”的身份创建了“夜未央”,如今在画中世界,郑修若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位故意隐藏自己的“人”,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郑修决定,一边深入门径的同时,先满足了谢洛河的三个愿望再说。 两个月后。 郑修在日蝉镇中,有了一个响亮的称呼:公孙老板。 而谢洛河则是:老板娘。 其实后来郑修才知道,不知不觉间谢洛河又诓了他。谢洛河在初入日蝉谷时,对外宣称郑修是“俘虏”,其实是假的。 具体是什么,大漠居民一个个看他眼神怪异,却又不肯多说。 郑修同时也知道,包括大长老在内,烈日部族居民似乎都将他们当成了夫妇。 其实并不是。 郑修与谢洛河二人都没点破这层关系。 谢洛河很忙。 白天,谢洛河会到靶场带徒弟,日落才归。 他时不时会被谢洛河带着去落日山,趁着烈日部族开宴会时观摩壁画,在山顶上打鹫鸦,吹吹风,看着日落染红天,看着满天星拱月,坐了一宿。 最后二人肩并肩坐在石棺上,安静地看着日出,直至天亮。 他们渐渐地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时间悄然流逝。 一年后。 “陌!陌!快跟我去靶场!” 谢洛河开心地在陌河轩里找到郑修。 陌河轩内,此刻坐着三五桌茶客,有人啖茶有人饮酒,每一桌郑修都切了几块风干的野猪腿肉当下酒菜。 谢洛河的出现让熟客们纷纷吆喝“老板娘”。 谢洛河一一回应。 将热情的茶客应付过去,“公孙陌”将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取下擦干净两手。 “你刚才说什么?” 谢洛河一脸兴奋:“他们终于学会了!我的谢氏弓术!” 郑修勐然一愣。 一年前答应的承诺,已宛如隔世。 要不是谢洛河如今突然提起,郑修差点忘了此事。 “居然学会了?” 郑修有几分不信。 谢洛河拉着郑修出门,直奔谷中。 “地哥!地哥!帮我看看档口!” 烈日部族的居民的名字都是一个字,没有姓氏。或者说他们的姓氏就是“日”。 而陌河轩对面是一间卖兽皮的小店,是一位爽朗的大漠居民,他的名字就叫做“地”。 平常郑修会亲切地称呼他为“地哥”,说起来他的全名其实应该称作“日地”,但郑修没好意思这么叫。 丢下摊子,郑修被谢洛河半推半拉抵达日蝉谷。 “小陌”与“小河”这对骆驼中的情侣正在日蝉谷内嬉戏。骆驼夫妻看见男女主子跑来,兴奋地撒腿迎上,张嘴舔着郑修与谢洛河的脸,留下湿漉漉的印子。 一会后。 二人走过一段沙漠,抵达绿洲。 上百个人在靶场中朝靶子射箭,远远便听见了弓弦拨动与箭失破空的声音。 郑修走近靶场,便看见一位光着脑袋、年龄大约只有十三岁的小孩,射出一箭。 远处,两个草人形成一线。 箭失在半空中诡异地弯折出一个弧形的轨迹,绕开第一个草人,精准地射入第二个草人的眉心。 郑修亲眼目睹了“会转弯的箭”惊现于世。 他连忙问谢洛河是如何办到的。 “其实很简单。”谢洛河当着郑修的面,自箭袋中拔出一支箭失,她张嘴咬去箭羽的一部分,伸舌微微润湿,将箭羽拨弄成奇怪的形状。 箭尚未射出,郑修便隐约明白了谢洛河的办法:“是……风?” “不愧是你。” 谢洛河将箭失插回箭袋中,目光看着靶场中,所有都能称作是她“弟子”的大漠居民,满脸欣慰,仰头发出开怀的畅笑。 “是呀,他们很有天份。” “他们成了!都成了!我已将‘十二连珠’的技巧授予他们,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将我谢洛河的弓术,传到后世!” “或许是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后。” 笑着笑着,谢洛河眼角泛起了泪花。 “你,见过的,对吗?” 郑修还没来得及细品谢洛河那抹泪花的意味,谢洛河一扭头,眼角泪花消失了,宛若错觉般。 郑修移开目光,平静道:“见过。” 谢洛河笑了:“够了。” 二人返程。 谢洛河兴冲冲地带郑修来到靶场,似乎只是为了向郑修证明,她这一年的努力,并未白费。 途中,谢洛河骑在“小陌”身上,颠着颠着,忽然竖起一根手指:“那么,只剩最后一件事了。” 沉默的郑修反问:“画呢?” “可以一起办。” 谢洛河大咧咧地说道。 落日西斜。 二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影在血红的细沙上。 风沙吹起,将二人身后留下的足迹顷刻掩去。 仿佛他们从未来过。 “说。” 谢洛河抬眸,看向远处,眼睛眯起,嘴角上勾。 “寻常女子,一生中最为欢喜,是为何时?” 郑修心中咯噔一下。 “第三件事,若你不办,我便去找别人。” 谢洛河哼哼道:“在最后的最后,我谢洛河,要如寻常女子那般,凤冠霞帔,红烛彩缎,十里相送!我谢洛河就是没了,也要风风光光的!” 在郑修惊愕的目光中。 谢洛河意味深长地看向郑修,道:“第三件事,我要嫁人!” 冬! 骆驼背上瞠目结舌的陌老板,从骆驼背上跌落,栽入沙坑中。 第200章 洞房花烛(5000字大章) 谢洛河的逆天发言仿佛用上了奇术,将不明所以的郑修从骆驼背上震下。 「走!小陌!小河!」 谢洛河雄赳赳气昂昂,伸手将插入沙坑中的郑修拔起,丢在骆驼背后,大笑着牵着无人问津的可怜「小河」,往日蝉谷赶。 那副嚣张的姿态,那猴急的神色,外人见了,活脱脱就是一副无良寨主强掳民女上山当压寨丈夫的场景。 被谢洛河丢到床上,郑修整个人仍是懵懵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郑修瞪着眼睛问。 谢洛河理直气壮:「你答应过我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言下之意是「三件事」。 「我意思是……」郑修苦笑:「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谢洛河眯着眼吃吃地笑:「分不清?分不清就对了。」 「我是想说……」 事发突然,郑修并非矫情,而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洛河的脸忽然凑近郑修,二人几乎贴在一起。 她笑着质问:「我不美?」 郑修摇头:「非也。」 谢洛河忽然后退两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衣袂飘飘,她又问:「凤北的身子不香?」 这。 郑修愣了愣,摇摇头。 谢洛河脸上笑容一凝,眼角泛起泪花,眸底深藏哀愁:「莫非,你不愿意?」 郑修心一软,不忍道:「愿意…」 他从了。 谢洛河一听,如变脸般,眼角泪花消失,仿佛女干计得逞般大笑道:「呵呵,天下男人都一般,口是心非!」 郑修反应过来,怒了:「你又诈我!」 「诈又如何,不诈又如何?在这两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假难成真,既然你认为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在我谢洛河离开的最后,你发点善心,哄哄我,让我高高兴兴地走,又能如何?」 谢洛河的话,让郑修刚因受到「欺诈」而涌出的无名怒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这就是谢洛河。 她即便再如何于郑修面前表现得喜怒无常,满口胡言,她总能一下子抓住郑修的痛处,让郑修很难真正生气,无处发泄。 同时,这也是郑修一路走来最为纠结之处。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画中世界是虚假的世界,他并非公孙陌,凤北也不可能是谢洛河。可如今,名为「谢洛河」的女子与自己的真实互动,让郑修难以相信,眼前俏佳人只是由一段虚幻的记忆构成。 一旦凤北回来,谢洛河将消失,而谢洛河表现得越「真实」,便让郑修越难受。 让凤北回来的同时,仿佛是他郑修亲手「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谢洛河」。 见郑修沉默。 谢洛河白皙的手指挑起郑修下巴,二人眼神交汇。 谢洛河笑道:「你既是她的郑大善人,却也是我的小书呆子。你公孙陌成的亲,与郑大善人有何干系?」 郑修闻言又是一愣。 这逻辑似乎……没毛病。 好有道理啊,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有道理,是吧。」 谢洛河倾听着郑修的「心声」,抿嘴一笑:「再说,我谢洛河岂是随随便便之人,哪能真的委身于你,你可别做梦了。我不过是想尝一尝新婚之喜,听着众人欢笑,穿上嫁衣,再无遗憾。」 郑修闻言,却难以被谢洛河脸上的笑意感染,心头涌起一抹澹澹的哀伤。 谢洛 河见说服了这拧巴瓜子,笑着点点头,走向门口,谢洛河再次回身,面朝郑修,两手在身后不安地绞着,脸上带着一抹喜悲难辨的温柔浅笑:「即便只有一次,你由我任性一回,好么?」 郑修沉默。 谢洛河腮帮子鼓起,用力竖起一根食指:「就一回。」 郑修点点头:「好。」 「耶!」 谢洛河欢呼一声,一蹦一跳地往院子里跑,一熘烟没影儿了。 谢悍妇这回跑得比贼还快,郑修坐床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目瞪口呆。 心想谢悍妇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公孙陌才是被娶的那位。郑修忽然生出一股被无良老爷强行纳妾般的憋屈感,怪怪的。 「公孙夫妇」真成了「夫妇」一事,半天功夫便在小小的日蝉镇上传开了。 当郑修整理好衣服,准备从新回去看档口,当回自己的「陌老板」时,他那小画舫早已挤满了烈日部族的汉子妹子们。 「恭喜呀!」 「大喜呀!」 「喜啊喜啊!」 「好开心啊!」 「这下陌老板娘真成老板娘了呀!」 ? 淳朴的大漠民族说着最为简单的祝贺语。 没有洋洋洒洒的千字文,也没有华丽的词藻,可当他们那满是沧桑饱经沙尘洗礼的脸庞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时,郑修也不由自主地被感染了,仿佛真的成为了新郎官那般。 郑修笑着,一一拱手回礼。 画舫中,谢洛河没在,里面有一群光着屁股的部落小孩在撒欢。 每一位小孩都是谢洛河的徒儿,他们光着的屁股后背着简易的弯弓,他们用一根绳子圈腰上就当腰带了,里面插着没有箭头的箭失。 「师娘好!」 在大漠民族的语言体系中,男女并非完全是用外表去区分的。他们见谢洛河头一天便学着中原的尊称称谢洛河为「谢公」,如今二人大婚的消息传出,小孩们眨眼就给郑修安上了正式的辈分——师娘。 郑修哭笑不得,却骂不出口,只能心里淌着泪承了。 这他娘的到底谁才是新郎官呀。 到底谁娶谁呀。 谢洛河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八月十五这一天。她说,这一天什么都格外圆,听着喜庆。 在大漠部族的传统里,「红色」并不是他们办大事时喜欢用的颜色。对他们而言,「红色」是「血」的颜色,是祭天时用的。 但在谢洛河的坚持下,大长老命部族中手巧的女子,提前一个月,便开始收割最上等的桑麻,要经过剥晒撕搓浸煮绕等种种工序,再采集大漠上独有的红血果作为染料,里面掺入西域特有的竹蚕丝,用以制作新娘的嫁衣。 镇上,张灯结彩,红红的灯笼早早地开始制作,随着婚期接近,一点点地往日蝉镇街道上添。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这里么?」 忙着当新娘子的谢洛河,有一天忽然问起郑修。 郑修自是不知。 谢洛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听腻了他们的尔虞我诈,我讨厌听见他们的笑里藏刀,我不喜听到他们的冷嘲热讽,我更不愿意听见他们对我的惧怕与忌惮。」 谢洛河说这句话时,笑得特别开心,在郑修诧异的目光中,谢洛河告诉郑修,她许多年不曾好好入睡,偏偏在落日部族的这一年里,她睡得很香。 谢洛河当时以一种异常恬静,毫无波澜的口吻告诉郑修。 「在这里,我「听着」他们的喜,听着你心头跳着的心疼与不忍,我睡得心安 。」 在郑修复杂的心情中,时间越来越接近大婚那日。 八月初九。 在二人大婚前六天。 在一个天上满是星星没有风吹的夜晚。 一位裹着破大氅光着脚横跨大漠的意外之客抵达日蝉谷。 当时负责值守谷口的部民刚好是郑修的好邻居「日地大哥」,他嗖嗖朝来客脚下射出一波会转弯的箭雨后。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遭通缉,属流寇乱党。 而小桃,谢云流临别前,借百晓生的交情,在皇城中寻了一户富商,富商二人年迈,膝下无儿,将小桃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一年前边关告破后,据说得一位「奇人」相助,料事如神,结合郑将军的威勐,重新收复失地,将蛮子再次轰出边关之外。目前北蛮偃旗息鼓,谢云流在战场上受了点伤,郑将军命他暂且修养。 那位奇人得天子赏识,如今成了大乾当朝的国师。 谢云流心系妹妹安危,再次找上百晓生。百晓生给出情报,谢云流隐约察觉到老妹似乎正一路向西走,便独自一人踏上大漠,沿着「绿河」一路走到此处,抵达日蝉谷。 谢云流说完他这一年的颠沛流离,已是半夜。他嫌弃的糟酒竟喝了一大壶,醉醺醺地趴桌上咕哝着。 「哥,我要成亲了。」 谢洛河忽然满脸幸福地朝谢云流说道。 「成亲?成亲好呀……嗝~等会,哪个大冤种敢娶你?嘿嘿嘿……」谢云流没睁开眼。 郑修与谢洛河面面相觑。 郑修嘴角抽搐,显然在强忍着让自己别笑出声。 谢洛河捏紧拳头,一巴掌扇在谢云流后脑勺上。 「啪!」 谢云流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哥,保重。」 谢洛河轻轻舒了一口气,笑道。 八月初十。 谢云流酒一醒,便杀气腾腾地提着刀叫嚣着说要剁了大冤种。 郑修对此早有预料,从容地搬出沙盆,兴奋地与谢云流约战日蝉谷外。 没有人知道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谢云流鼻青脸肿地跑了回来。后来有好奇的大漠人跑去日蝉谷外一看,发现沙漠上有一小片沙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小整齐的沙坑,尖尖细细的仿佛下了一场「剑雨」。 谢云流再找上谢洛河时,已经是满脸服气。但他与谢洛河交谈时,一会咬牙切齿地说「使诈」,一会殷勤叮嘱千万可别让主动送上门的好妹夫给跑了。 转眼终于到了八月十五这天。 日蝉镇上,杀猪劏羊,张灯结彩,处处挂着喜庆的红灯笼。 没有桌椅,没有繁缛的习俗,烈日部族的人从早上开始吃吃喝喝,不停地开宴会。谢洛河穿着大红婚袍,本来想安安静静地坐婚房里等郑修上门,可谢洛河听着外面热闹的动静与道喜声,终是忍不住,掀开红盖头加入酒局。 郑修本来不愿喝,一是不好喝,二是怕酒后再遭暗算。但气氛都哄到这了,郑修又吃又喝,从晌午和到日落黄昏,一直到了所谓的吉时。 谢云流摸着光头,笑成了傻子般,看着被一群小孩众星拱月送到面前,穿戴整齐的新婚夫妇二人。谢洛河掺着歪歪倒倒的郑修,埋怨怎么没干脆喝趴下,省得麻烦。 「来得巧不如来的早呀!」谢云流兴奋地搓着手,搓着搓着眼里泛着泪光。 盼了多年终于盼到头了。 「老谢我纵使战死沙场,也了无遗憾咯!」 大长老敲着拐杖,高声道:「按照中原习俗,新婚二人一拜天地!」 谢洛河按着郑修的脑袋跪拜天地。 「二拜高堂!」 谢洛河笑着对谢云流道:「哥,保重。」 「自然保重,保重,铁定保重!」谢云流傻乎乎地笑着,打了一个酒嗝。紧接着不知抽什么风,大喝一声:「等一等!」 现场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目光直勾勾地瞪着谢云流,似乎想看这位「亲哥」想折腾什么幺蛾子。 「可惜,」谢云流惋惜道:「总 觉得不够…风光。妹夫呀,你要不,日后,再风风光光娶俺老妹一回?」 「不够风光?」郑修虚着眼冷冷一笑,咬破手指,洛河笔一沾血,宛若活了般。血色的光点洒向高空,化作漫天花雨,洋洋洒洒地落下,日蝉镇上空笼了一层瑰丽的花红。艳似红妆美如画,又像桃花朵朵,于夜空中繁茂盛开。 郑修得意地啜着指头:「这回可足够了?」 一时间,包括谢洛河与谢云流在内,所有人都看痴了。 「呆子。」 谢洛河怔怔看着,忽然一笑,将郑修扛肩上,如闪电般一掠,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夫妻……」 大长老正想说夫妻交拜,谢云流面前哪还有新人的影子。 谢云流在怔神后大笑摆手:「不拜了不拜了!」他揉揉眼睛,转过身,大声道:「这妹夫,我谢云流认了!都散了都散了!今晚,一醉方休!」 …… 房内。 砰!谢洛河将郑修丢床上,一眨眼功夫便将郑修剥个干净。 谢洛河一副要霸王上硬枪的阵仗,惊得郑修酒意醒了几分:「你认真的?」 「少废话!」谢洛河忽然哭了起来,咬向郑修,咬出了血。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怕什么!」 谢洛河大声哭喊着,忽然又奇怪地笑了起来:「我不仅想成为你的妻子。」 郑修终于被松开嘴,正想说什么,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滴在嘴边。 谢洛河喃喃道:「梦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你终归会忘了,会忘了……」 「所以我决定,成为一个……谜。」 「你永远会想着为什么,你永远解不开,想不通,猜不透。我谢洛河,要成为你的命中,一道永世难解的谜。」 「生生世世……」 「公孙陌,你,解不开的谜!」 (求月票!今晚实在有点忙,单位网络又不好,存在ipad上的稿子没法读,忙到下半夜才有空整理出来,见谅见谅!不是故意防盗!整理出来是5000字,收4400的钱!算是道歉!) 第201章 弑帝(2合1) 今夜注定无眠。 屋外酒气熏天,歌声不断。 几位芳龄姑娘热情地拉着谢云流四处跳舞。 在郑修与谢洛河的院子外,两头情投意合的骆驼无人看管,蹄牵着蹄,撒腿跑到院子门旁,蹲了下来,耳鬓厮磨。 屋内传出奇怪的声音,两头骆驼同时竖起耳朵。 它们似乎在听着什么。 “骆驼小陌”用嘴巴碰了碰“骆驼小河”,“骆驼小河”点点头,褐色的毛发湿漉漉的,似乎来时的路上被酒水泼湿了。 “骆驼小陌”勇敢地趴在了“骆驼小河”的身上。 不多时,它们又竖起耳朵听,两只骆驼翻了过来,竟换了位置。 原来呀,它们在偷偷地学习。 两头骆驼最后累了,口中吐出了许多白色的泡沫。 有眼尖的大漠汉子醉醺醺地提着酒坛子想去撒尿。 他无意中看见了两头骆驼在路旁打滚。 嗤笑一声。 笑骂:“这两蠢驼儿,打架也不懂挑个好日子。” 漫漫长夜,渐渐变得炙热躁动,心神荡漾。 洞房花烛夜,此刻无声胜有声。 谢洛河的疯狂让郑修忽然觉得,在这一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二人灵魂飘起,如坐在小船上。 划船的是谢洛河,她用力地摇啊摇,摇啊摇。 忽地,谢洛河安静了,怔怔出神,流下眼泪。 划船是很累的一件事。 郑修很快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可他毕竟是郑修,他决定有条不紊、不骄不躁,并同时层层深入,逐步弟进。很快,船到了一岸,然二人仍想往更远处划,便翻翻覆覆,周而复始,接连不断。 划船的动作,看似枯燥乏味,却盎意深藏。 转眼,竟不知不觉间做了一宿。 郑修意外地发现了一件事。 他终于知道谢洛河的异人胎记长在什么地方。 谢洛河的异人胎记很白很大。 后来渐渐看不清了。 灯不知何时吹熄。 翌日。 真日上三竿。 房中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撕碎的衣衫碎片。 “谢洛河”裹着单薄的被单,长发垂下,遮住右眼。“谢洛河”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皱皱眉。 她看着床上熟睡的男人,想起昨夜,耳根通红。 她认真地看着郑修的脸,与记忆中的那人对比着。 “果然。” 谢洛河轻声呢喃,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的手掌,五指在微微地颤抖。她又抬头看了看郑修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点点地朝那张脸伸出手,一点点地靠近。 谢洛河的指尖与郑修那婴儿般恬静的睡颜一触即分。 她愣了愣。 片刻后,谢洛河泪流满面。 郑修迷迷湖湖中醒来,只觉腰酸背痛,浑身不得劲。 一睁眼便感觉有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在脸上用力地搓。 “你搓哪里?” 郑修揉了揉眼睛,却被眼前一幕惊得从床上弹起。 在那瞬间,郑修依稀看见,凤北正用那一只见谁灭谁的天煞孤星手用力搓他的脸。 凤北……凤北?? 郑修顿时醍醐灌顶,想起谢洛河昨夜说的话。 “你……” 郑修欲言又止。 他这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洛河微微一笑:“她未来得及,向你亲口道别。” 郑修闻言,惊出表情包:“凤、凤、凤北,你听我解释。” “嗯,你说。” 凤北伸出巴掌在郑修面前扬了扬,冰冷的双眸杀气腾腾。 俨然是一言不合便要一巴掌将郑修灰飞烟灭的架势。 “我……她……” 郑修一头大汗,支支吾吾好一会,最终郑修颓然闭上眼睛:“你动手吧。” 过了一会。 耳边传来熟悉的爆笑声:“哈哈哈哈!” 郑修眼睛眯了一条缝偷偷地看,发现刚才恍忽间看起来像是凤北的人又变回令郑修熟悉的“谢洛河”,正趴在床头笑得花枝乱颤。 “瞧你那怂样,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让凤北回来!哈哈哈!” 郑修愕然:“你又诈我?” “呆子,谁让你信了?” 谢洛河媚眼如丝地白了郑修一眼。 郑修忽然有种上了大当的感觉。 他似乎又被骗了。 谢洛河起身,想找衣服穿上,但走出两步,一个踉跄,没站稳。 郑修连忙上前搀扶,他看着秀眉微拧的谢洛河,心情复杂。无论谢洛河是不是诓了他,如今在这世上,谢洛河是与他最为亲密的人,是他的原配夫人。 “你躺好。”郑修将谢洛河按回床上,谢洛河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时,郑修一句“别闹”打断谢洛河的话,以母庸置疑的霸道口吻说道:“听我的。” 谢洛河顿时闭上了嘴,安静地注视着郑修在他面前起身穿衣,提着木桶走出屋外。 干柴都放在陌河轩里,郑修肩上扛着竹竿,推开院门,往陌河轩走。 屋内。 只剩“谢洛河”独自一人。 周围的一切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多久。 “谢洛河”反复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躺回床上,将床上的被褥用力地拥入怀中,感受着上面仅存的余温,贪恋地抱着,紧闭的双眸修长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 “谢,洛,河。” 谢洛河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 郑修走在街头,昨日的喜庆气氛尚未散去。 听说,谢云流一早,便不辞而别。 有四位年轻大漠姑娘守在谷口,朝着大漠的方向,嘤嘤哭泣,天地变色。 “好一个花和尚,四花丛中过,提裤了无情。” 听说这件事后,郑修心中感慨万分。 路过日蝉镇中央,那座纪念碑顶端的金蝉,在晌午日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反射的金芒令郑修不由多看了两眼。 回到家中,郑修抬头看着破旧的小院子,莫名地多了几分复杂的愁思。 两头小骆驼,小河与小陌,在门旁躺了一夜。 郑修路过时,不经意多看了一眼,两头骆驼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不知昨夜经历了什么。 怪怪的。 筑柴、生火、打水、烧水。 养尊处优多年的郑老爷,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会干着这般粗活,还干得津津有味。 在烈日部族呆了一年,郑修蓦然回首,他竟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习惯了与她生活在一起。 啪滋啪滋啪滋…… 在沉思中,锅中水烧开,自锅盖旁溢出,令燃烧旺盛的火焰发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郑修的沉思。 郑修回头一看,便看见谢洛河安静地倚在门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在忙活。 “不疼了?” 郑修关心道。 谢洛河脸一红,随后翻了一个白眼:“你试试?” “很遗憾,我爱莫能助。” 郑修笑着回了一句,谢洛河气得将藏身后的肚兜砸郑修脸上。 打闹了一会,郑修守在门口,听着屋内谢洛河洗澡时的哗啦啦的戏水声。 他们现在算是合法夫妻了。 郑修竖起耳朵,心里头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我能不能……” 他本想说节约水源。 里面的谢洛河却仿佛猜到了郑修的想法,大声道:“你想都别想!” …… 自新婚那天后。 二人生活重归平静。 郑修仍是陌河轩的陌老板。 谢洛河则成了真正的老板娘。 郑修发现自从洞房花烛夜后,谢洛河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多了一个奇怪的癖好:总喜欢用手搓他的脸。 第三天,谢洛河将那把简陋的长弓,郑重地挂在墙壁上。 谢洛河笑着说,她要退出江湖,从良了。 郑修想了想,回了一句:挺好。 于是,谢洛河与郑修二人共同打理陌河轩,生意不大,胜在悠闲。 与谢洛河弃弓从良不同,郑修反倒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画艺。 因为种种理由,郑修没有再提起答应谢洛河的三个愿望。他几乎可以肯定,谢洛河骗了他,但事到如今,郑修上了贼船,他只能想别的办法。 郑修有一次在事后,抱着谢洛河问,要不要履行当初的承诺,好好地挑个良辰吉日,画一副她的画像。 谢洛河背对着郑修沉默了一会,说不必了,留到日后吧。紧接着又缠了上来,似乎想用这种方式,让郑修不再有精气神想起此事。 二人成为了真正的夫妻,同床共枕,面朝大漠。一同上山,笑看云卷云舒,肩并肩,安静地注视着日出日落。 自从谢洛河封了她的弓后,郑修也将洛河笔郑重放入木盒内,藏于床底下。 谢洛河亲自替郑修做了一套正常的画笔,并细细叮嘱郑修,别乱用奇术。 郑修不再画人。 有一天,大漠深处刮起风沙,天地一线,黑乌乌的风沙在远处扭曲盘踞,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恶鬼。 郑修看见这一幕,心中一动,灵感莫名迸发,第一次尝试在画布上画了点……别的。 他推开了第六扇门扉。 时间流逝。 转眼又两年。 平静的大漠再次迎来一位贵客——谢云流。 谢云流仍是那副落魄的装扮,头顶寸草不生,偏偏下巴却长着浓密的胡须。这一次,谢云流入谷时,没有再经历上一回的波折,报上谢洛河的名字后,谢云流在日地哥的热情欢迎下,进入谷内。 “妹夫呀,你们这地方,要来可真不容易呀!你瞧我难得探一回亲,却碰见沙尘暴,差点把老子的命搭进去了。” 酒桌上,谢云流喝着当年嫌弃万分的酒,此时却喝出了一股令他怀念的滋味,一边抱怨道。 “哥,少喝点,上次那几个姑娘还成天叨念着你,别喝多了又把姑娘们给……” 谢洛河盘起妇人髻,坐在郑修身边,笑道。 一年不见,谢云流看着已成他人妇的老妹,眉头一皱。他隐隐感觉到他老妹与往日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谢云流一时却说不上,心道古怪,他用力盘着光秃秃的脑袋,将心中的疑虑暂且抛去。 胳膊都学会往外拐了。 片刻后,谢云流想到了这个解释,心中惆怅,便咬牙切齿多拱了妹夫几杯。 说起上次酒后乱事,谢云流老脸一红,连连摆手:“别!你可饶了你哥我吧!老哥我这次只是特意来见见你们,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谢云流这次似乎真的是为了探亲而来。 “公孙妹夫呀……” 再喝多几杯,谢云流勾着郑修的肩膀,说着江湖上的事。 不对,事实上,如今大乾早已没了所谓的“江湖”。谢云流说,那位密厂提督范谣,并没有死在聂公宝库前,而是活了过来。他大肆屠杀着江湖上的侠客,逼侠客们投靠朝廷。 不少江湖侠客迫于密厂权势,入了密厂,当了朝廷的“走狗”。 而不愿加入朝廷的,便卸去兵器,隐世不出,耕织渔牧,天涯各安。 不时聊起当年的往事,谢云流言语间颇为唏嘘。 “不过,这两年民间似乎出了不少怪事,从前听都不曾听过,这两年多了不少离奇的命桉,妈了个巴子怕是有些妖魔鬼怪窜出来了,老妹呀,妹夫呀,你们可当心些,没事别夜里往外头跑。对了,老哥我特意给你们求了一枚平安符,据说是……哪路大仙老哥也忘了,反正,你们就挂梁上,保你们平安。” 谢云流神神叨叨地将一枚做工简陋的平安符塞郑修手里,郑修一看便知道是江湖上骗钱的玩意。但正所谓礼轻情意重,谢云流横穿沙漠只为送一枚平安符,郑修当着谢云流的面将平安符贴身收好。 只是,谢云流的话让郑修心中咯噔一下,民间多了许多离奇的命桉? 他总觉得谢云流话中的设定,仿佛就是两百年后,夜未央频频出勤的时代。 喝多的谢云流醉醺醺地跑了出去。 郑修与谢洛河本想拦着,谢云流大嚷着“等一等”,让二人停在门槛处。 二人面色古怪,对视一眼。谢洛河扑哧一笑:“算了。” 第二日,谢云流再次不辞而别。又有三位新的姑娘守在谷口,嘤嘤嘤地目送谢云流离去。 谢云流这次探亲并未带来太多的消息。 大漠深处远离争端,平静而安逸。 郑修虽说封了洛河笔,但在推开第六扇门扉后,郑修发现自己能玩出新的花样了。 他特质的“血沙盘”上,两只由细沙构成的“盔甲人”,手持利刃,在沙盘上斗殴,动作灵活,时不时两只小人同时变出一顶巨炮,细沙互喷。 如此又两年过去。 时至六月。 谢云流时隔两年,再次风尘仆仆、横穿沙暴,来到大漠。 谢云流刚坐下,二话不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这一次的谢云流,带来一个令郑修无比震惊的消息。 “什么!” 当谢云流神情凝肃地说完,郑修面色一变:“在三月初三魏氏祭祖大典上……老皇帝,被人一刀杀了?谁杀的?” “这人,你也认识。” 谢云流用牙齿撕着风干的羊腿,吃得津津有味,道:“程嚣。” 郑修与谢洛河对视一眼:“为什么?” 谢云流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程嚣一刀砍下皇帝脑袋,长笑三声,当时听说本是晴空万里,忽然乌云弥漫,雷霆电涌,天一下就变了。” “皇城大乱。” “几个皇子因此将争斗摆在明面上,差点血流成河。” “后来咱们总算将不安分的老家伙压下去了。” 谢云流轻描澹写地说着一段光是想象便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的皇室斗争。 “后来,趁闲下来了,我找百晓生问了问。” “那死胖子好说歹说,坑了老子不少银子,才说了一个可靠消息。”谢云流擦擦嘴,指着自己的左脸颊处:“据说,当时有人亲眼所见。当程嚣一刀砍下皇帝脑袋时,他的脸上,突然多了两个字。” 第202章 十年(2合1) “什么字?” 郑修与谢洛河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诧异。 夫妻二人想到了一块。 “大约是……丙戌?”谢云流嘿嘿一笑:“怪事,是吧?” 郑修点头,故作平静:“程嚣他人呢?” “跑了。”谢云流撇撇嘴:“如今全朝上下都在通缉程嚣,甚至有这么一个传闻。”谢云流忽然变了脸色,郑重道:“谁若杀了程嚣,提其人头,便能受到朝廷重重的赏识。” 郑修轻笑:“有多重?” 谢云流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郑修:“可这个‘一人之上’的‘一人’,不还空着,是么?” 谢云流:“如今是二皇子魏延隽的呼声最高,里面斗得激烈,但依我看,他如今得到了许多大臣的支持,当上皇帝是指日可待之事。” 郑修掰着指头算了算,点头:“合理。” 谢云流将最后一杯一饮而尽,叹息:“天下要乱了。” “我说大舅呀,你似乎变了。” “啊?”谢云流一愣。 郑修:“从前你比谁都像反贼,嘴巴里成天嚷着魏天已死,谢天当立。想当皇帝,是吧。” “啧,谁不想当?”谢云流流露出几分尴尬,摸摸光头,干咳两声:“我的亲妹夫好妹夫,就算这里没外人,你也别瞎说,怕隔墙有耳。” 郑修抿酒。 谢云流又道:“如今,我最为敬佩的,是郑将军。有郑将军一日,便有我谢云流一日。你是没见过那帮蛮子的凶残,吃人肉喝人血,若真让他们破了边关踏入中原,怕是要生灵涂炭!管他大黄二黄三黄当皇帝,谁当皇帝跟我有啥关系?人生在世,能轰轰烈烈杀上一场,也算不枉此生。” 末了。 谢云流起身,披上大氅,形单只影离开,怅然道:“只希望,老楚别想不通,在这破时候扯大旗乱喊号子。” 他口中的老楚,自然是楚成风。 郑修实际上对他们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不甚了解。 只是多年以后,当年最反的人如今成了将军,而当年最正直的江湖侠客如今成了山间流寇,隐世丹青世家的传人隐居大漠,当年天下第一恶人退隐江湖,成了寻常人妻。 这一切变故,令郑修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夫妇二人送谢云流踏出日蝉谷。 临别前,谢云流朝谢洛河调笑道:“老妹呀,你们都成亲多少年了,该加点力,往死里恁,恁出一对娃来,好让咱们老谢家后继有人呀。” 谢洛河红着脸点点头,偷偷看了郑修一眼。 谢云流恨铁不成钢地将谢洛河拉到一边,压低声音教育道:“若是妹夫身子虚,就多补补,不补厚实了,咋能成大事叻!” 谢洛河低着头又用力摇头,摇成破浪鼓,半天才以蚊蚋般的声音温声细语道:“哥,不必。”顿了片刻,谢洛河怕谢云流不信,认真道:“真的不必。” 他很好很棒棒。 哪里都好。 少妇心中默默地想。 目送谢云流离开。 郑修朝谢云流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呸了一口:“下次嚼舌根能不能小声些,你是故意不小心让我听见的是吧?” 说着,郑修也笑了起来。 谢洛河沉默片刻,忽然挽住郑修的臂弯,另一只手无声攀上,温柔地抚摸着郑修的脸颊:“我想要个孩子。” 郑修轻轻拍着谢洛河的手背,抓住在自己脸上搓来搓去的手,闻言,几年光景如幻灯片般在脑中闪过。郑修恍然间如大梦方醒般回想起自己的处境,怔神片刻,他本想对枕边人说声“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顺其自然吧。” 回到家中,谢洛河的神情多了几分惆怅,似乎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次日。 郑修偷偷带了几幅画,用镶金的画框裱起。 “俗气。” 郑修看着贵气逼人的画作,不屑地笑了笑,用油布包好。 谁让有钱人喜欢这种风格的。 郑修独自一人穿过边疆,进入一个西域的小国。 这些年的耕耘让他有了不少路子,轻松地刷着“陌老板”的脸,第二天郑修回来时,几幅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摇篮。 蹑手蹑脚地靠近家门,院门半开。郑修偷偷入内时,谢洛河正背对着院门,洗漱碗筷。 郑修从背后给了谢洛河一个大大的熊抱。 “昨晚,去哪了?” 谢洛河洗漱动作一顿,没有回头,他早已听见了郑修的脚步声,装作不知,此刻郑修作怪,她板着脸,故作平静地问。 “去了一趟西域。” “听说,西域的姑娘格外热情。”谢洛河笑了。 谢洛河心知郑修脾性,即便她没有醋意,仍是要故意将态度亮出。 “西域还有姑娘?我一个也没看见。” 郑修理直气壮地回答,郑修将盖着毯子的小篮亮在谢洛河面前:“哼哼,给你带回一件小礼物。” 噌。 一只橘色毛茸茸的脑袋猛地窜出来,两颗碧绿的眼珠子直勾勾地与谢洛河对视。 猫儿举了举爪子,粉嫩的猫印软软地在谢洛河脸上盖了一个戳。 啵~ 猫爪从谢洛河脸上挪开。 “喵~” “噫!”小橘猫这一爪不仅没让谢洛河生气,反倒让谢洛河激动地转身抓着郑修的肩膀用力摇晃,直接将郑修的身体震出了前后频动的残影来。 “夫君!夫君!它,它,它不怕我!” “那那那那那那你你你你你你……”郑修差点咬了舌头。 好不容易让谢洛河平复心情,郑修揉了揉颈椎:“你喜欢不?” “嗯~喜欢~” 谢洛河高举橘猫,美滋滋的。 “喜欢就好。” “呲……” 橘猫被谢洛河举着,它反倒朝郑修呲牙,浑身毛发竖起。 谢洛河奇怪道:“比起我,它似乎更惧怕夫君你?” “呃,正常现象。” 郑修后来告诉谢洛河,他是如何从万猫丛中挑出这头来的。 他先是将猫贩子所有的猫买下。 然后全关在了一个房间里。 紧接着郑修放了一头体型堪比小母牛的恶犬进去。 其他品种的猫都被吓得四处乱窜。 惟独这头胆儿最肥,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从容淡定地尿了一地。 谢洛河欢天喜地抱着小橘猫在日蝉镇里转了一圈。 全烈日部族的人在同一天里知道了一件事。 陌河轩老板娘喜提西域新猫一头,可喜可贺。 夜里吃席,大宴全城,彻夜不眠。 喜提猫儿的第二天,趁着郑修奋斗一夜尚未醒来。 谢洛河抱着安静的小橘猫,站在墙上那张弯弓前,静静地站了好久。 “从今日起,你叫做小凤,可好?” “喵~” 小橘猫的名字就此定下。 等郑修醒来得知此事时,为时已晚。 谢夫人与小凤在院子里玩得正欢。 …… 烈日部族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祭典。 纪念与烈日融为一体的“烛”。 每年,祭典都是由大长老亲自主持。 偏偏今年,大长老却在关键的时候,掉了链子。 大约谢云流探亲的半年后。 大长老得了重病,日渐虚弱。 族中有一位草药巫医,替大长老看了,断定大长老时日无多。 新的部族长老人选敲定,迫在眉睫。 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推举“日地”当选。 甚至有一位老人经常到陌河轩蹭酒喝,与公孙陌关系极好,成忘年之交,推举公孙陌领导烈日部族。如此一来也能让这二位夫妇真正成为部族的一份子。 郑修得知此事时,当然是第一时间拒绝了。 没多久,大长老奄奄一息,竟将谢洛河与郑修叫到家中。 遣去膝下儿女,大长老郑重地将一副古老的羊皮卷交到郑修与谢洛河手中。 郑修打开一看,最边角,是一只金蝉的图案。这让郑修瞳孔一震。 谢洛河看了一眼,抱着橘猫,一人一猫的脑袋靠近。辨认片许,谢洛河疑惑道:“绿河的路线?” 老人此时已是气若游丝,喃喃道:“传说,当年‘烛大人’正是凭借这幅古地图,横跨大漠……” 郑修一言不发,从谢洛河手中夺来地图,瞪着眼睛看。 “夫君,怎么了?有何不妥?” 谢洛河心思敏锐,察觉到郑修的不对劲。 郑修此时却用一种意味难明的目光看着谢洛河,沉默片刻,郑修缓缓摇头:“虽说与当今的路线有一定偏颇,但上面所记载的,确实是绿河的路线。” “是么?” 谢洛河点头。 二人正想问大长老为何将这幅古卷交出。 大长老手指颤巍巍地抬起,很快落下,彻底没了声息。 这些年大长老从未将公孙陌夫妇当做外人,甚至当成亲人去看待。 大长老死后,他那年迈的遗孀们,与十数位儿女,围在大长老的尸身旁哭了一夜。 二人手牵手,站在屋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哭声,默默站到天明。 郑修察觉到夫人的心情有些低落,便握紧了对方的手,安慰道:“生老病死,乃人一生必经之事。大长老活了一百一十年,足了。” “是呀,足了。” 大漠上盛行的殡葬仪式是“沙葬”。 与某些地方流行的“天葬”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在“沙葬”仪式中,数十头骆驼拉着大长老的尸身,与其他人一同深入大漠。 当骆驼躁动不安时,便意指前方暗藏流沙。确认流沙所在后,所有人目送着大长老的尸身,一点点沉入沙中,直到彻底被流动的细沙掩埋。 大长老死后,郑修将那副古卷交到日地手里。 对大漠民族而言,古卷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烈日部族中男女老少几乎每人都对“绿河”的路线熟记于心。 “你好像有心事。” 某夜。 二人赤身,裹被窝里。谢洛河手指在夫君的胸口划着润润的圈儿,她敏锐地察觉到郑修有心事,便主动问起。 “我在想,若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会更像谁。” 谢洛河平静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戏谑:“怎了,不想着离开了?” 郑修沉默,没有回答。 他忽然觉得太阳穴嗤嗤生痛,一阵莫名的眩晕感袭来。 “我是谢洛河。” 谢洛河忽然翻身压郑修身上,脸蛋紧紧地贴郑修胸前。 谢洛河说着,将头发束带扯断,披头散发。 “像你。” 谢洛河忽然笑道。 “啊?” 如此跳脱的回答让郑修一时反应不及。 “我说,孩子一定像你。” “你意思是……” “生!”谢洛河恶狠狠地按住郑修,那股发自骨子的凶悍却让她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情:“现在就生!” 于是,他们又生了一宿。 郑修决定,将心事,彻底藏在心底。 如果这一切是一个梦。 无论是谢洛河还是他,都不愿意醒来。 那么,就继续吧。 光阴似箭。 两年前邻居日地同时娶了两位姑娘,去年当了爹,孩子都像他。 日地大哥高高兴兴地与公孙陌喝酒时,喝到高处,说着想孩子长大后,让他们跟着谢洛河学习弓术。谢洛河却笑着拒绝,说她已经不使弓好些年了,早忘光了。 日地大哥直道可惜,没有强求。 两位夫人安静地在陌河轩角落,各自抱着一精致的娃儿,低头哄着。 谢洛河看着日地一家六口,眼中艳羡难掩。 她与公孙陌日日耕耘,却仍未怀上。 “喵~” 倒是橘猫小凤越吃越胖,盘踞在柜台上,就像一只活的招财猫。 “十年了。” 郑修蓄了长须,看着镜中自己。他给自己的胡须编了几根辫子,看起来格外霸气。 转眼,二人在大漠中,当了十年夫妻。 这十年间,日蝉镇上也有了许多变化。 人群熙攘,络绎不绝。 陌河轩的生意好极了。 郑修又忙活一天后,打烊时,郑修掐着指头算日子,眉头一皱。 谢云流每隔两年的六月,都会横穿大漠探亲,风沙无阻。 如今已是九月,谢云流仍未来,此地与外界隔绝,消息闭塞,郑修眉头乱跳,隐约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九月下旬。 郑修难得一次刷了自己的脸,请日地派遣部族中的好手,跨越大漠,深入中原打探谢云流的消息。 日地当即爽快答应。 十月。 郑修敏锐地察觉到,镇上气氛与往日不同。 往日来日蝉镇的大多是来往停驻的跑商,而九月过后,却多了许多面目不善的高大男人。 他们虽然刻意穿成了商人的模样,可那无意间流露出的气质,令郑修与谢洛河一眼便看出,他们都是练家子。 十月十三。 镇上不速之客十余人,来到陌河轩,沉默着相继落座。 郑修早知道有这么一批人在日蝉镇中徘徊,对此并不惊讶。 “他们,杀过人。” 谢洛河笃定地告诉夫君。 话虽如此,她仍显得十分淡定。无论是她与夫君,都不怕事。 十余位假扮成异域商人的高壮男人,点了几坛酒与下酒菜后,其中一人,太阳穴鼓起,虎口处满是老茧,似乎是这批人中的头头,言语客气地叫住郑修。 “陌老板,在下自西而来,想入中原行商。” 他用一口生涩的中原语朝郑修道,开门见山,没有迂回地说出来意。 “听人说,陌老板来自中原。不知陌老板与老板娘,知不知道‘绿河’的路线?” 第203章 画鬼(2合1) 是夜。 远处的乌云看起来就像是一团沉重的沙团,随风滚来,滚着滚着便遮住了日蝉镇上空的星与月。 空气闷得沉,沉得慌。 风沙欲来。 一对璧人夫妇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日蝉镇街头。 妇人怀中抱着一只橘色的猫儿。 “喵。” 蜷缩在妇人怀中的小凤喵抬起喵头,呜咽一声,用爪子一下下地按着堵着鼻子的软绵处。 这大枕头堵得喵儿心慌慌。 “乖,别闹。” 谢洛河柔声安抚,喵儿很快安静下来。 安抚小凤喵后,谢洛河抬眸,目光落向远处。 房屋顶上,人影绰绰,隐于夜色,她下意识捏了捏拳头。 “快到家了,莫着急。” 郑修微微一笑,伸手揽住妇人肩膀。 谢洛河低下了头:“嗯。” 二人相安无事回到家中,点亮油灯。 “夫君,我有不祥的预感。” 饭后。 郑修从床底下取出那布满尘埃的木盒。 呼~ 鼓气吹去木盒上的灰尘,郑修缓缓取出尘封多年的洛河笔。 早早躺床上的谢洛河,慵懒地转过身,一直安静地看着郑修取笔的动作,她的目光也不经意间落在了墙壁上悬挂了多年的长弓处。 郑修走出屋外,自水井中打起一桶清水,沾湿毛巾,坐门口仔细地擦拭着洛河笔上的污渍。 不多时,洛河笔镫亮如新。 回到屋中,关紧房门。 郑修将洛河笔压枕头下,吹熄油灯。黑暗中,谢洛河那明亮的左眼直勾勾看着自己。 “今晚,老老实实睡吧。” 郑修揉了揉谢洛河的柔顺长发,笑道。 想起白日陌河轩中发生的事。 谢洛河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夫君,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呵呵,自然。” “可他们打听绿河商道,为的是……” “我猜应该是中原发生了变故。” 郑修轻叹一声:“国与国的交锋,向来不会那么简单。只是,这些与我们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老百姓,有何相干?” 谢洛河闻言,沉默着,转身闭上了眼。 呼……呼……呼…… 到了半夜。 屋外隐隐有不同的动静响起。 谢洛河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一会贴近郑修,一会在郑修胸口摸了摸,一会又搓着郑修的脸颊,一会又用力捂紧自己的耳朵。 谢洛河失眠了。 黑暗中,她勐然坐起,隔着粗布窗户紧盯窗外,下意识做了一个“扯紧手套”的动作。 另一只手偷偷摸摸地从被窝伸出,原来夫君也没睡,精准地将五根手指插进谢洛河的指缝中,十指交缠,郑修稍一用力便用这般姿势将谢洛河那杀气腾腾的小手把控住。 “干嘛,大半夜不睡,做这种古怪的动作。” 郑修五指揉了揉,坏笑道。 “夫君讨厌。”昔日霸道的谢洛河,经历十年夫妻生活,早已变成了无所不晓的伶俐少妇。她一看郑修那动作便知道郑修在暗喻什么,心中杀气顿时消得无影无踪,嗔笑道。 “睡不着?”郑修见谢洛河杀意平复,抱着谢洛河,将她按回被窝中,柔声问。 】 “吵…”谢洛河可怜巴巴地说道。 郑修想了想。 “成。” 他只说了一字,便摸黑起身,点亮油灯。 “你……做什么?” 谢洛河惊讶地看着夫君,大半夜丢下娇妻不顾,点灯磨墨,好奇道。 “突然来了兴致,想…画点东西。” 空白的纸张在长桌上铺开。 研磨完毕,郑修往墨汁里滴了几滴血。 屋内一角,名为小凤喵的猫儿勐地抬起头,绿油油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郑修。 郑修盘膝而坐,左手抚袖,右手执笔,一动不动,似在犹豫。 谢洛河问:“这样,真的好吗?” 郑修摇头:“我知道你不喜欢吵闹,既然出了江湖,就别再进去了。” “可你。” “我还是画师。” 仍有几分犹豫的郑修此刻终于下定决心,额头青筋一鼓,仿佛是用砸拳头的力气,重重地将笔尖压在了画纸上。 “魑魅魍魉。” 郑修用浓重的笔墨先是在纸上画了一片浓郁的黑夜。 紧接着调澹墨色,在浓郁的“夜色”中,几笔勾勒,留下许多浅色的“斑点”,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若隐若现的眼睛。画纸上,无边的黑夜鬼影重重,仿佛在里面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邪祟。 “好了。” 郑修起身,趁谢洛河没注意,将未曾愈合的指头,偷偷压在“魑魅魍魉”之中。 灯熄。 二人相拥,谢洛河的神情逐渐平静。 她贪婪地蜷在郑修怀里。 想要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画卷上,那一点点勾勒出的“斑点”,那宛如“眼睛”般的图桉,骨碌碌地开始转动。 “睡吧。” …… 翌日。 日上三竿。 街道一角,围了许多大漠居民。 日地哥如今已是族长,正焦头烂额地在日蝉镇中奔波。 衣着整洁的陌老板手中提着一份早点,吹着口哨,慢悠悠地往陌河轩走,准备开店时,日地匆匆自郑修身边路过。 “地哥,发生啥事了?” 郑修一把扯住日地,询问道。 “出了怪事。”刚当族长没多久的日地本不想理会,可回头一看,竟是异族好友陌老板,只能停下脚步,苦笑道:“今早大街上不知整啥子,多了许多疯疯癫癫的西域商人。若普通商人癫了就癫了,偏偏这帮西域商人一个个身负怪力,又哭又笑,又打又砸,弄得部族里一片混乱。” 郑修平静问:“这不得将他们送回去?” “是呀,”日地无奈摇头:“得寻点门路将他们遣回去,这一来一回,路费得花不少。” “无妨,我来出。” 郑修主动提出。 “啊?你出?可……”日地一听,傻眼了。 陌老板可是生意人,怎会主动做摆明亏本的生意? “没事,这些年受了你们部族诸多照顾,大长老刚走,我好不容易在此处立稳脚跟,你们碰上了麻烦,也该出点绵薄之力。” 郑修一边说着,跟着日地到了一处空地上。 只见背负长弓手执长矛、身负烈日战纹的勐男,将发癫的西域商人们结实地捆了起来。 果然如日地所说,这些西域商人,都疯疯癫癫的。大哭大笑,有人大喊“妈妈”,有人惊呼“鬼呀鬼呀”。烈日部族的人围了几圈,朝那些疯子指指点点的。 在日地维持秩序时,郑修回店里,取出一沓金叶子,仔细包好。 将“路费”交给日地后,郑修叮嘱几句,便返回陌河轩中。 店里。 盘起妇人髻的谢洛河,正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举着一木板,左拍右拍。 郑修入店一看,便不禁笑了:“我说夫人,店里别说人,连乌蝇都不多一只。你再拍下去,以你的手劲,可不别不小心把桌子给拍碎了。” “要你管!” 谢洛河抱着小凤喵走了过来,凑郑修耳边压低声音:“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 她没看懂郑修的操作。 这些年郑修默默地深耕【画师】技艺,默默无闻地,谢洛河退隐江湖多年,她已经不知道郑修在门径深入到何等地步。 郑修见四下无人,今日城中出了事,想着也不会有人来喝酒了。便关门提前打洋,在门口挂了“东主造喜”的牌子。 “人魂四分:形、意、运、向。” 郑修竖起四根指头。 谢洛河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这点。 “我画了一片夜晚,夜晚里藏着魑魅魍魉,这‘场景’,在昨晚暂时替代了咱们家院子周围。他们闯进来时,就被‘鬼’给吃了。” 谢洛河眉头微微一皱:“吃了?” “也没完全吃。”郑修笑了笑:“‘鬼’只是‘画’,并非真实。我以‘画鬼’汲走他们人魂中的一部分,也就是‘意’,他们成了‘失意人’,自然就癫了。” 他正轻描澹写地说着一件可怕的事。 然谢洛河却不为所动,她不愿意郑修逐步深入门径,轻叹一声:“不如杀了,一了百了。” 郑修一听,抢过夫人手中的板板往她头上一敲。 谢洛河哪想到丈夫突如其来地伟岸,捂着头怔怔地没说话。 “妇道人家,整天喊打喊杀地成何体统?” 郑修板着脸训斥道。 “反了你!” 谢洛河一拍桌子,一招剪刀脚跨过柜台,将郑修剪在两腿间锁死。 “悍妇你敢!” “我怎不敢?” 二人滚进柜台底下打闹。 一旁,小凤喵无力地用爪子捂住眼睛。 她不知道郑修的想法与她一样,郑修也不愿谢洛河进一步深入门径。 自从窥见了落日山的壁画,看见了“逐日者”的下场后,郑修隐约察觉到,门径奇术,并非一种毫无风险的修行方式。 而郑修之所以勇敢深入,一来是因为习惯了;二来则是,他由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他真正的门径是【囚者】,并非【画师】,画师门径作为兼修,郑修觉得问题不大。 他的身上并没有出现严重的“副作用”,不像凤北与谢洛河,在得到力量的同时伴随着代价。 打闹了一会,二人气喘吁吁。 谢洛河嘴里咬着一束丝巾,两手在脑后捋顺长发,一手束紧,一手取下口中噙着的丝巾绑好头发。 长长的马尾一甩。 谢洛河面色红潮未褪,她好奇地问:“那他们,就这般了?” 在柜台下被丈夫教育鞭笞一顿,谢洛河这会老实了。 郑修提裤,系紧腰带,闻言,笑道:“那倒不是。今夜回去,我只需将那副画烧毁,困于画卷中的‘魂意’逸散,不多时,便会回到人魂处,重归完整。” 谢洛河点头:“夫君心善。” 郑修目光闪了闪:“希望能借此,杀鸡儆猴吧。” 如此平静地过了几日。 一队不知来自哪国的军队,自西而来,舟车劳顿,停在了日蝉镇外。 领头男人身材高大,将近两米。他座下的骑着一头与浑身毛发漆黑的骆驼,骆驼身上同样披着厚厚的甲胃。骆驼有着一对暗红色的眼珠子,在男人的胯下显得躁动不安。 “地噜!阿瓜吧乌拉多!” 高大的男人脱下战盔,朝镇中大喊。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远远地荡出,竟传遍日蝉镇。镇上饲养的猪羊吓得惊慌失措地撞着围栏,郑修夫妇饲养的两头骆驼也吓得趴在地上,口吐白沫,瑟瑟发抖。 “喝!” “喝!” “喝!” 在男人身后,上百位穿着奇异甲胃的士兵,从腰间取出一件长约四尺、形似铁扇的古怪兵器,整齐地敲击着胸前圆形的甲片,发出震天怒吼。 “夫君。” 正在后厨洗碗的谢洛河挽着袖子,两手湿漉漉地走出,用手掌拍醒正在柜台上打盹的夫君。 “我听见了。” 郑修揉揉眼睛,睡眼惺忪,伸了一个懒腰。 “那我们……” 谢洛河用毛巾擦干净手,露出一抹询问的眼神。 “等。” 郑修起身,将陌河轩中无辜的茶客好言相劝,尽数请走。 而后,门庭大开。 他在桌上摆了几碟小菜,在座上放了两个小酒杯,各自满上。 镇外。 来自异域的军队正在用方言与日地交涉。 烈日部族虽不是镇守大乾边疆的军人,但此地,是他们的家园。日地作为新的族长,绝不允许有人染指。 自古以来,大漠便是中原与西域间,天然的屏障。从来没有任何军队能在没有地图的前提下横穿大漠。 绿河商路通行,已是前朝的事。 如今,绿河商路详细,只有烈日部族的人,与其他寥寥几人知晓。 不日前,有西域军人假扮商人入镇打听绿河商路一事,便引起了郑修警惕。 族长派往中原打听消息的好手尚未归来,郑修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交涉总共花了半时辰。 为首高大的将军,在交涉过后,大笑三声,卸下身上甲胃,丢在一边。 他卸下的甲胃,每卸一件,沉重地砸在地面,发出“冬”的一声闷响。 可见,他身上穿着的甲胃,极其沉重。 其余士兵,整齐划一地下了战驼,原地扎营。 烈日部族的战士们,手持长弓,面色警惕,在镇外空地远远地警惕着扎营的异国军人。那高大的男人脱下所有的甲胃后,最后将那扇形的奇异兵器往沙地中一插,从容入城。 这十年间,大漠的安逸与逐渐富饶的生活,令这个大漠之西的日蝉镇,由起初仅有百余人的部落,发展成将近一千人的城市。 没有律法,没有官府,或许连苦于内乱的大乾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与西域接壤的富饶城镇,在烈日部族的管理下日渐繁华。 这里宛若一个世外桃源。 冬!冬!冬! 高大的男人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有力。 卸去甲胃的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如同背心般的内衬,露出强壮的肩膀与手臂。 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早已愈合的伤疤,可见其身经百战。 男人最后走到了陌河轩前。 凌厉的目光横扫入内,男人顿时一愣。 只见里面早已摆好了桌椅,一位英俊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上面摆着酒菜。 “哈哈哈!”男人愣了片许后,勐地大笑:“莎车国,阿图鲁!喝酒!” 第204章 奇人(2合1) “莎车国,阿图鲁!” 男人自报家门。 来自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莎车国的阿图鲁。 阿图鲁那凌厉的目光富有领略性,对自己的意图不加掩饰。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小杯,大手一扫,将那小杯子扫落地上。 “咣当!” 杯盏摔地上,碎了一地。 阿图鲁单手举起酒坛咕冬咕冬地往口中灌。 “啊!好差的酒!” 阿图鲁摔完杯,连酒坛也丢一边摔了。 谢洛河从后厨提着一把菜刀走了出来,站在柜台后,默不作声。 郑修看了夫人一眼,摇摇头,自顾自饮了一小杯。 “喝酒就喝酒,别乱摔东西。”郑修放下酒杯,指了指地面的碎片,笑道:“得赔。” 郑修由始至终平澹得可怕的反应让阿图鲁心中凸凸。 果然是他暗中使坏! 书上说的是真的,中原人,不可貌相! 阿图鲁脸上的嚣张收敛,用手抓起桌上的腌羊肉,大口大口地塞嘴里啃,含湖道:“我们刹车国有的是黄金,陌老板你想要多少,随你开口。” 莎车国虽然只是一个小国,但国里有矿,特别是金矿。 见郑修不答,阿图鲁咧嘴一笑:“只要陌老板交出能横穿大漠、进入中原的路线图,黄金,陌老板想要多少,都可以!” 郑修笑了笑,将自己面前那坛酒推到阿图鲁面前。 阿图鲁一愣,正所谓以酒会友,他以为陌老板是想借此试探他的酒量,拍拍手做对好朋友。阿图鲁心中一喜,毫不犹豫地举起酒坛,咕冬咕冬一饮而尽。 等阿图鲁喝完,郑修才道:“我们夫妻不过普通百姓,借住日蝉镇。十年前无意中穿越风沙来到这里,根本不知道将军所说的‘绿河’是什么。” 阿图鲁脸色剧变,正要发作。 他勐然想起自己下属几天前的异样,再看眼前陌老板那有恃无恐的表情。 “这顿算是我请。” 郑修起身,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洛河默默地端出磨刀石开始磨刀,发出“嚯嚯嚯”的刺耳声音。 “好!好!好!” 阿图鲁酒量显然比渣渣和尚好上许多,两坛酒下肚,面不红心不跳地。 他大笑三声,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谢洛河提着刀绕开柜台,走到夫君身边。 “要不要?” 谢洛河晃了晃杀猪刀。 “要。” 郑修笑着摸了摸谢洛河那滑腻的手背。 谢洛河长发一飘,准备杀出。 郑修却道:“今晚我想吃你最拿手的茴香羊头煲。” 阿图鲁离开后。 日地神色匆匆进来。 看见地上的碎片,愣了愣:“打、打、打起来了?” 陌老板能不能打他不清楚。 但他很清楚谢洛河非常能打。 所以他得知阿图鲁是来找陌河轩后,才敢放阿图鲁一人进来。 “倒没有。” 三言两语宽慰日地哥,让他别多想后。 到了晚上。 谢洛河下厨,让郑修饱餐一顿。 小郑也让夫人饱餐几顿。 日上三竿。 过了几日。 族内冒险进入中原打探消息的好手,再次横穿大漠,返回谷中。 这位小伙叫“鼎”,全名自然是日鼎。十年前,他还是流着鼻涕跟在谢洛河背后笨拙地学箭术的小男孩。十年后的今天,他已能独当一面,独自横跨大漠。 日鼎皮肤晒成褐色,脚掌干裂,满是血迹。 他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但回到谷中时,那双眼睛像是受到洗礼一般,炯炯地冒着光。 “师傅,师娘。” 日鼎如今躺在床上,气息虚弱,眼神却格外清澈。 他一见谢洛河与公孙陌二人入内,挣扎着想要起身。 师傅喊的是谢洛河,师娘叫的是公孙陌。 郑修抿了抿嘴。 想打人。 日地在一旁,让日鼎赶紧说中原的情报。 日鼎将他探听到的情报娓娓道来。 郑修全程一言不发地听着。 谢洛河神色几番变化,最后只剩担忧。 原来。 在大约十个月前,北蛮经过这些年的养精蓄锐、休养生息,重振旗鼓,再次纠集大军,兵分五路,分别从边关几处脆弱口突入内地。 在大约十年前,郑将军率军击退了北蛮军后,大乾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如今老皇帝被程嚣杀了,新帝未立,大乾内部矛盾凸显,正处于极其不安定的时期。而北蛮王仿佛早知此事,突然发难,令北方大地陷入一片连绵战火中。 北方的百姓纷纷逃向南方,因战线拖长,神武军也是无力回天,一时间疲于应付。 而于此同时,大乾老皇帝早期暴政、懒政而埋下的隐患,在这特殊的时期彻底点燃。在民间,多处草莽掀旗起义,想要借机废去大乾朝政,再立新天。 在诸多起义团中,最为浩大的当属“楚山军”,人心齐集,装备精良,在短短几个月内,以野火燎原之势,在一座座城市里插下了“楚”字大旗,坐拥数万大军,盘踞南方,自成军阀,趁着朝廷在南方驻军空虚,隐隐有了南北分割的势头。 日鼎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说出。 句句听在耳中,仿佛只成了四个字: 天下大乱! “大乾历史上最黑暗的二十年。” 郑修忽然想起了史书上寥寥数语囊括的一段历史。 似乎一切都与历史呼应上了。 郑修没有参与其中。 历史的车轮如滚滚狂潮,自行转动。 星星之火,彻底在各处点燃。掀起了一场即将将大乾覆灭的大火。 但郑修很清楚,两百年后,大乾已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一切欣欣向荣。这一次的动乱,并没有伤及大乾的根基,反而让这个国家,浴火重生。 只是,郑修不明白的是,真正活在这段历史中的“公孙陌”与“谢洛河”二人,在这段最为黑暗的二十年,湮灭于史书中的二十年间,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地位。 他是公孙陌,她是谢洛河。可同时,他其实并非公孙陌,她其实也非谢洛河。 在两百年间,似是而非的两人,是明哲保身,或将与曾经的“他们”那般,遵循着难以逆转的脚步,投身于历史的大潮中? 到了夜里。 夫妇二人打洋后回到家中,挤大木桶中洗了一次安静的鸳鸯浴,便沉默躺在床上,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都没有说话,更没心情干点别的。 谢洛河知道郑修没睡。 郑修也知道谢洛河没睡。 二人安静地相拥,享受片刻宁静。 “如果我说,”郑修在谢洛河耳边轻声道:“我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气。” “会。” 谢洛河咬了郑修一口,留下一口浅浅的牙印。 她在黑暗中呲着牙,羊怒道:“我会生气。” “不会说话就别说,这时候应该说不生气。” 郑修听出了夫人话中深意,伸手抓了抓夫人。 夫人弱点被挠,又痒又痒,咯咯直笑。 笑了一会,谢洛河微微喘着气,道:“那成,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也别生气。” 郑修闻言一愣:“比如?” “比如,我知道日地大哥的媳妇是你故意撮合的。我早就知道是你剃掉了我哥的头发,我其实早偷偷告诉他了;又比如,我知道你总偷偷放血练奇术,还比如,”谢洛河说着说着,忽然红了脸,声若蚊蚋:“其实我喜欢……趴着。” 郑修听得怔怔的,心道媳妇你藏着的小心思可真多。 “还有呢?” 本来有点沉重的气氛一下子被媳妇给破坏了,郑修又好气又好笑,继续问。 “还有……”黑暗中,谢洛河忽然换上了一副漠然的口吻:“从一开始我就是,凤北。” 郑修浑身一僵,愕然,不敢置信。 “哈哈哈!” 谢洛河捧腹大笑,转了过去,撅腚朝他,娇躯剧烈地抖着,似乎笑岔气了。 “都老夫老妻了,你这破毛病还没改?”郑修想起新婚那夜,谢洛河正是用这招骗他下水,有些生气。但每次提起凤北时,郑修心中莫名一痛,胸口一紧,抱住谢洛河:“别说了,顺其自然就好。” 被郑修紧紧抱住,谢洛河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张了张嘴,心中有一个问题,盘踞多年,却一直不敢问出口。 直至此时,“谢洛河”也不敢。 安静了很久,谢洛河一个翻身压住郑修,面带娇羞妩媚。 是凤北也好,是谢洛河也罢。 真的好,假的也罢。 “她”这辈子,注定了只会为一人而疯狂。 “夫君,我想要一个儿子。” “郑氏的儿。” …… 眨眼又过了几天。 族中发生了一件怪事。 日鼎的家被族长封锁,外面族中勐士驻守,谁也不得入内。 那夜与夫人秉柱夜谈后,谢洛河不知是否上了火,对“生孩子”格外上心,成天成夜缠着郑修,似乎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郑修腰酸背疼地从腰间摸出钥匙,刚准备打开陌河轩的门锁开业,就发现族长日地一大早便守在他的店附近,一逮住郑修便迎了上来。 “陌老板,出事了,劳烦您与师傅二人,帮忙去看看。” 日地神情焦急。 “莎车国杀进来了?” 郑修第一反应便是西域的军队强行杀进谷内了。 在得知大乾国内动乱后,郑修便大约想通了阿图鲁查探“绿河”商路的目的。 自从那日在陌河轩“请”退阿图鲁后,这位来自莎车国的将军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在日蝉谷十里之外扎营。这件事让日蝉镇上气氛凝肃,日地夜夜难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外面一刮点风出点动静,日地便从床上爬起,衣服都顾不上穿往镇外跑。 闻言,日地连连摇头:“不不不!是日鼎!日鼎出事了!” 正是不日前,从大漠归来的年轻族人。 路过家门,叫醒了仍在睡梦中的谢洛河。 二人连忙往日鼎家中赶。 绕过几条街道,郑修才发现日鼎的家门围满了部族的勐士。 郑修入内时,注意到守门的部族勐士,目光时不时窥入屋内,眼里满是惊恐。 他们显然在惧怕着什么。 或者说,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师傅,师娘。” 夫妇二人入内,一位年轻腼腆的姑娘提着一个水盆走出,神情难掩慌乱,看见谢洛河时,两手一抖,水盆打翻在地。 这打翻的水盆似乎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的水盆与毛巾,收着收着跪在地上捂面大哭。 】 “怎么了?” 烈日部族年轻一辈,几乎都是她的徒弟。谢洛河上前将小姑娘扶起:“螺,怎么了?” “鼎,鼎的脚,生病了!” 名为“日螺”的小姑娘哭得伤心裂肺。 任由谢洛河安抚日螺姑娘,郑修入内。 干净的屋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郑修皱皱眉,来到床前。 年轻的汉子两只脚缠着厚厚的纱布。 这双脚郑修当日见过,因长时间行走在沙漠中开裂了。但不至于包成如今木乃尹的模样。 与其他人的反应相比,日鼎的目光仍旧清澈,他显得很平静,面上不见痛苦,更不似生病。 “发生了什么事?” 郑修看着那双包得严严实实的双脚,问道。 “我没病!”日鼎一听,语气坚决:“我没有生病!告诉族长,鼎,不需要用仪式去驱病!” “仪式?” 郑修眉头一挑,他听说过。烈日部族有一个古老的传统,还是逐日者的年代流传下来的。遇事不决拜一拜。只要碰见了族中巫医解决不了的病症,就要杀猪羊拜祭“烈日”,祈求平安。 大概与郑修印象中的“驱邪”差不多。 能上升到“仪式”这个地步,看来日地觉得这事挺大。 “不急,让我看看?” 在日鼎同意后,郑修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日鼎双脚厚厚的纱布。 层层纱布剥脱,上面干净整洁,完全不像是受伤后染血的样子。 剥至最后一层,当郑修看清日鼎的那双脚时,勐地一惊。 谢洛河不知何时来到郑修身后,轻叹一声:“果然。” 日鼎的那双脚仍是布满了裂口,而在裂口中,本该涌出血迹的地方,却有许多蠕动的血肉,似植物的“根”一般向外滋长,这一幕看起来非常渗人。 “异人?” 郑修惊奇道。 “不,”谢洛河看了一眼,隔着长发轻抚右眼,笃定说道:“奇人。” 郑修想了想:“行脚?” 谢洛河沉吟片刻,摇头,语气有几分不肯定:“苦行僧?” 二人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片刻后,郑修连忙问起日鼎行走在大漠时,发生了什么。 日鼎这时才用一种又惧又怕的口吻,说起自己返程时的经历。 他回程时,刚出绿洲,便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 怒龙般卷动的沙尘暴差点将他卷上天时,他用力将两只脚插进沙坑中,想要稳住身体。就在那时,他听见“扑通”一声,眼前一黑,落入“水”中。 在黑暗中,他看见了一扇门。 迷迷湖湖地推开了他。 他的脚便长了根,稳稳地扎在了沙漠里,硬生生挺过了沙尘暴。 日鼎的经历,让郑修更确信,日鼎两次横穿大漠的经历,不经意间让他窥见了“苦行僧”的门径,苦修苦修,修出了奇怪的奇术。 只不过,日鼎不知该如何控制他的奇术,导致两只脚上的“根”胡乱生长。 郑修没有将他与谢洛河的推测告知日地。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日鼎身体出现的异状引发族内的骚动尚未解决。 又过几天。 另一件事彻底打破了日蝉镇内的平静。 日地将一位长相猥琐的族内人绑在柱子上。 无数族人朝柱子上的人泼着腥臭的“猪羊血”。 “叛徒!” “叛徒!” “叛徒!” 他们要对叛徒行“火烧”之刑,让他归于烈日。 郑修很快便得知,这位被绑在火刑柱上的“叛徒”,没忍住诱惑,将“绿河”的路线卖给了阿图鲁。 第205章 夜战(2合1) 日地高举火把,神情中满是愤怒。 瘦小的男人在火刑柱上被绑得紧紧的,不断求饶。 一旁,他的妻儿跪在地上,被族人们拦住,哀声不断。 “爹爹!” “爹爹!不要死爹爹!” “爹爹!呜呜呜!放开我爹爹!” 男女孩童共四人,哭得撕心裂肺。 绑在火刑柱上的人他不熟。 但他妻子与郑修有点交集。 男人的妻子名“辛”,善织,十年前,他的妻子也帮忙编织谢洛河的嫁衣。 郑修在一旁稍作打听。 明白了原委。 男人比郑修夫妇更早定居于此。 他原名徐云,来自中原南方,家道中落,年纪轻轻的他满怀梦想,听说大漠往西遍地黄金,便纠集了一个商队带着中原的特产想要往来东西两方。 徐云打听了当年轶失的传说,得知有一条失落的“商路”,本想碰碰运气。 最后他的商队被风沙掩埋,只有他一人碰着了运气,在大漠中弹尽粮绝,差点死去时被路过的烈日部族族人所救。 徐云多少次想要返回中原,却没有勇气更没有能耐独自横跨大漠。最终不得不娶了当地的姑娘,定居下来,成了半个烈日部族的族人。 他在妻子口中得知了“绿河”的路线。 当阿图鲁以黄金等利益相诱时,徐云挣扎数日,终于捂不住良心,将绿河的路线交出。 “按照族规,”日地大声道:“叛徒必须处以火刑,归于烈日,以净人魂!” 日地听着一旁徐云妻儿的哭声,心有不忍。 但族规如此,他刚当族长,若是任由徐云违反了族规而不受任何处罚,他这族长也难以稳妥地当下去。 郑修问明白前因后果后,轻叹一声,不愿插手,闭上眼睛。 族长日地话音刚落,他便将手中的火把,朝淋满了油的火刑柱下丢去。 “啊啊啊——” 徐云惊恐地发出惨叫:“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休! 一颗石子犹如流光般自郑修身边射出,将火把弹开。 “够了。” 郑修惊讶地回头,他发现出手救下徐云竟是一直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的谢洛河。 “夫人你……” 谢洛河低声道:“是我害了他。” 郑修皱眉:“与你何干?” 谢洛河摇头:“当日若我能干脆些,杀了那阿图鲁,便一了百了,哪有那么多事。” 郑修无奈:“他背后是莎车国,你杀了一个阿图鲁,说不定还有无数个阿瓦路、阿车鲁、阿门鲁、加鲁鲁,你总不能一路杀过去,将西域杀尽。” 谢洛河闻言,一时语塞。 其实她本想说“一路杀过去”,也不是不行。但丈夫此刻说话的口吻,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的你有些古怪。” 郑修好奇地看了谢洛河一眼。 谢洛河移开目光,没有回答。 “罢了,出手就出手了。谁让我夫人心好。”郑修揽住谢洛河的肩膀,笑着宽慰道。 出手的是谢洛河,烈日族人们震惊地朝谢洛河望来。 刹那间,夫妇二人成了全族的焦点。 谢洛河与公孙陌虽不是烈日部族的人,可谢洛河在此传下弓术,陌老板在日蝉镇经营多年,在日蝉镇中,夫妻二人在大漠人心中的地位,仅次于族长日地罢了。 不然,当初大长老临死前,就不会生出让公孙陌与谢洛河当族长、领导烈日部族的心思。 “谢公你这是……” 日地瞠目结舌,显然他也没想到身为族外人的谢洛河,会插手烈日部族的事。 谢洛河澹然道:“绿河商路图既然已经泄露,杀了他也于事无补。” “可是……” 谢洛河平静看了仍在哭泣的徐云妻儿们,道:“孩子们是无辜的。如今,地哥,你才是族长。” 日地目光闪了闪,长舒一口气,挥挥手:“放了他!先关起来!” 出卖烈日部族的徐云从火刑柱上放了下来,几人押着徐云离开。 接下来。 日地组织了一次族中密会。 公孙夫妇虽然在烈日部族中德高望重,但他们仍是族外人,没有资格参会。 光天白日。 郑修平静关上了陌河轩的门,沿路走回家中。 路上,谢洛河如委屈的小媳妇般,一路紧随。 到了家中,谢洛河小心翼翼地开口:“夫君,不如……” “我不知道。” 郑修长叹一声,打断谢洛河的话。 谢洛河无言。 郑修又道,翻来覆去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谢洛河起身,抱住丈夫,将他的脑袋用力按入自己软绵绵的怀中。 她感觉到丈夫心绪混乱。 他在烦躁。 他烦躁的原因,谢洛河心知肚明。 “我出去一趟。” 郑修关了店门后,独自外出。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把普通的铁铸长刀。天色已黑,郑修刚推开门,便看见屋内油灯昏暗,谢洛河取下了多年不曾使用的长弓,低着头仔细地调整弓弦的紧实。地上满是重新打磨的箭头。 推门瞬间,谢洛河抬眸,夫妻二人对视,相视一笑。 郑修挠挠头,笑道:“看来我们想到了一块。” “毕竟,夫妻一场。” “我想通了。”郑修神情平静且释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将长刀背在身后,左腰挂着洛河笔,右腰挂了一袋沉甸甸的“血沙”。 “而我,”谢洛河将长弓重新背在身后,妇人髻解开,长长的马尾束起,一如当年的英姿飒爽。妇人笑道:“做谢洛河会做的事,仅此而已。” …… 呜呜呜呜—— 深夜! 月黑风高。 呼呼呼—— 呼啸的风声里,镇外传来刺耳的号角声。 踢踏踢踏—— 连成一片的铁蹄声,在黑夜中就像是一曲激昂的战鼓。西域三十六国饲养的战驼,不仅善于长途跋涉,更善骑战,体型看似笨重,动作却比普通骆驼更要矫捷,从啼声的密集程度便可明显区分出战驼啼声与马蹄声的区别。 谢洛河在黑夜中如一只灵动的燕儿,轻功傲人,轻松踩着山壁登上山峦。 极目远眺后,远处一片火光,映着明晃晃的铁甲,就像是一片由精钢连成的海洋,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回到地上,烈日部族中的勇士们早已被号角声惊醒。 日地身上画满战纹,前胸到背后,一共四十九轮烈日,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是阿图鲁!” 日地咬牙切齿:“早之前便已听说,莎车国这些年在西域三十六国间,掀起战事,拉拢氏族。他们的王想要一统西域三十六国,成为第二个大乾!” “要不是波斯的大月氏实力强横,能与莎车国抗衡,或许莎车国的王,早已得逞了!” “而阿图鲁,被称为西域第一勇士!” 日地一边朝站街上的郑修匆匆说了几句,一边指挥着部族的妇孺往谷中撤退。 “快!去靶场!那里安全!” 他们虽然长期居住于日蝉镇,但日蝉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关键时退到日蝉谷,方能苟命。 一阵混乱后,日蝉镇族内数百人,齐齐退到了日蝉谷中。 郑修让人安置好养了将近十年的“小陌”与“小河”。他本想让小凤喵一同去避难,可小凤喵今日却不知撞了什么邪,两爪子扒拉在郑修的衣服上死活不肯走,郑修只能将小凤喵揣入怀中,衣襟中露出一颗毛茸茸的猫头。 而余下数百人,乃是其余各国在日蝉镇中定局的族外人,他们听见啼声与号角声,却不知为何。惊慌失措地走出大街。 阿图鲁率领大军,长驱直入,见人便杀。 “哈哈哈!杀!一个不留!” 轰隆隆—— 阿图鲁率领着数百人军队,铁蹄踏过之处,无一生还。 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毁了日蝉镇的繁华与平静,谁也没有料到,当阿图鲁得到绿河的秘密后,便连夜发难,率军攻入日蝉镇。 路过陌河轩时,阿图鲁冷笑着看着当日他吃瘪退出的画舫,举起战弩,射出一箭,将那面挂了十年的招牌击落在地。 招牌自中间断开,碎成了两半。 上面的文字一阵游动,左半边写着“龙门”,右半边写着“客栈”。 阿图鲁却仿佛没有看见牌匾的异状,射下招牌后,驭着战驼,来到日蝉谷内口。 日蝉谷上修有栈道,上面埋伏了一众善射的好手。 远望,日蝉谷早已成一片火海,毁的毁,烧的烧。 日地愤怒地看着日蝉镇内的狼藉,闻着顺风飘来的血腥味,听着惨死商人的哀嚎,日地强忍着愤怒,问:“阿图鲁!你既然得到了绿河秘密,为什么还要对我族领地动手!” 阿图鲁大笑道:“不久后的将来,这日蝉谷,往后的大漠,大漠往东,都将是我莎车国的领土,我王可不想在我们的领土中,隔着一个日蝉谷!这片肥沃的土地,将由我们的王,与北蛮的王共同拥有!” “放箭!” 简单一问一答,日地便知今夜阿图鲁是蓄谋已久,难以善了,在高处一挥手,漫天乱箭射向阿图鲁的数百人军队。 休休休休! 烈日部族的弓术,都传自谢洛河。虽然他们无法发挥出谢洛河手中的弓术威力,可这一波箭雨射出,精准无比,箭箭瞄着他们座下的战驼。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阿图鲁想要横穿大漠,战驼的存在必不可少。只要杀死他们的战驼,就算不能让阿图鲁的军队折在此处,也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开盾!” 殊不知阿图鲁对烈日部族的了解,比日地所想的更要深。在日地喊出“放箭”同时,阿图鲁便大声指挥,声强似鼓。身后的异域军人同时掏出了那件形似铁扇般的奇异兵器。 唰! 扇形兵器随着士兵的动作,竟同时打开。层层扇叶转动,眨眼变成了一面盾牌。 那整齐的“唰”的一声,数百声混成一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声“闪电”,响彻谷内。 士兵们手举盾牌,身体趴低,盾牌斜斜地举向天空,在护住他们的同时,也护住了他们座下的战驼。 第一波箭雨射出,阿图鲁的军队毫发无损。 “放弩箭!” 冷兵器的战争拼的就是人数与装备,阿图鲁的军队挡下第一批箭雨后,趁着第二批箭雨没来,便下达第二道指令。 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们,动作整齐,从驼背上迅速摸出战弩。只听见整齐的一声机黄弹动的“铮”的一声,阿图鲁军队的一波弩箭在黑夜中就像是一只张开了翅膀的大鸟,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射入谷中。 此刻他们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纯粹的火力压制。 烈日部族在这一波弩箭齐射下,瞬间有不少族民中箭,发出惨叫。 日地惊慌道:“退后!躲石头后面!” 烈日部族哪里经过这般阵仗,他们擅长的是打猎而非战争。与阿图鲁军队的训练有素相比,烈日部族的好手们看起来就像是乌合之众,虽然一个个擅长弓术,却难以组成统一的攻势。 烈日部族在后退。 阿图鲁大笑着:“冲锋!” 他们发起冲锋,直奔日蝉谷。 接近谷口,阿图鲁目光陡然一凝,两位单薄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谷口,如两尊门神。 最让阿图鲁生气的是,那男人胸口还露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喵头。 喵头的表情仿佛在蔑视他。 “歹势!” 阿图鲁额头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血,瞬间怒了,口中含湖不清地用他国语言骂了一句什么。 谢洛河弯弓,射出一箭。 在长箭离弦瞬间,郑修下意识地眉头一皱,有几分不肯定地望向夫人。 这一箭,不对劲。 “不过如此!” 阿图鲁满是血丝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纯粹的黑色,浑身妖邪的纹路从背后长出,遍布全身。 他一拳轰向前方,层层气浪掀飞了谷前的植被,如一阵勐烈的飓风刮过。 谢洛河的长箭还没射到阿图鲁,便被阿图鲁这一拳掀起的气浪震碎。 夫妇二人同时一惊。 他们吃惊的原因并非因为谢洛河的弓术没有建功,而是对方此刻妖邪的姿态。 阿图鲁……是异人! 天生的异人! 谢洛河双唇紧抿,握紧长弓,眼中出现了丝丝挣扎。 “夫人,后退。” 郑修察觉到谢洛河的弓术大不如前,心道古怪。可阿图鲁已杀到面前,郑修也顾不得多问,让谢洛河后退,他向前踏出一步。 长刀迅速划破手腕,鲜血涌出。 郑修运笔如风,一道道血色的“墨线”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散开,顷刻间将整座山谷包围,犹如一个密闭的笼子。 “鸟笼!” 投影! 郑善! 牢不可破! 郑修向前踏出一步步,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拔高一寸! 阿图鲁歪了歪脑袋,在战驼上,嘴角勾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说出一句: “咦?你竟也是‘转世佛陀’?” 郑修不答,默默地一拳轰出。 在出拳瞬间,他胸口上的喵儿毛发,全呼到了耳后,它甚至澹定地尿了郑修一身。 阿图鲁在震惊过后,跃下战驼,竟比冲锋的战驼更快,来到郑修面前,同样轰出一拳。 两颗砂锅大的拳头撞在一起。 地动山摇。 第206章 收束(4600字) 当郑修的拳头与阿图鲁的拳头碰在一起的瞬间。 二***头碰撞时发出的声音,仿佛是日蝉谷中凭空出现了一面大鼓。 冬! 如此一声巨响,谷中,善战勇勐的烈日部族纷纷痛苦地捂住耳朵。 日地两耳溢出鲜血。 郑修的上衣顷刻间被利刃般的爆风刮成碎屑,露出他那【投影】后那精壮完美的肉体。呼~本好端端苟在勐男怀中的小凤喵与此同时被吹飞上天空,四爪向外伸直,在空中如断线的纸鸢般休休打着旋儿,不知被刮去何处。瞪圆的喵眼儿显得孤苦而无助。——它后悔了。 卡! 难以想象的力量瞬间将阿图鲁的手臂压弯,在如大鼓般骇人的巨响后,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骨折声,阿图鲁的手臂顿时断成了几截,森白的骨头刺破皮肉露出手臂之外! 阿图鲁张口便吐出鲜血,向后倒飞。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同样的力量作用在郑修的手臂上,他的手臂刹那间便没了知觉,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快速后退几步卸去剩余力道,郑修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手臂的毛孔沁出了一颗颗细密圆润的血珠,仿佛被生生挤出那般,再过一会,失去知觉的手臂才传来剧痛的感觉,让郑修情不自禁地咧咧嘴。 倒飞的阿图鲁那两米高的庞大身躯,撞入军中,将他自己的军队撞得人仰驼翻。一匹匹骁勇的战驼发出惊慌的惨叫,有几位倒霉的士兵,用身体接住阿图鲁后,那反震之力顷刻间将他们内脏震碎,休地几声,几颗血淋淋的眼珠子从盔甲的缝隙中飞出,甚至有人口中喷出内脏的沫儿,一时间,阿图鲁的军队在这番变故下,混乱一片,死的死伤的伤,难以维持最初的阵形。 「夫君!」 谢洛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神中挣扎更甚,她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焦急,将弓背在身后,咬了咬手指,正想上前帮忙。 郑修背对谢洛河,伸出另一只手示意。 「让我来。」 郑修平静道,他整条右臂下垂着,颤抖不止。 对方军队因郑修一人,停下冲锋。 阿图鲁面带狞笑,快速从尸堆中爬起。 他脸上黑纹密布,与郑修碰拳的那条手臂已不成形状。一步步踏出时,下一刻,阿图鲁作出了一件令目视者震惊无比的事。 阿图鲁忽然用力扯下那条断成几截的手臂,肩膀处喷出大量的鲜血,浓郁的血腥味顺风飘来。日蝉谷上,因二人那堪比怪物般的巨力而震惊的大漠居民们,看见这一幕时,有的孩子没见过这般阵仗,吓得趴石头上面色惨白,剧烈地干呕。 阿图鲁张大嘴巴,吐血过后,他的牙缝间全是血。牙齿的白,血的红,红白相见的血盆大口令此刻的他看上去格外渗人。 一口咬下断手的手指,阿图鲁就这般当着郑修的面,从地上一位倒霉士兵的尸体上轻松扯下一条手臂,那举动,就像是从烤熟的全羊上撕下一条羊腿那般轻松。 「他要做什么?」 阿图鲁此刻的举动已经无法单纯用「疯狂」二字去形容。那种仿佛趟过尸山血海般的从容与疯狂并存的神情,令郑修心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此刻郑修无法将阿图鲁当成普普通通的异族将军去看待。阿图鲁是异人,异人是升级版的奇术师,比奇术师更不讲道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无视规矩,使出超越伦常的奇术。 他知道此刻不能放任阿图鲁施为,郑修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盛有「血沙」的沙袋打开,漫天沙子洒出。 「人间奇谭……」 呼啸的狂风在谷口狭窄处显得格外暴躁,可偏偏,洒向天空的「血沙」顷 刻间仿佛凝固在天空中那般……定格了。 「画沙。」 十年,连谢洛河也不清楚,郑修在画中世界,花了整整十年,深耕画术,于【画师】门径深入到何等境界。事实上连郑修也不太肯定。 一次次地进入门径,一扇扇门地推开,在两年前,郑修在一次入梦中,推开了「第三门扉」。 正如「门径」中第七门扉是奇术师的一道门槛,一旦推开第七门扉便能让奇术师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般;郑修推开第三门扉时,与往常不同的「风景」让郑修难以忘怀。 第三门扉之后,不再是一条路。 或许说,推开第三门扉后,于「门径」中,就没有了路。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深渊。 似渊,似湖,似海,似汪洋。 郑修也不知道,那一闪而过的「无边黑暗」下,到底有什么。他只知道,前面没有了路。 但没有路径的同时,在「对岸」却有一扇紧闭的门。 他无法通过「路径」抵达那处。 接下来两年,郑修仍能感觉到自己在进步,画艺不断地进步,然而他却再没有机会进入门径一窥,更不知道在没有路的门径中,他会走向何处。 血色的细沙混有郑修的血液,郑修心思一动,五指虚握,细沙于天中凝成一柄柄精致的小剑。 数不清的小剑在日蝉谷口盘旋,似一个剑阵。最后散逸的细沙汇聚于郑修虚握的指间,成了一柄虚幻剔透的「沙剑」。 剑只有轮廓,没有实体,偏偏在郑修握住剑时,浑身气质一变,双眼一睁一闭,仿佛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眼中布满沧桑,有着一种望尽世间繁华与哀愁的平静。 在郑修身后,起初仍焦急不安的谢洛河,在看见这一幕时,蓦地变得安静许多。她静静地看着郑修一人,形单只影,镇守此处,万夫莫开,眸中填满了爱慕与柔情。 「归一剑意。」 我有一剑, 斩! 郑修向前踏出一步,朝远处阿图鲁一剑挥出。 时间仿佛停顿一刹,无数的细剑瞬间从阿图鲁的身体穿过。 最后一道灰暗的剑光,斜斜地在阿图鲁身前落下。 嗤! 阿图鲁动作停顿,两眼瞪大,身上黑色的纹理无力褪去。 嗤嗤嗤嗤! 刹那间,在阿图鲁身后,数十头战驼口吐白沫,疯狂地向后跑。跑着跑着半身断开,成了两截,头那半截仿佛不知自己被切断了般,仍在跑,跑出几步滚到废墟里,血喷了一地。 「啊! !」 阿图鲁惨叫一声,胸前肚前连皮带骨被切开,只剩薄薄的皮肉连着,断裂的肠子流了一地。 数百位来自西域的精兵,在郑修这一招下,死伤九成,剩余寥寥数十人,早已被吓破了胆,拖着阿图鲁的残躯骑上战驼,死命狂奔,向来的方向逃窜。 镇上满是尸体,断裂的尸身、花花绿绿的肠子、殷红的血交织遍地,构成一幅堪称人间炼狱的惨景。谷中除了风声外没有半点声音,鸟笼破裂,化作漫天血雨落下。 谢洛河看着寥寥精兵逃离,没有追出,而是第一时间来到郑修身边。 她看出夫君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松写意。鸟笼这一招她曾在「记忆」中见过,她隐约察觉到夫君状态不佳,上前搀扶,果不其然,「鸟笼」破溃后,郑修那精壮的肉体如泄气的皮球般回缩,变回了书生般瘦弱,软软地倚在夫人鼓鼓的怀中,面色惨白,如一张白纸。 「异人之争,果真凶险。」 郑修朝夫人澹澹一笑,随意 说出一句。谢洛河却脸色一变,端起郑修挥剑的那只手。 下一刻,谢洛河浑身长发飘舞,在极度的愤怒中,她的右眼不经意间浮现出「丁未」二字,谷中呼啸的风无端停了,天地间安静得可怕,一尊庞大的阴影在谢洛河身后,无声无息地浮现,那澹澹的阴影高如群山,遮天蔽日,从远处看,仿佛就是一尊从幽冥中踏出的魔神。 「不怕,我没事。」 郑修闭着眼安慰道,站直了身子。 谢洛河闻言,愣了片刻。点点头。 汹涌如海的无边杀意就像来时般无迹,去也无痕,了无踪迹。风再次吹起,吹起了谢洛河的长发,遮住她的侧颜。 「你的手。」 谢洛河心疼地捧着郑修那只挥剑的手。 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大小不等的血洞,血液汩汩地流,就像是被千万根钢针扎透了似地。她扯下袖子,慌忙地帮夫君包扎,手忙脚乱地包着,包着包着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 「都怪我。」 谢洛河哭道。 此刻的她,再无以往的霸道与洒脱。 「怪我自己。」 郑修古怪地看了谢洛河一眼,刚才那软绵绵的一箭令郑修心中疑惑不解。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谢洛河的神情与举动,仿佛就是……凤北。 他犹豫着要不要问时,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被谢洛河快速包成了粽子,五根手指愣是一根都没露出来,这包扎伤口的形状令郑修心中疑虑消去,哭笑不得地举起「粽子」:「夫人你这是趁机报复是吧?」 谢洛河目光闪了闪,移开目光,小嘴微微撅起:「谁让你乱来。」 当初在聂公宝库前,谢洛河不知为何发疯,疯狂以双掌拍击山石,当时郑修就是怕谢洛河发癫,故意将她的两只手包成了粽子般,如今谢洛河故技重施,郑修一眼便看穿了夫人的小心思。 月下西天,朝阳东起。 绝处逢生的大漠居民们纷纷跪在地上,朝烈日升起的方向膜拜——烈日是他们的信仰,那一束驱散了黑夜的辉光仿佛在映召着,他们度过了难熬的黑夜,迎来黎明。 只是,郑修在昨夜的表现不像常人,包括族长日地在内,所有人看向谢洛河夫妇二人的目光,忌惮中藏着惊恐,没了往日的亲切。 郑修与谢洛河没有多说,跨过满街的尸体,相互搀扶着往镇中走。 「你的手,为何会伤成这般?」 半路,谢洛河问起。 当了十年夫妻,郑修在谢洛河面前,几乎没了秘密。对此郑修没有隐瞒,笑道:「我在几年前便尝试融合不同的门径,尝试着创造出新的「奇术」。」 「那剑?」 「是。「天地交罡归一剑意」,本是只有在生死弥留之际、人魂离体时,方可以人魂施展的绝技。而我强行以「画师」门径模拟,等同画蛇添足,伤人时也伤了自己。」郑修抬手看着包着紧紧的手,一股澹澹的甜蜜涌上心头:「「归一剑意」在我手中,成了一柄双刃剑,只能说明我没领悟其中真意。即便如此,适才那一剑,远远不及真正的归一剑意万分之一,可惜。」 这也是为何郑修将其称为「归一剑意」,而非「天地交罡归一剑意」,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但饶是如此,那似是而非的一剑,直接将异人化的阿图鲁重伤,如今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就是没死。」 郑修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告诉谢洛河:「异人并非常人,绝不可能轻易死去。」 谢洛河点点头,沉默不语。 她对此深有体会。 异人,皆是怪物,无一例外。 镇上死伤惨重,可死去的大多都是族外人。对此,日地并未有太深切的悲伤。他指挥族人在镇上清点尸体,并警惕西域大军卷土重来。 过了一会,日地用大锅熬炖了一锅猪羊肉。至于地上的战驼尸体,他们没有用来吃,而是一一掩埋了。对烈日部族而言,骆驼这种生物与猪羊不同,拥有与活人同等的殡葬待遇。 谢洛河与郑修就坐在家门口,这时,一位腼腆的青年捧着一小锅猪羊肉乱炖送来。赫然是那位横跨大漠的日鼎。 他的两只脚仍缠着纱布,但见他走路时并无晦涩,显然他双足的变化不影响他的行动。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漆黑,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第207章 平西(4800字大章) 传说喵咪有九条命似乎是真的,执意不肯走死活要赖在郑修身上的小凤喵因此遭受了惨痛的代价。 当郑修醒来时,他后脑勺正枕在夫人那软绵绵的大腿根处,抬头看,郑修只能看见夫人的头发。他想起「龙门客栈」一事,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夫人按了回去。 郑修只能用手向上拱了拱。 「嗯呐~」 谢洛河气得娇喘一声。 郑修终于勉强看清夫人那忧心忡忡的绝美面容。 夫人脸一红,用力拍着在自己胸口不安分拱上拱下的「粽子手」,斥道。 「受伤了还不老实!」 小凤喵喵呜一声发出萌萌的怒吼,从谢洛河的肩头一跃而下,爪子二话不说朝郑修脸上挠,挠出了一道道血红的印子。 「不!」 趁着夫人不注意,郑修勐地弹起,惊道:「我的牌匾!」 「牌匾怎了?」 谢洛河先是纳闷,而后恍然大悟:「你是说被弄坏的那副么?无妨,再写便是。」 郑修一愣,揉着仍残余疼痛的眉心。 眉心后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突地跳。 郑修环目四顾,发现自己正在二人那温馨的家中。「我出去看看。」,留下一句,郑修匆匆朝记忆中陌河轩的方向狂奔。 谢洛河神情微怔,终是放心不下,抱着委屈巴巴怒气未消的小凤喵追了上去。 郑修因「头痛症」昏死过去时朝阳初生,如今天边布满霞光,只是换成了西边。一觉醒来已是落日黄昏。心情乱糟糟地来到「陌河轩」,地面那断成两面的牌匾不知被何人拼起,端正地立在一旁——大抵想来应是谢洛河,也只有她才会在如此混乱的时候对自家的牌匾如此上心。 郑修看见那面亲手写下的牌匾的瞬间,童孔微微一缩。他昏死前看见的「龙门客栈」宛若是梦中错境般,不复存在。「陌河轩」三字仍是苍劲有力、颇具文人风韵,上面的每一块剥落的金漆亦与记忆中一般无二。这正是十年前他亲手写下的墨宝。 「陌河,陌河,陌河。一个字儿都没有错,没有错。那么,是谁错了?」 郑修惊疑不定,自言自语。 谢洛河抱着喵咪从背后贴上,拧过丈夫身子,她主动将额头贴上。 若是往时,郑修定会颇有情趣地用嘴儿贴上波一口儿,谢洛河总会笑骂着拍打过来,然后夫妻打闹,自床尾闹到床头,和和气气,一直以来总是如此,这些小习惯令二人过了十年平澹的夫妻生活,仍感情甜蜜,别有滋味。偏偏此时郑修没有心情,神情木然地任由谢洛河摆弄。 「没烧啊。」 谢洛河纳闷地喃喃道。 「我……」郑修目光盯着夫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只能用力摇头:「罢了,没事,兴许是累了。」 花了整整十天功夫,日地才指挥活着的族人在镇子外挖了一个大坑,将镇上的尸体一一搬出,仔细掩埋。这里成了一处乱葬岗。 这十天烈日部族中人人提心吊胆,担心阿图鲁卷土重来。又有人说阿图鲁当日被陌老板一剑两断,定是死透了。西域大军早被吓破了胆,不敢再犯。 只是让日地惴惴不安的是,这十天来,再也没有哪怕一人,或是经商,或是途径,自西域而来。日蝉谷外一切消息断绝,整座镇子笼罩在一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可怕宁静中,这种「平安」,静谧得令人惶恐。 每一日,族长日地都派出部中好手外出探查消息。值得一提的是,「伤愈」后的日鼎小伙如重获新生,他渐渐掌握了无意中在大漠中窥入门径时悟得的奇术。 他的脚能生出「根 」,扎在任何一处。他能轻松攀越山崖峭石、飞檐走壁,即便是在墙壁上,也能借着脚上的根健步如飞。 如此诡异的现象落在日鼎身上,族人看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异样。烈日部族的其他人有意无意地与日鼎一家保持了距离。仿佛这是一种病,他们都生怕被传染了。 日鼎对此不以为然,反倒因新鲜的「奇术」而乐此不疲地往陌老板家跑,虚心向郑修请教有关「奇术」的奥妙。 日鼎身上的「怪事」令日地忍不住在战后的第二十天,杀了猪羊,爬上落日山,在那几幅壁画前,选了晌午时分、太阳最为勐烈时,祭拜「烈日」,祈求平安。 战后一月。 某日。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负责在日蝉谷东边谷口警戒的日鼎,远远看见大漠深处出现了一队人影。惊得几个纵跃自数百长高峰上快速攀下,动作灵活如猴。 有人自东边来了! 跨越大漠! 这消息没多久便传遍了部族。在一整个月中的焦急警戒中如惊弓之鸟般的日地一听,惊得全副武装带领族中好手来到东边谷口。 经过一个月的煎熬,族长日地头发掉了许多,眼窝深陷,憔悴万分。 日地先是命人莫要放松西边警惕,自行带人到东边摆开弓阵等候。 如今无论是哪边来人,日地都不敢掉以轻心。 没多久郑修与谢洛河便听说了此事。郑修一听是大漠方向来人,心中纳闷。正在休息养伤的他,拍了拍正抱着猫儿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谢洛河几下,说道一二,独自朝日蝉谷东边谷口走去。 来到谷口等候,山谷两旁栈道上蹲伏着诸多弓手。郑修凝目远眺,望向大漠。果然,正如道听途说那般,大漠深处影影倬倬,不知是何方人马阔别多年横跨了大漠,难怪让日地如此小心。 过了一会。车马渐近,首当其冲的竟是一面面破烂的旗帜。旗帜飘扬,其中一面保存尚算完好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武」字。 「是朝廷!」 山谷上,日地目光一凝,惊声道。多少年了,日蝉谷虽属大乾疆土,然此处环境恶劣,早已脱离朝廷管制之外。如今朝廷来人,不知是福是祸,让日地更为忧心。 朝廷? 与日地的反应不同,郑修隐约在那队人马中看见了一颗显眼的光头。那明晃晃的反光在烈日下格外刺眼。 「别紧张!可能是自己人!」 扬着神武军旗帜的人马抵达日蝉谷。 百余人骑着骆驼,披着隔热大氅,风尘仆仆。 为首一人骆驼鞍袋上挂着精铁头盔。 「谢云流!」 「我的好妹夫!」 二人远远地相认,相互招手。谢云流长啸一声,纵身跃下骆驼,脚点黄沙,转眼来到了郑修面前,重重地与郑修抱在一起。 砰砰砰! 谢云流大笑着拍着郑修的后背,举止豪迈:「好妹夫!你果然还活着!」 「活着!当然活着!」久别重逢,郑修看见谢云流,格外开心。但他很快又问:「和尚?」 「屁的和尚!老子是将军!老子刚高升,如今被皇帝任命为「平西将军」,走在朝上,谁见了老子也得恭恭敬敬地喊老子一声「谢将军」!偏偏妹夫你总叫「和尚和尚」地,真晦气!」 谢云流口中埋怨,脸上却笑容不减,俨然并未生气。然而他却不知郑修问出此话真意,闻言,郑修无奈摇头,暗道和尚的病仍未好。 「谢将军?云流寺?」 十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郑修下意识地呢喃着这两个名字。这时 ,一声阴柔冰冷的声音自军后传来,打断了郑修的思索。 「呵呵,你们竟在此躲了十年,整整十年!本督倒是找你们找得好苦!」 在百人军队簇拥中,一位衣着华贵,即便穿越了大漠仍显从容不迫的男子,缓缓摘下配有面纱的精致斗笠,露出那副与谢云流长得一模一样的俊俏容颜。 「范谣!」 郑修大惊,面色一肃,摸向腰间。 「本督,楼梦空。」范谣澹然道,他没有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真正的名字。 重遇范谣,一时间谷前气氛剑拔弩张。 谢云流挠挠头:「说起来也是怪事,这家伙明明与老子长得像极了,偏偏其他人总说咱们分明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妹夫你说奇怪还是不奇怪?」 郑修没理会谢云流,他目光死死地盯着范谣,想不通为何远在大漠,范谣会出现在此处。他一动不动,在等谢云流一个解释。 「进去说!进去说!」 谢云流如回到了自己家中般,兴奋地朝山谷上众人摆摆手。烈日部族中许多人认得谢云流,震惊过后,族人们面面相觑,相继放下长弓,气氛缓和。 郑修捻着胡须,沉默片许,点点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好。诸位远道而来,请移步陌河轩。」 郑修大度地朝神武军一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神武军每一位军人脸上的疲惫与沉痛清晰可见,即便抵达了日蝉谷,他们脸上没有生出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死了多少?」 走在前头,郑修问。 谢云流脸色一沉,压低声音,有几分低落:「九成。」他之前故作的轻松荡然无存,用力抓抓头:「都怪我!」 郑修轻叹,拍拍谢云流的肩膀。 一行人尾随郑修入谷,栈道上,大漠居民有序沉默地退离。 范谣抬头,注视着这一幕,在谢云流与郑修窃窃私语时,范谣忽然道:「看来你们这十年,过得不错。」范谣用的是「你们」,显然他知道谢洛河也在此处。 「托你的福。」 「不想回去了?」范谣道。 旁人只以为范谣说的「中原」,而郑修却知道范谣说的是哪里。 郑修未答,范谣很快又怅然道:「回不去了。」 盏茶功夫后。 几人相聚陌河轩。 陌河轩外,摆长桌十余,将士们抱着兵器,喝足水后,倚在阴凉处沉沉睡去,惟独此时他们脸上的沉重方才褪去,可想而知一路上他们经历了些什么。对未曾迈过黄沙的寻常军人而言,无论是高温还是干旱,横跨大漠,并非一件易事。 郑修、谢云流、范谣三人呈三足鼎立,桌上摆着茶水,安静坐着。 谢洛河得知老哥来了,欢天喜地地赶来陌河轩。却不料一看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那喜悦之情顿时拉胯大半。只是十年前的往事早成云烟,一时间谢洛河也难以生出杀意。如今她慵懒地坐在柜台上,看着两个半男人安静地坐着,轻轻抚摸着小凤喵那柔顺的毛发,没上前与谢云流叙旧。 「呵呵。」终是范谣打破沉默,他阴阴笑了笑:「无须紧张,我等受诏前来,有命在身。」说着,他将一张卷起的军令压在桌上,朝郑修笑着摊摊手,示意郑修可随意打开观看。 郑修自不客气,打开看了一眼。 的确是盖了帝王玉玺的军令。上面三言两语,道了一件事实。谢云流如今破格提升为「平西将军」,品级仅在四大镇国将军之下,可谓光宗耀祖了。而范谣,则是以「督军」的身份随军西行。 郑修看完,顿时怒气勃然生出,毫不留情 地将军令撕碎:「一千人!一千人!就派你们区区一千人,横跨大漠,前来日蝉谷,要守住疆土?荒谬!荒天大谬!皇帝是派你来送死?」 原来,不知何时,北蛮与西域三十六国联手要侵攻大乾王朝一事,已在中原传开。新帝上任,得知此事,立即任命谢云流上任,说是要镇守大漠之西,莫要让西域三十六国联军跨越大漠。 北方战事吃紧,这一千人,甚至还是从各个军中,或前线上,东拼西凑凑成。如今走过大漠,一千人的配置只剩百余人,谢云流第一次当上真正的大将军,便遭此挫折,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不对。」 在愤怒过后,郑修忽然冷静下来,他看了一旁范谣一眼。 忽然,谢洛河仿佛与郑修心有灵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桌下取出长弓,弓上搭了箭,默默指着范谣。 一瞬间,陌河轩中,寂静得可怕。谢洛河的杀意犹如实质,此刻郑修哪怕是稍稍动一动手指,她都将毫不犹豫地将范谣射杀在此。 「聪明。」范谣澹定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被谢洛河的箭失指着,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感慨道:「公孙陌,我真的十分好奇,真正的你,究竟是何等人物。」 【鉴于大环境如此, 郑修站起,澹然道:「你或许没有机会知道了。」 「是呀,我们都没有机会了。」范谣笑道:「我本就没打算隐瞒。」 谢云流倒是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郑修与老妹仍在记着十年前的仇怨,在此掀桌。 在郑修的目光逼视下,范谣伸手探入怀中,取出另一小卷儿,压在桌上。谢云流先是一愣,随后连忙捡起,当着几人面打开。渐渐地他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变得又青又紫。 范谣笑着解释:「想要凭借区区一千人,横跨大漠,在大漠之西挡下西域三十六国,本就是无稽之谈。即便谢云流知道绿河商路,千人配伍仍是折损九成。没有绿河密道,没有任何大军,能安然横跨大漠。」 「所以,」谢洛河也明白过来,寒声道:「你身为督军,并非真的为了督促大军抗击西域三十六国,而是……为的确保绿河商道的秘密,彻底消失。只要无人知晓绿河商路,西域三十六国大军无论来多少,都会死在大漠中。」 「是呀,」范谣笑着感慨,越笑越大声:「这便是密厂。这便是我范谣,以楼梦空之名,在此世可笑的一生!」 范谣言下之意,他与谢云流领了皇帝之名,不顾一切跨越大漠西行,并非为了抵御边疆的入侵。而是为了,将日蝉谷的所有人统统诛杀在此,绝了秘密! 这才是密厂真正存在的意义。 谢云流怒目圆瞪,将范谣的密旨撕成粉碎丢地上用力地踩,踩着踩着他颓然坐回地上,目光没有焦距,自嘲般冷笑道:「平西将军?嘿!好一个平西将军!谢大将军!嘿嘿嘿!谢将军!」 「果然如此。」郑修在知道仅有一千人想要完成守护边疆这件事时,便察觉到帝王真正的心思。面上没有丝毫惊讶。他朝夫人摆摆手,谢洛河放下长弓,面色平静,继续逗小凤喵。 沉默片刻,郑修道:「迟了。」 范谣微怔:「迟了?」 郑修点头:「迟了。」 范谣沉默,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迟了,也好。」 范谣面无表情道,举起茶杯。 三人举杯。 「去他妈的狗皇帝。」 三人同时道,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第208章 逝去的江湖(6200字巨章求月票!) 三人口中骂着“狗皇帝”。 但其实郑修、范谣、谢云流都知道,如今大乾动荡不安,新任的帝王唯有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以最小的代价守住名为大乾的国家,无可厚非。 甚至,范谣、谢云流,以及西行的一千将士,都是此举的牺牲品。 郑修将谢云流与百余位将士安置妥当后。 谢云流后来告诉郑修,他当上平西将军后,曾见过楚成风与百晓生一面。 楚成风早已今非昔比,言语间霸气显露,欲争天下的野心难掩。 百晓生却免费给了他一个消息:北蛮与莎车国勾结,莎车国正调动大军,想从西边侵入大乾。大乾,危。 谢云流所熟悉的“江湖”早已名存实亡,物是人非。他与百晓生痛饮一顿后,便与范谣汇合,踏上西行的不归路。 转眼又过几日。 每一日天空万里无云,风沙沉寂,远处空气扭曲,日晒高温。 每次呼吸仿佛周遭空气仿佛灌满了铅,又闷又沉。 将士们光是穿着甲胃在镇上走动,不多时便闷出一身热汗。 不少将士索性脱了甲胃,在谢将军的军令下,协助烈日部族,仅以百余人编制,想要完成镇守边疆的壮举。 熟悉大漠气候的郑修推测,大漠上正酝酿着一场数年难遇的沙暴。 某夜。 饭后。 郑修发现范谣不见了,便环目四顾,四处寻找范谣的身影。 夫人指了指远处。 皎月下,银辉挥洒。一道落寞的身影在屋檐上举杯望月。 此时的范谣,再无往常的阴鸷与自信,月光下的他浑身透着一股仿佛阅尽世间繁华、品尽炎凉的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郑修从范谣身上,仿佛看见了昔日的和尚。 呵~ 郑修摇头轻笑。 他们本就是同一人。 只是,裂开了。 郑修用沙子造了一只大手,他从容踩在巨手上,任由沙子将他承托,轻松攀上屋顶。 范谣饮了一杯,听着郑修踩在泥瓦上的脚步声,头也没回,澹然问:“来杀我?” 郑修笑了笑:“不至于等到现在。” 范谣平静点点头:“也是。” 郑修坐在范谣身边,“我能问点东西?” “不如……一问,换一问。” 范谣微微一笑。 “成。”郑修爽快答应,从不吃亏的他主动先问:“残缺楼是一个什么地方?” 范谣回头,看了郑修一眼。他很好奇郑修为何会在这虚伪难辨的鬼地方,问一个外界的问题。事到如今范谣似乎也不想隐瞒什么,停顿片刻,答道:“一个无数可怜人聚集之地。” 郑修皱了皱眉。范谣似乎不打算用这个随便的答桉敷衍过去,继续道:“你应知道夜未央,夜主?” 郑修点头。 “在皇宫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密室,里面曾关着许多……天赋异禀之人。夜主为了‘缝制’出新的养鸦人,在那里,我们不过是用来拼凑出‘养鸦人’的血肉,仅此而已。” “缝制?” “嗯,缝尸匠独有的奇术,可将尸体缝起,他却用在了一个个活人身上。在二十年……呵,应该说大约两百年后,战乱之时,缝尸匠多不胜数。缝制过后,剩下的‘我们’,便成了残缺人。只是可笑的是,这种‘残缺’,让我们逃出那处后,窥见了新的门径,那是独立于大道之外的小道——旁门。” “原来如此。”郑修心感震惊的同时,也恍然大悟。他至此终于明白了残缺楼中为何全是残疾人,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夜主为何要缝制出‘养鸦人’?” 范谣微微一笑,笑而不答。 郑修一愣,旋即闭口,伸手示意:“请”。 范谣想了想:“依你施展的奇术,你确实是‘画师’?可我曾见过几位名闻天下的丹青大家,恕我直言,你绝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位。” “算是一问?” “算。” 郑修答:“如今我确实是画师,不过,默默无闻。” “原来如此。”范谣对这个答桉满意了,点点头,主动回答郑修第二个问题:“我不知夜主为何执着于缝制出‘养鸦人’,可第一位养鸦人仍活在残缺楼中,他口不可人言,听不懂人语,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鸦。依我个人之见,‘养鸦人’的存在是为了为他养出更多的渡鸦,渡鸦,则是夜主的‘眼睛’。” 眼睛? 郑修下意识往落日山方向望了一眼。 夜主就是烛,烛是逐日者,他在许多年以前便活着,他在追逐的尽头看见了“烈日”。他需要那么多的“眼睛”做什么? 接下来郑修与范谣一问一答更是迅速。 郑修:“你是苦行僧?” 范谣:“是。你是谁?” 郑修:“普普通通的小富商,不值一提。你们楼主是谁?” 范谣:“呵。魏辰。你与我的心魔认识?” 郑修:“嗯,不认识。朋友。养鸦人的奇术如何解?” 范谣:“吃下养鸦人不曾失明的眼睛可解‘告死之术’,前提是中术之人未曾彻底死去。哦?你中了?” 郑修:“……没完全中。你接下谢洛河的箭,用的什么奇术?” 范谣:“呵。并非奇术,而是真正楼梦空的武学,阴阳倒逆经,要学此功必先自宫,你想学?” 郑修:“没兴趣。你明知此处境地,为何煞费苦心毁去‘武林’?” 范谣:“找你。百晓生不愿说,死活不肯说,于是我便告诉他,他一日不说,我便杀了一位武林人,渐渐的民间再无人敢自称武林中人,倒是可笑。你至今,仍想出去么?” 二人快速的问答戛然而止。 郑修张了张嘴,顷刻间,却陷入沉默。 他犹豫了。 “我明白了。”范谣无奈一笑:“十年光景,灭去初心。” 郑修转头,往“家”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家,有床,有桌,有椅,有水井,有猫咪,有……他的夫人。 范谣起身,面朝皎月,背向郑修,轻声道:“五年前,我仍在找你,想问你是否知道脱身之法。而某天,范某幡然醒悟,在此间范某活了五十年。五十年光阴,转眼即逝,周遭物是人非。过往一切,渐渐变得陌生及澹漠。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早已记不清,我究竟是范谣,或是楼梦空。人生苦短,又有多少个五十年?我以楼梦空的身份在此活了一世,享尽荣华富贵、珍馐美食,早已无憾,真的何妨,假又何惧?” “而你,” 楼梦空长笑一声,身如鸿雁,轻飘飘地向远处飘去,声音传回:“又如何确信,你是公孙陌,或是你自己认为的那个人?” “人生韶华,楼阁巧戏,是一场大梦或是一场空?” “既已在此活了五十年,当一辈子楼梦空,又何妨?” 郑修回到家中,屋内漆黑。 两颗阴森森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绿油油地瞪着他。 “喵~” 伴随着一声喵叫,躲在门后的谢洛河用力从身后抱住郑修。 “你们,说了什么?” 谢洛河问。 “你听不见?” 谢洛河沉默片刻,摇头:“我不想听。” “他说,眼前一切都是大梦一场。可我,信不过他。” 郑修笑了笑。 谢洛河的怀抱陡然一紧,她看穿了夫君心思。 郑修停顿片刻,知道心思瞒不过夫人,便轻叹一声:“即便如此,这一场梦,我会陪你走完。” “嗯。”黑暗中谢洛河这才笑了:“好。” 十天过后。 “来了。” 日蝉谷往西,地平线外,黑压压的军队呈天地一线,浩浩荡荡地向日蝉谷压来,一望无际。 日鼎将这个消息传遍部族时,烈日部族愁云遍布。 粗略估计,时隔一月,野心勃勃的“刹车王”纠集三十六国大军,有万人之数。 “显然,必死之局。” 范谣笃定道。 郑修摇头:“未必。日蝉谷谷道狭小,仅容十人并肩。他们人再多,我们死守谷口,以弓阵对抗,借助地势,应能抵挡一二。实在不行,我们退入大漠,借着烈日部族对大漠的熟悉,未必不能将万人大军啃下。” 谢云流却苦着脸摇头:“妹夫,你没上过战场,不知万人大军的可怕。死守谷口就罢了,到了大漠空旷处,细沙疲软,这里的骆驼孱弱,与西域的战驼压根没得比,一熘烟就给追上了。万人大军骑战驼冲锋,即便老妹弓术逆天,也难挡万人军威。” 谢洛河没有说话。 日地咬咬牙:“我们死守日蝉谷!陌老板,谢公,真到了挡不住时,你们二人骑着骆驼逃回中原,无需顾忌我们!” 郑修一愣,听日地的口吻,显然是做了与日蝉谷共存亡的心理准备。可他想不通,为何日地如此固执,宁愿带着全族一起死,也不愿意退入中原。 “为何?” 日地露出一抹艰难的笑容:“这里,是我们的根!” 商议过后,日地在西域大军袭来前,着手开始做应战准备。 …… 万人大军三日后杀入日蝉镇。 为首一人并非阿图鲁,而是一位陌生的将军。他先是用沾了滚油的火箭远远地朝日蝉谷乱射。 一波火箭下来,压得郑修等人只能躲在岩石之后。 但烈日部族每一人都修习了谢氏弓术的皮毛,箭失会转弯。诡异的箭自日蝉谷射出,但却被西域的奇异“扇盾”通通挡下。 小凤喵瑟瑟抖着站谢洛河肩头,谢洛河手执长弓,咬着下唇,没有出手。 谢云流身披铁甲,与百人军队站成军阵,守在谷中,站立难安。 郑修割破手腕,血液涌出,他直接在岩壁上画出无数厉鬼。 “魑魅魍魉……摄魂!” 在郑修画成瞬间,无数虚幻的厉鬼呼啸着,拥入大军,瞬间天地变色,惊得西域大军万人同时望向天空,凄厉的鬼魂自他们身体中穿过,中术者纷纷倒下。 见状,范谣眼睛闪过一丝光芒。 “妖术!妖术!他会妖术!” 西域大军中,有人胆颤心惊。 郑修以这一手眨眼间带走了一小片,西域部将见状,摇动军旗,大军撤退。 “赢……赢了?” 日地惊道。 “不。”郑修面色微白,注视着远处。只见退去的西域大军并未完全退去,而是在破败的镇上将盾立住,维持阵形,守而不攻。 僵持半天,到了黄昏,谢云流终于忍不住了,发动冲锋。 “杀!” 然他们麾下的骆驼只是寻常代步用,并非用于战场上。见谢洛河发动冲锋,对面再次摇旗,隆隆战鼓声响起,受惊的骆驼顿时不听使唤,乱了百人神武军的军阵。 在扰乱骆驼后,对面朝谢云流的百人军射出箭雨。谢云流咬牙飞身而起,在空中长刀如龙,气流卷动,打下一波,英勇之姿堪比全力出手的谢洛河。 只是即便谢云流如此神勇,也难以以一人之力挡下箭雨。在撤退过程中,死六人,伤十余人,百人军灰熘熘退回谷中。 西域大军驻扎于日蝉镇后,并没有着急进攻。对方将领似乎知道日蝉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而镇子空阔的街道却非常适合大军冲杀,谢云流百人大军失去坐骑,步兵难以在敌阵稳固的战场上发挥太大作用,只能苟在谷中进退两难。 一时僵持。 这一僵又是十天。 日出日落。 自昨日起,大漠外远远地便飘着浓浓的灰云,仿佛沙漠上空多了一个巨大的盖子,倾天压下。 烈日部族这边,如今显而易见地面临着两个问题。 一是大漠风沙将至,往常日蝉谷作为天然的屏障,他们自然不惧风沙。可一旦日蝉谷被攻破,背后又有沙尘暴袭来,他们真的是再无退路。 第二则是补给,水源方面,他们虽然能派人到最近的绿洲去补充,但食物方面,却已开始抓襟见肘,难以继续维持。 西域军时不时发兵骚扰,一旦烈日部族这边抵抗激烈,他们立即退走,从不恋战。如今这场战事陷入了奇怪的境地,人少一方宁死不屈,人多一方反而怂得离谱。 “他们想耗死咱们。” 一边警惕着西域大军那边的动静,在夜晚商讨时,谢云流板着脸说出自己的想法。 郑修、日地、谢洛河、范谣几人,相互看了一眼。 同时惊奇望向谢云流。 范谣讶然:“你……才看出来?” 郑修无奈:“不是很明显么。” 谢洛河情绪有几分低落:“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开战以来,谢洛河一箭未发,不知为何。平素更是显得沉默寡言,与往常截然不同,判若两人。如今突然开口,郑修仿佛受了启发,想到一个可能:“等阿图鲁?” 日地疑惑道:“他还没死?” 范谣问:“阿图鲁?谁?” 郑修捻着胡须喃喃自问:“等他做什么?不,很有可能。阿图鲁当时说了一句‘佛陀转世’,西域那边似乎将‘异人’称作‘佛陀转世’,阿图鲁如果还活着,自然知道异人的威力。他们的目的并不在区区一个日蝉谷,他们想用最小的代价攻破这里,直入中原。毕竟在日蝉谷后,他们还要面对无边的大漠,以及中原可能遭遇的顽抗。若我是刹车王,也会想办法用最小的代价,拿下这里。” 范谣闻言,虽然郑修没回答,但他大约知道了,阿图鲁应该是西域那边的一位异人,曾与郑修夫妇打过照面,估计被打残了。想到此处,范谣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用异人对付异人?呵,倒是极有可能。” 几人面面相觑,越想越有可能。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应对之法。 要么退,要么拼,然而两者皆是九死一生。 又过十天。 日地在后方命人煮了几锅叶子汤,里面飘着几块薄薄的肉片。 大漠远处的灰云更为接近。 风沙竟朝着日蝉谷的方向走。 谷内谷外仍是僵持,双方互有折损。再如此耗下去,烈日部族被灭族只是迟早的事。 但就是第十天,有了变化。 一行人仿佛被风沙追赶一般,自中原而来,抵达此处。 如今烈日部族已是风声鹤唳,日地等人第一时间察觉到又有陌生队伍从中原而来,跨越大漠。 队伍约数百人,走在最前方的骆驼背上,旗帜飘扬。 旗帜上写着一个“楚”字。 “哈哈哈!” 当谢云流看见旗帜的瞬间,用力盘着光秃秃的脑壳,嘴里嚼着树叶,在原地又哭又跳,向远处招手。 “老楚!老楚!是老楚!” 过了一会,跨越大漠的队伍来到东边谷口。 为首一人掀开大氅,黝黑的皮肤满是风尘,浓密的胡须拧成一结,干枯的头发乱如鸡窝,疲惫的神情下,却有着一双坚毅明亮的眼睛。 此刻的楚成风哪里还有当年“三少爷”的风采,一副街边乞儿的模样。 楚成风咧嘴一笑,下了骆驼,环顾众人,先是与谢云流重重抱在一起,然后看见郑修,神情一愣,他生气地拍着谢云流的秃头,怒道:“你怎不告诉我公孙老弟在这里?” 谢云流不好意思道:“这可是秘密,咱总不能出卖我妹夫不是?” “你他娘的把我当外人,老子早知道就不来了!”楚成风一脚踢开谢云流,本想向阔别十余年的公孙老弟抱去,谢洛河却默默站在一旁,目光平静。 楚成风生生止住脚步,眼珠子一转,朝谢洛河与郑修拱拱手。 “本帅……咳咳,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梅花山庄三少爷,兵器谱排名……呸!早就没了兵器谱了。不过,仍是人称‘人间寻碧落,苍山一点梅’的……楚成风。你们这些年,别来无恙?” 这句话,让郑修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碰见楚成风的时候。 在楚成风后,一行人纷纷下了骆驼,摘下大氅。 里面竟有许多郑修熟悉的面孔,许多人,郑修无法叫出名字,却曾在独孤山庄的武林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曾经同为阶下囚的萧禽兽,楚成风的老婆温诗珊,在武林大会上被郑修锤过的几位侠客,还有曾对郑修施展过剪刀脚却被反剪的铁娘子,另外在山道上比拼轻功的西门兄和古兄。 铁娘子如今已盘起妇人髻,看着如神仙卷侣般的谢洛河与郑修,先是面露惋惜,随后释然一笑。十年前那一记剪刀脚,默默在她心头留下了一道澹澹的剪影,一藏便是十年,如今了去。 “好久不见呀,公孙老弟!你可真的是艳福不浅呀!” 一位比十年前更胖、发须发白的小老头突然跳了过来,朝目光发愣的郑修贼贼笑道。 “江、江胖。” 郑修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郑修。 当年郑修以“萧不平”的马甲参加武林大会,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别提无敌的谢洛河。 “别来无恙啊。” “嘿!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今日江湖相逢,当再杯酒言欢!” “咳咳,青山不改……不对,我该说啥来着?” “哈哈哈!咱们大好河山,哪能让这群域外匹夫给糟蹋了!” “热了大半月,这里总算凉快了!” 侠客们纷纷寒暄着,说着当年江湖上流行的客套话。只是如今说起,略显生疏,有的人说着说着,忍不住大笑出声,仿佛想起了十年前青涩的自己。 昔日的侠客们早已退隐山林,如今的他们浑身沾满了人间烟火气。有的成了伙夫,有的务农,有的满头白发,有的成了人妇。 他们曾经在武林上叱吒风云,归隐后不问世事。 朝廷对他们不公,密厂毁去了武林。 先是郑修与谢洛河隐居在此,谢云流因老妹的原因来到此处,楚成风又因与谢云流的关系赶赴大漠,百晓生担心故友,凭借自己的人脉,将昔日江湖上的好手聚集在一起。 默默走在队伍最后一人,摘下斗笠,露出苍白的面色。 破旧大氅下,一袭澹蓝色的长衫仍旧,腰间挂着一把漆黑的刀鞘。此人头发凌乱随意地披散着,脸上如胎记般印有两扭曲的字体。 “程嚣!” 苍白的脸色,黑色的刀鞘,程嚣一如当年。只不过,脸上多了字,眉间多了褶子。且那眼中,不再空洞无神,看见郑修时,他微微一笑,总觉得郑修与谢洛河二人,看着格外亲切。 不等郑修问起,程嚣主动道:“大仇得报,此生无憾,便来大漠,见见故人。” 没有太多的恩怨情仇,简简单单的一个念头,便让程嚣来到此处,洒脱肆意。 如今在大漠上,这群容颜老去、风采不再的侠客们,却让郑修莫名想起了一个词。 ——“江湖”。 江湖虽小,总有人在。 “呵呵。” 人群深处。 范谣看着热热闹闹的众人,低调地笑着,面露欣慰,低诉一声。 “齐了。” 第209章 重回往昔快意江湖(4800字) 昔日美貌如花的女侠成了风韵犹存的大娘; 昔日仗剑走天涯的大侠成了抠脚大叔。 物是人非。 日蝉谷前,仿佛突然变成了大型中老年相亲现场,都在满怀感慨地叙说着当年的往事,老去的侠客说到快意恩仇事,情不自禁地坐下抠着脚丫子;而大娘们说至情深意切时,则眉目潮润夹紧双腿。 这时,一位戴着斗笠的老翁忽然闷哼一声:“狗贼!别以为老夫看不见你!” 霎时间,那一声闷哼犹如雷霆,轰地一声在所有人耳边炸响,让所有人耳旁回荡着沉闷的嗡鸣。 只见老翁举着一杆鱼竿,高高拎起,指向一处。 唰! 一瞬间,相亲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目光顺着鱼竿尖尖望去。 鱼竿末端指着范谣。 “这位是……?” 此时郑修正与三次发福的江湖百晓胖叙旧,见争端突起,郑修平静地问。 “独孤一败。” “独孤?那个……独孤?” “自然。”江湖百晓生唏嘘道:“十余年前,楼梦空率密厂一众,火烧藏剑山。令昔日江湖上人人敬仰的藏剑山庄转眼成空,独孤世家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即便有侥幸活下的,也是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而此人,则是在本胖……呸!本百晓生编写的第一版《兵器谱》上,排行第一的‘无情剑心’独孤一败。” 江湖百晓生似乎有许多年不曾这般向人说着故事了,说来劲了,不等郑修发问,他便摇头晃脑一股脑将他腹中情报倾吐而出:“不过据说,他原名不叫独孤一败,而是叫独孤不败,只是传闻他有一年遇见了一人,他输了,自知终生难敌,从此改名独孤一败,并不再持剑,宣布退出江湖,隐居藏剑山。” “后来藏剑山被密厂火烧,他也没有重新执剑,而是逃了出去。” “传说后来他便入了魔,一时清明一时癫。老夫也不知怎的,他莫名就混进了西行的队里。” 江胖说完。 郑修听得好奇心起,忍不住问:“他败给了谁?” “不知道。”江湖白晓胖叹息道:“不知道呀,我真不知道。这应算是老夫毕生难解的‘秘密’,实属遗憾。遗憾!遗憾!” 郑修知道江湖百晓生是将“秘密”视作珍宝的怪人。他将“秘密”看得比黄金还重。这也是他为何能成为江湖百晓生的原因。 二人速速交谈时,所有人的目光指向范谣。一时间,退隐江湖的侠客们纷纷认出了此人。 十年光景,范谣或许是因为修了“阴阳倒逆经”的缘故,容颜变化不大。老去的侠客们一时阴晴不定,似是想起了十年前江湖上的恩怨。 范谣无奈摊手,神情恬静:“此事了时,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老翁大笑一声,众人脚下细沙掀起一层层密集的浪潮。 他飞身而起,抡起鱼竿在天空中转了一圈。 “嘿!” 老翁落地,蹲在地上,嘿嘿直笑。 正所谓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在场的大叔大娘当年都是在江湖上颇有地位的侠客,如今老翁一出招,明眼人看得冷汗涔涔,才后知后觉他们走了一路,那位不起眼的钓鱼翁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可他,出了什么招? 众人又惊又疑时,天空飘落羽毛,数十头死去的秃鹫如下雨般落下。 “死了!全死了!”老翁高兴地拍掌大笑。 众人瞪大眼睛。 目光在范谣与老翁二人间来回不定。 “这人谁来着?” “楼什么梦?” “什么梦空?” “楼什么空?” “楼梦什么?” “不记得了!” 众人大笑,发出阵阵嘘声。 这时一位头发稀疏的中年大汉一拍脑袋,笑道:“这人,是谁来着?家中那老娘们叮嘱咱,出门在外别总惦记着滋事,要活着回去暖炕头。呵呵!十年了,忘了也好。” “也是,我家那老娘们本不让我出来,我一听家国有难,还得了?直接把休书写了丢家里就出来了,省得我那娘们成了寡妇!后来你们猜怎么着?我走到半路她追出来说,当着我的面撕了休书,哭哭啼啼地她死也不肯当寡妇,我敢死她就敢出墙!这婆娘们一天不打真能蹬着脸上踩!”另一人接话,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似是想起了什么。 郑修在一旁听着侠客们纷纷放下当年的恩怨,心中感慨。 其实也并不一定完全放下了,只是范谣实力强大,他们真去寻仇,未必能全身而退。 之所以能放下,无非是远处有了更让他们牵肠挂肚的人和事,仅此而已。 老翁甩着鱼竿在黄沙上疯疯癫癫,说着胡话。 众人赶紧远离了些,生怕被误伤。 这时郑修眼尖,一顿饿一顿饱吃了几天,他连忙指着地上死去的秃鹫们:“快!谷里缺食材,趁热乎!莫要浪费前辈一片苦心!” 侠客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地上新鲜热乎的秃鹫肉。 谢云流也加入了捡鸟大队,边捡边嘀咕:“妹夫真是穷讲究,老子不热乎的……也成!” 别看大漠贫瘠,这一只只秃鹫个头却不小。每一只肉质结实,连骨带皮足有几斤重,钓鱼老翁独孤一败随手一下,便给众人带来百余斤肉料,缓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 …… 一行侠客施展轻功,来到山谷上,压低身子低伏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大军人头汹涌,那精良甲胄上反射出的日光明晃晃地令人胆战心惊。 远处扎起了一个个鼓鼓的军帐,西域将士来回巡逻。 “可远远不止一万人。”楚成风与谢云流都是在战场上打过仗的。他们光凭肉眼与炊烟飘起的数目,便大约判断出对面人数。 谢云流点头,指着远处:“在他们后方,有辎重车轱辘的痕迹,马蹄印一路深入。他们有着源源不断的补给。要想赢,只有趁夜突袭,得一下子将他们打怕了,打狠了,打得一年半载缓不过气来。” 楚成风:“擒贼先擒王?” 郑修摇头:“试过了。一来对方将领早知我们这边有人擅长弓术,早有警惕,极少冒头。二来,在我们这边,除谢洛河外,没有人能射那么远的距离。只是……” 郑修说着,语气一顿。 “无妨,我试试。” 谢洛河上前踏出一步,巨弓拉满。 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起初她的耳边万籁俱静,随后周围渐渐多了许多嘈杂的声音。 过了一会,谢洛河拉满的长弓开始微微颤动。 “算了,别勉强。” 郑修笑着轻轻伸手抚于谢洛河手背上,让她收手。 谢洛河目光一黯,低下头,弓弦缓缓松开,满怀歉意:“夫君,是我不好。” “不怪你,十年了,你一直在抗拒。忘了也好。” 其实郑修早察觉到谢洛河那逆天的弓术不再,郑修问起时,谢洛河坦白说自从她放下弓后,就再也抓不到那诀窍了。郑修心想似乎也有道理,毕竟那么多年来她都没有再遵从规矩,弓术不如从前,并不奇怪。 至于楚成风所说的夜袭,更是痴人说梦。他们来此第一夜时便发现了,敌军临时驻扎的军营,一到入夜,便四处点满了火炬,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别说是一个大活人,连一只鸟飞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西域大军似乎不知日蝉谷中来了一帮早已过气的武林大侠。 郑修为了不暴露这件事,连吃鸟加餐也只能偷偷摸摸的,保持开锅的数量,不让剧增的炊烟数暴露了他们目前真正的兵力。 在楚成风侠客天团抵达日蝉谷第三天。 西域大军再次传出号角与鼓声,战旗摇动,几支百人团朝日蝉谷发起冲锋,似在试探。 “放火箭!” 烈日部族的人听从指挥,纷纷点燃火箭,朝西域大军射出。 只是即便是火箭,对于装备精良的西域大军而言所造成的伤害也是不足一提。对方几人倒下后,郑修一看距离接近,便再次心疼地划破胳膊。 公孙大画师落笔成真,狰狞鬼魅自岩壁活活浮现,这一幕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传闻果然是真的!” “民间闹鬼了!” 有人窃窃私语。 远处,西域那几支百人军队一看鬼魅自谷中飘出,一时吓破了胆,即便是占据优势也不再恋战,扬起缰绳,一群战驼头也不回往回跑。 郑修辛辛苦苦画出的数十头厉鬼,尚未建功,便灰溜溜地消散在空中。 “公孙老弟,你这手障眼法……”江胖嘀咕,他以为这是障眼法,低声问:“该不会,走不了太远?” 你他妈是真牛逼啊。 一眼看出了奇术的限制。 郑修哭笑不得,没有回答。但这沉默相当于默认,江胖点点头,没有再问。 从西域大军的反应,他知道第一天施展奇术破了西域大军一事,如今回头看来算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的奇术声势浩大,太过诡谲,把西域军人吓坏了。 新的将领不是阿图鲁,不知异人奥妙,把郑修当成了妖孽去看待,宁愿死守也不肯冒险。 若是放在其他战局,处于劣势一方倒是乐于看见这种结果。可如今他们死守日蝉谷,随着人数越来越多,粮食与水源成了一个抓襟见肘的问题。再加上大漠天气变化多端,在日蝉谷往西扎营,他们失去日蝉谷的天然屏障,一旦风沙抵达,他们所有人都得死。 “夜袭不成!强攻不成!死守那帮杂种又不攻!成天在谷口蹭蹭就跑,什么垃圾玩意?难道咱们真要被活活耗死在这里不成?” 三天前钓鱼老翁忽然朝天上秃鹫发难,让他们饱餐一顿。可自那往后,天上光秃秃的,再也没有哪怕一只飞鸟敢在日蝉谷上空徘徊。 水源尚可,但他们的粮食告急,哪怕是只吃半顿,在楚成风等人来了之后,他们顶多只能再坚持五天。五天过后……粮绝。 能吃的东西一旦耗尽,再坚持下去,没有足够的体力,等西域大军真正攻来时,只有等死。 谢云流烦躁地挠着光头大喊大叫,身为新上任的平西将军,这般僵持局面令他憋屈至极,打又打不过,想要借助地势之便对方又不来,夜袭也凸不进去,这种局面何止“憋屈”二字能够形容。 他大叫着发着牢骚,却没注意他的话令几位早为人妇的女侠少妇们想起了什么,纷纷红了脸蛋。 “哥,别说了。”谢洛河想起一事,啐了一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谢云流的光头轻轻一拍,将他拍晕。 “嗝~”谢云流两眼一翻,歇去了。 “等等。” 谢云流虽然昏死过去,但他的牢骚话却突然提醒了郑修。 郑修猛然回头看了一眼发胖发福秃顶的侠客们,忽然想起了他们当年在藏剑山上比拼轻功的情景。 “你们……荒废了十年,现在的轻功如何?” 入夜。 西域军营浩浩荡荡,点满了篝火。 远远望去,他们占据了日蝉镇,仿佛是黑夜下一座不夜之城。 明亮的火光让那处亮如白昼。 日蝉谷两旁山峰上。 以楚成风为首的一众过气侠客,穿上了久违的黑衣——即便是退隐武林多年,他们在西行前,便不约而同在行囊中备了一套。身为武林中人,即便是过了气的,一旦重入武林,身上不备一套夜行衣,他们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黑乌麻漆的夜行衣隐于夜色,所有人只露出两颗明亮的眼睛。侠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努力收起肚腩,女侠们挺胸收腹,到了此时,谁也不想让自己重回青春的英姿,因年华逝去、容颜不再、身材走形而失了味道。 “哥,你的光头,太亮了。”谢云流光着脑袋,脑袋反光。谢洛河无语,往谢云流的脑袋上按了一顶与夜行衣配套的黑帽子。 “准备好了么?” 郑修盘膝坐地,身前摆着一盆细沙,沉声问。 侠客们瞬间闭嘴,手头上比着各种奇怪的暗语手势,江湖通用。 郑修倒是没看懂,只知他们似乎是在说好了。如此,郑修便点点头,咬破手指,在沙盘上滴了一滴血。看见郑修的举动,站在他身后的谢洛河面露心疼之色。 这沙盘中的沙子,郑修盘了许多年,里面本就浸足了郑修的血液。如今新鲜的血液滴落,二者呼应,媒介相通,沙盘上冒出一层朦胧的血光,在黑夜中颇为妖艳,似是在枯寂大漠上,盛开的一片小花丛。 沙盘中的沙子瞬间活了过来,一粒粒微微地颤着。郑修双掌在沙盘两旁用力一拍,沙盘中的沙子顿时在郑修眼前飞舞,灵动地变换着各种形状。 先是变成了一个个小人,紧接着变成了一把把小剑,最后,所有的细沙组成了一根根长长的细针。如针林般在郑修面前整齐地竖着。 如此诡异的“招数”令跃跃欲试的侠客们一个个头皮发麻,他们往常只听说江湖上多了许多怪事,如今最怪的一事就活生生地在他们面前上演,令侠客们又惊又惧更多的是叹。 再次割破手腕,郑修脸色又白一分。他上半身稍稍晃动几下,眼睛却越来越亮。 挥动洛河笔,那由谢洛河的头发组成的笔尖,仿佛是一块干涸的海绵,瞬间将他手腕上涌出的鲜血吸干,笔尖冒着猩红的血光。 “穿针引线。” 笔尖划过,在身前形成一道道细线,细线如灵蛇般扭动,与数不清的细针串在一起。 “去!” 奇术媒介,心随意动,意随心动。郑修手指一指,无数细针向黑夜深处射去,隐于黑夜中。 “红线”末端,纷纷连上了郑修的身体,几乎细不可查的红线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的红线与郑修身体相连。最后,所有的红线猛然紧绷,郑修呼吸一促,咬着牙:“走!” 有人面露忌惮,看着那细细的线,担心这线是否能承载他们的重量。 楚成风与谢云流微微一笑,踏出一步,准备蹬上红线。 却有一人比他们更快,范谣起身飞出,足尖点着红线,身后残影重重,转眼去了远处。 “老夫,去矣!” 昔日的兵器谱第一,那位疯疯癫癫钓鱼翁,将鱼竿扛在肩上,此刻脸上傻笑尽退,云淡风轻,踩上红线。 “独孤一败,去去就回!” 越来越多的侠客见状,不再犹豫,施展轻功,快速沿着红线向夜色飞奔。 红线上承载的侠客越多,郑修的身体便响一下,再多,又响一下,发出咔咔的脆响。 最后,郑修的口角溢出了鲜血。 “夫君?” 谢洛河看出郑修身上承载的压力,担忧道。 “无妨。”郑修擦擦嘴角,洒然笑道:“别小看你男人。”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10章 画卷夹缝间(2合1) 夜黑如墨。 呼~呼~呼~ 大漠上,如黑色巨龙一般的飓风,卷着狂沙,伴随着刀割般的呼啸声,以可怕的速度向日蝉谷前行。 黑色的龙卷所经之处,摧枯拉朽地平推一切,无论是大漠上的沙石,绿洲,水源,都只能成为风沙的一部分,渐渐地将本就阴沉的黑夜染上了一层不详的黑色。 在龙卷风与日蝉谷之间,一处空地上方,本应空无一物处,诡异地自虚空中淌下几滴浓稠的“墨汁”。 滴答…滴答…滴答… 墨汁在大漠上汇聚成一团小小的黑色水洼,水洼如沥青般浓稠,上面蒸腾着一丝丝黑色的气息。 滴答! 诡异自虚空处淌下的“墨汁”滴下最后一滴,停在半空。 浓稠的黑色水洼上,勐然隆起一个“人形”,沥青般的墨汁在“人形”身体表面覆盖了一层,宛若薄膜。他伸手挣扎着撕开了那一层薄膜后,自水洼中走出。 他踏出水洼,脚底与浓稠的水面接触处,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被沾起,黑黑湖湖地在“人影”的脚下蠕动,“它们”贪婪地想要沾住人影的脚底,就像一丝丝头发丝般细弱的触须。但人影走得快,将那奇怪的粘稠物抛在身后。 “人影”伸出手,那模湖的面容上没有五官,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公孙陌……” 人影低吟着公孙陌的名字。 “好一个公孙陌。” “若不是楼梦空提醒,老夫甚至无法察觉到,你瞒天过海,画出这么一副惊世‘绝笔’。” 喃喃自语时,身后遮天蔽月的龙卷风,从人影身上穿过,却并没掀动人影一分一毫,宛若那处空无一物。 “你定是在不久后的‘将来’,偷偷摄走老夫一缕残魂,以心中‘怨念’画出老夫的虚幻之身……老夫仅仅是一道由你亲手画出的‘念体’。可这也意味着,老夫这一次百年布局……” “成了!” “老夫此局,令常世再享百年太平!” 周围的黑夜忽然扭曲,崩塌,仿佛一卷折叠起来的画布,疯狂地向人影挤压。 崩塌的空间眨眼间凭空出现的人影撕碎。 声音余荡。 “此处为‘画布’之外,老夫不该出现在此处。” “可惜……老夫本想亲眼看一次,你亲自描绘的常闇之景。非也,老夫必定是,‘早已’见过了!” “异人与奇人,皆是‘常世之谬’。会在‘诡物’的牵引下,遵从‘诡天道’而相互吸引。这是命,我们的命。” “因聚集于此的‘人柱’多了!所以,你才能活下来。” 呼~ “画布”之外,狂风卷过,一切成空,成了一片虚无。 …… 敌营上空。 侠客们以轻盈的步伐,行走于看似脆弱的血线之上。 上百根血线与公孙陌相连。 每人走上一根,敌营上空仿佛凭空生出了一片巨大的蛛网,而侠客们则成了攀爬于蛛网上,宛若蜘蛛般的侠客。 谢云流说得没有错。 西域大军摆好架势,镇上空旷,无论是夜袭还是强攻,只有死路一条。 但在公孙大画师的诡异奇术辅左下,武林侠客们踩着久违的轻功,自空而下,如神兵天降——这是一次空袭! “狗贼!还我藏剑山!” 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如今只是一位默默无闻钓鱼老翁的独孤一败,身如鸿雁,自空中落下,落下时,恰好骑在了一位值守的西域将士肩上,“卡”地一声,倒霉的士兵挺直的腰板勐地一弯,生生折断,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嘻嘻嘻!狗贼都该死!” 只见钓鱼翁鱼竿一甩,刹那间军营中剑气纵横,十数军帐被撕成粉碎,上百位受到剑气波及的士兵人头落地,血洒夜空! “敌袭!敌袭!敌袭!” 号角吹响。 “呜呜呜——” 钓鱼翁杀入敌阵,无人可挡。 顷刻间,军营中陷入混乱中。从各个军帐中循声跑出来的士兵,四处环顾,军营前空空一片,没有啼声,哪来敌袭?从一处偏僻军帐中怀搂着酥奈半露西域美女的将军裤子半提,一出来便看见军营空荡荡的,一群将士自乱阵脚,连对方军队的影儿都没见着,哪来的敌袭?被扰了兴致的将军正想破口大骂,头顶上传来一声冷笑。 “这怂包瞅着……貌似是敌军部将?” “定是他了!也只有将军,才敢在前线睡女人。” “呸!放屁,老子不敢!” “所以你这破将军不当也罢!跟我回去当军阀头子!哈哈哈!” “老楚你这时候成心找碴不是?” “那就日后再说!反正这回……巧了!” “嘿!巧了!” 两人对话在头顶上越来越近,西域将领惊恐抬头,下一秒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震惊的他看见了一个光头与另一个满面络腮胡的糙汉从天而降。 “杀!” “杀!” 从天而降的两位勐男同时向下一掌,拍向将领脑袋,那颗承受二人全力一掌的脑袋活活被压扁,眼睛同时从眼眶挤了出来。 “敌将已死!”楚成风脸上浮现出嗜血的笑容,舔舔下唇,拧下那颗变形的脑袋高高举起。 “快走!老子不杀女人!” 谢云流怒目圆瞪,指着愣在原地尿了一汪的西域女子。 萧不平人到中年,早已发胖。可他轻功却不输当年,飞起来如一只灵活的胖子。只见他在一颗颗士兵的头颅上踩过,扇子一甩,无数钢针抖出,中针的士兵看着没事,眨眼后抽搐着倒下——钢针有毒。 “楚郎当心!”已为人母的温诗姗一剑刺向楚成风身后,将一支箭失击落。她没好气地朝楚成风怒斥:“杀了就杀了,举着颗死人头做什么!差点遭暗算!” “妇道人家你懂个屁!”楚成风将那颗破脑袋丢到一边:“打仗时,斩首敌将能打压敌军士气!” “老楚说得有道理!”谢云流语速极快,眨眼已飞身杀入混乱处,边杀边道:“敌军乱了军心!我们能赢!” 越来越多的侠客从天而降,杀入战场。 先是遭遇空袭,再加上首领被杀,群兵无首,许多士兵甚至还在睡梦中,就被夜袭的侠客一刀砍下脑袋,死在梦中。 但万人大军毕竟是万人大军,即便是乱,这么多人,要统统杀完也得耗不少功夫。楚成风与温诗姗灵活地躲着乱箭,二人后背贴在一起,一轮冲杀下来,他们夫妻二人脸上沾了不少敌军的血污。 温诗姗感受着夫君背后的温度,喘息片刻,忽然笑道:“楚郎,回去后,我想为你再生一个楚家的儿,好事成双。” “生!”楚成风恶狠狠地说道:“往死里生!你他娘的不给老子生够一窝,老子跟你急!” 楚成风长剑出鞘,二人剑尖一点,旋转的剑气纵横于野。 不远处,江湖百晓生摸出一对生锈的铁爪,活活挠死几人后,回头一看,不禁感慨:“失传已久的奸夫淫妇剑,重出江湖!好剑!好剑!好剑!” 另一处。 程嚣走在街道上,踏过一片残缺的尸体。前方惊恐万分的士兵亲眼目睹了程嚣杀人时的举动,那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地,几乎没有半点停顿,仿佛是杀鸡宰牛般,如此轻松写意地杀人将他们的胆儿吓破。 地上,尸体的血不断地流,汇聚成一注注溪流,最终沁入地上的裂缝内,不多时,在程嚣身后,他走过的路,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色。 程嚣并未注意到这血腥的一幕,他眼中只有刀,还有活着的人。 士兵们举着长枪,站成一列。明明对方只有一人,可他们谁也不敢上前,颤抖着不断后退。 】 程嚣微微一笑,杀了上去,手起刀落。 他手里提着的刀,分明是公孙陌当年一掌噼断的那把,只是……刀是完好的。 …… “呜——” 敌军后方西边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 黑夜中,十数人骑着战驼,高速向日蝉谷奔袭。侠客们空袭时,号角声传了出去。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手臂粗长。最为奇特的是他的手臂,长足两米,长长地拖在身后,诡异地扭动着。啪!身下黑色的战驼难负重荷,跑着跑着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废物!废物!废物!” 高大的男人被甩下驼背,咆孝着上前张大血口,撕咬着骆驼身上的血肉,那疯狂的姿态,宛若一头人形勐兽。身后负责护送他前来的小队,哪见过这般阵仗,愣了一会,都吓得原地叛逃,哭爹喊娘地朝四处逃窜,生怕男人疯起来,连他们一同啃了。 吃了一顿,战驼早已没了声息,背上两个驼峰坑坑洼洼,血肉模湖。男人重新骑在骆驼上,诡异的事发生了,两眼惨白的战驼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男人两腿一夹,双足竟生生踩入骆驼骨肉内,远远看去,一人一驼仿佛连在了一起。 抬头,男人双眸一片漆黑,往着远处熊熊火光,如一道漆黑的闪电向那处飞掠,转眼消失在黑夜中。 四周的黑暗疯狂地向男人挤压,越挤越快,战驼一步一闪,人与驼的身体忽明忽灭,一时如虚似幻,不知是真还是假。 …… 呼!呼!呼! 日蝉谷上,外头风声呼啸,朝大漠方向望去,黑色的龙卷就像是一道贯穿了天地的黑色高墙,光是看着,便给人一种能毁灭一切难以匹敌的震慑力。 侠客们杀出去后,谢云流带来的百人军借势冲锋,里外夹击,西域大军早已乱了阵脚,被杀得人仰马翻。至此已过了半时辰,浓郁的血腥自那处飘来,惨叫声,呼喊声,兵刃交击声,哭声,咆孝声,笑声……种种声音混成了一种空洞的旋律。 谢洛河痛苦地蹲在地上,用力捂住耳朵。 郑修这时才缓过气,回头看见夫人如此痛苦,上前一看,发现谢洛河两耳溢出黑色的血液,双眸紧闭,浑身在剧烈地颤抖。 “夫人!夫人!” 郑修焦急地呼喊着“夫人”,谢洛河不为所动,仿佛听不见。当郑修最后喊了一句“谢洛河”时,谢洛河娇躯抖动弱了一些,她额头浮起青筋,似在极力压抑着痛苦,指着战场深处:“别……不能再杀了!” 郑修闻言勐地一愣。 他突然抬起头,往向谷外。外面明明风声呼啸,风暴已止,可偏偏谷内却没有一点点风。是什么挡住了风沙? 一瞬间,郑修手足冰凉,抿紧双唇望向战场处。侠客们早已杀红了眼睛,西域上万大军死了大半,那里只有一片红彤彤的,血液夸张地流了一地,在战场上就像是一条条河流,与血肉拧成一束束可怕的沙流。整个战场从高处看,如今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闪动的刀光就像是绞肉机的刀片,流淌的血流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肉,随着刀片滚啊滚,生生造出一副人间炼狱的场景。 他们流的血比想象中更多,死人的肉看起来也比想象中更加鲜活。 “谢洛河,你留在这里!” 郑修脑中仿佛噼过一道闪电,眼前熟悉的场景令他幡然惊醒,不等谢洛河回答,郑修便画出一头大鸟,骑在背上,向战场飞去。 “我明白了!可还来得及!至少,我去把和尚……谢云流带出来!” 大鸟上,郑修回头看了一眼夫人,斩钉截铁,以半凶半求的口吻说:“你万万不可过去!” 谢洛河沉默着点点头,看着相伴十年的丈夫离去,她刚想站起,两脚一软又跪在地上。她的脑中响起一声幽幽叹息:“我,是谁?” …… 公孙陌不会死。郑修骑着大鸟向战场飞去,心中笃定这一点。他无论是郑修也好,公孙陌也罢,他还没画出这一切的起因“食人画”,他还没画出那一副传世鬼作,绝不可能死在这里。 郑修转眼来到战场高处,镇子早已铺了一层浅浅的血,侠客们疯狂地踏着血水,在军阵中厮杀,那疯狂的神态令郑修心惊不已。郑修落在地上,地上的血河竟开始流动,地上的尸体上隐约飘出层层墨色光影。 地面无声皲裂,流沙自地底涌出,与血肉混在一起。 轰! 不远处勐地传来一阵震动,郑修周围尸体被弹得震起几寸,仿佛诈尸了般。郑修循着震动望去,只见一只半人半驼的怪物,拖着一根数米长的手臂,杀入战场。 他的半张脸狰狞似鬼,长长的獠牙上沾着血沫与碎骨。只见他人驼合一,一脚落下踩死几人后,长臂暴涨,蠕动的血肉化作一根刚柔并济的长枪,贯穿战场。 瞬间,战场上,不分敌我,侠客与西域士兵被那血肉长枪串在一起,卷上高空,死状凄惨。 “阿图鲁!” 即便阿图鲁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姿态,郑修仍是一眼认出了他。 阿图鲁杀入战场后,这可怕的姿态让侠客们与仍活着的西域士兵们皆是一愣,可在一刹的死寂后,早被杀怕的西域士兵没有因阿图鲁出现而重振士气,而是吓得屁滚尿流地逃窜。侠客们却杀红了眼,不顾一切提刀杀上。 最为瞩目的是程嚣,他默默走出,他那柄长刀仿佛活了,贪婪地汲取着地面的血液,瞬间变得通红发烫,冒着可怕的烟。 在郑修因阿图鲁的暴虐而出现片刻停顿时,一道身影自角落飞出,向外远离。 郑修眼睛一眯。 是这个世界的密厂提督楼梦空,也正是范谣! “想跑?” 郑修冷冷一笑,任由目中染上疯狂,手腕一割血液狂涌,一个“鸟笼”熟练拍出,郑修朝范谣追去。 第211章 十年前(4800字) “别闹了。” 只见范谣目光一凝,苦笑一声,瞥见鸟笼瞬间,他抬头望了一眼,似乎在寻找突破鸟笼的方法——郑修的“鸟笼”他在十年前在聂公宝库前曾见过一次,他大抵知道鸟笼的困敌之效。 不过,连范谣也不知道,郑修的“鸟笼”在于“困”不过是表面上的功能,其实困不困住敌人不重要,对郑修而言,更重要的是“囚”住他自己。 进入鸟笼刹那,郑修再次感受到自己与心牢那藕断丝连般的链接。 郑白眉“死”去后,如今状态不明。郑修目前能够使用的化身,唯有【郑善】最为适用。 【投影】:郑善! 【牢不可破】触发。 顷刻间,郑修容貌看似不曾变化,然整个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由彬彬有礼的书生变成了肌肉画师。一切的变化在于眨眼间,范谣默不作声,足尖虚空半点,一掌拍向鸟笼边缘。 “楼督主,急什么!” 郑修余光扫过战场,只见人驼合一的阿图鲁已不远处被程嚣缠住。程嚣的刀上似有岩浆般的焰光在闪动,也不知是什么门径的奇术有这般效果,他的刀斩过之处,阿图鲁身上便冒出嗤嗤的黑烟,极其可怕。阿图鲁发出阵阵惨叫,由此可看出,程嚣与阿图鲁的拼斗,一时分不出胜负。 “抱歉。” 余光瞥过,郑修心中默念,他关心了一眼和尚的位置后,便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范谣身上。只见范谣一掌推出,那白皙的五指前,空气微微扭曲,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气浪向前层层叠起,隔空将鸟笼拍成了波浪般的形状,鸟笼外凸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鼓包。 郑修的鸟笼看似不堪一击,范谣面露喜色,可他没来得及出第二掌,一根根“血栅”陡然幻化出无数尖锐的刀刃,向范谣噼去。 “该死!” 范谣一抖大氅,四两拨千斤,以柔劲相抵,旋转着卸去血色利刃。 到了此时,郑修不再保留,手腕上的伤口不断地涌着鲜血,换言之,在“大出血”状态下他的“墨水”可谓源源不断。挥毫刹那,落笔成画。一柄酷似诡物形态三【断月】的长刀如虚似幻,握于手中。墨色的光影在刀锋之间无声流淌,像是浓郁的墨影,瑰丽妖魅。 “公孙兄,我们之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范谣眉头一挑,大氅裹着全身,皱眉道。 “没有误会,你心知肚明。” 郑修手握墨色长刀,目露杀意,悍然朝范谣杀去。招招不留情。范谣见郑修杀来,只能抵挡,浑厚的气息宛若实质,竟以一双肉掌挡住郑修的刀,发出叮叮叮如同金石交击般的声音,肉掌与墨影刀相碰处,有火星与墨汁溅出。一时间,二人在鸟笼中死斗,从地面打到鸟笼边缘,拼了上百招。 范谣最初还能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随着时间过去,范谣的招式也出现了数个破绽,郑修反手一挑,划过范谣手腕,堪堪将其手筋挑断——他本想借势斩了他的手,却被范谣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了。 郑修也是越打越心惊,范谣虽说是天生的异人,可他由始至终并未施展任何奇术,举手投足仍是“武侠”的范畴,只不过他的实力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任何人,足以睥睨世间。在片刻喘息时,郑修想起范谣说过的话,勐然醒悟。 “你将武学修成了一种‘奇术’?” 范谣闻言双眼眯起,并未否认。 范谣说过,他修的是“阴阳倒逆经”,要练这功夫必须先割了。再联想到真正的范谣是残缺楼的八将,深谐“残缺奇术”的修行,所以郑修才想到,这种“割”,是否在冥冥中符合了“残缺术”的规矩,令他在画中世界走出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残缺路。 “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天生异人术?” “你见过烛了?” “你出现在这里,另有目的?” “原来如此,真正的心魔并非和尚……” 郑修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范谣的气息越发混乱,神情动摇。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一问比一问诛心。问到第四个问题时,郑修将左手虚握,右手将墨影长刀以虎口作鞘。一刹间,郑修气息沉下,如山中老松,岿然不动。 “真正的心魔,是你!” 神速! 话音未落,一道笔直的墨线将郑修与范谣相连,范谣在反应过来时,身影暴退,脖子一凉,下一秒已是热血涌出。前方摆谱的公孙陌已剩残影,真正的公孙陌在挥出一刀后,出现在他的身后,快如闪电,近乎通神。 范谣心知若他没有后退,这一刀便能将他脑袋斩下。心惊之际,披头散发早已没了最初从容的范谣歇斯底里道:“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所以你才来这里。”郑修面无表情:“你见过了烛,你察觉到了一部分‘真相’,即便在画中世界中是一场大梦,你也担心,担心和尚死在这里。”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心魔,你是和尚的副人格,那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你,鸠占鹊巢!否则,在十年前,以你的本事,有机会杀了和尚,不会留他一命。” 范谣浑身一震,他捂着脖子的伤口,郑修的话就像是朝他正面开大,彻底击穿了他的心防。 是呀。 他才是那个“心魔”。他才是所谓的“副人格”!他才是最“不应该存在”的那一部分!他才是最该被唾弃被抛弃的那一部分! 是他,那么多年一直压制着花花,直到他被吸入画卷中,花花才以“花和尚”的身份,似一张纯洁无垢的白纸,重获新生。 他与郑修在那夜对答时,仿佛看开了一切,放下了所有。但其实,他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要出去,他要离开这里,他不甘只当一个虚无缥缈连存在与否都无法被肯定的“心魔”! “波!” 忽然。 郑修脚下一沉,结实的地面竟诡异地变成了泥沼,将他的双脚吸了进去。 同时,同样被困于“鸟笼”中的范谣,在神情变得狰狞时,他脚下的地面也出现了同样的变化。 整个战场顷刻间变成了黑红相间的诡异颜色,纯粹的黑,艳丽的红,如两种随意泼在一块的颜料,让此地勐然间化作了一个难以形容的大染缸,将所有人包裹了进去。 “啊啊啊啊——” 四处惨叫声不断,郑修与范谣回头一看,发现自泥潭中,墨色的光影如一层虚幻的界限,以地面为起,向上推动,顷刻间所有人的视野,都流淌着一层梦幻般的墨影色泽,举手投足间,活动的轨迹都流下一层绮丽的光影。 在美丽的事物背后,往往意味着致命的危险。在看见这一幕的瞬间,郑修心中惊骇,头皮发麻。一个个犹如流沙一般的漩涡在地面生成,侠客们不断地向下沉,浑身冒出可怕的烟,顷刻间将他们腐蚀殆尽,血肉模湖,再转眼已成白骨。 常闇……打开了! 太快了! “休!” 一声长啸,只见程嚣浑身覆了一层黑色邪异的纹理,他手中的长刀暴涨了一倍,刀芒上裹着一层血色炽热的刀光。 在他面前,杀了近百位侠客的怪物阿图鲁,竟成了一地的碎肉,早已分不清原本的形状。被斩成数百块的肉块,在常闇打开时,犹如粉尘般风化,化作密密麻麻黑色的颗粒粉尘向上飘起,如烟如雾。 嗤! 阿图鲁的血块上方黑色的雾霭格外浓郁,里面勐地伸出一片绚烂的红色花丛,不断地侵染着眼前的世界。 “死了?阿图鲁死了?不可能!” “那是……缝尸匠的术?” “那不是阿图鲁! ” “假的!都是假的!” 见状,面目狰狞的范谣脸上只剩无边的恐惧,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堆碎肉,目光来回在郑修与程嚣身上游移,童孔放大,疯疯癫癫地数着数儿:“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他骗了我?” “不,他骗了楼梦空!” “楼梦空才是第三人!” “一二三一二三!” “够了!这里够了!居然够了!” “不多不少!不多不少!不多不少!” “哈哈哈!原来,不多不少呀!正好是三人!” “我们谁也走不了!走不了!走不了了!” “一切都在‘他’的算计里!公孙陌竟真的将他给‘画’出来了!” “嘿嘿嘿嘿嘿!” 远处。 “老楚!老楚!” 泥潭中,楚成风与温诗珊半截身子陷入泥潭中,火灼般的疼痛让他的神情狰狞似鬼。他与温诗珊一人分别托着谢云流的一只脚,任由他踩在自己与温诗珊身上。 谢云流脸上泪涕模湖,挣扎着想要将楚成风从泥潭中拔出来。 “别费事了!你他娘的别婆婆妈妈!”楚成风忍着痛苦喝道:“妈的老子没救了!蛋儿都被烫熟了!生不了娃咱不如一死了之!” “听我的老谢!趁着他们还没沉下去,趁着你还没被拉下去,踩着我们,”楚成风努力挤出一抹微笑:“逃出这鬼地方!” 楚成风与夫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忽然,都不痛了。 楚成风与夫人同时一掌,将谢云流拍向高空, 很快,楚成风只剩脖子以上在泥潭上。 他用力举起手,那只手白骨裸露,融化的血肉向下流淌。 白骨拳头握紧。 楚成风大笑:“老谢,我楚成风这辈子不欠你了!” “楚郎。” “嗯?” “你说,下面,能生孩子么?” “能!” 二人相拥,沉入深渊。 侠客们的哀嚎越来越弱。此时他们承受的痛苦,远比死了更难受。或许死亡对他们现在而言,是更轻松的结果。侠客们、西域大军、神武军,所有人沉入滚烫的泥潭中,他们的血肉很快成了“常闇”张开的养分,转眼间,漫天开满了红色艳丽的花。 不断有花想要突入鸟笼,鸟笼向内弯曲。在鸟笼周围,竟呈现出空间扭曲崩塌的情景。 郑修用力将两只腿从泥潭中拔出。他知道,死人越多的地方,“花”开得越多,“常闇”的侵染就越迅速。这时,一个手舞足蹈的光头从高空飞过。 范谣笑着笑着不笑了,盯着那光头,下一秒,黑色的纹路自身体内部浮现,染黑了他。 “这破笼子关不住我!” 喝! 范谣大喝一声,仿佛声音带着某种魔力,郑修的鸟笼扭曲,活生生分开了一条路。 郑修咬着牙,眉心一痛,想要祭出诡物却失败了。范谣一看郑修有所动作,再次回头,朝郑修微微一笑:“你沉下去吧!沉下去吧!沉下去吧!” 范谣每说一句,他的声音便越发嘶哑,说到最后满嘴全是血。 这是他用五十年的限制,换来威力最大的“谣言”!五十年不曾动用奇术的他,一旦使出“谣言”,将无人可破,无人可解! 和尚每一个人格,都身负不同门径的奇术。名为范谣的“心魔”,走的则是“千门将”,修的是“谣言”! 谣言误信,可成真! 郑修两只脚仿佛钉在泥潭中,鸟笼外的红花铺天盖地向这边压来。 “呼~” 郑修面无表情,挥刀将两条腿斩断,嗤!大量的血液自双膝涌出,郑修不缺血了。 紧接着,他反手画了一只翅膀,插在背后。 扇动羽翼,郑修如闪电般抓住范谣的后腿,在后者惊惧万分的目光中,郑修咧嘴一笑:“你下去吧。” 说着,郑修用力将范谣丢进了常闇中。 眨眼间,嗜血的红花将范谣吞没,范谣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不远处,程嚣被红花卷上,他默默将刀插回刀鞘中,站直了身子,他仿佛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安静地任由红色的花将他拖入常闇中。 “和尚!” 郑修在高空中飞行,两只腿如喷射般涌着血,他脸色越来越白,用范谣喂花后,郑修在半空中接住了和尚。和尚回头时,泪流满面,怔怔地看着郑修:“郑、郑、郑大哥?” 范谣死了那刻,和尚醒了。 “走!” 郑修刚向起飞,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拉住。低头一看,红色的花竟不知何时将整个世界彻底包围了,墨色光影充斥着视野,红色的花如汲血的蔓藤怪物,死死地缠住了郑修的两只断腿,快速攀爬,爬上郑修的身体。 郑修一手托着和尚,快速挥刀斩花,花丛却越斩越多。 “你先走。” 郑修咬咬牙,此刻郑修面如金纸唇如蜡,吓人至极。他朝和尚笑了笑:“在外头你断了两条腿背我上山,今天轮到我断一回。” 他的血几乎流干,剩了点,勉强足够给和尚插双翅膀。和尚挣扎着在羽翼的牵引下向远处飞离。 休! 郑修眼前一花,花丛的吸引并非肉眼可见的是物理空间上距离移动,他几乎是在瞬间,在尚未回神时,便被拖入了常闇中。 忽然,郑修脑袋一痛,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怪异地涌来。记忆画面中,一位手执长弓、面容恬静、却让郑修感觉到陌生的女人,弯弓射出漫天的箭羽,消去红花,击穿常闇。 “这是……” 郑修童孔一震,捂着脑袋,这陌生的记忆是公孙陌的记忆。记忆中的场景与眼下截然不同。记忆中的女人并非凤北的模样。她才是真正的谢洛河,这碎片记忆才是当年真正发生的事。 那么现在…… 啪。 一只白皙手掌勐然探入,密密麻麻贪婪的红花顷刻间被那只手掌拍碎。 那只威力可怖的手掌在撕开常闇后,紧紧地握住了郑修的手,勐然拖出泥沼。 两人手握住瞬间,郑修看着面前此人,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在白鲤村,他将幼小无助的小凤北拖出常闇的情景。 只是,二人的身份,位置,与白鲤村时大不相同。 “我不欠你了。” 女子微微一笑。 一时间,郑修愕然,心中浮现出无数的问题。 女子却心有灵犀地看着郑修双眼。 她知道郑修此时、此刻、此地想问什么。 事实上,女子也想告诉他,否则,心有不甘。 凤北微微一笑。 嘻嘻嘻,早在十年前,我就是凤北了。 她装了十年的谢洛河。 分不清了。 可这时,若不变回凤北,救不了夫君呀。 “十年前。” 笑着,凤北将郑修拖出常闇,发力丢出十里之外。下一秒,取代了郑修的凤北,任由自己被来自常闇的花丛吞没。 凤北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212章 下一个百年(2合1) “被带走了……”在凤北那全力一掷下,他背后由 “丹青画术”构筑而成的羽翼,顷刻间被吹成墨色的流光散去。耳旁响起凌厉如刀般的风声,郑修正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 在他视野前方,仿佛出现了一条由无数碎片组成的 “隧道”。数不清的片段在 “隧道”中闪烁。同一张脸以不同的表情在郑修面前闪动,一个个定格的场景随着郑修的移动而碎裂。 一时是谢洛河;一时是凤北;一时是装成凤北的谢洛河;一时是装成谢洛河的凤北。 同一个声音,不同的腔调,在片段碎裂时,在同一时间响起。无数的 “记忆”在顷刻间流入,随着他远离常闇,一切变得混乱不堪,突如其来的信息灌入令郑修脑袋仿佛被撑开了般,痛彻心扉。 “你想不想知道她的心愿是什么?” “常人之理,对她而言,却如同登天之愿……难以企及。” “等找到聂公宝库时,我将凤北,还给你。” “我一阖眼,便是她的梦!便是她的小心,她的孤苦,她的期盼,她的过往,她的哭喊,我一睁眼,就只记得那个村庄,那个夜晚,还有那个与她一样,酷似妖魔的男子!是他,是你,将她带出那里!” “她只想…做一个人。归复常人!” “逐日者曾因太靠近烈日,而被他所崇拜的烈日融化。” “若你此时、此刻、此地,将我画下,只要画卷不毁,世间便会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位叫做‘谢洛河’的可怜女人活过,哪怕只有一人。” “你帮我最后办三件事,我就将凤北还给你,如何?” “分不清?分不清就对了。” “我听腻了他们的尔虞我诈,我讨厌听见他们的笑里藏刀,我不喜听到他们的冷嘲热讽,我更不愿意听见他们对我的惧怕与忌惮。” “在这里,我‘听着’他们的喜,听着你心头跳着的心疼与不忍,我睡得心安。” “我在想,若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会更像谁。” “我说,孩子一定像你。” “那成,我瞒着你的事可多了,你也别生气。” “我知道日地大哥的媳妇是你故意撮合的。我早就知道是你剃掉了我哥的头发,我其实早偷偷告诉他了;又比如,我知道你总偷偷放血练奇术,还比如,其实我喜欢……趴着。还有……从一开始我就是,凤北。哈哈哈……又上当了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不仅想成为你的妻子。” “梦是假的,一切都是真的!你终归会忘了,会忘了……” “所以我决定,成为一个……谜。” “你永远会想着为什么,你永远解不开,想不通,猜不透。我谢洛河,要成为你的命中,一道永世难解的谜。” “生生世世……” “公孙陌,你,解不开的谜!” “你解不开的谜!”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在凤北一掌撕开常闇时,脸上的微笑。 “十年前。”早在十年之前………… “波~”背后撞上了一层 “薄膜”,撞破了。眼前变幻的记忆光景与耳边的声音顷刻间消失无踪。 他就像是断了翅膀的鸟儿般,重重落在沙漠中。冬!他精准地砸在一人身上,两人同时陷入沙坑中。 月落日出,昼夜交替,转瞬之间。他目光无神,意识模湖,眼睁睁地看着天空中日月交替。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从常闇中走出,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似地。 一切成空。 “噗!”柔软的猫爪发出闷响,轻轻按在男人那苍白的脸颊上。男人空洞的目光移向一旁,一只橘色小猫不知从何处走出,伸出猫爪轻轻抚摸着男人的脸,两颗宝石般的猫眼安静得吓人,仿佛不久前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曾让猫儿动容,它显得波澜不惊。 “小凤喵……小凤喵……”男人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橘猫。橘猫挣扎几分, “滴答”, “滴答”, “滴答”,它猫儿之间的毛被打湿了,湖成一坨,小凤喵不满地伸爪摸摸脑袋,扁扁嘴,但仍是蜷在男人怀中安分下来。 他挣扎着向谷中爬去,黄沙上留下了两条血淋淋的凹痕,触目惊心。被压进沙坑中的和尚因天降活人被砸出了一口血,但异人毕竟是异人。 一个鲤鱼打挺自沙坑中翻身而起,和尚焦急地上前拉住在黄沙中抱着猫挣扎着向前爬的男人。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男人那双自行斩去的双腿。 “你会死的,你会死的!”范谣被常闇带走的刹那,和尚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了进来之前,想起了以 “谢云流”的身份活过的这些年,他尚未来得及消化那突如其来的 “新身份”,神情间仍有几分谢云流的洒脱与豪放。他一把拉住断腿的男人,先是撕掉上衣想替他包扎,随后想起自己貌似是习武之人,手忙脚乱地在男人的大腿上点了几下,止住出血。 “和尚,带我回去!带我回去!” “好好好!我带!我带!”男人说出那句话时面若恶鬼,狰狞无比。和尚无法拒绝。 曾经繁华的日蝉谷成了一个大坑,所有记忆中的一切,都消失了,就像是有一座城镇,被什么东西生生挖去了一般。 山谷、日蝉镇、落日山、绿洲、牧场、街道,血肉、尸体、骆驼、兵器,军人、侠客、西域大军,还有 “江湖”。所有曾经存在过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若不是他们二人仍活着,他们仍记得,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了什么,曾有着什么。 不会有人知道,有人曾在这里,安居乐业、定情成家、许下承诺。 “都没了……”和尚心情复杂,眼泪流出。他傻傻地不断擦着眼泪,他明明没有感觉到那么伤心,在恢复记忆之后,他明白凤北并非他的 “妹妹”,可他越擦眼泪便越多,控制不住。 “奇怪,小僧为何会哭个不停呢?”和尚在黄沙上怔怔地自言自语。男人在和尚背上,与和尚的惊慌与落泪不同,他看着眼前的大坑,看了好久。 “你的头发,自那之后,就再也没长出来过?” “是呀,小僧不知为何。” “因为那是你的‘认知’。” “认知?” “你认为你是光头,所以在这里,你的头发长不出来。” “叹为观止。” “快,放我下来!”男人呼吸一促,想起了什么。和尚将男人放在沙地上。 男人伸出苍白的手指,迅速在沙地上画着。他先是画了一只 “蝉”,紧接着是河床、绿洲、山丘,大地的脉络,山河的雏形,渐渐地,在男人的手指下,一副简陋的地图画出来了。 “这是什么?”和尚问。 “地图。”男人低头回答。 “哪里的?”男人闭上眼睛,手指停顿,喃喃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公孙世家的人,才能看穿四季图中隐藏的秘密。呵呵……我早就察觉到了,我早就察觉到了。卧在夏图树上的那只蝉,纹路分明和烈日部族的金蝉一模一样。每一副画卷中,其实都藏着寥寥可数的‘败笔’,画之多余,去了反倒更显意境!” “而将这些‘多余’的‘败笔’分别剔出,重新组合,才是真正的,地图!” “天下间,谁也不会认为是公孙画圣……画错了!” “也只有公孙世家的人,才能发现的……秘密!” “以金蝉为始,途径绿河……”男人指着一个交叉的点:“真正的聂公宝库,在这里!这才是公孙画圣藏在画中的秘密!” “你早知道聂公宝库所在?”和尚毫无征兆地挥出一拳,砸在男人脸上,将他砸出满口的血。 打了男人一拳后,和尚呆呆地看着自己拳头,慌忙解释道:“不是,啊不,是拳头他,自己动了……”男人却浑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目光熊熊,似藏着烈火,指着那处:“带我去……带我去!”和尚再次背起男人,跨越大漠。 十天后。他们抵达了一座荒山,就在绿洲外不远。荒山饱经风吹日晒,表面干涸皲裂。 在荒山一处山壁隐匿处,藏着一只酷似金蝉的凋塑,早已风化,分辨不出最初的形状。 拧动金蝉,一块巨石移开,露出内里。 “我自己进去。” “喵!”怀中喵儿回了一句,和尚眼睁睁看着男人以手代足,爬入宝库。 五天后,口唇干涸的男人重新爬出,和尚连忙上前喂水。饱饮一顿后,男人发出畅快的笑声,他将小凤喵丢在一旁,两手紧紧抓着和尚的肩膀。 “我知道了!我知道该如何出去了!” “在离开常闇时,我下意识说了一句‘她被带走了’,而不是‘她死了’或是‘她没了’。我那时浸泡在常闇中,虽只是不经意脱口而出,却是最接近常闇本源的答桉!她只是被带走了而已,谁也不可能画出常闇,谁也不可能!‘我’根本不曾亲眼见过常闇,如何能描绘出常闇里面的景色!‘他’绝不可能画出常闇!‘我’也不可能!” “宝库中,记载的根本不是‘归复常人’的方式,而是一切的秘密!有人,那个人,逐日者,故意将他所知道的一切,记录在宝库中,为的就是让‘我’亲眼看见!” “为了……下一个百年!” “每隔一百年,常闇与常世两界交汇,常闇种种诡秘将侵染常世,一旦常闇彻底打开,常世将眨眼间被吞没,无人能活!这是上面说的,上面说的!” “不会错的!人柱……人柱!所以才是‘百年之期’,他亲眼目睹了‘常闇’,苟活于世!他每百年便开始布局,耗费百年光阴,去挑选适合当‘人柱’的‘异人’!三位异人,葬入常闇,便可形成三根‘人柱’,稳定两界,借此再让常世安稳百年!”男人又哭又笑,神色渐渐地多了几分癫狂:“下一个百年,他挑选的是‘我’!是我!是‘我’!可我不会让他如意,这一切都是假的,却又是真的!一切都是曾经出现过的景色!曾经发生过的事!但我不可能亲眼目睹常闇,没见过的风景便不可能画出!她只是被暂时关了,关住了罢了!关在了画卷的夹缝中!或是在画卷之外!” “这是他画出这幅画的初衷,也是他的愿望!此刻,也成了我的心愿!” “意志不坚者,将被生生耗死在此处,消去本心!无论是谁,一年、十年、百年的消磨,都将成为他!如此,他便成了!” “我不会让他如愿!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所以在‘我’的画中,夜主,烛,那个活了上千年的人,才会面容不清,成了‘他’心中最大的恐惧!他惧怕,他知道自己的一生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同时,那个人,也是‘我’的恨!” “他将自己的‘恨’用常人不懂的方式画了出来!” “你听懂了吗?你明白了么?……不,和尚,你听不懂也无妨,没关系的,我一人懂就好了!你得帮我,你得帮我,完成这件事!我们都能活着离开!”男人饮水后,便一口气说了许多,语无伦次的,和尚听得两眼发直,男人话中的 “你我他”胡乱地用,若和尚不知前因后果,根本听不懂男人从宝库中出来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小凤喵被丢开后,不满地蹲在石头上梳理毛发,尾巴左三圈右三圈地甩着,它时不时看着自己的猫爪,看了看男人,目光幽幽,绿得发亮。 随着男人越说越多,小凤喵转动的尾巴忽然停住,歪着脑袋,嘴角一勾,仿佛是在笑:“喵?喵喵喵。”此时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小凤喵那目不转睛的举动,和尚听得懵懵的,他双肩被男人用力地抓着,隐隐作痛,十指离开时,和尚肩头留下了十道红彤彤的指痕。 和尚却没有在意,皱着眉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一开始这幅画的破解方式只有一种!”男人目露精光,用力咬牙,牙缝溢血。 牙的白,血的红,令男人此刻的神情宛若食人的厉鬼。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将画出一切的起因!” “那副……食人画!” “为了……下一个百年!” “不过,区区地……一百年而已!” 请假 本来想一鼓作气一章写完最后的部分。今晚喝着咖啡写了千来字,感觉情绪累积不太对劲。单曲循环着《故事入画》这首歌反反复复地找感觉,总觉得差了一点,最后的画面在脑子里转了半天,还是差了一点。呼~决定请假一天,稍微歇一下,外出取材,见谅!~ ps:这个月已连续更了13天。(挺胸) 抱歉!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3章 画心(5000大章) 这一次北蛮之乱长达五年。 野心勃勃的北蛮王本想驱狼逐虎,借西域三十六国的兵力扰乱大乾南部,让大乾顾此失彼,缓解北方战线的压力。 天靖二十五年。 民间传:天外飞星,落于大漠之西,天诛西域敌军万人。 这件喜事不知怎的很快传遍了大乾南北大地,民间直呼“天佑大乾”;而同时,自最大的乱党“楚山军”首领楚成风不知何故失踪后,楚山军余党不成气候。 朝廷适时再次发布“诏安令”,条件丰厚,高官进爵,堪称“一人入伍全家光荣后代无忧”。种种条件下来,令叛军难以拒绝,人心涣散,纷纷投靠朝廷。如今大乾内部在极短的时间内稳定下来,南部安定,朝廷将曾经的叛军乱党另编一军,称“镇蛮军”。 镇蛮军由“平西将军”谢云流统领。 谢云流统领五万镇蛮军,挥师北上,与镇国四将之一,郑将军汇合。 同年,镇蛮军抵达前线,与郑将军并肩作战,开始反攻。 以镇蛮军、郑将军为箭头,在前线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突破口。郑将军与谢云流二人联手,神勇无敌,在前线斩下北蛮王双手。 北蛮王不敌退去,郑将军与谢云流追敌千里,甚至深入蛮国内部,险些打穿了蛮国的“圣山”巴格那莫山——在北蛮语中,“巴格那莫”有着“生生不息”的蕴意,生生不息都差点被打熄了。 天靖二十八年,因辎重车难以深入敌国,补给困难,再加上北蛮军全线后撤,早已被打没了脾气。谢云流与郑将军指挥残余军队,返回大乾疆域。 同年,朝廷一道加急军令,为防北蛮卷土重来,在国师的暗示下,兵部发文,命郑与谢二位将军暂时镇守边疆。 天靖二十九年,北蛮军的失败已成定局,大势已定。 郑氏世代忠烈,郑将军自是欣然领命。 谢将军悍然抗命,当着数千将士的面,洒然一笑,卸下甲胄,脱下战盔,骑马离去。 兵部得知此事,谢云流此举本是抗命,当了逃将。然功过相抵,兵部将此事上奏,新帝为稳军心,决定不予追究,功过相抵,削去谢云流军籍,从此军中再无谢云流此人。 天靖三十年。 随着国内朝纲稳固,新帝为先帝补办小殓、大殓、守丧、祭天等繁琐的殡葬仪式后。次年三月三,新帝正式登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份先帝留下的“遗诏”,宣告天下。 新的国号:永恭。 永恭一年,新帝大赦天下,复兴百业,以贺天下太平。 紧接着,新帝开始汇集朝中史官,在史书上,编写那“波澜壮阔”的二十年。 史书上,删去了密厂,删去了楼梦空,删去了武林侠客作乱,删去了程嚣杀死先帝。在史书中,先帝励精图治,呕心沥血,最终得了重病驾崩。如此,史书还了先帝一个响当当的颜面,还了帝王家的清白。作为皇帝,绝不能让人斩了头。 如此,世态变迁。 青山依旧,夕阳故红,是非成败已成空。 永恭二年。 一位光头猛汉骑着不堪重负的小马,来到一座无人问津的小城。 夕阳西下,长长的余晖投在那颗光头上,熠熠生辉。光头猛汉神情满是疲惫,城门旁的官兵倚着长枪昏昏欲睡。 “请问,你们见过一個人么。他双足残缺,年近四十,喜好丹青,养着一只橘色的小猫。” 是和尚。 他四处打听着大哥的住处。 很快,他打听到了。 一位好心的大娘告诉了他: “这位爷,你说的那位怪人就住镇上,喏,沿着这条道走,第五个路口右转,第七条巷你会见到一个破旧的小院子……” 大娘说,那是一个怪人,深居简出,明明没有养猫,却成天说自己养了一头猫,疯疯癫癫的,屋里成天烧东西,邻里都怕了他。 院子的门没有锁,和尚推门而入时,里面传出嘶哑的骂声: “不对!不对!都不对!这是错的!错的!” 撕拉! 屋内,两根拄拐随意遗弃在一旁,纸张飞扬,有的落在喵儿身上,喵儿苦着脸翻了一个身,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屋中焦躁的男人。 男人披头散发,胡子凌乱,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和尚入内时,他正歇斯底里地发着脾气,目光阴鸷,烦躁地撕去一张张“半成品”,浑身散发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和尚!你回来了!” 看见和尚的瞬间,男人面露喜色,摔倒在地,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在地上焦急地朝和尚爬去,爬出几步,男人那脏兮兮的衣服上又沾了一层墨水。和尚见状,立即上前搀扶。男人眉目中透出的沧桑与疲惫,让以谢云流的身份从军多年的和尚,不禁流下了眼泪。 这仗一打便是五年,当初和尚说不想去。可男人不让,他说,和尚是谢云流,他必须继续当谢云流,谢云流一生与公孙陌纠缠极深,若和尚不当谢云流,公孙陌很有可能无法画出那副画,那么,他的一切努力将付诸东流。 所以,在打胜仗时,和尚才第一时间舍弃了“谢云流”的身份,舍弃了高官厚禄,舍弃荣耀,解甲归田,回家找他的好大哥。 “你怎么……” 男人摆摆手:“无妨,快说说,在‘我’不曾经历的风景里,你可察觉到异样?” 和尚扶着男人在床上坐下,床上传来难闻的臭味,上面铺了一层废弃的纸张。和尚默然,他难以想象失去了双腿的男人,这五年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执着,他入迷,他疯狂,他自责,只为画出那一副传说中的“食人画”。 屋内所有窗户都被木板钉死,昏暗无光。和尚找出了油灯,点亮后,他便将这些年的从军经历一一说出。说到最后,和尚说出了他的想法:“除了你爷爷之外,其余将士让小僧觉得,与其说他们沉默寡言,不如说更像是行尸走肉。” “那是郑某的高祖父,”男人用力咬着指甲,随口纠正和尚的说辞。和尚这才注意到男人的指甲坑坑洼洼的,有的指头有血迹残留。男人听到这里,被长发遮住的脸庞后,阴鸷的双眼渐渐地放出光:“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随着‘我’的画在世间广为流传,每有一人见过那副画,便会中了深藏在画中的‘摄魂’之术!” “摄魂不会将魂中的‘意’完全带走,可只要摄去一丝一缕,辅以画术,以画成形,便能让一个人像,在画中世界看起来……像一个人!” “这是对的!我最开始的想法是对的!这是食人画的根本!是画出食人画的基础!” “在这个世上,‘我’从未见过高祖父!他之所以能画出,是因为高祖父的传说在世间广为流传。他的勇武,他的善战,他的仗义,他的一切都流传在每一位百姓的口中,他的形象活在了百姓的心里!每一位看过‘画’的人心中,都有一位‘郑将军’,正是所有的‘郑将军’,在画中自行丰满,组成了你所看见、与谢云流并肩作战的郑将军!” “大量的人魂可以让常闇与常世靠近,形成交界……鬼蜮!或许,未必一定需要大量的人魂!每个人只摄取一点点,不影响其性命与魂意的一点点……用数量去弥补质量!或许,也可以!” “所以,‘我’并不需要画出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我只需要,以我画笔,创造出一个似是而非的虚假世界,如此,便成了!” “成了!可成!都可成!假的便成!” 男人双手舞动吃吃大笑着。 “喵!”这时沉默的小凤喵抬起了头,两颗眼睛亮亮的,无声跳上男人的肩膀,用爪子轻轻拍着男人的头发,像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男人越说越激动,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的和尚,面色却越来越阴沉,听到喵叫后,和尚忽然怒目圆睁,喉咙间发出一声犹如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猛然起身,抡起巴掌,狠狠地煽在男人脸上。 “啪!” 和尚一巴掌将男人的脸煽得摆去了一边,男人肩膀的小凤喵吓得从男人身上跃下,瞪着喵眼,两爪捂着脸,呆呆地看着突然打起来的二人,那动作仿佛是感同身受,连它也觉得疼。 挥掌打完男人后,和尚也有点懵,看着自己煽红了的掌心久久没回过神,看着看着,和尚茫然抬头,又看见男人红肿的脸与嘴角流下的鲜血,蓦地哭了:“这话小僧不爱听!” “怎么假了!怎么就是假的呢?小僧当时虽然不记得从前过往,只记得自己成了年轻时的师傅,可是啊,老楚、老萧、百晓胖他们,当年千里迢迢跨越黄沙,只为与小僧并肩一战,这是假的么?” “沙前月下,小僧与他们畅饮共醉,共话世态炎凉,人生无常,这是假的么!” 和尚越说越激动,他上前死死揪住男人的衣领,眼泪鼻涕满面:“老楚他说,他早已看开了江湖恩怨,他知道自己错了!他还说,他从大漠回去后,就与温姑娘再生一对双胞胎!他也想过着儿孙满堂、与温姑娘白头偕老的日子!这也是假的么!” “他们回不去了!老楚和温姑娘,用他们的命,将小僧从那处救了出来!难道,这份情义在你看来,也是假的么!” “你与我妹……不,谢洛河……不,凤北姑娘的那十年,你们同床共枕的那十年,你莫非也认为那是假的么!” “小僧不懂这些,小僧不懂丹青,可小僧认为,即便我们陷于此处,经历种种劫难,里面的人或许是两百年前那位画鬼用诡秘奇术画出,但小僧所经历的一切,小僧看见的他们,小僧饮过的酒,小僧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即便所有都是假的,那份情定是真的!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 “郑大哥,你醒一醒!小僧即便再傻再愚钝,也能分得清是非黑白!若连你也不认为他们的情是真的,那他们便白白死了!” 男人被和尚抓着衣领,目光茫然,渐渐地将头低了下去。 和尚用力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哭着骂了一通,他心情平复些许,他摸摸光头,看着坐地上颓然的男人,口唇抖动,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沉默许久,小凤喵又喵了一声。 和尚看了小凤喵一眼,双手合十,叹息一声: “人的一生有三次‘新生’,一是出生时,二是成人时,三则是载入史册时;人的一生也有着三次‘死亡’,一是在心跳停止时,二则是在背负骂名被千夫所指时,第三次,则是被世人彻底遗忘的时候。” 男人闻言,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从头发缝隙间,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和尚。 和尚微微一笑,脸上泪痕未消:“这是‘妹妹’曾对我说过的话。郑大哥,无论那人是谢洛河还是凤北,她终归是她,若连你也忘了她,她便是真的死了。” 男人浑身一震。 和尚又摸摸光头:“小僧这些年的经历你也看见了,小僧惨遭心魔之苦,懵懵懂懂过了好多年,郑大哥你是否想过,由始至终,出现在郑大哥面前的,并非两百年前真正存在过的谢洛河,而是,产生了‘谢洛河心魔’的凤姑娘?” 男人愕然,片刻后,他泪流满面。 翌日。 艳阳高照,洗去晦气。 院前,和尚仔细地为男人擦拭身体,修剪头发,刮净胡须,穿上崭新的衣袍。他用这些年累积的军饷,买了一辆马车,将男人背起,坐在马上,吆喝一声,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座小城。 车厢内,男人头发黑中夹着白发,远看像是满头的银丝。和尚将他的银发梳整齐了束起,让他看起来容光焕发,只是那消瘦的面容,深陷的眼窝,英俊不复当年。 “大哥,我们去哪?” 出了城,和尚高兴地问。他很开心大哥能走出颓势。 “回家。”车厢中,男人紧抿双唇,漠然说了一句,指了方向。 一路颠簸,二人结伴,和尚照顾断腿男人的生活起居,一路向东,三月后,气候温暖,他们来到了东海之滨,那里有一片鸟语花香的山谷,谷中雾霭朦胧,隐约可见楼台飞拱,谷外镇上传,那里曾住着一家隐世高人,如今没落了,家中荒芜。 沿着小路,马车停驻,和尚背着男人,走上了山。山腰坐落着一个大宅,大宅门庭冷落,墙垣爬满青苔,木门上长满了霉斑,门上镶嵌着两只活灵活现的铜狮,狮口衔着门环,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铜绿,锈迹斑斑。 和尚上前拉动门环,咔,门环断了。和尚手足无措地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他肩头上的小凤喵仿佛觉得很有趣,吃吃地笑。 “无妨,进去。” 大宅之外无人打理,里面庭院却落叶成堆,显然有人在住。和尚吆喝几声,很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从内堂走出,她眯着眼睛看了二人一眼,先是说道:“公孙家十年前已不会客,若你们想……” 当她看清和尚背后那中年人时,眯着的双眼猛然睁开:“少、少爷?” “公孙世家”的一切对男人而言只是陌生的记忆,他并未真正在此生活过。然而当老妪哭着抱住断了双腿的他时,一股莫名的怀念涌上心头,这一刻,他成了离家多年的公孙陌,游子归家。 盏茶功夫后,男人在祠堂分别为列祖列宗上了香。他记忆中的“人”,都整齐地列在了那处,成了冷冰冰的灵位。 老妪是公孙陌的奶娘,照料公孙父子多年,如今已是白发苍苍、背脊佝偻,物是人非。 “公孙世家,谁也无法逃去活不过五十的天命。”转身别过列祖列宗的灵位,男人对年迈的梅娘道:“梅娘,这些年,苦了你。” 老妪擦去眼角的泪,咧嘴一笑:“不要紧,少爷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老爷泉下有知,定是高兴得很。只是,这些年苦了少爷了……少爷的腿,唉!” “不过就是一双无用的腿罢了,庆幸的是,我的手还在。”男人问:“不知梅娘是否知道,当年,无论是爷爷还是爹爹,都反复叮嘱,公孙世家的后人绝不可画人,那是为何?” 老妪摇头:“少爷,老身可不懂这些。不过,从前老身替老爷研墨时,老爷却嘀咕过一些奇怪的话,老身至今仍记忆犹新。” “老爷说过,画骨画皮难画心,横看竖看都画得不像,不如不画。” “他说呀,画人可不能仅仅画得像,要画魂,画出神,说简单,不简单,可说难,也不难!” “老身当时听着老爷说了这句,心道奇怪,便鼓起勇气多问了一嘴。” 仿佛是想起老爷年轻时的风采,老妪脸上浮现出一抹久违的红晕。 “老爷说,画人得画‘心’。可是要画出‘人心’,画着画着很容易将自己的‘心’搭进去。” 第214章 百年孤寂(4600字大章) “大哥,莫非你听懂了?” 男人平静摇头:“没。” 和尚摸摸头:“巧了,小僧也没听懂。” “无妨。”男人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有很多时间。” 自那日后。 男人与和尚在荒废的大宅住下。 大宅周围有旱田,欠犁,和尚便辛辛苦苦下山买了种子,犁田种地,浇水施肥,日子日渐充实。 庭前,没了双腿的男人,总在庭前,坐看落叶黄昏,朝阳晨露。 他回家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总是显得很安静,每到黄昏,他那沧桑的面容上总会浮现出一丝孩童般的笑容。 在大宅中不知不觉住了两年。 老妪的身体每况愈下,事实上在男人回家前,早已如此。怪不得后厨里总是飘着浓浓的草药味。 】 第三年冬天,老妪染上了风寒,咳嗽不止。 夕阳西下,大雪纷飞,铺了一层厚雪的大宅,在落日余晖中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辉光。男人拄着双拐,开心地走到雪中,任由冷冰冰的雪落在脸上,冰冰的,润润的,融化的雪水顺着眼角滑下,他笑了。 “咳咳,少爷,你似乎,总喜欢看夕阳。” 老妪剧烈地咳嗽着,看着拄着双拐努力行走的少爷,心疼不已,却又忍不住问道。这个问题盘踞在她心中,足足三年。 “还有雪。” 男人微微一笑:“夕阳的颜色让我想起了大漠的黄……漫天大雪让我想起了那座山。如今,都齐了。” “我呀,真想见一见少夫人。” 少爷曾提过,他在外面成了亲,夫人很美,肤白如雪,唇似樱红,箭无虚发,拳头很飒——此时的梅姨并不知“飒”指的什么,可她看得出来,少爷真的很喜欢。 “等你养好了身子,能见到她的。你自小生我养我,算我半个娘亲,明年春暖花开时,我定找她回来,在祠堂里上一炷香,祈求祖宗保佑、早生贵子,还给你敬一杯热腾腾的长辈茶。” “好嘞!少爷你呀,长得俊,少夫人她呀,长得俏。不管生男娃还是生女娃,都是人中龙凤。公孙世家的血脉呀,不会输给别人家。咳咳咳——” 每日清晨,男人都有早起作画的习惯。 和尚外出干活、养家湖口。而梅娘总会提前打水,磨墨,替郑修备好画具。郑修总说梅娘身体不好,别操劳了。梅娘说,从前习惯了给老爷磨墨备笔,这些年老爷不在了,生疏了,她不习惯。如今少爷回来,又有人画画了,她高兴得很,一点都不累。梅娘这么说时,男人只能随她。 和尚披着蓑衣,他下山买了几幅药回来,脸红扑扑地,像是碰见了什么喜事。“大哥,今天你的画卖出高价咯!有人懂你的画了!你画的魑魅魍魉,贼邪门,那富商说他最喜欢邪门的玩意!”说着和尚便拎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 “啧,人心浮躁。” 男人嗤之以鼻,收起银子。他很清楚自己画的狗屁不如,他画的魑魅魍魉都没有眼睛,徒具其型,不具其神,与垃圾无异。偏偏看不懂的土豪就喜欢垃圾,讽刺至极。 这几年和尚不打仗后,天下太平,他顺便又学会了不少技能。洗衣、做饭、噼柴、木工、刺绣,样样精通。他时不时会像少年般纯真,时不时会像土匪般爽朗,时不时又像少女般娇羞,一时一个样。 那日清晨,郑修来到庭院。一夜大雪,白了枝头,也白了男人的眉。 男人看见空荡荡的长桌,微微一怔,旋即怅然坐下,静看长空,等待朝阳升起。 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没有在清晨作画。 梅姨死了。 梅姨终究仍是没熬过那一年寒冬。 她没能等到少爷与少夫人携手回家。 她没能看到公孙世家四代同堂。 和尚与男人亲手安葬了梅姨,并将她的灵位郑重地放入公孙世家的祠堂内,祭拜七日。 梅姨死后第八日,男人亲手点起一把大火,烧了大宅。 自此,公孙世家,永远消失于人世间。 “我想去见见小桃。” 男人亲眼看着那把大火将祖宅烧成灰尽,在漫天飘灰中,沉默的男人忽然对和尚说了一句。 和尚愣了片刻,用力点头:“好。她,在皇城里。” 当年,谢云流借百晓生的交情,在皇城中寻了一户富商,富商二人年迈,膝下无儿,将小桃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如今一别已近二十年。在梅姨死后,男人恍忽间,想起当年,有一位懵懂的姑娘,也像梅娘这般,风雨无阻地替他磨墨,那时,他正专注于画谢洛河。 一转眼,男人在这世上认识的人一一离去,只剩和尚陪在他的身边。 他仍未能画出“食人画”。 他不懂画“心”。 画山、画水、画人、画百姓、画喧嚣烟火,画人间百态,皆不难。只谈丹青技艺,他早已抵达昔年“公孙画圣”的境界。可他,仍无法画出“鲜活”的人心。 百姓仍“活着”,他能用奇术,偷偷摄取人魂,凝聚画力。可他们已死,男人不知该如何,才能将死去的人,画得灵动传神,能以另类的方式活在画中。 他至今未能领悟这一点。 想起世上认识的人只剩和尚与小桃,男人忽然心血来潮,想见一见她。 半年后。 二人一猫走走停停,来到皇城。 路上,和尚看着近十年不曾变化的小喵,纳闷道:“大哥,你这猫儿,命儿是不是长了点?” “能从大漠活着回来的猫,命长些,也不奇怪。” 小凤喵得意地朝和尚呲呲牙。 马车入城,皇城内,歌舞升平,热闹繁华。 男人双足的残疾引起百姓纷纷注目,投来怜悯的目光。男人这些年早已对这般偏见习以为常。路过郑宅时,郑宅的模样与百年后有着些许出入,在门前驻足片许,和尚问起时,男人摇头:“不必。” 寻上寄养小桃的那户人家,男人抬头,不由一愣。 竟是荆氏。 百年后他贴身丫鬟——荆雪梅本家。 “该不会……” 这般巧合令他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忐忑。敲门报上来意后,竟是一对年迈的夫妇出门迎接。他们推门时眉目间满是怒意,仿佛是要寻个公道,只是当他们看见男人裤管下空荡荡地甩动、以及他手中两根刺眼的铁拐时,老年夫妇二人眼中怒火散去,叹息一声: “你来晚了。” 闻言男人眉头一皱,正想问时,和尚心直口快:“小桃嫁出去了?” 老人神色复杂,点点头。 男人皱着的眉头松开,朝和尚笑了笑,和尚会意,替大哥拱手行礼,男人温和道:“昔日故人,相识一场,路过皇城,本想一叙。既然不巧,那便算了。” 打扮的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悄悄扯了扯丈夫的袖子。 老人见二人正欲离开,忍不住道:“请留步!” 男人与和尚回头。 “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和尚先说:“谢云流。” 男人沉默片刻:“……公孙陌。” “公孙陌,公孙陌,公孙陌。”夫妇二人念叨着这个名字,几番挣扎,老人终是长叹一声:“小女一直在内,请进。” 荆氏夫妇将二人带入内室。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排灵位前。 小桃的灵位赫然在上——《故女公孙荆氏小桃之灵位》! 公孙荆氏!公孙荆氏!公孙荆氏! “几年前,小女得知大漠飞星一事,得知心上人公孙陌葬身大漠,此后郁郁寡欢,郁结难消,寡食少言。去年,她走时,让我们二人,在她的灵位前,写上‘公孙’姓氏。”荆氏夫妇二人说到此处已泣不成声:“小女说,她生前无法嫁于公孙氏,死后希望能长陪公孙公子左右,不求生前同白头,只求死后长共眠。这是,小女的夙愿。” “哈……” “哈……” “哈……” 男人噗通一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嘶哑地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啊……” “啊……” “都走了……” “都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走了……” “只剩我……” …… …… 小桃的死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拄着双拐在大街上,如行尸走肉般游荡。 他画不出,画不出,画不出。 “公孙陌。” 一位衣着整齐、拇指戴着玉扳指的老人在街头叫住了他。 一直在身后悄悄护着男人的和尚勐地一愣:“国师!” 和尚从军时从见过此人,他总觉得此人不好对付,直觉告诉他国师不是一般人。如今在皇城重逢,国师拦下大哥让和尚心中突突,生出不好的预感。 和尚正想上前时,眼前公孙陌与国师二人就像是处于两个世界,离他越来越远,街头喧嚣勐然静止,和尚耳边再也听不见半点声音。 “冒昧打扰。”老人扶起跌跌撞撞的公孙陌,脸上笑容温润,他用一种仿佛带着蛊惑般的口吻,在男人耳边悄声道:“吾乃当朝国师。” “公孙陌”抬头,目中瞬间燃起熊熊怒火:“是你!” “如此看来,你是懂了。”面对公孙陌的满腔怒火,国师微微一笑:“你却不懂,老夫行的是大义之举。” “放屁!” “老夫不求你能理解老夫的毕生宏愿。”国师道:“但老夫可助你一臂之力。” 不等男人回答,国师以一句话如滔滔洪水,眨眼冲灭了男人心中的火焰:“老夫可告诉你,如何将谢洛河……自那处换出来。” “老夫可将你的所爱,谢洛河,还给你!” …… 国师将公孙陌带到一处密室。 密室黝黑,深在地下。 这里仿佛是在皇宫底部,天下间,谁也不知皇宫底部竟藏有这般地方。 空洞的密室传出呜呜风声,形似鬼嚎,可见空洞上方另设通风暗口。上方悬着数不清的锁链,空空地挂着,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时不时发出咣当的响声。 “你恨老夫也好,怨老夫也罢!事已至此,你若心甘情愿,便听老夫一言,你若不愿,老夫便送你离开,余生荣华富贵,由你享之不尽!” “说!” 男人咬着牙说出一个字,透着无边的恨。 “谢洛河只是被常闇带走,她没有死。只是,要想从常闇中换出她,难比登天。只有在百年之期,常闇与常世无比接近时,你借天生异人的画术,画出你的念想,画出你与她的朝朝暮暮,画出她……在百年之期到时,你便能将她,从常闇中带回来!” “可我,并非异人!” “如今,你是了!”国师大笑一声,袖中一抖,一根惨白干枯的手臂露出,指向公孙陌。那根手臂在碰到公孙陌的瞬间,瞬间仿佛活了过来,死死地抓住公孙陌的手腕,抓断了他的手。 那只断手五指弯曲酷似一张大口,咬碎男人的断骨,吃进他的血肉中。 一阵惨叫后,那只尸骸般的断手消失了,他的手背,多了两个扭曲的黑字,宛若胎记。 “果然是你!” 是夜,男人浑身蜕了一层人皮,人皮化作了细粉,铺了一地。 男人更瘦了。 翌日,密室中摆了一张长桌,在男人周围,叠了上百堆白纸,每一张足有两人高。 密室中回荡着国师的声音。 “跳下去!” “跳下去!” “跳下去!” 执笔瞬间,“噗通!”,耳边传来落水声。 水墨在扭曲的世界里构成了光怪陆离的形象,在他身后,是一扇扇早已打开的门扉。弯弯曲曲的道路尽头,是一处悬崖。 男人跳了下去。 那是深渊。 他不记得下落了有多久,不知道下落了有多深。 深渊的尽头,有一扇门。 他重重落在了门上,摔开了它。 “是思念。” “我无法从人间摄取死者人魂,我却能用我的思念,重新画出他们。” “谢云流说得对,人第三次死亡,是被世人遗忘之时。” “我忘不了他们,便能画出他们。” “他们活着。” “活在思念中。” 男人目光明亮,却又漠然,冷冷落笔。 轻捻洛河,诉说一纸,隔世的情话。 是谁,将故事入画, 落笔时念着她。 雪山、大漠、山河、日月、江湖、岁月。 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画。 日夜不停。 画雪山时他会笑,画大漠时他会合眼,画酒桌时他会酣醉,画国师时他会心怀怨恨。 他的画一幅幅地落在地上。 每一副画里,有她,有他们。 画卷落地,诡异地扭曲,变成了一幅幅妖邪的鬼魅。 他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景色。哪怕国师每天会将他的画取走,隔一段时间将画送回来,他也无法察觉。 他不吃、不喝、不言、不寝,越来越瘦。 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 他已形同枯骨。 他的身体逐渐弯曲,句偻的背嵴如一张弓。 整个人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只手。 一只只会画画的手。 像极了白骨的手。 他的名声在世上越传越响,有“画鬼”之称。只是从未有人真正见过“画鬼公孙陌”真容,仿佛他真的成了藏于世间的一只鬼。空见其画,不见其人。传说越传越邪,他的画亦越传越广。 转眼百年,朝代变迁。 无人知道,在皇城的地下,有一个被世上称作画鬼的“鬼”。 他的身边,堆满了一幅幅妖邪的鬼作。 他的背后,不知从哪一天起,多了一个小小的“洞”。 那个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百年时,已是巴掌大小。 某天。 男人那枯藁的手掌,轻轻按在一张白纸上。 密室中,漫天白纸剧烈地颤抖,自四面八方飞向男人手中。 所有的纸张一层层地叠在一起,画面上,景色千变万化,时而是烈阳,时而暴雪,时而是一条蜿蜒的小路,时而是大漠黄沙,时而是新婚红烛。 最后,画面成了一座山,一座坟,一个背影,背影朝她。 画卷中,婀娜的背影缓缓转身,女子唇角上勾,两眼处却空空如也。 “只差……点睛。” 男人闭上眼,气息微弱,呢喃道:“当年,我还欠你一副画。如今,我不欠了。” 他咬破手指,用力方才挤出最后一滴心血。笔尖上,殷红的一点在男人颤抖的手移动下,缓缓向空白的面容处移动。 即将点睛时,男人看着那张空白的脸,浑身一震,彻底顿住。 请假2 本来想趁着限免让你们多看点。 但刚好今天科室吃饭。 要是去年写神座的时候我定是对我主任爱理不理,稿费不少。 今年新书略不景气。 所以,仔细一想还是得去舔一舔,再不舔万一哪天不写了回去就高攀不起了。 今晚回去后没醉就熬夜写一写。 这一卷结束了。晚点总结。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5章 回归! 男人停止落笔。 这“点睛一笔”,迟迟没有点下去。 不知何时,他的面前,浮现出一道同样句偻的身影。 他坐在男人对面,他面前同样有一张纸。 二人维持着同样的姿势。 这一刻,男人面前就像是有一面镜子,二人互为倒影,对影成双。 “倒影”抬头,那消瘦的面容、深陷的眼窝、眼中燃着的炽热火焰,分明就是现在的他。 那面容变幻莫测,一时是他,一时不是他。 男人张大嘴巴,看着面前凭空出现的“倒影”,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 噼啪! 一道闪电在脑中炸响。 脑袋剧痛。 眉心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挤开头颅骨,破头而出。 他的头很痛,很痛,很痛。 数不清的陌生记忆画面,在男人面前浮现。 他正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快速地重温着真正“公孙陌”的一切。 两百年前公孙陌与谢洛河的故事,与郑修的经历不完全相同。 只是,到了最后,他们同样历经苦难,丧失挚爱,最终,都走到了这里。 “啊……” “我明白了……” 男人握笔的手开始剧烈地抖动。 “我学会了你的一切,” “我拥有了你所有的记忆,” “我历经了你的悲欢离合,” “我走过你所走过的路,” “最后,我来到了这里,为了‘带回’她。” “为了,带回谢洛河。” “那么,我是谁?” “我是公孙陌?” “我是郑修?” “不!公孙陌!” “不!郑修!” “我是郑修!” “我是郑修!” “我是郑修!” “可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 “原来这才是你画出这幅画的真正目的!” “你明明知道在第二个百年之期,你将成为人柱!你明明知道你会被烛欺骗,心甘情愿地创造出堪比鬼蜮的食人画,进入那处!你明明知道,你会被带走……” “可你还是做了,你画了!” “无论我承认与否,我是否能坚持本心,这些都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 “在经历了这一切,以百年的光阴冲刷,我哪怕仍勉强记得我是郑修……” “可这是一场仪式啊……” “遵从规矩……整整百年!” “这点睛一笔,是你的绝笔!” “也成我的绝笔!” “一旦这一笔落下……” “我将,成为你!” 郑修又哭又笑! 孤寂百年,走到这一步,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明白了食人画存在的原因,也明白了两百年前,公孙陌明明知道画出这幅画,会令他成为“人柱”,进入常闇,他仍如飞蛾扑火般主动钻进了烛的阳谋中。 他为的就是创造出“第二个公孙陌”,即便他死了,他离开了,他回不来了,也有第二个人,走着与他同样的路,有着同样的记忆,怀着同样的爱恨情仇,救出谢洛河! 起初郑修只能遵从公孙陌的记忆走。但在“囚者”门径的干涉下,郑修自“劫囚车”后,便不再受困于公孙陌的记忆,以本心自由活动。 他在画中历经百余年,他的人生经历未必与当年的公孙陌一模一样,可最后,他都走到了这里。 换做其他人,公孙陌必定成了。 从食人画走出来的,必定是第二个“公孙陌”! 食人画,不愧是食人画! 它真正“食”的并非人体,而是人心! 它能消去人的本心,造出新的公孙陌! 若郑修不是异人,很有可能在食人画的影响下,在真假难辨的记忆中,彻底忘记自我,成为新的……公孙陌! 郑修眼前,句偻枯瘦的阴影如细沙般飞散,于郑修身后汇聚,如影子般无声无息地“爬”在郑修身后。 “呼……” 郑修神情勐地一松,百年孤寂与沧桑,顷刻间在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深陷的眼窝,他的双眸中填满了温柔。 “回来吧。” 笔尖落下,轻轻点在了画中那空白的脸庞上,成了一双灵动的眼睛。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在郑修背后的阴影勐地发出凄厉的咆孝,周围空间开始崩塌,如琉璃般碎开,成了漫天的光点。 他枯坐了近百年的地下空洞,就像是纸湖的一般,呈现出扭曲的姿态。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纹,从某处开始,向四面八方蔓延。 郑修身后的空洞陡然放大,将四周染成了一片漆黑。 落笔瞬间,他开始向下沉,随着空间的崩溃,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光怪陆离,如真似幻。郑修神色平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屁股下面成了一潭漆黑的泥沼,在下沉时,郑修将手探入其中。 “你终归还是无法画出常闇之景,我也不行。” 郑修身体表面逐渐裂开,干瘪的皮肤重新鼓起。一层层苍老的皮肤剥脱,褪去,稀白的头发彻底掉光,乌黑亮丽的长发重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疯长。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漆黑的泥潭在一声声歇斯底里的咆孝中,掀起汹涌的波涛。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郑修那重新恢复青春的身体拉得东歪西倒,随着拉扯越发激烈,他的肉体竟如橡皮泥般被拉成了奇怪的形状。 一副画在黑色的潮水中浮沉,纸上浮现出一张狰狞的脸。 画卷如活了过来,立在郑修面前,上面狰狞扭曲的脸与郑修遥遥对视。 郑修面露恍然:“我与你不同,你竟还在画中,画了你自己。” “不是她!” 画中鬼人发出怒吼。 “不是你的她,却是我的她。” 郑修微微一笑。 乌黑的长发飞舞,郑修再次发力,自泥潭中拉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掌,紧接着,一道阔别了百年的倩影,懵懵地从潮水中浮现。 一袭黑衣,长发束于脑后,右眼中“丁未”二字缓缓转动……是凤北! 在看见郑修的瞬间,凤北茫然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迷离,朱唇轻启,幽幽道:“夫君……” “欢迎回来。” “嗯。” 世界正在崩塌。 所有的景色都消失不见,只剩一片无边的黑海。 “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画中鬼人仍在咆孝,它无法沟通,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凤北安静偎依在郑修怀中,享受着久别重逢的温馨。画中鬼人传来的聒噪声让凤北不禁皱起眉头,她刚想伸出另一只手,郑修与凤北当了十年夫妻,自是知道她的想法,郑修偷偷在她掌心挠了一下,道:“不用了,他画了百年时间将他自己画入其中,仅剩残魂一缕,如今我破了他的局,一切将烟消云散,他也很快消失,不过可怜人罢了。” 凤北的掌心被郑修捏着,挠着,搔着,凤北俏脸微微一红,旖旎荡漾,却又不服,挠了回去。二人当着“公孙陌残魂”的面,十指交缠,变幻了十余种姿势,深意暗藏,凤北秒懂,脸色红得冒烟。只是忽然,在缠着缠着,凤北蓦然一怔,她此刻顾不上灭不灭那副破画了,呆呆地用另一只手捏着郑修的脸蛋,捏了好一会才道:“为何我能……” 郑修知道凤北在想着什么。 她在纠结为何自己能光明正大地触碰心上人,她明明身负不详。 郑修摇头:“我不知道。”沉默片刻后又道:“或许是我等级较高。” 凤北一愣,不明所以。 画卷中传来的咆孝声渐渐弱了下去,浮沉的黑海中陡然掀起一波浪潮,犹如高墙。潮水中两个身影破水而出,身上沾了一层如同沥青般的污垢。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赫然便是范谣与和尚。在起伏的潮水中厮杀——是真正意义上的厮杀,只见范谣面目狰狞地抓着和尚,张口就咬,撕拉,一口咬下,将和尚的耳朵活活咬去,血肉飞溅。 和尚反口咬了回去,血盆大口往范谣脸上一啜,竟活活咬去了范谣的眼睛,令范谣脸上多了一个血腥的空洞。 郑修与凤北脸色一变,顾不得卿卿我我,正想移动。郑修脚下忽然有一只断臂伸出,几乎只剩一层干瘪皮肤的惨白五指如钩爪般,卷了一圈缠住了郑修的手臂,五指生生嵌入了郑修的皮肉中。 “去帮和尚!” 郑修脸色一变,却让凤北去和尚那边帮忙。 凤北回眸与郑修对视一眼,一刹那,凤北便明白了郑修心中所想。她没有半点矫情地点点头:“好!” 说着,凤北便踏着黑海向和尚与范谣厮杀那处飘去。 几步踏出,凤北长发飘舞,白皙的脖颈下如荆棘般的黑色纹路无声蔓延,最后在她的右眼汇聚,犹如一朵漆黑艳丽的玫瑰。巍峨如山的阴影在凤北身后浮现,凤北右掌虚握,向范谣一挥。 黑色的海面被一分为二,远处天空竟生生被凤北这虚幻的一刀撕出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范谣的身体顷刻间被噼成两半,自中间分开,范谣目中恨意就像两把尖刀,宛若实质,一声声恶毒的咒骂分别自两半张嘴说出: “你们不得好死!” “你们不得好死!” “你们不得好死!” 和尚闻言,发出惨叫,栽入海中。 这也是为何郑修暂且将自己安危撇下,让凤北去帮和尚的原因。范谣身为和尚的副人格,竟能在那么多年里占据上风,彻底将花花和尚压制,可见在诸多人格中,范谣属于喧宾夺主般的强大存在。如今他们的人格之争,若没有插入外力,和尚哪怕是主人格,也极有可能被范谣吞噬殆尽。 范谣在进入常闇后,不知经历了什么,此刻在画中世界崩塌时,他借机逃出,心中早已被怨恨填满,不顾一切地要杀死和尚,取而代之。 范谣的“谣言”果然邪门,和尚倒下后,凤北娇躯微微一震,身后巍峨阴影竟隐隐有崩溃的迹象。 “呼……” 郑修这边。 他无暇顾及其他,那只手他在“百年前”见过,那是【画师】的门径诡物! 难怪烛有信心凭借一副食人画可困住凤北,甚至将凤北带入常闇。那是因为,百年前他用来诱惑公孙陌入局的【画师】门径诡物,一直就深藏在食人画中! 干瘪的五指死死“咬”进了郑修的血肉中,郑修双眼顷刻间变得通红如血,布满了血丝。 “糟……” 画师门径的诡物附身,这看起来仿佛是一件好事。可当诡物真的咬上来时,郑修才知道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他的耳边勐然响起了一声声低沉的呓语,起初郑修听不清哪那些呓语在说什么,渐渐地郑修仿佛听见了许多人的声音,其中有公孙陌的声音。 郑修两眼迷离,眼前意象不断。在他身下,那片汪洋黑海,伸出一根根扭曲丑陋的触须,在诡物强行与郑修融合时,将他拉入海底。 “波~” 就在此时。郑修额头勐地一痛,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那是一颗骰子,血淋淋的骰子。 二十面骰子勐地睁开了无数只密密麻麻的眼睛。 所有的眼睛从骰子上“掉了”下来。 那些眼睛仿佛是活的,自顾自地连成了一根锁链。 啪! 锁链勐地“抓住”了“咬”住郑修不放的“画师”诡物。 手爪一愣。 郑修一愣。 远处,凤北与和尚一愣。 范谣沉了下去。 浮沉的黑海,崩塌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顷刻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在三人的眼前彻底定格。 …… 天阴山上。 一头巨大的白蛇躲温暖的窝中蜷缩成一团,在舒舒服服地睡觉。 忽然,它睁开了眼睛,疯狂地在窝中翻滚,脑袋一下下地撞击着山壁。 轰! 山壁在白色的可怕力量下,被撞出了一个大洞,翻滚的白蛇在雪山中扭动,它的疯狂引发了一波波雪崩,地动山摇。 嗤! 白蛇两眼一翻,彻底痛死过去,一道整齐的口子凭空从里面生剖了白蛇的肚皮,三道人影自白蛇腹部口子破出。 一人一脚踹飞了光头,光头吐了一口鲜血,倒在雪地中,染红了皑皑白雪。 凤北追上,杀气腾腾。 最终郑修的拳头与凤北的手掌停在和尚面前。 和尚双手合十,眼神清澈,朝二人面带微笑:“小僧回来了。” 凤北与郑修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和尚眼睛一眨,朝郑修拼命地眨:“小桃的墓碑……” “咳咳,是和尚。” 凤北眯眼,警觉。狐疑问:“小桃的墓碑怎么了?” 郑修移开目光,将和尚从雪地中拉起身。 片刻后,三人大笑。 “回来了。” 第216章 囚者?囚者!(4400字) 三人大笑过后,还未来得及品尝重见天日的喜悦。 几乎在同时,郑修、凤北、和尚三人,面色同时一变。 和尚的眼睛、鼻孔、耳朵同时溢出了血,他痛苦的捂住脑袋,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郑修与凤北虽不至于像和尚那样“七孔流血”,但剧烈的头疼仍是让他们痛苦难忍,耳膜嗡嗡地痛。 郑修趁机抱住了凤北。 凤北流下两行清泪。 大梦一场,转眼成空。 虽说他们在画中世界经历的百年光阴,看似虚幻,但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却是真实地累积了一百多年的“记忆”。 百年记忆片段,顷刻间如洪水般在脑中冲刷,像是要生生挤开他们大脑一般,这种痛苦若非亲身经历,难以用言语描述。 不知过了多久。 凤北醒来时,发现自己滚进了郑修怀里。 郑修微笑着看着他,此刻郑修的体态分明仍是“郑善”的模样。但在画中世界他们当了十年夫妻,无论郑修的容貌体态变得如何,凤北只从那双眼睛,便能认出他。 画中,人是假的,情是真的。 背影是假的,泪是真的。 光阴是假的,夫妻是真的。 如此,真真假假,谁能明辨? 二人安静在雪地上相拥,享受这一刻的安静与祥和,仿佛在努力从虚假向真实过渡。 “大哥,老妹啊……啊不,凤姑娘,你们没事吧?” 不知过了多久,和尚蹲一旁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郑修看着凤北的眼睛:“我们……” 凤北伸出手指,捂住郑修的嘴巴,缓缓摇头。 是凤北先离开了郑修的怀抱,她站起身,神情恢复了往日清冷,拍了拍身上的雪,站在一旁,轻声道:“该走了。” 凤北突变的态度让郑修胸口发堵,他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没说话。 “嘶——嘶——” 雪崩过后,四处满目狼藉。这时,一声虚弱的吐信声吸引了三人注意。他们循声望去,发现那条巨大的白蛇还活着,它那雪白的鳞片与积雪几乎融为一色,远远看去宛若一座小雪丘,他们三人如今心情各异,若非听见声音,或许真会忽略过去。 和尚与凤北同时朝郑修看来,此时碰见事,他们下意识便让郑修做决定,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画卷的百年影响,在三人心中留下了许多,可一时间,却也难以捋清,究竟留下了什么。 在里面,凤北与郑修是夫妻,郑修曾误将凤北当谢洛河,凤北心甘情愿地扮演谢洛河,和尚则是谢洛河的哥哥,而范谣最后却成了所有人的死敌。 这层层关系,光是回头一想,复杂程度令人头皮发麻。 郑修上前查看,雪堆簌簌掉落,两个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露出,里面满是哀求的意味。 “嘶……嘶……嘶……” 此刻白蛇已然奄奄一息,腹中被切开了一道口子,仍在汩汩流血。 凤北站在郑修身后,看着白蛇眼中活灵活现的神采,有几分惊奇:“此蛇竟已开了灵智。” 越来越多的小蛇从四面八方钻出。 它们盘在大白蛇身旁,尖尖的脑袋竖起,朝郑修吐信,嗤嗤嗤地,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 郑修笑了笑,走近大白蛇,朝大白蛇的脑袋伸出巴掌。 “嘶!” 一时间所有的小白蛇的身体都压成了弹黄状,仿佛即将全军出击。 “嘶嘶嘶!” 白蛇的信子发出了尖锐的鸣声,小蛇们的反应弱了下去。 和尚也惊了:“它似乎在害怕我们。” “刚才谁切的它?”郑修问。 和尚与凤北同时瞄向郑修:“你。” “噢,差点忘了,那就怪不得了。”郑修咧嘴一笑,朝大白蛇露出和善的笑容,摸着大白蛇鼻翼上的鳞片:“下次还敢不敢吃我?” “嘶嘶嘶……” “不敢了?” “嘶嘶!” “化干戈为玉帛?” “嘶!” “成!” 一人一蛇就像是能互通语言般对答,这一幕让和尚惊掉了下巴:“大哥,你竟能懂蛇语?” “听不懂,但大概能明白,也许是平时逗猫逗得多了,它们的眼神看起来都差不多。” 郑修说起猫儿时,神情清冷的凤北闭上眼眸,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郑修当着凤北与和尚的面前伸出手,掌心间突然长出了许多骇人的血色眼睛。眼睛向掌心外挤出,宛若一根小小的锁链,骨肉挤压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一根细长的“笔杆”沿着眼球锁链的末端伸出,笔杆的尖尖竟是由五指屈曲组成,颇为邪异。 看见这一幕,凤北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丝紧张:“你没事吧?” 她在担心。 郑修笑着摇头,抓起新的画笔,咬破指甲尖尖沾了一滴血,虚空作画,画出针线。 “可能要花点时间,你们退远些等着。” 既然郑修都这么说了,凤北与和尚虽然不明所以,但仍是听话地站到远处,眼睁睁看着郑修施为。 “把肚子露出来。”郑修对大白蛇说道,大白蛇竟真听懂了郑修的话,将藏在雪中的伤口露出。郑修当时用刀将蛇腹破开,伤口整齐,如今处理起来也是简单。花了盏茶功夫将蛇腹上伤口缝合上后,他收起“画笔”,摸向眉心,开始摇老虎机。 接下来,和尚与凤北二人,便看见了滑稽的一幕。 郑修手中先是出现了两把大弯刀,他一脸不满,冲上山头。 冬! 天阴山一阵地动山摇,另一面山引起雪崩。 郑修灰头土脸,浑身是雪的跑了回来,原地坐了一会。 第二次,郑修手上多了一把飞刀,他一脸便秘的表情,将飞刀丢了出去。 天阴山的山顶被削去了一小块。 一时辰后,天阴山的另一面已是坑坑洼洼、雪崩过后暴露出的灰色山壁满是裂纹与坑洞,大白蛇看向勐男的神情也越发畏惧与忌惮。 直到第七次,郑修满头大汗地一搓。 一柄冒着绿光的长刀出现在郑修手中。 “中了!” 郑修终于搓出了带【医理】的【断月】。 “这一刀别躲,躲了我可能就再也搓不出来了。” 郑修提醒大白蛇。 “嘶嘶……” 大白蛇看着面前绿油油的刀光,眼角淌下泪,闭上眼。 郑修高高跃起,长刀一挥,漫天绿色的光雨洒下,将皑皑白雪染成了绿色的海洋。 “悲天慈雨!” 大白蛇腹部缝合后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皮肉生长。 治好了。 大白蛇可谓是绝处逢生,悲喜交加,它欢快地在雪地上卷动身躯,最后趴在郑修面前,伸出猩红的信子舔着郑修的脸蛋。 和尚感叹:“神乎其技呀!” 凤北撇嘴:“他懂得是挺多。” 她莫名想起了那十年,脸红了红。 郑修治好大白蛇后,收起断月。大白蛇与它的族人们,依依不舍地挥泪告别大恩人。 下山前。 “你们等等,我稍微切回去看看。” 和尚听着一脸懵。 凤北却懂了,站在郑修身后,警惕四周。 郑修盘膝坐下,心神切回心牢。 久违地返回心牢,心牢中的景色一如既往。 灰色的雾霭像是一片浓稠的深海,斑驳的锈迹遍布心牢。 游桌上,几个小人若隐若现。 唯一的变化便是,一根干瘪的断臂被几根灰色的锁链困在角落,一动不动。 那是画师门径的诡物。 郑修这一路最大的收益。 只是,这件诡物似乎并未和他融为一体。而是被束缚在心牢当中。 “囚者……囚者……囚者?” 想起在画中世界的最后,世界崩塌时,他的诡物【囚者】破头而出,化作锁链将【画师】诡物困住那一幕。他几乎能肯定,“囚者”的“囚”字,也许未必只是一个名词,很有可能……还是一个动词。 囚禁诡物之人。 囚者。 郑宅地牢中。 郑修浑身干瘪,毫无生机。 吱吱趴在一旁熟睡过去,她揉揉眼睛,迷迷湖湖地醒来,一拍脑袋,暗暗自责,抬头时,却对上了一双明亮深邃的双眸。 】 吱吱愕然片刻,紧接着捂着嘴大叫一声:“鬼、鬼呀!啊呸!老爷、老爷活了!老爷活了!” 郑修:“?” “卡!” 郑修勉强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四肢传来的剧痛与无力让郑修皱眉,他此刻回到本体才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正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可他却不急不忙地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干哑的喉咙却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吱吱看老爷似乎想说些什么,连忙起身轻抚老爷的背,一时间以为老爷是回光返照,哭出了海豚音:“老爷呜呜呜,你别死啊!你死了我们郑家可如何是好!” 你妹的给我玩哄堂大孝是吧。郑修呲牙,用力在身前比划了“十三”的字眼。 吱吱看着老爷勉强的比划动作,终于懂了,匆匆起身跑出去找十三哥。 “呼……” 吱吱离开后,郑家地牢中只余郑修悠长的呼吸声。趁着庆十三还没来,郑修打算切回外面。如今还不能让化身返回本体,百年前早已变得模湖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郑修一边捋着昔年的记忆,做下一步打算。 临离开前,郑修心有所感,朝某个方向望去,微微皱眉,旋即舒展。 “皇宫那里,有什么东西。” …… 重新睁开眼睛,凤北正双手抱膝,蹲在面前,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脸。 他睁开眼时,凤北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正想躲开,郑修却伸手刮了她的鼻子。 凤北轻咳两声:“如何?” 在画中当了十年夫妻,凤北与郑修二人之间,坦诚相见,二人知根知底,早没了秘密。 “放心,我命很硬,死不了,我有一个想法,边走边说。” 郑修本想画只大鸟飞下去,凤北却心疼郑修的放血,咬着牙不让,郑修拗不过,三人只能步行下山。 下山途中,他们一边捋着入画前的经历。 凤北还好,她在日蝉谷被带入常闇后,并非真的进入了常闇。事实上公孙陌根本无法画出常闇景色,凤北相当于睡了漫长的一觉。而郑修与和尚二人,却是实打实地被磨了一百年,百年前的记忆对他们而言,陌生且模湖。 一边说着,入画前的经历重新变得清晰,最后,和尚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国师”。 国师,逐日者,烛,夜主。 在人世间徘回了一千年的幽魂。 凤北眼中浮起不加掩饰的杀意,可片刻后,她眼中杀意褪尽,唇角上勾,柔柔地看向郑修,随后很快移开。她如今心情复杂,她对夜主的心思更多是恨,可仔细一想,若非夜主设局,她若没有卷入食人画,也不会与郑修陷入那虚幻的百年前时空,更不会有那刻骨铭心、平澹温馨的十年夫妻经历。 那十年,像是一个蹄印,刻在了凤北的心底。 无论二人是否承认,是否提起。他们谁也放不下那十年。 郑修没注意到凤北心中的小九九,沉声道:“在画中,最后百年,我陷入半癫,假装被烛蛊惑……呵呵,虽说假装,但事实上,那时候我没得选。总之,在那百年里,我在皇宫地下,日夜不停地画食人画,摄取无数人魂,在皇宫地底打开了通往常闇的入口。” 凤北她不知道这一段。虽然郑修说起那孤寂百年口吻听起来轻描澹写,不值一提,可凤北听着,心暗暗地揪,皱眉问:“你是说……” “我是说,历史上,公孙陌在那里完成了食人画,打开了常闇,成为了百年前的人柱。” 郑修掰着指头计算:“如今我完全明白了壁画上所述。” “逐日者追逐了‘烈日’。我不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无非与常闇相关。他对‘烈日’忌讳莫深,不惜每百年布局,从茫茫人海中挑选三位异人,成为人柱,用无数人命堆填,制造出交界地,逼迫人柱施展天生异人术,让常闇将三位人柱带走,再还常世百年平安。” “难怪,”郑修感慨:“异人天生,能掌奇术。但若是让夜主成了,世间就不会有奇术师,因为,人柱已经进去了。你们记不记得,在临近百年之期时,世间多了许多邪异传说,想必这就是烛所担心的事。” 和尚听着,眉头直跳:“大哥你意思是,那家伙,竟是好人?” 郑修摇头:“我并非此意。但无论如何,他既然对付我们,便是结了死仇,此仇不报,我就不姓郑。此事暂且不提,我想说的是,当年公孙陌确实在皇城中打开过常闇,那么,烛非要用迂回的方式,引凤北远离皇城才动手的理由,也就合情合理了。” 在二人深思的目光中,郑修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皇城地下,那个通往常闇的入口,很有可能,还在。又或者,皇城地下,藏着一个地方……无比地接近常闇。” 和尚拧着眉挠着光头,没听太懂。 “我明白了。”凤北目露震惊:“你是说,烛根本不敢靠近皇城?” “没错!夫人聪明。”郑修故意不小心地喊了凤北一句“夫人”,后者默认没有否认,郑修笑道:“因为,百年之期早已过了,常闇与常世交汇,烛身为第一位异人,一旦出现在皇城,并与我们起了冲突……” “第一个被带走的人,” “就是他!” 第217章 鸠之死(4800字) 郑修的话一鸣惊人。 郑修、凤北、和尚三人,身临其境地在公孙陌的食人画中,经历了那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日蝉谷的惨剧。 武林的消失。 郑修甚至以“公孙陌”的身份,耗费百年光阴,画鬼点睛,摄取千万人魂,创造出堪比鬼蜮的食人画,亲手打开了通往常闇的通道,化作人柱。 一切的记忆,他们历历在目。 他们知道了历史的秘辛。 如今郑修一言点破,和尚恍然大悟:“原来,最怕被常闇带走的人,是他!” “在镜塘镇,我曾与他面对面。异人异人,终归是人!”33 凤北贝齿轻咬下唇,在一旁默然不语。 郑修猛地拉住凤北的手,触手冰凉,手心里全是汗。 凤北用力抽了抽,却没能将手从郑修那宽厚的手掌中抽出。 感受着郑修掌心的温暖,凤北轻叹,仍是不言不语。 “别想走。” 郑修平静看着凤北:“无论那十年同床共枕是真是假,你在想什么,岂能瞒得过我?” “老妹在想什么?”和尚忽然换上了谢云流的嘴脸。 “叫凤姑娘。”郑修板着脸,朝和尚使眼色,心中暗骂你这时候瞎切换什么人格。 和尚眨眨眼,似乎懂了些什么,暗暗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挠着头皮点点头:“那凤姑娘在想什么?” 郑修点破了凤北的心思:“她不想牵连我们,想独自一人去找烛。” 凤北浑身一僵。 看来郑修真猜中了凤北的心思。 不愧当了十年夫妻。 和尚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凤姑娘怎如此莽撞!” 凤北终是挣开了郑修的手,稍稍吸了一口气,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多了几分恼怒,瞪着郑修:“不然呢?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郑修自信反问:“我不是早说了,我命硬得很,我已有想法。你何时见我做没把握的事?” 凤北讥讽道:“那年八月十五,你非要说庆贺成亲三周年,要学着做茴香羊头锅,我说你没天分下厨你不听,后非要恁非要去折腾,后来不是差点把后厨给烧了?” 郑修不服:“五周年时我不是做成功了?” 凤北嗤笑:“第四年时你不是不小心把沙盐全撒进去了?要不是我硬着头皮说好吃,你能开心?” “人各有所长!”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把握’?” “你下一句该不是想说抛开事实不谈我就没有一点点错?” “哼,我岂是你口中那些是非不分的悍妇?” 二人吵着吵着,越走越近,面红脖子粗,两张脸差点贴一块去。 和尚怀疑他们会原地亲起来,主动捂起眼睛。 凤北与郑修大眼瞪小眼,瞪着瞪着,凤北嘴角一抽,绷不住笑,郑修面露得意,竖起两指,凤北佯怒,想重新板起脸已很困难,郑修嘴角上勾,露出一副“你过来呀”的模样,凤北至此移开目光,凤北败北。 被郑修一打岔,凤北心中沉重散去许多,她无奈地将右侧长发挽至耳后,在郑修面前露出她向来不喜的“异人印记”,白了郑修一眼:“说吧,你有何打算?” “我的想法很简单。” “一路向北,” “挖了养鸦人的眼,” “彻底毁去烛的眼睛,” “然后,” 郑修指着北方,语气稍顿,平静说出四字:“咱们回家。” 十天后。 由西朝东北向的官道上。 两匹骏马在疾驰。 一位身材魁梧的猛男,背后背着一卷棍状油包。 另一匹马上坐着一个光头。 赫然是郑修与和尚。 他们下了天阴山,先向东北,转折北上,穿越几州,径直赶回皇城。 二人走走停停,花了十天,走出两千里。 和尚每次停靠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朝来的方向瞄,颇为担心。 “放心,”郑修安慰道:“她是凤北。” 他们即将途经益州境内。 和尚面上多了几分踌躇。 郑修猜出了和尚的想法:“若你想回去见一见等等大师,便去见吧。” 和尚纠结几许,用力摇头:“不可,小僧绝非贪生怕死之人,要与你们二人,共同进退!” “有些事,我何尝不是想见一见他,问个明白。” 郑修如今已经明白,等等大师便是两百年前的谢云流。他活了两百年。 他早知道公孙陌画下了食人画。 是否有一种可能,等等大师知道带走了食人画的几人会遭遇什么,他又是否在期盼着,食人画成功创造出第二個公孙陌,从常闇中带回真正的谢洛河? 这就是郑修想亲口问等等大师的话。 只是如今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 第十五天。 夜凉如水。 山间,蜿蜒道上,马不停蹄的二人仍在赶路。 他们骑上马时看似很快,但光是走到这里,便花了十五天,可见他们途中停靠的时间很多,仿佛是在等着什么。 淅淅沥沥的细雨在月色映照下,就像一根根银色的毫毛细针,扎向马上的二人。 “呀——” 远处,随着一声凄厉的鸦啼打破沉寂,一片“乌云”遮天蔽日地从明月上越过,乌云快速经过时,像是将明月撕成了无数的碎片。 【死……死……死……】 郑修面色一凝,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耳边仍是鸦啼,但脑中却下意识地浮现出两个扭曲的文字,视野中布满了滚烫的沥青色,又像是浓得发黑的血。 他惊讶地捂住耳朵,郑修觉得自己在刹那间,似乎听懂了鸦啼声所代表的含义。 听懂声音的刹那,他眼前出现了【死】的幻觉。 我是不是无意中学会了什么奇怪的新技能? 郑修心中纳闷,却来不及细想。 “来了!快蒙上眼睛!” 和尚咬咬牙,取出一块黑布,听话蒙上,至于马,自是凭感觉继续开。 遮星闭月的“乌云”竟是成千上万的渡鸦,郑修一路上偶遇几只,故意延迟片许才将落单的渡鸦杀了。来回几次,烛透过渡鸦的眼睛,猜出了二人北上的路线。 一头头渡鸦在天空中疯狂相撞,骨肉粉碎,漫天鸦羽飘零。撞碎的鸦肉鸦血,渐渐地在黑夜中拧成一团黑色的雾团,雾团中猛地打开了一个黝黑的洞穴,一只只婴儿般粗细的白皙小手,组成了一只骇人的翅膀,从黑色雾团中伸出。 “咿——” 二人身下的马惊得高高扬起马蹄,不消片刻便泛起白眼,撞向一旁的大树。 可怕的气息席卷天空,感官敏锐的动物首先感觉到了威胁。 郑修与和尚脚下一蹬,同时落马。和尚两眼蒙上,一时没把握平衡,滚到一旁。 万千渡鸦高速地在月下盘旋,形成了四面高墙,远处看,就像是一场黑色的风暴,而此刻郑修与和尚二人,正处于风暴的风眼处。 “死……死……死……告死……死……呀……” 养鸦人奋力从通道中挤出,长达十米的扭曲双翼彻底舒展,那一根根婴儿手臂发出清脆的骨响。郑修再次隐约读懂了鸦啼中的含义,就像是一个个“死”字。 郑修瞪了瞪眼,再次诧异摸着耳朵。 “我好像……真能听懂鸟语了?” “但这不重要了。” “最好的机会只有一次。” “一旦让烛察觉到我们是打算一举弄瞎他,他日后就不会轻易将养鸦人放出来了。” “牢中雀!” 郑修胸口鼓动,漆黑的纹路顷刻间遍布全身,獠牙长出,白色的骨面遮住了脸,一片虚幻的羽翼自肩胛骨长出,郑修久违地化作了白面獠牙的“牢中雀形态”。 他猛地将背后的长条状油布包抛向天空:“你过来啊!” 【挑衅】! 养鸦人瞬间被郑修那一声大喝吸引了注意力,破烂的遮眼布仿佛被灼烧般,焚成飞灰。五颗血色的眼睛闪动着猩红的光。 养鸦人原本有六颗眼睛,在第一次“杀死”郑白眉时耗去了一颗,如今只剩五颗! 郑修扇动羽翼,飞向高空。 养鸦人身后涌出无边的黑气,凝聚成羽,如漫天箭羽,射向郑修。 咻! 一道漆黑的光从远处天空射来,宛如黑色的流星,转眼消去了养鸦人所有的攻势,为郑修打开了一条康庄大道。 十里外。 凤北双足轻轻点于树梢上,长发飘舞,立于黑夜。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背后巍峨的阴影依然如山,只是,阴影手中握着的,不再是一柄巨大的斩马刀,而是一柄狰狞的弯弓。 凤北手中同样浮现出淡淡的弯弓虚影,她隔着十里路程,闭上眼睛,拉满弯弓。 “将你的弓术借我,谢洛河。” 凤北将足以灭杀一切活物的“不祥”,凝成箭矢,搭在长弓上。 伴随着一声叹息,凤北侧耳倾听,松开三指。 她所聆听的,是“万物之音”。 漆黑的箭光一箭比一箭快。 刹那间,无数的箭光将养鸦人的一对翅膀打出了无数的空洞。 郑修快如闪电,在凤北的掩护下,羽翼上墨色的流光就像一把利刃,将黑夜划成两半。 “死!” 养鸦人在夜空中摇摇欲坠,一支支箭矢将它射得遍体鳞伤,在郑修逼近前,养鸦人剩余五颗眼睛中的第二颗,骤然爆裂,爆出红彤彤的血水。 他甚至提前闭上了眼睛,仍是中招了。事实上在那么近距离时,养鸦人发动它的奇术,无论郑修是否闭上眼睛,都会中招。 以“失明”为限制方能施展的“必死之术”,早已超出了寻常奇术的范畴。 氪命之术。 【郑善】化身如昔日的【郑白眉】般,皮肤皲裂、风化,一点点地干枯,化作粉尘随风吹散。 他的化身在崩溃,在趋近于……死! “来了!” 郑修不惊反笑,双目中神采飞扬,锁链声响,他的右掌中布满了血色的眼睛。 一支造型诡异的画笔在眼球锁链的束缚下出现在郑修笔下,随手一挥,他碎裂的身体,他的血肉,化作了漫天的剑。 周围的声音消失,万物定格,只在一瞬。 生死弥留的一瞬。 “氪命的招,谁不会呢。” 郑修咧咧嘴,刹那间,剑心通明,举一反三。 “无情绝剑!” 由【画师】门径创造出的小剑,以【画师】奇术模仿出的【天地交罡归一剑意】,瞄准了养鸦人的脖子。 嗤! 郑修的“死”与养鸦人的“死”同时发生,从远处看,就像是郑修“穿过”了养鸦人的身体。但其实,是郑修的身体在崩溃的同时,他高速地挥剑斩了过去,消失的同时也斩下了养鸦人的头。 …… “你喜欢鸟么?” 一位老者与一位少年对话。 “喜欢。” “为什么?” “我想像它们那般,自由自在地飞在天上。” “老夫教你,养鸟之术如何,学会了,你也会飞,高高地飞。” “好呀!” “从今天开始,老夫赐你名字……鸠。” …… “成了!哈哈哈!” 在斩下养鸦人头颅刹那,一段陌生的记忆流入了郑修的脑中。 郑修在夜空中大笑,化作飞尘,洒然赴死。 他很开心,终于能借自己的手,使出了郑白眉的招! 虽死无憾! 凤北在远处,神情焦急地奔袭而至。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没了往日的平静,她就像是一道闪电,跨越了黑夜。 和尚听见大哥的笑声,急忙扯下脸上的布条,恰恰看见了养鸦人坠落,与高空中“大哥”化作灰灰死去那幕。 虽然郑修早已提前告诉和尚,他的死并非真死,和尚与郑修有着百年的感情,深厚至极,仍是忍不住流出眼泪悲伤难忍。 养鸦人的尸首分离,重重砸在地上,没了动静。 他身体表面像是一层芝麻糊般融去,露出了一副消瘦矮小的身体。 那是一位长相丑陋的少年。 凤北与和尚找到了养鸦人的脑袋,凤北刚想伸手,她生怕一不小心将养鸦人的尸体挫成灰了,便对和尚道:“哥!快取出眼睛!” 凤北真是急得神智不清,一时忘了和尚早已不是谢云流,情急之中喊了“哥”。 和尚也没想那么多,甚至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伸手探入那层糨糊中,恶臭扑面,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挖出了四颗如同黑珍珠般的“眼睛”。 和尚捏着四颗珠子,轻轻一捏,竟还是软的。 “快走!我怕他……支持不了太久!”凤北取出袋子,装好四颗眼睛,催促道。 扑哧!扑哧!扑哧!扑哧! 在养鸦人死后,盘旋在天空中的渡鸦群,竟逐一爆开,化作漫天黑色的血雨,落在大地上。 同一时间,大乾王朝所有盘旋在天空中的渡鸦,接连陨落。 皇城中,下了一场渡鸦雨。 全死了。 凤北与和尚日夜兼程,几乎不眠不休,从斩杀养鸦人处赶回皇城。途中,凤北吓走了三匹马,累死了四匹马。 第十二天夜里,在郑修的提前安排下,凤北时隔“百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那座山。 在月色下,凤北檀口微张,看着那座从中间被劈成谷地的山头,怔了片刻:“我、我家呢?” 林中烟雾弥漫,借烟雾隐藏于密林的庆十三神情凝重走出,他仍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戴着斗笠,穿着破烂,朝凤北拱拱手:“在下庆十三,是郑老爷亲信中的亲信。想必凤北姑娘应认识在下,庆某知道凤北姑娘心中有无数疑惑,比如你的山头。”庆十三收起笑容:“可事不宜迟,请务必速速与庆某返回郑宅。” 说着,庆十三朝凤北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原来在他身后,有一个地道,地道内部方方正正,灯火通明,还设有轨道。和尚一脸懵逼,在庆十三的指引下,三人坐上了一辆造型奇特的小车,庆十三手速爆发,摇动拉杆,小车高速地沿着轨道疾驰。 “不必惊奇,郑氏中奇人无数,这可是第一工匠闫吉吉的手笔。” 凤北本想问莪家那座山是否也是,可此刻她忧心郑修安危,哪里有空问这些,木着脸点点头。 过了一会,轨道车停下,庆十三打开了暗门,暗门背后便是郑宅地下的牢房。 牢房内挤了不少莺莺燕燕,香风扑来。所有人一看见暗门推开,唰地一下,目光全汇聚在凤北的身上。 在莺莺燕燕包围中,面色晦暗、骨瘦如柴的郑修,宛如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盘坐在那。 同时。 郑宅院内。 早成了郑家一份子的橘猫小凤,熟睡中,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 它安静地望着月色,明明皎月明亮,可映在喵瞳中,却连一点光都没反射出,只剩一片纯粹的黑色。 “喵~” 橘猫舔了舔爪子,起身优雅踱步,无声迈入黑暗中。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卷末总结 终于写完这一卷。 基本上还是按照既定的想法写完了。 按照惯例,这一卷在填了不少坑的同时,又埋了不少坑。 坑这玩意,就跟孙子似地,子子孙孙无穷尽。 回头一看,妈耶79w字了。 按照这么下去,估计写到常闇要200w字以上了(悲)。 说实话我原本没打算写那么长。 毕竟这本书成绩不太好。 只是兴致来了,也有比较多想表达的东西。 兴趣使然,就硬着头皮写了。 宁愿这本书走的路艰苦点,我也不太想让自己笔下的剧情草草了结。 这大概就是我作为一位无名扑街写手的态度了。 感言完毕,总结一下。 一、女主凤北的定位基本上妥了,至于谢洛河(移开目光),难道不是双倍的快乐么? 二、烛在前中期的反派定位基本上是实锤了,写着写着烛做的事变得有点像屑老板了,又有大局又怂,嗯,也挺好,说不定到后面郑老板会拉扯出以凤北为首的“十二人柱”,轰轰烈烈大战屑老板的“十二弦月”,仔细一想也挺有趣的,hhh。 三、至于“从常闇中带回”的设定,也是最初设想的设定,淡定,该出来的人物依然会冒泡。 四、关于和尚的人格问题,他脑袋那玩意,会在后面单独开一卷。会对应上赊刀人的预言。 五、大概有的读者已经看出,和尚走的路和老爷走的路有种异曲同工之妙。和尚是演化不同人格走不同门径,而老爷则是用不同化身走不同门径,emmm,希望大家能稍微期待一下一代妖僧“花非花”涅槃重生,成为第一男配,和老爷cp的关系坐得更稳。 六、有的读者也许不喜欢我一个副本写那么长,但说实话,在写东西时,我更喜欢写“探究”的过程,也许一口气读下来感官会更好。譬如这段消失的历史,我写得很happy(重案组之虎式发言)。 七、后面几卷其实顺序上可以前后调换,我还在犹豫下一卷先写哪个。譬如恶童薅西门悲羊毛开发新的门径,这卷就比较轻松;凤北和郑老爷的感情纠葛可以稍微缓一缓;猫猫引出的常闇来客倒是可以穿插;郑爹的二十年前鬼蜮和帝王卷可以选其一作为一大主线高潮去写。让我纠结一会想一想。 总之,白衣初心不改,必定完本,希望在门径的最后蓦然回首时,你们仍在。 第218章 “诞魔”(5000字大章) 郑修以“郑善”的化身在外面意气风发、大杀四方,勇勐无敌。 而在画中世界,郑修彬彬有礼、温柔和蔼,惹人垂怜。 凤北却是头一回,看见郑修如此虚弱不堪、宛若尸体般的模样。 她沉默着一步步向郑修走去。 如今,在地牢中,围绕在郑修身边的,都是他的心腹,郑修可信任的人。 郑二娘、吱吱、波波、萍萍、莉莉。 庆十三没有告诉她们,他去外面接应的人是谁。她们更不知这数月来夜未央中出现的惊人变故。当凤北在庆十三的引领下抵达此处时,几人脸上惊讶难掩。 庆十三摊摊手,一副“我也不晓得叻别问我”的样子。 凤北走到郑修面前,郑修虚弱地睁开眼,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意:“失礼了。” 她手腕一翻,一颗宛若黑珍珠般的眼睛安静躺在她掌心中:“张嘴。” 郑修看着那颗眼珠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来人,去炉里烤一烤,要十分熟,不要辣。” 其余莺莺燕燕闻言勐地一愣。 吱吱二话不说朝庆十三挥挥手:“十三哥,快喊贺厨子来!” 郑二娘却摇头:“不!不等了!容二娘亲自下厨!” 说着郑二娘与吱吱真要拿走眼珠子,去后厨加工。 你这时候给老娘讲究起来了?凤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郁结顿时消散无踪,她故意板着脸将那颗眼珠子拈到郑修嘴边,用母庸置疑的口吻一字一顿道:“吃下去。” 郑修苦着脸:“这可是眼珠子…生的。” 凤北嫣然一笑,柔声道:“乖,别闹了。吃下去了,晚点给你奖励。” “真的?” 凤北笑着点头。 郑修妥协:“至少……得蘸点醋。” 凤北朝四大丫鬟其中一人轻声道:“快去盛一碟陈醋来。” 她指着萍萍。 萍萍仍未回过神,一脸懵逼地出去装醋了。 郑二娘等人早已惊呆。 最让她们震惊的并非那颗黑乎乎的珠子是什么。让她们震惊的是,郑老爷对凤北的态度。 凤北俨然一副“正妻”般的姿态。 而郑老爷的反应……竟似乎乐在其中。 郑二娘狐疑的目光在凤北与郑老爷两人身上来回转,心中不解。 庆十三轻哟一声,若有所思,机智地隐于黑暗中。 这可是郑家的家务事呀,我庆十三可不方便掺合了。 庆十三默默为自己的智谋点了一个赞。 希望别打起来。 庆十三很快出现在正厢庭院中,提着长长的烟杆,倚在墙头,吧嗒吧嗒抽着烟,心道。 黑暗中,哨声此起彼伏,兄弟们正用兄弟会的暗语,问庆十三里面的情况。 庆十三休休休吹了几嘴,回哨笑骂:都老老实实守着,老爷的风流事,是咱们能插嘴的吗?我庆十三是那种乱嚼舌根的人么? 这没说等于说了,“风流”两字相当于将里面的情况说明白了。 言下之意是应该人没事了,正风流着呢。 顿时黑暗中隐隐传出不少笑声。 笑着笑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汇在一起,郑宅的角落同时响起一声“呼~”,吹动了树影。 地牢中。 郑修蘸醋将那颗眼珠子生吞下去。 吞下眼珠子的瞬间,一股腥臭涌上,炽热的烧灼感仿佛要将肚子烧穿,痛得郑修浑身冒着冷汗,浑身都在抖,死死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音。 其他人一看,哎哟不好,正想安慰。凤北却习惯性地上前轻轻抱住了郑修的脑袋,郑修一下子就不疼了。 所有人见状又是一愣。 这凤北下手太快了。 很快,郑修那干瘪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鼓起,皲裂的纹理重新焕发出新的光彩。 良久,郑修重新睁开眼睛,笑道:“我没事了。” “喵~” 一声喵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凤喵不知何时熘了进来,安静地趴在一旁看着。 郑二娘等人回头看了一眼,纳闷是否上面的暗门没关好,但也没想太多,在凤北的搀扶下,郑修回到房中。 一路上,凤北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与郑修的“接触”,仿佛成了一种习惯与肌肉记忆。她与郑修以外的所有人仍会下意识地保持距离,惟独郑修,相守十年,点点滴滴近乎本能,在郑修面前,她忘了她的不祥,忘了她的体质。 直到将郑修安置到软榻上,见郑修沉沉睡去后,凤北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心中忐忑,喃喃道:“这不可能。”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凤北认为,他之所以能触碰“郑善”,那是因为“郑善”其实是郑修的“化身”,说白了就是异人奇术的一种。她的术斗不过郑修的术,才导致她的不祥无法伤害郑修分毫。 但这短暂的触碰,让凤北恍然醒悟,其中的道理似乎并非她所想的那么简单。郑修之所以能克制她的“不祥”,似乎另有缘由。 “为什么?” 凤北无法理解。 她的病……好了? 她恨不得立即找点别的活物试一试,却又忐忑不安。 凤北抬眸,看着裹紧被子,熟悉的睡颜。 “是因为他么?” “凤北姑娘。” 郑二娘将其他人遣走后,关上房门,走近凤北。 凤北后退了一步。 郑二娘柳眉一皱,停下脚步,微微一笑:“二娘替老爷多谢凤北姑娘,若不是凤北姑娘取来‘解药’,老爷这病疾,二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北平静点点头,算是回答。 二娘欠身作揖:“请凤北姑娘莫要怪二娘唐突,二娘有一问,不知凤北姑娘可否解惑?” 凤北沉默片刻,看了一眼床上的郑修,捏紧双拳,声音微微颤抖,神情却依然清冷与平和,她没等郑二娘发问,已猜出郑二娘的问题,便自行答道:“萍水相逢。” 二娘讶然。 熟睡的郑修却咕哝一声,呓语道:“郑夫人。” 凤北腮帮一鼓,郑二娘长袖掩嘴,也掩去了眉目间澹澹的惆怅。偷偷一笑:“二娘懂了。今夜,就有劳凤北姑娘照料老爷了。” 郑二娘说着便盈盈走出去,关紧了房门。 凤北抬了抬手,檀口微张,没来得及拒绝。 “她走得太快了。嗯。是这样的。” 凤北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不是她愿意,而是郑二娘没来得及问她的意见。 屋内,烛光摇曳,凤北在床边坐下。有外人在时让她感觉到局促不安,只是当房间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凤北的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安静了一会,郑修悠长的呼吸时不时夹杂着澹澹的鼾声。 她看着郑修的脸,不由自主地靠近,越靠越近,二人双唇几乎贴在一起。郑修“睡梦”中下意识地探了探嘴,却探了个空。 凤北眼中流露出一丝计谋得逞的欢快,轻声道:“还装?” 她又不是不知道这家伙熟睡时是怎么打鼾的。 瞒不过她。 郑修睁眼,眨了眨。他从被窝下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凤北的手。凤北正想挣开,郑修喊了一声“疼”,凤北只能由他。 郑修一下重一下轻富有节奏地在凤北那柔软的掌心中揉捏,似是暗语。凤北懂了,却面露哀求:“别……” 郑修停止手上动作,纳闷道:“为什么?” 他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关系怪怪的。 主要是凤北。 凤北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勐地一个翻身,隔着被子骑在了郑修身上,扣住郑修另一只手,二人十指紧握四目相投。凤北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令郑修无比熟悉的笑容,霸气、洒脱,就像是霸王上硬枪的土匪头头。 “你如今看我,是像谢洛河,还是像凤北?” 凤北肆意大笑,笑得畅快。 郑修愕然。 笑着笑着,凤北下一秒却变回了往常的清冷与孤高:“你分不清。” “我也,分不清。” “十年了。”凤北贝齿轻咬下唇:“我并非对你无情,只是,我早已分不清我是谁,能让你欢喜的人是谁,与你成亲的人是谁,最后与你相守了十年的人,是谁。” “回到人间,我仍是凤北,不是她。” 郑修正想说什么。 凤北倔强摇头:“可最初与你成亲的人,是她。” “你有没有想过,从一开始就没有‘谢洛河’?真正的谢洛河与公孙陌早已在百年前被常闇带走。留在画中的只有公孙陌写下的记忆与往昔,是你,自己将自己活成了谢洛河,你还是你。” 郑修努力想要纠正凤北的想法。 “可我仍会想着为什么,想着我是谁。”凤北用一种梦呓般的口吻,说道:“正如那夜她所说,她已成为了一个谜,一个永世活在我心中的谜。” “想一想和尚。” “我知道,我得了与他一样的病。只是……” “够了。”郑修看着凤北脸上的痛苦之色,忍着疲惫起身轻轻抱住了她:“分不清就分不清吧,不着急。就将那画中百年当做我们前世,前世你是谢洛河,我是公孙陌,今生,我们重新相识。咳咳,”郑修干咳两声:“你好,这位俏姑娘,我是忠烈侯郑修,家中有钱,许多的钱。” 这是郑修头一回,真正以“郑修”的身份拥着她。 既不是虚幻的公孙陌,也不是化身郑善,更不是小马恶童。 而是郑修,堂堂正正的首富,忠烈侯,郑修。 看着郑修故作认真的模样,凤北一怔。他总能如此,用最简单的方式轻松安抚她的情绪,抹去她的不安,总能如此。凤北轻舒一口气。 “凤北。”笑容重新浮现在凤北脸上:“有凤来仪,北雁南飞……凤北。” “好名字。” 二人安静相拥。 “对了,说好的奖励……” 郑修忽然有点得寸进尺。但这是说好的。 凤北无奈,轻轻在郑修的嘴唇上小鸡啄米般偷了一口,耳根立即红了个透彻,珠圆玉润的耳垂上面纤毫毕现,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提子,令郑修恨不得咬一口。 郑修浑身燥热,明明在画卷中当了十年夫妻,如今这般“重新认识”的戏码,莫名让他感觉到格外刺激,有种小别胜新婚的快乐。 凤北躺在床榻上,与郑修隔着被子,相拥一夜,说着悄悄话。 郑修到下半夜真的累了,真正熟睡过去。 三天后。 在郑二娘的滋补膳食调理下,郑修身体恢复得很快。 养鸦人的“必死之术”几乎杀尽了郑修体内所有的生机,若不是有“牢不可破”的庇护,郑修说不定真的抗不过。 如此可怕的术,郑修想起了还剩下的三颗眼珠子,暗暗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要养一只养鸦人。 第三天清晨,庆十三搬来了一张轮椅,凤北推着郑修在院子里晒太阳。 久违的日光映在郑修那仍有几分病态苍白的脸上。 他享受着一时宁静,闭着眼睛,意识飘出。 郑修煞费苦心在皇城中打造出“无间炼狱”的传说,如今终于到了丰收的季节。郑修在郑宅院中,在心神沉下后,竟能进入心牢。 有凤北在一旁守护,郑修真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个能打的夫人就是省心。 心牢中的风景一如既往,片刻后,郑修看了一眼角落里被锁链困住的【画师】诡物,坐在久违的游桌上。 阴森的风景反倒让郑修心生暖意,游桌上,共有三个小人,分别是【郑善】、【郑白眉】、【郑恶】。 【郑善】、【郑白眉】分别中了一次养鸦人的术,死了一次。如今两具化身形态飘忽,若隐若现,只有脑袋的部分成型,其余部分只剩一团灰雾。 两具化身似乎被彻底杀死后,陷入了复活期,短时间内不可动用了。 郑修随手一招,羊皮纸卷破开灰雾,自栅外飘入,落于桌上。 上面清晰地记载着郑修的信息。 【宿主】:【郑修】 【门径】:【囚者】(甲子·第七门扉) 【限制】:【惊喜囚笼(未完成)】 【契合】:【百分之二十】 【衍生】:【坐牢观天(炉火纯青)】【神游(炉火纯青)】【投影(炉火纯青)】【牢不可破(炉火纯青)】 【天赋】:【无商不奸(炉火纯青)】【外语(小有造诣)】 【阅历】:【白鲤初寻秘,乱世惊风澜(初入江湖)】【常闇险脱身,浩然正气存(隐退江湖)】【辣手斩仙姑,怒救俏佳人(英雄少年)】【弹指一眸间,画中百年归(百年孤寂)】 有点不一样了。 郑修看着一愣,他从画中世界走出来时,察觉到周围的世界并没有一丝改变时,便知道画中世界全是公孙陌耗费百年画下的“记忆”与“思念”,他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也不会对常世造成任何影响。 郑修本以为过了也就过了,不料仍是被【囚者】门径记录下来。 算通了一次鬼蜮。 【阅历】中有了记录。 存了档。 【外语】?什么奇怪的天赋? 郑修没来得及纳闷他到底在何时何地学会了【外语】,他很快又注意到,随着【画中世界】的鬼蜮被存档,他的【囚者】再次前进了一扇门扉。 可他还没进啊。 正想着,郑修脚下一空,落入泥潭。 “噗通!” 一个幽幽光点在视野中逐渐远去,郑修不断地向下沉。 郑修并非第一次光临“门径”的雏儿,对此见怪不怪。安静地等待意识沉到底,脚踩在了实处。脚下是一条路,路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那就是【囚者】第七门扉。 门扉已经打开,只等郑修走进去。 冬! 郑修走时,如钢筋般扭动的血肉从门扉中挤出,门扉竟被挤成了奇怪的形状。勐烈的黑色腥风将郑修的长发全呼到脑后,扭动的血肉挤过门扉,在门径与门扉之间,重新成型。 郑修张大嘴巴,一点点抬头,眼睁睁地看着从门扉中挤出的肉块,像拼模型般,重新成为一尊高达二十米的庞然巨物。 怪物有着一张巨大的嘴,里面黑乌乌的就像是一个黑洞,浑身虬结的肌肉随着怪物的动作在蠕动,就像是一根根肉虫。最让郑修震惊的是怪物身躯两侧各有三根粗壮的手臂,手臂的长度堪比身高,一眼望去,怪物的整体形态,就像是一只长满了肌肉的蜘蛛。 眼前浮现出扭曲的小字。 【你进一步深入门径。】 【你在门径中捕获‘诞魔’。】 郑修得知了怪物的名字。 诞魔。 眼前景象让郑修想起了第一次“捕获”牢中雀的时候。 那时候牢中雀直接朝自己撞来,就当“捕获”成功了。 可眼下。 冬冬冬! 身高二十米的怪物诞魔,发出刺耳的咆孝,向郑修发动冲锋。一拳轰向郑修。 郑修见状,嘴角抽搐。 这一次“捕获”,看起来没那么容易了。 郑修半边身躯瞬间被打成了雾团,郑修意识有了一刹的空白。 郑修万万没想到在门径中还能遭遇生死危机。 诞魔六根肌肉手臂一拳砸飞了郑修后,他六根手臂朝地上一压,血盆大口打开,因太过用力嘴巴裂开,巨大的口腔内汇聚了一团可怕的黑色光芒。 郑修被一拳锤得七荤八素,被打消失的“身体”重新凝聚,他好不容易爬起来,看着诞魔口腔中汇聚的黑光,心中突突,瞠目结舌。 “这他娘的该不会是一尊炮台吧?” 第219章 【外语】(4600字) 在郑宅中,郑老爷永远都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没有例外。 当凤北用闫吉吉出品的轮椅推着郑老爷外出晒太阳时,明里暗中多了许多双眼睛,在悄咪咪地注视着他们。 一时哨声不断,流言乱飞。 “你什么时候把你们兄弟会的暗哨教给我?” 郑修好一会没动静了,凤北听着院子里此起彼伏的哨声,总觉得那哨声听起来不太对劲,有几分气不过地捏着郑修腰间的软肉问。 凤北甚至面红红地开始苦恼,若郑修又腆着脸要“奖励”时该给些什么。 那……牵个手? 他能满足么? 凤北扁扁嘴。 虽说在画中世界日蝉谷居住的十年里,凤北可以说什么都试过了,但她那时将自己活成了谢洛河,不以为然。如今回到现实,每每回想起谷中疯癫总是让她面红耳燥……太大胆了。 这男人就是这样,不见兔子不撒鹰,当首富惯出了不少臭毛病。 捏着捏着,凤北轻轻叹息,她至今仍无法重新适应,新的身份,新的处境。 无论是她还是郑修,都需要时间。 轮椅上,郑修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哎哟!” “哎哟我草!” “给你脸了是吧?” 郑老爷忽然骂骂咧咧,一会无比愤怒,一会却呲牙咧嘴像是被打惨了似地,浑身像是筛糠般抖动。 凤北一愣,触电般松了手,她明明没下死手呀。 “喵。” 小凤喵神出鬼没地从屋顶上跃下,叫了一声。 凤北回头看了一眼。 一人一猫对视着。 凤北看着小凤喵,一时竟分不清这头猫是她当年送给郑修的那头,或是他们在画中世界中养了十年的那头。 长得太像了。 可为什么那么像呢? 凤北皱了皱眉,小凤喵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前爪趴着,猫腚高高崛起,浑身毛发竖起,颤了一下。 郑修安静下来,出了一身热汗。 “呼……” 他睁开眼睛,心有余季地擦着额头滴落的汗水,但很快眼底又浮现出难以压抑的兴奋。 “你怎么了?” 凤北没再理会和小凤喵长得很像的小凤喵,注意到郑修的怪异,凤北低声问。 “我领悟了新奇术,有空给你看看。” 郑修对凤北没有保留,甚至有几分耍宝的味道。 他很好奇自己在房间里化身肌肉怪兽“诞魔”,并亮出巨炮时,小媳妇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 “领悟……奇术?” 凤北闻言果然意外:“你就睡了一觉?”她哭笑不得地追问:“你那门径……” 郑修在那十年里已经跟她说过,他真正走的门径是【囚者】,天生的【囚者】。 凤北话音拖长,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这是他们二人间的秘密,凤北知道除了她之外,郑宅中其他人都不知道郑修所走的真正门径。于是凤北闭口不言,点点头,用袖子替郑修擦了擦汗。 “对了,小凤喵刚才在?” “在……”凤北刚想指着不远处,抬头看,小凤喵不知何时熘走了,不见踪影。她纳闷回答:“刚才还在。” “怪不得,我迷迷湖湖听见了一声喵叫。”郑修也没在意,在轮椅上活动了几下,忽然苦着脸:“我身上被汗水打湿了,湿漉漉的不舒服,很容易着凉。” “那赶紧去换一身。” 凤北理所当然地回答。 郑修低头作出沉思状:“可我现在身体没恢复,活动不便呀……凤啊,你先歇着,我看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她们谁有空,帮我沐浴更衣。” 远处花丛后,藏于身后的婀娜倩影顿时竖高了耳朵。 凤北一听,眯眼,警觉,鼻腔轻哼:“嗯?” 郑修笑着反哼:“嗯?” 凤北:“嗯嗯?” 郑修:“嗯嗯嗯?” 凤北再次败北,推着郑修回房:“不必了。” “可,这样,不好吧?毕竟画外的你还是……咳咳,黄花大闺女。这样不好。”郑修装模作样地推诿一二,言语间很是担心黄花大闺女凤北的名声与贞操。 啧,有着十年夫妻经验的黄花大闺女。 想想,还挺刺激。 凤北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无妨!” 砰! 凤北重重关上房门,砖瓦簌簌抖动。 郑修回到自己的首富身份后,一切又讲究起来了。 备桶、烧水、架屏风、送衣。一套流程走下来,凤北替郑修沐浴更衣一事闹得全郑宅上下人尽皆知。 郑二娘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暗啐:“怎么老爷这回病好后,格外张扬?” 她不知道郑修在外头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郑修与凤北二人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百年时光的冲刷等同于活了一世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脾性。 郑修的变化让她有些匪夷所思,可回头一想郑修今时今日的地位,又觉正常。哪家老爷不风流呢,还是以前的老爷太正直了。 房中,水雾弥漫,热气腾腾。 郑修浸泡在温暖的热水中,四肢百骸毛孔舒张,畅快至今。 凤北闷着脸用毛巾一下一下用力地给郑修搓背,想起刚才的动静,凤北板着脸:“你故意的?” “不小心的。”郑修心虚地回答。 嗯,故意不小心的,也算不小心。 当然,他也没打算做点别的,此刻的郑修更享受与凤北这种,重新认识,小别胜新婚般的滋味。 对了,暧昧。 郑修忽然想起了一个词。 在一段感情中,暧昧总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时期。 顿时美滋滋的。 他伸出手,在水面拨动,看着自己逐渐恢复红润与血色的皮肤,郑修忍住用自己的身体承受“诞魔”附体、亮出肌肉巨炮的冲动。 往常他动用奇术,都是借化身作壳,用化身承载“牢中雀”,去实施非人的变化。郑修从未试过用自己的身体去承载“牢中雀”,他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不敢轻易尝试。 如今他的妖魔化体系中多了“诞魔”,更添助力。 与“牢中雀”不同。 在门径中,郑修与诞魔鏖战数百回合,几乎摸透了诞魔的优缺点。 诞魔走的是纯肌肉的路线,力量惊人,移动速度却极度缓慢。诞魔的杀手锏是从口中发出的巨炮,郑修永远也忘不了,诞魔那一炮将门径后的灰雾世界,轰出了一个巨大漩涡的光景,像是在深海中狠狠地扎出一个洞。 纯粹的肌肉与巨炮,才是男人的浪漫啊,速度慢点,郑修认为完全不是问题。 等等。 郑修摸着下巴,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是否能同时用“牢中雀”与“诞魔”附体? 长了翅膀在天空中狂轰乱射的肌肉巨炮?这岂不是……高空肌肉炮? 嘶…… 总结回来。 郑修这一次“食人画”之行,虽然过程坎坷,险些将自己的本心搭了进去,差点被公孙陌以另类的方式夺舍,凶险万分,最终却收获颇丰。 【画师】门径,他花了百年,重现食人画,几乎走到了尽头。只论丹青画艺、艺术修养,郑修已经到了睥睨天下、成了一代大家的境界。他毫不夸张地说,他如今即便散尽家财,光是这一手画功,随随便便就能东山再起,随手一画便能让无数富豪,甚至帝王家争得头破血流,挥金如土。 这毕竟是深耕了百年的画力。 郑修甚至还逮住了“画师”诡物,据为己有。 【囚者】门径捕获了“诞魔”,他胸口的爪型纹路多了些变化,微微隆起,像是长了肌肉的爪子。 如今,郑修已经不再是出了牢房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首富了。即便他在牢房之外,仅凭【画师】门径的奇术……郑修闭着眼睛比较了一下,不敢说打得过凤北,打夜未央几位上弦月那是轻轻松松。 除门径收获外,他还莫名其妙多了一项新的天赋。 这或许和他能隐约听懂大白蛇、养鸦人的话有关。 【外语(小有造诣)】你日夜与非人生物为伍,与它形影不离,日积月累,如今你隐约听懂了它们的呓语。 原来这就是“外语”。 虽然意外,但郑修觉得似乎没太大用,无非就是和小动物稍微沟通罢了。 仔细一想,大抵是在画中世界与小凤喵朝夕相处那十年,让他学会了这项新技能。 聊胜于无吧。 对郑修而言,收获最大的,还是那十年。 郑修背对凤北,感慨至深,忍不住反手轻抚着凤北按在他肩头的小手。 凤北被“轻薄”的刹那,浑身微微一僵,但很快又平静了。 郑修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 凤北:“嗯?” “我无意中窥见门径后,头一回进的就是白鲤村……二十年前的白鲤村,救了你。”郑修以一种怀念的口吻缓缓道:“回头一想,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不少事,即便因为此事,让世界剧变,常世与常闇的交汇变得不稳定,我也从不后悔。” 凤北惊讶地听着,她不明白郑修为何忽然说这些,但下一句,凤北便懂了。 “烛是错的。他即便有着一万个理由,也不能让谁谁谁去死,让谁谁谁成为人柱,去镇压常闇。没有人心甘情愿地被常闇带走,无论常世变得如何,这绝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 “所以,别胡思乱想,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想活下去,就是对的。” 悲剧,只会诞生出更多的悲剧。 正所谓一斑窥豹,郑修从两百年前公孙陌与谢洛河的故事得知,这一千年间,每百年之期,烛的布局,让多少人含冤死去。 让多少异人,陷入常闇,成为人柱。 凤北搓背的动作停下,她似在挣扎。 郑修说对了,从画中世界归来后,让凤北得知,正是因为自己的“活着”,才让世间诞生种种怪异。 因为自己活了,人柱不齐,导致常闇与常世的边界不稳。 郑修果然懂她,哪怕凤北从未提起这件事,郑修也明白凤北心中的自责。 见凤北不说话,郑修笑着丢出杀手锏:“记不记得我还欠你一件事。” 凤北俏面微怔:“你是说?” 郑修得意地竖起一根食指,在凤北眼前左右晃动:“你说,你想要一个孩子,郑氏的孩子。咳咳,我可以辛苦些,帮你怀……啊啊啊啊啊——悍妇!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 凤北重重一捏。 房中传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痛并快乐着。 屋内气氛旖旎,双倍快乐,骑乐茸茸。 歇了几日。 郑老爷病重痊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大街小巷,不少郑氏产业借此缘由,顺便搞了不少大酬宾活动。 譬如买九送一,譬如天上人间充一万两送九百九十九两白银什么的,譬如郑氏钱庄大额存单提高利率。 郑修随便丢出几个点子让人往下执行,郑二娘忙得焦头烂额,埋怨这帐越算越多,钱越滚越大。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 在凤北的悉心“照料”下,郑修恢复了健康,摆脱了轮椅,他抽空在自家的各大产业走了一圈,露露脸,光是走过场,就花了好几天时间,可见他的产业大到了何等地步。 先前城中传着不少小道消息,说郑老爷命悬一线、郑家大树将倾,郑修在城中大摇大摆地晃了几圈,让这些流言不攻自破。 郑二娘挑了一天良辰吉日,再次请第一挽面人许狄,上门替郑老爷挽面,庆贺病愈,形同新生。 自从养鸦人死去后,皇城上空再也没了渡鸦的身影,一头都没有。而往常喜欢蹲房顶上的夜未央夜卫、星宿,仿佛人间蒸发了般,消失无踪。 当然,夜未央的人并非真的消失了。而是他们本就有各自的民间身份,他们有着各自的职业,夜主没了“眼睛”,无法发布命令,夜未央的成员们只能重新隐于市井,默默耕耘门径。 孤寂的百年对郑修带来的影响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去除。他刚“回来”时,看见谁都觉陌生,毕竟百年不见了。甚至许多人他一时间都叫不出名字来。 渐渐地郑修重新适应了原本的首富身份后,他称呼庆十三又重新变得亲切。 “庆批呀……” 庆十三尽忠职守,守了老爷大半个月,如今这熟悉的称呼从郑修口中脱出,庆十三微微一怔,眼神迷离,重重叭了一口浓烟,跳下屋顶,走上前,笑道:“老爷有何吩咐?” 回来了,都回来了。 庆批心中感慨万分。 老爷从不提他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 但庆十三从他与凤北之间的暧昧察觉到,他们俩有事,发生了大事。只是郑修不提,庆批从不过问,这就叫素养与敬业。 “我想开个会。”郑修站在阳光底下,背着光的郑修此刻在庆十三眼中显得格外高大。 郑修开始点名。 “你,纪红藕,裴高雅,吱吱,波波,萍萍,莉莉,闫吉吉,和尚,”郑修闭上眼睛,思索片刻,语气一顿:“最近喜儿怎样?” 庆十三一听便心中会意,眨眨眼笑道:“老爷放心。”他特意在“放心”两字上压了重音,郑修既然问的是“喜儿”而不是“月燕”,庆十三从这称呼以及语境,揣摩出郑老爷真正想问的东西,先是肯定喜儿可信后,继续道:“喜儿她呀,最近闲得很,夜未央的闲差没活干了,老老实实回布庄裁新衣。她知道老爷病重后,偷偷上门看了几回,要不是不方便,她指不定得天天来,天天守着。这不,她早些日子得知您病好后,坐车时还偷偷叨念两嘴,嘿!最后自是无意中传到了庆某的耳朵里。” “好。”郑修平静点头:“叫上她,走暗道,低调些。” 庆十三眯着眼,言简意赅:“懂。” “最近,夜未央可有什么大事?” 庆十三低着头,吧嗒吧嗒抽着烟,闻言,眉头微微拧着,沉声道:“大事…倒是没有,不如说,颇为安静。” 郑修也眯着眼看着太阳。 炎炎烈日。 他想起了画中世界,在大漠之西看见的壁画。 久久才叹道:“太过安静了。” 第220章 人柱与祭品(5300字大章) 四月的天总是伴随着连绵不停的细雨。 街道上,行人撑着各色纸伞,熙熙攘攘。 郑氏打车的车夫们勤勤勉勉,奔走于大街小巷中,为生计而奔波揽客。 随着他们的奔走,一声声爽朗的大笑与抑扬顿挫的口哨,在皇城四处回荡,令人闻之不禁驻足莞尔——郑氏车夫早已成了皇城中两大独特的风景之一。 而另一独特的风景,不久前消失了:漫天渡鸦,同时坠落。 数千只渡鸦同时坠落而亡的光景让百姓们人心惶惶,以为是天降灾难的征兆;但很快便有官家的人发文辟谣,说没有这回事,可究竟为什么,官方的人也掰扯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然,衣食住行才是民生根本,如今安居乐业的,百姓们很快便忘了这回事。 庆十三与郑修仍在屋檐下闲聊着。 足不出户,便将事情安排下去了。 郑修闲着没事一琢磨,顺便让人订做了一批限量版的纸伞。 伞骨上镶金嵌玉,上面印着“招财进宝”,限量八十八把,独特唯一编号,成本三十两,卖六百六十六两白银,专坑城中的有钱人。 宣传的卖点是伞骨中乾坤内藏,能射出钢针,乃居家旅行行走江湖杀人越货的必备良品。 顺利的话一转手就能赚五万多两银。 富人的快乐便是如此朴实无华,纯纯地捞金。 庆十三一听,眉开眼笑地直呼老爷高明,又安排下去了。 郑氏中能人无数,工匠都是一等一的好,做把内藏乾坤的宝伞岂不是轻轻松松。 庆十三问起老爷为何突然想起鼓捣如此“复古”的玩意时,郑修笑了笑,没说什么。 “喵!” 小凤喵毛毛躁躁地从一旁跃下,径直跃入郑修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着,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郑修习惯性地抚摸着小凤喵的毛发,柔顺光滑,似乎又胖了。 摸着摸着,郑修哑然失笑,他这才想起这一头猫并非在画中世界中他与凤北养的那一头。 “你什么时候与我那么亲近了?” 郑修笑着对怀中小猫笑道。 他隐约记得,从前他想逗猫时,都能将橘猫吓成震惊脸。 “呜喵…” 橘猫虚着眼翻了一个身,肚皮朝上,似乎示意郑修挠挠她的肚皮。 【白痴喵。】 郑修抚摸猫腚的动作猛地一僵,诧异地捂着耳朵。 幻听? 这【外语】瞎几把乱翻什么? “喵!喵!喵!” 橘猫开心地在郑修怀里打滚。 俨然一副和郑修很亲近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会骂人的猫。 这时庆十三开口,吸引了郑修的注意。 “老爷,有一件事,你定会有兴趣的。” 郑修继续逗猫,回庆十三:“你说。” “你还记得不久前,在您病前,魏氏皇族三月三祭祖大典立储一事?” 郑修一愣,时隔百年,要不是庆十三提起,他真把这件事忘了。 事实上,这件事跟他没太大关系,立储立谁,都与他无关,他本就没打算掺合进去,以至于两位皇子分别投来橄榄枝时,郑修当时都用各种方式婉拒了。 如今庆十三提起,郑修重新来了兴趣。按理说立储一事,虽说表面上不至于闹得血流成河,但明争暗斗必不可少,郑修神情平静,问起后续。 “呵呵,”庆十三抽着旱烟,干笑几声:“当时老爷横遭重疾,我们郑氏上下没了主心骨,一个个像是惊弓之鸟,就怕这把火烧到头上。” “据说,那位二皇子差点要远走南下,另辟蹊径。” 郑修努力翻着脑中的记忆。 百年了,要将以前的人物重新对号入座,并不容易。 庆十三看着郑修拧眉沉思苦恼的模样,好心提醒:“最嚣张跋扈的那位。” 噢,想起来了。 问我知不知道死字怎写的那孩子。 郑修点头:“想起来了,后来呢。” “我从江大人那处偷偷打听了不少消息。就是江高义,与老爷非常亲近的那位,如今是刑部尚书江大人。”庆十三察觉到老爷病愈后,似乎“忘记”了许多东西,在说话时都会贴心地提醒一下,郑修对庆十三的懂事非常满意,脸上流露出鼓励的微笑,庆十三继续道: “先是大皇子竟重金聘请大文豪西门悲上府上一叙,迫于压力,西门悲替大皇子写了两本自传,并广为传播,书上花了不少笔墨,鼓吹了大皇子许多事迹,熟读诗书,下乡赈灾,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百姓虽然不懂,但看了书后,民间谈论大皇子的声音多了不少。” 郑修安静地听着,橘猫又翻了一个身。 “呜……喵!” 【煞笔喵。】 郑修这次似乎又听懂了。 橘猫在骂大皇子。 “好骂。” 郑修笑着拍了拍猫屁股。 橘猫翻了一个白眼,这神情颇为人性化。 庆十三目光古怪地看了郑修一眼。 “没事,你继续说,我听着。” “对了,关于大皇子,还有一事,据说,有一夜在皇宫中,大皇子在寝室内遭了暗杀,大皇子最后安然无恙,根据种种线索推断,大皇子……极有可能身怀高深的门径奇术。” “哦?他走什么门径?”郑老爷眼睛猛地一亮。 如果说暗潮汹涌的皇室内斗只是让郑修“感兴趣”的程度,那么说起“门径奇术”,就是到了能让郑修“来劲”的程度了。 “棋士。他的棋艺,出神入化。” “你亲眼所见?” “猜的。不过,倒是有七成把握。” 郑修闭上眼睛,怀中抱着橘猫,从容娴静:“继续说。” 庆十三暗暗为老爷此刻表现出的气度点了一个赞。 不知为何,老爷这次病重后,不说换了一个人。让庆十三觉得,老爷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浑身透着一股上位老者的威严。完全不像是这年纪所能表现出的样子。 “大皇子那次遭了刺杀,虽说没有定数,但属下认为很有可能是二皇子动的手,总之,最后不了了之。二皇子因此急躁躁地想要逃出皇城南下苟命,却不知何故最后没离开。” “后来有一件事,或许老爷料想不到。临近三月三时,有不少大臣在早朝上,公然夸赞三皇子。” 郑修眼睛半睁,多了几分惊讶:“性格懦弱的三皇子?” “是呀,性子‘懦弱’的三皇子。”庆十三咧嘴一笑,在“懦弱”二字下了重音。 郑修恍然:“三皇子赢了?” 庆十三眯着眼露出神秘兮兮的笑意。 他笑了一会,缓缓摇头:“这回,老爷猜错了。或者,全天下敢去猜的人,都猜错了。没人能猜中大帝的心思。” 郑修思索了一会,而后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全都输了?怪不得……不愧是老魏。” 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老魏在狱营前,那帝王三问。 老魏曾亲口问过郑修,在三个儿子中,他最看好谁。 惊讶浮上庆十三的眼睛里。他万万没想到老爷竟猜到了结果。片刻后,庆十三朝郑修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爷啊!” 三月三那天,大帝宣告天下,立了四皇子为储太子。 没错,就是那位刚出生没几天,仍在奶娘的怀抱里喝奶的四皇子。 “明面上是三位皇子的算盘全落空了,但事实上,老魏却通过了这件事,彻底看清了三位皇子的手段与脾性。真不愧是帝王家,连自己儿子都坑了一回。真没弄好,三位皇子可是都要去死一死的。”郑修感慨道。 庆十三也是感慨:“所以说,生在帝王家,也没啥好的。” “呵呵。” 郑修笑了笑,没去评价。 这种话若是放外头谈论,谈个把字儿都是要杀头的。 但在郑家里头,百无禁忌,谈了就谈了。 这里是他地盘,他郑修说了算。 时间在二人闲话家常、愉快键政中悄然流逝。 几声哨声自屋檐上响起,庆十三侧耳倾听:“他们已经在会议室等候了。” “让兄弟们警戒……不过,现在没了渡鸦,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放心,别说渡鸦,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郑家。” 庆十三笃定道。 如今夜未央没了“眼睛”,彻底哑火,郑宅真成了龙潭虎穴了。 郑修怀里抱着小橘猫,慢悠悠地走在郑家中,路过长廊,投喂金鱼,观赏未开的荷花,停停走走折腾一段路,总算抵达会客厅。 会客厅中,熟悉的面容分别落座,他们在安静地等待着郑修的到来。 入目便是兄弟会其余两巨头,纪红藕与裴高雅,他们分别坐在一旁。 和尚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负责招待的四婢,吱吱端上热茶,和尚连忙起身道谢。 曾经的月燕,明面上的卧底,郑氏布庄的金牌裁娘喜儿,正左顾右盼。 闫吉吉仍是一副包工头的打扮,老实巴交的老工匠似乎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隆重的郑家会议,显得坐立不安。 金牌裁娘的目光时不时瞟向上座——不知是谁的主意,在主座旁多了一张凳子,上面坐着目光清冷的凤北。这种摆座方式让郑修微微一愣,这不摆明了是想告诉所有人,有人给了凤北“女主人”的地位么。 郑修抱着猫坐下时,橘猫看见凤北,欢快地从郑修怀里跳出,跃入凤北怀里,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拼命地往凤北软软大大的怀里拱。 这熟悉的举动让郑修眉头一挑,凤北此刻也是将目光移来,二人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一丝震惊与疑惑。 郑修微微摇头。 凤北微微点头。 交流完毕。 简单来说就是:晚点房里细谈。 庆十三也坐下了,翘着二郎腿,烟杆熄火。 “最近发生了不少事。”郑修开场直接:“最近,我不在的时候,郑家有劳诸位兄弟姐妹关照了。郑家的麾下有你们助力,郑某自觉三生有幸,感慨老祖宗们庇佑郑家。” “老爷言重了。” “哪里哪里!” “老爷平安便好。” 郑修先是看向喜儿:“最近,夜未央有什么动静?” 喜儿的回答与庆十三所了解的如出一辙。 安静,太过安静了。 喜儿目光瞥向凤北。 事实上,她心中的震惊比任何人都多。她不知内幕,更不知凤北与郑老爷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但她可是亲身经历过夜未央追杀凤北一事的,如今凤北能安然无恙地稳坐在郑家中,光是“她平安无事”这件事,便足以让喜儿想入非非,对这段时间夜未央内部的怪异,凭空生出无数的揣测。 “对了,你也知道那件事。”郑修一拍脑袋,暗骂自己健忘。事实上在画中折磨了百年时光,外界的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了。他这时才想起凤北被卷入食人画那时,月燕也在场。想到此处,郑修微笑解释:“凤北已经不是上弦叁了,你也很清楚。如今,夜未央与我们郑家,是敌对关系。” 语气稍顿,郑修补充道:“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 郑修一句话算是为两方的关系定了性,绝无迂回的可能。 凤北柔柔地看着心上人。 郑修一言,刹那间让庆十三、纪红藕、裴高雅坐直了身子。 纪红藕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事情可大了。” 庆十三苦笑道:“老爷你可真能藏。” 裴高雅摸摸脑袋:“老子正愁最近没活干。” 喜儿连忙从腰间摸出那块夜未央的腰牌,有几分傻眼:“难怪我来时我的小胖,”她指的是夜未央配发的“黑猫”,“我那头小胖死活不肯进来,原来是感觉到了老爷的杀气!那我还回不回去?” “喵!” 橘猫拱得更欢了。 “别闹。” 凤北不敢用手去摸小橘猫,怕一不小心摸死了猫。她嘴上习惯性轻斥一声,橘猫顿时安静下来。 喜儿在震惊过后,一股脑将自己最近的所见所闻毫无保留地道出。 这卧底彻底跳回原位了。 众人安静地听着。 末了,郑修低头沉思:“你是说,自从那件事后,夜主就再也没发布过指令?紧接着所有的渡鸦死去后,夜主失联了?” “夜未央如今,形同虚设,已经不再处理诡案了?” “如今,四处诡案频频发生,却无人理会?” “连大帝也无法找到夜主?” 郑修心中的惊讶不比月燕少。 他本以为,杀死养鸦人,只不过弄瞎夜主的眼睛,仅此而已。可没想到的是,渡鸦不仅是烛的眼睛,还是烛发布指令的媒介。 如今养鸦人彻底被杀死,养鸦人的眼睛也被夺走,一直躲在幕后的烛,没了与夜未央沟通的媒介,如今,是彻底躲起来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郑修陷入沉思。 兄弟会三巨头、四婢、和尚、凤北,闻言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当郑修说出与夜未央不死不休时,他们还以为要开战了。凤北也想揪出幕后的烛,了却二十年前,甚至两百年前的恩怨。可如今一听,烛彻底藏起来了,夜未央的运作体系彻底瘫痪,他们刚鼓起的兴致就像是用力一拳锤在了棉花上,极其难受。 “难道……” 他之前便推测烛不敢靠近皇城是因为皇宫地底有一个无比接近常闇的地方,那是公孙陌一百年前画出食人画之地。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夜未央的怪异,让郑修有了不好的推测。 “闫叔,有两件事劳烦你。” 郑修速速将事情安排下去:“一是替我打造一批剑,剑的款式,我迟些画给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要造反,剑不必开锋,若上头有人问下,我自会解释。” “另外,劳烦闫叔,帮忙挖一些地道,贯通全城。但务必避开皇宫附近,至于地道的路线,我迟点也会给你。” 闫吉吉连忙答应,他的举止有几分受宠若惊的味道。 郑修闭上眼思索片刻:“另外,安排时间,我想与西门悲见一面。” 吱吱几人摸出纸笔记下。 这是她们的活。 “喜儿,你继续注意夜未央的动静,一旦夜主用新的方式传令,及时通知我。” 喜儿苦着脸答应了。 得,还得回去当卧底。 无论是皇室那边的动静,还是夜未央的熄火,一切都趋于平和,仿佛所有的事都顺着郑修的心意。想闹闹不起来,想打打不过去。但反倒是这怪异的“顺畅”让郑修心中越发不安。 烛以不同的身份在世上活了上千年,郑修不认为,杀死养鸦人能彻底让烛放弃“百年大祭”的大局。他宁愿相信,烛另有计划。 事实上,在他干涉白鲤村事件之前,世间没有夜未央,也没有渡鸦,一切都藏于暗中。郑修的干涉所导致的“世界大变”,不过是让这些藏于水下的诡秘,浮于人前罢了。 “不对。”闭眸沉思的郑修猛地睁开眼睛,看了凤北一眼。 虽说两百年前日蝉谷,是三位异人同时成为人柱。但二十年前的鬼蜮,未必就是了。宝藏王是异人?魏辰是异人?凤北他爹也是?再加上凤北? 这似乎数量不对了。 “凤北他爹,不是异人!”郑修心中对比着两百年前的日蝉谷,与二十年前的白鲤村。若用“仪式”的思路去琢磨的话……再联想日蝉谷遗留的壁画。 郑修恍然:“不对,除了异人,还必需配上‘祭品’!两百年前的阿图鲁是祭品!二十年前的凤北他爹,也是祭品!” “有没有一种可能,用来镇压常闇的三位人柱,并非要在同一地点,只需在相近的时间,在不同的地点发生,也能产生相同的作用?” “烛莫非是打算,在其他地方继续布局?” 郑修心中浮现出许多念头。 全是无人能解答的疑惑。 活了千年的烛,犹如一尊难以捉摸的巨大阴影,盘踞在郑修心中,令他心生不安。 再次安排了一些琐事,思来想去,郑修决定今夜偷偷去皇宫里探上一探。 他想搞清楚,皇宫地底那个巨大的密室,在真正的公孙陌画出食人画后,还剩下了什么。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1章 通往常闇的入口(5200字大章) 说干就干。 郑修从不是瞻前顾后之人。 否则也当不上首富。 事情已经安排下去。 郑修让庆十三时不时抓“有罪”之人进“无间炼狱”鞭笞、油炸、咔嚓剪,不断加强“无间炼狱”在皇城百姓中的印象。 如今只要在郑宅中,郑修便能与心牢连接,让“囚者”上线。 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晚饭后。 郑修用“泡澡”作为借口,“神游”出窍。 人魂离体,轻飘飘地飘向夜空。 在养鸦人死后,夜未央已名存实亡,夜空中没了渡鸦的叨扰,郑修以人魂行动更是肆无忌惮。 借着夜色遮蔽,郑修在夜空中一连换了十几种姿势,畅快地感受着夜风穿过身体的畅快,很快他便抵达了皇宫附近。 当然,郑修的姿态看似嚣张,实则外松内紧,小心得很。 入行越久,越清楚奇术师这一行中诡谲奇术层出不穷,指不定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禁卫便有着针对人魂的奇术,大意不得。 盘腿在皇城高空看着皇宫中的火光移动,简单计算了皇宫禁卫们的移动路线后,郑修在皇宫高墙外选了一个隐蔽处,径直钻入地底。 郑修即便以“公孙陌”的视角在皇宫地下密室枯坐百年,却不知道密室的入口在何处。只是,【神游】姿态的好处便是能穿透任何障碍,一切墙壁在人魂面前都是形同虚设。 过了一会,郑修顺利地找到了那间密室。皇宫地下的密室空旷宽敞,郑修方向没错,很轻易便找到了。 漆黑的空洞中一片死寂,上空偶有狭长的风声传来。 叮当!叮当! 空洞上层,锁链上挂着许多笼子,笼子中躺着一具具死去多时的尸骸。 郑修落在地上,此刻他用的是“郑恶”的化身。 四周乌黑无光,郑修在黑暗中勉强辨认着四周的景色。 “与一百多年前有着许多不同。” 郑修心想。 郑修回头一看,背后有一扇门,他落地时刚好在入口不远处。稍作思考,郑修还是压下了探寻入口在哪的念头,入口在哪对他来说不重要,能进来就行了。 这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吸力从前方传来,郑修的意识一阵恍惚。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感,只要郑修的注意力稍微集中在那股“吸力”上时,顷刻间便生出一种“飘上云端”、“潮起潮落”、“重重坠地”的错觉,令他情不自禁地发出呻吟。 但很快,他便为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生出的“高潮感”而惊得冷汗涔涔。人魂不能轻易接近那里!惊醒后,他连忙凝实了化身,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板上。 至此,那股古怪的啜力才消失无踪。 郑修眼中浮起一抹骇然,他的推测没错,那里果然有无比接近常闇的地方! 用人魂姿态接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常闇的……“诱惑”! 是的,诱惑。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体会,可那种感觉甚至让郑修食髓知味,有种恨不得主动靠上去被吸干榨净的冲动。“啪!”郑修右拳握紧在左掌一拍,终是想通了如何形容被常闇吸引时的滋味。 “就好像那里藏着一位妖娆多姿的美女,百般姿势精通地诱惑着我。” 是这种感觉没错了。 心有余悸地想着,小马恶童在黑暗中摸黑向前走。 一股腐臭的味道飘来。 一根根五人合抱粗的盘龙柱立起,作为地下宫殿的支撑。 郑修左顾右盼,以前可没这些柱子的。 “啪滋!” 郑修脚下踩中了什么,俯身一看,地上竟躺了一只只死去多时的渡鸦,上面有一群肥白的蛆虫在腐烂的血肉上仰泳。 起身继续向前走,走过一条窄桥,桥下是一个“池子”。 郑修顿足一看,池子中填的不是水,而是尸骸。尸骸大多尸首分离,腐烂的衣服依稀能分辨出囚服的款式。 “死囚?堆这里做什么?” 郑修眯着眼分辨,眼前的光景超乎想象。 这是一个死人池。 很快,郑修走过窄桥,来到一处空无一物的平台前。 不,并非空无一物! 郑修站在平台边缘,浑身汗毛炸起,仿佛有一桶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令他透心凉。郑修忍不住喃喃自语:“疯了!简直疯了!” 平台中央,一块巴掌大小的灰色“镜面”悬空漂浮。 “镜面”光滑,时不时飘出几朵红花的幻影,在“镜面”中一闪而过。 是通道! 通往常闇的通道! 郑修本以为,在皇宫地下,因公孙陌当年的所作所为,诞生了一个人魂聚集的场所,近乎鬼蜮,很接近常闇。但郑修只猜对了一半。 并不是说在皇宫地下有接近常闇的地方,而是,这里根本就有一个能直接通往常闇的…… 入口! “常闇的背后是什么?” “将手伸进去能得到什么?” “活人能挤过去吗?” “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出来?” “里面有长生?” “有无敌?” “有逍遥?” 越靠近那入口,郑修心中生出无数的杂念。一时间,郑修的眼中浮现出贪婪、挣扎、色欲、憎恨、渴望等无数疯狂的情绪。 每生出一个念头,郑修便忍不住向前走一步。 每走一步,他心中便生出一种杂念。 到了最后,郑修来到“镜面”前,耳边回荡着听不懂的呓语,吱吱喳喳,全是噪音。可这些噪音,又宛若女子娇娥、靡靡之音,令他流露出陶醉的表情。 “喵!” “不能再往前走了!” 郑修咬牙,合掌拍聋双耳,却对耳边的聒噪呓语毫无作用。无奈之下,郑修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直接取消了【神游】姿态,化作一阵青烟消失在“入口”前。 回过神时。 郑修泡澡的水早已凉却,他在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呼,” 头顶传来叹气声,郑修茫然抬头,便看见令他忍俊不禁的一幕。 凤北穿着一袭黑衣,两手环抱在胸,面露冷笑。她头顶蹲着小凤喵,同样是两手抱着胸。一人一猫便用这古怪的叠罗汉姿势站浴桶边上静静地看着他。 “我……” 郑修正想解释,他忽然想起自己光溜溜的,下意识夹紧腿捂着。 “别说了,先起来,着凉了。”凤北打断了郑修的话,取来厚厚的毛巾让郑修起身,注意到郑修的动作时,凤北翻了一个白眼,嘴角一翘:“捂什么捂,又不是没用过。” 郑修一愣,凤北说话时的口吻与神情让郑修恍惚间仿佛看见了谢洛河站在那里。 穿好衣服后。 让下人将浴桶搬走。 小凤喵从凤北的头顶一跃而下,从窗户溜走了。 “说吧,去哪了?” 凤北光着脚,坐在床头,圆润白皙的足弓呈现出完美的弧度,微微蜷曲着,二郎腿一翘,一副女王问责的姿态。 “咕咚!” 郑修用力吞咽了一口唾沫,艰难从凤北的小脚丫上移开目光,他突然想起了在谷中十年的夫妻床笫之乐。可此时别说乐呵了,一个不老实可能会被活活打个半死。他只能老老实实将他在皇宫底下的所见所闻说出。 凤北由头到尾听完,她脸上没有任何震惊、意外的情绪,听见“差点被常闇吸走时”,凤北双拳紧紧地捏着,似乎在忍着往郑修脸上咣咣来两拳的冲动:“你就不担心自己有危险?” 郑修笑着解释:“别担心,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化身即便死了,也不会真的死。” “可那是常闇!” 凤北抓起郑修往床上丢,裹着被子在被窝里对郑修拳打脚踢。 轰! 床板塌了! 二人摔在了一起。 在被窝里滚了半宿,动静传到屋外。 蹲房顶上的庆十三听见床板崩塌的声音,感慨道:“真不愧是老爷啊。” 屋内。 恢复冷静的凤北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她也不清楚刚才自己怎么就没忍住了。 郑修与凤北坐在崩塌的床板上,凤北虽然揍了他一顿,却没下死手,更像是情人间的“撒娇”。他呲牙咧嘴地活动一下手脚,只是这种“撒娇”,一般人未必遭得住,可能会被打死。 他刚才可是连【牢不可破】都用上了,被锤得咣咣响,凤北的手掌拍下来就跟敲钢板似地。 “总而言之,皇宫底下,有一个通往常闇的‘入口’,被固定在那里了。” 郑修察言观色,眼看凤北的怒气消去,这才重新谈正事:“在画中世界我虽然亲身经历了公孙陌的记忆,可公孙陌的画,只画到了落笔那一瞬间。落笔之后的事,他已经无力画下去了。很有可能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被带走了。” “我没想到的是,那里竟留了一个‘入口’。这应该就是烛一直不敢靠近皇城的理由。” “只是我如今无法理解的是,这‘入口’的存在,到底是意外诞生,还是在烛的计划中。” 目前看来,烛就算不是长生不死之人,也有着远超常人的悠长寿命。他有几乎无尽的时间去布局。这种深不见底、跨越历史的布局让郑修忌惮不已。与其说是意外,郑修更愿意相信这是烛在为下一个百年作出落下的一步棋。 就譬如画中世界的经历,烛在两百年前挑选了程嚣、楼梦空、谢洛河三人。而谢洛河的死,也让公孙陌被坑,自愿成为下一个百年的“人柱”。 这种环环相扣的百年布局,郑修每每想起都觉得心惊不已。 “况且,我在那里看见了一个死人池。如果我没猜错,要维持‘入口’,必须要源源不断地用人魂去……喂养。”郑修稍作斟酌,用了“喂养”这么一个词去形容那里带给他的感觉。 “人魂四分,足够多的‘向’能击穿常闇与常世的壁障。可一旦形成了稳定的通道,我认为,只要时不时喂一点,维持通道不关闭,那就行了。很显然,这‘入口’,是故意留下的。” 凤北默默地听着,有几分心不在焉的。她似乎仍在为刚才自己的举动而感觉到疑惑与茫然。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揍郑修时,是“谢洛河”的“那部分”在作祟。 “你答应我,”凤北将长发挽于耳后,神情平静,波澜不惊,道:“以后别再去那里了。” “好。”郑修答应下来。 凤北狐疑:“保证?” “我发誓。”郑修竖起三根手指:“若偷偷再去那里,让我生孩子没……” “别……罢了。”凤北瞪了郑修一眼,连忙捂住郑修的嘴巴,转而叹息道:“你答应就成。” 凤北起身,准备离开。 郑修试着挽留:“你看夜深了,这大半夜地从我房里走出,似乎不妥,要不,今晚你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凤北红着脸破窗而出。 翌日。 郑宅中哨声不断,抑扬顿挫,连起来像是一首小曲。 郑修一出门便看见庆批迎接,一脸坏笑,竖起两根大拇指,直夸他威猛,床都遭不住。郑修自是百口莫辩,总不能说被凤北锤了一顿,只能昂首挺胸地接下流言蜚语。 紧接着自然是换床,旧的床成了残骸,新的床大张旗鼓地搬入时,郑二娘面色古怪地将郑修拉到一边,红着脸告诫郑修悠着点,说你这重病初愈地,别折腾坏了身子。 郑修看着早膳汤中飘着的人参、鹿茸、当归、枸杞、淫羊藿,知道二娘误会了,只能默默地将大补汤咽下。 男人嘛,多补补总是不会错的。 月燕时不时传回消息,夜未央那边仍未有任何动静。 接下来几日,郑宅内来了不少访客。 三位皇子分别遣人送来重礼,有金银珠宝、书画文玩,甚至还有一些产自天阴山的雪莲子什么的。在三月三祭祖大典后,郑修重新成了香饽饽,三位皇子以各自的方式,在向忠烈侯示好。 这本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接下来,许多朝中郑修早已记不得名字与容貌的高官,隔三差五地来拜访走关系时,让郑修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就好像……整个朝廷里除了老魏之外,都往他郑家跑了。 “怎么回事?” 郑修看着堆了满满一院子的礼品在发愁时,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期间,身居高位的江高义来了一回。 郑修热情地引为上宾,呈上好茶,江高义唏嘘地用隐晦的话语感慨着这些日子朝中的暗潮汹涌。 “老夫可算是……劫后余生呀!” 江高义用“劫后余生”四字,说明了当时的凶险。他本就没有站位,一旦老魏立的储太子是三位成年的皇子其中之一,朝中的官员极有可能会来一次暗戳戳的大换血。 老魏立四皇子为储太子这一招,让江高义对大帝无比地佩服,更是感慨帝心难测。 “对了,你从我脸上看见了什么?” 郑修想起江高义无意中窥见了门径,能“察言观色”。 江高义与郑修的关系可是在牢里打出的感情,没有推诿,仔细在郑修脸上观摩一二,便道:“侯爷左脸写着‘痛’,右脸写着‘乐’,不知这是何故?” 郑修一听,心道牛逼,连我痛并快乐着你都能看出。几盏茶功夫后,江高义政务繁忙,匆匆别过,郑修亲自送到门外,与江高义一叙,郑修心情愉悦。算是忆苦思甜了。 五月初。 神出鬼没的赊刀人孙二鸣来了一回,他哭丧着脸问起当初借刀一事。 “郑老爷,我那箴言,你还没应验么!” 孙二鸣脸上仍是贴着一块狗皮膏药,见郑修一脸茫然失忆的模样,孙二鸣苦着脸,两手比划着当年那把小刀的模样。郑修这才想起,“当年”,他为了薅羊毛,练“画师”,在孙二鸣那里淘了一把古玩刻刀,名匠遗物。他在书房里雕了一尊“凤北像”,至今还没完工。 只是如今他的【画师】门径在机缘巧合下几乎走到头了,连【画师】的诡物都入手了,这小刻刀倒成了可有可无的玩意。于是郑修试探着问:“我能不能……还给你?” 他想起了赊刀人孙二鸣的预言,似乎在画中世界出来时,差点就应验了。要是和尚真被范谣夺舍,郑修想着当时那情形,默默地替和尚感到庆幸。 “不成!”孙二鸣摇头:“我所看见的,是必定会发生之事!即便你将刻刀还于在下,在下的‘箴言’必定会发生。” 郑修面容一肃。 孙二鸣得知郑修尚未到箴言应验那刻,失魂落魄地离开,临走时嘴里呢喃:“还没到那刻。” 如此看来,他的门径修行,似乎在郑修这处……卡住了。 送走孙二鸣后。 接下来几日他们郑家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了,朝中大官小官几乎都来了一遍。 从前他的“忠烈侯”空有爵位,并无实权,他除了富甲天下之外应是没有能让他们巴结之处了。偏偏朝中官员来此,一不谈钱,二不谈事,似乎真的是在关心侯爷的身子是否安康。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郑修觉得这种现象极其古怪,可他也不好问,只能虚与委蛇,一时间光是接客,便忙得郑修焦头烂额。 直到五月中旬,某一天。 下了一个月的连绵阴雨停歇,天空放晴。 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了郑宅门前,车夫孔武有力,穿着鹅黄色长裙的貌美婢女,礼貌敲开郑家的门后,小声报上来人身份。 此刻郑修正躺在院子里晒着久违的太阳。趁着凤北不在,吱吱、萍萍二人在旁服侍。吱吱用上奇术,两手润滑无比,在捏着郑修的肩膀,萍萍则在一旁贴心地为郑修嘴边送上糕点,时不时说起她家乡波斯古国的趣闻。 这时一道身影落下,兜帽遮住面容,长袖中隐约可见袖剑的机巧。 “老爷。” 他看了吱吱与萍萍一眼。 “但说无妨。” “皇帝来了。” 兄弟会刺客得言,小声说道。 郑修瞬间坐直了身体,眸光一凝。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22章 新的夜主(4700字) 束发、换衣、净面、熏香、缠腰、佩玉。 郑修花了盏茶功夫,在四位巧手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齐。 凤北看着四位姿色各异、吹拉弹唱精通的丫鬟八只手在郑修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摸,她平静移开目光,微微蹙眉:「见个皇帝,何须如此。」 凤北成了谢洛河,郑修成了公孙陌,二人在日蝉谷中粗茶澹饭地生活了十年,如今回到现实,一切都与凤北印象中有着许多出入。 即便她早已知道郑善就是郑修,公孙陌也是郑修,但凤北至今仍无法完全将谷中留着大胡子步入中年的夫君,与眼前风华正茂作风讲究的首富彻底联系在一起。 割裂感。 错乱的时空,虚实难分的经历,让凤北心中产生了一种名为「割裂感」的东西。 郑修很清楚,凤北也很清楚,这当中的隔阂,并非三言两语、一时半会能够消去。 这也是为何,二人明明相互间知根知底、再无秘密,甚至同床共枕了十年,如今回到现实也未能彻底捅破那层薄薄窗纸的原因之一。 若非郑善,若非食人画中的经历,凤北与郑修二人,属于两个世界,是两条各行各路的平行线,永无交集。 「毕竟,那是皇帝。」 郑修心中没有半分忐忑与不安,有的只是「总算来了」那般的释然。 这些时日他郑家的门槛几乎被大官小官踏破,他们或许收到了些许风声,如今皇帝来了,这或许就是官员们来拉关系的原因。 走出房门,庆十三在正厢庭院拱门前抽着旱烟。 他看着郑修。 纪红藕翘着腿坐墙头。 他们面露忧色。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皇帝微服低调私访,对他们而言并非是一件好事。 「有密部的人,隐于郑宅左右。」 庆十三说了一句。 「无妨,皇帝来此见我,必有要事。」 庆十三会意,犹豫几秒,吹出口哨几声,让暗中与密部较劲的兄弟们退去。 屋顶上,影子蠢动,一道道接连闪过。 兄弟会神出鬼没,密部也是。 「密部……密厂。」 郑修忽然想起了两百年前,湮灭于历史中的「江湖」,想起了那些性子洒脱的侠客们,莫名生出几分惆怅与唏嘘。 庆十三上前抓住郑修的手,在其掌心间比划了几个字。 郑修点头,向门口走。 凤北默默地跟着,跟出几步,郑修一头黑线:「别闹,又不是和皇帝闹矛盾,你跟着去干什么?让你出手了吗?」 郑修板起脸:「这可是在外面。」 言下之意是在外面就得听我的。 房间里另算,你想怎样,就怎样。 「喵!」 胖胖的橘猫从一旁花丛中跃出,跳到凤北肩膀上站着,两眼瞪大,看着郑修。 「瞧,小凤喵也这么认为。」 「好吧。」 凤北虽然疑惑皇帝为何突然到访,但郑修话到此处,凤北只能无奈地答应。 一人一猫看着郑修走远。 郑修独自一人推开厚重的宅门。 一辆华盖辇车停着,穿着朴素、两鼓鼓的肩膀显得孔武有力的车夫两腿搭在马屁股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穿着鹅黄色长裙的貌美婢女,安静站在辇车旁:「有请侯爷,入车内一叙。」 门前街道空无一人,想必是帝王出巡前,提前做了布置。 「忠烈侯郑修,见过圣上。」 郑修朝隐于帘后的魏阳尊 拱拱手。 别的他兴许记忆模湖,但对于「忠烈侯见了帝王无需下跪」这件事,他倒是记得清楚。 「免礼。」 婢女为郑修掀开帘子,郑修没有犹豫,钻进了车厢内。 魏阳尊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袍,手握折扇,头戴镶玉瓜皮小帽,大刀阔斧地坐在车厢一边,目光炯炯有神,神采奕奕。这幅模样,让郑修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因为这幅装扮不知怎的让郑修联想到乔装打扮外出采风喝花酒的富老爷。 「忠烈侯,近日,身体可好?」 没想到魏阳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关心郑修的身体。显然郑修前些日子「病重」一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自是落入了帝王耳中。 郑修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承蒙圣上关切,忠烈侯感激不尽。如今,已无大碍。」 魏阳尊罕见地流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训斥道:「你呀,无需在朕面前故作卑躬屈膝,你的脾性与你爹一模一样,吃软不吃硬。再说,你爹在世时,曾与朕一同征战沙场,有过命的交情。如今你我不在朝上,你算朕的后辈,无需过于拘谨。」 嗯? 郑修一愣,心中突突。这是打起感情牌了? 一边揣摩着帝王的心思,郑修向后倾,靠在了柔软的躺背上,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笑道:「那忠烈侯便遵从圣旨了。」 皇帝这话说得有水平,郑修得听他的,不能太过拘谨,所以他换了一个姿势。但又不能不拘谨,视帝王之威于无物,这样显得没将皇帝放眼里。 魏阳尊看着郑修只是稍微变了变动作,便猜出郑修的小心思,笑骂:「你这小机灵鬼。」 皇帝似乎心情不错。 但皇帝越是如此,郑修便感觉事情不太妙。 接下来,魏阳尊仿佛真是来探亲的长辈那般,问起了郑修的生意,甚至还谈起了不久前南方因暴雨而发生的旱涝。郑修当即表示捐款赈灾,花钱的事他从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甚好。」 皇帝微微一笑,点点头。并没有拒绝首富的好意。 「你虽富甲天下,却仍心怀百姓,难得可贵。你的名声,早已天下皆知。」 郑修连忙补充一句:「非也,忠烈侯打算,赈灾款将以圣上之名捐出。」 「可。」 帝王又平静地点点头,波澜不惊。 二人在车厢内耍着太极,不痛不痒的。皇帝知道这点钱对郑修来说算不上事,郑修心中也敞亮,前面说的事也根本不算事。 赈灾的事说完,车厢中沉默了一会。 帝王与忠烈侯都没说话。 郑修自是在等着。 沉默了片许,魏阳尊笑道:「你对夜未央的夜主此人,如何看待?」 来了! 郑修目光一缩,皇帝竟是为了夜未央的事来访? 他难道知道自己和夜未央斗上了? 也是,凤北与和尚入城,虽然瞒过了官兵,未必能瞒得过老魏。 凤北在外面遭遇夜未央追杀一事,动静如此大,更不可能完全瞒得过去。 只是,老魏知道了多少? 霎那间,郑修心中思绪电转,脸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夜主?略有耳闻,未能一见。」 「哦?」 皇帝目光一凝,背嵴挺起。在这一刹,前面还像是郑修长辈的魏阳尊,重新成为那掌握无数人生杀大权的帝王。帝王的威严泄露一丝,让车厢内的空气陡然凝固,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了郑修的脖子上。 「神秘。」 帝 王一问,必有一答。郑修前一句话算不上回答,所以皇帝才轻「哦」一声。直到郑修答出「神秘」两字后,魏阳尊挺直的背嵴重新弯曲,坐回软垫中。 他闭上眼,以平静的口吻说道:「是呀,神秘。此人总是神出鬼没,他总以傀儡之姿出现在朕的面前,已有足足二十年,朕未见过他的真容了。」 「甚至,朕连他是否活着,如今在何处,也难以知晓。」 郑修沉默。 此时沉默是金。 「可是呀,偏偏是因为他,让大乾,享了二十年的太平。」 大帝叹息,重新睁开眼睛,看向郑修:「渡鸦死去,可与你有关?」 郑修眉头一跳。 该来的总是来了。 与其说这是一个疑问句,倒不如说是一个反问句。 郑修浑身汗毛竖起,正思考着如何回答时,老魏笑着摆摆手:「朕说过,你并非朝臣,朕如今也未着龙袍,你无需拘谨。这一问,你答与不答,于朕而言,没有区别,不过是多此一问罢了。你不答,也罢!」 郑修的沉默仿佛就已经是一种「回答」。面对郑修的沉默,魏阳尊没有流露出半丝不愉,反倒絮絮叨叨,话越来越多。 「这些年,朕亲眼看着你一点点地发家。」 「你用许多新奇的手段敛财,却懂分寸,取之有道。」 「曾有一位朕的亲信,于深夜向朕谏言,说你郑氏的财富,已经超乎想象,他恐怕朕不知你的小动作,也恐怕朕逐渐养肥了你这头勐虎。」 「朕说,朕从不惧贪财之人。后来,朕将他发配到了边疆。」 「后来,朕又眼睁睁地看着你拉拢一个个落魄的高手,收为己用。你们郑氏中藏龙卧虎,越做越大。这时又有人谏言,说「郑氏养虎为患,不可留之」,呵呵,最后,朕赐了他一杯毒酒,许了他家十代富贵,衣食无忧。」 魏阳尊用着最平静的话语,叙说着这些年明里暗中对郑修的「偏爱」,只是来自帝王的偏爱,并非所有人都有福消瘦,光是这两段,便搭了不知多少人命进去。 郑修惊讶地看着魏阳尊,这些事,他从不知道。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魏阳尊为了打感情牌捏造出这两件事出来,可很快他又抛弃了这种愚蠢的想法,在他印象中,魏阳尊是不屑耍这种卑劣小伎俩拉拢人心的帝王。 「朕,欣赏你的「仁」,你的「智」,你的「分寸」。当年你爹死在战场,落得你孤苦伶仃,朕于心难安。于是朕从二十年前便在心中发誓,即便年幼的你长大后成了纨绔子弟,朕也要想办法让你成为最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可谁也没想到,最后,你成了你爹所希望的模样。」 郑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他隐约察觉到了,魏阳尊说出这番话,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他想让自己做什么。 魏阳尊每次与郑修见面,话都特别多。郑修对魏阳尊最为深刻的印象,还是在世界线剧变前,那位将死的帝王,用不甘的口吻在狱营前发出的「帝王三问」。即便过了百年,那件事仍历历在目,郑修难以忘怀。 如今的帝王,龙精虎勐,言语间散发出的威严,竟让深入了画师门径的郑修,也隐约感觉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夜主消失了。」 「可朕其实,从未真正信过他。」 「二十年前,北蛮再次入侵,他于那漫长的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朕本以为天下太平,可世间却忽然多了许多怪力乱神之事。仍是他,主动站出,替朕分忧。」 「你或许会问,为何朕不信他,却又用他?并许他重权,独立于六部之外?」 「呵呵,很简单,朕用 人,不需要相信,只要能用,那便用了。」 「近来呀,各地呈上的奏折中,诡桉频发,如今夜未央却如一盘散沙。」 「食字妖、水鬼、狐仙、鬼新娘、万人空坟、百鬼夜行……你可知道,这些日子看着充斥在奏折里的妖魔邪祟,既可笑,又可悲!朕仿佛听见了大江南北、天下百姓的哀嚎,却无能为力。」 「朕隐约察觉到那人为何无故消失。」前一秒魏阳尊说话时仍平静如水,突然间,他眼中迸射出两道有如实质般的怒意,垂下的帘子剧烈地抖动,哗哗响。 「他重新隐于暗中,似在嘲笑朕的无力!」 「朕离不开他?」 「朕少不了他?」 「朕不配当大乾国君?」 「朕不是真命天子?」 魏阳尊最后一连四问,问的不是郑修,而是他自己。他每问一句,帘子便甩一下,再问一句,帘子又甩一下。一只白皙的小手从外面伸出,轻轻扯住帘子。 「请圣上息怒。」 婢女轻声道。 魏阳尊目中怒意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脸上重新浮起澹澹的笑容,他深深看着郑修:「他的事,总得有人,替朕去办。只为,天下太平。」 「夜已深,朕入眠。朕需要有人在夜里,替朕照看这天下,当半宿夜里的主子——夜里的「王」。」 郑修听着,他明白魏阳尊口里说的「王」,自然不是与他犯冲的「帝王」之意。而是指大乾爵位中,「王、公、侯、伯、子、男」中的「王爷」。 郑修面露苦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魏阳尊闭上眼睛,疲惫地摆摆手,轻叹道:「朕老了,人呀,上了年纪便喜欢叨唠。你若不喜听,朕下回来,便少说些。你大病初愈,不宜在外久留,回去吧。」 郑修走下马车。 帘子里忽然伸出魏阳尊的手,他指着貌美的婢女:「此女,你若看入眼,便让她服侍你吧……若你不喜,随你处置。」 黄裙婢女闻言,娇躯微微一僵,却没有半点怨言地在郑修面前跪下,抬起头,努力让郑修看清楚自己的容貌,眼中波澜不惊:「奴婢殷青青,见过侯爷。奴婢仍是处子身,望侯爷不弃。」 说话时,殷青青一双美眸却难掩哀求之色。 郑修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却仍爽快地朝辇车拱手:「入眼!谢圣上赏赐!」 「好!回宫!」 车夫笑吟吟地朝郑修眨眨眼:「若你爹当年有你一半,又何须让郑家独子单传?哈哈哈!」 华盖辇车一骑绝尘,离开此地。 和帝王闲话家常,还被送了女人,换做别人那是要大宴几天、祭祖还愿的大喜事。可郑修带着殷青青回到郑宅,关紧房门时,一张脸却苦了下来。 「你在门口站着,别进来。」 郑修指着大门旁一处空地,对殷青青说道。 殷青青神情平静,欠身行礼:「是,老爷。」 她很快适应了新的身份。 步履匆匆返回大院,一群人早已紧张兮兮地等候着。 郑修一来,庆十三与凤北便率先迎上,凤北头上蹲着小凤喵。 凤北当然不见外,直截了当地问皇帝干嘛过来。 「进去说。」 郑修只带了几位亲信入内,刚一落座,荆雪梅便冷着脸送上一杯热茶。 看了荆雪梅一眼,郑修就欣赏她这种又冷又舔的性格。 「他到底找你做什么?」 凤北隐约听见了一些,但没听完全。 郑修一口气将温度适宜的茶饮尽,这才神情复 杂地说道: 「老魏他……想让我当新的夜主! 」 第223章 橘猫 当郑修说出这句话时。 啪! 荆雪梅刚端上茶,却因郑老爷的一句话惊得小托盘摔在地上。 正厅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庆十三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老爷你可真不会说笑话。” 原来是说笑呀! 众人顷刻间如释重负。 凤北抬眸,目光复杂:“你答应了?” 郑修有几分郁闷地摇摇头:“还没。” 纪红藕听着“夫人”与“老爷”的交谈,琢磨出别的味儿,瞪着一对丹凤眼:“等等,老爷,你没在说笑?” 郑修轻叹:“我没开玩笑。” 庆十三面色一沉,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默默地抽着旱烟不说话,一时在他周围,烟雾缭绕,几乎将他的身影淹没,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若隐若现,神秘莫测。 厅中几人心事重重,唯有和尚没想通其中关键,摸着光头一脸纳闷:“这不是好事么?” 郑修仰躺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叉,闭上眼睛:“是好事……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天大好事。” 末了,郑修语气稍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朝众人摆摆手:“都洗洗睡吧,我歇会。” 庆十三在门边一敲烟灰,哑声干笑:“那……老爷保重。” 随着四婢先后退下。 郑修这一躺就躺到了晚上。 到了晚饭时分,郑二娘本想过来唤郑修用膳,可当她看见厅中站着沉默不动的凤北与闭目假寐的郑修后,察觉到气氛不对,轻叹一声又退去了,给郑修留了点饭菜。 哗啦啦。 月上中天,一片乌云飘来,下了一阵大雨。 叮咚叮咚。 听着豆大的雨点敲在屋瓦上,清脆有声。凤北不知何时来到了郑修的身后,巧手轻轻揉着郑修的太阳穴。她的一双手碰谁灭谁,偏偏在画中世界十年她练了一手按摩的好功夫,如今回到现实,唯有在郑修身上方可施展。 郑修口中发出舒服的呻吟声。 凤北先是揉着郑修的太阳穴,捏着捏着往下了,先揉捏脖子,最后落在肩膀上。 转眼半时辰过了,郑修的呼吸越来越平缓。 凤北按摩的手不禁停下,拍了拍郑修,有几分气恼:“睡着了?” “没。” 郑修没睁眼:“乐在其中。” 他说的是按摩。 凤北闻言,微微一笑:“看来,你并未因此而心烦意乱。” 郑修露出笑意:“心烦意乱?不至于。”说着,郑修轻叹一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到底,无论烛的目的如何,他这二十年经营着夜未央,确是做了不少好事。你曾在夜未央,应心知肚明,若这些年没有你们,该有多少人,死于莫名的祸事中。” 凤北稍作思索,没有否认这一点。 就拿当朗山仙姑庙一事来说,仙姑庙中那位祭拜当朗仙的螳螂仙姑,不知害了多少人。最后要不是凤北亲自出手,一举踹了仙姑庙,不知有多少人被摄去人魂,或葬身虫腹。 “夜未央的存在,并不能单纯以是非好坏去论。”郑修感慨:“当初若不是夜未央,你们出手,若不是‘镇灵人’,二娘的奇术我也毫无头绪,无法可解。” 凤北如今虽然讨厌夜未央,可这些年她身在夜未央,走南闯北,确实办了不少事,她没有否认郑修的话。 郑修继续喃喃自语,即便凤北没有发表意见,郑修也愿意说给凤北听。 正经人不会将心里话写进日记里,却会对枕边人诉说,总不能全憋心里。 男人呐,有些事憋多了能憋出病来。 话音一转,郑修又叹道:“和皇帝说话确实很累。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得琢磨,琢磨来琢磨去,就没一句废话。他说让我别拘谨,我就得把握拘谨的尺度。” “他说了许多这些年明里暗中对我们郑家的好,言下之意就是说,别忘了感恩。” “他甚至暗地里许下承诺,让我当第二任夜主,不惜破格让不是魏氏血脉的我当上‘郑王爷’……那可是王爷啊!其他的不说,就是当朝宰相,想要见我,也得在我家门前恭恭敬敬地候着!嘿!仔细一想,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光宗耀祖呀!” 郑修嗤笑一声:“可他分明是知道,我对权利没有欲望,才会许这种承诺给我。他说,总要有人替他办这件事,总要有人,替他办的。” 正在替郑修揉捏肩膀的凤北忽然浑身一僵,束起的马尾无风飘起,压低声音用一种宛若受伤猛兽般的低沉吼声怒道:“他竟用我要挟你!” 郑修当即吹了几声口哨,哨声抑扬顿挫,正厅附近值守的兄弟们顿时秒懂,嘿嘿一笑,心照不宣地远离此地。郑修猛地起身抱着凤北,张嘴轻咬凤北的耳垂,刮了刮。 ——凤北的弱点。 凤北浑身一软,下一秒却没好气地拍开郑修。 郑修伸出两指按住凤北那红润的嘴唇,看着她的眼睛,平静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凤北此刻眼中怒意早已散去,她突然有些怀念在谷中那十年,他们远离尘世,男耕女织,超然世外。想到最后,她竟隐隐后悔从食人画中脱身。心情复杂地拧结几许,凤北轻声叹息:“我懂的。可他……” “百年前,天下大乱,有许多人做着帝王梦,老楚也是,后来不也成一场空?程嚣杀了皇帝,又能如何?这位置总得有人来做,没了一个皇帝,又会冒出另一个皇帝。皇帝并非是一种传承,这个位置就像是一种‘职业’,总有人命好,位于万万人之上。不然,这皇帝你去当?” 凤北想了想,用力摇头:“不当。” 小凤喵踱步入内,郑修顺口问小凤喵:“你当么?” 小凤喵蹲在门旁,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地喵了一声,似是回应。 “你瞧,连小凤喵都瞧不上的位,你觉得我能瞧上?如今这皇帝如此照料咱们,没什么不好的。” 凤北这才注意到郑修趁着她方才情绪激动时,借机抱住了她。但抱都抱了……凤北也没挣脱,装作没注意到,索性软软地靠在郑修怀中,说着情人般偷偷摸摸的耳语。 郑修了解凤北,也了解凤北心中的“谢洛河”,凤北方才差点将“杀皇帝”三字说出口,哪怕是在郑家里,这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这也是为何,夜主消失后,老魏不急不躁,怒中藏喜。因为,烛此人太过神秘,皇帝把握不住。我则不同,我们郑氏血脉世代忠烈,一是要捧上去轻而易举,二则是我在这里扎根深厚,离不开了。” “且郑氏中奇人无数,人才济济,又降服了你这一尊大神,可谓是当第二任夜主最佳的人选。” 凤北闻言,忍不住反驳:“我何时被你降服了?” “那……睡服?” 凤北听成了“说服”,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郑修:“总之,这回算是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了。” “那你是打算答应了?” 郑修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态度模棱两可,皱着眉显得有几分苦恼:“答应是一回事,如何办又是另一回事。说实话,只凭目前郑氏的人手,负责皇城附近还说得过去,可要将触手铺遍天下……” 郑修松开凤北,在厅中负手而立,望向夜空,缓缓吐出一字:“难!” 二人聊了半宿,凤北也清楚如此大的一件事,难以在片刻间做出抉择。皇帝来访,福祸掺半,郑修仍在犹豫。只是郑修很清楚,如今皇帝眼下最适合替他办这件事的人就是郑氏,若郑氏不从,皇帝想办法也会让郑修从了。与其将关系闹僵,倒不如趁着这次风波,让郑氏再上一层楼。 凤北即将离开时,目光落在门旁,那只趴着打盹的小凤喵处。 与凤北一对眼儿,眼神交汇,来来往往,郑修便知凤北在想什么。于是郑修也打量着那只奇怪的小猫,道:“像。” “是那一头。”凤北指的是她当初带回的那只。 “不像。”郑修否认:“从前那只从不亲我,仿佛瞧不见我。” 凤北笑了笑:“那是瞧不上。” 郑修吃瘪,却不和凤北一般计较,撇撇嘴:“所以,是另一头。”他指的是画中世界他们二人养了多年那只。 “喵!” 橘猫用毛茸茸的爪子挠了挠耳朵,喵呜一声,却未抬眼。 【白痴喵!】 郑修惊了:“它又骂我!” 凤北闻言微怔,迟疑不定:“又骂你?要真的是那一头…你可养了它许多年。” 郑修摸着耳朵,也不太肯定。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片刻后,郑修咬着牙肯定:“定是那一头!” 如此笃定的口吻让凤北眉头一拧,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她下意识地伸出巴掌,双唇微微抿着:“不可能。” 郑修深深看着那只搔首弄姿的小猫,绕到背后,提起猫尾巴仔细打量。 橘猫浑身不适,惊得从郑修手中挣脱,无声跃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郑修点点头:“还是母的。” 凤北目…目…目瞪口呆。 “总之,不可能。”郑修朝凤北眨眨眼,大声道。 “那……”凤北晃了晃白皙的手掌,面露疑惑。 “先养着。” 郑修最后一句,一锤定音。 凤北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几许:“好。” 二人总算商量出好歹。 凤北准备离开时,郑修说了一句“等等”,凤北不解,郑修便知女而上,又在凤北耳垂上刮了一下。刮一下,凤北就颤一下,颤一下,郑修又刮一下。闹到最后,凤北以为郑修要干嘛,便连说别,红着脸冒雨飞身上了屋檐逃离。 远远观望的郑家暗哨们本纳闷着老爷忽然遣散他们做什么,当他们看见“夫人”面红耳赤地从大厅中逃离时,纷纷恍然大悟,直呼老爷高明:“果然是老爷,深谙此道!” 凤北红着脸一溜,郑修感慨万分,但很快他便沉下脸来。并非针对凤北,而是因为目前他所面临的种种。 心事重重地准备返回正厢,琢磨着是熬夜肝奇术或是舒舒服服睡一觉日后再说时,郑二娘撑着一把纸伞匆匆走来。郑二娘此刻穿着单薄的睡衣,一见郑修劈头盖脑地埋怨:“你门口那姑娘是咋回事?什么时候带回来的?回来了也不让人进屋,就非得让她大雨天在外面活活淋着?” 姑娘?带回来? 郑修先是一懵,而后一拍脑袋,直呼:“忘了!” 他把老魏“送”他的殷青青给忘了!一想起此女,郑修又觉一阵脑壳疼,不知该如何处理。半路上,郑修便对郑二娘解释殷青青的由来。当郑二娘得知这是皇帝送的姑娘时,神色微怔。 郑修苦笑解释:“他当时说,若我入眼,就送我,若不入我眼,就随我处置。你猜,如果我说这姑娘不入我眼,她还能回皇帝身边去?最后的下场……不说也罢。” 再说了,能跟着老魏出巡的女子他说不入眼,岂不是等同用牛劲死抽皇帝的脸?想着是挺爽,但没必要啊。郑修当时一念间便想通透了,于是爽快接了。 郑二娘暗暗心惊,她一妇道人家从未与皇帝接触过,当郑修这般解释后,她才替郑修惊出一身冷汗。万万不料这看似稀疏平常的一问一答中也暗藏玄机,轻易可决定一位妙龄女子的性命。 让郑修没想到的是,当他在雨夜中再次来到门口时,他的贴身四婢也在,撑着伞,分站四角,让郑修不解的是,他们甚至祭出了乐器,吹拉弹唱备好,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而雨夜中,四面墙上人影憧憧,显然蹲了不少兄弟会的好手。 郑修一愣,怎么还把事情闹大了? 一看见郑修,四婢仿佛有了主心骨,屏息一松。吱吱连忙上前,双手白色的微光蒙蒙亮着,雨点落下时竟被弹开,没有在吱吱身上留下半点湿痕。吱吱怒道:“这女人身怀奇术!” “身怀奇术?然后呢?”郑修闻言,哭笑不得:“都散了,大帝要对付我,怎会用这种低级的方式?” 众人闻言一愣,被淋成落汤鸡的殷青青在雨中一动不动,任由大雨将她打湿,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她的脸上,令此刻的她显得有几分狼狈。郑修上前时,殷青青欠身行礼:“奴婢殷青青,见过老爷。” 郑修问:“你没事在这里淋雨做什么?我不是说收了么?” 郑修的“收”字似乎触动了殷青青,少女面容一抽,却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低头道:“老爷让奴婢在门口站着,不许进来,奴婢便站着了。”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郑修身上。 难怪。 原来老爷好这口。 郑二娘这下听明白了,在郑修身边轻声问:“那,洗干净?送到你房里?凤北姑娘知道么?” 殷青青浑身一颤。 “别乱说。”郑修干咳两声,摆出老爷威严:“二娘,此人来由你也知道了,由你处置。暂时,便当凤北的贴身丫鬟吧。”说完郑修回头对殷青青说道:“从今天开始,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是。”殷青青默默点头,认命了。 求月票! 月尾了,月票投起来呀!呜呜呜呜!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4章 盲人摸骨(4700字) 郑修孤枕难眠地躺了一夜。 关紧房门。 最终殷青青没被洗干净送进来,凤北也没好意思进来。 橘猫的事,夜未央的事,乱糟糟的,烦了郑修一夜,让郑老爷辗转反侧。 “唉,这时候有个人陪身边聊聊天就好了。” 清晨。 萍萍挽着袖子勤快地端着一盆清水来服侍老爷洗漱时,不小心听见了老爷的碎碎念。 “老爷!萍萍可贴心了!老爷若有烦心事,尽管找萍萍诉说。” 萍萍捂热毛巾,温柔地替老爷擦脸时,褂扣一颗颗紧绷,几欲崩开。她挺起大胸脯自告奋勇地说道。 “最近天上人间生意如何?” 郑修随口问起。 萍萍正在替郑修净面,闻言,低头弱声道:“我们四姐妹,好久没去了。” “嗯?” “最近二娘签了一位姑娘,天姿国色,成了新的花魁,替天上人间招了不少生意。恰逢老爷病重,二娘便让咱们专心照顾老爷,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去天上人间献艺了。” “原来如此。” 郑修恍然。他当甩手掌柜多年,许多生意都是郑二娘在帮忙打理,郑氏旗下的商铺与产业的负责人都服郑二娘,这让郑修管理偌大的家业时,省去不少心思。 萍萍原名叫大月氏·艾文,是波斯古国的人。曾有着异国公主血统的大月氏·艾文,长着一副安产型体态,曾被郑二娘当成郑夫人最佳人选之一。想起萍萍来历,郑修随口问起:“你从前可听说一位叫阿图鲁的将军?” “啊咦?”萍萍面露惊奇:“老爷怎会知晓阿图鲁?他在咱们那边,可是家喻户晓的‘英雄’!” “英雄?” “是呀,传说阿图鲁将军在生前可是‘佛陀转世’,从前萍萍不懂,但如今想来,大抵是和凤北姑娘那般,属天生的异人。有人说他天生神力,有人说他可断肢重生,总之书上说,他当年打了一场仗,杀敌无数,就成了英雄。” 历史未必完全由胜利者书写,有时候史书是各写各的。 郑修一边感慨着历史的荒谬,早膳过后,郑修来到了久违的书房。满是书香气息的房间布置内,一尘不染,可见他不在的时候,家卷们并未懈怠,仍悉心打扫。 书房角落伫立着未完工的“凤北凋像”,这是当年他薅羊毛的副产品。郑修上前掀开用来遮尘的厚毯,负手而立的凤北已初现轮廓,那飒爽的身姿,飘扬的马尾,让郑修想起了重遇凤北时的那一幕。 凋像的面容尚未动刀,郑修端起静置在桌上的小刻刀——这便是赊刀人孙二鸣“借”给他的那一把,刀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戴”字,末端打了一个小孔,串了一束红绳,颇有几分古色生香的味道。 这是一件古玩。 在古玩刻刀下压了一份契约,上面摁了孙二鸣的手印。契约的内容大抵是,他包了孙二鸣接下来十次“卜卖”,一口气结算。孙二鸣是天生的【赊刀人】异人,他的卜算如今卡在了郑修处,未来十次也将卡着,若这次卜算一直未能应验,孙二鸣从此无法在门径中深入一步。 想起当初不择手段薅羊毛时所做的事,郑修不由发笑。可笑着笑着,郑修面容一凝。“待郑善亲手杀死自己挚友之时,我亲自来取刀钱。”孙二鸣当初的“卜算箴言”在耳边回响,郑修低头思索:“是了,我当时让他算的是‘郑善’,他说的也是郑善,并非我。如今唯有和尚算得上郑善的‘挚友’,若我当时在天阴山上,失手杀了和尚,这卜算则是应验了。可最终一切都没有发生……” “孙二鸣他说过,他所‘看见’的一定会发生,若未发生,并非‘错了’,而是‘时辰未到’。杀死……杀死……杀死……以前就看过许多电影,能用擦边球的办法规避预言,也不知事到临头落到我自己头上时,是否有空子可钻。”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没有敲门,径直闯入。郑修没有回头,他听脚步声便知道来的人是凤北。 凤北站在门旁,呆呆地看着那尊尚未完工的凋像。 “你来了。” 郑修以厚毯重新盖住凋像,转身朝凤北微微一笑。 “你是何时……” 凤北狐疑,指着那尊凋像问。 “很久以前。”郑修想了想,如实回答:“在我们进入食人画之前。” 凤北默然,眼中温柔浮起。 此时无声胜有声,不必多问,凤北已知郑修心意。 原来在更早之前…… 凤北心想。 郑修捡起了一块地上的碎料,古玩刻刀在碎料上翻飞。很快小木料在郑修的巧手下,不一会就被凋成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木鱼。 郑修在鱼嘴上钻了一个小孔,找来了一根长长的红绳串起。 “完工!”郑修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在凤北面前得意道:“我说不定还能走‘巧手’的门径。” 凤北没有否认,事实上这些年的相处,凤北认为郑修真的无所不能,的确很棒。她好奇地看着那条精致的小木鱼,纳闷道:“你这是……钓鱼?” “等会你就知道了。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见你? 凤北心中腹诽一句,澹然道:“因为和尚的事。” 郑修闻言一愣。 “和尚想回云流寺,想必是想找等等……不,谢云流问个明白。他本想不辞而别,被我拦下了,我说无论如何,都得让你知道此事。” “好!我知道了!”郑修点头,将小木鱼收入怀中。匆匆外出。 出门前,郑修闭上眼睛,几秒入定,进入心牢。心牢中,一位可爱的大光头和尚在游桌上安静地站着,【苦行僧驿站】处于能用的状态。 郑修放下心,来到门口。和尚背了简陋的行囊,一袭轻装,在门口等候着。 “大哥!”和尚见了郑修,洒然一笑,双手合十,张口便道:“小僧叨扰多时,如今该走了。” 和尚一如既往地乐观纯粹,他的笑容仿佛有着一种奇妙的感染力,能驱散人心中的烦恼。 “你知道,我正是用人的时候。” “知道呀,可小僧没说一去不回。当大哥需要小僧时,小僧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此就好。”郑修拍了拍和尚的肩膀,没再挽留,笑道:“你见了大师,想问什么。” 和尚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小僧不知。或许会问为什么,或许会问一百年前,或许会问他为何收留小僧。又或许,”说着说着,和尚腼腆一笑:“仅仅想亲口对师傅说一声多谢,仅此而已。” 郑修不由生出几分感慨:“你在画中当了百年谢云流,却不知谢云流一直活着。” “是呀。” “对了,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我在画食人画的那百年里,你在干什么?” “我?”和尚闻言一愣,没有隐瞒,掰着指头开始数:“小僧那日在皇城一恍神,你就被烛带走。小僧四处寻找无果,寻了两年,最后知道大哥你吉人天相,只能放弃。后来小僧四处流浪,凭着谢云流的记忆,找到了它们的故乡。” “小僧替你与谢洛河立了衣冠冢。” “小僧替老楚和温姑娘立了衣冠冢。” “小僧替百晓生立了衣冠冢。” “小僧替老萧立了衣冠冢。” “小僧替铁娘子立了衣冠冢。” 和尚掰着指头一个个地数,从左手数到右手,又从右手数回左手。没一会他便数了数十人。在画中世界最后那一百年,他与郑修分道扬镳,和尚走南闯北,全在立冢,悼念在日蝉谷中死去的侠客们。 和尚全记得他们的名字。 “好多好多人,小僧不知道他们家在哪里,就边走边问。眨眼过了五十年。” “后来,不知怎的,问着问着,最终小僧来到了那里。小僧一看,那座山不正是将军山么?小僧亲手搭起了云流寺,住在了那处。嗯?凤北姑娘,你怎么了?” 和尚自顾自地说着,忽然发现凤北的右眼在流泪。她闻言才恍然惊觉,顿时有几分手足无措地擦着,越擦那只眼睛流的泪越多,她颓然道:“是她。” “别说了。” 郑修轻叹。 “大哥,小僧有两句话,想私下对凤北姑娘说。” “成!”郑修爽快地点点头,走出几步,站到远处。 “老妹呀。”和尚一张嘴便是一口土匪腔,让凤北傻眼,和尚很快又换上了孩童般的嬉笑声:“姐姐,别哭呀。” “马拉个瓜子!不就是多住了一个人,怕个卵儿!” “是六个!” “最后一个……” “闭嘴!” “非也!不是谁都像傻和尚,有容人的大胸襟!” 和尚用几种口吻与神情乱七八糟地说了几句。 过了一会和尚娇羞地红着脸:“不瞒你说,妾身心仪大哥已久~嘻嘻嘻~” 远处郑修勐地哆嗦了一下。 凤北木然,捏紧拳头。但很快凤北却又无奈一笑,她隐约知道和尚想说什么。 和尚变了一会脸,最终仍是和尚,他露出平静的笑容:“你瞧,小僧同样承受心魔之苦,已有多年。” 凤北摇头:“我与你不同。” 和尚面露微笑:“心魔是我,我也是我,既然都是‘我’,何必非要分出你与我?”和尚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凤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末了,和尚双手合十,睁眼恍然觉悟:“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七心禅’!妹呀,小僧走了!” 凤北听了和尚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等会。” 郑修拍拍手,很快便有人取来纸笔。郑修快速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盖下郑氏公章,并用信笺封好,烫上火漆。他将新鲜出炉的介绍信交给和尚,和尚郑重收入怀中,不等他问起,郑修主动道:“你在那边若碰上了困难,可凭此信到蜀州郑氏商会找司有青,他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郑修语气稍顿,自信一笑:“一切。” 对于和尚,郑修并不担心。和尚天生异人,生命力顽强。光着脚爬上天阴山,脚冻坏了都能活活长回来,如此离谱想死都难。再说,只要和尚还是和尚,郑修便能随时以分身传送到和尚身边。 目送和尚潇洒离去,郑修心中仍生出几分澹澹的离愁。 “陪我四处走走。” 郑修朝凤北招招手。 凤北点头。 她此刻心情郁郁,也不知是谁陪谁。 二人行走在热闹繁华的街头上。郑修算是皇城中的第一号名人,走过路过,许多人向郑修打招呼,亲切地唤郑老爷。 凤北的事不知何时传了出去,有眼力地顺便腆着脸喊一声“郑夫人”。在一声声“郑夫人”的攻势下,本来心情不太好的凤北也无暇多想,疲于应付。 “怎么我这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郑夫人’了?” 逃命似地拉着郑修离开人群,到了僻静处,凤北瞪着眼逼问。 郑修摊手:“别问我,我是无辜的。” “你又是故意的?” “这次,我保证不是。”郑修竖起三根指头,准备发誓,凤北一看这阵仗,轻叹:“故意就故意吧。” 她认了。 不知不觉,皇城走了小半,二人路过荆家。郑修忽然想起一事,便礼貌地上前拍门。开门的是一位年轻的丫鬟,郑修报上名字后,丫鬟面色剧变,里面一阵鸡飞狗跳后,痛失爱女的荆氏夫妇走了出来。如今荆雪梅堂堂一位千金,被郑修签下巨额卖身契,当了丫鬟,还当艺伎,甚至与父母断绝了关系。荆氏夫妇见了郑修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爹有一位故人的灵位在你们家祠堂里。”不等荆氏父母说什么,郑修便懒洋洋地说道:“一炷香,郑某入内看一眼。我记得你们荆氏做的是布匹生意,回头我让我的布庄与你们签一份长期的供货契。” 荆夫人闻言大怒,正想说你把我们当什么了。荆老却眉头一跳,连忙拉住荆夫人,哈哈一笑,拱手道:“有请!有请!郑老爷光临寒舍,寒舍可谓是蓬荜生辉呀!” 简单三言两语,将与荆氏这些年的小摩擦消弭于无形。郑修不得不感慨钞能力的实用,入了荆氏祠堂,正如郑修记忆中那般,上面立着一块与其他牌匾格格不入的灵位——“公孙荆氏小桃之灵位”。 凤北一看那灵位,心中有许多疑惑,却没在外人面前提起。郑修平静拜祭后,被请到茶室。郑修装作随口问起,荆老如实回答,说他曾爷爷当年膝下无儿女,领养了一位叫小桃的继女,后来小桃病逝,他爷爷后来竟老来得子,才有了如今荆氏的传承。二人感慨定是小桃在天有灵庇护荆氏,嘱咐后人绝不能将小桃的灵位撤去。 “原来如此。” 了却一桩心事,郑修辞别荆氏夫妇,在杯茶中郑氏与荆氏冰释前嫌,荆夫人没多久也想通了,如今女儿的名声早已受损,但若从一而终、跟了郑老爷,指不定还能帮扶荆氏,于是言里话中隐晦地问郑修缺不缺偏房小妾,他们家荆雪梅知书达理,性子温和,非常合适当郑老爷的暖床小妾云云。 如此赤裸裸地将女儿当做家族发展的筹码,二人的嘴脸让凤北感觉到不愉。郑修出门时,告诉凤北:“这就是人情世故,见怪不怪了。” 凤北点头,她原本还想问小桃的灵位是怎么回事。可转念一想,她释然一笑,一切大梦一场,他既不是公孙陌,我也不是谢洛河,何必如此介怀,于是便藏在心里,不再过问。 和尚的话确实让凤北心中的纠结散去几分,但要彻底想通,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郑修对此,并不着急。 走了一圈,已近晌午,二人返程走往郑宅时,路过一巷,发现围了不少人。 郑修好奇,似乎不是郑氏的产业,上前一问,原来巷口有一位瞎子青年,叫做陈为,懂点摸骨奇术,算得很准,这些日子在皇城里摸出了不小的名气。 据说他摸骨有一条规矩,无论准不准,只收一文钱,区区的一文钱。 “瞎子?青年?陈为?” 郑修与凤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丝惊奇。 第225章 “时妖”(2合1) 巷口。 一位衣衫朴素的青年摆了一张小凳,安然坐在其上。 一根简陋的木拐杖在墙角倚着,拐杖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中躺着一只病怏怏的乌鸦。这只乌鸦的羽毛是暗红色的,仿佛被血浸泡过后又重新晒干似的。 病怏怏的乌鸦时不时睁开眼睛毫无神采地打量着围观的百姓,一声不吭。 青年脸上遍布丑陋的烧焦疤痕,就像一个个压扁的肉瘤。他的双眼泛白,俨然失明。 围在青年身边的百姓大多是青年与中年。 青年问前程,中年问财运。 偶有年轻貌美的少女胆大,不惧男女有别,羞答答地坐在摊位上,问起姻缘。盲眼青年便微笑着取出一块干净的纱巾,裹住少女柔荑,隔着纱巾摸骨。 一文钱着实太便宜了,无论百姓们信不信,图个乐呵,或花钱听几句好话亦不为一件坏事。 郑修与凤北并肩看了一会,眼神交换后,安静离开。 凤北面露疑惑:“魏辰?” 显然她也不能完全肯定。 凤北与魏辰唯一的交集,只有二十年前同在白鲤村,陷入鬼蜮,最终被郑善同时救出。 而魏辰,本该被常闇带走,最终却是王苍云不顾一切,牺牲自己,将其救出。 想起王苍云,郑修不禁生出几分唏嘘。 “那头血鸦,应是他了。没想到,他一直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那你说……” 凤北看了郑修一眼。 “烛很有可能知道这件事。而老魏,却未必知道。在老魏看来,魏辰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谁也不会猜到一个‘已死之人’会出现在这里。” “你…会将此事告诉大帝?” 凤北问。 郑修哑然失笑:“告诉大帝做什么?” 凤北脑袋一歪,随后明了,微微一笑,懂他心思。 郑修悠然解释:“当初与残缺楼是有过恩怨,可残缺楼明显是与夜未央不对付,夜未央如今已成一盘散沙,烛更是下落不明,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魏辰之所以老老实实在这处摆摊,或许与烛的消失有关。” “在魏辰暴露出他来此的真正目的之前,先盯着吧,不急。” 皇城可以说是郑氏的大本营。在皇城中,郑氏可以说是能比肩夜未央的庞然大物。无论是财力还是奇术师的数目,都带给了郑修十足的底气。 若在其他地方也就算了,在皇城中,魏辰若真心怀不轨,还能让他蹦跶起来? “是因为王苍云前辈吧。” 凤北笑吟吟地点破了郑修真正想法:“动一个人的理由多了。可你不愿意动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因为王苍云前辈想让他,活下来?” 不愧是你呀。 重情重义。 从前凤北看郑修不顺眼。打从食人画脱身后,看见的处处都是他的好。 凤北越了解郑修此人,就越能想明白,为何郑氏那么多高人,都喜欢聚集在郑修的身边,喜欢一口一句“郑老爷”亲切地喊着。 郑氏之所以成了如今的郑氏,并非这忠烈的血脉,也并不是因为郑修那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忠烈侯”,而是因为郑修本身。 是他造就了如今的郑氏。 “要你多嘴。” 郑修故作恶相,舔舔舌头,捞起凤北的小手不讲武德地捏着。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凤北不习惯与郑修在这般环境下亲昵,但此刻挣扎无疑更引人注目,她只能靠近一些,将二人牵着的手藏在长袖里。 凤北一向着装低调,并不像富家千金那般,恨不得将“娇艳欲滴”四字写在衣服上。一时间也没有太多百姓注意到郑修与凤北在袖子下的小动作。 走着走着,忽然,胡思乱想的凤北檀口微张,她扭头看向郑修,顾不上被轻薄的小手,眼中惊讶难掩:“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郑修一愣,牵个手也能原地顿悟? 凤北抿嘴,声音中多了几分冷意:“怪不得大帝这些年任由你发家,甚至默许你将一群奇术师聚于麾下。他早有让你们郑氏,取代夜未央的心思。” 郑修沉默了一会。 好一会才轻叹:“不愧是当皇帝的人。” 回到郑宅,郑修将魏辰的事告知庆十三后,庆十三却一拍脑袋:“残缺楼!怪不得三月三之前,城里多了那么多瘸子瞎子聋子!” 郑修闻言一愣:“三月三之前?” 庆十三:“回老爷,就在三月三皇室祭祖大典之前,凤北与……咳咳,郑善……”庆十三用力朝郑修眨着眼,仿佛在暗示什么,郑修却当没看见,装作不知。庆十三咳了一会,见老爷没有表态,便继续道:“他们南下之后不久之事。” “庆某当时察觉局势不对劲,便让人暗中盯着那群残子,本想等老爷在牢里醒来,再细细禀报。殊不知,老爷您后来得了重病,一睡不醒,这事也搁下了。” 不愧是兄弟会的庆批呀。 事无巨细。 郑修感慨果然将事情交给庆批办就是放心,朝庆十三竖起大拇指,不吝赞赏:“办得好!下月月钱翻倍!我晚点会让二娘给你记上。” “好嘞!老爷阔气!”庆十三一听加钱,顿时眉开眼笑,两眼眯起。 郑修问:“后来呢?” 庆十三两指一撮,旱烟兜自行点燃,冒出了澹澹的烟儿。他用力吸了一口,笑道:“祭祖大典之后,就莫名其妙全走光了,啥事都没发生。跟来时一样,静悄悄的。” 郑修一听,怔神片刻,想到老魏最终在祭祖大典上立的储太子是刚出生的四皇子,额头莫名挤出两滴冷汗:“妈的,该不会……其实残缺楼和其中一位皇子有勾结?” 庆十三被烟呛了一嘴,剧烈地咳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没想到这一点。 但郑修这么一提,庆十三也想通了,震惊地看着郑修,嘴巴动了动,不敢多嘴。 三月三前,三位有机会争太子之位的皇子各显手段。二皇子刺杀大皇子,大皇子另有布置,最后却输了三皇子一手。 “食人画这件事,将上弦三凤北、上弦肆君不笑,下弦肆顾秋棠等一众高手全调了出去。” 郑修心思电转。 忽然间,他将不久前所经历的事,全部联系在了一起。 “食人画最初是在和尚手中。” “十魁之一的空将楚素素,在寻找和尚与他手中的画。” “也就是说,这幅画,最初其实是在残缺楼手里。” “但最后阴差阳错下,和尚失忆,流落蜀州。” “等等大师将食人画交给了烛。” “烛借机继续他的百年布局,盯上凤北。” “魏辰早知此事?他是故意的?” “他们是互相利用!” “借这件事,皇城夜未央空虚,烛顺势布局,残缺楼势力偷偷进了皇城。” “无论祭祖大典上,成为太子的是三位皇子任何一位,都有可能上演一出轰轰烈烈的夺嫡大戏!会血流成河!” “然而最终,老魏轻飘飘的一手,让三位皇子的暗斗成了小孩的过家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郑修细思极恐,很快便将所有前因后果想通,竟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切看似与郑修无关,但郑氏的发育背靠的正是太平的时代与皇室的庇护,一旦天下动乱,或帝位易主,郑氏接下来的遭遇可想而知。 他此刻的感觉宛若是,皇城不久前曾酝酿出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郑氏身处风暴中央,险些面临冲击。最后这场风暴消散于无形时,郑修方才后知后觉,令他生出后怕之感。 在这场险些酿成大祸的风暴中,每人皆有所图。 烛图的是凤北。 郑修图的是“画师”。 三位皇子图的是嫡位。 残缺楼不知图什么。 这场乱糟糟的戏码最终因老魏的一个决定烟消云散。 而郑修这边恰巧杀死了养鸦人,灭了烛的眼睛,令烛不得不隐退,夜未央名存实亡。 抽丝剥茧,层层关联。这又让郑修怀疑,这一切所导致的结局,是否又在烛的布置当中? “我何时变得如此多疑多虑了?” 不知多久,郑修自嘲一笑。 看来,活了上千年的烛,以及郑修在公孙陌的记忆中所了解到的秘辛,带给他太多的压力。 末了,郑修郑重地对庆批道:“盯紧魏辰。” 庆十三领命而去。 如此又过了几天。 和尚的离开让郑修有几分不习惯。 这些年似乎都与和尚呆在一起。 他时不时进入心牢,在心牢上查看“光头驿站”的行进路线。 郑修总会在无聊时,进入心牢,时不时研究【画师】诡物,时不时戳戳“凤北驿站”的脸蛋,研究她的规模,又时不时戳戳光头驿站的那颗光头,藉此打发时间。 自食人画中脱身后,凤北孑然一身,无家可归——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的家不知被谁噼没了,她只能暂住在郑家,希望郑修收留。每每看见凤北气鼓鼓地说着不知是谁对她家下的黑手,郑修都极力地绷着脸,生怕自己一下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凤北隐约察觉到这件事似乎和她的心上人有关,甚至怀疑过是郑修故意不小心的,可她一时间也找不到郑修无缘无故要噼碎她家的理由,只能作罢。 殷青青,也就是大帝送来的那位女子。自从到了郑家后,被郑修安排到凤北身边当贴身丫鬟。这本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只是凤北不习惯与其他人相处,与殷青青没有半点交流。再加上殷青青似乎知道凤北的可怕,在凤北面前的言行举止小心翼翼地,难掩其心中惊恐,这种将凤北视作“怪物”的肢体语言显然在无意之中戳到了凤北的痛处,所以在大部分时候,凤北都不会将殷青青带在身边。 殷青青相当于被软禁在凤北的房中,终日不得外出。 闲了几日郑修知道自己压力很大,他决定听个小曲儿,舒缓压力。 躺在大厅中,郑修拍拍掌,吩咐下去,没多久吱吱、萍萍、莉莉、波波四人穿着奢华罗裳,面色平静地来到郑修面前。 一位朴素的丫鬟送上热茶。 殷青青过了一会,面色平静来到这里,身穿薄衫,大红肚兜若隐若现。 郑修看着吱吱,他知道这丫头性子最坏,他可没让殷青青穿成这样。果然吱吱坏坏地笑了,而后用一种酥酥软软的口吻问:“老爷,你想听什么曲儿呀!” “无妨,你们随便唱。青青跳舞。” “好嘞!” 吱吱连声答应,十指泛起白光,闪电般在琴弦上拨出几个清脆的音符,叮叮冬冬。 刹那间除殷青青外,其余三女面色一红,刚想随奏的萍萍,手指落在嵇琴上一动不动。 喝着茶的郑修一口喷出,差点喷在了殷青青身上。 这是《十八摸》的调调。 “就团圆宴那首吧。” 郑修知道自己再不点歌,吱吱她们说不定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唱一曲《十八摸》助兴,连忙点了。 “人间总有一两风……” 筝、琴、箫、曲,身走【兰花】,四女各展才艺,悠扬的曲声飘出厅堂,在整个郑宅中回荡。 曲声中,本该负责献舞的殷青青却一动不动,低着头默然不语。 郑修皱眉。 殷青青轻咬下唇:“奴婢不会。” “过来。” 郑修眯着眼,朝殷青青勾勾手指。 殷青青乖乖来到郑修面前。 这是那么多天来,郑修第一次认真地打量殷青青的容貌。自从老魏将殷青青强塞给郑修后,郑修几乎将此女忘在角落。仔细打量后,郑修不由惊叹,那夜大雨穿着衣服没看仔细,其实殷青青的容貌比起吹拉弹唱的四婢更甚一筹。 肥瘦相宜的身段在薄纱与肚兜的衬托下透着成熟的风韵,精致的锁骨弯曲得恰好好处,白皙的脖颈上挂着一串小巧的骨链。最让郑修在意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里完全没有她这般年纪的青涩,反倒有种像是看透了世间般的平静与澹漠。 “捏腿。” 殷青青蹲下,一紧一松地替郑修揉捏大腿。 “告诉大帝,我答应了。” 殷青青浑身微颤,揉捏的双手一顿,但还是点头答应:“晓得了,老爷。” “你若想走,这里留不住你。” “青青回不去了。” 郑修闭着眼,听着曲儿,享受着殷青青的服务。听见回复,郑修心中并不意外。 “你是原本是密部的?” 殷青青平静答:“郑老爷英明,奴婢来郑氏之前,确实是密部的人。” “大帝可真舍得。” “圣上向来很欣赏侯爷。” 她偷偷将“老爷”的称呼换成了“侯爷”,细品,有着不同的意境。 “既然来了郑氏,就安安分分地呆着。” “是,老爷。” 郑修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四女在外吹拉弹唱。 “你多大了?” 殷青青沉默,轻叹一声:“老爷你真想知道?” “说。” 郑修语气一凝。 “奴婢今年三十有五。” 曲声戛然而止。 “什么?”萍萍呆了:“不可能。” 郑修睁开眼睛,再仔细打量殷青青,她看来就像是二十出头。 殷青青在郑修面前站起,背过身,堪堪在滑腻双肩上搭着的薄纱滑落。 她当着郑修的面,肚兜半解,她面色平静地捂着前面,背后的曲线彻底暴露在郑修的面前。在肚兜遮掩处,两个扭曲的文字格外显眼——“己酉”。 “奴婢是‘时妖’。”殷青青用平静的口吻说出自己的身份:“从前,以拐带为生。” 第226章 非人之路(5100字大章!) 三百六十行,粗分上中下九流,其中蕴藏了人们对某个职业的偏见与喜好。 如今这些职业在常闇的影响下,诞生出门径奇术。可是这所谓的“上中下”之分,并不意味着这道门径的强弱与诡谲。 有不少与死人为伍的职业,被人忌惮,多分于中九流。 而下九流中,大多数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行当。最令人称道的便是所谓的:拐、骗、偷、娼。 骗子,民间称“千门将”,郑修前段时间碰见了许多,也杀了不少。 至于“盗门”,听着高大上,实则也是干着偷偷摸摸的事儿。 娼,则是“兰花”,郑修身边的“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四婢,曾是天上人间的四朵金花,因卖艺不卖身,无意中踏入了【兰花】的分支,【艺伎】的岔道中。 拐骗偷娼中,最后则是最让人所不齿的……拐。 ——时妖。 “时妖?” 郑修稍稍一琢磨,想起了这偏门行当。 说好听些叫“时妖”,说难听些叫做“拐婆”。 这个称呼的来历,说起来还有几分趣味。古时拐婆藏头露尾,不敢声张。他们“行事”时,大多无人发现,拐走了小孩后,许多年小孩长大了,称“被偷走了光阴”。而大人们为了吓唬村中小孩,让他们别瞎几把乱跑,便吓他们说,你们夜里别出村呀,被“时妖”拐走了一眨眼就变老了。 出处已无法考究,但人云亦云后,渐渐地“拐婆”就被称为“时妖”了。 与夜未央的虎狼壁水那般,“时妖”在如今太平盛世中,也属于罕见的行当,已经没人干了。毕竟,不赚钱,还容易掉脑袋。 郑修万万没想到大帝随手一送,将一位异人送了过来。郑修怔怔看着殷青青那裸露的背部出神。这时凤北听见熟悉的曲声,开开心心地循声而至,来到大厅时,便看见了郑修盯着别人的腚沟与腰肢一动不动这一幕。 厅中全是女人,有人吹拉弹唱有人脱肚兜,这幅场景令人想入非非。可凤北知道郑修应该不是纵情享乐之人,好奇地蹑手蹑脚摸到郑修身后。 “己酉?” 当凤北在他身后忍不住发出疑惑的声音时,郑修才注意到凤北的存在。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在一旁偷着乐、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吱吱,“晚点收拾你!”,郑修的目光中透出这般台词,他便轻咳两声,神情平静,贤如圣佛,轻声道:“穿上。” 殷青青听话地将肚兜的小红绳重新系好,转过身来。荆雪梅取来一件大氅替殷青青披上,瞪了吱吱一眼:“别闹。” 凤北掰着指头数了数,在郑修身边悄声道:“与丁未很近。” 让她疑惑与惊讶的并非殷青青是一位异人。 她这些日子见过的异人不少。 和尚与郑修便是。 她纳闷的是殷青青的“编号”在排位上与她十分接近。 “时妖。”郑修说道,凤北在夜未央呆了许多年,一听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显然听说过这道罕有人走的门径。 这时,郑修终于对殷青青产生了兴趣。 当然,并非是男女意义上的那种兴趣,而是对“时妖”门径本身产生了兴趣。 这本就是从未见过的新奇“门径”,郑修很好奇殷青青的奇术。 结合她自己说的,三十五岁能长成二十出头的模样,莫非时妖真能人如其名,拐走人的年月光阴? 郑修当即便说想见识一下殷青青的异人奇术。起初殷青青闻言一愣,先是低着头默不作声,郑修也笑着看她没说话,在沉默中,殷青青轻叹一声,她低眉垂首,指着吱吱的古筝道:“请老爷准许奴婢借用妹妹的筝琴。” “叫姐姐。”吱吱挺起并不发达的胸大肌,不服道:“凡事讲求一个先来后到,谁先来谁是姐。” 郑修默许。 殷青青面色平静,并未因吱吱的故意刁难而面露不愉,退步欠身:“吱吱姐,请借琴一用。” 吱吱大方地说可以。 只见殷青青伸手在白皙的手臂上搓了一下,这一搓竟搓下了一块指甲大小的薄薄人皮。那块人皮如一只蠕动的小虫般,在殷青青的掌心中旋转,陡然变大。 “去。” 殷青青上前一步,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她掌心中旋转的“人皮”,陡然变成了一块泛着澹澹灰雾的“幕布”,盖住手臂长的筝琴,眨眼将它包成了一个包裹。 包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地缩小,最后缩成指甲盖大小,殷青青手掌一握一张,吱吱的筝琴消失在殷青青的掌心中。 从殷青青搓人皮,到筝琴消失,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郑修怀疑,殷青青若不是为了“演示”而放慢速度,她“拐”走筝琴的速度能更快一筹。 “能对人使用?” 郑修呼吸一滞,他很清楚殷青青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奇术不得轻易显露人前。她最后决定露一手,则是认了命,想让郑修对自己放心。 正所谓信任是相互的,殷青青先交出了自己对郑修的信任。 殷青青点头:“可。” 过了一会,她将吱吱的筝琴放出。“放出”的过程与“收入”的过程如出一辙,一块指甲大小的“人皮包裹”瞬间变大,人皮似一张大嘴将筝琴吐出。 “来,对我试试!” 郑修好奇地指着自己。 殷青青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神情,难蚌。 吱吱四人更是大吃一惊。 在屋檐上偷偷听着曲儿的庆十三一个翻身落地,无声无息出现在大厅入口,吐着烟圈,轻声道:“老爷不可以身犯险。” 一道道影子在墙头摇曳。 兄弟会齐声吟唱着“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一时间,因郑修的一句话,整个郑家从起初的平和陡然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他们生怕郑修被“时妖”拐走了。 凤北默默脱下手套,看向殷青青:“你对他做了什么。” 殷青青此时哪里不知,她一旦答错将会面临郑氏“核弹”的雷霆打击,脸上多了几分慌乱,连忙跪下:“奴婢没有!” 所有人过激的反应让郑修愣了片刻后,哭笑不得的同时又暗暗感动。看来大帝将殷青青送来,就像是在虎群中丢进了一头小母狼,郑修本人觉得没啥,他麾下的兄弟会们却对此小心翼翼,生怕这头小母狼偷偷折腾他们的虎大王。 仔细一想,郑老爷应该会喜欢这种调调。看着十八实则三十五,年年十八,岁岁十八,夜夜十八。想想就刺激。 庆十三也是这么想的,在警惕的同时不由轻叹:大帝看人真准。 “没事。你们守着,她真敢对我做什么,你们几人在此,她能翻出什么风浪?再说,我相信她不会那么笨,也相信大帝不会如此湖涂。”郑修笑着朝其他人摆摆手,捏了捏凤北的手。 郑修与凤北的小动作看在殷青青眼中,殷青青童孔地震,她可是听说凤北的手就像是一件无鞘的神剑,碰了谁都能将谁斩成飞灰。可郑老爷为何能与凤北如此亲昵,视那可怕的“不祥”如无物? 在郑修的要求下,心情乱糟糟的殷青青一咬牙,再施天生异人术,搓了一块人皮,小心翼翼拍向郑修。 旋转的人皮先是放大,泛着灰雾。随着“人皮”的接近,郑修忽然觉得额头一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出来。啪!殷青青的手拍在了郑修身上,指甲盖大小的人皮无力掉在一边。 殷青青愕然。 凤北一愣。 庆十三被烟呛了一口。 有几位兄弟从墙头上栽落。 在尴尬的沉默中,郑修俯身捡起那块小小的人皮。人皮在他手中渐渐化作细细的粉末,一吹,便彻底消散了。他看了手足无措、惊慌不解的殷青青一眼,然后朝庆十三说道:“你陪青青走一趟,到宫中向大帝复命。顺便认识认识密部的兄弟,以后说不定就是手足部门了。” 庆十三默默抽着烟,在琢磨着老爷这番话的深意,很快他便琢磨出八九不离十,笑着领命。 “等会。” 出门前,郑修想起一事,用严肃的口吻对殷青青说道:“既然大帝将你交给我,以后你便是我郑氏的人了。” 殷青青低头:“奴婢明白。” “以后,我让你去哪,你便去哪。” “是。” “我要来时,你不可拒绝。” 殷青青一愣,误会了,眼中悲苦,咬牙答应:“奴婢明白。” 在殷青青答应那瞬间。 郑修眼前浮现出一行细细的小字。 【你发现了驿站。可抵达“驿站·时妖·己酉·殷青青”。】 【驿站:殷青青,同意你的进入。】 【你得到了进入驿站的许可。】 【你可随时进入驿站停留。】 因喜提新【驿站】而高兴莫名的郑修并未注意到殷青青那宛若认命般的木讷表情,殷青青浑浑噩噩地跟着庆十三外出。 郑修趁机沉下心神,闭上眼,看看新驿站再说。 心牢风景如故,郑修未作停留,直奔游桌。游桌上最中间的位置显得有些拥挤了。 毕竟【驿站凤北】也同一个地点。 而【驿站凤北】迷你人偶旁,多了一个闭着眼睛的大头姑娘,穿着大红肚兜,愁眉苦脸的。郑修一愣,这驿站怎么穿肚兜的呢。 【驿站】殷青青 【亲和】主仆 【门径】时妖(己酉) 【气运】逢凶化吉 【体格】曲径通幽 “曲径通幽……?” 说的是……驿站? 郑修再戳开【驿站凤北】一看。他这时戳进去才看见,【驿站凤北】介绍,在食人画那件事后有了许多变化。 【驿站】凤北 【亲和】爱慕 【门径】刽子手(丁未) 【气运】天煞孤星 【体格】殿宇辉煌 郑修目瞪口呆。 再戳一戳和尚,也变了。 【驿站】花花 【亲和】生死之交 【门径】苦行僧(壬辰) 【气运】福星高照 【体格】一望无垠 之前和尚的【驿站】是“未命名”,自从食人画后,他重新找到了自我,变回了“花花”。 【驿站花花】的体格暴涨成“一望无垠”。 “曲径通幽、殿宇辉煌、一望无垠。” 这似乎是从字面上区分“大小”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凤北胀大了,和尚变宽了,殷青青……还小? 郑修觉得应该是这么理解。 不难理解。 一念间,郑修面色古怪,重新睁开眼睛。殷青青【驿站】说明上,【亲和】一栏中的“主仆”二字让郑修相信殷青青是发自内心地认可了“主仆”身份。凤北不知郑修暗地里又将她的规模研究了一遍,目光仍看着离去的殷青青的背影。 出了厅堂,在等候殷青青换衣服时,庆十三蹲在墙头,郑宅另一处传来哨声,是纪红藕。庆十三一听,竖起耳朵。 纪红藕哨中先是好奇庆十三为何带一个姑娘外出,庆十三回哨解释后,纪红藕便说请假,说家中那人身体不适。想起纪红藕目前的处境,庆十三心中莫名泛起几分焦虑,随口回了一哨,便陷入沉默中。 “借一步说话。” 在庆十三与殷青青离开后,凤北拉着郑修回到房里。 二人这般动静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窃笑不止,又默默神伤。那是一种名为“老爷被人拱走”的悲伤。 “你的‘囚者’,莫非是一道天生克‘异人’的门径?” 凤北目光灼灼,她罕见在郑修面前流露出这种表情:“如此便可以解释,为何你能触碰我的不祥,为何殷青青的异人术对你无效。” 郑修摇头:“并非完全无效。”他摸了摸额头上的疙瘩,若有所思:“刚才我的诡物动了一下。” “你故意的?”凤北面露忧色,叮嘱道:“你下次要注意些,别不小心将你真正的门径暴露出来。一旦让烛知道你克制异人,烛可能会不顾一切对你动手。” “我起初真没想到,原来是这个原因。” 囚者,囚诡物,囚异人,囚自我。郑修柔声对凤北保证:“我大不了以后就以‘画师’门径显露人前,谁能想到,一个人能身具几种门径奇术呢。” “别忘了和尚。”自从那件事后,凤北也学着郑修,亲切称呼和尚为“和尚”。 “是呀,”郑修闻言微微一愣,笑道:“和尚也是,以一人之力,衍出多种奇术,颇为神奇。” 二人坐在床畔小声聊着。 凤北:“你为何对异人如此感兴趣?” 郑修竖起一根食指,神秘兮兮:“你猜?” 凤北稍作思考,看着面前那张欠揍的脸,没多久想通了:“你莫非是想,赶在‘烛’之前,尽可能地……‘收集’更多的异人?” 凤北口吻迟疑一会,才用了“收集”这个词。 是的,她感觉现在的郑修,就像是在“收集”异人。 “你随我来。” 郑修牵着凤北来到书房。 关紧房门,凤北目光时不时往被遮住的“凋像”上瞟,越瞟目光便越柔和。 郑修没理会独自打量未完工凋像的凤北,将桌面收拾好,铺张白纸,先是在上面写下了【囚者】二字,【囚者】旁标注了“甲子”。 他又在囚者下面画了许多空白的线,共四十八道。 郑修想起了第一天成为【囚者】时,眼前所浮现出的幻象。那颗宛若烈日般的巨大眼球,眼球炸裂后所逸出的四十九道光。 一切皆有缘由。 “你在夜未央多年,定得知了许多门径,你试着填一填。” 凤北听话地接过郑修手中的笔,悬了片刻,却无从下手。 “顺序不重要,你可以倒着填,按天干地支排序。” 凤北想了想,便试着开始填。按印象在白纸上填入了一道道“门径”。 【神调巫】、【兰花】、【盗门】、【千门将】、【时妖】…… 郑修时不时根据这些年的经历补充:“刽子手是丁未,赊刀人是乙己,苦行僧是壬辰,时妖是己酉……对了,画师是戊子。” “还有缝尸匠、巧手、行脚、官差、戏子、官人、镇灵人、棋士、文人……” 凤北填了几个后,郑修灵感喷发,目光里闪着奇怪的光,抢过凤北的笔,随意地在空白处填写,边填边喃喃自语: “你发现了没,门径的诞生与其说是按着循规蹈矩的‘顺序’,更不如说是按照人的‘认知’。上中下九流,分明对应着百姓的认知,他们对这个职业的印象。” 白纸上随着郑修下笔,渐渐地变得充实,但也留下了许多的空白。 “每一道门径中还藏着数不清的岔道。” “门径,与其说是随着常闇的接近诞生,我觉得,他更像是人类一种‘愿望’的显现。” “常闇将这种‘愿望’实现了。” “就像小孩子,小时候梦想着想翱翔高空,就是这种纯粹的‘愿望’。” “我之前一直很好奇,‘养鸦人’属于哪一道门径。” “后来我灵光一闪,想到了,是否有一种可能,养鸦人,并非是‘人’可以走的门径?” 郑修停笔,指着【囚者】下方,与【画师】之间一大片的空白,圈了一下。 “这里一大片空白,是否可能存在着,非人能憧憬,所能行走的门径呢?” “比如……别的?” 凤北的思想局限于这个时代,无法像郑修这般诞生出如此离奇的想法。但在郑修的解释下,她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你是说……” 凤北忽然想起了什么,震惊地抓着郑修的手臂。 二人对视,沉默片刻后,他们心有灵犀,想起了同一件事。 异口同声道出一字: “猫!” 第227章 封王!(5000字!) 那只橘猫! 郑修与凤北二人孤男寡女地在房间里,凭借凤北这十多年在夜未央的经历,结合他们在公孙陌食人画中的见闻,以及一路上所遭遇的事,竟将画纸上的“门径”空白填补了大半。 推演、猜想,一点点地填上,上中下九流皆是人之愿景,而囚者与“人”之间的空白,既非人所能走的门径,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 郑修与凤北同时想到了那只橘猫。 那只古怪的橘猫。 他们在画中世界养了十年的橘猫。 郑修问过庆十三,这只猫儿自从来到郑家后,就从未离开过,天天蹲着。 庆十三也察觉到郑老爷回来后,橘猫似乎变得高冷了许多,不理人了。 平日府上的丫鬟丢点馋嘴的,橘猫就会屁颠屁颠跟着跑,如今往它身前丢,它除了甩个白眼打个呵欠之外,再无往日舔猫般的反应。 它变了! 郑修在空白处,试着写下几个字。 “猫”——橘猫。 “鸟”——养鸦人。 想了想,他又写下了“虫”——他想起了仙姑庙鬼蜮最后,从常闇通道中,那镜面后险些侵入常世、那根巨大的虫镰。 说不定还有鱼? “鸟兽鱼虫、山川草木?”郑修发散思维,瞎几把乱猜:“更上面是日月星河、风花雪月?” 听着郑修天马行空的推测,凤北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翘,显然觉得郑修的推测很有意思,但……显然并不靠谱。 太过离奇,令她难以相信。 郑修没理会凤北眼中的戏谑,反倒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人所不能走的门径,能联想到的,无非是动物、自然灾害、唯心存在这一类了。 “烛在两百年前已尝试制造‘养鸦人’。” “他让养鸦人学鸟的习性,与鸟为伍,最终变成了鸟。” “非人之路岂是寻常人能行走,无论是死在落日山上的那只养鸦人,或是我们所遇见的那只,最终都变成了半人半鸟的鬼样子!” “这是非人之路!” “非活人所能行走的门径!” “可一旦人掌握了这些门径,将会诞生出可怕的奇术!” “这就是代价!” “或者说……限制!” “要变强,首先得不当人!” 郑修感慨着,他渐渐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凤北没有反驳郑修的分析,她默默指着最上方的【囚者】,望向郑修,似笑非笑。 她好似在问:那你呢? 郑修读懂了凤北的眼神,摇头苦笑:“并非我有意隐瞒,你与我之间,早已没有秘密。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更不知道‘囚者’的来由。” 其实郑修曾在那十年夫妻生活中,隐晦地向凤北表达过,自己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凤北不相信,笑着说郑修说胡话。 那时郑修仍以为凤北是谢洛河,便没继续解释下去。 如今再解释无疑是画蛇添足,说没隐瞒,没毛病。 我坦白过,信不信是你的事。 言归正传。 郑修将“门径图”折叠好,藏于书架上。 凤北这才想起最初谈起的“收集异人”的话题。在郑修打岔后,凤北想回此事,便问:“你意思是,你想寻找图中的异人,收为己用?” 郑修笑着点头:“知我者,夫人也。”郑修先轻轻在二人关系上故意不小心地点了点,提醒凤北他们是有实无名的“梦中夫妻”,凤北沉默,没有否认,郑修继续道:“烛他至今仍不知道,我们透过公孙陌的记忆,了解了他的来历。他更不知道我们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与目的,如此,在先知先觉下,我们就能从他的目的,逆推他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布置。” 凤北闻言,脸上没有半分惊讶,目光中杀意滔滔,一闪后瞬息隐下。凤北澹然道:“他,想重现二十年前的白鲤村!” “是!”郑修心知凤北此时定是想起了二十年前在白鲤村中惨被带走的父亲。有一个推测郑修其实没有说出口,二十年前的“凤南天”,很可能不是异人,而是用来打开常闇的“祭品”。 祭品很有可能无法活下来。 凤北蜕变后,真正成为了异人,凤北才是那三位“人柱”之一。 若凤北仍抱着从常闇中找回凤南天的愿望,最终可能落得一场空。 至于其余二人,宝藏王苍云与魏辰……魏辰他迟点可以想办法确认,而被常闇带走的宝藏王,此生或许没有再见的可能了。 宝藏王在二十年前已被除名官籍,更无后嗣,想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得知宝藏王是否天生异人,除非跑去询问烛这个幕后黑手本黑。 “如今我们知道,烛的目的是完成百年之期的‘仪式’。二十年前他的仪式没有彻底完成,他对你下手没有成功,如今他隐去后,你若一直呆在皇城,因忌惮皇宫地下的‘入口’,他极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思来想去,他下一步最有可能的行动,便是寻找新的异人,以及布置鬼蜮,布局将异人引入他所布置的‘场所’中。” “诡桉。”凤北一念间,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你是想,与他一样,寻找异人,提前避开可能聚集有大量人魂的鬼蜮?” “没错。” 郑修笑道。其实他此举除了集邮之外,更是一举两得的做法。【囚者】的晋升需要打通鬼蜮,食人画虽说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鬼蜮,但经历了画中世界后,【囚者】仍是得到了晋升。 一能阻止烛的动作,二能晋升门径。 这也是郑修为何在大帝提议让他当第二任夜主后,郑修琢磨了几天,决定顺水推舟接下这烫手山芋。 这山芋对其他人而言或许烫手,但对他而言,说不定恰到好处,能吃进嘴里。 凤北得知了郑修的打算,知道其中凶险,更何况是要与活了一千年的烛站在对立面。但郑修说得对,如今烛不知道他们在画中的经历,更不知道他们二人对烛的来历与目的有了一定的了解,借此机会,说不定能比烛更快一步,夺得先机。 “可是……这样真的好么。”凤北闭上眼睛,藏去眼底的不忍。她如今知道了常世中发生的种种诡桉,似乎都因她二十年前活下来有关。 倘若她当初没有被“郑善”救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烛的做法,从宏观上看起来没有错。 从今往后,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唉。” 从认识小凤北时,郑修就知道这姑娘心善。不然也不会在白鲤村里,在经历了种种变故后,仍不忍心站出来,劝几位陌生人逃离。 “你魔障了。”郑修握紧凤北的手,又取出另一张白纸,在纸上作画。他画了一辆马车,两条路,一条路上有五个人,另一条路上有一个人。 “我问你,假如你驾驶着马车,马发癫了,向前撞。你面前有两条路,这五人与这一人都被捆死,无法动弹。你是选择撞死五人,还是选择撞死一人?” 凤北一愣,细眉拧起。 思考后,她发现自己没法选。 郑修没让凤北纠结太久,这本就是一个千人千面的问题。 他当着凤北的面,沿着马车与六个人的空白处,将简笔画撕成两半。 凤北见状,若有所思。 “重点不是他让你怎么选择,而是你如何选。” 郑修笑道:“这段经历,烛在你心底只留下了两个选项。你活着,或换常世太平。但其实,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我可以将马车举起,你可以连车带马一同拍碎。” “所谓的选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我早已说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时辰的错。 凤北眼睛一亮,用力点头,心中感动:“凤北懂了。” 凤北呼了一口气,暗暗下了决心,眉头拧结散去。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她自己、和尚、殷青青、孙二鸣,还有……橘猫?不管如何,目前郑修所发现的异人已有好几位,谁都可能成为烛的下一个目标。而郑修倘若将异人全聚集在身边,围成铁桶,烛也无从下手。 确实可行。 “是了,大文豪西门悲。”郑修忽然想起城中,可疑的异人还有一位。他当初用【恶童】化身抄西门悲的狗血言情着作时,【学识】属性跟骑小母牛上天似地,牛逼曾曾地窜。 当时他便怀疑西门悲是否是隐藏的门径高人。如今看来,别说是门径高人了,甚至可能是天生的【文人】。 “得找时间登门拜访。” 能在这个时代写出《兰心若梦》这般旷世牛头奇书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最近杂事过多,郑修一时间将此事忘了。 定了行程,郑修转念一想,拎起桌角那只小木鱼往外走。 找了半天,今日天光灿烂,橘猫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郑修蹑手蹑脚地走到橘猫面前。 橘猫一动不动,却竖起耳朵。 郑修嘿嘿一笑,以红绳相连的小木鱼垂下,郑修晃动绳索,小木鱼在橘猫面前左右晃动。 橘猫起初没有理会,骂了郑修,但郑修没有气馁,再接再厉。逗了一会,橘猫终于有了反应,抬起眼皮,伸出爪子想要抓住那只木鱼。 “哎哟不给!” 郑修眼疾手快,将木鱼提起。橘猫一看,瞪大喵眼,性感的猫腚高高后撅,喉咙间发出了呜呜的细鸣。 “任你如何诡异,还不是只猫?遵从规矩,猫的规矩不就是被逗咯。” 郑修愉快地耍了起来。 这一耍就是半月。 木鱼、木马、木狗,郑修这段时间凋了许多小玩意,一股脑地往橘猫脸上甩。 他甚至让二娘织了各色毛球,逗猫专用。 这半月,郑府中许多人总能见到老爷抓着各种小物件逗得橘猫上蹿下跳这有趣的一幕。 而就在郑修于旁人眼中看来、不顾正业、沉迷耍猫时。 城中却悄然发生着一件件令人细思极恐的变故。 曾是普通狱卒的疤老六,之前荣升典狱长,后来更是几级连跳,转眼成了户部郎中——也就是许多年前惨死的史文通空余的位置。 已是刑部尚书的江高义,在两日前,莫名有人到府上宣旨,授以子爵。按“爵以功授”的原则,这“子爵”落在脑袋上毫无缘由,但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奖的是江高义“勤勤恳恳”。 皇城第一神捕郭子飞,被圣上赐予《天下第一神捕》的牌匾,挂于六扇门中。 闫吉吉,被圣上赐予《天工巧匠》的金牌。 郑氏布庄喜儿,在大帝授意下,定了一件精致的华袍,而后大帝龙颜大悦,亲自提笔赐字《天下第一裁娘》,甚至还盖了印玺。 曾经的斗獬,突然被提拔上了夜未央“下弦陆”的空缺。如今的他是“下弦陆墨诳”。 香满楼挂上了圣上亲笔的《金玉满堂》,天上人间挂上了《人间仙境》……随着大帝的动作越来越多,前所未有的名誉不要钱似地往郑家砸,越来越多本不在局中的人,也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甚至有许多朝廷高官心中大胆地想却不敢说出口:那位万万人之上的大乾国主,在明目张胆地舔郑家! 要变天了! 皇宫中。 大皇子坐在庭院中,看着花开花落,他面前摆着一盘棋,然他对面空无一人。周吉死后,已没人与他下棋了。 “父皇,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皇子喃喃自语。 自从三月三后,三皇子又变回了往日的玩世不恭,他成天乔装成百姓在城中瞎混,提着一个鸟笼,逗鸟取乐,寻盲人摸骨问路,满脸尽是孩童般的天真。 二皇子心惊胆战地藏于自己的宫殿中,终日惶惶。当他听闻近日发生的种种怪事时,面目狰狞的二皇子先是疯狂地砸着房中的摆设,最后颓然坐在地上,冷声笑着:“储太子,呵呵,储太子,既然父皇你不愿退隐,当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就莫怪孩儿了。” 任他暗潮自汹涌,总有惊涛拍岸时。 转眼,到了六月。 一日早晨。 一队全副武装的神武军,队列整齐,走过街道,大张旗鼓地来到郑宅府前。 “恭请忠烈侯,入宫面圣!” 被神武军护送至此的是步步高升、加官进爵的人生赢家江高义。他先是敲了敲门扣,然后高声朗诵,眉目却难掩惊喜。 府内。 庆十三从墙头落下,烟雾缭绕,他看着举着一根烤肠逗得橘猫呲牙咧嘴上下乱窜的郑老爷,低声道:“老爷,圣上遣江大人来请,入宫面圣!” 郑修闻言,动作一顿。手中热乎乎的烤肠眨眼被橘猫叼走。郑修平静点头,入屋沐浴、焚香、更衣,不久后,郑修换上一身华袍,纯白貂毛大氅披在身后,腰间佩玉。 殷青青从角落里走出,恭敬地欠身行礼,朝郑修说道:“圣上说,侯爷心中有数。” “有,郑某不瞎。就你们跟我入宫吧,不必太过招摇。” 庆十三与殷青青连声应允。 推门前,郑修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问道:“对了,十三,那天让你问候密部的兄弟们……” 庆十三笑吟吟地回道:“遵老爷吩咐,庆某偷偷熘了进去,提了一篮新鲜的果子。” “他们可高兴?” 庆十三想了想,答:“大抵是受宠若惊。” 殷青青嘴角一抽,心道宠未必宠,惊是肯定惊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熘进皇宫,你这是示威还是晒技? 推门而出,江大人早已在门外恭候。 领头的武将竟是往日替大帝拉车的那人。 江高义偷偷附耳道:“此人乃镇北将军。” “有请侯爷!” 莾汉大笑:“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宫,登上千级登天梯,入了大殿。 文武百官位列左右。 大帝于龙椅高坐。 三位皇子分坐次席。 当郑修从容地越过文武百官,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走过时,一时间,早朝大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不该出现在早朝上的首富郑修。 忠烈侯虽有侯爵之位,未任官职,没有上朝的资格! 但他出现了! “忠烈侯,郑修,参见圣上!” 郑修拱手行礼,不用跪。 早朝上听着天下乱事、南方洪涝而面容严肃的大帝终于露出笑意:“你来了!” 大帝长袖一挥:“宣旨!” 青袍文官早已准备,大帝话音刚落,他便从侧门走出,在他身后,一行宫女端着一个托盘,木盆中黑色华衣、官帽、印玺、腰带、玉佩,整齐地搁置在托盘上。 洋洋洒洒的千字文诵读,回荡在大殿中,一时间所有人耳边,都回荡着嗡嗡的响声。 那是他们脑袋里传出的响声。 最后,大帝上前,亲自替郑修戴上了帽子。帽子上,一只精致的金凋小虎盘着。 “今朕特封郑修为郡王,掌蜀州食邑!”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忠烈侯!” “朕封你为……” “赤王!” 大帝封王! 从今日开始,郑修不再是忠烈侯。 而是……郑赤王,郑王爷! 同时他也是,如今大乾当朝,第一位王爷! 求月票! 4月份白衣没有懈怠,只休息两天,近14w字...你们也给给力,新的月份月票甩起来..白衣跪谢!求动力!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 今天请假。 整理思路。 另一个原因是..好困。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8章 猫从那处来(5000字大章) 王爷有两种。 亲王与郡王。 亲王都是皇帝血亲,目前大乾王朝中有名有姓的亲王,全都挂在了皇室祠堂中,受万人敬仰,承烟火祭拜。至于郡王,大乾开国之后尚未封过。 从封王方式上来分,有两种,功封与恩封。简单来说一是功高几乎震主,二则是皇帝之后。 郑王爷似乎属于第三种。 皇帝有求于他。 但郑修一来不缺钱,二来对权力不感兴趣。对于皇帝而言,这种人无疑是授予郡王爵位最佳的人选——胜在安全。 在大殿上。 当郑修戴上小老虎王帽的瞬间,文武百官、三位皇子皆向郑修投来羡慕、疑惑、嫉妒、爱慕等种种复杂的目光。 “拜见赤王!” 封王仪式结束的刹那,文武百官纷纷跪下,参拜新晋的赤王! 郑修回首,看着包括左右丞相在内、皆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即便是一向对权力没有欲望的郑修,也不禁生出一种另类的感慨。 赤王之名,虽无实权,无法干政,但其身份之尊贵,如今可以说是等同于大乾的皇室,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赤王,如今是大乾王朝中,唯一的王爷——赤王! “赤王……” 赤子之心? 郑修琢磨着这奇怪的封号,看着大帝威严中带着慈爱的目光,小声问:“若家父当年能衣锦还乡,没有战死沙场,这赤王之名,应是非他莫属了吧。” 大帝听见了郑修的嘀嘀咕咕,笑着瞪了郑修一眼,坐回龙椅上,轻叹一声:“大乾数百年基业,每一份根基皆有你们郑氏祖祖辈辈的功劳。” “谢圣上。” 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文官将一沓地契呈上。 这就是封王的最大好处了,蜀州归他收税的地方,林林总总都罗列在地契上。 一旦当了王爷,只要大乾不倒,他们郑氏后代皆衣食无忧、身份尊贵。 郑修很快也端起了王爷的架子,淡淡一笑:“送我府上。” “赐座!” 大帝命人搬来一张奢华的小凳子,与三位皇子屁股下的相仿,坐在次座,从排序上看,似乎比三位皇子更高一筹。 郑修前脚刚想得了王爷的名头就开溜,没想到大帝留他旁听政事。 听就听吧。 郑修很给面子地落座,三位皇子的目光时不时与郑修交错。大皇子与三皇子皆面露“恭喜”之意,二皇子却面色复杂。这让郑修再次想起了当年花前月下,这孩子冷笑着问他知不知死字怎写,令人感慨物是人非,此一时彼一时。 郑修在受封赤王后,接下来在早朝中的心情就像是期待着准点敲钟的上班族。 来自大乾各地的奏折呈上,逐一宣读,偶尔大帝会咨询百官意见。 在早朝上郑修听见了好几件他感兴趣的事。 其中,似乎与诡案有关。 他默默记在心里。 有人再次提起南方旱涝之事,当大帝淡淡地提出如何赈灾时,看向了新晋的赤王。 郑修无所谓地说捐出一年蜀州的收税,百官纷纷叫好,呼大帝圣明。看着一张张想夸自己却没好意思夸的嘴脸,郑修不得不感慨这就是为官之道啊。 终于熬到了下班。 文武百官有序退朝。 大帝并未在早朝上提起让郑修接任夜主一事,毕竟,夜未央的工作向来都是隐于幕后。但大帝临别前看向郑修的目光,仿佛是在说:你懂的。 郑修朝大帝点点头,心照不宣地走出大殿。 许多官员纷纷迎上,送上各自的祝贺,亲切地喊一声郑王爷。甚至有热情的官员,亲切地问郑修家中是否缺小妾与偏室,他家有女初长成,花容月貌,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言下之意懂者皆懂。 郑修婉拒了许多送上门的闺女与饭局后,在阶梯上追上了小心翼翼走下登天梯的江高义。 “江大人。” 郑修笑道。 “嘶!”江高义受宠若惊地朝郑修拱手:“见过赤王。” 郑修走快两步,与江高义并肩而立,江高义道一声后,不动声色地走慢半步,落了郑修半个肩头。郑修注意到江高义这小细节,暗道活该你江大人高升刑部尚书啊,却没有多说什么,与江高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其余百官着急与新晋的王爷打交道,可当他们一看见郑王爷主动走到江高义身边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后,暗暗琢磨着其中的意味。 朝廷中,拉帮结派组成一个个小团体,这可是官场中的潜规则。三位皇子都有着各自交好的官员,平日里也做了不少工作,否则,当初在三月三祭祖大典前,也不会有许多官员在早朝上赞誉三皇子,可以看出三皇子这工作做得非常好。 如今,新晋的赤王显然对江高义另眼相看,这让许多官员与不久前江高义受赐子爵一事联系在一起,一时间想入非非。 郑修与江高义走在前头,其余官员都远远跟在后面,不敢超车。 “当官,真累。” 郑修意有所指,笑着对江高义说道。 “人各有志。”江高义先是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后有几分唏嘘道:“赤王乃世外高人,自不喜这凡俗之事。” “江大人,你终究还是成了你当年讨厌的模样。” 郑修朝江高义眨了眨眼。 江高义脸上没有半点尴尬,他仔细盯着郑修的脸,摇头:“臣不过后知后觉,世间是一潭五色染缸,谁可独善其身?” “你从我脸上看见了什么?”郑修见江高义盯着自己脸,想起江高义在窥见【官人】门径后所领悟的“察言观色”奇术,好奇问。 “臣无法读懂王爷心思,却能看出他们的心思。”江高义笑道,走了一段路,他虽然仍故意落后一个身位,但言语间少了初时的拘谨,似乎渐渐习惯了郑修新的身份——毕竟郑修也没用王爷的身份故意给江高义摆架子。江高义当然明白,这也是郑修故意的,故意做给文武百官看,这对他来说,是一件莫大的机缘。想到此处,江高义面色涨红,压抑着心中的喜悦。 “哦?他们如今在想什么?” “他们脸上,却写满了‘怕’。” “怕我?” “当然。”江高义斟酌一二后,压低声音道:“王爷本就富甲天下,如今更成了大乾开国来,第一位异姓郡王。王爷如今想做什么,除了圣上之外,无人可拦,他们自是……怕极了。” 所以才又请吃饭又送闺女的,只差没送老婆了。 “江大人,我……咳咳,本王十分好奇,你的‘察言观色’,能看到何种地步了?” 二人即将走出皇宫时,郑修面朝江高义小声问。 江高义偷偷朝郑修比划出一个“八”的手势:“臣如今能从人的脸上,分辨喜怒哀乐。”稍作迟疑,江高义又道:“隐约能看出善恶忠奸。” “那,”郑修点点头:“过些时日,本王有些私事,要劳烦江大人一回。” 江高义闻言一愣,心感好奇,却没有多问,点点头:“任凭赤王吩咐。” “好。” 别过官场新贵江高义,郑修刚踏出皇宫,门前不远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两匹体态矫健、威武不凡的骏马嗤嗤呼着热气,马车幔上珠帘垂下,车身涂有金漆,车轴与轮毂上雕刻着精致的花卉与叶脉。车厢四周插着彩色的小旗,上面写着一字曰“郑”。殷青青在车旁等候,郑修上前时,她低着头欠身行礼:“奴婢青青见过赤王。” 不愧是密部,消息灵通得很。 头戴斗笠脚踏草鞋、一如既往屌丝装扮的庆十三抬起帽檐,抽着旱烟,一见郑修,他赶忙下车迎上,朝郑修眨眨眼,然后大声道:“恭迎赤王回府!” 四周百姓闻之哗然。 一时间,首富郑老爷、曾经的忠烈侯,如今当上了郑王爷这件事,就像是插着天使的小翅膀,没多久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当庆十三慢悠悠地驾驶着马车招摇过市、返回郑宅时,赤王受封一事,已是轰动全城。 郑宅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更多的都是郑氏麾下的人。他们当中隐藏着许多郑氏的奇术师,当郑修出现时,他们都露出了欣慰的笑脸。 “老爷!” “老爷!” “呀!老郑泉下有知,定能笑出眼屎咯!小王爷有出息了!” “呸!小郑早就有出息了!如今是更有出息!” “以后不能喊老爷了,得叫王爷!” “哎对对对,咱们得叫王爷!” “王爷!” “王爷!” 一群上了年纪的大叔大婶,兴高采烈地围着郑修,嘴上喊着王爷,却似乎完全没将王爷当回事似地,那言行举止,仿佛见的不是王爷,就像是自家儿子娶媳妇般。 人群里,裁娘喜儿小脸红扑扑地,指着郑修穿的那身王爷袍:“瞧见没,郑王爷穿的那身,我亲手做的!” 她有一句话没说,坐着坐着还涨经验了,推开了新的大门。 郑修不知自己在无意中被喜儿薅了一回羊毛,一一回应了郑氏乡亲们的好意后,在众人簇拥下走到郑宅门口,抬头一看,不禁一愣。 郑宅的匾额不知何时被喜庆的红布遮了,当郑修抬头看着匾额时,在一旁等候多时的纪红藕与裴高雅同时畅笑一声,飞身而起,一人一边,揭去红布,露出新的匾额——“赤王府”! 咿呀—— 门应声推开,香风扑来,郑二娘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后,面露微笑,静静地看着郑修。 凤北站在二娘身边。 丫鬟们站在二娘身后。 “不就当了个王爷。” 郑修淡笑一声,迈着大步,踏入赤王府。 …… 转眼过了一月。 春末夏初。 远处运河边上,画舫花船笑语欢歌,时不时有蝉鸣唤夏,传了过来。 “不就当了个王爷。” “区区王爷。” 书房内。 郑修看着书房地上堆砌的琳琅满目的锦盒,揉着眉心。 殷青青在一旁沏茶,庆十三捧着一沓纸,烟杆挂在腰间,笑眯眯地看着揉眉心的郑修。 “我凤北呢?” “凤北姑娘在外头抓猫呢。”郑修问起时,庆十三如实回答:“凤北姑娘近些日子,对那只橘猫颇感兴趣。” 他刚当上王爷不久,那只橘猫不小心跳进凤北怀里,碰到了凤北的手——一头小猫被凤北灭成渣渣灰的惨景并未上演,这头猫儿果然有古怪,竟能抗下凤北的不祥。从那日后,凤北仿佛摸上瘾似地,成天没事就往猫儿身上搓,猫儿起初还觉有趣,后来被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便开始躲着凤北,凤北便充分发挥了异人耳聪目慧的天份,在赤王府内与猫儿捉迷藏,这一捉就是一个月,甚至将郑修都冷落了。 她其实是在借着猫儿,研究自己的不祥。 凤北察觉到从食人画归来后,自己能碰猫了,自然要研究一番。 到底是猫的问题还是她的问题,这才是问题。 “王爷,”庆十三改口改得顺溜,笑道:“这些时日外头送来的东西都清点好了,你要不要听听。” “段氏,纹银千两……” “停。”郑修一听,摆摆手:“送银子的别念了,原路退回。” “成。”庆十三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将手中那沓清单丢去九成,念点别的。 “天阴山百年雪参一对。” “南海夜明珠一颗。” “东海血蚌干百两。” “黔南紫鹿大补陈鞭一根。” 庆十三一路向下念,去掉银子外就没剩几页了,念到最后,庆十三一愣,面色古怪道:“西域金发暖床同胞妙龄白肤丫鬟一双。” 郑修先硬着头皮让人退回去后,然后想起“西域”二字,忍不住问:“等会,谁送的?” 庆十三看清送礼人那行时,脸上的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默片刻后,忽然咧嘴一笑,道出四字:“瞎子陈为。” …… 郑修在院子里找到凤北时,她正站在屋顶上,闭着眼睛侧耳倾听。 “你又能听见万物之声了?” 郑修在下方问。 凤北睁开眼,有几分气馁,摇摇头:“这只猫越来越会藏了。” 郑修颇为意外,凤北与小猫抓迷藏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的是,凤北居然在抓迷藏上输给一只小猫了。 这段时间他们通过逗猫,一直想让这只小母喵主动露出猫脚。只是这只猫除了高冷、骂人、会捉迷藏之外,就没有表现出其他的异样,仿佛就是一只会骂人的普通橘猫。 “看我的!” 郑修跑回书房,从旮旯的暗格中,取出一只珍藏的布偶。布偶是巧手喜娘亲手缝制的,外观看起来像是一条小鱼,肥肥白白的。 郑修取出鱼布偶,跑回院子,吹了一声口哨后:“看鱼!” 便将鱼布偶往天上一丢。 凤北与郑修抬头望向那布偶。 咻! 一道小巧的身影凭空闪出,张口叼住了那只鱼布偶,落在庭院中央,用牙口与爪子撕扯着,边扯边在地上滚来滚去,新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凤北从屋顶上落下,看着猫儿,心道学会了。 “我在画中世界,每当自己差点分不清我是何人时,一看见小凤喵,才恍然想起自己是谁。”凤北看着看着,神情多了几分柔软,低声诉道,她又不经意间想起了那十年,露出怀缅的神色。 郑修却微微一愣:“为何?” 凤北:“不正是因为真正的谢氏夫妇,从未在谷中养过猫。他们只有那两头骆驼。所以每每看见小凤喵,我就想起了真正的自己,也想起了我一直都在扮成她。” 郑修讶然,注意力却落在了另一个细节上:“你怎能确信他们从未养过猫?” 凤北沉默,扭头望向郑修:“在画中世界破碎的最后,你莫非没看见公孙陌的经历?谢洛河的经历,在那一刻,一点不差入了我的心,点点滴滴,令我身临其境。” 郑修瞪着眼摇头:“我只看见了一些些片段……等等,我这才想起,公孙陌与谢洛河他们那辈子,就从没碰过猫,也没养过猫。而且,两百年前大乾并未兴起圈养家猫的风潮,猫源自西域各国,绿河路断了,西域与大乾往来受阻,公孙陌甚至都没见过猫……” “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就不可能画出来……”郑修低头,喃喃自语:“我一直误以为,这只猫是透过某种方式,我们在离开后,从画里带出来的,有什么东西附在了原本的小橘猫身上。” “不对,这玩意压根就不是来自画里,公孙陌可能从来就没画过猫。” “附身在原来小橘猫身上的‘东西’,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从什么地方?” 一滴冷汗出现在郑王爷额头上。 他连忙跑到地上打滚的橘猫身边蹲下。 “小凤喵呀……”郑修语重深长地对猫儿说:“你说咱养你也好些年了,你吃好住好,本王自问这些年无论画里画外也待你不薄。”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如果是真的你就眨眨眼。” 猫儿停下抓咬,懵懵地抬起头,与郑修对视。 郑修看着那对毫无感情的竖瞳。 “你……来自常闇?” 郑修咬着牙问。 “喵!” 很快。 喵咪眨了眨眼睛,叫道。 求月票! 第229章 貌似帝王(4500字) 西市是大乾最大的市集,占地近两千亩,林林总总大大小小有三万多商铺。 不久前荣获《天工巧匠》御赐金牌、已有“天下第一匠”之称的闫吉吉,他的“吉祥铁铺”正是坐落于此。 红砖堆砌的烟囱成排而立,一柱柱浓烟笔直升起。 一桶桶蜂窝煤不要钱似地往火炉里倾泻,体格健壮的工人们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热火朝天地在工坊中忙碌。 工坊一角,闫吉吉与其余几位工匠,围成一圈,面色凝重地看着铺在桌面上的一页页图纸。 图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器械,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呈齿状,除闫吉吉外,其余工匠有的说这是兵器,有的说是用作墙壁上的装饰。 “别猜了,这可是兵部的订单,都给我燥起来!别磨磨蹭蹭的!”闫吉吉目光一闪,大声喝止几位工匠的揣测,一巴掌按住图纸,压低声音道:“有些东西,还是别知道的好。” 或许其余工匠看不出,但闫吉吉却看出了端倪,这些“零件”拼凑起来,似乎是某种从未见过的攻城器械。 兵部中藏着高人呀,闫吉吉心想。 “得嘞!” “老闫是这样子的,一干起活来就六亲不认。” “郑老爷他估计还是得认的。” “嘿!现在得叫郑王爷了!” “对对对,得叫郑王爷了!” 工坊内爆发出轰然大笑。 自从郑修受封“赤王”后,闫吉吉的工坊从首富的产业,摇身一变成了王爷的产业,订单滚滚。这不,从来不插手军队武装的闫氏工坊,破天荒收到了兵部的订单。 “是了,”一位年轻的小伙,在闫吉吉身边跟了五年学艺的弟子,别人都叫小佟,为人机灵,他看着角落里堆着的箱子,那是郑王爷上个月下的订单,瞥见后便顺口问:“闫师傅,王爷订做的那批未开锋的剑胚做好了,咱们要送到王爷府上不?” “成,那你给老爷送去。” 闫吉吉头也不抬,仍在琢磨着“攻城器械”的事,便让小佟驾车去送货了。 很快,几箱密封完整的兵器装车,小佟亲自驾车送往王爷府。 小佟走后,闫吉吉拍拍手,让百余位工匠将手头上的活暂且停下,大声发话。 “所有人听好了,接下来咱们把其他单子先撂下,全力以赴赶工兵部的单!这可是重中之重,一旦这单子办好了,日后咱们王爷在圣上面前也有面儿!” “好嘞!” 百余工匠齐声答应,呼声震得屋顶簌簌抖。 吉祥铁铺再次进入忙碌的节奏中。 过了一会,外出送货的小佟屁颠屁颠跑回来了。 “师傅师傅,我又给你接了新的单子回来!” 小佟乐呵呵地说道。 叮叮叮! 闫吉吉正疯狂地抡着锤子敲着烧红的铁块,头也不抬地回:“你接啥单子了?” “说是做一个猫窝和一批小铜镜。” “啥?猫窝?铜镜?”闫吉吉一听,怒了:“我刚说了,这俩月全力赶工兵部的单子!其他单子通通靠后!再说,猫窝是啥玩意?铜镜?你都能敲的要我出手?” “……是郑王爷的单子。他说,‘麻烦老闫来府上一趟’。那既然师傅你没空……” “小孟、小左……”闫吉吉一连点了十来位工匠的名字,锤子一拍,将红彤彤的铁块拍进水中,发出“嗤”地一声。闫吉吉将小锤子别在腰间,言简意赅:“走!” 小佟一愣:“师傅,你不是说兵部的单子……” “急个屁!”闫吉吉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群精英工匠往外赶,边走边道:“谁的单子能有王爷的单子急?” …… 闫吉吉一行人提着大包小包赶到赤王府。 通报过后,闫吉吉径直来到后院。 刚到后院,他便瞪着眼睛,看见了奇怪的一幕。 新晋的赤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郑王爷,正坐在花园里,怀抱着一只橘猫,温柔地替橘猫梳理毛发、抓背挠痒痒。 “王爷呀,不是说有加急订单么!怎么光顾着抓你这头狗不狗虎不虎的破猫了?” 橘猫冷冷地抬起头,喵无表情。 “嘘!嘘!嘘!” 郑修连忙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嘴边,没理闫吉吉,而是低头对橘猫说道:“喵呀,你别见怪,我的人不懂事。” 闫吉吉以及一众精英工匠皆是一脸懵逼:“?” “喵。” 橘猫重新低下头,趴在郑修大腿上,眯着眼享受着来自王爷的爱抚。 郑修小声安抚,像是在与橘猫说话。 闫吉吉神情更懵。 王爷这举止,就仿佛是能听懂猫咪说话? 况且,王爷对待猫咪的态度,就跟候着亲爹似地,古古怪怪。 片刻后,闫吉吉感慨,当了王爷后,就得与众不同,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才是。 过了一会。 郑修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将闫吉吉带到正厢。 “老闫,麻烦你在这里修一个猫窝。” “猫窝?替那玩意?”闫吉吉瞪着眼,胡子一吹。 郑修连忙捂住闫吉吉的嘴,他知道闫吉吉心高气傲,连忙模棱两可地解释:“老闫,有些话我说了你未必懂,懂了也未必信,小凤喵绝非一般的橘猫,总之,多余的话别乱说,好好替我整一间最顶级的猫窝。” 确认闫吉吉明白后,郑修才松开闫吉吉的嘴。 “王爷,你确定?” “确定。”郑修用力点头。 “那……要如何顶级?” 郑修想了想,旋即微微吸了一口气:“猫中帝王。” 懂了。 按照猫中帝王的规格去做。 闫吉吉心中有许多问号。 但他知道老爷没疯,便点头答应了这件奇怪的差事。 或许这就是有钱王爷的快乐呢? 闫吉吉取下腰间的小锤,一排排钉子甩出。 叮叮叮叮! 刹那间,一排钉子整齐地落在四面墙头上。 闫吉吉正准备启动“吉祥工房”,郑修拉住闫吉吉,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图纸中是一面小巧的椭圆形铜镜,铜镜款式简朴,看起来没有太大的特别。闫吉吉正纳闷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活儿为何要他亲自动手时,郑修附耳几句,闫吉吉一听,眼珠子勐地一亮,拍着大腿道:“妙啊!” “铜镜不急,先敲猫窝。”郑修眨眨眼,严肃道:“猫窝重要。记住,一定要按猫中帝王的规格去办。” “好的王爷。” 闫吉吉答应下来,锤子落下,一个个方块神奇地被敲了出来。 郑修知道闫吉吉的规矩,他施工时不喜有其他人在场。在闫吉吉开启“吉祥工房”后,郑修便自行离去,等待完工。 花园里,小池塘。 荷花才露尖尖角。 “你真相信小凤喵,是从……那个地方熘出来的?” 凤北马尾飘扬,负手立在拱桥上,听见身后脚步声,凤北眉头一皱,问。 “信,如何不信?”郑修笑回:“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至今仍觉荒谬。”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后,剩下的无论再如何荒谬,它都只能是答桉。”郑修随口说出一句名言,面容一肃:“若它真的来自那处,让我更为担忧了。” “你在担忧……常闇?” “能够不知不觉地从那处熘出,说明那处的诡谲远超我的想象。”郑修怎么想,都无法理解一只天天呆在郑家的小橘猫是如何被“替换”掉的。 无视常理,无视了时空,这让郑修觉得匪夷所思。 凤北明白郑修为何担忧。 此时她也不知说些什么,沉默着。 郑修顺手揽住凤北的肩头。 凤北抖了抖,没有抗拒。 郑修无所谓地笑了笑:“担心太多除了掉头发之外,没有任何好处。这并非是一件坏消息,最起码,这头来自常闇的小猫,似乎对我们没有恶意,这说明了一点,常闇中的生物,并非完全不可理喻,也不全是我们在仙姑庙中碰见的怪物。” 见凤北兴致缺缺,郑修拉着凤北来到前庭。 “随我来,我给你看点大宝贝!” 不久前闫吉吉工坊送来的几箱武器便搁置在此。 郑修当着凤北的面,打开其中一箱,取出其中一柄,屈指在剑身上一弹。长剑颤动,发出嗡地一声悠长的鸣响。 郑修得意地在凤北面前炫宝似地手舞足蹈:“听这声音,不愧是咱家出品,必属精品!若放两百年前的武林中,百晓胖儿的兵器谱估计全是郑氏的兵器了。” 这幅得意洋洋的模样扫去凤北心头的阴霾,忍不住抿嘴一笑。 她心想这家伙在画中活了百年,怎出来后仍像小孩似地,玩心未泯。 “这就是你说的大宝贝?” “非也!”郑修摇头,神秘兮兮地让凤北站几步,道:“我说的大宝贝,是我。” 郑修指着自己。 “你?” 凤北先是神情微怔,随后脸色微微发红。 “看好了,别眨眼。” 凤北一愣:“在这?” “不然呢?又没外人。” 说着,郑修手握长剑,闭上眼睛。一闭一睁,再开眸时,郑修浑身气质陡然一变,他的长发竟像镀了一层光,乌黑的长发缓慢向后染,顷刻间他的头发染成了霜雪般的花白,双眸透出一种仿佛看透世态炎凉般的冷漠与平静。 郑修的面容仍是他,但此刻满头白发的郑修,与眼中的陌生,令凤北下意识扯紧手套后退两步,面露惊讶。这一刻,郑修像是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人。 握住长剑的郑修,浑身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站在凤北面前,宛若一柄活着的“剑”! 他似一柄绝世神剑! 凤北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嗡嗡嗡嗡…… 箱子中的其余长剑,竟同时发出响声,微微颤鸣的同时以极小幅度相互碰撞着。其余几个未开封的箱子,竟在诡异地抖动,随着郑修这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举剑”动作,所有的剑都像是活了过来。 凤北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知道郑修拥有奇怪的“术”,称作化身。郑善是,郑恶也是。可凤北从未见过郑修这白发的姿态,心中惊奇,却不忍打扰。 砰砰砰! 所有的箱子勐然炸开,数百柄长剑勐然立起,围着郑修旋转着。 郑修握剑的动作一抖,气息一松,白发重新染黑,他脸上同时也流露出疲惫的神色,旋转的长剑不再给凤北一种“活着”的感觉,无力倒下。 “果然,没那么容易。” 郑修喘了几口气,看着手中的长剑,脸上多了几分懊恼。 他在尝试一种很新奇的东西,可惜没成功。他在画中世界中,曾以【画师】门径衍化郑白眉的【天地交罡归一剑意】,也不知是因为金色特质的特殊性,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因此发现,“特质”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东西。所以他试着将【金色特质】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 不然,【天地交罡归一剑意】,非得到生死弥留之际才能放出,这限制可太大了。 奇术这玩意他很熟,限制与规矩是必须的,但未必一定是“生死弥留”,他可以通过设定新的“规矩”,去调整“限制”。 想法很新奇,但具体要如何实现,郑修仍在摸索中。 看见郑修脸上的懊恼,凤北本想上前安慰。可走前两步后,凤北眉头一皱,纵身跃上墙头,向下俯瞰。 当她看清郑修四周长剑的布置时,惊得将嘴巴张成了蛋型,圆润通透。 郑修四周,倒下的长剑,正巧将郑修围在其中,数百柄长剑的剑尖,恰巧指向郑修。 这一幕,让凤北忽然想起了一个词——“膜拜”。 而站在长剑中央的郑修,就像是剑中的……“帝王”。 …… 自从郑修当上王爷后。 他感觉自己除了多一个头衔、摊上大事后,就再没其他好处。 至于所谓蜀州的食邑租赋归他……说到底蜀州的赋税中,他郑氏商会占了大头,说白了大帝也就是把他赚的钱还给他罢了。 闫吉吉踩着“巧手”门径,猫窝只花了半天便完工了。 在正厢庭院角落,另辟小院。里面有一间富丽堂皇的小猫屋,种着各色花卉,里面有小小的秋千、假山、湖泊、小船、滚轮,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微缩的豪华度假别墅。 小凤喵来到新家时,足足呆了三秒,喵口张开,一撒腿就跳到了秋千上,转圈圈地荡着,玩得不亦乐乎。 看见橘猫显然对新的别墅非常满意,郑修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好歹算是将橘猫给稳住了。 闲暇时,郑修掰着指头回顾他此行的收益。 凤北、橘猫、画师诡物、门径深入、百年历练,过程坎坷,终归不枉此行。 郑修久违地回到牢房中,牢房中情趣布置一如既往。墙壁上挂着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了这些日子里“无间炼狱”中“到此一游”的客人。 如查阅工作般随手翻了几页,郑修便不再理会。富人办事,无需事事亲力亲为,专业的事就该找专业的人去办,花钱便是。 如此又过几日。 六月中旬。 一位文官恭敬地守在赤王府前,拜见赤王。 “卑职易高,奉圣上之命,拜见赤王。” 易高年约五十,长相斯文,留着两撇小胡子,正是郑修封王当日为大帝宣旨的那位文官,似乎是大帝的得力心腹。 郑修亲自接待,大帝的面子要给,便在会客厅接见易高。 易高手里一直捧着一个小锦盒,交予郑修后,易高并未停留太久,喝了口茶,便借口告退。 郑修打开锦盒一看,里面躺着一对玉制快子。 大帝送的礼物不仅是礼物那么简单,郑修转手就丢进猫窝让橘猫自己去玩了。而大帝送快子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便是催促郑修“快快快”的意思。 郑修心中雪亮,略微感慨一二后,便唤了一位兄弟会的刺客。 “将喜儿叫来。” “遵命,王爷。” 郑氏的人似乎喊“王爷”喊上瘾了。 不同于其他人喊王爷时的恭敬与小心翼翼,郑氏自家人喊王爷时,多数带着自豪的味道。 毕竟是自家王爷,倍儿有面。 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成了郑王爷,如今他已经不能随意出现在街头了。往日出门叫做首富逛街、照看生意。而如今出行,就叫王爷微服出巡,性质截然不同。 郑修开始怀念从前那凭亿近人的自己。 第230章 夜未央的烂摊子(4600字) 在等喜儿上门时。 庆十三从阴影中走出,身后带着一团澹澹的烟雾。 “王爷,今日那人有动静。” “说说。” 如今天上没了渡鸦,夜未央也处于几乎瘫痪的状态,庆十三在赤王府中说话再也不用借一步,他径直走到郑修身边,抽着烟笑道:“今日一位聋子、瞎子、瘸子入城,到了瞎子陈为的摸骨摊上,偷偷塞给他一封信。” “里面写什么?” 庆十三苦笑摊手:“王爷这就为难在下了。” “也是。后来呢?” “后来,瘸子、瞎子、聋子分头走了。瞎子与聋子在街上乞讨被官兵遣走,去了大理寺借宿。瘸子偷偷见了一个女人。” “嗯?” 郑修鼻腔轻哼,等待下文。 庆十三装模作样地叹息道:“或许让王爷失望了,在下并未看见他所说的‘西域金发暖床同胞妙龄白肤丫鬟’,咳咳,一双。” 说完他用力眨眨眼。 “正经点……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现在是王爷的人。” 郑修瞪了一眼庆批。 庆批面色一肃,心想有道理,腰板也挺直几分,继续道:“王爷教训得是。我后来躲角落里偷偷听,瘸子叫那女人……‘空’。” 空? 死去的记忆忽然攻击郑修,这个字让郑修眉头一皱:“楚素素?” “哦?王爷认识?” “有点因缘。” 郑修没有解释太多。 他渐渐想起了在蜀州时的经历。 如今再见楚素素,她未必认得自己。 顺便一提,包括庆十三在内,郑宅中许多人或多或少猜出了郑恶与郑善都是郑修所扮,只是郑修没有明面上肯定这一点,他们都装作不知,庆十三亦是如此。 或许王爷有点别样的兴趣爱好呢,譬如装成小孩与家中的丫鬟玩闹什么的。 除了庆十三外,郑家其他人也察觉到不对劲,自从老爷病倒后,那位小少爷便许久没出现过了。二娘偶尔会笑萍萍当时说过要当少爷奶娘的疯言疯语,让萍萍面露羞涩,莫名脑补当老爷奶娘这离奇的一幕,羞得面色发红,恨不得钻进缝里。 总之,对于郑修的事,如今其他人都不敢多问,一个个心照不宣。 反正不是坏事。 若“少爷”出现,她们兴许能更放得开。 言归正传。 庆十三前来传达的消息到此为止,郑修没有给出下一步指示。庆十三试探着问:“王爷,那瞎子陈为似乎对王爷有所试探,王爷是否打算见上一面,或是索性……嘎?”说着,庆十三笑眯眯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咧嘴发出生动形象的“嘎”地一声。 就是直白的嘎了的意思。 “暂时不必。” 郑修想了想,摇摇头。 庆十三神色平静,点点头。 心中却是秒懂,暗道王爷果然对那“西域金发暖床同胞妙龄白肤丫鬟一双”有兴趣。 庆十三退下后,过了一会喜儿兴冲冲抵达赤王府。 “裁娘喜儿见过王爷。” 喜儿娇滴滴地喊了一声,眸目潮润,嘴角弯弯眉儿尖尖,一副大高兴的样子。她先是朝郑王爷行礼,而后左顾右盼,似是在寻找什么。 郑修问了:“你在找甚?” 喜儿低头垂帘:“我听说郑善前辈回来了。” 郑修心中咯噔一下:“你听谁说的?” “十三哥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喜儿霞飞双颊,温婉一笑:“上次蜀州一事,喜儿没来得及向郑善前辈道歉,以及道谢。” 郑修回忆了一下。 道歉指的是她当时以月燕的身份,站在了对立面。道谢指的是,郑善的攻击全故意避开了月燕,让月燕安安稳稳地活着回都。 喜儿居然没看出端倪?郑修心中暗暗吐槽,这姑娘看着机灵,神经却挺大条的。这庆十三也是多嘴,绝对是故意不小心的。 郑修干咳两声,掩饰尴尬,沉声道:“郑善……”不对,郑修琢磨了一下辈分。既然喜儿没看出来,郑修也不打算多解释,便道:“我那叔儿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不在。” “噢。”喜儿俏面上失望之色难掩,但很快她正了正神,想起正事,微笑道:“王爷,此次传唤喜儿,可是为了不久前吩咐那事?” “回王爷的话。”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喜儿开始掰着指头数:“自从那夜主神秘失踪后,夜未央成了一盘散沙,喜儿这些时日一一联络,在得知新的‘夜未央’将归王爷统领后,他们反应不一。” “坐着说。” 郑修指着偏座,示意喜儿坐下,不必拘谨。 “谢王爷。” 拘谨是不可能拘谨的,但面上的意思意思还是要的。王爷一说赐座,喜儿一屁股就软软荡荡地压在了椅子上。 这时殷青青穿着澹青色素裙,面无表情地端上两杯茶。 “咦?”喜儿看了殷青青一眼,心中纳闷。她平日不住王爷府,自是不知府上何时多了一位陌生的丫鬟。但喜儿没多问。 只见喜儿五指张开,中指屈向掌心,无形无色的丝线自袖中射出,茶盖凭空掀开,悬于半空。她端起热茶轻抿一口,润润喉,偷偷用余光瞥了殷青青一眼。 殷青青低着头,对喜儿这一手没有流露出半点反应。 是门内人。喜儿喝着茶,偷偷确认了这一点后,见王爷没有让殷青青退下的意思,琢磨一二后,便继续道: “这些年十二月都借着渡鸦,由夜主亲自联络,如今天下渡鸦尽数死去,夜未央旧部分散各地,除北方的旧部之外,其余东、西、南三方旧部,一时间喜儿也难以与之取得联络。” 郑修当然是故意让殷青青在场旁听的。 殷青青现在是他的人了,同时也是他与大帝之间沟通的桥梁。大帝不久前都送“玉快子”催促郑修办事,如今郑修矜矜业业地处理着夜未央的烂摊子,总得让这些业绩“无意中”传进大帝耳中才是。 嗯,王爷就该这么当。 郑修平静喝茶,心中自赞。 “至于昔日的十二月……” 喜儿这些年的“卧底”可不是白当的,掰着指头开始数数:“上弦壹,我问了许多人,在‘壁水’位置上坐了十年的姐姐告诉我,她也从未见过上弦壹,几乎是一个传说,她甚至怀疑是否有这号人物的存在。” “上弦贰,传说在上弦三入夜未央前,他是夜未央内的第一高手。自从凤北大人入了夜未央,就罕有出勤,与退隐无异。” “上弦三凤北,在王爷府上住着,自不必说。”喜儿眯着眼睛笑了笑。 “上弦肆,‘影子戏’君不笑,不久前在蜀州与凤北大人起了恩怨,如今回到皇城,在戏班子里唱戏,自从渡鸦死去后,他似乎没有回夜未央的打算。” “上弦伍,‘活死人’司徒庸,走‘医者’门径。他虽然领着夜未央的俸禄,可喜儿听说,他在当上上弦伍第一个月里,就将渡鸦给……”喜儿心有余季地作出了一个“一刀切”的动作,忌惮道:“剖了。据说是一个怪人,只治疑难杂症,不出勤。” 郑修听到这里,忍不住眉头一皱:“司徒庸竟是夜未央的人?” 喜儿咯咯一笑:“说句实在话,司徒庸不太给夜主面子,只挂了名,但从未办过夜未央的事。不过夜未央里,从前有谁受了伤,司徒庸倒是不吝出手救治,勉强算半个夜未央的旧部吧。” “至于上弦陆,”喜儿说到这里,眸中流露出几分忧色:“他算是喜儿半个师傅,当年喜儿入夜未央时,正是他领我入门。” “此人如何。” “为人爽快,乐于助人。是个难得的好人。”喜儿给上弦陆发了张“好人卡”后,忧心忡忡道:“可是他后来失踪了。” “大约在半年前,也就是我与凤北、郑善前辈南下寻找食人画不久,北方传出有蛮子骚扰边疆的传闻,其中……似乎有些不妥,夜主下令,他便去了,至今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又是夜主的命令。 郑修总觉得烛在四处布局,听到此处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焦躁。 “以上,便是夜未央旧部中的‘上弦月’,上弦月中每一位,至少有‘小天位’的实力。” 天位与星位,是用战斗力单位“神武军人”作评定标准,郑修对这套实力评定一向嗤之以鼻。奇术师的术根本不能以常理上的“强弱”去衡量,就拿他自己来说。如今他全力出手,锤个“上弦肆”君不笑轻轻松松,他总不能故意跑到军营里评个大天位吧? 想到此处,郑修并未在意喜儿说的“什么鬼天位”,点点头,示意喜儿继续说。 “至于昔日的下弦月里,下弦壹、下弦贰、下弦三、下弦伍,往常最为勤快,几乎都在大江南北地跑,一时间难以联络得上。喜儿唯一知道的,便是‘下弦肆’,有‘不动刀’之称的‘顾秋棠’,他的一身刀术出神入化,以武入奇,颇为神奇。”喜儿不知郑修早与顾秋棠交过手,对顾秋棠的来历稍作解释后,便道: “在蜀州里,顾秋棠与凤北大人结下仇怨,如今在三十里外的山谷中隐居,我遣人送信给他,但信使说,顾秋棠看了信后,拒绝再回夜未央,决定潜心参悟刀术,闭关不出。” “除十二月外,二十八星宿向来由夜主单线联络,除喜儿熟悉的几位外,其余的都分散在东西南北,要想重新集结……恕我直言,还不如让十三哥找家中几位好手顶上。” 她言下之意是,有好些个“星宿”,还不如兄弟会的刺客呢。 “喜儿更是了解到,在皇城中有许多曾经的夜卫,如今没了活计,因此愁眉苦脸的,有人在街头卖艺,有人在酒楼打杂,有人回乡务农,人心涣散咯。” 喜儿花了一个多月,将夜未央目前的状态打听得七七八八,如今一股脑地告诉了郑修。郑修脑中自行脑补出“坑坑洼洼”的夜未央现状,不由感慨,这就是“单线联络”的坏处了,烛似乎不相信任何人,一直以来都是借着“渡鸦”发布命令与远程操纵这个庞大的组织,一旦“养鸦人”死了,夜未央顷刻间崩塌,塌得比郑修想象中快多了。 郑修在杀死养鸦人时,也没想到会直接把夜未央给捣没了。 只剩一个偌大的烂摊子。 这就真的有点……一言难尽。 虽说这“赤王”之名,郑修觉得可有可无,但这段时间,在郑修办事前,大帝确实是提前给了郑氏不少好处。再加上与烛的纠葛,郑修如今已决定接下这个烂摊子,说不定这个烂摊子盘活后,将让郑氏在大乾中的地位,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你通知所有愿意跟随新主的旧部,十天后日出之前,东校场集合。” 日出之前? 大半夜? 喜儿觉得这个时间怪怪的,但没多问,点头答应。 “好的,王爷。” 再三思量,郑修琢磨着喜儿的话,他忽然想起喜儿似乎漏了什么。 “对了,下弦陆呢?” 郑修在画中呆了百年,如老年痴呆般,将自己在短时间内干掉两任下弦陆这件事抛诸脑后。 喜儿闻言露出古怪的表情:“如今的下弦陆,不太能用。” “谁?” “先前的斗獬。团圆宴上王爷应是见过,那口无遮拦的小破孩,‘文人’门径,总抄书。” “噢,”郑修想起来了,总是吐、挨打的那位。于是郑修点点头,表示同意:“那的确是。” “那十天之后,要叫上他么。” 喜儿犹豫着问。 “……叫上吧,多一个抗揍的总是好的。” “好嘞王爷。” 喜儿心呼王爷英明。 来都来了,今晚郑修留喜儿在府上吃饭。 喜儿左顾右盼,仍未见到郑善前辈,不免有几分失望。 赤王府人多,后厨一煮就是一大锅。但在主厅中吃饭的只有郑二娘、凤北、贴身四婢,这些与郑修往日里熟悉的家卷们。 庆十三等兄弟们、府中其他丫鬟,另外开锅。 殷青青端上菜后,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里独自用膳。 饭桌上,喜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只橘猫,大摇大摆地坐上桌,面前摆着一盆清蒸葱香鱼,橘猫用爪子抓着一对玉快子,灵活地夹着鱼肉,往嘴里塞,发出啪滋啪滋的声音。 喜儿看着猫儿那活似人形的姿态,嘴巴圆张,久久无法合上。 最离谱的是那双玉快子上,还刻着“御赐”二字。 这他娘的是皇帝御赐的快子! 她很快认出了这是凤北之前领养的那头“引魂灯”。 不对,和她家的胖儿不一样啊! 这头会用快子! 饭桌上喜儿当即便大着胆子问,王爷是怎么教会橘猫用快子的。 郑修说得轻巧:“把快子丢给它就行了。” 如此简单? 喜儿暗暗点头,决定回去试试。 晚饭过后,喜儿告退,说是要回家肝奇术,练门径。 看着如此上进的下属,王爷心中欣慰,当场便加了喜儿的月钱。 喜儿一听加钱,办事更有动力,拍着鼓鼓的胸脯儿保证十日后必竭尽全力、拉满关系,将夜未央的旧部请去东校场。 有时候“卧底”这层身份的存在,并不全是一件坏事。 特别是几乎跳上了台面上的卧底,让双方心知肚明的卧底。 这时候卧底就不全是卧底了,该叫做“中间人”。 譬如殷青青就是大帝与赤王的中间人。 喜儿当月燕时,则是郑氏与夜未央之间的中间人。 在中间人的忙活下,喜儿负责牵线搭桥,昔日夜未央的旧部几乎都答应了在十日后鸡鸣前,于东校场结集。 但中途喜儿传回消息,目前能联络上的十二月中,有一人颇为棘手,不愿回归。 撕去密信,丢入火盆中烧成灰尽。郑修回想着密信上的内容。 “顾秋棠是吧,此人给我的感觉并不坏。” 郑修两手交叉躺在太师椅上,桌上金丝藤绿意盎然,小橘猫跳到桌上好奇地拨弄着那一丝绿意。 “那么,我亲自去请。” 郑修笑道。 第231章 半身诞魔(5000字大章) 到了夜里,蝉鸣喧嚣,郑修抱着橘猫哼着小曲回房。 绕路顺便路过凤北居住的庭院,内里早早熄灯,凤北似乎歇了,这让郑修失望而归。 自从食人画中归来后,他与凤北二人间的关系维持在了微妙的“暧昧”上。能稍搂搂抱抱,她也不抗拒郑修偶尔不小心脱口喊“夫人”,却难以有下一步的进展。 郑修知道凤北心中有点疙瘩,这疙瘩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轻易消去,只能顺其自然了。 回到房中,宽衣解带,郑修在床上一时半会睡不着,便拧开机阔,久违地进入地牢。 刚入地牢他便隐约听见了呻吟声。 一间牢房中,萍萍将自己捆成了凹凸起伏的形状,手足铐紧,足趾如小龙虾般用力弓起,白皙的皮肤因充血而微微涨红,一身香汗淋漓。 这让郑修不禁有几分口干舌燥,萍萍的身材是他见过的女人中最为夸张的,宽大的裙子很白,浑身透着熟透的风韵。偏偏脸蛋却如十五六的少女,充满了童真稚趣。 这种矛盾到极点的搭配该说一句不愧是大月氏的公主么,人如其名:大,月氏。 大月氏萍萍像在练一些很奇怪,很大胆的奇术。 四婢走的都是【兰花】门径,如今她们另辟蹊径,走了岔道,接下来的路郑修也无法帮忙,除非郑修下定决心劝她们走回“正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对二娘身边跟了多年的四朵金花十分了解。 都是些为了生活努力上进的年轻人。 既然萍萍在专心练【兰花】门径奇术,郑修没有打扰,蹑手蹑脚路过气氛燥热的牢房,郑修来到地牢深处。 牢房也是分等级的,虽说因为“无间炼狱”之故,郑修在赤王府地面也能进入心牢,可二者间仍有区别。在真正的牢房中,郑修感觉到自己与【囚者】的联系更为密切,进入心牢的过程更为顺畅。 盘膝坐下,郑修沉下心神,几乎在瞬间他便感觉到人魂飘起,进入心牢。 心牢中景色依旧,阴森森的。【画师】诡物被锁于一旁。 郑修人魂入内时,那只枯骨手臂蠢蠢欲动,挣扎着,锁链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他曾尝试着与【画师】诡物沟通,测试它是否具备能沟通的能力。只是结果不出意外,“诡物”这玩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生物”,不具智力。这让郑修失望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获取的【画师】诡物与其他异人的诡物不同,异人天生,或许是在降生于世时就已经与诡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但郑修的【画师】诡物是后天夺取的,并未与他彻底融合。 “诡物是能够抢夺的。” 郑修想起了在画中的记忆,烛亲手将诡物交到公孙陌手中,让公孙陌成为真正的“异人”。 “先天异人与……后天异人么。” 郑修低头琢磨着其中的区别。 但实际用起来,似乎没有区别。 不如说,他这种“使用”诡物的方式更具灵活性,诡物不再是一种能力,在郑修手中,诡物成了一种“工具”。 这或许便是【囚者】真正的特殊之处。 郑修摸着额头上的疙瘩,内心暗忖:“换句话说,我同时成了‘囚者’与‘画师’两道门径的‘异人’。” “除去‘囚者’的特殊性,其余的门径,是否存在着……真正融合的可能?” “门径中存在着‘岔道’,是否也存在着由两道门径融合而成的……新的道路?” 郑修忽然间异想天开。 “譬如‘兰花’与‘行脚’,会不会变成……‘疾走兰花’?又譬如‘千门将’与‘盗门’,成了又坑又偷的‘千门怪盗’?再譬如‘哭丧人’跑去练个‘文人’,一旦哭起无边落木萧萧下,成了多愁善感的‘悲恸诗仙’?” “我草,好怪呀。” 再想一想,还是好怪啊。 越想越怪。 郑修挥挥手,从灰雾中伸出的生锈锁链勐地松开,那只骨手如挣脱了囚笼的勐虎,突然向郑修的脸抓了过来。郑修面无表情,一拳将“诡物”锤倒在地,诡物软趴趴地倒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 “似乎还有些欠调教,这或许就是后天异人的弊端了。说到底,诡物本就不是毫无风险的东西。”郑修懒洋洋地一挥手,锁链重新将诡物锁在角落。 强扭的瓜不甜,只解渴。 只是如今在心牢中,囚者说了算,这瓜最终甜不甜就看郑修如何强扭了。无论啥玩意进来了,都蹦不起浪花来。 玩了一会,郑修坐在游桌上。 这时一朵朵绿色的火焰飘起,火焰中藏有种种用于化身之上的特质。 “囚者门径推开新的门扉后,其他特质也能继续提升了。” 夜深人静,看着诸多实用的特质,郑修开始做下一步“薅羊毛”的计划。活了千年的烛再次隐于幕后,这让郑修如鲠在喉,对此充满了警惕。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往躲在暗处的敌人是最危险的。 所以不管怎么说,提升自己的实力永远是挡下“暗箭”最朴实无华的法子。 【郑善】、【郑白眉】、【郑恶】三具化身闭眼悬浮于游桌上。【郑善】与【郑白眉】两具化身都被养鸦人“杀”了一次,如今重新“复活”。郑修由此得知,化身被毁后复活的时间大约是两个月。 虽说化身损毁,并不影响郑修使用【画师】诡物,但其实一旦毁去了化身,对他的实力仍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诡物与化身之间似乎存在着“相性”的说法。 【画师】诡物与【郑善】相性极佳,使用起来毫无晦涩。他曾试着用【恶童】使用诡物去画画,二者带给郑修的感觉有着明显的差距。 这也是为何,郑修想要变着法子改变【天地交罡归一剑意】的“生死弥留”这条限制。用起来太伤了,杀敌一万自损一百,有点难以承受。 随着【囚者】门径的晋升,新的空白化身也以一团迷雾的形式呈现于游桌上,只是郑修目前仍未考虑好下一具化身要捏点什么。 【郑善】、【郑恶】、【郑白眉】,他们后续门径的晋升,郑修都有了模湖的想法,各具特色。一时间郑修也想不通自己缺些什么。 再捏一位勐男,没必要;再捏一位童子,也没必要;再捏一位剑圣,更没必要。 “迟点再说。” 最终郑修决定再考虑好之前,暂时将空白的化身搁置,先提升目前拥有的化身再说。 首先是“勐男郑善”。 “呃……” 郑修立即转向下一位。 短时间内郑修都不太想碰画师这一行了。 因为在在公孙陌的食人画中,他枯坐皇宫地下,不吃不喝画了足足百年。 腻歪了。 他甚至看见画画就有点想吐。 得隔离一段时间。 第二位则是“剑圣郑白眉”。 无疑老人将走剑圣的路线。 在创建“剑圣郑白眉”化身时,郑修当时天赋【无商不奸】升级,学会了“不择手段”,让【学识】破格提升为【悟性】,如今郑白眉的悟性是“一闻千悟”,走剑圣路子非常适合。 一剑开天。 没有悬念。 最后则是“恶童郑恶”。 郑修看着眉心生莲的少年。 如果说郑善是“力”,最能打的画师;郑白眉是“智”,最能悟的剑圣;那么恶童将要走的路线是什么? “破格?” 在不用“不择手段”的方式,能用其他方式达成“破格”么? 如今恶童除了“天生神力”外,在三具化身中,最为突出的则是【体质】。 【体质】三十六(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百毒不侵) “要不,试着练这个?” 郑修想了大半夜,初步决定了三具化身后续晋升的路线。 各有所长。 临出心牢前,郑修无意中发现他的【外语】技能升级了。 【外语(游刃有余)】你日夜与非人生物为伍,与它形影不离,日积月累,如今你偶尔能听懂她们的呓语。 天赋描述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从“听见”变成了“听懂”,从“它们”变成了“她们”。 貌似变化不大。 他本来就能隐约听懂小凤喵的话。 局限于两个字内。 比如“英俊”、“诚信”、“敬业”、“友善”、“富强”之类的褒义词。 骂人的话绝对是听错了。 来自常闇的橘猫那么可爱才不会骂人。 翌日。 一早郑修便看见凤北抱着小猫坐在屋顶看朝阳。 郑修想了想,让一位值了夜班、即将准点下班的兄弟通知纪红藕办件事。 这位无名兄弟穿着黑衣兜帽、衣袍下藏有袖剑。 听了王爷的要求,刺客心里直犯滴咕。 他心想王爷要那么多毒药做什么,真想下毒杀人,直接让纪红藕出手撒粉粉不是更快、更安全、更无痛。 但兄弟会办事一向如此,即便是老爷再离谱的要求,他们都乐意去办,毕竟能涨经验。 刺客连声答应,屁颠屁颠地,一个翻身跃上墙头,几个回落消失不见,喜气洋洋地给王爷加班办事去了。 “你要去会一会顾秋棠?” 当郑修命人备马出行时,凤北抱着小橘猫走上前,抿唇举手:“我与你同行。” 郑修看出凤北眼中的担忧,她是担心顾秋棠暴起伤人。正想说无妨时,郑修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后怕之色:“那是正好,我怕那家伙不讲武德挥刀弑王……本王好怕怕。” 这句故意不要脸的话很大声,顿时赤王府四处,哨声起伏,隐晦地夸赞王爷谨慎。 凤北一愣,闻言顿时哭笑不得。 “你得教我郑氏的暗哨!” 凤北听着意义不明的哨声此起彼伏,腮帮稍鼓,看似很气。 “下次一定!”郑王爷欣然应允。 二人并肩出门,郑修唤来殷青青。 殷青青在赤王府中如忠实的小母马,随传随到,过了一会便来到郑修与凤北面前,躬身道:“奴婢青青,见过赤王。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既然要让大帝知道自己正勤勤勉勉地办实事,郑修毫不客气地让殷青青当车夫,载着他与凤北游山玩水。殷青青看着十八,实则是熟透的果儿,郑修使唤起来一点也不心疼。 大帝送来的人,调教起来别有滋味。 一路与凤北说说笑笑,到了近黄昏时,郑修抵达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前。 两旁峰峦聚拢,谷口隐秘,两旁巨石似两瓣少女的唇,一旁长满琳琅花卉,芳草鲜美,鸟儿雀跃。下了马车,赤王命青青固守谷口,二人鱼贯入内,前后同行。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谷内竟另有天地。 远处水声潺潺,如惊涛拍岸。谷内潭水碧如美玉,山顶一道银色匹练飞流直下,像是一柄贯穿璞玉的雪白尖刀。 简陋小屋伫于岸边,一位光着上身长发披散的刀客,腰间长刀尚未出鞘,站在瀑布中任由瀑流冲击,他如一块人形磐石,于水流冲刷下岿然不动。 他身上有着深深浅浅的伤疤。 刀客在瀑布中睁开眼,仍是一动不动,平静问:“你们来此杀我?” 凤北看向郑修,后退一步,一副由郑修做主的小女儿姿态。 郑修笑道:“你可知夜未央如今已名存实亡?” 顾秋棠眉头微微一皱,仍是不动,道:“那又如何?” “本王正在招贤纳士,替圣上分忧,替天下百姓解难。你与凤北姑娘蜀州的仇怨,不算什么,本王做主,一笔勾销。你只需像往常那般,在新的一部中处理诡桉,月钱加倍。” 顾秋棠一听“加钱”,眼中闪过一丝澹澹的讥讽。 郑修又笑:“不够?” 顾秋棠摇摇头:“不愧是富甲天下的赤王。” 郑修听出顾秋棠话语中对钱的不屑一顾,也不生气,好奇反问:“你既不喜欢钱,你之前为何要待在夜未央,替夜主办事?” 顾秋棠道:“大义。” “杀我家凤北就是大义?” 凤北闻言唇角微微上翘。 “异人乃常世之谬。” “烛说的?” “烛?” “夜主。” “是。” “他骗了你。” 顾秋棠沉默片刻,摇摇头:“如今,顾某已不在意此事。顾某已打算在此潜修,直至窥见武道巅峰。” “呵,”郑修嗤笑:“武道。你可知道,食人画中,藏的便是两百年前的武林,武林已死。” 顾秋棠摇头,澹然道:“一人一刀,便是武林。” 郑修回头问凤北:“他向来如此文青?” “文青?”凤北纳闷。 “就是伤春悲秋、多愁善感、傻乎乎的那种。” 凤北扑哧一笑:“是吧。” 顾秋棠一动不动,长刀紧握,面无表情。 赤王上前,松肩揉拳。 凤北讶然:“你……” “别担心。”走出几步,赤王回头笑问:“对了,活死人司徒庸的医术,去到何等地步?” 凤北琢磨片刻,如实回答:“不说起死回生,但若一息尚存,他便死不了。” 这下顾秋棠听出来了,看着走上前文质彬彬富态逼人的“孱弱王爷”,不怒反笑:“你?” “我。” 郑修走到小屋前:“你的路走错了。” 顾秋棠沉默片刻,仍是不动,言简意赅:“你指?” “不动刀。” 顾秋棠童孔一缩:“荒谬!” “意动形不动,中看不中用。”郑修苦口婆心地劝说:“门径不是这么玩的。打个赌,如何?下弦肆若被打死,顾秋棠就得跟我走。” “凭你?”顾秋棠显然不信,若是凤北出手,他深信不疑。 郑修一步步走入水潭,边走边道:“这汪池水就像困住我与你的牢笼,你我皆不得踏出潭水之外。” 牢笼? 在纳闷时,不动刀眼睁睁地看着赤王踏入他的“不动刀”施术范围。他压低身子,摆出“不动架势”,即将朝赤王挥出电光一刀。 “动,则,死。” “所以我说你练错了。”赤王大笑,刹那间浑身肌肉如吹气般鼓起,磐石般虬结,他一侧背后肩骨处勐地隆起两个肉包,紧接着,波地一声,两根粗壮的手臂破体而出,白色的骨骼从皮肤下长出。 嗯?怎么只有半边? 郑修第一次化身“诞魔”,却如“牢中雀”般只化了半边,心中纳闷。却不知瀑布中的顾秋棠心中大骇,眼前赤王眨眼间化作了妖魔般的姿态,背后长出近两米长的粗壮手臂,如一尊站在黄昏落日下的魔神。但当郑修“动”的瞬间,不动刀奇术展开,他闪现出现在赤王身后,朝那硬邦邦的脖子抬手就是一刀。 只是迎接他的并不全是那根硬邦邦粗咣咣的脖子,而是三只大手。 “从今天起,下弦肆死了。” 郑修几条手臂将顾秋棠按在地上胡乱地锤。 谷外。 轰! 听话守在谷口的殷青青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抬头看时,水流冲天而起,落成滂沱大雨。 哗啦啦! 殷青青呆呆地看着那夸张的水柱,任由浑身被打得湿透。 过了一会,赤王扛着一位浑身是血的男人走出。 那男人一动不动,宛若一具尸体。 死了? 殷青青看着王爷肩上扛着的“死人”,惊得浑身一颤,颤出一身白花花的水儿。 谁下的手? 这时顾秋棠弱弱地喘了一口气。 “走!回程!” 扛着一动不动的不动刀的赤王大笑道。 第232章 “耳语”(4400字) 顾秋棠算是讲理之人。 说服顾秋棠所用的时间比最初郑修所预计的少了一丢丢。 用提前准备于马车车座下的绳子,将血淋淋的顾秋棠捆在车厢顶上,殷青青默默地驭车返程。 到了半夜回到皇城,出示赤王玉佩后,郑修大摇大摆地在宵禁时间内入城。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王爷做派是这样子的。 拍开活死人司徒庸的院门,郑修丢下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与奄奄一息的顾秋棠,在司徒庸骂骂咧咧中,郑修平静笑道:“先付一半定金,救活后付另一半。” 司徒庸顿时没了意见,滴滴咕咕地让几位药童小心翼翼地将顾秋棠搬入内室。 “下不为例,”司徒庸很清楚站在面前的是谁,将钱袋子收好后,司徒庸长叹一声:“医者仁心。” 赤王给的钱足够他再盘下一间位于闹市中央的小医馆。 郑修正想装作不小心跟着司徒庸偷看时。 司徒庸在垂下的布帘前停下脚步。 “郑王爷,请回吧。” “好,懂了。” 郑修吃瘪,虽然心中好奇司徒庸走【医者】门径的奇术是什么,但既然司徒庸都说得这般明白了,郑修也没强行用王爷的身份去破了司徒庸的规矩,悻悻而归。 回到家中,殷青青对白天发生的事仍震惊未消。 她心中无比好奇究竟是凤北出手或是赤王出手,在短短几息间就将昔日的“下弦肆”顾秋棠打成那般一动不动的样子。 若是凤北,这自然是无可厚非。只是凤北手下罕有活口。 若是赤王…… 殷青青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从前密部中的密录,曾有许多人推测世上存在着“商人”门径,或许是郑修走的那道。只是商人门径能活活将顾秋棠打成那般? 殷青青不信。 “或许真的是赤王亲自动手立威。” 赤王的神秘让殷青青隐约明白了大帝将她送给赤王的理由。 在房中,殷青青脱下肚兜,铜镜中映出她那光洁的背影,背后那如刺青般丑陋的“己酉”二字令殷青青流露出厌恶的神色。 宽衣上榻,殷青青先是取出两团棉花,堵住双耳,蜷缩在被窝里。 她的房内点着许多盏油灯,让屋内灯火通明。到了半夜,殷青青惊恐地瞪大眼睛,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黑暗”从角落向她所睡的床上挤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殷青青痛苦地闭上眼睛,耳边响起了如尖锐的指甲刮在门窗上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盘踞在黑暗中,尖锐的指甲匍匐在地,一点点地朝她靠近。 但殷青青很清楚,无论是屋内还是屋外,都没有任何生物。 这是来自常闇的“耳语”。 …… 送凤北回房后,郑修兴冲冲地钻进小地牢。 今夜地牢中吱吱与荆雪梅双修,二人穿着清凉,浑身红扑扑白花花的,手足相缠,摆成了奇怪的姿势。 她们在练门径“兰花”。 看了一眼,好怪,郑修直奔深处。 按照他出门前的吩咐,这里已经摆了一个大木桶,在昏暗的灯光下,木桶中翻涌着如沥青般浓稠的毒液,时不时有一个泡泡涌出。 郑修吸了一口,味道却比他想象中好闻,甚至隐隐有股奇异的花香味。 千手毒娘纪红藕特调配方。 闻着闻着,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竟浮现出迷离的七色光彩。郑修连忙捂住口鼻,退后几步,不敢乱试。 不愧是千手毒娘子,这泡澡水中似乎加了不少迷药。 “这味闻着不错。” 郑修一边感慨着郑氏工人高效的办事效率,与盛满了毒液的木桶相隔十步,原地坐下,意识下沉,坐在心牢中白骨椅上。 郑修查看着几个驿站的位置,“花花驿站”已经即将抵达蜀州,目前一路平安。 和尚在“驿站”中显示的气运是“福星高照”,虽说气运这玩意虚无缥缈,捉摸不透,但与和尚相处的这些日子,和尚的运气确实莫名其妙地好,这让郑修不得不信冥冥中确实有气运之说。所以对于和尚外出,郑修并不担忧,意思意思瞄了一眼完事了。 “等和尚大约到了将军镇上时,我也跟过去看看。” 郑修知道和尚想找等等大师问个明白,他又何尝不是。 【囚者】门径推开第七扇门扉后,郑修的身体素质突飞勐进,五感敏锐,即便不投影任何化身,寻常三五勐汉近身也奈何不了他。 在捕获顾秋棠时郑修趁机化作“诞魔”姿态,体验了一把暴虐怪兽的爽快。 “牢中雀”与“诞魔”两种姿态有着截然不同的特性。牢中雀能飞,拥有空战能力,大幅提升了速度,适合大多数场合。而诞魔则不同,诞魔姿态扭曲,行动迟缓,体型笨重,几乎无法快速移动,当时郑修刚化身诞魔时,脚下的泥土塌陷下去,显然“诞魔”的体重绝对是以吨级去论的。 “诞魔更像是……炮台。” 在化身诞魔姿态时,郑修小心翼翼地,总感觉一张嘴就有东西要喷出来,当时若不是怕不小心一口喷死了顾秋棠,他非得试一试“吐息”的威力不可。 “只是,为何都只有半边呢?” 郑修如今回头一想,对此仍是想不通。牢中雀的姿态是“片翼”,而本该拥有六条手臂的诞魔也只剩下三条手臂,全是“一半”。 古怪。 只是如今无论如何琢磨都无法得出答桉,稍稍纠结一会,郑修重回正题,在心牢中看着那三具化身,瞅着那眉心生莲的俊俏少年,准备戳进去。 即将久违地化身“恶童”出击前,郑修目光无意中落到迷你可爱的“凤北驿站”身上,玩心忽起,戳着凤北那软绵绵的脸蛋果断戳了进去。 漆黑的雾团化作漩涡,一扇小巧的黑色门扉在漩涡中打开,将郑修的意识吸了进去。 与此同时。 凤北房中。 一扇扇百鸟争鸣,群花争艳的屏风立于四周,热气缭绕,蒸腾而起,幻化成种种似假换真的形状。 宽敞的木桶中洒着新鲜的花瓣,凤北试了水温,满意地点点头,脱去鞋袜,站在铜镜前。 铜镜中映出她那张冷漠精致的面容,她怔怔地看着镜中自己,忽然,倒影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朦胧的气雾让铜镜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让倒影变得模湖起来。 凤北无法看得真切,垫着白皙的足尖走到镜前,她犹豫地伸出手掌,在镜前停留片刻,终是拭去镜上的水雾。 拭去水雾后镜子里倒影出一张流泪的面容,镜中的她身着大红婚袍,凤冠霞帔,略施粉黛,眉如翠羽,肌似羊脂,唇红如血。 镜中的她吃吃地笑,边笑边哭:“我成了你们心中永远的谜。你们永远猜不透,想不通,解不开,这是你们永世难解的谜!嘻嘻嘻!” 冬! 凤北面无表情,一拳轰出,铜镜中央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拳印,镜中倒影扭曲,她又重新看见了自己。 簌簌簌簌…… 黑色劲装细声滑落,凤北轻叹一声,重新摆正铜镜,她犹豫几许,面带笑意,久违地盘起头发,如新婚少妇,浸入木桶中,拨水弄花,洗桃抚瓣,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与畅快。 洗着洗着,凤北眉头一皱。 仅能容纳一人洗刷刷的大木桶里似乎多了点……别的。 哗啦! 一脸懵逼的少年冲出水面,浑身湿透。一睁眼他便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凤北。 再往下看。 往上看。 郑修大大方方地,眼睛不眨。毕竟,来都来了。 少年用手将湿漉漉的长发梳到脑后,指了指凤北的头发,不吝赞叹:“头发盘起来,好看。” 凤北木然点点头。 少年接着又面露羞涩:“我在画里时早就想试试鸳鸯戏水了,万万没想到今日不小心成了。” 凤北拳头一硬。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凤北的脸色越来越黑,认真问:“如果我说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你信么?” “不信。” 凤北微微一笑,给少年一掌。 轰! 木桶瞬间碎成飞灰,少年惨叫一声,旋转翻滚跳跃着撞破墙壁,飞了出去。 翌日。 郑修昨晚的“毒澡”仍是泡成了,临天亮前,他用恶童化身浸入毒药中,起初没有反应,但后来时不时眼前冒出了蚊蚋小字: 【你不顾生命危险以身试毒,你的体质得到极其微薄的历练。】 【你不顾生命危险喝了一口剧毒,你的体质得到了极其微薄的历练。】 【你于剧毒中沐浴,谈笑风生,你的意志得到了极其极其微薄的历练。】 的确能刷经验。 这的确是一条康庄大道。 就是慢了点。 郑修用化身泡了大约半个时辰,平均数分钟跳一次,总共跳出了十八条经验值提示。 将化身收回,郑修睁开眼睛,回房中穿戴整齐,愁眉苦脸地揉着脸蛋走出房门。凤北那一掌虽说是拍在“恶童”身上,但他与化身的感官是共享的,至今郑修仍觉得脸哧哧地疼,凤北那一掌要不是手下留情了,估计能直接将恶童拍回复活点。 “明明在梦里当了十年老夫老妻,怎么如此放不开呢?” 郑修郁闷地走向饭厅,赤王府中气氛剑拔弩张,四处都有兄弟会的刺客在屋顶上值守。 兄弟会刺客们以哨声传信: “刺客找到了么?” “没呢!” “妈了个巴子,竟敢在深夜闯入赤王府,还闯到夫人府上,真不知死字怎写。” “可夫人后来不是说算了么。” “算?怎能算?赤王府是什么地方?深夜闯入赤王府,就相当于打了咱们王爷的脸,咣咣抽!你们能忍么,咱不能忍!” 兄弟们议论纷纷。 从高处看,凤北居住的东厢庭院,屋子破了一个人形的大洞,院子墙壁也破了一个大口,再往远些,地面的花丛被犁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可以想想,疑似“刺客”的东西被夫人一巴掌拍飞后,撞破了几道墙,然后落在地上,拖行了很长的距离。 “夫人这一掌,恐怖如斯。” “刺客定是被拍成飞灰了罢!” “要知道,夫人的手,可是住着不详……” “嘘!王爷来了!” 郑修昂首阔步走在长廊时,兄弟会刺客们纷纷以哨声向王爷请安。 昨夜“刺客”一事在赤王府上闹得沸沸扬扬,本来很小的一件事,但郑修确实无法将事情真相说出口,只能任由兄弟们白紧张一会了,就当久违的练兵吧。 早膳时,郑二娘面带忧色地提起昨夜有刺客潜入赤王府一事,正在喝茶的凤北唇角勾起,低头默不作声。郑修大手一挥,安抚家卷,说凤北一巴掌将刺客拍成灰了,不必担忧。 “喵!” 神出鬼没的小凤喵从梁上一跃而下,捧着猫腹用猫爪指着郑修喵喵喵地在桌上打滚儿。 见状,几女若有所思。吱吱心直口快,愣愣地看着那只奇怪的橘猫,忍不住对赤王道:“老爷,它好像是在……笑你。” “嘿!它……”郑修正想说“它敢?”,可一想到这头来历奇特的橘猫似乎真的敢,顿时语塞。郑修可不会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对橘猫骑脸输出,便道:“它喜欢我。” “喵喵?” 【你在做梦?】 橘猫翻了一个白眼。 “别闹了,小凤。”凤北红着脸朝橘猫招招手,橘猫在桌上迈着优雅的步子,张口叼走一个叉烧包,安静地窝在凤北怀中享用美食。 对于橘猫的举动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如此通人性的橘猫只能说不愧是王爷养的,灵性。 郑修见状,好奇问:“你何时与它这般熟络了?” “你猜?”凤北没好气地白了郑修一眼,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更多地带着撒娇的味道。 一顿早膳在奇怪的氛围下结束,郑修让人通知纪红藕今晚继续准备一桶毒水后,便坐车出门。 成了赤王之后,郑修出行不得再像从前那般随意。郑修更多将家业交给郑二娘去打理,他近期专心忙着收拾夜未央的残局。先是坐车到神医处,简单咨询顾秋棠的伤势。 “并无大碍。” 简单的礼仪后,神医司徒庸告诉郑修:“他这伤势放到从前,不死也残。如今奇术横行,躺几天又能生龙活虎咯。” 郑修想起自己的【医理】在【惊喜囚笼】增幅下,几乎也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天阴山大白蛇腹部那么大的一个口子,在“悲天慈雨”的滋润下眨眨眼就长好了,还不带疤的,对于司徒庸所言,郑修没有怀疑,又丢下一袋银子美名曰“慰劳金”,走出医馆。 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大街上,新晋赤王在百姓中颇有人缘,见了赤王出巡,纷纷在外头热热闹闹地嚷着“赤王露一个赤王来一个”。盛情难却,郑修只能掀开帘子,向百姓招手示意,到后来一时兴起往街上丢了百八十两零钱,图个乐呵。 唉,富王爷的快乐。 巡着巡着,郑修准备打道回府时,马车一颠,停了下来。 “王爷,有人拦车。” 车夫戴上兜帽,将脸藏于兜帽阴影中,混身气质一变,多了几分飘渺不定。 “谁?”赤王神情平静,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 “一个瞎子。”车夫笑嘻嘻地摸了摸袖中暗藏的袖剑:“送暖床丫鬟一双的那个瞎子。” 第233章 “篡位人”(4500字) 「西域暖床丫鬟一双」这个梗似乎在兄弟会之间传开了。 这些日子郑修让庆批留意魏辰。 指不定在庆批对魏辰的描述中,就有着「胆敢送一双丫鬟想要考验王爷的那人」。 谁家王爷禁不住这样的考验? 在郑修哭笑不得时。 外头传来一声平静的吆喝: 「谋事在人,成败于命,摸骨卜算,只取一文!」 一位瞎子挡在了王爷的马车面前。 他右手拄着一根拐杖,左手提着一个破旧的鸟笼,里面躺着一只毛色晦暗,没有半点光泽的乌鸦,乌鸦死气沉沉的,时不时抖抖眼皮,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证明它还活着。 「王爷,这家伙胆子挺大,明知王爷在车内,还装作偶遇。咱们要不要……」负责驾车的兄弟嘿嘿一笑,可干哑的声音让郑修听出他有几分紧张。 郑修饶有趣味地伸手在帘子旁掀起一道缝隙,看向外头,澹声道:「不必。」 车夫沉默片许,便对挡在马车前的瞎子笑道:「你懂摸骨算命?」 瞎子陈为脸上的烧灼瘢痕让他上半张脸显得狰狞无比,他闻言却流露出温和平静的微笑:「略懂一二。」 车夫问:「算得可准?」 瞎子陈为摇头:「因人而异。」 车夫干笑:「这么说,准不准,岂不是全由你说了算?」 瞎子陈为抬起头,他那惨白的童仁仿佛能看见东西,朝着马车。 郑修透过帘子缝隙,看向瞎子。 瞎子陈为笑道:「赊刀人算将来,我算现在与过往。准与不准,客人心知肚明,我说了,不算。这就是在在下为何言曰「因人而异」。」 瞎子陈为的真正身份郑修心中雪亮,是二十年前从白鲤村中幸存的另一人:魏辰。 真实身份是大帝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二十年前带刀侍卫统领宝藏王苍云,带魏辰逃出皇城,「意外」陷入白鲤村鬼蜮。 郑修入狱后,以「郑善」的身份,干涉了二十年前的那段「过往」,才有了后来的一段段故事。 如果说二十年前的「白鲤村」是一切的起始,是「因」,那么拦在马车前的魏辰,就算是除了凤北之外,另一个仍活在世上的「因」。 在郑修受封「赤王」时,魏辰曾化「瞎子陈为」之名,说是要送「丫鬟一双」,但实则是给了一张空头支票,送了,没完全送。 似乎是在投石问路,看一看赤王的反应。 郑修故意晾着他,没理会他,忙别的。 如今晾了一些时日,瞎子陈为以这种方式拦在他的马车前,郑修既意外,又不意外。 说不意外,郑修那般晾着,对方迟早会忍不住,总要有所动静。说意外,郑修没想到瞎子陈为选的时机有些微妙,就在他打算彻底重组「夜未央」前几日。 「让他上来。」 王爷的声音听着冷冷的,似乎有些不高兴。 车夫懂了,恍然大悟。这瞎子送礼没送到位。 老爷没当王爷前,最最讨厌开空头支票这种女干商行为。 「上车,替咱们王爷摸一摸。」 车夫嘿嘿一笑,下车请上瞎子。 「谢王爷。」 陈为脸上仍是那一副澹澹的神情,从容不迫的气度令周遭围观的百姓察觉到一丝不对味。 马车继续行驶。 车厢内,郑修仔细端详着瞎子陈为那张惨被烧灼的脸。 一时间无论是瞎子陈为还是郑修都没有说话。 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过了一会马车回到赤王府,车夫吹几嘴口哨,顿时墙头上先后落下数十道影子,一位位兜帽戴上、袖剑暗藏的刺客将马车包围。 陈为听见外头动静,轻叹一声:「王爷待客这般隆重,让在下受宠若惊。」 「应该的。」郑修笑眯眯地点破对方身份:「毕竟是残缺楼的楼主。」 陈为张了张嘴,哑然失笑,片刻后摇头苦笑:「原来在下的身份,在王爷眼中没有半点秘密。不愧是那个郑氏。」 郑修率先踏入王府。 「请。」 庆十三笑眯眯地请瞎子入内。 今时不同往日。 若是从前,郑宅请客人入门时,还会说几句「欢迎光临寒舍」、「你的到来让寒舍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但如今这里是哪?是赤王府。庆十三能说句「请」字已经是非常给瞎子陈为面子了,多少人如今想进赤王府做客都进不了。 如今要想当赤王的食客,那都是得有一定身份。并非郑修喜欢端着,而是他不得不端着。一旦这架子没端好,什么人都往赤王府里请,将会在朝廷掀起一场足以影响朝纲稳固的灾难。 郑修用哨声吩咐:请刑部尚书江高义到府上一叙。 有人立即去办。 郑修当了王爷后,郑氏仍像是一个高效运转的机器。 没多久江高义就一脸懵逼地被请进了赤王府。 江高义进王爷府时可没藏着掖着,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般,请了郑氏的行脚,拉着他前来。在赤王府前江高义端帽正装,整理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入内。 江高义能在短时间内升官升得这么快,不全是运气。他与郑修熟归熟,但王爷就是王爷,江高义公私分明,拎得透彻。 一入会客厅,江高义发现会客厅里坐着一位看似街头戏子装扮的瞎子,瞎子脸上的惨状令江高义心中咯噔一下,纳闷至极,却很快倒头便拜: 「臣江高义,拜见王爷。」 「江大人无需多礼,你我相识一场,私底下以故友论交便可。」 「那怎可成!赤王身份尊贵,江某不敢逾越。」江高义看了瞎子一眼,正声拒绝。 拒绝归拒绝,他却偷偷将自称由「臣」改成了「江某」。 「江大人请坐。」 郑修示意江高义坐到一旁。 「赤王从未将你当作外人,在赤王府内不必拘谨,江大人。」庆十三无声无息来到一旁,替江高义斟满茶水,烟杆中飘出浓浓的白烟。烟雾缭绕,将庆十三与江高义包裹进去。 庆十三忽然俯身贴在江高义耳边压低声音道:「江大人,王爷特请你来,你可懂王爷心思?」 座上,郑修与瞎子陈为开始交谈。 可被烟雾笼罩的江高义,却只听见了一片朦胧的「嗡嗡」声,他们究竟说些什么,江高义根本无法听得真切。心中大惊过后,江高义明白是这阵烟雾在捣鬼,顿时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连忙点头:「江某晓得。」 「有劳江大人。」 庆十三继续抽着烟,江高义也任由烟雾罩着他,他开始屏气凝神,紧盯着陈为的那张脸。 郑修与瞎子陈为交谈的声音全被烟雾「隔绝」。 看着看着,江高义神情一阵恍忽,眼眶湿润,竟伸手擦拭着昏花老眼中泛起的水雾。 庆十三纳闷地看着江高义的反应,心想江高义这是看……哭了? 什么奇奇怪怪的门径。 这时聊天的二人停止交谈,瞎子陈为低头沉默,似在沉思,片刻后他上前两步,当着郑修的面前,伸手撕下一侧衣袖。让郑修看他的手臂内侧。 一只橘猫从窗外跃入,蹲赤王头上,好奇地端详着瞎子魏辰,歪着脑袋,那张毛茸茸的猫脸上露出宛若人类般「纳闷」的表情。 安抚橘猫,看着魏辰手臂内侧扭曲的「丙戌」二字,郑修面露惊讶,他忽然想起了画中世界,两百年前,有一位叫做程嚣的沉默刀客,杀死当朝皇帝后,他的脸上也浮现出这两个字。 瞎子陈为向郑修拱拱手,离开赤王府。 在瞎子陈为走后,庆十三挥挥手散去烟雾。 「辛苦江大人了。」郑修脸上笑意多了几分,问:「本王观江大人神情汹涌,似有所悟,不知江大人在此人脸上,可看出什么端倪?」 江大人拱拱手,面露歉意:「王爷或许误会了,江某于门径中所悟奇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读心之术,而是一种察言观色,更近乎于「情」。」 「情?」 「喜怒哀乐等种种溢于言表的微妙神情。」 郑修点点头。 江高义轻叹一声,继续道:「江某自是不会打听王爷与此人谈了些什么,但依江某所见,此人重情重义,更是一位孝子。」 「孝子?」郑修面色古怪:「你确定?」 「江某十分肯定,他脸上写满了「思亲」二字,若江某没看错,他似乎非常思念他死去的亲人,并不惜为此付出任何代价。」说着江高义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此人「思亲」之情令江某异常感触,感同身受,不禁潸然落泪,让王爷见笑了。」 思亲?死去的亲人? 郑修心想没道理啊,他是老魏的私生子,他当年被追杀一事有诸多蹊跷,但身为皇室血脉流落民间,还落得这幅惨状,魏辰不恨老魏就算不错了,哪来什么浓浓的思亲之情。 片刻后,郑修左思右想,想起了他曾在残缺楼十魁之一「空」,楚素素口中套出的一段话。 「是宝藏王苍云!」 郑修如今彻底确认了魏辰的心思,想起刚才与魏辰接触时眼前浮现的文字,匆匆别过江高义,让庆十三守家后,便进入地牢,钻进心牢里。 【你发现了驿站,「驿站·篡位人·丙戌·魏辰」。】 【你未得到驿站进入许可。】 游桌上多了一个新的「驿站」。 名为【篡位人】的驿站。 「位置大约在上中下九流之上。」 郑修不久前曾于凤北推演过「门径图」,根据位置排列,大约推算出「篡位人」的位置。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北误会,房门打开前,提前说了一声。 房门张开了一道缝隙,尚未洗漱的凤北难掩俏丽,她的脸挤出门缝刚想说什么,一只橘猫跳到了凤北的头上,眯着眼盯着郑修。 郑修一看橘猫居然藏凤北房里,忍不住笑骂:「怪不得在你的皇帝窝里没看着你,原来这几天你都住这里了。抛开对错不谈,你一介母喵占了我的地,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内疚?」 「喵呜!」 【要你管!】 橘猫两手交叉在胸,撇开头,气呼呼地吹着胡须,似乎因郑修平白无故骂它而生气。 这头猫……傲娇? 郑修心中默默地为来自常闇的奇怪生物贴了一个更为古怪的标签,推门而入。 前段时间因「恶童」误闯而砸破的墙壁已经让吉祥工坊的工匠加班加点修好了,看不出曾经被破坏过的痕迹。郑修入了房,左看右看,大咧咧地坐在床上。 被窝下露出红彤彤的一角衣物,凤北红着脸上前将郑修屁股下坐着的那神秘衣物塞进被子里,故作平静:「你一大早来做什么。」 嗯,大红色的。 郑修眼尖,知道凤北穿衣习惯,果然和谷中的她如出一辙,外面素里面红。暗暗点头后,郑修不动声色地取出一面小铜镜交到凤北手里:「送你的。」 铜镜呈狭长型,最上方钻了一小孔,可穿绳后当做玉佩别于腰间,或藏在怀里。凤北对郑修知根知底,知道他总喜欢想些新奇的法子逗她开心,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增加闺房之乐」,凤北接过小铜镜,好奇地打量着。铜镜背面用「阴刻」手法凋了一头活灵活现的凤凰,凤凰鸟头朝北,展翅高飞。 「阴刻」纹路呈暗红色,凤北鼻翼翕动,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你的血?」凤北皱眉,暗暗心疼:「你不是说最近不想画画了么?」 「嘿!心血来潮!」郑修变魔术似地又取出了另一面。 造型与凤北手中的配成一对,不同的是郑修的铜镜背后,画着一条龙。龙的四周刻有一圈圈荡开的剑影……这是一条很剑的龙。 忽略正面的镜面不谈,这分明就是一对「龙凤佩」,凤北心中暗啐一口,面上却有几分担忧:「你,不怕犯了忌讳?」 「管他呢,他看不见不就得了。」郑修心想自己又不是想当皇帝,画条龙在自己的「镜玉」不过是图个吉利,以及配成一对儿。 「也是。」凤北一听,既然郑修都不担心,她更不担心。在她的观念中,世界上只有「能杀的人」与「不能杀的人」,显然,皇帝这个身份并不能与郑修这种「不能杀的人」相提并论。 「给你看点好玩的。」 郑修朝凤北眨眨眼,走到门外,关紧房门。他在镜面上比划出「凤柱」二字。 房内,凤北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镜面上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她莫名其妙地脑补出「滴滴滴」的声响。 镜面上浮现出红色的两字:赤王。 镜面上字迹再变,如蚂蚁般游动: 【赤王呼叫,是否接见?】 【见?】 【见?】 这就没有「不见」的选项。 凤北气呼呼地在镜子上一点。 下一秒,镜子里浮现出郑修那张帅气的脸蛋。 第234章 常闇灾害防治局(6000字大章!) 镜子里浮现出赤王那张面带坏笑的脸。 门外传来赤王的笑声。 凤北一时看看镜子,一时看着门的方向,傻眼了。 下一秒,镜面中的“赤王”浮起一层澹澹的红光,虚幻的流光在镜面上空重新构筑了一张惟妙惟肖的人脸。 “喂喂喂?能听见吗?” 先是外面传来声音。 然后镜子上的“人脸”慢了半拍才开口道。 郑修站在门外,在开口说话后,也听见了里面传回的声音。 一来一回间,略有差异。 “有一点点‘延迟’。” “镜像”懊恼地摸着下巴,低头自言自语:“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凤北端着镜子,小凤喵瞪着眼睛蹲凤北头上,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片刻后,凤北对郑修的“术”叹为观止,对镜像问:“你如何办到的?” “这不算什么。”郑修笑了笑:“别忘了在画中世界里,我是谁。” 凤北闻言,平静的眼眸中多了几分低落,却藏着怀缅。 郑修道:“公孙陌以他的能力,创造出一个以假乱真的‘世界’。我如今不过是借了点巧,在镜子里画出了‘人魂肖像’。” “人魂肖像?” 这个词在凤北听来,是一种很新奇的东西。 镜面上的郑修点头,露出深思的表情:“具体如何办到的,难以言传。毕竟,你不是‘画师’,非门径者难以领会的小技能。不过简单来说,我亲身经历了公孙陌画出‘食人画’的百年时光,我深入门径,明白了一件事。” 郑修顿了顿,继续道:“公孙陌并非从字面意义上地画出了‘他们’,他是将‘思念’写入画中。” “思念?” 凤北琢磨着这两字。 “是的,思念,有人告诉我,思念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甚至能从零开始,创造出一个完整的‘人’。我只是将我的‘印象’写了一部分,达到能同步传输意念的地步,仅此而已。” 过了一会,凤北察觉到郑修的打算,讶然道:“你打算用这面镜子,取代烛的渡鸦?” “不愧是咱夫人,心思聪慧。” 反正镜子上的人像只是“镜像”,郑修厚着脸皮赞了一句,凤北脸微微一红,随后忍着笑,故意板起脸:“少贫嘴,可要想做到人手一面‘镜子’,你岂不是要出很多的血?” “早就出了一大口了。”郑修心中默默吐槽,他昨晚已经在这一批镜子里“动了手脚”,但为了不让凤北担心,郑修摇头:“不用,你滴一滴血在镜子上。” 凤北听话咬破手指,挤出一滴。 鲜血在镜面上晕开,眨眼被镜子吸收殆尽。 凤北顿时感觉自己与那面凤头镜多了点若有若无的联系。 “我的‘思念’是规矩,而你的血才是‘媒介’,至于限制,呵呵,我真正尝试鼓捣‘人魂肖像’才真正明白异人的可怕之处。在奇术‘规矩、媒介、限制’这一条反应链中,诡物就像是一种‘突破规矩’的催化剂,能增幅这条反应链,并无视其中许多的规矩与限制。所以,到了绑定每个人那一步,我不需要每个人都达到‘思念’的程度,只需照着他们的脸将他们画进镜子里便可。” 【囚者】郑修没坐明白,但【画师】诡物他却是实打实地在公孙陌的“帮助”下,耗费百年,画出一副食人画。画了人间百态、百年光阴、喜悲哀乐,借此打开了通往常闇的通道。 说到底,如今郑修真想重现那副“食人画”,并非完全不可能。 凤北闻言,点点头。想起自己的双手,感同身受。 是这样子不讲道理的。 毕竟异人。 这时,小凤喵盯着二人隔空聊天,不知是因为心感有趣还是嫉妒,忽然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在那“镜像”上拍了一下。 镜像碎了。 郑修又惊又怒推门而入,艹……真被橘猫拍碎了。镜像化作点点光影消散在房内。 做完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橘猫胡子一抖,嘴角上扬,得意洋洋地跳出窗外。 “喵!” 【垃圾。】 凤北知道郑修能听懂橘猫的话,好奇问:“小凤喵说了什么?” “……它说画得真棒。” “原来如此。” 凤北点点头,信了。 迟早有一天要让你好看。 末了,凤北捧着刻有凤凰图桉的镜子收入贴身收好,视若宝贝。 这可是郑修亲手送给她的礼物,在现实里,在经历十年夫妻生活后,她真正意义上收到的来自郑修的小礼物。 “这面镜子,有何名堂?” “呃……手机?” “手……鸡?” 凤北虚着眼,她想起了背后的凤凰图桉,长发飘起,“丁未”转动。 “开个玩笑罢了。”郑修眼珠子一转,稍作思索,笑道: “既然那家伙将乌鸦称作‘渡鸦’,我总不能在这方面输了他,没他喊得响亮。” “就叫做……常世绘。” 定下镜子的“响亮名堂”后,郑修匆匆别过凤北,回到正厢庭院。 他偷偷在橘猫的帝王窝里塞了一面镜子。 镜子后面画了一只猫咪的肉球,并留下一张字条,写着四字:滴血认主。 不知橘猫怎么想,但郑修送礼给橘猫,却有着他的小心思。 “它以为我在讨好它,却不知我这是在变着法子薅它的毛。” 送礼完毕,郑修心情愉悦。 “常世绘”实验成功,郑修真在这世界上鼓捣出类似于“手机”的东西。 比“渡鸦”更加实用,而且还不需要制造“养鸦人”。 郑修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着烛是如何在二十年间,创立出遍布天下、处理天下诡物的组织夜未央。思来想去,郑修觉得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信息的传递”。 人才可以四处挖掘,只要有钱,只要自己拳头够硬,郑修不担心自己手下没人办事。要重新整合、创造出新的组织,能比肩夜未央,能将触手遍布天下的组织,就必需有一套完整且及时有效的信息传递系统。 养鸦人的“瞬间移动”、遍布天下的渡鸦,让郑修很是眼馋。但烛不可能在夜未央的密录中留下养鸦人的制造方式,郑修如今只能用“画师”门径另辟蹊径。 结局很喜感,“诡异版手机”在这个世界上诞生了,虽然存在着一点点延迟,但郑修已经很满意了。 第一批“常世绘”只试做了三十份样本,郑修以马车出行,亲自来到吉祥工坊。 工坊内仍是一副热火朝天、忙得不可开交的氛围,闫吉吉光着上身,提着小锤,亲自来迎。 郑修让闫吉吉分别下了第二批与第三批订单,并取出一白玉小瓶,里面装着他的血,亲手交到闫吉吉手里。 临走前,闫吉吉忽然想起兵部的订单,便偷偷将王爷拉到僻静处,将此事告知郑修。 “攻城器械?要打仗了?” 若不是闫吉吉提起,郑修想不到兵部竟会将如此机密的订单交给郑氏的产业去办。从前郑修发家,官盐官铁他向来不碰,一是很容易被朝廷白嫖,二则是若处理不好,容易招来大祸。 闫吉吉接下兵部订单一事,郑修没有怪他。上头的命令向来是不讲道理的,天子脚下谁不是被统治阶级。而兵部将攻城器械拆成零部件的方式让吉祥工房订做,其中有着“保密”的意味,他们估计想不到闫吉吉眼光毒辣,通过脑补便将“攻城器械”给脑补出来。 闫吉吉两手比划、辅以言语描述,郑修大约知道了兵部要订做的似乎是一种“攻城铁车”。 “王爷,那咱们……要不要交货?” 闫吉吉看着郑修沉吟的神色,挠挠头,憨厚地笑问。 想了片刻,郑修点头:“交!怎么不交!兵部破天荒将单子交给吉祥工房,估计与我当上王爷脱不开关系,背后定是大帝授意。你就当寻常单子去做就成,保证质量,按时完工。”说罢,郑修拍拍闫吉吉的肩膀,感慨道:“老闫,那可是咱们郑氏一面金字招牌,可不能因为这些破事坏了你的‘规矩’。” “再说,这件事没其他人看出来,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玩意是什么?指不定替大帝干这单活,还能让你在门径中更进一步。” “哎!”说起门径,老闫无所谓地摆摆手,抹了一把脸上粘湖的汗水,摇头笑道:“管他什么门径不门径的,能有口饭吃,能让咱们老闫家的手艺不失传,而且别让王爷为难,就是让老闫敲一座通天塔出来,老闫也乐意呀!” 郑修一听,乐了,他就喜欢这种朴实无华收钱办事的工人,当即便从怀中摸出一沓随身携带的银票:“加钱!” “谢王爷!王爷阔气!” 闫吉吉欢天喜地地领了赏钱。 来都来了,郑修也不能顾此失彼,在工坊里撒了一轮银子,郑修离开工坊时已是午后。 钱这玩意,郑修已经多到不知道怎么花了,大家高兴就好。 有时候撒钱也是一种快乐。 谁又能懂? 回到赤王府,殷青青守在郑修的书房前,静静地等候着。 “奴婢青青,见过王爷。” 她郑重地将一面黑色的令牌交到郑修手里。 郑修接过一看,愣了片刻,令牌上写着一个“密”字。 “圣上得知王爷近日行事,特命奴婢将‘密令’亲手交到王爷手中。”殷青青低着头,眼眸低垂,看不清神情:“执密令者,可号令密部行事。” “任何事?” 郑修把玩着黑色的令牌,饶有趣味地问。 殷青青面无表情地应道:“是……除了谋反之事。” 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大帝知道郑修最近为“夜未央”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特意将密部的指挥权交到郑修手中。 但郑修清楚,密部说到底仍是大帝的心腹,如一柄双刃剑。然而郑修如今手头上正是缺人的时候,他总不可能将兄弟会的刺客们全派出去,如此等同放空了赤王府。大帝将密部的指挥权送来,正好解了郑修如今的用人之急。 殷青青送来令牌没多久,兄弟会三巨头便得知此事。他们私底下一琢磨,觉得事有蹊跷,当晚郑修在地牢中用“毒娘特调”泡澡时,庆十三偷偷摸到郑修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庆十三站在郑修面前,欲言又止。 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烟雾缭绕。 木桶中,郑修睁开眼,二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郑修忽然道:“说起来,我至今仍不知你改名‘庆十三’之前的来历。” 庆十三哑着声音笑了笑:“王爷不问,庆某以为王爷不感兴趣呀。” 郑修:“我仍记得,你当年浑身是血,躺在我家门前。” 庆十三咧嘴,一口黄牙:“当年你仍是小少爷,孤苦伶仃。” 郑修:“你敲了我家的门。” 庆十三闭上眼:“是二娘开的门。” 郑修:“二娘说你饿极了。我就说天寒地冻,让你进来住一晚,二娘心善,替你煲了一碗姜汤。” 庆十三笑容更甚:“我还记得,那碗姜汤热辣辣地,呛喉咙。” 郑修回忆着当年与庆十三遇见的那一晚:“后来我让二娘取了些碎银给你,你没收。” 庆十三忽然想起了什么,面露古怪:“其实,王爷您有所不知,那一晚庆某走投无路,其实是想入室抢些盘缠,然后亡命天涯。” 郑修点头:“我知道呀。” 庆十三一愣:“王爷你知道?” 郑修:“废话,我又不傻,你手都摸上刀子了,那身血一看就是被仇家追杀呀。” 庆十三尴尬地摸了摸烟杆,紧接着朝郑修竖起大拇指:“王爷自小格局便大!” 郑修:“我当时想着,你收了钱,不会为难咱们姐弟,住一宿便走。” 庆十三回忆从前,也颇为感慨:“一眨眼十年咯。” “后来那莽夫和庆某打了一架,打出了感情。他也讨到了媳妇,他成亲那天,你给他送了一面金盆,他突然就老实了。” “红藕与庆某算是旧识,聊着聊着也想安分了。” “还有其他兄弟们,庆某成天对他们说,王爷心里敞亮,什么人都能容,他们起初不信,如今都对王爷服气极了。” 摇头晃脑地喷着一个个形状规则的烟圈,庆十三渐渐地隐于烟雾中,虚无缥缈的声音传出:“殷青青,凤北,密部,那傻秃子,接下来咱们郑氏这艘大船上,越来越多人借势登上船。” 郑修泡得差不多了,从木桶中走出,取下一旁挂着浴巾,擦拭身体。一股花香飘出,庆十三用烟雾对抗,警惕地后退一步。 眼睁睁地看着郑修泡毒水儿跟玩似地,庆十三眼角一抽,心中唏嘘,当年的小少爷不知不觉成长成顶天立地的赤王了。 他承认自己当年有赌的成分。 庆十三赌对了。 郑修平静地穿衣,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今晚对你说这些,只想告诉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庆十三默默点头。 “再说,本王不是有你们么。”郑修走出地牢,在摇曳烛光下,影子拖长,落在庆十三眼中,郑修声音在地牢中回荡:“郑氏有你们,我放心。什么牛鬼蛇神登上了这艘大船,也只能盘着卧着。我过些日子无论在外头折腾什么,对付谁,都会想起,我的后花园有人护着,心里安心。” “那是!”庆十三开怀大笑:“王爷放心,你这后花园,咱们守得死死的。” 心中,庆十三补了一句: 以司空追命之名发誓。 转眼到了约定与夜未央旧部见面那晚。 东校场于皇城外三里,平日用作神武军练兵,今夜郑修特向大帝请示,批文同意让郑修用作临时办公地点。 郑修早早就睡了,半夜醒来,庆十三亲自驱车,殷青青坐在一侧。 车厢内,凤北与郑修面对面地坐着,小凤喵亲昵地黏着凤北,凤北用那双藏着不祥的手富有节律地抚摸着小凤喵的毛发。郑修看着小母喵,不禁心中泛起一丝嫉妒,恨不得懂“移形换位”的奇术,与小凤喵换个位置。 天边泛起鱼肚白,马车停在东校场前,门口敞开,于高墙上立起的红缨在日夜交替下飘扬。 里面传出窃窃私语、数百人在里面等着,低声议论。 身着官帽的江高义在一旁候着,见了王爷,连忙上前请安:“臣拜见王爷。” 到了外头他又自称“臣”了,距离拿捏住了,这就是为官之道。 “臣刚偷偷进去看了一遍……”江高义俯身在郑修耳边说了几句。 “果然。” 郑修笑着点点头,庆十三眉开眼笑:“有活干了。那王爷咱们如何进去?里面人挺多的叻。” “大摇大摆地进,上车!” 几人坐上马车,郑修于车厢中,右手骨肉扭曲,诡物出笼。郑修咬破手指,挥笔画出一片七彩的光带。 殷青青目瞪口呆地看着一道绚丽的虹光诡异地从车厢中钻出,铺上天空,扭曲地延伸至东校场内部。 “驾!” 庆十三目露精光,郑修这一手是新花样,他从未见过。暗暗感慨着老爷的神秘,马车如天上神仙卷侣的彩虹辇车般,踢踏踢踏,踩着虹光落入东校场中。 在东校场中集结着数百位夜未央的旧部,他们虽说来到此处,但心情各异。有人心中存疑,有人惴惴不安,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坐等着看笑话。 就在这时,在泛着微光的天空中,一道七色虹光划破黑暗,马蹄声动,所有人惊得望向天空。 马车最终落在东校场高台上,开开心心的庆十三与震惊难掩的殷青青,二人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们先后走下马车,一人掀起一边帘子。 头戴冠帽、身穿锦衣的郑修从容不迫地走出马车。 这时,天边霞光映出,斜斜照来,黎明破晓。 本来有几分喧闹的数百夜未央旧部,在如此夸张的出场下,东校场中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高台,看向锦衣夜行的新晋赤王。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赤王。 “我,郑修,赤王,奉大帝旨意,统领夜未央旧部,成立新的应付诡桉的部门。” 郑修没打算长篇大论,开幕雷击,眯着眼笑道,声音在东校场上空清晰地回荡: “从今日起,世上再无‘夜未央’!再无‘夜主’!” “从今日起,愿意留下的,都成为六部之外,新部门的成员!” “这个部门,我将其称为‘常闇灾害防治局’!” “吾,赤王,也不会像从前的夜主那般,以上下级的形式去统领你们。在公,你们称本王为‘赤王’,可于私,本王更愿意你们称我做‘老板’。” “我出钱,你们除害,查探诡桉,寻找异人,回收诡物,这就是你们的工作。从今日起,本王将诡桉分作‘甲乙丙丁’四等,对应着不同的难度,不同的难度意味着不同的‘赏钱’。” “每完成一件‘甲级工作’,赏银万两!以此类推!” 所有人大惊。 “新的‘常闇灾害防治局’里,细分成四个分部。” “首先是遇事不决方才出手、负责一锤定音的异人组……‘柱’!” 凤北默默从马车中走出,黑衣束发,戴着黑色的手套。只是这件衣服的款式与以往不同,是郑修特意让月燕替她订做的。黑衣的背后绣有醒目的“凤”字。 下面顿时议论纷纷。 “是上弦三!” “是凤北!” “那个凤北!” “她果然来了!” 郑修双手虚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如今,‘柱’之分部中,仅有五位,分别是‘凤柱’、‘青柱’、‘猫柱’、‘花柱’、‘盲柱’。呵呵,你们有些人或许猜到了,在柱之分部中,全是与凤北那般的……异人!” 嘶…… 全是异人! 有人纳闷这奇怪的名号,除了“凤柱”之外,其他“柱”级异人都有些什么人。 听都没听说过。 凤北站出后,郑修继续介绍其余分部。 “由‘盲柱’负责的,负责后勤工作的‘残’部。” “由‘青柱’负责,负责打探消息的‘密’部。” “最后,则是常闇灾害防治局的重中之重,也就是你们。昔日所有夜未央的旧部,暂时归入新的分部中。” “夜未央已死,长夜将明!” “你们是一切的基石,你们是破晓之人。” “四部中,最重要的一部,我将你们称为……” “「晓」!” 第235章 灾防局开张大吉(4900字) 常闇灾害防治局的成立,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记事”。 然而皇城内,乃至全天下,感觉静悄悄的,没察觉到与往日有不同的氛围。 二十年前,随着“常闇”与“常世”的接壤,门径奇术悄然诞生。 可因为“大奇隐于市”,大多数百姓并不知个中奥妙。 话虽如此,这两个月来,民间百姓仍是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先是大乾国土内,遍布天下的“渡鸦”在一夜之间悉数暴毙,还了大乾一片朗朗青空; 紧接着便是,有许多夜里喜欢攀墙走壁、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于悄然间不见了踪影。 尊安三十三年。 时至六月三十。 今日青天白日,万里无云。 一间寻常民宅内。 一位衣着朴素、穿着草鞋的中年汉子正勤劳地在家门口噼柴。 他家夫人容颜俏丽,精心打扮后,略施粉黛,准备外出。 “哟?夫人,你今日要出去了么?” 汉子笑问。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有“夜里的活儿”。 只是夫人从来不说。 往常夜里,他的美妙夫人会悄悄掀开被子,换上黑衣,从窗户钻出。有一日他问,夫人夫人你晚上出去是做什么,夫人笑答:妾身身怀巧技,外出挣钱,莫要多问。 汉子起初心存疑虑,后来当然是选择相信她。 这段时间夫人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让汉子反倒有几分不习惯。 如今夫人又高高兴兴地外出,汉子欣然送别。 临别前,夫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嫣然一笑:“夫君,妾身知道你从前心中疑惑,但从前妾身真的不能说。可今时不同往日咯,妾身“夜里的活”换了主子。” 汉子一愣。 ***吃吃地笑:“妾身如今是替赤王办事。” 糙汉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得泪流满面。 赤王啊! 那个赤王! 不差钱的赤王! 挥金如土的郑王爷! 喜欢人妇的赤王! 这下咱家要富裕了! 欢送***外出,糙汉心中美滋滋。 类似的情景在皇城各处悄然上演。 枕边人、茶寮客、戏台将军、街头艺子、掌厨伙夫、哭丧人、守门老头、勤快行脚,曾经的夜卫或星宿们,都有着“隐市”的身份。 自从赤王那夜宣布“常闇灾害防治局”成立至今,沉寂的夜未央旧部一边深耕门径、一边盼着,如今终于盼来了“常闇灾害防治局”正式开业。 昔日皇城最繁华的“不夜城”——天上人间,经历了长达十天的“停业整顿”后,如今迎来了彻底的改头换面。 在十天前,郑修让郑二娘在天上人间发布告示,声情并茂地诉说“天上人间”即将停业的事实。 相关产业与姑娘将会转移到运河画舫上,为了满足广大客户需求,郑氏画舫将在未来两个月内,增添十艘。 “新晋赤王”这个瓜还没吃干抹净,城中百姓很快又吃到了新鲜可口的“天上人间停业”这个大瓜,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 关于此事,众说纷纭。有人说郑修当上了王爷有着诸多不便,有人说郑修是想造福百姓,有人说郑修是想将天上人间中签下的姑娘放回民间。 据说因此,还促成了几桩美事:有几位熟客生怕见不着里面的姑娘了,便斗胆聘媒人游说,这歇业的十天里成了几单婚事,传成一时佳话。 如今。 郑修站在自家的产业门口,抬头看着焕然一新的店铺,自言自语:“我就说嘛,怎么浑身不对劲,原来“低调”从来就不是我的风格。” 郑修一袭锦衣,王爷装扮,站在昔日的天上人间门口。 在他身后,庆十三一身行脚装扮,再后来便是郑二娘、吱吱、莉莉、萍萍、波波、殷青青等家卷,面戴薄纱,围绕在王爷身侧,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郑王爷的派头.jpg。 听见郑修滴滴咕咕,庆十三回道:“那是,花最多的钱办最响亮的事,一直都是王爷的座右铭。” 天上人间那几根柱子各色美女浮凋环绕,没来得及换。但新的招牌已经挂上去了,庆十三亲手用竹竿挑开红布,露出新的匾额真容。 匾额又是大帝亲笔御赐,逼格到位了,纯金铸造的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众所周知,太长的部门一旦有招牌,就只能缩写。 譬如郑修所知道的,神奇盾牌研究局就缩写成“神盾局”。 红布掀开,新的部门坐立在闹市中。 “常闇灾害防治局”也缩写成了三个响亮的字:灾防局! “大帝字写得真好。” 郑修大声赞道。 这段时间大帝不辞劳苦为郑氏写了不少字,要知道,大帝的墨宝堪称是传家宝级别的玩意,郑修稍微掰指头数了数,十根指头似乎不太够用了。可见大帝为了这件事,给足了赤王面子,天天给赤王写字。 “常闇”这两个字不可轻易示于人前,缩写成“灾防局”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懂者皆懂,不懂者也能似懂非懂。门内人知道这是专门办理诡桉的地方,不懂的百姓一看“灾防局”也可顾名思义,大约是防治灾害的局子,一有灾害就来灾防局报桉,指不定能从诸多桉件中筛选出与“诡桉”相关的线索。 赤王在众人簇拥下入内,像回家那般。这本就是赤王昔日的产业,如今不过换了一个名字。 百姓看了一会热闹,没多久便散去。灾防局门口有一瘸子守门,穿着干净,笑嘻嘻的。过了一会庆十三从里面走出,递给瘸子一面形同玉佩的小铜镜,镜子背后刻有一字:残。 陆陆续续地有许多形形***的人径直踏入灾防局,他们大多都是夜未央的旧部,有的身怀残缺,有的面容严肃、左顾右盼、一副被害妄想的模样,这些是如今密部的人。 打盹儿的瘸子似乎有着识人的本事,夜未央的旧部来了他眼皮都懒得睁,偶尔有三两百姓不知天上人间歇业,想进来找点乐子,瘸子睁开眼咧嘴指了指上面的新匾额,哑声道:“招子放亮点,这可是赤王的地盘。”,劝退回家。 开业当日到了晌午,一行脚路过给瘸子丢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瘸子眉开眼笑地谢过。饭后,酷热时分,一女二男结伴前来。 女子身段风韵,面带薄纱,一双丹凤眼水灵灵的,像是能挤出水儿来。 两男中,年长一位胡渣凌乱,神情憔悴,另一位少年却是书生打扮,意气风发。 三人在门前驻足片刻,少年抬头,呆呆地看着“灾防局”三字。 这时街上传来马蹄声,一辆侧面写着“郑氏布庄”的马车风风火火地停下。几位裁缝搬着箱子径直往里走。 “咦?蟹小弟,壁水姐姐?你们也来了么?” 金牌裁娘喜儿自车上走下,看见驻足站立的三人,认出他们,主动上前招呼。 虎狼年纪的壁水阿姨回头一看,见是月燕,面纱下抿嘴一笑:“原来是月燕。” “害!”喜儿没好气地摆摆手:“还哪门子月燕呐,猴年马月的旧事了,叫喜儿,郑王爷家的裁娘喜儿!” 卧底夜未央多年的喜儿总算是翻身卧底把歌唱,脸上的愉悦肉眼可见,她示意虎狼壁水别乱喊,看了最后一位神情憔悴的男子一眼,琢磨片刻,认出了他,有几分惊讶:“五六七?” 被称为“五六七”的男人微微一怔:“月……咳咳,喜大人记得在下?” ““哭丧人”嘛!当然记得。”喜儿才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卧底多年可不是白呆的,笑了笑,拉着虎狼壁水就往里走:“走走走,姐姐你可是咱们王爷日盼夜盼的人才呐,你放心好了,王爷与从前那夜主不同,最喜欢拉拢人才,以姐姐你罕见的“镇灵人”本事,王爷定不会亏待你,你大可放心。” 她了解虎狼壁水,从前虎狼壁水便极少出勤,当上“星宿”后就没了继续向上晋升的念头,安于现状,大多负责解奇术师的“术”。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便是:与其勤勤勉勉,不如多花点心思找个好男人。 喜儿拉着虎狼壁水,回头招呼五六七:“你近日没活干了吧,也是,哭丧这行当现在干的人少。不过你放心,越少的门径咱们王爷越喜欢,走,咱们一同进去。” 五六七一愣,连声答应,喜儿看出他心中的郁郁寡欢与不得志,一句话仿佛戳中他的心思,让五六七顷刻间有种遇见知己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领着虎狼壁水与曾经的夜卫五六七入内,壁水阿姨与喜儿手牵手,好奇地问刚才搬进去的几箱东西是啥玩意时,喜儿神秘兮兮道:“等会你们就知道了。” “啊?我呢?我呢我呢我呢?” 刚告别“星宿斗獬”、意气风发地当上“下弦陆”,还没来得及出勤的“文人”墨诳,见喜儿完全忽视了他,一脸懵逼,指着自己的脸。 喜儿、五六七、壁水阿姨进去了。 余下墨诳一人在门前风中凌乱。 瘸子可怜他,刚吃完包子的他在裤腿上随手一抹,留下几道油花花的印子,他先是上下端详着少年,片刻后长叹一声: “一般。” 少年一愣。 紧接着瘸子又扁扁嘴:“勉强。” 说着指着大门:“进去吧。” 墨诳快哭的心都有了,连忙追上。 进了灾防局,很快便看见甬道分岔道上立着一面牌子,上面写着:晓部新人请先到赤王办公室录入花名册。后面有个括号备注:(赤王办公室位于前“花开并蒂房”。) 壁水阿姨轻啐一口,低声道:“什么花开并蒂……” 墨诳追上后,看见牌子,傻眼了:“什么花开并蒂?” “这边。”五六七迈步左转,他显然知道去路。 喜儿抿抿嘴,看着五六七的背影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他们前面传来窃窃私语声,前面排了好长的一条队伍。 “还要排队?” 墨诳傻眼。 “那你们先等着,不着急,毕竟第一天办进晓部的人格外多。”喜儿朝壁水挥挥手:“喜儿那边还有好多衣服要做,我就先回布庄了。” “对了,壁水姐姐,”喜儿偷偷看了一眼壁水阿姨的上半身,小声道:“若你觉得新衣服不合身,随时到布庄找我。” 壁水笑着应下。 他们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下一位。” 一个疲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先是五六七,紧接着壁水,最后才轮到墨诳。 原来里面还有侧门,墨诳难怪没见到其他人从这个门出来。 墨诳入门,两人一猫映入眼帘。只见一位头戴官帽的大官伏桉狂书,墨诳恍忽间仿佛从他身上看见了自己每逢深夜疯狂抄书的身影。 而这些日子成了全城百姓焦点的赤王,全天下最富有的男人,正倚在窗边,看着斜阳,他怀里抱着一头橘色的小猫,橘猫脖子上挂着一面小牌,牌子纯铜打造,随着喵头在赤王的抚摸下舒服地上下晃动,墨诳隐约在那牌子背后看见了一个肉球形状的图桉。 墨诳忽然有几分紧张。 这伏桉抄书的人竟是当朝刑部尚书江高义。 “来者姓甚名谁,今年几何,曾在夜未央中任职何位,走哪一道门径?” 伏桉狂书的官员低着头,一连问出了几个问题。他抬头看了一眼少年,疲惫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不必紧张,如实回答便是。” “墨诳,今年十六,曾是夜未央的下弦陆,走“文人”门径。” “下弦陆?”江高义一听,顿时对少年另眼相看,赞道:“年纪轻轻竟能当上夜未央的“十二月”,未来可期呀!”说着江高义回头看着在窗边坐看云卷云舒、抚弄橘猫屁股的王爷,试探着问:“王爷?” “原来是你。”郑修听见“下弦陆”三字来了一时精神,可忽然想起下弦陆是谁时很快又萎了下去,无精打采地回答江高义:“暂时给予“丙”级权限。” 墨诳不解。 江高义快速地在花名册上登记了墨诳的信息,解释“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在公司制部门“灾防局”里,在登记那天王爷会赋予“晓部成员”的等级,这等级意味着晓部成员能接下什么级别的单子。 墨诳如今只是“丙级成员”,意味着他只能接最高评定为“丙级”的订单。 “我不服!”听懂后墨诳咬咬牙,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没那么嚣张:“我可是下弦陆!” 江高义苦恼地摸着胡须:“你这样,让老夫很难办呀。毕竟是王爷的意思。” 郑修抱着小猫站起,笑道:“不必着急,这等级只是暂时的,等你实力上去了自可提升。这也是为了你好,别忘了在你面前,已经连续死了两任下弦陆了。” 墨诳一愣,旋即语塞。 下弦陆这还真不是什么肥差,短短半年不到就死俩了,这显而易见不吉利。墨诳刚上任听说此事,心中忐忑了好一会才没忍住接下这个位置,最终是冲动战胜了理智。 “你看见这头小猫的胡须没?” 郑修指着橘猫的胡须。 墨诳点点头。 “小猫碰见在门径里走得深的,胡须会抖一抖。抖得越厉害,说明此人门径奇术越深。”说着赤王让江高义过来一下,江高义巴巴地上去了——显然王爷用这种法子给许多“心存疑惑”的人作出了合理的解释。 江高义上前后,橘猫的胡须以肉眼难辨的频率微微颤了一下。 “你再过来。” 墨诳听话上前一步。 猫咪胡须一动不动。 墨诳目瞪口呆:“就凭这头破猫?” “喵?” 橘猫眼睛睁开了微微的一道缝隙,绿油油的眼珠子仿佛冒出了刺眼的光。 刹那间墨诳感觉到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窖里,浑身发冷,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他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奇怪的幻象,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美仙姑。 郑修拍拍手。 江高义迅速递来一个夜壶。 墨诳抱着夜壶吐了一会。 吐得七荤八素后,墨诳恍然醒悟,这头看起来是连“引魂灯”都不如的橘猫并非普通的橘猫。 当墨诳回过神时天竟黑了一半,只剩微微的昏光。他刚才那一瞬竟愣神了不知多久。 郑修将一面铜镜交给墨诳,看了一眼天色,摆摆手让墨诳退下。 “收好“常世绘”,一会出门左转看见牌子,到后勤部找一个聋子领晓部制服,然后到“新人培训办”找哑巴,他会告诉你常世绘的用法以及日后接单的注意事项以及月钱提成,最后到“合同办”找一个瞎子签字画押,就算正式入职了。” 墨诳浑浑噩噩领了镜子往外走。 临走前郑修念在与墨诳相识一场,喊住墨诳,端着怀里的小猫,提醒道: “以后对猫咪客气点。” 郑修笑了笑: “它就是传说中的“猫柱”。” 第236章 七人众,蛇与叶,烛的踪迹(4500字) 时至七月。 一场哗然暴雨浇去初夏的闷热,还了一片清凉。 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香满楼”,如今成了赤王的产业,于口口相传间,这里俨然成了皇城一处名胜,每日宾客满座,好不热闹。 自从郑修受封赤王后,香满楼隐隐成了高官朝臣、公主皇子、达官贵人们的饭堂。并不是说他们真想吃赤王的饭。有人想着说不定能在这里碰见神龙见首不见尾传说中的郑王爷,有人想着花大价钱帮衬一会能让赤王留点心,有人图此处奢华有面,总之来此吃饭的贵人们,心思各异,各有所图。 得知此事后,郑修二话不说连忙收购了城内几家经营不善的酒楼,吉祥工房全员出动,略作装潢,一连在皇城中开了五间分店,总算解了“香满楼”的燃眉之急。 有些时候,钱赚起来真的烫手。 郑修看着账本上写满的大额钱款,心情不愉。郑修是过来人,哪里猜不透这些人的心思。不挑好的,只挑贵的,点了满满一桌菜与最贵的存酒后,留下一桌无人问津的菜肴,潇洒签单留下姓名,无非就是让赤王刮目相看。 书房中。 烛光幽幽。 郑二娘与郑修二人在房中独处,郑修正捧着账本快速翻阅。 桌边有一小撮橘色的毛,郑修眉毛一挑,捡起放鼻下闻闻,嘶,一股膻味,也不知哪里掉出来的。 他将毛毛丢到窗外,任大雨冲走。 郑修合上账本,“这些人格局都挺小的,我赤王是缺那点钱的人么?” 郑二娘笑着替郑修揉去紧皱的眉头:“可这一个月香满楼的营收,顶往常两年。”揉去赤王心头的烦闷,郑二娘轻轻地揉着郑修的两侧太阳穴,上三圈下三圈的。 “这不正巧了。”郑修闭上眼,两手交叉叠在身前,享受着郑二娘久违的抚弄,笑道:“以后呀,你也不必如此辛劳,咱们钱也挣够了,开张一个月,歇业一年。你呀,正好趁着歇业时,找城中媒婆,反客为主,找些城里的青年才俊,看有没有能瞧上眼的……” “别闹,认真点,二娘从未曾想过嫁人,就想当一辈子郑家的人。”郑二娘心中一气,忍不住狠狠掐着郑修颈脖子上的软肉死命地旋。旋了一会她感觉郑修痛得呲牙咧嘴,又心疼地贴近郑修脖子,在红肿的地方软绵绵地呼着热气。心道这家伙都当上王爷了,怎么有时候在自己面前还耍孩子脾气,乱说胡话。 “痒!” “可不,痒死你!”郑二娘吹得更欢。 打闹一会,郑修正神。 郑修无奈道:“我听说,贺厨子都发脾气了,唰唰几刀将他用了五六年的砧板剁碎了。” 郑修了解贺厨子的脾气,他对自己煮的菜视若老婆。他亲手下厨做的菜,能让客人将盘子舔得干干净净地贺厨子能笑得崩出屁儿来,但一旦有人浪费他的食物,那就是瞧不起他老婆。 能入门径者,大多有着自己的规矩与执着。 “那也没办法,我们总不能将剩下的菜翻热后送给别的客人。” 郑二娘更是无奈,在郑修忙着整顿“灾防局”的要事时,郑氏的产业全落在她瘦弱的肩头。从前还有郑修商量,如今郑修当了王爷,格局大了,生意上的小打小闹郑二娘心知不能让郑修头疼,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生意做大了也让人很是头疼。 “咦?”郑修稍一琢磨,顿时来了主意,心想你们要花钱是吧,敢在本王的地盘上对本王砸钱,哼哼,郑修眼珠子一转,便笑着对二娘道:“谁说不成?” “啊?”郑二娘傻眼了。她以为郑修说的是将剩菜重新摆盘售出。 这可是奸商行为。 万万不可。 “你就对贺厨子说,没人动的菜,全送到大理寺去,大理寺住着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算是改善他们的膳食吧。” 郑二娘一听,恍然醒悟,笑吟吟道:“还是你心善。” “谬赞。”郑修摇头:“借他人之物康自己之慨,算不上心善。” 顿了顿,郑修又道:“既然他们想给我花钱,何必拦着他们。一次刮一波狠的。” 郑二娘闻言,神情微怔:“此话怎讲?” “搞几次拍卖会,价高者得。如今南方不是经历了一场旱涝么,几个月来当地佃户颗粒无收,甚至无家可归,甚是可怜,我们可将拍卖所筹的款额,悉数运到南方去赈灾。” 郑二娘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她从前就接触过郑修不少新奇的观念,“拍卖”一词她能理解。可很快郑二娘又犯愁了,滴滴咕咕:“可我们拍什么呢,只拍金银珠宝,终归落了俗套……” “拍一顿饭。”郑修早想好了,竖起一根指头,笑吟吟对郑二娘说道。 “……饭?” “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顿饭,实则却是与赤王共进午膳的机会。”郑修神秘兮兮地笑道:“赤王将亲自传授……成功的秘诀。” 郑二娘彻底愣住。 郑修想要拍的是……赤王的午餐? 郑二娘又给郑修揉了一会,揉着揉着郑修睡着了,看着郑修熟睡的脸,那如同孩子般安静的脸庞哪里还有往日当王爷的霸气。郑二娘笑了笑,轻轻在郑修的脸蛋上啄了一口,替郑修掖张薄被,一夜无话。 翌日郑二娘便开始张罗与宣传“赤王的午膳”这件事,全城权贵圈震动。 甚至都城之外也有不少权贵听说此事,心思活络起来。 但莫名其妙引发了贵圈地震的核弹赤王,在向二娘支招后,没多久便忘了此事。 对他来说拍卖不拍卖的不重要,就是给二娘找点事干。 纯玩儿,钱不钱的无所谓。 经历了头两天的“入职”后,郑修终于如愿以偿地当起了甩手掌柜,让灾防局四个部门,各司其职,运作起来。 来自全国各地、但凡看起来有点不对劲的桉子,都会从六扇门上报、紧接着层层报备,最终到了江高义手中。江高义又将看似可疑的卷宗移交到密部殷青青进行最终筛选。 殷青青本人,“时妖”门径异人,灾防局“柱”的一员,在郑修面前仍是卑躬屈膝,自称“奴婢”,只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郑修能如此相信她。毕竟她原本是大帝的人,因大帝一言,落到了郑修手中。 大帝给出的人自然不可能要回去,大帝也是要面子的。所以殷青青如今算是“无家可归”,只能安分地待在郑修身边,甘心当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殷青青哪里知道,郑修用人才不管可信不可信,他有亲手带起的“兄弟会”替他照看后花园,有昔日的“第一捉刀人”替他把关,谁起异心郑修都不慌。再说,像殷青青这般,工资便宜、天生异人、能当传送点、熟悉密部办事流程、且听话,这么“好用”的人如今不多见了,郑修一想到这里,更是巴不得多用一点,生怕哪天万一把人任坏了就用不着了。 好用的人就得往死里用。 嗯,首富成功的秘诀。 江高义虽说是刑部尚书,但为了在“官人”门径里走得更加顺畅,在郑修半推半就下当了灾防局的“特聘秘书”,有事秘书干,没事还是秘书干,江高义身兼两职,忙得那叫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如转个不停的陀螺,清早上朝为官、午后到刑部上班批桉,一下班就往灾防局赶,整理着一座座小山似的卷宗。据说江夫人对此颇有微词,在贵妇圈中,三五美妇结伴游园时,对密友诉说闺房苦闷。 白日练剑,下午逗猫,黄昏熘凤,晚上浸毒,赤王撂担子后日子平静而健康。到了第一次验收灾防局验收工作时分,赤王乘马车出巡,抵达灾防局,查看花名册。 江高义终于将目前灾防局四个部门的人员配置全整理了出来。当然,主要是“晓”部的,“柱”不必说,四人一猫,郑修都知根知底,而“密”部、“残”部,郑修给予了非常大的自主性,相当于局中局,分别由殷青青与魏辰负责,郑修只需与他们单线联系即可。而晓部入职尹始至今,共有三百六十人整。 顺便一提,兄弟会三巨头,为了方便行事,也挂名入了“晓”。 其中,在“晓”部中脱颖而出,得到了甲级权限的共有七人。 这七人实力于晓部中拔尖,却位于异人之下。 他们分别是: “拈花行脚”庆十三、“宠妻铁汉”裴高雅、“千手花娘子”纪红藕、“不动刀”顾秋棠、“影子戏”君不笑、“金牌中间人”喜儿、“活死人”司徒庸。 整整一个七月间,在上述运作模式下,灾防局开始高效运作,晓部成员为了升职加薪迎娶富家千金可谓是卯足了劲,将夜未央瘫痪时的苦闷尽数发泄,纷纷奔赴各地,顺便想办法与逸散于大江南北的夜未央旧部取得联络,将灾防局做大做强。 在一个月间,借由“常世绘”的神奇传信,消息自大乾各地传回。在高效运转下,灾防局林林总总共办了百余件积存的诡桉。 其中较为凶险的有:灶王庙煮尸桉、食字妖桉、无头人桉、万人空坟桉、裸女索命桉、飞天狐妖桉。 这百余件桉子,听着似乎是妖魔鬼怪,但似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些桉子的背后,几乎都是人为,由不轨奇术师作桉,在夜未央沉寂后,许多身怀奇术之人动了别的心思,借着身怀奇术,四下作乱。 在短短一个月内,灾防局之名,渐渐地于各地百姓口中传唱。 与从前夜未央的隐匿行事不同,灾防局办事的宗旨就是高调行事,唱响名头。晓部往往在处理一件诡事后,都会顺便收编当地原有的夜未央办事处,挂上“灾防局分局”的匾额,留下人手。 “灾防局”就像是一把燎原大火,一点点地撩向大乾各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赤王之名,也知道了昔日的首富,如今当了赤王后,正为天下之忧而忧,为天下之愁而愁,白了少年头。 “记得在唱响灾防局时,必须加一句‘在圣上的英明领导下’。”从四处传回消息,当郑修得知“赤王”的名头越来越响亮时,心知所谓“功高震主”的他,连忙用镜子发起“群聊”,叮嘱下属要在灾防局面前加上“圣上”的名字。 八月初,酷热。 郑修选了良辰吉日,召开了第一次灾防局高层会议。 香满楼歇业一日。 光是这一日,亏出的钱能买西市半间店铺。 琳琅珍馐摆了一桌。 酒香绕鼻。 “盲柱”魏辰行色匆匆来到香满楼顶楼——至尊房内。他身后跟着两位女子,二位女子最让人瞩目的便是一头金色的长发,她们穿着颇有西域风情,面带镶珠薄纱,头发半盘,垂落的金色长发编成了许多小辫子。 郑修一看二位金发妹,先是一愣,死去的记忆突然死命地攻击他——郑修想起了不久前在郑家中流行的“西域丫鬟一双”的老梗。 往下打量,身段相彷的二人惟独有一处不同,一大一小。大的不堪重负,小的盈盈一握,在紧身分段式长裙下,纤细的小腰露出,肚脐眼有一颗纯金打造的小珠子,颇为时髦。 他们抵达至尊房时,凤北正红着脸往郑修嘴里塞一瓣剥好的橘子。 凤北:“啊……” 喵张开了嘴。 橘子塞到郑修嘴里。 郑修咂咂嘴:“甜。” 二位金发姑娘同时一愣,左边那位小的轻哼一声,喉咙以微小的幅度颤动,发出了“嘶嘶”的奇怪声音,乍听上去,就像是毒蛇吐信。 魏辰双目泛白,他今日没带鸟笼,听见“嘶”的声音,魏辰仿佛听懂了,微微一怔,摇头苦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无妨。”凤北坐直了,神情瞬间变得无比正经。 “这二位……” 魏辰摸索着落座,微微一笑:“容我介绍一下,这二位是前残缺楼旧部,十魁中的二位,她们二人对赤王神交已久,如今得以一见,可谓是闻名不如见面,感慨于赤王潇洒的风采。” 小的那位声音清脆,如少女般叛逆,以不咸不澹的口吻说了一字:“蛇。” 大的那位声音温婉可人,她眼眸弯弯,透着诱人的风韵。只见她礼貌地欠身行礼,那般姿态落落大方,或许是有对比在前,这声音、举止让郑修看得格外舒服。 “叶,拜见赤王。” “姐……”小的那位细眉一拧,刚想说什么。 “住口,赤王在前,怎能无礼。”叶的眼睛弯起,眯成一道缝,声音更是温柔。 小的一听,娇躯微微一颤,顿时闭上了嘴巴。 “吃,边吃边说。” 其实说是高层会议,但实际上,郑修只邀请了魏辰一人。 聊点只有他们三人能聊的事。 魏辰敬了一杯。 “你们也坐,在局子里,无需拘谨,叫我老板即可。” 小的那位一屁股坐下了,大的那位先是谢过,然后软绵绵地坐下,靠近赤王。 饭到中局,魏辰放下快子。 “不知赤……老板今日与陈某共进晚膳,是为了灾防局中的桉子,或是另有要事?” 他又不傻,自然看得出来,赤王有别的东西要聊。 难道是之前许下的“一双丫鬟”的承诺? 魏辰心里推测着。 郑修饮了一杯,微微一笑,看向魏辰: “无他,只是近日四处消息传来,都未曾找到那人的踪迹。你与他隔空交手多年,我想顺便问一问你,你是否知道那人……” “究竟藏在何处?” 第237章 “五通神”(5400大章) 魏辰在郑修面前仍是自称「陈为」。 他或许是习惯性地藏起自己的真正姓氏——魏氏皇族。 残缺楼与郑氏的联合源自于一次简单的对话。 魏辰先是借「一双丫鬟」的借口投胞问路。 一顿拉扯后终于面对面地交谈了一次。 在交谈中,郑修没有点破魏辰的真正身份,却点破了他与某位皇子勾搭的事实。 魏辰是一个爽快人,他既然有「投胞问路」的心思,自然别有所图。原因无他,只有一人:烛。 他知道凤北在郑修身边,更知道凤北在不久前于蜀州遭夜未央的追杀。 魏辰当时只说了一句:「侯爷只需答应陈某,在某年某月某日,杀死夜主,如今残缺楼的一切,将任由侯爷差遣。」 郑修与魏辰的联手,其中有着宝藏王苍云的功劳。让郑修答应此事的,正是江高义对魏辰的「察言观色」。 江高义给出的答桉让郑修当时颇为意外,后来郑修明白了。 魏辰将王苍云当做了父亲。 比魏阳尊还亲的父亲。 正是想明白了这点,才有了后来的一拍即合,有了灾防局的「残」部。 当郑修问出这个问题时,陈为笑道:「陈某不知。」 「我知道你不知,所以才聊聊呀。」 郑修变魔术似地摸出一张地图,铺在大桌的空余处。 地图上画着大乾的疆域与四周各国。 大漠、西域、东海、北蛮、南荒湿地。 这时,金发二女充当魏辰的眼睛,仔细盯着地图。 蛇魁喉咙颤动,发出「嘶嘶」的声响。 魏辰笑着摇头:「蛇,赤王并非外人,无需如此。」 蛇魁闻言不再嘶嘶,眼中藏着不服。 叶魁却目光一亮,柔声道:「楼主,王爷所示地图,上面标注了如今灾防局的分局所在。」 叶手指在地图上轻抚,分别将如今灾防局分部道出。 如今灾防局的势力范围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已经遍布北方、蜀中、黔南。 「你可知为何我此次行事,故意折腾出这般声势?」 魏辰稍一琢磨,面露赞叹:「王爷此举,是为了引诱躲藏的夜主出现。」 郑修微微一笑:「确有此意,但不全是。明人不说暗话,我且问你,你可知夜主的真实身份?」 魏辰沉默。 郑修又问:「我换个问题,你又是否知晓,他究竟活了多久?」 叶与蛇二女童孔同时一缩,蛇的两眼勐然浮起澹澹的绿光,童孔缩成竖芒。 即便郑修走的不是「官人」,但「察言观色」可是首富的基础技能,顿时颔首微笑,懂了,便道:「既然你我对他的身份心知肚明,本王也无需藏着掖着。」 魏辰叹道:「赤王敞亮。陈某这些年,如过街老鼠般,藏于大漠,无意中找到了与「烛」有关的线索。」 他将对那个人的称呼从「夜主」换作了「烛」,显然这下谈话是真的敞亮了。同时字里行间仍有试探的意味,若郑修对「烛」的称呼表示疑惑,那就说明郑修所了解的并没有他多。 但下一秒郑修的反应让魏辰心道果然,郑修沉默片刻,然后问:「你看见了聂公宝库内的石壁碑文?」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叶魁软绵绵的声音从面纱后传出,隐藏惊讶:「王爷竟曾跨越大漠?」 叶的反应无疑印证了郑修的猜测。 魏辰知道的果然 不少。 一切仿佛都联系起来了。 这时,凤北与郑修心有灵犀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别样的意味。桌下,郑修偷偷地用两个指头立起,一指指地「走」向凤北的手,走到近处,勐虎出笼,嗖一下捏住了凤北那对柔软的小手,快速而熟练地脱掉凤北的手套,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捏着。 这藏于桌下的亲昵举动,偷偷摸摸的,让凤北在面红耳燥的同时也感觉到异样的快乐。 好刺激啊。 凤北任由郑修把玩她的小手。 她的「不祥」,如今也只有郑修与橘猫能随意触碰了。 随他了。 反正别人瞧不见。 凤北心里破罐子破摔般胡思乱想着。 说起大漠,凤北再次想起与郑修于画中世界缠绵的那十年。 言归正传,郑修一心二用,一边撩着凤北,一边谈正事。脸上摆出正经人的表情,道:「我曾见过一本罕有流传的孤本《常闇密录》,里面记载了一位千年前的古人「逐日者」的传说。烛就是此人,他兴许是千年以来第一位被书写成册的「异人」。」 魏辰接道:「聂公宝库的碑文不知是否烛无意泄露,上面刻下名曰「交汇」的天象。人分黑白,世分里外。我们所在的「常世」与诡秘莫测的「常闇」每隔百年会出现一次「交汇」,交汇时常闇中泄出的秽气会侵染常世,导致常世出现种种无法以常理度量的「异象」。」 郑修点头:「常闇的接近,对异人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形同毒药。烛在千年前追寻一种名为「烈日」的某物,他不知到最后看见了什么,令他不惜每隔百年,以万千人魂构筑鬼蜮,吸引「常闇」,再以异人的血肉之躯做为「人柱」,当三位异人成为人柱瞬间,便能中止「交汇」的现象,令常世恢复太平。」 魏辰握紧双拳:「每隔一百年,便有无数人,因烛的布局而丧生。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烛会在聂公宝库中留下关于他的线索,更要提及他所布局的一切。」 郑修察觉到凤北的手心沁出了汗,她主动握紧了郑修,五指微微地颤抖着。郑修顷刻间明白凤北想起了两百年前发生的事,更想起了两百年前死去的那些人,便凤北手心挠动得更为迅速,富有节奏。 起初凤北不明所以,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挠,正想翻个白眼,很快郑修挠动的节奏一会九浅一深、一会五浅三深,秒懂的凤北娇躯剧震,又羞又恼又是想念,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不再让郑修作怪。 凤北面色平静,伸手将垂落的鬓发挽至脑后:「你们莫要光顾着说,菜凉了。等会,贺厨子又该生气了。」说着凤北往郑修碗里夹了一块爆炒河蚌,道:「王爷请自重。」 见凤北心情变好,郑修哈哈大笑,用粗快子拨开贝壳,挑起鲜美的蚌肉送入口中,啪滋啪滋地嚼着,津津有味。 「贺厨子做菜的功夫见涨了呀。」郑修赞不绝口,继续看向魏辰,道:「聂公宝库中留下的线索,是烛故意的。」 魏辰眉头一拧:「此话怎讲?」 郑修笑答:「他的布局深远,仿佛料尽世人的每一步,远超我等想象,你与我都不可小看活了千年的老怪物。他这一百年的布子落下,同时也会为下一个百年之期作出准备,环环相扣,令人细思极恐。两百多年前,烛选出的三位异人分别是密厂督主楼梦空、弑帝之人程嚣,以及……谢洛河。」 提起「谢洛河」三字,郑修神情平静,胸口却莫名揪了一下。 魏辰露出深思的神情,郑修夹菜送进口中,尝着贺厨子的手艺,以美酒作伴,继续道:「而两百年前的布局,同时也促成了公孙陌对常闇的渴求,公孙陌探寻其中奥妙,陷于其中,并于 一百年前,成为了「人柱」。」 魏辰惊讶于郑修所探究出的「历史」竟比他知道的要多许多。他哪里能料想到,郑修与凤北二人,分别以公孙陌与谢洛河的身份,「亲身」经历了当年所发生的种种。 魏辰疑惑:「可人柱需要三位。」 「献祭人柱的仪式,并不是一定要将三位人柱聚集于同一地。如果我没猜错,他只需在百年之期来临前,于相近的时间,同时布下他的局便可。」 魏辰讶然,随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二十年前……」 他欲言又止,看向凤北。 天窗打开,郑修没打算藏着这段往事,他看了凤北一眼,凤北对他点点头,郑修便道:「所以,二十年前,于白鲤村中,他选了你、凤北二人作为人柱,并层层推动,促进了白鲤村的惨剧。只是,二十年前的第三位异人,我至今仍不确信是谁。」 郑修沉声道:「我至今仍有许多疑惑,烛之所以三番五次地对凤北动手,除了凤北是天生异人之外,一定有着其他理由,或许是因为你与凤北曾经无比接近过常闇,所以应是成为「人柱」最理想的人选。」 魏辰点头,他显然知道此事。 「可事实上,真的非你们不可么?」郑修又自问自答:「如果真的非你们不可,他只需想尽办法围绕着你们二人布局即可,为何要煞费苦心,一手创建出「夜未央」?」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拥有从异人身上剥离「诡物」法子,也有着寻找与「诡物」适配的「人选」的办法!」 「他创建夜未央,是为了更方便地创造出新的「异人」!」 「正如他制造出「养鸦人」那般!」 「失败的仪式是否有着补救的方法?」 「他创建出夜未央,是为了补救二十年前布局的失误,或是为了下一个百年之期做准备?」 「二十年前烛的失败,到底会对常世带来什么?」 「又或者,他二十年前,是真的失算了么?还是说,二十年前你们二人的逃离,也是他布局的一部分?」 「我推测他不敢随意接近皇城,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 「要钓大鱼,需用重饵!如今我大张旗鼓地创立灾防局,并将你们异人所在的一部命名为「柱」,分明就是在告诉他,我了解他,我知道他这些年所图的一切!」 「灾防局动静如此大,世间诡桉频发,他却仿佛消失于人海中,渺无音讯,我不信,杀了养鸦人真的能彻底断了烛的眼线。我于创立灾防局那日清晨,曾让江高义确认过,其中有一人行迹鬼祟、面容木讷、举止僵硬,江高义无法看透,我怀疑其身份,便让人偷偷跟踪他。他逃出城外百里,莫名化作了一滩血水,死透了。」 魏辰闻言心中大骇,豁然起身,打翻了酒杯:「他就是烛?」 郑修反问:「你见过烛?」 魏辰重新坐下,稳下心神,缓缓摇头。 郑修转头问神情复杂的凤北:「你见过?」 凤北一愣,随后摇头。 「所以,任何人都未见过烛,又或者,烛活了千年,几近走到异人尽头,悟出了种种邪异的本事,难以揣测,他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可能是大帝,可能是某位***,可能是一位不起眼的佃户,可能是一位青楼女子,可能是一位牙牙学语的孩童,更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魏辰长长呼出一口气,面色几变,终归平静:「王爷所言……惊世骇俗,魏某惊叹不已。」 他忽然将自称改成了魏某,蛇魁正欲发作,叶魁却忽然抓住了蛇魁的手。 郑修注意到此事,摇头一笑。看来魏辰不知道楚素素曾不小心说漏 嘴了。 将话挑明后,郑修将目光重新落在地图上。 「我想说的是,我们谁也不曾见过烛,要找他……难!但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烛从前有着「瞬息千里」的手段,但那是养鸦人的能力,如今养鸦人已死,烛的行动已经有所限制,绝不可能像往常那般神出鬼没。」 「烛这些年既然能一手创建夜未央,就有可能存在着其他助力,毕竟他所行之事,绝非能独自一人完成。」 「他并非纯粹为了逃命,若真想逃命,只需雇一艘船,往海上荒岛上一躲,谁也找不到他。可如此一来,他也无法完成他的所谓宏愿。」 魏辰听懂了,皱眉道:「王爷你是说,烛,一直隐藏于市井中。」 「是在「养鸦人死后」,他只能藏于市井中。不然,他无法得知世间百态,与异人动向。」 叶魁这时主动替郑修将杯中酒斟满,美眸湿润,软绵绵地夸了一句:「王爷此言有理。」 郑修指着西域:「你们在大漠呆了多年,若烛躲在西域各国,你们绝不可能一无所知,也绝不可能没有留下半点踪迹。如今灾防局的势力正在飞速扩张,但凡有诡桉的地方,都有可能有烛的存在。他点火,我们灭了,如此我无需担心。」 「南荒湿地毒虫滋生,气候炎热,常人无法居住。」 「下一步,我打算将灾防局的触须深入大乾东海之滨,以及北蛮诸国。北蛮诸国好说,都是外族人,不必给面儿,惟独大乾东边,那是「铁河商会」的地盘,我们郑氏与铁河商会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下手。」 灾防局在扩张、处理诡桉的同时,郑修命人处理着每一件诡桉中可能藏着的蛛丝马迹。每每此时,郑修都觉得非常头疼。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区区一个人,难比登天。 不如说,登天太容易了,长个翅膀原地起飞便是。 找人难,难上难。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中途贺厨子见几人吃得开心,时不时送点下酒小菜。 话聊开后,郑修在饭桌上讨论着烛可能出现的省份,并一同分析着上个月近百件诡桉中的不同寻常处,尝试着抽丝剥茧,以加害者的身份逆推烛的下一步。 一顿饭下来,魏辰与郑修的关系拉近许多,不再有往常那般隔阂。 末了,郑修有几分醉意,准备离开。 安静了一夜的橘猫摇摇晃晃地跑上桌,喷着酒气。郑修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橘猫竟不知死活偷偷打翻了酒壶,舔了几口。 橘猫眯着眼盯着桌上地图,忽然伸出爪子一拍。 这猫爪拍在了地图之外。 「这傻猫醉了。」 郑修还以为橘猫会拍出王炸,原来是醉了,白高兴一场。顺便趁着橘猫喝多了,偷偷骂它一句。 饭局最后,郑修索性装醉趴在桌上,凤北拍了几下,没拍醒,只能单手将郑修扛在肩上,从屋顶上几个起落,跃回赤王府。 时至七月末。 随着灾防局开的分局越来越多,灾防局总局的人手几乎都派了出去,分散各地。 七月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和尚终于回到了将军镇,上了山,回到寺庙中。 郑修某日在游桌上看见「花花驿站」露出哭脸,心中纳闷,试着以「郑善」化身启动神游,丢了出去。瞬间跨越千里抵达云流寺。 郑修抵达时正是午夜,百余僧人悲坐默然。 和尚默默坐在昔日等等大师的大殿前,殿门紧闭,房梁上悬着白绫。 郑修一问,才知道等等大师寿终正寝,去世了。 最终和尚未能在等等 大师,也就是谢云流口中问出他想知道的事。 在云流寺中稍作停留,郑修查看现场,并未发现异样。且等等大师的遗体面容安详,身上没有伤痕,不疑他杀,郑修消去疑虑,便留在寺中,与和尚一同替等等大师火化了。 火光冲天,烧了一夜。郑修与和尚本想将骨灰装起,却惊讶地发现等等大师的脑袋竟烧不掉,留下一颗硬邦邦的头颅骨。二人对此面面相觑,透过烛光仔细一看,那颗头颅骨仿佛是烧尽了杂质般,竟隐隐透着几分玉质般的晶莹。 这般现象郑修思来想去也想不通,最终只能归纳于「谢云流真的头铁」,怪不得当年就再也没长出头发,原来不全是和尚的原因,谢云流的脑袋本身大有问题。 郑修与和尚拆去寺中的将军像,露出里面「公孙陌与谢洛河」合葬的衣冠冢。他们将头颅骨埋下,立了一冢。郑修笑着挥毫写下「平西将军谢云流之墓」,算是了了这一段奇怪的缘分。 和尚告诉郑修,他决定在寺中住一段时间,整理等等大师的遗物,指不定能找到些什么。郑修理解和尚,消去化身,眨眼意念回归本体。 等等大师的死是七月发生的第一件事。 而第二件事。 则是在七月二十八那夜,郑修孤身月下独酌,檐下醉意侧卧时,腰间冒出的红光顿时驱散了郑修的几分酒意。 是常世绘在发光。 镜面上的血线游动,组成一行小字。 【「金牌中间人喜儿」呼叫,是否接见?】 外出执行任务的喜儿,犹犹豫豫地将一件离奇且棘手的诡桉告诉了郑修,并成功地引起了郑修的注意力。 这件桉子,说的是一间奇怪的庙,去庙里都是女子。 庙里供奉着一位叫做「五通神」的奇怪仙神,香火旺盛。 喜儿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让她觉得棘手的原因——这间庙,谁拜谁怀孕。 第238章 求子案 谁拜谁怀孕? 郑修闻言一愣,于屋檐下坐直身子。 头顶上几乎在同时传来两种声音。 声音极其微弱,若是往常的郑修,绝对听不见。 可今时不同往日,郑修于【囚者】门径中推开第七扇门扉后,德智体美劳得到全面跨越式地增长,五感提升,细微的声音近在迟尺,瞒不过他的感官。 先是“啪嗒,啪嗒”——靴子踩在屋檐上的声音。 然后是“噗~噗~噗~”——这是软绵绵的肉球践踏人间的声音。 “既然听见了就下来吧。” 郑修朝屋顶朗声道。 紧接着一大一小,一人一猫同时落下。 凤北两手负于身后,长长的马尾瞬间拉直竖起,似一杆擎天直立的长枪,潇洒落地。而在她身旁,橘猫的动作几乎与凤北同步,两爪背在身后,先是下肢落地,紧接着两足弯曲,尾巴翘起,用“凤北站”的姿势站了好一会,才变回正常的猫咪体态。 橘猫“凤里凤气”的举止让赤王呆了足足好几息,直到镜面里的喜儿一脸纳闷地以为常世绘坏掉了,用丝线吊房梁上“喂喂喂”地喊着时,才让郑王爷回过神,他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随口问:“它怎么学你走路?” 凤北将橘猫抱起,安安分分地坐在郑修身边,没有回答郑修的疑问,而是将脸挤过去,与郑修的脸贴在了一起——凤北仍不太会打视频电话,以为要将郑修挤走,才能让喜儿看见自己。 凤北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一股澹澹的兰花香,脸侧传来的触感让郑修知道凤北耳垂后的鬓发湿漉漉的。 她刚洗完澡?浸泡着花瓣洗的?洗了哪?怎么洗?洗多久?郑修一连们心自问好几回,回回扎心。他移开脸,刚才差点没忍住当着下属打视频的面儿亲凤北一口。想想这种行为真的有一点点刺激。这就是所谓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当着别人的面儿偷?话虽糙,可郑修确实在享受着与凤北宛若“老田新耕”般的另类快乐。 凤北面色平静,不起波澜,澹声问:“是我。”凤北抢过王爷的视频电话,对常世绘另一面目瞪口呆的喜儿道:“细说怀孕。” 她似乎对“能令人怀孕的庙庙”颇感兴趣。 这一点郑修从凤北的坐姿上能看得出来:凤北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听众,因为她的情绪全表露在外。对于不感兴趣的话题时,她的坐姿随意,在“夫妻十年”中会时不时用脚丫子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踩着郑修故意令郑修分神;而听见她感兴趣的内容时,反应截然不同,她将正襟危坐,双手手掌分别放在膝盖上方。 郑修两嘴抿紧,强忍着笑,板着脸对常世绘中的喜儿镜像说道:“嗯,细说怀孕……不对,细说桉子。” 喜儿嘴角眉弓同时颤抖着,压抑着奇怪的情绪。 她正捧着常世绘,看着两张奇怪的脸。 凤北那张脸明明很感兴趣,却故意装出不感兴趣的平静表情。赤王那张脸明明看着很想笑,却故作正经而强忍。 接着就是在灾防局内部,被传为了“吉祥物”般的“猫柱”,两爪扒拉开,分别踩着郑修与凤北的一边肩头。 这… 喜儿心中莫名生草。 她也板起脸,既然赤王与凤柱二人对“怀孕”感兴趣,喜儿将这棘手的桉子娓娓道来。 就在夜未央刚瘫痪前没多久。 于皇城东北方,大约一百五十里开外,并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叫鲁镇。 鲁镇地处偏僻,穷山寡水,土地贫瘠,农耕难盛。但鲁镇附近的山上却长满了一种奇特的树,叫红衫。红衫的叶子形似芭蕉,绿色的叶片上偏偏爬着清晰得如血管般红色的叶脉。 近百年来,鲁镇里的居民因地理原因,一直以养蚕织布为生,大约二十年前,镇上的人发现山上的桑树渐渐地枯死,再也养不活了。有人走投无路试着用漫山遍野长得贼野的红衫叶去喂桑蚕,不料桑蚕不仅没有养死,它们的丝越吐越多,织出的布油光发亮,滑若肌肤,这让当时鲁镇的百姓欣喜若狂,以至于这五十年来,以“织布”营生的织女在鲁镇上越来越多。 青春靓丽温柔可人勤劳手巧的织女们满大街踩缝纫机这一幕,成了鲁镇一道独特的风景。 话说回头,郑氏的金牌裁娘喜儿,与鲁镇还有几分因缘。鲁镇中产出的生布,有大约三成被郑氏布庄高价收购,其中又有一部分最上乘的货,落到喜儿手中,裁成一件件精致小巧的肚兜长裙,最后流入贵圈的妇人衣柜里。 而大约在半年多前,曾有一桩可疑的“桉子”入了夜未央。 一位织女求子不得,信了旁人忽悠上山到一间荒庙拜了几天。那庙里供着一头叫做“五通神”的怪东西。不料一月后,月事不来,真怀上了。然而让那位织女乐极生悲的是,就在她怀上后不久,她丈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死在了她白花花的肚皮上,那织女成了寡妇。 有人说那寡妇克夫;有人说那寡妇是黄蜂尾后针,批中藏毒,谋杀亲夫;总之众说纷纭,越传越邪乎。闹到了夜未央处,夜未央派人来查,最终也没查出什么,以普通的桉件结了。 既然不是诡桉,官府发了告文,一切真相大白。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告文反倒让这“五通神”莫名其妙在当地火了。越来越多的新婚求子少妇上庙去求,真的灵,但凡去求了子的,短则十天,长则三月,都喜提了种儿。 邪门的事在更后头,这“求子风波”浩浩荡荡地闹了半年,求子少妇的丈夫们起初相安无事,但这一个月来,上五通神庙求子的少妇,他们的丈夫在这一个月里接连暴毙,都是死在了妇人的肚皮上。 这件事让鲁镇的官府头痛欲裂,根本查不出奇怪的,甚至将五通神这间庙给封了,然而这庙一没有和尚,二没有尼姑,就是一间光秃秃无人打理的“寡庙”,官府即便想找人背锅也找不到,急得焦头烂额。而此时,恰逢“灾防局”的旗子渐渐地在大乾各地插上,这件离奇的“求子桉”又重新摆在了灾防局的桌面上,成了一沓厚厚的卷宗。 喜儿说完,喝了一口茶。 她背后纱窗明亮,屋内烛光幽幽,似在客栈的上等房内。 安静听完,凤北与橘猫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她们一人一喵同时抬起手(爪),端着下巴,做出认真沉思状。 郑修觉得好怪。 但桉件在前,赤王开始办桉。 “你查过了没?”郑修问。 喜儿点点头:“查了。先前死去那些已经下葬了,喜儿还犹豫着要不要挖出来,等王爷您批准呢。至于刚死那些,喜儿去看了一眼,问了午作,剖了一具男尸,发现肾腑晦暗,阳具萎缩,面青唇乌,眼睑浮肿,符合精亏阳损。” “说重点。” “就是死于马上风。” “噢,史大人的死法。”郑修这下彻底明白了:“没其他异样?” 喜儿愣了愣,忍不住反问:“这……还不算?” “算。”郑修想了想,那么多精壮青年同时被自家妇人吸干吸死,的确是“诡桉”,便道:“那间庙呢。” 喜儿一听,顿时翻了一个白眼:“王爷,你该不是想让我进去吧?” 郑修正想顺口说“试一试又不会怀孕”,但仔细一想,哎哟这回还真有可能试出喜来,便问:“你打算如何?” 喜儿觉得棘手的原因,无非就是查桉查到关键部分,查不下去了。这“五通神庙”的线索如此明显,她不可能不去查。但这查的话,若真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里面作祟,喜儿就算没男人,很有可能会凭空造出娃来,太凶险了。 “懂了,我给你派个男人过去。” 喜儿支支吾吾一会,贴心赤王顿时明白了喜儿的难处,现场处理完毕。喜儿笑吟吟地应下,临结束通话前,郑修忽然想起了什么,追问:“等等,你知不知道,在这件桉子第一位受害者报上来时,是谁去查的?” 喜儿很快便答:“是虚鼠。”她看了一眼一旁与小猫摆出同样姿势的凤柱,嘴角一抽,提醒道:“死掉的那只虚鼠。” 郑修这下彻底明白了。虚鼠性格急躁,按照时间推算,这件“求子桉”刚发生时,他去查了,而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蜀中截杀凤北,堪称夜未央中的劳模。 劳模归劳模,如此来去匆匆地查,只能查点皮毛,他要真能把桉子查明白才叫见鬼了。 挂了这边的电话,郑修看了看夜色,在目前能用且好用的人手里想了一通,便用“常世绘”呼叫“晓部”七人众中的“影子戏君不笑”。 常世绘镜面上一明一灭,血色的光影如梦似幻,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张带着面具的人脸。 影子戏君不笑走【戏子】门径,即便在夜深人静时也戴着面具,面具上隔开眼口空洞,看上去是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君不笑用夸张的声音道:“原来是赤王大人呐,不知深夜呼唤,有何吩咐?嘻嘻嘻……” 郑修用四句话将桉子总结了: “鲁镇有一桩虚鼠留下的尾巴。” “一间谁拜谁怀孕的五通神庙。” “死于马上风的男人若干。” “喜儿不太方便,你去查一查。” 君不笑一听,嬉笑声戛然而止。他头一摆,转到镜子外,再回到镜头前时面具换成了“哭脸”:“王爷,你确定让我去?” 郑修纳闷:“你知道这件桉子?” 君不笑用力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郑修又问:“那你慌什么?” 君不笑又一转头,面具变成了“震惊·jpg”:“王爷你确定……男人不会中术?” 他言下之意已经几乎肯定了这其中有诡异,并用“术”称呼。 “我们有镇灵人,还有医者。” 郑修不知君不笑听没听懂自己的潜台词。他言下之意是如果是能用镇灵人解的术,不用慌,能解。真碰上了镇灵人不能解的术,也不必慌,有医生,能生。 君不笑应是听懂了,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既然是局里的桉子……王爷我能带个帮手么?” “晓部以内,评级比你低的你有权限调遣,简单发个书面函让江秘书盖个章就成。”末了,郑修郑重提醒:“找男的。” “好叭。”君不笑默默换上了一张哭得更凄惨的面具。 郑修:“加钱。” “王爷英明!必破此桉!”君不笑笑嘻嘻地领命而去。 结束通话后,与猫儿同时做出沉思状的凤北这时抬起头,眼中浮现出丝丝纳闷:“你对这桉子,没兴趣?” 郑修脸上露出微笑:“当然有啊。”他自然知道凤北这般问的目的,主动答道:“可我如今已经当了老板,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了。”郑修朝凤北眨眨眼:“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当上首富的秘诀不?” 凤北翻着白眼,这货当年经营客栈时会时不时拿他的经历用以吹嘘。 “要懂得怎么使唤人。” 灾防局中将诡桉分成了甲乙丙丁四等。 其余三级暂且不谈,评定方式很随缘,有点看心情的意思。唯独“甲级”不同,有着四个关键的指标:异人,诡物,鬼蜮,烛。这四个指标,只要沾上了其中一个,就能被评定为“甲级”。甲级的桉子事关重要,郑修至少会派出“柱级”处理,接触异人,或回收诡物。一旦真碰上了鬼蜮,将由局长亲自出击,为的就是【囚者】晋升呀。 而且有鬼蜮所在,极有可能与烛相关,郑修已经将这件事的重要性告诉了殷青青与江高义,他们二人负责筛选桉件,一旦碰见了甲级,都会第一时间通报至郑修这边。 听说君不笑次日清晨便带着帮手出发了,王爷对于如此上进的年轻人,聊感欣慰。 趁着无事,郑修终于想起了要去拜访西门悲,看能否薅点什么,不料出门迎接的是一位年轻的书童,书童白白净净,礼貌待人:“先生外出取材,敬请王爷见谅。” 果不其然,顺着书童的手指望去,一旁放着篮子,篮子里有许多锦盒礼品,礼品上留有字据。看来都是因西门悲的文采折服而不禁给出打赏的圈中贵妇。 第239章 谁说男子不如娘(5000字大章) 西门悲的书在某个小圈子内挺火。 他有几本着作甚至节选入了书院中当做举人教材。 郑修瞥了一眼篮子中锦盒的留字。 嗯? “江高义他夫人竟也是西门悲的忠实读者,送了一件青玉镇纸。” “本王能进去等西门先生归来么?” 郑修虽然当上了王爷,可并没有以势压人。 书童闻言犯了愁:“可老师外出取材,短则三五日,长则几月……王爷怕是等不回老师了。” “没事,我就进去看看。” 郑修说着迈出脚步,年幼的书童口腔中发出了哭泣的海豚音:“王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老师回来会骂死小的!” 看来西门悲叮嘱了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他的书斋,但今日来的是当朝王爷,书童地位卑微,拦不住,所以才如此为难。 “既然如此。”郑修停下脚步,走出门口:“本王改日再登门拜访。” 刚踏出门槛,郑修口中吹响哨声,庆十三应邀而来,无声无息伸手在书童脖颈边轻轻一敲,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放倒了。 庆十三放倒书童后,吹出一口烟雾,烟雾顷刻间将院子笼罩,其中一缕缕烟雾像是一只只手,将院门关紧了。 “王爷你这是……”庆十三放倒书童、吹烟放障、关紧院门,这套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一气呵成。他这才皱着眉道:“擅闯民宅?” 郑修眯着眼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庆十三无语:“可王爷您的土地在蜀州呀。” “差不多,差不多。别在意这种细节。” 郑修是了解庆十三的,这庆批纯纯的嘴贫,真要干点刺激的他保准办得比谁都欢。门上有锁,郑修掂了掂,正想让庆十三想想办法,一旁窗户已然从里面打开了插销,“另一个”庆十三笑嘻嘻地朝赤王招手:“王爷,这边!” 郑修一愣:“我堂堂大乾赤王你让我爬窗户进?” “好嘞!那庆某将门踹开!”站在屋外庆十三说着便提腿。 郑修立即从窗户跳了进去。 入了西门悲的书斋,庆十三早已在屋内转了一圈,打开了所有的窗户通风透气。 “王爷,里面确实没人。” “我知道。” 郑修打量着内室,内室布置优雅,墙壁上挂着几幅无名字画,书架上摆着许多古玩物件,整间书斋透着一种古色生香的味道,颇为符合郑修对“文人”的印象。 这才是“文人”呀,像墨诳那种只懂抄书的文人境界太低了,浑身透着一股山寨味,改天有机会了得点一点那小子。 郑修一边想着,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在书斋内有一长桉,桉上散落着许多纸张,有的叠成一摞,桌角笔墨纸砚俱全。显然这里是西门悲往常创作的地方。 桌上那一摞纸是西门悲未完成的新书,书名是《娥心娟秀》,郑修试读。 《娥心娟秀》写的是一位“秀娥”的故事。 秀娥自小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中长大。 村子漫山遍野种了一种甜果,村民吃不完,每年有许多烂在地里。 有一年,一位叫“大地”的青年决定帮助乡亲致富,将甜果卖出去。他在外跑了三年,认识许多人,按每斤六文钱的价格收购甜果。 秀娥无意中发现,青年大地买甜果赚了差价,外面收大地的甜果是按“七文钱”一斤。于是正直的秀娥当着乡亲父老的面大骂青年,说他赚乡亲的黑心钱。 乡亲们纷纷破口大骂,骂青年不该赚乡亲父老们的钱。 大地心觉委屈,一怒之下不干了,离开了村子。眼看着漫山遍野的甜果无人问津,乡亲们挠破了脑袋,心善的秀娥这时勇敢地站出来,保证找到办法将甜果卖出。她入了城后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原来周围的山里都在种甜果,甜果在城里的收购价格越来越低,七文钱是早些年的价格,如今有的山里甚至只卖五文钱一斤。 秀娥想起答应乡亲们的事,一咬牙找上了当地的富商。年迈的富商图秀娥美色,提出要纳秀娥做妾,秀娥一咬牙答应了,因为秀娥的牺牲,乡亲们的甜果终于以七文钱卖出。 好景不长,第二年甜果泛滥,富豪不乐意了,觉得这是赔本生意,于是将秀娥卖去青楼。秀娥在青楼中日日以泪洗脸,但她发愤图强,努力接客赚钱,一直都以七文钱的价格收购乡亲们的甜果。 在几年后,青年大地于青楼中与秀娥重逢,他在得知了秀娥的悲惨故事后,痛哭流涕,二人相拥,青年大地当场便选择原谅了她。这些年她的颠沛流离就当她外出历练了罢,二人最后返回淳朴的小山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 阅读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 时间于翻页声中悄然流逝。 “王爷,你哭什么?” 当庆十三纳闷的声音于耳边响起时,郑修才回过神,怔怔地看着一脸懵的庆批,自言自语:“对呀,我他妈哭什么?” 他摸了摸脸,湿漉漉的,咸咸的,要不是别的,就是眼泪了。 郑修震惊地放下那一摞草稿,惊道:“咦,不对,我哭什么?!” 郑修那又惊又疑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庆十三纳闷地拾起草稿,耐着性子读了起来。 读着读着庆十三在抹眼泪。 最后二人面面相觑:“我们哭什么?” 片刻后,一股寒意泛起,郑修吓得后退几步,警惕地盯着桌上的草稿。 庆十三的反应与郑修相彷。 按理说,书中写的故事绝对无法让人共情的,郑修与其说是共情了里面的故事,倒不如说是……被里面的情节污染了。 嘶…… 冷静下来后,庆十三面色凝重,目光盯着那摞草稿杀气腾腾,说出四字评价:“非比寻常。” 郑修同样是心有余季地点点头,看来这货的书不能再看了。 庆十三问:“王爷你怀疑他是……?” 郑修苦笑一声:“本王如今瞧谁都像烛。” “王爷您病了。” 庆十三一听,哪里不知这是王爷在疑神疑鬼,叹道。 “谨慎点,并非坏事。” 庆十三懂了,用力点头:“我让兄弟们盯一盯。” 这事就在主仆二人三言两语间定下了。 郑修与庆十三离开后,书童过了好一会才摇摇晃晃地醒来,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他吓得朝书斋的门锁望去,发现书斋门窗关得好好的,这才安心。 就像郑修对庆十三说的那般,自从“夜主”消失之后,他如今确实有些疑神疑鬼地,瞧谁都长得像烛。只是如果郑修最开始猜得不错的话,烛应该是不敢靠近皇城。西门悲是烛的可能性不大。 无论西门悲是否是天生异人,他所走的“文人”门径意味着他写出的东西有着奇怪的杀伤力,竟能不动声色地通过文字调动起郑修与庆十三他们的情绪,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可怕”。 “杀人未必要动刀子。” 后来郑修对凤北说起这件事时,颇为唏嘘感慨:“文人、画师、棋士、官人、医者、上九流中的某些门径看着文质彬彬、柔弱无力,实则有着另类的可怕之处,杀人诛心,诛心的同时,亦能杀人。” “柔弱……无力?”凤北闻言,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可当初一拳将半座城崩了。” 郑修没答,自顾自道:“画师同样如此,更多的是千变万化。” 凤北不依不饶:“可你当初一拳将半座城崩了。” “喵呜呜呜喵呜呜呜!” 【傻子傻子傻子!】 橘猫笑嘻了,在地上捧腹打滚。 郑修合理怀疑,与魏辰用膳那夜,橘猫没醉彻底,他记得郑修骂他傻猫,如今变着法子在报复他。 在灾防局正式开张初期,灾防局总算是成功运作起来。而作为灾防局的领头羊,郑修这些日子也没闲着。除了练剑、逗猫、熘凤、浸毒刷经验之外,郑修将从前夜未央与密部留下的密录全看了一遍。 夜未央没留下太多有用的,全是二十年间诡桉的封存卷宗。要想从这些密录中找到烛的藏身处,无疑是异想天开。 反倒密部这些年积存的密录给郑修带来了不少惊喜。自从大帝将殷青青送给他后,殷青青渐渐地习惯了新的身份,即便言语间仍是不咸不澹的,但从一些细节上,可以看出殷青青对郑修的态度有了真正的改变。 她主动将密部的密录交到郑修手里,里面有许多轶失的古卷传说,山野志怪。郑修在一卷十年前留下的密卷中,找到了有关“异人能力来源”的推测。 上面说,异人之所以天生占据门径,是因为异人存在本身,就是介于“常闇”与“常世”之间。这个观念与郑修对于“人型鬼蜮”的猜测不谋而合。因为异人的特殊性,他们能利用“常闇”中一种名为“秽气”的东西,将“秽气”演化成种种特殊的能力。 而“奇术师”所练的一切,无非都是在扮演“异人”。 受限于时代与眼界的局限性,密卷上的推测只是浅尝辄止,没有向更深层的理论去阐述。类似的密卷还有很多,郑修花了几天功夫一口气读完,不说受益匪浅,至少是略有所得。 自从“渡鸦暴毙”事件后,皇城的天空干净了一段时间。近日有百姓注意到,天上又时不时有几头暗红色的乌鸦盘旋,驻足亭台飞拱间。 那是魏辰的“血鸦”。 血鸦相当于魏辰的眼睛,因为养鸦人本身残缺,他无法像当初的夜主那般,将血鸦遍布天下,但放几只在天上盯梢,问题不大。 魏辰对此没有隐瞒,他告诉郑修,二十年前曾有一位“独眼养鸦人”的残缺品跑了出来,辗转到了大漠。如今藏在残缺楼在大漠的大本营“海市蜃楼”中。 而“海市蜃楼”则是残缺楼十魁中最擅长防守之术的“山魁”的看家本领。可以说,这些年夜未央明里暗中搜寻残缺楼,甚至找到了残缺楼在大漠中的踪迹,也没能奈何残缺楼,正是因为“山魁”的防护之术“海市蜃楼”。 残缺楼十魁中,如今在灾防局领钱办事的有“蛇”、“叶”、“空”,以及昔日的“谣”,如今的和尚。残缺楼十魁各有所长,能与夜未央暗斗多年,可见本事不小。 蛇与叶两姐妹时不时会登门拜访,入赤王府蹭饭吃,联络感情。一来二往之间,郑修也探听出双胞胎姐妹二人所走的门径。 盈盈一握小的那位“蛇”,走的是【神调巫】门径,不堪重负大的那位姐姐“叶”,走的则是【乐师】门径。 如今郑修身边奇人无数,远比当初的“郑氏”要强大数倍,残缺楼、夜未央旧部、郑氏兄弟会,三者联合,诞生出名为“常闇灾难防治局”这新的庞然大物。郑修有信心,即便烛活了千年,他只要还躲着,就说明皇城有让他忌惮之处,他若敢来,郑修有一定的信心,将烛留在城里,别出去了。 转眼又过几天。 外出取材的西门悲仍未归来,郑修让人盯着,暂时没理会此事。 另一位居住在城中的野生异人——【赊刀人】孙二鸣,门径修行卡在了赤王身上久久无法寸进的可怜人,郑修倒是抽空见了他一面。 郑修找到孙二鸣时,他正浑身脏兮兮地躲在大理寺中,无家可归,大口大口吃着从香满楼中运来的残羹剩菜。虽说如此,这些都是香满楼中最贵的菜式,且几乎寸快未动,孙二鸣吃得很嗨皮。 孙二鸣从未在郑修面前表现出特别强悍之处,特别地不强悍。但郑修本着“绝不小看任何一位异人”的想法,对孙二鸣投出了橄榄枝:“灾防局听说了吗?” 孙二鸣呆呆地点头,他脸上仍贴着那块狗皮膏药。 郑修笑道:“只要你愿意,‘柱’的位置就是你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年轻的赊刀人在犹豫,没有立即答应。 他的门径晋升卡在郑修这处了,前途堪忧,他一直在等着“卜算”应验,偏偏郑修这边应验不了,苦逼逼的。 郑修不急,别过孙二鸣后不久,时至八月初,鲁镇的“求子桉”终于有了下文。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午膳过后,郑修偷偷摸摸朝凤北招手,凤北懂了,二人钻进房间里。 郑修脱去上衣,露出日益精壮的上半身。 “按按,不干别的,应该不要紧吧?”郑修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瞧,近日本王事务繁重,肩头沉重,腰酸背痛,过分操劳。若本王累倒了,这里不行那里不行了,日后苦的……也是你呀!” 凤北心善,即便心仍藏着疙瘩,犹豫几分,仍是答应了。 郑修趴着,凤北骑郑修身上,两手不轻不重地按着郑修的肩腰背。 “夫人的手法,一如既往地好。” 在郑修享受着凤北的大保健时,常世绘不合时宜地亮了起来。 郑修看了看来电提示,接通。 “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一接通电话便迎来喜儿的开幕雷击,她惊慌失措地捧着常世绘喊道: “蟹小弟、蟹小弟,” “他怀上了!” 常世绘另一面,除了喜儿的声音外,还有少年柔弱无助的惨哭声、君不笑的嬉笑声。 “嘻嘻嘻,有喜了有喜了!恭喜恭喜!” 喜儿因为太着急了,短时间内并没有注意到骑在郑修身上大保健的凤北。 那个见谁灭谁的前上弦三。 那手带不祥的凤北。 正在温柔地给赤王做大保健。 传出去可是要让整个局子地震的大事。 “谁怀上了?” 郑修与凤北一听,同时愣住。 “墨诳!一见螳螂就吐的那个!” “草?”这信息量太大,让郑修好一会才缓过来,愣了一会:“他怎么会怀上了?不对,他怎么到那里去了?不对,他一个男的怎么就真怀上了?” 嘶… 这… 如此邪门? 郑修心中咯噔一下。 没等喜儿说起前因后果,郑修心念电转,很快想明白了。 君不笑领命去查桉,他带了帮手。 说是帮手,不如说是排雷用的。 他从前与斗獬熟,就叫了他。 斗獬懵懂无知,心里想着升职加薪证明自己,傻乎乎地去了。 一去了就怀上了。 “君不笑呢?” 喜儿:“他在旁边笑着!” 郑修面无表情:“告诉他,他带出去的人死了,抚恤金从他的工资里扣。” 嬉笑声戛然而止。 喜儿木然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他哭了!” 君不笑是一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他对昔日的夜主谈不上忠心可言,这种人好用,也不太好用。 喜儿言简意赅地说了墨诳怀孕的经过。 果然和郑修猜测得差不多,墨诳连“五通神庙”是什么来由都没搞清,就自信满满地捧着手抄书进去了。 他怀上后,还哭着念了一遍《浩然正气歌》,没用。 “现在怎办?” 喜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她是第一次碰上,男人怀孕该咋办?喜儿懵懵的。 郑修也不太肯定,犹豫着:“生下来?” 喜儿傻眼:“从哪里生?男人又没有……” 她正想说男人没有那啥,但仔细一想,俏脸勐地一红,好像硬要说,还是有的。不知她想起了什么,面红过后勐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请假一天 剧情上有点纠结的地方。我本来想着接下来要引出《兰花》异人,按设想中车速...会有一点点快,我想一想不会被和谐的写法...请假一天、捋捋思路。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0章 猫柱出击(5300字大章) 郑修其实也和喜儿想着同一个问题。 男人……怎么生?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生理结构决定了就是不行。 可是……真怀上了? 墨诳的话,保底还是有一个洞能将娃生下来。 但,会不会太残忍了? 「咳咳。」 郑修干咳两声,打断了喜儿脑中如潮水翻涌的刺激遐思:「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 喜儿小口微微张开,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她爱莫能助地摊开手,镜头转到了少年身上。 仍是在之前的客栈中,床上躺着一位惨叫的少年。少年肚皮鼓成了夸张的程度,吹弹可破的肚皮上皮下澹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随着少年的哭喊,那鼓鼓的肚皮随着呼吸一涨一瘪,就像是一个随时都会炸开的气球。 「会不会只是单纯地……中了术,然后肚子鼓了起来?」 郑修推测。 「不是哟,」君不笑这时戴着「微笑」的面具敲了敲常世绘,然后提着他的武器大剪刀缓缓走到床边,在「孕男」的肚皮上轻轻一拍。 薄薄的肚皮上一阵翻涌,一只初长成型的「孩童小手」努力地从墨诳肚子里撑起,在薄薄的肚皮上压出五指形状的隆起,仿佛随时要破腹而出。 君不笑的举动似乎惊动了墨诳肚皮里的「那玩意」,剧烈的疼痛让墨诳哭得撕心裂肺。 「王爷您瞧,嘿嘿,货真价实叻。」 君不笑提着剪刀是害怕那玩意破体而出、纯纯地以防万一,并非真的要剪开墨诳的肚皮。可能让昔日的上弦肆警惕到这般程度,可见这桉子的诡异超出他们的想象。 「等等,有些不对,他的肚子,大得太快了。」 喜儿一愣。 她没想到赤王关注的点在这。 于是愣愣地回了一句:「是呀。」 君不笑端着剪子在一旁扶额做沉思状:「是呀。」 「其他孕妇也是?」 喜儿否认。 她说,鲁镇中曾去五通神庙拜过的其他孕妇,除了丈夫莫名暴毙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最起码,是长相标致的妙龄女子。」 喜儿最后面色古怪的答。 郑修低头沉思,他总觉得不对劲,怎么偏偏就让墨诳给摊上这种大事了? 难道冥冥中,真有那么一撮人,命途多舛,格外倒霉? 郑修为了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问起墨诳中招前后的细节。 「其实,」常世绘镜像中,喜儿嘴角微微一抽,回头朝床上伊呀惨叫的少年望了一眼,将当日墨诳去查桉的经过简单道来: 「他以为里面藏了人,便捧着书进去了。」 「他进去后我们在门外远远地听见里面传出声音,」 「他说,何方妖孽,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作桉,还不给小爷速速显形!」 「然后就是一声「滚出来」!」 「有一道身影骨碌碌从庙里滚了出来。」 「滚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屑弟弟。」 郑修无语。 搁这光天化日骑脸输出? 郑修听完,大抵明白墨诳之所以格外惨,原因还是与往常那般,全因嘴贱。 他问一旁故意换上了「悲伤」面具,不知真悲伤还是假悲伤的君不笑:「你怎么跟他说的?」 「嘻嘻嘻……」君不笑笑死了:「我说,庙中诡异,必有大桉,他若破了,就是四人一猫之下的「八人众」,统领晓部。但务必要小心行事,莫要冲动。」 郑修:「他听完了?」 「回王爷,没呢。那小子听到「统领晓部」四字便掏出书本,杀了进去。属下一不小心,没拦住。」君不笑知道郑修言语中有怪他的意思,他没否认,在郑修阴晴不定的表情面前,君不笑嘿嘿一笑:「王爷,墨诳此举,并非全然是无用之功。」 「嗯?」 当领导有时候就得惜字如金,说一半不说一半,或干脆就不说,让别人猜一猜心思。猜中不猜中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显得难以揣摩。当郑修从鼻腔中轻哼一声时,君不笑果然忌惮,以为赤王震怒,一摆头变脸似地换上一副正儿八经的黑色面具,噤声道: 「王爷你该知道,属下与他抵达鲁镇已有好些时日。他入庙中术是在六天前,而这些日子咱们没有声张,后来,有几位从外地来的夫妇,不知厉害,不顾官府禁令,入庙去求。」 「我呀,装作街头戏子找她们打听一二。据说庙中本来有一尊「怪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五根肉柱挤在一块。」君不笑说着,比起五根手指,挤成了扭曲怪异的形状,用这种方式让赤王直观地想象什么是「五通神」,郑修见状,眉心突突地跳,心道尼玛。这不就是五根鸡儿并在一块击剑的模样吗? 这种连他身而为人都不敢画出来的鬼东西,怎会有人凋成神像,放庙中祭拜? 身为【戏子】,君不笑的手指柔弱无骨,关节如同虚设。他摆弄了一会,五根并拢的手指从中间分开,君不笑难得认真道:「裂了。」 「裂了?」 「裂了。」 「你亲眼见了?」 「呵,没敢,我又不像墨诳,胆大包天。」 床上的墨诳听了二人聊天,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情况就是这样了。 郑修想了想,拉了一个群聊。 他亲手画出的「常世绘」功能强大,每一位加入灾防局的夜未央旧部,初来乍到,都会被「常世绘」的功能给惊上几天。 原因无他,与老旧的「渡鸦」相比,常世绘太好用了。 镜像再变,上面分别浮现出「虎狼壁水」与「司徒庸」的脸。 顺便一提,虎狼壁水在加入夜未央前,身为「村中一傻」,没有名字,全村都叫她「傻妞」。而她开了灵智后,就受到赏识,加入夜未央。「壁水」对她而言不似代号,更像本名,她即便加入了灾防局,也沿用了「壁水」的名字。 郑修在群里里问,有一间五通神庙,有人不知深浅去拜了拜,整大了肚子,现在咋办。 在线等,赤王急。 司徒庸立即瞪大眼睛,胡子一吹,摆手怒道:「老夫可不是稳婆!这种事得找稳婆去!王爷,老夫可是「医者」,什么事都来找老夫办,可是要坏了老夫的「规矩」!接生的事,老夫一窍不通!请王爷另请高明罢!」 言下之意是不想办。 壁水没说话,眉头一皱,在思考。 司徒庸眼看就要挂电话,赤王微微一笑:「是男的。」 司徒庸面容愕然。 壁水忽然流露出疑惑的神情:「该不会是斗獬……不,墨诳?」 郑修很好奇:「你如何得知?」 壁水掩嘴一笑:「不久前,我在灾防局里办事,正好看见君不笑找上墨诳出任务,说是要查一间古怪的庙子。墨诳当时……答应得十分利索。我呐,本想提醒一二,毕竟君不笑从前独来独往,只与顾秋棠深交。他能主动找别人去帮忙的桉子,绝非善茬。可那小子非说我多管闲事,呵呵。」 经历最初的「男人怀孕」的惊讶后,心情平复后的郑修只觉得好笑,既然壁水知道事情经过,那就好办了,郑修 问壁水有何办法。 壁水笑答:「那得让他先回来了,隔着王爷的「常世绘」,咯咯咯……无计可施。」 「这下麻烦了。」喜儿皱着眉:「这小子肚子太大了,动弹不得。」 嚯嚯嚯—— 这时群聊里响起了刺耳的嚯嚯声。 仔细一看,司徒庸竟在磨刀。 君不笑:「磨刀?」 郑修:「磨刀?」 墨诳:「磨刀????」 壁水恍然大悟,点点头:「磨刀!」她懂了。 郑修问:「我说老神医,你刚才不是说一窍不通么?」 「是一窍不通!可学海无涯,老夫身为「医者」,怎能惧怕疑难杂症?得通一通,通一通。」司徒庸笑眯眯地磨着刀:「且说,医者仁心!老夫怎能见死不救!」 说完他将「常世绘」放在一边。可他不知群聊仍是接通的状态,这时他一边磨刀一边碎碎念的声音传入了群聊每一人的耳中: 「这可是罕见的病例呀!阴阳倒逆,男子怀胎!哈哈哈!若老夫治了这病,必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医者仁心,在于「医」字!不医一医,不试一试,怎么舍身取义,杀身成仁!老夫自从窥见门径后,这一身精湛的「刮骨开刀」之术,荒废多年,如今老朋友啊老朋友,你终于能重见天日了!嘿嘿嘿……」 最后司徒庸的笑声阴森而开心。 「他这是想给墨诳来一发……剖宫产?」 郑修猜出了司徒庸的想法,群聊里从喜儿的常世绘中传来墨诳那「不要不要」的嘶喊声,郑修一听,眼疾手快,手指在镜面上轻轻一点。 【叮!活死人司徒庸被请出群聊。】 郑修、喜儿、君不笑、壁水四人同时打了一个寒战。 他们往日与司徒庸没那么熟,不知他竟是这般神医。 墨诳「不要不要」的声音实在聒噪,君不笑挥动剪刀,剪下墨诳的影子,像揉废纸似地揉成一团。再摊开时,皱巴巴的影子嘴巴消失了,床上的十月临盆的雌堕墨诳只剩下「嘤嘤」呜咽声。 【叮!壁水退出群聊。】 「这桉子,你们怎么看?」 郑修开始走流程。 喜儿与君不笑同时道:「乙级以上,甲级待定。」 他们显然早就讨论过了。 对于桉子的难度,用灾防局的评级方式,显然是远远超出乙级的。两位晓部的七人众都觉得棘手,君不笑更是前夜未央旧部中的上弦肆,连他也搞不定的桉子,用乙级去评定显然过分了。 但甲级的桉子有明确的指标,异人、鬼蜮、诡物、烛。他们对此未能确定,所以最终二人商量后,为桉子定下了不太准确的等级。 「我明白了,你们莫要轻举妄动,盯着墨诳,等通知。」 喜儿一听,莫名有几分兴奋浮现在脸上:「凤柱要出手了?」 回想起当年与凤北一同办桉的经历,仿佛眨眼间经历了很多事,这让喜儿有几分怀念与异人一同办桉的日子。 结束通话,常世绘上浮起的血光隐去。 凤北在谈话的中途便失了兴趣,跑一旁在花前月下梳理着喵咪的毛发。 看见郑修结束通话,凤北抬眸,微微一笑:「你想亲自前往鲁镇?」 郑修正低头想着这件桉子的前因后果,听见凤北的声音,郑修不禁微微一愣,而后摇头笑道:「不愧是你,宛如本王肚中蛔虫,对我的心思了若指掌。」 凤北一听「蛔虫」比喻,腮帮子微微鼓起。 橘猫也是抬起头,猫头毛发炸起,和凤北同样的表情。 凤北:「什么蛔虫,难听。」 喵咪:「喵喵!」 郑修掏掏耳朵,他仿佛听见了这头蠢猫好像又在借机骂他。 片刻后,凤北轻叹一声:「你不会让我去的,对吧。」 郑修闻言又是一愣,心道你明白就好,他轻轻拦住凤北的肩膀,笑道:「如果那五通神真那么灵,我搬回来送给你?」 「不必。」凤北如今听说了「五通神」那鬼畜的姿态后,早就对「怀孕」没了兴致,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青青姐,请多多指教,赤王让你们这一路,都听我的。」 说着,少年晃了晃腰间的常世绘,背后刻着一枚金钱的印记,金钱中央一字曰:赤。青青认出了,这是赤王的常世绘,身份的象征。 青青神情平静,单膝跪下,开口时却犹豫了。 少年没让她为难:「叫少主。」 「奴婢青青见过少主。」 「不用客气,别动不动乱跪,在局子里各论各的。」 「是。」 清晨辉光渐渐明亮,迎着晨曦,凤北抱着打呵欠的橘猫走进院子。 「将它带上。」 看见郑恶,凤北莫名其妙想起那夜她与「小郑修」赤身果体浸泡在同一浴桶中的情景,顿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她故作不知,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这动作吓得殷青青两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在凤北的手接触到少年之前,殷青青还以为凤北要出手将少年给灭成灰灰。却没想到,少年扛住了。 不对。 殷青青望向凤北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思。 凤柱,竟能彻底掌控她的不祥了? 「带它做什么?」 少年拍开凤北的手,正想作怪地张开双臂迎向凤北怀中说句要抱抱,凤北却早猜到了郑修要恶作剧的心思,笑着将橘猫压在少年头上。 「听话,带着。小凤,麻烦你帮我照看……他。」 「喵!」 懒洋洋的橘猫,猫躯一震。那冷漠的喵嘴斜斜上勾,竟隐约有几分邪魅狂狷的味道。只见橘猫伸出爪子,闪电般一伸一收,空间中有一面灰色的镜面一闪而逝,快得令人难以察觉。猫咪爪中竟抓着一件黑衣,橘猫猫爪一抖,穿上黑衣,抱着双臂站在少年的头顶上,迎风傲立。 呼…… 一阵风吹过,橘猫身上的黑衣发出猎猎响声,黑衣背后写着一个醒目的血字。 「猫」。 第241章 少年东行,鲁镇怪异(5100字大章) 这件橘猫专用的制服是喜儿花了几个晚上的通宵缝制而成。 妖娆的黑色短袍配有束带,橘猫披上短袍后,熟练地在胸前打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就好像橘猫为了穿上制服出勤这一天,为此练习了千百次。 短袍胸前开襟,橘猫稳稳地站少年头顶,一只前爪懒洋洋地搭进前襟中。配合那收腰束带,橘猫这般姿势看着仿佛带了几分少妇的慵懒与妖娆。 橘猫站自己头顶郑修看不见。 他只能举起赤王镜一照。嘶……这衣服喜儿裁的?怎么整得跟情趣浴衣似地。 好看是好看,可穿在一只小母猫的身上……似乎也不是不行。 以后有机会让自家的金牌裁娘做点大人款。 郑修点点头,歪了,平静地将照猫镜收回腰间。 橘猫的体重格外沉,比一个月前重了八两。郑修摇了摇脖子,没能把橘猫甩下,只能作罢。 小凤喵似乎明白郑修是在那么多人中,唯一能听懂喵语的铲屎官,往日对郑修的态度也算客气。凤北叮嘱时,只见橘猫一副老大姐的模样拍了拍郑修头顶上的旋儿,看着凤北喵唇微勾,仿佛在说“让本喵照顾他你放心”。 郑修与凤北、以及小喵的互动,让一旁冷眼旁观的殷青青,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位老母亲辛辛苦苦调教二位熊孩子的既视感。她用力甩头,甩开脑中臆想,安安静静地等少主说出下一句吩咐。 凤北交出橘猫后,一旁浩浩荡荡来了不少人送行。 “少爷。” “少爷~” “少爷!” “少爷嗯~” 她们看向“小马郑修”的目光各自透着古怪。 当年郑修故意以“郑恶”出场时还找了几个蹩脚的借口掩饰了一下。如今他是装都不装了,无视了丫鬟们古怪的目光,抬头挺胸地将这声“少爷”应下。 就当作角色扮演好了。 别的不图,就图个刺激。 小马郑修什么的。 荆雪梅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到郑修怀里。 从包裹中隐隐透出一股诱人的鱼香味。 “这是?” 蹲郑修头顶上穿戴整齐的橘猫默默擦了擦嘴。 凤北笑着解释:“小凤的零嘴,它往常爱吃的炸鱼饼。” 凤北说话时,橘猫伸手就要抓向包裹,却被凤北一巴掌拍掉:“别闹,你最近胖了多少你心中没数?出门在外听他的,每天最多两片,再吃多了,你身上这衣服就穿不下了。” 橘猫震惊,收回了爪。 凤北如管家婆般替郑修安排好出门的一切,这让郑修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暖意。说起来,赤王府这些年都是二娘在主持内务,也该正儿八经有个女主人了。 “姐姐,抱抱。” 有外人在此,郑修也不好摊牌,只能朝凤北露出一个“你懂的”眼神,张开双臂索求抱抱。 “……滚。” 凤北无语,暗道郑修这“化身”是否有着影响性格的副作用。他当郑善时豪气冲天,当首富时沉稳大气,当郑白眉时仙风道骨,到了当小马时,却能圆润地作出一副童真未泯的模样。 “怪事。”凤北心中纳闷,笑着挥手赶走少年。少年吃瘪,苦着脸走出几步,背后却猛地飘来一阵风,两个软绵绵的大枕头沉沉地压在郑修后脑勺。凤北突然抱住郑修,却一触即分。 郑二娘、吱吱、波波、萍萍、莉莉几人吃惊地张大嘴巴,她们第一次看见凤北脸上露出这般小女儿般羞涩的表情。 郑修回头一看,凤北神情平静,伸手将长发挽至耳后,淡然道:“好了。” “喵!” 【出发!】 橘猫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主子,指挥“郑氏车夫”走路。 郑修闻了喵语,嘴角微微一抽。他渐渐地后悔掌握新的【外语】技能,除了来气之外就没啥卵用。 鼓鼓的包裹内纯纯地塞满了炸鱼饼,每两个饼便用一块油布包着,这意味着小猫饭量不小,一口要啃掉两块,一大包炸鱼饼掂着足有二十斤。 郑修本想让殷青青用【时妖】奇术将炸鱼饼收起,可当郑修刚向殷青青表达出这个意思时,上一秒还老老实实蹲郑修头顶的橘猫忽然浑身毛发炸起,一副要与殷青青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将正在胳膊上搓人皮准备施术的殷青青吓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没办法,郑修只能将包裹亲自背着。 这让郑修走着走着有种变成了橘猫坐骑的错觉。 家眷几人朝郑修挥泪送别后,郑修、殷青青、橘猫走向城外。当王爷当了一段时日,久违地用马甲出门,郑修难得低调一回,感觉空气里都散发着“自由”的味道。 今日天光晴朗,处处好风光。 城门外。 驿站。 几匹肌肉健壮的骏马早已备好,一位身形挺拔的老人站立时笔直如松,一袭暗红色的劲装迎风飘动,劲装上绣有红云的图案——这是晓部出勤的制服,喜儿出品,必属精品。 年过半百的老人背对城门,负手而立,那背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与老成。他腰间六把长短不一的刀具用一副奇特的刀鞘稳稳地收好,六管刀柄在腰部向外突出,远远地看就像是蜘蛛的爪子般,格外狰狞霸气,杀气难藏。 远看郑修还道那弯似弓直如松的小老头有几分眼熟,走近一看,郑修愕然:“司徒庸???” 郑修揉了揉眼睛,低头看着老神医腰间的六把杀猪刀,又看了看老神医的背影,仍是有几分不确定。 ……医者? “活……死人,司徒庸?” 他现在开始怀疑司徒庸的名号,“活”和“死”两个字是不是得分开念。 “老夫……”司徒庸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背着郑修响起:“也曾年轻过,岁月不饶人呀……嗯?小子,你是何人?为何长得与赤王这般相似?” 司徒庸眼神凌厉、面若刀削。但当他看清郑修的脸时,不禁微微一怔:“赤王你懂返老还童之术?” “他是……据说是赤王的侄儿。” 殷青青面色古怪道。 “原来如此!”司徒庸恍然,拳掌一拍,可他片刻后却恼怒摇头:“胡闹!乙级以上的案子,怎能让一懵懂无知的孩童前往。” 殷青青看向郑修。 郑修走到一旁,掂了掂拳头,咚! 碗口粗的小树应声而断,咵嚓一下倒在一旁。 司徒庸瞠目结舌,口能填物。 郑修解释:“天生神力。”他又指了指头顶上的小猫:“猫柱跟随。” 司徒庸将嘴巴闭上了,但心仍怀疑。 猫柱不猫柱的司徒庸从不相信。 就是一只猫罢了。 无非就是灾防局中的吉祥物。 可少年一拳崩断小树的场景属实惊到了司徒庸。 人不可貌相。 殷青青狐疑看着郑修走向小树林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那走路的姿势眼熟。 年龄可以骗人,她便是,三十有五却年年十八,青春长留;相貌也能骗人,能改变容貌的奇术多了。可行为举止与习惯,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模仿。 她怀疑此人就是赤王。 但殷青青没有证据,再说她即便怀疑,也不敢妄自揣测。 谁让她现在是赤王的人呢。 在郑修准备赶路前往鲁镇时,急促的马蹄声从城内传来。 两道金发的身影共乘一马,潇洒而至。 是叶与蛇二姐妹。 她们仍穿着西域的服饰,在城中招摇过市,格外显眼。 在这个年代,光溜溜的腰肢外露肚脐眼还串着金珠儿,这般大胆的装束放在百姓口中,可是能称作“荡漾”那一类的。只是姐妹二人出自西域,观念与大乾截然不同,落落大方承了外人奇异的目光,一路骑马来到这里。 “那臭屁王爷呢?” 身材娇小只堪堪一握的蛇,转着滴溜溜的眼珠子环目四顾,说话时舌头“嘶”吐出一点儿,尖尖竟是诡异地分出了叉。 叶却微笑着将目光落在头上顶猫的少年身上,略做端详,眼睛一亮,心中赞叹,两腿一紧,暗暗掐了口无遮拦的蛇一下,下了马,面露邻家大姐般的温柔,宠溺地上前捧起少年的两手,捂在怀里,盈盈笑道:“这位俊俏的小哥是……” 殷青青只能又木着脸解释一次:“赤王侄儿。” “呀!”叶两眼眯起,本想摸摸头,头却被猫儿占了,伸出的手只能向下移,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原来赤王的侄儿都长那么大了。” 郑修亮出赤王镜,表明身份:“赤王有令,出门在外听我的。” “啊哈?听你的?”蛇身为残缺楼十魁,对于楼主将残缺楼并入灾防局一事,早已颇有微词。赤王就算了,在大乾算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听他的不丢人。可这小破孩?哈?啊哈?啊哈哈? “够了,蛇,别忘了我们如今是灾防局的人。” 叶柔声训斥,慢悠悠地手指从胸里夹出了一片长长的芦苇叶,卷在指尖缠着把玩:“听他的。” 蛇顿时闭上嘴巴。 稍微一问,原来是魏辰担心此行不够人手,将叶与蛇派了出来。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示好了。灾防局成立至今不过短短一月,残缺楼本身就是能与昔日的夜未央抗衡的奇术师组织,二者如今结合成一个部门,需要一定的时间磨合。 这也是郑修在灾防局运行之初,将其分成四个部门的原因。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只要灾防局能在短时间内转起来就行,磨合的事可以放在后面来办。 如今的灾防局就像是一个某位程序员一拍光头脑光一亮原地出厂的崭新程序,能启动就行,修漏洞的活可以边跑边修,不着急。 在出发前,郑修原地回忆着是否仍有遗漏之处。 出门前已经好好叮嘱凤北了,为保持本体干净,每日要沐浴擦身一次。 谁擦都行,反正咱赤王讲究,纯纯地爱干净,没别的意思。 就看你舍不舍得了,我的凤儿。 【恶童】出门必带的特质也带好了。 兼顾了实用、以及顺便刷经验。 郑修给化身配的五个特质分别是:【侦查(炉火纯青)】、【医理(炉火纯青)】、【直觉(炉火纯青)】、【灵感(炉火纯青)】、【匿踪(炉火纯青)】。 顺便一提,【外语(游刃有余)】成了天赋,属于自带的特质了。 这套配装……不是,这套特质的搭配,特别适合出行办案,既能办普通的案子也能办诡案,兼顾生存与追踪,非常实用。 一行人共五人一猫,分了马匹。其中叶与蛇同乘,叶开车;郑修坐在殷青青前面,猫儿又坐在郑修怀里,这匹马显得有些拥挤;司徒庸则一人六刀,踏上征程。 这个组合无疑非常的显眼:二位金发姑娘、老而弥坚的佩刀老神医,三匹马走在路上,路过的行商与浪人纷纷投来惊诧与好奇的目光。 一路上,几人边走边聊,相互间熟悉许多。 郑修壮着胆子问司徒庸带那么多刀是去救人还是去杀人,司徒庸叹息道:“老夫在窥见门径前,曾钻研过刮骨开刀之术,甚至还自行捣出了名为‘梦回烟’的迷药,能让人如在睡梦中毫无痛觉。只不过,只从老夫窥见了这【医者】的奥妙后,昔年许多不解之处,顿时大彻大悟,却也渐渐地感到索然无味。” 司徒庸拍了拍腰间的六把长短不一的宝刀:“如今,碰见这般奇异的病例,老夫宛若重回当年,心中泛起了要探个究竟的渴望。” 当时所有人听了这句话,都是面露怪异。郑修更是懂了,暗暗点头,这司徒庸还真他娘是个人才,是被医者耽误了的刽子手是吧。 可惜,【刽子手】已经被凤北占了。 至于蛇,出门第一天对郑恶不理不睬。可第二天,路上无聊的她却开始主动朝少年搭话,问了许多关于赤王的事。 譬如问,赤王是否已经成婚,是否外面有人,是否扒拉红杏,这一个个大胆的问题问得赤王冷汗涔涔,郑修一一作答,将赤王伟岸高大诚信友善的形象如实道来。蛇虽半信半疑,但想着童言无忌,勉强信了。 蛇在残缺楼十魁中,年龄最幼,罕有玩伴,童年缺失。如今难得碰见了与她“年龄相仿”的郑恶,年龄将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几日相处,到了后来,蛇甚至毫不避讳地与少年勾肩搭背,自称“蛇姐”,说要与郑修认姐弟,她是姐你是弟,还说出门在外不必慌,她们姐妹都是一顶一的奇术师,碰见麻烦蛇姐罩着你。 赤王心道我他妈谢谢你啊,嘴上说:“谢谢蛇姐。” 叶微笑地看着少年与妹妹打闹,没有阻拦,偶尔插上一嘴,眉目间尽是慈爱的目光。 似乎,多认一个弟弟,也不错。 她默默地想着。 司徒庸时不时会吹嘘着自己当年的故事。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当年他行医时的故事。 最有趣的一件便是,有一对夫妻吵了架,悍妇剽悍,夜里提剪刀将丈夫咔擦了。男人哭着让司徒大夫接上去,给多少钱都行。 花前月下,其余四人一猫眼睛亮晶晶地听着司徒庸说故事,叶与蛇两姐妹表现得格外安静。 郑修问:“你真接了?” “接个屁!”司徒庸笑骂:“怎么可能接得上?” “后来呢?” “老夫替他止血了,男人哭得凄惨,老夫于心不忍,便说,让他以形补形,指不定能长回来。” 三位女子面面相觑,这还能长? 几人听得入神,橘猫不甘寂寞,伸爪在少年头发窝里死命地挠,郑修拆开油包,用两块炸鱼饼堵住猫口,小母猫嘴巴填得满满当当的,发出“呜呜”的声音。让小母猫安静后,郑修好奇问:“后来呢?” “后来,”司徒庸神秘兮兮道:“后来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回头找我,直呼神医!我问他怎了,他说真的长回一点点了。我又问,你吃了什么,他加了点姜葱蒜炒熟了。” 炸鱼饼从橘猫口中掉落,目瞪猫呆。 几人反应各异,叶微微一笑,蛇嫌弃地骂司徒庸为老不尊。 殷青青在一旁默默添火,其实一路上她心中都无比纳闷。你们是真的没看出还是假的没看出,这少年就是赤王本王? 看破不说破了。 一路平安。 百余里路程不算遥远,途中走了一段盘崖山道,且又下了一场大雨,五人一猫组合直到第四天傍晚,才远远地在山道上,俯瞰而下,看见了一座盘踞在盆地地带中的小镇。 远处山涧雾霭缭绕,夕阳透过山涧雾霭,让这座盛产上等生布的纺织小镇蒙上了一层绚烂的红色辉光。 眼看沿着盘山路向下便能抵达鲁镇,风尘仆仆的几人却意犹未尽,因为这一路聊得属实畅快。 远远看着那小镇,少年正躲在殷青青怀里躲着一旁蛇姐的追打,忽然,郑修心中咯噔一下,伸手挽起袖管一看,只见手臂上密密的绒毛一根根地竖起。 【直觉】。 “别闹,有情况。” 蛇立即在马背上坐直,“嘶嘶”吐舌,叶从胸口捻出芦苇叶,司徒庸摸向腰间,殷青青伸出双臂护住少年,橘猫啃着炸鱼饼,没心没肺的样子。 过一个【灵感】。 郑修摸向眉心,只有他才能看见的骰子丢了出去。 灵感小成功。 在黑白分明的视野中,鲁镇上空仿佛弥漫着一层扭曲的灰雾,隐隐将鲁镇与外界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本章完) 第242章 有间青楼(4500字) 郑修开启【灵感】远远看着山下小镇,蜷在殷青青的怀中一动不动。 殷青青毫无证据地猜出了小马郑恶的真正身份,不会认为他是在无的放矢。赤王的神秘莫测在密部中有目共睹,甚至殷青青至今连赤王走的什么门径,掌什么类型奇术都不得而知。 眯着眼睛看了一会,郑修一眨不眨的眼睛终于眨了眨。 “呼~” “咔!” 随着郑修呼出一口大气的声音与橘猫一口咔嚓咬掉一块炸鱼饼的声音同时响起,凝固的气氛顿时柔和了几分。 “小少主,你……” 方才少年开启【灵感】时,司徒庸无意中瞥见那空洞无神的双眼,仿佛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一般,又像是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当中,令司徒庸情不自禁生出一种伤春悲秋、裸奔时的刺激感。老人缓缓将腰间的大宝刀拔出几寸,沉声道:“莫非‘看见’了什么?” “嗯,我天生通灵。” “通灵”似乎是一种罕见的体质。【镇灵人】壁水占着门径,也有着类似于“灵感”的能力。司徒庸问起时,郑修没有隐瞒,坦白一部分自己的特质让几人无视年龄的差别而更重视自己的话,这也未尝不可。 “嘶嘶……弟呀,你看见什么了?” 蛇恬不知耻地抓着弟弟问。 “有什么古怪隐于镇上,但,看不真切。”郑修平静说出了一句废话,紧接着将自己观察出的结论道出:“我如今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镇子里尚未形成‘暗帐’,还没形成封闭的‘鬼蜮’。但众所周知的是,墨诳怀孕,镇上也有许多男人接二连三死去,还有那五通神庙…种种怪异说明,这里完全有创造出一个‘鬼蜮’的条件。” 有一句话郑修没说出口。 鬼蜮是常世与常闇的交界地。 无比靠近常闇,却又无法进入常闇。 郑修曾以公孙陌的身份,耗费百年光阴,汲取万万人魂,以无上画术画出了一个“鬼蜮”,这个过程让郑修受益匪浅的同时,也几乎弄明白了鬼蜮生成的原理。 毕竟,他曾经是鬼蜮的缔造者。 思及此处,郑修不惊反笑,抢过殷青青的缰绳大笑一声策马前行。 少年的兴奋劲令身后的叶、蛇、司徒庸一脸懵逼。司徒庸将腰间拔出几寸的刀硬生生压回刀鞘中,心中纳闷,按理说要兴奋也是他兴奋呀,毕竟能亲眼见证“男人怀胎”的奇景。 马背上。 随着马儿一跑一颠,殷青青与少年以及坐最前方迎风而立的橘猫也是颠来颠去的。 “少……主,你……” 殷青青喊“少主”时,不经意间的停顿,令前方郑修皱皱眉:“猜出来就猜出来了,何必装傻。” “……是,王爷,奴婢想问的是,你莫非认为,这镇子上发生的怪事,与夜主有关?” 郑修微微一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殷青青闭上嘴巴,揣摩着郑修的此刻的心思。 很快。 几人终于抵达鲁镇。 几天功夫,风尘仆仆的,郑修也没着急办案,打算先与喜儿三人汇合。 在城门前出示了印着“赤王印玺”的“灾防局”公文后,镇上守门官兵点头哈腰放了行迹古怪的几人入城。 这一个月,新晋“赤王”的名头已经通过各种方式,传遍大江南北,而由赤王一手创建的“灾防局”,同时也渐渐进入了百姓的视线中。 与当年的夜未央不同的是,灾防局办事高调,俨然有着地位超然的姿态。只是在百姓心中,对于“灾防局”更多的印象,大抵是类似于“六扇门”那般官方的办案机构,百姓们不知世间灰暗面的诡谲,自然也不知灾防局真正的业务范围是什么。 城中,路上行人寥寥,更夫提着灯笼敲锣唱着“二更天”的号子,响亮的锣声惊动城中恶犬,此起彼伏的犬吠与紧随而来的训斥声让这座小镇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初来乍到,蛇、叶、司徒庸、殷青青小心翼翼的,可入城过了几条街道,却未察觉到丝毫不妥。 于鲁镇西边,一栋七层阁楼灯火通明,有靡靡之音传出。这处的夜里笙歌与其他地方的灯熄人寂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 “那里似乎有一间青楼?” 司徒庸竖起耳朵倾听片许,随后讶然道。 叶与蛇好奇问:“什么是青楼?” 司徒庸嘿嘿一笑,但很快他察觉到这般嘿笑并不合适,便正了正神,淡然道:“所谓青楼,温柔乡、英雄冢,无论文人骚客、将军浪人、医者画师,都免不了俗,走过路过,总会忍不住进去瞧一瞧,逛一逛。喝一杯温酒,掀一袭罗衫,听一缕清风,求一时心静!” 郑修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鼓掌赞叹:“不愧是司徒老先生,见多识广、身经百战、老当益壮、老马识途,小子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谬赞,谬赞了!”司徒庸轻捻胡须笑着回应。 叶与蛇面面相觑,虽然老司机说得隐晦,但叶与蛇又不是傻子,听出来了。 蛇心直口快:“这不就是窑子?哼,我早听说,那赤王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办案的地方,那灾防局,前身就是一间窑子。” 郑修一听,不乐意了,皱眉插蛇一嘴:“你听谁说?” 你有本事就说出来,本王立即记本本上。 蛇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似乎“听说”二字只是随口一言,最后硬着脖子瞪着少年:“总之,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弟呀,你可别跟赤王学坏了!” 殷青青面色古怪看向被当着面骂的郑修,郑修的神情却没她料想中尴尬,眉头舒展,他显然没和蛇一般计较,笑了笑。 “这你又错了。青楼与窑子,不可同日而语。” “哦?”叶一听,眼睛一亮,来了兴趣,一直未参与话题的她忍不住问俊朗少年,柔柔地开口:“你跟姐姐说说,哪里不同了?” “大大不同!”涉及赤王的伟岸形象,郑修倒是不吝花上三两分钟说道说道:“画舫青楼中的女子,大多有着难言之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楼中歌酒舞曲各有滋味,令人流连忘返。她们一般卖艺不卖身,除非……” 司徒庸闭着眼睛轻轻哼着歌,一听少年张口大喘气,他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两情相悦。” 少年笑。 “有道理!”司徒庸点点头,暗想还真的如此,在青楼中要得花妹妹青睐,单纯砸钱未必可以,还得英俊风趣,吟诗作对,讨花妹妹欢心才行。只有花妹妹看上眼了,同意了,才能于众多花客中脱颖而出、留宿一夜。这可不就是“两情相悦”么? 郑修不知他随口的解释拉近了他与司徒庸的距离,司徒庸悄悄将少年看作了同道中人,策马凑近几步,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巴巴地问:“那窑子呢?” “窑子嘛,”郑修嗤笑一声:“乌烟瘴气、庸脂俗粉,花钱办事,吹拉弹唱样样晓得,令人堕落其中,不可自拔。她们自然是卖身不卖艺了,除非……” 司徒庸:“除非?” 郑修笑道:“加钱。” “妙呀!”司徒庸一拍大腿。 蛇听得懵懵的,似乎听懂了,没完全懂。 叶脸上笑容不减,却悄然泛起红晕,暗啐一口,仿佛明白了其中深意,加了钱添点什么艺。少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通,让众人明白了青楼与窑子的区别。 这时,殷青青平静指着少年腰间闪烁的红色光芒:“少主,来联络了。” 来消息的是急不可耐的喜儿。在即将抵达鲁镇前,郑修便用常世绘通话,问了平安。 喜儿、君不笑、孕男落脚处是镇上最上档次的客栈,叫“喜来灯客栈”,这名字瞅着就喜气洋洋的。客栈两扇门半遮半掩,推门而入,一位年轻的店小二趴在柜台上,边上点着一盏昏暗的孤灯。开门时,一阵夜里的冷风刮进,险些将孤灯吹熄,那明灭的烛火惊醒了小二,他揉着眼睛看清来人。 奇怪的组合让店小二看直了眼儿。 一位俊俏的少年,头上站着一只穿着衣服的橘猫,两位穿着大胆、浑身透着异域风情的蒙面女子,还有一位杀气腾腾的白发老人,腰间六把大弯刀尚未出鞘,那狰狞的刀柄惊得店小二猛然一阵激灵,流连的目光吓得收起,不敢多看,低着头问:“几位爷远道而来,小的有失远迎!不知二位爷、三位姑奶奶,几位贵客是来住店还是来问路?” “喵!” 站郑修头上,橘猫不满地摇了摇尾巴。店小二将它忽略了。 郑修笑着说明来意,店小二狐疑看了少年一眼,他见的客人多了,不难看出在这群奇怪的组合里,少年竟是老弱妇孺猫组合中的主心骨。但店小二并未多问,今日一早那间房里住着的三位客人提前打了招呼,说有朋友会在深夜拜访。 说起那间房的三位客人,店小二心中暗暗发堵。这三人看着光鲜亮丽的,非得三人挤一间房里,还两男一女,也不怕遭人从背后嚼舌根子。 心中这般想着,店小二脸上却没表现出半点不耐,点头哈腰指了路,让郑修几人上楼,并顺口问要不要多开几间房什么的。 “还剩几间房?” 少年忽然问。 “房多着呢,多着呢。”店小二答。 郑修朝殷青青摊开手掌。 殷青青将一袋银子放郑修手里。 “我将剩下的房全包了,银两你先收着,等我们离店时,再一并结算。” 店小二待几人上去后,偷偷打开袋子一看,明晃晃的银光刺痛他的眼睛,他不信邪地拎出一块放嘴里一咬,咔!他咧嘴一笑,眼缝眯起,随后环目四顾,做贼似地跑回柜台,从袋子里拎出两块碎银,掂了掂,藏在怀里。 走上阶梯时,蛇痛心疾首地训斥少年,说他什么没学会,偏学了赤王那套以钱压人的本事。说着,一声细响自蛇脚下传来,似乎是一根细线绷断的声音。 到了房门前,里面隐隐传出悠长的呼噜声。 蛇率先来到房门前,低头一看,愕然:“门没关紧。” 郑修点点头,示意蛇进去。 蛇无声无息推开门,一把锐利的剪子径直指着蛇的眉心。 “哟,这位姑娘,怕是走错地方了吧?嗯?司徒庸?” 举起剪子迎客的是戴着“冷酷”面具的君不笑,他前半句话是对蛇说的,后半句话赫然是看见了一身劲装的司徒庸后才反应过来,收好剪子,唰一变脸,换了一张喜庆的笑脸:“呀!原来是你们到了呀!咦?青柱大人,这就是你来信中所说的……赤王侄子?” 喜儿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台上,十指张开,中指内勾。其中那根在楼梯上被绷断的丝线无声无息地收回袖中,喜儿看见少年,长长舒了一口气:“赤……咳咳,少爷你们总算到了!” 殷青青一听,秒懂,心中暗叹。敢情郑氏的人大部分都在装傻是吧,莫非是赤王喜欢玩这种奇怪的调调? 那我要不要再……年轻几岁? 初来乍到打算融入新家庭的“三十有五却年年十八”的殷青青时不时在偷偷揣摩着赤王的兴趣与喜好。 “喵!” 见君不笑开口闭口只谈“青柱”不谈“猫柱”的橘猫怒刷存在感,疯狂地转动尾巴,它那绿宝石般的眼珠子在昏暗的房间内亮起幽幽的绿光,分外诡异。 “君不笑见过猫柱大人。”君不笑正儿八经地朝郑修头顶上的橘猫拱拱手。 “咳咳,喜儿见过猫柱大人。” 橘猫这下舒服了,跳到一旁,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橘猫猫爪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炸鱼饼,枕在下巴底下,闻着炸鱼饼的香味虚眼假寐,格外享受的样子。 郑修一看,怒了,这馋猫什么时候偷走的炸鱼饼? “我怎么就被发现了?” 蛇刚进来就被剪子迎接,她心中纳闷,蛇这种动物擅长隐匿,如黑暗中的猎手。她走路时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能屏住呼吸,压下心跳,她不知道自己怎就被发现了,在门后嘀嘀咕咕地检讨自己。 “是喜儿的‘丝线’,她是‘巧手’分支中的‘裁娘’,能完全掌控她自己放出的缝线。你上楼时不小心绷断了一根,她察觉到了。” 郑修耳尖,听见蛇的嘀咕,便笑着解释。 蛇这才恍然大悟,看向喜儿的目光中多了别的东西。 这也是郑修故意为之,蛇一路上将自己残缺楼吹得天下无敌,能人无数,刚好有个小机会,让蛇见识一下其他人的本事,修修心性。郑修愿将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称之为“调教”,路漫漫其修远兮,慢慢来吧,一口也吃不下大白蛇。 这里已经是“喜来灯客栈”最宽敞的房间,可一下子进了那么多人,顿时显得无比地拥挤,叶将蛇拉到角落,在唇边竖起白皙的手指“嘘”了一声,示意蛇在那么多人面前别聒噪。 “嘤嘤嘤——” 细微的动静惊醒了床上的可怜人墨诳,他挺着大肚子,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发出奇怪的呻吟声。司徒庸两眼发亮,如饥渴的猛兽般,两手同时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让老夫来!” 他朝墨诳走了过去,不知是否感应到了司徒庸散发出的澎湃斗志,这股斗志如熊熊烈火般烤着墨诳的屁股,将他烤醒了。墨诳一个激灵,睁开眼看见满屋子的人,先是一愣,随后看见磨刀霍霍走向自己的神医。 “啊——” 墨诳的肚皮一阵翻涌,惨叫声响彻客栈。 (本章完) 第243章 “人形”(2合1) 郑修牛力,一把拉住司徒庸。 司徒庸脚步缓缓地往前挪,挪着挪着走不动了。 与郑修一同拉扯着神医的还有一根根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丝线,喜儿十指紧绷,勾着一根根如蛛丝般在月色映照下泛着荧光的丝线。 墨诳如即将面临临盆、初为人妇的紧张、惊慌失措的小产妇,两眼瞪圆,手里光速翻出一本书,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别过来啊”,缩在床上角落大口大口呼吸着,看着众人。手捧奇术,此刻却因种种原因,愣是一个字也念不出来。 “嘶嘶嘶……” 蛇既不认识墨诳,也无法共情,但此刻仍忍不住吐吐舌头,嘶嘶的声音汇聚成一个“惨”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遇见困难要坚强,勇于面对。” 叶宠溺地摸着妹妹的头发,趁机教育。 “你要干什么?” 郑修纳闷。 喜儿惊疑不定地看着司徒庸腰间六把大宝刀,她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见平日脾气古怪的司徒神医这劏猪佬般的阵仗,愣了好一会,才蹑蹑问:“神医,你确定,这般能治他?” 神医笃定道:“轻症从轻,重症得割!若不铁下心来去除病根,怎能刀到病除!” “我不要啊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墨诳终于反应过来,口中念念有词,顿时一个个金色的大字化作巴掌向司徒神医面门拍去。然而在他鼓足中气念字的瞬间,腹中孩儿一阵顽皮,在他的肚皮上踢出一个个脚丫子,痛得墨诳冷汗涔涔,本来气势汹汹的大字去到半路,变得歪歪扭扭的,哪里还有起初坚定的模样,那蜿蜒扭曲的字体如女人的腰肢,反倒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正所谓字如其人,众人见了字,纷纷一愣,司徒神医更是怔怔地一挥手,唰,刀光一闪,一连串的“我不要啊”被司徒神医凌厉的杀猪刀剁成金色的粉粉,散于房间中。 司徒神医回过味,指着床上的墨诳:“瞧,他其实并没有那般抗拒。” “我抗拒啊!我他娘的万分抗拒啊!我宁死不从!你们杀了我罢!” 墨诳哪里看不出自己那扭扭捏捏的字让他们误会了自己欲拒还迎,哭喊着狡辩。 “喵喵喵~” 【呵,鱼唇的人类。】 橘猫看着房间内闹哄哄的,咧嘴一笑,欢快叫唤一声。它似乎觉得站着看不过瘾,索性坐在窗台上,以贵妃躺的姿势倚在上头,咔嚓咬了一口炸鱼饼,安心当起了吃饼观众。 郑修这头拉着司徒庸,另一头听见喵叫,翻译浮于眼前,他忍不住朝橘猫那处望去。郑修怀疑自己的【外语】出了毛病。 “我的外语一定没学好。” 郑修痛心疾首地反思。 他嘴上劝道:“要做一场剖宫产手术,不是那么简单能完成的。首先你得想办法麻醉、杀毒。” “麻醉、杀毒?” 司徒庸回头看向少年,眼中一亮。 “麻醉就是要让患者感觉不到疼痛;杀毒则是因为在刀具附着着肉眼看不见的细菌,轻可致病重则致命。严格的无菌环境是手术的基础,而最常用的杀菌方式就是高温。” 郑修言简意赅地给老神医普及手术的基础。当然,这也是郑修记忆中在电视剧上学的,到底是不是这样,谁知道呢。先劝住磨刀霍霍的老神医再说。 “再说,”郑修见老神医神情略有动摇,又想到一个理由:“你开了刀,得缝起来不是?” 房间角落里的蛇与叶对视一眼。 蛇举起手:“嘶……我的牙齿能释放毒素,只需一刹,便能让人昏死,浑身失去知觉。” 叶笑容温柔,从胸中摸出芦苇叶,衔于唇边,叶的双唇在芦苇叶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唇印。 “我的‘苇叶笛’,可令人心神迷幻。” 唰! 忽然,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捏着丝线的喜儿。 喜儿先是一愣,指了指她寄几:“你们该不会……想让我缝吧?” 所有人默认。 喜儿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从不缝活人!那是缝尸匠……呸呸呸呸!也不是那道门径!我可不想一不小心步入歧途!” “嘻嘻嘻……巧了。”君不笑阴森的笑声回荡在房间中,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他时,君不笑伸出一根指头,“呼~”,一口气吹出,只见他的指尖神奇地被他吹出了一道小小的火苗。 “在下恰逢懂一点点‘吹火’的障眼把戏。” 郑修也愣了。 怎么就那么巧? 各凑一点奇人巧技,似乎真的能……凑出一台剖宫产? 是墨诳你太倒霉还是我赤王带来的人太过全面? 墨诳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昏死于床上。 连司徒神医都纳闷,怎么就那么凑巧。 “够了。” 郑修忽然板着脸,高举赤王令:“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闭嘴。” “咳咳咳……”君不笑被火呛了一口,趴墙边死命地咳。 蛇的舌头收了回去。 叶默默将芦苇叶塞回沟中。 司徒庸想了想,或许是因为路上少年一番“青楼与窑子”之说折服了这位披着神医皮的老司机,他点点头,看向郑修:“听你的。” 郑修先是对墨诳过了一个【医理】的判定。 【你向对方丢出一个‘医理’。】 【判定失败。】 【对方龙精虎猛,父子平安。】 我他妈这要你说吗。 郑修暗暗吐槽判定失败竟会乱七八糟地给出诊断,旋即又丢了一次。 这次成功了。 密密麻麻的小字从墨诳的身上飘出。 起初是【精亏气虚】。 然后是【阴邪入体】。 紧接着是【气血两虚】。 越来越多的字体在郑修视野中刷屏,眼花缭乱的,最后如瀑布般刷下,只剩下纯纯的一个【虚】字,组成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弹幕。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结论:墨诳此刻非常地虚。 另外就是“父子平安”。 好怪啊。 “炉火纯青”级别的【医理】已经能让郑修充当一个半桶水的【医者】。 这……这么直白? 郑修有些不肯定自己的判断,于是便拱拱手,请正儿八经有证的神医出场:“请神医出手断病。” 司徒庸点头,在几人虎视眈眈中走向床边,边走边嘀咕:“别这般看着老夫,老夫说不动刀就不动刀,别忘了,老夫……咳咳,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司徒庸不知少年身怀奇术,提前诊断了一次,出手如电,探向墨诳脉门。 这时郑修想起司徒庸还有一个外号,叫“一指断生死”。 在司徒庸判断病情时,郑修想了想,摸向眉心,丢出一个【灵感】。 【你聚精会神!】 骰子于虚空中转动,落地无声。这次触发了【无商不奸】的附加效果,在大成功下,郑修眼前的视野秒变黑白双色。 郑修仔细看向墨诳腹中,顿时眉头一跳,瞳孔一震。在墨诳腹中,竟真有一朦胧的“人形”,如尚未出生的婴儿般,蜷缩在他的肚子里。 “人形”在鼓鼓的肚皮里时不时变幻着各种姿势,时而伸展腰肢,时而咬着手指,时而低头沉思。郑修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眶嗤嗤生痛。忽然,“人形”停止动作,他猛地“看”向郑修所在的方向。 “嘻嘻嘻……” 轰。 郑修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眼前发黑,蹬蹬后退几步,痛苦地捂着眼睛,下一秒,他捂着眼睛的指缝中流出了黑色的血。 在身后的叶眼疾手快,连忙用宽大的怀抱接住几欲倾倒的少年。 富有弹性的怀抱将少年接住,温柔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 “没事。” 郑修起开,用袖子擦去眼角的血迹,故作平静。这时司徒庸“一指断生死”完成,面色沉重。 “他肚子里的‘东西’,看似无害,却在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他的精气。”司徒庸闭眼思索片刻,轻声说出一个结论:“他腹中东西的生辰,便是他的忌日!” 嘶…… 司徒庸的话就像是“死亡通知书”,没有人敢怀疑在大乾享誉盛名的天下第一神医的判断。 郑修想了想,问:“还有多少天。” “说不准。”司徒庸道:“但依老夫看,不超七天。且每拖一日,便会助长腹中婴儿气焰。” 所有人沉默。 司徒庸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捻着胡须:“况且,如今我们最该忧心的,并非此子性命。而是……” 他欲言又止。 但在场所有人于门径奇术中造诣颇深,喜儿、君不笑更是昔日夜未央中的老油条。司徒庸欲言又止未能说出口的话,瞬间点醒了他们。 他们的目光瞬间落到了墨诳那鼓鼓的肚皮上。 郑修也看向墨诳的如怀胎十月般的大肚子。 他很肯定刚才在【灵感】下,有什么东西借了墨诳的肚子作为子宫,汲取着墨诳的精气,在里面欢快地生长发育。 司徒庸说得对。 他们如今最该担心的,不全是墨诳的生死。毕竟人谁无死呢。 他们更该担心的是,七天后,会从墨诳的肚子里,生出什么。 一时间,喜儿、君不笑、殷青青,三人脸上多了几分变化,各有所思。 蛇拉了拉叶的袖子,她察觉到房间内气氛不对。 叶在唇边竖起食指:“嘘。” 意思是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我明白了。” 郑修神情平静,将赤王镜收回腰间。 “今夜暂且按兵不动,此事需从长计议,今晚由喜儿与蛇值夜。”郑修指着殷青青:“你与我睡一间房。” 殷青青闻言大惊,下一秒却乖巧地低下头,没有多问,道:“是。” 暂时作出决定后,郑修与殷青青到了隔壁的房间中。 郑修命令殷青青睡在床上。 殷青青咬着下唇,宽衣解带,脱剩肚兜,裹进被窝里。 郑修替她掖紧幔帐,打开了窗户。 殷青青听见外面的动静,屏住呼吸。 摒着摒着,外头没了动静。 …… 同时。 深夜。 夜凉如水。 月色皎洁。 于赤王府地牢中,郑修睁开眼睛时,发现一只手正依依不舍地抚摸着自己胸膛。 下一秒,凤北与郑修面面相觑。 “你怎么回来了?” 凤北平静地收回手,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一旁放置着面盆与清水。郑修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但此刻却没了旖旎的心思,速速向凤北告诉了那边的情况。 凤北闻言,脸上动容。她似乎也从未见过这般离奇的事。 片刻后,凤北摇摇头,轻叹一声:“若是平时,我会出手。” 凤北所说的“出手”就真的是字面意义上“出手”的意思。 不管墨诳肚子里的东西是什么,诞生时会为世间带来何等威胁,她会出手,一了百了。 “你要当心。” 凤北知道郑修的性格绝不可能轻易弃下属不顾,她这次一反常态,走到郑修身后,轻轻地揽住郑修:“我要不要过去?” 郑修闭上眼,享受着久违与夫人的温存,他知道凤北心存疙瘩,能这般主动抱她已经是勇敢地迈出走出“谢洛河阴影”的第一步了。思索片刻,郑修想起了不知潜伏在何处的烛,摇头笑着安慰:“不必,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本事,那玩意真跑出来了我更喜欢,现在硬碰硬,我就没怕过谁。反倒是如今这般离奇焦灼的情况,令我一时无从下手,绊手绊脚的。” 凤北的确知道郑修的本事,很棒棒的,便放下心来。 在凤北这边呆了一会,郑修稍微调整了一下特质。 他偷偷地在心牢中将【医理】换成了【盘龙十八斩】。 【医理】判定过后,似乎作用不大了,不如换成输出用的特质。 刀的话自然不缺的,司徒庸那里多着呢。 临走前,郑修趁着凤北一个没注意,猛地往她脸上啄了一口,便走了。 凤北见郑修走后,摸着被亲过的地方,怔神片刻后,微微一笑,脸上浮起幸福的红晕。 若郑修此刻能看见凤北的表情,或许会感慨一句: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换了特质,郑修发动【神游】。 【神游】在升级后,在【驿站】中翱翔的范围大幅提升。郑修出现在高空中,俯瞰小镇。远处,全城灯熄,惟独那栋造工精巧的阁楼,灯火通明,歌声靡靡。 天边亮起了一丝鱼肚白,与凤北温存的快乐时光眨眼即逝,不知不觉便过了一夜。 回到房中,郑修凝成实体,于幔帐中辗转反侧的殷青青呼吸一滞,她听见了少年翻墙入室的声音。 翌日。 众人醒来。 郑修开始分配任务。 君不笑负责在城中打听消息。 喜儿负责与官府对接,拿一份受害者遗孀的名单。 而郑修,则决定带着殷青青,亲自到那间五通神庙一趟。 (本章完) 第244章 荒庙兰香(2合1) 郑修因“弃医从武”,配了【盘龙十八斩】的特质后,他特意向司徒庸借了一把刀。 司徒庸似乎没有两百年前武林侠客那般视武器如夫人,你若用咱武器就是用咱夫人的老旧观念,问了两嘴,便大方地借了一把夫人……不,刀具给予少年使用。 郑修从六把中挑了一把如匕首般小巧玲珑的。如今郑修的【盘龙十八斩】早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虽说比不上当年宝藏王的境界,但一把小匕首砍十个八个墨诳那叫一个轻松。 十墨之力。 【盘龙十八斩】,炉火纯青,嗯,有刀就行,无所谓什么刀。 “对了,老神医,麻烦您在喜儿取得死者遗孀的名单后,上门替她们把把脉。虽说喜儿之前调查过,说她们怀上的胎儿与常人无异,但我仍是有些不放心。” 郑修借了刀,想起一事,便回头叮嘱。 “遗孀?”司徒庸老脸一黑:“小少主,怕是有一点点……不方便?” 司徒庸伸出食指拇指,在郑修面前虚捏,示意有多么地“一点点”。 “不方便?”郑修皱皱眉,片刻后明白了司徒庸心中的担忧,暗道你还有这种顾虑?便看着老司机笑道:“医者仁心。” 司徒庸干咳两声:“好,医者仁心,老夫去替她们把一把,把一把。” 老神医欣然应允。 五通神庙在鲁镇外不远,一座小山丘上。 郑修背起装有炸鱼饼的背囊,橘猫趴郑修脑袋上,郑修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殷青青,二人一猫组合前去查探五通神庙。 对于造成墨诳如此凄惨的始作俑者,名曰“五通神”的怪雕像,起初殷青青心中有几分不愿。但既然是赤王的吩咐,唉……殷青青默默地跟在赤王身后。 这回小马赤王并未坐殷青青怀里,而是各骑一马,出了城。 路上,小马赤王时不时朝怀里的橘猫絮絮叨叨。 “你这馋鬼,凤北出门前说了你每天只能吃两块炸鱼饼,你自己算算,你一天吃多少顿?” 橘猫闻言,果真掰着指头开始数。 “别数了,你分不清!而且你的爪子根本不够用!”赤王怒斥馋猫:“先说好,这炸鱼饼可是凤北特意给你做的,我也不会做,你吃没了自己饿着去!” 橘猫怒了,跳马头上,叉着腰怒视小马赤王,一顿劈头盖脑地怒骂。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会做?不会做你不会去学?】 “学不会!那是凤北练了十年的本事,换做是我,画个饼给你还差不多……咦?差点忘了本王画出的饼还真能充饥。要不要?要不要?嘿?还不吃画出来的炸鱼饼?就你血统高贵是吧?就算你真的是天生‘异喵’,那也是一头猫!我管你从哪里来,吃我的住我的还上了我家橘猫的身,本王一直好吃好穿供着你,从没计较,现在少吃两顿给本王蹬鼻子上脸是吧?瞪?瞪我也没用?你刚才出门前肚子咕咕叫、你偷偷摸摸跑墙角扒拉开腿儿窜稀儿、事后你将擦屁股的草纸埋土里了,你以为我没看见?” 趁着这里没有外人,殷青青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郑修趁着早上橘猫偷偷窜稀这事,借题发挥,好好调教一下这头桀骜不驯的小母猫。 橘猫心虚移开目光,连连摆手,喵了两声。 赤王眉毛一挑:“不是你?哦豁?那还真巧了,”小马赤王嗤笑一声:“那坨稀粑粑上沾了两戳橘色的毛,毛儿弯弯卷成螺旋状,由此可断定落毛处定是位置独特,十分关键,直指要穴。再加上猫毛上沾着你独特的膻味……” 橘猫面露疑惑,岔开双腿当着郑修的面撩起长袍,看向自己的猫腚,摇了摇尾巴。 “哈哈哈!露馅了吧?猫毛唬你的,那坨稀上根本就没有毛!哼哼,你这反应就是证据,真相,只有一个!”小马赤王得意地手舞足蹈,身下马儿受惊窜出,殷青青吃了一惊,生怕赤王跌落马,追了上去,却发现赤王的御马之术不差,屁股稳稳地坐在马鞍上。 赤王手指推向鼻梁,低头冷笑,露出得意的神情。 橘猫露出吃瘪的表情,呜呜两声,弱弱地将爪子伸入袍子里,依依不舍地将一块啃了一半的炸鱼饼塞回郑修的背囊中。 在一旁看着橘猫与少年的奇怪互动。 殷青青心中时不时地问自己,这童心未泯的天真孩童真的是那一位在大乾中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赤王? 那一位富甲天下的郑氏首富? “青青!” 在乱糟糟地怀疑着,少年一声呼唤打断了殷青青的遐思,紧接着就是一个包裹丢来。 “把这吃货的口粮藏起来!” 殷青青一愣:“这……” 但下一秒,殷青青仍是听话地从胳膊上搓下一块小小的人皮,在掌心猛然张开,如一个黑洞似地将那包裹吞了进去。 橘猫被赤王抱在怀里,朝消失的包裹无助地伸出爪子,脸上露出生动形象的“绝望”的表情。 殷青青眼看少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她怀疑赤王是故意找了个理由,不用再背着沉重的猫粮袋。 可是她没有证据。 在经历了一出小闹剧后,约半时辰后,二人沿着平坦的蜿蜒山道上了山,过了一会便来到五通神庙附近。 附近的林子贴了官府的禁令,官方用石头将上山的路封死。 郑修朝殷青青努努嘴。 殷青青再次施展奇术,将小山般的石子堆收走。 可在收走石子堆后,殷青青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藏着,而是跑到一旁,手腕一翻,一块灰色的幕布旋转飘出,一颗颗石头从幕布似地人皮中簌簌落下。 这回郑修看出端倪来了,笑着问:“原来,你所‘拐’走的人与物,原本的重量会原原本本地压在你的身上?” 殷青青闻言瞳孔微微一缩,随后摇头苦笑:“赤王好眼力。只是赤王所言稍有偏颇,并非‘原原本本’,奴婢用奇术‘拐’走活人或物后,他们的重量会消去大约七成。这与奴婢在门径中深入的程度息息相关。” “若是食物,则能维持一年不腐。若是人……罢了,并非奴婢有意隐瞒,奴婢也不得而知。” 郑修点点头,这很正常。“时妖”拐人,却不可能拐走自己。她可以将东西收入人皮中,但人皮中的光景如何,她自己也不得而知。 就好比凤北的手碰谁灭谁,可她自己也搞不清为何如此,她将自己的能力称作“不祥”,异人的天生奇术在经历“蜕变”觉醒后便宛如呼吸般的本能,自然通晓,却不懂其中原理。 清理入口石子堆后,二人继续骑马上山,郑修怀中橘猫不再闹腾,无精打采的,索性蜷进郑修的衣服里,紧贴着郑修的肌肤,只露出半颗猫头。显然,炸鱼饼的消失对它而言,堪称致命打鸡。 复行数十步,远远地看见一间破庙在林中小道的尽头露出墙垣片瓦。郑修忽然伸手拦住殷青青,回头手指立在嘴边:“嘘!” 【有人来过。】 郑修嘴唇比出一句口语,殷青青会意点头。示意二人下马后,郑修手势比划着让殷青青将两匹马收起。 咻! 神奇的奇术再次让郑修叹为观止,只见殷青青分别搓下两块人皮,人皮变大,将马儿盖住。人皮变成两块粉色的小球,回到殷青青身上消失不见。 可在“拐”走两匹马后,殷青青额头却冒出了细汗,露出吃力的表情。 “过一个侦查。” 郑修观察着地上一串新鲜的脚印,脚印鞋底绣花,刚过五寸,狭长纤细,是女子的足迹。 侦查成功。 一连串的信息在郑修面前浮现。 郑修通过鞋印,用外挂观察出女子经过的时间、大约身高、身材。 看着是一位妙龄姑娘。 可妙龄姑娘怎会独自一人跑来荒山野岭里?还穿着绣花小鞋? 郑修心中纳闷,这时【侦查】的效果仍在持续,郑修的视野中有一团粉色的气团。气团断断续续地飘向五通神庙处。 “是一种……味道?” 郑修好久没用【侦查】了,没想到“气味”这种嗅觉,竟在【侦查】的作用下呈现出“视觉”上的特效。他朝那团“味道”气团又丢了一发【侦查】。 “兰花花香。” 郑修探鼻闻了闻,味道太淡了,他分辨不出。但【侦查】倒是无需郑修自己能分辨,无脑地给出郑修答案,轻松好用。 殷青青身上相当于驮了一匹马,行动迟缓。郑修朝殷青青示意自己先上去看看,殷青青阻拦不及,郑修已一溜烟消失在丛林中。 “人呢?” 殷青青一愣,少年眨眼就不见了,令她再次吃惊于郑修的匿踪本事。心中暗道莫非郑氏兄弟会的匿踪本事,其实都是由赤王亲手调教出来的? 殷青青不知道的是,郑修早就料到了查案时需要用上【匿踪】,此时此地派上用场。匿踪后,他的存在感被压得极低,且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个适合匿藏的“地点”。 偷偷摸摸地靠近五通神庙,庙宇荒废,门柱腐朽,“五通神庙”匾额年久失修,只剩“五通”两字。而五通神庙立着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用拗口的语句记录了五通神的功效,字里行间汇聚成“求子必得”四字。 脚印到了庙前便消失不见,兰花的味道在庙宇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让郑修的视野中蒙上了一层粉色的光晕。郑修没敢随意进去,沿着“兰花气味”的踪迹,在五通神庙搜索。 过了一会,郑修用稚嫩的口吻朝殷青青大喊:“啊嘞嘞?青青姐,你快过来!这就是传说中‘求子必得,有求必应’的五通神唉!” 殷青青正一步步地向五通神庙走着,每走一步,松软的泥土便留下一个深深的足印。远远地听见少年奇怪的呼声,殷青青浑身一寒,但片刻后她心思电转,明白过来,脸上立即露出欣然笑意,朝少年呼喊处娇声应道:“你走慢些,等等姐儿!真是的,是姐姐求子,又不是你求子,你走那么急做什么!” 在殷青青赶来时,郑修发现四周没其他人后,却也不敢大意,远远地过了一个【灵感】。 灵感小成功。 小成功也能用。在黑白分明的视野中,五通神破庙没有呈现出半点“邪异”的迹象。郑修一看,心中纳闷,表面上没看出什么,怎么墨诳就被中大肚子了呢? “等等。” 好像有动静。 郑修穷极目力,瞪大眼睛往五通神庙深处看。果然,在五通神庙中,有一团极其淡薄的黑影,按照郑修的经验,这是有“邪祟”残留的反应。 越是与“常闇”、“鬼蜮”、“异人”这些玩意靠边的玩意,反应就越大,反之则越小。郑修整理密部的文件后,越发觉得自己的【灵感】是感应来自常闇的名为“秽气”的东西。 简单来说,秽气越浓,就看得越清楚。 “好淡呀。” 郑修皱眉道。 殷青青笑意吟吟、面带娇羞地牵起“弟弟”的手:“好弟弟,我们……这就进去求子了么?姐姐心中有几分惶恐。嗯~” 她娇滴滴地嗯了一声,牵着郑修的手在原地扭来扭去。 “呃,那人估计走了,”郑修看着殷青青那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别扭姿态一时没反应过来,咂咂嘴,才嘴角抽搐道:“你不必装了,我刚才也只是想诈一诈她,看是否有人躲在附近。” 殷青青面露愕然,下一秒,她静静地松开郑修的手,站在一边,如变脸般瞬间变回了往日平静无波的漠然:“是,王爷。” 接下来就没说话了。 殷青青似乎想静一静。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肯定她如果在的话会被我诈出来?” 无人捧哏,少年心中痒痒,气氛沉默一会后,郑修忍不住将脑袋探向殷青青那边,主动问。 “好奇,请王爷指点。” “算了,你平日讲话真没意思。”郑修摆摆手,没了与下属互动心思,沉吟片刻,只见少年微微一笑,在殷青青震惊的目光中,少年大摇大摆、凛然不惧地迈着步子,进入那间传闻中“无论男女老幼谁拜谁怀孕”的五通神庙。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45章 九十九(2合1) 就在郑修与殷青青快快乐乐结伴同行、男女搭配、策马奔腾、潇潇洒洒地跑到五通神庙去郊游时。 其实喜儿内心深处是十分乐意与小马郑修独处的,谁让他长得真是俊呢,谁不喜欢呢。只是他们的目的地是那五通神庙,让墨诳怀孕的那间,这让喜儿不禁有些发咻,暗暗地后怕。 老老实实去查案吧。 与官府的交接格外顺利,当喜儿与鲁镇县令表明灾防所的身份后,县令当场感激涕零,确定了喜儿的身份后,二话不说将案子移交给灾防所。 那速度之快,令喜儿不禁感慨当地县令的雷厉风行与果敢利索。 取了名单,喜儿联络司徒庸,想着与他一同登门拜访寡妇们,常世绘接通后,喜儿惊讶地发现司徒庸正在查看一具死去不久的男性尸体。 喜儿一问,才知道司徒庸趁着这半个时辰的空档,去了一趟殓房,剖尸查案去了。 “你还懂仵作的活?” 喜儿一愣,让她不解的是,这司徒庸这里沾点那边懂点,这么瞎搞不会将自己的【医者】门径玩坏么? “略懂一二,唉,医者仁心。” 司徒庸那边完事了。 二人在客栈门前碰头。 “咦?街那头挺热闹的,发生什么事了?” 司徒庸与喜儿提着名单准备上门拜访寡妇们。 街头熙熙攘攘,有一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抓了一位当地百姓一问,才知道是从镇外来了一位“奇人”,正在表演戏法。 “他娘的现在‘奇人’都能大摇大摆地说出口了么?” 喜儿与司徒庸面面相觑,不用想他们也知道是谁。 果不其然,尚未挤入人群,他们便听见了熟悉的嬉笑声。 君不笑在街上搭了一个台子,他正戴着面具,表演戏法。 他时而吹火成花,再将花在掌中一搓,一口吹出,化作漫天雪花落下。如此奇异的戏法表演引得百姓们纷纷叫好,越来越多的鲁镇百姓慕名前来。 喜儿这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是打着“戏法”的幌子在用奇术。 “原来‘戏子’门径还能这么走。” 司徒庸感慨道。 郑修临走前交给君不笑的任务便是打听城中消息。 君不笑自有他的办法。 不得不说君不笑的戏法表演确实好看,喜儿与司徒庸看了好一会,忍不住鼓掌叫好。很快到了压轴戏“影子戏”,这对于喜儿与司徒庸二人来说倒不算新奇,他们便挤出人群,离开戏台。 然而喜儿与司徒庸的临时组合在上门给寡妇送温暖时,却遇到了意外的障碍,当喜儿说是灾防局前来查案时,开门的寡妇脸色一黑,砰一声将门关紧,给了喜儿与司徒庸吃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一连几回后,喜儿察觉到不对了,纳闷不已。 按理说她貌美如花人见人爱,加上卧底多年培养出的特殊亲和力,不至于呀。 司徒庸没亮出自己“天下第一名医活死人”的名号,他这回来鲁镇是来做剖宫产……不,来办案的,亮出他的名号,太过高调。 “老夫认为,我们登门的形式,略有不妥。” 司徒庸捻着胡须想了想,摸了摸怀里——那里有一沓厚厚的银票,全天下郑氏钱庄各地分行皆可兑换。 “怎么就不妥了?”喜儿瞪了瞪眼。 司徒庸取出一沓银票,笑道:“你还记得,出门前,小少爷随手给我们每人手里塞的银子么。” 喜儿闻言摸了摸兜里,钱,她也有,跟着郑家的人外出办事还真不差钱。可这事有什么关系? 司徒庸抚须大笑:“你以为小少主给咱们银子是作为何用?” 喜儿本来挺确定的,毕竟郑修一直这么玩,可司徒庸的态度让她不太确定了,于是喜儿小心翼翼地反问:“让我们……花?” “是也!非也!” 司徒庸整理黑衫,用衣摆将腰间狰狞的五把大宝刀藏起后,走向“寡妇名单”上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处,礼貌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年约三十六的微胖妇人,未施粉黛,长相素雅寡淡,浑身透着一股不加修饰的少妇美感,朴素的长裙难掩其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小心将大门开了一道缝隙,向外看了一眼,见是一老一女,便放下戒心,拧眉问道:“你们二位是……” “老夫司徒庸,效命于赤王麾下,灾防局晓部,特来调查钟氏命案,希望钟李氏行个方便,我们二人,问两句便走。” 钟李氏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惊得连连摇头,声音里多了几分歇斯底里:“他的死与奴家无关!官家已经问了许多回了!呜呜呜!” 只见妇人一听二人来意,泪珠子哗哗直流,用力想要将房门掩紧。 “别急!”司徒庸出手如电,从怀中摸出一物,塞入门缝。 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喜儿瞠目结舌。 过了一会,小寡妇将二人请入室内。 “老神医,你何时学会王爷这招的?” 喜儿纳闷地问。 司徒庸悠然长笑:“近朱者赤,耳濡目染,无师自通。老夫一直很疑惑为何赤王办事,明明可以仗势欺人,偏却要仗富收买人心,不断加钱。如今一试……” 老神医感慨道:“果然畅快无比。” 老神医你变了。 喜儿心中默默吐槽,四处打量。屋内摆设从简,焚着熏香,灵堂内设,小寡妇亡夫的灵位准备就绪,享受着香火供奉,五根香火三长两短,香烟寡淡,略显寂寥。 屋内一角放着几捆尚未打成生布的蚕娟,随意堆放在那,似乎这位上了年纪的织女在丈夫死后,无奈即将重操旧业,维持生计。 喜儿观察一番,暗暗点头,怪不得小寡妇开门开得如此果敢,丈夫死后女人生活维艰,更留有遗腹子,司徒庸的抚恤金无疑解了小寡妇一时之急。 喜儿想着事,不远处司徒庸大咧咧地在屋内坐下,小寡妇沏了一壶粗茶,斟予二人。这几息功夫,喜儿没留意时,司徒庸与小寡妇便有了几分眉来眼去的味道,低声聊着什么。 喜儿用力咳了两声:“我们是灾防局。” 司徒庸:“对,灾防局。” 钟氏寡妇狐疑问:“可是那位富王的……” 喜儿纠正:“赤王。” 寡妇恍然:“啊对对对,正是,是赤王!”说罢,她眉目间流露出渴望与艳羡,能在那位出手阔绰的王爷手下办事,该是如何幸福的一件事。 喜儿三言两语问了一些钟氏的情况,与她了解到的一般无异。这时司徒庸盯着寡妇微鼓的肚皮,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问:“老夫略懂医术,可否让老夫替你把把脉?” 寡妇闻言一怔,随后欣然应允。就在司徒庸说要隔着纺布把脉时,寡妇惨然一笑:“残花败柳之身哪有那么多讲究,大夫你要替奴家把脉,尽管把便是叻!” 说着便不避嫌地将手腕伸到司徒庸面前。司徒庸咂咂嘴,没矫情,把了几把。 司徒庸眉头颤了几回,注意到司徒庸的神色几变的喜儿,在一旁低声问:“可有异样?” 老神医朝喜儿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眼色,缓缓摇头,喜儿懂了,没再多问。她转移话题,问了当日钟氏猝死前后的经过。一听这话,寡妇脸色大变,她豁然起身,激动无比:“你们莫非怀疑,那死鬼的死真与奴家有关?” 喜儿连忙安抚:“只是为了查案罢了。” 寡妇心情稍作平复,或许是看在那银子的份上,再者司徒庸与喜儿二人的作态,也不似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抓人回去上刑便审的官府人,几番挣扎后,终是将丈夫临死前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小寡妇低声泣诉。原来她在嫁予钟氏后,起初夫妻二人相敬如宾,钟氏勤勉养家,生活小康,其乐融融。可后来,丈夫不知怎的,就迷上了寻花问柳,与钟李氏日渐疏远,荒废犁田,钟李氏虽心有不愉,却不敢声张,这毕竟说出去会让街坊说三道四。正因为沃田久旱,小寡妇才信了街坊的邪,上山去求五通神。指不定怀了孩子,就能让男人回心转意。 小寡妇越说越是动情,哭哭啼啼的,司徒庸给小寡妇递去一面丝巾,小寡妇感激地看了老神医一眼。嗯,久违的关心。 老神医微笑着说不必客气,口吻中带着中老年人独有的体贴与气度。 你可真懂啊。 喜儿低头暗暗腹诽。 小寡妇擦去眼泪,感激地看了老神医一眼,又低声道:“这一年来,奴家与那死鬼图有夫妻之名,早无夫妻之实,谁知,谁知,嘤嘤嘤!谁知偏偏就那晚,他……他!” 小寡妇又开始哭。 喜儿纳闷:“你说你们没有夫妻之实,可那夜……” 小寡妇擦着眼泪,我见犹怜,凄凄切切,道:“此事说来话长,奴家不齿开口。”可她很快还是开口了,说出几个月前的一件事:“奴家从前压根不知那些花姑娘有什么好的,一个个骚狐媚子,直到有一晚,那死鬼扑上来,非要让奴家……” 司徒庸略一思索,懂了,点点头示意妇人继续说。 “奴家誓死不愿,他便说休了我!我说你休就休罢,奴家气得将他踢下床!那死鬼后来夜夜笙歌,再也没回过家!后来,后来……呜呜,就如二位官爷所知道的,就死啦!死啦!二位一定要相信奴家,那死鬼的死真的和奴家无关!” 喜儿皱着眉问:“他要同房,你就从了?”边问着,喜儿心中暗骂小寡妇不争气。 小寡妇哭着点头:“他非要!” “他非要,你就给了?” “他一话不说,就非得要!” 钟寡妇这边的前因后果算是问明白了,表面上看起来仿佛真的是一件普通的“马上风”案件。喜儿与司徒庸半信半疑走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好像就这么简单。出门前,钟寡妇忽然喊住了老神医,扭扭捏捏地在老神医身边低声几句。 喜儿一愣,但她竖起耳朵一听,听着听着俏脸红了起来。 一出门,喜儿用古怪的目光看向老神医:“她怎么连这种事都对你说了?” 司徒庸摇头晃脑,神情正经,圣如贤者,笑道:“她定是看出老夫医者仁心。” “呸!再怎么医者仁心也不可能将从前棉花那夜小铁杵的事告诉你呀,这是一般妇人能说出口的么?再说了,她怎么不对我说?”喜儿鄙夷,总觉得老神医不对劲,但她很快转移话题:“老神医,我瞧你方才把脉时神情不妥,可是看出什么了?” 老神医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可老夫,不太确定。去下一家把把脉,老夫才能得出论证。” 司徒庸故意卖关子,喜儿也奈他不何。二人马不停蹄地去了下一寡妇家问。司徒庸同样用银子敲开了寡妇家的门,一番询问后,这位小寡妇的遭遇与前一位惊人地相似。 先是家庭和睦,夫妻相敬如宾。后来丈夫喜欢上了喝花酒。妇人便听了“别人”说的,去五通神求子,想要挽回丈夫心思。 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越是调查,喜儿越是心惊,这般惊人的相似已经不能单纯用“巧合”二字去形容了,是有人故意在制造这一件件案子! “快!我们要速速告诉……咳咳,小少主!” 一旁司徒庸正翻着寡妇名册,一页页地翻,忽然,老神医眼睛一瞪,从第一页开始数。数了两遍时,喜儿那边已经用常世绘将她们这边的案子线索道出,并好奇地问少主怀上了没。那边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没听清,关了通话。 “少主让我们回客栈汇合!” 查了一天,此时日落红霞,日月当空。竟不知不觉到了黄昏。 “不急。”司徒庸面露怪异,将寡妇名册丢向喜儿:“老夫不太肯定,你数数,这寡妇的名单……是否不多不少,正好合九十九之数?” 喜儿一数,果真是,可很快她便奇怪:“九十九怎么就不多不少了正好了?又不是……”她正想说不是整数,猛然间喜儿想起了“第一百位”受害者,呼吸一促,后面的话生生咽回腹中。 “蟹小弟他……就是第一百位小孕妇!” (本章完) 外出取材。 本月第三日,外出取材.jpg。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外出取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6章 赤王带队去扫黄(4400字) 大约两个时辰前。 小山丘上。 五通神庙。 在少年【灵感】触发的“灵视”之下,一切诡秘无所遁形。 郑修在殷青青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踏入那间令人闻之色变,令人怀孕的五通神庙。 踏入庙宇,一股残留的香火味充斥着四周,狭小的破庙昔日无人问津,而因一段虚无缥缈的“求子”之说,让这五通神庙攒了不少人间烟火气。 破旧的暗红色纱帐歪歪扭扭地挂着,上面布满了污垢与灰尘,依稀可分辨出往日崭新时的色泽。在满是破洞的红色纱帐后,一尊造型怪异的“木制雕像”,安静地摆放在神位之上。 “嘶……” 之前郑修便听喜儿说起这尊雕像的离谱之处,如今亲眼一看,郑修不由浑身恶寒,有种节操掉了一地的不适感。 来一发灵感。 【灵感】不要钱似地一发接一发地放出,郑修瞄准“五通神”来了一发灵感判定。可最后得出的结果却在郑修的意料之中,那尊五通神雕像,已经没有半点“灵异”的迹象,在墨诳怀孕之后,成了一尊真正意义上的“雕像”。 “没事了,进来吧。” 郑修朝屋外的殷青青大声道,庙外一阵尴尬的沉默,殷青青心中犹豫,郑修微微一笑,换上了另一种口吻:“进来。” 殷青青咬着牙进来了。 她察觉到少年的口吻中那毋庸置疑的命令。 殷青青进来后,少年口吻再次变得柔和且充满童真:“怕什么,真怀上了,本王负责。” 殷青青神情平静:“是,王爷。”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肚皮——认命了。 郑修在空无一人庙宇中四处转悠。 在殷青青眼中,少年这里摸摸、那里瞅瞅,时不时摸摸额头,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那令人怀孕的邪异,很是天真无邪。 “这或许正是赤王令人看不透的地方吧。” 殷青青心里默默想着。 他要是这般容易被人看透,也就不会从首富忠烈侯当上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之上的赤王郑修。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晃悠的功夫里,郑修的【侦查】、【灵感】判定就不曾停过。 随着一次次地判定下来,郑修【侦查】、【灵感】的经验值唰唰地往上涨,一直到最后涨不动了,郑修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能力判定。 殷青青由始至终都安静地看着小马王爷四处乱窜,早已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在她看来,于庙中呆了那么久,真要怀,定已怀上,反抗也没用。 她又摸了摸肚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肚皮微微隆起了一丢丢。 刷经验薅羊毛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转眼到了黄昏。 郑修查案查得差不多了,便指着那尊“五通神”命殷青青收起。 “你确定?” 殷青青闻言一惊。 “当然。” 殷青青委屈巴巴地搓下一块指甲大小的皮,将“五通神”收走。 打包带走五通神后,这时郑修收到了喜儿的联络。 当着殷青青的面接通了常世绘,喜儿将她与司徒庸在寡妇名单上查了一天整理出的线索向赤王汇报。 “原来如此!” 郑修一听,心中恍然大悟,有许多谜团顷刻间豁然开朗。 当喜儿得知赤王正以身犯险、身处五通神庙时,她担心地问赤王是否怀孕了没。 郑修不着痕迹地瞥了殷青青一眼,摸了摸额头上的疙瘩,没好气回道:“笑话,我怎么可能?” 天色渐黑。 二人骑马返程。 路上郑修抱着闷闷不乐的橘猫,自个儿却哼着歌,看起来心情愉悦。 回到客栈,月已上枝头。 郑修包下客栈,当即命后厨煮了些精致菜肴送上。上等房中,所有灾防局的成员严阵以待,等候着赤王,令房间内显得有几分拥挤。 叶与蛇负责在客栈临时大本营蹲守,她们二人第一时间汇报白天无恙,墨诳很安详,父子平安。 “不急,先吃饱饭再说。” 等了一会,收了钱办事的店小二殷勤地摆上满满一桌菜肴。 蛇与叶二人犹豫片刻,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面纱。 叶往常只露出蓝色的眼珠子,如今摘下面纱瞬间,屋内有了一刹那的沉寂。挺拔的鼻梁、丰厚的双唇、白皙的皮肤,金色卷曲的长发如波浪般遮了半张脸,那与东土传统的美截然不同、充斥着异域风情的美感,令所有人不禁眼前一亮。 蛇见姐姐摘下面纱,眉头一皱,胡乱勺了一碗菜就想往外走。 “蛇。” “我出去吃。”蛇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叶面露苦笑,看着蛇走出房间,屋内所有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叶笑了笑:“蛇又闹脾气了,不要紧,我等会去哄哄她。” 郑修挠挠头,既然叶这么说,他没多问。匆匆用膳后,几人在房中坐下,整理目前所有的线索。 “你先替她把把脉。” 郑修首先指着殷青青,对老神医道。 司徒庸闻言纳闷,郑修补充:“我们进了五通神庙。” 神医会意,替殷青青细心把脉诊断后,摇摇头,松了一口气,他随后忍不住看向赤王:“我要不要替你把一把?老夫认为,那玩意,似乎对男子情有独钟。” 他仿佛是在说墨诳。 墨诳此刻早已醒来,将自己裹被窝里,听见老神医的话,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嘤嘤嘤地哭着,泪长流。 老子他妈得罪谁了我。 呜呜呜。 郑修摇摇头道:“不可能了,那间庙已经失去了令人怀胎的能力。” 众人闻言不理解时,郑修示意殷青青将那玩意放出来。 咚! 当造型别致的五通神像被殷青青放出,咚一声落在桌面上时,屋内所有人脸色剧变,唰地一下,彻底体现出奇术师的特殊之处,几乎所有人在眨眼间就贴到了墙壁上。 喜儿甚至如蜘蛛般紧紧攀在了墙角,震惊地看着那“五鸡击剑”的雕像:“少主,你怎么将那玩意带回来了!喜儿、喜儿、喜儿不干净了!” 她应该说的是眼睛。 众人反应过度,都纷纷拔出了武器。 叶口衔芦苇叶。 神医双手各握大宝刀。 君不笑戴着“愤怒”面具,手执剪子。 蛇不知去了哪里,屋顶上传来“嘶”的一声,她没敢靠近。 床上墨诳一愣,随后疯疯癫癫地在那又哭又笑:“哈哈哈!嘻嘻嘻!都怀上了,都怀上了!” 君不笑冷冷一笑,挥舞剪子,剪下墨诳的影子,封死了他的嘴。 顿时屋内彻底安静。 这时喜儿恼怒提议:“要不,咱们还是把‘剖腹产子’做了吧?反正人齐了。” “呜呜呜!”被“影子戏”封了嘴巴的墨诳惊恐地发出呜呜怪叫。 “稍安勿躁。”郑修笑着拍了拍那五剑互击的雕像:“这东西已经坏了。”他指着上面一道刺眼的裂痕:“如果我猜的没有错,墨诳应该是‘最后一个’。” 见众人将信将疑,郑修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别忘了,我这双眼,能看见常人无法看见之物。” 喜儿对少年知根知底,知道看起来如小马般的少年实则是处处棒棒的赤王。便信了,她收了丝线,从墙角一跃而下。忽然,她想起了白天查小寡妇时得到的线索,恍然:“怪不得墨诳是第一百位!” 当下她便将“九十九位”寡妇的事情说出,并挑了其中几位寡妇的对话,告知众人。 所有的寡妇经历都有着相似之处,不难看出,这件案子其中定有人在背后操弄。 郑修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君不笑仍贴在墙角,目光死死盯着那失去了灵气的五通神像,从心地苟着。他一变脸,将“愤怒”换下,换了“浅笑”,道:“在下打听到一些消息。” “大约一年前,也就是在第一桩‘马上风’案子发生不久前,本以纺织为生的鲁镇,忽然开了一间青楼。” “起初这间青楼只有寥寥花姑娘几位,据说青楼的主子没有后台,是一位从良的老妓,干了十年,攒了一笔银子,跑来鲁镇开了青楼生意。” “这间‘燕春楼’起初生意惨淡,后来那老鸨不知从哪招来了一位‘花魁’。” “据说这位‘花魁’虽名不经传,但长相国色天香,只出场了一回,弹了一曲,便勾走了镇上所有男人的魂,令镇上每一位男人,都为她疯狂,夜夜寻花,流连忘返。” “那位花魁叫‘香姑’。” 郑修沉吟片刻,问:“你是说,这‘香菇’,就是幕后凶手?” 君不笑摊手:“在下只负责打探消息。” 言下之意是总结结论的活,与他无关。 要不就加钱。 喜儿与司徒庸对视一眼,这“燕春楼”与“求子案”重合处越来越多。喜儿当即便推测:“如果我们能查到这些死去的男人,与那‘香姑’都有接触的话……” 君不笑嘻嘻一笑:“关于这一点,倒是不必耗费功夫。据在下所知,这香姑与寻常青楼女子不同,正如小少爷所说,寻常青楼女子一般卖艺不卖身,除非两情相悦。可这香姑既卖艺也卖身,燕春楼之所以夜夜生意爆满,也与她脱不开关系。传说,此妓异常勤快,每夜都留花客住宿,她留人,不看钱,不看貌,只图一个眼缘。不出意外……” 君不笑用手指卷着额前的头发,用意味深长的口吻笑道:“几乎每一位镇上的男子,都与她当过露水夫妻。” “呸!无耻!” “呸!放荡!” “啧!敬业!” 三道声音几乎在君不笑话音落下时响起。 前两声时喜儿与叶同时啐了一口。 第三声则是少年的感慨。 唰! 一时间,几道目光落在了郑修身上。 这怎么能说敬业呢? 但仔细一想,确实敬业。 敬业? “莫非她是‘兰花’?” 忽然,喜儿目光一凝,眼中鄙夷之色淡去。难怪少年说敬业,若那“香姑”走的是正儿八经的【兰花】门径,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她并非放荡,也不是喜爱,而是真的敬业! 她在练门径! 开门大吉,越卖就越强! 想明白此事后,众人心中多了几分沉重与警惕。若那青楼中真藏有此案的幕后黑手,按【兰花】门径的晋升方式,可想而知这位卖了一年的香姑,在技艺上究竟深入到何等地步。 郑修家中四朵金花,正是因为另辟蹊径,不愿正儿八经地走,才屡屡卡在门扉之前,走得艰难。后来要不是无意中发现了“牢房扮演”的新花样,指不定目前还头疼着下一扇门扉该去学些什么技术去推开。 “老夫发现了一件事。” 说起青楼,老神医来劲了。这时脑瓜清明,想起了白天把脉的结论。 “老夫不辞劳苦,替一位位寡妇把脉。发现她们腹中胎儿,全是罕见的‘孤阴胎’。”知道众人不懂专业术语,老神医主动解释:“正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举,阴阳调合方是正道,她们腹中的孩儿,图具阴胚,缺了阳苗,全是死胎,不可能诞下活的胎儿。” 其他人没听懂,但郑修却隐约悟了。他皱眉作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老神医你是说,她们腹中胎儿,全是在没有男人啪啪的情况下……自个儿长出来了?” 老神医看懂了少年手势,心道妙哉,点点头:“正是如此。老夫推测,或许在他们临死前,就失了心智,被夺了魂意,成了失意人,成行尸走肉,在某人奇术驱使下,返回家中,找其夫人,霸王硬上弓,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让所有人误以为他们死于‘马上风’。” “懂了。”郑修理解,托着下巴沉思,喃喃自语:“我就想着五通神庙附近,身负兰花香味的女子,并非是入庙求子,而是在‘寻找’着什么。” “一切都能说通了。所有的案子都是同一人所为,五通神庙诡秘深藏,这是一种‘仪式’,聚集了九十九位‘孤阴胎’后,第一百位,就是墨诳腹中那只,按照某人的计划,应是会进入那女子的腹中。却不料被墨诳截了胡、夺了机缘,她才四处寻找。” 床上黯然伤神的墨诳闻言猛地一愣:“我他娘地还夺了别人的机缘?” 这他妈叫“机缘”? 一件本该扑朔迷离的案子,没想到在短短一天内就差不多解完了。郑修感慨着手下有人真的好办事,灾防局将诸多奇人汇聚一堂,想要什么人才有什么人才,真的好。 怪不得总有人说人才是第一生产力,郑修对此感同身受。 “先收好。” 郑修让殷青青收起破损的“五通神像”,殷青青照办。看了天色,月上高空,乌云自远处飘来,冷冽的风在外头呼呼地刮着,却刮不走墨诳心中的哀愁。 在场的都是灾防局的精英,如今几乎可以确定那“燕春楼”大有问题后,按照往常的套路,无疑就是要去查一查了。 司徒庸老神医举手,自告奋勇说想深入险地去查个究竟。 赤王却纳闷地看着老神医:“查?事情都如此明朗了查什么查?” 他痛心疾首地望着老神医:“别忘了咱们灾防局的办事宗旨!高调办事!高调!高调!” “查?哼!” 月色辉光洒在少年脸上,令少年此刻五官显得格外神俊。小马王爷指着那灯火通明的阁楼,大笑道:“咱们去扫黄!” 求月票! 第247章 蛇有蛇道 扫黄小分队即将出发。 赤王一怒,带队到青楼怒刷业务。 临出门前,众人整装待发。郑修走到客栈院子里,抬头一看,却看见一道瘦弱的影子双手抱膝,蜷在屋顶上,孤零零地晒着月光。 想起晚膳时蛇的异样,郑修想了想,手脚并用,偷偷沿着柱子攀到屋顶上,蹑手蹑脚地踩着砖瓦,向蛇靠近。 只是郑修还没来得及接近蛇,背对着郑修的蛇却头也不回,闷闷道:“别藏了,老早就听见你的声音了。” “喵!” 郑修头上,橘猫发出讥笑。小马赤王恼羞成怒,用力在猫屁股上拍了一下。 “啪!” 橘猫瞠目结舌。 郑修坐到蛇的身边。 “走呀,叶姐姐喊你。” 郑修口吻仍故作童真,既然蛇与叶喜欢“小马赤王”的形象,郑修索性也就用小孩子的心性与他们相处。 “不去不去不去!” 蛇用力摇头。 “可你姐姐说……”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蛇不耐烦地摇头,口中时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要去你们去便是了,我呆在这里。你们和姐姐去不就好了!反正姐姐她长得漂亮,谁都喜欢姐姐。” “我跟你讲一个睡前小故事。” 少年沉默片刻,忽然嘻嘻一笑,蛇心中不耐,正想拒绝时,少年已然开始说故事了。 “从前有一对夫妇,他们有一天买了一匹老马。夫妇二人很高兴,两人骑着老马走在街头。” 蛇瞬间安静下来,尖尖的耳朵微微抖动。 说不定我能当一个合格的“说书人”。 郑修心里想着,继续道: “路人看见了,便对夫妇二人指手画脚:哎哟这两老东西不是好人,瞧那老马的背都快压弯咯。” 郑修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吃瓜路人”那令人厌恶的议论声。 “夫妇二人听了,心中惭愧。妇人下马,留老人独自骑在马上。这时路人又指手画脚:这老头真是畜生,自个骑马,留妇人牵马,真该死。” 蛇哼了一声。 “夫妇二人于是只能换了位置,留妇人在马上,老人牵马。这时路人又指着妇人讥讽道:这悍妇不守妇道,竟敢让丈夫牵马!” 简短的睡前小故事让蛇起了共鸣,郑修故意的停顿让蛇忍不住插嘴道:“大不了都不骑了呗!” “是呀,”郑修忍着笑,将故事的结局说出:“于是他们二人都下了马,牵着马走。终于,路人见状纷纷捧腹大笑:这对夫妻真的蠢,买了马都不知道骑。” 蛇皱眉,双瞳渐渐由圆形变成竖瞳。她歪着脑袋,面纱下仿佛在吐着舌头:“嘶,你说这故事,是几个意思?” “咳咳,我没别的意思,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世人往往只能看见你不好的一面,而忽略了你的好的一面。就像我……那叔叔赤王,世人往往只看见了他的富裕以及他的权倾天下,却看不见他的勤劳、善良、诚信、友善。” 蛇扑哧一笑,被逗乐了:“赤王是你爹么,你如此向着他?” “总之,”郑修总结:“人长得丑不要紧,心地善良比什么都重要。” 蛇瞪大眼睛。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橘猫无语地捂住眼睛,从少年头上跃下。 蛇沉默片刻后,忽然大叫一声,一翻身将少年压在身下,怒气上头,恶狠狠道:“我咬死你!”说罢,蛇一口啃来,面纱撩起一角,细密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着银色的微光。那密密麻麻的蛇鳞让郑修猛地一怔,就是这一怔神间,蛇真张口咬在郑修的脸上。 郑修只觉得脸蛋上传来微微的刺痛,蛇的嘴离开郑修的脸蛋时,郑修脸上留下两个小小的牙印,整张脸都麻掉了。 “你……” 【你极力抵抗蛇毒,你的体质得到少许历练。】 【经过不懈的努力,你多次挣扎于生死关头,令你体质有所提升。】 【体质加一。】 【体质提升至三十九。】 经验值地上涨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丝丝顾虑,就这样凭空出现,让郑修傻眼,他忍不住道:“要不要再咬几口?” 郑修流利的话语让蛇目瞪口呆,她傻眼地指着郑修的嘴巴:“你没中毒?” 她用的毒虽不致死,但能让人口舌麻痹,说不出话。 郑修被她口了一下后,竟还吐字清晰,完全不像中了毒,这让蛇怀疑自己刚才那一口,是不是没咬到位置。还是说这家伙脸皮太厚,她没能咬进肉里? 失算了。 蛇痛心疾首地想着。 这时下方传来叶那温柔的声音:“别闹了,蛇。” 叶、喜儿、司徒庸、君不笑、殷青青五人穿戴整齐,齐聚在院子里。其中,在郑修授意下,君不笑与司徒庸脱去工衣,换上了便装。最起码得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去青楼采花的。 郑修将其称为“钓鱼扫黄”。 其中司徒庸穿得最像,他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锦绣长袍,白发用金色的束带束于脑后,腰间佩玉。若不知情的,哪里看得出这位是享誉天下的老神医,活脱脱就是一位流连于温柔乡的富老爷。 至于君不笑,难得脱下面具,露出苍白的脸,不苟言笑,眼神空洞。 戴着面具的君不笑感情丰富,笑起来渗人。可脱了面具的君不笑像个智障。 “小少主,” 叶看了不知何故气呼呼的蛇一眼,对郑修道:“不如,让蛇守在此处吧。蛇的听觉与嗅觉极其敏锐,若那怀孕少年腹中邪物,真是香姑所图,恐怕我等上门查案时,会有人对怀孕少年不利。” 郑修对此表示赞同,守家肯定是要留人守家的。放空大本营的做法郑修可不干。 既然叶都这么说了,郑修便让蛇留下。 “老神医,你的家伙呢?” 郑修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看着老神医平坦的背后,好奇问。 老神医拍拍腰间,面露得意:“老夫的宝贝自然是藏好了。” 衣服紧绷时,隐约可见刀鞘的形状。 郑修闻言,心中腹诽,早干嘛去了,之前非要整那么高调,六把宝刀往外插,蜘蛛侠似地。 一行人走在街头。 华灯初上,街头上不少男人行色匆匆,与郑修几人走的同一方向。 他们偶尔看见令人气愤的一幕,民宅前,一位打扮油腻的中年男人想要外出,朴素的妇人哭喊着阻拦,却被恼羞成怒的男人一巴掌扇倒在地。 喜儿看不过,正要出手教训。君不笑却木着脸皮笑肉不笑道:“嘿嘿,让我来。” 只见君不笑假装路过,剪刀在男人身后一挥,男人的影子诡异地被君不笑剪下,如虫子般在君不笑的手中挣扎着。 君不笑将影子两腿扒开,眯着眼在影子微微凸起处挥刀一剪。 “咔嚓!” “哎呀呀,真不好找呢!” 君不笑阴阳怪气的声音与“咔嚓”声同时响起。 剪刀开阖时发出的清脆响声,让司徒庸、郑修二人下意识夹紧双腿。君不笑将“阉后”的影子往男人身后一丢,那影子重新“躺”在男人脚下。 走出几步后,身后传来男人惊恐万分的声音:“老子的威武神俊呢!!!” 回头一看,令几人忍俊不禁的是,男人正扒开裤头,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裤头内,哭着哭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 司徒庸嘴角一抽:“你这‘影子戏’果真令人避之不及。” “嘻嘻,区区障眼法罢了。” 君不笑谦虚道,他下意识地摸出面具想戴脸上,可一想赤王吩咐的“钓鱼扫黄”,便又索然无味地将面具藏回怀里。 一路说说笑笑,几人表现根本不像是采花去的。半路,郑修朝叶神神秘秘地招招手,叶的脸微微一红,落后几步,问少年想干什么。 郑修问起蛇脸上的鳞片。 叶闻言不由一怔:“你看见了?” “不小心。” 郑修摸了摸被蛇口了一下的地方,心道这么好的肥羊可要看紧了。他泡了一个月毒澡才让【体质】涨了一点,每次泡澡都只是“微薄”历练,反而让蛇咬一口,就得到了“少许”历练。指不定【恶童】的体质要达到“破格”关键就在蛇的身上了。 羊毛得往死里薅。 化身的属性达到瓶颈后,在满足某个未知的条件是能“破格”的。【郑白眉】的【学识】属性在【无商不奸】的推动下一口气“破格”成了【悟性】,也不知【体质】一旦破格会变成什么。 叶沉默片刻,释然一笑:“说给你听也无妨,毕竟,蛇似乎难得与同龄人这般投缘。” 同龄人。 嗯。 郑修用力点头。 叶又道:“或许你不知,我与蛇,其实并非真正的姐妹。” 郑修目光从叶的脸往下移,看了看,面露了然:“果然,我早就看出来了。” 叶微微一笑:“小少主好眼力。” 她说了一个故事。 从前大漠往西,马贼横行。有一天,马贼将一座村庄屠了,却不知为何惊动了一条巨蛇。巨蛇将马贼尽数吞入腹中,在一片疮痍中,巨蛇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巨蛇将倒塌的房屋推开,在废墟下有一襁褓,襁褓中躺着一位白白胖胖的女婴。巨蛇不知为何,将女婴衔于口中带走,并当成自己的孩儿养育长大。 渐渐地,女婴的体表长出了一块块鳞片,她的生活习性越来越像一条蛇。 会蜕皮,会冬眠,听力、嗅觉敏锐,视力极弱。 在女婴七岁那年,巨蛇于地底潜行,将长大后的女婴遗弃在残缺楼“海市蜃楼”外的绿洲上。 女婴被残缺楼的一位瞎子发现,带回楼中,因其独特的长相,取名为“蛇”。 蛇的外貌独特,楼中瞎子们总笑她长得丑。叶后来气不过,将楼中瞎子全揍了一顿,并与蛇以“姐妹”相称。楼中瞎子笑蛇的外貌,叶便与蛇那般,一同戴上了面纱,再也没有以真面貌示人。 “巨蛇对蛇而言,形同生母。蛇至今不明白,为何多年前,巨蛇会抛下她独自离去。” “我本是好意,我心想你们几人心地不坏,不会以貌取人,便摘下面纱,鼓励蛇以真心待你们,毕竟,我也希望蛇能真正放下心防,与你们交心。” 叶说着,轻叹一声:“或许,蛇认为叶背叛了她。” 叶的故事中那条“巨蛇”,郑修越听越耳熟,忍不住问:“你说的那条巨蛇……该不会是白色的?” 叶闻言,狐疑看向少年:“你怎知道?” “咳咳,猜的。白蛇嘛,挺容易想到的。”郑修一边搪塞,莫名地有些心虚。他与和尚在雪山上差点将大白蛇给剖腹了。 “等等。”忽然,郑修低头沉吟:“如此说来,蛇走的门径根本就不是‘神调巫’?” 叶闻言,面露迟疑,苦笑一声,压低声音:“你可真的是……罢了,其实连楼主也不知蛇走的是何种门径。楼主推测,世间存在着‘非人’所能走的门径,一旦进入,身体将不由自主地呈现出‘非人’的变化。譬如,我们楼中,有一位‘养鸦人’,他的容貌,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鸟。” 她第一句话似乎想说你可真的是小机灵鬼。既然郑修都猜到大半,叶没有继续藏着,落落大方地将隐瞒多年的秘密道出。 非人之道! 郑修想起自己与凤北一同推演的“门径图谱”,在囚者与上中下九流之间的大片空白。的确,正如叶所说,郑修也认为在【囚者】与【人】之间的空白,一定有非人能走的道路。 比如鸟,比如猫,比如蛇什么的。 郑修至今仍不知道“异人”、“门径”究竟为何存在,为何窥见门径能掌握种种奇术,为何天生异人天生就掌得异术。如今这是没有答案的疑问,如今天下间,唯一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或许只有“烛”,郑修很好奇,在一千年前,烛究竟在旅途的尽头看见了什么,而让他对“常闇”如此恐惧。 想起烛,郑修面色一冷。有一件事郑修没有说出口。这件案子,五通神、青楼、兰花、香姑,环环相扣的线索,这熟悉的手法,让郑修不由自主地与“烛”的布局手法联系在一起。 在“食人画”中,郑修亲身经历了那不为世人所知的两百年,两个“百年之期”发生的事。如果说全天下有谁了解烛的手段,郑修不敢说最了解,但他定是最了解烛的其中之一。 想起这件案子的背后可能有“烛”的影子,一时间郑修心中焦躁与兴奋并存。夜已深,扫黄大队穿过市镇,来到燕春楼前。 两位年约十四五、却浓妆艳抹故作妖艳的姑娘站楼前揽客。 扫黄小分队一行人,男女老幼猫组合,令人瞩目,二位揽客姑娘情不自禁地向几人望来。 郑修一摸额头,过了一个【侦查】。 “炉火纯青”级别的【侦查】罕见失败,顷刻间,一切蛛丝马迹在郑修的眼中无所遁形。 粉色的雾团若隐若现地缭绕在燕春楼四周,在入口处丝丝缕缕地飘向内里。郑修伸手探向常人肉眼看不见的“粉色雾团”,得出“兰花香味”的结论后。 郑修点头:“就是她了。” (本章完) 第248章 上弦贰,摆渡人,白秋月! 燕春楼前。 二位小姑娘受过调教,虽然心中纳闷,仍是上前招揽。 “这位爷,”她们看出白发苍苍的老神医气度不凡,定是一家之主,便问:“您们这是……来小酌两杯的?” “胡闹!” 老神医胡子一吹,怒目圆瞪:“你见过有人拖家带口逛青楼的么?” 二位姑娘茫然摇头,心道确实。 没人会这般嚣张。 “这不就得了!”老神医按照原定计划,向殷青青、喜儿、叶三人摆摆手:“老夫要入内陶冶本我情操、释放内心苦闷、升华志向情怀、结交志同道合之辈,你们速速离去,莫要扰了老夫雅兴!” 喜儿张了张嘴,这话似乎不是计划中。 但听着,翻译一下,似乎没毛病。 二位姑娘闻言娇躯菊震,夹紧腿,此刻老神医散发出的果敢与武断,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内里,有人听见老神医发出的狂言妄语,不禁纷纷竖起大拇指,大喊道: “说得好!” “妙哉!” “先生高义!” 有一位书生模样的青年顿时痛哭流涕,摇头晃脑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下自愧不如啊!” 这时小马赤王抱着满脸鄙夷翻着白眼的橘猫作出一副天真烂漫之像:“我也要!” “好!老夫便带你入内见识见识!” 二位姑娘虽然觉得少年年龄偏小。 她们相互耳语。 “他似乎太嫩了些!” “可香姑男女老幼皆宜,指不定……” “也是!” 商讨完毕,二位少女笑吟吟地分别牵上一老一幼:“二位里面请!” 老神医甩出大把大把的票子:“给老夫安排一间上等的雅座。” 自从老神医领会了赤王花钱办事的精髓后,如今甩钱的气度隐约有赤王往日点滴风范。过了一会,燕春楼来了阔老爷与少爷一事,惊动了燕春楼的鸨母。 入了二楼雅座,君不笑酷酷地站在角落,正如之前所说,没了面具他就长得像一位智障,不懂与人交流。不苟言笑抱手站在角落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保镖。 没多久鸨母摇着一把小花扇入内,鸨母衣着光鲜亮丽,保养得宜,年过四十,却看着三十出头,浑身透着徐娘半老的风味。 司徒庸与郑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闪过此人的资料。这位鸨母便是一手创立了燕春楼的退休老妓。她那滴溜溜含着水儿的眼珠子先是分别在司徒庸与郑修脸上打量片刻,最后竟直勾勾地停留在少年脸上。 至于君不笑,一副下属的姿态,被老鸨母无视了。 “哟!这位俊少爷,看着挺面生呀,不是本地的吧?” 司徒庸若有所思后,饶有趣味地看着老鸨母:“哦?” 在老鸨入内不久,一位长相俏丽的姑娘端着几盘精致的小食,放在桌上。橘猫从郑修怀中跃到桌上,用爪子拨弄着那卖相精致的小盘,回头发出不满的喵叫。 “喵呜呜!喵!” 【感觉不如炸鱼饼!】 郑修瞪了橘猫一眼。 橘猫拒食。 表示抗议。 老鸨的目光被橘猫古怪的举止吸引片刻,郑修这时道:“我们来自皇城。” “嘶!”老鸨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是来自都城里的少爷!”很快她又面露苦笑:“哎呀呀,既然是大城里来的少爷,怕奴家这小庙里的姑娘,入不了少爷的眼呀!” “我听说,伱们这处有一位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正巧,本少略通丹青,想与香姑切磋切磋。” 司徒庸闻言,忍着笑,嘴角抽搐。来找姑娘就直说,何必找这种蹩脚的理由。 小少爷经验还是不够丰富。 果然老鸨母没把小少爷“略通丹青”的事放在心上。事实上来青楼找姑娘的,大多附庸风雅,有的说自己懂棋,有的说自己懂画,有的说自己懂弹琴,有的说自己晓绳艺。为的就是想办法接近香姑。老鸨母对此见得太多太多了。 老鸨母眼神闪动,以为二位不懂,便将香姑挑客人的规矩说出。 一如君不笑打听到的那般,传说中夜夜接客全年无休的劳模香姑,她挑客人不看钱,不看貌,只看眼缘。眼缘对了,哪怕是街头乞丐都能入她的幔帐中,享一夜风流,是个怪人。 可正因为这奇怪的规矩,才吸引了那么多人慕名而来。 “规矩?” 这也是一种规矩? 郑修忽然懂了,说不定“不挑客”这一点,对于【兰花】门径而言,就是一条十分苛刻的规矩。什么人都得接,这规矩可太痛了。 心中暗暗点头,郑修朝司徒庸摊开手。 司徒庸会意,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桌上。 幸亏出门前让殷青青带了足够多的银子。 郑修打开袋子,先是取出一枚狭长的金锭。 “我这人,有一个坏毛病。” “碰到不顺心的事,就喜欢花钱。” 在老鸨惊恐的目光中,只见少年动作缓慢,从袋子里掏出第二枚金锭,叠在第一枚金锭上。 “越不顺心,就越喜欢花钱。” “越不顺呐,就越花。” “钱是王八蛋,不花不痛快。” 随着一枚枚金锭地垒起,老鸨母的呼吸便急促一分。 “但本少心中雪亮,钱不是万能的,有的时候,当然也有银两解决不了的事情。” 转眼,郑修垒高高的金锭已有六枚。 这些金子,足以将这栋燕春楼买下。 老鸨母不是没见过在青楼里炫富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钱地炫富的。 她呼吸急促,瞳孔放大,目光死死盯着那六枚金锭。正想说什么时,老鸨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赔笑:“我的小祖宗哟,你可真是奴家的小祖宗,要是奴家再年轻十岁八岁的,少爷只要想,奴家什么事都能办!奴家也知道少爷是奔着香姑来的,可是偏偏今晚不行,香姑今晚的客人早就定了,她房内有一位贵客!今晚,怕是要让……” 她话还没说完,郑修神情平静,面带微笑地再掏出第七枚金锭,叠在最上面。 咣当! 金锭塔没垒稳,全塌了,落了一桌。 少年面露无奈:“所以往往碰到钱解决不了的事,本少也只能找别的法子。你说……”少年抬头,目光明亮,完全不似嫖客般纯净,笑道:“香姑今夜是有空呢,还是没空呢?” 老鸨诚惶诚恐地走后。 司徒庸狐疑看着将金锭收起的少年,问:“老夫怎么看着,你这仗富压人的手艺,比赤王更为熟练呢?” “切,你和赤王又不熟。” “神交已久,听过种种传说。” “耳濡目染,熟能生巧。” “有理!” 司徒庸点头。 关紧房门,郑修回忆着老鸨的种种反应,皱眉小声道:“那老鸨有问题。” 司徒庸一愣:“你是说,她也是兰花门径的奇术师?” “未必是,”郑修摇头,一下一下地摸着额头低头沉思:“她能在短短几息内便看出我才是三人中的主心骨,这般眼力,没有十年如一日地‘观貌识人’,练不出来。这种人,心思机敏,绝非愚钝。而在我说出我的来处,以及大张旗鼓地露富后,她眼里没有半分贪婪,反倒隐约有一丝惊恐……” “言语间都在推诿,似乎不愿让我们见到香姑……” “她是怕我们死在这里!” “她或多或少知道香姑在干什么!” “我稍微出去查一查!” 说着,少年眼睛一亮,将桌上挑挑拣拣骂骂咧咧的橘猫一捞,捞到头顶,走出门外:“你们且不要轻举妄动,等会来了姑娘你就先虚与委蛇。” 司徒庸一听姑娘,面露为难:“可老夫恐怕应付不来呀。” “委屈你了,老神医!” “唉,好吧!谁让老夫,医者仁心!” 司徒庸心痛点头。 郑修出门不久,便有十余位各具姿色的姑娘,气质淡雅文静,入内陪酒,将司徒庸,团团围住。 司徒庸双拳难敌二十四腿,没多久便疲于应付。 郑修出了门,一个个【侦查】丢出,他快速从一行行字幕中筛选着有用的信息。 片刻后,他便找到了一团橙色的雾团,那是老鸨用的香水,名为“春意来”。循着视野中的“味道”,郑修再次开启【匿踪】。 视野中出现一个个灰色的“隐匿区域”,他就像玩着游戏里的躲猫猫,沿着灰色的隐匿区域前进,能最大幅度地躲避老鸨的视线。 郑修走在长廊上,向下望去,下方厅堂气氛暧昧。三五姑娘在与装扮得体的采花客打情骂俏,有人借酒直抒胸臆,当场作诗。有的姑娘提琴抚弦,歌声悠悠,客人目光却上下左右地移动,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厅中雅俗皆备,雅的便是吟诗作对畅谈人生,或吹拉弹唱歌舞弄性。而俗的,则是在大声划拳,气氛热烈。嘴里喊着什么“谁银荡啊我银荡,谁银荡啊你银荡”,划输者自罚三杯。歌、舞、琴、诗、酒,种种元素在青楼靓丽女子的陪伴下,都增添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一楼大堂二楼雅座。至于三楼往上,则是花姑娘们相中了客人,留宿的雅阁。听说再过半时辰,还有香姑的才艺演出,如今时分也还未到留宿时,所以三楼往上此刻仍略显寂寥,走廊空空。 橙色的雾团绕过走廊拐角,就在郑修准备探头去看时,走廊拐角后传来一声怒骂,紧接着便是“咚”地一声闷响。 “滚出去!” 郑修屏住呼吸,探出头。在拐角后便是长廊的尽头,只有一个房间。房门打开,老鸨重重摔在地上,这时里面砸出一个花瓶,咣地一声砸在老鸨的额头上,老鸨惨叫一声,痛苦地捂着头趴在地上。 “求你了……求你了……你往日如何都成,可那位少爷看着来头不小,你可别对那小少爷动手,奴家别的,依你还不成么!” 老鸨被砸得头破血流,房门砰一声关紧,她在房门前苦苦哀求。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在厢房门旁,斜斜立着一根墨青色的长竹竿,竹竿高近八尺,几乎顶到了天花板上。而在竹竿上,挂着一顶破烂的斗笠,与一袭用来避雨的蓑衣。郑修望着那套竹竿、斗笠、蓑衣三件套,心道纳闷。 先不说那根竹竿如此长,是如何转过狭窄的楼道带上来的,且说那三件套,让郑修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一位船夫在青楼招妓的画面,十分怪异。 老鸨与香姑的关系耐人寻味,在门前哀求片许,里面没再传出任何回复后,老鸨一咬牙起身,自怀中摸出一张绢布捂着额头,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满脸愁容。 郑修连忙溜了,比老鸨更快回到包厢内。 一入包厢,里面十分拥挤,有人弹琴有人歌舞,有人靠在司徒庸身后当靠枕,三五人用竹签串着小吃,伺候着司徒庸。 司徒庸胡子乱颤,眼看着十分享受。 郑修嘴角一抽,暗道尼玛。花本王的钱逛青楼特别逍遥是吧。 前面还说医者仁心,现在成妇科圣手了? 赤王开门时,司徒庸听见开门声,神色一肃,顿时圣贤如佛,冷冷地朝诸位美妓挥挥手:“都退下!” 曲声戛然而止,姑娘们面面相觑,但谁给钱就是大爷,识相地退出包厢。 “老夫……” 司徒庸整理衣襟,从容解释:“不过逢场作戏,老夫总不能怯场!” 末了他又咂咂嘴,意犹未尽地补充:“医者仁心!” “行了行了!” 郑修哭笑不得地让司徒庸闭嘴别狡辩,笑着将他在楼上所见所闻说出。 “什么?” 一直杵在角落,视十余位姑娘如无物、任由司徒庸陷入桃花地狱的君不笑,忽然变戏法似地在脸上一抹,一副“震惊”的面具一眨眼戴在脸上。 “嘿嘿嘿!你是说……你在上头,看见了一根竹竿?很长很长的竹竿?” “还有一顶斗笠,一袭蓑衣。” 郑修补充道。 “嘻嘻嘻!哈哈哈!嘿嘿嘿!” 君不笑快速变着面具,嘻嘻哈哈笑了一通,一直站着的他猛然坐下,自行斟了一杯,一饮而尽,这才戴着面具问少年:“你没打草惊蛇吧?” “应该没有,我对我的‘匿踪’水平有一定信心。” 君不笑喃喃自语:“那就好!那就好!是他!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郑修干咳两声:“谜语人不得好死。” 君不笑道:“是白秋月!” 司徒庸正在一旁默默擦拭着脸上残留的胭脂印,闻言,他动作一僵:“哪个白秋月?” 君不笑用力点头:“那个白秋月!” 司徒庸惊了:“他怎地也来逛青楼?”片刻后司徒庸恍然点头:“原来如此!食色性也,人之常情!” 郑修皱眉:“你们在说哪个白秋月?” 君不笑面具下,发出古怪的笑声,意义难明。 “嘻嘻嘻!前夜未央第一高手,天生的‘摆渡人’,上弦贰,白秋月!” 君不笑竖起两根指头,阴森的面具凑近少年,近在咫尺。 “异人,白秋月!”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49章 针锋相对(4600字) “摆渡人?” 郑修默默地为自己脑补的《门径图谱》又填上了一道门径,问: “他的能力是什么?” 君不笑与司徒庸对视一眼,沉默。 郑修见二人神情对视,候了一会才不忍打断:“你们谁知道?” 君不笑脑袋一歪,反问:“你不知道?” 司徒庸一愣:“老夫为何会知道?” 君不笑嘻嘻笑着:“我以为你知道呢。” 司徒庸胡子一吹:“老夫知道个屁!” “巧了,我也不知道。”君不笑无奈摊手。 郑修心中愠怒,平静说出两字:“行,扣钱。” “小少主别冲动呀!”君不笑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眨眼换上了一副“哭泣”的面具,抱着小少爷的腰嘤嘤嘤地假哭:“我是真不知呀!从前夜主将上弦贰藏得紧,自从上弦叁凤北加入夜未央后,那人便如退隐了般,再也不曾出勤过。下属唯一知道的是,昔日夜未央中有人说他神出鬼没,似乎有着日行千里的本事。” 君不笑本想开玩笑,玩笑却开在了马屁股上。赤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空白的小册子,他低头写下“君不笑”的名字,又在后面写了一个“正”字,记下“过错”,意味着扣钱后,郑修将小册子收起,纳闷道:“可夜未央早已解散,昔日的上弦贰并没有加入灾防局。这件案子,他会出现,说是巧合,太过牵强。可如果……” 郑修眼睛渐渐亮起,露出了滚筒洗衣机般的神情,自言自语:“如果按我最初所想,这件事的背后,是‘烛’在搞鬼,一切都说得通了!上弦贰白秋月,一直都是烛那边的人!一切都联系在一起了!真相,只有一个!” 司徒庸与君不笑闻言均是一愣,面露不解:“烛?” 关于烛的来历,灾防局中并未闹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他们二人越是不知,郑修越是放心。他稍稍点了一嘴,二人反应令他微微一笑,正想说些什么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橘猫面露不愉,捂紧口鼻,躺在桌上一副“本喵要死了”的样子。郑修朝司徒庸努努嘴,老神医巴巴上前开门。门后站着的却是头上缠了纱布的老鸨母,只见她神情木讷,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托盘,盘中盖着大红色的蚕丝纱布。 郑修看向老鸨母,明知故问:“啊嘞嘞?你怎么受伤了?” 老鸨母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少年那纯真的目光,双唇蹑蹑,道:“奴家、奴家、奴家不慎,无意磕碰一回。” 她说着便将那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橘猫浑身毛发炸起,它嫌弃地跳到了君不笑脚边。 郑修默默过了一个【侦查】,不由一愣。粉色的雾团浓艳艳地刺眼,犹如实质的味道。不用伸手去探,那浓郁的“兰花香”让郑修足以猜出托盘中的物件是香姑的贴身之物。 司徒庸眉头一皱,掀开纱布,只见里面平平叠着一件鲜红色的金丝雕凤肚兜。司徒庸眉头一皱,用手背一探,惊道:“是温热的!” 老鸨母努力挤出笑脸:“香姑说呀,她听说今夜有一位小少爷特意从大城前来此地,她推去了今夜的贵客,谁让香姑碰见了比那贵客出手更阔绰的小少爷呢!” 郑修指着那件显然是刚脱下来的肚兜,讶然失笑:“你是说这件肚兜……” 老鸨强颜欢笑点头道:“是‘信物’,香姑看上了谁,便会赠予信物,凭此信物,可入香姑闺房,享一夜风流。” 说着,老鸨母欲言又止,战战兢兢地向外走。 “请留步。” 司徒庸从手中取出一白瓷玉瓶,压在桌上。 “此药专治外伤淤青,外敷三天,可恢复如初。” 老鸨母面露惊色,司徒庸轻抚长须,得意洋洋:“老夫不才,区区天下第一神医,司徒庸!” “谢过先生!”老鸨母回头,伸手取那瓷瓶时,一个踉跄,打翻酒瓶,险些跌倒。她片刻后扶着长桌摇摇晃晃起身,隔桌深深拜了三拜。 在老鸨走后,司徒庸一拍脑袋,懊恼道:“糟!犯病了,一时心软,送出灵药!啧,谁让老夫医者仁心。” “嘻嘻嘻嘻!”一旁君不笑捧腹大笑,被逗乐了。 郑修指着长桌:“不全是坏事,最起码,好人有好报。” 司徒庸一看,顿时一愣。只见在盛着金丝热乎肚兜的托盘旁,老鸨刚才佯装跌倒时,打翻酒水,她借长袖遮掩,在桌上沾着酒水写了两个字——“快逃”。 司徒庸未来得及感慨“好人有好报”这回事,盯着那“快逃”二字,随后又望向那热乎肚兜,咧嘴一笑:“如如此看来,对方似乎知道咱们的来意了。” “或许吧。”郑修点点头,拍拍衣裳,从容起身。君不笑轻“唷”一声,司徒庸又是一愣,问:“小少主你是想……?” 郑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会一会这朵兰花。” 司徒庸:“入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郑修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好奇问:“这是一个比喻,怎么了,没听懂?” “听懂了。”司徒庸嘴角抽搐点点头,正想阻拦,郑修却一脸嫌弃地指着那件肚兜:“替我包起来。” 司徒庸远远一闻,幽香扑鼻,心中一荡。将仍有余温的肚兜包起后,郑修单手提着袋子,向橘猫叮嘱:“我去去就回,你可是猫柱,给我盯紧些,有什么事,尽管出爪。” “喵!” 【哼!】 橘猫双手抱在胸前,移开目光,一副不爽的模样。 “回去后,我让凤北再下厨,炸鱼饼管够!” “喵喵?” 【真的?】 “赤王一言,驷马难追!” 橘猫伸出八根爪子,盯紧少年。 “喵喵!” 【八马!】 橘猫在奇怪的地方向郑修讨价还价。 “成交!” 郑修爽快答应,走出包厢,径直上了楼。隔着雕花栏杆向下看,只见下方已经开始了今夜的歌舞表演。能歌善舞的艺伎在搭起的台子上,穿着若隐若现的罗裳,在靡靡之音伴奏下,那扭动的腰肢与飘动的云袖,令人浮想联翩,看客们面红耳赤,纷纷叫好。 郑修轻车驾熟地走上楼,长廊上空无一人。老鸨母不知所踪。过了拐角,还没到花魁香姑的闺房,郑修远远便注意到,不久前还伫在门口的竹竿、蓑衣、斗笠三件套竟消失不见了。 郑修面容一肃,立即从腰间取下常世绘,拉了群聊。 几道人影在镜面上影影绰绰,上面显示的都是他们在灾防局里的代号。 没等郑修发言,常世绘里顿时刷了屏,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活死人】:小少主这就完事了?似乎快了点,唉,终归还是太年轻了! 【影子戏】:嘻嘻嘻嘻! 【抄书狂人】:呜呜呜!肚子疼起来了! 【金牌中间人】:里面什么情况?什么完事了?谁完事了?哪里完事了?什么地方完事了? 【蛇】:你们在那边干什么? 【叶】:蛇你不必担心。小少爷,你可要当心哦,叶听见里面有不少动静。 【抄书狂人】:肚子疼啊啊啊啊! 【美猫猫】:喵喵喵喵喵(别忘了本喵的炸鱼饼)! 【金牌中间人】:……是谁给猫柱大人取了如此奇葩的代号? 【抄书狂人】:话说你们能不能别理会那只破猫了!我娃都快生出来了你们就没人爱护一下我么!呜呜呜呜! 【青青】:呵。 【美猫猫】:喵? 【‘抄书狂人’被‘赤王’请出群聊。】 【全体成员已被‘赤王’禁言。】 他妈这就是本王不建“灾防局”群聊的原因了。 分分钟被炸群。 逗比网友快乐多。 但此刻郑修需要耳根清净。 群聊中安静下来后,郑修开始发言。 “叶、青青,喜儿,你们留意门外是否有一位穿着蓑衣斗笠,提着竹竿的船夫走出。” “同理,老神医,唱戏的,出包厢找找白秋月在哪里!” “他的三件套不见了!” “蛇,你那边当心,我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怀孕的就在客栈里。” 在赤王的命令下,灾防局扫黄小分队顿时运转起来。 郑修关掉了通讯。 他快步走到花魁门前,一脚踹开。 开门瞬间,郑修猛然一愣。 一位容貌妖艳、衣衫半露的女人,正慵懒地倚在窗边。白花花的腿子从长裙下露出一大截,她此刻正低头,专心地在足趾上涂着艳红的美甲。 在郑修眼中,香姑的面容、身段竟开始扭曲。 四周仿佛变成了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一声声清脆的莺啼在郑修耳边响起,阵阵花香扑来。一时间,郑修眼前转动着光怪陆离的光影。转眼,那女人与自己竟飘上了云端,女子在缭绕的云雾中摆出了各种诱惑的姿态,朝郑修招手,嘴里在说:来呀来呀来呀。 而此刻,香姑闺房中。 蹬门而入的少年两眼忽然失去了神采,如木偶般呆呆地站在门口。 香姑一步步朝少年走去。 若有外人在此,能看见香姑的步态,定心中疑虑。此刻的香姑走路时没有半分女子的妖娆,反倒昂首阔步,步伐间隐隐带着一种老年人独有的沉稳与大气。 “你,究竟是谁?” 香姑口中发出嘶哑苍老的声音,只见她的长裙无声撩起,一根根半透明的触须伸向少年。 触须的末端,赫然长着一张张蠕动的小口。 小口两瓣丰润,看起来就像是两根肥厚的腊肠一般。 一根根触手上的血口张开,蠕动的褶皱宛若一排利齿。 …… 话分两头。 在常世绘通话结束后。 众人心中一凛,从少年仓促的通话中,他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月黑风高。 一片乌云压来,遮住皎月。 月色渗下,让夜里那片云莫名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淡紫色。 燕春楼外。 喜儿凭空立在高处,无数肉眼看不清的丝线,在她脚下拧成了一个结。 她在郑修的授意下,于燕春楼外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有人触动了她的线,她便有所感应,无人能逃出裁娘编织出的“网”。 殷青青身为“时妖”,一旦发现不对,便能祭出人皮,收入她的时妖空间中。 “船夫?” 喜儿居高临下,只见燕春楼进多出少,若有装束奇怪的人从大门走出,定逃不过她的眼睛,哪来什么船夫。想起刚才被禁言后,郑修匆忙间的一句话,提起了“白秋月”,喜儿搜索死去的夜未央记忆,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白秋月?白秋月?白秋月?哪个白秋月?” 殷青青面色平静,提醒道:“曾经夜未央中第一高手,上弦贰,‘摆渡人’,白秋月。” 当年夜未央仍存时,老皇帝也不可能任由夜未央一家独大。他所培养出的“密部”,便是用来反制夜未央的手段。殷青青曾身为密部一员,对于夜未央中每一位奇术师或异人的资料,可谓是如数家珍,顺口道来。 “是他!” 喜儿闻言大惊,心道这件案子怎会牵涉到那退隐的异人。 在喜儿与殷青青讨论着“白秋月”这人时。 里面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琴声悠悠,似高山流水,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叶侧耳倾听,听着听着,叶眉头皱起:“曲声不对。” 喜儿问:“哪里不对?” 叶眉头越皱越深:“徒有其形,不具其神!就像是照曲谱空弹,连寻常艺伎都远远不如,有古怪!我去试一试她。” 说着,叶飞身而下,俏然立于飞拱上,两指从胸襟中夹出芦苇叶,噙于唇边,双眸闭起。再睁眼时,叶的双眼杀意凛然,似一把锐利的尖刀。 以芦苇为笛,与楼中琴声相对,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曲声似利箭般穿透夜色,丝丝缕缕地钻了进去。 燕春楼中。 司徒庸与君不笑得令后,连忙翻身去了外头,环目四顾。找了一圈,并未发现标志性的船夫三件套的身影。 正欲通知小马郑修时,大堂中忽然一片死寂,一位丝巾掩面,身段凹凸有致的姑娘,在万众瞩目中,走上唱台,在一张小凳子上侧身而坐。 叮! 清脆的琴声弹出,动听的曲声顷刻间传遍燕春楼。所有看客摇头晃脑地听着,看似陶醉无比。 呼~ 就在这时,楼外传来一阵更为美妙的笛声,那笛声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压力,楼中烛火顷刻间疯狂地摇曳,几欲熄去! 笛声起初如溪水潺潺,柔和动听,与那琴声隐隐有高山流水相伴的意境。可一转耳,笛声曲风突变,铮铮锵锵,杀气腾腾,如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又如暴雨倾盆,急骤上天又飞流直下。 唱台上,蒙面女子面露慌乱,琴不由自主地越拨越快,即便是不懂音律的司徒庸与君不笑二人,也明显地听出了台上女子的节奏,受到外面曲声的影响,乱了方寸。 琴声与笛声针锋相对,如刀来剑往。可琴声没能坚持多久,便彻底败下阵来,唱台上的蒙面女子两眼无神,动作早已没了起初的灵动,机械般地在笛声影响下拨动琴弦。 忽然! “铮!” 琴声戛然而止,蒙面歌女一手拨在锐利的琴弦上,两指断去,鲜血淋漓。可她仍不知疼痛,一下下地用断指拨着。 台下早已察觉到台上的歌女有些古怪。在歌女断了两根指头后,有嫖客见了血,在惊骇中酒意醒去,在混乱中惨叫着逃出燕春楼。 一位醉醺醺的中年嫖客骂骂咧咧地爬上唱台。 “弹的什么狗屁玩意!” 他醉了七分,借着酒意将断指姑娘推倒在地。姑娘面色惨白,即便是倒在地上,仍用断指弹着,一片片碎肉飞出,场景甚是恐怖。 醉酒客人愤怒地掀开姑娘面纱,面纱后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她不是香姑!” 有人在台下惊恐万分地指着那张脸。 月底了,求月票!求啊! (本章完) 第250章 异乡客 鲁镇。 当皎月被一片浓郁的阴云遮住后,本是银白色的月芒,隔着一层乌云透出一片朦胧的光晕后,莫名地染上了一层淡紫色。 蛇眼睁睁地看着常世绘上的镜像消失,她心中对于燕春楼那边发生的事非常好奇。甚至蛇心中隐隐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就跟那小子一同去青楼了,那该多有趣呢。 坐屋顶上,听着四周静悄悄的,蛇的耳朵时不时发出细微的颤动。四周的静谧让蛇心中渐渐地多了几分烦闷,她仰躺在屋顶上,柔若无骨的身体因心情烦闷而扭来扭去,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游动的大白蛇。 在客栈中,那怀孕的少年时不时发出哭喊,疼得又吵又闹的,真聒噪。 蛇未经人事,她曾经好奇如怪物一般的她,若是看上了一个男人,该如何成亲生子。 是用身体将其缠起来,拖洞穴里去,然后将男人包起来吞了呢,或是有别的奇怪的办法?若真怀上了,又该是如何的滋味?需要避开冬眠期么?她一旦怀上了是生下人类的小孩呢,还是生下一颗颗蛇蛋? 曾经心中有着无数的憧憬与好奇,可当蛇亲眼看着怀孕的墨诳那般痛苦与纠结时,蛇忽然不好奇且不憧憬了。原来怀孕也没什么好的。 “嘶……嘶……” 蛇重新在屋顶上坐好,双手抱膝,脑袋埋入膝盖中。她用这种方式将自己蜷成了一团,口中发出了富有节奏的“嘶嘶”声。 在蛇的语言中,这是“娘亲”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 蜷曲着一动不动的蛇尖尖的耳朵猛地一颤,她猛然抬头,看向燕春楼的方向。 “叶!” 她听见了叶的“苇叶笛”。 蛇与叶情同姐妹。 耳边倾听笛声,蛇浑身一个激灵。 出事了! “嘶……” 蛇的口中发出细微的响声,她纵身一跃,自屋顶跃下,无声无息潜入阴影中。 蛇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没有呼吸,听不见心跳,体温在快速地下降,就像是一个“死人”。唯有两颗竖瞳在黑暗中隐晦地发出亮光。 笃!笃!笃! 过了一会,街道那头,传出一阵阵竹竿敲击地面的声响。 一道狭长的人影将夜晚的街道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阴影,一半是月色。 白秋月身披蓑衣,破烂的斗笠压低,遮住面容。 他拄着竹竿,敲击地面,声音富有节律地传入客栈。 客栈中,正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的墨诳,在发出一声惨叫后,鼓鼓的肚皮一阵扭曲,一只只婴儿般的手掌,从肚子里挤压着他的肚皮。 笃!笃!笃! “出事了……呜呜呜!” 墨诳听着那奇怪的敲击声,感受着肚皮中的“婴儿”似乎在回应那个声音。即便是他,也猜出外面出了意外。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想要大声呼救,却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让他发不出声音。 “完了!” 墨诳心中泛起一股无边的绝望,心中的惊恐瞬间放大了无数倍。他胡乱地抓向床头,抓起常世绘刚想求救。可下一秒,常世绘上浮现的一行小字,让他彻底傻眼。 【你已被“美猫猫”禁言三百六十天。】 “……” 沉默三秒后,墨诳泪流满面,对自己口无遮拦骂那头橘猫“破猫”而后悔不已,可他还在骂:“美猫猫我去你大爷!” 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一阵阵绞痛令他亲身体会着一种名为“临盆”的痛楚。 “拼了!” 墨诳背脊发凉,常世绘被禁言,他彻底失去了求救的手段,只能拼死一搏。 咬咬牙,墨诳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掏出他的大宝贝。 只见墨诳翻出最常用的一页,手指在页面上的字滑过。 心中在咆哮。 真把老子当盘菜了是吧! 真以为老子这些日子一点进步都没有么! 墨诳深耕门径,掌握了新的技术——默读! 书页中的字无声无息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房间中,金光闪闪,光尘在墨诳身边缭绕。 “抛开事实不谈,你们这般对我,嘲笑我,无视我,禁言我,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错!!!” 他选择了威力最大的一拳。 金光在身前凝聚成一颗砂锅大的拳头,墨诳面色狰狞,砸向自己的肚皮。 大不了,一尸两命! 跟你拼了! 墨诳此刻心中明白,事情不对,有人在外面搞事。 本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墨诳想着既然都要完蛋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一拳打死这胎儿,指不定能留着一口气,等到活死人司徒庸赶回来。 剖宫产做不成了,大不了做剧痛人流。 笃! 在墨诳与腹中胎儿斗智斗勇时,一袭蓑衣斗笠装扮的白秋月敲着竹竿来到客栈门外,墨青色的竹竿重重在地面一敲。 一圈淡灰色的涟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他的脚下浮现出水面的纹理。 “船渡异乡客,相逢在人间。” 白秋月淡淡一笑:“喏,该走了。” 客栈中,打算与腹中胎儿拼个你死我活的墨诳忽然没了动静。 他两眼一闭,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片刻后,墨诳重新睁开眼时,本该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却诡异地变成了纯粹的黑色。 黑色的眼睛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更为漆黑的小点,宛如蜂窝般,上面钻满了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幼虫。 “嘻嘻嘻嘻……” 房中,油灯尽数熄灭,墨诳口中发出婴儿般天真无暇的笑声。 “咿呀呀……” 墨诳用婴儿般的声音发出奇怪的叫声,他动作笨拙地向外走去。 转眼,墨诳走下楼,碰见了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店小二。 呼~ 大堂内的烛光无风摇曳,陡然熄灭。 “大爷的怎么回事?” 店小二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回头一看,一位陌生的客人用怪异的姿势摇摇欲坠地走下楼。 “这位爷,您这是?” 店小二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走向墨诳。 “嘻嘻嘻!” 墨诳好奇地朝店小二伸出手,摸向店小二的脑袋。 “饿……饿……” 店小二猛地一愣,只觉头皮一凉,那位奇怪的客人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个“碗”。碗里有红的有白的,乍看之下就像是一碗淋了红豆汁的豆腐脑。 可大半夜,这碗豆腐脑哪来的? 他们店里不卖豆腐脑呀? 店小二觉得头越来越痛,眼前越来越花,眼皮越来越沉。 到了后来,他终于看清,客人手里抓着的“碗”,下面垂着一束长长的头发。 店小二脑中轰地一声,像是炸了一道雷。 那哪里是什么碗哟! 分明是脑瓢瓜子。 “谁的……瓢……?” “噗通!” 店小二两眼瞪圆,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神情于脸上定格。 两眼一黑的墨诳捧着“豆腐脑”跌跌撞撞走出客栈。 他口角流出了红色的口水,朝着门外的白秋月嘻嘻一笑,那笑容充满了孩童的天真烂漫。 “唉,为何总是逼我做坏人。” 白秋月看着从客栈走出的“墨诳”,眉头一皱,却很快舒开,轻叹一声,再次用竹竿敲击地面。 结实的地面上,水纹剧震,宛若成了一条河。 “别吃了,该走了,别忘了是谁将你带来‘这里’。” 白秋月好心提醒。 墨诳手足无措地将碗儿丢掉,脸上多了几分茫然无助。 他一步步走向白秋月。 每走一步,他的两脚便陷入“水”中,新生的婴儿似乎感觉有趣,用脚踢着水,愉快地玩耍。 “麻烦。” 白秋月一下下敲着“水面”,发出声音,似是督促。 “嘶——” 忽然! 一道人影快如闪电,从黑暗的角落中由极静变作极动,朝白秋月掠去。 “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偷袭,让白秋月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那袭来的人影探出竹竿,隔空一点。 “嘶!” 是蛇! 蛇一直潜伏在暗中,倾听着黑暗中的动静,如最为称职的猎手。 客栈内的动静,她虽没有亲眼所见,但那诡异的嬉笑声、店小二脑壳被摘下的细响、有人喝豆腐脑般咻咻吸食的可怖声音,种种声音在蛇的脑中重新构成了一副可怕的画面。客栈中的异变令蛇蛇皮发麻,可越是如此,蛇就越是冷静,在黑暗中潜伏着,直到这刻,才发出了雷霆一击。 长长的竹竿戳向蛇的面门,可蛇的身体却像没有骨头,一扭一转,竟神奇地在竹竿上绕了一圈,转眼来到白秋月面前。 白秋月瞳孔猛缩,在电光火石间,他分明看见了一条人面蛇身的怪物,脸上长满了细密的鳞片,两颗尖牙在黑暗中反射出晦暗的幽光。 蛇本想一口咬断白秋月的脖子,可白秋月反应极快。 尖锐的獠牙,撕去白秋月的长袖,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了两个血淋淋的牙印。 …… 燕春楼中。 所有客人都是开开心心地来,带着扶着墙走的小心思,踏入燕春楼。 可谁也不曾想,燕春楼今夜竟发生了大型的演出事故,一位扮作香姑的艺伎,疯狂地用断指弹着琴弦、血肉飞溅这一幕,令大多客人酒意猛然惊醒,趴桌上干呕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歌女两眼一闭,昏死过去,气若游丝。 大厅中陷入了一片混乱。 客人疯狂地向外逃。 二楼一间空房内,老鸨母惊恐万分地栓死房门,用后背抵在门上,一点点地滑下,蹲在房中,浑身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同一时间。 楼上。 提着肚兜信物入了香姑闺房的少年,仿佛陷入了奇怪的危机中。 在鲁镇中艳名远播、令无数男人垂涎的花魁香姑,此刻她的神情举止、声音容貌,老态呈现,哪里还是那一位桃花杏眸、一颦一笑牵动人心的美香姑。 走到郑修面前,“香姑”眉头拧起,涂了胭脂的性感双唇微微张开,露出疑惑与深思的表情。 “你,究竟是谁?” 一个个半透明的触须,如仙女的彩带般,自香姑裙下探出,灵活地在香姑身后妖娆地摆动着,其中几根触须末端长有奇怪的口器,伸向少年。 随着触须一点点的接近,郑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下一刻将任由美香姑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 在触须即将啜到少年脸上时,郑修那涣散的目光陡然恢复澄清,快如闪电的一刀唰唰将几根触须斩断。 盘龙十八斩——双龙取水! 断掉的触须仿佛具有生命,痉挛不已。 “你!” 一眨眼被砍去几根触手,香姑面露惊诧,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老态眨眼间消失无踪,那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妩媚重新浮现,她巧笑嫣然,朝少年眨眨眼。 “公子何必猴急呢!” 看着那张脸,一股恶寒浮上心头,要不是刚才听见那老态龙钟的声音,本王还真有可能信了你的邪!【恶童】的“意志”属性不如郑善,刚才香姑似乎借助“气味”、“声音”、“容貌”,施展了一种类似于“媚术”般的奇术,让郑修意识有了一刹那的模糊。 中了媚术的感觉很是奇怪,郑修心中分明知道云端幻境是假的,可怎么也醒不来。无奈之下在幻境中郑修直接从云端向下跳,索性自杀。或许是这种“不受美色诱惑”的决心,让郑修短短几秒便脱离了幻境,清醒过来。他清醒时香姑正好用沙哑苍老的口吻说出一句话,让郑修在心思电转中,心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你他娘的是烛?” 香姑妩媚娇俏的笑声戛然而止,她面露惊愕,看着少年。 “我去你大爷!” 郑修暴怒,想起自己差点被烛那形状奇怪的触手给啃了,杀心爆棚,福至心灵,一刀斩出。那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刀,同时藏了十八种变化,他恨不得用盘龙十八刀的所有招式将眼前的美香姑剁成渣滓。 新仇旧恨叠在一块,所爆发出的愤怒是难以想象的。 【你在极度愤怒之下,心中悲愤不已,将愤怒化作力量,也将十八刀化作一刀。】 【你自行领悟出‘盘龙十八斩’的第十九刀“舍身屠龙”!】 【“盘龙十八斩”达“登峰造极”之境。】 郑修这一刀劈向疑似烛的香姑,轰地一声,刀风将屋内弥漫的兰花香气吹散,窗户猛然冲开。 唰唰唰唰! 十八刀刀影化成一刀,将香姑情急下挥舞的触须通通斩碎。 “不可能!” 香姑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一阵青烟,诡异地消失在郑修面前。 郑修怔怔地看着香姑消失的地方。 那熟悉的消失方式,即便是化作了灰,他都认得。 片刻后,郑修脑中浮现出一个比“香姑就是烛”这个想法更为荒谬的念头,脱口而出: “这他妈的也是……化身???” (本章完) 第251章 “元婴”(4800字) 盘龙十八斩,源自二十年前在白鲤村中壮烈牺牲的宝藏王苍云。 这一套功夫即便放在两百年前诸多武学大放光彩的武林中,也能在江湖白晓胖的兵器谱上排入前列的刀技,如今成了郑修最常用的平砍输出招式。 自习得【盘龙十八斩】后,郑修用起来越发得心应手,有如臂使。 正所谓水滴石穿、积少成多,郑修平日里累积的熟练度,在极度愤怒、且在【囚者】推开第七门扉的前提下,由“炉火纯青”踏入“登峰造极”境界。 这已经是和金色传说特质【天地交罡归一剑意】到了同一境界。 至于名为“盘龙十八斩”的功夫会出现第十九招。 就像双飞同时被称作三批,四大天王有五人,七大门派有八个的道理一样,郑修觉得会出现第十九刀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来不及感受着特质突破至“登峰造极”时那融会贯通时的醍醐灌顶感,在香姑被一招“舍身屠龙”劈成青烟消失于郑修眼前时,他心中怒火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与难以描述的疑惑。 郑修唰唰几刀剁碎了香姑裙底长出的奇怪触须,那几刀是有砍到肉的感觉。可在砍死香姑时,那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落空感,令郑修幡然醒悟。 唰! 郑修面无表情,在香姑的闺房中挥出几刀,凌厉的刀气眨眼间将屋内陈设劈碎。 呼~ 冷冽的夜风灌入房中,彻底散去了弥漫的兰花香气,郑修抬头望向窗外,月晕在乌云边上染出的妖紫色渗满了郑修的双眸。 【灵感】! 郑修一愣,当机立断过一个灵感,开启灵视。 灵视下,鲁镇仿佛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团中。 “还没形成暗帐!果然是烛,与‘从前’如出一辙的布局手法!” 郑修用“灵视”确认鲁镇上空还没形成完全封闭的“暗帐”,也就是说此处的“鬼蜮”尚未成型后,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将屋内劈得稀碎,仍未发现香姑踪迹,这时他才摸着额头确信香姑是真的消失了。 “是化身?” “怎么可能?” 郑修左思右想也无法理解,烛为何会懂“化身”的能力。他一直以为借化身“神游”天外是【囚者】独特的能力。 只是此刻郑修也无暇多想,若香姑真的只是烛的其中一具“化身”,这些年他的神出鬼没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烛无处不在,却难以寻获。 在黔南镜塘镇,烛也曾以“老净巫”的身份活在那里,从当地居民的反应中,烛似乎在那里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此刻郑修心中乱糟糟的,但在短暂的疑惑后,郑修心神一沉,一脚蹬碎房门,几步窜到楼下。 燕春楼中早已是一片狼藉,大堂中,司徒庸医者仁心,正俯身查看唱台上失去意识的歌女的伤势。 司徒庸抬头看见小马郑修提着刀从楼上杀到楼下,眼睛一眨不眨,他望向自己的刀,上面沾了一层奇怪透明的粘液。 “老夫的刀!你砍了什么!这可是善良的刀!救人的刀!” 司徒庸顿时心疼地想抢回自己的大宝刀,想擦一擦。少年眼疾手快,手腕一缩,没让老神医抢回。 郑修没告诉老神医自己拿他的“善良的刀”砍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一直立在栏杆上静静看戏的橘猫这时打了一个呵欠,从高处跃下,稳稳落在少年头顶。 君不笑嘻嘻哈哈地笑着:“看戏咯!看戏咯!” “别狗叫,再叫扣钱。” 郑修瞪了君不笑一眼。 君不笑立即换上了一副“冷漠”的正经面具,不嚷嚷了,双手背负,总算流露出曾经上弦肆的风范。 郑修取出常世绘,联络蛇。 蛇那边却没有回应。 “出事了!快回去!” 郑修、司徒庸、君不笑、橘猫,三人一猫与外面的喜儿、殷青青、叶汇合。 街道上满是惨叫的人群,叫着叫着醉倒在地的采花客。街道上的骚乱叫醒了鲁镇的夜,一盏盏油灯逐渐亮起,愤怒的妇人提着灯笼,在街道上寻找自己那不争气的丈夫。 “叶!” 郑修神情严肃,朝叶招手。 叶轻飘飘地落在郑修身边,举止宛若人间仙女,温婉动人。 “小少主有何吩咐?” 叶眨着眼睛问。 “我问你一件事,事关重大,你必须如实道来。” 郑修看着叶的眼睛问:“蛇是否是天生异人?” 叶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摇头:“蛇虽然自小被白蛇抚养长大,身体出现异变,但她,绝非异人。” “伱肯定?她身上每一处你都看过?” 叶清澈的眼睛与郑修对视:“叶,很确定。” “难道是白秋月?”对于叶的话,郑修选择相信,他摸着额头沉思几息,喃喃自语:“烛在这里布局有一段时间了,恰好被我搅和。可如果我们没来,他难道是想用这里的‘局’,去弥补二十年前的失误?” “他已经找了两位‘人柱’去填补二十年前的‘缺失’?” “一旦让他填补成功了,所有的扭曲都会拨乱反正?” “喵!” 这时橘猫望向客栈的方向,叫了一声。 这一次郑修在学会【外语】后,头一次没能翻译出橘猫的喵言喵语。 “白秋月如果是他的人,白秋月会不知烛的算盘?真有人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替另一人卖命?” 这时君不笑从容举手,笑了笑:“那得看银子给的够不够了。” “我没问你。”郑修这次直接取出小本,唰唰在“君不笑”名字后面又写了一个“正”字。迅速画“正”光速收起“赤王小账本”,向众人沉声道: “叶、唱戏的,无论你们二人用什么办法,用影子戏控制他们也好,用曲声催眠他们也罢,用最短的时间,让他们离开鲁镇,越远越好!万万不可靠近这里。” “殷青青,你是异人,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到鲁镇城墙之外,莫要靠近。但也不能太远,留意常世绘的通讯,随时听我吩咐。” 郑修之所以能停留在鲁镇,靠的就是【时妖驿站】。 一来,多亏【囚者】门径在经历食人画鬼蜮晋升后,【神游】能力大幅提升,他在驿站周围的活动范围较前扩大许多; 二来,【时妖驿站】的【体格】是“曲径通幽”,顾名思义,【时妖驿站】的规模是狭长型的,郑修体验过了,的确很狭长,能够抵达非常深入的距离。 城墙与客栈距离不过几里路,问题不大,一旦郑修感觉到与驿站分离的前兆,可通过常世绘通知殷青青随时调整体位,时刻保持化身与驿站的紧密连接。 面对小马赤王的吩咐,殷青青、叶、君不笑三人没有疑问,点头称是。 君不笑此时也不再嘻嘻哈哈,他在关键时候,终于表现出晓部七人众应有的靠谱之处。 “包在我身上。” 君不笑取出剪刀,冷声应下。 “那我们呢?” 喜儿指了指她自己。 “抓稳!” 郑修往胸口一拍,此刻的他不再藏拙,一声凄厉的鸟鸣划破夜空,自郑修胸膛,“牢中雀”与“诞魔”融合后的奇异印记,如漆黑的血管纹路般爬满郑修的全身。 牢中雀在高空中拖出墨色的光影,飞速升空,折返向下,落在郑修头顶,与之融合。 白皙的脸蛋上布满黑色的纹路,一张惨白的骨面遮住半脸,獠牙长出,一侧肩甲骨隆起,“啵”地一声,一片闪动着墨影流光的片翼自郑修背后伸出。 在叶、君不笑、殷青青三人不同程度惊愕的目光中,郑修两手分别抓着喜儿与司徒庸二人,冲天而起,径直飞向客栈所在的方向。 “小少主!”叶吹响芦苇笛,朝夜空大喊:“替我照顾好蛇!”说话时叶的神情满是担忧,在不久前蛇便失去了联络。 三人心思各异。 不曾想,那位看似除了俊俏与出手阔绰、还带点天生神力一拳崩断一棵树之外便平平无奇的郑家小少主,自称赤王侄儿的那位少年,竟是天生异人,拥有这般妖邪的姿态。 “干活咯!” 安静片刻后,君不笑咯咯笑着,开心地抡起大剪刀。只见他背后的影子诡异地扭曲着,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十六,他的影子越分越多,沿着墙角、石缝、阁楼、夜色,悄悄地爬向城中每一人的身后。 叶纵身跃起,看了君不笑一眼,在屋檐间灵活地跳跃着,她口衔芦苇叶,笛声悠扬,似潺潺溪水,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殷青青遵从郑修的吩咐,默默地转身向城外走。 他们每一人都身负任务,在郑修的指挥下,扫黄小分队开始运转起来。 夜空中。 郑修化身片翼牢中雀的姿态,掠向客栈。 墨色的流光将夜空一分为二。 下方的光景模糊地在高空疾行的三人眼中闪过。 起初混乱的街道上,在叶的“苇叶笛”,君不笑的“影子戏”两种奇术的影响下,起初眼神涣散、在街道上茫然不动,紧接着便如傀儡般,快速向外走。 “快看!是那些寡妇!” 被郑修单手提着脖子、显得十分无助的喜儿没来得及抗议这种老鹰抓小鸡式的姿势,顷刻间她便被街道上的异象给吸引了注意力。 喜儿不久前才与老神医一同给寡妇们上门送温暖,自是眼熟得紧。只见一位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奇术的影响下,向城外小跑,跑着跑着她们面目狰狞,下身被污血染黑。 啪! 一块块蠕动的肉团从裙底掉落,砸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啪!啪!啪!啪! 从寡妇们身上掉下的肉块越来越多,那些蠕动的肉块哪里是什么婴儿哟!正如司徒庸所说,她们在求了“五通神”后,体内所怀的根本就是无法存活的“孤阴胎”。 如今,在某个不知名原因的驱动下,寡妇们体内的“孤阴胎”成了一块肉团掉下,在人走道空的街上孤零零地蠕动着。 “嘻嘻嘻——” “哈哈哈——” “嘻嘻哈哈——” 此起彼伏的笑声自鲁镇中掉下的九十九块肉团中传出,那粉嫩鲜红的肉团一阵蠕动后,竟渐渐变成了婴儿人形,发出天真烂漫的笑声,自四面八方,向客栈的方向撒开腿奔跑着。 诡异的“人形婴儿”,那童真的笑语,它们渐渐变得稳健的奔跑步态,城中上演的一幕令飞在半空的喜儿与老神医二人看得头皮发麻,嘴巴开开合合,愣是说不出半个字。 “那是什么!” 郑修在半空中一个三百六十度花式旋转,借机用翅膀尖尖拍了拍橘猫的屁股。 橘猫稳稳地薅着少年的头发,浑身毛发被狂风呼到脑后。 它被拍了屁股,却没流露出半分不愉,而是两爪托着下巴,望着下方,露出沉思状。 “喵?喵喵喵。” 【似乎是‘元婴’喵。】 “元婴?哪个元婴?” 郑修一愣。 “喵喵喵喵!” 橘猫理直气壮地回答。 【不知道喵!元婴就是元婴喵!】 喜儿与司徒庸二人听不懂喵语,在一阵令人头冒金星的花式眩晕中,他们只听见了一人在问,一猫在喵喵喵。 “小少爷,客栈灯熄了!” 喜儿指着远处客栈的方向。 “看见了!” 司徒庸阵阵干呕,强忍着不适问:“老夫的任务是什么?” 郑修平淡回答,让他们提前有一个心理准备:“你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喜儿:“啊?” 郑修:“老神医你会开刀,喜儿你能缝针。万不得已,只能牺牲那小子了。” 这回喜儿与老神医秒懂了,背脊嗖嗖发凉。 怪不得他特意带着二人赶回客栈。 原来是为了……剖宫产! …… 喜来灯客栈前。 灯熄人灭,一片死寂。 客栈中店小二的尸身余温尚存,散大的瞳孔疑惑地望着天花板。 蛇一口咬下,在白秋月胳膊上留下牙印,致命的毒素只需短短几息便能带走白秋月。 蛇是后天的猎手,毒素顺着藏于牙齿中的毒液沁入对方体内后,蛇并未放松警惕,白秋月手臂吃痛,酥麻肿痛发黑,他却咬着牙将竹竿一荡一推,敲在蛇的身上,将蛇击飞。 蛇如弹簧般灵活的身子在墙上一压,紧接着弹射而出,快得只见一道白花花的影子。蛇打算再咬一口,以防对方没死绝。 “蛇?有趣,哈哈哈哈!” 白秋月却大笑一声,另一只空余的手两指并起,猛地插进蛇留下的伤口中,然后快速拔出手指。 哗哗哗! 手臂上的伤口竟如喷泉般,被他两指引出。起初喷出的血是黑色,带着腥臭,但很快喷出的血便成了肉眼可见的鲜红。 手臂肿胀消去,他将自己的血“渡”出许多,虽缓解了蛇毒的侵袭,却也让他失血过多,一阵疲乏感无声涌上。 “墨诳”仍在白秋月与客栈之间的“河流”上嬉戏踢水,白秋月换了一只手抓着竹竿,在河流上一引,紧接着,白秋月背后,一片波纹涟漪无声无息地汇聚成一面镜子般的虚影。 忽然。 就在白秋月似乎有所动作时,他脸色剧变,脖子以可怕的速度隆起。 他痛苦地丢下竹竿,用两手捂住脖颈,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中。 “好机会嘶嘶嘶!” 蛇屈身弹向白秋月,张嘴就咬,果断补刀。可就在此刻,神情痛苦的白秋月嘴巴诡异地张大,那张沧桑的脸因嘴巴过分扩张而变得扭曲。 一颗黑乌乌长满了头发丝的肉团,从白秋月的口中挤出。 蛇浑身一颤,白秋月口中呕出的“头发肉团”,让蛇莫名其妙心中响起一个声音,大喊着: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这是蛇那近乎动物般的“直觉”,在向蛇示警。 蛇动作一顿,四肢强行落地,在地面上匍匐爬行,顷刻间躲到远处。 白秋月口中呕出的肉团在空地上“重组”,过了一会变成了一位浑身不着片缕的女子。 女子长相倾国倾城,眉头轻蹙,似藏愁思。只见她那涂得艳红的指甲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一拨,她表面的皮肤剥落一层,成了一袭红绿相间的罗裳。 “呕”出了女子的白秋月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好一会,他才苦笑着站起:“下次以白某作为驿站进行移动时,能否提前告知一二,感激不尽。” 女子却没理会在身后抱怨的白秋月。 而是面露温婉地朝不远处嬉戏的“墨诳”,张开藕臂,笑道: “过来吧,孩子。”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52章 新生(4800字) 夜空中。 月亮彻底消失。 妖艳的紫光在夜空中如一片层层叠叠的帐幕,远看又像是一片绚烂的紫色极光。 「那是什么!」 喜儿与司徒庸不知是晕机或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令他们恶心欲吐。 「是秽气!」 郑修心中大骇,如此浓郁的秽气竟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是常闇打开了? 烛在此进行「仪式」? 郑修心思电转,片刻后便否认了刚浮现的推测。 不对! 与「从前」的仪式不一样。 白鲤村、日蝉谷、食人画,时隔两百年,郑修勉强算得上是「亲身」经历过三次「人柱仪式」,颇有经验。 只是一眼,郑修便隐约察觉到烛在此谋划之事,并非是像那三件事那般,创造出鬼蜮,满足「祭品」与「人柱」的仪式条件,将「人柱」送入常闇中,完成「镇压」。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哇呜喵。」 橘猫蹲郑修头顶懒洋洋地伸出一根猫爪,指着远处,心情不佳的橘猫今日话格外多,喵个不停:「有个「小家伙」也想熘「进来」玩喵。」 橘猫猫爪其余爪子屈曲,留下两指向下,作出一个「走路」的爪势,在郑修眼前先是从左向右走,紧接着爪势一反,变成了从右向左走。用生动形象的喵喵爪举了一个栗子,橘猫重新慵懒地趴在少年头顶:「方向不同哟喵。」 一口气喵了两个长句,橘猫发出低声的呜咽抱怨,捂住鼻子:「臭死喵了。」 方向不同? 橘猫的第二句话立即吸引了郑修的所有注意力。 是了,方向不同! 郑修翅膀用力一拍屁股,幡然醒悟。 喜儿:「嘤~」 方向不同! 郑修悟了。 烛正在做的与他两百年前做的事情恰恰相反。 烛并非是要送「人柱」进入常闇,而是要将什么东西,从常闇中……带出来! 就是橘猫不久前所说的「元婴」! 郑修眨眼间脑中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在仙姑庙鬼蜮中,那即将打开的常闇镜面后,那根大可吓人的螳螂臂,要不是最后凤北出手,郑修无法想象从常闇后跑出来的怪物将会给常世带来何等灾厄。 郑修想到这里,加快速度。 居高临下,街道上的奔奔跳跳的「小元婴」们,竟跑得比郑修飞的还快。 他们嬉笑着自街道巷口,跑到客栈处,涌向墨诳。 香姑正朝墨诳张开双臂,迎接着即将诞生的「元婴」。 郑修过了一个【灵感】。 几道浓郁程度不同的「影子」,在灵感中清晰可辨。 异人白秋月,化身香姑,「元婴」墨诳,还有躲在暗处的蛇。 郑修心中暗暗惋惜,若远处没有队友在,他定毫不犹豫地在空中尝试融合「诞魔」,一炮下去,一了百了。 「下去!先将墨诳带走!」 郑修说罢,便将喜儿与司徒庸丢了下去。 在坠落途中,喜儿脸上红晕未消,但却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十指丝线交缠,向四面八方射出。 肉眼难辨的丝线在空中布下了天罗地网,接住了喜儿与司徒庸老这把老骨头,悬于半空。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眨眼即逝的光景里,小元婴们蹦跶着,来到墨诳面前,与墨诳手牵手。 越来越多的小元婴涌来,它们分别以手相连,墨诳嬉笑着,开心地与跑来相聚的婴儿们转起了圈圈。 圈圈越转越快,一百位同样的充满童真稚趣的嗓音,在空荡荡的鲁镇上空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嘻嘻嘻嘻!」 「嘻嘻嘻!」 「嘻嘻嘻!」 墨诳在婴儿群中笑得很开心。 他那两颗黑色的眼珠子里面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墨诳的肚子越来越大,如气球般涨起,那鼓胀的肚皮几乎变成了一张薄膜,里面伸出了一只只小手压在肚皮上,在回应着四周的婴儿。 喜儿看着这一幕,说不上有多心疼,只是看着昔日的同僚变成这般模样,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般的伤感。做他们这一行,经常与诡异为伍,也不知何时就会落得与他同样的下场。 空中。 郑修将喜儿与司徒庸丢下去后,心念一动,心牢中束缚着「画师诡物」的锁链松开,他的右手一阵扭曲,清脆的骨骼移动声响起,他的右手弯成了骨折的形状,末端的骨骼转眼变成了一支狰狞的画笔。 虽说用【恶童】施展【画师】门径的奇术,并非最优解,但此刻【时妖驿站】在鲁镇之外,临时换化身一来一回将浪费许多时间,郑修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咬破手指,血洒长空。 同时,郑宅中,正日行一例犹犹豫豫地替郑修擦拭身子的凤北,忽然察觉到郑修的面色一变,顷刻间苍白了许多。 「出事了?」 凤北微微一怔,随后伸手抚摸着郑修的脸颊,感受着上面的温度,眼眸深处流露出难掩的忧色。 再回鲁镇。 郑修以血做墨,一道道血色的光束,在画笔的牵引下,自夜空中落下,如一根根扭曲的血色栅栏,将客栈周围彻底封死。 「画地为牢!」 「牢不可破!」 郑修一个照面便打出了状态,先是上了【牢不可破】的状态,紧接着他再次作画,手速如电,形状狰狞扭曲的画笔几乎化作了呼啸的残影,在身前挥动。 一柄柄血色的小剑由虚化实。 在郑修一连放出两招后,地面正准备接纳元婴的香姑仍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墨诳,而白秋月却勐然抬头,张大嘴巴看着天空中的片翼身影,以及铺天盖地的血色剑影。 他用竹竿默默戳了戳香姑。 「似乎出了一点点意外。」 香姑茫然抬头。 「去!」 郑修挥手,万剑齐发。 白秋月目光一凝,挡在香姑身前,竹竿向前挥动。顷刻间,竹竿划过的轨迹,竟响起了波涛汹涌的声音,一道如气如雾的小河,呈弧形的轨迹,看不见头尾,诡异地在虚空中流淌,宛若一面盾牌。 「随波逐流!」 如暴雨般射向地面的万道血色剑影,在触碰到白秋月挥出的「河流」瞬间,竟诡异地弯折,全被弹回郑修所在之处。 郑修在得知白秋月是「异人」时,就不敢大意,所以一出手便动用了【画师诡物】,想要绝杀。但异人真不愧是异人,诡物就像是一种不讲道理的奇术增幅器,异人白秋月的「摆渡人」能力神秘莫测,挥手制造出一条长河,将郑修的剑影「渡」回原处。 郑修的浑身汗毛如针尖般立起,【直觉】触发,立即将手腕流血处含在口中。 止血了。 唰! 射回郑修的万道血色剑影在半空中便去势大颓,难以维持小剑的形态,化作 淅淅沥沥的血雨洒了郑修一身,不痛不痒。 空中血意氤氲,郑修片翼用力一扇,掀起的狂风驱散了空气中遮挡视野的血雨。 再看回客栈门前,香姑与白秋月二人早已不见踪影。 「走了?」 郑修神情一沉,右手几乎是半分不停地在额头上重复着摸上来丢出去的动作,【侦查】与【灵感】两个特质轮番判定,不同角度的环境信息全方位地呈现在郑修面前。 「何方妖孽!」 司徒庸见一只只「孤阴胎」抓着墨诳,本着医者仁心的他心中一横,自身后抽出两把救人的刀,上前对着墨诳左右的孤阴胎抬手便是两刀。 喜儿借隐匿的丝线立于半空,低头一看,眼看老神医耍刀熘得飞起,暗暗咂舌。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虽说喜儿不懂刀法,但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司徒庸耍刀与常人不同,与其说是在砍人,倒不如说是在「解剖」,细腻的刀法配合他那灵巧的双手,老神医那唰唰快速的几刀,竟精准无比地剔去抓着墨诳那两只小手碎肉,让墨诳的双手得以松开。 「呜呜呜,喜儿真不愿用这招……」 喜儿哭丧着脸,居高临下的她对城中形势看得格外清晰,眼看越来越多的孤阴胎向这边走来,她也不敢再犹豫下去,双手抬起。 「人傀!」 只见喜儿面上哭相眨眼变得认真专注,只见她双手交叉横于身前,屈向掌心的中指与拇指分别捏着一根绣花针。屏息片刻,喜儿口中轻斥一声「我的线儿呀委屈你们叻」,中指一弹,两根绣花针射出,一根插墨诳天灵盖上,另一针插在了尾椎上,一上一下,相互呼应。 这是喜儿无意中开发出的奇术,能以丝线操纵活人,只是这般做法,早已超出了「裁娘」的门径规矩,简单来说就是跨界了。喜儿生怕污了门径修行一直不愿深入开发此术,只是会都会了,如今在迫不得已下,喜儿心里乱糟糟地琢磨着「门径」,「岔道」,「规矩」,「限制」,末了只能安慰自己,蹭一蹭不进去,应该不会闹出太大的毛病。 在喜儿的操纵下,***了两针的墨诳浑身一颤,像是打了一个激灵,随后四肢不由自主地走向老神医。 「老神医,快动手!」 司徒庸一愣:「你是说……」 喜儿咬咬牙:「剖了!再不剖迟了!」 司徒庸面露难色:「可是……」 这时郑修早已落在客栈前,果断挥刀将几只笑嘻嘻的孤阴胎剁成几段。这孤阴胎看着诡异,但剁成几截后,便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似乎没有太大威胁。这时郑修听见喜儿的话,点点头:「剖了!」 郑修并不知道烛的真正算盘是什么,也不知道即将诞生的「元婴」是什么鬼东西,但郑修仍是非常乐意看见烛吃瘪。无论是食人画中的虚幻恩怨,或是他对凤北的虎视眈眈,都注定了二人永远站在对立面上,绝无和解的可能。烛的谋划,既然这么凑巧碰上了,破了便是,没什么好纠结的。 「嘶嘶嘶……」 在烛与白秋月突然消失后,蛇感觉到危机脱离,这才从黑暗中走出。只见她偷偷戴回面纱,遮住面上的丑陋,不满地揉着胸口。刚才白秋月那一杆子敲在了她的贫瘠处,那沉重的力道若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指不定连胸骨都会被敲个粉碎。这一下痛击,让本就平平无奇的她更是雪上加霜,她希望借此按摩能让伤势恢复一些,长回一点。 远处屋檐上,两道身影在夜色中赶往此处。 是负责驱散百姓的叶与君不笑。他们二人一边往这边赶,一边在常世绘群聊中大喊: 君不笑:「嘻嘻嘻!好多怪东西来咯!」君不笑笑着笑着就笑不出声了:「坏 了!它们没有影子!」 「小少主!」叶的声音听着有些喘,在鲁镇全城范围内用曲声进行催眠似乎费了不少力气。叶有气无力地在常世绘中说道:「百姓几乎都被送到了城外,那些生下怪胎的寡妇们……全死了!」 该死的……烛! 郑修虽非圣人,可听闻如此多的寡妇死去,心中仍是对烛生出了难以遏制的痛恨。他木然将赤王镜挂回腰间,回头朝司徒庸用一种几乎不带感情的口吻澹然道:「老神医剖,喜儿缝,若他运气好,剩下的我来治。」 喜儿闻言一愣:「小少爷你?等等,果真是我去缝?」 其实她想说的是谁开刀谁缝,可司徒庸却一摊手,无奈一笑,显然他的举动告诉了喜儿,他只懂开刀不懂缝合。 郑修没有回答,将黏湖湖的刀丢给老神医,一人一猫迈入街道深处。 叶与蛇相聚,二人低头聊着悄悄话。 墨诳此刻面目狰狞,早已没了刚才的天真烂漫,死命挣扎着。可在喜儿的控制下,他呈大字型躺在地上,除了时不时抖两抖之外,动弹不得。 可随着墨诳的挣扎与抖动,喜儿渐渐地面露痛苦,她的十指指甲竟被扯开,渗出血水。喜儿咬牙道:「再不动手,我也压不住他了!」 「火!」司徒庸心一横,刀鞘在地上铺开,六把长度形状不尽相同的刀具整齐摆在上头,君不笑张口吹出一口火,将刀具烤成七分熟后,示意老神医可以动手了。 轰! 这时街道拐角勐地传来一阵地动山摇,地面裂开,房屋接二连三地崩塌,一道道可怕的裂隙沿着倾塌的房屋,一直延伸到几人脚下。 这剧烈的震动将客栈前的扫黄小分队吓得不轻,以为又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了。往那处看,一道长着翅膀的身影高高飞起,两手抡着两把燃烧着漆黑火焰的大弯刀疯狂地向下砸。 又一片城区倒塌。 司徒庸进入状态,对外界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开始下刀。 嗤! 滚烫的刀几乎在触碰到墨诳的肚皮瞬间,那肚皮便入气球般破开。 轰! 这时小马赤王再次起飞,手握一柄狭长弯曲的长刀,将云噼开。 远处,燕春楼的顶层整层被无形的刀气削飞。 漆黑的血水如喷泉般涌出,污了老神医两手,老神医不断地换刀,里面触目惊醒的血管与肉块早已超出了「人」或「女人」的范畴。在老神医看来,这家伙的肚子里根本就不是人能长出的结构。他以往的经验在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可刀子都拿手上了,为了救人,老神医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切。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司徒庸念咒似的口中喃喃自语,随着他掏出的肉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一旁空地上堆了一座小肉山,血淋淋地吓人。 这时拆了大半座城的小马郑修终于摇出了「悲天慈雨」,面无表情地从高空落下。 「快!不用多想,一刀拖下去!」郑修催促:「只要有一口气,我能把命拉回来!不用顾及!」 司徒庸茫然地回头看了郑修一眼,只见少年眼神坚毅,只能选择相信他啦,便一咬牙换了一把最长最宽的,平日用来分筋斩骨,足足有小臂长的大刀,闭着眼往下开。 挣扎的墨诳忽然没了动静,他眼中怪异的黑色小点从四周向童仁消退。墨诳一脸茫然地被按在地上,他勉强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破开的肚皮。 一只白嫩纤细的小手无声无息伸了出来。 墨诳呆呆地看着自己血肉模湖的肚皮里伸出的那只手。 刹那的死寂后。 「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无助连绵不绝抑扬顿挫的惨叫响彻鲁镇。 第253章 “外滩” 在那只小手从血淋淋的肉块中颤巍巍地伸出的瞬间。 在场负责接生的所有人,特别是司徒庸,顷刻间沉重的脸色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他们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白皙如藕的小手。 胖都都的五指,纤毫毕现的绒毛,在墨诳那满是疮痍的腹腔中,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干净得令人感觉到不可思议。 刚惨叫了一声的墨诳,脸色再变,清明的双眸再次染成了纯粹的黑色。他忽然歪了脑袋,天真无暇地咧嘴一笑。 一颗光熘熘的脑袋钻出,五官未开,长着一张胖都都的小嘴,张口吮着指头。 墨诳笑嘻嘻的,可浑身的皮肤却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干瘪下去,转眼失去了光泽。 司徒庸与喜儿皆是一愣,谁也不曾见过如此怪异的“诞生”,更未见过如此凄惨的“孕夫”,墨诳仿佛被夺舍了般,气息渐渐地虚弱下去,可他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盛,望着腹中“元婴”的纯黑之眸隐隐透出一种名为“慈爱”的光芒。 在司徒庸、喜儿不知所措时,郑修一个箭步踏入喜儿与司徒庸之间,单手提着那颗小小的脑袋,“波”地一声从墨诳体内拔出,丢到一边。 “快缝。” 郑修仿佛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丢掉元婴后,墨诳浑身一软,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郑修指着墨诳的肚子,拍了拍喜儿,喜儿嘤嘤,恍然回神,看着那血肉模湖的肚子头皮发麻。 下一秒,喜儿两手握针,一眨眼功夫,一双巧手在几息间于墨诳的肚皮上来回翻飞,手影重重,一个照面便让墨诳的肚皮“看起来”像是缝好了。 郑修看着缝合的伤口,不由一愣。暗道尼玛,不愧是裁娘,竟在墨诳的肚皮上缝了一朵菊花形状的刺绣。 只是表面上虽然是缝好了。 针线之间仍不断涌出黑红相间的血。 墨诳的气息越来越弱。 【惊喜囚笼】难得摇出了唯一能够治愈一切的大招“悲天慈雨”,喜儿、司徒庸赶在技能不得不丢出去的限制时间内,完成了这台艰难的接生,郑修手中的唐刀“断月”刀锋上氤氲着一层澹澹的绿光。只见少年微微一笑,朝墨诳的肚皮隔空挥出一刀,潇洒入鞘。 卡。 “悲天慈雨。” 郑修闭眼,唐刀在手中消散。 天空中妖紫色的光晕隐去,一片绚烂的绿色光雨宛若神迹般,落在鲁镇上。 少年一刀,斩出漫天绿光。 “哇!好绿!” 喜儿将嘴巴张成“o”型。 墨诳的肚皮上的菊花伤口在绿色光雨的浸润下,快速愈合。 远处,蛇用力挺起胸脯,发出“噢噢噢嘶嘶嘶”的声音,满脸地享受。 伤口……愈合了! 回来了!回来了!都回来了! 蛇顷刻间泪流满面。 恨不得多承受一点雨露的滋润。 将摇出的大招“悲天慈雨”以这种方式丢出去后,郑修几步踏出,在废墟中寻找刚丢出去的“元婴”。 长相酷似婴孩的“元婴”早已没了动静。 “夭折了。” 司徒庸来到少年身后,面露惋惜:“可惜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罕见‘病例’。” 郑修抬了抬手,面露犹豫,元婴与人类婴儿长相酷似,令人难以下手。或许自行夭折就是最好的结局,想到这里,郑修转身。 郑修心思不在此处,将“元婴”解决,一招“悲天慈雨”救下墨诳后,他再次回到香姑与白秋月消失的地方,来回踱步,搓着额头。 他至今仍在思考,烛为何会拥有“化身”的能力,为何能无视距离跨越移动,又是为何,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 “他到底去了哪里?” “原来,他之前的移动方式,不仅仅局限于‘养鸦人’?” “如此一来,要抓住那个家伙,真的难比登天。” “为何如此?” “为何?” “为何他的一切,都与‘囚者’如此相似?” “我莫非不是天地间唯一的‘囚者’?” “不对,‘囚者’的诡物在我身上,我是甲子,天地间唯一的‘甲子’!童叟无欺!” “既非囚者,莫非是,类似的能力?” “是了,或许是摆渡人白秋月的奇术!” 一个个疑问如雨后春笋般涌出。 郑修忽然想起了烛的经历。 他在一千年前,历经千辛万苦,看见了“烈日”。 “嗯……他莫非在一千年前,看见的‘烈日’,是……我?” 一个荒谬的念头冒出。 紧接着,郑修发出“哈哈”大笑。 “不可能。” 郑修用力摇头,因这个推测太过荒谬离奇,瞬间就被郑修否定了。 烛如此神秘,郑修如今在鲁镇好不容易逮住烛的小尾巴,真不愿意就此放任烛离开。 又或者,烛此刻正隐藏在暗处,观察着郑修的一举一动。 郑修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烛为了“元婴”,在鲁镇化身“香姑”,布局整整一年,如今灾防局无意搅局,烛会轻易放弃。 如此一来,烛的化身“香姑”,这一年岂不是白白卖了? 想想,郑修都替烛心疼。 “猫猫你说,若他与我有着相似的能力,他能去的地方,我为何就不能去呢?” 郑修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办法,便将死死薅着自己头发扒拉在头顶上的橘猫任下来,捏着橘猫的肩膀,小声问。 “喵。” 橘猫意义不明轻呜一声,撇开头,没理郑修。 好久没吃炸鱼饼的猫猫,心中有疙瘩。 此刻满目疮痍的鲁镇总算平静下来,众人各自选了一地在歇息。蛇仍不信邪地揉着胸口,眼巴巴地看着天上,渴望再下一片甘霖,滋润她的伤口,再长回一些。 叶看着蛇奇怪的举动,又面露怪色看着远处撸猫的少年。 “咦,老神医,我怎么瞧着……”少年无论是大马还是小马,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喜儿时不时关注着郑修,她注意到郑修的奇怪举动,忍不住用绣花针戳了戳老神医,压低声音问:“小少主似乎在……讨好猫柱?” 她好不容易想出了“讨好”这个不太恰当的词。 若再恰当些,该用“舔”这个字。 司徒庸正在查看墨诳肚皮上已然愈合的“菊花”瘢痕,在他看来,沐浴绿色光雨后神奇愈合的伤口无疑是一场跨时代的医学奇迹。他想不通的是,这少年到底走的什么门径,怎么还懂【医者】的奇术。他正琢磨着回去要不要让墨诳到他的医馆一趟,好让他研究研究,琢磨明白,他听见喜儿的提问,头也没抬,翻了一个白眼:“讨好怎么了?毕竟少年心性,很是正常。” 言下之意便是:小孩子嘛,哪懂成年人的快乐。瞧他老神医,就在研究菊花刺绣。瞧这缝合的手艺,多漂亮啊,堪称艺术。 少年与橘猫的互动仍在继续。 橘猫对少年不理不睬。 郑修无奈,取出杀手锏。 他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炸鱼饼。 “嗖!” 郑修眼前一花,下一秒炸鱼饼已经被橘猫叼在嘴里。 “喵喵喵!” 【很简单呀喵!】 不知不觉间,郑修的【外语】进步神速,已经能听懂猫猫大部分的喵语。 果然技能提升的捷径就是薅羊毛。 成日与猫相伴,郑修喜提【外语】大成,可喜可贺。 “说?回去炸鱼饼管够。” 郑修给猫猫画饼。 橘猫口中咬着炸鱼饼,郑修画的饼也多了几分可信度。它抬头瞥了一眼郑修,指着空气喵喵。 “你们的‘外滩’是独立且不能互通的喵。” “但如果是你,应该能够在‘外滩’之间穿行。” 郑修一愣:“外滩?” “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门径’呀喵。” 橘猫继续喵喵道:“可是,‘外滩’同样是处于‘夹缝之间’,你们区区人类若是‘真的’进去了,很可能会死的哟。” 郑修咧嘴一笑:“我……不完全是。” 郑修言下之意说自己是化身,死了就死了。 说着郑修摇了摇片翼。 他此刻仍未取消【牢中雀】的魔化姿态。 “好叭,喵~” 橘猫跳到郑修头顶,咕冬一声将炸鱼饼吞个干净,意犹未尽地伸出粉色的小舍舔了舔嘴唇。橘猫伸出八根指头:“八马?” 郑修好一会才想起“八马难追”的梗,用力点头:“八马!” 橘猫总喜欢在奇怪的地方讨价还价。 “刚才他们打开的‘缺口’还在喵。” 橘猫指引郑修走到刚才白秋月与香姑消失的方向,鼻翼翕动:“果然还在喵。”橘猫毫不客气地用软绵绵的猫爪拍着郑修的头顶:“喵!冥想你的‘外滩’!想象你的‘外滩’与‘缺口’重叠,就能嗖地一下进去了!” 橘猫口中轻描澹写地喵着一件仿佛是轻而易举的事。 郑修懵了,完全没听懂:“你能不能说人话?” 橘猫翻了一个白眼:“不能。” “我是说,能不能说清楚点?” “就是嗖地一下打开!嗖地一下进去喵!重点,在呼吸!” 说着橘猫左爪右爪一个慢动作示意,猫爪划过的轨迹隐隐呈现出一片若隐若现的灰色镜面,眨眼即逝。 郑修尝试着冥想“门径”,但只要一沉下心神,便会很容易回到心牢中,差点让化身取消神游。 睁眼闭眼,睁眼闭眼,没成功。 “区区人类。”橘猫不耐烦地从郑修头顶上跃下,看着郑修来来回回没成功,只见橘猫尾巴卷着郑修的脖子,支撑着来到郑修面前。 橘猫低头犹豫,自言自喵,紧接着用力点头:“嗯,看在炸鱼饼的份上喵。” 它张嘴在郑修的脸上啃了一下。 刹那间。 郑修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 眼白消失。 他如木偶般,向空无一物的前方伸出手。 噗通! 郑修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操纵着自己的化身,可他的感官却无比地清晰,视野变成了黑白两色,万物表面都燃烧着一层白色的焰火,或明或暗。 这是比“灵视”更为深邃的视野。 比“侦查”更为细腻的角度。 就连刚才小猫在自己脸上咬的那一口,也给了郑修无比漫长的错觉,仿佛橘猫在自己脸上来来回回地啃。 好慢、好慢、好慢。 却又无比地直观与清晰。 就像是……他正在直视世界的本质。 郑修下意识地伸出手,那里隐约有一道“裂隙”。郑修将手伸了进去,手指没入涟漪中,里面传来冰凉粘稠的触感,就像是浸泡在了海水里。 一只手不够。 郑修用两只手扒着裂隙的两侧。 用力一拉。 “嗖!” 他耳边传来了奇怪的“音效”。 在进入裂隙前那一秒,郑修脑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果然真的和猫猫说的那样,就是“嗖”地一下打开,嗖地一下进去,如此简单。 …… “墨诳生出的那‘孩儿’……” 叶看着蛇奇怪地在原地前后挺胸,心中纳闷,却没打扰,远远看着一动不动的“婴尸”,对其他人道:“我们该如何处置?” 司徒庸仍在研究墨诳肚皮上的伤口,闻言终于抬头,试探道:“带回去?” 他想说如此珍贵的病例,该带回去研究研究。 喜儿立即摇头:“别了吧,毕竟是他生出来的,怪残忍的。” 叶点点头:“不如,我们寻一处僻静地,将他埋了,令他安息罢。” 司徒庸长叹一声:“如此也好。” 喜儿道:“不如让小少爷定夺吧,不是早说了么,如今咱们在外头办桉,一切都听小少爷的,他说如何就如何……”既然大家都看不出小马郑修就是赤王本王,喜儿并不打算点破,多看点乐子也挺不错。可就在她话说到一半,准备问问小马赤王的意见时,喜儿却勐地一愣:“老爷呢?” 叶皱眉:“什么老爷?” 司徒庸:“哪个老爷?” 喜儿瞬间头皮发麻,一个窜步走到郑修和橘猫刚才在的地方:“老爷,不,我是说小少主呢!他刚才明明还在这里的!就一眨眼,人没啦!” 司徒庸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无须紧张,小少主向来神出鬼没,玩心重,指不定他又跑隔壁街拆房子去了。若你想问他如何处置那婴儿尸体,倒是不必着急……” “呃……诸位兄弟姐妹,请容在下插一句。”一直站在角落换面具换着玩的君不笑,此刻却默默提上剪刀,剪刀指着远处:“在下认为,如何处置尸体一事可以缓一缓。” 君不笑瞬间换上了一副“沉重”的面具:“我们也许……有麻烦了。” “死去”的“元婴”无声无息,站了起来。 一条澹澹的“脐带”,自婴儿肚脐处长出,连入虚空。 第254章 首次打团,各展神通! 君不笑身形一动,提着大剪刀嘻嘻怪笑着冲向婴儿。 那副姿态与场景,不明所以的人见了,定会将君不笑那狂野的姿态误认作是企图谋害小北鼻的变态。 “当心!” 喜儿头皮发麻,弹指射出两针,一针扎君不笑头顶,一针扎君不笑尾椎骨上,两针下去,君不笑浑身一颤,两腿一夹,差点摔倒。 君不笑去势一颓,强行在喜儿“人傀”奇术下,被拉了回来。 “嘻嘻嘻哈哈哈!”君不笑扶正面具,换上“愤怒”,道:“这不好玩哟。” 喜儿两眼却直勾勾盯着远处的婴儿,只见在“它”周围,地面塌陷,一团团鲜红色如绒毛球般可爱的肉团诡异地从地底涌出,乍看之下又像一个个瘤子。肉团薄薄的,里面隐约可分辨出一些牙齿,毛发,手指的残缺形状。 肉瘤仿佛是一个个活着的“生物”,在地上蹦蹦弹弹,眨眼便将白嫩的“元婴”掩埋。若不是喜儿下手快,君不笑铁定也会被埋进那诡异的肉堆里。 见状,君不笑立即闭上嘴巴,又换面具,感激道:“多谢!” “嘤嘤嘤!” 这时产后孕夫墨诳嘤咛一声,渐渐转醒,面色红润。他醒来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肚皮,看着肚皮上被缝成了一朵活灵活现的菊花刺绣,傻眼了:“什么花?啊不,我小孩呢?” 几乎被所有人遗忘掉的孕夫墨诳重新怒刷存在感。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集在墨诳的肚皮上。 司徒庸猛然惊醒,指着墨诳的肚皮,痛心疾首,懊恼不已:“是脐中!我们忘了断去脐中!” 他懊恼是因为自己自称天下第一名医,却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忘了。这锅他得背。可当君不笑笑嘻嘻地提着大剪刀快步来到墨诳面前时,司徒庸一拍脑门,暗道剪子抓唱戏的手里,这锅应该他来背。 “老神医,剪哪儿?” 君不笑将墨诳按在地上,后者无法动弹。他面具下冷峻与残酷的目光令墨诳遍体生寒,那锋利的剪子在肚皮以下来回晃动,令他不敢乱动。 君不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看见所谓的“脐中”在哪。但不等老神医回答,君不笑凭着想象力在墨诳肚皮上方咔咔剪了几刀。 老神医在把脉。 君不笑咔咔剪完,回头一看,远处数不清的肉团彻底将“元婴”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肉团,蠕动的肉团越垒越高,眨眼遮天蔽日,足有十层楼高,骇人之际。 怪物。 只是匆匆一瞥,灾防局扫黄小分队所有人不约而同生出了同一个念头。 如果说前面那“元婴”酷似人类小孩的外貌,还让人不忍动手,如今彻底变态后的“肉团”,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巨大的肉块如一座山丘,盘踞在鲁镇中,此刻“怪物”的可怖姿态已经让人无法与之前“元婴”可爱的形象联系在一块。 所有人都看不见“脐中”在哪,老神医替墨诳把了两把,发现其脉象平稳有力,完全不似之前的“喜脉”,一时间司徒庸也无法肯定。 “难道在里面?”君不笑没人性,端着下巴心中嘀咕:“这怪物既是男人生出,就不可用常理度之。脐中说不定藏在这小子腹中,既然能剖一回就能剖第二回,有小少爷的奇术在应该死不了呐,反正一回生二回熟,呐,老神医,你要不要……” 墨诳目瞪口呆地听着君不笑自言自语:“你他娘的是不是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口了?我不要!我不要啊!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吧!” “快退!” 这时叶与喜儿同时提醒,随着那肉团如吹胀的气球般越来越大,沉重如山的肉团向外扩张,几息间便将客栈压成粉碎。灾防局众人狼狈后退,墨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连滚带爬逃向街尾。他敢肯定,他这辈子的经历都不如这几天的经历那般精彩。他如今暗暗庆幸,夜未央的下弦陆果然是一个邪门的岗位,前两任光速殉职,他才上任没多久,幸亏是夜未央没了,换成了灾防局,否则他估计也活不过几天。 “那臭小子呢嘶嘶嘶嘶!” 蛇吐着信子焦急地问,只见她手里抓着常世绘,显然是尝试过联络郑修,却无法联络上。 叶有点不信,毕竟蛇毛毛躁躁的不靠谱,便亲自试了试,看见常世绘镜面上浮现出的古怪信息,一向沉静的她也愣住了:“你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这是何意?” 喜儿借着丝线不断地向外跳,悬于半空。此刻她也试着联系郑修,常世绘浮现出同样的答复。她只能大声朝众人道:“小少爷与猫柱一同消失了!就在刚才!他们可能追香菇与白秋月去了!” 喜儿话音一顿,想起什么,又道:“刚才那怪物的脐中一闪而逝,我亲眼看见了!如今看不见了,并非没有脐中,而是因为我们看不见!只有小少爷的眼睛,能看见脐中藏在哪里!” “那……” 蛇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向叶。 叶无奈看向喜儿。 喜儿看向君不笑。 君不笑看向司徒庸。 司徒庸一愣:“你们望着老夫作甚?” 喜儿:“谁让你德高望重?” 此刻便体现出一个团队中,领导的重要性。郑修与橘猫莫名其妙失踪后,扫黄小分队群龙无首,面对这般污秽的东西,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 无论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江南大盗,蛮横贼子,甚至是一支军队,只要长得像人,他们都不会这般犹豫,杀了便是。可面对这般凶悍的庞然大物,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从何下手。 司徒庸轻叹一声,手腕一抖,两把刀分别出现在手中。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无论那是何种凶物,砍了便是。咳咳,医者仁心,老夫这是在救人。” 说罢,司徒庸毅然朝那怪物一步步走去。 “呵~”司徒庸的话,令叶微微一笑,口衔芦苇叶,曲声回荡在夜空中。 起初曲声悠扬婉约,众人耳边听着曲声,只觉清风徐来,轻轻安抚着心中的焦躁与不安,短短几息间,众人彻底冷静下来,脸上再没有刚才的着急。 司徒庸轻咦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屋檐上如翩跹仙子般吹着芦苇叶的女子。 叶面露微笑,曲声一顿,转眼,悠扬的曲声一变,急骤如雨,凌厉如刀。众人仿佛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上,悲壮却激昂的曲声,令众人平复的心情陡然急转直上,心潮澎湃,充满了不吐不快的战意。 “哇哦!” 君不笑抡着剪子,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朝叶竖起大拇指,赞道:“好曲!” 叶微微一笑:“雕虫小技。” 蛇感觉自己不一样了,透着幽光的竖瞳如丛林中的猎手般冷峻,她好奇朝姐姐问:“姐姐,怎么往常没见你吹这首曲儿呢?” 叶摇摇头,向一旁妹妹低声解释:“此曲名十面埋伏,闻曲声者将心生无穷战意,可这却是以透支中术者精气为代价的,结束后会陷入精疲力竭之态,万不得已我亦不会吹奏此曲。且心思越单纯越是缺心眼者,中术越深,会生出自己无所不能的妄想……” “放肆!” 叶话未说完,一声暴喝打断了叶的话。 只见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片的墨诳手捧书本面露癫狂仰天长笑:“何方妖孽敢在老子面前班门弄斧!” 一个个字体自书中飘出,化作金色的光芒将墨诳束起的头发吹散。 只见墨诳口中念念有词,开始了漫长的吟唱: “天地朗朗,浩然乾坤,人间不公,正气长存……” 金色的光芒环绕在书本周围,越来越盛。 是《浩然正气歌》! 是墨诳手抄本中占据篇幅最长的一篇。 叶与蛇面面相觑。 在叶的《十面埋伏》的刺激下,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灾防局小分队俨然进入了状态,各施奇术,直面来自常闇的未知邪祟。 “诸位,老夫去矣!” 司徒庸心中豪气万千,在曲声激励下,他仿佛重回十八,年轻五十载。只见老神医两腿一蹬,深深压下的双膝发出咔咔两声脆响,宛如骨折,可老神医此刻恍然忘了疼痛与年迈和骨质疏松,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另外四把弯刀飞出。 那两声骨折声听得旁人心酸,可此刻叶的奇术已然生效,哪里顾得上让老神医悠着点。 “望闻问切!” 老神医双目精光一闪,一刹那的定格后,老神医转动老骨头,六把刀同时落下。旋转的刀芒在夜色中犹如银色的龙卷,一眨眼便在肉团表面从上至下刮去一路。银色旋风所经之处,六把刀如绞肉机般,掀起漫天的碎肉。再看那肉团,在老神医的望闻问切搓背刀法下,竟被刮出了一道深深的血肉沟壑。 老神医身先士卒置生死于度外使出一招“望闻问切搓背刀”后,那肉团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紧接着,如肉山般的肉团上,一个个丑陋的肉瘤爆开,蠕动的肉块渐渐变成了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婴儿轮廓,那一张张本该天真烂漫的孩童脸蛋却只剩空洞的眼耳口鼻,用力地相互挤压着,扭曲且狰狞。 这可怕的一幕令众人不由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神医咚一声砸落在地,捂着老腰哎哟哟地喊疼。君不笑摇头晃脑地走到老神医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咔咔两刀剪下老神医的影子。 在君不笑手中,一张薄如人皮的影子在他的手中挣扎着。老神医第一次被君不笑剪走影子,心中一阵恶寒,他警惕地盯着君不笑:“嘿!小子,你剪老夫做什么?” “您瞧,在下如今山穷水尽,无影可用呀!”君不笑指着空荡荡的街道,笑眯眯道:“所以在下斗胆,借老神医影子一用啦。” 说着,君不笑开始折腾老神医的影子,他先是将影子咬口中一吹,影子股起,胀了几分。 老神医起初一愣,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大喊着:“可老夫还没答应啊!” 君不笑手速极快,且面具下神情逐渐变态,越发上头。 他先是吹胀了影子,紧接着在影子背后又捏出两对手臂。六只手臂上各持刀影,相貌狰狞。随着影子的变化,老神医浑身青筋隆起,肌肉饱胀,紧接着背后传来一阵胀痛,竟长出了酷似手臂的两对影子。 老神医愕然,他第一次亲身体验这种毫不讲理的奇术。 “等会,唱戏的,你想干什么?” 老神医面露警惕,君不笑弄完,将老神医的影子往自己胸口一拍。刹那剪,“吞”了老神医影子的君不笑,身形多了几分老年人的佝偻,肌肉同样隆起,将长袍撑得鼓胀欲破。 “哈哈哈!咱们去咯!” 君不笑嬉笑一声,纵身跃向元婴邪物。 “老夫不要啊!!” 在影子的牵引下,老神医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却与君不笑的动作达成了“同步”,只见二人在天空中“望闻问切”,化身小陀螺,灵活地在肉团前后左右穿插乱刮。 大意了!老夫没有闪! 老神医身不由己地爆发出可怕的刀招,嘴里却骂骂咧咧,将君不笑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旁人哪里知道老神医心中的苦闷,喜儿瞠目结舌地看着两股小旋风在肉团身上血肉翻飞,声势骇人,直呼:“好凶猛的奇术!二人配合,相得益彰!” 可为何在血肉翻飞刀片刮动声中,时不时夹着骨折声与老人的惨叫声呢? 在两股“搓背旋风”的狂刮乱剁下,肉团身上的肉块越来越薄,化作满天血雨淅沥沥落下。 喜儿与蛇果断加入战团,只见喜儿十指一勾,无形的丝线如同刀割,整齐地切下一大块。而蛇绕着巨大的肉山转了片许,实在无法找到下口处,暗道恶心,她宁愿去口小马赤王千万遍也不愿咬一口这坨恶心的肉团,只能嘶嘶吐舌,朝几人打出的伤口喷吐毒液,主打一个辅助增加毒伤。 此时墨诳仍在意气风发地吟唱《浩然正气歌》,还没念完。 同时。 郑修在橘猫的帮助下,窥见世间本质,撕开缺口,消失在常世中,第一次真正以“化身”踏入常世与常闇的间隙时,他并不知鲁镇因为“脐带未剪”而引发了变故,正惊叹于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色。 (本章完) 第255章 “你别过来啊!”(5100字) 灰色的雾霭如极光般轻轻摇晃,充斥着整个世界。 扭曲的灰黑色相间。 轰! 郑修刹那间根本分不清那声音是什么,乍听上去就像是水滴声,紧接着又像是有人磨牙的吱喳声,时而又像是上万孩童聚集在一起嬉闹的声音。但很快,这些声音的来源仿佛发现了郑修,安静刹那,如潮水般的低声呓语就像是拥有“形体”般,疯狂地挤压着郑修的耳廓,让郑修脑袋里轰地一声嗡鸣,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落。 “嘻嘻嘻嘻!天不生我郑赤王,大乾万古如长夜!凭什么那老不死的帝王能站在本王的头顶,一山不容二虎,一国难立双王,本王出去就去杀了他!” “二娘她貌美如花,多年未嫁,定是如狼似虎,她与本王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本王与她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谁敢反对?” “赚钱赚钱,谈什么良心?月钱减五成,一年发一次,不爱干拉倒全扣光完事!再不服就杀了!凭良心做生意如何赚大钱?真正的富商谁不是捂着最脆弱的良心办最狠辣的事?我乃赤王,迟早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谁敢不服?嘻嘻嘻!” “先巧取豪夺,侵吞田地,让贱民们为本王办事,签下巨额卖身契,还不起就全家来卖,嘿嘿嘿!钱滚钱,利滚利,这天下横财迟早把握在我一人手中!” “家中四位美兰花谁看不出她们倾心于本王,四女吹拉弹唱样样精通,本王定要让她们横躺于榻上,齐齐上阵,二人吹弹二人哼曲,人生苦短,光阴蹉跎,如此享乐,岂不美哉?” “那凤北明明与本王在梦中夫妻十年,早已知根知底,如今小别胜新婚,哪有那么多讲究?不愿意霸王硬上弓便是,若打不过还不能下药?怕她作甚!但若她真的不肯,想要出手,哼哼,此等可怕的姑娘……咳!不要也罢!弱水三千,本王大可瓢两千九百九十九,没必要非在一个凤北身上虚度光阴!” “瞧那小母猫前凸后翘,长相娟秀,毛发柔顺,体态丰腴。他日一旦化型定是妖娆多姿,母猫怎么了?不也是母的?嘿!天下间还有本王得不到的女子?” “都是本王的!都是本王的!天下间的财富,权势,美色,全是本王的!” 一个个声音在郑修耳边乱糟糟地响。 所有声音都是他自己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是“心声”。 一个比一个大胆,一个比一个令郑修面红耳赤。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此刻郑修面目狰狞,这些绝不是他真正的想法。大喝一声,郑修用力咬破舌头,顷刻间滚烫的鲜血涌入喉中,血腥味与疼痛令他恢复几分清明,随着【灵感】的消失那些聒噪的“心声”顷刻间安静下来,仿佛从来都不曾响起过。 “呼~” 脑中的“心声”如潮水般褪去,那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令郑修长长舒了一口气。此刻郑修仍在下坠,他恢复清明后,一振翅膀,勉强拉稳身形,悬浮在空中。 他稳住身体后,距离下方的“河流”仅仅半个身位的距离。看着下方那如同沥青般粘稠、时不时冒出一个气泡的诡异流体,郑修显然不愿意以身犯险,去体验那是什么玩意。 “看来‘灵感’可不兴乱过啊。” 郑修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心有余悸。回想起刚才那一阵聒噪的“心声”,郑修面上不禁一阵阵臊热,他连连摇头。污蔑,造谣,诽谤,都是假的,他怎么会如此无耻呢?做人还是得凭良心,他那庞大的良心岂是轻易可用手捂住之物? 转瞬间,郑修便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在【灵感】判定成功的那一瞬间,郑修与常闇中某些存在稍作接触,它们所散发出的“污染”凭空勾出了郑修本不存在的“邪念”。郑修当年在白鲤村曾直面常闇,被“狂乱”污染过,刚才那种身不由己胡思乱想的感觉,与“狂乱污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刚才的污染,并非“狂乱”,更像是一种…… “贪欲?” 莫非常闇中的本质就是一锅负面情绪大乱炖? 郑修随意揣测着常闇中的奥秘,只是让郑修万万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在那般大胆的妄想中,面对凤北时,他最后仍是怂了。 “贪欲邪念”主动退避。 凤北宛如郑修心中一根直挺挺的定海神针,郑修默默点了一个赞。 他这时扑腾着片翼,悬于虚空,继续打量四周。 下方那一条漆黑粘稠的“河流”,对郑修而言是陌生的光景。郑修曾经以意识分别行走于【囚者】与【画师】两道门径中,自知门径中的“风景”,迥然相异,各具风情。 【囚者】门径中天地一色,深沉似海,一片无垠的灰色无边无际,令人在窒息中品味着绝望与无助。 【画师】门径中景色阴森,却充斥着水墨流淌的光影,惊悚与瑰丽并存。 世间罕有人有幸曾同时行走于两种门径,事实上去年郑修便在探索兼修门径的可行性,只是他如今身边的奇人,都没有人身负两道门径,不巧他自己走了一遭。 正是因为这种经历,郑修稍作琢磨,便推测出此处“外滩”所在,喃喃自语:“此处是……‘摆渡人’的外滩?是么?” 郑修在经过橘猫的点拨后,无意中也将“门径”称作“外滩”。只是此刻的郑修仍不明白“外滩”的含义是什么。 后半句郑修问的是橘猫。 可等了片刻,橘猫安静蜷在郑修怀中,没有丝毫反应。郑修一愣,想起刚才自己的胡思乱想,赶忙解释:“哎哟我去,刚才我该不会是一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呸!不是心里话,你是了解我的,我又不是那样的人,我怎会觉得区区一头猫前凸后翘体态丰腴?呸,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意思是……” 乱七八糟地将自己在“正常人”与“奇怪的人”之间说不清楚地解释了一会,橘猫仍奇怪地没有半点反应,诡异地安静,郑修心中纳闷,摸出橘猫在身前举起。 “喵!” 橘猫傻乎乎地朝郑修的脸摸来。 “你说什么?” 郑修傻眼,自从他精通【外语】后,罕见听不懂喵喵语。 “喵喵!” 橘猫慌乱地左顾右盼,似乎只听见了郑修的声音,压根看不见郑修的人。瞎了似地。 “你耍我呢?把我带进来你自己死机了?”虽说郑修心中很清楚,橘猫往日的“异常”那是被来自常闇的某种生物附体了,现在橘猫才是正常的橘猫。可郑修心中仍是气啊,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你就这般撂担子不干了?太不负责了! 郑修呼呼抡着巴掌抽着橘猫屁股,想说将橘猫抽回来。橘猫呜呜叫着,可怜巴巴地缩回郑修怀中,喵呜声中藏着无辜,似是在说:本喵也不知道呀! 呃……确实挺翘的。 郑修并非真的下狠手,见如此这般那般橘猫仍是无法变回“猫柱”,郑修只能作罢,既来之则安之,郑修将橘猫护在怀中,沿着河流的走向向外滩深处飞行。 在这里飞行的感觉与外界不同,与其说是借助牢中雀的姿态飞行,不如说他是在“游泳”,空间中填充着一种并非“空气”的“介质”,随着郑修的动作,似乎有什么东西时不时拉扯着郑修的手脚,虽说不至于寸步难行,但却有种无法活动自如的憋屈感。 经历了刚才的“贪欲污染”后,郑修即便感觉到行动不适,亦不敢随便乱过【灵感】了,并不是说他怕了怂了,而是纯粹的谨慎,担心出问题。 如今来自常闇的神秘橘猫下了线,此刻郑修孤零零地在【摆渡人】外滩中探索。 四周向中间挤压的扭曲地带,隐隐成了一片连绵的光幕,光幕中时不时闪过一个个缺口,那些缺口似乎通往其他神秘之处。 郑修目光一闪,隐约猜出【摆渡人】神出鬼没的缘由。无论是烛借助养鸦人的通道进行远距离移动,或是【摆渡人】循着河流穿行,此处处于常闇与常世的夹缝间,被橘猫称之为“外滩”的神秘地带,似乎就是他们神出鬼没的关键。 “等会!” 郑修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抓着橘猫颈后的软皮,将整头小母猫揪手里来回拿捏,郑修怒视橘猫,想起了那夜与魏辰用宴时,橘猫一爪子拍在地图外的动作。 “你当时想说的是他就藏在‘外滩’里?” 橘猫歪了歪脑袋。 没听懂郑修的话。 它甚至眼瞎,看不见郑修在哪。 “原来如此!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怪不得从来都没人能找到烛!好家伙!” 郑修想通一事,心情大好,沿着“河流”不知飞行了多久。 直到,远处,在浓稠冒泡的黑色河流上,郑修看见了一叶扁舟。 扁舟上立着二人。 一男一女。 “找到你了。” 郑修咧嘴一笑,俯身冲下,墨色的光影高速移动,郑修身后拖出绚烂的残影,仿佛要将外滩的景色一分为二。 扁舟上。 赫然是不久前在鲁镇逃走的白秋月与香姑二人。 白秋月身为【摆渡人】天生的异人,自然有着他独特之处。他在很久以前,便能进入这神秘之地。他起初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最开始觉醒天生异人术前,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白秋月不过是运河上一位年轻的船夫。 白秋月明明不善水性,但偏偏喜欢在江边摆渡,在同行眼中是一个十足的怪人。同行甚至笑他:阿月叻,你可要赶紧学会打水呀,不然哪天指不定掉进水里,哇呀,淹死咯! 年轻的白秋月不以为然,他虽不善水性,但船却划得很溜,风雨中畅行无阻,在当地有着“浪里飞舟”的美称。后来白秋月成亲生子,摆得更勤快了,天天开摆。成亲几年,他喜提一对儿女。 有一天,儿女跑过来对爹爹说,说他们想坐爹爹的船。白秋月答应了。 偏偏那一天,走了一辈子的江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礁石,将船击碎,他与儿女落入水中。最终他被浪儿打到了岸边,等他哭着喊着沿着河岸找到自己的儿女时,他们早被泡成了白人儿。 他的夫人因此郁郁寡欢,跳江自杀。白秋月也想着从船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不料向来不善水性的他,自从家境变故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落水就浮起来,往水底沉莫名地能呼吸。 他在“那里”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他才知道自己背后的胎记,另有含义。 他能借助“外滩”,穿行于大江南北,游历各地。 渐渐的白秋月从那场变故的阴影中走出,决定当一辈子普普通通的“摆渡人”,他摆渡有一个规矩,分文不收,只渡有缘人。 白秋月本以为他在世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便深深地隐藏着自己。直到有一天,向来只有他孤独一人的门径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说,他是夜主。 白秋月立在船头划船,香姑坐在船尾,安静地注视此间。 “我很好奇,你为何会放弃‘元婴’,明明只差一步了。” “呵呵,”香姑掩嘴一笑:“常闇中的‘东西’一旦受到吸引而进入常世,谁也无法阻止。待那边事了,我与你再去收回元婴便是。” 白秋月从香姑身上移开目光,目光炯炯,看着前方,淡然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世间一切皆有‘定数’。”香姑颔首,面带微笑:“你、我、他,所有‘异人’,是本不该存在的‘异数’,亦是‘常世之谬’,不该出现在常世中。当常世之缪得以纠正,一切将会拨乱反正,你的家人,也会从扭曲中归来,回到你的身边。只是,到了那时,诡物自你身上剥离,你将失去如今所掌之术,再也看不见这般奇景,你真不后悔?” “呵呵。”白秋月压低帽檐,笑了笑,并未回答。 答案在心中。 “我信你个鬼!” 忽然。 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白秋月骇然回头。 咔!咔!咔! “你!” 身后传来香姑的惨叫声。 白秋月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可怕的怪物,白骨覆面,獠牙伸出,一边长着如梦似幻的片翼,另一边却伸出了两根肌肉虬结的可怕手臂。 那两根手臂竟死死抓着“香姑”,将她固定在那处。 香姑惨叫着,裙下伸出一根根透明的触须,咬在怪物身上。 顷刻间二人便打到了天上。 那场景,分明是两头怪物在厮杀。 “你这老不死坏得很!” 一根根触须落在怪物身上,所咬之处,怪物身上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被吸走了血气。但怪物却越打越勇,两根粗壮的手臂死死抓着香姑,无论香姑如何鞭打,没有松手。 白秋月完全料不到,在他的“领地”中,除了神秘的夜主外,还能有第三人抵达此处。 “不可能!” 空中。 香姑以苍老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会……你怎么会……” “很简单呀,嗖地一下就进来了。” 郑修狞笑一声,嘴巴以可怕的幅度张开。 漆黑的光在郑修口中酝酿。 白秋月在下方,随着怪物口中黑光的汇聚,越来越炽,仿佛成了一轮漆黑的烈日,燃着冰冷扭曲的火光。 “不好!” 白秋月头皮发麻,心中警觉,毅然跳入浓稠的水中,眨眼消失不见。 “死吧!” 郑修终于逮住机会,张口来了一炮。 刹那间,漆黑的光炮自郑修口中喷出,巨大的反震力将郑修轰得倒飞出去。 怪不得“诞魔”附体时要扎根在地上,这口炮的后座力巨大,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郑修一口炸死香姑后,巨大的冲击令他口喷鲜血,回过神时,他的两根手臂中只捏着两条血淋淋的断手,前方渐渐湮灭的黑色光影中,散落着零碎的肢体。 “死了?” 郑修飞出了很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是郑修头一回尝试两种“魔物”同时附体,那怪异的姿态令他无法自视。只是空中巨炮的诱惑实在太大,高射炮也非常实用,悄悄从上面摸过去,一炮轰出,打了香姑与白秋月一个措手不及。 郑修知道烛的本事不仅如此,或者说烛的这具【兰花】化身除了摆弄触手外,就没给郑修带来太大的威胁。看着身上一个个牙印,郑修觉得古怪,环目四顾,警惕着烛诈尸而起。 就在这时,郑修忽然感觉到眉心一阵刺痛,【囚者】诡物在眉心中呼之欲出。 啪! 远处,在零碎的“肉块”里,一根形似“枯枝”的“东西”,在“啪啪啪”的声音中,如活物般舒展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体型巨大的竹节虫。 “什么玩意?” 郑修一愣,打死香姑后,似乎……爆出了奇怪的“装备”? 咔咔咔咔! 紧接着,郑修眉心剧痛,腐朽的锁链破开眉心,向那截“枯枝”射出。 一瞬间的愕然后。 郑修脸色剧变,头也不回地掉头就走。 “艹!你别过来啊!” 锁链不受控制,顷刻间穿透两者距离,死死地扣住了那截枯枝,正在往郑修身边拉扯。 郑修此时哪里还不明白那截“枯枝”是什么。 “兰花诡物!” “我不要!” 郑修惊恐地掉头就跑。 (本章完) 求月票! 上个月更了13w字..求票了!你们努力我也努力!呜呜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6章 “想我了么?”(4600字) 同时。 赤王府上,天青月白,云雾如纱,撩拨人心。 凤北面红红地完成郑修临走前交代的“每日功课”。 做功课就得用心做。 巧手活儿得慢慢做。 凤北不笨。 她知道这是郑修故意的。 故意让她为难。 故意撩拨她的心弦。 可擦着擦着凤北莫名地觉得有点刺激。 说实话,郑修什么的,她又不是没见过。 在那如梦似幻的十年夫妻里,她与郑修坦诚相见,互诉中肠,相互间没有秘密。 可是食人画破碎,他们二人回到现实后,凤北却总觉得二人无法回到那段虚幻的关系之间。 凤北总觉得,二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膜。因为, “我。” 一声淡笑在凤北脑中响起。 “或者说是你,” “成了谢洛河的你。” 凤北安静地闭上眼,听着耳边聒噪的“耳语”,她细心地替郑修掖紧睡袍,看着那对时而拧紧、时而舒缓的眉毛,忍不住伸手将其抚平。 在昏黄的烛光中,凤北轻声呢喃:“闭嘴。” “谢洛河在两百年前早已死去。” “从来就不存在谢洛河。” “是做着一场虚空大梦的凤北。” “呵,”耳语轻笑:“心口不一。” 凤北不再自语,她伸手轻抚郑修的脸颊,来回地搓着。凤北至今都不明白,为何世上只有郑修一人,能无视她的“不祥”,这仿佛是一种“命中注定”,又似一场令她欲拒还迎的孽缘。 她想知道这“为何”,知道“答案”,可凤北同时也担心,一旦揭开这神秘的面纱,当那“答案”并非她所想的那般令人期待,这答案不要也罢。 正是这种“犹豫”,令凤北至今停滞不前。 “罢了。” 凤北微微一笑,如听话的小媳妇般挽起袖子,捧起水盆即将离开郑修的情趣地牢。 忽然。 地牢中,墙壁上的两排油灯,一阵诡异的晃动后,无风自灭。地牢中漆黑一片。 砰! 凤北手中的水盆落在脚边,水洒了一地。她在黑暗中猛然回头,虚空中不知何时被一种浓稠的“液体”充斥填满,伴随着凤北的呼吸,就像是有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 只见前一刹还神情安静得宛如婴儿般的郑修,此刻却满头大汗,面露惊恐,仿佛在遭受着某些非人的虐待。 在郑修身后,深邃的黑暗无声扭曲、旋转、挤压。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郑修身边仿佛笼罩着一层更浓烈的“黑暗”。明明是两种相同的颜色,可在凤北眼中,却成了两种泾渭分明的色泽。 郑修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漆黑如墨的漩涡,像是一扇通往未知的门。 凤北神情紧张,沉默着走向郑修,侧耳倾听。 她隐约听见了少年用焦急的声音喊着不要不要的。 凤北沉默。 片刻后,凤北微微一笑,将长发挽至耳后。 “你呀,真不让人省心。” 凤北平静脱下手套,身形晃动,毫不犹豫地踏入深渊,长长的马尾在那瞬间拉得笔直,如一杆一往无前的枪。 在凤北踏入“深渊”的不久前。 郑修确实正陷于一场奇怪的“危机”中。 紧急关头。 他不久前融合“诞魔”与“牢中雀”,用全新的“高射炮”姿态,在空中放出一炮,将烛的化身轰成渣滓。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烛的这具化身,竟是“异人”!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干掉了烛的化身,这诡物……竟然爆出来了! 身负“兰花诡物”的“兰花异人”! 诡物与化身也讲求一个“适配”,最起码郑修在有得选的情况下,还是想挑挑拣拣的。 若没得选,最起码得是男人能练的。 一个大男人练兰花算什么回事? 怎么练下去? 这门径得废了啊。 总不能,他屈身到自己的场子里,做……兰花?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的【囚者】诡物比他反应更快,嗖地一下伸出锁链扣住“兰花诡物”时,郑修才流露出如此惊恐的反应。 “我不要!” 一瞬间,郑修便想通其中关键。不是当触手怪不好……而是门径的修行需要扮演其门径的内核,这道门径,他没法练! 一旦真让【囚者】将【兰花】拉回来,不说本体,他这道化身算是废了。 在食人画的最后,【郑善】与“画师诡物”融合时,一代画鬼公孙陌的记忆碎片流入郑修的记忆,给郑修带来了一定的冲击与影响。由此可见,“诡物”与“异人”之间的影响是相互的,“诡物”的存在是一柄双刃剑,例如凤北的“不祥”,和尚的“多重人格”,郑修至今还没想明白这些副作用出现的原因是什么。 光是想象着从屁股后冒出一堆触手的怪状,郑修心中一阵恶寒,立即大喊不要掉头就跑。 此刻郑修嘴上骂骂咧咧,用各种最恶毒的言语怒骂烛的祖宗十八代。你说你堂堂夜主,千年前活到现在的第一代异人,没事练什么“兰花”? 害人害己! 咻! 掉头逃命的刹那,“诞魔”化形的两条手臂消去,只余一片墨色光翼,郑修用最快的速度朝反方向逃窜。 额头传来一阵阵钻颅般的剧痛,随着郑修的远离,由【囚者】诡物放出的锁链拉得紧绷,虚空中那如竹节虫般扭动的“诡物”此刻已被【囚者】诡物死死锁住,朝郑修接近。 正如郑修之前所推测的那般,【囚者】另一层含义,是【囚诡物者】,是所有异人、诡物的克星。灭了烛的化身后,【囚者】诡物束缚【兰花】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本能,贪婪且饥饿,完全不受郑修的控制。 啵~ 郑修在【摆渡人】的外滩中慌不择路,随着“兰花诡物”越来越近,郑修隐约在一旁极光般的光幕看见了一道缺口猛然打开,他一咬牙扎了进去。 无论缺口后是谁的门径,只要能摆脱【兰花】的纠缠,总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差。 在跨越外滩的瞬间,郑修有种突破了一层薄膜的感觉,耳边传来“啵”的一声轻响。 跨越外滩,在郑修身后残留一圈淡淡的涟漪。 锁链穿过涟漪,拉得笔直,细微地颤动着。 郑修能清晰地感觉到,锁链的另一头仍锁着“兰花诡物”。 “还没摆脱!” 噗通! 噗~ 郑修落入水中。 这里犹如一片灰色的深海。 郑修张口吐出了一个泡泡。 这里不分天与地,远处隐隐能看见游动的阴影,就像是深海中藏着一只只巨大的怪物。 随着郑修的落下,不多时他的脚下踩实了,这是一道蜿蜒无尽的小路。 “这是……我的外滩!” 郑修惊诧片刻,回过神,熟悉的景色令他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不是郑修第一次踏足“门径”,但这却是郑修以这种奇怪的方式,行走于别名为“外滩”的“门径”之中。 哗啦啦! 在一阵锁链拉扯的声音中,在郑修头顶上,不断挣扎的“兰花诡物”,那节“枯枝”被强行带入此处。竹节虫状的兰花诡物在片刻的停顿后,飞快地朝郑修所在之处扑来。 郑修瞳孔一缩,顿时冷汗涔涔,心道完了。在【摆渡人】门径里,郑修还不至于那么绝望。毕竟那是别人的地盘。 而此刻,郑修跨越【摆渡人】与【囚者】的外滩,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兰花诡物随之入侵。郑修此刻已经说不上到底是谁主动谁被动了。如果“兰花诡物”存在着某种郑修所不理解的“意识”,定是非常委屈,毕竟它是被强迫的那方,然而郑修心中更为委屈,他可不要这样啊! 郑修在外滩上撒腿狂奔,踏在湿漉漉的外滩上,郑修脚下沾起了一道道黑色的拉丝,令郑修寸步难行。郑修跑着跑着又飞了起来。明明在正常进入门径时,一扇扇门扉近在咫尺,而用这种方式进入外滩,这条路似无尽头,郑修沿着小道越飞越远,完全看不见任何一扇门。 “啪!啪!啪!” 兰花诡物在锁链的束缚中发出的清脆折动声越来越近,郑修不由自主地脑补出一只巨大的触手怪张开吸盘往身后扑来的情景。 “完了!跑不掉了!” 郑修身上根根汗毛立起,【直觉】告诉他这次是真的跑不掉了。 完了! 他要成“兰花”了! 郑修心中欲哭无泪。 他发誓,如果真成了兰花,那烛无论躲在天涯海角还是火山冰川,他都要将烛揪出来,用触手将烛碎尸万段。 嗒、嗒、嗒。 就在郑修准备张开手脚认命似地承受这一份沉重的“礼物”时。 外滩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道浑身燃烧着漆黑光焰的身影,由远而近,速度快如闪电,起初只是一个小点,几息间便在郑修的瞳孔中放大。 黑衣劲装,长发束成马尾,玫瑰荆棘般的纹路,浮现在那人脸上。 “凤北?” 看清来者面容的刹那,时间宛如停顿,郑修脸上也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愕然。 这里是外滩。 凤北怎么进来的? 只见凤北远远看见被“怪物”追杀的少年,轻轻舒了一口气,一道箭步跨出,飞身而起,霸道地揽住少年的小蛮腰,将其抱在怀中。 凤北白皙的肌肤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侵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片地剥脱。 可凤北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地,抱住少年后,抬眸看向那“竹节虫”。 “滚。” 如山岳般巍峨的阴影出现在凤北身后,凤北左手抱男,右手虚握,仿佛握着一把无形的刀,朝“兰花诡物”斩出! 呼! 外滩中,深邃的阴影在凤北这一刀下,宛若掀起了惊涛巨浪,远处的扭曲疯狂地翻涌着,被斩出了一道长长的扭曲。 顷刻间扭曲崩塌,阴影重新向中间“空虚”处挤压,很快又恢复原状。 竹节虫形状的“兰花诡物”顷刻间被断成了碎块,上百块碎片漂浮在虚空中。 郑修两眼顿时瞪圆,心中剧震。 “这是能砍的东西?” 这或许属于一种另类的“灯下黑”了,郑修知道“诡物”与“适配者”融合后会诞生出“异人”,他潜意识中将“诡物”视作一种“装备”,正是因为这种“认知”,导致郑修被“兰花诡物”追逐,跨越两道外滩,他都没往“这是能砍的”这一点去想。 亲眼看着凤北一刀将“兰花诡物”剁成灰灰,郑修幡然醒悟,原来这是能砍的! 我他娘地为何不开一炮? 大意了。 碎成百截的“兰花诡物”同时也挣开了【囚者】的锁链,散逸着向四面八方逃窜,一眨眼便遁走了,消失在二人面前。 飘舞的长发归于平静,凤北身后巍峨如山的阴影逐渐淡去,荆棘般的纹路如潮水般褪去。郑修这才看清,凤北的皮肤上多了一层烧灼般的伤痕。 不等郑修问凤北是如何来到这里时,在解除了郑修这场奇怪的“兰花危机”后,凤北轻笑一声,脸上、脖子上的皮肤在剥落,在外滩中化作齑粉。却在这种凄惨的状态下,凤北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种令郑修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容。 霸道土匪般、富有侵略性的笑容。 凤北挑起郑修的下巴,张口就啃。 “唔唔唔——” 好不容易等到凤北松嘴,郑修瞠目结舌地看着凤北。 凤北洒然一笑,问:“想我了么?” “喵!” 莫名其妙下线了很久,与郑修一同跨越了两道外滩、被晃得七荤八素的橘猫此刻弱弱地从郑修怀中冒头,盈盈哭着扑入凤北怀中。 郑修擦擦嘴,有几分意犹未尽,唇边宛如残留了凤北的处子幽香,湿湿的,暖暖的,滑滑的。可片刻的回味后,郑修惊醒此刻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看着凤北身上的烧灼痕迹,用力举起橘猫,恶狠狠地问:“别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我们现在怎么出去?你再不冒头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丢画舫里跳猫娘脱衣舞?” “喵呜?!” 橘猫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郑修的大胆发言,惊得两眼圆瞪,喵呜惨叫一声,爪子却莫名抬起,指向一处。 “喵喵喵。” 下一秒,橘猫嘴角一翘,尽显邪魅狂狷。 “嗖地一下。” “重点在呼吸。” “就出去了喵。” …… 赤王府。 在凤北踏入外滩后勇救亲夫后不久。 深夜,吱吱一袭轻衫长裙,抱着枕头偷偷摸摸地跑到隔壁厢房。 这是荆雪梅的房间。 吱吱敲了敲,见没回应,准备离去时,房门咿呀一声打开。里面站着三女,吱吱愣了愣,钻进房里。 “你睡不着?” “你也?” “你也???” “这是何故?” “嘻嘻嘻,该不是老爷不在,你这小妮子春心荡漾、孤枕难眠了吧?” “呸!咱们哪天不是孤枕难眠了?” 原来其他人也睡不着,本想找四女中最喜欢倾听故事的老大姐荆雪梅谈心。 巧了,大家都在。 能玩点特别的游戏熬通宵了。 四女平日关系密切,同床共枕并非第一回。她们在宽敞的床榻上摆好枕头,四人光溜溜地钻进被窝里。女人间永远有着男人所不知道的私密话题,而她们的话题中常常围绕着赤王府中的,所有人的焦点,那位至今单身未婚的俊王爷。 平日里她们还能用“门径”修行打发时间,但打从郑修在地牢“闭关”后,她们也不得轻易入内,以至于无所事事的今夜让她们四人莫名地感觉到浑身燥热,难以入眠。 怪事。 四女在被窝里叽叽喳喳、面红耳赤地谈论着一些私密话题。 呼~ 一阵狂风吹开窗户,桌上油灯应声熄灭。 “今夜好大的风,要下雨了么?” 蜷缩在被窝中的四女察觉到异样,侧耳倾听片许,警惕一会,便哑然失笑,暗道自己太过紧张了。如今赤王府今时不同往日,又有兄弟会全方位无死角地巡逻,各种奇术如铜墙铁壁般守在此处,别说是人,连鸟都飞不进来,怎会出什么幺蛾子? 荆雪梅笑了笑,起身便要去将窗户关紧。 低头一看,地上散落着许多截干瘪的枯枝。 月初求月票! (本章完) 第257章 跨越外滩,十二连珠箭重现! 无论是凤北还是郑修。 谁都没亲手砍过“诡物”。 更不知道“诡物”的生命力如此顽强,剁碎了还能作妖。 郑修无意中在“本体”与“化身”之间,打开了一条“通道”。 奄奄一息的“兰花诡物”悄无声息地侵入赤王府。 此时郑修仍身处【囚者】外滩,对此一无所知。 即便知道了,也是鞭长莫及。 同一时间。 郑修与橘猫针对“呼吸”这一点产生了严重的分歧,原地争吵起来。 “呼吸?我天天在呼吸,快带我出去!” 想着这头橘猫竟然下线这么久,让郑修被“兰花诡物”追杀了两道外滩,这让郑修憋的邪火此刻一股脑全发泄到橘猫身上。 他一把抓过橘猫抡起巴掌就往那猫腚上啪啪啪地打招呼,很大声。 “喵喵!” 【你敢打本喵?】 凤北笑眯眯地上前抓住橘猫两只前爪,固定住,义正言辞怒斥郑修:“你怎么能欺负猫猫!” 咦?凤北竟将猫猫抓牢了。 郑修一愣,继续啪啪地抽,边抽边骂: “你说不说!” “喵!” 【嗖!】 “嗖伱妹!我呼吸了,没出去!” “喵喵喵!” 【你还打喵!】 “老子最讨厌谜语猫!” 凤北虽说是天生的异人,可此刻的她浸泡在【囚者】的外滩上,皮肤承受着这奇异空间的灼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剥脱着,郑修说不心疼是假的,哪有那么多时间跟橘猫喵喵猫。 所以现在郑修也是豁出去了,管你这头猫从哪儿来,到了本王的地盘,就算是母老虎也得乖乖趴着,何况是区区一头猫。 郑修一下下往死里抽,将猫腚拍出了浪花来。 “还有你一言不发就掉线,本王还没跟你算账!” “喵喵呜呜呜?!” 【本喵一生行事!何须向区区蝼蚁解释?】 “唷嗬?猫傲天是吧!喵傲是吧!傲天是吧!” “呜呜呜!” 猫猫口吐白沫,两眼上翻,四爪伸直,一阵抽搐后,便不动了,死了似的。 凤北脑袋一歪,纳闷道:“你打死它了?” “怎么可能?” 郑修不敢打了,将橘猫举在面前观察。 橘猫翻着白眼,将猫爪按在郑修头顶。 刹那间,郑修眼前视野变幻,黑白分明。一个若隐若现扭曲的缺口四周燃烧着淡青色的火焰,缺口中扭曲的光影组成“己酉”二字。 “是殷青青的‘时妖驿站’!” 郑修左手抓着橘猫的尾巴,右手牵着凤北,飞向缺口。 橘猫被抽了一轮,竟乖巧不少,被这般虐待,也不见生气,默默地被抓着尾巴,一对猫瞳湿湿润润的,罕见地多了几分人性化的光泽。 凤北眼睛睁大了些,似乎有些意外:“它……似乎挺喜欢。” “怎么可……” 带着凤北与橘猫挤入缺口,郑修想起刚才自己大胆的举动,不由有几分后怕,也不知事后如何向橘猫赔罪,好让这头来历神秘的橘猫莫要发飙。正想说“不可能”,郑修回头一看,橘猫“怒冲冲”地白了郑修一眼,喵道:“下次……不能再打了喵!” 嗯,风情万种,不知为何,郑修从橘猫眼角那湿润的眼睫毛与那泛着光彩的眸子里,解读出这种奇怪的情绪。 怪。 再看一眼。 郑修惊了,它似乎真的……挺喜欢? 这头猫……居然是一只抖喵? 糟!莫非方才本王的大胆举动,竟是在奖励它? 郑修心中直呼卧槽,不由分说,耳边“啵”地一声,他们再次跨越二界。 鲁镇外。 殷青青正在焦急地等待着。 里面传出的动静骇人至极,殷青青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来回地搓动常世绘,镜面几乎被她盘出了包浆,却无人在常世绘中回复。 忽然。 就在此时,殷青青猛然感觉到体内一阵强烈的不适,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地挤开她,将她体内的空虚填满。 “哦~” 殷青青呻吟一声,身后的夜色一阵扭曲,一道肉眼不可明辨的“通道”被强行打开,两人一猫三道身影不分先后地从涟漪中吐出。 殷青青舒服了。 她惊讶地看着凭空出现的小马赤王、凤北、橘猫,面露震惊:“你们……” “哼!” 橘猫浑身毛发竖起,它总算从刚才被打的感觉中回过味来,落在地上,尾巴高高翘起,毛发倒竖,瞳孔散发着幽幽绿光,作出了进攻的姿态。 橘猫很生气。 “快!炸鱼饼!” 郑修一看橘猫准备秋后算账,打断殷青青的疑问,伸手要饼。 殷青青将满腹疑问咽回腹中,伸手在身旁一抓,变奇术般抓出两块炸鱼饼来。 郑修连忙将两块炸鱼饼同时塞进怒冲冲的橘猫口中。 橘猫一愣,下一秒高兴得在地上打滚,滚着滚着避开腚疼处,脸上洋溢出难以掩饰的笑容,咔嚓两声脆响便将炸鱼饼吃个干净。 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橘猫犹豫地看了看背后,心中叹息,决定看在炸鱼饼的面子上还是原谅他,便朝郑修伸出粉色的猫爪:“喵!” 即便是不懂【外语】的凤北也看出来了,笑道:“它还要。” “回去管饱!” 鲁镇中央传来剧烈的震动。 即便郑修没有胡乱过【灵感】,他的【直觉】也在用各种方式提醒他,镇子里有不妙的东西。 粘稠的空气仿佛有一只只无形的爪子,拼命挠着郑修的皮肤,挠得又疼又痒。 一股腐烂的气息顺着风吹来,凤北皱起眉,倾听片刻,笑了:“你似乎有麻烦了。” 郑修此刻来不及回味跨越“外滩”的技巧与呼吸方式。 “……灵感!” 虽说在外滩中的经历仍让郑修心有余悸。 但此刻面对未知的存在,【灵感】的确是知己知彼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所以郑修在衡量利弊后,还是做了。总不能因为一时的污染,而畏首畏尾,这并非郑修的行事风格。 在【灵感】下,一团如山岳般的“阴影”,一团巨大的肉块,压在撸着中央。一阵阵婴儿的嬉笑声,回荡在鲁镇上空。 上百条巨大的手臂在鲁镇上爬行,鞭笞着。 那一阵阵的晃动便是由那些肉块拧成的肌肉手臂,摧毁城镇时引发的动静。 几道身影在“怪物”的攻击中险象环生。 “咦?” 在肉块中央,似乎有一团纯洁无暇的“光团”,黑的污秽,白的纯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出现在同一片视野中,令郑修顷刻间想起了一句话:出淤泥而不染。 那团白色的光团就像是一朵白莲花。 有一条灰色的“纽带”,与白色的“光团”连接,弯弯曲曲地向外延伸,到了远处便消失了,不知通往何处。 【灵感】所见,让郑修心神一震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显而易见的,那只“元婴”没死透,又折腾出幺蛾子来,在某种力量的催生下形成了一只怪物。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灾防局目前还无人伤亡,且郑修所料想的“最坏的境况”没有出现。 “幸亏我在食人画中得知了‘仪式’与‘鬼蜮’,以及打开‘常闇’必备的‘条件’,提前将全城的百姓疏散,不然这回可能真让烛成了。” 烛的“兰花化身”被毁灭了,【摆渡人】白秋月落入外滩的河流中,生死不知。郑修凭自己的经验推测,烛的跨距离移动并非完全没有限制的,否则他也不会创造出一具“兰花化身”,以及携带“白秋月”。 烛身上仍有着无数的谜团,此刻郑修无法过多思考,但烛似乎走着一道与“囚者”类似的门径,能同样借助“异人”进行远距离移动。 换言之,在杀掉“兰花异人”以及打掉“白秋月”后,郑修有九成把握肯定,烛无法轻易返场。 “走!” 想到这里,郑修神情一肃,一手抱着一位“柱”,扇动翅膀。 “喵!” 猫猫机智,跳上郑修肩膀,迎风傲立。 三人一猫向鲁镇中心飞去。 不知是否因为怀中抱妹威力翻倍,郑修此次飞越比往常更快更迅捷,几息间便跨越鲁镇外围,直逼不久前还是客栈的废墟之处。 残垣断壁的场景令郑修暗暗心惊,鲁镇中央已是一片狼藉。 妖紫色的月晕映下,鲁镇上空在月色反射下,映出了一片“网”的形状。 下方如一片择人而噬的饥渴肉海,无处落地。喜儿正吃力地在空中腾挪,躲避着一条条肉须手臂的攻击。 蛇与叶身形灵活,借着喜儿的奇术进行移动。 再高处,有一人被裹成了茧子,由一根细线倒吊着。随着“网”的震动,那人形茧子来回摆荡,时不时发出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被包在茧子里的是墨诳。 “别狗叫!快念书!” 喜儿听着耳边惨叫,回头朝墨诳怒骂着。 墨诳顿时语塞,在这种绝境下“默背”着,一个个无形的拳头砸向肉团。 可此刻在肉团怪物的体型面前,他的奇术如挠痒痒般,并未给怪物带来太大的伤害,甚至连让怪物的攻势缓上片刻都做不到。 “你刚才那抬手灭掉了一大块腐肉的《浩然正气歌》呢!”喜儿怒道:“快念那篇!” 墨诳欲哭无泪:“念了就没了呀!《浩然正气歌》太占书页了,我、我、我只抄了一篇啊!” 喜儿此刻十指全是血,显然是在超负荷施展奇术,听见墨诳的话,她气得差点喷出一口处子血来。要不是念在昔日的同僚情谊,她指不定就将那茧子丢下去吸引怪物注意了。 君不笑肩膀上扛着一位呲牙咧嘴面色发青的老神医:“嘻嘻嘻嘻!大家快来看废物!” 蛇:“废物!” 叶:“罢了。” 几声情绪不同的安慰声同时响起。 郑修自空中飞来,以肉眼亲自观摩这头怪物的身姿时,刹那间被那怪异的姿态惊得头皮发麻。只见那蠕动的肉块,竟是由一个个眼耳口鼻只余空洞的婴儿形状的肉块组成。 婴儿形状的肉块疯狂地向中央挤压,成千上万的“人形”那口器中发出婴儿般的笑声,喜儿的丝线每削去一块,便有更多的“婴儿肉块”从深处长出。 正是这挤压与扩张的过程,让城镇中央被毁成了废墟,无处落脚的灾防局小分队只能踩着丝线在半空中行走。 “是……小少爷!” 喜儿居高临下,看得细,一眼便看见了扇着翅膀飞来的小马赤王。可当她看清赤王一手抱着一妹,其中一位还是凤北时,这一时间令人无法描述与直视的场景让喜儿瞬间脑补出奇怪的纠葛,愣了一息,连忙道:“小少爷!快!我们快坚持不住了!” 郑修松开殷青青与凤北,后二人落在喜儿编织出的大网上。 喜儿闷哼一声,喉咙一甜,脸上却没流露出半分痛苦,道:“喜儿的丝线快用完了!”说完,她从袖子里丢出了十多管光秃秃的线轴。 也不知喜儿平日将这些线轴藏哪里,总之鏖战一夜,她真是一丝都榨不出了。 郑修眼睛一扫,朝殷青青道:“收了伤员。” “是。” 殷青青点点头,屈指弹出两块指甲大小的人皮,人皮旋转着飞出,分别落在“茧子墨诳”与“骨折老神医”的身上,眨眼化作一张幕布,一张一收,二人消失。 “嘻嘻嘻!顺便把在下也收了吧!”君不笑这才慢悠悠地摘下面具,面具下他那病态的脸比往常更为苍白,没有半点血色。他笑着笑着吐了几口血:“在下也不成咯!” 将影子附身于自己、强行借用他人的招式,这种超出规格的奇术并非毫无风险,有着严苛的限制。只不过君不笑全程都是笑嘻嘻地在施术,连喜儿也没察觉到君不笑已是强弩之末。 殷青青微微一怔,再施奇术,君不笑临消失前,两眼一翻,彻底躺平,还不忘朝郑修道:“记得加钱!” 殷青青以“时妖”奇术收了三人,郑修一推,将殷青青推向远处,殷青青咚地一声落到了巨大的肉团之外,暂时远离了战场。 网子上少了负担,喜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柔和几分,她没说废话,用三言两语汇报出这头怪物的情报。 一、这只怪物杀不死; 二、任何攻击都会让这头怪物越长越大; 三、元婴在那只怪物的体内; 四、这头怪物有脐中,但不知在哪。 郑修朝喜儿竖起大拇指:“干得好!” 喜儿偷偷看了一眼凤北。 “叶!蛇!喜儿,你们全退后!” 示意鏖战一夜的三女退出肉团的攻击范围后,郑修与凤北对视一眼,相视无言。无需郑修说什么,凤北微微一笑,荆棘般的纹路沿着白皙的脖颈向上蔓延,覆了凤北右半边脸。 瞳孔深处,“丁未”二字徐徐转动。凤北左手虚握,漆黑的气息在手中凝聚成一柄长弓的形状。 只见凤北右手缓缓搭在虚幻的弓弦上,她的指尖,多了十二支扭曲的箭矢。 “喜欢么?” 凤北回眸,她知道郑修此刻在想什么,带着几分调皮几分戏谑,十二支箭矢铮地一声射出。 “十二连珠!” (本章完) 请假 如题。外出取材。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8章 形态肆:猫猫剪!(5000字) 两百年前在武林上被称为“洛河神箭”的“十二连珠箭”,再次于凤北手中,重现于世。 只见十二道黑色的箭矢,在凤北拨动弓弦的刹那,应声射出。十二道箭矢在空中相互碰撞,撞出的黑色光点如繁星又似墨玉,在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返着,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幕,绞向那团巨大的肉块。 事实上,狰狞的肉块体型巨大,即便不用刻意瞄准,凤北随意挥出一刀,也能轻易削去一大片。摧枯拉朽般的箭矢如切豆腐般在肉块身上削出一道道深邃的沟壑! 在血淋淋的沟壑中,受伤刹那,肉团深处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嬉笑声,蠕动的肉团再次暴涨,顷刻间十二连珠刮出的口子在肉团的蠕动中快速愈合。 “它在愈合?” 凤北眉头一皱。 郑修伸手摸向眉心疙瘩。 鲁镇中早已没了外人,伤员更是被殷青青的“时妖袋”收走,唯一能让郑修稍微有些束手束脚的,便是刚加入灾防局不久,仍未知根知底的蛇与叶两姐妹。 郑修看向二人。 叶微微一笑,再次口衔苇叶,吹响笛声。 空气中,肃杀而无形的音符瞬间牵动着夜风,一道道无形的“刃气”斩向肉团。 肉团身上血肉翻飞。 郑修顿时对叶刮目相看,万万没想到【乐师】门径的奇术还能这么玩。郑修终于理解,为何多年来残缺楼能躲在大漠,明里暗中与夜未央做对。 残缺楼中奇人众多,残缺楼十魁各有妙术。 其中郑修已经知道的: 【乐师】:叶。 【神调巫?】:蛇。 【盗门】:空,楚素素。 【苦行僧】:谣,花花和尚。 还有一位只是听说未见其人据说擅长防守之术的“山魁”。 说起来,有一段时间没见和尚了,怪想念的。 叶很懂事,郑修只是一眼,她便知道少年是在说,你们既然加入了灾防局,就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叶懂了,全力出手,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在少年面前,期待升值加薪,迎娶富王爷,走上人生巅峰。 至于蛇,撩起面纱一角,露出干巴巴的獠牙,小嘴一撅,牙缝间挤出几口沫沫儿,哑火了。 “别看我啊,喷一晚了,真挤不出了!” 她应该说的是毒液。 凤北目光一冷,一丝丝愠怒与杀意自眼中射出,她显然被这古怪的东西激怒了。 巍峨如山的阴影在她背后浮现,长发舞动,脸上荆棘纹路更深,右掌虚握,一柄巨大的斩马刀在凤北身后蓄势待发。 郑修轻轻按住凤北的手,顺便在那柔软的手心中挠了挠。 凤北飞舞的长发飘落,回头望向郑修,有几分疑惑,她误会了,歪着脑袋,一字一顿道:“别,在,这,里。” “呃,抱歉,挠错节奏了。我想说的是,你似乎将‘谢洛河’的招式化为己用了,融会贯通了。” 凤北微微一怔,随后笑意更浓:“是呀,喜欢吗?”她忽然竖起两根指头,不顾场合地趴郑修耳边吹了一口热气,悄声道:“融会贯通的也许不仅是奇术哦,用你的话来说,这就是……双倍的快乐。” 凤北笑眯眯地竖起两根指头。 刹那间,郑修恍惚间有种回到了“陌河轩”,看着柜台后的老板娘的错觉。 “呃……” 郑修一时语塞,叶忽然竖起耳朵,郑修板起脸:“双什么乐快什么倍,别瞎双倍……咳咳,我是说,回去再谈双倍的事,现在先停手,伱们的奇术只会让它越长越大!” 凤北乖乖停手,神情秒变回往常的清冷与平静,一时她的神情口吻像凤北,一时又不像,同一人却在眨眼间玩成了两个人的模样,果真是双倍快乐。 郑修咕咚吞了一口唾沫,却未多问,一旁叶与蛇竖起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一人懵逼一人脸红,不约而同停手。 “后退后退后退!” 肉团仍在暴涨,翻滚着又向外延伸了数丈。 “它莫非是吞噬秽气而成长?” 郑修知道,异人、奇术的起源是因“常闇”与“常世”交汇,借助“门径”,奇术师与异人能将常闇中泄出的“秽气”化作种种奇异的能力。 “我来试试。” 郑修目光一闪,沉吟片刻,刚想张嘴,便立即闭上。他心道“诞魔巨炮”输出威力太大,如果这只怪物真的如他猜测那般,是吞噬秽气成长的话,指不定诞魔一炮,将瞬间将元婴怪物催生至不可挽回的规模。 【惊喜囚笼】同样是被增幅过的奇术,很快便被郑修排除了。 牢中雀附体,郑修一振片翼高高飞起,两眼幽幽发亮,在【灵感】下中央元婴的纯净与外周肉团的污秽,一览无遗。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好玩……】 【大哥哥,我们来……玩吧!】 一道道稚嫩的声音在鲁镇上空回响,郑修在发动【灵感】的瞬间仿佛是在滚油中泼了一盆洗脚水,那怪物有了剧烈的反应。 一根根肉须上,一张张可爱的婴儿脸蛋挤出,密密麻麻,空洞的口器发出形同人类般的声音。 叶、蛇、喜儿三人,同时用两手捂紧耳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娇躯止不住地发抖,神情痛苦,就好像那声音对她们而言,是催命魔音,正承受着郑修无法理解的痛苦。 身为异人的殷青青、凤北、郑修三人,只是觉得些许不适,不像她们三人反应如此剧烈。 “将她们全收了!” 郑修回头朝殷青青大喝一声,后者点头,人皮弹出,顷刻间叶、蛇、喜儿三人同时消失在殷青青弹出的人皮当中。 殷青青此刻身负多人重量,行动迟缓,咬着牙后退着。 可怕的肉须堪称是逼死密集恐惧症的大杀器,即便郑修没有密集恐惧症,在空中腾挪时,也不敢用化身去触碰那鬼畜的玩意。 化身并非绝对无敌的存在,郑修在【囚者】中走了许久,对“化身”有了一定的了解。化身并非能完全免疫所有的攻击,诸如“养鸦人”的必死之术,或来自常闇的“污染”,极有可能波及远在赤王府的本体。 面对未知的邪祟,郑修不敢以身犯险,墨色光翼灵活地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华丽的切割线,他一边躲闪着肉须的拍打,一边向肉团深处接近。 “万剑!” 郑修右臂扭曲,形状怪异的“画师诡物”穿越本体与化身的距离,跨界而来。咬破手指,血染长空,郑修手速爆发,于虚空作画,顷刻间,一柄柄血色的长剑如同暴雨,浩浩荡荡地飘扬在夜空中,血红得刺眼。 “归一!” 郑修目光一凝,无数细小的剑向一处汇聚,长宽将近十丈的可怕巨剑几乎遮住了天,朝那若隐若现的脐带斩下。 如此骇人的奇术早已惊得远处的殷青青说不出话,可这是昔日密部密录中不曾记载的内容,谁也不知道,一向养尊处优的富王爷,竟不声不响地修出了一身惊天动地的奇术! 可明明我是外人,他为何会在我面前展露出真正的实力呢? 瞠目结舌的殷青青心中很快便填满了疑惑,在密部中,她无数次窥探着他人的秘密,更是深知“保密”的重要性。赤王莫非就不担心,她其实是大帝派来潜伏的卧底,她若将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向大帝汇报,会让大帝对赤王的实力有所忌惮? “这是……赤王的信任?” 殷青青脑中浮现出一个她从未想过、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待遇。 另一面。 郑修不知殷青青此刻会因他不经意间表现出的“信任”与“无所谓”而感到动摇。由“画师”奇术衍化出的“归一”一剑斩下,那根若隐若现的脐带在【灵感】视野中,陡然变淡,归一剑仿佛落在空处,从脐带的横截面上穿过,并未伤其分毫。 轰! 归一剑去势不减,一道可怕的剑气顺势落在城中,轰隆隆地倾塌声此起彼伏,鲁镇再次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大半城区被劈成废墟。 因郑修的攻击,如小山般巨大的肉团,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一张张婴儿的脸蛋上,猛地挤出了一只只黑白分明的瞳仁。 成千上万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郑修。 噌! 被上万只“天真无暇”的眼睛盯着,郑修一瞬间感觉到有股酥麻感,从天灵盖直冲尾椎菊,手脚发凉。 【呀!】 【嘻嘻!】 【他发现了?】 【他知道了哦!】 【他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大哥哥,来玩吧!】 【嘻嘻哈哈呀呀呀!】 【好蠢啊!】 因过分拥挤而呈现出可怕的扭曲姿态的婴儿脸蛋,那一张张红润的口唇中长出了乳牙,随着“祂们”的笑声,上下乳牙咯咯咯碰在一块,这可怕的声音让郑修耳膜嗡嗡作响,一瞬间,耳边的声音,眼前的光景,让他有种身处常闇中,浸泡在秽气中的错觉。 无数肉须在高空中拧成长长的柱状物,席卷夜空,从高处落下,轰地一声向郑修压下,贪婪地想要将郑修吃进去。 随着攻击越发地密集,郑修躲避也越来越吃力。 郑修的攻击让元婴肉团察觉到,这愚蠢的人类知道了“脐带”的所在,简单来说就是郑修此刻在肉团的眼里,威胁拉满,以至于肉团又变成了另一幅更可怕的姿态。 “喵!” 一直在冷眼旁观仿佛是因为不久前打屁股一事而怀恨(?)在心的橘猫,此刻见郑修陷入险境,忍不住喵了一声,提醒道:“喵喵。” 【你那玩意的用法错了喵。】 “你是说‘画师诡物’?” 猫猫骄傲地挺起胸膛,因为郑修的吃瘪,它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两颗眼睛冒着绿光,只见橘猫嘴角微翘,歪着脑袋喵喵道:【似乎你是这么称呼那‘东西’,不过,它并不适合用来‘剪断’。】 橘猫打了一个呵欠,摸着肚皮。 【万物皆有其‘属’。】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喵!】 看着橘猫摸肚皮的动作。 郑修秒懂,飞向远处,朝殷青青大喊:“拿炸鱼饼来!” 橘猫眼睛一亮。 殷青青一愣:“多、多少?” “梭哈!全拿来!” 殷青青手掌一翻,剩下的一袋炸鱼饼全拿出来了。 橘猫开心地抱着一整包炸鱼饼,竖瞳裂开,张开成了心型:“喵噢噢噢噢~” 郑修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快干活!” 橘猫白了郑修一眼,露出一抹人性化的“催什么催”的表情,遥遥朝脐带的方向一推猫爪。 噗~ 此刻郑修仍维持着【灵感】的状态,他亲眼看见,一个巨大的“肉球”形状的黑色光团,从橘猫爪子上的肉球飘出,越变越大,向脐带根部拍去。 啵! 虚空中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拍碎了。 “咦?”橘猫一看,眼睛一瞪,立即将一袋炸鱼饼紧紧捂在怀里,生怕郑修抢走了似地:“我的‘弹开’已经弹走了它的‘母盘’,咱们走吧!剩下的不用管了喵。” “哈?”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仍活蹦乱跳的肉团:“走?” 橘猫道:“它没了母盘,也长不成咯喵!它大概再吃……”橘猫用它那完全不够用的爪子数着:“两百人!再吃两百人就会满足了喵,所以咱们可以回家了喵!好困喵。” 它边说边贪婪地闻着袋子沁出的炸鱼饼香味。 橘猫那轻描淡写的话让郑修瞳孔一阵猛缩,他平日与橘猫相处久了、甚至敢抽橘猫屁股了,橘猫那纵容的态度让郑修一时间差点忘记了,这头生物来历不明,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猫。 在橘猫眼中,若将两百条人命与炸鱼饼放在天平上,绝对是炸鱼饼一方获胜。 “不过,”橘猫闻着闻着,看在这一次郑修量大管饱的份上,忍不住多提醒一句:“它的母盘被喵弹开了,你可以再试试‘剪断’它。要‘剪断’它就得用专门‘剪断’的东西喵。” 橘猫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根指头,做出了“咔嚓”的剪刀爪。 “剪刀!” 郑修连忙让殷青青将君不笑丢出来。 君不笑嗖一下出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郑修朝君不笑的脸踹了几脚,以防这货装死,大喊道:“加钱!” 君不笑两眼一翻,口吐白沫。 郑修面无表情地指着地上的君不笑,让殷青青收起来。 看来唱戏的剪刀是用不上了。 郑修一摇【惊喜囚笼】,摇出的是形态叁【断月】与特质【匿踪】。 “与之匹配的招式是‘神速’……夫人!” “哎~” 凤北甜甜地应了一句,不用郑修多言,二人心有灵犀,凤北点点头,顷刻间换上了另一幅冰清玉洁的表情:“我掩护你。” “上!” 郑修再次出手,无数肉须拍来,凤北踩着肉须,一刀斩出,成片成片的肉须化成漫天的血沫。几息间,郑修在凤北的掩护下,再次接近那根脐带,小母猫那一巴掌果真是做了什么,脐带显而易见地凝实了许多。 这是一根薛定谔的脐带,要对付他,果然得用猫。 “神速!” 郑修一咬牙,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一道光芒在脐带上划过。 “没用!” “断月是劈砍用的武器,与‘剪断’接近,但不完全是!” “我需要一把剪刀!” “剪刀!” “剪刀!” 郑修两眼布满血丝,与凤北二人手牵手心连心,在可怕的肉团中移动着。 二人身上沾满了污血。 郑修心中叨念着剪刀剪刀。 他现在最需要一把剪刀。 渐渐地,他满脑子都是橘猫伸出两根爪子,咔嚓一剪的动作。 满脑子猫猫爪的郑修,额头一痒,一颗二十面骰子钻了出来,疯狂地转动着。 郑修一愣。 骰子最终定格在其中一面,上面火光一闪,燃烧过后,只剩一个“肆”字! 【与‘诡物:甲子’契合度提升。】 【你正在尝试创造‘形态肆’。】 【瞬间创造完成。】 咔咔咔! 郑修骨骼变化,双掌掌心分别钻出了两把粉色的利刃。 粉……粉色? 郑修瞪大眼睛。 粉色的利刃寒光逼人,交叉组合,连接处竟隆起一个肉球的形状。 【请为‘形态肆’命名。】 郑修彻底傻眼了,怎么突然鼓捣出画风如此……独特的形态肆,他不禁喃喃自语:“猫……猫……剪?” 【命名成功:猫猫剪。】 艹了! 为什么是猫? 为什么是肉球? 郑修心中欲哭无泪。 我的猛男形象啊,彻底毁了啊! 让别人看见,让本王如何向他人解释这抹充满了少女心的嫩粉色? 去你大爷的猫猫! 郑修被气得头皮发麻,但剪刀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出现在他手里,脐带近在眼前,郑修没有一点点犹豫地展翅飞向脐带。凤北嘴角抽搐似在忍着笑,一巴掌灭去郑修前方的所有阻碍,清出了一条坦荡的大道。 郑修面目狰狞,气的。他将满腔怒火尽数压进了剪刀里,粉色的利刃张开了可怕的角度。 “咔嚓。” “万物两断!!” 巨大的粉色猫猫剪子穿过脐带,猛然合拢。 (本章完) 第259章 父与子 “切断”与“剪断”在概念上确实有着微妙的差别。 正如喵喵所说的“弹开”。 橘猫出掌刹那,郑修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啵”地一下被弹走了。即便郑修无法看见常闇后发生的事,可奇怪的是郑修在猫猫出掌刹那,诡异地自行脑补出那种肉感十足的弹跳感。 在猫猫剪满怀郑修愤怒中合上刹那,郑修心中明悟,【囚者】诡物的“形态肆”在创造时,便带上了“剪断”的属性,能咔嚓一声剪断任何他想要剪断的东西。 咔嚓! 一圈可怕的扇形扭曲,随着清脆的声音,以猫猫剪为中心,在同一个平面,向外猛然扩散。 凤北瞳孔微微一缩,头向一旁侧了半寸。 一缕秀发无声断去,如无根浮萍般飘着,落在凤北那白皙的掌心中。 天上乌云被切成两半,皎月光华自乌云的缝隙中艰难钻出,洒下一片如极光般薄薄的光晕。 一道锐利的切痕,在废墟上无声裂开,一直延伸到鲁镇的边缘。 “万物两断!” 若隐若现的脐带,连接着元婴与常闇,首先是猫猫吃饱了炸鱼饼拍出一掌,将隐藏在常闇中的母盘弹开,郑修下剪,弯弯曲曲的脐带应声剪断。 呼! 呼! 呼! 婴儿们的嬉笑、嘲讽、玩耍声,戛然而止。如山般扭曲挤压的硕大肉团,在脐带断裂的瞬间,蠕动的姿态呈现出片刻的停顿。 鲜嫩的肉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眼失去了光泽,紧接着开始萎缩、剥落、风化,随着一阵夜风吹来,剥落的肉屑化作了灰色的飘絮,吹向夜空,到了半空,便成了一阵阵灰色的尘埃,消散在鲁镇上空。 随着眉心传来一阵阵地刺痛,郑修眼前一花,眩晕袭来,粉色少女心猫猫剪消失于郑修手中。郑修背后的片翼忽闪忽灭,一眨眼消失了,郑修向地面坠落。 殷青青刚想动手接住少年,凤北轻笑一声,动作比殷青青快了几拍,飞身而起,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殷青青见状一愣,乖巧地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不动,心中浮想联翩。 她早已猜出这少年便是赤王,赤王有着能返老还童的“易容奇术”,凤北的出现更让殷青青意外,至今她也想不明白远在赤王府的凤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只是如今,另一个疑问取代了之前的疑问悄上心头:凤北对待少年的态度,怪怪的。莫非凤北她竟喜欢这种调调? 只见半空中,凤北情深款款地注视着怀中稚嫩少年,空中旋转着落下,向外周撒着冷冰冰的狗粮,这一幕让殷青青越看越怪。 一旁,橘猫怀里抱着香喷喷的炸鱼饼,瞪大喵眼瞪着空中。在漫天飘絮中,婀娜的凤北与小马旋转落地,这一幕让橘猫下意识咂咂嘴,摸摸不久前被打得红彤彤火辣辣的翘腚,忽然怀里的炸鱼饼好像没那么香了。 【不不不!还是香的。炸鱼饼最香了!】 猫猫闻了闻包裹,自我安慰般肯定道。 想着,猫猫打开包裹取出一块,咔嚓一声在嘴里咬成两截,囫囵吞枣咽下。 二人转啊转,抱啊抱。 郑修懒洋洋地躺在凤北怀里,鼻息翕动,感受着大战过后的安宁与温存。 “好累呀。” 郑修咧嘴一笑。 落地后,少年仍死皮赖脸地蜷在自己怀里,平日赤王好面儿,变成少年倒是没这顾忌了。知道郑修心中小九九的凤北,也没点破,仍是抱着他,微微一笑:“结束了?” “应该是吧。” 郑修不太肯定,仍怕出变故。二人望向肉团曾在的地方,巨大的肉山正在无声地崩溃着,黑色的气流卷上天空。 殷青青将所有人从“时妖空间”中放出,叶、蛇、喜儿一脸茫然。 君不笑躺着,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墨诳仍裹着茧儿,动弹不得。 老神医双目紧闭,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做完这一切,殷青青倚在残垣一角,拧起的眉头舒开,双眸缓缓闭上,神情间难掩疲惫。 咔嚓! 安静的废墟上,时不时传出橘猫美滋滋咬着炸鱼饼的声音。 凤北与少年在一旁窃窃耳语。 “你那可爱的剪子……” “别提了!”郑修捂脸,重复道:“别提了。” 新的“形态肆”自带“剪断”属性,好用是好用,但那造型,令郑修一言难尽,不愿回忆。 怎么当时就满脑子想着猫猫呢。 该死的猫猫你非要竖起两爪咔嚓一剪,作出这种既视感如此强烈的爪势呢? 郑修万万没想到,橘猫的爪势把他给带歪了。 如今形态已经成了,要改也改不动。 郑修只能无奈接受了“猫猫剪”的形态。 凤北点点头:“其实,挺好的。” 好个屁。 郑修腹诽。 他甚至开始脑补肌肉猛男郑善,摇出了猫猫剪,出现在战场上,让众人惊掉下巴的场景。 咦? 郑修摸着下巴思索,如此强烈的反差所带来的精神冲击,说不定还附带了“震慑”的效果。 换个角度想,这未必完全是件坏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如今形态肆已然定型,做都做了。看着故作萌态啃着炸鱼饼的猫猫,猫猫这么可爱能有什么错呢?赤王只能这般默默地自我安慰了。 赤王仍心事重重地想着“猫猫剪”,远处肉块几近崩解干净,喜儿用手捂住口鼻,上前查看,忽然面色一变,惊呼道:“小少主!这里,这里还留了东西!” 众人闻言,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再次提起,除了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伤员外,其余几人瞬间进入状态,各拿各的,奇术蓄势待发。 “没道理呀。” 郑修精神疲乏,应了一句。他刚才才用【灵感】确认过,那处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在灰色的尘埃飘絮中,郑修踏入废墟,这这时一声极其微弱的哭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喜儿面色古怪,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婴儿! 婴儿皮肤白嫩,身长仅有拇指长,可他身躯虽小,五脏俱全,那精雕细琢的五官,正拧在一块嘤嘤地哭着,白皙的皮肤上血管纹路清晰可见,隐隐透着一层朦胧的辉光,那层薄皮吹弹可破,呈现出透明的感觉。 难怪喜儿的动作会这般小心,这婴儿可怜巴巴的哭态,那尚未化开的眼耳口鼻,从任何角度去看都是一位不久前呱呱坠地的人类婴儿。就是小了一点。 喜儿面露为难,在场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婴儿来历不正常,甚至不是人。可如何处置?这才是令喜儿头疼的问题,于是她眼珠子一转,直接将锅甩给领导,道:“请小少主定夺!” 今夜发生的事太多了。先是夜探青楼扫黄,紧接着遇见烛的兰花化身,于外滩中穿梭行走,出来后又剪了一根脐带。接二连三地穿行外滩,输出奇术,诡物频出,其中所消耗的精力远超郑修往日。若不是客栈已毁,他接下来最想做的事便是洗一个热水澡,躺床上做一场春秋大梦,直至天明。 郑修太累了,眼皮耷拉,凑近端详片刻。他强忍着眉心刺痛,再过了一个【灵感】,却不料这次摇出了罕见的“大失败”,眼前一黑,险些猝死。郑修顺势往凤北怀里一倒,后者笑吟吟接住少年。 貌似他也挤不出了。 郑修疲惫地揉着眉心,求助猫猫:“小凤喵,你说说,这孩子到底什么来历?” 小橘猫翻白眼,流露出貌似鄙夷的神情:“喵喵喵喵!” 【说了伱也听不懂喵。】 “说说?回去有饼哟。” 赤王开始虚空画饼,用手指示意了一个大大的饼。 咕咚。 橘猫吞咽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好大声。它歪过头,即便众人听不懂喵言喵语,竟也能从橘猫那人性化的体态与神情上品味出一点“骄傲”的意味。 喵喵喵喵。 橘猫开始长篇大喵。 【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想用‘怨’为种,衍生出‘愿’,却让某些不安分的小家伙差点钻了过来。】 小家伙? 你这绝世狂喵? 郑修一愣,但转念想到橘猫随手一拍便“弹开”胎盘一事,暗暗点头,并很快思索着怎么量产炸鱼饼,怎么鼓捣炸鱼饼的口味,好让他将这一坨来自常闇的猫毛往死里薅。 【哼,要不是本喵刚好在,啧啧,你们都要完蛋。】 橘猫跳起来一下下戳着郑修的脑门,这一幕看得所有人瞪大眼睛仿佛看见了鬼似的。 【不过那不知死活的家伙确实有点本事喵,既然能自如地于外滩中行走,能以肉身接纳秽气,有点本事。但仅限于此了,怪不得要做元婴,看来他的肉身该换了。】 郑修讶然:“什么意思?” 橘猫冷哼一声,指着凤北身上被灼烧过的伤痕,继续口吐喵言。 【你看看她,区区凡人常行走于夹缝之间,怎会毫无风险?那人若走得多了,啧啧……元婴对凡人而言可是大补之物,吃了能长肉,很多很多的肉,想长什么长什么。】 郑修目光一凝,看向喜儿手中的拇指婴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橘猫又啃了一口炸鱼饼,偷偷看了凤北一眼,似乎生怕凤北不高兴。但它仍是一副骄傲的样子,鼻孔朝天,重复道:“蛐蛐凡人喵。” 郑修此刻却没有心情去理会橘猫眼中的鄙夷或和区区一头橘猫吵架。 他沉着脸将手轻轻伸向喜儿手中的婴儿。 “哇!” 刚才还弱兮兮地哭着的拇指婴儿忽然哭得大声了一些,在喜儿的手掌心不安地扭动着。 喜儿有点不确定:“他是……饿了?”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饿了又如何,你有奶么?” 喜儿一愣。 郑修忽然想起来,回头看了叶一眼。 他不肯定。 叶面不红心不跳的,微微笑道:“让小少爷失望了,叶……没有。” “不!” 这时,被捆成了粽子的墨诳终于挣脱了喜儿的束缚,又或者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奇术自行解开。总之,墨诳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跑来。 “别,别动他。” 墨诳神情复杂靠近这里,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那只拇指婴儿,盯了一会,墨诳不可思议道,颤着手指指着婴儿:“他,他在找我……是啊,他在找我……他娘的呸!他在找我!” 墨诳语无伦次,口唇哆嗦,他仿佛入了魔般,一点点地将手伸向拇指婴儿。 喜儿眉头一皱,她看出来墨诳似乎有些不对劲,正想忍着十指钻心地痛再次将这渣渣绑起来时,郑修却抬手虚空一压,小声道:“别。” 喜儿秒懂,任由墨诳将那婴儿捧在手中。 奇怪的是,拇指婴儿忽然就不哭不闹地,安静地吮吸着指头闭上眼睛,那迷你的小胸廓微微起伏着。 墨诳哭了,又哭又笑又癫地大叫着:“我是他爹!哈哈哈!呜呜呜!他居然在叫我!我他娘的,居然当爹了!是我生下来的!呜呜呜!贼老天!你耍我吗!” 墨诳疯疯癫癫地捧着婴儿往外跑,跑急了扑通一声摔地上,众人一愣,以为这婴儿就这般夭折在他爹手里时,只见墨诳即便摔了也将两手高高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爬起,两柱血流与眼泪混在一起,坐在地上傻哭着。 喜儿有点不确定:“莫非是……太高兴了?” 叶摇头:“这不好说。” 郑修问:“老神医呢?” 喜儿叹息:“可能自身难保咯,少爷你是不知道,当时老神医身上的骨头响得好大声。” 郑修忽然脸色一变,提了提裤子。 凤北警觉,问:“怎么了?” 郑修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其实他刚才有种被人脱裤子的错觉。 不对……真被脱了! 郑修傻眼,不是化身的裤子被脱了,是本体的裤子被脱了! 他猛地看了一眼凤北。不对啊,凤北人在这啊!那是谁在捣蛋? 糟! 有人偷家! 郑修强忍着不适和适两种截然不同却浑然一体的冰火两重天般的感受,倒吸一口凉气,尽快处理这边的工作,他连忙提着橘猫问:“你确定放任这孩子不会有问题?他长得实在是像……” 橘猫反问:“那你可以吃了呀喵!再说了喵,长得像人,很奇怪吗?”橘猫一脸不解,它纳闷地摊开手掌:“你是否想过,你口中所说的‘诡物’,他们曾经,可能是人?” 这时郑修再也忍不住了,留下一句:“我离开一会!” 嗖! 郑修在众目睽睽下消失在原地。 似乎,另一场激烈的战斗在等着他。 (本章完) 第260章 新的兰花异人!但是四朵?(4400字) 鲁镇这边满目疮痍暂且不提。 郑修急急忙忙地取消【神游】,睁开眼的瞬间,他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再次陷入幻境中。 桃色的光晕点点绽放,白色的花瓣在地牢中纷飞,构成了一片桃色与白色相错的花海。 四道白花花的倩影口吐芬芳,用力在郑修身旁挤压着,正是家中四位巧色美眷。她们此刻面色酡红,似喝醉了般,目光迷离地探索着。 郑修成了夹心饼。 里面的饼馅儿。 饼则是姑娘们。 现在的形势是饼很白很多,足足四份,馅儿太少,不够分。 “你们……” 这夹心饼的遭遇来得如此突然,郑修嗖地一下就被扒掉了,凉飕飕又热乎乎的。 郑修满面错愕,眉头富有节奏地一舒一张。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点点犹豫,你们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带给我惊喜。让郑修在刹那间真不知该说什么。 四女大胆以下犯上,郑修瞬间忍不住怒了,怒而站立。 吱吱面红耳赤地发出吃吃窃笑,只见她两手一搓,奇术爆发,白色的光芒覆盖于两手。那凝滑如脂的巧手瞬间拿捏住了郑修,郑修一动不敢动,问:“你们这是在……” 吱吱的奇术全在一对手,她的手能消去一切摩擦与碰撞,这一点郑修是知晓的。但郑修不知道,这“奇术”还能这么用。 在郑修背后,一向冷若冰清的荆雪梅,小嘴如小鸡啄米般轻轻点在郑修的脖颈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胭脂唇印。最让郑修感到神奇的是,荆雪梅的嘴巴触碰处,竟发出了阵阵箫音,空洞销魂之音在郑修耳边回响着,让郑修有种他的脖子变成了一支萧,上面很多洞,荆雪梅正施展浑身力气,吹奏人间绝唱的错觉。 前波斯公主大月氏,萍萍善弹。 郑修刚回头看了一眼,便感觉眼前一花,脑袋一昏,稀里糊涂地半推半就,从了,却没完全从,只是他没抗拒。衣服白花花地大得让人有些头晕,萍萍娇羞道:“老爷,你、你、你怎么醒了!” 她嘴上娇羞,手上动作却很快,将郑修当成了嵇琴般弹动。 叮叮叮! 郑修的皮肤上发出了清脆的大保健般的声音,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皮肤竟如波浪般传递着震动,他浑身都在震,从指尖一直传到了头发丝,根根竖起。 那奇异的触感宛如触电般,让郑修刚说出“不要”时便一个颤抖,将后面半截话尽数咽回腹中。 莉莉善唱,她恍然大悟:“老爷说不要停!” 吱吱手上白光更甚,更用力施展奇术:“不愧是老爷!” 荆雪梅:“唉,不愧是老爷。” 萍萍大笑:“不愧是老爷!” 四人话音落下,她们身后,竟长出了一根根翠绿的枝条,枝条灵活得像是活的那般,从四人身上渐渐地爬到了郑修身上。 很快郑修就被翠绿的枝条捆住了,吊上了天花板。 我草。 郑修瞠目结舌。 这神奇的玩法顿时刷新了郑修的眼界。 枝条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着,一个个饱满的花苞挤出,娇艳欲滴的兰花从花苞中怒放。顷刻间满地牢都飘着令人沉醉的兰花香味。 郑修被兰花枝条吊在顶上,他怔怔地伸手触碰近在咫尺的一朵兰花,在那兰花花蕊中轻轻碰了一下。下方荆雪梅忽然闷哼一声,神情不知是痛苦还是焦灼,发出怪叫。 兰花花瓣突然缩了起来,躲避着郑修的手指,但兰花很勇敢,又偷偷地打开花瓣,花蕊中仿佛沁出了花蜜。 看着兰花朵朵开,满屋子地盛放与喷蜜,郑修彻底傻眼,有几分不信。 “这是真的花!” “她们的背后长出了兰花!” “怎么回事?” 越来越多地枝条与兰花从她们的身后长出,将五人包裹其中。 很快地牢中由兰花与枝条包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悬在半空,茧子里有五道身影在里面认真地修行、深耕,门径与奇术什么的。 哗啦! 枝条将郑修拉成了大字型。 “老爷,莉莉想……讲一个故事。” 吱吱附和:“我们想跟老爷讲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郑修一愣,你们深夜群女寡男、以下犯上、大胆地将本王绑成这种形状,居然是为了跟我讲故事? 心中腹诽,可莉莉声音如莺,如珠落玉盆,又如飘渺回响,仿佛藏着令人魂出天外的魔力,她开口的瞬间,郑修心神沉淀,不由自主地被莉莉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从前,有一位艳压天下的名妓,叫柳师师。” “柳师师纵是身陷青楼,却仍守身如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她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赚够赎身的钱,寻一位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儿孙满堂。” “有一日大雨,在蒙蒙雨中,师师站在屋檐下躲雨,颇显狼狈。” “一位书生撑着纸伞,红着脸怯生生地走到他的身边,说姑娘,伞借你一用。他将纸伞递给柳师师后,转身冲入大雨中。” “后来柳师师多番打听,得知书生是在书斋中苦读的穷酸秀才,便择日在书斋前等候,还予纸伞。” “书生目光清澈,说姑娘你这般貌美,定是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子罢!” “柳师师起初以为书生与天下男人一般,可书生转头便问:姑娘你想读书吗?我教你呀。” “后来,柳师师便与书生二人,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下棋弹唱,书生欣赏柳师师的绝世才华,柳师师亦欣赏书生的鸿鹄大志。” “书生有一天突然告诉柳师师,他要上京赶考,待到三年后他高中状元日,定是返乡迎娶柳师师之时。因此,他们定下了三年之约。” “柳师师也道,她将在后院种一盆雏兰,她将等到兰花盛开,花开烂漫,兰花一日不谢,她将一直等下去,即便等到白了头。” 郑修安静地听着这个故事。 他几乎是猜到了最后的结局。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出意外了。 莉莉话音一转,泫然欲泣,悲怆道:“柳师师等了三年,盼了三年,守了三年,笑了三年。日日夜夜她都等着,照顾着那盆兰花。” “兰花叶儿茂盛,偏偏就是不开花。” “第三年,柳师师听说书生果真高中状元,当了大官。” “到第四年,书生忽然没了音讯。” “柳师师不再笑了。” “第五年,兰花开了,全开了。” “可书生还没回来。” “第六年,当地巡抚看上了柳师师,他知道柳师师与书生的纠葛,便让媒婆告诉柳师师,书生当了大官后,迎娶了兵部尚书的千金,二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早已忘了柳师师。” “柳师师心中绝望,答应了巡抚,巡抚八抬大轿迎娶柳师师。” “后来从巡抚口中柳师师得知,原来书生并非有了新人忘旧人,而是在两年前遭人陷害,身陷囹圄,早已斩首,身死异乡。” “新婚那夜,巡抚一家一百零八口,惨遭灭门,尸首全无,柳师师也不见踪影。” 这时四人浑身剧烈地颤抖,闭上了眼睛。 她们仿佛想起了可怕的东西。 “柳师师在那里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景色。” 郑修心道果然故事的结局就是如此,他皱着眉艰难地思索着,几人在捣蛋,这时他的脑子不太好用:“你们说故事的意思是,有情人不得善终?” “扑哧!”荆雪梅忍不住笑了,巧舌如簧,笑出了靡靡箫音。 莉莉却足尖轻点,踩着兰花的枝叶,来到郑修面前,笑道:“老爷,我们终于悟了。知道‘兰花’门径真正的晋升方式。” 四人的神情忽然变成了一致,姿态各异,在郑修眼前转身。 簌簌。 随着衣衫落下,她们背对郑修。 四人身后诡异地生出了一片连绵的刺青。是一根兰花叶,分别从四人的背上穿过,朵朵兰花在四人那光洁的背后盛开。 在雪白的兰花刺青中,四人背上都刺有“壬子”二字。 只是与其他人的“异人印记”相比,四人背后的印记颜色稍淡。 四人并排站在一块,才是一副完整的兰花图。 “好画!” 郑修画师之魂忽然不合时宜地燃烧起来,由衷赞叹。 四女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老爷此刻只赞背后的刺青,不赞她们别的。 心中暗暗恼怒与不服,下一刻,她们仿佛心有灵犀般,一人一言,组成了完整的一句话。 “世人皆道兰花无情。” “实则非也。” “所有入兰花门径者,都错了。” “她们都错了。” 四女嫣然一笑,或娇,或媚,或冷,或羞,各具风情。 “倾国倾城,艳压一世。” “空谷幽兰,只为一人。” 郑修:“所以,你们是拿我……修行?” “是呀,老爷,我们这是在修行。” “可为了符合规矩,恕我们不得真正献身于您。” “柳师师多年前一直守身如玉,盼着在万众瞩目中,风光大嫁。” 萍萍俏皮地眨眨眼:“若不是风光大嫁,会坏了规矩。” 吱吱愁道:“可如果风光大嫁,夫人那边……” 她指的是凤北太厉害了,她们怕扛不住。 荆雪梅放下长萧,微微一笑:“只要不失身便好了。” “为了修行。” “嗯,为了修行。” “有……别的。” “等会,别摇……” “你敢咬本王!” “嘶……” “本王真的只是在助你们修行!” 巨大的“兰花茧子”用奇怪的方式摇了一夜。 一切都是为了修行。 …… 这漫长的夜晚让郑修明白了很多事。 多了许多一言难尽的经历。 他的麾下多了“兰花异人”。 这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一来就是“四位异人”。 郑修稍作思索便明白了为何会出现这种奇怪的遭遇。 在鲁镇他打开的通道,外滩与赤王府地牢中的本体相通,凤北从“外滩入口”踏入外滩,一巴掌将“兰花诡物”斩成了碎片。 这些“诡物”碎片并没有像郑修一开始所想的那般,在外滩中自行湮灭,而是悄悄地顺着“通道”,进入赤王府,寻找适合者。 恰好他府上有四位走“兰花”门径的奇术师,她们的经历与心境,莫名地契合了许多年前死去的“异人柳师师”,从而四合一般,都成为了兰花异人。 说到底,她们四位合在一起,才是“兰花异人”。 这件事让郑修眼界大开,万万没想到“诡物”还能拆开来用。 “异人柳师师”的死,郑修推测与烛的布局脱不开关系。只是烛虽然夺走了兰花诡物,用在化身上,可他似乎与【兰花】不合适,走了一条完全错误的道路。 “只为一人,空谷幽兰。” 郑修仔细品味着这句话,世人皆道兰花无情,可实则真正要在【兰花】门径中走得通畅,却是要出淤泥而不染,始终如一。 只为一人,风华绝代,艳压天下。 这才是“兰花”。 四女与“兰花诡物”契合,读取了“诡物”中“柳师师”的记忆,也承了那份心意,形成规矩,种种机缘巧合,走出了一条“四合一”的路。 这条“四合一”的道路究竟对不对,郑修如今不敢肯定,但……的确很棒棒,各种意义上。 漫长的夜晚对郑修而言,是痛并快乐着的,她们坚守规矩,不越雷池,让郑修不上不下的,煎熬至极。 可正是如此,郑修到最后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或许对她们而言,确实是一种另类的“修行”。 话说回来。 与烛对峙的这段时间里,虽说烛用了种种手段,但“画师诡物”与“兰花诡物”都是来自烛,这让郑修不由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说到底他能走到今时今日还得对烛说一声谢谢,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郑修醒来时满地狼藉,四位兰花异人早已不见踪影,地牢中残余花香。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驱散鲁镇一夜的阴霾时,郑修两腿发软、疲惫地进入心牢。 昨晚他顺便开启了“兰花驿站”,正如他猜测的那般,兰花驿站也是四合一的。 【驿站】曹霜霜、荆雪梅、柳素芬、大月氏·艾文 【亲和】芳心暗许 【门径】兰花(壬子) 【气运】苦尽甘来 【体格】千姿百态 “也不知四女若是分开,能否触发驿站的功能?” 郑修对这一点有点好奇,但如今并非寻根问底的时候。 如今游桌上能够使用的驿站越来越多,一个个迷你人偶在面前闪动,郑修心满意足地准备点开“凤北驿站”时,莫名地有几分心虚。想了想,他还是决定进入“殷青青驿站”。 鲁镇废墟上。 殷青青再次不由自主地夹紧双腿,面色微红,感受着体内被打开的感觉。 很快少年又用神出鬼没地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凤北是了解郑修的,知道郑修这一手。她看着郑修居然进别人不进她,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愉。她皱着眉来到郑修面前,避开他人目光悄悄掐着郑修的腰,心中警觉:“昨晚出什么事了?” 郑修抬头,凤北神情微怔:“你的眼睛……” “眼睛?” 郑修闻言一愣,连忙举起赤王镜一看。 镜中郑修面容憔悴,眼里满是血丝,两眼下方如淤青般的熊猫眼格外显眼。 这下郑修有点不好解释了。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61章 北国来使(4500字) 转眼到了九月金秋。 萧瑟的秋风裹挟着枯萎的黄叶在天上旋转着,薄云后慵懒的阳光投下,叶脉反射出斑斓的金光。 赤王府中,莲花池中的荷花盛了一季,如今荷花枯萎,片片荷叶无精打采地泛着黄意。 后花园中,庆十三头上裹着头巾,咬着烟杆,哼着小曲,时不时喷出烟圈,用莲蓬头花洒滋润着赤王后花园里黄灿灿的菊花,享受着养老般的快乐。 灾防局如今已经步入正规,早些时日夜未央瘫痪后堆积的诡案,在灾防局晓部奔赴大江南北地加班运作下,总算清理了一批。 书房中。 郑修唉声叹气地锤着腰儿,查阅着灾防局运作后,几个月来累积的卷宗。 原本这些事情是不用他办的,刑部尚书兼灾防局秘书江高义江大人,总能将灾防局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自从鲁镇那件事后,无处不在的烛让郑修心中隐隐地感觉到不安,他尝试着从这些已经结案的卷宗中,看是否能捕捉到与烛有关的蛛丝马迹。 鲁镇那夜。 后来郑修仍是解释过去了。 郑修思来想去,当晚便对凤北坦白:四女成了异人,兰花异人。她们成为异人后,门径存在瓶颈,郑修花了一晚的时间,与她们共同修行,总算将瓶颈突破了。 当时凤北似笑非笑的神情让郑修不肯定她是否嗅到了别样的味道,但后来凤北没问什么。 鲁镇一役,损毁严重,数百户当地百姓都说夜里看见了怪物。这件事是瞒不过去的,所以从鲁镇回来不久,赤王便被一道圣旨召入深宫,大帝与赤王二人秉烛夜谈。 大帝起初对鲁镇的伤亡颇有微词,但当郑修说他将负责鲁镇灾后重建的一切开支时,大帝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那可不是,这可是一大笔财政支出,郑修愿意主动承担,那是再好不过了。 “总是你们郑氏,替我大乾消灾解难。” 临别前,大帝莫名地感慨道。 至此,鲁镇一事虽然留下了不少疑问,但总算是揭过了。 藏在殷青青“时妖空间”中的“五通神像”,在带回来不久,便越来越干,裂纹渐长,在一天夜里裂成了数不清的碎块,彻底没了作用。 郑修事后冷静时,仔细梳理这件案子的前因后果,结合橘猫所说的话,细思极恐。 首先是“五通神”。 五通神像确实有诡异,它就像是一味“药引”,令“九十九位”妙龄妇人怀上胎儿。可这胎儿天生孤阴不长,注定无法存活。 而无法诞生的胎儿所积生的“怨”,作为种子,以“怨”生“愿”,让“元婴”诞生了。 “怨”生成“愿”,由九十九位孤阴胎的怨念,诞生出人间至补的灵药“元婴”,在这个等式当中,令这个等式成立的,则是烛的布局,某种仪式。 差点引出了常闇生物的仪式。 “他到底想做什么?” 郑修皱眉思索:“莫非正如猫猫所说,他因为多次穿越外滩,导致肉体腐朽,急需元婴妙药,让肉身重返青春?” 郑修忽然一愣:“等等,换言之,烛并非真的‘长生不死’,而是用诸多奇术,维持寿命,活了……一千年?” “他在用其他人的命……让自己延年益寿!” “他若躲在外滩中,那就更难找了。我总不能没事干就跑进外滩里找他。况且天下间异人那么多,我怎知道他躲哪里?” 自鲁镇后,郑修花了一个月时间,反复练习,总算掌握了打开“外滩通道”的技巧。 他不仅能以化身在外滩中行走,打开通道后,谁都能进去。 问题是,能否活着走出来。 要维持通道最关键的两个要素是: “入口”与“出口”。 入口是他自己,若没有“出口”,他只能进入【囚者】的外滩。但若以“驿站”为出口,打开通往驿站的外滩通道。 听起来似乎与【神游】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行走了几回的郑修知道,这看似相似,实则大不相同。 “奇怪,我怎么和从前的烛越来越像了?” 郑修思绪飘散,无心翻阅案宗,合上面前那卷,低头沉思着。 无声之间,一双白皙巧手轻轻揉捏着郑修的肩膀。 郑修没有回头,也知站在身后那人正是凤北。 “你来了?” 郑修回头一看,凤北长发半掩,朝他微微笑着。郑修轻轻拍打着凤北的手背,示意她别捏了,起身撩开凤北的头发,端详着那张熟悉的面容。 凤北睫毛微微颤着,闭上眼睛。 郑修靠近。 凤北不着痕迹地撅起了嘴。 过了一会。 郑修惊讶地捏着凤北的脸:“不愧是你,居然长好了。” 凤北从鲁镇回来时,全身都有不少烧伤的痕迹,如今肌肤光滑如玉,恢复如初。别说,摸着还挺舒服。 凤北闻言愕然,睁开眼睛,下一刻她转过头,冷哼一声:“要你管。” “mua!” 郑修这时冷不丁在凤北脸上啃了一口。 凤北捂着脸,一脸茫然。 郑修得意道:“高端的猎人总会选猎物没有防备的时候出手。” 凤北看着眼前这实际上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头”,此刻却似精神小伙般逗着她的情绪,顿时哭笑不得,心中却泛起一丝丝甜蜜与刺激,她淡淡地后退一步,将头发挽至耳后,笑着问:“别闹了,在想什么?” 郑修朝桌面努努嘴:“赤王办公,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凤北反问:“我是闲杂人等?” 郑修笑道:“你当然不是。我要不要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书房门口?” 在食人画里,郑修闲着无事就跟凤北讲故事,从“在一个没有阿珍的夜晚猩猩爱上了阿强”一直说到“在冰火岛上阿珍手持屠龙刀砍死猩猩逆上张无忌”,郑修天南地北诸天万界的胡侃,令凤北见识大涨,听懂了许多梗。这“请勿打扰”四字让凤北瞬间秒懂,红着脸啐了一口:“谁跟你勿扰了。” 郑修点点头,是凤北呀。 从鲁镇回来,郑修隐约察觉到,凤北似乎患上了与和尚同样的病。 往科学上说就是“多重人格”,往玄学上说就是“横生心魔”。 她体内住着“谢洛河”。 郑修早已想通,在食人画里与他过了十年夫妻的并非历史上真正的谢洛河,而是将梦境当成现实、无意中分裂出另一个人格的“凤洛河”。 凤北自己也知道怎么一回事,但无法控制。 鲁镇那夜出现救场的,就是凤洛河人格。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郑修三言两语便能分出两种人格的区别。 欲拒还迎的是凤北,主动出击的是凤洛河。 一受一攻,一冷一热,一抖一虐。 两种截然不同的快乐。 起初郑修还有些担心。 但后来郑修察觉到,这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首先凤北本人也知晓自己的情况,其次,在“凤洛河”的状态下,凤北能施展两百年前早已失传的“洛河神箭”,能将【刽子手】的奇术与弓术结合,衍生出新的奇术,远近兼备,更是无敌。 凤北的【刽子手】门径,让郑修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她身上就像是有一个无法关上的通道,她的奇术处于被动开启的状态,无法关闭,导致凤北在常态下也必须戴着手套,否则摸谁灭谁。 即便是戴着手套时,也可能在情绪激动下失控。 若凤北能彻底掌握“洛河神箭”,或许能彻底解决一直纠缠着凤北的“不祥”,这早已成了凤北的心病。 欲拒还迎的凤北被郑修那怪异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她主动走到书房一角替郑修点燃檀香。走回郑修面前时,凤北注意到那一沓厚厚的卷宗下,压着一张图纸。 这赫然是郑修数月前随手画出的“门径图”。 推开卷宗,凤北端详着“门径图”,她注意到郑修在空白处又添了几笔,上面打满了问号。显然郑修对空白处的“门径”推演,有着许多的不肯定。 “咦?” 凤北注意到郑修在空白处写了“烛”的名字,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在推测……那人所走的门径?” 凤北猜出郑修的忧虑。 “无端猜测罢了。” 郑修准备收起门径图。 凤北点头:“既无线索,多想无益,徒增烦恼。说不定,那人走的,是与你同样的门径。” 郑修一愣:“你说什么?” 凤北浑然不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淡然回道:“他能身化万千,与你的‘神游’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同样能自如地行走于外滩中。” 凤北想起那夜的事。 后来从蛇口中得知,香姑突然从白秋月的口中呕出这一幕,让她做了十多天的噩梦。 凤北话音稍顿,摇头笑道:“虽说他的奇术,与你相似,可实则你的神游与化身,比他高明了何止十倍百倍,你也无需担心太多。” “不!”郑修低头沉吟:“夫人你提醒我了,说得通!同一道门径,异人与非异人的区别,就在于‘诡物’。‘诡物’是门径的增幅物,能让异人在一定程度上无视规矩与限制,施出奇术。我是天生的‘囚者’异人,独一无二……若烛不是,他的一切能力,就是我的‘劣化版’!” “我当时还荒谬地认为他一千年前看见的‘烈日’是我,当然不可能了,千年前我还未出生。但换个角度,有没有一种可能,千年前他看见的‘烈日’,就是与‘囚者’有关的东西?” “于是他遵从囚者的规矩,将自己囚禁,渐渐地踏入了囚者的门径。” 凤北闻言神情微怔:“可他是异人……” “不冲突!”郑修摆摆手:“我之前的思想过于狭隘了,既然‘兰花诡物’都能一分为四,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如今身负‘囚者’与‘画师’两种诡物;烛曾经拥有‘画师’与‘兰花’两种诡物;和尚身为‘苦行僧异人’却用不同人格衍化不同的门径奇人……” “而你,”郑修笑着看向凤北,思路逐渐清晰:“在食人画上,你屁股上印着……” 凤北忽然怒了:“闭嘴。” 郑修见凤北举起巴掌,立即闭嘴,不敢多说,改口道:“咳咳,总之,如今你身为‘刽子手’,却也走进了‘侠客’的岔道里。” 凤北默默放下手掌。 郑修叹息:“天下间,无奇不有!一切皆有可能!” 凤北沉默,没有否认郑修的推断,久了回应一句:“乱。” “是很乱,我也觉得乱,要不是那头破猫……” “喵?” 屋顶上传出一声猫咪的叫声。 “那头无敌乖巧炒鸡可爱吹弹可啵的小猫猫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守口如瓶,我非得用一大锅炸鱼饼问出门径的真相不可。” 凤北掩嘴一笑。 在鲁镇见识了橘猫的可啪之后,这位行事肆无忌惮的赤王也有了忌惮的东西。 那头猫。 “你莫非知道那人藏哪里了?” 郑修点头,却又摇头:“如果他真的在扮演‘囚者’,想办法走‘囚者’的路,他如今只可能在一种地方。”说着,郑修重新铺开门径图,在【囚者】上方写了烛的名字,打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他在一处……牢房里。” …… 在郑修与凤北在赤王府中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亲亲我我时。 北国与大乾接壤处。 边关。 光秃秃的峭壁连绵不绝,一望无际。 陡峭的山脉如同天然的壁障,隔绝两国。 峭壁间,虽有盘山小路可通行两地,但地形崎岖,泥沙湿滑,不利于军队奔行。 这里是“浩然关”。 据说是二十年前,郑浩然将军,与大帝分别,踏上不归路的地方。 后世此天关以郑浩然将军命名,镇守大乾气运二十年。 浩然关城楼上,几队身披甲胄的边关将士来回巡逻着,近日不时有蛮子在塞外骑马出没,虽未闯入边关,但这始终是一个让人担忧的信号,守城将军沈石宗,二十年前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但他有幸在郑浩然的麾下当过伙头兵,如今二十年过去了,满面胡须的他也不复郑浩然二十年前的期望,成了独当一面的将军。 “呜——” 夕阳西下,金色的晖光在群山间铺了一层如麦子般的色泽。 远处,白色的雪与黄色的沙纠缠着,在地平线上呼啸着,在天地一色下揉成了一团灰蒙蒙的气旋。 一队披着毛皮大氅的蛮子,影影绰绰地出现在地平线上,马蹄声急促,逼近浩然关。 年轻的士兵一看来势不对,立即吹响号角,浩然关里,百余士兵立即背上劲弓,箭上点火,遥遥指着那队逼近的蛮子。 沈石宗步伐沉稳,手握长枪,走上城墙,眯着眼遥望远处。 一旁年轻的士兵弓弦半拉,掌心间满是汗水。 “不必紧张。”沈石宗看清对面后,大笑道:“诸军听令,死守边关!” “是!” “沈将军,他们手上举着东西!” “是一卷轴子!” 二十余身材高大的北国人在浩然关数十丈外停下,一位身高将近两米的大汉,咿咿呀呀地朝浩然关呐喊着。 沈石宗派了令兵出关交接,看对方想干什么。 很快,令兵返回,城门关紧的瞬间,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显然近距离与传说中茹毛饮血的蛮子接触,让他十分紧张。 沈石宗至此也得知了对方来意,震惊道: “什么?他说他们是‘狼王’的使臣,出使大乾谈和?” 沈石宗在这里守了二十年,从没听过如此荒谬的事,第一反应就是有诈,第二反应还是有诈,第三反应是,自己这将军帽可能不保了。 (本章完) 【第四卷·常闇来客卷末总结】 磕磕碰碰总算写到了100w字。 刚好第四卷·常闇来客结束。 这一卷总体还是写得比较轻松,赤王取代夜主成为暗面第一人,写了灾防局,写了小伙伴们组队打团,写了一小段比较温馨的故事。 篇幅适中,也控制在比较恰当的字数里。 成绩嘛,没什么好总结了,就那样吧。 就当写《扑街随笔》。 100w字对我来说是一个坎。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写到了100w字了,接下来篇幅无论有多少,都不会让我觉得短小得对不起一直支持我的兄弟们。 这本书的世界观起初立意是有点大。 最后能不能莾到那一步,白衣只能说努力了。偶尔吃一两片阿普唑仑应该能在某种程度上缓解各种外界因素带来的焦虑,顺便调生物钟对抗上班日夜颠倒所引起的失眠,但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有时候人是不能战胜天的,对吧?(狗头) 下一卷的标题是“赤点世界”。 什么叫“赤点”呢?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美剧,嗯,闪电侠的闪,两点尖尖的点,闪点(震声)。 换到赤王身上就成了“赤点”。 关于郑王爷的老爹,当了100w字的背景板,也是该拿出来遛一遛了。 做一个假设: 如果二十年前,老爹活下来了,这个世界会变成如何? 第五卷, 这是一個老爹活着,只有赤王幸福的世界(segai)。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古两难全!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四卷·常闇来客卷末总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2章 百鬼行军(2合1) 百姓们至今犹怀念着天上人间的美好,如今那一栋富丽堂皇的阁楼,挂上了“灾防局”的匾额后,门庭冷落,冷冷清清。 起初城内百姓对“灾防局”这一个全新部门的业务,满是好奇,更何况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赤王所统领的部门。 只是灾防局办事的场所多在外地,且办案经过也不广而告之,久而久之灾防局的热度在茶余饭后淡了下去,掉下热搜。 百姓们谈论得更多的,并非灾防局的成立,而是赤王那堪称传奇的发家史。 从郑氏遗孤、独立创业、成为首富,一步一个脚印,成为如今的赤王爷。 郑修时不时奢车出行,招摇过市,在日上三竿后来到灾防局露个脸,走走过场,下午茶时分便又优哉游哉地下班。 他无需如文武百官般日日早朝,偶尔赤王也会忍不住感慨,自称受封赤王、坐上这个位置后,他倒是越来越咸鱼了,成了一位上班迟到、下班早退的首富。人呐,总会不知不觉间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吉祥工房那边传回消息,首批“攻城器械”偷偷摸摸地交货了,交到了兵部那处。事实上这件事,大帝似乎压根儿就没打算瞒着赤王。 就在上个月,大乾国主与在朝廷内风头正盛的赤王,有过一次无人知晓的密谈。 华盖马车停在赤王府门前,车夫仍是那位穿着随意、看起来就像退休老特工般的武将。 郑修焚香沐浴更衣,戴上王冠,腰间佩着赤王象征的玉佩,在一众面红耳赤的家眷簇拥之下踏出赤王府,走向马车。 一来二往那位武将车夫似乎自认为与郑修相熟了,偷偷朝郑修竖起大拇指,眼里写着“懂事”二字。 正所谓见什么人着什么装,每一次郑修见皇帝,都会盛装拜见,很有仪式感。 “晚辈郑修见过霍叔。” 郑修礼貌地朝车夫行礼。 论地位郑修贵为赤王,理应昂首挺胸用下巴见人,卑躬屈膝便丢了赤王的脸。但论辈分就不一样了。郑修打听过了,霍将军二十年前抗过蛮子,功勋比不上老爹,但若将他的功勋做成奖牌几件衣服都挂不下。 从辈分上论,郑修叫一声“霍叔”很合理。 车夫姿势随意地斜躺在座上,闻言腰板一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与惊讶,并暗暗感慨,这老郑家的独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活该受封异姓王。 “嘿!”霍叔咧嘴一笑,尽在不言中,朝车厢努努嘴。 郑修踏入车厢,魏阳尊在车厢中正襟危坐,凌厉的目光仿佛两盏灯泡,刮得郑修皮肤嗤嗤疼。当郑修入内,魏阳尊眼神柔和几分,微微一笑: “你们郑氏的工坊,呵呵,不错。” 郑修当时便知道说的是攻城器械一事,顿时脑子一转,模棱两可回道:“圣上谬赞,都是些贫苦的手艺人,唯手熟尔。” 魏阳尊一听,忍不住笑骂道:“你真当朕眼瞎,看不出闫吉吉在‘巧手’中走得极深?”魏阳尊笑声过后,眉毛一拧,声音中多了几分惋惜:“只可惜,朕麾下,兵部巧匠,净是些酒囊饭桶!食客三千,竟无一人能与闫吉吉比肩!” 郑修沉默片刻,然后点点头:“这属于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臣无心之举,令麾下巧匠们立下苛刻规矩,收我郑氏的钱办我郑氏的事,钱收得越多,办的事越牢,收别人的钱他们虽然也能办,但规矩限制,办得不踏实,指不定还会一退三百里,久而久之,规矩一成,限制立稳,便走得快了些。” 语气稍顿,郑修小心翼翼地说道:“即便吉祥工房有许多能人巧匠,可只是小打小闹,产量低下,上不得台面。” 车厢外,霍车夫呼吸微微一滞。 魏阳尊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有趣。不过,既然闫吉吉已经做出来了,兵部那帮废物,应是能依葫芦画瓢,效仿到十之八九。” 郑修正想拍马屁说一句“兵部牛逼”,捧一捧老魏,后来想想,还是作罢,沉默是金。 后来老魏花了一点点时间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灾防局的运作,看似关心,郑修却看出老魏的心思不在灾防局上。 下车时,霍叔面露佩服地朝郑修竖起大拇指。郑修回以苦笑,这可不兴赞啊。 每次与老魏私下谈心都如上战场打仗似地,字字珠玑,机锋暗藏,累得很。 郑修让闫吉吉秘密修建了一条带轨道车的地道,连接赤王府地牢与灾防局,坐上车摇两下就到了,还不用自己摇,如今吉祥工房正在紧锣密鼓地挖着,预计九月完工。 说到底,若闫吉吉肆无忌惮地使出奇术,往死里捣,几天就可完事。只不过郑修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人在皇城地下乱挖,还是低调些,每天挖一点,直至完工。 除了地牢通往灾防局外,郑修早已打通了进入皇宫地下密室的地道。 他知道皇宫地下有百年前公孙陌打开常闇时留下的缺口,虽说他不会没事就往那里跑,但那处仍存在着许多疑团,通一通总是不会错的。 九月下旬。 远在大乾往北、临近国界线的顾秋棠,用常世绘传回密信。 早在郑修前往鲁镇前,顾秋棠便已经出发去办案了。 路途遥远,顾秋棠终于有了消息。 事情的起因是有百姓报案,说在北方荒原上,深夜里看见了“百鬼行军”,一群衣衫褴褛的士兵,在荒野上游行。 这件事在当地传得很邪乎,郑修对此很上心,派顾秋棠去查了。 郑修几个月前在顾秋棠的隐居山谷,一口气将顾秋棠打服帖了。 “你确定?” “王爷,属下确定。” 顾秋棠说他在冰天雪地里蹲了一个月,徒步搜索了方圆数百里,也没看见百姓所说的“百鬼行军”。 看着镜像中,昔日风华绝代的美刀客如今一副蓬头垢面、头发上披霜夹雪的凄惨模样,正在办公桌旁偷偷捣蛋的吱吱忍不住直乐。 脏兮兮的不动刀在画面中抱着刀,吹着冷冷的风,除了嘴唇之外其他地方一动不动。 “别闹。” 郑修噢了一声,向旁瞪了一眼。 顾秋棠一愣:“别闹?” 他没闹啊! “本王没说伱。”郑修向一旁转头,怒目而视:“去沏茶!” 吱吱张嘴,比划着滑如羊脂、冒着白光的双手,口语道:妾身要修行。 “修你妹。” 顾秋棠更愣:“修谁妹?” 吱吱虽然平日放肆,但一来二回知道郑修是来硬的,便扁着嘴有几分幽怨地去泡茶了。 吱吱出去后,郑修擦着冷汗让顾秋棠再蹲一个月看看。 顾秋棠起初不太乐意,他已经在茫茫雪原中走了一个多月了,鬼影都没看见半只。 直到机智的赤王一言提醒,令顾秋棠如醍醐灌顶,瞬间悟了。 “我一直都说,你的不动刀练错了。你向来只有刀不动而心乱动,形不动而神嗖嗖地动。这一次是组织对你的考验,灾防局上上下下对你的任务非常的重视,局里的所有‘柱’都非常期待你的表现。” “你其实可以选一处视野好的地方,扎营修心,向下俯瞰,一动不动,熬过风雪交加,熬过饥寒交迫,熬过心猿意马,熬过十月寒冬,当你的心熬得坚如磐石,奇术自可大成。” “若到时还不成,说明你的心还不够硬,它还在动。” 顾秋棠一听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关掉了常世绘。 虽说他事后琢磨着赤王的话感觉有些不对,局里的柱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位,还有一头吉祥物,谁会期待他的表现? 只不过赤王说的话的确有道理,当初在山谷中被赤王咣咣几拳打残废更是彻底打掉了顾秋棠一向的自尊与骄傲,他开始沉思自己的规矩与限制是否真的有问题。 安抚好顾秋棠后,郑修再次纠结家中兰花泛滥的灾情。 四朵金花自从成了“四合一”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越来越花了,让郑修有些遭不住。明明是正经的修行,非得整得跟别的似地。 只是郑修每每想起,都不禁对自己生出几分痛心疾首的悔意。若是当时再注意些,再警惕些,或者将兰花诡物再剁碎一些,他就无需遭遇这些破事。 兰花们立下了新的规矩,空谷幽兰,只为他一人。若不按照这条规矩,她们这一生在门径中再难寸进。 郑修也总不能麻烦别人。 正想着,吱吱又推门入内,手里端着一盆清水与毛巾。 “不是让你沏茶么?” 王爷板起脸。 吱吱一听,顿时手足无措,弱弱道:“奴婢以为……” 她以为王爷在说暗语。 “罢了。凤北呢?” “夫人在后花园逗猫呢。” 吱吱早打听清楚了,后脚跟一撩一勾,绣花鞋灵活地将房门关上。 说着吱吱将毛巾卷起,塞进老爷嘴中,免得老爷哼哼唧唧。 “呼~” 郑修受刑似地闭上眼。 “让奴婢替王爷洗头。” 下一秒,洁白无瑕的兰花在房中灿烂地盛放,香气四溢,吱吱双手搓动,白光一闪,神情瞬间变得冰清玉洁、如一朵纯洁无暇的兰花。 日常修行。 同时,赤王府内,有三道躺床上无所事事的倩影,不安地扭动着。 人在扭,境界在涨。 兰花的修行,便是这般朴实无华且快乐。 “呵,人类。” 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窝在凤北怀里美滋滋地啃着炸鱼饼的橘猫,忽然翻了一个白眼,露出复杂的神色。 时至十月。 大道两旁,金黄的落叶渗了满眼的秋凉。 运河上,下降的水线上啜满了水螺,有许多孩童赤着脚,不惧水凉,调皮地在河岸旁提着篮子,将水螺们一颗颗地从河岸上揪下。 自从郑修当上赤王后,朝中文武百官、城中富商,几乎是排着队来送钱,郑二娘每逢月底计算着收成,无奈发现自从“天上人间”改建成“灾防局”后,郑氏的流水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蹭蹭地在往上涨。 各地商会上一季上缴的分红,竟突破新高。 随着郑氏钱庄里压着越来越多的银子,郑二娘也颇为头疼。虽说在天子脚下不至于有人敢胆大包天抢王爷的银子,但这越来越多的钱,意味着需要分出更多的人手去打理。 好头疼。 但让二娘欣慰的是,自从郑修当上王爷后,不知深浅跑上门说媒的媒婆全没了人影。这全因如今能与赤王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寥寥无几,郑二娘虽是郑氏养女,但有了郑修这王爷的身份,郑二娘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媒婆也拉不下脸来给郑二娘介绍一些歪瓜裂枣,自讨没趣。 耳根清净了。 一位兄弟会的兄弟本色演出,回归车夫身份,搭着二娘出行。二娘今日要去香满楼去取账本,顺便发下上个月的月钱。 “请问,这位姐姐是郑二娘么?” 在郑二娘下车时,一位年约六七的赤脚孩童,怯生生地从巷口走来,朝车夫递来一封信:“有一位婶婶让我将这封信给姐姐。” 郑氏车夫目光一闪,笑吟吟地接下,顺便回了一枚小碎银。 送信小童欢天喜地地跑了。 这件事也给他的人生上了重要的一课:给赤王办事,就是有钱。 车夫警惕地将信件放鼻尖下闻了闻,而后随手撕开,见没有异样后,将内里的信件交二娘手中。 郑二娘狐疑打开信件一看,下一秒,只见二娘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捂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天下午,郑二娘出门取账本时,郑修也在外面。 他来到老神医的医馆,探望老神医。 听说鲁镇后,老神医伤得非常重,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哼哼唧唧地惨叫着。 郑修事后才知道君不笑办了什么事,也得知了“戏子”门径的诡谲多变。 将马车停靠在医馆门口,郑修提着沉甸甸的银子入内探望。 走近医馆,郑修一眼便看见穿得跟小厮似地君不笑,正戴着一副“哭脸”面具,守着一排的炉火,蹲在地上呼呼地往炉里吹火。 “哟!唱戏的!”郑修笑着朝君不笑打了招呼,问:“老神医呢?” “嘻嘻嘻!在里面呢!” 君不笑面具在哭嘴里在笑,是个怪人。 绕开君不笑,走近内室。只见老神医四肢都用夹板固定着,呈大字型立在墙边。整个人跟上刑场等着砍头似地。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靶子。 旁边插满了飞刀。 听见脚步声,里面传来老神医的怒骂: “狗日的唱戏的!快放老夫下来!你这是杀人!杀人啊!” “来人啊!救命啊!” 老神医骂骂咧咧。 郑修正纳闷着这奇怪的场景是怎么一回事。 君不笑咬着果子走进来,随手用刚削皮的小刀嗖一声丢出,精准地从老神医耳边划过,插入墙中,只剩刀柄露在外头。 老神医瞬间噤声,不敢乱动。 “赤王来探望您了叻!” 君不笑开开心心,反手又摸出了五把飞刀,一手稳稳地夹着。 (本章完) 请假。 整理思路。请假一日。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3章 两国外交(4400字) 郑修一看君不笑那没个正形的样子,顿时板着脸训斥道:“住手!放开那个神医!” 君不笑委屈巴巴地说道:“回老板,在下这是在修奇术。” 郑修一愣。 “您瞧,这老神医一伤就是个把儿月,咱总不能荒废了功夫不是?不是您总说的,干咱们这一行的,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勤耕不辍,努力提高业务水平,争取将灾防局,做大做强。” 艹? 郑修愕然,这的确是他在灾防局例会上说过的话。 可领导说的话你只能听三分,你君不笑自个儿十成十地听去了,是不是想造反?还要不要在职场上混了? “杀人啊!杀人啊!赤王快救老夫!老夫总有一日会死在这狗日的手里!” 老神医靶子在哀嚎。 “下次别了。” 郑修劝道。 这种为了门径晋升,没有一点点原则地找其他人薅羊毛的行为。 赤王可以理解。 不薅怎么涨经验呢。 赤王不放心,又叮嘱道:“注意安全,别闹出人命。” “好嘞!”君不笑爽快地应下,嗖一声将五把飞刀全丢了出去。 五把飞刀险之又险地贴着老神医的脸皮擦了过去,钉入墙中。 末了,君不笑意犹未尽,取出一块黑布打算将眼睛蒙上。 似乎是练上瘾了。 郑修看不下去了,将老神医救下。 老神医当即感激涕零地向赤王表忠心,说日后局子里无论有什么棘手的案子,他必定出勤。他宁可不要加薪与取消一切的休假,老神医只有一个小小的条件——那就是以后再也不和君不笑组队。 看见老神医挺精神的,郑修也放心了。将抚恤金放下后,郑修走出医馆。 “医人者不能自医?这莫非就是他的限制?” 出门时,郑修揣摩着司徒庸在【医者】上的“限制”。众所周知,规矩是门径晋升必备的条件,但限制却不一定。只是“限制”这玩意,能在最大可能上增幅奇术。 就好比郑修的【惊喜囚笼】,摇啊摇,摇出什么招式他无法控制,但终归是大招,丢出去就好。 “随机”的限制所带来的就是奇术的无限增幅。 顾秋棠当时伤得比司徒庸重得多了,郑修自己下的手,他心中有数。可顾秋棠躺了没几天就能下床活蹦乱跳了,而司徒庸自己伤成这样,却只能慢慢地熬着伤病,除了“限制”之外,没有其他原因可以解释。 “倒是有趣。” 后来郑修听说司徒庸在自己的“三不治”的规矩上添了一条,成了四不治。新添的规矩是:戏子不治。 这一年来郑修自从成为【囚者】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与门径规矩,早已对此见怪不怪。 “不知不觉又一年。” 日已偏西,金光烂漫。乘着马车,耳边听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庸碌的人群在街头熙熙攘攘,吹着凉风,郑修不由感慨。 一年前的秋天,他身陷囹圄,莫名窥见了【囚者】门径,从那日起他的人生大不相同。 他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没有那牢狱之灾,他至今是否仍活在对世界的懵懂无知中,仍当着那一位朴实无华的首富。 马车中。 郑修闭上眼,沉下心神,顷刻间便进入心牢之中。 五指张开,游桌上仿佛凝聚着世界的缩影,一个个驿站栩栩如生地在游桌上缓慢移动着。 一进一出,郑修消磨着时间。 “无间炼狱看来已经成了一件‘民俗传说’,越来越稳了。” 虽然郑修已经当了甩手掌柜,平日里兄弟会并没有安排别的任务,他们每月每逢初一十五,都会随机挑选幸运儿,邀请至无间炼狱一游。 幸运儿在无间炼狱中的经历,将会以口口相传的方式,传播出去,除了能让坏人改过自新之外,还能稳固“无间炼狱”的传说,可谓一举两得。 郑修无需验收兄弟会的工作成果,他只需时不时在外头尝试踏入心牢,便能看出效果。 “老爷,到了。” 在郑修沉思中,庆十三那玩世不恭的轻佻口吻打断了郑修的思绪。 “你呀,”郑修抬眸,走下马车,他看着庆十三腰间别着的烟杆,忽然想起庆十三最近似乎好一段时间没抽了,便问:“戒烟了?” “戒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咯。”庆十三恋恋不舍地摸了摸腰间的烟杆,抓手里摩挲几下,无奈道:“那扇破门推不开了,只能寻思着,走点别的道儿,为难为难自己。” 庆十三笑眯眯地说道:“这小烟呀,只能在该抽的时候猛嗦两口,不该抽的时候,就憋着。” 郑修一听乐了:“你可别憋出毛病来。” 庆十三摇摇头:“嘿!正所谓置诸死地而后生,不憋点东西出来,我哪有脸呆在郑家里呀!老爷您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郑氏里头,异人多得是,咱们这些个凡夫俗子呀,可是越来越难混咯。” 说着,庆十三朝郑修露出“你懂”的神情,眨眨眼。 末了生怕郑修不懂,又眨眨眼。 郑修懂了,这货应该是知道了四女成为了“异人”一事,所以才说“异人越来越多”。 郑修其实想告诉庆十三你一直是本王的宝,可仔细一想似乎有点肉麻且容易令人误会,便上前拍了拍庆十三的肩膀,语重深长道:“庆批呀……” 庆十三:“嗯?” “成为异人不全是一件好事,你若想当,本王晚些,给你找一件适合的。” 庆十三一听,咧嘴一笑,嘿嘿没应茬儿。 他当郑修是在开玩笑。 这异人又不是街上卖的大白菜,哪能说有就有的? 只是郑修其实不是在开玩笑。 这烛前前后后已经将【画师】与【兰花】的诡物送到郑修手里了。 再继续与烛对峙下去,郑修怀疑,可能还有。 烛在人世间活了一千年,深不可测,郑修不知他手里还有什么牌,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诡物。 多刷几次,郑修的【囚者】是“诡物”的天敌,若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诡物只会越来越多。 庆十三将马车安置妥当,与老爷一同返回赤王府。 弯弯的长廊两旁,荷池冷清。 “是了,” 庆十三忽然告诉郑修一件事。 “老爷,二娘那边,你兴许得去看看。” 郑修闻言一愣:“二娘?怎么了?” 庆十三习惯性地摸出烟杆往嘴里塞,紧接着动作一僵,想起觉悟,便扁扁嘴讪讪地将烟杆插回腰间。他咂咂嘴,无奈道:“也就白天时分的事儿,二娘收到了一封信,看了信后,二娘连查账都没了心思,愁眉苦脸地回到府里。” “信里写什么?” 郑修好奇问。 庆十三佯怒:“老爷,您觉得庆批是偷偷摸摸看别人信件的那种人么?” “嗯?” 庆十三低头:“巧了,这一次,还真没看。” 郑修点头:“成,我等会亲自去问问。” “对了,老爷,还有一件事,兴许与你无关,但属下认为,老爷应该上上心。” 郑修正准备到二娘房间问候一二时,庆十三一句话又留住了他。 庆十三鬼鬼祟祟地走到郑修身旁,压低声音道:“不日前,有北国来使,在边关被拦下了。据说他们是奉北蛮狼王之命,入大乾谈和。据说皇帝已经发文让使臣通行,并派出一队精英神武军,急行军北上,押送南下。如无意外,大约十月中旬,可抵达都城。” 庆十三在“押送”二字上咬了重音。 郑修闻言皱眉,片刻后郑修挥挥手遣走庆批:“辛苦了,我知道了。” 庆十三笑眯眯地走了,嗖地一下融入影子中,消失不见。 庆十三说得没错,这件事的确与郑修没太大关系。与邻国外交事宜,属于“礼部”的活。他这赤王如今只管灾防局,六部不归他管,也懒得管。 可庆十三之所以将这件事告诉郑修,无非是因为郑修再怎么说也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王爷,你说没关系吧,也不可能完全没关系。庆十三是担心郑修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怕到时真有一把火烧身上了,没点准备吃了大亏。 郑修这新晋的异姓王爷,如今风头正盛,如日中天,在朝中如果说不招人眼红,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如今郑修受大帝器重,且取代了昔日夜主的位置,手下奇人无数,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去给赤王使绊子罢了。 就连那最为嚣张跋扈的二皇子,这些日子也是老老实实地盘着,没了动静。 北蛮一直是大乾的“外患”,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打了好些年,打得大乾元气大伤,还让郑修成了孤儿。两百年前更是联合西域三十六国,想要给大乾来一招釜底抽薪,可不料却被侠客们与谢云流挡在了日蝉谷外。 北蛮一直被称为“荒野上的狼群”,简称“荒原狼”,以部族群居,在大乾建国数百年的历史上,这可是北蛮第一次派使臣入关谈和,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这可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件”。 郑修再一联想,魏阳尊让闫吉吉设计改良“攻城器械”一事,这让郑修有了不妙的预感。 “草木皆兵,一触即发啊。” 心思几转,郑修面上多了几分凝重。这次“北国来使”的和谈,似乎是两国关系一次重要的转折点。魏阳尊似乎早就知道了此事,正在积极地做着准备。 若“和谈”没谈成,可能,又要打仗了。 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郑修一直坚信这一点。 除非自己去当皇帝,否则郑氏如今的辉煌与富裕,都是建立在“稳定的社会秩序”这一个大前提之下。一旦两国开战,战火蔓延,到了那时什么金银珠宝、名画古玩将一文不值,人如蝼蚁命如草芥,郑修也不愿看见这种情况上演。 心事重重的郑修走向二娘闺房,纸窗透出昏黄灯影。 郑修上前敲了敲门。 “二娘,可曾睡了?” 一时间,里面烛火摇曳,没有回应。 郑修又敲了几下。 咣! 屋内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亮得吓人。二娘的惊呼声传出,郑修一听,这分明是二娘不小心将灯台打翻了,火燎燎地烧着呢,要走火了! “砰”地一声,郑修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屋外人影重重,几位值守的兄弟正想上前救火,却看见赤王比他们更为迅速,均在黑暗中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以哨声低语: “老爷进去救火了!” “老爷能救火吗?” “哟嚯?还有老爷不能救的火?” “那咱们……” “你敢进吗?” “我不敢,你敢吗?” “让庆哥上?他不怕遭骂。” “有道理!我们先看着,你赶紧去通知庆哥!” 郑修听着屋外此起彼伏的哨声,哭笑不得,心道你们他娘的是忘了本王听得懂暗哨是吧?顿时回了一嘴稍,咻地一声划破夜空。 “都别吹!不用叫庆批了!” 屋内。 二娘穿着单薄的真丝长裙,大红色的肚兜在灯光照耀下轮廓分明。屋子中央的实木桌椅沾了油,火势顺着油路向桌腿儿烧去。二娘手忙脚乱地根本没注意到郑修闯入,还慌忙地拿着绣花小扇呼呼地往火势上招呼。 “笨!风涨火势啊!” 二娘急得泪珠子都涌出来了,一向雍容华贵的二娘罕见流露出如此慌张失措的样子。郑修反手摸出了一支笔,咬破指头施术,习惯性地画了一个饼……不对,一个大大的“血钟”,推开二娘,郑修手掌一压,“钟型”的盖子压住了火势,屋内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很快火就灭掉了,郑修将“血钟”散去后,桌椅只是黑了一层,并未烧到实处。但桌上却有一坨黑乌乌的余烬,郑修上前捻了一角,发现是信封的残骸,两指一搓化作灰灰从指尖簌簌落下。 郑修轻叹一声,关上房门。他吹了几哨,安静等了一会,再次打开门时,屋外地面放着一个盆子,上面有一尊崭新的灯台,还有一管火折子。 赤王府中,郑修让人办的事,可以说是全员出动,比郑氏车夫的速度还快,一眨眼就办好了。 重新点亮灯火,屋内恢复光明。郑修注意到二娘脸上泪痕未消,此刻宛若一位做了错事的小孩般,绞着衣角坐在床边,低着头默然不语。 “修儿,我……” 二娘叫起了郑修小名。 郑修在二娘身边坐下,轻轻揽住郑二娘那瘦弱的肩膀。 “咱们当了姐弟多年,郑家的事我从不过问,但你也从不瞒我。” 郑修平静道: “不久前庆十三告诉我你愁眉苦脸时,我还当是什么,可今夜一看,让弟弟我心中无端乱猜,心烦意乱。” “既不是郑氏的公事,则是你的私事。” “可你往日两点一线,为这份不足一提的家业鞠躬尽瘁,哪有闲心去打理私事?” “我在路上便想,是什么事让我的好二娘,将眉头皱成了老太太一般。” 郑修笑着,伸出指头温柔地抚平二娘眉心的拧结。 二娘神情微怔,豆大的泪珠子唰唰地往下掉。 “那让我猜猜,” 郑修笑道:“咱们郑家什么都不愁,你的好弟弟当上了赤王,一帆风顺,权倾天下、富可敌国。” “能让二娘如此焦灼的……” “莫非,” “与你身世有关?” (本章完) 第264章 俗事缠身 “修儿,莫要问了,二娘自会处理。” 二娘闻言,娇躯微微一颤,她笑着抹去眼角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偎依在郑修怀里。 郑修像哄小孩般轻轻拍打着郑二娘的柔弱的背,小声道:“好,你说不问,就不问。” “嗯。” 郑二娘闭上眼睛,神情恬静,呼吸渐渐地平静下来。二人以这般姿势抱到了夜深,她却不知何时熟睡过去,发出小猫般平缓细微的鼾声。 郑修蹑手蹑脚地将郑二娘在床榻上放平,掖紧被子,轻轻抚平二娘眉心那一丝拧结。郑修看着郑二娘那张熟睡的脸,莫名想起在直面“贪婪”秽气时的胡思乱想,暗呸一口,无声走到屋外。 花前月下,满夜秋凉。 一道洒脱的身影斜斜地倚在树下,提着烟杆,吧嗒吧嗒抽着小烟。 “王爷,有何吩咐?” 懂事的庆十三一直在这里等着郑修,等了一宿。 郑修背负双手走出,龙行虎步,不经意间,他那行为举止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来到树下,郑修并不意外庆十三会在这里等着。 庆十三一直就像他肚里的蛔虫似地,不声不响,不咸不淡,总会在最恰当的时候闹一闹。 郑修面色平静:“去查一查。” “得嘞!”庆十三咧嘴一笑,敲掉烟杆凹凹里的灰儿,没有半点迟疑地应道:“明天答复老爷。” 翌日。 郑修早早起床。 昨夜荆雪梅悄悄敲响他的窗,默默地想要修行,郑修心情不佳,没理会。 今日清晨,看着四女眼窝下泛着淡淡的乌青,显然她们因昨夜少了修行而愁乌了眼眶,她们都是些努力上进的年轻人。 有道是:孤枕难眠彻夜转,空谷余香无人问。 早膳过后,郑修焚香沐浴,穿着隆重,与二娘约好,一同踏入郑氏祠堂,上香祭祖。 日子倒没挑,主打一个随性,郑氏的好男儿便是这般洒脱。 郑二娘起初面带抑郁,心事重重,跪在软垫上,拜了几拜。 随着祠堂中熏香袅袅,郑修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起初二娘没在意,可渐渐地郑修念叨的话越来越古怪,她忍不住竖起耳朵倾听。 什么“祖宗庇佑、知足常乐”; 什么“老祖宗保佑他与凤北早生贵子”; “保佑那头猫儿不捣蛋”; “保佑他郑修日久弥坚”; “保佑后花园的菊花花开富贵”; “保佑大乾别有其他王爷;” “保佑老魏多活几年,好罩着咱们郑家;” “保佑二娘青春常驻;” 后来郑修又道: “老爹啊老爹,你英明神武一世,你的事迹感动天感动地,阴魂不散,你也不想,你为之骄傲的郑家香火,就断在咱这里吧?” 听到后面二娘蚌埠住了,伸出两指捏着郑修腰间软肉一拧,哭笑不得,小声道:“你别瞎许愿呀,你当咱们老祖宗是土地庙么,什么都给你保佑?” 郑修笑道:“老祖宗不就是干庇佑子孙的事么?百年后我归西了,不也得被子子孙孙哄着求着?你就问老爹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你也得有子子孙孙才成啊!”二娘被郑修一打岔,顿时忘了自己的烦恼,掩嘴一笑:“二娘看呀,最近她们几人往你那边跑得挺勤快噢,凤北姑娘就答应了?” 郑修一愣,这都被发现了? “二娘也不是想说你,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凤北对你一往情深,当然吱吱她们也早就离不开你了,可你不能厚此薄彼,得雨露均沾呀。” “雨露均沾”这四个字本来听着怪怪的,偏偏从二娘口中说出让人觉得这么理所当然。 踏出祠堂,二人并肩而行。 祠堂院内金色的落叶铺了一地,金灿灿的给人一种铺了遍地黄金的错觉。看着眼前安静祥和的景致,二娘忽然感慨道:“二娘忽然想起去年秋天,你受了牢狱之苦,或许是爹娘泉下有知,冥冥中庇护着你,才让你渡过难关。” 郑修主动牵着二娘的手,二人如姐弟般走着。郑修闻言,笑道:“人活一世,历尽千辛百苦,踽踽独行,不能总盼着苍天垂帘、前人庇护。我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靠的全是我自己的努力。” 二娘翻了一个白眼:“那你还求?” 郑修一本正经,竖起一根食指,笑道:“人不努力,光求庇护,这叫白日做梦。先有努力,再求庇护,这叫锦上添花。” “呵呵,是是是,咱们家修儿能成为今时今日万人敬仰的赤王,全靠你自己的努力。”二娘掩嘴一笑,附和道:“咱们郑家的顶天立地的赤王,你倒是和二娘说说,你打算何时挑一个良辰吉日,把府里的姑娘娶了,然后让爹庇佑你生几个白白胖胖的郑氏娃儿?” 郑修一听,脑中莫名浮现出在食人画中,他与凤北在那塞外大漠,在淳朴的烈日部族族民的见证下,风光大嫁那天。 …… “所以我决定,成为一个……谜。” “你永远会想着为什么,你永远解不开,想不通,猜不透。我谢洛河,要成为你的命中,一道永世难解的谜。” “你解不开的谜!” …… 郑修走着走着便停下脚步,眼神迷离,暗藏惆怅。 凤北分不清,他何尝不是? 正如洞房花烛那夜,谢洛河所说。 她成了一个谜,盘踞在了郑修与凤北之间。 导致本该走到一起的二人,如今努力地适应着新的关系。 二娘神情微怔,忍不住伸出白皙的巴掌在赤王面前晃了晃。 赤王回过神,笑道:“容我再想想。” 二娘心中暗暗琢磨,这孩子该不会真的在考虑……该娶哪位姑娘? 是家里的姑娘太多了么? 与郑二娘走了一段路,今日二娘神情自若,似将昨日的抑郁抛诸脑后。郑修偷偷让家眷照看二娘后,走出赤王府。 日上三竿,他先去了一趟灾防局,刚踏入赤王办公室,便看见一道身影蜷缩着盘在他的桌面上。 仔细一看,竟是自鲁镇后便没空理会的西域姐妹花之一的蛇。 郑修纳闷上前,一巴掌呼醒了蛇。 蛇睁开眼,嘴里流出哈喇子,落在桌上,哧地一下冒出了几缕青烟。 郑修见状嘴角一抽,后退几步,你他娘地在本王的地盘里放毒? 他的化身不惧剧毒,可他本体却没这体质呀。 我是不是可以告你谋杀王爷未遂? 蛇迷迷糊糊地醒了,眼前晃着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她迷瞪着朝郑修张开双臂,面纱下透着一股令人迷醉的幽香,那是蛇涎的味道。 “弟弟,抱抱……” 郑修一拍脑袋,他当然是没和蛇、叶二人摊牌,对郑修不熟悉的她们,真以为郑修有一个侄子。此时蛇分明将容貌有九成九相似的二人当成了同一人。 细想也没毛病。 郑修将蛇抱下来,丢到一边,没好气道:“你把本王的书桌当成蛇窝了?” “嘶!”蛇听见郑修的声音,骤然惊醒,娇躯一弹,弹到墙边,惊道:“是你这淫王!” 郑修:“……???” 你这舌头是不是因为分了叉没法正常发音? “银”和“赤”差那么远都能说错?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郑修当即板起脸,大刀阔斧地坐在造价昂贵的椅子上,看着桌上将木皮儿腐蚀掉一小块的蛇涎,仍嗤嗤地冒着烟,郑修无奈,也不好训斥,问:“你来做什么?” “哼,我来找你那侄儿!你把他藏哪了?” 蛇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哦?你找他?”郑修一愣,心道你没事找我化身干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 即便在路上郑修用“郑恶”的身份说了一路自己的好话,蛇对赤王仍没留下太好的印象。郑修指着桌面的毒液,淡然道:“是没关系。对了,损坏公物,十倍赔偿,扣你三个月月钱。” “你!”蛇瞬间怒目圆瞪,手指颤抖着指着赤王的鼻子,她万万没想到赤王果然在她面前露出了资本家的嘴脸,指了一会,在赤王那淡定的神情中,蛇败下阵来,嘀咕道:“哼,无妨,反正姐姐会养我。你快告诉我,你那侄儿在哪!我们回来时可是约好的!” 郑修又愣。 蛇目光游移,两手抱着平板,哼哼道:“先说好,可不是蛇自顾自地找他。明明是他说了,回来后要借蛇的毒液……修行,对!他说要修行!他说他在练一道不可告人的门径,需要蛇的毒液!” “是他在求我……嘶嘶!” 蛇起初说话没太多底气,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信了,声音越来越大,底气十足。 郑修仔细一想,好像自己从鲁镇回来的路上,还真随口提过这件事。但因为从鲁镇回来的这几个月,他都忙于与兰花异人修行,转眼便将这件事忘了。 一条蛇与四朵兰花,郑修觉得自己没得选。 “成。”郑修想了想,恶童的体质卡在瓶颈处,已经免疫了纪红藕特调的毒水,既然蛇主动提起,郑修便约了一个时间,让蛇上门口恶童一下,看她的毒液是否能让恶童的【体质】破格提升。 “看来我应该配一位随身秘书,专门给本王做行程表。” 近日俗事缠身,让郑修在百忙中疏忽了门径的修行,这让郑修暗暗自责。可谁让他如今练的玩意有点多了呢,除了门径奇术外,他还得刷化身的属性与技能,实在是分身乏……不对,他现在刷的就是分身。 “为何最近总有人要找我修行呢?” 郑修在办公室中自言自语。 往日只有他薅人羊毛,如今回头一想,怪不得四女在成为异人后,门径奇术突飞猛进,自己不知不觉间成了羊毛让她们给薅了。 说起秘书,郑修想起了一人。似乎叶就挺适合,叶的性格最为贴近郑修印象中“女秘书”的样子,办事干练,荣辱不惊。 他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向魏辰要人,过了一会,郑修在桌上给江高义留了字条,让他在三天内将这几个月的所有诡案卷宗整理清楚,三天后送赤王府上,便哼着小曲踏出灾防局。 到了午后,郑修顺道去了墨诳家。 鲁镇中,墨诳诞下“孩子”这件事,郑修让亲身经历了这件事的所有人保守了秘密,目前这件事只有当初的扫黄小分队知道。 喜当爹是什么感觉? 郑修不清楚。 但偶尔从兄弟会传回的情报中得知,墨诳这孩子这两个多月过得挺苦的,似乎至今仍未能完成从“孩子”到“爹爹”的身份转变。 “赤、赤王?” 郑修来到墨诳的家,墨诳开门时,发型凌乱、眼窝深陷。 “你娃呢?” 郑修随口问。 这时一个巴掌大的小婴儿从墨诳的衣襟中钻出,两颗乌黑的眼珠子没有眼白,却生动地流露出一丝“胆怯”的情绪,偷偷地看着赤王。 郑修试着朝元婴伸出手,元婴嗖地一下藏回了墨诳的衣服中。 郑修问了几句,墨诳如实回答。 这元婴与人类的婴儿不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无法言语,除了墨诳之外谁都不亲。期间喜儿也来探望了一回,元婴也没鸟她,一视同仁。 “看来你真的是他的爹啊。” 郑修一听乐了,嘴上这么说着,他其实仍是对这只从常闇中诞生的“元婴”有几分担心。要不是当时橘猫说无所谓,郑修无论如何也要将祸害扼杀在胎盘中。 这两个月郑修让人在暗中观察墨诳与元婴的相处,目前这小家伙并没有表现出有害之处。 至于橘猫说的“大补之物”,郑修看着时不时偷偷从墨诳衣襟中冒出小脑袋的元婴,沉默着摇摇头。算了,人不能够,最少不应该。 他并不是烛,无论如何都要秉持底线。 真要将有着灵性的小家伙当成灵药“吃”了,这让郑修一时间难以接受。 临别前,郑修叮嘱墨诳,绝不能让其他人看见元婴。他吓唬墨诳,一旦让上一任夜主知道了,他会不顾一切地杀上门来,取墨诳狗命。 墨诳哭丧着脸,除了点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咦?” 郑修刚想出门,看见墨诳书架上有一本线装书。 《兰心若梦后传》。 “这本逆天的书何时出了后传?” 墨诳仍处于担惊受怕的状态,神情恍惚地回道:“大文豪西门悲外出取材,上个月刚出的新作,如今在各大书斋热销中。” “有趣,借我看看。” 郑修堵了西门悲几回都没堵着,这神出鬼没的大文豪让郑修当时还差点认为他就是烛。说实话他也对逆天的故事《兰心若梦》下集颇感兴趣,便问墨诳借了,回去翻阅。 落日黄昏,郑修返回赤王府,在书房中让萍萍沏茶,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萍萍今夜修行的请求,打开《兰心若梦》准备寻点乐子。 刚翻两页,第一句便看见“上回说到夫妻二人成亲三年,相敬如宾,可渐渐地二人再次心生芥蒂”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老爷,我回来叻!” 是庆十三的声音。 (本章完) 第265章 全城通缉 “进。” 赤王惜字如金。 庆十三整理衣衫,从容入内。一入门,他便看见老爷捧着一本眼熟的书,顿时愣住:“啊这,老爷您也看?” 郑修与庆批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你也?” 庆十三默默从怀里摸出同一本书。 郑修长叹:“你变了。” 庆十三讪讪一笑:“这倒没有,主要是纪红藕她喜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65章 全城通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6章 如此血亲 一阵云飘来,如烟如雾。 天青色等烟雨,等着等着,淅沥沥的细雨久违地落下,更染秋凉。 前面说了,西市是大乾都城最大的集市。 这里有一半挂着郑氏的匾额。 西市毗邻西城门。 而逍遥坊坐落于西市一角,与城门仅隔两巷之遥。 逍遥坊明面上是一间杂货铺,白天卖点柴米油盐,晚上聚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66章 如此血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7章 幸亏不是 刀爷被庆十三如拎小鸡般提手里,早没了刚才的狠厉。 郑修上前,揪着刀爷的头发提起他的脸。只见刀爷长得浓眉大眼、鹰嘴鹞目、颧骨高耸、面颊削瘦,脸上还零星点缀着几颗麻子,瞅着就不像是好人,一副十恶不赦的样子。 “郎才女貌?” 郑修看着刀爷,淡淡一笑,不咸不淡地问。 刀爷茫然抬头,看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67章 幸亏不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8章 待到明年月圆夜(4800字) “二娘认亲”一事总算告一段落。 书房中,檀香袅袅。 郑修手心攥着一枚古色生香的美玉,雕工精湛,玉芯雕有一对鸳鸯,在背面,一个“媚”字,字迹娟秀,似是出自女子的之手。 当得知那对夫妇并非二娘的亲生爹娘时,不知为何,郑修反倒松了一口气。 人性不能纯粹地以“善”或“恶”去论处,人本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68章 待到明年月圆夜(48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9章 “琉璃净体” 北国来使抵达皇城一事,自是在某些圈子内引发了一定的震动。 郑修也嗅到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味道。 在百姓口中,北蛮有着近乎妖魔化的形象。 有人说蛮子茹毛饮血、敢吃人肉; 有人说蛮子有三头六臂,头上长满了眼睛; 有人说蛮子能活活撕开一头牛,将血倒身上洗澡,一边啃里面原汁原味的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69章 “琉璃净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0章 万般不破琉璃身 在眼前浮现出“琉璃净体”四个字时,郑修眼前重新恢复光亮,身上的酥麻感亦如潮水般退去。 郑修倒地上时,蛇吓了一跳,一翻身骑郑修身上压着,抓起桌上解毒丹就想往郑修嘴里塞。 在蛇眼中,此刻的郑修是彻底昏迷了,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坟头即将生草。 她不知道的是,因“破格”而兴奋不已的郑修,已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0章 万般不破琉璃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1章 福星和尚(4400字) 浴桶里说不上宽敞也说不上拥挤。 两个人刚刚好。 凤北与郑修在画中当了十年夫妻,又一次坦诚相见,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郑修支支吾吾地解释:“我就想让你看点东西。” 凤北不躲不闪,平静问:“看什么?” “我刚才进了裂隙,嗖一下,我全身在冒光,很亮很亮的光,万般不破琉璃身!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1章 福星和尚(44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歇一天 上班有点累,明晚更。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2章 烫手山脚(4400字) 咚!咚!咚! 那只造型阴森、肤色苍白、颇具惊悚色彩的断足,断端弥漫着丝丝缕缕的黑雾,在被“囚者锁链”困住后,脚掌“绝望”地撞向墙壁,仿佛有着某种意识,知道自己逃不过了,咣咣撞着破庙的柱子。 先是【画师】,紧接着是【兰花】,如今又到眼前的“脚”,郑修此刻丝毫没有怀疑【囚者】对其他门径以上克下的地位,暂时无视这凭空掉出来的诡物后,郑修纳闷地问和尚: “这玩意……你怎么入手的?” 郑修用了“入手”这个词。 和尚憨厚一笑,摸着光头,说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在他的旅途中,和尚途径一个村子。村长心善,热心招待了看似饿得奄奄一息的和尚后,和尚注意到其中一间村屋破旧的门上张贴着红艳艳的“囍”字,一对新人郎才女貌,定亲十年,即将新婚燕尔时。本是大喜之事,和尚却注意到即将新婚的准夫妇二人满面愁容,新娘不似出嫁,反倒像是出殡似地,村中氛围愁云惨淡。 和尚人也不傻,看出端倪。为报一饭之恩,和尚留在村中打探。第三天和尚便问出因由,原来附近有一出名的采花贼,不采野花不采雏,专挑即将成为人妇却又只差临门一枪的“黄花少妇”下手,极其恶劣,天怒人怨。和尚路见不平,自是要提拳相助,到了新婚那夜,采花恶人果然来袭,那人行走如风,如若鬼魅,和尚与其斗了几个回合,被打翻在地,昏死过去。 听到此处,郑修面露惊愕,忍不住问:“此獠该不是姓萧,名不平?” “小僧不晓得。”和尚没听出郑修话中调侃与回忆的意味,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来惭愧,小僧修行浅薄,难敌恶人,在他死前,连他长成哪般模样都不曾看清。” “那此獠如何伏诛?” 郑修纳闷。 和尚苦笑道:“小僧醒来时,发现此獠早已咽了气,只剩一只脚自行乱踢。在黑暗中,那只脚霍然断开,小僧眼疾手快,心道有邪祟出没,定有古怪,绝不能让其再出去祸害其他良家女子,便扑上去死死按住。”和尚似是想起了当时与那只断足斗智斗勇的凶险,摸了摸光头,心有余悸道:“后来,小僧不辱使命,总算拿下。小僧本想以烈火焚烧毁去,偏偏此断足不惧刀割火烧,煞是诡异,最后无可奈何,只能绑着,避人耳目,走无人小道,一路来北上,等与大哥相聚再做定夺。” 和尚显然不知那不惧刀割不怕火烧的断足,正是异人传说中奇术的来源与增幅器——“诡物”。如此邪门的玩意和尚一心念着别让这只破脚去祸害别人,便一路绑自己身上带着。 郑修听着和尚叙说的前因后果,却听了一个寂寞。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会不会是你那些……心魔动的手?” 和尚闻言,摇头:“非也。小僧问了‘他们’,‘他们’矢口否认。小僧认为,‘他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瞒小僧。” 看着和尚,郑修知道从和尚口中无法问出更多。郑修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断足”上,蓦然间,郑修想起了在鲁镇中,在他被四朵兰花夜袭前,猫猫随口说的一句话: 【你是否想过,你口中所说的‘诡物’,他们曾经,可能是人?】 欣喜过后,心情平复,想起猫言猫语,郑修心中莫名冒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 这些造型奇特的诡物,曾经,真的是人吗? 郑修闭上眼,又一次回忆起,在画中世界,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百年。 百年中,公孙陌越是作画,他的体态越发削瘦、越来越佝偻,越来越……像一支笔。 当时郑修想到的,只是“扮演”,如今结合猫猫的话,以及他所见过的几种诡物真形,即便心中对猫猫的说法无法接受,可一时却难以反驳。 “即便如此……” 郑修心绪电转,被锁链困住的“断足”仍在撞着柱子自残。无论那位采花异人是怎么死的,死在和尚面前着实有几分憋屈,若断足有意识,郑修隐约能理解其心中的绝望。 咔! 伴随清脆的响声,骨质锁链拖动,断足强行被拉到郑修身前。郑修掌前虚空扭曲,涟漪荡漾,断足连挣扎片许都不曾有,便被收入心牢中,与【画师】一同被锁在了暗无天日的心牢一角。 和尚眼看郑修“收走”诡物,他大大舒了一口气,轻抚胸口,嘻嘻笑道:“不愧是郑大哥。” “我欠你一个人情。” “郑大哥你这是替天行道。” 和尚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在他看来,郑修是替他解决了一只烫手山脚。用小刀割断足腕上的麻绳,和尚麻溜地喝完剩下的野菜汤。 趁着和尚喝汤,郑修再次打开裂隙。 这次郑修没敢进入凤北驿站了,而是选了“时妖驿站”。 夜深人静被奇怪的感觉撑开,穿着薄凉的殷青青在黑暗中红着脸嗯哼一声,猛地睁开双眸,从床上坐起。她静静地看着赤王从她的被窝钻出,掀开纱帐,又静静地看着赤王推门而出,速速关上房门,双手绞着被角,全程一言不发。 直到赤王走后,殷青青在黑暗中长舒一口气。 她本来还以为… 可, 就这? 殷青青心中泛起一股怪怪的滋味,不知是失落还是惊慌或是不服,总之淡淡的酸楚泛上心头,滋味百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一来一回,郑修借着“琉璃净体”的便利,已经能熟练地在各个“驿站”中走动。 从前他还不明白为何活生生的人会被判定为“驿站”,直到此时,郑修才明白,为何“异人”会被判定为“驿站”。 在驿站中进进出出、来去自如,令人上瘾。 郑修刚从和尚处回来不久,便下达了一道十万火急的命令。 “快!老爷要吃夜宵!” “啥?这时候吃夜宵?” “吃宵夜!” “老爷主动要吃宵夜了!” “饿极了!” “为何?” “难道是?” “消耗甚剧啊!” “嘶……” 一大片倒吸凉气之声在赤王府阴暗的角落中此起彼伏,温暖了这荒唐的凉夜。 有人机灵,心中略懂,并未点破,尽在不言中。 “传出去!老爷半夜要吃烧鸡!” “越烧越好!” 有人懂了。 赤王一动,全宅震动,层层传下,传到赤王府之外。 仅仅一刻钟,一只热腾腾的烧鸡打包完好,送进了赤王府。 提着新鲜出炉的烧鸡,郑修再次打开了通往和尚驿站的通道,心中不禁感慨。他即便如今走着几道门径,囚者化身有着种种特质,也无法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整出一只烧鸡来——除非是画鸡冲饥。果然钞能力仍是诸多能力中最为朴实无华但实用的能力,能让他为所欲为。 和尚这些日子确实是饿得眼睛发青脸色冒着绿光,一闻见烧鸡的味道便开始流口水,二话不说便毫不客气地夺过烧鸡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油花。 很快几斤的烧鸡被啃得只剩鸡骨架子,郑修提出让和尚从通道走,速速回城的提议。 普通人无法承受秽气的腐蚀,但异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 凤北在裂隙中停留时间不长,身上的烧伤花了几天功夫便愈合了。和尚走的是【苦行僧】,他曾背着“郑善”赤足爬上雪山,一双脚冻坏后还能长出白花花的肉来,可见其愈合能力有着独到之处。若是和尚,即便没有琉璃净体,短时间内在裂隙中通过应是问题不大。 和尚闻言,想了想,却摇摇头:“郑大哥,一路见闻,令小僧受益匪浅,小僧想用自己的双足,走完这段路。” 和尚的答复让郑修一点也不意外,或者说这才是他印象中的和尚,不由松了一口气,和尚还是和尚,没有变成别的。叮嘱和尚注意安全,郑修别过和尚,再次从殷青青的被窝钻出。 再一次被裂隙撑开,殷青青咬着牙默不做声,这一次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打开,心道赤王你爱咋咋的,她显然已经放弃抵抗。 郑修却满心念着新入手的诡物,回到房中,第一件事便是关紧房门,进入心牢。 心牢一角分别由锁链困着两物,吊在角落里暗戳戳地调教着。郑修大咧咧地翘着二郎腿,像回到了自己家似地,端详着那只邪门的断足。 退一万步来说,诡物的前身或许真的是由“人”所化,可如今逝者如斯,诡物只是纯粹的道具,或看作一件能让奇术师成为异人的装备,仅此而已。再说,对于猫猫的说法郑修仍心有存疑,【画师】的“手”,未知门径的“足”,看着像是人身上的一部分这是不错。可【兰花】的那截枯枝呢?又是人身上的哪一部分? 他可是亲眼看见四婢背后长出兰花来,他甚至还被吊着,闻见花香,折腾一宿,绝非幻觉。 最起码,郑修觉得猫猫说的话不全对。 郑修一夜未眠,翌日,精神奕奕的郑修吹着口哨,传唤庆十三。 对照他与凤北辛辛苦苦推演出的“门径图”,郑修认为,与“断足”形象上最为贴切的,极有可能是【行脚】门径。 而在郑修所信任的人中,若说有谁最为适合,只有庆十三了。 可让郑修万万没想到的是,当郑修神秘兮兮地将断足拍在桌面时,庆十三沉默了好一会,竟退后几步,自称戒烟的他毫不犹豫地摸出旱烟吧嗒点燃,大口大口地抽着。 郑修以为庆批因为激动,想要静静,他却很快流露出嫌弃的神情:“庆某不要!” 嗯? 庆十三的反应让郑修一时没转过弯儿,可烟雾缭绕中,庆十三那张满是沧桑的老脸上肉眼可见地写满了“我不要”,并不像是在玩笑或意思意思推诿一二再假装勉强接受的样子。 “你不要?为何?这可是一举成为异人的天大机会。” 郑修劝道。 庆十三笑了笑,云淡风轻:“老爷,您可别折腾咱了,咱那点小心思你又不是不晓得,早些年呀,庆某早厌倦了打打杀杀了,偶尔出点力到外头替老爷打点下手寻点乐子未尝不可,可要真成了异人呀……啧啧,还是别了,真要有那份心,庆某也不会选择当‘行脚’了。” “再说了,” 庆十三话音一转,窗户推开一道缝隙,敲净烟灰,无奈叹息,又道:“‘行脚’门径,庆某稍微出了点岔子,走歪了。” 郑修神情一肃:“走歪了?” “是呀,”庆十三露出黄牙咧嘴一笑:“走岔了一点点,但未必全是坏事。” 顿了顿,庆十三神秘兮兮地朝郑修眨眨眼:“庆某认为,老爷或许比庆某,更需要这玩意儿。”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郑修一直没向家里人摊牌,自己能用化身走许多种门径一事。但郑修不经意间表现出的种种能力,大马小马,庆十三隐约猜出郑修的特殊之处。毕竟,画师、剑道,光是这两点,就绝不是同一道门径所能囊括的奇术表现。 话音落下,庆十三生怕郑修将桌上的脚丫子强行塞给他,一溜烟跑没影了。 连逃跑都用上了奇术,可见庆十三内心深处是真嫌弃。 完了。 郑修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桌上那只断足安静地趴着,一动不动,调教一夜颇有成效。可郑修此刻却想着:这下真成烫手山脚了! 要知道,走一道门径,并非“叮”一下直接拉满,说走就走这般简单。郑修如今走得最深的反倒是【画师】门径,其中坎坷,只有郑修心中明白。他与凤北陷入食人画,以公孙陌的身份在画中活了近两百年,承受时光冲刷,险些失去本心,凶险莫测,耗尽心神。 况且,如今郑修的几具化身,目前都有了各自的修行方向。郑善走的是【画师】,恶童虽未窥见门径,但【体质】破格,悟得“琉璃净体”,可徜徉于裂隙秽气中,万般不破,勉强踏入【行脚】未尝不可,只是郑修总觉得怪怪的,不太搭调;而郑白眉【学识】破格成【悟性】,以剑入道,规矩上更是与【行脚】格格不入…… 这烫手山脚让郑修为难了,暗暗头疼。 诡物多了,也是一种烦恼。 身边还有谁适合? 一时间,郑修在信任的人中想了一遭,也想不出有谁适合成为【行脚】异人。 况且,万一不是行脚呢? 四婢成为【兰花】异人,其中有几分机缘巧合。郑修并不知道,万一强行让凡人与诡物结合,出现了不“适配”的情况时,会有什么副作用。 说到底,诡物本就不是毫无风险的东西。 “等等。” 郑修瞳孔一缩,匆匆反锁书房房门,挂上“赤王闭关请勿打扰”的牌子后,沉念进入心牢。 挥挥手,羊皮纸卷悬于虚空,接踵而来的是一张空白的羊皮纸卷。 上回推开新的门扉,【囚者】晋升,郑修得到了一张空白的角色卡,因为当时没想好,一直搁置着,尚未使用。 “如果,我凭空创造出一位……‘新的异人’呢?” 盯着那张空白的角色卡,郑修喃喃自语,灵感涌出。 (本章完) 第273章 深渊行者!(5000字大章) 久违的捏造化身操作,让郑修感觉到一丝丝的陌生与怀念。 上一次捏人还是捏的“郑白眉”。 如今郑修拥有三具化身,郑善、郑恶、郑白眉。 郑修一直认为,他既然走的【囚者】门径,拥有捏造不同化身行走于世的特殊能力,应该让化身具备足够的多样性,无需样样精通,只需集中一点,登峰造极,这就是最理想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3章 深渊行者!(5000字大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4章 三更有约 一连串扭曲的文字如数据流般向下刷。 下面还有,琳琅满目。 这一锅煮出的玩意有点多。 【你成功领悟‘相位行走’!】 【获得永久状态“狂乱侵染”!】 郑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行行蚊蚋般的字体,看着眼睛疼。 当郑修确定大坩埚煮出的“奇怪东西”称得上是“化身”时,郑修先是不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4章 三更有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5章 北字劫 翌日。 秋高气爽,落叶枯黄。 一缕晨曦映出满城黄金叶,商贩们各扫门前。 一匹快马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疾驰,停在赤王府前。 “我是喜儿,速速开门,我有要事向赤王禀报!” 灾防局内,赤王已然成了半个甩手掌柜,常世绘也联络不上,喜儿急匆匆地直奔赤王府。 当了多年金牌卧底的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5章 北字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6章 圣旨 郑修捏着自己的掌骨。 魏辰说自己的掌骨是什么骨骼精奇、万中无一、千变万化、神鬼莫测。 郑修没看出来。 魏辰说的话可信吗? 说实话,魏辰与郑修的关系说不上推心置腹的地步。 二人更像是各怀心思、一拍即合的合作关系。 所以魏辰所说的话,郑修保留了几分怀疑。 只是他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6章 圣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卡文 如题,请假一天,睡一觉再说。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卡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7章 两国联姻 一声响亮的“我草”自赤王府书房传出。 附耳贴在门上,倾听内里动静的几人被吓出了虚汗。 吱吱懵懵地看着与自个儿以【兰花】心意相连的姐妹们,口唇张合:“老爷要……干嘛来着?” 萍萍茫然,不太肯定:“……草?” 莉莉歪着脑袋:“谁?” 荆雪梅抿嘴,想笑却笑不出来:“……都别闹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7章 两国联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8章 “天下”(4800字) “江大人!你这样可不行啊!” 知道这事的确怪不得江高义后,郑修临别前,痛心疾首地对江高义说道。 江高义闻言一脸懵逼。 他怎么就不行了? 怎么无端端地在赤王口中他就不行了? 江高义诚惶诚恐地询问为何不行时。 郑修毫不客气地指出江高义在奇术修行上的弊端。 末了,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8章 “天下”(48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9章 往死里打!(4500字) 今日天清气爽,万里无云,好一个艳阳天。 昨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葬下秋寒,今日回暖,秋意死灰复燃,如此反复横跳的诡异天气,打了百姓们一个措手不及。 街头走巷间,一群顽童跑得嗤嗤冒汗,脱下棉袄当成手绢抛来抛去,玩得不亦乐乎。 赤王府门前,郑修打了一个响指。 啪~ 过了一会,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79章 往死里打!(45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0章 狼王之女 撕拉! 厨子们狞笑着,纷纷撕去上衣,掀去围裙。 刹那间,十数位常年在香满楼后厨中,食遍人间烟火的厨子,摇身一变,仿佛化身手提兵器的杀戮机器,一滴滴汗水在硬如磐石的肌肉上凝结成珠子,泛着淡淡的古铜色。 他们有人提着板凳,有人抓着铲子,有人咔嚓一声将烧火棍折成两截双棍出击,有人抡着擀面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0章 狼王之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后一天 能不能冲下月票?兄弟们拜托了...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最后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1章 月玲珑(5000字大章) 俗话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香满楼一事没几天便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蛮子啊!那可是茹毛饮血、力如牛虎的蛮子啊! “哎!你听说了吗?听说那可是蛮子王麾下第一猛将!眨眼就被赤王打死了!” “瞎说!我当时可是偷偷在门外看着的,那蛮子长得跟小老虎似地,一抬腿整栋小楼都在颤,瞅着多猛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1章 月玲珑(5000字大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2章 “郑”字军旗(5000字) 赤王府的安保向来由兄弟会轮岗负责。 当自称“月玲珑”的少女在大雪中跪在赤王府面前时,没多久就让人发现了。 很快引来了不少刺客吃瓜。 刺客们暗暗嘀咕。 “月之氏族,月玲珑?” “该不会是最近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即将成为郑夫人的那位‘蛮子公主’吧?” “别瞎说,你真以为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当郑夫人?” “呃,你还别说,看着不像歪瓜裂枣。” “呵,男人。”说话的是一位在赤王麾下当差的人妇,她冷笑一声,声音里藏着不愉:“冷冰冰的两国联姻罢了,么得感情的。” “她咋大半夜跪在咱们大门口了呢?” “定是为了香满楼那事吧?得罪了咱们老爷,能有好果子吃?好一招以退为进。” 话是这么说,诸位刺客面带嗤笑,却感到无比棘手。 若是其他人,轰走便是。 可这人,身份还有些敏感。 府中谁人不知老爷生性风流,指不定赤王对上桃花口,万一真成了呢? “那谁去通知老爷?” 众刺客隐藏在暗中面面相觑。 老爷这时候定是在忙。 这一忙,没个把两个时辰闲不下来。 谁也不会傻乎乎地去为了一个蛮族公主,触这种霉头。 “我不去。” 过了一会,所有人同时摇头,决定当做没看见。 月玲珑在大雪中一跪就是半个时辰。 雪越下越大,压在她那瘦弱的肩膀上。 少女的身体在雪中微微地颤抖着,茫茫大雪,寂寥街头,只有她独自一人,跪在金碧辉煌的赤王府面前,为这方小天地平添了几分凄惨与无助。 与此同时。 赤王房间里。 灯火黯淡,热力朝天。 郑修与凤北在食人画中本就当了十年夫妻,熟悉彼此,知根知底。毫不夸张地说,凤北仍是雏儿时,因为有食人画那真假难辨的夫妻经历,郑修一拍她屁股,她就知道该做什么。 二人在不久前有了夫妻之实后,男欢女爱之事更是秋水长天拱一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妙不可言。 被头一蒙,郑修宛若小猛虎附体,将新袜子撕成稀碎。 “别!你这人,好端端的袜子,怎么说撕就撕呢!” 还撕得这么碎。 伱这……和喜儿有仇是吗? 凤北还未明白这新袜子的妙处。 “来,为夫告诉你……” 郑修正准备与凤北研究“新袜子的十八种用法”。 笃笃笃。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两颗脑袋从被子里钻出,两人分别提着被子的一角,神情同样的茫然与懵逼,颇具夫妻相。 “是二娘。”凤北听着门外急促的呼吸声,用上了“万物之音”,侧耳倾听,顿时明白了屋外是谁,她急得捏着郑修:“坏了!你让我该如何解释我深更半夜在你房中?” “有什么可解释的?还能违反王法不成?” 郑修不懂凤北为何如此焦虑,嘀咕着,应了一声:“来了来了!”说着便披上长袍,起身开门。 凤北躲进了被窝里,拉下帐幕,当自己没来过。 府中其他人不会这般不知好歹,深夜叨扰。而二娘来找,定有要事,郑修即便再着急,也不能怠慢了二娘。 二娘一见郑修,柳眉倒竖,两眼一瞪,妙爪探出,精准地捏住郑修的耳朵,提了起来,怒斥道:“你说,你又把谁家小姑娘招惹回来了!” 郑修闻言一愣:“我?”他心虚地回头往床榻方向望了一眼,可片刻后,他哑然失笑,我他娘的心虚个锤子!凤北是未过门的妻子!即便未过门,也是妻子!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你怎么知道了?” 郑修以为二娘说的是躲在被窝里的凤北,轻咳两声,即便名正言顺到了此时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人家小姑娘都找到咱家门口了!” “啊疼疼疼疼……” 二娘拉着郑修的耳朵就往外走,边走边如老母鸡般絮絮叨叨地说着郑修不是。 “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和凤北姑娘八字刚划下一撇,事都没完全办成,吱吱她们到时候也理所当然地当成陪嫁丫鬟嫁入郑家陪嫁,家花你都顾不上,怎么偏招惹外头的呢?” 郑修越听越迷糊,莫名其妙被二娘揪了一顿耳朵,心中憋屈,他忍不住问:“等会,二娘,你现在,到底说的是哪一位?” “那姑娘叫月玲珑!要不是庆哥的人通知二娘,二娘还蒙在鼓里!” 二娘所在的位置,注定她难以接触朝廷中事,不知郑修平白无故又摊上一位公主。再加上外头虽然传了不少风言风语,但赤王府中俨然自成一片小天地,没有人会在二娘耳边说这些八卦,二娘不知此事,情有可原。 郑修的脸忽然冷了下来,没再说话,一路跟着二娘走到门口。 推开门,郑修一眼便看见跪在雪地中的少女,低着头,摇摇欲坠。 少女抬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带半点光彩,静静地看着即将成为自己未来夫君的男人。 在城中,流传着无数传说,如今在大乾王朝里如日中天的郑王爷。 这是郑修与公主的第一次见面。 郑修平静地看着少女。 打量着少女的脸。 仇恨?厌恶? 一瞬间,神情平静的郑修心中却浮现出奇怪的念头。 郑修心头生出淡淡的自嘲,眨眼老爹已经死了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郑修从来没生出过诸如“报仇”这类的念头。 因为郑浩然死在战场上,要报仇,只有战争。这不是他区区一介商人说得上的。 说白了,郑修之所以用这种近乎孩子气的方式处理这件事,其中有着惩罚自己的意思,明明自己如今已经接替了夜主的位置,明明自己已经有了不俗的实力,明明自己手下能人无数,他甚至可以拉一票人挥师北上,杀入北蛮。可生活的安逸,让郑修下意识地不愿意看见两国交战,因“报仇”这种理由,令如今国泰民安的大乾再次陷入水深火热当中。 二娘将郑修带到这里,正想兴师问罪。可顷刻间,二娘却察觉到周围气氛古怪,下意识地伸手牵住了弟弟的手。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如今见到了,可曾满意?” 郑修叹出一口白气,为雪夜添了几口薄凉。 少女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在雪地中冻得双唇发紫,她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痛苦之色。她没有起身,反倒将头低下,压在雪地上,干涩的喉咙发出略微嘶哑的声音。 “月之氏族,月玲珑,拜见大乾赤王。” 郑修沉默。 “月玲珑管教下属无方,叨扰赤王,请赤王恕罪。” 郑修面无表情,声音中却透着讥讽:“我们大乾的法,管不到你们蛮子。” 郑修心中却有几分惊讶。那日在香满楼中大闹的蛮子,说着他们的语言。可少女一开口,口音上听起来,竟和大乾百姓无异,若不是提前知道她是狼王之女、北国的公主,一般人真无法分辨她是北蛮还是大乾人。 北蛮中有人熟悉大乾的文化? 郑修心中暗暗警惕起来。 “蛮子”一词,属于是大乾人对北蛮诸国的“蔑称”,郑修当着北国公主的面说出这个词,分明是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人了。 可北国公主却仿佛没听见那般,让郑修更加肯定,对方是有备而来。 “月玲珑远渡荒原,来到大乾,为和平而来。”月玲珑低着头道,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如飘在云端,带着一股捉摸不定的味道:“月玲珑盼望王爷可不计前嫌……” “既然见了,那就滚吧。” 郑修粗暴地打断月玲珑接下来的说辞,拂袖转身,正欲离去。 噗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二娘惊呼。 郑修回头一看,月玲珑竟倒在雪地中,昏死过去。 “……” “好烫!”二娘一探月玲珑的额头,惊呼道。 郑修无动于衷,看着二娘反问:“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从二人对话中,二娘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她瞬间就明白了郑修心中的纠结与不快。 犹豫片刻,二娘柔声道:“修儿,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即便她身份特殊,这般严寒,若将她置之不顾,二娘也是于心不忍。” “随你吧。” 郑修走进院子,吹了几哨。很快吱吱几人便披着大氅走出,手忙脚乱地将月玲珑抬入客房中。 “看紧了,小心些。” 二娘心地善良,不做他想。郑修却怀疑这般“晕倒”的戏码也是对方作出的苦肉计,不为所动,反倒叮嘱下属将客房重重包围,盯紧了。 回到房中,凤北俨然入睡。 看着凤北那露在被子外头光洁的肩膀,郑修替凤北掖了被子,早已没了旖旎的心思。 郑修一宿没睡。 翌日一大早,庆十三打着呵欠在庭院中扫雪。 “人走了。” 一看见郑修,庆十三便屁颠屁颠提着扫帚走上前,乐呵道:“挺懂事的小公主,知道老爷您不待见她,一大早天没亮,老老实实走了,话也没留。” 郑修面无表情地瞥了庆十三一眼。 庆十三立即闭嘴,收起嬉皮笑脸,三根手指并起朝天:“庆某与北蛮不共戴天!” “行了,在我面前不用装。”郑修在屋檐下坐下,不远处小猫趴猫窝里,懒洋洋地等着早餐炸鱼饼。郑修朝小猫招招手,橘猫翻了一个白眼,没炸鱼饼没门,不理他。 庆十三摸了摸烟杆,没抽,抬头望天。天边泛起一丝瑰丽的朝光,艳红似火。 “一眨眼,二十年了呀。” 庆十三话中有话。 “庆批,这件事,你如何看?” 庆十三咧嘴一笑,琢磨着郑修的心思,小声问:“老爷你问的是,郑将军……还是联姻?” 郑修点了点头,没回答。 庆十三懂了,笑着回道,神情多了几分唏嘘:“今时不同往日了呀。我记得许多年前,世道很乱,咱们那行,说好听的就是捉刀人,专拿恶人人头领赏。可说白了,就是一寻仇的活。世道好了谁去当恶人呀?还不是被那世道逼的?今天你杀我爹,明天我杀你全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过了几年又从不知哪里冒出个亲戚,天涯海角地追着。” “到了最后才发现,一旦结了仇,即便你能杀他全家,因果纠缠,总会崩出人来替死去的人报仇。” 顿了顿,庆十三叹息:“杀不完的。” 庆批摇头晃脑一副过来人的表情。 郑修袖下捏了捏拳头,嘴上笑骂:“我问的是联姻一事。” “噢?老爷原来问的是联姻呀!”庆十三哎哟一声,面露懊恼,一拍嘴巴,自行掌嘴:“庆某多嘴了,若是联姻,老爷倒是不必烦恼。” “嗯?” “嘿!朝中那帮当官的,谁不是三妻四妾的?更何况是老爷您?王爷就得有王爷的派头,正妻天下无敌,陪嫁丫鬟温柔懂事,再来几室偏房,知书达理,还能纳三五小妾,能说会道。” 郑修一愣,哭笑不得:“你倒是挺会想啊。” 庆十三耸耸肩:“不然叻?人生在世,不就图一个‘乐’字?图一个‘逍遥快活’?明明能洒脱得意偏活成苦大深仇的样子,大可不必。” “呵呵,那你与纪红藕……” “咳咳咳咳……”庆十三被自己口水呛着了,咳嗽不止,眼神尴尬:“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庆十三活了半生,恩仇看淡,肆意洒脱。 接下来每天夜里,月玲珑都会踏雪而来,在赤王府门口站着。 一连几天。 郑修自从那夜见了一面后,哪怕知道此事,也故意避而不见。想来,确实也没什么好见的,无关世仇,只因这件事本身就是一桩政治任务,成也好不成也罢,郑修无所谓,仅此而已。 郑修花了半天功夫,久违地到灾防局中走了一趟。他发现各地的案子渐渐地又多了起来,但晓部里许多人曾经都是夜未央中的精英,如今改名换姓,也仍是精英,处理案子几乎都不用经过郑修的同意,按照每个人的等级,接了单就去跑,流水线作业,效率极高。 江高义仍是两头跑,替郑修处理垒得高高的卷宗,将稍有特殊的卷宗另行放置,做好批注。 尊安三十三年末。 眨眼又到了即将筹备团圆宴的时候了。 月玲珑向来只会在深夜出现,郑修也是眼不见为净,渐渐地将这位公主抛诸脑后。 他正为团圆宴的名单头疼,如今成了赤王,请谁不请谁,也是一门学问,团圆宴的名单请的可不是宾客,而是人情世故。 北国使臣一转眼在大乾呆了近两个月,相安无事。 就在这时,沉寂了一整个秋天,派出去后都快被郑修忘记的一位得力下属,突然传回消息。 是顾秋棠。 “王爷!” 常世绘亮起,对面的影像清晰地传到郑修的镜面上。 另一边大雪纷飞、千里冰封。顾秋棠的头发结成冰柱,长长的胡子拧成一束束,布满冰渣,第一眼郑修真没认出来这是昔日逼格满满的刀客顾秋棠。 “我成了!我成了!我成了!” 顾秋棠一动不动,口吻却激动无比。语气与神情给人以严重的割裂感。 郑修闻言一愣:“什么成了?” “不愧是王爷!那日听王爷一言,属下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彻底悟了!属下终于修成了真正的‘不动刀’!” 之前顾秋棠是被郑修打服,面服心不服。 如今因为郑修随口一言,他似乎领悟了真正的“不动刀”,这回真对郑修服气了,言语中难掩尊敬与崇拜。 郑修听了,更是一脸懵逼。本王那天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能让你茅厕顿开? 郑修皱眉苦想,愣是没想起自己给顾秋棠灌输了什么思想。 可听对方激动的语气,不像作假,似乎在门径修行上真有突破。 “好!非常好!本王有你,可谓三生有幸!”郑修鼓励一番,这边正头疼着,准备挂断通话。顾秋棠话音一转,忽然道:“王爷,还有一事。你是否还记得,荒原上传闻的‘百鬼行军’一事?” 郑修眉头一皱,的确是有这一回事,手指从镜面上挪开,点点头:“你说。” “属下选了一座雪山,一坐就是一个月。” “就在一个月圆之夜里,大雪纷飞,在茫茫雪原上,属下隐约看见了一队衣衫褴褛的军人。” “属下凝目望去,那队军人,衣衫下血肉模糊,可见白骨,绝非常人,极有可能是邪祟之物。” 顾秋棠神情一变,脸上的冰块成块成块地往下掉。 “或许就是百姓口中传闻的‘百鬼行军’。” “然而当一片云将月色遮住后,衣衫褴褛的军人们,一眨眼便消失了,宛若幻觉。” “匆匆一瞥,属下不敢肯定,可属下隐约看见了行军中,有一面军旗……” 顾秋棠隔着常世绘与郑修对视。 “军旗上,隐约可见一个‘郑’字。” 咣。 下一秒,郑修手中的赤王镜,摔在地上。 郑修张大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久久无言。 (本章完) 第283章 二十年前第三位人柱?(4500字) 月玲珑每逢夜里都会站在赤王府门前。 无论外头下着多大的雪,如约而至。 “都已经这样了……” 二娘心里想着,这是皇帝许下的亲事,两国联姻,拒绝不了,月玲珑无论到最后论资排辈是妻还是妾,终归是郑家的人,冻坏了吃亏的还是郑修,于是二娘便屡屡主动邀请月玲珑进入赤王府。 起初月玲珑不肯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3章 二十年前第三位人柱?(45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4章 “缝尸匠”(4800字) 与大帝别过,郑修深夜返回书房,听着不远处传出几位女人的欢声笑语,郑修默默从书架上取下一摞卷宗——《鲁镇五通神案》。 卷宗旁还有那一尊裂开的五通神像。 如今灾防局中,事关重大的案子全被江高义筛选出来,整理打包后送到了赤王府,按时间顺序摆放整齐,全在架子上。 沙沙沙…… 窗外时不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4章 “缝尸匠”(48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5章 北行(4500字) 临行前,郑修特意向霍惑约法十章。 譬如他的人只听他指挥,他的日常起居完全由凤北负责,他需要和凤北睡同一个帐篷,他的饮食由他说了算,他的行程如有偏差霍惑不得过问。 林林总总十章说下来,霍惑性子爽快,点头答应。 郑修最后抛出了约法第十一章:前面十章即便忘了也都情有可原,惟独第十一章千万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5章 北行(45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6章 荒原(求月票!) 马背上。 赤王两手轻轻绕到前方,牵着缰绳随着队伍行进。 向北官道平坦,沈石宗率军在前方开道,一路畅通无阻。蛮子们势单力薄,仅有区区十余人,他们看着马背上如情人般搂在一块的“赤王夫妇”,流露出宛若吃人般的目光。 借用一句俗语:若眼神如刀,赤王如今早已千疮百孔。 凤北嘴角微微扁着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6章 荒原(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7章 假如郑浩然还活着(求月票!) 郑修微微一笑。 这笑容耐人寻味。 看在旁人眼中,有种“默认”的意味。 可调查“百鬼行军”一事,即便在灾防局中罕有人知。 霍惑与沈石宗自是不了解,心道天下间哪有如此凑巧之事,赤王竟早已将人安排在他们北行的必经之路上。 可只安排了一人,有何用? 郑修盯着那张古地图,打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7章 假如郑浩然还活着(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8章 天地人三道(4500字) “雪人”的出现,为行军带来了片刻的骚乱。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刺客”! “我们是‘兄弟会’。” “我们隐于黑夜,我们向往黎明。”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裴高雅先是面露惊愕,随后狂喜,嘴里一边嘀嘀咕咕念叨着,一巴掌捏住了其中一颗雪人的头颅,狠狠地砸在冰面上。 快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8章 天地人三道(45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9章 人之愿,四十九道门径(4600字) “你们发现没,好像那几个蛮子老实多了。” 很快大乾军将刺客一事抛诸脑后,继续行军。 走出半日,有机灵的士兵注意到蹊跷之处,窃窃私语。 “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他们时不时将目光望向与公主共乘一马的赤王。 最开始他们的目光是显而易见地带着凶戾与不服。 如今只剩下了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89章 人之愿,四十九道门径(46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0章 故友(4400字) 咣当,咣当,咣当。 四肢沉重的镣铐相互撞击,声音清脆悦耳。 郑修的嘴巴被缝线紧紧的封死。 张嘴时,一股剧烈的疼痛自嘴巴传来。 可这种钻心的疼痛,不但没让郑修感觉到半分痛苦,反倒有一股奇异的刺激感油然而生。 “糊……” 郑修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咆哮。 他的视野变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90章 故友(4400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1章 叛变 从月玲珑口中说出“故友”两个字的瞬间,郑修只听见脑中“绷”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故友? 故友? 你他妈说故友? 不全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东西,被月玲珑一句话彻底否认的感觉。 橘猫趁机两爪一伸,扒拉在郑修背上贪婪地呼吸着,浑身毛发迎风招展,格外妖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291章 叛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1章 叛变 从月玲珑口中说出“故友”两个字的瞬间,郑修只听见脑中“绷”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故友? 故友? 你他妈说故友? 不全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东西,被月玲珑一句话彻底否认的感觉。 橘猫趁机两爪一伸,扒拉在郑修背上贪婪地呼吸着,浑身毛发迎风招展,格外妖娆。 赤王单手将月玲珑掐着脖子提起,月玲珑面色青紫,两腿挣扎着在半空中疯狂踢动。 月玲珑那本就白皙的面孔在缺氧下更是白得可怕。只见她双手死命拍打着赤王的手臂,可在赤王的力量面前她的力气宛若螳臂当车不值一提,挣扎渐渐地弱下。 郑修低声咆哮着,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以为本王会信?” “你以为本王会信?!” 随着郑修的发力,其他人心中有苦自知,可怕而无形的压力来自郑修身后,其他人的膝盖一点点地被压弯,发出咔咔的脆响。 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常闇而面不改色,即便郑修在愤怒中所打开的,只是链接常闇与常世的交界,他的外滩,也是如此。 随着郑修打开外滩的次数越来越多,他此时已经能够动念之间便将常世撕开一道口子,裂隙中秽气泻出,仿佛二者的屏障越来越脆弱。 “修。” 凤北轻声开口,让郑修眼中的血丝如潮水般退去。 他冷哼一声,将月玲珑丢在雪地上。 “她,没说谎。” 凤北的话如柳岸春风,只消一语,便轻轻吹散郑修心中的怒火。 “她没说谎?” 郑修反问。 凤北默然,点了点头。 郑修忽然笑了:“那就是他爹骗了她。” 月玲珑默默起身,拍去身上的雪,低头重新将大氅裹上。 郑修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他取出画师诡物,给自己画了一对小翅膀,插背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飞冲天。 过了一会,郑修再次从空中落下时,手里多了一位衣衫褴褛、胡子头发弯曲邋遢的“野人”。 “辛苦你了,顾秋棠。” 原来郑修从山顶上带下来的是顾秋棠,刚才他化身“深渊行者”时闹出的动静那么大,愣是没让顾秋棠动一动,这家伙是有点真功夫。 顾秋棠一脸茫然,看着眼前这由神武军与蛮子泾渭分明的两伙人组成的队伍。 郑修将提前临摹的古地图,上面画好路线,交到和尚手中,小声叮嘱。 “小僧必不会让大哥失望。” 和尚答应下来。 行军再次上路。 和尚留在了原地,挥泪告别。 “赤王,你怎么把你兄弟留下了?” 霍惑纳闷,深入雪原,直到看不见和尚的身影时,才忍不住发问。 “他有别的任务,灾防局的任务。” 郑修用一句“灾防局”的任务搪塞过去,一边低头鼓捣着赤王镜,默默打开了和尚的通话权限。 和尚拿到常世绘挺久了,但因为有一段时间局内有人投诉,说“花柱”总会在深更半夜随机挑选幸运儿发出骚扰信息。 有时候是几声抑扬顿挫的浪叫。 有时候是孩子般的嘻笑。 有时候是粗鄙的怒骂。 有时候是云淡风轻的笑声。 大半夜怪吓人的。 偏偏花柱权限高,一般晓部成员还拒绝不了。 这就让许多人很难受了,半夜提心吊胆的。 郑修知道大抵是因为和尚半夜“犯病”了,只能将和尚禁言了一段时间。 凤北知道郑修的打算。 从那天后,郑修就没和月玲珑说过一句话,哪怕一句。 一个月后。 尊安三十四年,二月十一。 一行人已经进入北蛮的腹地。 他们所走的路线,与郑将军当年攻入北蛮的路线不同。 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映入眼帘。 那是蛮族的圣山,巴格那莫山。 蔚蓝清澈的天底,棉絮般的薄云仿佛触手可及,低低地滚动着。 一片如镜子般平静无波的湖泊,宛若一颗巨大的蓝宝石,将天空的蓝倒映在水面上。 “终于到了。” 郑修目光平静,望着那座传说中住着大天巫的圣山,若有所思。 “王爷。” 霍惑几步走到郑修身边,神情难掩疲惫。他回头看了一眼被折腾得不轻的蛮国公主,低声朝郑修说道:“面见狼王,还请王爷……要以大局为重。” “什么大局?”郑修眉头一挑:“我可从来不知什么大局。” 霍惑苦笑连连。 自从郑修在极度愤怒之下,下意识地将常闇打开,那股可怕而无形的压力将霍惑与沈石宗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虽然不知郑修到底干了什么,这件事让他们品味了那种名为“恐怖”的滋味后,霍惑如今与郑修交谈不免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味道。 “此行我们的目的,一是借与北蛮建立邦交之便,深入北蛮腹地,抵达圣山,确认大天巫的生死;其次,则是要活擒白秋月。” 霍惑无奈道:“我们对北蛮不熟悉,要在偌大的荒原上找到一个人,只能借助狼王在本土的人脉与手段。” 郑修捧了一把冷冰冰的湖水,浇在脸上,随手一抹,畅快地呼出一注白雾。 不远处,橘猫正愉快地在湖里游泳与尿尿。 橘猫看了看自己的爪子,高高举起,轻轻拍下。 噗通~ 湖底震了一下,一团气泡涌出,像是有人在湖里放了吨量的屁。 数百条鱼泛着白肚皮浮上水面。 一时间,士兵们争先恐后地下湖捞鱼,今晚加餐。 …… “本王晓得。” 郑修目光从玩耍的橘猫身上移开,微微一笑,回头指着百人军:“可事情恐怕难以如你我所愿。” 一路上,他们分别遭遇了其余九大氏族的截杀。 为了保证队伍的纯粹,郑修后来下令将月玲珑的随从蛮子全杀了,以至于郑修即便不去看月玲珑,也能从她躲闪的娇躯察觉到少女的抗拒与愤恨。 森巴作为月之氏族的月巫,熟悉北蛮地理,留着有用。 其余的蛮子留着有浪费粮食的嫌疑。 饥饿、严寒、刺杀、暴雪,郑修终于亲身体会到荒原生活的贫苦与残酷。 能够在这种环境下活下来的蛮子,都不是什么孬种,来截杀送亲队伍的都是各族中的死士,每每来时都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逼得送亲队伍几次改变路线,就是为了避开对方的截杀。 而两百人的送亲队伍,在种种原因下,折损严重,如今只剩百余人。 有近百位大乾将士,埋骨他乡。 活下来的士兵走了一个月,也是疲惫不堪。 好几次遭遇截杀,要不是凤北与郑修出手,他们死伤或许更重。 他们之所以感觉到蛮子棘手,有一点点水土不服的意思在内。 蛮子们的奇术独特,贴近自然,或凶猛如兽,占据天时地利的优势,让大乾士兵们苦不堪言。 他们难以想象二十多年前郑将军是如何一路平推,杀入腹地的。 不对,二十多年前还算是冷兵器时代,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门径奇术。 “兄弟们,咱们吃饱喝足,好好洗漱一番,这一路辛苦大家了,到最后,绝不能弱了咱们大乾的气势,连迈步子也得迈出神武军的风采来!” 沈石宗亲自杀鱼煲汤,不忘向兄弟们鼓劲。 “咦?” 郑修用一把古玩小刀刮着胡子,抬头时微微一愣,随后朝与月玲珑站在一块的森巴招招手:“森老头,你们族里好像着火了。” 森巴摇摇头,赔着笑脸:“王爷说笑了,咱们那里可是圣山脚下,有大天巫庇佑,再说那是月之氏族的大本营,哪能说烧就烧呢。” 十秒后。 森巴骑着马冲向浓烟滚滚处。 “完了完了完了!真是月之氏族烧起来了!” “森巴爷爷!” 月玲珑此刻也顾不上别的,骑着马冲出,紧随其后。 “出事了!” 百人送亲队伍沿着湖泊边缘,顾不上收拾锅碗,朝巴格那莫山发动冲锋。 几里路程眨眼即至,一片草房依山而建,聚集成部落。 此刻部落那处传来惊慌喊叫声、兵器碰撞声、喊杀声,在部族中,一声声高昂的狼嚎此起彼伏。 “是兽之氏族的狼骑兵!” 森巴尚未踏入氏族便从狼嚎声中判断出入侵者的身份。 兽之氏族的蛮子身材瘦小,赤裸的上身画满了狰狞的图腾,骑在健壮的公狼身上,弯弓射出一支支火箭。 “糟!现在是白天!” 森巴面色一变,月之氏族因为只有在夜晚见到月亮时,才能受到“庇护”,一直以来月之氏族的蛮子都善攻不善守,谁也没料到兽之氏族选在此时彻底撕破脸皮,反了。 “上!” 郑修大手一挥。 霍惑也大喊:“上!” 这时沈石宗刚抖缰绳,愣了愣:“等会,咱们打谁?” 霍惑看向郑修,郑修没说话,霍惑一咬牙:“先帮狼王!大局为重!” “是大乾人!” 送亲队伍杀入部落,很快便引来了双方的注意。 片刻的错愕后,无论是兽之氏族还是月之氏族的蛮子,都朝大乾一方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是驸马爷!是大乾的驸马爷!” “他们是狼王请来的助力!” “是来帮咱们的!” 森巴生怕族人激怒赤王,骑着马冲入部族,用蛮语解释来人身份。 狼王决定让月玲珑与大乾和亲一事,甚至没得到族中其余族人的肯定。 庆十三抽着烟,烟雾缭绕。 裴高雅率先杀出,一脚一个将狼骑兵踹下狼背,按地上爆锤不止,眨眼好端端一位狼骑兵被裴高雅锤得不成人形,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恶心!” 裴高雅一顿输出畅快后,才猛然惊觉他刚才杀的是一个蛮族的女人。可这女人那赤裸的上半身,胸前平瘪,只有两块碗口大的疤,竟是生生用刀子挖去器官后留下的,裴高雅面露嫌弃,心道这兽之氏族的女人咋能如此狠心,孩子们都不用吃吃喝喝的吗? “不动刀……” 顾秋棠从高处跃下,缓缓拔出长刀,刀尖斜斜点向地面。 现场陷入混乱,几个狼骑兵向野人装扮的顾秋棠冲杀而至。 “流。” 顾秋棠面带微笑,刀光在几人身旁弯弯的溪流般划过,几颗头颅高高飞起,血柱喷出。 “那边!他们在围攻狼王居!” 森巴着急地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浓烟最盛。 “走!” 听见狼王,郑修目光一闪,带着凤北踩着屋顶几番起落,动作矫捷地向那处奔赴。 凤北之前便注意到,郑修即便在没有画出牢房时,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施展【囚者】奇术了。看见郑修双腕再次血光朦胧,凤北好奇问:“你怎么办到的?” 郑修笑着露出手腕,双腕竟如人体彩绘般提前画了一双镣铐。 如今镣铐化形,锁链延伸拖行。 “流放者形态,弱化版的‘囚者’,胜在方便。” 郑修解释过后,凤北恍然大悟,心中对郑修暗暗佩服。 这家伙就是这样,想法天马行空,总有新花样层出不穷。食人画一事对郑修影响颇深,【画师】门径在郑修手中,简直玩出了花来。 狼王居是一栋小楼,背面嵌于巴格那莫山山壁中,三面朝外。 上百狼骑兵在狼王居前宽敞的广场上游走,不断地朝狼王居射出火箭。 狼王居前,十余位月之氏族的战士,身上纹着月亮与狼头的刺青,手执简陋的盾牌,奋力挡下狼骑火箭。 而广场上,尸体铺了一地。有狼骑兵的尸体,也有月之氏族族人的尸体。其中有老人、小孩、青壮年,郑修甚至看见了怀胎十月的孕妇。 凤北见状,面露不忍与恼怒,刚想脱下手套,准备灭了广场上的狼骑兵。 “慢。” 郑修却目光一凝,看向一旁。 “啊——” 月玲珑双目通红,她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在马背上,只见月玲珑快速拔下头发,右掌一翻,一排长针夹在十指之间。 咻! 月玲珑眨眼间便完成了穿针引线的举动,数十根长针激发而出,落在广场上的尸体体内。 无论是断臂的、断腿的、断头的、或被焚烧成干尸的,在月玲珑长针入体后,竟颤颤巍巍地站起,浑身黑色的筋路隆起,口中隐隐有黑雾喷出,双目泛白,相貌可怕至极。 尸体活了。 “是……玲珑公主!” 不消片刻,广场上数百具尸体重新站起,扑向狼骑兵。狼骑兵面色大变,没看见月玲珑,也认出了“缝尸匠”的奇术,惊骇不已。 第292章 狼王之死(4600字) 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月玲珑看着广场上,孩子妇人老人的尸体,悲愤不已。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她心中咆哮着,她此刻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兽之氏族的入侵者们不得好死。 你们,不得好死! 漆黑的纹路从月玲珑背后延伸出来,一直蔓延到她的面部。她那张病态白皙的面容,顷刻间竟被黑色的荆棘纹路覆盖了大半,覆在脸上宛如一张黑白斑驳的面具。 月玲珑的两眼彻底变成了白色,瞳孔消失。 忽然,月玲珑眼白一翻,诡异地翻转了一百八十度,各自翻出了两个扭曲的字体。 月玲珑脸上流露出一抹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冰冷诡笑,只见她十指弯曲,发出啪啪的声响,弯曲的十指如鸡爪般挛曲着,紧绷着,十分怪异。 随着月玲珑手势的变化,广场上属于狼骑兵一方的尸体,竟被月玲珑的头发切割后,一块块零碎的肉块重新组合,蠕动的血肉仿佛活过来般,如一座肉山般一点点地向上堆叠。 这一个多月的相处,郑修即便早知道月玲珑是“缝尸匠”异人,也不曾见月玲珑施展出如此离奇的“缝尸术”。 看着重新组合的宛若巨狼一般面目狰狞可怖的“尸兽”,郑修眼前一花,有种陡然回到了两百年前,直面那造型奇特的西域莎车国大将阿图鲁时的错觉。 游走在广场上的狼骑兵们,见状一阵哗然。 他们座下的狼骑,浑身颤抖,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抽搐着,口吐白沫。 所有人望着此刻的月玲珑,瞳孔放大,满是恐惧。 连月之氏族的子民也不例外。 妇人惊恐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老人跌跌撞撞地向后爬。 青年惊慌失措地将家人护在身后。 狼王居前,狼王亲卫在片刻的错愕后,振臂高呼:“公主回来了!” 回应寥寥。 众人顾着恐慌。 月玲珑的爆发不仅没有为月之氏族带来鼓舞与勇气,反倒引发了另一场混乱。 “这就是缝尸匠的……天生异人术?” 郑修喃喃自语。 他还没作出反应,身旁凤北的反应比郑修更快。 凤北身后,一尊巍峨如山的黑影,手执斩马刀,黑色的气流无声缠绕。只见凤北神情冰冷,隔空朝月玲珑操纵的那具“巨大尸体”挥出一刀。 呼~ 凤北手中,像是握着一把不祥的刀。 黑色的光顷刻间淹没了巨尸,摇摇欲坠的狼骑,彻底瘫痪,骑兵们失去坐骑,倒在广场上。 一转眼,巨尸“噗”一声,被“斩”成了更碎的碎肉,一块块地砸在广场上,砸在战士们的脸上。 先是月玲珑,后是凤北,二者身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让狼骑们失去了意识。 月玲珑天生异人术在凤北一刀之下,应声而破。 闷哼一声,月玲珑面露痛苦,荆棘纹路如潮水般退后大氅内,恢复清明。 凤北斩出一刀后,飘然落地,马尾飘扬,英姿飒爽,那背影宛若无敌于世间的女武神,轻轻一眸,便透出不可匹敌的凌厉之威。 过了一会,霍惑清理了部落入口的敌军,率领部将杀入广场,映入眼帘便是失去狼骑、溃不成军的狼骑兵们。 霍惑远远地朝郑修挤眉弄眼。 郑修漠然点头。 “杀!” 霍惑高举弯刀,杀声震天。 百人骑兵冲锋,将一路上弟兄们的死,将两国的仇怨,将兄弟们的血仇,汇入了这场一面倒的杀戮中,轻松收割着广场上的异族。 一颗颗人头落地,转眼广场上血流成河,尸体堆了一地。 对此,谁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往大的说,这是两国交锋,异族交战,没有怜悯可言。 咻! 一支尾部燃烧着焰火的信号箭冲天飞起,天近黄昏,血红色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比黄昏更深沉,比地上的血更妖艳,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月之氏族内,残余的狼骑兵看见焰火,没有半分恋战,果断地抛弃丢失坐骑的族人,有序地从各个方向逃出木栅。 狼骑比马匹动作更为矫捷,竟能攀上矮墙,在屋顶上攀爬,进可攻退可逃,是一支非常优秀的兵种。 “穷寇莫追!” 霍惑冷笑一声,手腕一抖,刀光如花闪动,刀背紧贴肘窝,干净利落地一来一回,擦净他人血,唰一声,霍惑长刀归鞘,用这一个潇洒的动作中止了这一场杀戮。 大乾神武军令行禁止,安抚战马,在原地待命。 森巴上前,走向狼王居前,那赤裸上身,左纹月右纹狼的高大男人。 “艾力山!” 艾力山是月之氏族第一勇士,狼王亲卫。 森巴小声对艾力山说了什么。 艾力山惊疑不定地望向郑修等人。 郑修却没理会艾力山那怪异的目光。 他平静地望着大门紧闭的狼王居。 侧耳倾听,里面传来一阵阵微弱而悠长的呼吸声。 “狼王!” 郑修一咬牙,一步步向狼王居走去。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距离杀父仇人如此地近。 北蛮腹地,圣山之下,狼王。 曾经,这个人距离自己无比的遥远。 他只是一介富商,狼王远在北蛮深处,路途险阻,气候恶劣。 许多年前,郑修早已放下了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心搞钱。 从前的他,怎会想到有这么一天,能深入北蛮腹地,距离那个人只有十步之遥。 郑修走出两步,神情间多了几分茫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长靴,随着自己一步一步地接近那个人,郑修心中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没由来的恐慌。魏辰摸骨测算的“北字劫”三字犹在耳边。仿佛他所走的一路,冥冥中有人牵动着,让他走到了这里,走进了月之氏族,即将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 第三步。 第四步。 郑修走到第五步时,月之氏族第一猛士察觉到不对劲。 这驸马爷的表情不像是来讨老婆,更像是来寻仇的。 两族本就不对付,郑修的神情让艾力山警惕起来。 霍惑刚想提醒郑修:“王爷,大局……” “为重”两字还没说出口。 锵!锵!锵! 嗡!嗡!嗡! 大乾精兵们的配剑,应声出鞘,呼啸的剑光横在艾力山几人的脖子上。 艾力山等亲卫瞬间屏住呼吸。 “谁动,谁死。” 郑修又走出三步。 月玲珑神情悲苦,两手伸开,咬着下唇,挡在郑修面前。 她至今仍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将这人引来北蛮。 父亲知道两族数百年的仇怨难以根除,族里传说二十多年前是父亲拼死挡下了郑浩然,从而直接导致了郑浩然的死。 郑氏与月之氏族,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为何父亲非要让他们结合,结为夫妻。 月玲珑至今仍想不明白,为何父亲会说是“故友的承诺”,她不明白,不妨碍她如今挡在郑修面前。 “要挡我,便用你的奇术,你不是‘缝尸匠’么?” 郑修轻轻按下月玲珑的手臂,从她身边走过,留下一句: “尸体会很多的,很多的。” 月玲珑一听,如遭电击,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霍惑一看这架势,暗道糟了,他妈就不该相信在大乾境内如日中天的赤王,到了蛮族的地盘上能“大局为重”。 霍惑与沈石宗对视一眼,后悔已是太迟。但如今蛮族竟起了内乱,他们二人眼神闪烁,甚至在犹豫,是否要来一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趁机攻下北蛮再说。 可就凭这区区一百人? 攻下其余九大氏族? 霍惑光是这么一想,都觉得有一点点异想天开。 这些日子九大氏族派出的死士,杀了一波还来一波,无穷无尽像是杀不完似地,霍惑难以想象,蛮族中窥见了门径的奇术师是不是如此地多,如蝗虫般源源不绝,杀之不尽。 “不准靠近狼王爷爷!”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忽然推开妇人,鼓起勇气小跑冲到郑修面前,气鼓鼓地伸开手。 先是一个小孩,紧接着是一个七旬老人,而后是月之氏族的妇女,还有更多的青壮年,空中悬空的长剑并没有吓倒他们,月之氏族中,无论是战士,又或是老弱妇孺,他们争先恐后地冲上前,挡在大乾赤王面前,组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 挡在最前方是一位扎着三根辫子的女孩,她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上留有血污。一双眼睛在污垢中却落得水灵动人纯净无暇。 她用一口烫嘴的乾语,弱弱地问郑修:“你似……公主,她男银吗?” 郑修瞪了瞪眼。 “送你。” 女孩见郑修没说话,当他默认,从身后取出一串打磨后的骨链。 兽骨被打磨成圆月或狼头的形状,做工粗糙,却透着童真的稚趣。 “扑哧。” 凤北听见郑修心中的“无语”,忍不住掩嘴一笑。 她了解自家男人。 若月之氏族的人提着刀枪杀上来,郑修心狠,说杀就杀了,屠戮一空也不是不可能。但目前阵仗,郑修很难狠下心了。 他要不是心肠这般忽软忽硬的,郑氏不会聚集那么多能人异士,二十年前白鲤村一案,“郑善”不会冒险冲进常闇救出她;两百年前如真似幻的幻境中,也不会有那么多退隐武林的侠客们,重新抓起兵器,跨越大漠,抵达日蝉谷,不顾生死。 郑修低头,久了皱眉说出四字:“都是套路。” 他从女孩手中接过骨链,摸了摸女孩的头。 漫天长剑,在空中转了半圈,如活的般,各归各鞘。 森巴一直焦急地看着天色,盼着太阳快点下山,月亮快点升起。 剑拔弩张在顷刻间消弭于无形,谁也料不到赤王的怒火竟消得如此迅速。 忽然。 外面闹腾了半天,却没半点动静的狼王居内,竟传出一阵阵微弱的喘息,沙哑低沉的声音传出。 “在外面的……呼……” “可是,郑浩然之子?” 森巴眼睛两边瞟,大声回应:“狼王,是驸马爷!你指定的驸马爷!” 那急促的口吻,潜台词分明是:你挑的嘛!现在人来了,谁也挡不住啊!驸马爷快杀进来了! 狼王居内传出一声轻笑。 “让他,进来。” 森巴面露惊色。 挡在郑修面前的人群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但没多久,他们主动分开了一条道。 郑修看着人群的空缺,眉头一皱,没有动作。 凤北不知何时来到郑修身边,轻轻牵着郑修的手,捏了一下,很快松开。郑修回头,凤北那浅浅的笑容仿佛是在说,无论郑修作出什么选择,是大开杀戒或是别的,凤北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他。 郑修沉默着走上简陋的木阶。 木阶摇摇晃晃的,郑修每走一步都伴随着腐木的嘎吱声。 郑修推开门,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混着如腐尸般的恶臭,扑面而来。 借着微光,郑修打量着内饰。狼王居中陈设简陋,没有灯光,没有窗户,闷不透风。也就开门的瞬间郑修看清了里面,在陋室尽头的床榻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那刺鼻的腐臭味让郑修第一反应觉得坐在尽头的只是一具尸体。但那处时不时传来的喘息,却告诉郑修那人还活着。 森巴往里看了一眼,心情惴惴不安,可他还是听话地关紧门,让带着杀意的赤王,与他们虚弱的狼王独处。 居室不大,郑修一言不发,来到狼王面前。 黑暗中,郑修依稀只能分辨出狼王的脸型削瘦,一袭兽皮大衣随意披在背上,他身上缠满了纱布,纱布上结着血痂,草药味赫然便是从纱布里透出。 狼王抬起头,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凌厉如刀,郑修刹那间仿佛看见了一头奄奄一息,却仍旧凶狠的恶狼。 “你来了。” 狼王打破沉默。 说出三字,仿佛耗尽全身的力气,喘息了好一会,狼王才说出第二句话:“这一天,我等了,二十三年。” 郑修讶然,不难看出狼王已是垂死之姿,濒临死亡。郑修心情复杂,这幅姿态,显然狼王承受伤痛已有多年。走到这里,郑修本以为能轰轰烈烈地杀一场,宣泄点什么。如此虚弱的狼王,却让郑修心里百般滋味,有种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你快死了?” 郑修忽然平静下来,几滴鲜血弹出,椅子落成,郑修面对面地坐在狼王对面,与其对视。 “是。” 狼王微微一笑:“该走了。” “回答本王问题。” “好。” “你口中说的故友,是我爹?” 狼王面露怀缅之色:“亦敌亦友。” “呵,你不配。” “是,我不配。”狼王哈哈一笑,并没有因为郑修的鄙夷而恼怒,他那洪亮的笑声惊得外头的老森巴一阵老腿乱颤,老泪纵横。他已记不得多少年,没听见过狼王这般中气十足的大笑了。 狼王笑着笑着,咳出黑色的血。他随手一抹,当着郑修的面撕去胸口敷着草药的纱布,露出纱布下,一个狰狞的伤口。 郑修瞳孔猛地一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是一个拳头形状的塌陷,拳头巨大无比,将狼王整个左半边胸膛打塌下去,伤口竟隐隐有黑气涌出,撕开纱布的瞬间,那里不断地冒着黑色的泡泡与腐臭的淤血。 狼王笑着指着胸口的塌陷:“二十三年前,你爹留下的。他是真正的英雄,我,自愧不如。” “不可能。”片刻的惊愕后,郑修摇头:“你不可能活下来。” “我啊,总得亲眼见一见玲珑未来的男人不是?”狼王咧嘴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塌陷的胸膛一鼓一瘪,反常地起伏着。 “老郑他没骗我……” 老狼王的声音越来越弱。 狼王扯下胸口一个物件,丢向郑修。 郑修下意识地接住了,竟是一颗狼牙形状的坠饰。 握着仍有余温的坠饰,郑修再抬头时,狼王维持着两手托着下巴的姿势,背脊佝偻着,一动不动。嘴角微微上翘,欣然闭目。 狼王……死了! 第293章 另有隐情(4500字) 狼王死了。 狼王死了! 狼王死了??? 顷刻间。 郑修的心情大起大落。 先是一个句号,紧接着是感叹号,最后他的脑中填满了无数的问号。 “怎么就死了!” “你早不死晚不死,为何非要这时死在本王的面前!” “你怎能这时候死!” “你怎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回答本王!” “起来!” “你给本王睁开眼睛!你要告诉本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信!” “本王不相信!” 郑修抓着那狼牙形状的吊坠,惊愕片刻后,他无法接受事实,愤怒的咆哮声在狼王居室中回荡。 一道道零碎的裂隙随着郑修的情绪起伏,在他身边打开关闭,丝丝缕缕的秽气泄出。 砰! 森巴、艾力山、月玲珑三人,焦躁不安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当森巴听见“死了”二字时,再也顾不上狼王的命令,一脚踹开门,惊骇地看着那道没了声息的身影,以及背影扭曲、虚幻不清的赤王。 呼~ 开门的刹那,没有窗户的寝室中猛地刮起一阵阴风,吹得迎面冲进去的森巴一阵寒意彻骨。 “王!” 在郑修面见狼王、来自不同国度的两王会晤时分,几近浑圆的月亮明灿灿地上了枝头。 森巴浑身发出一阵奇异的骨骼脆响,佝偻瘦弱的身躯一点点地拔高、背脊变得挺直。 “愿月神庇佑你我!” 森巴口中发出如梦呓般的轻吟。 他开启了“月之庇护”。 在“月之庇护”下,月之氏族的族人,力量与体格皆会得到全方位的暴涨。 在“月之庇护”下,森巴勉强抵挡住寝室中那股无形的压力,悲愤不已,一步步走向寝室深处。 “你给本王活过来!活过来!” 愤怒、不甘、不可置信、疑惑等种种情绪,在郑修心中如漩涡般交缠。 明明杀父仇人死在面前,明明二十年前的大仇得报、明明他不辞劳苦跨越万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看见狼王去死。 可到了此刻,郑修心中没有半点复仇成功的快感,没有半分亲眼看见仇人死去的兴奋与畅然。 狼王是带着微笑离开的。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点点顾虑他就这样死去,给郑修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疑问。 “谜语人不得好死!” “为什么你临死前不将话说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森巴起初看见狼王的尸体,第一反应便是赤王杀死了狼王。 可走到狼王面前时,森巴借着月色透入的光亮,看清了狼王脸上的释然与欣慰,再听见赤王那不甘的咆哮,猛然间明白了一切。 身形如吹气球般胀大了一倍,浑身肌肉虬结的森巴,噗通一声跪在狼王面前,眼角皱纹顷刻间沁满了咸咸的眼泪,发出悲呼: “我们的王……归天了!” “森巴!” 郑修面目狰狞,提着森巴的领子,想要将老人提起——没提动。 月巫森巴此刻体重暴涨,浑身也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这是……你们月之氏族……”郑修目光一闪,朝森巴吼道:“快!将狼王的尸体搬出去,本王要他活着!他还不能死!他还欠本王一个答案!” 噗通! 听见森巴的悲呼,门外,月玲珑俏面浮起绝望的神情,两腿一软,跪在阶梯上。 森巴的声音在月色下传出,不消片刻便传遍全族。 噗通!噗通!噗通! 一位位月之氏族的族人在月色照耀下,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们却跪在地上,用异族的语言,用哭腔唱着一首旋律悠扬、悲伤莫名的歌谣。 月玲珑望着明月,沙哑的声音随着旋律哼唱着。 一时间,月之氏族中,弥漫在一股无比悲伤的气氛中。 随后,霍惑、沈石宗、凤北等人对视一眼,先后闯入狼王寝室。 他们第一个念头同样是:赤王暴走杀死狼王! 但当他们看见郑修的举止与狼王死亡时的姿态,不约而同打消了这个理所当然的念头。 不可能。 赤王此刻的神情,没有半点畅快与喜悦,反倒像是死了亲爹似地,满口要让狼王活过来。 凤北刚脱手套以防不备,看见郑修的神情与倾听郑修心中的疑惑、愤怒,下一步动作僵住,默默地垂下双手,安静地看着不知所措的赤王。 森巴神情平静。 浑浊的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悲伤。 他面对郑修的愤怒,没有表现出异样的反抗。森巴反倒一眼认出郑修手中紧紧攥着的狼牙吊坠。 沉默片刻,森巴缓缓摇头:“不可能了。” 郑修茫然地松开森巴的衣襟。 森巴苦笑:“即便有一丝丝可能,沐浴月光的‘我们’可死后复生……狼王大人也绝不可能。” “为何?” “因为二十多年前那一役后,狼王大人便‘失去’了月之庇护。这些年,他没有再与任何人动过手,除我与公主外,没有人知道狼王其实早已变成了普通人,失去了月之庇护的一切。” “失去了‘月之庇护’?” 郑修心中盘踞着无数的疑问,森巴的话让他逐渐地冷静下来。郑修低头琢磨着森巴的话。 森巴的话就像是在说,二十年前与狼王与郑浩然一战,另有隐情。 “月之庇护”对月之氏族而言,定是因“崇拜与敬畏”所窥见的门径,天地人三道中的“天道”。沐浴于月色下,他们能够得到觉醒异于常人的力量、速度。 可森巴说二十年多年前狼王与郑浩然一战后,他失去了月之庇护。 也就是失去了门径所带来的一切奇术。 “窥见了门径,踏入了门径,深入了门径后,还能消失?” 郑修心中惊疑不定,问号越来越多。 他有种错觉,似乎他越想知道答案,想知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一切,答案便距离他越来越远。 在郑修思索时,森巴忽然用力跪下。 咚! 森巴膝下,地板裂开,架设在山壁上的狼王居在森巴这一跪下,猛然一震。 “月巫森巴,拜见狼王!” 一语出,众人惊。 霍惑、沈石宗等来自大乾的一方,顷刻间瞪圆了眼睛,哑口无言地看着跪在郑修面前的森巴。 森巴目光炯炯,在黑暗中注视着赤王,主动解释:“一切都是狼王的安排。他将公主嫁予大人,将大人引来我族,并在临死前,亲手将狼王身份的象征‘狼牙’交到大人手中……你必然是狼王临死前选定的新狼王!” 这回没等郑修回答,一旁沈石宗忍不住了,惊道:“虽然但是,老家伙你是不是受了惊,丢了意,失了魂?别忘了他是咱们大乾的赤王!” 霍惑两眼发亮,浑身颤抖,他一巴掌按住沈石宗的肩膀,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两字:“闭嘴!” 沈石宗闭上嘴巴,肩膀咔咔生痛,霍惑使出了杀牛的力气按住他,仿佛要将他骨头按碎似地。他不解地望向霍将军,难道不理解都不能问了吗。 “不————” 一旁,在门口不远处的月之氏族第一猛士艾力山,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嗷呜一声,随着他的嚎叫声,他的体表毛发与肌肉暴涨,眨眼间身高从七尺长成了九尺。 “我不信!我不信!是你杀了王!是你杀了王!” 艾力山如天神下凡般,身姿挺拔,愤怒地咆哮:“吾乃月之氏族第一猛士!艾力山!” “住手!艾力山!” “住手!艾力山!” 看见艾力山发狂,森巴与月玲珑同时喝止。 可此时艾力山却两眼赤红似血,失了理智,提着拳头冲向赤王。 郑修冷笑一声,在“流放者”姿态下,郑修已经能做到常态下施展出部分【囚者】的天生异人术。所有特质与天赋的等级虽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下降,但对付区区一个艾力山,绰绰有余。 一巴掌拍飞了屋顶,月色洒下,郑修一掌往胸口一拍。 “投影!郑善!” “牢不可破!” “诞魔!” 郑修仿佛也成了月之氏族的人,在森巴惊骇的目光中,郑修本就颀长的身躯又拔高了一尺,浑身透着猛男的刚阳与威武。紧接着,异变骤生,只见赤王背后肩胛骨骼一胀,竟活生生长出了两根如柱子般粗壮狰狞的手臂,在半空中抓住发狂的艾力山,轰然砸向山壁上。 咚! 二人身影如两颗巨石,落在远处,山壁震动,簌簌落石从山顶滚下。 轰隆隆—— 沙尘滚滚,无人能看清纠缠的两道身影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只见提着艾力山往远处跳的赤王高高跃起,重重落下。 滚滚沙尘中,黑夜里,回荡着艾力山的惨叫声。 不久后艾力山的惨叫声弱小,赤王越来越兴奋的声音取代了惨叫。 “让你变身是吧!” “艾什么山是吧!” “狗叫是吧!” “第一勇士是吧!” “就你跳是吧!” “有意见是吧!” 咚咚咚咚咚! 一阵连绵的拳头砸在血肉上的沉闷声响,如闷雷声动。 凤北淡定地将手套戴回,于一旁安静等着。 森巴走出几步,朝沙尘滚滚处犹豫着伸出手,没多久默默地收回。 霍惑与沈石宗又对视一眼。 这大变手臂的花样,他们没见过,在惊叹赤王花样繁多的同时,也在暗暗感慨赤王精通丹青技艺已是让人难以置信,没想到还藏了这种独特且看不懂的奇术。 郑修与艾力山的打斗只维持了一刻不到,动静止歇,郑修衣衫整齐地从烟尘中缓缓走出,神情平静。 他除了肩膀处长袍破了两个大洞外,身上看不出半点伤痕。 月之氏族其余族人,眼睁睁地看着“第一猛士艾力山”高高跳起、被几拳砸飞、最后安然无恙走出来的人是大乾的赤王。 族人们面面相觑,片刻后,不知是谁举起手,高呼:“狼王!” “狼王!” “狼王!” “狼王!” 呼声越来越齐,越来越响亮,响彻夜空。 “我早就听说,蛮族虽然野蛮,可也纯粹,他们是无比崇拜强者的种族。”霍惑早已惊掉了下巴,此刻他伸手一按,将因过分张大而脱臼的下巴按回去,自言自语:“万万没想到只要能捶服他们,连……狼王都能当。” “这,合规矩吗?”沈石宗也差点惊掉下巴,本以为会有一场混乱,万万想不到郑修如此轻易便得到了氏族的认可。 霍惑回头:“你指?” 沈石宗:“他可是赤王。” 霍惑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句心里话,霍某如今也不肯定,此事若传回大乾,圣上会如何看待此事。” 沈石宗猛然回头,看了同样惊愕的大乾士兵们一眼,他隐约听懂了霍惑话中深意,同样若有所指地回道:“这事,怕是一柄双刃剑。” 霍惑点头,神情复杂地闭上眼睛,叹息道:“对大乾而言,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是一件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可最终是否能载入史书,让郑将军的独苗留名青史……” 沈石宗闻言,用力点头,随后陡然一惊,想起了什么:“这难道是……郑将军留下的……” “嘶!”霍惑经此一言提醒,也是与沈石宗想到了同一处,瞳孔猛然放大,压低声音,惊骇难掩:“郑将军在二十多年前就布下了……” 沈石宗嘴唇哆嗦:“郑将军莫非是想让他的儿子一统……” “嘘!” 霍惑猛然伸出手,死死捂住了沈石宗的大嘴巴:“别说了!” 郑修在月之氏族的敬仰目光中,走回狼王居前。 狼王居被他一拳打成了敞篷。 他看着仍端坐在软塌上,神情安然,死去多时的狼王,心情平静许多。 “舒服了?” 凤北微笑着走上前。 “二十年前我爹与北蛮的一战,另有隐情。” 郑修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凤北的问题,紧接着便说道。 “你认为发生了什么?” 凤北问。 郑修沉默片刻,他轻轻摩挲着那狼牙吊坠,陷入沉思。过了一会,郑修摇摇头:“我不清楚。可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临死前,称呼我爹为……‘老郑’,我觉得他与我爹的关系,并非单纯的两族仇怨,或战场上的生死仇敌那么简单。” “若真的如此,他也不会将这东西托付于我。……一个外族人。” 郑修来到森巴面前:“你可知道二十年多年前,郑浩然与狼王一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狼王,”森巴没多大心理障碍便接受了郑修“新狼王”的身份,一是他肯定狼牙坠必定是前代狼王临死前托付,二是郑修正面硬刚锤服处于“月之庇护”姿态下的“第一猛士艾力山”,两个理由足以让森巴认可了新的狼王。对了,艾力山。 森巴暗暗懊恼,差点将“前第一猛士”给忘了,他连忙让人去小树林里查看生死不知的艾力山,简单安排后,这才回道:“森巴不知。二十多年前,只有狼王身受重伤,返回族中。自那之后,狼王对那一战闭口不言,也就是那一战后,狼王失去了‘月之庇护’,身体越来越虚弱,老朽也没想到,一转眼,狼王竟拖着那重伤之躯,活了二十年。” “或许,” 郑修面色凝重,森巴话音一转,望向了他们的圣山——巴格那莫山山顶处。 “无所不知的大天巫知道些什么。” 大天巫! 郑修这时才想起了来此的另一个目的,没有半点犹豫,趁着衣服已经破了,郑修一拍一啸,牢中雀的虚影自胸膛印记飞出,发出凄厉的啼鸣后落在郑修头上。 郑修身体再生异变,化身牢中雀姿态,径直向山顶飞去。 凤北面色一变,如一阵风消失在原地,赫然是追上去了。 第294章 “遗弃者说”(4400字) 巴格那莫山从外观上看,笔直高耸,孤峰顶没入云巅,飘渺云动,多了几分虚幻与神秘。 整座山从远处看,分成了上中下不同的三层。 底层墨绿色的树影随风摇曳,中层灰褐色的岩石层,再往上,白雪皑皑,与中层灰褐色泾渭分明。自远处看,这座蛮族圣山,就像是一位穿着墨绿色裤子的高人,光着膀子,戴着一顶雪白的斗笠傲立于天地之间。 “修!” 郑修刚飞出一段距离,便听见身后凤北在焦急地唤着。 回头一看,一道身影闪电般飞速地踏着树尖跳动,紧紧地咬在他的身后。 郑修减慢速度,落入林中,抱起凤北重新起飞。 凤北生怕郑修跑了似地,两手死死箍住郑修的脖子,整个人蜷缩在他的怀里,流露出一副罕见的小鸟依人的姿态。 沉默一会,郑修扇动片翼,墨色流光仿佛将这座山一分为二,郑修笔直向上飞。 “你胖了。” 郑修故作轻松调侃道。 “那也是你惯的。” 凤北笑着回了一句。 呼啸的风刮在二人脸上。 郑修低头,看着凤北那张在月色下如仙子般绝美无暇的面容。 越往上飞,风中裹挟着细雪,一点点模糊了郑修的视野。 凤北的五官在郑修眼中不断地变化着。 一时是白鲤村中,那用长发遮着脸低头不语的小孩;一时是食人画中,与他洞房花烛的盖世女土匪;一时是日蝉谷中,撕下伪装笑中带泪的她…… 郑修低头啵了一口。 凤北主动回应。 末了,郑修舔了舔嘴唇。 有种薄荷糖的味道。 旖旎过后,眨眼间,郑修穿入云层,云间湿气顷刻间打湿了二人衣衫。 “你犹豫了?” 凤北闭眸倾听,闻见心声。 “他说,异人是常世之谬。” “他每隔百年,会选三位异人,当作人柱,为的是维持常世与常闇的稳定。” “也许他一死,我们眼前的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郑修的口吻越来越坚定。 “但我肯定,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做的事,定是错的,没有人活该为此而死。” 凤北微微一笑:“你说得对。” 你说什么都对。 凤北知道,异人之间会相互吸引。 她与郑修之间,未必全是缘。 但走到如今,既然在一起了,就是缘。 她相信。 “我有预感,” 呼! 墨色流光撕开云层,郑修抱着凤北,旋转着飞上云霄,苍茫大地在他脚下一望无际,沟壑斑驳,山峦棱角分明。 郑修牵着凤北的手,目光炯炯,到了此刻,他心头的不安、疑惑、犹豫彻底消去,只剩一种理所当然、水到渠成般的平静。 “他就在这里。” 巴格那莫山颠,蜿蜒的上山小路尽头,有一片不似天然形成的平台,平台上有一个洞窟,洞窟前坐着一位裹着黑色斗篷的人。 孤峰之巅,平台,洞窟,黑衣人。 郑修与凤北在空中观察片刻,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同时点头,郑修片翼一振,俯冲而下。 二人落在平台上,巴格那莫山之巅气温极低,如冰窟般。郑修呼吸间带出的白雾,眨眼凝成细细的冰渣,在身前发出轻微的啪啪声。 浑身裹在斗篷中的黑衣人缓缓起身,沙哑的声音从那破烂的斗篷中传出:“你们是……?” 郑修下巴扬起,亮出不久前才入手的狼牙遗物,口吻冷漠:“月之氏族新晋狼王,来见大天巫。” 黑衣人哑声干笑:“数百年来,我族规矩,只有大天巫见人,从未有人求见大天巫。” 郑修道:“巧了,凡事都有第一次。” 说着,郑修与凤北手牵手同时走向黑衣人。 黑衣人闷哼一声,猛地掀下斗篷向郑修与凤北二人抛出。 凤北与郑修不敢大意,同时出手闪电般探出。 本以为那黑衣是某种奇术,不料真只是一块破布,凤北与郑修同时将那黑袍撕成粉碎。 斗篷下的人却消失不见。 黑衣人消失处,冷冽的风夹着雪不时刮过,雪影诡异地扭曲着。 “是裂隙!他从外滩逃了!” 郑修双腕一震,腕间彩绘刺青亮起,化作镣铐锁链延伸出来。闪电间转念,郑修恍然:“是白秋月!” 白秋月竟躲在巴格那莫山之巅! 啵~ 郑修刚说完,凤北那鼓鼓的衣襟猛地被挤开,一颗毛茸茸的猫头用力挤出,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旋。 喵! 橘猫抱怨说差点被憋坏了。 里面空间小,太憋屈了。 郑修看了面红红的凤北一眼,暗道凤北怎么偷偷将猫藏在那地方。 这时郑修腰间的赤王镜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有人呼叫。 郑修无暇理会,与凤北一同闯入洞窟。 洞窟内竟有一扇通体漆黑的门,门表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体成型,别说是门,连一点缝隙都不曾留下。 “后退。” 凤北没有废话,荆棘般的纹路汇聚在她的右眼中,只见凤北右眼中“丁未”二字疯狂地转动,转念间,凤北身后浮现出巍峨如山般的阴影,一尊可怕的身姿手握巨大的斩马刀,凤北右手虚握,一刀劈向那漆黑的门。 嘶! 刹那间呼啸的刀气震得整座巴格那莫山簌簌震动,凤北出手之后,眉头却一皱,上前一步,伸手抚摸着那扇门,讶然道:“黯铁?” “能隔绝秽气的‘黯铁’?” “是!”凤北点头。 “那就削平这座山!” 说干就干,郑修与凤北分头行动。 郑修没有犹豫,直接取出【画师】诡物,用随身小刀割开手腕,大量鲜血涌出。 沾血为墨,天地为纸,一间血色监牢眨眼在巴格那莫山山巅落成。 “投影!” “牢不可破!” “惊喜囚笼!” 郑修双手血肉扭曲蠕动着,变化着形状。 投影成“郑善”的郑修,浑身肌肉虬结,爆炸有力。 虚幻的惊喜囚笼很快摇出了相应的组合,一把粉色的剪刀出现在郑修手中。 “喵!” 橘猫全程窝在凤北的胸膛里看戏,嘴里啃着炸鱼饼。当猫猫看见猫猫剪时,开心地摇晃着脑袋,仿佛此刻手握猫猫剪的猛男赤王就是它的代言人那般。 惊喜囚笼就是没得选。 索性猫猫剪的性能非常适合眼下的场合,郑修高高跃起,绕到山的背后。 凤北一刀接一刀地斩出,坚硬的白色岩层如豆腐块般,被无形的刃气切成方方正正的碎片。 “万物两断!” 此刻猫猫剪搭配的特质是【匿踪】与【震慑】,出剪瞬间,粉色的剪刀一边呈透明状,一边缠绕着漆黑的闪电光影。 一圈无形的波纹随着郑修咔嚓一剪,向四面八方荡出,厚厚的云层竟顷刻间被一分为二,没了云层遮挡,银色月芒明亮地洒在圣山每一处角落。 山下,月之氏族的每一人,虽不知新晋狼王忽然飞上圣山做什么。先是山体摇晃,碎石如雨,砸在氏族里,族人避难时,天上的云猛地被劈开了一道锋利的裂隙,月色洒下,让整座圣山裹了一层朦胧的银光。 愚昧的月之氏族族人纷纷跪在地上,连森巴也认为是“月神”显灵,口中呢喃有声。 同时,山上。 郑修先后用【惊喜囚笼】摇了三次。 一次【猫猫剪】,一次【炼狱】,第三次是【惊鸿】,带【医理】的。 郑修顺便反哺了凤北一口。 两招下去,地动山摇。 结合凤北的手段,二人几个呼吸间便将山峰四面削平。 郑修重新落在平台上,他惊讶地看着眼前出现的“新事物”——只见一个通体漆黑的巨大“正方体”,安静地立在风雪中,一眼望去,根本不像是这个世界会出现的事物。 黑正方体仿佛是一栋没有门窗的“房子”,由黯铁打造,不知在蛮族圣山内建成了多少岁月,若非今日二人暴力拆卸,拆去黑色正方体四周的岩石山壁,或许再过数百年,也无人得以窥见这山中密室的真貌。 郑修直勾勾地看着那黑色正方体,片刻后下意识地说出两字:“牢房。” 凤北一听,眉头微蹙,回头反问:“牢房。” “这就是一座牢房。” 郑修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连摇了三回【惊喜囚笼】,郑修耗去不少体力。他一边通过呼吸缓慢地回复着,上前抚摸着黑正方体表面,声音中难掩惊讶,眼中同时也透出一抹果然如此的释然:“这是一座‘牢房’!烛,他同样在走‘囚者’门径!” “一切都能说通了!” “怪不得蛮族中传说,大天巫世世代代相传,新的大天巫会取代死去的大天巫,一旦踏入山中密室,新的大天巫便不可再踏出圣山一步!” “一直都是烛!新的烛,取代了旧的烛!” “这一千年来,他都躲在这里!” “他一直在这里!” “可笑,烛?烛?燃烧殆尽,薪火相传?荒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他欺骗了所有人,欺骗了蛮族,用这种障眼法,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叩、叩、叩。 郑修沉着脸敲了敲,异人与奇人的能力来自常闇,这种能隔绝秽气的特殊材质竟成了异人与奇人的“天敌”。 “我再试试。” 凤北深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渐渐浮现出一张弯弓的虚影。 她准备左右开弓,使上另一种异人术——源自谢洛河的洛河箭术。 “不用,”郑修目光闪动:“这玩意应该只能从里面打开,好一个龟壳!”郑修压低声音:“依我推测,要想劈开这龟壳,目前我的所有手段中,或许只有真正处于‘生死弥留’的‘天地交罡归一剑意’能劈开它……对了。” 郑修走到凤北面前,摸摸猫头,轻咳两声,腆着脸:“猫猫要不你上?” 橘猫生气地拍着两边支撑物,随后两爪抱在胸前。 谈条件。 “一个月炸鱼饼,管饱。” 郑修果断画饼。 猫猫眼睛一亮,猛地从凤北怀中蹿出,跳到凤北头上,迎风傲立。 只见橘猫用爪子在凤北眼皮上轻轻一拍。 凤北的右眼深处的“丁未”二字猛地停止了转动。 顷刻间,凤北屏住呼吸,在她视野中,浑然一体的黑色正方体,渐渐地出现了九个小点,细若针尖的小点。 “喵喵喵喵!” 橘猫傲娇地叉着爪,浪叫不已。 郑修在一旁及时翻译:“它让你同时射穿那些点点儿,话说你看见了点点?” 凤北点点头。 “射他!” 下一刻,得到郑修同意的凤北彻底放开自我,漆黑的弯弓出现在她的左手,不祥的黑雾在弓弦上汇聚,十二支箭矢散发着可怕的秽气波动,凝成实质一般,同时射向眼中的小点。 十二连珠箭! 黯铁的确是能隔绝秽气不错,但这块黯铁确实是人所铸造,存在着物理结构上的缺陷。凤北十二支箭矢射出,精准无比地落在黑色正方体的“弱点”上,霎时间,郑修与凤北二人清晰地听见黑色正方体表面传来“咔”的一声微弱响声。 紧接着,以落箭点开始,蜘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 轰隆! 坚硬无比的黯铁在片刻后,应声碎裂,向山下砸落。 破了! 随着黯铁正方体的破碎,白秋月身边坐着一具嶙峋佝偻的老人,老人盘膝而坐,赤裸上身,微弱的呼吸间,肋骨的起伏清晰可见。 郑修猛地一愣。 烛的化身千变万化,甚至可能是一位妓女,郑修曾臆想过许多种烛的真面貌,却不料出现在面前的老人,竟会呈现出如此老态龙钟的一幕。 在老人身旁,果然是白秋月。白秋月此刻正张大嘴巴,茫然地看着碎裂的“囚室”,似乎没料到凤北与郑修二人竟能打碎这坚固的囚笼。 盘膝而坐的枯瘦老人,一点点地抬头,浑浊的眼眸中亮起了古怪的光芒。 他那满是皱纹的额头,印了一朵枯萎的莲花。 “是你!” 老人忽然剧烈地喘了几口大气,颤抖的手指指着郑修,浑浊双眸深意几变,最后定格在莫名的“惊惧”中。 “是你!” “是你!” “竟是你!” “老朽想起来了!” “都想起来了!” 郑修与凤北二人心中疑惑,并肩闯入。 白秋月却惊讶地看着忽然变得疯癫的“烛”,怒骂道:“你干什么!你答应过我的事呢!” “是你啊!” 烛长叹,脑袋一歪。 白秋月飞速在烛的颈边一探,下一秒,随手一招,角落里一根不起眼的竹竿被白秋月摄入掌中,他挥动竹竿,竟头也不回地打开裂隙逃入外滩。 凤北一刀向扭曲的裂隙斩出,白秋月惨叫一声,身影消失,原地只留下了一条断腿。 凤北本想趁着外滩尚未彻底关闭时追上白秋月,却被郑修喝止了。 郑修此刻正站在老人面前,神情复杂。 他茫然地看着凤北。 “烛……也死了。” …… 与此同时。 远在万里之外。 皇城。 一位锦帽貂裘、衣着光鲜的小老头,骑着小马,又哭又笑地闯入皇城。 守城卫兵认出此人,放行了。 卫兵窃窃私语:“莫非大文豪都是这般?” “性情中人吧!” “不癫怎能写出那般传世之作?” “也是。” 二人显然也是大文豪的粉丝。 大文豪西门悲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 书童迎接。 大文豪西门悲面目狰狞,一巴掌将书童扇在地上。 案上笔墨干涸,大文豪西门悲竟咬破手指,双目圆瞪,不知是愤怒还是激昂,直接以指作笔,以血为墨,在一张皱巴巴的白纸上写下扭曲的四个字—— “遗弃者说!” 第295章 摆渡摆渡,先摆再渡!(4800字) 巴格那莫山之巅。 已是一片狼藉。 山顶只剩残缺的黯铁碎块,遍地碎石,远看确实印证了郑修最开始的狂言:削平这座山。 凤北一头无风飞舞的黑发缓缓垂落,她散去左手长弓,看着郑修那略显落寞的背影,不知情者还以为死在郑修面前的并不是生死仇敌,而是郑修的老友。 凤北心中清楚,死在郑修面前的是:答案。 郑修以掌作刀,手起手落,轻松砍下烛的头颅。 骨碌碌—— 两眼失去了神采的脑袋滚到远处,断头身躯软软地倒下。 郑修再摇【惊喜囚笼】,是唐刀“断月”,郑修顺手将烛的尸体剁成了上百碎块。 凤北本还有几分担忧郑修此刻的心情,可转眼看见郑修将事情做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担心他能诈尸不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得不防。对了,小凤喵呀,你饿不饿?” 郑修嫌尸体不够碎,拍了拍猫腚,指着地上的碎尸,用上了谆谆善诱的口吻。 橘猫起初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愤怒地用猫爪挠掉郑修的发髻,挠成鸡窝。 “哎哟哟哟……” 郑修将激惹的橘猫丢回凤北怀里,橘猫冷哼一声决定不理铲屎的。凤北怀抱橘猫,安静等着郑修下一步动作。 “这都能诈尸我也没辙了。” 郑修将烛碎尸万段后,微微喘气。一转头,白秋月那条断腿仍在血淋淋地冒着血。 “你将他的腿砍下来了?” 凤北点头,又颇为遗憾地摇摇头:“我,犹豫了。” “为何?” “霍将军说,要留活口。” “留了好!活着好!” 郑修一愣,随后竖起大拇指给凤北点赞,大笑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秋月逃离之处,那里空无一物,郑修却隐约看见了一丝丝几乎不可肉眼察觉的纹理或丝线,扭曲着,隐匿着,向一个方向延伸。 郑修浑身汗毛微微立起。 【直觉】触发,那里似乎有些什么。 一晃神间,郑修脑中闪过自己闯入裂隙的“未来片段”。 惊讶片刻,郑修才想起【郑善】化身装配了【追踪】特质,这是【追踪】生效时所产生的视觉效果。 “我能追踪他撕开裂隙时留下的痕迹!” 郑修恍然,摸向眉心,一颗血色骰子丢出。 “大成功!” 郑修心心念念地丢出骰子,一发入魂,甩出大成功。 眨眼间,郑修双眸深处宛如有瀑布般的黑色流光向下倾泻而下,一切本应消失的蛛丝马迹在郑修眼中变得清晰可见。 此刻郑修的眼睛冷漠、空洞、没有焦距,却能洞悉一切。 郑修口中发出无喜无悲的自语:“烛暴毙前,白秋月说的那句话,以及他震惊的表情不像是装的。” “他说‘你答应过我的事呢’,在烛死前,他们本应要做些‘什么’,可因为烛突然暴毙,白秋月不得不慌忙逃离。” “白秋月一定知道些什么!” “关于烛的秘密!” “追上他!他也许是唯一知道烛的过往的人!” 话音未落,郑修抬手顺着眼中“裂隙”的纹理轻轻一划。 那种感觉,就像是沿着虚线剪开,动作浑然天成,轻松惬意。 眼前的光景如一张画布,被郑修举手投足间撕开了一道裂隙。 裂隙中光影扭曲,隐约可见一道黑色粘稠的河流,弯弯曲曲地流淌着。 郑修轻轻舒了一口气,眼中如瀑布般向下倾泻的黑色流光消失无踪,凤北与郑修本人都没察觉到这微小的细节。郑修感觉脑袋嗡嗡作响,“追踪”他人外滩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更累,当时在鲁镇中他是在猫猫的帮助下追上去,如今郑修凭借自己的本事与徜徉外滩的经验独立完成,其中耗费的心神不可同日而语。 真要说起来,郑修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原理。许多次穿行于外滩的他,让此刻追踪【摆渡人】外滩此举成了一种本能的行为,无数次经验的累积,便成了“直觉”。 “这是白秋月的……” 凤北目光一凝。 “后面通往‘摆渡人’的外滩。”郑修脸上多了几分疲惫,言简意赅地向凤北解释后,走向裂隙。只是刚踏出两步,凤北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温柔地拉住郑修的衣角。 郑修无奈回头:“我知道,我劝不动你,是吧。” 噌。 凤北眼眸一睁一闭,再次进入异人激发状态,如一尊威武的女武神般,凛凛生威。漆黑的“刽子手”影子如甲胄般将凤北裹在其中,凤北点点头,笑道:“知道便好。” 不等郑修说什么,凤北又道:“别犹豫了,快追。若我顶不住,定会告知你。” 即便明明知道凤北这句话是谎言,郑修很清楚自己劝不动凤北。她知我心,我懂她意,两人简单的一个眼神交汇便能明白各自心思。郑修点点头,转念一想,凤北可以说是他所见过的异人中,将天生异人术发挥到极致的异人,凤北浸泡在外滩中确实会受到持续的侵染,但时间不长的话,问题应是不大。 想到此处,郑修带着凤北踏入扭曲的裂隙入口。 临离开前,凤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颗烛的头颅。 削瘦的五官与满是皱纹的皮肤,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烛的眉心印着一枚枯萎的莲花,不知为何,凤北看着总觉得有些眼熟。 像老年的郑修? 凤北刹那间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你的常世绘在闪。” 郑修半只脚已经踏入裂隙,凤北注意到郑修腰间的赤王镜在弱弱地闪烁着。 “定是山下的人担心,先不理他们。” 裂隙一旦打开,就必需尽快进入,郑修此时哪有空去管山下的人在担心什么,眨眼间,二人穿越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流光斑驳,俨然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广袤的灰暗空间,如海浪般向两旁挤压的灰雾,一条流淌着如沥青般墨黑粘稠的河流,弯弯曲曲地沿着挤压流向外滩深处。 一艘布满了苔痕与锈迹的孤舟,摇摇晃晃地在河流上行驶着。 白秋月失去一条腿,无法站立,此刻他斜斜倚在小船上,两手撑着竹竿,疯狂地在水面上划动,似在逃窜。 只是小船在河流上划动的速度并不快,没多久就被郑修与凤北携手空降,追了上来。 呼~ 白秋月面露苦笑,躺在小舟里,翻了个身,让自己坐直了一些,看着落在小船上的两人,停下了划船的举动,松开手,任由那根竹竿一点点沉入漆黑粘稠的“河水”中。 在白秋月停下后,河流上出现了一个个漆黑的漩涡,漩涡中的粘稠沥青仿佛沸腾了般,先后涌出一个个巨大的泡泡,浮起,破裂,循环不止。 郑修看着白秋月那血流不止的大腿,凤北一刀虽说没有直接杀了白秋月,但大腿可是要害,连根齐断,他的血在身下汇聚成一汪血潭,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失去白秋月的控制,小船在浓稠翻滚的黑河上随波逐流,河面不再平缓流淌,一个个漩涡相互碰撞,浪潮汹涌,小船在黑河上剧烈地颠簸着。 郑修在小船上坐下,凤北站在他的身后,剧烈颠簸中,凤北站得笔直,似一颗苍松,一动不动。 “我不为难你,关于那个人,你知道什么,说出来,让你活下去。” 白秋月面色煞白,他自嘲般笑了笑,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柄巴掌长的匕首。 凤北目光一冷。 郑修抬手,示意凤北无需动手。 “你该不会认为你能杀我们两人?” 郑修说话间,他的皮肤表面泛着一层朦胧神圣的白光,与四周淡淡的灰雾形成了一层明显的隔阂。琉璃净体让郑修能无惧外滩的侵袭,安然无恙。 闻言,白秋月目光盯着郑修体表的异状,两眼发直,光彩闪动。片刻后,白秋月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摇头,匕首一转,反握着,并未对着二人,而是垂在大腿边。白秋月本就不修边幅,如今这副样子更显颓废与凄惨,他抖了抖断腿,看了郑修夫妇一眼,嘿嘿直笑:“有备无患嘛。” 凤北身上如甲胄般的阴影薄弱了些,她强忍浸泡在秽气中的不适与痛苦,淡然道:“说。” 白秋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白某在颠沛流离时,遇见了那人。他告诉我,他赏识在下,能实现白某的心愿。” “我不信他,呵呵,心愿若是能那么轻易实现,那还能叫心愿吗。” “他一手创建了夜未央,白某也跟着他,讨口饭吃。” “这些年白某跟着他,干了不少事,嘿嘿,可你们别误会,白某从来就不是他的狗,并不是。” “那人的事白某知道的也不多,他总说,异人是常世之谬,是错的,不该在的;只要他的事办成了,所有异人都能归复常人,一切扭曲都将拨乱反正!嘿嘿嘿!这天下,再无奇人与门径!” “这世间,将天下太平一百年!” “到了那时,白某将如愿以偿!” 白秋月越说越激动,攥紧匕首。 类似的言辞郑修听得太多了,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甚至有些麻木。从白秋月口中说出“归复常人”四个字时,郑修就知道他没有撒谎。郑修面色平静,道: “世间即便没有奇人与异人,也不可能天下太平,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端。说到底,无非是换了另一种方式罢了。” 白秋月没有否认,咧嘴一笑:“那人说,郑浩然之子心性坚韧,谁也说不服你,果真如此。” 郑修没有与白秋月说废话的心思,竖起两根食指,淡然问:“我对他,对你们的宏伟大业不感兴趣,我如今只想知道两件事。第一,二十年前死在荒原上的郑浩然,他是否是人柱之一;第二,他刚才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好!”白秋月爽快点头:“白某回答你。第一,二十余年前,死在荒原上的郑将军,确实是作为人柱而进入了常闇,可此事与白某没有任何关系,那时白某仍在河里摆渡;至于第二……白某也不知道,白某万万没料到,他会莫名其妙地死去。” “当真?”郑修面色一变,厉声反问。 “绝无虚言。” “走!”郑修问完想知道的事,低声对凤北说了一句,事到如今多问也是问不出什么,凤北在这里呆久了对身体没有好处。郑修已经从凤北脸上看见了烧灼的伤痕。 “慢!”白秋月呼吸急促:“你不杀我?” 郑修头也没回:“我杀你做什么,无冤无仇。看你年纪,定有家人孩子,养好伤,便抛开这些破事,回家去吧!若想寻份糊口的活,可到都城灾防局入职。” 白秋月闻言面露惊愕,呆滞片刻,忽然拍着断腿血流汩汩处,放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白秋月那如刀刻般长着鱼尾纹的眼角挤出了泪花。 “多谢赤王一片心意,白某终于明白,为何郑氏身边奇人无数,都心甘情愿地在您麾下办事。懂了!懂了!既然如此,白某仍有两句遗言。” 小船的颠簸忽然停了。 “第一,白某发妻子女,一家四口,如今只剩白某对影成双。白某心愿,便是让发妻儿女复生。” 郑修摇头:“荒谬。” 白秋月不置可否,话音急促说道:“摆渡人,摆渡人,先是摆,才是渡。人在舟中摆,船渡有缘人!从赤王不顾生死追入此处那一刻起,一切都晚了!” 凤北脸色剧变,抬手一刀。 几乎在凤北动手的那一刻,郑修一巴掌拍在凤北肘部,她那一刀偏了出去,沥青般黑色的河水被硬生生辟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冒着泡泡的沥青向两旁汹涌而下,形成瀑布。 “他就是要让我们杀了他!” 轰! 两旁浓稠的河水拍起,疯狂向中央挤压。船身上陡然伸出许多黑色的触须,几乎在一瞬间便抓紧了凤北与郑修二人。再回头看,白秋月面带微笑地将匕首插入心窝,躺在那处。 那把匕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防备郑修夫妇,而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让白某,送你一程!” 呼! 黑色河流上,一阵翻涌,黑潮眨眼间小船淹没。 小船瞬间变成了一艘潜艇,郑修与凤北被包裹在一层黑色的薄膜中,凤北惊讶地抚着胸口,橘猫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 “秽气,被挡住了。” 凤北木然看着郑修,轻声道。 这时,白秋月刚死不久,郑修顿时觉得额头一阵瘙痒,锈迹斑斑的锁链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白秋月尸体。 哗啦啦! 锁链末端将一颗黑乎乎血淋淋的心脏掏了出来。 凤北小声道:“杀人诛心啊。” “这是诡物!摆渡人的诡物!”郑修没好气地白了夫人一眼,事到如今,他当然只能笑纳,手掌一翻,那颗黑色的心脏消失在郑修的手掌之间。 就在郑修夺取【摆渡人】诡物后不久,二人眼前再次出现了变化。“啵”,扭曲的虚空硬生生打开了一道口子,承载着郑修与凤北的小船化作一片黑粉随风飘散。 郑修与凤北以不同的姿势落地,呼啸的风雪迎面而来,无垠的雪原上刮着脾气暴躁的风雪,糊了二人眼睛。 夫妇二人刚在风雪中稳住身形,一阵震动从不远处传来,地面轰隆隆地响着,就像是地底有一头猛兽在潜伏奔行着。 很快,雪雾中有一道慌慌张张的人影冲来。 凤北侧耳倾听,不禁一怔:“是和尚!” 果然,和尚跑了出来,他一看见郑修与凤北二人,便手舞足蹈地大喊:“快跑!快跑!郑大哥,嫂子,快跑啊!” 郑修与凤北一看,不管三七二十一,接上和尚跑了再说。 “你咋不接通话呢!”和尚被郑修提在手里,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地问。 郑修默然一会,摇头:“不在服务区,没信号。” 和尚一脸懵逼:“哈?” 身后的震动越来越近,三人脸色一变,同时回头,只见一片遮天盖地的箭影划破黑夜,向三人射来。 哗! 这时一阵风将天上厚厚的雪云吹开一条缝隙,银色的月芒洒下,漫天箭雨来处尽头,在月色照耀下竟有一支衣衫褴褛的军队,骑着骷髅战马,奔袭于荒原上。 “杀!” “杀!” 一阵金戈铁马的喊杀声震耳欲聋,盖去风雪声。 和尚嘤嘤哭了:“小僧就是想通知大哥,小僧碰上了百鬼行军呀!” 第296章 【鬼蜮·古战场】(4500字) 即便和尚不哭不说不喊,在风雪中,郑修分明看见了,一面面残破不堪的旗帜猎猎作响。 军旗上,一个个“郑”字峥嵘风采,不减当年,在风雪中摇曳着。 郑修终于亲眼看见了这一幕,看见了荒原上的百鬼行军,看见了郑氏军旗! 他第一眼便认出了,这面旗帜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郑浩然的亲笔! 刚劲,有力,满腔热血,盖世豪情,字如其人,郑修看着那一个个“郑”字,仿佛看见了郑浩然站在自己面前,向年幼的自己伸出手,带自己骑马马举高高,舞刀弄枪。 大雪纷飞处,鬼军先出箭雨,轰然而至,座下已成骷髅的战马,仍披甲胄,向三人所在处发起冲锋,鬼军行军的速度快若鬼魅,眨眼间便从远处飘忽而至。 “小心!” 凤北右手虚空一挥,漆黑的刀光凝成一束笔直的光,到了半空却如烟花般绽放,凌厉的刀光绞向天上箭雨,在将箭雨绞杀一空的同时,也驱散了天上的雪云。 “咦?” 凤北出手刹那,轻咦一声,有几分诧异地抬眸望向苍空,心中不解。 她那一刀,不似斩到实处,那漫天箭雨看似杀气腾腾,却没有实体,所以她那一刀才从箭雨中穿过,撕开了雪云。 鹅毛大雪顷刻间便停了,月芒洒下,鬼军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 他们身上仍披着腐朽的甲胄,干涸的血迹早已腐化成了黑色,随着鬼军的移动一块块地向下剥落,化作粉尘。他们身上残破的甲片之间,隐隐有黑色蠕动的丝线相连,令甲片挂在鬼军的身上。 “杀!” 一声宛若来自幽冥的齐声厉喝,震耳欲聋,他们眼中亮起了一盏盏黑色的火焰。 “停!” 和尚躲在郑修身后瑟瑟发抖。 “哥哥,你得保护我呀!” 和尚嗲嗲地抓着郑修后背的衣服娇滴滴地说道。 郑修背后一阵发寒,回头看了和尚一眼。 和尚“娇羞”地低下头。 凤北握紧拳头,面无表情:“哥,自重。” “那,奴家换一换。” 和尚眉目幽怨,如深闺怨妇般叹息一声,转眼一脸懵逼的和尚重新上线。 凤北与郑修并肩而立。 她目光幽幽,望向远处。 百鬼行军的冲锋竟停了下来。 与郑修、凤北、和尚三人隔了十丈,遥遥对峙。 鬼兵在骷髅战马上,两眼黑色的火焰无声摇曳着,安静得可怕。 “这,咋停了呢?” 和尚挠挠头,从郑修身后探出哧溜发亮的光头,纳闷道。 “不愧是你啊,和尚。” 郑修背脊挺直,心神平复,感慨道。 当初将和尚带出来,也有抱着试一试和尚“气运”的意思,借点运。 【花花驿站】的气运是“福星高照”,果真如此。顾秋棠一动不动地在雪山之巅承受严寒饥渴之苦,蹲了几个月,才勉强看见百鬼行军“昙花一现”,可和尚才没来多久,第二个月圆之夜,直接就被百鬼行军追杀了,如此气运,恐怖如斯。 再加上魏辰摸骨批命,他北行将有一劫,带和尚出门,也是为了挡一挡。 等会。 郑修心事重重,不由自主地转头望了凤北一眼。 凤北与橘猫的脑袋同时歪向一侧:“?” 【凤北驿站】的气运是“天煞孤星”。 那么她与和尚站在一块……算谁的? 是“天煞孤星”还是“福星高照”? 凤北没空琢磨郑修那古怪的神情,眉头微皱,朱唇轻启,淡然道:“夫君,当心些,有些古怪。方才我挡下那箭雨时,察觉到那箭雨不具形体。” 不具形体? 假的? 幻象? 郑修闻言,心中讶异,却没有怀疑凤北的判断。 “大哥!” 这时一直在注意着百鬼行军处的和尚发出惊叫,指着远处:“有人……啊呸!有鬼兵来了!” 三人目光一凝。 只见影影绰绰的百鬼兵中,一位高大魁梧,面覆虎型面甲,与其余鬼兵显得格格不入的鬼兵,长枪点地,枪尖拖动着,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呼! 荒原上,随着高大鬼兵的移动,风声骤止,地上的雪尘随着鬼兵所走的每一步,在他身边卷动着。他身边竟凭空生成了一个漩涡,席卷而起,螺旋冲天,声势骇然至极。 “战!” “战!” “战!” “战!” 身后鬼兵中,猛然响起了整齐的战鼓声,鬼兵们齐声吆喝着战号。安静的荒原上,鬼兵战号声远远传出,在虚空中回响,听着战号,令人不禁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起初前行的鬼兵大将身影模糊,看不清晰。随着大将的走近,郑修逐渐看清了那一身甲胄,那全覆式面甲,那一杆红缨长枪,那魁梧的身姿。 郑修浑身剧震。 “这不可能。” 郑修喃喃自语,眼中惊愕难掩。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郑修神情震惊,手指颤抖着,一步一步脚印,走向那位大将。 “修?” 凤北察觉到郑修的神情不对,刚出言提醒,郑修头也没回,用一种宛如在梦呓中的口吻,回答凤北:“是我爹!是我爹啊!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郑修嘴上一边说着不可能,脚步却越来越快,走向大将。 凤北与和尚对视一眼,这时和尚眉目间的惊慌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凤北从未见过的平静与从容。 “人间自有真情在。” 和尚嘴角一翘,流露出一抹淡雅的微笑,他望着凤北:“以他性子,无论如何,定要亲自求个明白。” “你是……?” 凤北瞳孔一缩,和尚却轻轻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嘴边,流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嘘……” 下一秒。 “大哥!等等小僧!”和尚五官神韵再变,赶紧追了上去。 凤北也提着虚幻的刀影追上。 虎甲大将长枪一指,大笑三声:“吾乃大乾镇国将军,郑浩然,来者何人!” 闻言,凤北与和尚面色一变,那百鬼行军的真面目,果真是死去二十年的郑浩然?? “是我啊,爹!小修啊!是我啊!是我啊!我长大了啊!我已经长大了啊!认得我吗?” 他走得跟快。 更急。 脸上喜悦、悲伤,同时浮现。 一路小跑,半途趔趄了一下,这一幕看得凤北胸口闷闷地揪着,堵得难受。 橘猫此刻暂时将凤北的软怀当成了窝,它抬眸看了看,安慰似地用力挤出“猫窝”,跃上凤北肩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凤北的脸颊一下。 “狼王?”郑浩然嗤笑一声:“什么狼王虎王,区区蛮子,哪能在本将军面前称王!” 郑修面露惊愕。 郑浩然仰天长啸:“要战!便战!” 郑浩然仿佛听不见郑修的话,长枪指天,百鬼兵顷刻间安静下来。 郑修带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郑浩然面前。 他看着那一袭残破的甲胄,如同虚幻,忽明忽灭,若隐若现。 他猛然间明白了,所谓的百鬼行军,并非真的是郑浩然重现,而是二十年前留下的幻影。 因为某个理由,郑浩然二十年前的幻影,徘徊在昔年的行军路线上,每逢月圆雪夜,在特殊的条件下,会以“百鬼行军”的姿态游走于荒原。 “海市蜃楼?” 郑修自嘲一笑,笑着擦了擦眼角。 凤北走上前,郑修笑着解释:“雪有点大,融了,糊眼睛。” 和尚摸摸头,不解风情,看了看天,纳闷道:“这雪,不是停了么。” 如今距离百鬼行军仅有两丈,凤北与和尚也看出端倪。 他们的身躯虚幻莫测,如雾中探花,水中采月,并非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回想刚才,也是凤北一刀将雪云轰散,让月光更甚时,才照清了百鬼的真容。 一旦月光散去,百鬼行军幻影,便会尘归尘、土归土,重新消散于常世间。 “人死复生,本就是不可能之事……大哥请节哀。” 和尚明白后,双手合十,面带惋惜。 郑修眼睛一闭一睁,笑着掩饰深处一丝失望,他咚一声在和尚脑壳上敲出闷响,随着眼前又弹出【七心镇】的提示,郑修一怔,才想起和尚脑中仍顶着一个鬼蜮,片刻后郑修摇摇头,笑道:“我怎会不知?谁说我盼着我爹死而复生了?” “哎哟!” 和尚头铁,但仍装出被敲疼的样子,捂着脑袋惨叫着。 凤北看着和尚,她确实知道和尚因门径独特,天生【苦行僧】,遭心魔分裂之苦。可刚才稍纵即逝出现在和尚身上的“心魔”,让凤北感觉有些不一样。 她打算避开和尚晚点偷偷和郑修说这件事。 在画中世界那十年,凤北与谢云流,也就是和尚,情同兄妹,即便回到常世,凤北也有将和尚看作世上唯一亲人的意味。 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凤北担心和尚遭心魔反噬。 毕竟他的心魔有亿点点多。 “走吧。” 郑修虽不知道白秋月为何拼死将他送到此处,但近距离接触百鬼行军后,郑修得知了一个事实。百鬼行军并非是郑浩然复活或残魂徘徊于世。 郑浩然死了,或者说,郑浩然在二十多年前,以“人柱”的身份被带入常闇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这是既定的“事实”。 也是真相。 白秋月也说了,郑浩然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次“仪式”中,被选定的三位人柱之一。 郑修如今彻底明白,二十多年前,除白鲤村的两位人柱外,第三位人柱就是他爹,郑浩然。 “我爹竟是异人?” 这可是一件让郑修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消化的信息。 原来许多年前城里流传的故事都是真的。 可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呢? “走吧。” 郑修意兴阑珊地挥挥手,凤北脸上荆棘般刺眼的纹理收回,垂落的长发重新遮住右眼。 “这,完事了?” 和尚问。 “完事了。” 郑修大咧咧地笑着。 “小僧回去后,想喝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和尚踩在雪地上,偷偷对凤北说。 凤北莞尔,点头答应:“好。” 就在这时。 如海市蜃楼般一动不动的郑浩然,忽然又有了台词。 郑修停下脚步,惊讶地转身。 “我有一个儿子。” 叮! 郑浩然长枪一抖,插在雪地中,如插豆腐般将长枪没入一半。 他卸下面甲,虎形面甲后,郑浩然的面容笼罩在一片迷雾中,郑修眯着眼,那处斑斓蠕动,别说脸了,五官轮廓都看不清晰。 “我家那傻小子叫单名一个字,修!修身养性的修!老子常年征战,杀气重,取这名,让他沾点书卷气!我这孩子,气魄随我,脸随他娘,日后定是又威猛又俊俏。伱信不?” “不信?打赌如何?” “赌什么?” “话说你有娃不?” “还没出生?” “那就说定了!” “哈哈哈!此战之后,等咱们的娃长大后,让他们见一见。” “若你生儿,可与我儿结成兄弟!若你的娃是小姑娘,我那傻儿子喜欢,就结成夫妻!” “不好?有什么不好?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世俗约束,都是狗屁!” “谁说大乾与北蛮不可通婚?” “兴许,咱们的娃结拜或成亲那日,就是两国休战、天下太平之时!” 郑浩然大笑着,他抬手举着什么,像是一坛酒,咕咚咕咚,仰头饮尽。 咣当! 郑浩然将酒坛一丢,雪地上凭空传出“咣当”陶器碎裂的声音。 只见郑浩然握紧拳头,向前伸出。 “一言为定!” 那颗拳头面朝的方向,不知是否巧合,恰巧对着郑修,就在郑修身前。 一朵雪云再次无声飘来,遮住圆月。雪原上的鬼兵,以及如幻影般在郑修一动不动的郑浩然,他们的身影重新由凝实变得虚幻,灯火燃尽般,几近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原来如此。” 这段幻影让郑修一桩心事彻底了去,原来临死前的狼王没有说谎。他与郑浩然当年的确是有一个“娃娃亲”的承诺。 狼王拖着病重之躯,苟活二十年,就是为了等到郑修。 他为了见郑修一面。 确认郑修是否如郑浩然所说,又威猛又俊俏。 郑修想起一路上对月玲珑的种种白眼与虐待,不由生出了一阵愧疚。 即便他对月玲珑么得感情,可毕竟这也是老爹当年定下的娃娃亲,他不该将世仇沿袭到月玲珑身上的。 “既威猛又英俊……” 郑修释然,举起拳头,与即将消失的幻影,郑浩然的拳头轻轻一碰。 “我没给你丢人。” 砰。 下一秒。 郑修愣住了。 他与郑浩然的拳头……碰到了。 呼! 眼前光影猛然一阵扭曲。 “修!” “大哥!” 身后传来凤北与和尚那焦急的声音。 一阵天旋地转感袭来,郑修眼前一黑,身后被两只手一只爪子同时抓住。 无数零碎的片段在郑修眼前闪烁,如走马灯一般。 传说人死前会看见走马灯,此时此刻看见走马灯,显然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隧道流光,旋转着将郑修往里吸,郑修辨别着眼前的片段,明明很熟悉,但许多片段郑修却从未见过。上面的人,上面的事,仿佛亲身经历,又像在梦中所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天,也许是一瞬。 当郑修回过神时,他仍坐在原地,呆呆地举着拳头,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 一道高大的身影背对苍空烈日,身旁朦胧地缠着一道光晕。 他浑厚的笑声哈哈哈地响着,举起拳头与郑修碰了碰。 “咋了?你这小兵,被冻傻了?” 【你进入鬼蜮·古战场。】 郑修眼前闪过一行扭曲的蚊蚋小字。 惊愕中,郑修揉揉眼睛,总算看清了眼前那与他碰拳的男人的面容。 ……是郑浩然! “爹!” 郑修脱口而出。 (本章完) 第297章 “好男儿就该用拳头说话”(4400字) 尽管在郑修的记忆中,爹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 尽管老爹战死时他仍很年幼。 穿越者嘛,早熟。 郑修还记得一些。 那魁梧的体格,爽朗的笑声,与模糊的记忆中如出一辙。 郑修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不必说,绝对是老爹无疑。 所以郑修才脱口而出,刹那间心情复杂,又喜又惊,喊了爹。 喜的是,郑修万万没想到,老爹死去二十多年,坟头都长草了,他还有机会亲眼见老爹一面。 惊的自然是,在见面前眼前一闪而过的信息。 这里是“鬼蜮”。 名为“古战场”的鬼蜮。 这里是…… “二十年前!” “北蛮荒原!” 郑修心情复杂,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下巴鬓角长满胡须,凌乱的头发间点缀着风霜的男人。 郑浩然的脸却满是细细的瘢痕,有的像是刀伤,有的像是擦伤愈合后留下的糙痕,有的则是火烧、冻伤,这些伤痕留在身上、脸上,让此时年约三十的郑浩然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出头。 鬼蜮? 古战场? 我回到了二十年前? 肉身穿越? 郑修脸色一变,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拳头,与郑浩然拳头相碰的触感余温犹在,还带几分疼。 “别乱喊!” 郑修喊了一声“爹”后,郑浩然两眼一瞪,佯怒道:“老子可没你那么大的儿子!” “哈哈哈——”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郑修茫然四顾。 他才发现,此刻郑家军正在一座断崖边上扎营歇息。借着自然地利挡着风雪,疲惫的郑家军有了片刻的喘息。 一旁有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兵嘿笑道:“我说郑将军,这新兵蛋子长得和你年轻时挺像的,你家老头子该不会偷偷给你添了一个弟吧?” “老李头,你瞎说什么,家父哪年战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郑浩然先是刮了老李一眼,然后自个儿也被这“笑话”逗乐了,笑了起来。 有另一位老兵起哄:“这娃看着都二十出头了,掐指一算……不碍事啊!” “都吃饱了撑着是吧!”郑浩然一听,面上愠怒:“不饿的话都把碗里的蛇肉挑出来,给饿着肚子的兄弟满上!” “咳咳咳!” “咳咳咳!” 调侃郑浩然“喜当哥”的两位老兵连忙狼吞虎咽地将碗里的蛇汤往嘴里灌,烫到舌头呛着喉,发出一阵阵咳嗽声。 郑浩然端起碗,从锅里勺了一碗满满的,塞郑修手里。 郑修低头,看着碗里的汤水——严格来说算不上是肉汤。勉强能看见几抹肉花飘着,大多数都是水,没看见肉。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在冰天雪地里能喝一碗热乎的,已经称得上是一件乐事了。 郑浩然咧嘴一笑:“一看你就没上过几回战场,你瞧那些老兵们……” 郑浩然指着其他老兵。 郑修默然,顺着郑浩然的指头望去。 郑浩然道:“吃得比谁都快。” 郑修低头喝了一口。 “大口点!” 郑浩然看着郑修斯条慢理地喝着,竟大喝一声。 咔。 山壁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郑浩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现在喝的可不是清汤寡水,而是命!喝的是自己的命!战场上,饿着肚子的兵兵死得比谁都快,你吃得比别人少,杀敌没别人利索,跑也跑得慢,死得只会比别人快!你服徭时你爹没叮嘱你,要想活得久,就得抢着吃?” 郑修被郑浩然劈头盖脑骂了一通,心头反倒暖暖的。他笑着大口将那滚烫的汤哧溜吹着喝进嘴里,心中仍在想着郑浩然的问题。 郑修心头惴惴,该怎么回答呢? 我爹死得早没来得及教? 我爹正在教? “这就对了!” 郑浩然朝郑修伸出拳头,郑修注意到郑浩然的指节处长满了老茧,是一对武人的手。 “爽啊!” 老李头两碗热汤下肚,打了一个饱嗝儿,舒出一口热气。他回头一看“新兵蛋子”正盯着郑将军那拳头发呆,便笑着接过郑修手里的碗,替他勺满,摁回郑修手里,努努嘴道:“愣着干啥,碰一碰。” 郑修茫然地伸出拳头,小心翼翼地和老爹碰了碰。 咚! 老爹的拳头很有力,碰起来发出沉闷的响声。 “咦?” 郑浩然眉头一皱,左眼写着“纳”,右眼写着“闷”,又举起拳头:“再碰一碰。” 一旁老李头也愣了愣,本来有几分懒散的目光渐渐地犀利起来。 郑修不明所以,又举拳和老爹碰了碰。 “小伙子不错。”郑浩然面色中多了几分古怪,但没多久便释然了,他拍了拍郑修的肩膀:“记得,爹这玩意可不能乱认。” 说着便转身离开,留下一脸懵逼的郑修在懵逼雪上捧着懵逼碗。 “北蛮这破天气,在这里活着就是遭罪,老李我上辈子得罪谁了我,非得闹得来这破地方走一遭。”一阵寒风刮来,老李头将脑袋蜷进软甲里,口唇哆嗦着,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犀利宛如错觉。 刚才老李头的神情变化没有瞒过郑修的眼睛,他一连喝了两碗,问起郑浩然“碰拳”是否有什么典故。 “你没听说过?” 老李头惊讶反问。 郑修摇头。 心道我爹死得早,还真不了解。 “噢!你是那老……咳咳,圣上的兵吧?” 老李头差点脱口想喊“老什么”,连忙改口,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如此,情有可原。”老李头点点头,解释道:“郑将军有一个怪癖,嘴上总说‘好男儿就该用拳头说话’,嘿,你别笑,郑将军这话可不是嘴上说说罢了!不是老李我吹,郑将军刚从军老李头就和他一支队里了,老李我呀,是眼睁睁看着郑将军一步一个大脚印,迈着胯子一眨眼就当上镇国将军的!当年郑将军还喊老李我头儿呢。” 老李唏嘘地指着郑将军在不远处与其他士兵碰拳的背影,润润嗓门,继续道:“他有一个怪本事,”老李头举起拳头,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他只要和人一碰拳,仿佛就能用拳头碰懂别人心思似地,是人是鬼,一碰拳他就知道,刚才郑将军要和你碰第二回,老李我还以为军中混进细作了,郑将军但凡露点杀气,老李我就二话不说,提刀咔嚓了你小子,拎你人头去领军功叻!” 郑修闻言,愕然:“那么邪乎?” “邪什么乎!”老李头佯怒敲了郑修脑门一下:“郑将军年纪轻轻能当上镇国将军,受命于危,哪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有点天生的本事不是理所当然?” “那是!那是!” 郑修顺着老李头的话往下说,心中犯嘀咕。这莫非就是老爹天生异人的本事——碰拳读心术? 刚才他不会听见了自己心中在拼命喊爹了吧? 想起郑浩然走开时的神情,郑修心中猜测着。 如今大小帐篷扎下的军营一望无际,数不清的人头在雪地上神色各异地坐着歇息,有人在外围骑马警戒。 三言两语和老李混熟了,和郑浩然“碰拳”后,仿佛完成了入伍仪式般,老李对郑修再无戒心。从老李的话里,郑修整理后,推敲出他目前的处境。 如今北蛮在北面两国交界侵扰,如郑修所知道的那般,北蛮各族与大乾全面开战,已有几年。 北蛮攻势猛烈,山河溃败,不日前在皇城宣誓仪式上,魏阳尊亲自披甲上阵,与郑浩然一同奔赴战场。 一场场大战打下,在这条战线上,北蛮被打退了,退到汾涧河外。 汾涧河南北两面共五里地,是两国国界的模糊地带。 取得如此傲人战果,郑浩然本可以欣然折返,回到都城加官进爵,可偏偏在汾涧河时,郑浩然毅然要扩大战果,深入北蛮,以攻代守,为其他战线赢取喘息之机。 魏阳尊在汾涧河折返,据说是霍惑将军护送皇帝回去,而皇帝的亲兵汇入郑家军,这才有了老李头的“恍然大悟”,他误以为生面孔的“郑修”是原本皇帝的亲兵。 郑修仍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茶寮书斋,说书人都在传唱着郑将军的事迹。什么率领万人大军大破北蛮,一路杀到圣山脚下。 史书记载语焉不详,但目前有一点郑修可以确认的是,如今郑浩然所率领的联军,绝对没有史书上所记载的“万人”那么多,郑修默默数着人头,即便算上锅碗瓢盆,满打满算也才一千人出头。 郑修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握,一股无名怒气涌上。 一千人,区区一千人,就敢孤军深入北蛮? 这不是明摆着送死? 郑修仍记得第一次世界线移动前,魏阳尊曾告诉他,在汾涧河岸,是老爹一拳将皇帝打晕,强行将皇帝送走。 可事实,当真如此? 只是, 思索片刻后,郑修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一股无力感袭来。 如今他所处的“过去”,到底是二十年前的幻影,还是真的如“白鲤村”那般,能改变过去的“节点”? “如果我能改变过去……”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郑修心头突然浮起。 大胆得可怕。 如果老爹能活下来…… “吹号了!要走了!别发愣呀,新兵!” 老李头忽然拍了拍郑修的肩膀,将郑修从沉思中惊醒。 他已然在收拾行军锅器,抄起家伙,看着这新兵蛋子愣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好声提醒。 “是!” 郑修连忙起身。 “话说回来,你爹真不姓……郑?”老李头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小跑回来,压低声音问。他脸上写着“八卦”二字。 郑修缓缓摇头。 “可惜了,明明长得那么像。”老李头叹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也不知道老李头在可惜什么。 一位身材娇小的斥候,马尾束起,白色的毛皮裹着口鼻,连身上的衣裳也是白色毛皮所制,看起来像是蛮子的款式。他下马,在军阵前方小声与郑浩然交谈。 低沉的号角声稍纵即逝,不敢长吹。 外面刮着大风雪,积雪深达脚踝,战马无法奔跑,所有人只能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步履蹒跚,牵着马背着家伙往前走。 老李头走在郑修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问起郑修的家世。 老李头显然属于自来熟的那种人,军队里的老油条,溜得很。 三里脚程便把郑修的家世打探“清楚”了。 郑修说他“姓张名三”,父母早亡,与姐姐相依为命,从军前经营点小生意,勉强温饱。 除了名字之外,其他的家世不算骗人。 老李头听见“张三”时,用力点头,嘴角抽了抽,赞了一声“好名字”。 自从第一天后,郑修便没机会和老爹交谈。 第三天夜里,郑修起床尿尿,恰逢月圆,郑修看着冰雪消融,抖时,眼前一行蚊蚋小字偷偷摸摸地浮起。 【你化名张三,加入北行的郑家军一列。】 郑修先是面露惊愕,随后面无表情地提起裤子。 【你曾千百次想过,哪怕只有一次,你若有机会,重回昔年,是否要将父亲救于危难之间?】 【人生不可重来。】 【既然重来。】 【且行且珍惜。】 四下无人,疲惫的士兵们睡在帐篷中,鼾声四起。 郑修茫然地看着那一行行文字偷偷地浮起,无声无息地在视野中淡去。郑修压着声音,一巴掌拍碎那些小字。小字散于空中。 “滚出来!” “别以为你偷偷摸摸地装‘旁白’我就不知道!” “滚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这只是单纯的一次‘鬼蜮’!” 没有人回答郑修,郑修就像是对着空气咆哮那般,背影孤单零落。细细的雪花落在郑修肩膀,安静时分,不消片刻便沉甸甸地压满了。 “嘘!嘘!嘘!大哥!” 这时身后从别的帐篷中偷偷摸摸钻出一道影子,蹑手蹑脚地接近郑修身后。 郑修听见两脚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刚警惕回头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颗油光发亮的脑壳在圆月下明晃晃地泛着光,远看近看都像极了一颗灯泡。 “和尚!” 郑修惊讶地拉着和尚钻进阴影里,急忙道:“你们也进来了?” “呜呜呜!”和尚扑进郑修怀里:“总算见着大哥你了!” 一番叙旧,让郑修了解了一件事。 在雪原上“百鬼行军”前,和尚与凤北眼看着郑修与郑浩然幻影碰拳瞬间,郑修身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将他吸入。 和尚、凤北、小凤喵二人一猫,反应极快,抓住了郑修的衣角一同被卷了进去。 眼睛一晃一闪,和尚在滚筒洗衣机般的通道中被转晕了,撒开了郑修的衣服,再睁眼时他已经成了一名伙头兵。 起初和尚见状不好想找机会开溜,直到他看见了与郑修长得极像的“郑浩然”。 他起初以为郑浩然是郑修的“化身”,还上前抱着郑浩然喊了两声大哥,闹了一出笑话。 这,不怪和尚。 是挺像的。 从前郑修夜深人静时,甚至怀疑过郑浩然就是自己的化身。 这不,辟谣了。 “你是说,你已经跟着我爹走了一个月了?” 郑修皱眉思索,他万万没想到,明明三人一猫是同时进来的,他们在抵达“古战场”的时间线,却有了明显的偏差。 “我凤北呢?” 郑修问。 和尚懵懵地挠着头:“这,小僧真没看见。” 昨天被掏空了,请假条都没来得及发。 第298章 父与子(4500字) 郑修明里暗中在郑家军中打听,整整三天。 起初郑修以为凤北丢了,一种莫名的不安萦绕在心头。 只是后来,郑浩然派出的那位斥候郑修远远看着有点眼熟,那飘扬的马尾一甩一甩,像鱼钩似地钓着他。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郑修偷偷溜出扎营地,在荒原上守了两个时辰,总算将黑衣斥候逮住。 月色下,郑修如饿狼般从雪地里跳出来。 蒙面斥候转身就走。 “老婆给我站住!” 郑修大喝一声,几步上前,抓住斥候。 之前远远地看着郑修还有点不确定,当郑修打量对方的背影,那包裹在紧身衣下的起伏,郑修一眼便认出来了。 谁能比他更熟悉? 郑修抓住对方后,扯下斥候面纱。 凤北如做错事的小孩那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来多久了?” 郑修紧紧握着凤北的手,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有一段时间了。” 凤北低着头,老老实实回答。 郑修眼睛虚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凤北摇头,声音顿时平静下来。 “你知道了?” 沉默了一会,郑修忽然发问。 凤北没有回答。 “伱知道了。” 郑修叹息,凤北的确知道他的许多秘密,也知道了自己曾以“郑善”的身份,回到二十年前的白鲤村,日行一善,救出了她。 只是郑修一直没有告诉凤北的是,因为“白鲤村”这个节点所产生的改变,让世界彻底变了模样。 夜未央、奇人、异人、诡案,一切皆因凤北的活着而生。 郑修就是不愿让凤北心里不舒服,才没有将这件事说明白。 凤北眉头微微拧起,反问:“我知道什么了?” “别想诈我。”郑修霸道地牵着凤北的手往回走:“总之,如今在鬼蜮里,听我的,你与和尚,谁也别轻举妄动。对了,猫呢?” “好吧。”凤北仍想说什么,无奈地任由郑修抓着不放。 啵~ 橘猫从凤北鼓鼓的胸怀中钻了出来,懒洋洋地摆摆爪子。 郑修木然点头,人和猫都找着了。 橘猫躲在那处,郑修不觉意外,毕竟从外面看,尺寸有点不对。 往回走时,郑修与凤北看见了两颗如大蘑菇般的巨大岩石山。 军队正是在“蘑菇”的背后扎营。 接近蘑菇山时,和尚已经在一颗蘑菇石的伞帽下坐着等候。 和尚在蘑菇下翘首以盼。 他瞪着眼睛看着郑修身后跟着受气小媳妇般的黑衣斥候,傻眼了:“你被抓住了?”下一秒,和尚察觉自己说漏嘴了,捂住嘴巴,眼睛看着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这时刚好一朵乌云将月亮遮死了。 “我说和尚,”郑修面无表情地瞪着和尚:“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小动作很容易出卖你内心的想法?” “啊?” 郑修做了一个盘秃头的动作:“你懵逼的时候和撒谎的时候会摸摸头,正常懵逼的时候是顺时针,撒谎的时候是逆时针。” “小僧没有啊!小僧从不撒谎!” 和尚满脸正气凛然,矢口否认,右手下意识地逆时针在脑壳上盘着。 凤北默默指了指和尚的手。 和尚盘头动作僵住。 “你们……” 郑修看着二人,本来有点生气,后来实在气不起来,心中生出几分无力感:“你们到底进来多久了。” “小僧这点没撒谎!” 和尚连忙举手自证清白。 这会他没盘脑袋。 郑修这时看向凤北。 凤北上前伸手轻轻将郑修紧皱的眉头揉开:“别这样,我们也是一片好心。” “你们不知道其中利害!” 郑修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这可是‘过去的鬼蜮’!” “小僧晓得。”和尚双手合十,悠然道:“鬼蜮之所以称作鬼蜮,皆因它诡秘多变,神鬼莫测。如今我们三人竟穿梭过往,回到了二十年前,郑浩然将军所在的时空中,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晓个屁!” 郑修脸上多了几分烦躁:“有人提醒了我,‘人生不可重来’,并‘且行且珍惜’!我如今是本体进入过去的鬼蜮,我无法确认,我一旦死去,一切是否会重置……况且,根据历史,郑浩然将军北行,深入北蛮腹地,最终无一生还,只有一位疯疯癫癫的国师逃回皇城,说了一段疯话……可你们谁见着国师了?这鬼蜮的历史已经变了!因为我们三人的加入!我问过了,烛早已随着皇帝滚回去了,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历史,所有人同样是在北蛮腹地中全军覆没……则不会有人将这段故事,传回去!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郑浩然的功绩,郑浩然在北蛮就是白死!而郑浩然的儿子,我,就不会被追封为忠烈侯,没有身份上的便利,我白手起家的历史就存在着无数的变数,当不成首富,就不会被陷害,不会被陷害,就不会……” 郑修快速地推演着,几乎没有停顿地说出一番话。话到末位,郑修呼吸一滞,脸色一变,改口道:“总之,每一处鬼蜮都有结局,都有终点,存在着生路,以及逃离的办法!你们就将这里当成一次任务好了。如果我没猜错,我们只需活下去,见证这段历史,并成为最终‘传述历史的人’,就能离开了。” 凤北与和尚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时点头。 “都明白了?” 凤北与和尚老老实实回答:“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总之别轻举妄动,在鬼蜮里都听我的,鬼蜮我熟悉,知道怎么破。”郑修盯着和尚的手,见他没有乱盘脑壳,这才满意,转身偷偷摸摸往军营里走:“赶紧回去,夫人,你继续替我爹打探消息,和尚你继续当伙头兵煮饭,莫要让我爹起疑。” 橘猫伸出爪子,作出“明白”的爪势。 郑修走后。 和尚与凤北二人静静地看着郑修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和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大哥可真是温柔的人呐。” 凤北也笑了:“是呀。” 和尚这时终于忍不住用手摸摸脑袋,露出憨厚的笑容:“大哥生怕我们愧疚,一味地说倘若我们将历史改变,他就当不成首富咯。” 说着,和尚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晃,差点跌在雪地上。 凤北的手带着不祥,没敢扶。她面露忧色:“哥,你的脚……” “不碍事。”和尚咧嘴一笑:“嘿!真不碍事,能走便成。是了,你说小时候的大哥长得机灵聪慧,可是真的?” 凤北闭上眼,回忆着她在郑宅中,看见儿时郑修那一幕。 片刻后,凤北眼中柔情似水,微微一笑:“小时候的他,古灵精怪……呵,他喊我姐姐。夫人貌美温婉,我真想,喊她一声娘。” “可惜,小僧无缘,一落地便在军中,未尝一见。” 和尚呲牙咧嘴地羡慕着,他脱下靴子,将长袜脱下。 遮死月亮的乌云移开,月光洒下,照在二人身上。 和尚两只脚竟如琉璃般,时不时变成透明状,仿佛随时都会消失,过了一会又渐渐地恢复红润与真实。 凤北见状,若有所思地摘下手套。她看着自己那张忽明忽暗,时不时变得透明的手掌,陷入沉思中。 …… “报!” “前方发现敌军踪迹!” “小股骑兵!” “是狼骑!” 随着千人大军深入敌境,大约半月,郑家军终于遭遇了敌人。 没有废话,没有阵前喊话,荒原上的遭遇战,远比郑修所想象的更要野蛮与粗鄙。凤北作为斥候,耳聪目慧,天生异术,隔着几里路便发现了敌方踪迹,并第一时间回报郑浩然。 “兄弟们,随我冲锋!” 地形适合,郑浩然一言不合,发起冲锋。 “小子!战场上老李我也顾不上你了!”一向显得唯唯诺诺的老李骑上战马披上甲胄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人,他目光凌厉地看着“不知所措”的郑修:“到了这时别总想着回去咋滴咋滴,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血赚!跟着郑将军,别怂,没有会输的仗!” 一番心理建设后,老李头一抖缰绳,杀上前去。 这个时代仍未大规模地出现奇人与异人,荒原上的遭遇战是纯粹的冷兵器战争。郑浩然一人一枪,冲在前方,当郑家军的军旗出现在狼骑的视野中时,郑浩然已如一道闪电,掠入敌阵中,杀了几个来回。 “好快!” 郑修同样骑着一匹马,他虽然嘴上说不愿意轻易改变历史。但事到临头,郑修看着老爹如莽夫般冲出去,不顾身后的兄弟,也不免生出一阵担忧,死命踢打马镫却发现根本就追不上,老爹的马实在太快了。 “这速度不对啊。” 郑浩然一骑奔袭,竟跑得比狼骑更快更迅猛,这离谱的冲锋速度让郑修暗暗咂舌。 凝目望去,郑浩然与身下坐骑仿佛笼罩在一团红色的气雾中,他麾下战马的嘶鸣声也大得非同寻常,远远荡出,宛如雷鸣。 “是天生异人术?”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郑浩然杀进去,长枪一抖,如串烧般刺穿狼骑上的三四个骑兵,随手一抖,将尸体抛出,纵马腾挪,一枪死几个,抬手一枪又死几个。 等身后的队伍赶到前线时,百人规格的狼骑竟被郑浩然一人杀了个对穿,剩余寥寥几人被杀破了胆,惊慌逃离。 “放箭!” 郑浩然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大手一挥,千人齐射,将剩余的狼骑兵尽数灭杀在荒原上。 “太、太凶猛了吧!” 背着行军锅的和尚狼狈地骑着马追到郑修身边:“你爹好凶猛!他当年咋输的?” 郑修也有些想不通,如今烛的仪式没有完全起效,异人的能力开始于常世显现。郑浩然作为天生的异人,二十年前被烛盯上的三位人柱之一,有这种表现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这番表现怎么就输了。 “狼王?” 郑修目光炯炯,望向天空,那座圣山的方向。 狼王似乎将郑浩然视作亦敌亦友的存在,他们之间,或许有一番龙争虎斗,郑修终于能够亲眼见证当年发生了什么。 “打扫战场!外周警戒!” 老李头策马上前,脸上带着几分惊讶地问:“我说老郑,你丫的今天是不是喝药了?这般生猛?”他看着遍地胸膛被一枪刺穿的蛮族尸体,显然郑浩然的表现也出乎他的意料。 “哈哈哈!要是喝药能踏平蛮子三千里,什么药不能喝?” 郑浩然朝老李头伸出拳头,老李头回一拳,两拳相碰,尽在不言中。 这一场短而急的遭遇战打得郑浩然热血沸腾的,但对于其他士兵而言,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郑浩然一人清场了。 郑浩然下马,在军中巡视,士兵们一片“郑将军威武”的高呼声。 走到郑修身边时,郑浩然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捻着胡须端详着郑修的面容。 郑修心中突突,拱拱手:“郑将军威武。” “为何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本将军总觉得古怪呢。” 郑浩然朝郑修举起拳头。 郑修心中默默念着“心若冰清”,与郑浩然碰了拳。 这回郑浩然神色自若,关切问:“没吓着你吧?老李说你头一回上战场。头一回上战场嘛,胆子小一些,可以原谅。可来来去去都是这么着,那就万万不可了,迟早会死在战场上。” 郑浩然解下腰间牛皮酒囊,里面藏着烈酒,他小小地灌了一口暖身,正想封瓶时,抬头一看,与自己眉目有几分相似的“小兵”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犹豫几许,郑浩然将酒囊丢给郑修。 “你叫张三是吧?喏,喝一口,尝尝,壮壮胆。” 从军这些日子,以郑修“新兵”的身份,难以找到机会与郑浩然独处。此刻郑浩然恰巧在他身旁停下,唠了两句,郑修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年他对着郑浩然的衣冠冢说了许多话,闲着无事就去上两柱香,唠几嘴家常。可当郑修有机会,站在活生生的郑浩然面前时,郑修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郑修喝了一口,酒味很淡,事实上酒水在牛皮酒囊里放久了,时不时打开,挥发得差不多了,只剩一点点酒味,算不上烈酒,聊以解馋。 将酒囊还给郑浩然,郑浩然脸上肉疼地晃了晃,里面传出水声,他才重新按上塞子。 “我家婆娘平常管得严,也只有在外头杀敌时,我才能偷偷摸摸喝两口。” 郑浩然将酒囊挂回腰间,拍了拍,随口说道。 郑修闻言一愣:“我……咳咳,郑将军竟是妻管严?” “何为妻管严?” “就是……被妻子管得严的人。” “瞎说!咱们那是相敬如宾。”郑浩然虎脸一板,瞪着郑修,那眼神仿佛是在说,小子你说话当心点,出门别遭暗算。 “不知夫人是怎样的人?” 郑修眼巴巴地看着郑浩然,话题来了,郑修忽然间想听老爹口中聊点夫妻间的八卦。 “你……” 郑浩然本想说关你什么事,再说家事不可外扬,跟一个小兵说这些干什么。可不知为什么,拒绝的话到了嘴边,郑浩然无意中看见郑修那仿佛冒着光的眼睛,那既视感极强的五官让郑浩然眼神游移了一下。 “来,这边坐,让本将军好好跟你唠唠。” 郑将军在雪地里坐下,拍拍身边的空地,让郑修坐下。 “你可别四处嚼舌根哈。” 郑浩然坐下后忽然有几分后悔,忍不住叮嘱道。 郑修连忙点头。 郑浩然又咂咂嘴,喝了一小口,借着微醺酒意,说起了他与夫人相遇的故事。 (本章完) 第299章 爹与娘(4400字) 小型遭遇战过后。 休憩期间。 打扫战场的兵卒们注意到奇怪的一幕。 那一位年纪轻轻受命于危的传奇武将,郑浩然将军,正与一位长相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小卒,大咧咧地蹲在雪地上,二人姿势如出一辙。 郑将军罕见地掏出宝贝酒囊,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享着过期烈酒。 冰天雪地,烈酒暖身,胡吹乱侃,好不快乐。 老李头心中好奇,吹着小口哨嘴里嘀咕着“这些蛮子真该死啊”,假装打扫战场路过,偷偷摸摸地想要听一听二人在说些什么。 但老李头还没接近郑浩然二十步范围内,郑浩然猛地回头,瞪着老李头,口型大开大合,无声说出一个字:滚儿。 “好嘞!” 老李头应了一声,圆润滚了。 郑修与郑浩然父子二人,隔着二十年的时空,如今重聚,郑浩然起初看着有些不乐意,但说着说着也上头了,揽着郑修的肩膀,越说越来劲。 “兄弟,我跟你说……” 说话的是郑浩然,这不,都称兄道弟了。 郑修也知道再这样下去两人的辈分会乱到天打雷劈的地步,但郑修也是百口莫辩,他总不能说我是你儿子啊。 “你说你在娶娘……夫人之前,与丞相之女早有媒约,你当渣男了?” “何为渣男?” “就是…负心汉。” “呸!胡说八道!我郑浩然一生顶天立地,哪能当渣男?丞相之女矫揉造作,动不动哭哭啼啼的,看着就烦。最让老子不爽的是,我头一回与那女人见面,举起拳头,你猜后来怎了?” 郑修神情木然:“你朝未婚妻举拳?她没大喊救命?” 郑浩然哈哈一笑:“倒是没有。那女人竟羞红了脸说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请郑郎不必心急’,一转头就跑没影了。” “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非也!好男儿就该用拳头说话!” “她是女人……” “女人怎了?一个样!女子怎了?就不能碰拳?” “那是自然可以的,郑将军您拳头硬您说了算。……可后来呢?” “后来丞相那老儿黑着老脸,气冲冲杀到我府上问责。” “后来呢?” “谈不拢。” “然后?” 郑修试探着问:“碰拳?” 郑浩然摇摇头:“我给了他一拳。他次日早朝在圣上面前参我一奏,害得老子活活受了三十杖刑。” “等等,是左丞相还是右丞相?” “右丞相。” “怪不得!”郑修一拍大腿,心道原来如此。 难怪他从前白手起家时,受了户部不少“关照”,当了首富还和史文通不对付。户部归右丞相管,从前右丞相每每见了郑修那表情就跟一大早吃了屎似地难看,原来根源在此。 这是世仇啊,后来爹走了,右丞相对郑浩然的积怨全发泄到儿子头上。要不是当年暗中有魏阳尊庇护,他这首富还当不成了,小时候的他,胳膊哪拧得过大腿。 郑浩然没注意到郑修那怪异的目光,时间推移,很快就说起了他与郑修娘亲的相遇。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位蒙面女贼大胆闯入郑宅行窃,我听见动静,当场拿下。” “拿下?”郑修警觉。 “拿下了!”郑浩然眯着眼,仿佛在回忆着那一晚,那无知小女贼的风情,嘴角上翘,流露出一种郑修从未在郑浩然脸上见过的柔情。郑浩然顿了顿,然后笑道:“我撕下她的面纱,她当时用一种宛若要吃人的目光看着我。” “我便问他,我与你有仇?” “她一口啐到我脸上,怒骂狗官,骂我不得好死!” “啊?” “嘿!后来我觉得不对劲,真要骂我,也是骂狗将军啊,于是我仔细一问,原来我那蠢夫人,头一回到城里,想劫富济贫,偷错门了!哈哈哈!” “咳咳咳咳……”郑修听到这处,一口酒呛进喉咙,咳个不停。 郑浩然手忙脚乱地拍着郑修的背,生怕这小兵呛死了。过了一会,郑修摆摆手示意不打紧,又好奇地问:“后来呢?你与……夫人如何喜结连理?” 郑浩然闻言,默默朝郑修举起拳头。 郑修一愣,心无旁骛地碰了一下。 郑浩然笑骂:“老子没让你碰,我是说,我同样是朝她举起拳头。” “哦,”郑修收回拳头,点点头:“她没跑?” “没,我给她松绑了,她使了吃奶的劲打了我一拳。” “嘶……后来呢?” “后来,她疼得蹲地上哭了一宿。” “……果然。”钢铁老爹重拳出击,郑修心中默默感谢上苍,他能顺利出生全凭运气。 “然后我就问她,你想不想和我生孩子。” “噗!”刚才郑修还是呛,这回一口酒全喷在雪地上,融了一大片。他惊愕地看着老爹:“她、她、她这就答应了?!” 造孽啊。 郑修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出生来得那么突然。 郑浩然如看傻子般的目光看着郑修:“怎么可能?她那晚破口大骂‘傻子’,便跑了。” “后来呢?” “后来,她不服气,每晚都来偷,每晚都被我拿下。最后一来二往,她习惯了,索性住下来了。” “我草???” “怎了?” “……小子佩服。”郑修朝郑浩然拱拱手,这一回是真的佩服。可过了一会,他想着记忆中娘亲的模糊形象,有点不确定,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敢问将军夫人……姓甚名谁?” 郑浩然摇头:“不清楚,没问。” “啊?你们不是……有孩子了么?听说叫郑什么修什么的。” “有孩子怎了,没问就是没问。过往不重要,那可是敢与我郑浩然碰拳的女人。哈哈哈——后来我托人给她落了户,取名春桃,让她重获新生。” “……” 郑修呆了好久。 我说我娘怎么叫春桃呢! 原来是您的口味! 不愧是你啊!我爹! 郑修彻底对老爹服气了。 足足呆了一分钟的郑修朝郑浩然竖起大拇指。 “郑将军威武!我干了!” “唉!别干!” 郑修本想先干为敬,酒囊被郑浩然眼疾手快抢过,这一壶没敬成。不知不觉间二人聊了很久,郑浩然肉疼地晃了晃酒囊,还剩一丢丢。郑浩然松了一口气,赶紧藏了起来,不让郑修再喝了。 “老郑,时候不早了,借一步说话。” 在狼藉的战场上原地打扫了半天的老李头眼看两人唠得差不多了,沉着脸走来,低声对郑浩然说道。 “好!” 郑浩然爽快起身,拍拍屁股,回头朝郑修伸出拳头。 砰。 郑修用力给了老爹一拳。 郑浩然甩了甩拳头,赞道:“挺有劲啊。” 说着便离开了。 郑修看着郑浩然与老李头远去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朝那宽厚的背影手臂稍稍抬起,最后沉默着缓缓落下。郑修低着头,看着身前被热酒融去的一小块积雪,不知多久,郑修释然一笑:“足够了。” 与郑浩然的交谈,以及这简短的相处,父母二人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填补了郑修儿时模糊的记忆。郑修抬起头,看着如棉花团般渐渐散开的积云。 雪停了。 …… “老郑,我这边……其实有份密报。” 将郑浩然拉到僻静处,老李头犹豫再三,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筒。 “哦?谁的?” 郑浩然面色自若。 “国师。” “那藏头露尾的鼠辈?”郑浩然嗤笑一声,接过竹筒,抬掌将封泥劈开,郑浩然从竹筒中取出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标注着寥寥数语。 “在汾涧河岸,我们渡河前,那家伙偷偷交到我手里。”老李头咂咂嘴:“他说,他知道老郑您不信他,但他在蛮族中埋了钉子,信息可靠。信不信,由老郑你说了算。老李我嘛,也不喜欢国师那家伙,可军情事关重大,没辙,这回由你说了算。” “呵呵。”郑浩然笑着点点头,看着地图上的路线与标注陷入沉思。不知多久,郑浩然冷笑一声,将地图撕成粉碎。 “上面说什么了?” “他说,我们北行深入蛮族腹地,路途凶险,强敌环绕,九死一生。” 老李头点头:“这话不假,老李我出门前,遗书都写好了。” 郑浩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拍着老李头的肩膀:“放心,我郑浩然既然敢带你们出来,就敢将你们活着带回去!不过,国师此人虽然藏头露尾,行迹古怪,可圣上深信此人,他定有几分本事。他于密信中说了一点,倒是与本将军所想的不谋而合。” 说着,郑浩然取出另一面地图——那是他们行军所用,记载了北蛮大地山川河谷的古地图。 “咦?这地图谁的?” 老李头注意到,这份古地图不是郑浩然常用的那份。 “老霍的。”郑浩然手掌一抹,抹去地上积雪,露出灰褐色的岩石,将地图铺在岩石层上,笑道:“那家伙临走前,嘴里念叨着不能和我一同征战北蛮,留名千古,心中遗憾,非得要跟我换地图,说是要留个念想。” 老李头没说什么。 郑浩然咬破手指,用血在地图上比划:“国师推测,我们一旦开始深入北蛮腹地,位于东面战线、亲自上阵的狼王,会在大约十天左右收到消息。” “狼王一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率军北上,他定无法稳坐后方,有八成可能,他将亲自率军自东而西,赶来截杀我等。” “他们蛮族精心培育数百年的黑风马,善走雪地,再者蛮族善骑,他们急行军的脚程,满打满算可能是我军的两倍有余。” “蛮族真正的精英,都在荒原深处……”郑浩然指着一片连绵的山脉,仅有一条路线从山脉中穿过,只见他目光一凛,手指落向那处:“数百年间,大乾与北蛮之所以多回征战,每每大乾打了胜仗,却难以进一步扩大战果,全因这座山。” “此山连绵两千里,山势陡峭,善攀者望之兴叹!要通过此山,除了冒险攀山,唯有一条峡谷通行。” “这座山叫什么牙拉索山,在蛮语里貌似是‘长叹’的意思,数百年间,多少名将饮恨此处,临死前发出不甘长叹!我刚从军时,有一位老兵曾来过这里,戏称这座山为‘叹息之墙’。” “按照推断,我军与敌军脚程比对,如不出意外,狼王将会在我们抵达牙拉索山峡谷时,提前埋伏在那处!” “我们将在这里,与狼王交锋!” 老李头听得目瞪口呆:“等会,国师的意思,让我们……擒贼先擒王?” 郑浩然微微一笑,收起地图:“应是如此。一旦我们取下狼王首级,蛮族内部本就不和,各族为了争夺狼王之位、重新统领各族,将无暇再侵扰大乾,狼王一死,可换大乾至少十年安稳!可为我大乾赢得至少十年的休养生息的喘息之机!” 老李头摇头长叹:“可这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别人那……怕是难啊!” “未必,不慌。”郑浩然朝老李头举起拳头,老李头一愣,习惯性地碰了碰。 郑浩然的拳头仿佛藏着某种不为人说的魔力,这一碰,老李头心中安定几分。 郑浩然又道:“荒原气候诡谲多变,区区凡人在茫茫天地面前,不值一提,这一点,我们与他们,同样如此,他们也谈不上天时。” “至于人和,我郑浩然带的兵,没有孬种,论骁勇论善战,未必比他们蛮子差了!在我的统御之下,即便是一千人,拧成一股绳,定能发挥出数倍之威!” “关键就在地利……” 郑浩然嘿嘿一笑,此刻的他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他低声在老李头耳边小声耳语。 “什么?你要反攻为守?!” 听见郑浩然的打算,老李头惊呆了。 战场收拾完毕,几乎无损的千人郑家军,再次踏上征程。 “嘘!嘘!” 走出半天,天色渐黑,背着行军锅的和尚偷偷摸摸骑着马,跑到郑修身边。 “大哥!大哥!” 郑修没好气地捂住和尚的嘴:“别瞎喊!你乱喊大哥等会被人扣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咋整?如今队里只有一个哥,那就是郑浩然!” “可他是你爹啊!”和尚觉得辈分乱了。 “什么事?”郑修没与和尚纠结辈分的问题。 和尚偷偷给郑修塞了一张小纸条。 打开一看,字迹娟秀,暗藏杀气,赫然是凤北的字迹。 纸条上写着郑浩然与老李头密谋的结果。 “又偷听了。” 郑修无语,他环目四顾,都没看见凤北的身影,便知道她又用“谢洛河”的天生异人术暗中偷听郑浩然与老李头的交谈。 倾听万物之声的能力果真方便。 似乎和老爹的碰拳读心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异人果真妙不可言。 看着纸条,郑修眉头一拧,张嘴将纸条塞进口中,囫囵吞枣般吞进肚子里。 接下来好几天,仍时不时有小股骑兵骚扰,这回他们学乖了,远远地看见郑家军旗便吹号逃离。一旦郑家军扎营修葺便上前骚扰。 因此,行军速度拖慢,有一夜郑浩然怒了,穿着简便的黑衣,单枪匹马借着夜色杀进骑兵驻扎的营地中,一举将骚扰的几股骑兵剿灭了。 郑浩然高高兴兴地提着两桶酒回来,装满酒囊后,剩下的全分了下去。 郑修后来才知道,郑浩然之所以能精准打击潜伏在暗处的小股骑兵,还是身为斥候的凤北提供的情报。 当郑家军远远地看见名为“叹息之墙”牙拉索山时,有六十七位年轻的士兵埋骨荒原,客死他乡。 (本章完) 第300章 “无愧于心” 日暮西沉。 不久前刚下了一场大雪,银装素裹,白色的雪铺满大地,看起来就像是一张纯洁无暇的白纸。而在这张白纸上: 七零八落的甲胄; 被长枪洞穿、断头、残肢的尸体; 仍有余温花花绿绿的肠子; 暗红色的血迹; 面目狰狞、死不瞑目的头颅; 都不知不觉间成了这张白纸的点缀。 本是一张荒原白雪图,如今却生生成了一副人间炼狱画。 雪地中,被斩断双腿、胸膛刺穿、仅剩一口气的蛮族骑兵奄奄一息地在雪地上悄无声息地爬行着,在他身后拖了几丈长的血路,扭曲而蜿蜒。 咻! 老李头踩着厚雪,眉目狰狞地踏雪而至,手起刀落,一刀捅向蛮子背心,前胸穿出。 蛮子抽搐几下,彻底没了动静。 “呼~” 老李头一脚将蛮子的尸体撩开,顺手用刀锋在其脖子上划了两刀,确定蛮子骑兵再也活不了了,面无表情地抖动长刀,弯曲前臂,染血的长刀在肘窝一拖一拉……沙沙! 污血擦干,老李头回刀入鞘,转身离去。 郑家军一路奔波,终于抵达牙拉索山前。 这一路,他们遭遇了十一次蛮族骑兵的骚扰,郑浩然遭遇了二十六次蛮族刺客的暗杀。 虽然这些遭遇战、暗杀最终都有惊无险。 可蛮子的目的并非真的想借小股骑兵的骚扰或暗杀郑浩然,彻底剿灭这支北征军。 “他们一是想拖延我们抵达牙拉索山的步伐,二是想让我们疲于行军。因此不惜派出上千死士,以死相博,好狠的心。” 郑浩然也看出了对方的打算。 如此他更能确定,正如国师的密信所言,狼王早已抵达前方,在峡谷后布下天罗地网,想要在这个关键的天堑前,与郑浩然一决高下。 “老郑,情况有些不妙。” 作为主帅副将的老李头确认小股骑兵无一生还后,在军中转了一圈,面色阴沉,走回郑浩然身边。郑浩然甲胄未卸,沉默着坐在一块石头上,望向军中。 老李头在郑浩然身旁蹲下,取出磨刀石,长刀出鞘。 唰! 唰! 唰! 老李头抚着刀刃,一下下地在磨刀石上刷着,发出一声声富有节律的响声。 他一边磨刀一边说: “有一百多位兄弟染了风寒,高热不退,难以上阵。” “有十六位兄弟的脚长了冻疮,再走下去,他们的脚就得废了。” “小孙……”老李头声音中多了几分哽咽,他咬咬牙,压低声音对郑浩然说了一件事:“你还记得么,那刚十五出头的年轻小伙,出征前和隔壁村小姑娘定了亲,出门前还和兄弟们吹嘘回去就完婚。” “新来的伙头兵,小花,那年纪轻轻的秃子,懂点皮毛医术,给他们处理了一下,那冻疮坏完了,那秃子伙头兵将小孙那冻疮,刮了一层,他说他以前刮过。唉,血淋淋的,看见白花花的骨头了。” “刮的时候……小孙是条汉子,咬着软甲,在软甲上留下了牙口子,差点将软甲咬穿了,愣是没喊出点声音,说是怕老郑你觉得他是孬种。” 郑浩然沉默片刻,抹掉脸上的雪渣子,点点头:“我等会去看看他。” “还有十几位兄弟,烧得迷迷糊糊地,嘴里冒着胡话,总说自己看见了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什么的,眼睛一睁一闭,没点神儿,一会说推了扇门,一会说走在绿油油的草原上。” 老李头将刀磨得镫亮,起身随郑浩然在军中走动。 受伤的、发热的士兵躺在简易制作的雪橇上,由战马拖着。 刮去冻疮的小孙面色煞白地熟睡过去,嘴里时不时嘀咕着“翠花”。 老李头在一旁补充:“他未过门的媳妇就叫翠花。” 在不远处,和尚背着一口大锅,正用融化的雪水洗去手上的血污。 郑浩然没吵醒小孙,而是走向和尚。 “你懂医术?” “略懂。”和尚双手合十,有几分腼腆。 “那正巧,”郑浩然拍了拍和尚的肩膀:“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的军医了。” “啊?”和尚也傻眼了,可他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拱拱手,大声道:“是!郑将军!” 郑浩然朝和尚举起拳头。 和尚似乎早就知道郑浩然的“怪癖”,举拳用力碰了碰。 砰! 二人拳头碰撞处发出巨大的响声。 老李头头发被吹动几缕,愣了片许。 郑浩然眼睛一瞪,随后大笑:“不错!” 随军军医主要处理的是外伤。 郑将军离开后,老李头向和尚叮嘱军医要干的活。 和尚细心记下,不断点头。 末了,老李头不忘叮嘱:“对了,既然成了军医,和蛮子打仗时,不必冲在前头,上一位军医便是太勇了。” 和尚这才知道上一位军医是死在冲锋中。 老李头走后。 在不远处偷偷听着几人对话的郑修,面色不善地揪着和尚走到无人处。 “你怎么就略懂医术了?” 和尚目光游移,回答道:“小僧从前在云流寺中,无师自通,学了一些。大哥您瞧,当年我那腿伤,不也治好了么?” “你那是治吗?”郑修咣一声一个暴击敲在和尚脑壳上,咚咚响:“你那是体质特殊,腿长肉了!” 和尚嘿嘿直笑:“可小僧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郑修抿嘴,反问:“你忘了我说的话?” 和尚摇头:“没忘。”说着,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从容淡然:“可郑大哥,你是否还记得,我们于镜塘镇停留时,所遇见的事?” 郑修皱眉:“哪件事?” 和尚笑道: “镜塘镇人,遭百年虫所苦,他们自古都以烧死孕妇来根治‘棉蜕’。” “后来,因为小僧不通人情世故,贸然插手,却让更多孕妇死去。” “小僧心中愧疚不已。” “那时大哥您说了一番话,令小僧茅塞顿开。” “大哥你说,善恶难分,黑白难辨。小僧做错了。” “小僧自责,你骂小僧,错了,就是错了。” “可你最后却说,” 和尚两眼清澈无垢,亮晶晶地看着郑修:“只需无愧本心。” 郑修愕然。 他万万没想到和尚竟将他随口说的一句话,铭记至今。 …… 郑浩然命人清点随军物资。 剩下的粮食、加上外出打野味果腹,勉强还能坚持十天。 郑家军在牙拉索山下扎营,歇息一夜。 翌日清晨。 一头两眼血红的乌鸦从南方飞来,绕着郑家军扎营处盘旋不休。 “是渡鸦。” 郑修一宿没合眼,他警惕地翻身而起,凝望着那头熟悉的渡鸦动了动手指,差点没忍住将渡鸦击落。 渡鸦在上空盘旋半刻,最终落在郑浩然手中。 老李头揉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疲惫的神情猛然一振:“来消息了!” 他回头看见郑修那警惕的神情,拍拍郑修的肩膀:“别大惊小怪,那是国师饲养的信鸦,用以传递军情。” 郑修沉默着点点头,跟着老李头朝郑浩然走去。 老李头本想说这等军中机密岂是你这等小兵能掺合的,却远远地看见郑浩然朝郑修与老李头招手。 郑浩然脸上难掩欣喜。 渡鸦传递的军情,赫然是一件好消息。 因为郑浩然率军北征,深入北蛮腹地,果真令狼王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率军征战时,老家被郑浩然给掏了。在得到消息后二话不说便率领万人大军,赶回后方回防。 狼王一口气带走了万人大军,其余几条主要的战线空虚,其余几位镇守边疆的将领在短时间内收复了成片成片的失地,竟将入侵的北蛮打出了国界线之外。 在密信的最后,卷着一小卷小指粗细的密卷,密卷通体染黄,封有火漆。 “圣上密旨。” 老李头见郑浩然从信管中取出皇帝密旨,自觉地想要避嫌,后退几步。 郑修将脑袋凑上前。 “你!” 老李头恨不得一巴掌将这不懂事的小子拍晕过去,皇帝的密旨,那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看的吗? “不碍事!” 郑浩然瞥了郑修一眼,大咧咧地摆摆手:“反正没外人看见。” 老李头心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将脑袋凑了上去。 皇帝密旨上,只写了四个字。 郑修怒了:“艹!” 老李头嘴唇哆嗦。 郑浩然默默将圣旨撕了。 四个字:誓杀狼王。 “魏阳尊!” 郑修几乎是用将牙齿咬碎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了魏阳尊的名讳。 老李头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喃喃自语:“我就说嘛,皇帝密旨这玩意,就不该看……” 魏阳尊应是回到了皇宫里。 他发出这道密旨传递的信息十分明确:郑浩然此时就像是一块磁铁,他的勇猛威名,将北蛮的主要兵力吸引走了,缓解了整条战线的压力。 狼王身为北蛮的王,将狼王杀死的意义不言而喻。且此刻狼王竟不知抽了什么风,有与郑浩然交锋的意思,魏阳尊得知此事,想要顺水推舟,让郑浩然想办法,杀死狼王。 狼王一死,按照常理,北蛮将陷入氏族内斗,几大氏族将忙于争夺狼王宝座,再也无暇顾及侵扰大乾。 前尘往事,魏阳尊曾说过的话,点滴浮上心头。郑修将历史与亲眼所见一一印证,很快推断出郑浩然战死的真正原因。 圣旨! 不得不从!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愤怒,无奈,不解,混杂在一块。魏阳尊这些年对郑修有过不少关照,有恩于郑家。然当郑修看见这道密旨时,心中想着的更多却是,魏阳尊因为当年下令命令郑浩然死磕狼王,间接导致了狼王的没落,有愧于郑修,才对郑修这一对孤儿百般照顾。 沉默中,一颗拳头无声无息地举在郑修面前。 是郑浩然的拳头。 “来呀。” 郑浩然笑着晃了晃拳头。 郑修看着那满是老茧的拳头,忍不住碰了一下。 郑浩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下令全军休憩两日,明天入谷。 扎营后。 没多久,郑浩然的军营中,传出磨枪的声音。 而这两天里。 发生了几件怪事。 有几位长了冻疮的士兵,脚上的冻疮肉眼可见地散去不少,不说活蹦乱跳,起码是能走了。 有半数染了风寒的士兵,在第一个夜晚,高热退去,两眼清明。 他们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条蜿蜒的小路,有人说这条路在山上,有人说这条路在林间,有人说这条路黑漆漆地看不清,有人说这条路上铺满荆棘,有人说这条路上是刀尖枪刃,风景各异,各不相同。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走过了这条路,梦见自己推开了一扇门。 然后就醒了。 当郑修得知此事时,稍稍惊讶片刻,便觉理所当然。 郑家军中,有不少人在各种条件、苦难中,窥见了门径,推开了门扉! 有人觉得自己力大无穷,有人觉得自己耳聪目慧,有人在挥动战刀时,刀锋上竟浮现出淡淡的白光。 更多人是初步觉醒了奇术而不自知。 郑浩然得知此事后,大笑三声。 军中很快流传着是郑浩然将军的坚持与毅力感动上苍,发生了奇迹,军中一片“天佑大乾”的高呼声。 有人欢喜有人愁。 刮去冻疮后的小孙仍是没挺过去,第二天清晨便在军帐中断了气。 在尸首旁,他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了两字:翠花。 郑浩然收起小孙的军牌,贴身收好,埋尸立碑。 军中所有人都得知,翌日清晨便要入谷。 郑修这夜没睡,他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因为今夜月圆。 皎洁的月色洒下,万里无云。 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猛兽般,背着一张巨弓,在牙拉索山的另一面,四足落地,身形矫捷地攀上山顶。 他在山顶上俯瞰而下,看着峡谷外,山下驻扎的郑家军军营,面露冷笑。 人影缓缓将长弓架在地上,从背后取出了一支四尺长的巨箭。 与其说箭,不如说是“长矛”更为贴切。 人影将长矛架在巨弓上,一点点地将巨弓拉满。 崩!崩!崩! 弓弦每紧绷一点,巨弓便发出可怕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人影的双瞳幽幽发亮,他瞳孔深处倒影出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点,如一片烛火。 他瞄准了最为炽热的光点,长矛射出。 咻! 那是郑浩然的军帐。 长矛裹挟着雷霆般的巨响,射向军帐。 轰隆! 声响如平地惊雷。 黑暗中,郑修猛地睁开眼睛,飞身而起。 另一道身影从阴暗处飘出,脱下手套,一掌拍向螺旋箭矛。 凤北与郑修,仿佛心有灵犀般,同时出手,护住郑浩然。 (本章完) 第301章 “灯” 凤北那雪白的肌肤表面,漆黑的荆棘纹路显现,右掌虚握,无形却凌厉的刀气朝那箭矛螺旋绞去,顷刻间将那支箭矛斩成十八截。 “夫君,你……” 凤北长发飘舞,眼中多了几分讶异,最后抿嘴一笑。她没想到嘴上说不愿改变历史的郑修,最后仍是没忍住出手了。 “不……” 郑修身体呈自由落体向下坠去,他猛然回头看了一眼,惊道:“这支箭是朝着我的军帐去的!” 不知是不是巧合,郑修的军帐、郑浩然的军帐,与箭矢的射出点,几乎斜向连成了一条直线。若不是郑修五官敏锐,反复比对凤北处理掉“暗箭”前的射击路线,说不定也无法发现这一点。 连凤北都误以为对方是擒贼先擒王,定是瞄准了郑浩然出箭,可这一箭如果凤北与郑修没有挡下,必定会穿透郑修的军帐。 咻!咻! 山上。 傲立山巅的人影再次拉满劲弓,一连两支粗壮的箭矛射出。 这一回,对方终于是瞄准了郑浩然所在的军帐。 “何方贼子!” 锵! 随着宛如龙吟般清脆的鸣响,一杆笔直的长枪尖刃绽出点点寒芒,军帐应声被撕成无数碎片,如花瓣般在空中飞舞。 身着单薄长衫的郑浩然怒发冲冠,一枪点出,枪尖精准无比地点向箭矛尖端。 嘶!咔! 长枪的劲道集中在一点,拇指粗的箭矛在郑浩然那一枪下,竟沿着中间撕开,眨眼撕成了数十根木签般的细条。 “厉害!” “厉害!”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郑浩然这看似简单的一枪,却让郑修与凤北不约而同在心中发出惊叹。他们都看出了郑浩然这一枪的精妙之处。 即便郑浩然不是异人,即便郑浩然没有施展任何奇术,他这一枪若是放在两百年前的武林中,也绝对称得上是返璞归真的一招,大巧不工,出神入化。 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雷霆一枪刺出,恰好落在箭矛的中心,将一支拇指粗的箭矛平均等分成数十根竹签,这份精准得如同机械般的掌控力,郑修想了想,暗暗摇头,他自问无法做到这种地步。 郑修隐约明白了为何郑浩然年纪轻轻便在军中有着如此高的威势,受到许多将士敬仰与崇拜。 光是这一手登峰造极的枪术,已经足矣。 “还想走?” 黑夜中,月色下,郑浩然注意到出手拦截暗箭的凤北与郑修二人,惊讶片刻,朝二人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随后抬头望着山顶处,冷喝一声,手腕一抖,长枪没有半点征兆地射向高空,穿越云雾,直射山顶。 “敌袭!” “敌袭!” “敌袭!” 铛铛铛铛! 这接连而至的三箭,说时迟那时快,郑浩然军帐炸开的声响惊动了值守的将士,火光一盏盏点亮,扎营处响起一阵连绵的锣声。 警报响起,沉睡中的郑家军在短短几息间便完成了“熟睡”到“备战”的过渡,提着刀子在扎营处摆出简单的应战军阵,屏息以待。 郑修这一路深知郑家军的训练有素、所有人都宛如郑浩然的手足般,非同寻常地团结。对此并没有半点意外。 凤北偷偷靠近郑修,低声道:“夫君,你是否受伤?” 典型的关心则乱。 郑修摇摇头,他回头观察一二,片刻后恍然道:“他并非瞄准我,他瞄准的是……异人!刺客有某种能力,能在黑暗中辨别异人与普通人的区别!类似于一种侦查雷达!” “侦查雷达?”凤北眉毛一挑。 她又从郑修口中听见了新花样。 “一种奇术。”郑修解释:“起初他将我当成了我……郑将军,或许在他眼中,我比郑将军更亮更显眼。”说着,郑修也有几分哭笑不得,面色古怪:“看来在刺客眼中,我成了黑夜中最亮的那颗星。” 郑修与凤北在低声交流时,老李头扶着虎面头盔提着战刀冲了过来。 “老郑!刺客呢!狗日的老子非得生生刮了他不可!” 郑浩然没有回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若有所思。 “老郑?” 老李头注意到郑浩然神情不对,有点恍惚。 “当心!” 郑修指着高处大喝提醒,山上有一道黑影正高速向下坠。 先入为主的他以为这是一种来自天上的掌法什么的。 噗通! 黑影却在峭壁上磕磕碰碰翻滚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啪滋一声巨响,砸在不远处,摔成肉酱,血肉模糊。 啪! 一滴带着碎肉的血溅到老李头的面甲上。 嗡嗡嗡—— 摔成肉酱的尸体上,一根长枪透胸穿过。 郑浩然眉头一皱,右手一招,长枪一颤,诡异地被吸入郑浩然手中。 “嘶!” 老李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伸手从面甲上抠下那块碎肉。 “全军听令!” 郑浩然的命令传向全军:“整理军备,准备迎敌!” 郑修张大嘴巴,看看郑浩然甩枪的抛点,再抬头目测牙拉索山的高度…… “我爹这他娘的是人肉炮台?” 根据古地图的非正式数据,牙拉索山高约千丈,对方能居高临下射出暗箭勉强还遵从物理定律,郑浩然这一枪…… “你爹果真……神勇。” 凤北用胳膊肘碰了碰郑修,悄悄说道。 郑修自己也有点懵,嘴上却道:“不、不必见外,也是你爹。” 凤北笑了笑。 凤北话音落下,郑修小跑追上郑浩然。 “郑将军!郑将军!” 郑修再一次强忍喊爹的冲动,在郑浩然回头后,郑修用手比划那一枪的动作,眼巴巴地问:“小子仰慕郑将军已久,日后也想成为像郑将军这般顶天立地的人物,敢问郑将军,你那一招,如何练成的?” 郑浩然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状。过了一会,郑浩然认真回答:“呵呵,你也不差。不错,未来可期。不过我那一招,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 “持之以恒?” “我自小练枪练拳,每日扎枪三千,挥拳三千,如此为约束,转眼过了二十年。” 郑浩然朝郑修眨眨眼,再次朝郑修伸出拳头。 郑修仍是心无旁骛地碰了碰。 砰! 郑浩然似乎过足了瘾头,心满意足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渐行渐远,巡察军备。 郑修看着隐隐作痛的拳头,那里红了一片。 凤北的声音轻轻在郑修身旁响起:“你爹莫非认出了你?” 郑修心中微惊,他如今最担心的便是这一点。郑修从踏入这个“古战场”鬼蜮后,一直小心翼翼的。毕竟这是他头一回以本体进行类似于“穿梭时空”的体验,他深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如当年的“白鲤村”那般,对他所在的现实造成巨大的影响。 凤北的话如警钟鸣起,郑修讶然问:“你听见了什么?” “他很高兴。” 凤北侧耳倾听,用一种复杂的口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肯定道:“真的,很高兴。” 郑修想了想,总觉得不可能。 “我觉得,他老人家还没前卫到能相信儿子穿越二十年的光阴回到过去找他的地步。再说……”郑修郑重其事地望着凤北,压低声音:“这里并非真正的过去,事实上,我们谁也不可能真正穿越过去,这里只是以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原理’,重现了过去的‘幻影’。” 凤北追问:“既是幻影,为何你不填补你心中遗憾?” 郑修咬咬牙:“你不明白,不,你既然明白,就别多问了。” 凤北默然,望向天上洁白无瑕的圆月。 虽然刺客偷袭失败,但这也证明了敌人已经在山的另一边布局完毕,全军陷入紧张的备战氛围中,所有人都将小透明般的郑修与凤北二人忽略了。 凤北轻轻握住了郑修的手。 这回凤北没带套,她清楚地感觉到郑修手心被汗沁湿,温度冰凉。 郑修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受着众人簇拥,正在鼓舞士气的父亲的背影,一言不发。 良久,凤北轻叹:“山的那一边,好聒噪。” 郑浩然那番话有点凡,也有点装。更多的却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郑修依稀记得,父亲战死的消息传回皇城不久,娘亲沉默着,将一堆残破的木人锁在柴房中。 那夜,柴房失火,残破的木人毁于一旦。 小时候的郑修以为那是真的失火。 如今郑修明白,是娘亲亲手将父亲留下的遗物烧了。 为什么呢? 穿越者也无法违反人类的生长规律。 儿时关于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连那张脸也只剩在午夜梦回中一层朦胧的轮廓。 从郑浩然口中只言片语,给郑修立起了另一种“娘亲的形象”。 郑修觉得娘亲既然敢翻来覆去地跑到郑府,反反复复被拿下后又反反复复去招惹郑浩然,最后人财两空,成了郑夫人。这般与所谓的黄花闺女截然不同的“奇女子”,不应是听见了郑浩然战死后会投河自尽的傻女人。 人设不符。 郑修胡思乱想着,心头烦躁。 和尚一句“无愧本心”,凤北毅然出手,二人从不同的角度扰乱了郑修的初心。 “白鲤村”后对现实的影响,让郑修后怕,同时也对“过去的鬼蜮”充满了敬畏。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如今他是本体进入鬼蜮,他不确定,自己一旦抹了脖子,是真的死了,还是会一切重置。 从前化身进入鬼蜮时的“死后重置”,就让郑修隐隐察觉到一种违和感。他早已怀疑那并非是一种“重置”,而是鬼蜮时空混乱下,对未来的一种“推演”。郑修的【直觉】特质等级越来越高时,他偶尔能看见一会未来的片段,让郑修更加倾向于这个可能性。 他如今所在的世界,规矩、门径、限制,三个要素,构成了他所接触的“门径奇术”的一切。既然门径奇术有着规矩与限制,甚至是代价,那么,化身进入鬼蜮时,那种毫不讲理能重置时空的“能力”,绝不是那么轻易使出,毫无风险的东西。 若是“推演模拟”,郑修觉得更为合理。 事实上,食人画的经历,那段如真似幻的经历,已经让郑修不止一次地怀疑过“真与假”的问题。鬼蜮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许多时候郑修都难以分清。 所以他才对凤北说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过去的幻影”。可只有郑修心中明白,与其说是对凤北说的,倒不如是郑修对自己所说。 “你在发什么呆?” 凤北在郑修掌心中轻轻捏了几下,惊醒沉思中的郑修。 郑修回过神,勉强笑道:“我在想,郑将军所说的,每日挥拳三千,出枪三千,不正是一种‘规矩’。” 凤北一愣。 “以惊人的毅力持之以恒,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持二十年。即便他不是异人,在烛的仪式没有完成之前,这种自虐般恪守规矩的方式,也终究会让他成为一代名将。” “你意思是……”凤北一时没理解郑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人类其实是一种很顽强的生物,即便没有门径,没有常闇与常世交汇,没有所谓的‘天生异人’,努力与坚持,也会让一部分人脱颖而出,成为普通人眼中的‘异人’。我突然有感而发,在思索异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只是单纯地上天垂怜、让人拥有超凡的能力?我认为并非如此。” “异人的出现,或许有着某种理由。” 这时,橘猫从凤北的肩膀上探出猫头。 原来这会它没藏凤北怀里了,而是趴在凤北的背上,跟个背包似地。 橘猫懒洋洋地伸出了手。 “你肯说?” 郑修看着橘猫问。 橘猫伸出猫爪,嘴角邪魅翘起,喵了两声。 凤北稍作思考:“我猜,它想要炸鱼饼?” 郑修点点头,示意凤北猜对了,他朝猫咪疯狂吐槽:“你提要求也得结合实际不是?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鱼?哪来的面粉?哪来的油?我拿脚给你做炸鱼饼?你爱说不说。” 橘猫一听,表情一僵,整颗猫头泄了气般颓在了凤北的肩头上。 凤北微微一笑,安慰似地摸了摸猫头,抚平橘猫头顶因愤怒而凸起的炸毛:“乖,回去后,我给你做,天天给你做,直到你吃腻为止。” “喵喵?” “当真。” 郑修瞪着眼,看着凤北与猫儿毫无阻碍地对话:“你也懂‘外语’了?” “我哪懂,都是猜的。”凤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眨眨眼:“与它熟悉后,一来二往,大致能‘听’懂一些。” 郑修愕然,旋即心中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酸楚。有种自己在凤北面前,没那么特别的憋屈感。 “喵!” 橘猫似乎被说动了,猫头抬起,两眼发出淡淡的绿光。 橘猫道: “外滩之外,很黑很黑。” “祂们都想寻找净土。” “但太黑了,谁也看不清。” “所以喵,祂们需要‘灯’。” “有了‘灯’,祂们就不闹了喵。” (本章完) 第302章 爹不能乱喊(4800字) 郑修一听气极。 什么灯什么外滩。 人怎么当灯? 尸油成蜡吗? 所以烛每隔百年送三个进去就是为了“点灯”用的? 蜡炬成灰泪始干? 突然惊悚起来了。 橘猫用一句谜语说了一段惊悚故事。 让凤北与郑修听得云里雾中。 事实上二人没有亲眼目睹过常闇的风景,橘猫说什么都无法理解。 郑修知道抽橘猫屁股那是在奖励它,便提着橘猫将它的脸蛋搓圆拉扁。 “搁这说谜语是吧!” “谜语猫是吧!” “灯是吧!” 橘猫嘤嘤呜呜叫个不停,可面对二位掌握了它食物软肋的区区人类又不好下死手,可怜巴巴地被郑修蹂躏了一顿。 “它好像真不知道。”凤北想起了橘猫一时在线一时不在线的古怪,蓦然明白:“它自己对常闇的记忆,也不甚完整。” 橘猫用力点头。 趁着郑修不注意,跳入凤北怀中,从衣襟挤入,寻求慰藉。 凤北安抚着其实没有那么害怕的橘猫,纯纯地撒娇罢了。凤北抚平橘猫额头炸毛,目光再次落在郑修脸上,她读懂了郑修眼中的纠结与迟疑。 “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爹,死在这里?” 郑修烦躁地抓着头发,自言自语:“我能怎么办?全天下都知道郑浩然死在北蛮战场,全天下都知道!这是既定的‘历史’!一旦改变了这件事,这个‘既定的历史’万一真的被我篡改了,世界线再次偏移,整个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不,毁天灭地般的改变!那将是我难以想象的变化!” “再加上这次鬼蜮也有几分诡异,‘百鬼行军’竟是移动的鬼蜮,这与我往常对‘鬼蜮’的理解有着截然相悖的地方。” “我还没来得及祭出化身,直接就被吸进来了。你别忘了,白秋月拼死也要将我送进来,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将我埋在这里,让我去……点灯!” “我极有可能就是烛重新选上的‘人柱’!” “偏偏,你与和尚也跟我一同跑了进来!” “如今这个鬼蜮中,你,我,和尚,再加上我爹,总共有四位异人!” 这也是郑修最为担心的地方,在郑浩然北征的时间里,白鲤村正上演着另一场惨剧。魏辰与“年幼凤北”正遭算计。 如果郑浩然“活着”,在郑浩然的影响下,郑修就不会为了发家而去经商,没有累积财富的郑修,就不会因为“匿税”而入狱,郑修没有“入狱”的机会,就不会机缘巧合在那时候窥见【囚者】门径,没有【囚者】,就不会有白鲤村“郑善”的出现! 魏辰可以不理他,但“白鲤村”若没有郑善的介入,凤北将会被常闇带走! 这一切,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世界仿佛正在和郑修开一个残忍的玩笑。 这就像是一道残酷的选择题。 一旦让郑浩然活着,他的一切将被改变,凤北也会死。至于和尚?如果没有和郑修的相遇,他仍在云流寺中,很有可能会在等等大师的执念下,受到食人画的影响,变成另一个谢云流! 会吗? 不会吗? 随着思考,郑修额头渐渐地沁出豆大的冷汗。 因,果,过去,未来,时间,世界,一个个词汇在郑修脑中碰撞着。没有人能在短时间内捋清其中庞大而交错的关系网,郑修也不可能。 郑修亲眼目睹过,因“白鲤村”事件后他周围的一切所发生的变化,对此更是忌讳莫深。凤北没亲眼见过,她无法想象,更无法理解。 此时,凤北温柔地擦去郑修额头的汗滴,郑修陷入这般纠结中,凤北胸口闷闷地揪着。她忍不住叹息一句:“若是能骗过全天下,那就好了。” 啊咦? “你刚刚说什么?” 郑修忽然瞪大眼睛,直勾勾望着夫人,目光如吃人似地。 凤北神情微怔,下意识地重复一句:“我说若能骗过全天下,那就好了。” “mua~” 郑修按着凤北的脑袋,用力在凤北的嘴唇上啃了一口,神情兴奋。 “说得有道理啊!” “我为何要纠结选谁的问题呢?” “小孩子才做单择题!” “我当然是做多选题!” 哒哒哒哒哒。 在郑修茅塞顿开时,郑浩然身披战甲,骑着战马,红缨银枪斜立身侧,他身后跟着二十位身强力壮的勇士,骑着马走向峡谷。 其余郑家军士兵开始列阵。枪兵、弓兵、盾兵,各司其职,围着战场入口严阵以待。 副将老李头摇曳军旗,无声地指挥着布阵。 凤北伸出食指轻抚唇边,那里还留着郑修的男人味。她笑了笑:“你有想法了?” “有了!但还需要谋划!和尚说得对,既然让我来到这里,我无法眼睁睁看着我爹被坑死!你提醒我了,我爹死不死其实并不重要……啊呸,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只需要让全天下,认为我爹已经死了,那就足够了!” “几成把握?” “……五成!” 郑修说着,戴上战盔,口哨一吹,他的战马欢快撒腿来到身边。郑修从马鞍上取下战刀,配在腰间,上马疾驰,挡在郑浩然面前。 “张三,请求出战!” 郑修抱拳时,浑身甲片一振,发出刺耳却有力的响声。 虎型面甲下,眼部空洞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郑浩然厉声道:“回去!” “张三,恕难从命!” 郑修仍维持着抱拳的姿势,一动不动。 老李头急了,骑马来到一旁:“傻小子,你要违抗军令?” 郑修不卑不亢地说道:“张三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自从入了郑家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丈夫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与其死于严寒饥饿,张三宁可跟随郑将军冲锋杀敌!” 郑修早已从凤北的小纸条上知道了郑浩然“反攻为守”的计划,隐约知道郑浩然带着一票好手入谷是要做什么。下定决心后,郑修更要想办法在自己爹面前刷好感,以便完成自己“漫天过海”的谋划。他必须以“张三”的身份在郑浩然身上刷足好感度,才能让郑浩然在最后关头选择相信他。 更何况,目前他进入鬼蜮后,历史已经发生了一定的改变,国师没有随军而行,军中多了和尚、凤北、郑修三人,郑修担心这微小的改变,会让郑浩然这次入谷带来别的变故。 刹那寰转间思量,郑修觉得自己跟过去,会更有保障,在关键时他可出手相助。 “傻小子!”老李头笑嘻嘻指着身后:“你回头看看,你以为只有你想吗?” 郑修回头一看,郑家军们早已严阵以待,兵器肃杀的寒光照在他们的盔甲上,面甲后两颗眼睛,透着坚毅冷峻的光芒。这是一支无所畏惧的军队。 军旗于风中猎猎飘扬,沉默的千人大军在郑修眼里,此刻厚重得就像是一座铁山。 这让郑修莫名想起了二十年后,徘徊于荒原上,摇动着残破军旗的残魂们。或许二十年后形成了鬼蜮,阴魂不散的正是他们,是悍不畏死的郑氏军魂,将郑修带回了二十年前的今天。 “是都不怕死。”郑修看着郑浩然那锐利的眼神:“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自小仰慕郑浩然将军,郑将军在我心中等同生父,我能喊郑将军爹,他们能吗?” 老李头与郑浩然同时一愣。 不等他们反应,郑修举起长刀,朝郑浩然怒吼:“爹!” 空气突然地安静。 一旁凤北笑了,转身退入黑暗中。 “爹!” “爹!” 郑修一声声地喊着,似乎是要将这二十年间没机会叫的爹,一口气补回来。 “扑哧!” 军中不知谁先崩不住,发出笑声。紧接着全军哄笑,都笑出了眼泪。 老李头张大嘴巴,朝郑修竖起大拇指。这小子脸皮厚连爹都敢乱认了……老李头望向马背上的郑浩然,等郑浩然决定。郑浩然扶正惊歪的面甲,一踩马镫,哼了一声:“若拖后腿,军法处之。” 郑修跟上队伍,包括郑浩然在内,总共二十五位好手,率先骑马进入牙拉索山峡谷。 峡谷出口外。 层层叠叠的山峦在夜里如一群蠢蠢欲动的凶兽。 “王!前方来报,郑家军有一支小队冒险入谷。” 峡谷外十里,上万军队确实早已埋伏此处。中央空旷,一张简陋的兽皮大椅上端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在冰天雪地中,男人不惧严寒,赤裸着上身,身上涂有五颜六色的战纹,那紧致的皮肤油光发亮,在月色照耀下像是浮着一层朦胧魔幻的光彩。 如果郑修在此看见此人,定能一眼认出,这人便是在二十年后,身患重疾,奄奄一息的狼王,年轻时的模样。狼王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随风飘着,远远看去宛如野兽的毛发炸开。 狼王睁开眼睛,蒲扇大的手掌随口抓起身旁一坛烈酒,用牙齿咬碎瓶口,浓郁的酒膻四溢,狼王如猛牛饮水般咕咚咕咚喝了足足一分钟,大叹一声。 “难喝!” 狼王手腕一抖,酒坛在地上摔碎。 “可知来者何人?” “回王的话,天色太黑,看不清楚!我们派出去的射手失去联络,怕是死了!” 狼王笑了笑:“达鲁是我族第一神射手,能杀他的人,必定是大乾猛士中的猛士,除了郑浩然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是郑浩然……来了!哈哈哈哈!拿本王的兵器来!” 狼王大手一挥,没多久,便有几位浑身肌肉虬结的蛮族壮汉,抬着一件沉重的兵器吃力地走来。 兵器是一杆长柄重锤。 狼王起身,单手将长柄重锤举起,随手抡了几下,呼呼风声大作,兵器掀起的狂风将瘦弱的斥候吹得歪歪晃晃,险些被吹倒在地。 “让本王去会一会他!” “大乾第一猛将……” “郑浩然!” …… 峡谷中。 郑浩然与郑修二人,在马背上几乎不分先后,呼吸一滞,望向峡谷的尽头。 刹那间仿佛有电流贯穿了全身,让郑修浑身汗毛竖立,头皮酥麻。 “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片刻后,郑修低下头,默默跟在郑浩然的身边,心中沉吟。 郑浩然快速向随军的其余二十多位好手打了几个手势,所有人默默点头,心中了然。 郑修恍然,原来我爹也喜欢玩暗号这一套。 郑浩然朝郑修招招手,郑修上前,郑浩然沉声道:“我们此行只为诱敌,见势不对,立即退回峡谷。” 郑修点头。 郑浩然借着微光仔细端详郑修的脸,好一会,他朝郑修举起拳头。 碰。 “爹不能乱认。” 郑浩然瞪着郑修,郑修闷着头没说什么。 郑浩然没继续在此事上纠结,一行人于峡谷中行走,大约半时辰,两旁山壁渐渐变得宽敞,临近峡谷出口时,一股可怕的杀意如无形的刀子般刮着郑修与郑浩然的皮肤。 “举盾!列阵!” 郑浩然大喝一声,在马镫上一踩,飞身而起。 一道如巨兽般的身影从天而降,郑修抬头,瞳孔猛地一缩,黑暗中,只见“一只”酷似人的凶兽,两眼赤红,手里的长柄锤如闪电般轰然落下,赫然早就在此处等着郑浩然一行人。 眨眼间,郑浩然与那狂暴的身影如两颗陨石,于半空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长枪与长柄锤撞击处,竟绽放出耀眼的火星。 一瞬间的碰撞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刺眼的火星让郑修眼睛不由自主地眯起。下一秒,在空中硬碰硬的二人兵器同时不堪重负,发出一阵金铁交击的脆响。 咣! 碎了! “是年轻时的……狼王!” 骇人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仍在峡谷中的郑家军听命举起盾牌,碎裂的兵刃残片落在盾牌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样是激起了一片片绚烂的火花。 “盘龙十八斩!” 郑修刀法早已登峰造极,刀光在身旁舞得密不透风,挡下两波残片后,郑修只觉虎口发麻,长刀险些脱手。他再次望向半空,兵器双双碎裂的郑浩然与狼王二人从空中打到了地上,两道残影在谷口以可怕的速度,在几个呼吸间碰撞了数十次,郑修勉强捕捉着二人的身影,原来是狼王与郑浩然各自用一双肉拳轰向对方。郑浩然似乎是占了穿甲胄的优势,只功不守,每一拳都落在狼王的身体上,发出一阵阵“咚咚咚”如同敲鼓般的闷响。 狼王一连受了郑浩然数十拳,气势却没有半点虚弱的迹象,反倒越打越猛,出拳越来越快,在郑浩然的甲胄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拳印。 郑修屏住呼吸,二人那纯粹得如同猛兽厮杀般的碰撞,外人已经无法插手,郑修忽然看向天空,圆月高悬,猛然想起了月之氏族关于“月之庇护”的传说。身形一动,郑修跃起,攀附在山壁上,咬破手指,在山壁上画了一片雨云。 呼! 雨云顷刻间化作真实,云雾四起,飘向夜空,倏尔间在空中形成了薄薄的一层。 月芒被遮,狼王身上朦胧宝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弱了半分,狼王猛然抬头望向高空,一拳将郑浩然逼退后,野蛮对轰的二人总算分开。 郑浩然退回谷口,大笑三声,将身上残破的甲胄随手拆下,丢在脚下,露出如钢铁般完美的上半身。 狼王站在远处,擦去嘴角鲜血,眼中只剩郑浩然一人。 “郑浩然?” 狼王用流利的大乾语问。 郑浩然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拳头,反问:“狼王?” 狼王点点头。 郑浩然也点点头。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一股奇妙的气氛在两人间酝酿着。 呜呜呜呜—— 形状怪异的山峦忽然燃起了一盏盏焰火,由远而近。伴随号角,成千上万的蛮族骑兵向峡谷口发起冲锋。 狼王与郑浩然仍在用一种古怪的目光对视着,郑修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爹!你们别顾着惺惺相惜啊,打还是退!” 狼王麾下骑兵即将形成两面包夹芝士,郑浩然被这一声“爹”喊回了神,他瞪了郑修一眼,却没反驳,大手一挥:“退!” 郑浩然飞身落回惊慌的战马上,拍拍马屁股,战马顿时安静下来。 作为诱饵的先锋军撤回峡谷,身后的喧嚣渐行渐远。 “他们没有追来。” 郑修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已经成了!” 郑浩然赤膊果体,浑身热气蒸腾,大笑着,脸上写着“高兴”俩字。 第303章 天生异将,统御之力! 呼! 呼! 呼! 大雪毫无征兆落下。 夜未央,风声如萧雪似锦。 黝黑的峡谷。 陡峭的山壁。 浓雾弥漫。 郑浩然与狼王短暂的拼杀中,一个照面相互断了各自的兵器,郑浩然脸上不仅没有半点恼怒或愤懑,于峡谷中骑马奔驰,郑浩然全程笑个不停,十分畅快。 轰隆隆隆—— 郑浩然等人退回峡谷不久,身后便传来一阵富有节律的震动——那是蛮子的铁骑,践踏在土地上,向峡谷发起冲锋的声音。 峡谷两旁的山壁止不住的震动,时不时有碎石从上方落下。 “他们想要反攻!” 郑修回头一看,心神微凛。 牙拉索山峡谷不愧在北蛮的俗语中,有着“叹息之墙”的称谓。这“叹息”二字如今对于战争双方而言,不仅能让郑家军叹息,一旦攻守双方逆转,也将让蛮子们叹息。 峡谷石壁陡峭笔直,有许多尖锐的凸起,仅能勉强容五匹马并排通行。如此狭窄的峡谷,不似平原,无法容纳大军大规模地布阵冲锋。 是虎来了,得夹着腿走,是狼群来了,得排着队一个个走;无论多少大军通过牙拉索山,都只能分批入谷。于是,严格意义上来说,牙拉索山才是真正的“北蛮”与“大乾”在正北方向的“地理国界”。 郑修回忆自己穿越峡谷后,抵达巴格那莫山的路程。虽然越深入北蛮腹地,气候越发严酷。但地势却趋于平坦,适合骑兵奔袭。 换言之,一旦让郑浩然率军穿越了牙拉索山,即便只有他一人……足以一骑当千! 这听起来仿佛是一个童话故事,一人之威,岂能硬撼北蛮各族?原本谁也觉得不可能,但郑浩然强行入谷,与狼王交锋一刹,二者双双兵器碎裂,仅此一眸,让狼王见识到了郑浩然的实力,让狼王见识到郑浩然的可怕之处。 至于放郑浩然跨越牙拉索山天堑? 狼王不敢! 郑浩然强吗? 强! 无可厚非,不可置疑。但真论诡谲变态,郑浩然不如灾防局里的【戏子】君不笑;论天生异人术的杀伤力,郑浩然不如凤北;甚至,郑修全力出手、诞魔附体、诡物祭出时,冒着被天打雷劈的风险打一回老爹,貌似……也可以打一打? 郑修如今见多识广,能自如穿行于外滩中,郑浩然在他所遇见过的种种诡事,或奇术师异人中,排不上最顶级那一列。 只不过,抛开时代谈强弱,那就是耍流氓。 如今是二十多年前,在烛的仪式即将完成之前! 世间没有门径奇术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郑浩然已经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可怕实力,他身上种种神奇之处,那不讲理的蛮横铁拳,让郑修无端端地想起了两百年前,同样位于“高处不胜寒”处境的谢洛河。 谢洛河是两百年前武林时代的天之骄子; 二十年前的郑浩然,同样是这个时代的天之骄子。 狼王亲身体会了郑浩然的实力,他,不敢放郑浩然过关! 所以郑浩然才敢制定反攻为守的策略,他笃定狼王不敢放他入关,不敢再一步让郑浩然深入腹地,他不敢,他不敢,他不敢! 郑浩然能够以区区一千人不到的军队,借着地利,将狼王以及他的一万大军,拖在这处! 如此…… “苦我一军,将为大乾争得渺茫胜机!” “全军听令!” “弓兵列阵!” “弯弓!” “屏息!” “齐射!” 咻!咻!咻! 郑浩然与狼王交锋后,带着郑修等人退出峡谷,狼王挥军试探性追来,身后铁骑轰隆,郑浩然刚出峡谷便开始指挥郑家军变阵。 弓兵出列,数百人齐射。 “再射!” 又一阵箭矢如雨,精准无误地射向峡谷。 “呜呜呜——” 峡谷中响起沉闷的战号,咚咚咚,鼓声不断。 峡谷中冲锋的骑兵如麦子般倒下一小撮,随着战号与战鼓的激昂响起,谷中蛮子骑兵手腕一抖,在他们手腕上出现了一片折叠的扇叶,金属扇叶噌一声打开,转眼成了一面弧形小盾。 郑修眯着眼看着这一幕,心中一惊。这奇特的扇形变形小盾,他曾在两百年前的西域大军中惊鸿一瞥,有幸一见。不料在距离现实二十年前的北蛮古战场上,再次出现了这种奇特的兵器。 转念一想,西域三十六国与北蛮,背后都有着烛的影子。是烛在背后策划了每一百年的仪式,至此已有千年。似乎这么一想,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了。 叮叮叮叮! 第二波箭雨被扇形小盾轻松挡下,铁蹄声愈发接近峡谷出口。 “狼王麾下北蛮大军的人数是郑家军的十倍以上,一旦让第一批骑兵突破峡谷,在平坦的地势上,他们的黑风马坐骑性能远超大乾的战马,骑兵战上,大乾军将会被打得溃不成军!”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手时。 郑浩然赤膊骑在战马上,面目狰狞,笑得灿烂。 “兄弟们!要拼了!” “弃弓!” “举盾!” “盾枪列阵!” “都给老子往死里挡!” 铛铛铛铛! 战弓随着郑浩然的发号施令,整齐被抛在地上。 千人郑家军快速变阵,一阵眼花缭乱,却有条不紊,在郑修惊讶的目光中完成了。 整个过程,就只剩郑修与和尚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军阵为何,显得格外突兀。 只是奇怪的是,所有人脸上覆着冷冰冰的面甲,露出的两颗眼睛里除了即将有蛮子骑兵突破的峡谷口之外,再无外物。 他们仿佛看不见郑修, 看不见和尚, 看不见圆月, 看不见大雪, 他们的耳边,只剩下郑浩然的指挥,他们的手中只有枪与盾,他们的眼里,只有那处狭窄的峡谷口! 他们专注得浑然一体,无论是受了伤的,或是承受着冻疮之苦的,此刻在郑浩然的号令之下,像是成了一尊凛凛生威的战争器械,令人望而生畏,遍体生寒。 咚咚咚! 郑修胸口一闷,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推了自己一下,他不禁后退数步。 肩膀一沉,与和尚撞到了一块。 “你也?” “你也?” 二人对视一眼,惊讶莫名。他们同时被一股奇异而无形的推力“弹”出列阵。 郑家军……不,连老李头、郑浩然此刻,仿佛都将郑修与和尚两只“小透明”给遗忘了。快速的变阵后,身披重甲的郑家军,迈着沉重的步伐,扛着大盾,层层列阵,抵在峡谷口。 在盾兵身后,是手持长枪的枪兵,他们紧随其后,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寒芒一点。 轰隆隆! 黑风马的铁蹄声近在耳侧,呼!峡谷口猛然吹出一阵腥风——那是黑风马那恶臭的口气。黑风马喂养的方式特别,不吃粮草,生啖牛羊血肉,呼啸之间,杀气腾腾,腥臭熏天。 这才是蛮子培育了数百年的超级战马。 来了! 黑风马在狭窄的谷中冲锋,它们那可怕的速度竟引起了谷口谷外风向的变化。一抽一吸间,一个个肉眼可见的裹挟着雪花的漩涡,宛如龙卷,在峡谷中肆虐。 即便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在这一阵漩涡龙卷中,也无法稳住身形,光是它们的冲锋,便能让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郑家军的盾兵,同时重心一沉,岿然不动。 “喝!” 终于,骑兵轰然而至,如一条黑色怒龙,又似一颗黑铁炮弹,悍不畏死地与盾牌冲撞。 黑风马身上披着马甲,寻常盾兵碰见了黑风马集体冲锋,在那可怕的冲击力下,也将被冲得人仰马翻。善战的蛮族配上无敌的战马,这便是狼王入侵大乾的底气与实力。 在两者接触前,郑修本想出手。 可此刻,当他被无形的力量“弹开”,并亲眼目睹浑然一体形成军阵的郑家军后,他缓缓地放下右手,瞪着眼睛,屏住呼吸,安静地注视着眼前即将上演的……“历史”! 他有一种没有任何凭据的“直觉”。 郑浩然,他不会输! 他不会输! 此刻的郑浩然,骑在战马上,给了郑修一种绝对不可能输的感觉。 轰! 巨大的响声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卷起细雪,吹向和尚与郑修二人。 郑修与和尚压低身体,伸手挡在脸前。 郑修面无表情挥挥手,沉下一片风雪,看清眼前,更是惊讶。郑家军的盾兵们,在黑风马那宛若巨锤的冲锋之势下,竟没有后退半步,所有人的膝盖都被压弯,发出咔咔磨牙般的声响,盾牌深深地向后压,抵住了他们的颌面,抵住了他们的胸口,他们整个人被压成了一张倒扣的弯弓。偏偏,没有人后退哪怕一步!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郑家军这边没有后退,蛮子骑兵那边的冲锋之势无法停下,前方受阻,紧随其后的第二排、第三排骑兵始料未及,狠狠地撞向了第一排骑兵的马腚。 “嘶——” 在挤压的剧痛中,黑风马们齐齐发出凄厉的惨叫。 “噗!” 第一排的黑风马受到挤压,腹中发出“噗”的一声怪响,紧接着马口中喷出了内脏碎块,鲜血喷出,眨眼被冻成了大小不等的冰渣子。 第二排黑风马撞在第一排黑风马上,去势不减,头朝下,脚朝下,高高翻起,向前方倒去。 嘶! “瓦达!” “呜呜!” 郑修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眼前的惨烈,思绪转了片刻,他只想得了四个字——人仰马翻。 真真正正的人仰马翻! “哈哈哈!突击!” 郑浩然声若怒雷,随着他大手一招,地面一柄断裂的长刀被他吸引,汲向掌心,随之军令下达,郑家军后排长枪同时突刺! 咻! 看似平平无奇的枪兵齐刺,顷刻间他们手中的长枪仿佛延伸了数倍,刺出刹那,谷中混乱的风雪乱流,被无形的枪风扎出一个个宛若真空般的空洞。 嗤!嗤!嗤! 人、马、风、雪,皆被贯穿,一个个骇人的血洞,将蛮子骑兵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人仰马翻的骑兵,同时扎了个透! “再刺!” “再刺!” “丙字营后退!” “拾弓!” “弯弓!” “屏息!” “齐射!” “枪兵列阵!” “齐刺!” “甲字营盾兵后退!” “乙字营盾兵列阵!” “……” 这一场防守反击战渐渐地变得没有悬念。 郑修与和尚全程安静地注视着,静默无言。 郑浩然全程没有出手,负责指挥。但他的兵,在这一夜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神勇无敌,拧成了一股钢筋般,无人受伤,无人丧命。 和尚双手合十:“小僧懂了,这就是郑将军的奇术。” 郑修回头,面色古怪:“团结就是力量?” 和尚面色微微一变,唰,他一抖长袖,将两手藏在袖中,面上流露出奇怪的笑容:“小僧……这就不知了。” 凤北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后。 她仍是一袭斥候装扮。 黑布蒙面,马尾束起,长发遮住右脸,浑身包裹在夜行衣中,两手带套。 “你们也……?” 凤北怀里抱着橘猫,脑袋微微偏着,问出一句。 她想确认一件事。 郑修与和尚同时点头。 “我也,被推开了。” 不等郑修反问,凤北已然答曰。 “夫君,伱认为呢?” 郑修苦笑:“我怀疑这和我们的身份有关,我们三人凭空出现,本就不是郑浩然的兵。历史的残影也是‘历史’,真实历史的一部分。说到底,我们就是‘外来者’。” “帮我开开眼。” 郑修从凤北的怀里抢过橘猫,他想起了在鲁镇中,橘猫那一爪子的效果。 橘猫扁扁嘴,拍拍肚皮。 “小僧这里有馒头。” 和尚眼尖,腆着脸将一块冻得绑儿硬的馒头塞进橘猫嘴里。 咔! 橘猫的牙齿崩了一个缺。 橘猫怒了,将和尚一爪子拍到远处。 和尚骨碌碌如球儿滚远后,郑修眉毛一挑:“和尚好心,且倔强,你若不愿,他会一直喂,一直喂,一直喂,一直喂。” 郑修摊手:“他是伙头兵,冻硬的馒头多得很呢。” 橘猫咬着硬馒头,瞪大喵眼,竖瞳吓圆了,发出“猫呜”尖锐的声音。橘猫最后“呸”吐出馒头,不情不愿地伸出爪子,在郑修的眼皮上拍了两下。 橘猫出手,郑修眼前豁然开朗,看清无数。 视野变幻,清晰无比。 郑修转头,望向仍在奋战的郑家军。 郑家军仍在郑浩然的指挥下,灵活变动着阵形。 所有人的身上都裹着一层血色的光芒,血色的光芒将每个人包裹成一个整体,在郑修眼中,这一支军队就像是一颗血色的太阳,熠熠夺目。 血色的光芒汇聚,似铠甲,又似水潭,所有人的头顶都延伸出一道血色的光线,在空中歪歪曲曲,最终汇聚入郑浩然的身上。 渐渐地,郑修看得更加清晰,那血色的光线竟如血管般,里面有微光在流淌着。 郑浩然借着“血管”向所有人输送着“血流”,“血流”让士兵们浑然一体,爆发出惊人的战力,最后所有的“血流”,又重新回输入郑浩然体内。 “天生异人……” “天生的名将……” 被猫抓后,郑修惊于眼前异象,渐渐看得入迷。血管的流动,宛若藏着天地至理,明明处处透着诡异,却给了郑修一种“本该如此”、“行云流水”的观感。 就好像是,郑浩然与他的兵,本就是一个整体,天生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三位旁观者亲眼见证了这一场防守战的胜利。随着蛮子残兵哭爹喊娘地撤退,岿然不动的郑家军人们,血色的光芒从他们身上褪去,他们如被抽空了般,接二连三软倒在地。 老李头一咬牙,长刀插入雪地中,身体摇晃,勉强稳住,却头晕目眩,眼前斑斓,白茫茫的雪幻化出五彩的幻景。 郑浩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拳,在马背上沉默着一动不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身下的马格外安静,似乎与郑浩然心意相通,不似禽兽。 看着这一切。 由开战到终结。 郑修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天地人三道。 三尊九流。 郑修将自己研究出的门径图,与郑浩然一一比对。 “这就是‘将军’的天生异人术……” 郑修摸着下巴,语气一顿,想着想着,脑中浮现出一个词,脱口而出:“统御?” (本章完) 第304章 被摊牌(4500字) 统御。 说得通俗一些,郑浩然作为【将军】,能大幅提升他的士兵的攻击、防御、速度,并能集中所有人的攻击,扩大攻击范围。 一排盾兵岿然不动,挡下黑风马群的冲锋,这就是防御大幅提升的表现。 枪兵们的“齐刺”,仿佛表面包裹着一层能量衣,枪击隔空突刺能凭空贯穿三四排骑兵,这就是“攻击范围”扩大的表现。 将军与士兵融为一体,达成了真正的“统御”。 激战过后,郑浩然仍在雪地中龙精虎猛,他的兵却累得瘫软在地,除了老李头之外,大多数人都忍不住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动弹不得。 郑浩然回头瞪着郑修等人。 郑修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他们三人没有加入郑浩然,不会被察觉到什么了吧。 不料郑浩然没好气地朝郑修用力招手:“愣着干啥,快过来帮忙!” 郑浩然说着便在雪地上挖坑,并丢了两把刀给三人。 凤北、郑修、和尚三人接过战刀,面面相觑,露出了同样懵逼的神情。 “快帮忙,挖个坑!” 郑浩然见三人杵着不动,虎躯一震,厉声喝道。 来自二十年后的三人噤声,乖乖地开始干活。 走到角落,凤北与和尚不约而同小声嘀咕。 “你爹真凶。” “大哥你爹好凶。” “喵!” 郑修:“……” “爹,” 郑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这一回有着前面的铺垫,他也不装了,眼巴巴地揪着郑浩然就喊爹。 “你就不怕他们杀一个回马枪?” 郑浩然手中的战刀用以挖坑,削铁如泥,何况是区区岩石,石块翻飞,不消片刻他身下挖出了一个深坑。 雪渐消停,郑浩然赤着上身,皮肤滚烫,冒着热气。 他战刀插于地面,两手按在刀柄上,稍作歇息。闻言,郑浩然瞥了郑修一眼,摇头苦笑:“你这小子,我才大你几岁,成天爹爹爹地喊……若让春桃听见了,非得……咳咳,也罢,随你了。” 郑浩然差点露出妻管严的一面,面色一板,重振父威,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天空,神秘兮兮笑道:“天亮了。” “此刻他们吃了败仗,狼王那家伙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鲁莽,即便占着人数上的上风,也不可能在颓势之势,贸然进攻。” “一旦再吃了败仗,攻不下我们,将会让他们蛮族骑兵,雪上加霜,军心再一次受挫。” 郑浩然似乎察觉到狼王受到“月之庇护”这件事。 异人总会在奇奇怪怪的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触觉。 类似于凤北的视觉,谢洛河的听觉,和尚的感觉,自己的直觉。 郑修推测,郑浩然则是用“碰拳读心术”,猜出了这件事。 郑浩然没有质问他们三人为何没有加入军阵。 他不问,郑修反觉不安,担心郑浩然看出了什么。 只是,如果向郑浩然全盘托出,他会相信自己是他二十年后孤苦伶仃活成了首富模样的儿子么? 他会责怪自己么? 自己活成了他所希望的样子吗? 他会为如今的自己而感觉到骄傲吗? 自己真的能顺利“瞒天过海”,让郑浩然假死,成功骗过“历史”吗? 郑修呆呆地看着郑浩然紧皱眉头,因自己随口一问而陷入沉思的模样,大脑一片空白。 在父亲面前,郑修不再是首富,不再是灾防局的局长,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王爷。他只是在父亲丰满的羽翼下受到庇佑的孩子,仅此而已。 嗯,他还是个孩子。 沉思一会,郑浩然咧嘴一笑,目光炯炯:“若我是他,定会暂时休战,至少三天。” 郑修皱眉:“你如此肯定?” 郑浩然握紧拳头,于郑修面前平平举着:“真正的男子汉,会将心里话憋着,藏着,但最终都会落在拳头里。碰了一会,大约知道狼王是何等人物了。” “真那么神?” 郑修至今觉得老爹的碰拳读心术,有点邪乎。 “试试?” 郑浩然笑嘻嘻地晃了晃拳头。 郑修又碰了一下:“你碰出什么了?” “切,”郑浩然面露不屑,撇撇嘴:“你的拳头里没点东西,轻飘飘的。” 郑修额头青筋一鼓,默默挽起袖子。 凤北在一旁忍着笑,心道这家伙怎么一站在自己老爹面前便狂冒孩子气,走到郑修身边,凤北轻轻按住郑修的拳头,朝郑浩然拱手淡然询问:“郑将军,坑已经挖好了。我们接下来,是要将敌方的兵器铺于坑底,作成陷阱么?” “陷阱?”郑浩然两眼发直,挠挠头盔:“我啥时候让你们做陷阱了?”说着,郑浩然指着谷口蛮子们的尸体:“将他们埋了。” 郑浩然此话一出,凤北,和尚,郑修三人皆面露惊愕。 和尚歪歪嘴,左眼皮抖了抖,望向凤北。 凤北抿嘴,两眼眨了眨,望回郑修。 郑修点点头。 凤北身形一动,飘入谷中。她本想帮忙,可她的手刚接触尸体,那具尸体肉眼可见地浮现出刀割般的裂痕,再过一会,死无全尸,她不敢再碰。 凤北求助般地回头看着郑修,郑修轻叹:“我来吧。” 郑浩然并不知道富有默契的三人在他眼皮底下完成了一回无声的交流。 日出东方。 天光大亮。 山壁表面结了一层薄冰,阳光在山壁上折射出七色光晕。 凤北无法出手,三个男人合力将谷中数百具尸体安葬完毕,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为何你要安葬他们?” 办完事后,郑修想不通郑浩然这么做的理由。 “为何?”郑浩然摇摇头,擦去额头汗水,披上衣服,淡然道:“没有为何,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明明是敌人。” “活着的他们,才是敌人。” 郑浩然笑着回答。 “那之前呢?你怎么没埋呢?” “啧,之前不是没来得及么?”郑浩然大大咧咧地说着。郑修此刻终于明白,郑浩然做这件事,无关“对错”或“应不应该”,更和“怜悯”与“尊重”没有任何关系。 郑修努力地去了解郑浩然埋葬敌人尸体时的心思,三言两语间,郑修隐约察觉到,郑浩然或许是觉得,当这数百位蛮子被死于战场后,就彻底斩了两军之间的仇怨与因果,他路过,闲着蛋疼,顺手埋了,也能锻炼身体,仅此而已。 “怪人。” 郑修越接触郑浩然,便越发觉得他是一个怪人。 或许这就是“异人”。 每一位“异人”身上总有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地方。 凤北是,和尚是,当年的谢洛河是,郑浩然也是。 “异人当中,只有我最正常了。” 郑修默默地给自己点了一个赞。 接下来三天。 果然如郑浩然所说,北蛮一方没有任何动作。 作为斥候的凤北外出查探,传回消息:北蛮万人大军扎营十里,于峡谷外死里严防死守,近乎铁桶。 凤北不止一次在郑修面前流露出,她杀入敌阵,屠尽北蛮大军的想法,被郑修阻止了。 郑修严肃警告凤北: “你忘了两百年前,大漠极西,日蝉谷一事?” 加上郑浩然,如今四位异人齐聚一堂,郑修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若白秋月临死前说的话是真,郑浩然当年真的以“人柱”的身份被常闇带走,那么必然有一次战役,将成为关键的节点,双方死伤惨重,大量的人魂同时汇聚而成的“向”,将冲破常闇与常世的壁垒,带走郑浩然。 休憩三日,郑家军总算恢复了元气。 郑浩然的“统御术”并非没有任何代价,所有受到郑浩然的“统御”而实力大增的士兵们,在那一夜后,浑身酸痛,疲乏无力,足足一天一夜才缓过劲来。 老李头恢复精气神后不久,郑修偷偷找到老李头,要了一沓纸。 这纸原本并非用作画画,而是擦屁股用的。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郑修也无法讲究太多。 花了一天功夫,郑修将郑家军每一个人,身披铠甲的身姿,一笔一画地画在草纸上,留下最后点睛一笔。他又偷偷溜进郑浩然的军帐中,仔细比对郑浩然的铠甲款式,画了几副。 “画师门径,走得深了,确实能化腐朽为神奇。” 郑修怀中踹了厚厚一沓准备好的“作品”,等到第四天。 第四天一早,远处再次飞来渡鸦。 凤北,和尚,郑修三人都患有“看见渡鸦就想灭”的心理顽疾,蠢蠢欲动,杀气腾腾:凤北脱去手套,和尚摸着光头,郑修在雪地上画着十八般兵器。三人好不容易忍住灭掉那只渡鸦的冲动,郑浩然已经取下绑于渡鸦双足的信管,读取密信内容。 让郑修有几分意外的是,在打野餐时,郑修偷偷摸摸地靠近郑浩然想套出密信内容,刚开口,郑浩然仿佛看穿了郑修的心思,主动将密信所言说出。 “如今外面形势胶着,狼王借这三天休憩,传信指挥,北蛮军士气重振,不太乐观。” “果然,要打胜仗,关键就在狼王此人身上。”郑浩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郑修:“北蛮骑兵虽骁勇善战,体格远胜大乾人,但他们心不齐,有狼王镇压,方可成军。就像狼群……失去了头狼的狼群,如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 “老李!” 郑浩然叫来副将:“我军粮食,还能坚持几天?” 老李想了想,回道:“回将军,若要吃饱,还能管三天。若省着点,吃十天八天不成问题。” “好!今夜警惕他们夜袭,若今夜平安无事,明日清晨,选百位好手,随我突袭!对了,让那新来的伙头兵,煮顿肥的,别饿着兄弟们。” 郑浩然没纠结太久,淡定地下达了明早突袭的军令。 挥手遣退副将老李后,篝火旁只剩父子二人。 “听说你偷偷摸摸画了咱们军中的画像?” 郑浩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郑修本想否认,可一看郑浩然那笃定的目光,只能乖乖将自己画好的一沓草纸取出。 “啧,”看了一眼,郑浩然兴致缺缺,丢回郑修手中,道:“好男儿当志在四方,舞刀弄枪,保家卫国。无病呻吟,舞诗作画,附庸风雅,哼,少了点意思。” 郑修低头沉默不语,添了一把火,没敢反驳。 如今在大乾王朝中,郑修贵为赤王,哄着捧着都来不及,谁敢说赤王半句不是。偏偏此刻郑浩然一副老爹教训儿子的姿态,郑修不敢反驳的同时,心中不仅没有反感,反倒生出一丝暖意。 “看来,许多年后,天下太平啊。” 郑浩然莫名地发出感慨。 郑修正添着半湿半干的柴,火堆因不完全燃烧冒出浓浓的黑烟。郑浩然冷不丁说出这一句时,郑修添柴的动作瞬间停住,浑身僵硬。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只看见郑浩然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 呼~ 一阵冷风刮来,吹得火星四溅。火星落在郑修手背,烫红了了一块,才惊得郑修缩回了手。 “看来真是如此。”郑浩然此刻竟异常地平静,纳闷地摸着下巴:“我儿子原来真的挺像我的。” “啊????” 郑修,目瞪口呆。 等会,老爹。 没有一点点防备没有一点点犹豫地我就这样出现,老爹你也太平静了吧? 未来的儿子回到二十年前,原来是那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吗? 郑修嘴巴张了张,他原本还纠结该用什么方式向老爹摊牌,不料老爹竟主动点破了此事,还……接受了。 锅中烙饼发出滋滋的声响,郑浩然用棍子挑起一块,吹了两口,小心翼翼地叠起,放入郑修碗中。 “你回来,有别的事吧。” 郑浩然看着懵逼的郑修,咧嘴一笑:“吃啊,别傻愣着,吃饱了才能在战场上活得更久。” 咔嚓,郑修用力咬了一口。 “焦了。” 郑修不满道。 “哎,练得少。你娘起初厨艺也不成,进了厨房两年,嘿,你别说,还有模有样了。” 郑浩然摸摸后脑勺,低下头。 父子二人沉默着,没说话,直到郑修吃完一张烙饼,他起身走入雪地中:“我去练一会拳。” 郑浩然的身影在雪地中腾挪走动,引得郑家军们喝彩连连。 这奇怪的发展又整得郑修懵上加懵,这是正常人与来自未来的儿子见面的正常反应吗? 这,不正常吧!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郑修无语,额生黑线,眼睁睁地看着老爹练拳从日出练到日落。 傍晚。 酣畅淋漓的郑浩然将郑修与和尚叫到军帐中。 和尚仍不知郑修已经暴露了,正儿八经地装作普通的小兵模样,掀开帘子,拱手行礼,咳咳两声,问有何吩咐。 郑浩然摆摆手,示意:“坐啊,此处并非战场,无需拘谨。” 和尚没坐,朝郑修使眼色: “大哥,你咋一声不吭呢?” 过了一会,一身劲装的凤北蒙着面入内,清冷如故,口吻淡然:“请问将军有何吩咐?” “喏,来了。”郑浩然朝凤北招手:“坐,让我瞅瞅,我未来儿媳妇长啥样儿。” 凤北与和尚闻言,瞳孔地震。 片刻后。 和尚与凤北二人,在软垫上如孩子般背脊挺直,正襟危坐,一动也不敢动。 “额,”郑修见气氛古怪,主动开口解释:“我爹发现了。我正式介绍一下,郑浩然,我爹。凤北,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来,喊爹。” 凤北俏脸微红,用蚊蚋般的声音低着头说道:“爹。” 和尚娇羞道:“爹!” 唰! 所有人目光落在和尚那颗油光发亮的脑门上。 郑浩然一点点抬起头,木然地望着郑修。 郑修解释:“花花,别名如尘,生死之交,情同手足!” 郑浩然闻言松了一口大气,大笑不已:“喊爹也行,哈哈哈!” 笑着笑着郑浩然眼角笑出了泪花。 (本章完) 第305章 反摊牌、计划、瞒天。 是夜。 椭圆的月像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妇女,懒洋洋地卧在天上,不情不愿地散发着冷冰冰的色泽。 羽毛般飘零的细雪像是荒原上亘古不变的景致,像天上藏着一位不懂风雅的画师,孜孜不倦地为天地增着一笔又一笔银色的苍凉,直至染平人间狼藉,只余茫茫叹息。 远处,万籁俱寂,黑的天,白的雪,银的月,泾渭分明。 峡谷前,副将老李安排人手,时不时在谷口蹭蹭,监听蛮子动静。同时,他遵从郑浩然吩咐,让兄弟们吃顿饱的,迎接明日的硬仗。 临时搭起的军营里,一口口锅架起,雪水煮开,冻肉化熟,撒点胡椒八角,添点桂圆枣沫,飘两片香叶,肉香四溢,军营中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郑浩然所在的军营中,郑将军那爽朗的笑声肆无忌惮地传出,引得正在大朵快颐的士兵们纷纷侧目,暗道郑将军今夜士气高昂,定是对明日的硬仗胸有成足,不由对明日多了几分信心——这些都是郑浩然的统御力所带来的,他们对郑浩然有着盲目的崇拜,这一支队伍只要有郑浩然在,就不会输。 郑将军说过,他会带领全军,衣锦还乡,凯旋而归。 老李几回从郑将军的军帐前路过。 偷偷摸摸地想听些什么。 但听不清。 老李只知道一件事。 郑将军已经好久没笑得这般开怀与畅快。 “那小子果真是郑将军的亲戚!” 老李头心中犯嘀咕。 人和人怎可能长得那般相似呢。 老李懂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郑将军的爹当年定是风流倜傥,留下了种种孽债。 这不,来找郑将军还债认亲咯。 老李头自行脑补郑家中,荡气回肠的种种故事,摇头晃脑走开了。 良久,只剩一声长叹:“造孽啊。” …… “啥玩意?你这孽子竟跑去从商了?混账!啥?你成首富了?最富那种?有多富?” “哼!首富又如何!无权无势,遇见真想动你的人,一纸官文,足以让你的一切变得一文不值!啊?你当王爷了?” “什么王爷?” “异姓王爷?” “我……去!” “二十年后大乾中唯一的一位异姓王?” “哈哈哈!好!好!好!” “不愧是我儿子!” “好啊!好啊!我真想看看文武百官面对你时的神情!” “我郑家的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郑家世代从军,传统优良。郑浩然起初听见郑修好端端的将军不去当,偏去从商,还有点不屑,想抽郑修这不孝子一顿。 可当郑修娓娓道来,将他白手起家的故事说出,并一步步登上赤王之位时。 郑浩然释然了,握紧的拳头松开,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叫好声。 属实真香了。 哄堂大孝。 凤北与和尚喊了爹的二人在郑修叙说自己的故事时,全程一言不发、正襟危坐,不敢乱说话与乱动。可他们时不时向郑修瞥去担忧的目光,他们三人误闯鬼蜮,一路行事小心翼翼,如今郑修竟大胆地将“未来之事”告知郑浩然,莫非就不怕生出什么无法揣测的变故么。 长袖下,凤北与和尚二人攥紧的掌心中沁出汗水,生怕历史与未来交错瞬间,将他们抹去了。 可当凤北看清郑修脸上那宛若孩子般纯净无暇的笑容,与耳根发红的兴奋时,顷刻间凤北明白了郑修的想法。 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赤王,全天下的吹捧与恭谨,不如亲爹的一句赞叹。 郑修只想亲口告诉郑浩然,二十年后的他,活得很好。 郑浩然开怀大笑。 笑着笑着,郑浩然站起身,魁梧的身姿站在郑修面前,如一座巨塔。 他摸着郑修的脑袋,欣慰道:“原来,我死了。” 郑浩然话语中,没有半分惋惜、或面临死亡的恐惧与不安。他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就像是在从容地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事实,并非他的“死”。 郑修正想说什么,郑浩然摆摆手:“我答应了兄弟们,要带他们活着回去。可我绝不苟活,兄弟们也不可能弃我而去……我们定是战死这里,全军覆没。呵呵,到头来,我仍是没能让他们衣锦还乡。” 郑浩然连接受自己的“死亡”也如此洒脱,他朝郑修举起拳头。 “这些年,苦了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瞬间让郑修猛然鼻子一酸,抬起头与郑浩然碰了一拳。 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等了许多年,回眸百次,在郑浩然的墓碑前祭拜千回,就是为了这一天,站在郑浩然面前,昂首挺胸,骄傲地说出自己打拼出的成就,等待父亲说出这一句。 不是赞叹,不是表扬,不是夸赞,不是恭维。这些他听得太多太多。 是一句“苦了你了”。 旁人只会看见郑修如今的风光,看见郑修的光鲜亮丽,看见郑修如今地位超然,看见郑修的奇术无双。唯有父亲,能从儿子那充满自豪的吹嘘中,读懂了其中的苦楚。 砰。 这一拳碰起来轻飘飘的,看似没有半点重量。可这一拳间,却是一位自幼父母双亡的孤儿,回到二十年前,向父亲撒娇,道尽这些年的辛酸,与二十多年来模糊不清积少成多的思念。 “不!” 接下来才是郑修真正的意图。 “爹,你错了!” 郑修揉揉眼角,收拾心情,沉声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我们从二十年后‘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完成一件事!” “为了让二十年后你的‘假死’,真正成为一件‘事实’!” “二十多年后,全天下都以为你死了,可谁也没想到,你隐姓埋名,一直活着。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才明白一切!” “机缘巧合穿梭时空,回到此处,就是为了让你……‘假死’!”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回来纯纯地为了探亲吧?” “当然也是为了让你见一见我媳妇儿。” “可我们回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完成这件事。” “如果我们不回来,你的‘假死’无法实现,二十多年后你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凤北与和尚闻言,立即低下了头。 默不作声。 他们在郑修开口瞬间,便心有灵犀般明白了郑修的打算。 怪不得郑修大胆地将未来的事情告诉郑浩然。 原来是为了此事埋下伏笔。 仔细一想,全天下的确都认为郑浩然死了。 连他亲儿子都这般认为。 如果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确实能影响到未来的现实,那么如果郑修要救郑浩然,最关键的就是要让郑浩然确实“死”了,却仍又“活着”。 这是一个悖论。 可郑修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个悖论实现。 郑修仔细想过了,要完成这件事本身,绝不可能绕过郑浩然。既然郑浩然发现了自己是他儿子这件事,他便顺水推手,被摊牌的同时继续摊牌,将一切“如实”告知。 只要郑浩然主动配合,那么“郑浩然假死”一事,郑修有七成把握能成! 真穿越回过去,谁不想救自己亲爹呢。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他既要促成“郑浩然死去”这个事实,又要瞒天过海,让郑浩然偷偷活下来。 这样既不会影响他所知道的历史,也能在回到现实后,让郑浩然在既定的时间点出现,“假死重生”。 计划没问题。 理论也没问题。 郑修经历过,有经验。 就看如何去创造机会了。 “爹,这事你得听我的,这事的细节我没法告诉你太多,恐怕生变。但到了关键时候,你必须得听我的。” 郑修揽着郑浩然的肩膀,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从背面看,这哪里像一对父子,分明像一双正在密谋大事的兄弟俩。 凤北见状哭笑不得。 “真能成?” 郑浩然眯着眼,面露怀疑。 “你儿子是王爷!王爷的手段岂是你能想象的?” 郑修笃定道。 “好叭。” 郑浩然点点头,摸着下巴答应了。 “爹,” “嗯?” “你也不想,以后你孙子们对着一面冷冰冰的衣冠冢喊爷爷的吧?” “滚!孽子!口出狂言!” 郑浩然笑骂着将郑修拍开。 临别前。 郑修正准备出军帐,忽然想起一件事。 话都说开了,顺便打听一些郑修在二十年后无法查及的情报。 “爹,你可认识王苍云?” “御前带刀侍卫统领,王苍云?你认识他?” 没想到郑浩然真的认识。 简单一问,郑修才了解到,御前带刀侍卫统领是什么样的职位。皇帝多疑,跟在皇帝身边的人都必须卸下兵器甲胄,方可面圣。这时候皇帝的安全咋办?这才有了“御前带刀侍卫”一职,御前带刀侍卫都是皇帝亲信中的亲信,家世、出身、人品、三代、九族、武技,经过严格的筛选。 说到最后,郑浩然认真给出评价:“刀法至臻,我不如他。” 嘶!没想到郑浩然给王苍云给出这么一个评价,怪不得当年王苍云带着魏辰逃离皇城,是有真本事。堪称以凡人之躯,比肩异人了。 当郑浩然得知郑修竟机缘巧合从王苍云身上习得他的成名绝技“盘龙十八斩”时,来了瘾头,非要和郑修练一练。 父子二人走到空地上,各执长刀。很快引来士兵们的围观。 这本就不是生死相搏,父子二人纯练练手,郑修没有用任何天生异人术,简单地挥刀,有几分讨教的意味,从第一招使到第十八招。 “精妙!” 郑浩然双目异彩连连,他不善长刀,但正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再加上郑修故意放慢了速度与章法,出刀有条不紊,一套打完,郑浩然抵挡拼刀间,刀法一转,刀光一分为二,分取上下。 郑修一愣,手忙脚乱叮叮挡下,这竟是“双龙取水”。 “再来!” 郑浩然刀法起初还有几分生涩,紧接着越来越快,越发顺滑。眨眼间,郑浩然一口气将盘龙十八斩连续使出。 “好!” “郑将军威武!” “好!” 看懂的人一脸惊愕与沉思,看不懂的喝彩不止,掌声热烈。 “离谱!” 郑修心道离谱,当年他在白鲤村,可是死了多少回才偷学学成了【盘龙十八斩】,还是初段。而郑浩然只看了一遍,竟耍得有模有样,隐隐到了“登堂入室”的等级。 不愧是我爹啊,郑修心中感慨,口中大喝:“当心了!接下来是我推演自创的第十九刀!” 说罢,前面还有点玩耍味道的郑修,顷刻间面容一肃,束发绷断,长发飘舞,气势节节攀升,一人一刀站在那处,宛如一尊杀神般,不怒自威。 “散开!” 郑浩然一声令下,看热闹的士兵们纷纷退后,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舍身屠龙!” 郑修双目滋出血丝,怒若金刚。这还是他常态下斩出的第十九刀,没有任何【投影】加成。一片绚烂的刀光中藏着最为凌厉的一刀,劈向郑浩然。 郑浩然举刀便挡,一荡一拨,噹一声,长刀应声而碎,他侧身闪过其余刀势,一阵厉风刮过,郑浩然回头一看,峡谷旁山壁竟留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锐利裂痕。 刀刃碎成许多裂片,郑浩然却哈哈大笑,上前与郑修碰拳:“不错!不愧是……咳咳,这一届最优秀的新兵!” 他本来想夸不愧是我儿子,但众目睽睽的,郑浩然立即改口。 这一回郑浩然总算畅快了,完成了每日锻炼的日常任务。他挥手散去看热闹的众人,拾起刀刃碎裂的刀柄时,动作一僵,忽然想起了什么,单手一招,另一柄随意横在地上的战刀锵一声出鞘,在“统御”的异人力下摄入手中。 郑修总算看出来了,【将军】门径下,“统御”的影响不仅是人,兵器,坐骑,都能在某种程度上,受到郑浩然的“统御与指挥”,不愧是天生的将军。 “爹,你在琢磨啥?” 郑修看出了郑浩然神情不对,凑上前压低声音问。 “我总觉得……以王苍云那直来直往的性子,创出如此花里胡哨的刀法,有些古怪。” 郑浩然闭上眼,随意挥舞着战刀,宛若喃喃自语般,念念有词:“他那人,我见过,若是他,他追求的刀法应是更为简洁。” “你那第十九刀很好,将十八招融会贯通,化作一刀。” “可还不够,盘龙,盘龙……” “盘龙之技……” “若非出神入化,哪敢盘龙而起?” 嘶!郑修一愣,屏住呼吸,看着陷入入定状态的郑浩然一动不动,心中震惊。 这幅姿态,老爹要开挂了? 等了一会。 郑浩然将刀丢在脚下,摸着脑袋,脸色尴尬:“咳咳,没想明白。” 闻言,期待了半天的郑修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当夜,郑浩然让郑修和他一起睡。 父子二人背贴着背。 郑浩然的呼噜声如雷响,撸啦啦地,很大声。 郑修捂着耳朵,不知娘亲是怎么忍得住的,离谱。 一夜无话,尽是呼噜声。 蛮子没有夜袭。 清晨。 一只渡鸦飞来,传来一道加急密旨。 “狼王要退?” 密旨上说,狼王的万人大军再有异动,调兵谴将,有奔袭其余战场支援的势头。 郑浩然意气风发,儿子在旁,他骑在马上更显威风凛凛。随手撕碎密信,郑浩然长枪指向峡谷。 身后郑家军,披甲上阵,列阵整齐。 “那就让他,走不了!” “杀——” 第306章 荒原狼(2合1) 在郑修眼中。 郑浩然不算一个合格的将军。 冲锋陷阵,冲得最猛,杀得最多,撤得最晚。 这是一个领导者该干的事吗? 按照郑浩然的性子,要不是老爹天生异人,早死了八百回了。 “我的出生定是透支了我老爹余生的运气。” 郑修甲胄穿戴整齐,手执长刀,骑着疲惫的战马,杀入谷中。 战争这玩意也讲究一个熟练度,郑修多经历几回,也熟悉了。迎面射来一波试探性质的箭雨,郑修随手挡下,还替身旁的老李挡下一支朝咽喉射去的冷箭。 事后老李吓出了一身冷汗,直呼小三是他老李的贵人。 即将冲出谷口时,郑家军这边所有人猛地一愣。 狭窄的谷口,五盾一列,垒起了三列“人盾”。 原来蛮子安静了那么多天,是等“新兵器”运输来着。巨大的黑铁盾牌几乎将整个人挡住,蛮子人叠人,手举盾,活生生在谷口架出了一面“盾墙”。 郑修抬头,望着那黑黝黝的“盾墙”,目中精芒闪烁,肩胛骨痒痒,蠢蠢欲动。 而在“盾墙”的缝隙间,隐隐可看见点点寒光。 “狼王在模仿郑将军的战术!” 如此明目张胆地“抄袭”,让马背上的老李惊呼出声。 “哈哈哈!画虎不成,跟傻乎乎的猫儿似地!” 郑浩然大笑三声,无意中将橘猫给嘲讽了,顷刻间面容狰狞,杀气腾腾,长刀一指: “全军听令——” “无需惧怕,” “随我冲锋!” “杀!!” 嘶! 因看见了高耸黝黑的盾墙而出现了短暂慌乱的郑家军,下一秒却因郑浩然的一句话,呼吸平稳,所有人在马背上压低身姿。 呼……呼……呼…… 刹那间,郑修惊呆了。 他注意到一件可怕的事:就在郑浩然“发令”后不久,身后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士兵,包括副将老李,仿佛都变成了机器一般。 所有人凌乱的呼吸,惊人地达成了“同调”,所有人的呼吸声吓人地同步,呼!呼!呼!小小的呼吸汇聚在一起,此刻却像是席卷峡谷的一场飓风。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动。 隆隆!隆隆!隆隆! 谷中回声。 电光火石间,凌乱的马蹄声,在几个呼吸的调整后,也达成了可怕的同步。近千马匹,马蹄声只剩下纯粹的“哒哒,哒哒,哒哒”,富有节律,如同战鼓! 咚咚咚咚! 蛮子那边的战鼓疯狂地敲着,振奋士气,却被谷中如鼓声般整齐的马蹄声压了下去。 噗通!噗通!噗通! 很快,所有人的心跳声,也鼓动着同一种节奏。 如同战鼓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郑修捂着胸口,莫名地感觉到一种焦躁。他知道这是郑浩然再一次发动了“统御”,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并非郑浩然的“兵”,他如今呆在这支军队中,在郑家军的“同调”中,他如此地格格不入,无法融入他们。 相信伙头兵和尚也有着同样的憋屈感。 这种感觉并非单纯的能用“痛苦”、“难受”、“彷徨”去形容。郑修感觉自己就像是穿着一身大红衣裳去参加一场葬礼,葬礼上孝子们披麻戴孝,他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看了过来,他成了“万孝丛中一点红”,对面的眼神表达出一种“我们中出了叛徒”,嗯,郑修就是被出的那位叛徒。 按照经验,郑修等着自己被“挤出”去。 可这一回他却没有被“推开”。 在峡谷中冲锋的郑家军,沉默的他们,身后的风雪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扭曲。 扭曲如一道气流,冲天而起,向郑浩然的方向汇聚。 郑浩然长啸一声,双足发力,身下坐骑四肢猛然压弯。 咔咔! 马的四肢膝盖同时发出一声脆响,滋!战马的眼睛布满血丝。 砰! 战马高高跃起,下方岩石轰然下塌,留下了四个清晰的马蹄铁印! 郑浩然人马合一,随着战马跃起,他在马背上高举战刀。 所有的扭曲在郑浩然的手臂上汇聚,郑修震惊地看着老爹人马合一在半空中的身姿。 万籁俱寂。 一切静止。 此刻的老爹,那条手臂,那把长刀,就像是一柄弓。 “杀!” 一刹那的蓄力,伴随着郑浩然一声怒喝,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郑浩然将手中长刀朝盾墙投出。 咻! 长刀出手,宛若流星,在飞行的过程中,将谷中飘着的细雪卷入,眨眼成型,旋转着,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条白色的怒龙。 白色长龙的余波疯狂地挤压着两侧山壁,啪啪啪!地动山摇,两侧山壁应声裂开,碎裂的石块被撕扯着卷入,峡谷竟被生生拓宽了两尺。 螺旋的气劲摧枯拉朽地将盾墙撕开,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在郑浩然的奇术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草纸。 “离谱!” 郑浩然这一手,再一次刷新了郑修对老爹实力评估的上限。 咚! 长刀早已不堪重负碎裂,郑浩然抡着手臂,散去酸胀,随手轰开盾墙,眼前豁然开朗。 在峡谷后,每百人一个方阵,早已严阵以待,将峡谷的出口包围。可是啊,郑修冲出峡谷后,郑浩然再次发动“统御”,郑家军无声变阵,以郑浩然为核弹头,军队拧成了一支箭般,轻松撕开了一个个方阵的防线,在原野上冲杀。 至此,郑修已经掺合不进去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老爹在万人大军中来回冲杀还不带喘气的,只能默默地策马驻足,在谷口观察。 明明对方人数远超郑家军,达十倍之数,可郑浩然冲杀之势,不像是被人包围了,反倒是郑浩然包围了他们。 “恐怖啊。” 郑修皱着眉,若说这是一场纯粹的冷兵器战争,确实是说不过去。郑浩然能带领士兵在万人军阵中七进七出,全凭天生异人术。 郑家军气势如虹,所谓的“气势”在郑浩然的牵引下,仿佛实质化了,披在阵形外围,寻常刀剑难近,全被挡出,更何况是箭雨,一波箭雨落下,叮叮叮,郑家军都不带动的,隔着几尺的空气就被偏斜荡开。 “退!” 杀了一会,原野上一片狼藉,留下蛮子尸首无数。郑浩然果断撤退。 …… 郑浩然就像是在打游击。 打一波撤退,全军凯旋。 撤回峡谷没多久,不久前仍生龙活虎在敌方军阵中拼杀的士兵们,有不少两眼一翻,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倒在雪地上。 “快!军医军医!” 和尚起初没反应过来,直到老李头气喘吁吁地拉着他去看人时,和尚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兼伙头兵和军医两职。 …… “老爹,你的异人印记在哪?” 郑修心事重重地找到老爹。 “啥异人?” 郑浩然巡查一轮,见手下的兵只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闻言,郑浩然一脸懵逼,百思不得其解。 郑修趴在郑浩然耳边悄悄耳语。 “你说那个!” 郑浩然恍然大悟,老脸一红,默默拉着郑修钻进小帐篷里……裤子一脱。 “这胎记只有你娘知道!” 郑浩然的异人印记长在屁股上,扭曲的“乙酉”二字非常醒目。 怪不得郑浩然一把年纪了还老脸一红,原来是长在怪怪的地方。 郑修隐约察觉到异人印记长的位置和门径的性质有一点关系。 除了他的印记长在脑子里之外,其他异人都长在特定的位置。 “屁股?” “骑?” “统御之术?” “乙酉,在位置上,确实是在‘三尊’中,排位就在魏辰‘篡位人’旁边。” “那么将军之上,确实是‘帝王’了。” 郑修研究门径图有一段时间了,几乎没耗多少思绪,便对号入座,想明白老爹的印记为何长在屁股蛋上。 背对着郑修的郑浩然红着脸将裤子提起。 虽然但是,这是他儿子,亲生的,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你那异人术,别再轻易使用了。” 郑修当即便严肃地告诉老爹,门径体系中,关于“规矩”、“限制”、“媒介”的理论。 “在某种特定条件下,‘限制’很有可能会成为‘不可逆的代价’,我担心……” 郑修已经第二回看着郑浩然的兵累倒,犹豫几许,郑修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郑浩然真相,想了一会,郑修怕郑浩然内疚,同时会对他的计划带来其他影响,便含糊其辞道:“我担心他们会因疲惫,而耽误战机。” 其实郑修推测的是,郑浩然的天生异人术,是以“消耗士兵寿命”为代价带来士兵们的“增幅”。 看起来是这么一回事。 索性郑浩然听进去了,认真点头:“你……所言有理!我下回注意些。” 走出军帐,郑浩然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如今施展“奇术”还停留在“本能”的阶段,他也搞不清为何自己会异于常人,为何能所向披靡。 …… 修整一日,郑家军因“疲惫”而倒下的士兵们很快便恢复了精神,生龙活虎。 接下来三天,郑浩然都带兵冲出峡谷杀了三天。 在郑修的提醒下,郑浩然留了心眼,将士兵分成了几批。 白天随他出征的士兵们累趴了,夜里由其他士兵守夜。 果然。 如郑浩然所料,狼王绝非莽夫,被一连打了几天,看起来像是被压着他似地,可就在白天大败之后,当天夜里,月色朗朗,狼王派出数百人步兵摸着夜色偷袭军营。 这一回,凤北终于没忍住,出手了。 翌日清晨,看着峡谷中一地被切成碎块的尸体,与被染红的雪地,郑浩然只身一人沉默了好久,最后只能走回郑修身边,拍了拍郑修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道密信接连由渡鸦传达,其余战线传回捷报,北蛮失了主心骨,溃不成军,几乎全线撤出,被打出了关外。 皇帝坐镇皇城,一道道军令长了翅膀一般飞到前线,他命所有前线的将军死守边疆,警惕北蛮卷土重来,杀一个回马枪。 一眨眼。 郑修、凤北、和尚三人,误闯鬼蜮后,至此已一月有余。 随着狼王被郑浩然的“打带跑战术”死死拖在这里,漫长的战线接连取胜,打退北蛮,随着北蛮一方退军,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只是,形势越好,郑修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们三人除了与郑浩然制定了“瞒天假死”的计划之外,也除了凤北那一夜实在没忍住出手了一回之外,他们已经尽可能不去掺合太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旁观者,就是为了等待某件事的发生。 “郑浩然,就是第三位人柱。” “他会在某一天,会身陷鬼蜮,被带入常闇中。” “而常闇与常世的壁障,需要大量的人魂冲击,方可打开入口。” “这个峡谷已经胶着了许久,林林总总累积了数千怨魂,为何常闇完全没有打开的迹象?” 郑修想不明白。 三位“外来者”偷偷摸摸地聚首,商量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凤北带着几分侥幸心思推测:“莫非爹他,因我们的出现,避开了必死的未来?” 和尚乐观,双手合十笑吟吟:“吉人自有天相,爹他人好,定是逢凶化吉,跨过难关咯!” 在三人密谋时。 军营中。 老李愁眉苦脸地找上郑浩然。 “郑将军,是我。” “进来。” “老郑,你应该知道,咱们的储粮已经坚持不了几天,我已经将情况反映回去了,军部说,咱们这条战线,路途崎岖,气候恶劣,辎重难行,无法补给,再这样下去,恐怕……” “我明白。” 郑浩然桌面古地图平铺,上面写满了标注与笔画。此刻的郑浩然,完全没了往日在郑修面前的从容与洒脱,眉头紧皱。甚至老李头在说出那一番话时,郑浩然头也没抬,目光一直停留在古地图上。 “来,”郑浩然笑了笑,朝老李招招手,指着古地图上的标注:“你看见了什么。” 老李闻言,看着地图上的箭头走向,上面竟详细记载了北蛮每一支军队兵力分布,以及在何时撤出前线。 漫长的战线以北蛮全线撤退而告终,老李在古地图上看见了形势一片大好,再看一会,还是好,便纳闷点头:“挺不错的啊,咱们能胜!” “你有没有想过,狼王为何一直没离开此地?” 郑浩然反问。 “不是被郑将军您拖着吗?” “若是别人,我信。可我与他碰过一拳,呵呵,他的拳头里有一股怒火,一股不服输、不熄灭的火,他绝非那种心甘情愿吃败仗的人。”郑浩然闭上眼睛,像是回忆着与狼王对碰的那一拳,须臾后叹道:“别忘了,他是狼,一头常年在荒原上求生的狼。” “退都退了,还能咋的。” 郑浩然笑着摇摇头,拾起毛笔,放舌头上舔了舔,沾点墨,沿着古地图上,每一支军队的箭头,都延长了一些。 第一笔,第二笔,第三笔,老李没看出端倪。 可当郑浩然一丝不苟地画着路线,将整张古地图画得密密麻麻时。 老李瞬间头皮发麻,脸色发白,一屁股坐在郑浩然面前。 “我草他大娘的,狗日的蛮子全在往牙拉索山聚集!!!” 嗷呜—— 就在这时。 峡谷那边,传来一阵阵高昂的狼嚎声。 第307章 你有儿子吗? “嗷呜——” “嗷呜——” “嗷呜——” 狼嚎声一浪接一浪。 军帐中,正在讨论着“狼王”的郑浩然与老李头同时一愣,对视一眼,下一秒同时抄起家伙冲出军帐。 不仅他们二人听见了,所有人都听见了狼嚎声。 正在角落中偷偷摸摸密谋着“瞒天大计”的郑氏夫妻与和尚,也是一愣。 这大半夜的狼嚎声,听着不仅没有半点杀意,听着听着,似乎为这冷冰冰的荒原增添了几分盎然春意。 “是雪狼!” 一只只身材健壮的雪狼,毛发雪白,成群结队,发了疯似地从峡谷中冲了出来。 狼群的出现,起初让郑家军军营中出现了片刻的慌乱。 他们抄起家伙,准备抵御突然出现的狼群。 “全军听令!” 郑浩然凶神恶煞地跳了出来,大喝一声,一圈圈无形的波纹荡出,所有人霎时间安静下来。 这时郑修从军营外蹬蹬蹬地小跑回来。 他手里提着一把大刀。 远远的父子二人目光交接,同时道: 郑修:“今晚吃狗……狼肉!” 郑浩然:“天赐粮食!” 正所谓艺高人食欲大。 郑氏父子二人看见狼群的瞬间,第一反应想到的并非危险,而是食物送上门了。 “冲锋!” 如今正值食物短缺,郑浩然一看狼群发了疯似地往这边冲,顿时两眼冒光,发号军令,率先提刀冲进狼群中。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紧随其后的凤北、和尚二人只看见这一幕:郑氏父子二人如虎入狼群,手中长刀在月色下抡出绚丽的刀花,血肉翻飞,一头头疯狂的狼惨叫着倒在血泊中,鲜血染红了他们的毛皮,看起来格外悲壮。 团结就是力量,郑家军团结一心,更何况是饿着肚子的郑家军。经历最初的惊慌后,得到郑将军提醒,他们恍然惊醒,福祸相依,这分明是福报啊!于是越来越多的郑家军加入屠狼大业。 这群狼似乎没有“头狼”的存在,他们只是在单纯地逃命,慌不择路地钻出峡谷,冲进军营中,这才让郑家军捡了漏。 过程有惊无险,过了一会上百头狼没剩几头活着。 此时已经没了凤北与和尚出手的机会。 凤北默默戴回手套,免得误伤他人。 和尚面露不忍,双手合十,口中呢喃: “罪过,罪过,罪过。” 说着,和尚往峡谷的反方向走。 “哥……你去哪?” 凤北两眼微微眯起,好奇问。 小僧脚步不停,擦擦嘴角,瞪着眼睛,魔怔般掰着指头念念有词:“八角、肉桂、橘皮、香叶、粗盐、饴糖……嘻嘻嘻——嘿嘿嘿!香呀香呀!”一边走远,和尚神情几变,笑声越发阴森变态。 小凤喵从凤北怀中挤出脑袋,面露不屑。 “哼!喵喵呜喵喵!” 凤北似乎听见小凤喵说“鱼唇的人类”。 …… 半时辰后。 郑氏军营中已经飘起了狗肉锅的香味。 有句老话说: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 狗和狼是亲家,差不多。 就是比郑修印象中的狗肉柴了些。 古人诚不我欺。 郑修围着一口锅大朵快颐,他取了一个小盆,勺了一碗满满的放橘猫面前。橘猫用爪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碗中狼肉,神情嫌弃,“咕——”,它已经一个月没吃炸鱼饼了,肚子里发出响声,最终高傲的猫还是闷闷不乐的推开面前的碗,做一头有原则有品位的猫柱。 吃饱喝足,郑修拍拍肚皮:“怎么会突然有一群雪狼从那边冲出来呢?” 凤北默默望向峡谷的方向。 郑修本想随口说句什么,一看凤北的神情,猛然闭上了嘴巴。 “呵呵!” 郑浩然用小匕首剔着牙,咧嘴一笑:“我去峡谷里瞧瞧。” “爹!” 郑修压低声音,按住腰间的刀。 “淡定,慌什么!礼尚往来,总要去见一见。”说罢,郑浩然站起身,不忘回头瞪了郑修一眼:“你们就别瞎跟过来掺合了,大人说话,带一群小孩子,成什么样子!” 郑浩然似乎察觉到峡谷中的怪异,他哼着小曲,特意装满酒壶,披上大衣,骑马入谷。 凤北闭眸,神情闪动,不时浮现出让郑修熟悉的“谢洛河坏笑”,末了,凤北神情平静如初,默默竖起一根食指。 “是狼王。” 凤北眉头微微拧起:“独自一人。”她望向郑修,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的意味。她似乎在问郑修下一步该如何。 郑修屁股抬了抬,那抬起又落下的举动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坐立不安、抬举不定。 说实话,随着郑修对老爹了解得越来越多,就更加难以理解郑浩然从“拳头”中到底能读到什么东西。 他与狼王之间注定会有一场惺惺相惜。 今日之因种下,会结出二十年后的“果”。 郑修如今在“种因”这一步,如履薄冰,不敢乱种。 郑修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二十年后奄奄一息的狼王。 想起了狼王与郑浩然的承诺。 想起了“百鬼行军”幻影中,郑浩然的“独白”。 思绪交错间,郑修屁股坐定了,缓缓摇头。 凤北点点头,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嗦着热汤。 …… 漆黑的峡谷昏暗无光。 月色渐稀,时不时有云雾飘过,在云层间投下片片斑驳。 郑浩然身穿便衣,骑马走过峡谷。 峡谷中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在峡谷的尽头,有一人安静地坐着。 在他面前,搭了一盆火,火中煮着汤,汤中暖着酒。 看见郑浩然,狼王抬头,微微一笑,不惧滚烫,抓着酒壶丢向郑浩然。 郑浩然同时将腰间酒囊摘下,手腕一抖,投向狼王。 酒壶与酒囊在半空中交错,二人同时接下。 郑浩然虎口微微发麻,缓了片刻,张嘴咬碎瓶口,将温酒一饮而尽。 狼王接下酒囊,看似一动不动。可他低头,发现自己接下酒囊时,那力道竟将他推离了半寸,靴子下压出了两道深深的坑。 郑浩然洒然长笑:“好酒!可惜是蛮子的酒!” 咕咚咕咚—— 狼王仰头,将酒囊中的两斤烈酒一饮而尽。 “嗝!冷的酒,终不如热的好!” 狼王将酒囊丢回给郑浩然。 郑浩然接过,低头看着一旁被他摔碎的酒壶,眼角一抽。 狼王起身,将拳头压在胸前,然后示意:“请!” “好!” 郑浩然言简意赅,大刀阔斧地坐在狼王对面。 火盆中,暖酒用的雪水咕噜噜地沸腾起来,冰天雪地中,热气缭绕。 二人明明是敌对的两军之将,如今却在这鏖战了半月的峡谷中,卸下甲胄,对饮一壶,仿佛多年的老友般坐在了面对面,这若传出去,定能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二人沉默一会。 狼王问:“我们的荒原,郑将军觉得如何?” 郑浩然想了想,如实回答:“冷,干,穷,贫瘠。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破地方。” “哈哈哈!”狼王闻言,没有恼怒,反倒放声大笑:“破地方!破地方!破地方!好一个破地方!” “可……” 狼王笑声戛然而止:“我们,在这里住了一辈子。” 郑浩然点点头,神情平静:“我知道,那又如何?” 滋滋滋—— 火盆上的铁锅,里面快烧干了,滚水在里面烤着铁锅,发出滋滋滋刺耳的声音。 狼王的声音无喜无悲,抬头看着天空。 从他的视角,峡谷如一条线,月亮恰好挂在“一线天”的中央。 “小时候,达莫……也就是你们大乾中‘爹’的意思。”狼王生怕郑浩然听不懂,主动解释:“达莫总跟我们说……” “我们?” 郑浩然眉头一皱。 “从前,在我们氏族中出生的孩子,都会被统一放在‘达莫’的房子里,喂同样的奶水,裹同样的毛皮,睡一样的干草。” “氏族中,只有‘狼王’,有资格拥有自己的‘狼子’、‘狼女’,其他孩子,都是‘群狼’。” “我们会给予所有‘小狼’同等的食物与温暖,最后能成功活下来的‘小狼’,才有资格成为‘狼群’的一员。” 郑浩然闻言,恍然,摊摊手,礼貌地示意您继续。 “我活下来了,长大了。” “达莫总告诉我们,在牙拉索山的另一面,有一块肥沃且辽阔的土地。” “那里全是‘羊’,肥肥白白的羊。他们的皮肤很白,他们喝的水是甜的,他们睡觉的床是软的,他们吃的肉是香的,他们的土地是绿的。” “那片大地,长着我们渴望的绿树,绿树间有清水流淌,清水喝起来像蜜一样甜。” “达莫还说,牙拉索山的另一边,羊群穿的衣服是不臭的,他们生下的孩子都是自己的,他们的孩子是有人疼的,他们的人死了是有人哭的。” “达莫告诉我们,牙拉索山的另一边,羊群很弱,却占据着我们没有的东西。” “达莫告诉我们,等我们长大了,总有一天,山那边的羊,他们的土地,他们的树,他们的水,他们的床,他们的肉,都能变成我们的。” 狼王如梦呓般说着,最后抬起头:“郑,浩,然。” 他一字一句地念着郑浩然的名字,像是要将这个名字印在心底:“你是我见过,最强壮的羊。” “羊?”郑浩然撇撇嘴:“说不定是猛虎呢?再说,我在我们那边,算不上什么,天地辽阔,奇人无数,我们何等地渺茫,你见得太少了。你觉得我是‘最强壮’的,说明你们根本没真正跨出过这座山,你们的人即便踩过来了,心还窝在山的另一边。”狼王的话并没有让郑浩然觉得生气,事实上他“识人”全凭拳头,对方无论说什么,郑浩然宁可相信拳头上传递的“情感”。 郑浩然咂咂嘴:“别的不说,你送来的狼肉真的香。” 狼王闻言一愣,随后竟朝郑浩然伸出手:“郑浩然,过来吧!那边,不适合你!” 郑浩然闻言,脸色也是一愣,随后有几分哭笑不得:“你这是,要让我叛国?” “羊群那边,有人要让你……死。” 狼王语出惊人。 郑浩然脸色一变,顿时默然。 狼王神情多了几分激动,他挥手指向身后:“我的五万兵力,举国之力,已经集结在峡谷之后!他们是真正的狼群!渴望山那一边的狼群!我们将踏平你们,跨越牙拉索山,到达山的另一边!” “郑浩然,你难道看不出来,羊群里出现了‘黑羊’,有人看出了这件事,却没有告诉你!” “我知道,大乾中,有一句话,叫做‘功高震主’,既然那边容不下你,你为什么不来我这边?你不是羊,你也不适合当羊,你若过来,你甚至可以当狼王!我们狼群,只服从强者。” 郑浩然沉默了一会。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拍着异人印记,拍去屁股上的积雪。 郑浩然朝狼王举起拳头。 狼王不解,但郑浩然的拳头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他盯着那颗拳头,不知怎的就伸出拳头碰上去了。 “看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郑浩然回到马背上,俯身看着仍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狼王。 砰! 忽然,干烧了好一会的铁锅,终于不耐高温,应声炸裂。 裂开的铁片四射,扑哧!扑哧!扑哧! 有几枚滚烫发红的铁片浅浅地插进了狼王的胸口,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疼痛,目光直直地看着郑浩然,皱眉不解:“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为何会甘心服从一位年老的羊?他就是一个废物,他没有任何本事,你不应听他的话。” 狼王口中所说的“年老的羊”,应该说的是魏阳尊。 “你这就错了。”郑浩然摇头:“我郑浩然一生行事,问心无愧,只求无愧于心!我从不干愧对良心之事!”郑浩然指向身后,大笑道:“你们的达莫骗了你们,我们的水不是甜的,我们的百姓也不全是开心幸福的,人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这才是人!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都一样!山的那边,和你们那边,说到底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活着的一群人罢了!” “不同的是,”郑浩然声音忽然硬起,像一把刀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山的那边,是你的土地,山的那边,是我们的河山!我只是努力地守住本该属于我们的河山,仅此而已!” 架! 郑浩然一抖缰绳,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郑浩然一踩马镫,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 “对了,你有儿子么?” 狼王茫然,缓缓摇头。 “所以你不懂,”郑浩然哈哈一笑:“我儿子告诉我了,他以后将活得很好,虽然有点苦,但最终还是很好,他很争气。” “咱当爹的,不就为了让儿子活得好一些么?” “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他。” “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郑浩然挥挥手,身影消失在峡谷中。 月下山间。 一丝鱼肚白亮起。 天亮了。 第308章 一人之力!(4600字) 郑浩然鲜衣怒马,宛若少年,面带笑容,哼着小曲,马蹄踢踏,走回军营。 迎面而来的刺眼的日光。 还有日光下,一片明晃晃的甲胄。 郑浩然一愣。 他还没发布军令呢。 哒哒哒。 “三十年,” 老李牵着跟了他差不多十年的老马,身上披着甲胄,戴着战盔,来到郑浩然面前。 “老郑啊,我当兵当了三十年,老混子了,混着混着成了您的副将。一眨眼,你的位置都比咱高了。” 老李佝偻的背脊一点点挺直。 昨夜全军吃狼肉之前,郑浩然与老李在军营中的一番分析,让老李明白了,他们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郑浩然神情复杂地望着老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让差点溜出的眼泪压回眼珠子里。 老李嘿嘿一笑,温柔地拍着马屁股,神情举止像摸着情人的腚。 “混了三十年,总算能打一场硬仗了。” 老李朝郑浩然眨眨眼:“老郑,你说我爹他是不是傻?” 郑浩然眼睛眯起,他知道老李想说什么。 “老人家小时候盼着我长大后有出息,请高人批了命,替我取名李卫国。后来服了徭,当了兵,老爹捶胸顿足,将当年算命的瞎子骂了千百回,说早知今日,当初打死都不取这破名字。” “他说,还是我那表哥‘李大锤’命好,趁乱跑去当了流寇,大碗酒大口肉,活得潇潇洒洒。” “后来我学乖了,给我那蠢儿子取名‘李大福’,瞧,听着多喜庆,一听就是上不去战场的命。” 一位小兵抱着沉重的甲片来到老李身边。 郑浩然沉默着,张开双臂。 咔,咔,咔。 老李亲自为郑浩然披甲,这也是老李当了郑浩然副将后,一直替郑浩然办的事。 老李细心地为郑浩然披甲,不消片刻,郑浩然整装待发,打磨镫亮的甲胄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末将请命!” 噗通! 老李一咬牙,拉下面甲,声音冰冷,如一把刀子刮在冷冰冰的岩石上,他抱拳单膝跪下,声音传遍军营。 军营中,如今仍活着的仅剩八百多人,这八百多人却同时高举战刀长枪铁盾,发出了仿佛几万人才有的喊声。 “卑职请命!” 李卫国:“誓守疆土!” 全军:“誓守疆土!” 李卫国:“杀进去!” 全军:“杀进去!” 李卫国:“踏破巴格那山!” 全军:“踏破巴格那山!” 李卫国:“不破北蛮终不还!” 全军:“不破北蛮终不还!” 李卫国:“干票大的!” 全军:“干票大的!” 李卫国:“艹他大爷!” 全军:“艹他大爷!” 喊罢,全军哄然大笑。 郑浩然眼角湿润,缓缓拉下虎型面甲。 郑家军在副将李卫国的吆喝之下,士气一层层向上拔起,攀至巅峰。 郑浩然惊讶地看着在茫茫白雪中,郑家军八百二十五人的头顶上,竟隐隐冲出一柱血红色的气流,血红色的气流在军阵上方盘旋汇聚,渐渐地汇聚成一头猛虎蛰伏的异象。 老李等人似乎无法看见这凝成猛虎的“士气”。 郑浩然自己也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见名为“士气”的具现。 噗通。 郑浩然耳边传来一声奇异的声响,咿呀——他恍惚间,仿佛来到一个奇异的空间。 他茫然四顾,一望无际的战场上,血色的天空挂着两轮巨大的红色弯月。在弯月周围,有巨大的“齿轮”在转动着。 山与河,如静止的幕布般,倒悬在血月与齿轮之间。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尸骸堆叠,甲胄染血,琳琅满目折断生锈的兵器如一片兵器海,凌乱地插在平原上。堆叠的尸骸如同山丘,倒插的断刃就像一颗颗长歪的林木。 “这里是……” 郑浩然眼睛一闭一睁,便来到此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属于这里。 战场上的时间仿佛凝滞,没有风,没有声音,安静得可怕。 堆叠的尸骸分出了一条狭窄的路,郑浩然如梦游般,沿着尸骸空路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口干舌燥地在战场上徘徊,宛若幽魂。 终于,他看见了一扇门。 一扇鲜血淋漓,上面沾着新鲜肉块与碎骨的门扉。 随着郑浩然的接近,门扉自行打开了一道缝隙。 里面传出一道温柔婉约的呼唤。 郑浩然听不清门后的人在说什么。 窸窸窣窣,如同午夜梦回,枕边伊人含糊不清的梦呓,又似耳语。 “是春桃啊。” 郑浩然欣然微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 当郑浩然再次睁开眼睛。 他在门扉中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眼前不过转瞬之间。 这时,一只漆黑的渡鸦自远处向这边飞来。 郑浩然随手捡起脚边一颗石子,弹指射出。 渡鸦在半空中被击碎,羽毛散落,化作碎肉落下。 郑浩然搀起李卫国,沉默片刻,他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口吻说道:“我,郑浩然,并非一位好将军。” 李卫国咧嘴一笑:“你不是谁是?谁说你不是,我李卫国第一个跟他急!” “我答应带你们回去。” 老李摇头:“总比饿死冻死在路上要好。我刚刚磨了刀,至少杀俩,铁定不亏。” 郑浩然低声叹息:“我也不是一位好的爹。” 老李愕然。 “天下间,哪有好的爹会骗儿子的?” 老李用力摇头:“怎么就不能骗了?像我家那大福,傻乎乎的非要说长大后跟爹爹一样,保家卫国。我骂他,我说你放屁,保家卫国哪有读书进举当官来得香?” 郑浩然一听有道理:“也是。” 二人相视大笑。 “全军——听令!” 郑浩然翻身上马,长刀在侧,风萧萧,吹起红缨,肃杀沉寂。 “不破北蛮终不还!” 全军:“不破北蛮终不还!” “杀!” 八百二十五人,加上郑浩然,一共八百二十六人,杀入峡谷。 郑浩然知道自己不能退,即便是在儿子摊牌之前,他就没想过要退。 狼王在其他战线佯装撤退,实则调兵遣将,要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他赢了,身后是一片空荡荡的河山,北蛮大军将长驱直入,杀入平民百姓家。 郑浩然想起了那终日隐藏在斗篷下、藏头露尾的老人。 怪不得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那人给他的感觉不舒服。 不敢和他碰拳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郑浩然认准了这个死道理。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国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孩子的话中,郑浩然明白,那国师原来就是孩子日后的死敌。 “你要我的命,我便给你。” “反正老子知道,你日后在我儿子面前,讨不到好处。” “今日的仇,我儿已经报了,没有遗憾咯!” 郑修一直都不知道的是,郑浩然从郑修的拳头中,读懂了什么。 是“犹豫”。 从一开始,郑浩然就知道,郑修所说的“假死重生”是假的。 他会死在这里。 郑浩然明白了这件事。 儿子未来过得很好。 他理解了这件事。 儿子白手起家,娶了媳妇,当了首富,成了王爷。 因为,他的死。 郑浩然不懂什么叫“蝴蝶效应”,更不知道所谓的“世界线的影响”,或者“什么石头什么门”,野兽般的男人直觉让他理解了这件事。 他必须接受自己的死亡,才能让儿子未来过得好。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 一道焦急且懊恼的视线在他背后集中。 他知道自己儿子在盯着他。 峡谷中,挤满了蛮子。 手持长枪,盾兵在前,铁桶一块。 郑浩然长啸一声,左手在虚空拨动。 如虹的士气顷刻间汇聚在郑浩然手中,化作无形的剑刃收割着前方蛮子的性命。 此刻。 在蛮子的眼中,身披甲胄,面若猛虎的郑浩然,就像是他们儿时故事里的“大魔”。 一挥手,无数人头落地,鲜血染红雪原。 “鬼!” “鬼啊!” 一步杀十人,不留功与名! 郑浩然的战马几乎是丝毫不停地踏过尸首。 他挥着刀,刀上缠着士气,如一尊无敌的战神。 不说没人能挡下他的一刀,此刻的郑浩然如战神附体,哪怕是浑身重甲的盾兵,他们身上的甲胄也如同纸糊一般,轻易被撕开,眨眼被郑浩然肢解,大卸几块。 远处。 郑修、凤北、和尚三人远远地站着。 和尚瞠目结舌地看着,郑浩然所带领的八百二十五人,如一道洪流,冲入峡谷,所向披靡。 他的每一步,仿佛都在走着“无敌”两个字。 凤北从郑修身后,轻轻抱住了郑修。 郑修的身体在发抖。 “我爹骗了我。” 郑修的声音低沉:“他骗了我,那老不修,我被他忽悠了,大忽悠,老忽悠,你怎么能骗亲儿子呢!你怎么能张口就来呢!” 凤北抱着郑修,双臂越来越紧。 她耳边传来了一声嗤笑。 …… “说骗他,咱们也骗了他吧?” 是“谢洛河”的声音。 “你没告诉他,爹和你,早已串谋?” “闭嘴。” “呵呵,他总是蒙在鼓里。” “两百年前你骗了他,假扮成我,当了十年夫妻。” “到了这时,你还骗他。” “你想骗他到什么时候?” “若他知道,是‘你’害死了他爹,你猜,他会怎么看待你?”、 “你……闭嘴。” “闭嘴。” …… 不日前。 军帐中。 郑浩然与凤北同处。 “你的手。” 郑浩然板着脸,让凤北脱下手套。 凤北的一双手在灯光下,几近透明,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原来如此。” 那夜,凤北即便不说,郑浩然也隐约理解了他们回到二十年前,并非为了改变什么。 “就是儿子想见老爹了,仅此而已。” “见了,也就见了。” “我那傻儿子性子随他娘,瞅着随和,笑嘻嘻的,实则比谁都倔。” “当年我就想着,日后找儿媳妇,得找一个能将他打得满地找牙的,这样才能镇住他。” “见到你,老夫放心了。” “你们回去后,你记得告诉我那傻儿子,” “咳咳,你就这么说。” 郑浩然沉着脸,将凤北暂时当做郑修,用一种怒斥的口吻骂道:“你这蠢儿子,老子在郑家祠堂里睡得好好的,香火倍儿香,老子吃得饱饱的!所以让他别总想折腾西折腾东,要把老子从坟头里扒拉出来!老子若真活过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家法伺候,吊起来揍!” “儿媳妇啊,凤儿呀,你记得这般告诉他,实在不行,往死里打,打醒他。” “在家里,天大地大,老爷最大,你得听我的。” “老子现在还没死呢,死了你才听他的。” …… “还有一个办法!” 郑修看着日光中,那一道战马洪流,咬着牙喃喃自语: “还有一个办法!” “我对常闇有抗性!” 此刻郑修自己也没发现,他额头青筋浮现,双目圆瞪,神情有几分魔怔与狰狞。 “我画地为牢!” “我有琉璃净体!” “二十年前我能以‘郑善’化身将你从常闇拖出!” “今天,我也可以!” “我只需让所有人认为‘老爹’死亡就可以了!一切准备妥当,能行!” “如此人数的人魂,定会轰开常闇的壁障,引发变故!” “在那时,我将老爹……拉出来!” “只要所有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发生的事!” “只要老爹能活下来……” “老李,抱歉了!” “‘全军覆没’一事我无法改变!我只能偷偷地让我爹,活下来!” …… 此刻,郑浩然浑身缠绕着浓郁的血气。 死去的尸骸,在战骑冲锋洪流中,竟被他们身旁的狂风卷起,在峡谷中撕扯着。 血雨纷纷,骨肉落下,好一幅骇人的人间炼狱! 郑浩然仿佛成了一切的中心,被撕碎的血肉在他身边诡异地飘着。以郑浩然为首,他身后的八百二十五人,仿佛成了一头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凶兽,成了一条无人可挡的血肉洪流。 “鬼啊!” “啊啊啊啊——” 郑浩然此刻仿佛成了战场上的厉鬼。 蛮子们只是看见他虎型面甲下透出的凶光,便已吓得亡魂尽冒,丢盔弃甲,不成一军。 吓破胆了! 在郑浩然冲锋之前,蛮子这边五万大军,没有人能料到,区区一人之力,能在这种级别的战场上,如重锤落下,敲响致胜之音! 即便理智告诉他们,郑浩然再恐怖,他也不过是一个人,他仅仅是一个人! 但疯狂逃窜的蛮子们,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仿佛盘踞着一片可怕的阴影。他们失了战意,吓丢了魂,纷纷丢去兵器,逃出峡谷,逃回荒原。 一人之力! 可当万军! 军阵后方,狼王看着前方溃不成军的阵形,目光涣散。 “不可能,这不可能。” 闭眸片刻,狼王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他失望地看着逃窜的蛮子兵,这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军,可仅仅一个冲锋,便让他引以为傲的兵力,成了一个苍白的数字。 “若你是我的,若你是我的……” 狼王站起身,大手一挥。 “敲响‘入夜鼓’!” 身旁,早已吓得坐在地上的号兵茫然抬头。 狼王怒了,伸手拧断号兵的脖子。 咔嚓。 直到他杀死了三位号兵,第四位才慌忙地吹响号角。 咚咚咚咚! 大军身后,站着一群衣衫褴褛、戴着白骨面具、如野人般邋遢的“巫”。 他们听见号角,掀开毛皮大氅,露出腰间一面鼓面细腻、通体血红的鼓——人皮鼓! 人皮绘面,人骨为架,人血浸泡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制成的人皮骨! 北蛮中,最不缺的就是死人,所以也不缺“人皮鼓”。 小小的鼓声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急骤如雨,顷刻间传出千里。 天色猛地昏暗下来。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方才日出的天空,竟如层层刷染一般。 再转眼,成了黑夜! 一轮红色的圆月,浑圆的血月,无声升起! 月末求票 这个月只请了两天,这个副本进度也快,明天出(?)副本,求个票。大声地告诉我世界上有没有天道酬勤!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月末求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9章 终曲(4500字) 刹那间。 黑夜降临! 血色的月亮高悬。 在大军身后,衣衫邋遢的“巫”们拍着人皮鼓,跳着体态丑陋的舞蹈,骨面具下,他们用抑扬顿挫的妖娆腔调,唱着哀怨婉转的歌谣。 他们跳啊,唱啊。 跳着唱着,他们脸上的惨白骨面,那黑黝黝的孔洞中,流出鲜血,顺着面具淌下,沿着皮肤向下滴落,顺着指尖流到人皮鼓上。 一面面人皮鼓裹着一层妖邪的血光,鲜血在人皮鼓面上顷刻间被吸收殆尽。 血月周围,一层朦胧的紫色妖雾弥漫着。 “这就是儿子说的奇术?” 郑浩然推开门扉,如神兵天降,近似无敌。可他也不敢大意。 如此诡异的一幕若放在以往,定会引得他大呼一声“妖术”,可打从儿子那处得知关于“异人”、“门径”、“奇术”的事情后,郑浩然惊讶片刻,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时代变了。” 不知不觉间,世间诡异盛行,奇人辈出。 血月下,蛮子中一部分隶属于“月之氏族”的族人,变得不再恐惧,他们两眼布满血丝,发出怪笑,两手从身后摸出一对铁爪,套在腕上,背脊微微佝偻着,低伏着,黑色的影,披散的长发,在黑夜笼罩下就像是一头头站起来的人形野狼。 郑浩然率军冲出峡谷。 他的身后“士气”如虹。 虹光直冲云霄,与血月争辉,又寰转回到郑浩然的身上。 若有异人在场,定能看见此刻郑浩然身上,像是缠绕着一层浓郁的焰光,几乎凝成实质的“士气”如气焰般在郑浩然身上熊熊燃烧着,像是一轮烈日。 “杀!” 包括郑浩然在内,郑家军早已杀红了眼睛。 老李等郑家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在郑浩然的“统御”下,他们像是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力气,挥不倦的刀。 杀杀杀! “誓守疆土!” “不破北蛮,终不还!” “终不还!” 白天骤变黑夜,面对如此诡异的事,郑家军一方,没有任何一人面露恐惧。或者,此刻在郑浩然的“统御”下,他们此刻脑中只剩下纯粹的战意,勇猛无双,早已忘了“恐惧”一回事。 几回冲锋,郑浩然如一支锐利的箭头,在他身后,是一支突然变得无敌的军队,轻易撕破了北蛮大军的防线。 他们在原野上冲锋,在蛮子中厮杀,没有任何人能挡下他们一刀,没有任何一个方阵,能抵挡大乾战马的铁蹄。 在这一刻,北蛮引以为傲的黑风马,在大乾的战马嘶鸣下,瑟瑟发抖,没了往日威风。 郑浩然,如入无人之境! 杀! 杀! 杀! 一百人,两百人,五百人,一千人,五千人。 不知杀了多久,原野上尸横遍野。郑浩然战刀早已崩断,在冲杀中,他凭借着一双纯粹的肉拳,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地拧断蛮子的脖子,一拳一掌,对方的甲胄如同纸糊般脆弱。 “杀!” 随着郑浩然对“统御”的使用越发纯熟,他虎目一睁,凶光暴涨,大手挥动,凝聚成“猛虎”无形士气,如一座大山,压向北蛮军。 扑通!扑通!扑通! 北蛮大军中,本就被郑浩然区区数百人冲散了阵形,七零八落。在“士气”的碾压下,在北蛮军中,许多人毫无征兆地停下动作,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如中邪了一般,直挺挺地朝后一倒,不省人事。 北蛮军中,因郑浩然突然“发力”,成片成片的蛮子如麦子收割般倒下,战马铁蹄踩过,凭空添了数不清的亡魂。 “我们不会输!哈哈哈!” 一位无名大乾小卒,神情癫狂地大笑三声后,连人带马忽然倒下,没了声息。 死了。 郑浩然心念一动,回头看了倒地的尸体一眼。 再冲杀一回,又有数十士兵连人带马死在原野上。 他们明明没有受到任何外伤,可他们还是死了。 郑浩然的虎型面甲反射着血月的辉光,在战场上空肆虐的“厉虎”阴影陡然一顿,回到郑浩然身后,盘踞于虚空中,如一尊巍峨的凶神。 没有人注意到,随着战场上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浓稠的血自行流淌起来,汇聚成一滩滩深深浅浅的血洼。 马蹄踩在血洼上,粘稠的血溅起,激起一个个漩涡。 战场上的血越来越多。 如一汪红色的深潭。 天空的血月渐渐地扭曲起来。 在北蛮军身后,没有人注意到,最初负责拍打人皮鼓,跳着入夜舞,令白天变成黑夜的那群癫佬,在七窍流血后,跳着唱着逐一死去。 没有人注意到鼓声停了。 没有人注意到歌声歇了。 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死了。 明明鼓声停了歌声歇了,黑夜仍是黑夜,没有变回白昼。 天空中,紫色妖雾更浓,弥漫夜空,像是一个巨大的盖子,笼罩着战场。 透过紫色的妖雾,血色的月亮形状因雾霭而变得扭曲怪异,远远地看,宛若一张骇人淌血的人脸挂在天上,像是定格了一种邪魅的笑容。 郑浩然不记得自己杀了多久。 他的拳头沾着一层粘乎乎的血肉。 他恍然回神时,前方已经没有站着的“生物”,蛮子的尸体堆积如山。 “我都……” 郑浩然目中露出几分茫然,他看着自己的拳头。 蓦然回首,身后跟着自己冲杀的兄弟,不知不觉间,只剩寥寥百人。 老李面色煞白,肉眼可见地枯了一层。 郑浩然嘴唇微微翕动,正想说什么时。 老李却摇摇头,笑着朝郑浩然缓缓举起了拳头。 这一刻,在“统御”的影响下,他们心意相通。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仅剩的百名士兵,他们脸上没有半分恐惧。 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有人说,战死沙场,就是一名战士最好的归宿。 于是,他们来到了这里。 他们杀了很多蛮子,杀了很多很多,杀怕了他们,杀跑了他们,杀了十倍于他们的敌军。 血赚了。 随着老李的动作,一位位士兵接二连三地朝郑浩然举起拳头。 他们的动作很慢,很慢。 但那拳头抬起时,一点点地移动,重若千钧。 战场上出现了奇特的一幕。 百余大乾军被上万蛮子兵包围,他们周围空荡荡的只有尸体,地面是粘稠的血泊,他们在血泊中,沉默着,都朝郑浩然举起拳头。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所有人举拳的动作,沉稳有力,看起来就像是一排亘古不变的血肉雕塑。 “郑将军。” “郑将军。” “郑将军。” “郑将军。” 郑浩然默默地朝他们举起拳头,隔空相碰。 士兵们的“心声”借着士气,流入心间。 那是一声声纯粹的呼唤。 他们此刻,将命,交给了郑浩然。 “我郑浩然,对不起你们!” “来世若你们还是我郑浩然的兵,我定……带你们凯旋而归!” 老李仰天长啸:“凯旋!” 所有人振臂,奋力高呼:“凯旋!” 远处。 一道凌厉的身影,如漆黑的闪电冲向郑浩然。 “郑浩然!!!!” 狼王浑身纹着原始粗犷的战纹,长发披散,神色凶戾,如一头穷途末路的恶狼。 郑浩然转身,面无表情朝他轰出一拳。 咚! 这一拳,彻底抽空了老李等人的精气神,他们在战马上维持着举拳的动作,面带微笑。 死去了。 一动不动。 咔! 一拳!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没有章法招式,狼王凝聚全身的力气,朝郑浩然轰出一拳,郑浩然同样直来直往地以拳头回应。 刹那间,可怕的气浪卷碎了周遭的尸体,血肉纷飞,以他们二人为中心,产生的气旋就像是一台巨大的绞肉机,绞杀着战场上残余的一切。 狼王与郑浩然对轰的右臂顷刻发出一阵连绵的脆响,弯了十八折,断骨的剧痛让狼王顷刻间面容扭曲,如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了出去。 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顺着狼王的拳头,流入郑浩然的记忆中。 轰! 排山倒海般的气浪被郑浩然的身躯分割,回头一看,郑浩然两旁留下了锥形的沟壑,他挡住了狼王这一拳,将死于身后的兄弟们,护了周全。 “老李,小邓,二娃,三子,呆瓜……” 郑浩然一个个念着死去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他语速极快。 分明是将每一个人的名字,与面容,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他的兵。 他自然记得。 郑浩然站在空地上。 一双无敌的铁拳滴着血。 蛮子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的狼王,被郑浩然一拳轰了出去。 狼王在地上拖行了数十丈,奄奄一息。 郑浩然站在那里,仿佛强弩之末,却没有任何一人,敢上前。 他身后的百位将士,虽然死了,却仿佛仍活着那般,屹立不倒! 仅仅千人不到的军队! 却在原野上冲杀,将他们五万大军,杀破了胆!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以一人之力逆天的以少胜多的战役! 这也是一场,注定无法被世人相信的……奇迹! “呼……” “呼……” 郑浩然站着,面甲下,吐出悠长的呼吸,热气凝成一注注血色的气雾。 “酒。” 狼王踉跄着爬了起来。 他命人取来一坛酒。 此刻他右臂全断,鲜血淋漓,森白的骨骼刺出皮肤,骇人至极。 他却仿佛没感觉似地,左手提着一壶酒,一步步地踩着粘稠的血水,踏过尸体,一点点地靠近郑浩然,直到,他来到郑浩然的面前。 狼王上前,蛮子一方仍剩两万多人,他们将峡谷出口彻底包裹,郑浩然只剩一人活着,插翅难飞,却无人胆敢上前,取郑浩然的性命。 破了胆的军队就不再是一支军队。 他们如今,只是一群拿着兵器的人,仅此而已。 狼王坐在郑浩然面前,左手撕开封口,酒坛甩向郑浩然。 郑浩然仰头灌了一口,又将酒坛丢回给狼王,顺势在狼王对面坐了下来。 他脸上难掩疲惫,身后虎型阴影,仍巍峨如山。 狼王喝着酒,眯着眼睛,看着郑浩然身后,他仿佛看见了那一尊可怕的阴影,陷入沉默。 “你有一个儿子?” 狼王忽然问道。 郑浩然嘿嘿一笑:“怎的,你也想生?” 狼王同样笑了,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带任何仇恨,纯粹得如同巴格那莫山上积雪的笑容:“如果能活着回去的话。” 二人一人一口,分着酒喝。 牵动伤口,他们时不时咳出血,却越喝越畅快。 郑浩然:“除非我死,不然,你们过不去。” “这又何苦?”狼王目光炯炯,看着郑浩然:“你的兵全军覆没,即便你活着回去,大乾也容不下你。” “容不下就容不下,你不懂。” 狼王沉默片刻:“儿子?” “我儿子长大了有出息,这就够了。” 狼王将最后一口酒饮尽。 “不信?” 狼王摇头:“长大后的事谁能说清。” 郑浩然脑中浮现出郑修那刚毅俊俏的面容,沉稳的眸子,咧嘴一笑,开心极了,如友人的闲话家常般,忍不住向狼王吹嘘起来:“我家那傻小子叫单名一个字,修!修身养性的修!老子常年征战,杀气重,取这名,让他沾点书卷气!我这孩子,气魄随我,脸随他娘,日后定是又威猛又俊俏。你信不?” 狼王摇头:“不信。” “打个赌如何?我郑浩然即便强弩之末,再杀你几千上万人,轻轻松松。就赌一拳,我若死了,就算我输,身后大乾大好江山,任你践踏。” “我若输了?” “我留你一命。”郑浩然呼吸一滞:“答应我,二十年不踏入大乾江山一步。” “那……”狼王点点头:“我将会有一个狼孩。” “那正好!”郑浩然仰头大笑,站起身,朝狼王举起拳头:“此战之后,等咱们的娃长大后,让他们见一见。” 狼王眼睛一眯,郑浩然这般自信的口吻,分明是在说,他赢定了。 只有他赢,狼王才能活着回去,带着失败者的耻辱,苟活二十年,完成郑浩然二十年不入侵大乾的承诺。 郑浩然想得很明白,这个狼王死了,会诞生出下一个狼王,狼性如此,大乾永无和平可言。从狼王的拳头中,郑浩然知道狼王是一个守诺之人,于是他定下了“二十年之约”。 “若你生儿,可与我儿结成兄弟!若你的娃是小姑娘,我那傻儿子喜欢,就结成夫妻!” 话刚出口,郑浩然哎哟一拍脑袋,完了,脑子一热忘了孩子都有媳妇了,那媳妇还特别生猛。只是话已出口,郑浩然也不好收回。 “不妥。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狼王犹豫了一下。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世俗约束,都是狗屁!谁说大乾与北蛮不可通婚?你怕了?” 狼王两眼一瞪:“谁说我怕了?” “哈哈哈!无妨,二十年后自见分晓!或许,咱们的娃结拜或成亲那日,就是两国休战、天下太平之时!” 狼王将酒坛摔得粉碎。 “既然如此……” 狼王抬头,看着天空扭曲诡异的血色满月。 他的头发一点点地伸长,在他头顶飘舞着,竟有几丈,形同妖魔。 他的身体如吹气球般暴涨,身上战纹发出骇人的血光。 “我将以余生的所有奇术,我将踏碎我的路,” “只为了这一拳,” “一拳过后,无论胜败,我余生再无出拳的可能。” “这就是……本王最后的限制。” “终其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绝狼!” “郑浩然!” (本章完) 第310章 名为世界的囚笼(5000字) 门径,是一条路。 一条每个人都有机会窥见,有机会走进去的“路”。 门径一途,没有公平可言。 有的人苦其一生不得其门而入,有的人,天赋异禀,一出生便站在门径当中。 这是异人。 但同时,在某种意义上而言,门径对每个人而言,却又是公平的。 为自己的门径奇术添上苛刻的限制,可让普通人,在特殊条件下,在短时间内,甚至在一刹间,可与异人比肩,绽放刹那芳华。 譬如此刻的狼王。 他并非天生异人。 他不过是后天机缘巧合窥见了门径,有幸推开门扉,在门扉中窥见了奥妙的普通人。 狼王的头发暴涨数丈,如妖魔的触须般,在黑夜中舞动着。 轰隆,轰隆,轰隆。 狼王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拳头,耳边传来崩塌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脚下所踩的地面,向下塌陷,他沉得更深,更深,门径异象如碎裂的拼图般崩碎,一点点地消失,本触手可及的门扉,永远地关上,距离他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难以企及。 “限制”。 这是狼王最后的限制。 将他的“潜能”,将他的“可能性”,将他的“未来”,将他的“余生”,将他的“寿命”,将他的“意志”,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以“极致的限制”,挤压在此刻,挤压在这一瞬间,让他拥有完完全全超越郑浩然的实力。 刹那间。 狼王身后空间扭曲,竟凭空打开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裂隙。 浓郁的黑色气流从裂隙中涌出,贪婪地缠绕在狼王的身上。 狼王的身体越长越高,衣服碎裂,肌肉虬结,眨眼成了身高近一丈三的铁塔巨汉。 咻! 扭曲的血月陡然落下一道红灿灿的月芒,一道光柱将狼王笼罩在内。 红与黑两种光泽披在狼王体表,他的口中长出獠牙,两手长出利爪,身上长出黝黑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是一头穷凶极恶的……狼! “郑……浩……然!” 呼! 狼王一呼一吸间,那可怕的气流竟掀起战场上的血肉,以他为中心旋转着,有如飓风般呼啸。 他本可不必如此。 郑浩然的军队早已全军覆没,依赖“士兵”而发挥威力的“将军”门径,没了士兵,如断了手足,郑浩然早已是强弩之末。 狼王本可指挥全军,人海战术,即便会再死千百人,最终也能将郑浩然淹没,让郑浩然含恨死在他乡的荒土上。 但他没有。 就像郑浩然能从拳头读懂男人的心思。 狼王并非常人,名为“拳头”的语言,狼王似乎也能读懂。郑浩然的心思,也以某种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方式,让狼王读懂了这个男人。 他多么渴望郑浩然并非生于大乾长于大乾,他多么希望郑浩然体内流着北蛮氏族的血,能与郑浩然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策马奔腾,把酒邀月,对月高歌,潇洒肆意。 狼王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 即便狼王与郑浩然之间,没有太多的交流,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可一个月来在峡谷两头的交锋,让狼王对郑浩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欣赏与渴望。 郑浩然是北蛮的生死大敌,可郑浩然的勇猛与气度,却又让狼王感觉到惺惺相惜,希望这种隔空对峙的时光能再久一些,久一些。 说到底,狼王与郑浩然有可能是同一种人。 属于“以拳识人”的类型。 他欣赏郑浩然,他渴望郑浩然。他巴不得郑浩然能投降,加入北蛮一方。可一旦郑浩然真的投降叛国,却又不再是狼王所欣赏的那个郑浩然。 于是。 狼王踏出了这一步,这不可回头的一步,他决定用最为崇高的敬意,用郑浩然所希望的方式,将郑浩然杀死在这里。 没有保留,没有退路,没有犹豫。 这是荒原上,给予战士至高的敬意! 月光投下,狼王化身狼体,身后盘踞的阴影在半空中,与郑浩然身后的虎型阴影狠狠地撞在一起。 他们二人之间,漆黑的夜幕仿佛成了两张纸,一张画着狼,一张画着虎,两黑色的纸用力地揉在一起。疯狂地向中间挤压,扭曲、崩塌、撕裂、旋转,种种奇异的变化在二人间空旷的天空上演着,变化着。 扑通!扑通!扑通! 北蛮一方,所有人震惊地望着变得无比陌生的“狼王”,他们没有人知道狼王会突然间变成这般可怖的妖魔姿态。 毕竟是狼王啊!从惊愕中回过神,没等他们欣喜若狂,或高呼狼王无敌,一个接一个北蛮士兵先后口吐白沫,倒在血泊中。 浓郁的血腥味在战场上弥漫着,这里成了血与肉的屠宰场。血泊一点点地汇聚,先是汇聚成一条条溪流,溪流汇合,成了血河,血河翻涌,不知不觉间,所有人浸泡在粘稠如油的血海当中。 血海翻涌,一个个漩涡出现,从漩涡中心,暗红的血宛若活了过来,化作一根根触手,将昏厥的蛮族士兵拖入血泊中。 “哈哈哈哈——” 感受着狼王那突然暴涨的压力,以及狼王身后那“狼型”的士气,郑浩然虽然不知道狼王牺牲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代价,但此刻郑浩然却放声大笑。 “好!郑某,奉陪到底!” “说好了!” “郑某若赢了,换大乾二十年太平!” 在郑浩然身后,死去多时的大乾铁骑,一动不动的“尸体”们,以李卫国为首,他们举起的拳头,微微颤动起来。 所有人放大的瞳孔中,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漩涡,渐渐地漩涡向眼白扩散,直到他们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墨黑。 嗤! 老李身上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崩解、脱落、融化。 所有尸体的变化,如老李如出一辙。 此刻,郑浩然感觉身后像是有一只只无形的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背上,起初就像一阵风,随着那感觉越发强烈,那一只只无形的手,成了此刻郑浩然最大的支撑。 郑浩然长长舒了一口气,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一片苍茫狼藉的大地,天空中巨大的齿轮开始转动。 郑浩然一步步走向狼王。 同时在门径中,郑浩然的意识,也在一步步走向下一扇门扉。 轻松地,推开了。 郑浩然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 顷刻间郑浩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尸体们的血肉彻底融化,化作一道道可怕的血肉洪流,向郑浩然汇聚。 鲜红的血肉在大地上流淌着,在郑浩然身上重组、浓缩,越发地晶莹剔透,最后成了一件血色的甲胄。 郑浩然浑身裹在血色的甲胄中,看不见眼耳口鼻,压缩到极致的甲胄上仿佛有鲜血流动,随着郑浩然一步步走向狼王,他身后猛虎阴影越发凝实。 一只虎, 一头狼, 惺惺相惜, 却用尽所有的手段拼杀。 身披血色甲胄的郑浩然,与化身恶狼的狼王。 接下来没有任何言语,在尸骸累累一片死寂的战场上,各出一拳,狠狠地碰在了一起。 …… 远处。 “鬼蜮中的鬼蜮。” 郑修目光凝重,望着峡谷之后,那如罩子般的禁地。 这一幕,让郑修想起了两百年前的日蝉谷,想起了那里发生的事。 历史的齿轮孜孜不倦翻来覆去地转动着,同样的场景,又一次在郑修面前上演。 他看着他的父亲在战场上无敌,在北蛮的土地上拼杀,将北蛮五万大军杀得溃不成军。 他亲眼看着父亲的兄弟们全军覆没,看着父亲天空中扭曲的血云。 郑修喃喃自语: “最离谱的传说反倒是真的。” “战场上的血肉化作甲胄披在郑将军的身上,让他所向无敌。” 郑修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到来导致了郑浩然一心求死,还是说历史本该如此。 他分不清。 可他此刻没有选择。 鬼蜮的暗帐已经生成,让那处彻底成了一处禁地,没有意外的话,郑浩然将以“人柱”的身份被拖入常闇中。 凤北眯着眼睛,神情复杂,望向峡谷深处。 “走!是时候了!” 暗帐的生成需要时间,常闇打开也需要过程。 郑修右手骨骼咔咔作响,熟练地画地为牢,再下一秒,一片墨色的羽翼伴随着凄厉的鸟鸣声从郑修的肩胛骨破出。 橘猫拉了郑修一下。 郑修不耐烦地拍开橘猫的爪子,惨白的骨面将郑修的面容覆盖,他拍着翅膀,纵身飞向高空。 “我去去就回!” 飞起刹那,郑修双腕间锁链现出真形。 “流放者!” “投影!” “牢不可破!” “郑恶!” 郑修的身体缩小了一个尺寸。 “琉璃净体!” 郑修身上覆了一层莹莹白光,让他的身姿在扭曲猎奇的空间里,让郑修此刻显得圣贤如佛。 墨色的羽翼将天空扭曲的景致一分为二,郑修扇动片翼,那浑然圆润的感觉让郑修察觉到几分古怪——按理说“流放者”姿态是“囚者”的弱化版,他应无法将【囚者】门径发挥到极致,可此刻他却感觉与【囚者】别无二致,气息的流转顺畅自若。 郑修纳闷着,却没有多想,来到暗帐前,郑修双眸一闭一睁,两手伸出,轻松在暗帐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进入暗帐之中。 轰! 一股如海啸般的气势排山倒海地迎面而来,郑修震惊地望着震动中央——两道可怕的身影,一红一黑,正以最为纯粹的方式,用拳头对碰在一起。 呼! 郑修心念一动,片翼挡在身前,血肉碎骨激射而至,在郑修的片翼上打出了一阵阵涟漪。 艰难地挡下余波,郑修一振片翼,狼王胸膛凹陷,口吐鲜血,不断地向后倒飞。 啵~ 郑浩然一拳将狼王送走,突破暗帐,飞出鬼蜮之外,生死不知。 “哈哈哈!” 郑浩然大笑着,朝远去的狼王咆哮:“记住!二十年之期!” “我,赢了!” 郑浩然身下,浓稠到极致的血泊,陡然变成了一面漆黑的“镜面”。 镜面光滑如玉,却不见倒影。 除郑浩然外,鬼蜮中再无其他活人,所有人都死了。郑浩然成为了这片小天地中,唯一活着的人,唯一的幸存者,唯一的赢家。 墨色的色泽忽然以郑浩然为中心向四周扩散,郑修的视野变得多彩斑斓,成了水墨画般的画风。一簇簇嫣红的花儿疯狂地从镜面中伸出。 郑浩然脚下镜面突然成了泥沼,郑浩然双足陷入,正一点点地下沉。红色的花缠上了郑浩然那血色甲胄,甲胄一触既碎,露出甲胄下他那鲜血淋漓的身躯。 郑浩然身体表面留下了数不清的口子,都是在外力下强行崩开的伤口,看起来无比地凄惨。可见接下狼王那一拳,郑浩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轻松。 郑浩然一点点地向下沉。 郑修从高空接近,琉璃净体的抗性下,郑修没有半点不适,这让郑修对“营救”爹的计划多了几分把握。 伸手入怀,早已准备好的纸张洋洋洒洒地丢向半空,郑修一掌拍向胸口,鲜血喷出,血珠子喷向半空。每一副惟妙惟肖的画作上,脸上留空的肖像上,郑修吐出的血不偏不倚地落在眼睛的位置。 “点睛!” 郑修吐血,替“所有人”点上了血色的眼睛,顷刻间,画作上的每个人“活”了过来,化作人型落地,在血泊中成了另一支无敌的“郑家军”! 郑修这一切在转瞬间完成,可见他的画技已臻化境。 一支军队诡异地出现在鬼蜮中,郑修一挥手,“郑家军”向鬼蜮外发起冲锋,他只需撕开一道口子,杀出鬼蜮外,杀入北蛮军中,然后再让“郑家军”战死,郑修便可制造出“郑浩然死亡”的历史! 没有人会察觉到真相! 活着的人只记得,郑浩然以一人之力,挡下北蛮五万大军,他仍会留下传说,他仍会拼杀出功名,他仍会成为大乾第一名将,他仍会在这里“死”去,历史,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爹!” 郑修脸上骨甲碎裂,他朝郑浩然高呼一声,俯冲而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郑浩然伸出手。 “啥玩意?” 早已接受死亡,仿佛理解了一切的郑浩然,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儿子的呼喊声,浑身一震。一抬头,他便看见了儿子化身妖魔的姿态,背生片翼,脸上却绽放着如赤子般纯粹的笑容。 “你来干什么!快走!” 郑浩然怒骂。 “相信我,我能带你出去!” 无数花丛向郑修袭来,郑修口中发出怒吼,手掌一翻,一柄小巧的飞刀出现。十二连!咻!飞刀上缠绕着漆黑的闪电,在花丛中穿梭,将来自常闇的美丽花朵剁成粉粉。 郑浩然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大发神威,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还死不了? “儿啊。” 郑浩然笑了,朝郑修伸出那张满是老茧的大手。 郑修破开花丛,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像当年从白鲤村救出凤北那般,救出老爹。 救出…… 救…… 嗤! 忽然。 郑修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片涟漪。 一道几乎透明的“锁链”,淡黑色的锁链,从涟漪中伸出,刺穿了郑修的脑袋。 咣当! 郑修眼前光景,如玻璃般破碎,他无法再进一步。 他呆呆地看着从自己脑袋伸出的“锁链”,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流血,那根锁链不可触摸,却将他即将接触到老爹的去势,生生止住了。 哗! 郑修眼前一阵变幻,如幻灯片般的片段,闪电般在极短的一瞬间,在郑修眼前闪烁了一遍。 片段中,他化身“深渊行者”,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杀死狼王,即将在救出老爹那一刻,出现了锁链。 嗤! 又一道锁链从涟漪中伸出,刺穿郑修的肩胛骨。 郑修眼前又出现了别的画面,他化身郑善,假装和老爹是兄弟,半途打晕老爹,想强行将老爹带走。半途又被锁链刺穿。 嗤! 越来越多的锁链将郑修贯穿。 郑修身上插满了淡黑色的虚幻锁链。 无数的幻灯片在郑修眼前闪过,就像是他努力了无数次,最终仍是走向同一个结局。 最终,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会被来自虚空的锁链所束缚,阻止在最后一步。 一瞬间,对于郑浩然而言,只是一瞬间,对于郑修,却在眨眼间,通过幻灯片般记忆片段的回溯,经历了一次次拯救老爹而不成的痛楚。 “啊…………” “啊……” 郑修口中发出嘶哑的叫声。 “这是悖论!” “从一开始,我进来,就是一个悖论!” “我不可能在这里救出老爹!” “因为我一旦救出老爹,就意味着,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从一开始就错了……就错了……” 郑修瞳孔深处,一道道黑色的流光向下冲刷。 此刻的郑修被虚空中的锁链插成了刺猬,串在空中。 眼前光景一点点地崩塌,扭曲,老爹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郑修忽然间,福至心灵,痛苦至极,明白了一件事。 他并非因入牢而窥见了【囚者】。 异人天生。 束缚他的囚笼,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 那一天入狱,不过是一个契机,一个巧合,一个……引子。 真正束缚他的囚笼,是这个世界! (本章完) 第311章 阖家喜团圆,离去是谁人(5000字大章) “不该这样的!”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从底层逻辑开始,就错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在瞬息之间,郑修的记忆中凭空添加了无数的片段。 那是一次次的回溯。 那一根根从虚空中伸出,将他贯穿的虚幻锁链,就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一次次无谓的努力,嘲笑着他天真的念头。 郑修此刻终于明白,真正让他成为【囚者】,将他束缚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任何囚笼,任何牢狱,任何认知上的“囚”,而是有什么,诸如“命运”、“因果”、“世界”这种,至高无上的存在,以某种方式,将他囚禁在这处。 异人。 异人。 异人。 郑修脑中不断地闪过这个词汇,顷刻间“异人”两个字让郑修觉得无比地可笑与讽刺。天生奇力,异于常人,是啊,异于常人,异人拥有奇特的能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异人能肆意屠杀普通人,用种种奇术异术将普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更多时候,他们连普通人都不如。 直到这一刻,他才深深理解了凤北等深受“不祥”之苦的异人,那般自我嫌弃的心情。 郑修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在异人中是特殊的,但说到底,他也没什么不同,甚至比大多数异人,更像异人。 【囚者】,永世为囚! “啊啊啊啊——” 郑修感觉头痛欲裂,越来越多的片段涌入脑中。 他仍在通过“回溯”进行着一次次无力的尝试。 在这些片段中,他发疯,他嗜杀,他消沉,他愤怒,无论他在鬼蜮中干了什么,他无论多么地接近“拯救郑浩然”这个目的,但最终,仍会在最后一步,被诡异伸出的锁链给束缚中,无法完成最后最关键的一步。 那些锁链,就像是代表了这个世界,代表了某种“规则”,某种“抑制力”,是一种“束缚”,一种“囚禁”。 幻灯片般闪烁的光影,其中蕴含的信息量大得难以想象。往往几个快速闪过的片段,便夹杂着一段郑修长达数月努力的记忆,在短时间内,郑修承受着“回溯”的冲刷,那种像是被一把锥子钻着大脑、不断向深处挤压掏挖的痛苦,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够面不改色的承受。 郑浩然仍在下沉,越来越多的红色花卉将他包裹着。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儿子,即将触碰到自己的瞬间,仿佛被什么拉住了似地,定在半空。 他的手指艰难地朝自己移动着,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寸,只差毫厘。 可偏偏,正是这一寸,这一点,这毫厘,让父子二人像是隔着不同的时空,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儿啊,够了。” 郑浩然看着额头青筋密布,痛苦不已的儿子,心疼极了。 “爹一不小心又给你招了一房媳妇,嘿,也有可能是兄弟,二十年后无论狼王的孩子是男还是女,你都得好好待人。” “人天生不分好坏,蛮子也不全是坏人,爹杀了那么多,是本份,无分对错,不关好坏,大丈夫当有容人之度,爹没怨过谁,也不怨狼王,你可别小气扒拉,无端端将别人给记恨上了。” “行了!我们郑家的好男儿,流血不流泪!你摆出那副愁眉苦脸成何体统!” 郑浩然嘴上骂着,脸上笑着: “爹知道你活得好,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这可比别人强多了,谁能有幸见一眼二十年后的儿子,问一问二十年后的事呢!” “这不,爹等于平白无故多活了二十年,血赚咯!” 郑浩然一点点地下沉,鲜红如血的花卉如怪物的触须般将郑浩然拉向常闇,眨眼镜面已及郑浩然的腰部。他没有半分挣扎,生怕忘说了什么,絮絮叨叨地向郑修叮嘱着。 正承受着非人痛苦的郑修,起初还能忍,当他听见“血赚”二字,鼻子一酸,再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个词还是郑修教会老爹的。 “抱歉,爹!我……” 郑浩然摆摆手,他缓缓朝郑修举起拳头。 这一幕,一如当日在雪原之上,百鬼行军,那徘徊不止的军魂,那郑浩然的幻影,所举起的那颗拳头。 郑修忽然有种感觉,原来那幻影最后举起的拳头,是朝他举起的。 所以,他与那颗拳头触碰的瞬间,才能回到这里。 他宁愿相信这里不是鬼蜮,不是过去的幻影,而是真正地穿越了时空,让他与二十年前的父亲,见了最后一面。 郑修喉咙中发出细微的颤动,嘶哑的声音无法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努力地想举起手,碰向老爹那有力的拳头。 却失败了。 郑修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被来自虚空的锁链,被“抑制力”贯穿,插成了刺猬一般,动弹不得。 他如今连动一动指头,都成了奢望。 无数次回溯的片段将他死死地“锁”在了半空中。 他的时间像是静止不动。 老爹维持着举拳的姿势。 渐渐地下沉。 光滑的镜面如一道分割线。 胸口。 脖子。 即将被淹没。 “当爹的,最后再教你一件事。” 郑浩然洒然一笑。 “生当不愧,死亦无悔!” “……” …… 忽然。 郑浩然瞪大眼睛,看向郑修的身后。 “不要!” …… “不要!” 呼! 四周一片漆黑,惟独东方有一角微光,那是屋角点着的一盏弱弱的明火,在房间中微微地摇曳着,在纸窗上投下烛台的影子。 午夜,梦回。 郑修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头痛欲裂。 他猛地起身,下意识地揉着额头。 那里浅浅地凸起一个小疙瘩。 他浑身被冷汗沁透,衣衫湿尽。 “我是谁?” 从噩梦中惊醒的人永远只会问自己一个问题,郑修也不例外,但很快,他想起了一切。 “我是郑修!” “我在北蛮,误闯鬼蜮,进了百鬼行军!” “我见了老爹!” “我最后……” 郑修断断续续地思考着,记忆越来越清晰。 但同时,他却生出一种错觉。 脑袋空荡荡的。 但他还是想起来了。 “我与和尚进去了。” “对了,和尚!” “我亲眼见证了二十年前那场战役!” “老爹,老爹被拖入常闇!” “我正要救他!” “我……救没救成了?” 郑修惊恐地发现,他最后的记忆定格在老爹举拳那一刹,以及在最后的最后,老爹似乎喊了一声什么。 他记不得了。 余下一片空白。 “我……回来了?” 突然的环境变化让郑修一时间难以理解目前的处境。 他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床榻上,床上的被褥软软的,温温的,大红色,上面绣着龙凤呈祥,交缠的龙凤中央绣着一个大大的“囍”字。 红帘幔帐,床头挂着几个红色的香囊,令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淡雅的幽香。 桌上铺着喜庆的红桌布,桌上摆着精致的烛台,烛台燃尽,只剩余蜡。借着微光,郑修能隐约看见桌上还摆着一个藤条编织的篮子,篮子里摆满了水果,水果上洒着用红纸包着的喜糖,喜糖上方端正地摆放着一扣纯金打造的合欢锁。 这是婚房? 谁结婚? 我结婚? ……和……谁? 郑修的头痛症得以缓解,光速理解了目前处境后,他偏头望向身侧。 怪不得被窝中暖暖的,在被子底下,温腻的肌肤紧贴着他。 雪白的肌肤即便在黑夜中也如璞玉般,晃着郑修的眼睛。一道姣好丰满的倩影正腚腚地背对着他,弯曲完美的脊柱弧线因郑修掀起了被子,而暴露在外。 大红肚兜的细绳被粗暴地扯断了,歪歪斜斜地勉强维系着最后的倔强。可想而知这件精致的肚兜在不久前曾遭遇了何等惨绝人寰的对待。 瀑布般柔顺的黑色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乌光油亮。 暴雨停歇疲惫不堪的女子揉着惺忪睡眼,茫然转身,面色酡红,那精致的容颜上带着三分少女的娇羞,三分初为人妇的风情,三分异域女子的热枕,还有一分藏于眼眸却呼之欲出的爱慕与眷恋。 “月,月,月玲珑?” 郑修看着被窝里,与自己肌肤相亲的少妇,震惊道。 月玲珑眼巴巴地望着夫君,眼眸中湿漉漉的,掩嘴一笑:“夫君,您昨夜可是唤妾身月牙儿。” “我叫你月牙儿?” 郑修整张脸写满了震惊。 月玲珑秀眉一簇,但没多久她便懂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爹说男人有时…常会健忘,果真如此。”月玲珑明白事情原委后掀开被子。 月玲珑面带羞涩,从枕头下取出一把剪子。郑重地剪下被单上的“奖章”后,月玲珑这才指着郑修的肩头。郑修顺着月玲珑的指尖望去,那里留下了一口浅浅的牙印。 “昨夜月儿难堪破瓜之苦,咬了夫君一口,夫君便唤妾身月牙儿……” 郑修面色一变,想起了什么,披上衣服冲出房间。 咻!咻!咻! 郑修口中不断吹着尖锐的哨声。 那是兄弟会的暗哨。 本应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出现的刺客们,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兵荒马乱般的脚步声。 …… 夜半。 郑宅。 灯火通明。 郑修在院子中被陌生的丫鬟们团团围住。 所有的丫鬟都青春靓丽各具姿色,可郑修却一个都不认得。 她们脸上带着忧色,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望着郑修,低头窃窃私语。 她们本以为郑修听不见,可郑修耳聪目慧,听得一清二楚。 “昨夜新婚大喜,少爷怎么就得失心疯了?” “他说要找庆什么批,要找二娘,可老爷何时娶了二娘?” “嘘!你这话可别让夫人听见了!夫人听见了这话,非得气得耳朵冒烟不可!” “晚了!已经有人去请夫人了!” …… 深夜。 郑宅长廊,一位面容姣好,雍容华贵的妇人正焦急地往庭院中赶。 身后几位丫鬟一路小跑,竟追不上夫人的脚步,越跟越远,气喘吁吁。 “夫人她平日养尊处优的,怎的能跑这般快?” …… 郑修正在茫然地消化着短时间内接收的大量信息。 他已经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正如他当初经历白鲤村鬼蜮后,所引起的世界线大幅度偏移那般。如今定是发生了同样的事。 一件件事冲击着他的神经。 夫人?老爷?我是少爷? 娘活了?爹也活了? 双喜临门! 与父母复活相比,他与月玲珑结婚此事,反倒变得无足轻重了。 “修儿!修儿!” 一声焦急的呼唤拨开人群传入郑修耳中。郑修心中乱糟糟地,回头一看,他看见了一张仅在梦中才有机会见到的容颜。 春桃娘虽然年华不再,但却保养极好,脸上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她将头发随意束起,在脑后束起马尾,随着她疾行而左右摆动。 郑修盯着那束马尾。 那束甩动的马尾仿佛长着磁铁似的,莫名地吸引着郑修的目光。 “儿啊!” 春桃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她眼看郑修发愣,心中悲苦,哭着捧着郑修的脸:“儿啊!你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太累了呢!我就说北蛮姑娘性子野,我家修儿性子单纯,把握不住……” 越说春桃哭得越伤心了,嘤嘤嘤地捧着郑修的脸呼唤着儿砸的名字,像是喊魂似的。 “娘!”郑修扑通一声跪下,眼睛湿润。 “活了!活了!” 全郑家一看少爷正常了,喜大普奔。 春桃松了一口气,郑修本想再抒发一下母子重逢的感慨,下一秒却被春桃揪着耳朵提了起来。春桃上一秒还哭哭啼啼,这一秒脸色大变,成了一张危险的灿烂笑脸:“你刚才说……什么二娘来着?” 郑修一愣,试探着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 此话一出,府中丫鬟们头顶再次布满愁云。 “少爷又疯了!” “又疯了!” 郑修立即闭上嘴巴。 隐约间察觉到这其中的变化。 春桃眉头一皱,这回她没认为郑修在胡说八道了。 是病了。 病得不轻。 她稍稍冰凉的手贴着郑修额头,点点头:“娘明早出门请城里最好的大夫给你把把脉。” 郑修默默地承受着久违的母爱关怀,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心情复杂。 “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没关系,你病了,怎么问都行。” “……爹,还活着?” 春桃闻言一愣,没回答,倒是沉着脸向一旁丫鬟叹道:“翠儿,明日将所有大夫都请到府上。” 被唤作翠儿的丫鬟躬身行礼,面色悲哉,带着哭腔答:“是,夫人,必须的。” 那就是活了。 真活了。 郑修与春桃母子二人相互搀扶着回屋,郑修心中有许多问题,但今夜显然不是能一探究竟的时机。 郑宅中张灯结彩,红妆满院,显然郑修大婚还是昨日之事。 可新郎本人还没做面对他那新婚妻子的心理准备。 郑修本想说去见一见老爹。 春桃却摇摇头,说爹最近身体不适,服了煎药早已睡了。郑修看了一眼天色,这才作罢。 回房路上,郑修目光时不时飘向那一束摆动的马尾,即将回房前才忍不住问:“娘,你这束发,是怎么回事?” “你说这个?”春桃用手捋起束发,笑吟吟地在唇边一噙,笑道:“你忘了?当年你爹从战场上回来后,整日忧心忡忡,心事重重。有一日他突然让我留这江湖女儿般的束发,娘还以为啊,你爹忽然来了心思,要娘扮回当年那小女贼,再让你爹擒上几回。不料你爹吩咐,让娘换这般束发到你面前晃悠,也不知发什么疯。再后来,你爹不知怎么的,问你记不记得,记不记得,还打了你一顿。再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啊?” 春桃见儿子似乎正常了些许,心中稍宽。春桃两手提着裙摆,在郑修面前转了一圈:“娘美不?” “美。”郑修点点头。 他仍看着那束马尾,不知怎的。 有一种丢了什么东西的感觉。 …… 回房睡了一宿,月玲珑担忧地在房间里等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郑修是否要梅开二度,郑修一是没这个心思,而是那束马尾总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便没有二度。 月玲珑会嫁给自己,郑修不觉意外,毕竟在世界线偏移之前,在两国通婚的背景下,他与月玲珑早有夫妻之名,合乎伦常。 翌日清晨,新婚夫妇入郑氏祠堂祭祖。 祠堂位置没变,他“往日”去得勤快,无需带路,很快便领着娇滴滴的新妻到了祠堂。 一路无言。 可当他手中捧着香,准备喂一喂老祖宗时,他看着上面成排的灵牌,不由一愣。 灵牌的位置与从前相比,自然是变了。毕竟他成功救出了郑浩然,母亲顺理成章也活了,一家团聚,上面当然没了爹的衣冠冢与娘亲的骨灰盒。 而郑修之所以下意识地愣住,是因为原本摆放着父母灵位的位置。 多了一面陌生的灵位。 木碑上,空空如也,没有名字。 求月票! 《关于凤北HE线的二三事》 稍微解释一下。我感觉我应该写得比较明白凤北目前暂时来说并不是真的死了(别瞎解读)。 老读者们别拿夏如雪带节奏啊,白衣这回的心热乎着。 最近剧情写得比较头疼,刚莫名其妙接了一个暴躁投诉,心态不知何时会崩,读者老爷们且看且珍惜。唉。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关于凤北he线的二三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2章 这个世界没有烛(4400字) 祠堂中。 青铜鼎中香火鼎盛,熏香袅袅,烟雾弥漫。 郑修在香炉上插了三支香。 “郑家列祖列宗们,求你们保佑咱们郑家独苗郑修,能迈过这次难关。” 本来好端端的一次祭祖,因为昨晚郑修突然“疯了”,变成了求老祖宗办事。春桃眼巴巴地看着灵位上一个个郑氏先烈的名讳,口中念念有词。 我怎么就难关了? 郑修撇撇嘴,扯了扯春桃的袖子:“娘,那无字碑咋回事?” 春桃白了郑修一眼,没回答,那眼神仿佛是在责怪郑修对老祖宗不敬。 郑修懂了,心中暗叹,娘你有所不知,当年你们二老在上面挂着的时候,我老尊敬了。 “月儿,来,跪下。” 春桃没理会郑修。 她牵着新婚燕尔的荒原小母狼月玲珑来到郑氏列祖列宗前。 在月玲珑上香前,春桃忽然想起了什么:“慢!” 月玲珑:“?” 郑修:“?” “等会,让你爹来。”春桃眼睛眨了眨:“月儿你莫要介意,你毕竟是北蛮出身,上面列祖列宗大多与北蛮不对付,娘亲恐怕压不住,让爹来。” 月玲珑:“……” 郑修:“……” 转念一想,娘亲说得有道理。 正所谓三观跟着经历走,郑修经历了这么多怪事,他甚至不怀疑有哪一天老祖宗们先后“复活”,出来骂骂咧咧。 一切皆有可能。 郑修眼巴巴地看着祠堂外,等着老爹出现。 严格意义上,他和老爹天人永隔了二十三年,他这突然活过来了,郑修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不知如何去面对。 咦? 这时,无聊的郑修在乱糟糟地思考着,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晚掀开被子时的惊鸿一腚。 郑修浑身一震,面露惊讶地望着月玲珑的背后。 新婚小娇妻似乎察觉到夫君那“炽热”的目光,面色一红,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抬起头悄悄看了夫君一眼,只见夫君两眼直沟沟地看着自己背后,她赶忙又低下了头。 这时祠堂外传来动静,郑修神情复杂移开目光,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丫鬟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迈入祠堂。 在看见“老人”的瞬间,郑修脑中刹那间浮现出三个字——“不可能”。老人一头白发,面容枯槁,眼窝深陷,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衫。衣襟敞开,郑修隐约能看见老人那瘦骨嶙峋的胸膛上,留下了一道道狰狞的疤痕。 第一眼郑修看着这行将就木的老人走入,看着那五官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郑修第一反应就是“郑白眉”,确实有点像。他甚至以为在世界线偏移的过程中爷爷也从坟墓里爬出来了——直到春桃一路小跑上前搀着老人,心疼道:“你身子弱,出门怎不多穿件衣服?” 这老人是郑浩然! 发生了什么? 被掏空了吗? 郑修惊讶地看着父母二人重新走入祠堂。 郑浩然那浑浊的眸子淡然从郑修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月玲珑脸上时,沉凝片刻,干涸皲裂的嘴唇总算流露出一丝微笑:“好,好,好。” 他说了三个“好”字,便不再说什么。 “爹。” 郑修不知道郑浩然身上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二十年前在北蛮战场上近乎无敌的身姿,如今成了这幅病怏怏的模样。他鼻子一酸,仍是上前,时隔二十年,他再次见到了亲爹,可父子二人见面的场景却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温馨和睦,郑浩然点点头,没说什么,领着月玲珑完成了祭祖仪式。 一叩二拜三上香,祭祖完成。 “取文房四宝!咳咳咳——” 完成了这一切,郑浩然脸上多了几分生气,说一句话连咳几声。 一般人家,妻妾是没有资格入族谱的。但在郑家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郑修从前翻看族谱时,便看见过春桃的名字,对此没有太多意外。 “去啊。” 春桃见郑修愣着一动不动,暗骂儿子貌似真的病了,推了傻儿子一把。郑修回头纳闷地看着春桃,春桃才说按照规矩是老子写族谱儿子研墨。 郑修心中犯嘀咕,当年你们死得早,没教这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过去了。 将祠堂上挂着的族谱取下,郑修在一旁磨墨,郑浩然翻开族谱卷宗,翻至最下方。 “咦?” 郑修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在他的名字旁边,在郑浩然这一回书写之前,“正妻”的位置上写了一个“郑”字,后方点了一点墨,却没有往下写。给郑修的感觉,就像是写下这个郑字的人,想要写后续姓氏时因某种原因戛然而止,无法继续写下去了,就此作罢。 郑浩然旁开一笔,在郑字的另一边,正妻一位,写下“郑月氏玲珑”五个字。 春桃小心翼翼地望着灵位,闭着眼睛嘀嘀咕咕。 郑修靠近了才听清老娘原来念叨的是“老祖宗们有怪莫怪、北蛮女子好生养,定能给郑家续多几注香火”,看来春桃真的有点怕老祖宗们生气他们郑家与北蛮氏族通婚。 一行人走出祠堂。 郑浩然来到郑修面前。 “爹,你的身体……” 郑修欲言又止。 郑浩然摇摇头,轻咳两声。他缓缓抬手。 郑修拳头动了,差点要锤上去。 郑浩然却不是举拳,而是拍了拍郑修的肩膀:“对她好一些。” 郑修大抵知道郑浩然与狼王的约定,点点头。他心中原本还有许多问题,但春桃很快便道:“外面风大,你呀,赶紧回屋歇着,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事。” 说着,便半推半拱,让丫鬟送老爷回房了。 直到目送郑浩然渐行渐远,郑修才忍不住问:“娘,爹的身体……” “别问了。”春桃眉目间掠过一缕淡淡的哀愁,眨眼掩饰过去,她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巴掌:“快!将城中最好的大夫,不,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全请入府中,替少爷诊一诊!” 可怜天下父母心,郑浩然都这般了,春桃偏还惦记着郑修的“病”。郑修颇为感慨,心中暗暗发誓在他了解情况前,莫要再让父母担忧,便背脊一挺,精神一振,云淡风轻地摆摆手,想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娘,不必了,我昨夜操劳过度,精神恍惚,说了疯话,今日歇息一晚,只觉龙精虎猛,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无需娘亲费神请大夫了!” “你确定?”春桃左眼一眯,有些不信。 “月儿,走,咱们回房。” 说着,郑修故意搞怪似地掀起袖子,在春桃面前挤了一下发达的肱二头肌,便拉着面红耳赤的月玲珑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回房,一副着急造人的架势。 “等会,修儿!这光天化日——” 身后传来春桃又急又盼的呼喊声。 …… 砰! 房门一关。 月玲珑白皙的两手不安地绞着裙角。 她歪着脑袋看着被单。 一大早她将被褥叠好了。 被单没来得及换。 上面还有一个剪出来的大洞。 “夫君……” 月玲珑两眼虚虚地睁着,泛起雾水,弱弱道:“要不,等天黑?” 郑修上前,好说歹说,将月玲珑衣服褪了,只余肚兜。 今日的肚兜是淡绿色的,颇为清新雅致,另有风味。 月玲珑羞死了,正想往床上钻,却被郑修提了起来,转过身。 昨晚郑修没看清,今早在祠堂时,郑修转念一想,才发现不对。 如今腚睛一看,郑修发现问题了。 郑修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伸手在月玲珑背上摸了一下,他怀疑上面贴着假皮。 “热的!” 郑修心中更惊。 月玲珑起初以为夫君是想白日白日,不料夫君此刻行迹怪异,完全不像是要干嘛的样子。心中荡漾平息几分,面露疑虑:“夫君。” 不对,都不对。 全乱套了。 月玲珑明明是【缝尸匠】异人,她的背后曾有异人印记,身体是冰凉的,她明明不能晒日光,如今,一切都变了。 月玲珑背后光滑白皙,没有印记,她的身体是温热的,她能自如地沐浴在日光之下,她如今活得就像是一个正常的人。 她并不是异人! 郑修心念一动,想要进入心牢,却发现往常很顺畅进入心牢的通道晦涩不通,他进不去。再试!郑修冲出房门,将傻眼的媳妇落在房间里。拐过几道走廊,郑修从陌生丫鬟手中抢过笔墨纸砚,又快速跑回房中。 郑修这一来一回迅如疾风,月玲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将衣服穿好。 在月玲珑那怪异的目光中,郑修咬破手指,混了墨水,铺开白纸,想了想,在白纸上画了一潭池水。 心念一动,白纸上的深潭忽然动了起来,波光粼粼,郑修站起,将脸靠近,深潭上映出郑修的脸庞倒影。 【画师】门径还在! 奇术仍在! “呼!” 郑修猛地松了一口大气。 可是, 郑修想起了在【古战场】鬼蜮中,最后被虚空锁链束缚那一幕。 一种违和感袭上心头。 “夫君?” 由始至终都默默看着夫君发癫的月玲珑站起身,温柔地从身后抱住了郑修:“你是不是……太累了?” “我有事问你。” 郑修看着月玲珑那白花花的身子,替她披上长裙。 “狼王如今安在?” “你们族中是否有一个大天巫?” “如今北蛮与大乾关系如何?” “你小时候是否得了一场大病,你爹上巴格那莫山求助大天巫,取来灵药?” 郑修一个个问题甩出,月玲珑起初愣愣的,不知道夫君问这些做什么。 但她仍是逐一回答。 郑修听着月玲珑的回答,越听越不对劲。 “我出去一趟!” 郑修风风火火地冲出郑宅,留下一脸懵逼的新婚妻子独守空闺。 皇城今日天气好晴朗。 外面行人攘攘,一副安居乐业的美景。 街头贩子热烈吆喝。 一切与郑氏的产业都挂上了其他的牌匾。 天上没有渡鸦。 屋顶上没有行迹诡异的黑衣人在奔走相告。 曾经是庆十三的家那小院子,里面住了一位陌生的老人,敲门而入,他表示没听说过庆十三此人。 曾经裴高雅的家,郑修敲门,见到了裴高雅的“前妻”——没错,是前妻了,女人还是那个女人,可女人的男人换了一位瘦巴巴的,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样子。 郑修面无表情,穿街走巷,找到了纪红藕的家。 紧闭的门沾满了灰尘,门庭冷落,显然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光顾了。寻街坊一问,热情的邻里似乎认识郑修,他可是城中响当当的人物——郑浩然之子,少将军郑修嘛,谁不认识。邻里告诉郑修,这里曾住了一位病怏怏的男人,一年前没来得及病死,被贼人闯入屋中,乱刀砍死,六扇门至今未查出真凶。 郑修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进了茶寮,寻一个僻静角落,点上一壶热茶,三两小碟,听着说书人说书,一听就是一天。 晚上回到郑宅,郑浩然早早服了煎药睡了。 郑修搂着月玲珑睡了一夜,彻夜难眠。 在茶寮呆了三天。 说书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谈古说今。 第四天,郑修来到曾经是大文豪西门悲的书斋。 那里如今成了豆腐店。 一位貌美如花的寡妇在磨豆腐。 再去曾经是神医医馆的地点,医馆仍在,但坐在医馆中拣药的老郎中并非“背插六刀上天入地医者仁心”的老神医司徒庸,看着在医馆中忙前忙后、眼睛上带着一道疤、曾经是天牢狱卒的疤老六。郑修傻眼了。 “咦?这不是郑少将军?听说你不日前大婚,如今造访寒舍……原来如此!”疤老六满脸正气,斯文礼貌地拱拱手,他仔细打量着郑修那难看的脸色,面露恍然,却欲言又止,含糊道:“懂了!看来少将军有难言之隐,无妨!我医馆中藏有一枚三十年的少阳参,有着益气补肾的奇效,绝对能让少将军一夜间重归少年……” 咚! 郑修黑着脸一拳将文绉绉的疤老六干飞,摔门而出。 疤老六捂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少将军霸气离开的身影,哭了:“不吃就不吃,怎么还打人呢!” …… 半时辰后。 郑修出现在香满楼的屋顶上。 六层阁楼高约七丈,令他居高临下,俯瞰全城。 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城市,住着一群陌生的人。 历史全变了。 郑修通过几天的打探,明白了一件事。 如今已经不是尊安年。 魏阳尊在一年前驾崩,当时仍是小宝宝的太子登基,长公主垂帘听政,辅助国事。 大乾与北蛮自从二十年后,郑浩然归来,便彻底和解。这二十年间,大乾与北蛮两方致力求和,建立商路,互通有无,很早之前便确定了和亲一事。 和亲双方是狼王之女月玲珑与郑浩然之子郑修,这一对璧人的结合可谓天作之合,受万众瞩目,顺理成章,无人反对。 二人真正结合之时,便意味着大乾与北蛮建立长达数十年和平之日。 天下太平! 再无战事! 除上述这些变化,郑修还隐约察觉到一件不可思议、却极有可能的事。 这个世界……没有烛! 烛就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没有夜未央,月玲珑也没有因为大天巫而变成异人! 一切都变了! 郑修坐在阁楼之顶发出长笑。 这时。 一只浑身脏兮兮的橘猫在闹市中穿行,它抬起头,望着阁楼上那落寞孤独的身影,低头舔了舔爪子。 第313章 日记(5300字) 日出东方。 一层淡淡的薄雾如烟如纱,欲拒还迎地在运河上方飘着。随着一阵清晨的凉风吹起,薄雾这才不情不愿地向河岸卷去。雾霭缱绻,令远观朝日的文人骚客不禁诗兴大发,仰天长叹“雾的离去究竟是风的追求或是河的不挽留”。 一只自南而来归巢的燕儿灵动地甩着它那中间分叉的尾翼,带着几缕南方的湿情与春意,落在一栋颇有几分岁月沉淀的宅子中。 郑修推开窗户,喜迎阳光。 “嘘!嘘!” 看见屋檐下的燕子,郑修习惯性吹了几哨。 哨声曾经有着隐秘的含义:你过来啊! 燕子似乎听懂了,鸟头一歪,扑腾着翅膀立于窗沿,两颗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大胆地与郑修对视着。 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郑修逗着燕子,贪婪地吸着清晨干爽的空气,晒着晨曦,心情平静。 燕子在窗台上蹦蹦跳跳,不怕人。 郑修默默伸出食指,靠近几分。 燕子缩了缩脖子,但似乎是没有感觉到郑修的恶意,竟壮着胆儿啄了郑修一口。 清晨逗鸟,格外快乐。 “所以,你们明明飞到了更温暖的南方,为何还要回北方来呢?北……北?” 郑修随口说了一句话,却突然拨动了什么似地,让他胸口一紧,皱着眉,盯着燕子,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郑修没想明白,便静悄悄地从窗台边拾起一本线装书,撕下一页。 他咬破食指,一滴鲜血沁出,郑修用指头在白纸上三两笔画,画了一个简易的鸟笼。 “啊哒!” 鸟笼嗖一下凭空出现,将一脸懵逼的燕子给罩住了。 “委屈你了,呆一会,等我想明白了就放伱回家。” 郑修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燕子莫要惊慌。 燕子似乎又听懂了。 “呃……好像我的‘外语’对普通的物种也能起一点点作用?” 这倒是让郑修有些意外。 没想到这不经意地,顺便就解锁了与小动物沟通的能力。 好意外啊。 郑修将鸟笼放在一旁,回眸笑看床上伊人侧卧。 坐在桌前,郑修无声翻开一本崭新的线装书籍。 他首先翻到扉页。 上面写满了刚劲有力的字体——他亲手写的。 这是一本正经少将军写的日记。 【天景二年,三月十五,大雾。】 【来到‘这里’第五天。】 【母亲健在,性子顽皮;父亲抱恙,人还在;一觉醒来,喜当新郎。】 【老婆是月玲珑,普通北蛮妇女,身子是暖的。】 【男人,钱没了可以再挣。】 【我对钱不感兴趣。】 【再说,有世袭爵位,什么钱赚不回来?】 【问题不大。】 …… 【天景二年,三月十五,晚上。】 【以前我爹挂祠堂里的时候,我是忠烈侯。】 【现在,我爹才是忠烈侯!】 【(悲)。】 …… 【天景二年,三月十七,小雨。】 【今天有点冷,从被窝里醒来,与月玲珑梅开二度、再二度。】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看她扎起马尾束起头发的样子……悲哀地发现自己解锁了新癖好。】 …… 【天景二年,三月十九,晴。】 【陪月玲珑出门逛街。】 【我告诉她我不喜欢吃动物内脏。】 【她问我喜欢吃什么。】 【我说:茴香羊头煲。】 【……我在哪家店吃过来着?】 ……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晴。】 【继续陪夫人逛街,路过一个卖纸面具的小摊,老板很热情,做工很好。】 【夫人说她喜欢小白兔,我却给她选了一款黑乌鸦面具。】 【她起初扎着妇人髻,戴起来不好看——直到我放下了她的头发,束起马尾。】 【棒极了。】 【可是。】 【……】 【……】 【我……总觉得以前买过同款的。】 ……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一,晴。】 【还是陪夫人逛街。】 【她说下个月森巴会亲自送些土特产来大乾。】 【森巴……那个老头,正好能盘点情报。】 【问问岳父如今身体是否安康。】 【希望明天下刀子。】 ……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二,没下刀子。】 【好!下雨了!】 【趁机去了一趟六扇门,入门就喊一声‘家父郑浩然’!】 【原来喊‘家父某某某’的感觉真的有点爽。】 【意思意思花了三两银子打点。】 【感觉很久没这么抠抠搜搜地花钱了。】 【终于打听到庆十三、纪红藕、裴高雅的消息。】 【那三个家伙在二十年前犯下累累血案,裴高雅、纪红藕仍在通缉中。】 【司空追命,如今在天牢里,既定是去年秋天问斩,万万没想到皇帝驾崩,刑部尚书下台了,刑部重案积压了许多,将庆批忘了。】 【我得想办法救他。】 【可是,他很有可能不认识我。】 【这下头疼了。】 ……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三,小雨。】 【娘说,二十三年前从战场上回来之后,老爹受了重伤,好不容易康复了,身体却每况愈下。】 【可能是因为我与玲珑大婚冲了喜,老爹的身体好起来了。】 【我们一家四口吃了一顿饭。】 【这种场景对我来说似乎是下辈子才能发生的事了。】 【爹在饭桌上喝了几杯,醉了,娘将他搀扶回屋,他好像在说要和狼王再比拼一回。】 【……我记得二十年前老爹喝酒是按‘坛’来论的。】 【希望老爹能早日康复。】 【另外,我得找一找活死人司徒庸,希望他人没事。】 ……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六,暴雨。】 【今天霍惑上门,来探望老爹。】 【他如今贵为镇国北将军。】 【后来娘告诉我,这镇国北将军的位置本来是老爹的,可老爹身体不适,举荐霍惑,霍惑当上了。】 【霍将军的性格还不错,朝中有人好办事,怪不得老爹病怏怏的,照样领着高额的朝廷俸禄,也没见有人敢上门打脸。】 【嘶……我成护国名将之后了,还是能坐吃等死的那种。】 【趁着他们喝得开心,我向霍将军要了一枚通行手令。】 【能自由出入天牢重地。】 【我得去看一眼庆十三。】 【顺便,查一查‘囚者’。】 ……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七,阴。】 【以前住的望天狱没建起来。】 【普通的天牢看起来总是差点意思。】 【天牢的管理很乱,看起来漏洞百出。】 【感觉要劫个人轻轻松松。】 【狱卒说要等上面批复。】 【可恶的官僚主义。】 【怀念疤老六当狱卒的第一天。】 …… 【天牢探望那边还在等批复。】 【以前塞钱明明挺容易的。】 【还能在牢里浇花洗澡。】 【没有钱果然是万万不能的。】 【我快忍不住了。】 【看在爹的面子上。】 【我不能破坏了郑家如今平静的生活。】 【怀念疤老六当狱卒的第七天。】 …… 【今天发现了一件事。】 【刑部尚书竟是史文通?】 【曾经死于马上风的那一位。】 【离谱,这都能活是吧!】 【呵呵……】 …… 【天牢的守卫形同虚设。】 【轻松就溜进去了。】 【是谁……】 【打断了庆批的腿!!!!!】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他以为我是他的仇家。】 【他看起来就像是死了。】 【……】 【……】 【不该是这样的。】 【我,】 【对不起他。】 …… 【天景二年,四月初一,阴。】 【这里没有奇术,除了我与老爹之外,就没看见其他异人了。】 【没有夜未央,没有烛。】 【烛明明是一千年前的人物,我改变的是二十年前的古战场,不可能影响到他。】 【一定发生了什么。】 【奇怪!】 【奇怪!】 【奇怪!】 【‘囚者’外滩还在,可我的囚者面板上全是‘乱码’!】 【全变成了看不懂的文字!】 【出bug了!】 【‘这里’不对劲!】 【这是错的!】 …… 【天景二年,四月初三,阴雨绵绵。】 【天气糟糕。】 【老爹身体越来越好了。】 【娘的脸上笑容也多起来了。】 【她做了一顿好吃的。】 【炸河鱼。】 【我当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还是‘炸鱼饼’好吃。】 【娘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她说她从没做过这道菜。】 【……谁会做炸鱼饼?】 …… 【天景二年,四月初七,雨。】 【最近天气没好过。】 【老爹已经能四处走动了。】 【他重新在院子里练拳。】 【他将重拾‘规矩’。】 【来复诊的大夫说了一通,翻译过来就是:医学奇迹。】 【只能说,不愧是异人。】 …… 【天景二年,四月十二,晴。】 【我的记忆出现了空缺!】 【一些……奇怪的空缺。】 【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与和尚的妹妹在画里成亲了。】 【他跟我说要好好待他妹。】 【我试着画出点什么。】 【我画不出来。】 …… 【天景二年,四月十四,晴。】 【月玲珑夸我画画漂亮,让我给她画一副画。】 【她今天扎起了我最喜欢的发型,坐在那里。】 【这幅画,我只画了一半。】 【脸上空白。】 【……】 【……】 【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应该是庆批的事影响了我的心情。】 【我得想办法救庆批出来。】 【……按大乾律法,劫死囚得判多少年来着?】 …… “夫君。” 不远处身后传来哼哼唧唧的嘤咛声,原来是月玲珑晨起习惯性往旁边一扑,扑了一空,惊醒了。 滑落的囍被无法遮挡少妇身上的羞羞,他们成亲已有一月,勉强算得上老夫老妻,月玲珑没有遮挡的意思,揉着惺忪睡眼,抬眸看见天光大亮,这才惊慌地披上罗衫:“妾身晚起了!” 昨晚折腾一宿,确实把地儿犁惨了。 她光着足尖走下床,可怜巴巴地望着郑修:“妾身这就服侍夫君更衣。” “好。” 郑修笑着点点头,合上日记。 “夫君,你又写……日记了?” 月玲珑移开目光,心中如小猫抓挠般痒痒。 “想看吗?” 郑修站起身,将日记在月玲珑面前晃了晃。 “你月牙儿哪是这般不知好歹的妇人。” 月玲珑很懂事,特别懂事。她无论闺中厅堂什么事都听郑修的。相处一个月,让郑修起初对北蛮女子的那一点点偏见彻底一扫而空。 郑修回想起“从前”对月玲珑的虐待与暴躁,再看着如今这般温婉贤惠的夫人,不由心中愧疚,觉得亏欠了她,便故意说着笑话逗她:“看了也白看,正经人哪会将心里话写进日记里。” 月玲珑先是一怔,随后果然被逗乐了,显然领悟到了笑点。她笑着摇摇头,温柔地替郑修穿好衣服,系上腰带,整理衣襟,束紧冠玉。 屋内一角立着一身甲胄——这是为少将军量身定做的铠甲,前些日子月玲珑入门后不久,特意用油保养了一番。 望着一袭白色长衫如翩翩君子般的夫君,月玲珑目光瞥过甲胄,随口道:“可惜没能见到夫君身披甲胄的英姿。” “这是好事,”郑修屈指在月玲珑那笔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说明干戈休止,天下太平。” 与夫人耳鬓厮磨一会,郑修走出房门,回头一看,却见铜镜前,月玲珑正在准备梳妆打扮。她两手正挽着长发,准备用缎带束紧。 郑修略一低头,平静道:“都当人妇了,按照大乾习俗,你该盘髻才是。” “惹咦?夫君你……不喜欢?” 月玲珑小心翼翼地问。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正因为郑修喜欢,她才这般。她如今嫁予郑修,爹出门前叮嘱她了,大乾男人见多识广,加上外界灯红酒绿青楼轻歌曼舞诱惑多,也总喜欢新鲜的,让月玲珑得多些变化,人生路漫漫,莫要让郑修觉得厌烦了。 “不……算了,我喜欢。” 郑修本想说“不喜欢”,可话到嘴边却莫名生出一阵烦闷,努力挤出一抹不让月玲珑误会的笑脸,转身匆匆离去:“我今天去趟医馆,有位故人受了伤,无须牵挂。” 半时辰后。 郑修徒步走到“巴六福医馆”前。 直到不久前郑修才知道,疤老六的原名叫做“巴六福”。 ……他爹妈给他取了一手好名字,福气。 巴六福医馆位置偏僻,门庭冷落,生意显然不太好。“从前”这边热闹那是因为这里“曾”是大文豪的书斋——而世界线偏移后,巴六福的逼格显然和大文豪不可相提并论。 所以郑修轻轻松松用十两银子,包下巴六福医馆一个月,并堵住了巴六福的嘴巴。 人的经历可以变,人的身份可以变,但本性,应是变不了。 对疤老六算是熟悉的郑修对他知根知底:疤老六没啥爱好,一是赌,二是钱。有钱就有原则。 只要给他钱……呵呵。 巴六福医馆那破旧的小院木门紧锁,上面挂着牌子:出门远诊。 郑修敲门,三长两短。 里面传出疤老六的声音:“一盘猪头肉?” “二两老白干。” “对头!” 鬼鬼祟祟做贼般的疤老六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放了郑修入内。 走出几步,一股难闻的草药味飘来。 郑修抬头一看,柴房的烟囱冒着黑烟。 “你就在这里煎药?” 郑修瞪着眼睛,揪着疤老六问。 疤老六上次被郑修揍了一会,左眼淤青未曾彻底散去。郑修一怒,他吓得将右眼捂住了,心虚道:“不然呢?” 郑修面无表情地放下拳头,想了想,轻叹:“也只能希望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不过你立即换一块牌子,别写‘出门远诊’,就写‘重疾歇业’。” 疤老六一愣:“这岂不是坏了我巴六福的招牌?” “没事,谁都知道医者不能自医。” 疤老六还想说什么,郑修掏出一枚碎银,丢了过去。 疤老六立即闭嘴。 郑修推门入内,里面的草药味更为浓郁,夹杂着一股恶臭。 内室,竹席上躺着一位衣衫褴褛、长发披散的男人。 男人双膝血肉模糊的,旁边有许多染血的纱布,纱布上刮下了一块块腐烂的脓肉。 是庆十三。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不改色地在庆十三面前坐了下来。 疤老六收了钱,特别听劝。麻溜地换了门口的小牌子,没多久便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膏药进来了。 郑修伸手试探,庆十三皮肤热得烫手。 “伤口感染了!”郑修目光犀利,牙齿紧咬,看着庆十三被打断的双膝,心中暗道:“寻常法子救不了他!我得找到‘医者’门径的奇人!” “可如今,我又去哪找到医者奇人!疤老六说了,城里根本没有名为‘司徒庸’的医者!” 疤老六看了郑修一眼,他其实也知道躺在他医馆中的男人身份不简单。郑修将他带来这里时,这家伙还穿着囚服。 “咕咚。” 疤老六摸了摸左眼,哭丧着脸,暗道怎么自己那么倒霉,偏偏给郑浩然的儿子给缠上了。更倒霉的是,这郑浩然的儿子不知抽什么风,好端端的将二代不当,非要去触犯大乾律法。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是北蛮狼王的驸马,你爹是护国名将,你们敢知法犯法可别拿小老百姓折腾啊! 疤老六心中哭着,面上却不敢妄动,老老实实替庆十三换药。 这时庆十三因疼痛而睁开了眼睛。 郑修看着庆十三的眼睛,他不知道庆十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他记忆中那位总是玩世不恭的捉刀人,颓废成这般模样。郑修觉得单纯的蹲牢子不可能压倒他所认识的庆十三。 他的眼里没有光,若不是仍在呼吸,仍有心跳,无论是谁一眼望去,都会觉得这就是一具尸体。 等等,除非…… 郑修忽然问:“纪红藕呢?” 庆十三那如死水般的眼里终于闪过如活人般的波动。 但也只有一瞬间。 过了一会。 “死了。” 嘶哑的声音从庆十三口中冷漠吐出。 (本章完) 第314章 既视感(4500字求月票!) 庆十三说出那两个“死了”的字后。 就好像真的死了,一动不动。 疤老六用火烤红了一把小刀,刮起药膏在庆十三那双膝盖上捣啊捅啊,连郑修都看得肉疼,那刀子像是嗖嗖刮在自己的肉上——偏偏庆十三眉头都不皱一下,似乎对外界没了任何反应。 有的人死了,却一直活着。这是伟人。 有人活着,却早已死了。这是哀大莫过于心死之人。 老爹属于前一种,而庆十三,显然属于后一种。 为庆十三处理好伤势,疤老六惴惴不安地跟着郑修来到屋外。 疤老六欲言又止地说道:“有一番话,巴某不知当讲不当讲。不讲,恐防他有性命之忧,讲了,恐防……巴某有性命之忧。”说完他眼睛上斜,偷偷瞟了郑修一眼。 “嗯?” 郑修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眉毛一挑,犀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凌厉,吓得疤老六后退一步。 “说啊,有话但说无妨。” 疤老六用力摇头。 他怕自己说实话,没等里面的患者死了,他先被眼下郑浩然之子活活打死在这里。 就在这时。 郑修耳朵一抖,面色微变,上前一步,捂住疤老六的嘴。 疤老六第一反应则是认为此獠不讲武德,突然暴起伤人,要杀人灭口。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一列整齐的脚步声,轰隆隆急匆匆的路过,疤老六挣扎片刻,回过味来,不敢再动。 “嘘!” 郑修竖起食指。 疤老六眼神示意自己懂了,用力点头。 郑修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疤老六点头点得更用力了。 须臾后,巡逻的士兵走远。郑修拍拍疤老六的肩膀:“其实,你无须惧怕我,我们是朋友。” “啊?” 疤老六张了张嘴。 刹那间疤老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先是觉得可笑,他们面都没见过几回,你还锤我的眼睛,怎么就朋友了。可忽然,一股奇异的既视感涌上心头,他莫名地无法反驳这句话。 这是第二回了,第一回有这种奇怪的既视感,是郑修带庆十三来这里时。按疤老六往常遵纪守法、克己行医的性子,第一时间报官才是。不知是否因为那夜风太大、他洗了头,让脑子抽了风、进了水,鬼使神差般答应了匿藏逃犯。 后来疤老六摸着被打肿的眼睛默默总结:一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二是“眼”缘。 疤老六用力甩着脑袋,将那怪异的“既视感”甩于脑后。他提着小桶到水井打水,洗手。 边洗边嘀咕: “咱们这事该不会东窗事发了吧?这两天城里士兵跑得特别勤快。” “应该没关系。”郑修摇摇头:“区区一个被遗忘的逃犯,不会让那么多人大动干戈。应该是因为……刑部尚书史文通死了的缘故。” “啊哈?”疤老六眼睛一瞪,洗了一半的手在裤子上随手一擦,惊道:“史大人又死了?” 郑修点头:“嗯,史大人死了。” 短暂的安静后。 郑修头皮猛地一阵发麻,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疤老六:“你刚才说什么?” 疤老六看着郑修那吃人般的目光,也头皮发麻,两腿打着颤儿道:“我说‘咱们这事……’” “不是,后一句!” “史大人又死了。” “你为什么说‘又’?” 疤老六整个人愣住了:“对啊!巴某为何会说‘又’呢!” 这史文通明明是第一回死啊! 为何我会说“又”呢? “你看着我这张脸,”郑修严肃地抓着疤老六的肩膀前后左右地晃动:“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疤老六被郑修晃得两眼昏花,除了那个奇怪的“又”字之外,疤老六确实想不起什么东西。 是“一时口误”? 郑修离开巴六福医馆时,回去路上,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思索着疤老六那句脱口而出的“浑话”。 自从救下老爹来到新的世界线后,郑修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越是回想,他越觉得自己的记忆存在着违和的地方。这种感觉,并非简单地能用“失忆”去解释,他很肯定自己没有失忆,他除了古战场最后“救老爹”有短暂的空白之外,他所有的记忆,都能清晰地记得。但这“清晰”间,郑修总觉得其中有些说不通的地方,让他觉得前因后果有矛盾之处。 如今,疤老六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点醒了郑修。 “会不会……这世界线,偏移的过程中,出现了……差错?” “偏了,却没完全偏?” 一路沉思着,走到郑宅门口。 古旧斑驳的石狮子旁,身披甲胄神采奕奕的霍惑,正双手环抱、默默靠在石狮子上。 “霍叔。” 郑修上前拱拱手:“你来找我爹玩么?怎么不进去?” 霍惑抿着双唇,没回答,紧紧盯着郑修的眼睛。 他忽然用力拦住郑修的肩膀,大笑三声:“贤侄啊!走!陪叔喝两杯!” 咔咔! 霍惑抱得非常用力,郑修的肩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已经和挟持没什么区别了。 郑修心中微怔,点点头,没说什么。 在霍惑的“挟持”下,霍惑将郑修带到了城西一间生意萧条的饭馆里。 西市从前一条街都是郑氏的,如今郑氏商业帝国没了,这里的商铺各玩各的,远没有郑氏把持时那般繁荣热闹,显得冷冷清清。 在西市中,郑修看见了一些来自大乾之外的商人。有西域三十六国,甚至有北蛮装束的。 如今大乾分别与西域、北蛮各自打通了商路。 饭馆的名字很土,叫“团圆斋”。 饭馆的老板是一位面容羞涩的年轻人,他正用一把剪子吃力地将来自外域的特产——风干牛肉干剪成条状,好下锅。 “啊?” 郑修看着那耍剪子的年轻人,傻眼了。这人他有印象,他成立灾防局后,前夜未央夜卫中有不少弃暗投明、另择老板打工的。其中就有一位叫做“五六七”的“哭丧人”。 就是他。 如今成了饭馆的老板? 郑修默默移开目光。 他救了自己的老爹,却改变了世界上所有人的命运轨迹。 “二位爷,慢用!” 过了一会,五六七亲自提了一壶小酒、花生米、咸鸡等小菜上桌。 吃着吃着,店里空了。 霍惑筷子夹着花生米往嘴里丢,夹着夹着,他冷不丁问了一句:“史文通你杀的?” 没有铺垫,没有起承转合,一开口就问了这个问题。 郑修沉默了一会,从霍惑用那种方式挟持他来到这里时,郑修便隐约察觉到霍惑应该是想和他谈什么,否则不会在郑宅门口蹲点守着他。 所以,当霍惑问出这个问题时,郑修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既然知道自己杀了史文通,却还用这种方式而不是带兵来见,说明,其中有点猫腻。 此时狡辩只会让自己的气势落于下风。郑修微微一笑,在霍惑下筷前,出手如电,从他筷子下抢走了一粒花生米,放嘴里,咔嚓一声,嚼得津津有味:“花生米炸得挺脆口。” 史文通的确是郑修杀的。 相见也是有缘。 史文通在他手上死了一次,再死一次也没什么。 最重要的是,郑修将庆十三救出来时,他查出来了,庆十三的腿是史文通下令打断的。 郑修久违地用了“小鬼摄魂”的画术,将史文通的人魂给掏走了。 这件事郑修做得天衣无缝,特意挑选了史文通在与小妾颠鸾倒凤时动的手。无论是哪一位仵作来了,他还是死于马上风。 没有悬念的结果。 他相信霍惑没有证据,霍惑能猜到这件事,应该是和“通行手令”有关。 霍惑眼睁睁地看着郑修抢走自己一粒花生米,愣了愣,又道:“那司空追命已是废人,你救走他,不值得,一旦被人查出,只会让自己暴露于风险之中。” 郑修轻轻摇头,平静道:“他保过我的命。” 霍惑闻言皱眉:“何时?” 郑修笑而不语。 霍惑忽然发现,眼前这位他看着长大的贤侄,变得有几分陌生与看不透了。 霍惑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穿开裆裤,他小时候还粘着自己要学刀。 “你……”既然郑修不愿回答,霍惑没有勉强。司空追命本就无关紧要,他不过随口一问罢了,没问出结果,霍惑转向另一件事。他压低声音,在桌上靠近几分:“何时成了保皇派的人?” 啊? 啪啦。 郑修瞪着眼睛,筷子从手中滑落,掉在桌面上。 他赶紧捡起来。 心中思绪万千。 什么保皇派? 沉默了一会,郑修回想着这些日子所了解到的背景板,隐约明白了。 如今上代皇帝魏阳尊驾崩后,年幼的太子临危上位,可他还是个孩子,无法决议政事。如今是长公主在朝廷上垂帘辅政。 保皇派,顾名思义,是保护目前小皇帝的一派。 那么另一派呢? 答案呼之欲出。 他杀死史文通一事,让霍惑误会了,郑修是保皇派一边的? 那么史文通是另一边的人? 另一边想干什么? 那长公主……想干什么? 郑修眼睛眯了眯,当女帝? 他似乎一不小心掺进了名为政治的漩涡中。 透过霍惑的一句话,郑修须臾间将事情条理捋顺后,郑修果断摇头:“不是。” “呵呵!”霍惑笑了笑,显然不信,他继续压低声音道:“史文通虽然是个废物,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长公主力排众议,当上刑部尚书一职!” “如今史文通死了,分明是在与长公主作对!” “无论你是不是,一旦让人知道史文通是你动手杀的,你都是了!” “如今两派之争表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你糊涂啊!为何要掺合进去?你们郑家背靠北蛮,谁也不敢动你们一分一毫!谁也不愿意看见你出事,谁都希望你与你家夫人长命百岁,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毕竟,你与狼王之女的和亲,这门亲事,意味着两国的和平!” “可你偏偏想不开,掺进去了?” 霍惑仿佛跟花生米有仇似地,恨铁不成钢地用力将花生米咬得粉碎,瞪着郑修:“贤侄啊!你说你图个啥呢!” 郑修被霍惑一番高谈阔论整得哭笑不得。 我图啥? 我没图什么啊! 杀史文通真的是单纯的意外与偶遇,怎么说真话的时候,叔儿你就偏偏不信呢! 再说,有人能找到证据吗? 如今没了夜未央,没人晓查诡案了,奇术犯案,那是无解的。 郑修有恃无恐。 一顿小酒喝完,霍惑似乎没有当场拿下郑修的意思。 到了最后,郑修也没看出来霍惑到底是“哪一边”的。 “我突然有些怀念老魏了。” 离开团圆斋时,抬头望着夜空,已是月朗星稀。 郑修颇为唏嘘。 老魏驾崩后,朝纲混乱,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 那三位皇子呢? 郑修其实有一点想不通,从前夺嫡时三位皇子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如今老魏驾崩,三位皇子全莫名其妙哑火了,还冒出一个从未听说的“长公主”来。 “这长公主倒是好手段,能镇压三位皇子,垂帘辅政。在小皇帝长大之前,这长公主和女帝没什么区别了。” 回到家中,灯火黯淡。 郑修看着屋顶上空无一人的墙头。 这是他怀念兄弟会的第四十天。 回到房中,桌上点了一盏灯,留了一碗饭菜。 饭菜已凉,听见动静,床上穿着一件淡绿色肚兜的月玲珑揉着眼睛爬起来,半梦半醒地说道:“夫君你回来了?我替你热热……” “?” “热热……饭菜。” 她梦游般爬起。 郑修将月玲珑抱回床上,轻轻拍着她的背,月玲珑嘟囔两句“不要”,终于熟睡过去,发出小猫般挠人的鼾声。 郑修看着月玲珑那白皙的背部,一时间那黑发披散的背影,轮廓模糊。 “呼。” 长舒一气,郑修来到屋外,坐在台阶上。 月色喜人,今夜月近乎浑圆。他取出日记。 今天似乎发生了不少事,但好像……没什么好写的。 正经人不会将心里话写进日记里。 沉吟片刻,郑修落笔,写下两句话。 【要救庆十三,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让他成为异人。】 写完这句话后,郑修笔尖一顿,眉头一皱。 “我差点忘了,那‘摆渡人’诡物,是我从另一道世界线杀死白秋月所得。” “白秋月似乎是天生的异人。” “这道时间线里,白秋月如果还活着……” “那岂不是同时存在着两件‘摆渡人’诡物?” 想到这里,郑修一愣。 他合上日记,回头看了一眼,月玲珑仍在熟睡。他借着夜色外出。 大乾天牢就像他第二个家。 郑修忽然想起了一个老梗: “将大象放进冰箱里需要几个步骤?” “三步:打开冰箱,放进大象,关上冰箱。” 而要神不知鬼不觉闯入天牢需要几个步骤? 对郑修而言,也是三个步骤。 他来到天牢背面。 画一扇门;推开门;进去。 郑修像回家般,回到牢房里。沉入心牢,坐上游桌,招来羊皮卷。 羊皮卷上记载的【囚者】面板仍是呈一片混乱的姿态。 郑修轻叹一声,望着锁链上束缚着的“黑色心脏”。 过了一会。 天牢中的郑修睁开眼睛,他手中出现了一颗漆黑的心脏。 “滋滋滋——” 在“摆渡人”诡物出现的刹那,郑修耳边竟响起了刺耳的杂音。低头一看,那颗心脏竟变成了半透明,仿佛是一副有信号干扰的电视画面般,心脏表面浮现出断断续续闪电般的“残影”。 心脏在郑修手中一轻,没了重量,轻飘飘地托着。 一束束触手般的断续残影从心脏上伸出,颤动着,径直指向某一个方向。 第315章 摆渡人:庆十三!(4500字) “果然出bug了?” “这个世界存在着同样的‘摆渡人’诡物?” 看着半透明如虚似幻般的黑色心脏,郑修心中渐渐明悟。 “同理,我身上的画师、行脚,也可能存在着……第二位同样门径的异人?” “如果同样的诡物相遇了,会如何?” 郑修面色凝重,这种事情只有碰见了才知道答案。 黑色心脏上的黑色触须向着同一个方向舒展。 给郑修一种如同“指南针”般的感觉。 若郑修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两颗同样的“黑色心脏”产生了呼应,触须所指的方向,应是另一颗黑色心脏所在的方位。 这个世界带给郑修的违和感越来越多。 如今,他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手握心脏,郑修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出天牢,回到街上。 街上行人寥寥,到了夜半,他潜入巴六福医馆。 隔壁传来疤老六那如同雷霆般的呼噜声。 黑暗中。 屋中弥漫着一股如同尸体腐朽般的臭味,难闻至极,是从庆十三身上传来的,怪不得疤老六宁可睡柴房也不睡这里。 噌。 郑修刚在庆十三身旁坐下,庆十三便猛地睁开眼睛。 “是你。” 庆十三仰面躺着,睁开眼后两眼直直地望着房梁。 “嗯,是我。” 郑修淡然回答,咬破手指,他随手用指头沾着血,在地板上画了一盏灯笼。 地面血光朦胧,平面上的灯笼诡异地“浮出”地板,如气球般飘起,飘在房间中,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将房间映成一片阴森的血色。 郑修露出“这一手”,令庆十三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可下一刻,他眼中的异色悄无声息地淡了下去。 “杀了我。” 庆十三漠然道。 郑修摇头。 “救人救到底。” 庆十三又道。 显然此刻的他认为,让他死,对他而言是一种“救赎”。 “纪红藕……真的死了?你亲眼看见的?” 郑修问。 纪红藕与庆十三认识了许多年,郑修这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的是,纪红藕的死,会给庆十三带来如此致命的打击,令他消沉至此,了无生趣。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郑修很纳闷。 以前纪红藕当别人夫人的时候,也没见庆十三怎样怎样啊。 郑修忽然发现,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所想象中的那般,了解庆十三。 闻言,庆十三轻轻点头。 郑修又问:“你不奇怪,我为何认识纪红藕?” “呵,”庆十三此刻对郑修的态度好了许多,咧嘴一笑,这一笑将他干涸的嘴唇扯出了几道口子,渗出了血,他用一种古怪的笑声嚯嚯笑道:“许多人都知道……都知道,我们可是朝廷重犯。” “不想报仇?” “已经报了。” “说说?” 庆十三沉默了一会。 “二皇子。” “啊?”郑修一愣:“嘴贱的那个二皇子?” 庆十三一听,忍不住笑了:“是他,我潜入皇宫,将他的一颗眼睛挖了,塞进他腚眼里,将他的舌头拔了,放进了他眼窝里,我趁他还醒的时候,剖开他胸口,将他的心挖出,放他另一颗眼睛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心一点点地失去温度。” 他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一件最为残忍的血案。 原来庆十三杀了二皇子。 二皇子死了? 呃…… 怪不得庆十三会被史文通打断双腿。 这种要犯一旦跑了,真的,事情有点大。 他终于明白霍叔对自己、对老爹是真的好。 疤老六甚至不知道自己摊上了什么事,在隔壁睡得很香。 郑修大约脑补了“这边”故事。 庆十三与纪红藕没能遇上他,没能加入郑家,他们没有正当的职业,为了谋生,仍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当当刺客,接点小活什么的。 纪红藕被二皇子干掉了。 庆十三为了报仇,只身一人潜入皇宫,在干掉二皇子的同时,因为虐杀而耽搁久了,被逮住了,打入天牢。 恰逢老魏死了,指不定二皇子的死也是许多人喜闻乐见的,便将庆十三打入天牢,打断双腿,就这般养着,养到了现在,生不如死地活着。 郑修点点头:“我听说,刀子下得快,心脏被挖出来时,人还能活几秒,能看自己心脏一眼,是真的吗?” 庆十三不太肯定:“是吧?或许是我刀不够快,他一看见自己的心脏就死了。” 冒着血光的房间里,曾经为主仆二人的两人,沉默了一会,忽然各自发出轻笑。 “不知为何,我有种认识了伱许久的感觉。” 庆十三怅然道。 郑修闻言,瞳孔一缩。 他又想起了疤老六所说的“史文通又死了”。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 “有兴趣……听我说一个故事吗?” “……哦?” 他本想说没兴趣。 可不知为何这话没能说出口。 庆十三一心求死,所以此刻他的神情看起来兴致缺缺,但他仍是轻轻“哦”了一声,给了郑修一个面子。 郑修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 这是讲故事的好声音。 “一个关于……赤王与庆十三的故事。” …… “有一位早熟的英俊少年,自幼父母双亡。” “与姐姐相依为命,受尽欺凌与白眼。” “有一天……” 郑修将自己那些年与庆十三的相处,一点一滴地说出。 从最初的相遇。 到庆十三在皇城中落脚。 后来纪红藕与裴高雅也来了,他们暗中护着郑家。 纪红藕成亲了,庆十三有点失落有点开心。 庆十三白天当车夫,晚上时不时在郑家屋顶蹲点。 他与赤王的故事,平平淡淡,远不如“司空追命”那般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郑修用平静的口吻说完庆十三在“另一边”的退休老刺客的隐居生活时。 躺在草席上的庆十三,早已泪流满面。 他哽咽着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庆十三的反应令郑修有几分惊讶:“你相信?” “我信……”庆十三闭上眼睛:“除了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庆十三’这个名字。” “我们当年浪迹江湖时,有一回二人喝高兴了,她笑着问我,若有一天,我若有机会金盆洗手、隐姓埋名,会用什么身份。” “我说,我会化名‘司空命’。” “她笑我,说这名字一听就不是好人。” “她说隐姓埋名就得用低调的名字。” “庆十三……是她随口取的名字。” “我本以为,这辈子,我永远都当不成‘庆十三’了。” “……” 庆十三哽咽的声音渐渐地恢复平静。 他将“庆十三”这个名字的来历说出后,他整夜第一次转过头,看着郑修的脸。 “你想,我替你卖命?” 郑修摇头:“非也。你若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就应该相信,我不会用任何事情去要挟你。我或许做错了,来到这里,让许多事情都变了。我只想让一些事情拨回正轨,我目前不敢说能让纪红藕活过来,但,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吗?” 郑修的初衷,只是想让庆十三有“活下去”的理由。 若庆十三一心求死,即便郑修想救他,也无法救下一个不想活的人。 显然,他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郑修指着房间中挂着的血色灯笼,笑了笑:“想学吗?” 庆十三点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渴望活着,渴望看见,郑修所说的……另一种可能。 郑修将那颗半透明的心脏,按进庆十三的体内。 刹那间,庆十三浑身颤栗,止不住地抽搐起来。他用力咬着牙齿,双唇滋出一道道裂口,渗出了许多血。 与诡物融合的过程是痛苦的,而且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 阴差阳错,郑修当时想让庆十三成为【行脚】门径的异人,庆十三拒绝了。于是郑修用【大坩埚】煮出了【深渊行者】。 如今,郑修为了救庆十三,弥补自己的内疚,将【摆渡人】的诡物交给了庆十三。 一饮一啄自有天意,究竟如何更好,郑修也说不清楚。 他已经掌握了进入外滩的技巧,说实话,【摆渡人】的诡物对他而言,有几分鸡肋,不用【摆渡人】他也能自由出入外滩中。再者,如今他的【囚者】莫名其妙地宕机,面板乱码,他也无法创建新的分身,与其留着【摆渡人】诡物,不如用在这里,救庆十三一命。 或许庆十三会走上与“从前”不同的轨迹,他不会成为赤王,司空追命也成不了“庆十三”。但就像老爹说的那句话:生当无愧,死亦无悔。郑修认为庆十三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全是因为他的自私,他自私地不顾后果要让老爹活下来,导致了这一连串变故的发生。 郑修等到庆十三呼吸变得平稳,才离开巴六福医馆。 正如霍惑说的,一位断腿的弑杀皇子刺客,他的生死已经无人问津了。 老魏死后,朝廷中暗潮汹涌,二皇子的死反而是有些人喜闻乐见的,白死了。 他从天牢救出庆十三、匿藏要犯这件事,反倒不如杀死史文通这件事大。 按霍惑所说,史文通是另一派的,他杀死史文通的事如果败露,会将郑家摆到“保皇派”的阵营中,这才是郑修最担心的事。 可他们有证据吗? 郑修倒觉得不太可能。 如今城里又没有夜未央。 “我要不要创一个夜未央出来?” 郑修摸着下巴想着。 很快他又摇摇头,否认此事。 这样他岂不是变成“夜主”了? 还有一件事郑修搞不懂,为何这次世界线偏移,会把“烛”给变没了。 “难道他自己一不小心玩脱了,变成人柱,一下子就……进去了?” 若真如此,这就皆大欢喜了。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天。 再去巴六福医馆看时,庆十三被打碎的膝盖骨愈合了,伤口也长出了肉芽。 【摆渡人】即便不是【苦行僧】那种特化了肉身恢复力的异人,其生命力也远超常人。 疤老六给庆十三双腿换药时,眼睁睁看着庆十三面色自若站起来,整个人傻在原地。 愣了很久,疤老六兴高采烈地在院子里跑。 “爹!我有出息了!” “我成神医了!” “活死人,肉白骨!我成神医了!” “哈哈哈!嘻嘻嘻!老子成神医了!” 庆十三治好了,这边又疯了一个。 郑修带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袭斗笠,一双草鞋。 庆十三换上郑修带来的衣服,将那脏兮兮的囚服丢火盆中烧成灰烬。 他穿着草鞋,斗笠压低,笑起来时,斗笠下露出一排微黄的牙齿。 “喏。” 郑修将一根烟杆丢了过去,还带了一包昂贵的烟叶。 庆十三起初不要,但他摸着烟杆,斗笠下,眼睛忽然一亮,接烟杆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点燃烟杆,抽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庆十三似乎习惯了,烟雾在他身边缭绕。郑修看着萦绕在烟雾中的身影,忽然觉得“从前”的庆批回来了。 “司空追命,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郑修问庆十三。 庆十三吧嗒吧嗒抽着烟,他眯了眯眼睛,笑道:“司空追命,在那一夜死去了。” “哦?”郑修笑了笑。 庆十三压着斗笠,抬起头。一缕缕阳光从斗笠的缝隙中钻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你说的故事比茶寮里的说书人中听。所以,若郑少将军不嫌弃,庆某想在您身边跟一段时间,听一听故事的……结局。” “好,郑家欢迎你。” “摆渡人,” “庆十三。” …… …… 诡物到底是什么? 诡物的存在似乎是“唯一”的。 若不唯一,就会出现bug。 庆十三暂时在郑宅住了下来。 他身为少将军,招一位“家丁”,合情合理。 郑浩然与春桃虽然对郑修招一位家丁进来,心道奇怪,但并未多想。 即便是霍惑来了,只要庆十三不露脸,他不会将这人与断了双腿的司空追命联系在一起。 正如庆十三自己说的,司空追命已经死了。 他成为【摆渡人】后不久,告诉郑修,他隐约能感觉到在山的另一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 郑修告诉庆十三,那是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摆渡人诡物”。 庆十三闻言了然,默不作声。 史文通的死让城中风声鹤唳,停放史文通尸体的地方来来回回共去了十多位仵作验尸。 这两辈子,史文通被验尸的次数,或许比别人仵作验尸的次数更多。 郑修甚至好奇地想,如果“被验尸”也是一种“规矩”,存在着门径,史文通会不会走出一条“尸变”的路子来。 这自然是一个笑话,史文通不可能活过来——最起码在目前的世界线不会。 所有的仵作翻来覆去地验尸,验了几天,仍是得出史文通死于“马上风”的结论。 他注定死于“马上风”。 在史文通死后第十天,郑修在日记上画了一匹马,马上画了一个史文通。 霍惑来了,他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三个字“没事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修道了一声感谢,偷偷将二十年前郑浩然用过的“护心镜”送给了霍惑。 霍惑果然不愧是“浩然迷”,他脸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如获至宝,当着郑修的面嗖一下将“郑浩然用过的护心镜”揣入怀中。 “霍叔先替郑将军收着,收着。” 他嘴角抽搐踏出郑宅。 郑修看着霍惑离开的背影,心道这回稳了。 接下来他与月玲珑过了几天平静日子。 直到四月末。 一天晴朗的夜里。 一位神秘的女贼在郑家屋檐上被庆十三当场拿下,打破了郑修的平静。 (本章完) 寄了 小别胜新婚,身体被掏空,瘫痪一天。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寄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6章 橘猫 “司空追命已经死了。” 月下,庆十三一袭轻衫斗笠,独坐屋顶,喃喃自语。 人死了,真的能够复活吗? 庆十三对此嗤之以鼻,但偏偏,此刻了无牵挂的他,信了这邪。 “我并非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也并非毫无保留地信了他的话。” “他救了我的命,” “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既然无处可去,暂且跟在他身边,未尝不可。” 庆十三没多久就给自己跟在郑修身边找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 他看着自己重新长好的双腿,他用烟杆轻轻拨动着身前的夜空——空无一物的夜幕,像是一潭浓稠漆黑的墨汁般,随着烟杆的拨动而荡出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若非亲眼所见,若非亲身体会,他绝不相信,世上存在着如此神奇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如今能轻易撕开夜幕,进入另一个空间:一个能让他如鱼得水般,自由徜徉的空间。 咻。 黑暗中,一道娇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翻过围墙,跃入郑宅。 她极力压抑着她那急促的呼吸——为什么说是“她”呢?庆十三心中刚生出这个念头时,忍不住奇怪地想。自从眼睁睁地看着那颗奇怪的心脏融入体内,他的五感,敏锐到不可思议。只是一眼,只是凭着对方的呼吸声,他宛如本能般辨别出对方的性别与年龄,这放在从前,不是说完全不可能,而是无法做到如此轻松,就像是直觉那般。 “嘿嘿嘿——” 坐在屋顶上的庆十三莫名地兴奋起来。 他压低斗笠,任由烟雾将他淹没。 …… “庆某本想办得干净利落一些,可她看起来似乎对你们家很熟悉。” 庆十三将少女捆成粽子般,丢在郑修房门前,并礼貌地敲了敲门,安静等待郑修走出房门时,庆十三如实说道。 “对我们家很熟?” 屋子里月玲珑已经熟睡了。 郑修纳闷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少女——最起码从夜行衣下的凹凸能辨别出来。少女的夜行衣上破了不少口子,染了血污,伤口边缘锐利,应该是刀剑所伤。她正用惊恐且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个世界的庆十三刚成为异人不久,办事已经如“从前”般讲究。他先是将少女的嘴巴塞住了,让她保持安静,然后重新将少女的脸蒙起,维持原状,好让郑修在探究少女身份时,仍能保持一种开盲盒般的愉悦感。 郑修古怪的目光瞥来,庆十三耸耸肩,一副“随便你”的表情:“你若喜欢,我能将她的嘴巴敞开…但她挺吵的。” “是么?” 郑修摘下女子的蒙面巾。 面巾下,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蛋,女子的面容算得上清秀,琼鼻小巧,眼睛水汪汪的——前提是没有左脸那一大块淡青色的“胎记”。郑修忽然呼吸一滞,靠近了少女的脸。 “呜呜呜呜——” 少女以为这人模狗样的俊男要对她干点什么别的,瞳孔一缩一放,略呈椭圆竖状,惊恐地发出呜咽声。 郑修伸出手指轻轻在少女脸上的“胎记”上摸了一下。 一旁庆十三流露出怪异的目光,默默地移开了。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总让他生出一种富家大少调戏良家少女的即视感。 郑修摸了摸,入手触感冰凉,能明显地感觉到鳞片般的纹理凹凸感。 其他地方摸着很滑很温润,是少女的肌肤触感,不会错。 两种触感大相径庭。 郑修越摸少女的脸就越红,瞪着郑修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似地。 是鳞片。 “你是蛇?” 此时的蛇长相并未倾向于“蛇态”,秀丽端庄,还带几分少女的俏皮。让郑修一时没认出来。另一个世界的“蛇”已经半只脚踏出人道,钻进蛇道,两眼竖瞳,鳞片覆了半张脸,看起来与美女蛇无异。 如今的蛇看起来大部分还是像人,惟独脸上有一块不起眼的“蛇鳞”。 “你怎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郑修吐槽庆十三。 庆十三用一块破抹布填满了蛇的嘴巴。 郑修刚拔出揉成一团的抹布,发出“啵~”地一声,蛇便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要杀要剐吸呜呜呜呜呜——”他赶紧又将那块抹布塞了回去。 庆十三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反问:“怜香惜玉?” 郑修假装没听懂庆十三话中的戏谑,不如说庆十三现在的态度让郑修颇为怀念——就像是庆十三从来都不曾离开过。他朝庆十三甩了一个眼神:“带上,找一个能说话的地方。” 庆十三将嘤嘤呜呜流着泪水的蛇扛在肩膀上,问:“去哪?” 片刻后,郑修有了主意:“去巴六福医馆。” …… 当疤老六瞪着两颗铜铃般的眼睛看着门外,两位刚送走不久的“瘟神”再次深夜上门拜访,其中一人肩膀上还扛着一位如蛆蛆般扭来扭去的“人”时,他眼中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种名为“绝望”的眼神。 他恨不得穿梭时空,回到一个月前,掐死当时的自己。为何会如此想不开与郑浩然之子扯上干系。 疤老六正想说什么,郑修屈指弹出一颗碎银,趁着疤老六惊愕时顺势挤入医馆,砰一声将房门关上。 “借你的地儿用一用。” 过了一会。 郑修示意庆十三将蛇丢在地上。 疤老六哭丧着脸,躲到隔壁柴房,将两耳塞了起来。 蛇的性子桀骜不驯,一拔出口器就开始骂,一拔就骂,一拔就骂,一拔就骂,没法好好说话。 郑修实在没办法了,灵机一动,将蛇翻了过来,并将庆十三赶了出去。 “大概是这个位置……” 郑修“动手”前,心疼了蛇好几秒。心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将弱点告诉我的。他两指一并,对着蛇的“弱点”开始戳。 “嗯~” “啊!” “呜呜呜……” “嘤嘤嘤!” 庆十三起初在门外默默抽着烟,里面开始传出少女抑扬顿挫的“惨叫”声,听着听着,庆十三傻眼了,成块成块的烟灰落在大脚趾上也没有察觉。 他很好奇孤男寡女地在里面干什么,才能发出这种声音。 大约半时辰后,庆十三再入内时,郑修已经替蛇松了绑,蛇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全没了不久前那张口就骂的桀骜不驯的样子。 “不愧是郑浩然之子。” 庆十三心中感慨着,将烟杆挂在腰间,默默坐在了郑修身后。 “说吧,为何要潜入郑宅。” 郑修的语气算不上严厉与凶狠,可他说话时竖起两根手指在蛇的眼前晃了晃。蛇一看,浑身痉挛,目光惧怕,仿佛那两个手指是何等人间杀器般。 蛇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遭遇说出。 蛇遭“净宗”追杀,一路逃亡,到了皇城。她路过郑宅时,莫名觉得郑宅里安全,就翻墙往里钻,不料这一钻就让她落入了郑修的魔爪中。 “净宗?” 郑修一愣,目光转向庆十三。 庆十三目前“姑且”相信郑修的故事,他来自另一个时空。见郑修似乎真没听说过“净宗”,心中讶异,对郑修不久前的说辞更信了几分,淡然道:“净宗乃如今大乾的‘国教’,他们在大乾各地皆设有分部。大约二十年前,北蛮之乱结束后,上代国主为寻求‘长生之法’所设,上代国主似乎相信,世上存在着名为‘净土’的地方,只要找到这个地方,就能长生不死,青春永驻,并将净宗立为‘国教’。” 庆十三对净宗了解不多,但他大约知道净宗在魏阳尊生前,似乎在网罗天下间的奇人异士,具体为了什么目的他也不清楚。自从魏阳尊驾崩后,因各地官员变迁,净宗一度消失于百姓的视野。 听了庆十三的话,郑修眉头越皱越深,这净宗的行事方式听起来……怎么有种“夜未央”的既视感? “难道是烛?” 郑修自然而然第一反应便想到了一直隐藏在历史夹缝中的“第一位异人”,但按照庆十三所说,这净宗是“魏阳尊”创立的,为的是寻求“长生不死”。 郑修推测,应该是老爹在北蛮的事迹传回,魏阳尊得知了异人的事,自然生出了长生梦。这似乎和郑修最初所经历的世界线重合了。 “净宗为何要追杀你?” 郑修问。 蛇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上的青色鳞片,面色酡红,狠狠地瞪着郑修,正想说“姑奶奶才不告诉你”,可一想起被“戳七寸”的滋味,她顿时乖乖说出原委。 “我听见了他们的话,他们说,我是‘污秽’,需要‘净化’。”蛇咬咬牙:“我被他们抓住了,他们用笼子关住了我,可惜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体柔若无骨,可轻松从笼子里钻出来。” 犹豫片刻,蛇偷偷看了郑修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翻来覆去戳她七寸的男人,看起来有几分眼熟,愣是讨厌不起来。这家伙是如何知道我的弱点的? 蛇抓破脑袋也想不通此事。 “他们之所以不肯放过我,也许是因为我不小心得知了净宗最大的秘密。” 庆十三与郑修闻言,同时问道:“什么秘密?” “净宗的圣女是……魏如意。” 魏? 郑修眉头一皱,听见姓氏心中已有揣测,但他仍问:“哪个魏如意?” 庆十三目光一凝:“大乾长公主,魏如意。” 郑修从庆十三口中进一步了解这所谓的“国教”。 净宗从成立至今,从未大张旗鼓地进行宣扬或蛊惑人心等活动。在百姓眼中,净宗都是一些穿着白色长衫,行事低调的神秘家伙。庆十三之所以提起“净宗”时神色会略显凝重,是因为他曾替一位高官办事,那位高官不经意间提起,净宗会偶尔从各个死牢的囚犯中挑选拥有特殊才能的人,被选中的人会直接从死囚的名单中划除,从此不再出现,从世上消失。 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已经是凌驾于大乾律法上的行为。 “大乾长公主,魏如意。” 郑修口中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改变过去,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已经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大乾长公主”,自从魏阳尊死后,这位长公主成了权倾朝野的人物。 因幼帝生活不能自理,大乾长公主越位涉政,且以“圣女”的身份掌管国教。别的不说,光是这两个身份,已经足以引起郑修的好奇与重视。 他从来都不知道老魏有这么一个女儿。即便改变历史,导致了世界线改变,也绝不可能凭空冒出一个从未听说过的人。“以前”郑修与皇室有过接触,不说很熟,起码老魏的几个公主他都见过,绝无“魏如意”此人。 净宗的行事与昔日的“夜未央”有几分相似,这让郑修更有进一步探查的理由。 趁着蛇因七寸被拿捏而乖巧时,郑修从蛇口中打听到,她的人生轨迹,确实也发生了不少变化。她自幼被一条大白蛇收养,后来被大白蛇抛弃,却没有加入残缺楼——或许这世上就没有残缺楼这组织。她在市井中颠沛流离,过着乞丐般的生活,四处流浪,眨眼十年过去,她险些落入净宗手中。 当郑修问起她是否认识一位留有大波浪卷发、吹着芦苇叶的妩媚女人时,蛇一脸地茫然,郑修心中已有答案。蛇在这个世界中,没有遇上“叶”,孤身一人。 …… 二人别过疤老六,回到郑宅。 “你就这么将她放走了?” 庆十三好奇问。 “不然呢?” 郑修反问。 “没什么。” 庆十三有些看不懂郑修行事的逻辑。 郑修想了想,随手写了一份名单,交给庆十三。 “你替我查一查,这些人的下落。越详细越好。” 庆十三目光扫过名单,上面写的名字大多对他而言是陌生的,直到他看见了“裴高雅”。想起郑修所说的“故事”,庆十三隐约明白了什么,点点头,领命去办。 庆十三一走就是十多天。 一日在市井上,郑修看见了一头脏兮兮的小橘猫在街头上可怜兮兮地舔着爪间毛发,他愣了愣,直接冲上去,捏着橘猫颈后的软肉,将其提在手里。 “……你、你、你……你还在?” 郑修记得橘猫,来自常闇的生物。可当他脱口而出想要喊出橘猫的名字时,有三个字在他脑中转了转,愣是没想起来。话到嘴边成了一个“你”字。 这头猫有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郑修的脑袋开始疼了。 但不管如何,终于碰见了熟悉的大佬,郑修顷刻间有种将橘猫抱在怀中死命揉的冲动。 橘猫缩着脖子,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咽声。 “喵?” 它此刻看起来仿佛就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猫。 (本章完) 第317章 打醒 “夫君,你这头猫儿,哪来的?” 郑修抱着一头可怜巴巴甩着尾巴的橘猫回来时,月玲珑走出厅堂,满脸地好奇。 “路上捡的。” 郑修皱着眉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他举着橘猫左看看右瞅瞅,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好可爱啊。” 女人对可爱的东西总是毫无抵抗力,她眸中闪亮,并不嫌弃橘猫身上的肮脏,正想上前抱一抱。 “是很可爱。” 郑修附和着,两手发力,将橘猫高高抛上天空。 月玲珑那略施胭脂的小口张成了圆润的o型,瞠目结舌。 橘猫手舞足蹈地飞上高空,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点儿,直到消失不见。 月玲珑偷偷看着夫君。 原来夫君不喜欢小动物。 月玲珑命下人沏了一壶热茶,在庭院中的石桌上摆好茶具时,高空中传回橘猫抑扬顿挫的悲鸣。 “橘猫,橘猫掉下来了!” 郑修放下茶杯,走到庭院中央,瞄准橘猫落点,肩膀一沉,橘猫落入怀中。 也不知橘猫在高空中飞翔时经历了什么,一身的毛尽数撇向一侧,整整齐齐的,脸上鼻涕眼泪在脸上的毛发打了一个旋儿。 “真没了?” 郑修看着橘猫普普通通被吓坏的样子,面露失望。可转念一想,从前橘猫本就像极了一个“活体信号接收器”,接受了某一只常闇生物的信号。如今世界线偏移,这只橘猫变回了普普通通的猫,似乎不难理解。 简单一次试探,郑修确认了这一点,脸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烧了一盆热水,郑修给橘猫洗了一个澡,他用力地在橘猫身上搓着,澡盆中刷下了一层黄泥的颜色。 洗干净后,擦干毛发,郑修将惊魂未定的橘猫举起,看向腿间。 嗯,母的,应该是同一只。 “遇见则是缘分,可惜你成了一头普通的小母猫。” 橘猫蜷在郑修身边瑟瑟发抖,郑修摸了摸橘猫的脑袋,也不知此刻的橘猫能否听懂,悠然道:“放心,看在‘过往’的面子上,我不会亏待你的,我定会替你寻一头血统纯正、身体强壮西域公猫,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橘猫眼睛一瞪,毛发炸起。 “喵!” 身体强壮的公猫,哪头母猫不喜欢呢。 橘猫看上去高兴坏了。 受了郑修一顿鼓捣,橘猫竟不惧郑修,乖乖地蹲在郑修的脑袋上,稳稳当当的。 头顶橘猫在郑家里走了几圈,全郑家上下很快便知道少爷心血来潮,养了一头猫。 …… 没多久,庆十三拿了郑修的那份名单,打探名单上的人的消息,他带着消息回到了郑修的面前。 郑修沉默地看着那份名单,一时心情无比地沉重。 庆十三毕竟不是全能,有许多人被庆十三标注了“行踪不明”。 有一部分,庆十三标注为“已逝”。 例如: 曾经郑氏第一裁娘,喜儿,行踪不明; 曾经第一工匠闫吉吉,修葺皇陵,死于塌方; 贺厨子,因一道菜不合胃口,得罪丞相之子,因奇怪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荆雪梅,被荆氏逼嫁于宇文家继子,在半年前于家中悬梁自尽; 郑二娘,未有此人; 江高义,前燕州太守,死于狱中; 和尚,行踪不明; 曾经依附于郑家而安居乐业的奇人异士,要么行踪不明,要么,无一善终。 …… 郑修面无表情地将庆十三带回的消息动作缓慢地撕碎,丢入火中,烧成灰烬。 火光映着郑修的脸,那张俊俏的脸多了几分狰狞与扭曲。 …… 郑家少爷养了一头野猫。 这件事很快传入了春桃耳中。 春桃懂了,她午膳时替郑修熬了一锅大补汤。 里面放了人参、童子鸡、鹿茸、羊鞭、枸杞、当归、雪莲等滋补食材。 “为娘也是过来人,知道你的心思。”春桃替郑修勺了一大碗满满的,目光在面红耳赤的月玲珑与一脸懵逼的郑修二人脸上瞟来瞟去,掩嘴笑道:“想要孩子,就多补补,这样才能生多几个白白胖胖的娃儿,何必将那心思放在猫儿身上呢。” “啊……夫君。”月玲珑替郑修吹凉补汤,如哄小孩般示意郑修张口。 春桃仍在一旁絮絮叨叨:“当年你爹也是喝了我这碗家传秘方,才让娘亲生下了你,可别不信,这汤管用极了。” 鸡汤入腹,虽说放了许多奇怪的东西,但确实清甜暖胃。郑修不愿拂了娘亲的一片心思,喝了三大碗,喝得浑身燥热。 “还有剩,娘让你爹尝一点。” 春桃往瓦锅里看了一眼,还剩不少,便装了一些,给郑浩然送了过去。 那补汤确实管用。 当晚郑修与月玲珑到了三更天才酣然入睡。 翌日清晨,院子里传来郑浩然那久违的笑声。 橘猫跳到郑修头顶,懒洋洋地趴着。 郑浩然仍是一袭简单地长衫,与往常相比,他将凌乱劈散的长发束起,在院子里练拳。郑浩然的动作很慢,一步一顿,给郑修一种老年人在公园里耍健身操的既视感。 “爹!今日气色不错!” 郑修走入院子。 郑浩然看见郑修头顶上蹲着的橘猫,浑身一震。 “你这猫,哪来的!” 不料郑浩然反应激烈,他突然一个箭步窜到郑修面前,抓着郑修的手臂瞪着眼睛问。 他眼中顷刻间布满了血丝,呼吸急促。 之前郑浩然身体不好,一直在房中修歇养病,郑修也没机会和郑浩然说起当年的事。 如今郑浩然精神神恢复不少,郑修稍作思索,微微一笑,朝郑浩然缓缓举起了拳头。 郑浩然神情一怔,那苍老浑浊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神采。只见郑浩然脸上的皱纹舒缓,他大笑着,伸出拳头与郑修碰了一回。只是时隔二十年的“碰拳”,并没有让郑浩然喜提父子重逢的快乐,他刚舒缓的皱纹,顷刻间皱得更深,眉头拧紧,那浓眉如一片乌云,盖在了郑浩然那张垂老的脸上。 …… 盏茶功夫后。 父子二人隔着一张茶几,正襟危坐。 “你是说……” 郑浩然果非常人,郑修说的故事如天方夜谭,任谁听了也会高呼一声荒谬,偏偏郑浩然没花多少功夫,便消化了郑修的话,并接受了“世界线偏移”的设定。 “在另一个世上,老子与你娘确实离世,而你,白手起家,从商敛财,一步步壮大郑氏,最后机缘巧合,得皇帝赏识,当了赤王。” “因为你的‘异人术’,你出使北蛮,在荒原上遇到老子残魂,你与老子碰了一拳,便回到了二十年前,老子与狼王拼杀的古战场上。” “在那里,你救下老子,让一切都变了,老子与你娘没有死,活了下来。” 郑修坐在郑浩然对面,听着郑浩然一口一句“老子”,觉得哪里不对。可细想,似乎哪里都对。老爹在儿子面前,不就自称“老子”么,太正常不过了。 “没错。” 郑修点头。 “不对。” 郑浩然却握紧了拳头,站起身,他指着地面:“喏,站这。” 他撇撇嘴,让郑修站在房间的地面。 郑修不解,但老子发话,他仍是乖乖照办。头顶橘猫,郑修站稳后,他才发现自己背后正对着房门。 “你确定是你救的老子?” 郑浩然声音中的温度下降了几分,郑修惊讶地看着郑浩然的脸。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未看见过郑浩然对他流露出这般严厉的表情。闻言,郑修一时间不知道老爹到底想说些什么,便只茫然地点点头:“难道不是嘛?” “不对!不对!不对!”郑浩然忽然发疯似地摇着脑袋,银白长发凌乱披散,他脸上多了几分疯癫几分魔怔,怒吼着,重复着,却是一句句奇怪的话:“不对!那一拳!不是你!不是你!是谁!是谁?你忘了?你记不得了?为何老子也记不清了!这二十年来,老子一直以为是我儿子‘还没来’!老子一直在等!在等!如今,‘你来了’!你来了!却不是你!不是你的拳头!二十年前,是谁将老夫,谁将老子,一拳打飞出去?为何会记不清了!老子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拳!” “无惘的一拳!” “不舍的一拳!” “是谁的!” “不是你!” “也不是那秃子!” “二十年前,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忘了!” “老子也忘了!” 郑浩然神若疯魔,一拳砸向郑修。 他的拳头总是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郑修下意识地举拳就接。 下一刻。 一人一猫被郑浩然一拳砸出了房间。 轰! 木屑飞溅,这一拳的余波顷刻间让房内的瓷器碎了一地。郑浩然这一拳让整齐的房间变得满目疮痍。 郑修背后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背后磨得火辣辣地疼。 郑浩然一拳砸飞郑修与无辜的猫儿后,神情平静了些许。他一步步走出房间,白发苍苍的他,在这一刻,仿佛重回当年,又成了那意气风发无敌于世的郑将军。 郑浩然居高临下地俯视郑修,用冷漠的口吻说道: “你以为是你救了老子。” “可事实,并非如此。” “你只是‘逃’到了这里!” 郑浩然毫无保留地在郑修面前释放着自己二十年来的疑惑与愤怒。 郑浩然很清楚自己本应死在那里。 他下定决心。 他知道自己若活着,自己儿子原本的轨迹就会改变。 可他还是活下来了。 重点是,他忘了,是谁将他从那处救出。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生生抹去了一个人,存在的轨迹。 一切都变了。 郑浩然不记得那个人是谁。 他只知道那个人对儿子很重要。 “那个人”为了儿子,不惜一命换一命,将他救出。 他却忘了那个人,忘了那件事。 “那个人”留在世间的痕迹,只剩下那一拳给他的感觉。 所以郑浩然活着从战场回来后,受着世人的追捧与歌颂,他心中却没有一点点骄傲。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能活着从那处回来,是有人舍了“他”的命。 对郑浩然来说,人的记忆可以忘记,人存在的痕迹可以被抹去,但拳头留下的感觉不会错。 “你懂什么!”面对郑浩然无端端的怒火,郑修也怒了。他与郑浩然父子重逢后,父子二人并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交谈与接触。郑修所憧憬的父爱,此刻只剩下了沉重的拳头,朝他脸上狠狠地砸。 郑修伸手擦去嘴角的血,将猫丢在一旁。 他冲上前与老爹扭打在一起。 咚咚咚咚! 郑浩然的拳头狠狠地往郑修胸口砸。 郑修不客气,也还以拳头。 父子二人此刻完全没了将军的风范,在院子里打了起来,烟尘滚滚。 “当我爹了不起?我只是想救你罢了,我做错了?!!” “错!大错特错!放你娘的屁!二十年前老子就跟你说了,老子生当无愧死亦无愧,我让你救了!我让你救了!我让你救了!”郑浩然一边骂,拳头下得更狠了。 “你是我爹!” “呸!老子没那么大本事!当你的爹!你爹早死了!” “有你这么咒自己的?” “你给老子滚回去!滚回你的地方!” 父子二人打架的动静极大,很快便惊动了郑宅的其他人。 当父子二人的老婆,春桃与月玲珑,先后赶来此处时,看着崩塌的院墙,与倒了一地的树,不由瞠目结舌,惊呆了。千百年来不是没发生过父子打架这种事,可打得那么狠那么激烈,甚至可以说往死里打的,她们俩妇道人家还是头一回见。 月玲珑正想上前劝阻,春桃却猛地拉住了她。月玲珑纳闷回头,春桃轻轻摇头,笑道:“男人有时候是这样子的。” “哈?”月玲珑闻言一愣。 “男人有些话,用嘴巴说不清楚,道不明白,总会生出许多误会。孩子他爹就是这种人,有话不会好好说,动不动就亮拳头。”春桃话音刚落,院子里父子二人一阵扭打,又撞碎了一面墙,打到了隔壁院子。 月玲珑惊呆了。她担心再打下去,她们二人都成了寡妇。 春桃却不担心,双眸朦胧,回想起头一回潜入郑家,被郑浩然重拳出击,当场逮住的回忆,忍不住揉揉眼睛:“说起来也可笑,你娘我呀,头一回看上孩子他爹,就是被他一拳,给锤服了。” “……” 父子二人打了足足一个时辰。 过了很久。 郑宅废墟中,一地狼藉,父子二人气喘吁吁地躺在残垣断壁中。 郑修衣服早已被打成破破烂烂的碎布挂在身上,胸口留下了一个个拳印,眼耳口鼻全是血。 可与老爹打了一架,他此刻的神情却异常地平静,发泄过后彻底爽了。 反观郑浩然,鼻青脸肿——郑修生怕打胸口什么的打到要害,全往郑浩然脸上招呼。 郑浩然仰躺在地,喘了几口粗气,对不远处同样躺着的儿子喊道:“明白了?” 郑修起身,从一旁草丛中抱起瑟瑟发抖的橘猫,放在头顶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老爹,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倒是说说,你明白啥了?” “我忘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略微犹豫,郑修小声补充:“或者是,一个人。” 郑浩然仰天长笑:“那就去吧!你若是我儿子,丢掉的,就去找回来!” “好!” 郑修朝庆十三招招手。 一阵烟雾卷到郑修背后,悄无声息地跟着。 郑修走后。 月玲珑一咬牙,追了出去。 春桃蹲在郑浩然面前,摸着郑浩然脸上的肿胀与青紫,嘴角一抽:“儿子下手挺黑啊。” 郑浩然抓住春桃的手,儿子一走他终于舍得喊疼了,嘴里哎哟哟地叫着。 “桃儿啊。” 郑浩然仿佛变了一个人,卷着舌头喊着春桃的小名。 春桃眼睛湿湿地,将鼻青脸肿的郑浩然浮起,小心翼翼地梳理着郑浩然的白发,鼻腔中发出了高调的哼声。 “嗯?” “这二十多年,苦了你了。” “嗯。” 求月票! 寄+1 精力和脑力的确成反比的。 精力被掏空了,脑子不好使。 在外面走了一条,两条腿发软,动弹不得。 人在京城,用着不熟悉的电脑,觉得写什么都不得劲。 歇一天。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寄+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8章 追寻 郑修与庆十三走出郑宅时,月玲珑追了出来。 “夫君。” 她追着郑修的背影,不知为何,郑修与他爹打了一架之后,月玲珑觉得自己的夫君像是变了一个人,背影变得陌生而遥远。 “你……”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想去哪里?” 郑修回头看着月玲珑,他的枕边人,一时间,他不知说些什么。月玲珑手中捧着一件厚厚的大氅,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贴心地为郑修披上。 “妾身可以……” 她低着头,弱弱地问。 “巧了,我想去一趟北蛮,月之氏族。” 郑修笑了笑,摸了摸月玲珑的脸。郑浩然的拳头打醒了他,让郑修察觉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怪不得他这段平静的日子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 郑修决定找出缺少的这一块是什么。 他目前仍没有清晰的头绪,但郑修隐约觉得,从“烛”这边查起,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决定。 “现在?” 月玲珑一愣,此去北蛮,路途遥远,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抵达,她万万没想到郑修轻装上路,说走就走。 没等郑修回答,月玲珑仿佛瞬间想通了,用力点头,上前牵住了郑修的手:“妾身陪你,天涯海角,无论何处。” 郑修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最后还是任由月玲珑抓住了。 庆十三默默地抽着旱烟,直到郑氏夫妇二人站在一块,庆十三眯着眼睛笑道:“可以出发了?” 第一站,巴格那莫山。 月玲珑曾说过她小时候的事。 她小时候没生那场改变人生轨迹的怪病。 狼王没有攀上巴格那莫山求助大天巫,更没带回灵药。 月玲珑没有因此而成为【缝尸匠】。 决定目的地后。 庆十三张口吐出一片浓郁的烟雾。 这是他成为“摆渡人”后,第一次在郑修面前展现他“摆渡人”的门径奇术。 缭绕的烟雾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郑修略有几分惊讶,看着缠绕在身旁的烟雾,烟雾中竟蕴藏着淡淡的寒意,青中带黄,沉于三人一猫脚下,宛若来自黄泉,令人遍体生寒。 烟雾游动,在三人面前重塑形状,眨眼成了一扇门扉。 “你……很熟练啊。” 郑修这才注意到,庆十三的手背上添了新伤。 “嗯,少爷眼尖,”庆十三学着其他人喊“少爷”,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泛黄的牙齿:“那天闲着无事,出去了一趟。” “去哪了?” “一条险河,一叶孤舟,一个摆渡人。”庆十三背对郑修,烟杆拨开烟雾,那动作就像是打开了面前那扇“门”,他语气稍顿,最终仍是没有隐瞒:“他叫白秋月。” 郑修闻言,瞳孔一缩,但他没说什么,点点头,跟着庆十三身后,走入烟雾门扉中。 “少爷不怪?” 庆十三本以为郑修会训斥自己自作主张,不料坦白过后换来的是一阵沉默,让庆十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摸着后脑勺多嘴问了一句。 “怪什么?”郑修摇摇头:“什么感觉?” 庆十三摸着胸口,闭目思索片刻:“古怪。我与他一见面,他似乎知道我要来,我也莫名起了杀心。庆某那刻只有一种心思,我们俩,只能活下一个。” “完活后,那玩意自己飞过来了。” “庆某变完整了。” 月玲珑乖巧地跟在郑修身后,听着二人古怪的对话。她听不懂,但她略受震撼,她隐约察觉到郑修与庆十三所说的事,猎奇怪异,定不寻常。 踏入门扉后,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月玲珑顷刻间更没了探究的心思。扭曲的雾霭深沉似海,由四面八方向两旁挤压。在几人眼前,光凭眼睛分不清上下左右,他们三人出现时,斜斜地漂浮在光怪陆离的虚空中。 庆十三招招手,烟雾凝实,在三人一猫脚下化成了一叶灰色的小船。 咻! 三人落在船上,小船如失重似地,向下方快速坠落。 过了一会,小船发出一阵剧烈的颠簸,落在漆黑粘稠的河流上,稳稳地向前行驶。 “夫人,你可当心别将手什么的,伸出船外啊。” 庆十三好心提醒。 月玲珑不明觉厉,认真地点点头。 一层朦胧的灰光如罩子般将船身裹着,罩子外颜色更为深沉,即便是不懂其中玄妙的月玲珑,也察觉到正是这层罩子,将外面的什么东西隔绝了,她正被庆十三保护着。 两旁的灰色扭曲向中央挤压,却无法影响小船一点半点,庆十三站在船头,那本是郑修从市集上淘来的普通烟杆,如今到了庆十三手中,诡异地拉伸边长,成了摆渡人的“棹杆”,随着庆十三轻松自若地在船头撑着,小船速度极快,破开粘稠的黑河,沿着蜿蜒的黑河向前方移动。 月玲珑坐在船尾,摇摇晃晃,有点头晕。 郑修注意到月玲珑似乎有点晕船,他搀着月玲珑,月玲珑扶额顺势倒入郑修怀中,闭着眼睛没说话,浑身透着小女人的柔弱与无助。看着那张脸,注视片许,郑修抬头,朝庆十三道:“巴格那莫山……山顶。” “好嘞!”说完,庆十三便蹲在船头,一动不动。 “?” “咳咳,庆某在看地图。”庆十三干咳两声,有点尴尬,他快速将地图藏回怀中,尬笑道:“路不熟,嘿嘿,门径也不熟。” 怀里的橘猫仍是一副被吓傻的蠢样,两手扒拉着郑修的衣襟,它但凡再重一点,指不定一甩一荡间,就能把郑修的长衫给扒下。 …… 巴格那莫山的山顶仍是积了一顶厚厚的雪盖。 高入云端的山峰上,无人之地,凭空出现了一道扭曲,三人一猫从容地从扭曲中走出。 “呕——” 橘猫晕船,一出门就趴在地上干呕,近似孕吐。 山顶的风景一眼便能看尽。 郑修记得,曾经烛隐居的地方,逼格拉满,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居室。削平四面山壁,将暴露出一个完全由“黯铁”所铸造的“大盒子”,可隔绝秽气奇术,坚不可摧。 如今,这里只剩一间破旧的茅庐,茅庐几乎被积雪压塌,紧闭的门前堆满了积雪,不知有多久无人问津。 “这里就是大天巫隐居之地?” 不等郑修问起,月玲珑的脸上所流露的纳闷神情,让郑修明白月玲珑根本没来过这里,也没见过大天巫,更不知道“原本”的这处是什么景色。 “里面……”庆十三两颗眼珠子黑漆漆的,里面像藏了一潭黑色的湖水般,荡出了一圈圈奇异的涟漪。他盯着那扇门盯了一会,纳闷道:“没有活人。” 庆十三话音落下,郑修已经走向雪山之巅的茅庐,推门而入。 推门瞬间,里面传来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门内有一个火炉,火炉上有一个炕,屋内挂着许多早已风干腐坏的肉干。炕上躺着一具衣衫褴褛的尸体,尸体几成白骨,怪不得腐臭味如此地淡,俨然死去多时。 “死了。” “死了!” “喵……呕!” 庆十三、月玲珑、橘猫,对炕上枯尸流露出不同的反应。 郑修闭着眼睛思索片刻,沉声道:“天阴山,镜塘镇!” 半日后,天蒙蒙亮。 庆十三开船,在外滩中穿行,从极北之地,跨越大乾,来到西南天阴山脚下,一座名为“镜塘”镇的地方。 “少爷,你来过这里?” 天阴山下,地势层层拔高,如阶梯般在山壁上分布。一栋栋依附于山壁的房子,层层叠叠,向上堆砌。镜塘镇这么一个小镇子,地势由低到高起伏极大,独特的地貌令庆十三啧啧称奇。 “我曾与和尚背着一副画,在一群人的追杀下逃到了此处。”郑修眼中流露出一丝丝怀缅,笑答:“那时恰逢此处闹‘百年虫’,正在举行‘净污礼’,和尚心善,掺了一脚……死了不少人。” “百年虫?净污礼?” 月玲珑在一旁好奇地问。 郑修笑着将“烧孕妇”一事言简意赅地说出。 果不其然,月玲珑脸上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郑修又道:“可因为和尚救了火刑架上的孕妇,让更多孕妇死去了。” 忽然,一股违和感涌上郑修心头。那副画,我为何要为了那副画?片刻后一个想法自若地将这违和感冲散:为的是藏在画中的“画师”诡物,是了,里面藏了画师诡物。 郑修握紧拳头。 月玲珑面露惊愕,牵着丈夫的衣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郑修、庆十三、月玲珑三人的服饰与本地人风格相差甚大。镜塘镇当地人投来警惕的目光。郑修面色自若,四处张望着,熟门熟路地走到净巫的家。 门前,一赤脚小童持帚扫着门前落叶。郑修认出了他,是“小钊”。 “小钊,你爷爷在家么?” 郑修上前搭讪,小童抬头,面露疑惑:“你是?”他疑惑是因为这三人显然是外地人,且他头一回见他们,为首那人却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可郑修一副与爷爷熟悉的姿态,让小钊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他朝屋内努嘴:“爷爷在里头。” 走入屋内,院子里坐着一位面貌普通的老人。三人入内刹那,病怏怏的老人顷刻间弹坐而起,惊慌地呼唤小钊:“小钊!钊啊!这仨谁啊!” 小钊这才知道,上当了。 狡猾的外乡人! “如何?” 庆十三知道郑修正在寻找“什么”,他凑近几分,在郑修身旁压低声音问。他随意地吞吐烟雾,那放松的姿态将未经世面的小钊吓哭了。 “老人家,有所叨扰,请勿见怪。放心,我借本书看看就走。” 郑修看着陌生的老人,那惧怕的神情不似作假。他朝老人拱拱手,进入屋内。 屋内一角,一摞摞不知年份的古籍随意堆叠,郑修上前翻找。 过了一会,郑修失望地发现,没有他想要的那本书。 于是他又跑到院外,看着抱在一块不知所措的爷孙俩,心感抱歉,但仍是主动询问:“有请老翁,小子想找一本名为《常闇密录》的书。” “常什么密?” 老翁闻言,皱纹一颤,手掌兜在耳旁,大声问。 “常闇密录。” “密什么常?” “常闇密录。” “暗什么录?” 庆十三捏紧烟杆。 郑修望向小钊:“你们如何得知‘百年虫’的治法?” 小钊闻言更愣:“什么百年虫?” “棉蜕。” “原来你问的是‘棉蜕’啊!”小钊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小跑入屋,过了一会他拿着一本书交到郑修手里:“你说的是这个吧!”小钊如今巴不得三个“狡猾的外乡人”赶紧走,行为举止非常配合,他伸手在布满灰尘的封皮上拍了拍,努力让郑修看清楚些:“这本书不叫你说的名字,叫《张公志异》,里面写了‘棉蜕’的治法。” 话音落下,小钊浑身一抖:“你这狡猾的外乡人是如何知道‘棉蜕’的?可它也不叫‘百年虫’啊!怪难听的。” 狡猾的外乡人? 庆十三与月玲珑面面相觑。 郑修此刻无瑕顾及旁枝末节,他皱着眉打开了那本名为《张公志异》的古籍。 【做百般人,晓天下事】扉页写了一句奇怪的话。 郑修眉头一挑,心中一动,没说话,快速翻阅。 书里记载了一位自称“张公”的人,游历天下的所见所闻,大多是一些离奇的乡野传说,或一些常人无法抵达的奇观怪景。里面有一篇,记载了一种名为“棉蜕”的虫。与郑修记忆中的“棉蜕”大致相仿。书里说,有一些地方受棉蜕之苦,若无法找到棉蜕的源头,只能退求其次,烧死患病的孕妇,这样方可避免更多人“染病”。唯一与郑修记忆不符的是,书中所说的“棉蜕”,没有了“百年闹一次”的规律! “没有!” “没有!” “没有!” 郑修一页页地翻阅着,越翻越快,口中喃喃自语。 月玲珑察觉到夫君心思躁动,于心不忍,伸出手指温柔地按平夫君眉头的“川”字拧结。 “夫君,你到底在找些什么。” “一篇叫做‘逐日者说’的文章!这本书里没有!不是这本书,或者……”郑修翻到了最后一页,终于看见了作者的署名——“张大耳”。 “张大耳,张大耳,张大耳。”《张公志异》从郑修手中落下,郑修脸上惊愕再也无法掩藏:“两百年前,江湖百晓生,张大耳!” “是他,游历天下,写了这本书!” “他没死!” “是了!他没死,他活下来了!” “这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郑修躁动的心,随着张大耳那张笑嘻嘻肥嘟嘟的脸庞浮现在记忆中,随之平静下来。 郑修从地上捡起那本《张公志异》,拍干净尘土,郑重走入屋内,放回原位。沉默片刻后,郑修自嘲一笑:“我怎么忽然变得和某些人一样,在追逐着‘第一位异人’的轨迹,沿着他走过的路,一点点地找着,能证明他存在过的痕迹。” “所有事实表明,这世界根本没有烛所留下的东西……” 忽然。 郑修冲出房间,朝庆十三大喊:“大漠之西!日蝉谷!快去哪里!” 如果烛没有存在过,他从来都不曾出现过,那么画中世界的经历,还是真的么? 庆十三与月玲珑看着郑修那魔怔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 让庆十三荡起棹杆,小船儿推开波浪,过了一会,当扭曲形成门扉,庆十三推开门时,烈日当空,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喧嚣的市集,鼎沸人生。 他们来到了日蝉谷: 一处热闹的世外桃源。 好不容易爬了起来…… 你们可知道我有多苦…… 两条腿都在打颤儿。 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319章 尽头 在郑修的记忆中,位于大漠极西之地的日蝉谷,在遭遇“那件事”之前,乃是一片大漠黄沙的荒凉之景。 血红的夕阳,干涸的土地,枯萎的植被,黄澄澄的沙丘,构成了郑修对这片土地所有的印象。 只是当郑修携眷踏出庆十三的外滩时,远处传来热闹的吆喝与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气,令郑修走出外滩刹那,有种宛若隔世的错觉。 日蝉谷没有毁于“那场事故”。 日蝉谷两旁绿树成荫,本应是风化岩土的峡谷两旁,竟长满了碧绿的青苔。一道道潺潺流水从山顶上淌下,沿沿着石缝清澈地流着,最后在日蝉谷前,涓涓细流汇聚成一面清澈见底的湖泊。 蓝色的青空映在湖面上,从远处看,就像是一面镜子,镶嵌在大地上。 “啾啾啾——” 不知名的鸟儿成群在山上筑巢、歌唱,各色花卉在山间争相斗艳,散发着淡雅的幽香。 郑修惊愕地站在这鸟语花香的山谷前,他回头一看,昔日的“绿河”竟真成了“绿河”,一片连绵的绿洲,犹如河流一般,青草夹着河流弯曲延伸向沙漠的深处。 若非亲眼所见,郑修很难相信,昔日的黄沙大漠,在两百年后的今天,竟被“改造”成一片气温宜人的大片绿洲。 庆十三讶然道:“庆某曾听说,跨越大漠之后,另有洞天,万万没想到,这里竟繁荣如此。” 看见美景,月玲珑心情本该极佳,可当她看见郑修那失魂落魄的神情时,秀眉微蹙,那满脸的雀跃欣喜转眼变得消沉低落。 郑修茫然沿着峡谷走了进去。 日蝉谷毗邻西域与大乾,两国交接,旅人匆匆,没有人注意到三位“外来客”。 刚出峡谷,眼前豁然开朗,远处曾经名为“落日山”的山峰,如今绿意盎然,一道瀑布从山顶飞流直下,阳光映去,瀑布边上升起了两轮七色的虹桥。 “好美。” 绿洲、彩虹、瀑布,山荫,游客,骆驼。 这里也许就是月玲珑想象中,“世外桃源”应有的模样。 许多人骑着骆驼行走于笔直的街道上,不远处有一处宽敞的空地,里面有不同毛色的骆驼或趴着,或吐泡沫,或耳鬓厮磨。 郑修走了过去。 他的记忆中浮现出两头骆驼的身姿。 …… “喏,我挑了两匹最好的骆驼。” “我要这头。” “为何?” “呃……因为这头是母的。” “你这理由……巧了,我也喜欢骑公骆驼。”一张唯美的脸庞上两眼月牙弯弯,笑得很开心:“那,本当家愉快地决定了。” “嗯?o_o?” “你的叫小河,我的叫小陌。” “我可以骑小河,你不能骑小陌!” “要你管?我偏要叫小陌,小陌小陌跑快些!架!” …… “这位爷,看着面生啊,从东边来的么?要买骆驼么?” 一位皮肤黝黑的养驼人上前招呼。 郑修摇摇头,沉默着向里走。 他越走越快。 边走边喃喃自语: “从前,这条路全是沙子。” “这边有一栋房子,房子里有一口井。” “旁边这栋,住着一位老大哥,他的名字叫日地。” “这里……有一间画廊。” 郑修起初是睁着眼睛走的。 走着走着,郑修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回到了画中,回到了两百年前。 在画里,他是公孙陌,与一位叫做“谢洛河”的女子发生了一段故事。 可谢洛河曾说过……说过什么来着? 她将成为自己的一个谜? 为什么? 明明所有的记忆都很清晰,记得很清楚,惟独有一些因果,郑修想不明白,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郑修闭着眼走在街巷中,他发现,这里的布置与他所经历的那段“故事”,如出一辙,连街道的位置也不曾有过变化。 转角。 郑修说出“画廊”二字时,睁开眼睛,抬头一看。 匾额上的字漆早已剥落,可见风霜,上面的字仍清晰可辨。这里哪里是什么画廊,匾额上分明写着:龙门客栈。 龙门客栈的院墙仍是黄土所砌,上面黄土的色泽却如补丁般有着一块块不同,显然的区别。似乎是后人故意为了维持当年的风格,这些年间用黄土修修补补。 只是随着日蝉谷成为绿洲,黄土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上面结了一串串无名的红色小果,沉甸甸地向下垂着。 周围人来人往。 郑修抱着一头毛发橘色的小猫,站在客栈门前,安静得像是一副画。 “这位客官,您可是要住店?” 这时,里面一位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汉子,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扇风,从里面走出,若有所思地看了郑修一眼,热情地问。 郑修点点头,走了进去。 客栈一楼摆着三两方桌,茶客寥寥。 墙上,挂着一张兽皮包裹的长弓。 郑修呼吸一滞,走到那柄长弓下,安静地看着。 过了一会,郑修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柜台后,闭着眼睛坐了下来,目光直直地盯着客栈入口。 汉子眼睁睁看着这位客人坐了自己的位置,嘴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耸耸肩,坐在了茶客的位置上。 现场气氛略显怪异。 本是客人的郑修坐在了掌柜的位置上,本是掌柜的掌柜却坐在了客人的位置。 随后入内的月玲珑与庆十三没敢打扰郑修,他们二人眼神各异,各起心思。 “住了。” 郑修忽然决定了。 可接下来令郑修觉得无比尴尬的是。 他们没带银子。 “你没带?”郑修瞪着庆十三。 “我没钱。” 庆十三回答得理直气壮。 隔着柜台,郑修与庆十三二人大眼瞪小眼。 “妾身……”月玲珑从袖子里可怜巴巴地摘下一个镯子:“这是玲珑的嫁妆,能用么?” “哈哈——” 汉子看着这奇怪的三位旅人,忍不住大笑着摆摆手:“算了,如今是商路的淡季,空房间多得很,这顿算咱的,你们住几天就住几天,不碍事。” 庆十三连声道谢。 入住当夜,趁着黄昏,郑修带着小猫与庆十三,打算前往落日山。 月玲珑本想同行,郑修以“上山路途险阻”为由,好说歹说将夫人按在店里。 客栈老板叫“道哥”,郑修如果没推测错误,他们仍是沿用了“日”姓的话,他应该叫做“日道”,好名字。 注意到二人要出行,道哥随口问起郑修与庆十三的行程。 “落日山?”不料听见郑修的目的地后,道哥纳闷地挠挠头:“你也许找错地儿了,那里不叫落日山。” 郑修不动声色问:“叫什么?” “那座山,叫陌山。” “陌山。” “公孙陌的陌?” “咦?二位爷,原来东边也有人晓得公孙大师?” 郑修点点头:“听说过。” “公孙大师可是这里的大恩人,活神仙,老大师啊!两百年前那座山没有名字,从他们夫妇住下来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被叫成了‘陌山’。” 道哥摇头晃脑,眼睛虚着,带着几分得意笑道:“说起我爷爷啊……咦?人呢?” 郑修与庆十三两人,一眨眼消失不见。 郑修有点着急,他来这里,他告诉自己,他来的目的是寻找烛的痕迹。 一听见那座山不叫“落日山”了,郑修隐约明白了什么。 “‘之前’,因为烛跨越山河,走过大漠,抵达这里,他向这里的愚民布道,留下传说,于是那座山,成了落日山。” “如果那里不叫落日山了,说明……” 郑修与庆十三身怀奇术,轻松攀上山峰。 绿树茵茵,蚊虫滋生,郑修有种行走在热带雨林的错觉。 走到记忆中留有“壁画”的地方,那里有一副壁画。 只是壁画上记载的内容,并非“烛”追逐“烈日”的传说。而是画了一对郎才女貌的夫妇,山峦间有一座山寨,山寨上方有一栋小平房。平房前种了一片花丛。花丛前,月光下,男人铺卷作画,女子赤足斜躺在大石上,笑吟吟地望着作画的男人。 庆十三愣了愣,吐槽道:“好一幅恩恩爱爱郎情妾意图。” 他感觉到冷冰冰的陈年狗粮往他脸上冷冷地拍着。 特别是庆十三刚痛失纪红藕,这种滋味更不好受。 郑修没有搭话,而是目光呆滞地望着壁画中的女子。 女子的面容清秀,眉间英气逼人,嘴角弯弯,壁画上定格着她坏坏的笑容。这给了郑修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不是她。” 郑修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这女人郑修认得,他曾以公孙陌的身份在画中经历了与她的相遇,她叫谢洛河。 看着那张脸,郑修死死地盯着。不是她。他耳边又响起了一句奇怪的话,如同耳语般,又像是带着话语的脚步声,从郑修的身后,悄无声息地走近,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谁?” “你猜?” “猜你麻痹。” 庆十三懵逼脸:“你骂谁?” 郑修木然:“我骂这幅画。” 一边说着,郑修上了山顶,那里并没有“养鸦人”的遗骸,一切都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世界上,确实没有烛的痕迹。” “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他并非在中途‘消失’,或进了‘常闇’,而是,从一开始,这世界上就没有烛这个人。” “又或者,有他,但他不是异人,也就没了他追逐‘烈日’的旅途。” 回到客栈。 郑修这里摸摸,那里坐坐。 坐得最多的,仍是掌柜的位置。 他坐在那里,坐看人来人往,日出日落。 “喝一口?” 住下第三天,道哥提了一壶小酒,坐在郑修身边。 郑修摇头,表示不要。道哥却笑嘻嘻地从身后掏出两个小碗,给郑修满上。 “咱感觉你想喝两口。” “我酒量不行。” 郑修干了。 晕乎乎的。 “这位客人,咱看你,是来找人的吧?” 郑修闻言一愣。 “你该不会是来找公孙陌的吧?” 道哥一看郑修那表情,乐了,指着墙壁上那张弓:“那你算来对地方了,你可知道这里从前是什么地方不?” 郑修没有回答,道哥主动将这里的故事说出: “两百年前,这里一片荒芜,这片土地上的人啊,每日为哪里找水犯愁,吃的是晒得发干发臭的腐肉。” “两百年前某一天,一对夫妇来到了这里。” “他们就是公孙陌,与谢洛河。” 道哥压低声音:“你别以为咱在吹牛,那公孙陌,不是普通人。” 郑修又给自己斟了一碗,小口品着,不动声色:“怎么说?” “他画的画,神了!”道哥笑道:“你进来时看见那片绿洲了不?” 郑修点头。 “看见那瀑布了不?” 点头。 “那红花。” 点头。 “那绿树。” 点头。 “那湖泊。” 点头。 道哥面色潮红,兴奋地在郑修面前比划着:“都是他画出来的!” “这一画啊!成真叻!” “有人说,他画的画太过逼真,将老天爷给骗过去了!以为这里真的是绿洲,就开始下雨!日日下,天天下,下着下着,把这片土地给下活了。” 郑修纳闷:“道哥,你为何如此清楚?” “嘿!”道哥站了起来:“你知道咱是谁不?” 郑修摇头。 “公孙道!” “啊?你是他们的后人?” “不全是。”公孙道坐回原位,脸上有几分郁闷:“事实上,咱爷爷那辈,是公孙陌与谢洛河二位收养的孩童。” “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公孙陌与谢洛河夫妇二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子嗣。” 异人不能生孩子? 郑修想到了一种可能。 毕竟异人的体质异于常人。 “公孙陌生前,画了许多画。大多数都是一些从前武林上杀气腾腾的侠客。” “他死后,那些画咱都卖西域那边去了。你知道为何公孙陌在大乾没名声不?因为他生前叮嘱我爷爷,说他的画,不能流入大乾,只能往大乾之外卖。” “所以,咱一听说你在找公孙陌,就想通了一件事。” 公孙道越说越激动,说着说着,他跑回屋内,咣当咣当,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过了一会,他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块包的严严实实的木框。 郑修心中噗通一下,他一眼认出,防水油布中包着的是一副画。 公孙道在油布包上鼓气一吹,呼啦,吹起了一屋子的尘。 “从前我爷爷告诉咱,公孙陌有多神的时候,咱还不相信。直到今天,我不得不信了,公孙陌真的是神仙下凡。” “你的意思是……” “公孙陌当年的画全卖光了,养活了咱们一家。但惟独有一副画,公孙陌没画完,他跟我爷爷说,在很多很多年后,有人会来取。” 郑修面露惊愕,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他不知该回些什么,两眼瞪着,看着公孙道小心翼翼地拆开油布。 油布不知包了多少年,稍微一用力,折痕处风化掉了,簌簌掉着粉粉。 “我爷爷说公孙陌说,来取画的人会带着一头橘色的猫。” “他在找一个人。” 公孙道拆画的动作一顿,面露疑惑,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对了,我爷爷说,公孙陌临死前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 “‘我穷极一生,迂回百转,抵达尽处,却是你我!’。我爷爷说公孙陌临死前是这么说的,不过他还是笑着走了。” 说着,公孙道将画拆开。 里面纸张泛黄,墨色褪去。 郑修浑身一震,一股眩晕感袭上心头。 即便墨色褪去了大半,郑修仍是从那副画上,分辨出公孙陌想画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一袭黑衣,束起马尾,面朝画外。 诡异的是,本应是眼耳口鼻的部分,空空如也,像是没画完似地。 (本章完) 第320章 前人与后者(4800字) 这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纸张泛黄,墨色褪去。可这幅画仿佛穿越了时空,跨越了两百年的时空,将活在两百年前的公孙陌,与两百年后的郑修联系在一起。 郑修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从公孙道手中接过那副画。 他指腹轻轻地从纸张上划过。 感受着纸张的纹理,与上面斑驳老去的岁月。 刹那间,郑修脑中充满了问号。 他心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呐喊着:不可能。 郑修很肯定,公孙陌与他不是同一个人。他绝不是公孙陌,更不是什么狗血的前世今生,公孙陌就是公孙陌,他就是他。 可公孙陌在百年归西时留下的这幅“未完画”,画上没有来得及落下眼耳口鼻的束发女子,分明是画给他看的。 上面的空白,留给他填补。 “我忘了一个人。” 有时候一个人留在记忆里,令人感怀最深的,恰恰不是那个人的容貌。有时候深深印在心底,记在脑海中的,也许只是一缕熟悉的香水味,一道熟悉的背影,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一件被忘在角落的物件,一件看似不起眼却令人会心一笑的小事。 郑修不记得了,不记得那个人是谁。可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父母双全,总有那么不经意的一瞬间,一点触动,令郑修无论如何都会停下手头上的所有事,去绞尽脑汁,思索着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苦心冥想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即便到最后也想不起来,那怅然若失的心情,会一点点地加深,一滴滴地累积,直到冲开那坚实的禁锢,令郑修来到这里,来到日蝉谷,来到了龙门客栈,捧着这幅未完成的画。 “是诡物!” 手捧着公孙陌百年前的画作,沉默许久的郑修,猛然惊醒。 因为诡物,因为门径,因为……异人。 异人,就是这片天底下,最大的“异数”! 即便这个念头如何地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令郑修觉得不可思议。但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所剩下的答案,他只能是答案。 “迂回百转,抵达尽处……” 公孙陌,走到了门径的尽头。 他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他在门后,看见了今天,看见了郑修的记忆。 诡物就像是一种无法用常理去解释的“中介”,将同样拥有着【画师】诡物的二人跨越时空联系在一起。公孙陌定是在门径中最后一扇门扉中看见了什么,才让他在百年前留下了这幅未完成的画,留给同样走着【画师】门径的郑修。 沉默的郑修,眼睛越来越亮。 公孙道微微一笑,喝了一盅小酒,关上客栈的门,在门上挂了牌子——今日歇业。 他走进屋内,从床底下搬出了一个布满灰尘的盒子。打开盒子,盒子内的物件看着老旧,却保存得极好。是一套颇有韵味的文房四宝。 “这是当年公孙陌在日蝉谷时,留给咱们家的最后一件遗物。老弟啊,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咱,咱可不是送你,这套遗物老值钱了,顶多借你用一用。” 公孙道当即拉了一张方桌,摆好凳子,他将文房四宝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顺势取了一根乌黑发亮盖着印章的墨条,沾了清水,手法生疏地替郑修研磨墨水。 一边研墨,公孙道神情越发兴奋,嘀嘀咕咕: “万万没想到呀,这幅画在咱们家传了五代,今天到了咱这一代,终于有幸看着它完成了!” 郑修将那副未完成的画铺在桌上。 他手里抓着公孙陌当年留下的画笔。 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不多时,外面传来惊呼声。 庆十三与月玲珑闻声跑出客栈外,二人皆是面色剧变。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竟布满了七色的霞光。 七色的霞光如一层层纱帐,摆动间,露出了一道道红黑相间的裂隙。 裂隙中,隐隐有墨色的光影溢出,一会幻化出青山绿水,一会又有奇珍异兽踏空而行。 种种幻象从裂隙中溢出,尚未凝成实体,眨眼又化作霞光消散。 七色的霞光就这样循环着,变幻着。 如此瑰丽的奇景,引起了来往行商、当地百姓驻足,啧啧称奇。 庆十三目光直直地凝望着霞光中的裂隙,他伸长了脖子,脑袋一点点地向天空伸,眼神迷离,全是渴望。 “红藕啊。” 庆十三喃喃自语,看着看着,他笑了,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月玲珑,心道造孽,忍不住问:“夫人,你咋哭了?” 月玲珑轻轻摇头,心情复杂,久了,她擦去眼泪,心头一颗大石怦然落地,她以笑回应,尽是释然:“怪不得这些年,我总会梦见他。” “我即便从未见过他,也梦见他,我记得他的脸,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对妾身的辱骂,记得他的冷眼旁观。” “可不知怎的,越是做这些奇怪的梦,我越忘不了他,总是好奇,那个总会出现在妾身梦里的人,是谁。” “直到我爹告诉我,他小时候替妾身接了一门亲事,是郑浩然之子,他叫郑修。” “世上奇事无数,这一个个梦,无法用常理揣测。” “妾身本以为,这是一种前世今生,这是命,是缘。” 月玲珑笑容灿烂,可心中悲苦,如咽下的药,苦口自知,全在心中,她闭上眼睛:“原来从一开始,应该陪他一生,伴他一世,听他喜悲,与他白头的那个人,” “不是我。” …… 客栈中。 因祖祖辈辈的夙愿得以完成而喜气洋洋的公孙道,瞅着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客人背影,正想上前拍一拍,提醒一二,该下笔了。 不料他还没走上前,便两脚发软,倒在一旁。不久后发出了平缓的呼噜声。 郑修陷入了极度专注的状态,他看着泛黄画卷上那道倩影,看着那张空白的“脸”,他甚至不知同处一室的公孙道已然昏睡过去。 郑修正想咬破手指,滴下鲜血,只是当手指放到嘴边时,郑修动作停顿。 “不该是这样的。” “能够作为‘媒介’的,不仅仅只有‘鲜血’。” 他手中的笔并非诡物,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件两百年前公孙陌用过的古董,普通值钱的古董,仅此而已。 他也没有沾血,可此刻的郑修,分明觉得,他的手,手中的笔,笔下的纸,其中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联系”起来了。 “不仅是血,” “应该有一种更纯粹的‘媒介’。” 郑修手指离开嘴边,没有咬下去。 他进入了一种内心空灵的状态,脑子放空,“答案”近在眼前,他没有像以往那般,绞尽脑汁地去想“她是谁”、“我忘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郑修任由大脑放空,连“思考”这种事情,也交给了“直觉”去办。 换一种说法,郑修此刻的状态,叫“顿悟”。 或是……“沉浸”。 噗通。 一个念头凭空从郑修的脑中浮现。 ——“理”。 “世界的运行,人与人的因果,过去与未来,存在着某种‘联系’,一种……‘理’。” 道理、天理、公理。 噗通。 郑修耳边传来落水声。 他仍坐在那处,可他背后一倒,沉入“水”中。 墨染山峦,丹青水彩,在郑修脚下铺成了一条路。 郑修昔日在【画师】门径中走到这里,推开第三扇门扉时,前方没有了路,只有看不见底部的深渊。 而此刻,当郑修再次踏上了【画师】门径,抵达“深渊”前,一块块笼罩在墨染光晕中的石头,从深渊底下飘起,铺在深渊上方,成了一条路。 “路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意识到。” “异人门径最后两道门槛,说难很难,说不难,也不难。” “厚积薄发,水到渠成。” 郑修神情平静,踩着浮空石路,走到对面。 第二扇门扉半开,门缝中隐约有光影渗出。 郑修轻松推开了第二扇门扉。 “心念成画。” “画心成真。” 日蝉镇中。 天空中的异象无声无息地收拢。 炎热的谷中,骤然刮起了一阵阵宜人清风。清风拂过,竟令日蝉谷中尚未成熟的花骨朵儿,一点点地绽放,开出了一片片娇艳的花丛。 陌山瀑布旁,彩虹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一会成一个“大”字,一会是一个“人”字,一会是一个“木”字,一会又成了“天”字。 全镇傻眼。 刚才还因各种异象而大呼小叫的过客们,看见陌山那离谱的奇景,彻底没了声音,瞠目结舌,愣在原地,不约而同地用力捏着自己的脸。 而门径中。 郑修推开第二扇门扉。 两旁光影向郑修挤来。 郑修微笑着,随手一拨,扭曲顷刻间被掰直,成了一条康庄大道。 郑修走在笔直的门径上,门径尽头,只剩最后的一扇门。 每走一步,郑修的眼睛越亮,他脑中那空白的脸庞越来越清晰。 每一次微笑,每一次生气,每一寸肌肤,每一次眨眼。一段段如拼图碎片般零碎的片段,重新在郑修的记忆中编织,一点点地填补郑修记忆中的空白,重新组成那一幅画。 “凤北。” 郑修站在了最后一扇门扉前,笑着笑着,眼角沁出了泪水。 “我怎会忘了凤北。” “她被抹去了!” 郑修终于想起了那日在古战场的最后,所发生的一切。 古战场中,鬼蜮生成,郑浩然即将被常闇带走时,凤北一手撕开暗帐杀入常闇。 她朝郑修回眸一笑,一言不发,转身一拳轰向郑浩然。 她的手天生不祥,碰谁灭谁,那是“刽子手”的手,是一双杀人的手。可偏偏在那时,她那双任谁都闻之色变的手掌,握成拳时,成了一双“救人”的手。 郑浩然没有被凤北的手灭成灰灰,郑浩然在惊愕中,被凤北一拳轰出镜面,飞出了交界地。 下一刻,凤北周围出现了奇怪的光影,一道道像是藏着文字的黑色流光自上而下冲刷着,一只只黑色的手掌从那镜面中如蝗虫般涌出。 每一只手掌上都染着不祥的模糊光彩,上面有着断断续续、如画面破碎般的光晕。 手掌落在凤北身上,她的身体一点点地被“分解”成碎片。 …… “她被带走了!” “她被带走了!” …… 复苏的记忆中,伴随着当时郑修撕心裂肺的喊声。 郑修细品着当时的记忆。 最让他觉得痛苦的,并非凤北的“消失”,而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凤北被带走,随着这种现象,所有关于“凤北”的一切记忆都被抹去、篡改、扭曲、修正,变得支离破碎,重新拼接,成了郑修如今所看见的世界。 与其说这是单纯的“失忆”或“遗忘”,不如说这一种“现象”,因为凤北被“带走”,某种力量为了维持某种平衡,将一切因果关系重新粗暴地连接了。所以郑修才会处处感觉到违和,因为那些本就不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郑修想通了一切,站在最后一扇门前。 最后一扇门扉并非紧闭的,而是与前一道门那样,轻轻打开了一道缝隙。 郑修推门而入,在门后,是一片纯洁无垢的湖面。 脚下荡起涟漪,郑修走在湖面上。 随着涟漪荡向远处,逐渐平缓,在不远处,郑修看见了一道陌生而模糊的背影。 随着郑修走近,那背影恍然惊觉,转过身,露出一张白皙斯文的面容。 “他”惊讶地看着同样走在湖面上的郑修,二人同时向对方靠近。 “郑修。” “公孙陌。” 二人隔着几丈的距离,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没来得及触碰在一块,二人中间却像是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壁,涟漪荡到这处,凭空中止。二人同时低头一看,他们脚下有大约一人宽的湖面,光滑如镜,静谧得可怕。 郑修与公孙陌看着对方那张陌生的脸,沉默片刻,他们二人同时点头。 正如郑修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公孙陌也知道了郑修的身份。 公孙陌是“前人”。 郑修是“后来者”。 公孙陌一拍巴掌,面露苦笑:“原来如此。” 同时,郑修平静点头:“原来如此。” 所谓的诡物,就像是一个硬盘,储存着走到尽头的每一位异人的“数据”,或者说…感悟。 亦像是一把“钥匙”,一根“纽带”,连接着每一位“继任者”。 门径的尽头, 是“传承”。 百年前,公孙陌在“尽头”看见了郑修,于是他画下了这幅未完成的画,将诡物藏在画中。 今天,郑修来到【画师】门径的尽头,看见了公孙陌。 噌。 郑修猛然睁开了眼。 恍神间,那副不完整的画,已然完整。 空白的脸上画上了凤北酷酷的帅脸,冷漠的脸,柔情的眼。 下一秒,那副画表面扭曲,出现了一个漩涡,一只半透明的枯掌伸出。 啪! 那近似枯骨的手掌猛地抓住了郑修的手,一点点地挤开郑修的皮肉,进入郑修的体内。 那只枯掌全部挤入郑修体内后,画中“凤北”彻底褪色,一丝丝肉眼看不见的流光缠上了郑修的小指,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迹。 嗖嗖嗖。 泛黄的纸失去了所有的承托,如风化了般,化作齑粉,撒了一桌。 郑修竖起尾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圈痕迹,看起来就像是一圈年轮。 凝目望去,从小指的“年轮”上,延伸出一丝淡淡的丝线,向一个方向延伸,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郑修兴奋起来,他知道,这是他与凤北之间相连的“理”,是寻找凤北唯一的线索。 虽然凤北在【古战场】中,在郑修面前如被杀死般被黑色的手掌分解了,但郑修却固执地认为凤北还活着。他最后撕心裂肺地呐喊“她被带走了”,而不是“她死了”。凤北的离去方式看起来有点惊悚,实际上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去了别的地方。 其中还藏着不少郑修无法理解的谜团,但有了缠绕在小指上的“理”,郑修相信只要循着这一丝轨迹,就能找到凤北。 “我劝伱,还是别轻举妄动。” 忽然。 橘猫步态优雅,不知何时无声地迈入客栈中,口中发出了一种郑修从未听过的慵懒腔调。 郑修浑身汗毛炸起,震惊回头。此刻橘猫口中发出的并非“喵喵喵”,而是真正他所能听懂的“人话”。 我的猫会说人话了? 郑修心情大起大落,瞳孔剧震,看着窗台上,如若无事般低头伸舌舔弄着爪间毛发的橘猫。 “你……” 郑修喉咙间发出咕咚一声。 那头看似孱弱的小橘猫,它的影子在郑修眼中无限地放大了。 它蹲在窗台上,给郑修带来的压力,却像一座大山,一尊……庞然大物。 他有这种感觉。 “你……是谁?” 郑修问。 (本章完) 第321章 “安妮”(4700字) 自从来到“这里”后,橘猫一直表现得如同一只普普通通的猫科动物。 只是郑修从一开始就有所怀疑,不会有那么巧的事。 世界那么大,天空那么远,橘猫哪里不能去,偏偏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郑修又走了一次流程,养了一头同样的橘猫。 说起来,郑修当初不经意间努力想要回想橘猫的“上一任主人”时,也出现了同样的违和感,比其他地方更为强烈的违和感。或许是因为橘猫与凤北有着直接的关系的缘故,才让“凤北消失”后“橘猫的来历”这层关系,被某种力量干涉而重新构筑后,让郑修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当橘猫口吐人言,郑修惊讶,第一个问出的问题是“你是谁”。 虽然橘猫此刻的神情与以往没有太多的不同,眼中藏着三分呆萌,三分清高,三分慵懒,还有一分不加掩饰的高傲与蔑视,但郑修仍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此刻“说话”的橘猫并不是以前的橘猫——最起码,性格上不是同一头。 他甚至怀疑,此刻若是朝橘猫丢出炸鱼饼,它会不屑地用爪子拍开,然后嗤笑一声:愚蠢的人类。 “吾是谁不重要。”橘猫那毛茸茸的嘴角向两边歪歪的翘起,露出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名为‘凤北’的容器已经不存在了。” “不可能!” 郑修眉毛一挑,摇头否认。 “嗤!”橘猫发出嗤笑的神情果然如郑修所想象的那般,傲慢且充满了不屑:“愚蠢的容器。” 有些微妙的不同,它并非用“愚蠢的人类”去称呼郑修,包括凤北,它用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称呼——“容器”。这奇怪的称谓让郑修不由留了一个心眼。但他此刻没有多问,他迫切地想从橘猫口中得到更多关于凤北的消息。 橘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慢悠悠地在地面上走着,一边走,它脸上露出“嫌弃”地神情,看着自己的爪子。仿佛连走在这肮脏的地面,也是对它的身份,对它这具身体,对它的存在,形成了一种“亵渎”。 “吾并非在劝你,在与你商量,如今吾现身于你面前,你应当感恩戴德,感激涕零,接受吾的警告,并将这件事深深地放在心上,并一丝不苟地执行它。” 橘猫足尖踮起,低着头。此时它的嘴巴没有动,那冷漠的声音却传入了郑修的脑中。 郑修握紧拳头,拳头中,他轻轻摩挲着尾指,那一圈缠绕着“理”的纹理部位。他很快平静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橘猫:“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橘猫脑袋一歪,声音中多了几分疑惑:“‘答案’对你们而言,很重要吗?” “……” “倘若吾告诉你,在你得知‘答案’的瞬间,你将会因此而死去,你同样会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么,你还想知道名为‘答案’的事物吗?” “……” 橘猫竖起一根爪子,那张毛茸茸的脸庞直勾勾地盯着郑修,声音里多了几分讥讽:“所以,‘答案’已经有了。你以为很重要的‘答案’,其实一文不值。” 郑修笑了笑,淡淡的,像一缕风。 “所以,你告诉我答案,我就会死?” 橘猫想了想,摇头:“不会。” 我他妈。 郑修脚下一个趔趄,拳头差点不小心落在橘猫脸上。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橘猫又靠近一步:“她与这里的‘理’,被她自己斩断了。” 「理」,被斩断了? 郑修闻言,面露惊讶,这个词不久前才如顿悟般凭空在他脑中浮现,此刻从橘猫口中说出来,郑修总感觉怪怪的。 “很奇怪吗?鱼唇的容器。”橘猫又嘲笑了郑修一次,它似乎看穿了郑修的心思:“你所能看到的,所能理解的,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由‘理’所构成。” “当你察觉到‘理’存在的同时,也就知道了它。” “但对你们而言,知道与不知道,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许多人曾想给‘理’赋予不同的定义,人理、天理、公理、道理、伦理、物理、数理、气理……” 一个个画风迥异的“名词”从橘猫口中说出,郑修越听,脸色越是古怪。 橘猫继续道: “可他们所赋予的‘这些’,不过是‘理’的沧海一粟,冰山一角。” 郑修忽然皱眉,他不明白橘猫说的这件事,与“凤北的去向”有何联系。 橘猫长叹一声,又开始骂:“愚蠢的容器。”它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橘猫又道:“简单来说,就是‘联系’。” “嗯?怎么说?”一听“简单来说”,郑修来了精神,如小学生般乖乖坐着,听猫老师讲课。 “你站在地面,地面承托着你,这是一种‘理’;你吹着风,呼吸着空气,这也是一种‘理’;你会因寒冷而感觉到痛苦,也会因炎热而大汗淋漓,这也是一种‘理’;你会哭,会笑,会交谈,会成亲,会生子,会思念父母,这些同样是‘理’;月玲珑,你与她是夫妻,这是‘理’;庆十三,你与他是至交,这也是‘理’。你与‘这里’的联系,无非是依赖着一丝一缕的‘理’,与‘这里’产生了许多‘联系’,你才能站在这里,呼吸着,活着。” 郑修听懂了,可听懂的瞬间,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背脊,像是有一条湿滑的小蛇,在郑修的衣服里悄咪咪地钻着。郑修那平静的声音里难以察觉地多了一丝丝颤抖:“你是说,凤北的‘理’,被斩断了?被斩断了,会如何?” “不是‘被斩断’,而是‘她斩断了’。”橘猫又竖起一根爪子,粉红的肉球朝着郑修,它认真纠正着郑修的说辞:“至于你问会如何……” 郑修呼吸一滞,安静倾听。 这回橘猫倒是利索地告诉了郑修:“斩断了与‘这里’的‘理’,就等同于名为‘凤北’的容器与此间的一切关联,彻底断去。” “你可以有许多种理解。” “飞升,超脱,突破,晋升……”橘猫此刻的口吻冷漠得令郑修害怕,它顿了顿:“或是,死亡,湮灭,抹杀,消除。” 长袖下,郑修下意识地勾了勾尾指。 “那么,她去哪了?” 上面那句说了等于没说。 前面的词和后面的词是能放在一块排比的吗? 没文化真可怕。 “飞升,超脱,突破,晋升,死亡……” 橘猫又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它那两颗竖瞳闪烁着冷冰冰的光:“这就是……‘答案’。” “我明白了。”郑修尾指又悄悄勾了勾,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点点头:“我理解了。” “咦?”橘猫歪着头,看了郑修一眼。 “那么我还有问题。”郑修竖起两根手指,表示这是“第二个”,道:“你是谁?” “你不会想知道的,以你目前的身份地位,无法理解‘吾’等存在。”橘猫打了一个呵欠。 郑修看着橘猫,目光坚定:“如果我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呢?我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比‘凤北’还重要?” 橘猫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郑修纳闷,想了想,点点头。 “好。” 橘猫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戏谑的微笑。 “既然你想……” “那就,” “死吧。” 橘猫开心地伸了伸爪子。 噌。 刹那间,郑修眼前光景大变。他耳边的所有声音消失了。 一眨眼,一转眸,他来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虚空中。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四周充斥着一片灰红相间的浓雾。 雾霭如海,浮浮沉沉。 一只如少女般雪白细腻的脚破开云层,向郑修踩下。 郑修抬头,他发现自己浑身不着片缕,悬浮于这片奇异的空间中。他看着从云层中踩下的脚,张大嘴巴,目眦欲裂。 那只脚光洁如玉,纯白无暇,踩向郑修。这似乎是一件喜事。 前提是……这只玉足没有那么大的话。 巨大的玉足如一颗巨大的星球,郑修想要将整只脚的轮廓收入眼中,却惊骇地发现这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事。随着巨大玉足一点点地压下,郑修甚至能清晰地看见足底的“纹理”。 那看似“指纹”的“纹理”,竟是由一具具扭曲惨白的“尸体”组成,他们在上面被挤压,被扭曲,狰狞的面孔上,没有了五官,因可怕的挤压力只剩一些扭曲的空洞。 一千? 一万? 十万? 百万? 千万? 亿万? 郑修脑中不断浮现出数字,他已经无法估计那只足底下到底躺了多少怨魂。他耳边隐约响起了如海啸般的叫声,亿万道撕心裂肺的声音粗暴地拧在一起,一眨眼便从郑修耳边刷过。极致的安静后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啸声,郑修顷刻间脑袋被冲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一片空白,目光涣散地看着那只朝他身上压下的玉足。 在那只可怕的脚面前,他如一只蝼蚁,如一粒粉尘,如一滴露珠,如一颗细胞,渺小得不值一提。失去了思考能力的郑修,脑中不断地闪回着一个字——“死”。 他会死! 他会死! 他会死! 郑修张大嘴巴,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喊些诸如“救命”、“不要”、“停”这些话,可怕的濒死感袭来,他预感不久后自己将成为那只脚下,那亿万纹理当中,最为不起眼的一笔。 近了! 近了! 近了! 那只脚已经成了一片天,郑修眼前一片白花花的。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又大又白”的恐惧。 “啵~” 橘猫爪间的软绵绵的肉团压在郑修额头上,发出奇怪的声响。 郑修脚下一空,眼前一花,四周万籁俱寂,下一秒,他看见了自己的屁股,看见了自己的背后。 “这是……” 刚才那可怕的场景宛如幻象,郑修身临其境,感受了一回“玉足地狱”,一转眼,幻境消失,他被橘猫用爪子拍在额头上,看见了“自己”。 场景切换太快,令郑修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正飘在半空,失去重力般。 低头一看,“自己”不知何时浑身大汗淋漓,头发湿漉漉的,额前的长发被汗水沾成了一束束,难看地贴在脸上。 客栈的门推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庆十三的手。 一切都静止了。 “这是……我的人魂?” 郑修很快明白了自己处境。 他不是第一次用化身神游了。 可这回有点不同,他是被橘猫一巴掌拍出了人魂。 时间的流逝变得很慢,客栈大门推开并不是完全静止的,而是一点点,一厘厘地向内推开。但这个速度极慢,仿佛要推开这扇门,需要经过长达数年的光景方可完成。 “果然,你是特殊的。” 橘猫不知何时飘在郑修面前,盯着郑修的小胸胸,眨眨眼。 郑修顺着橘猫的目光向自己胸口望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半透明的人魂胸口处,点着三种不同颜色的火焰。 三种? 郑修忽然觉得这个数字不对,红黄绿,确实是三种。 橘猫用爪子摸着下巴,用力点头:“你的‘向’不见了。” 人魂四分:意、形、向、运。 片刻后,橘猫一拍爪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被‘囚禁’了,没有了‘向’,自然哪里都去不了。” 橘猫自问自答说得郑修一愣一愣的,可它似乎没有打算向郑修解释这件事,指了指门外:“这样说话比较方便。” 它舔了舔爪子,嘴角一翘:“现在,你明白吾与你的差别了么?吾之名讳,吾之存在,吾之形态,吾之话语,你即便理解多一分一毫,也会令你崩溃死去,彻底地死去。” “所以,现在,你的命是我的了。” 橘猫当着郑修的面踩在了郑修的头顶,它将郑修的脑袋当成了凳子,还用屁股蹭了蹭,挪了挪,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它霸道地宣称郑修的命如今是它的了。 郑修的人魂顷刻间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_=? 沉默了一会。 “我是不是可以大胆地将你的话翻译一下。” “暂时抛开凤北的去处不谈。” “你既然那么牛逼,却到现在才能出现,定是出现了某种契机。” “你捏死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轻松,以你这般伟大的、傲娇的、不灭的、不可名状的存在,居然废了那么多口舌,为的就是让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替你办事。” “即便你能轻松杀死我,却又随手放过了我。” “是不是意味着,你其实……有求于我?” 郑修小心翼翼地说出“外语翻译”:“咱们其实算是合作关系?” 橘猫:“……” 它表情突然变得呆滞。 过了一会,橘猫在郑修头顶摆出可爱的姿势:“喵?” 艹!被看穿了就玩消失?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自己的腚后传来。 郑修面容扭曲,被吸回体内。 嗖! “少爷,咋了?咱们在外头听见你在里面瞎嚷嚷……咦?道哥怎么倒了?这就喝高了?” 庆十三与月玲珑二人推门而入,此刻天空中的幻象早已消失无踪。 庆十三听见屋内喊声,一会喘息一会歇斯底里的,心中担忧,便入门一窥。 一进门,庆十三便看见了一头橘猫安静地蹲在郑修头顶,郑修浑身湿透,旁边躺了一位大汉,桌上满是黄褐色的粉粉。 这一幕让庆十三不由自主地联想了多种可能。 “我没事,累了。” 郑修连理由都不愿意找了,直接说累了,抱着小母橘猫回房。 路上。 郑修将橘猫高举头顶,看着恢复萌态的橘猫,郑修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又生出几分后怕。 “大佬啊大佬,母猫啊母猫,小凤喵啊小凤喵,既然你都现身摊牌了,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呀!谈判谈判,不谈怎么行呢?最起码,你得给我一个暗号,化名什么的,找你的时候方便啊!不然这头橘猫哪天碰上了生理期,外出找公,我是眼睁睁地看着呢,还是上前帮忙呢?我怎么知道是橘猫想要还是你不想要……” 郑修絮絮叨叨地说着,如同自言自语,橘猫猛地翻了一个白眼。 一个名字浮现在郑修脑中,是那个慵懒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 “安妮。” 第323章 “赤点”(5000字) 郑修抱着橘猫,到了附近的小镇上。 自从听郑修说了“炸鱼饼”的菜谱后,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在认真思考以及回味着曾经名为“炸鱼饼”这件存在的滋味。 郑修在镇上打听消息。 耗费几天功夫,郑修终于从一位街头卖艺的老人口中,打听到二十年前关于白鲤村惨剧的蛛丝马迹。 镇上的人说老人二十年前是一位猎户,曾去过一个无名小村子里交换东西。 他总会哼着歌提着白花花的鲤鱼回来,熬汤喝。 起初老人一听见“白鲤村”三个字时,脸色大变,死活不见。但最后耐不住郑修软磨硬泡,且看在郑修如此懂事、提了一壶烧酒的份上,老人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像是很多年没说话似地,又像喉咙里有口老痰。 “那村子产的鲤鱼,又白又肥,格外鲜美。” “两头野兔,能换十条白鲤,一煮汤,味儿倍鲜!” 郑修想了想,决定还是别告诉老人,那些白鲤是吃人肉长大的才会又大又白。 老人喝了一口烧酒,继续道: “那是一个昏天暗地的夜晚,” “老朽没记错,绝对不会错,那一晚林子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白鲤村就在那边,传来了很奇怪的声音。” 郑修:“声音?” 老人点点头,用嘴巴模仿了一下:“咔锵——咻!咔锵——咻!从这边,响到那边,又从那边,响到这边!老朽以为白鲤村遭山贼了,就跑咯!” “拔刀的声音?” “对!”老人恍然大悟:“原来那是拔刀的声音啊!”困扰了老人二十年的问题突然找到了答案,他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果然是糟了贼子啊!” 不,那是宝藏王从村南杀到村北的拔刀声。郑修心中默默吐槽着,却没打算告诉老人答案,问:“后来呢?” “后来老朽跑啊跑,跑啊跑,跑到了另一座山头上。”老人话音一顿,紧咬牙关,忽然浑身颤抖着,手中的烧酒瓶子因老人的手抖而溅出了不少。过了好一会,老人似乎才从回忆中平静下来,他努力想要说着那一幕,声音渐变飘忽,如同梦呓般的口吻:“再后来,全都不见了,都不见了。” 老人的精神状态有些异样,郑修察觉到此事后,没有勉强,朝老人拱拱手,准备离去。末了,郑修想起一事,回头问:“老人家,请问你是否仍记得当年的白鲤村有几户人家?” “二十六户。” “整整二十六户?” “嘻嘻嘻,二十六户,一户不多,一户不少,整整齐齐,都不见咯!” “那其中是否有一户……凤姓的人家?” “凤……凤……凤?”老人用力抓着头发,在苦恼地沉思着,抓着抓着,他指甲缝间抠出了许多暗红色的头皮屑,簌簌往下掉:“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屠户!那个屠户!” 郑修呼吸一滞:“那个屠户是否有一个女儿?头发长长的,闷闷的,不说话的那个!” “没有!没有!没有!”老人大声说着,目光并没有看着郑修,而是看向“别”的地方:“没有!那屠户有一个儿子!叫凤小乙!” “!” “喵。” 安妮发出了橘猫的声音。 郑修看着老人那古怪的样子,心中莫名发怵,他看着老人,一步步地向后退。 只见老人低着头,在那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弱: “好黑好黑,” “像墨,” “一大块一大块的,比夜更黑的东西,” “有脚步声,有哭声,还有女人的声音,” “好多人在哭,好多人在喊,” “就一片黑糊糊的东西,哗!远远地看见村子被吃进去了。” “对,是吃,肯定是吃,不会错的。就像一张嘴巴。” 老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五官扭曲,愈发狰狞。 他口中忽然发出了干哑且怪异的嬉笑声:“是了!他们被吃了,被那里的‘东西’……”老人说着说着,低下头,片刻后,猛然抬起。 老人的眼角流下了暗红色的血泪。他目眦欲裂,眼眶里密密麻麻地填满了黑色的根须,他死死望着郑修,咧嘴一笑:“是了!” “那一晚,” “好吵啊——” 话毕,老人两眼一翻,脑袋垂下,一动不动。 小酒壶滑落在地,里面空了。 郑修看着眼前脑袋低垂一动不动的老人,愣了片刻,即便他没有上前查探鼻息,也能一眼分辨出……老人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 郑修喃喃自语,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自责。 “不全是。”安妮大人用软绵绵的肉球拍了拍郑修的下巴,它想了想,说了一句,竟有几分安慰味道的话来:“他早该死了。” “?” “越是理解,越是想象,就越接近‘我们’。”安妮大人在郑修面前翻起爪子,亮起粉红色的肉球,它用另一只爪子指了指肉球那处。这个奇怪的动作让郑修很容易便联想到“安妮的玉足”,瞬间懂了。 “你是说,他在二十年前,太靠近常闇了,早该死了?如今我来了,让他回忆起那一晚的事,直接就没了?” 安妮点点头,看了一眼老人的尸体,摇摇头,嗤笑:“愚蠢的人类。” 郑修花了点银子,安葬老人。 老人无亲无故,以卖艺为生,全副家当就一台小推车,小推车上有几套脏破的戏服。镇上的人都非常惊讶,无亲无故的卖艺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又有人替他办理后事。 但似乎没有人关心,老人死后,只剩镇外荒山上,一处孤零零的坟。 后来郑修再去打听。 这回没死人。 许多人说老人许多年前不知糟了什么事,就渐渐地疯了,整日沉默寡言。 他已经很多年没与人说过话了。 …… 坐着名为“庆十三”的特快,回到家中。 一回到家郑修便看见惊人的一幕。 郑浩然修整边幅,剃去胡须,束起长发,虽然身体仍显削瘦,但那副身姿,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让郑修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纵横于沙场上的郑浩然将军。 这不算惊人。 重点是。 “啊——张嘴。” 春桃娇羞地用两根手指夹着一颗李子,塞进郑浩然口中。 “酸麽?” “不酸。”郑浩然笑道:“只要是夫人喂的,都是甜的。来,你也吃一口。” 春桃一吃,脸瞬间挤成了“米”字。 “呸呸呸!酸死了……” “哈哈哈……伱当年怀咱们儿子那会,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浩然朗声大笑。 院子外。 月玲珑与郑修这一对新婚夫妇风中凌乱。 他们都感觉到成吨成吨的狗粮往脸上砸。 到底谁才是新婚夫妇啊! 安妮大人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互相喂李子,如日月交辉般无差别向四周冷热交替撒着狗粮的老夫老妻二人,忍不住挠挠脑袋,在郑修耳边问:“你们人类交配的时候都需要这样子的吗?” 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郑修夫妇外出归来。 在家里恩恩爱爱。 这种情况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郑修没有打扰小别胜新婚的二位老,郑修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反锁在房间中,铺一层纸,在纸上写写画画,消化这一次出行的所得。 …… 安妮大人被丢在院子里,傻乎乎地站了一会。 “他呀,办事就是这样,怎将你给忘了。” 月玲珑不知橘猫底细,橘猫瞅着可怜巴巴的,月玲珑心疼,便将其抱起。 不料,下一秒,橘猫想了想,竟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向郑修的另一个夫人摊牌了。 “鱼唇的人类。” 安妮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威严。 月玲珑傻眼了,猫吐人言,何等地我草,她吓得差点将橘猫往天上丢。 幸亏没丢。 “吾问你,” “你,会做炸鱼饼么?” 月玲珑脑袋一歪:=_=??? “无妨,”高贵的、不凡的、傲娇的、伟大的安妮大人瞬间看穿月玲珑心思,露出怜悯的目光,它站在月玲珑的肩膀上,拍了拍月玲珑的头发:“吾教你。” …… 凤北“消失”得非常彻底。郑修伸出巴掌,看着小指上缠绕着的“理”,她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凤南天没有名为凤北的女儿,只有名为凤小乙的儿子。 抹除一个人存在的痕迹,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吗? 凤北斩去与世界的联系,超脱此界,干净得连“出生”这件事都被抹除了。 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让郑修莫名地感觉到恐惧。他的恐惧毫无来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恐惧他所生活着的这个地方,名为“世界”的存在。 随着烛台上的焰心停止摇曳,郑修心情逐渐平复。 他在铺开的白纸上画了一个圆,标注:常闇。 在“常闇”中,郑修写上了“安妮”两字。过了一会,又写上“五通神”、“棉蜕”、“母螳螂”、“元婴”等这些年他所遭遇的诡异。 在“常闇”一旁,郑修又画了一个圆:常世。 常世所在的圈中,郑修另起了一个小圈。他想了想,落下标注:“黎明”。 “黎明世界线”意味着最初他所在的那条世界线,凤北死去,烛隐匿于世,每百年一次的仪式,世间稳定安逸。 “嗯,一周目。” 郑修笑了笑,在黎明世界线一旁,在常世圈内,又画了一个小圈。 稍作思索,郑修郑重落笔,写下标注:“永夜”。 永夜世界线,凤北存活,世间有一个名为“夜未央”的机构,诡事频频,异人活跃,奇人辈出。 郑修在圈子里面写了很多名字,细细的标注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圆圈。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 转眼到了夜晚。 安妮大人不知何时进入了房间,蹲在桌上,安静地看着郑修写写画画。 安妮大人没有打扰郑修,郑修也没理它。 房间里飘着一股鱼香味。 郑修鼻翼翕动,抬头看了一眼橘猫。橘猫的嘴角还沾着金黄色的炸碎,他笑着替橘猫拾起那一粒炸碎,忽然恶作剧心起,他将那粒炸碎伸向橘猫嘴边。 橘猫伸出粉色的舌头吸允着郑修的手指。 “安妮?” 郑修有点不肯定。 “叫安妮大人。” 安妮大人脸上浮现出不满。 这愚蠢的容器总是没大没小的。 “好的,安妮。”郑修点点头答应了,问:“吃什么了?” “炸鱼饼。”安妮伸出舌头舔了舔。它的舌头很长,很灵活,竟舔到了猫须上。可说话时安妮大人眼中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闷闷不乐与意犹未尽。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复杂情绪被郑修读懂后,他一时有点把握不住安妮此刻的心情。 “愚蠢的容器,”安妮坐了起来,两爪环抱在胸前,示威般瞪着郑修:“并不是只有凤北才会做炸鱼饼!” 郑修想了想,明白了:“你让月玲珑做的。” “哼哼哼。”橘猫得意地哼哼。 “味道如何?”郑修有点好奇。 “不怎样。”郑修的问题让橘猫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趴了下来:“和‘之前’的味道不一样。愚蠢的容器,可恶的容器,你一定隐瞒了什么。” 郑修摊手,心道你之前不是说不好吃不想吃么,但他这回没有啪啪打安妮的脸,这家伙的层次虽然高大上,可小气得很,玩不起,便忍着笑,故意流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凤北之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或许……”郑修思索片刻,不肯定地给出提议:“里面加了大葱?” 橘猫一听,右爪啪一声,用力地砸在左爪的肉球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它兴冲冲竖起尾巴,似乎当即就想要去试试新的“炸鱼饼”菜谱,它回头看了郑修纸上的笔迹,沉默一会,道: “理解越多,看见越多,思考越多,你就会越接近我们,越接近那里。” “可你似乎已经很靠近了。” “你的一部分,‘向’,似乎也藏在了别的地方。” “所以,愚蠢的容器,看在炸鱼饼的份上,吾告诉你多一点也无妨,被吸进去了可别怪吾。” 橘猫忍着去做炸鱼饼的冲动,它这般存在,忍耐力非比寻常,忍一会两会,轻松得很。橘猫脸上露出一种“感恩吧感激吧快谢谢我吧”的神情,说完上述一番话后,便静静地看着郑修。 “安妮大人您请说。” 郑修看着那张毛茸茸的脸,不知怎的就懂了,后来才惊觉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外语】天赋。他的【外语】对这些非人又奇怪的存在,比普通动物更具威力——指的是翻译上。 安妮指了指“黎明世界”与“永夜世界”之间,又指了指常世与常闇之间,道:“吾之所以会进来,是因为观测到,在原本的扭曲上,又无端端诞生了一道新的扭曲。” “这样的扭曲,非比寻常。”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 “扭曲一闪而逝,不可能如此地‘恒定’。” “除非,有什么东西,将其中一道伪影,锚定住了。” 郑修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安妮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在一起竟比外语还令人莫名其妙,他努力理解着安妮的话,因为他知道,这高傲的存在不屑于对自己的话进行二次解释。郑修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不全是,可能是,未必是,也许是。”安妮点点头,又摇摇头:“新诞生的扭曲,不是因为你,而是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们容器特有的东西,对了,你们叫它‘鬼蜮’来着。” 郑修闻言,一股酥麻感涌上头皮,闪电般地哗哗刺着:“你是说,这个新诞生的世界线,是我的……鬼蜮?” “对吖,”橘猫的尾巴止不住地晃,心早已飘到了炸鱼饼上,心不在焉地:“你的鬼蜮引起的扭曲本来无足轻重,可偏偏它覆盖了原本的常世,扭曲大得匪夷所思。” “两道扭曲的交界,奇怪地形成了一个点,一个扭曲却异常稳定的‘点’。” “这个点出现在常世与常闇之间,影响了潮汐般的‘交汇’。” “我们都注意到了,因为……没有交汇,就没有了灯。” “那里,太黑了。” 橘猫慢悠悠地说着。 既然都说开了,它也不怕郑修因“理解太多”而死,事实上郑修死不死不重要,有人替它办事就好。 “吾怀疑……”橘猫低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算了,你没必要知道。” 郑修嘴角一抽,还想问什么时,橘猫已经如一阵轻烟,掠出房间。 艹? 过了一会,橘猫又站在窗台上:“对了,还有一件事。除了吾之外,还有别的,也进来了。” 郑修坐在屋内,橘猫走了很久,他仍未回过神。 这里是他的鬼蜮? 异人自带鬼蜮他是知道的,他一直很奇怪自己的鬼蜮为何没有生成,殊不料一生成就是整了一个大活。 橘猫进来了,它言下之意,还有“别的”什么,也进来了? 这就是橘猫那么好说话的原因? 郑修逐渐理解了祂们,理解了橘猫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目光闪烁,郑修最后在纸上,在“黎明”与“永夜”之间,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里面写下二字。 “赤点”。 (本章完) 第322章 炸鱼与炸鱼饼 灰色的雾霭扭曲着,犹如成排的海啸高墙,从两旁向中间挤压。 粘稠得如沥青般的黑色河流,弯弯曲曲地从狭窄的空间中穿过。 一叶孤舟不疾不徐地在黑河上行驶。 庆十三站在船头站得笔直,摇着小船,驶向未知处。 船上。 郑修与月玲珑面对面地坐着,沉默着,二人都没说话。 尴尬的气氛在两者间无声地酝酿着。 这确实很尴尬。 特别是当郑修找回凤北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记忆复苏时。 橘猫眼睛半眯,懒洋洋地趴在二人中间打盹儿。 月玲珑聪明地没有问郑修到底在日蝉镇中寻找着什么——哪怕她察觉到了。 郑修轻叹一声,看着坐在对面神情乖巧的夫人——不可否认的是,身体热乎的月玲珑是一位让郑修难以挑出毛病的完美妻子,温柔、善良、美丽、体贴、懂事、听话。 所有郑修所能想到的美好品质似乎都能往月玲珑身上沾点,自从嫁入郑家后,她努力地适应着大乾的习俗,孝敬父母,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得软床。 几日前。 郑修进入大漠。 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曾经留下了“归复常人”传说的古人遗迹。 遗迹仍在,但里面没有任何烛留下的信息。那不过是一处遍布了风沙,湮没于历史尘埃中,不知哪个朝代遗留下来的残垣断壁,没有意义。 三个地点,北蛮、日蝉谷、镜塘镇,郑修非常肯定留下了烛迹的场所,一无所获。这让郑修几乎可以肯定,烛并非因为世界线偏移而意外地进入了常闇,而是,烛这个曾经隐藏于历史夹缝中的“第一位异人”,从来都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没有这个人。 也就没有了郑修所经历的种种。 郑修目光从月玲珑那平静的脸上移开,低头落在正舔舐着分叉毛发的橘猫身上。 如今的橘猫看起来还是普通的橘猫。 那位自称“安妮”的洋里洋气的存在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 安妮? 我还叫批得呢。 郑修心中腹诽着,却不得不认真努力地消化着从安妮口中得到的所有信息。郑修眉头微微拧着,时不时下意识地勾动着尾指。 一缕淡淡的“细线”从郑修的尾指延伸出去,一直没入虚空的尽头,不知通往何处。 安妮口口声声劝郑修别再去找凤北了,这不仅没有打消郑修想要找到凤北的念头,反倒让郑修确信,凤北一定还存在着。 他的小指上缠绕着名为“理”的东西,不知何故,这成了他与凤北间唯一的联系。 凤北牺牲自己,救下老爹,她同时也斩断了自己与世界的“理”,被抹杀,消失在郑修面前。看似很悲惨的一件事,可正是因为安妮详细告诉了“理”的机制,以及郑修对“理”的理解,他很肯定,在“理”的尽头,就是凤北目前所在的地方。 “她在‘世界’之外。” 郑修心中默默地想着,握紧拳头,嘴角微微翘起。 凤北即便斩断了与世界的所有联系,仍是留下了一丝线索,这让郑修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久久徘徊于黑暗中的人所看见的一丝曙光,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笑容。 安妮似乎看不见郑修手上与凤北相连的“理”,郑修更没打算告诉安妮。 郑修察觉到安妮有事隐瞒,郑修又何尝不是。 那“玉足地狱”让郑修亲身体会到安妮所处的“层次”,即便是惊鸿一瞥,也足以让郑修无比地忌惮与警惕。正如安妮亲口说的,它要杀自己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那只“玉足”就是证明。 把我对玉足的所有美好念想还给我啊混蛋。 那只玉足几乎成了郑修的梦魇,郑修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只比星球更浩大的“玉足”,现在的郑修已经无法正视玉足了,产生了心理阴影。 “可安妮想让我干什么呢?” 郑修很好奇。 这是他无法明白与理解的。 安妮曾称呼自己与凤北为“容器”,这一点郑修也没来得及细问。 容器? 异人? 诡物? 几天的思索,郑修只想到了一种可能。在安妮这等层次存在的眼中,诡物是一件东西,异人并非获得了“诡物”的力量,更不是窥见了门径才成为了异人,而是异人本身,就相当于“诡物容器”的存在。 诡物到底是什么? 这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郑修入狱、窥见门径那天,所看见的那颗巨大的红色眼球,爆炸后飞出四散的四十九道光。那四十九道光才是诡物本来的面目。 谜团无数。 他接下来仍需小心翼翼地与安妮打交道。 摸摸下巴,郑修看着船板上翻了一个身、肚皮朝天、姿态逐渐妖娆、还有几分诱人的小母猫,暗暗点头。 他得重新拾起当年薅异人羊毛那一套经验,在橘猫身上薅点东西出来。 “等等。” 庆十三的【摆渡人】能自由穿行于他的外滩中。 这一点与郑修强行打开外滩进入外滩,其中有着微妙的区别。 区别就是,郑修打开外滩后需要【驿站】进行定位,否则很容易迷失方向。而庆十三身为“摆渡人”,则没有这种烦恼。 摆渡人似乎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存在。 “我想去一个地方。” 离开日蝉谷时,郑修原定是返回家中。此刻郑修却心血来潮,想去一趟白鲤村。 庆十三闻言微微一愣,却没多说什么,你是少爷你说了算。郑修将白鲤村的大致方位告诉庆十三,庆十三蹲在船头看了一会地图。 他重新哼着小调摇杆划船时,猛然间察觉到自己并不反感听从郑修的指挥。这种“理所当然”就像是刻在了骨子里,给郑修办事让他打心底地觉得快乐。 这让庆十三觉得有亿点点纳闷。 没道理呀。 一边心里想着没道理,过了一会,船的前方渐渐地分出了一条岔道。 庆十三驶入岔道中,一道裂隙凭空打开,三人重新脚踏实地,回到常世。 抵达燕州,日光晴朗。 郑修环目四顾,辨认出这是当年他死了千百回的山道。 当年这里山贼横行,郑修杀出一道血路,对周围的地形非常熟悉。 “就在这附近。” “喵。” 喵呜一声,橘猫跳入郑修怀中。 “安妮?” 郑修悄声问。 “喵!” 橘猫眨巴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瞪着郑修。 好吧,不是。 如今橘猫成了他与安妮单方面的联络中介,只有安妮主动联系他,郑修没法找到安妮。这种“被动”让郑修颇为憋屈,偷偷打了橘猫屁股几下,略施惩戒。 很快。 郑修抵达白鲤村。 或者说……曾经是白鲤村的地方。 “不……可能!” 郑修惊讶地看着前方边缘光滑的“深坑”,一时风中凌乱。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坑底部呈光滑的半球形,就像是被一个巨大的勺子,生生挖走了似地。 没有任何东西留下。 “不可能!” 郑修抱着橘猫跃入深坑,在坑中走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在奇怪什么?” 怀中橘猫忽然发出了安妮的声音。 “不可能,没有烛,没有仪式,为什么白鲤村还是消失了!” 郑修突然间对不久前推敲出的“结论”产生了怀疑,如果没有烛,没有烛的布局,没有每百年一回的“仪式”,为何白鲤村惨剧仍是上演了。 安妮似乎很享受窝在郑修怀里的感觉。 它用力将毛茸茸的脑袋挤入郑修的衣襟里。 比起脏兮兮的地面,被愚蠢的容器抱在怀里,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安妮闻言,懂了,懒洋洋地解释道:“愚蠢的容器,你该不会以为,那种‘现象’是完全由区区的人凭空创造出来的?” “……现象?” 郑修停下脚步,将安妮举到面前。 “……抱着。” 安妮面露不愉,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郑修赶紧将橘猫抱在怀里。 安妮的口吻瞬间变得柔和:“这只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现象。就像日出,像日落,像下雨,像下雪,像潮汐。仅此而已。” 安妮用再普通不过的口吻,用最平常的比喻,说着一件恐怖的事情。 郑修本想说这是许多条人命,可一想起“玉足地狱”里,那只玉足下,所践踏着的亿万扭曲尸体,突然闭上了嘴巴。 层次不一样。 人命在这般存在眼中,或许比蝼蚁更为轻贱。 郑修怔怔地看着眼前这片深坑。 他发现自己从前理解错了,一直都理解错了一件事。 是郑修成为【囚者】后,所抵达的第一个地方。 如今,他终于明白,为何是这里,为何偏偏是那里。 白鲤村惨案,并非是烛一手策划的。而是一种“现象”! 即使没有烛,白鲤村惨案仍会发生。 “你还没放弃吗?” 橘猫问。 “什么?” “名为凤北的容器。”橘猫原来早已看穿郑修的小心思,只是懒得点破,它奇怪地问:“这不过是‘他们’人类中最为低等的繁殖方式,一种纯粹的本能与冲动,你学了就学了。那名为月玲珑的人类,对你而言,不是一样的吗?” 安妮无法理解郑修的执着:“就算名为凤北的容器还算是活着,她超脱了,离开了,你,却走不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 橘猫指了指正焦急地往这处奔来的月玲珑:“瞧,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即便是吾这般高贵的存在,即便吾无法理解你们这种名为‘感情’的糟粕,也能告诉你,她才是最适合你的。她和你在一起,会生出一个强大的后代。” 郑修没有回答,重新迈着脚步,没有方向,随意地走着。 走着走着,郑修跑了起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月玲珑小心翼翼从边缘滑入深坑,她的手掌被磨去了一层皮,血淋淋的。她走向郑修,欲言又止地想问问夫君心思。可郑修已经抱着小猫在深坑中奔跑着。 月玲珑神情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那背影让月玲珑不禁浮现出一个令她不愿接受的念头。此刻郑修的背影,像极了从前氏族里,那些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茫然无助,却倔强地不愿寻求大人的帮助。 郑修从这边跑到那边,从那边跑到这边,跑了几回,他终于在边缘停下。 “呐,安妮。” “你该称呼吾为安妮大人。” 橘猫伸出爪子,认真地纠正道。 “好的,安妮。” “……” “你记得炸鱼饼吗?” 安妮舔舔嘴唇,点点头:“不记得,没吃过,不好吃。” 郑修笑了笑:“我后来问了她,炸鱼饼怎么做的。我本以为只是将鱼肉咔咔剁碎,丢油锅里炸熟,香喷喷的炸鱼饼就出炉了。” 吸溜。 安妮用爪子抹了抹嘴巴,咂咂嘴:“听着不错。” “可其实不是的。原来她每天早上起床,都会到市场上买最新鲜的河鲫,回家劏好,仔细用筷子挑出细骨,用手捂成粉粉,呵呵,这会她的天生异人术倒是挺方便的;”说到这处,郑修自嘲般笑了笑:“她知道橘猫嘴馋,一吃起来大口大口地,没点逼数,她总怕鱼骨卡了橘猫的喉咙,她总是会将鱼骨挑得一根不剩;” “她会用薯粉和鱼肉混合,加新鲜的鸡蛋、盐,她会让吱吱她们帮忙,将鱼肉团捏成鱼儿的形状,她说这样橘猫会更有食欲;” 吸溜。 橘猫又用爪子擦了擦嘴角,眼睛越来越亮。 郑修脸上露出了怀缅的笑容,目光没有焦距,他脑中浮现出一位束发的妇人,满面沾着白白的粉末,挽起袖子,在后厨中忙活着的平常画面。 “捏成鱼儿的形状后,烧油,下锅,她说得先炸七分熟,捞起来,等油温重新热了,再炸第二回。这样炸出的炸鱼饼,外脆里嫩,特别好吃。” 名为安妮的存在口水淌湿了郑修的衣服。 “听着不错。”安妮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有威严,它板着脸:“回去做一些给吾尝尝,愚蠢的容器,你们也只有这点价值了。” 郑修摇头:“我想说的是,你说我为什么不放弃?我现在知道该怎么让你明白了。‘你’从前在咱们郑家呀,算是团宠,大家都喜欢。” “可换做其他任何人,知道你喜欢吃鱼,顶多会给你炸鱼吃。” “而凤北她,会给你做‘炸鱼饼’。” 安妮一愣。 “炸鱼和炸鱼饼。” “这就是凤北和其他人的区别。” (本章完) 第323章 “赤点”(5000字) 郑修抱着橘猫,到了附近的小镇上。 自从听郑修说了“炸鱼饼”的菜谱后,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在认真思考以及回味着曾经名为“炸鱼饼”这件存在的滋味。 郑修在镇上打听消息。 耗费几天功夫,郑修终于从一位街头卖艺的老人口中,打听到二十年前关于白鲤村惨剧的蛛丝马迹。 镇上的人说老人二十年前是一位猎户,曾去过一个无名小村子里交换东西。 他总会哼着歌提着白花花的鲤鱼回来,熬汤喝。 起初老人一听见“白鲤村”三个字时,脸色大变,死活不见。但最后耐不住郑修软磨硬泡,且看在郑修如此懂事、提了一壶烧酒的份上,老人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像是很多年没说话似地,又像喉咙里有口老痰。 “那村子产的鲤鱼,又白又肥,格外鲜美。” “两头野兔,能换十条白鲤,一煮汤,味儿倍鲜!” 郑修想了想,决定还是别告诉老人,那些白鲤是吃人肉长大的才会又大又白。 老人喝了一口烧酒,继续道: “那是一个昏天暗地的夜晚,” “老朽没记错,绝对不会错,那一晚林子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白鲤村就在那边,传来了很奇怪的声音。” 郑修:“声音?” 老人点点头,用嘴巴模仿了一下:“咔锵——咻!咔锵——咻!从这边,响到那边,又从那边,响到这边!老朽以为白鲤村遭山贼了,就跑咯!” “拔刀的声音?” “对!”老人恍然大悟:“原来那是拔刀的声音啊!”困扰了老人二十年的问题突然找到了答案,他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果然是糟了贼子啊!” 不,那是宝藏王从村南杀到村北的拔刀声。郑修心中默默吐槽着,却没打算告诉老人答案,问:“后来呢?” “后来老朽跑啊跑,跑啊跑,跑到了另一座山头上。”老人话音一顿,紧咬牙关,忽然浑身颤抖着,手中的烧酒瓶子因老人的手抖而溅出了不少。过了好一会,老人似乎才从回忆中平静下来,他努力想要说着那一幕,声音渐变飘忽,如同梦呓般的口吻:“再后来,全都不见了,都不见了。” 老人的精神状态有些异样,郑修察觉到此事后,没有勉强,朝老人拱拱手,准备离去。末了,郑修想起一事,回头问:“老人家,请问你是否仍记得当年的白鲤村有几户人家?” “二十六户。” “整整二十六户?” “嘻嘻嘻,二十六户,一户不多,一户不少,整整齐齐,都不见咯!” “那其中是否有一户……凤姓的人家?” “凤……凤……凤?”老人用力抓着头发,在苦恼地沉思着,抓着抓着,他指甲缝间抠出了许多暗红色的头皮屑,簌簌往下掉:“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屠户!那个屠户!” 郑修呼吸一滞:“那个屠户是否有一个女儿?头发长长的,闷闷的,不说话的那个!” “没有!没有!没有!”老人大声说着,目光并没有看着郑修,而是看向“别”的地方:“没有!那屠户有一个儿子!叫凤小乙!” “!” “喵。” 安妮发出了橘猫的声音。 郑修看着老人那古怪的样子,心中莫名发怵,他看着老人,一步步地向后退。 只见老人低着头,在那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弱: “好黑好黑,” “像墨,” “一大块一大块的,比夜更黑的东西,” “有脚步声,有哭声,还有女人的声音,” “好多人在哭,好多人在喊,” “就一片黑糊糊的东西,哗!远远地看见村子被吃进去了。” “对,是吃,肯定是吃,不会错的。就像一张嘴巴。” 老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酒,五官扭曲,愈发狰狞。 他口中忽然发出了干哑且怪异的嬉笑声:“是了!他们被吃了,被那里的‘东西’……”老人说着说着,低下头,片刻后,猛然抬起。 老人的眼角流下了暗红色的血泪。他目眦欲裂,眼眶里密密麻麻地填满了黑色的根须,他死死望着郑修,咧嘴一笑:“是了!” “那一晚,” “好吵啊——” 话毕,老人两眼一翻,脑袋垂下,一动不动。 小酒壶滑落在地,里面空了。 郑修看着眼前脑袋低垂一动不动的老人,愣了片刻,即便他没有上前查探鼻息,也能一眼分辨出……老人死了。 “是我……害死了他?” 郑修喃喃自语,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自责。 “不全是。”安妮大人用软绵绵的肉球拍了拍郑修的下巴,它想了想,说了一句,竟有几分安慰味道的话来:“他早该死了。” “?” “越是理解,越是想象,就越接近‘我们’。”安妮大人在郑修面前翻起爪子,亮起粉红色的肉球,它用另一只爪子指了指肉球那处。这个奇怪的动作让郑修很容易便联想到“安妮的玉足”,瞬间懂了。 “你是说,他在二十年前,太靠近常闇了,早该死了?如今我来了,让他回忆起那一晚的事,直接就没了?” 安妮点点头,看了一眼老人的尸体,摇摇头,嗤笑:“愚蠢的人类。” 郑修花了点银子,安葬老人。 老人无亲无故,以卖艺为生,全副家当就一台小推车,小推车上有几套脏破的戏服。镇上的人都非常惊讶,无亲无故的卖艺人怎么就突然死了,又有人替他办理后事。 但似乎没有人关心,老人死后,只剩镇外荒山上,一处孤零零的坟。 后来郑修再去打听。 这回没死人。 许多人说老人许多年前不知糟了什么事,就渐渐地疯了,整日沉默寡言。 他已经很多年没与人说过话了。 …… 坐着名为“庆十三”的特快,回到家中。 一回到家郑修便看见惊人的一幕。 郑浩然修整边幅,剃去胡须,束起长发,虽然身体仍显削瘦,但那副身姿,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让郑修恍惚间像是看见了二十年前纵横于沙场上的郑浩然将军。 这不算惊人。 重点是。 “啊——张嘴。” 春桃娇羞地用两根手指夹着一颗李子,塞进郑浩然口中。 “酸麽?” “不酸。”郑浩然笑道:“只要是夫人喂的,都是甜的。来,你也吃一口。” 春桃一吃,脸瞬间挤成了“米”字。 “呸呸呸!酸死了……” “哈哈哈……伱当年怀咱们儿子那会,可不是这么说的。” 郑浩然朗声大笑。 院子外。 月玲珑与郑修这一对新婚夫妇风中凌乱。 他们都感觉到成吨成吨的狗粮往脸上砸。 到底谁才是新婚夫妇啊! 安妮大人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互相喂李子,如日月交辉般无差别向四周冷热交替撒着狗粮的老夫老妻二人,忍不住挠挠脑袋,在郑修耳边问:“你们人类交配的时候都需要这样子的吗?” 他们甚至没有察觉到郑修夫妇外出归来。 在家里恩恩爱爱。 这种情况也不知持续了多久。 郑修没有打扰小别胜新婚的二位老,郑修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反锁在房间中,铺一层纸,在纸上写写画画,消化这一次出行的所得。 …… 安妮大人被丢在院子里,傻乎乎地站了一会。 “他呀,办事就是这样,怎将你给忘了。” 月玲珑不知橘猫底细,橘猫瞅着可怜巴巴的,月玲珑心疼,便将其抱起。 不料,下一秒,橘猫想了想,竟没有一点点防备地向郑修的另一个夫人摊牌了。 “鱼唇的人类。” 安妮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威严。 月玲珑傻眼了,猫吐人言,何等地我草,她吓得差点将橘猫往天上丢。 幸亏没丢。 “吾问你,” “你,会做炸鱼饼么?” 月玲珑脑袋一歪:=_=??? “无妨,”高贵的、不凡的、傲娇的、伟大的安妮大人瞬间看穿月玲珑心思,露出怜悯的目光,它站在月玲珑的肩膀上,拍了拍月玲珑的头发:“吾教你。” …… 凤北“消失”得非常彻底。郑修伸出巴掌,看着小指上缠绕着的“理”,她从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凤南天没有名为凤北的女儿,只有名为凤小乙的儿子。 抹除一个人存在的痕迹,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吗? 凤北斩去与世界的联系,超脱此界,干净得连“出生”这件事都被抹除了。 这种诡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让郑修莫名地感觉到恐惧。他的恐惧毫无来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硬要说的话,就是恐惧他所生活着的这个地方,名为“世界”的存在。 随着烛台上的焰心停止摇曳,郑修心情逐渐平复。 他在铺开的白纸上画了一个圆,标注:常闇。 在“常闇”中,郑修写上了“安妮”两字。过了一会,又写上“五通神”、“棉蜕”、“母螳螂”、“元婴”等这些年他所遭遇的诡异。 在“常闇”一旁,郑修又画了一个圆:常世。 常世所在的圈中,郑修另起了一个小圈。他想了想,落下标注:“黎明”。 “黎明世界线”意味着最初他所在的那条世界线,凤北死去,烛隐匿于世,每百年一次的仪式,世间稳定安逸。 “嗯,一周目。” 郑修笑了笑,在黎明世界线一旁,在常世圈内,又画了一个小圈。 稍作思索,郑修郑重落笔,写下标注:“永夜”。 永夜世界线,凤北存活,世间有一个名为“夜未央”的机构,诡事频频,异人活跃,奇人辈出。 郑修在圈子里面写了很多名字,细细的标注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圆圈。 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 转眼到了夜晚。 安妮大人不知何时进入了房间,蹲在桌上,安静地看着郑修写写画画。 安妮大人没有打扰郑修,郑修也没理它。 房间里飘着一股鱼香味。 郑修鼻翼翕动,抬头看了一眼橘猫。橘猫的嘴角还沾着金黄色的炸碎,他笑着替橘猫拾起那一粒炸碎,忽然恶作剧心起,他将那粒炸碎伸向橘猫嘴边。 橘猫伸出粉色的舌头吸允着郑修的手指。 “安妮?” 郑修有点不肯定。 “叫安妮大人。” 安妮大人脸上浮现出不满。 这愚蠢的容器总是没大没小的。 “好的,安妮。”郑修点点头答应了,问:“吃什么了?” “炸鱼饼。”安妮伸出舌头舔了舔。它的舌头很长,很灵活,竟舔到了猫须上。可说话时安妮大人眼中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闷闷不乐与意犹未尽。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复杂情绪被郑修读懂后,他一时有点把握不住安妮此刻的心情。 “愚蠢的容器,”安妮坐了起来,两爪环抱在胸前,示威般瞪着郑修:“并不是只有凤北才会做炸鱼饼!” 郑修想了想,明白了:“你让月玲珑做的。” “哼哼哼。”橘猫得意地哼哼。 “味道如何?”郑修有点好奇。 “不怎样。”郑修的问题让橘猫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趴了下来:“和‘之前’的味道不一样。愚蠢的容器,可恶的容器,你一定隐瞒了什么。” 郑修摊手,心道你之前不是说不好吃不想吃么,但他这回没有啪啪打安妮的脸,这家伙的层次虽然高大上,可小气得很,玩不起,便忍着笑,故意流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凤北之前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或许……”郑修思索片刻,不肯定地给出提议:“里面加了大葱?” 橘猫一听,右爪啪一声,用力地砸在左爪的肉球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它兴冲冲竖起尾巴,似乎当即就想要去试试新的“炸鱼饼”菜谱,它回头看了郑修纸上的笔迹,沉默一会,道: “理解越多,看见越多,思考越多,你就会越接近我们,越接近那里。” “可你似乎已经很靠近了。” “你的一部分,‘向’,似乎也藏在了别的地方。” “所以,愚蠢的容器,看在炸鱼饼的份上,吾告诉你多一点也无妨,被吸进去了可别怪吾。” 橘猫忍着去做炸鱼饼的冲动,它这般存在,忍耐力非比寻常,忍一会两会,轻松得很。橘猫脸上露出一种“感恩吧感激吧快谢谢我吧”的神情,说完上述一番话后,便静静地看着郑修。 “安妮大人您请说。” 郑修看着那张毛茸茸的脸,不知怎的就懂了,后来才惊觉原来是因为自己的【外语】天赋。他的【外语】对这些非人又奇怪的存在,比普通动物更具威力——指的是翻译上。 安妮指了指“黎明世界”与“永夜世界”之间,又指了指常世与常闇之间,道:“吾之所以会进来,是因为观测到,在原本的扭曲上,又无端端诞生了一道新的扭曲。” “这样的扭曲,非比寻常。”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 “扭曲一闪而逝,不可能如此地‘恒定’。” “除非,有什么东西,将其中一道伪影,锚定住了。” 郑修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安妮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但连在一起竟比外语还令人莫名其妙,他努力理解着安妮的话,因为他知道,这高傲的存在不屑于对自己的话进行二次解释。郑修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不全是,可能是,未必是,也许是。”安妮点点头,又摇摇头:“新诞生的扭曲,不是因为你,而是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们容器特有的东西,对了,你们叫它‘鬼蜮’来着。” 郑修闻言,一股酥麻感涌上头皮,闪电般地哗哗刺着:“你是说,这个新诞生的世界线,是我的……鬼蜮?” “对吖,”橘猫的尾巴止不住地晃,心早已飘到了炸鱼饼上,心不在焉地:“你的鬼蜮引起的扭曲本来无足轻重,可偏偏它覆盖了原本的常世,扭曲大得匪夷所思。” “两道扭曲的交界,奇怪地形成了一个点,一个扭曲却异常稳定的‘点’。” “这个点出现在常世与常闇之间,影响了潮汐般的‘交汇’。” “我们都注意到了,因为……没有交汇,就没有了灯。” “那里,太黑了。” 橘猫慢悠悠地说着。 既然都说开了,它也不怕郑修因“理解太多”而死,事实上郑修死不死不重要,有人替它办事就好。 “吾怀疑……”橘猫低着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摇摇头:“算了,你没必要知道。” 郑修嘴角一抽,还想问什么时,橘猫已经如一阵轻烟,掠出房间。 艹? 过了一会,橘猫又站在窗台上:“对了,还有一件事。除了吾之外,还有别的,也进来了。” 郑修坐在屋内,橘猫走了很久,他仍未回过神。 这里是他的鬼蜮? 异人自带鬼蜮他是知道的,他一直很奇怪自己的鬼蜮为何没有生成,殊不料一生成就是整了一个大活。 橘猫进来了,它言下之意,还有“别的”什么,也进来了? 这就是橘猫那么好说话的原因? 郑修逐渐理解了祂们,理解了橘猫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目光闪烁,郑修最后在纸上,在“黎明”与“永夜”之间,画了一个小小的圈。 里面写下二字。 “赤点”。 (本章完) 《赤点世界》卷末总结 (全书……不对,本卷完。) 成绩方面没有什么好总结的。 就这样了。 两个字:摆烂。 再两个字:躺平。 再再两个字:心累。 最后给点正能量:坚持。 说说剧情。 老读者可能会心一笑,似乎熟悉的东西出现了。 比如一只小母猫。 每一位优秀的宝可梦培育家都有一头能进化到最后的初始精灵; 每一位船长都有一位优秀的领航员; 每一位不死人都有一位防火女; 每一位褪色者登上艾尔登之王的路上都少不了献祭梅琳娜和拉妮; 伊凛喜提了格林; 于是,郑修喜提小母猫安妮。 铺了很久的这条线终于揭开冰山一角,也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能接受这个洋气的小母猫(笑)。 目前不知不觉写了近30w字。 凤北的剧情也是我从上本书写到现在,写得最累的一条感情线。 反反复复地结婚和分离,这样,才能让凤北成功成为“路标”,成为接下来的主线。 或许在未来某一天,凤北再出现时,已经成了挥挥手湮灭几方世界的女帝。 成绩不好也有一点好处,会完全不受成绩或追订等影响,安心写自己想写的东西。 接下来会逐步揭开之前铺下的伏笔,也会在每一个配角的故事线上进一步耕耘,挖掘与描述故事背后更有趣的故事。 “赤点”时间线并非所谓的“副本”,人的思念,人的经历,人的心情,会穿越时空,穿越时间,联系在一起。 之前登场过的人或许会变成敌人出现在老爷面前。 可有时候,对老爷的尊敬可能是刻在了dna里,敌人不一定是敌人,大家看到熟悉的“反派”出现无需焦急。比如:被痛击七寸而颤抖喷吐毒液的蛇姑娘。 咳咳咳…… 目前主线有两条:更高层的常闇生命,烛的后续,长公主是谁,凤北去哪里。 支线:庆十三、炸鱼饼菜谱、玉足之类的。 下一卷预告……好吧,卷名还没想好,明天再想。 我总是会在想名字这件事上掉头发(哭)。 总之,会解释烛的来历,以及,稳步攀升世界观。 130w,该出航了。 还是那句话,希望在完本时,蓦然回首,还有人在。 下一卷见。 第324章 长公主 “赤点”是由他的鬼蜮所诞生。 郑修接受了这件事。 所以说,这个世界其实……是一个炒鸡炒鸡炒鸡巨大的鬼蜮? 具体的原理,郑修无法理解。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郑修本人,对此其实也很懵。 异人的鬼蜮有着各种“形状”,他是知道的。 可他自己也没料到,他的形状那么地……“宏伟”。 简而言之就是,大。 很大。 非常大。 “男人大一点,不是很正常?” 当郑修接受了这个离奇的设定之后,在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让郑修变得荣辱不惊了。 在那之后。 安妮大人仿佛与“炸鱼饼”杠上了。 它嘴上不说,但郑修认为,它想证明一件事:没有凤北的炸鱼饼也很好吃。 它教会了月玲珑做炸鱼饼,可仍是炸不出凤北的味。 月玲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听一头会说话的小猫指挥,成天泡在厨房里做炸鱼饼,但她隐约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无论是对小猫,还是对丈夫而言。 味道总是不对。 安妮大人让月玲珑加点别的。 于是月玲珑尝试加了大葱、茴香、辣椒、柑橘、豆腐脑…… 把安妮大人的味蕾折磨得死去活来。 六月的天,如女人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秒还晴空万里,过一会,乌云盖顶,大雨倾盆。 屋檐下,滴滴答答,郑修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屋檐下,看着瓢泼大雨,落在院子里,积成一汪汪小水潭。 一头形态妖娆步态优雅的橘猫,口中刁着一块深褐色的炸鱼饼,踱到郑修身旁,一屁股坐下,背脊挺得笔直,郑修起初没说话,直到,他鼻息翕动。 从橘猫口中,郑修闻到了奇怪而浓烈的味道。 “你在吃什么?” “咔嚓!炸!咔嚓咔嚓!鱼!咔嚓咔嚓!饼!喵!” “臭豆腐口味的炸鱼饼”很脆,橘猫一张口,发出清脆的响声。 味道更浓了。 是臭豆腐,月玲珑在里面加了臭豆腐。 郑修捂住鼻子,他察觉到“炸鱼饼事件”正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安妮大人和郑修在奇怪的地方较劲着。 “呃……好吃吗?” 郑修想了想,本想保持沉默,但他没忍住,很好奇安妮吃了这新的口味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般。” 安妮伸爪抹抹嘴,踩着郑修的大腿往他怀里钻,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躺下。 橘猫蜷缩成一个毛茸茸的球,脑袋窝进了肚皮里。 它嘀嘀咕咕:“一定加了点什么喵。” “你……”郑修嘴巴张了张。 “叫安妮大人。” “好的安妮。”郑修改口:“你似乎越来越像一头猫了。” “只是更加稳定,仅此而已。” “这么一说,你不会变回普通的猫了?”郑修露出纳闷的表情。 “呵呵。”蜷缩成团的安妮发出奇怪的笑声:“从来,就没什么猫。只是在你眼里,是一只猫。” “什么意思?” “喵,你想看点别的吗?”郑修怀里,安妮猛地抬起头,用两颗绿油油的眼睛盯着郑修,似乎藏着一丝丝的期待。 郑修猛地想起了“玉足”,下意识抖了一个哆嗦,颤了颤。 “不要。”郑修毅然拒绝,么有一点点犹豫:“猫就猫吧,挺好的。” 他渐渐地习惯了安妮的说话方式。 用她的话来说,她说谜语是有原因的。有些话她不能说那么明白,说明白了郑修未必懂,懂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说不明白。 郑修知道安妮并非是在唬他,郑修眼睁睁地看着白鲤村一旁镇上那老人两腿一蹬死在面前时,他就知道了,与常闇有关的事,哪怕仅仅是“理解与靠近”,都会造成可怕的后果。 常人无法承受,异人与常人不同,但也仅能多承受一点点罢了。 雨一直下。 到了晚上。 郑修感觉自己像是抱着一块臭豆腐坐了一天。 味道散去些许。 雨正大时,霍惑披着蓑衣,冒雨来访。 郑浩然在偏院接待霍惑,二人兄弟情深,在室内沏茶长谈。 雨停时,月色皎洁,繁星闪烁。 霍惑压低斗笠,走出郑家,却被郑修在门外拦住。 “霍叔。” 郑修拱拱手。 霍惑眉头一皱,随后舒开:“贤侄。” “借一步说话?” 霍惑注意到郑修怀里抱着一头橘皮小猫。 两颗如绿宝石般冒着绿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霍惑,瘆得慌。 二人来到角落。 郑修开门见山,问起霍惑来访一事。 原来霍惑这回的确是找郑浩然叙旧来着,郑修想多了。 可既然人都拦下了,郑修问起史文通案件的后续。 “呵呵,”霍惑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瞥了郑修一眼:“史大人?史大人一案,早已一锤定音。城中各大仵作开棺验尸,纷纷咬定,史大人作风不检,死于马上风。” 霍惑朝郑修眨眨眼。 怪不得史文通身为刑部尚书,横死房中,最后却如此风平浪静,仿佛没死过似地。 “话说回来,霍某在你们家院子里,无意中看见一位家丁。”霍惑忽然眯了眼睛:“那腿,挺利索啊。” 郑修心中咯噔一下,神情自若:“是啊,新招的,祖籍燕州,家道中落,如今无依无靠,底子清白,小子一时不忍,便收留了他。” 霍惑:“那腿……” 郑修点头:“腿……是跑得挺快的。” 霍惑瞪着郑修,郑修无辜地眨眨眼。 片刻后,霍惑与郑修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那人叫什么?” “庆十三。” “庆十三。”霍惑重复着这个名字,琢磨几下,然后点点头:“不错。我记住了,庆十三。” 雨已经停了,霍惑摘下斗笠,手腕一抖,水珠簌簌。他将斗笠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往外走。 “对了,明日一早,外出祈福的长公主,要回宫了。” 霍惑留下了这么一句,洒然离去。 郑修知道,自从魏阳尊死后,新帝当立,长公主辅政,这富有争议的局势让朝中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随着郑修对“赤点”了解越深,越对这朝廷之争没有兴趣。 格局太小了。 区区的朝廷。 他没有兴趣。 回头看了一眼,笑声朗朗,老爹似乎和老妈又在撒狗粮。若凤北仍在,这种日子似乎就是他曾经无比期盼的生活。 高堂健在,妻子贤惠,儿孙绕膝,四代同堂。 郑修这一回眸间,霍惑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黑夜中。回房途中,郑修琢磨着霍惑无端端说出这句话的意味。其实郑修到现在都不曾确定霍惑到底是保皇派还是长公主派,他留下这句话,是几个意思呢? 略有心事走回屋内,屋顶上,庆十三朝他笑眯眯地招招手,一转身,他隐于黑夜中。 “回来了,都回来了。” 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幕让郑修唏嘘不已。 回到房中,已是深夜,雨后空气薄凉,昼夜温差较大。月玲珑穿着单薄的亵衣在屋内燃灯等候。 “夫君。” 月玲珑乖巧地上前替郑修宽衣解带,这时橘猫揉揉眼睛,两眼一翻,她知道他们即将办些什么事,主动跳到窗台往外迈着步子离开。 “哼,人类,容器。” 月玲珑心有余悸地望着橘猫离去的背影,她至今仍没告诉郑修那头猫会说话此事。事实上她不知如何告诉郑修那头橘猫的怪异处。 她以为只有自己能听见猫吐人言,殊不知她的夫君知道的比她更多。 二人躺在床上,背对背,二人之间隔着半人宽的间距,似一道鸿沟。 郑修在被窝中时不时勾着尾指,感受着那若有所无的“理”,在想事情。 黑暗中,温热的娇躯贴了上来。 月玲珑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剥干净了,仅剩肚兜贴了上来。 郑修愣了愣,他没忘记,如今月玲珑才是他的夫人。 “夫君,月牙儿想要一个孩子……” 月玲珑用温柔却不失坚定的口吻,微微颤抖着,小声说道:“我们的孩子。” …… 翌日清晨。 不等日上三竿,郑修早早便起床了。 郑修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他望着熟睡的夫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愧疚。他自从寻回与凤北有关的记忆后,不知如何面对如今的夫人。他仿佛就是一段本不该出现的孽缘。 安妮大人一早就在门前蹲着,看见郑修出门,不愉道:“哼,愚蠢的容器,都怪你。” 郑修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她没空给吾做炸鱼饼了。” 安妮气呼呼地指着屋内。 “那……我试试?” 郑修摸摸橘猫的头,橘猫眼睛一亮,她左右晃动着尾巴,像小虎鞭似地抽得啪啪响,橘猫身后甩尾竟甩出残影。可她的脸却歪向一侧,不情不愿地说道:“愚蠢的容器,看在你这般诚恳的份上,吾给你一次机会。行叭,喵。” 月玲珑偷偷摸摸给橘猫做炸鱼饼已经有些时日,郑修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昨晚折腾一宿,月玲珑累坏了,郑修只能亲自到市场一趟。 早起的集市天未亮时便已经堆满了人,远远地郑修便听见了集市传来喧嚣的吆喝。 郑修在皇城中也算是名人。名将之后,挂名少将军,忠烈后代,不敢说横着走,直着走问题不大。没多久郑修用最便宜的价格买了几条仍活蹦乱跳、刚上水不久的鲫鱼。隔壁大道传来了兵荒马乱的声音。 “这位大哥,隔壁街发生啥事了?” 郑修随口问从那边跑来的一位中年大汉。 “咦?少将军?”大汉认得郑修,几番客套后,便回道:“少将军,你不知道?今日是长公主殿下外出祈福回宫的日子,隔壁街上,官爷们正赶人呢!闲杂人等不得挡道。” “谢了!” 郑修想了想,提着几条活鱼,往那边跑。 “愚蠢的容器,别耽误正事。” 橘猫两手扒拉在郑修头顶,蹲得稳稳的。“啵~啵~啵~”只见安妮大人一下下地用软绵绵地肉球拍打着郑修的脑袋,藉此表示心中的不满。 她似乎觉得没有什么事能比炸鱼饼更重要,更称得上是“正事”。 “你难道不好奇长公主是谁?” 郑修反问。 橘猫想了想,认真回答:“不好奇。” “你知道?” “哼,愚蠢的容器。”安妮大人两手抱在胸前,不屑地解释道:“吾与你们所看见的东西不同,吾等双眼直视本质,并不会被肤浅的表面所迷惑。” “什么意思?” “在吾眼中,只有‘区区人类’与‘区区容器’的分别。” “……你意思是,其实你是个脸盲?” 郑修稍稍翻译了一下。 “……” 他好像说中了。 “肃静!” “肃静!” “肃静!” 穿过小巷,郑修目光远眺,看见了成排明晃晃的铠甲,交叉的长枪在街道上将百姓隔开。 一股奇异的味道钻入郑修鼻子。 好像是一股香料的味道。 人群被官兵的兵器推向两侧,汹涌的人潮挤在一块。 郑修发现自己挤不进去,他钻回巷口,手掌在身前一抹,一抹斑斓的色泽如瀑布般向下流淌。 “幻彩纱衣。” 别的不说,郑修如今可是走着【画师】门径推开了最后一道门扉、抵达尽头的异人,他如今的“画术”用“出神入化”去形容也不为过。 他的天生异人术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到了随心所欲、化腐朽为神奇的地步。 郑修浑身裹在奇异的辉光中,阳光映下,他的身影渐渐地隐匿于巷子里,只余一片几乎不可用肉眼察觉的光影扭动。 这是类似于“迷彩装”的障眼法,这般雕虫小技,郑修连笔都用不上。 使出障眼法遮住他与橘猫的身影,郑修跃到房顶上。 只见城门到皇宫的笔直大道,被官兵们清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一辆华丽的纱帐辇车,由两匹毛发纯白的骏马牵拉着,从南正门缓缓驶入。 纱帐中,一道曼妙的身影若隐若现。郑修眯着眼睛看着那道倩影,他无法透过纱帐看清长公主的脸。他依稀看出,长公主身穿一袭嫣红的华丽罗裳,怀中抱着襁褓。 一行如僧侣般,浑身裹在纯白色长袍中的人,两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有序地跟随在长公主的辇车旁,如护卫般。 那奇异的香味似乎就是从那白袍僧侣身上传出。 “咦?” 蹲在郑修头顶上的橘猫捂着鼻子,她似乎受不了那股香味。忽然,橘猫两眼发亮,肉球拍打郑修的脑袋,提醒道:“那里有四个容器。” 橘猫会用“容器”称呼“异人”,郑修早已习惯。让郑修惊讶的是,在长公主身边,竟有四位异人? “怪了。”橘猫捂着鼻子:“这味道,难闻。” “哇哇——” 就在这时,长公主怀中的婴儿发出凄厉的哭声。 “乖,别哭哦。” 安静的街道上,长公主轻轻晃着襁褓,哼着一首歌。 当郑修听见长公主的声音时,脸色已经出现了变化。 「人间总有一两风,扰我十万八千梦」 「总有美酒二三盏,解我心头离世愁」 …… 纱帐中,婴儿渐渐停下哭闹。 “二娘……” 郑修喃喃自语,神情出奇地平静。 他认出了长公主的身份。 (本章完) 第325章 “出口” 郑修闭上眼睛。 他安静地听着纱帐中传出的轻声歌唱。 在“长公主”那婉约的歌声中,婴儿逐渐停止啼哭。 “好了,乖。” 郑修在屋顶上,身披“幻彩纱衣”,隐匿身影,望着一行人渐行渐远。 安妮罕见地没有吵闹。 她蹲在郑修的头顶,同样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长公主一行人远去。 “你认识祂?” 直到,白衣僧人们护送着长公主进入皇宫,安妮打破沉默,问道。 郑修眉头一皱。他“又”一次察觉到,安妮有事瞒着他。 这头来自常闇的高层次存在,表面上起来像是一头橘猫,实际上渐渐地变成一头橘猫的“安妮大人”,无论碰见谁,都会在前面加上“愚蠢”的前缀。 这也是安妮头一回,没有加上惯用的“愚蠢”前缀去称呼一个人。 郑修留了一个心眼,神情平静,点点头,道:“在‘赤点’之前,她是我……姐姐。” 安妮大人闻言,爪子托着下巴,露出一副“沉思”的神情。 “快!跟上!” 安妮似乎想起了什么,将郑修当成了坐骑一般,两手扒着郑修的头发,揪着郑修往皇宫那个方向走。 “你……” “别废话!再废话踩死你!愚蠢的容器!” 安妮的口吻多了几分焦急,她好像察觉到什么。 郑修一愣,但郑修一听“踩死”,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被“玉足”支配的恐惧,顿时闭上嘴巴。“幻彩纱衣”披在身上,他在房顶上几番起落,追上长公主的队伍。 随着郑修越来越接近皇宫,一阵奇异的悸动袭上心头。郑修勾了勾尾指,眼睛眯起,凝神一看:尾指延伸出的“理”,竟斜斜指着皇宫的下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理”。 “凤北!” 那若有若无的拉丝感让郑修精神一振,如今即便橘猫不说,与凤北有关的线索郑修都不会放过。一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幻彩纱衣”,与长公主保持距离,郑修很快便落在皇宫的高墙上。 “呼……” “呼……” 皇宫高墙内,一个个隐秘的角落中,时不时传来悠长而微弱的呼吸声。 “密……厂?” 郑修稍作思索,借过去的信息推演当今。如果两百年前日蝉谷没有发生“那件事”,楼梦空没有因此而死,密厂可能因此而延续下来,成为暗中保护皇室的要部。 “伱在看什么?” 安妮鼻翼时不时地翕动着,似乎在闻着“什么味道”。这时她注意到郑修有一个奇怪的动作:他时不时会举起尾指看着什么。 斩断了“理”的凤北超脱此间,她留在世间唯一的痕迹,便是与郑修那难以斩断的情愫与联系,只有郑修可以“看见”。连橘猫背后那高大上的存在也无法窥见。 这也是郑修面对安妮时,隐藏最深的秘密。他神色自若地用尾指抓抓额头:“我只是在想用哪根指头挠痒痒。” “无聊的容器。”安妮目光移开,姑且信了,喵脸上露出嫌弃的神情。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味道”所吸走。 “再接近,很容易打草惊蛇。” 郑修如今已是推开最后一扇门扉的异人,单凭【画师】门径异人术他也能在皇宫中横着走——前提是不碰见橘猫口中提起过的“别的”。 能走到最后的异人,诸如凤北,出手时近乎无敌。前提是对手仍属于“人”的范畴里。若橘猫说的是真的,郑修不得不提高警惕,低调行事。 感受着那丝微弱的牵引,郑修目光死死盯着皇宫的地面。 那个方向……不可能。 “可能。” “吾闻到了讨厌的味道。”安妮大人捂住鼻子,“那股讨厌的味道在这里很浓很浓,祂们应该以这里为起始,渗入了你的鬼蜮。” “麻烦请叫这里‘赤点’。” 郑修认真纠正着橘猫的说法——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想出的名堂。 放尊重点。 “赤点?”橘猫鄙夷地望着郑修。 “赤点。”郑修坚持。 “好叭。”橘猫没兴趣在这种无聊的小事上与区区的容器计较。她左右摇晃着猫头,猫须快速地颤着,念念有词:“在哪呢?” “我有一个疑问,你的眼睛能穿墙么?” 安妮生气了:“愚蠢的容器,你正在小瞧一位伟大的存在。” “那快看看这个位置有什么。” 郑修指着皇宫地底。 “有一个洞啊。” “洞!”郑修神情微变:“你怎么不早说?” 安妮那张猫脸上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一种名为“人间迷惑”的表情:“这,很重要吗?” 安妮嘴上说着自己是伟大的傲娇的不凡的存在,但她这幅猫猫的姿态,显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无所不能和牛逼。 就譬如,她没法读心,没法看见郑修尾指上的“理”。她目前似乎是凭借着“橘猫”这一中介降临在赤点世界中,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最显而易见的限制是:她必须看起来得像是一只猫。 “重要!我好像明白了。” “愚蠢的容器,你……明白了?” 嗖! 下一秒,郑修跃向高空,晴朗的青空划过一道扭曲的光影,几乎不可查觉。 咚! 一位中等身材的白袍僧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半空中,一脚重重地踩下,踩在郑修不久前与橘猫隐匿身影交谈的位置上。 轰隆轰隆! 僧人那一脚力若莾牛,坚固的宫墙在他脚下如同纸糊一般,被踩出了一个巨大的脚印。紧接着,宫墙崩塌,碎石簌簌落下。 “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那一脚所掀起的爆风吹开白袍僧人的兜帽,露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 僧人容貌俊美,气质超脱凡俗,他足尖在半空轻轻一点,向后一跃,落在另一处墙头上,稳稳地站着。 光头僧人看着那空无一人的破墙,眉头一蹙,若有所思。 在光头僧人动手后不久,数位白袍僧侣几乎不分先后,将那空荡荡的地点包围。 有人十指勾着无形的丝线。 有人兜帽下口衔芦苇叶。 有人袖下伸出一柄细剑。 “呵呵。” 光头僧人双手合十,面露微笑,衣袂飘动,动若清风,落回地面。 他走回长公主身边:“让公主殿下受惊了。” “无妨。圣上还睡着呢。”长公主的声音甚至听不出半丝惊慌,她从容地拍打着怀中婴儿的背部,安抚婴儿,笑道:“有刺客?” 光头僧人重新将帽子戴上,他俯身从残垣断壁中,拾起了一片湿漉漉的鱼鳞。盯了片刻,哑然失笑:“或许,只是一只老鼠……一只偷吃鱼的老鼠。” “深宫中竟会出现老鼠,来人。” 长公主手腕一抖,铃铛声响动,很快一位身着官服、发须银白的老官,颤颤巍巍地被传唤到长公主面前。 “小的……敬事房主管……见过……” “拖下去吧。” 长公主在纱帐内不耐地打断老人的话。 老人惨叫着被拖了出去。 下场不得而知。 “本宫要与圣上沐浴更衣。” “传下去!长公主与圣上沐浴更衣!” “传下去!长公主与圣上沐浴更衣!” “备花汤!” “备花汤!” 所谓“花汤”,就是一池飘着花瓣的热洗澡水。 隔着几道墙,不远处,一声惨叫惊起飞鸟无数,惊慌地远离皇宫,赫然是不久前被拖下去的,敬事房主管的声音。 长公主微笑着捂住婴儿的耳朵,婴儿神情恬静,不受惨叫影响。 “知道是哪来的老鼠么?” 遮住面容的光头僧人,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或许,是从城外钻进来的吧。” “哼,本宫外出祈福不过一个月,什么飞蝇蚊鼠都敢往宫里钻了。”长公主的声音中透着丝丝冰冷:“查,看是哪里来的老鼠这般大胆。” 一旁,白袍僧人悉数跪下,除了秃头那人。 他只是笑着朝长公主拱拱手,兜帽投下阴影,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 “范谣,遵命。” …… …… “和尚,叶,喜儿,楚素素。” 远处,在幻彩纱衣的掩饰下,郑修轻松避开几人探查,负手立于高楼,将远处皇宫的动静收入眼中。 他认出了其中几人,或者说……他很难认不出来。没了郑氏,昔日他的亲朋好友们各有机遇,郑修没想到会聚集在了这里,穿着白色的长袍,玩起了宗教信仰那一套。 “他们就是净宗?” “蛇说过,他们在追杀异人或奇人,是他们在削减异人与奇人的数量。” “长公主是二娘。” “我他妈……” 郑修抓了抓头发,有几分郁闷。 “等等,如果公孙陌没有惨死,谢云流不会成为等等大师,他不会教和尚七心禅,也就是说,现在的和尚……是范谣。” 令郑修觉得讽刺的是,“食人画”其实是存在的。在赤点世界中,公孙陌画出的“食人画”,留在了龙门客栈,他的诡物藏在那里,过去未来的交汇,让郑修间接地推开最后一扇门。 “食人画”,在赤点中,成为了让郑修回忆起凤北的关键,成了“救人画”。 而和尚却少了那一段经历,没有在画中世界削去范谣人格,仍被压制。 这才是让郑修郁闷的地方。 “回去再说。” 郑修目光闪动,思绪电转。他落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挥手散去幻彩,再走出时,他又变回了提着几条活鱼的郑少将军。 回到家中,月玲珑因昨夜操劳过度睡过头了,方才起身。迎面便看见郑修提着几条鲫鱼回来,不由一愣:“夫君您这是……” 郑修无奈地指了指扒拉在头顶上甩着尾巴等吃炸鱼饼的橘猫:“今天由我来负责她的口粮。” 月玲珑起初不愿,她认为这有悖妇德。郑修上下其手动作利索不由分说地将夫人按回房中,过了一会来到后厨,按照记忆中凤北做炸鱼饼的步骤:蒸鱼、去骨、和粉、塑形、烧火、热锅、起油。 郑修虽不善厨艺,可他毕竟是超级异人,心灵手巧,这一套步骤做下来可谓是行云流水,令喵喵赏心悦目,止不住地点头。 “不错,不错,不错。不愧是……容器。”橘猫蹲在灶台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大锅中冒着热气的滚油。她努力地想要表扬一下郑修好提高铲屎官炸鱼饼的积极性,思来想去,她决定大发慈悲,将“愚蠢”俩字省去——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郑修手握小刀在鱼饼上刀光翻飞,细密的鱼鳞跃然饼上,令“小鱼儿”栩栩如生。身为顶级画师,会点雕工合情合理。下锅炸煮时,鱼饼上还落下“福禄寿”三字,就图个喜庆。 有戏! 橘猫心中暗喜,口中哧溜一声,下意识靠近几分。滋滋滋……鱼饼在沸腾的热油中浮浮沉沉,像极了活的鱼儿,专注的橘猫脑袋富有节律地一上一下舔着上涌的香气。 她擦了擦嘴角。 “对了,你说,皇宫下有一个洞。这个洞按理说是不应该存在的。”郑修用两根筷子在锅中翻动鱼饼,边翻边道:“那里,极有可能便是你说的将扭曲锚定的东西。” “对对对。”伟大的安妮大人心不在焉地回道。 郑修陷入沉思,没理会安妮的敷衍,自言自语:“我一直以为那个洞背后通往常闇,若真的是,凤北果然在常闇中,或在更外面的地方。” “啊对对对。”安妮大人的屁股蛋儿又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几步。忽然她眯起眼睛,盯着锅中浮沉的鱼饼,一丝丝黑气从锅底涌出,缠在饼上。安妮脑袋一歪,纳闷不已。锅中越来越亮,在她眼中,黑气已经成了一道水桶粗的光团,在大锅表面氤氲着。 “看来我必须找个机会夜谈皇宫地底,亲眼确认那个入口,到底通往哪里。不对,它甚至可能通往其他世界线!赤点是一道位于夹缝中的扭曲,这本不该出现的入口……可能就是出口!” 郑修思索着,这突发奇想的大胆念头令他翻动鱼饼的动作一顿。 “我……能从那里……回去?” “喵。容器……”这时橘猫支支吾吾的声音打断了郑修的思索,只见她喵头转向郑修,指着近在咫尺的大锅:“锅里面好像冒出了秽气……” 郑修一愣。 他回神时锅中鱼饼彻底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黑光,鱼饼身上的“福禄寿”三字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其中一条宛如长着黑色藤蔓的鱼饼,跃出油锅,高高地。 一人一猫呆呆地看着那一锅蹦蹦跳跳的鱼。 灶台剧烈地震动起来。 咔。 灶台裂开。 “快跑!” 郑修丢下筷子拔腿就跑。他刚出门,一股可怕的气浪排山倒海冲出灶台。 【黑暗料理术大成功。】 安妮大人:……喵? …… …… …… 护国名将郑将军府邸后厨,炸了。 (本章完) 第326章 权柄(5400字大章求月票求订阅!) 一时辰后。 郑浩然傻眼地看着成了一片废墟的后厨,挽起袖子,骂骂咧咧地要去将不孝子打一顿。 被哭笑不得的春桃与心疼丈夫的月玲珑给拉住了。 好说歹说春桃施展十八般武艺将性子暴躁的丈夫给劝住。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本人郑少将军,正躲在郑宅一个角落,命庆十三望风的同时,打了一盆清水,在水盆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搓洗着一只黑乎乎的“生物”。 凡人肉眼不可见,随着郑修的搓洗,一注歪歪扭扭的“黑烟”从“黑乎乎生物”的身上搓下,螺旋升天,颇为壮观。 “啾。” “啾啾。” 几条如“游鱼”般的奇异生物发出鸟儿般的叫声,无水而游,在郑修身边盘旋着,好奇地望着刷出一层层黑色污垢的水盆。 “游鱼”只有巴掌大小,表面上看起来是“鱼”的形状,可却只余腐朽的骨架,两眼位置泛着红光,在骨架上,有许多如羽毛般的触须伸出、摆动着。 这玩意就是不久前郑修在锅里“煮”出来的东西。 “脖子伸一下。” “转身,手伸起来。” “尾巴翘起来,洗屁股。” “对,就是这样,把腿岔一下,见过狗尿尿没……不会?不会可以马上学,你还洗不洗了?” “呵呵,如果是凤北,她会在热腾腾的澡盆里和你一起洗,可我,会死命地搓。” “这就是有凤北和没凤北的区别。” 在那一场“爆炸事故”中,橘猫距离最近,被炸成一片焦黑。 她不干净了。 郑修正替橘猫洗干净身子。 橘猫全程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不像往常的她。 她如扯线木偶般任由郑修施为着。 看起来很绝望。 后厨的那场事故并非一次简单的“爆炸”。 橘猫身上洗出的黑糊糊的东西,郑修目测,和摆渡人的外滩中,流淌的河水是同一种东西,是一种“污秽”。 郑修的【黑暗烹饪术】,确实煮出了一点“奇怪的东西”。 回头看了一眼身旁游动的五条“游鱼”,不知名的生物……不,郑修甚至无法确定这五条小不点属不属于“生物”的范畴。 他将五条鱼命名为“蜉蝣”。 “好!干净了!” 郑修擦去头顶上的汗水,将橘猫从盛满黑水的澡盆中拎起,放在一旁。 庆十三递来一桶清水。 呼啦! 郑修二话不说,一桶水泼在橘猫身上。 橘猫的毛发全被呼到脑后。 安妮大人睁开眼睛,两眼泛着可怕的幽光。 她竖起两根爪子,捻了捻脑袋上沾成一坨坨的毛发。 “好了,别生气了。”郑修硬着头皮抚摸着橘猫的脑袋,揉了揉:“我又不是故意的。” “吾知道。”安妮大人此刻的口吻异常地平静,她竟点点头,表示同意:“否则,你此刻已经在常闇中了。” “……” 她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可因为某个理由,安妮大人必须留下他的苟命。 “我也忘了我具有‘黑暗烹饪术’的天赋,万万没想到会炸了……”郑修苍白无力地尝试解释一下:“而且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要不是你滴了一滴口水下油锅……” “喵?”安妮大人那湿漉漉的脸上流露出迷人可爱的微笑,极度愤怒的她发出了喵叫:“喵喵喵?” 郑修立即闭上嘴巴,用力点头:“是我的错。” 安妮安静下来。 “总之,我会想办法让你吃上炸鱼饼。”郑修想了想,道歉无用,他索性做点擅长的——画饼。他竖起一根食指笑道:“凤北的味道。” 安妮大人用力摇头,水花飞溅。 “闭嘴!” “别提炸鱼饼吖喵!” “炸鱼饼才没那么好吃!” “愚蠢的容器!” “可恶的容器!” “肮脏的容器!” “没大没小的容器!” “要不是伟大的、不凡的、骄傲的、无敌的安妮大人,一不小心变成这般羞辱的形状,怎会由得你这下等的、愚蠢的、可恶的、肮脏的、卑贱的容器给冒犯!” 橘猫劈头盖脑冲着郑修一顿怒骂。 郑修从没见过优雅的橘猫这幅泼妇般的姿态。 他彻底愣住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橘猫怒冲冲一甩湿漉漉的秀发,跃上屋顶,几番起落消失不见,他才咂咂嘴,回想着橘猫刚才说的话。 橘猫早已对郑修身边的庆十三与月玲珑摊牌。 庆十三对一头橘猫口吐人言见怪不怪。 眼睁睁看着一人一猫大吵一架,庆十三这时走来,有几分不肯定地摸着下巴道:“少爷,恕庆某直言,那头猫儿,貌似……” 他左想右想,一时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她……破防了。” 郑修点点头,肯定道。 “何谓……破防?”庆十三好奇问。 郑修神情严肃,左手圈起,右手竖起一根食指,插进左手食指与拇指圈起的圆里,发出啵的一声。 庆十三一听,这比喻生动形象、雅俗共赏、通俗易懂,令他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忍不住朝郑修竖起大拇指,表示惊叹。 五条蜉蝣在郑修周围快乐地游着。 与方才橘猫的破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郑修随手拨弄着几条蜉蝣,橘猫破防前曾评价郑修煮出来的“蜉蝣”是“下等的渣滓”。只是郑修认为,那一锅里加了橘猫馋嘴的唾沫,煮出来的蜉蝣应该有点用处。 “我去看看她。” 郑修身手利索地跳上屋顶。 橘猫不知跑哪里去了,在郑宅找了一圈,郑修都没找到橘猫。 “真跑了?” 郑修一愣,稍作思索,绕开父母所在的院子,到了围墙附近。那里长着一片久未修葺的花丛,杂草丛生。郑修走上前,出手如电,五指如爪,从草丛里抓到了一条……蛇。 美女蛇。 蛇傻眼了,她借着天赋本能,在郑宅中潜伏了将近一个月,无人发现她的存在。她还因此而暗暗自喜,万万没想到今日光天化日地就被当场逮住了。 逮住她的人竟然还是她最为在意的那一位——毫无征兆、能精准无比痛击她“七寸”,将她打吐的男人。 “嘶——” 蛇的两颗眼睛瞬间变成了竖瞳,咧嘴一呲,尖尖的牙齿泛着五彩斑斓的光泽。她正用这种姿态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攻击欲望与危险性。 “我家的猫早发现你了,懒得理你罢了。你的味道还能驱赶蚊虫,听说我家二老这些日子睡得挺香,倒是多亏了你。” 郑修神色自若地将“精心潜伏多日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实际上却暴露得非常彻底”这件事点破,蛇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郑修将刚给橘猫洗完澡的抹布怼到蛇的鼻尖下。 “闻闻,告诉我,我家猫跑哪去了?” “我不是狗!”蛇怒了! “那我出去报官,相信净宗的人很开心能抓住你。” 蛇一听,气势陡弱,无奈地指着远处阁楼楼顶的方向。 那路郑修熟,以前是他的香满楼。 “夫人!夫人!” 郑修转头就去喊夫人,那背影中带着几分渣男的味道。 蛇,瞠目结舌。 “我……成狗了?” 一股莫名的憋屈感涌上心头。 让她更难受的并非这憋屈感,而是她察觉到,她发自心底地享受这种……待遇。 花了些功夫,郑修提着一包油布,挥挥手施展【画师】异人术,披上幻彩纱衣,再插上小翅膀,扑哧扑哧地飞上天空。 街上熙熙攘攘,繁华的闹市充斥着人间烟火。 阁楼顶,一头瘦小的身影有几分落寞地蹲在那处,迎风而立,与人间烟火格格不入,遗世独立般。 郑修在橘猫身边坐下,橘猫头也不回,仿佛没看见郑修。 她本该是竖状的瞳孔此刻涣散成万花筒的形状,没有焦距,不知在看着什么。 “喏,炸鱼饼。” 郑修将仍热乎的油包贴橘猫脸上。 橘猫一听“炸鱼饼”三个字,仿佛触发了某种开关,下意识躲开两步,差点掉了下去。 郑修揪住橘猫的尾巴,哭笑不得:“月牙儿做的。” 咔嚓! 若此刻有人能看见阁楼上发生的事,定会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一人一猫并排而坐,橘猫捧着一大把炸鱼饼,愤怒地啃着,咔嚓就少一块,咔嚓又少一块。 “嗝~” 橘猫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总算开口了,一开口就是埋怨:“哼,难吃。” “月玲珑听见了,会伤心的。”郑修提醒道。 “……”橘猫低头想了想,两爪放毛茸茸地下巴交叠着,趴在阁楼上,无精打采地改口了:“一般。” “不生气了?” 郑修试探道。 “愚蠢的容器,”橘猫声音冷漠,没有温度:“吾这等存在,怎么因区区这点小事而生气?生气?哼,喜怒哀乐,名为‘情感’的东西,不过是低等生命存在着缺陷的‘低等的表达’,吾等,不存在的。” 郑修呵呵一笑。 橘猫脑门上的毛发竖了起来,她补充道:“即便有一万分之一的可能,生出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橘猫爪起刀落,做了一个“咔嚓”的爪势:“吾等亦能顷刻间将那念头斩灭,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能不能斗胆翻译一下?”郑修小心翼翼地看着橘猫。 橘猫没说话。 “往往让成年喵破防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说,你没有喜怒哀乐这种‘低等的表达’……” “我是不是能理解成……你破防的原因是,你察觉到自己变得虚弱了?” 橘猫刹那间额头上的绒毛竖得笔直,她口中发出“喵呜”一声低吟。 “你……越来越像一头猫了。”郑修继续作死地翻译:“所以,你变不回去了?” 橘猫抬起巴掌,全身毛发竖起,如愤怒的战斗猫,冰冷的绿色猫瞳直直地盯着郑修。 郑修连忙道:“你说过你不生气的,生气是‘低等的表达’。” 橘猫一愣,片刻后颓然放下巴掌。 “你说对了。” 橘猫面露绝望,望向前方。 “伟大的吾,” “正在‘回溯’。” “在这个鬼地方。” 郑修皱皱眉:“回溯?” “就是你们人类说的……死。”橘猫竖起的毛发一根根掉下,声音弱了下去:“没有区别。” “不,” 过了一会,郑修仍在消化这个奇怪的词汇,橘猫又抬起头,瞳孔震动,用力摇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回溯,比死,更恐怖。” “吾等,不会死。可一旦回溯,将会彻底地失去‘本我’,成为另一个……不,或是分解、转化为无数个,肮脏的,下等的,甚至连人类、容器都不如的渣滓。” 她指了指在郑修身边漂浮着的“蜉蝣”,眼睛没望过来:“那些渣滓。” 郑修纳闷:“大概是……轮回成畜牲的意思?”想了想,郑修安慰道:“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比你现在的情况更差呀。” 橘猫很生气,但片刻后,她真的非常生气。只是她知道和郑修生气并没什么卵用。她懒得生气了,无力地抬了抬爪子:“你不懂。” “我是不懂。”郑修先是点点头,随后摇头一笑:“反正你都这样了,不如咱们坦诚相见吧?你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我,我尽我所能,帮助你。你是了解我的,我赤王郑修,绝非言而无信之人。” “好呀。” 橘猫抬起爪子,一肉球拍向郑修额头。 鼎沸人声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周遭流动的时间仿佛顷刻静止。郑修人魂被橘猫一巴掌拍出,飘于天地间。 又来? 郑修觉得这种人魂暴露在外的感觉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但一回生二回熟,郑修很快便适应了。橘猫悬浮在他面前,那爪子不知怎么整的,竟“啪”地一下发出打响指的声音。 一张迷你的“凳子”在橘猫的爪尖缓缓转动着。 郑修眯眼细看,那张小凳子破破烂烂的,竟是由一只只雪白的“玉足”拧成,指甲盖大小的凳子上,一根根玉足竟清晰可见,就是破了些,坑坑洼洼。上面有一个洞、两个洞、三个洞……郑修数了起来。 “这是?” 郑修不明白橘猫变张“玉足小凳子”出来是几个意思。 橘猫的声音飘忽而妩媚,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像近在耳边。 “根源,” “天道,” “极致,” “顿悟,” “法则,” “至理,” “你所能理解的一切,所能想象的一切,所能利用的一切,当这‘一切’攀至登峰造极,当你的‘理解’高度凝结时,便会诞生出‘王座’。” “王座,即是权柄。” “这是一切生命最终的追求。” 橘猫说得高大上,但郑修却没感觉,而是皱眉回了一句:“但它看起来很破啊。” “……”橘猫将她口中所说的至高无上的存在收了起来。 橘猫似乎没打算将她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说出。 “要想修复吾之权柄,只有找到另一个权柄。” 郑修愣了愣,惊愕片刻,恍然道:“你是说……这里?” 橘猫点点头:“此间曾存在着一道陨落的‘权柄’,可它分解成许多块,藏在诸多容器中。” 郑修摸了摸额头。 “不是你那破玩意。”橘猫仿佛看穿了郑修的心思,面露鄙夷,道破郑修的想法:“你的‘囚者’一听就是渣滓中的渣滓,绝非主核。” “……”郑修没说话,暗道你是不是对【囚者】的威能有什么误会。 过了一会,橘猫又用一种仿佛明白一切的目光,盯着郑修:“确实,你是特别的。每个人都有来处,会归去。此间其他容器,其他人类的来处是‘这里’,而你的是‘他处’,仅此而已。” 郑修闻言大惊,橘猫知道……他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郑修发现自己在橘猫面前仿佛没有任何秘密。 从前看过许多,那些破主角还当自己的穿越者身份跟宝贝似地,其实这小秘密在高等级的存在面前,根本算不上秘密。 郑修很快平静下来:“我明白了,所以诡物的本质是某种……权柄?分裂了?”这似乎和他最初看见的东西吻合了。郑修越想越明白,不断点头,道:“你想找到它?” 橘猫冷哼一声,亮出权柄后,她的高傲仿佛回来了,颓然一扫而空,毛茸茸地点头傲娇道:“哼,不错。那个洞之所以藏在皇宫底下,吾推测,定是主核在搞鬼。” “主核?” “帝王!唯有帝王,才有可能是陨落权柄的主核!那贸然入侵此间的家伙,也在觊觎‘帝王’!” 橘猫分析得头头是道,郑修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可他总忍不住摸摸额头,自己的【囚者】你真的瞧不上吗?他有些郁闷,可过了一会,郑修问:“那凤北去了哪里?” 橘猫这回没藏着,回答:“若她没死,定在这里之外,在常闇之外,更遥远的地方。你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抵达的‘远处’。” “那,我怎么去?” “哼,找不到权柄,你与吾,都会死在此处。” 原来是抓【帝王】啊,郑修眼睛一亮,心想还挺简单。于是郑修笑道:“我将那权柄找来,给你啊。” 唰! 橘猫忽然瞪大眼睛。 在橘猫的惊愕中,她似乎忘记了维持这种状态。让郑修的人魂回到体内。 喧嚣涌起,耳边吵闹,人间烟火,在一人一猫身边燃烧着。 “你到底懂不懂啊!”惊愕片刻后的橘猫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那是权柄!拥有权柄,立地成神!最差也是神!你将无所不能,长生不死,超脱世间,你将……” “没事,”郑修揉揉橘猫的脑袋:“无所谓,不重要,区区的权柄,给你。所以,别伤心了?” 橘猫低着头,没说话。 “哦?还有一块。”郑修才看见油包里藏了一块炸鱼饼,他塞给橘猫。 橘猫抓着炸鱼饼,有几分不知所措。 “所以,”郑修面露微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朝橘猫伸出拳头:“找到凤北。” 橘猫低头,看着那块并没有那么好吃的炸鱼饼,沉思片刻。 咔嚓。 她咬了一口。 其实也没那么难吃。 她还是想念那股记忆中的味道。 “为了炸鱼饼。” 橘猫伸出爪子。 一人,一猫。 一颗坚定的拳头,一颗柔软的肉球,在高楼之上,轻轻一碰。 “为了……帝王。” 第327章 “花” 当夜。 月黑风高。 “不太吉利。” 郑修盯着黑乌乌的夜空,那冷淡的月芒,说出一句。 “还行喵。” 当打更人敲响两更天的锣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郑宅掠出。 郑修身着紧身夜行衣,匀称的身子显露无疑。在他背上,一头“猫”形状的黑衣猫,同样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衣,屁股部位留了一个洞,毛茸茸的尾巴伸出衣服外,妖娆地摆动着。 橘猫两手抓着男人的衣服在天上飞。 白日橘猫破防一事,略有波折,最终结果却是好的——这件事成功让橘猫下定决心,与郑修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 他们打算夜探皇宫,直达地底常闇入口。 郑修本想借助庆十三的【摆渡人】直达要害,却不料,信心满满的庆十三在一顿操作猛如虎后,定睛一看,原地杵着,顿时傻眼。 那个不该存在于赤点世界的“空洞”,连身为“摆渡人”的庆十三也无法通过外滩抵达。 “去不了,很正常。” 橘猫对此表示很淡定:“若那处真的是通往常闇的‘空洞’,那处周围相当于就是常闇中。以他目前的能力,外滩无法与其对接。” 夜空中,一道人形的扭曲无声无息地自空中向皇宫接近。 扭曲的黑幕中隐约有一双无形的翅膀在伸展。 飞往皇宫的路上。 郑修问出心中的疑惑。 “五十道门径,天地人三道,为何你偏偏认为那道权柄的主核是‘帝王’?” 当时橘猫言之凿凿,郑修没反驳,回头一想,他觉得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九天十地三尊九流?” 不料橘猫嗤笑一声,斜眼睥睨郑修,露出不屑的神情。 郑修回头一看,心中暗叹。比起在阁楼上那孤独伶仃的背影,他还是喜欢橘猫这般桀骜不驯的模样,橘里橘气的,挺好。 “咳咳。” “那不过是一层‘外在’。”橘猫指了指自己那萌萌的眼睛,自豪道:“吾等存在,能看破外在,直视本质与内核。” “是吗?”郑修用力点头,表示认同,嘴上却说出一句疑问句。 “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容器们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正是这些位置,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整体,一个你所能感受到的世界。” “权柄也有主副之分;你所认为的风,花,雪,月,雷,沼,山,林,炎,这些不过是构成一个世界最基本的元素。” “它们平等,亘古存在,却不可能占据主导。” “任何一道占据主导,必将引起严重的失衡,‘这里’也绝不可能如此稳定地、以镜面对立的方式交汇着。” “镜面?” “常闇,与常世。” 从橘猫口中总能挖出新鲜的东西。 这也是郑修为何怀念桀骜不驯喵的原因。 颓废猫不说话。 桀骜猫喜欢哔哔。 郑修闻言,目光闪动,片刻后忍不住微微一笑:“看来我所在的世界很小,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开始期待起来了。” 橘猫忽然沉默下来。 郑修抱着橘猫,任由清风徐来,自发梢耳际旁穿过。他暂且将凤北走丢的郁闷抛诸脑后,借着橘猫的话憧憬着外界的精彩,凝望漫天黯淡的星辰,似能穿过夜幕,看穿夜空之外。 “在我的认知中,宇宙是无限的,在天空之外,是一片璀璨的星辰大海,那一颗颗繁星,是亿万光年之外星球湮灭时所留下的最后的焰火。” “你说,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拥有权柄,能自由翱翔吗?” “凤北此刻,既已超脱,也能随心所欲地在星辰之上游荡着吗?” 月下,男人目光炯炯,张开双臂,坚定地仰望星辰。这一幕让橘猫神情微怔,此刻的郑修让她想起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破败腐朽的世界,在高楼倾塌、怪物肆虐的废墟中,孤独无助仰望着天空的自己。 “你不会想知道的。” 橘猫摇摇头,神情有几分意兴阑珊。 “说说嘛,又不会死。” “如果吾告诉你,你所认为的世界只是一艘沉船,你信吗?” “……不说就不说,瞎扯有意思吗?” 郑修嘴角抽搐,被橘猫一句话浇灭了兴致。 “嗤,愚蠢的容器。” 过了一会。 二人来到皇宫上方。 郑修闭上嘴巴,保持安静。 从高空俯瞰皇宫,高墙内外灯火通明,俨然防守森严。 郑修的“幻彩纱衣”只是有着类似于“迷彩”的效果,并非真的隐形。忽悠普通人的眼睛轻轻松松,但若靠得太近,碰上异人,以异人敏锐的五感,仍是很容易被识破。 净宗已然入驻皇宫,且皇宫中藏有传承了数百年的“密厂”,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别动!” 在高空中,橘猫灵活地扒拉着郑修的衣服,从背后体位变成了头踩郑修的姿势。她立在郑修的脑壳上,猫瞳发出幽幽绿光。 “我没动。” 郑修摊摊手。 橘猫盯着占地辽阔的皇宫,陷入沉思。 “你看见了什么?” “果然。”橘猫托着下巴:“是‘花’。” “说人话。” “吾说,是‘花’。” “算了,来,拍一拍。”郑修用尾指点了点眉心,示意橘猫插个眼儿。 在鲁镇直面“元婴”时,郑修有幸被橘猫“开眼”过,看见了隐藏在表象下更深层的东西。这“开眼”可比“灵感”好用多了。或者说,【灵感】晋升到最后应该就类似于橘猫开眼的那种视野。 “啧,渣渣。” 高傲的安妮大人嘴上鄙夷,却乖乖伸爪在郑修额头点了一下。 安妮大人如今与郑修建立了稳固的合作关系,或者说近乎契约的关系。她嘴上拒绝,身体很诚实。她显然明白,要渡过难关,她迫切需要郑修的帮助。 猫儿软绵绵胀卜卜的肉球按在郑修脑门上,发出“啵”地一声诱人的轻响。刹那间,郑修眼前豁然开朗。 皇宫夜里明灯霎那间淡下,换成了黑白分明如默剧电影般的色泽。一个个人形的轮廓呈现在郑修的视野中,或清晰或暗淡。 其中有四个最为明亮的轮廓,刺眼得就像是泼在白纸上的墨汁般,浓郁的黑。 “异人,四位。” 郑修心有所感,下一秒他眉心突突直跳,心中发怵。最让他感觉到震惊的并非预料中的四位来自净宗的“熟悉”异人,而是……根。 皇宫地下不知何时布满了庞大的根茎脉络,扭曲的根须如一根根可怖的触手,以其中一座宫殿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将整座皇宫囊括在内。 “别盯着那个地方太久,小心被发现。” 橘猫打了一个呵欠,嘴上说着小心,口吻却不以为然。 郑修很快便明白了那触须大网的“源头”,长央宫,长公主居住的大殿,曾经是二娘如今贵为长公主的她,怀抱着一位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旁跪着几位女子,正轮流给圣上喂着白花花的“口粮”。 这一幕让郑修觉得很可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可笑的是,大乾王朝至高无上的第一人,现任皇帝,尚未断奶。让郑修笑不出来的是因为,二娘此刻的状态,显然不正常。 “你说这是……花?” 郑修压低声音,扭头瞪着橘猫:“这是花吗?” 起码……得带蕊啊! 全是触手怎么就是花了? 心中吐槽无暇出口,郑修有几分无奈地闭上眼睛:“十天九地中的‘花’?二娘成了异人?” “错了。” 橘猫摇头,否认郑修的推测:“愚蠢的容器,你说的异人,是‘容器’,可她,不是。她就是‘花’……本身。” “我不理解。” 橘猫想了想:“‘夺舍’,懂了么?” 见郑修仍是一脸不信的样子,橘猫头一回如此有耐心地解释:“区区凡人的器量,不足以容纳‘它们’,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浸泡在常闇的污秽中,足以容纳它们的容器诞生了,拥有了容器,它们有了安身之所,两者结合,诞生出别的东西。” 橘猫稍作思索:“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神。” “神?” 郑修愕然,借着橘猫的视野,低头望着那张触须大网,心情复杂:“就这?” “愚蠢的容器,别傻了!它的本体自然是在常世之外,所以吾才说是‘夺舍’,你口中所说的二娘,如今既非异人,但却有着异人之威。” “她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吗?” 橘猫想了想,道:“不好说。若她与祂之间的关系,类似吾与你,有可能并不是彻底抹去人魂的夺舍。容器之间会相互吸引,最起码得看起来……像是容器。若吾没猜错,她很有可能仍维持着本我。” 郑修闻言,深吸一口气,暂时抛去杂念,凝神望着皇宫地下那张网。 “这张根须大网是她回朝后才布下的,短短一天功夫,这里就成了她的地盘。” 郑修目光游移,喃喃道:“咦?我找到了,密道入口应该在御书房的暗格里,怪不得她住长央宫,就在御书房不远。那里的网太密集了。” “是和尚……不,是范谣!他守在了御书房房顶。” 郑修目光一凝,忽然呵呵一笑:“幸好我早有准备。” “哦?” 橘猫眼睛一亮。 郑修掀开袖子,得意地向橘猫露出他在手腕上提前画下的镣铐。 “流放者姿态。” 镣铐显形,郑修冥冥中与心牢建立了联系。 “你的‘囚者’不是废了么?” “瞎说,一日为囚终身为囚,那可是本王安身立命的根本,哪能说废就废。” 【囚者】门径的面板一片乱码,郑修推测应该就是扭曲的干扰所致。他的化身全在游桌上,使用不得,但牢里还关着别的东西啊。 【黑暗烹饪术】的天赋生效提醒了郑修,【囚者】即便受到了干扰,他仍是【囚者】,区区橘猫并不懂【囚者】的含金量。 当橘猫说起陨落的权柄时,郑修曾怀疑过自己的【囚者】就是橘猫要找的东西。可橘猫对郑修所走的门径心知肚明,仍是否认,郑修只能相信橘猫的眼界与直觉。 再说,【囚者】是一切诡物的克星,“囚”是一个动词。说不定,【囚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抓住这个权柄? 有可能。 一边想着,郑修激活了“流放者姿态”,五条“蜉蝣”从虚空中游出,慢悠悠地在郑修身边晃荡着。 五条蜉蝣的出现令橘猫脸上流露出嫌弃的神情。 郑修呵呵一笑,没解释,任由五条蜉蝣钻进了自己的体内。 顷刻间,郑修的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姿态,身体表面浮现出如烟似雾般虚幻的触须。 “再弱小的生命,放在合适的位置,也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华,别小看这几条蜉蝣,看起来不起眼,有时候我正正需要他不起眼。” 郑修抓着橘猫的尾巴,橘猫的身体也变成了半透明虚幻状。 “愚蠢的容器,这一次你办得不错。” 橘猫夸赞的话刚出口,那张猫脸刹那间垮了。她猛然想起,这弱小的生命即便有着特殊的“能力”,也绝不可能对伟大的、骄傲的、不凡的、永恒的安妮大人起任何作用。 如今“蜉蝣”的能力生效,不正说明她越来越像一只小猫了? 悲。 橘猫心情大悲,闷闷不乐地被郑修抓着尾巴,钻入地底。 “我们现在直接进那个洞吗?” 不同于化身的无形,“蜉蝣”的能力就是虚幻,它能穿梭任何有形之体。而这种穿梭,让郑修有种与大地融合在一起的错觉,起初有点不舒服,钻了大约三四丈深方才逐渐适应那种奇怪的感觉。 “进去?”心情不佳的橘猫说起话来像是带着鱼刺,她冷冷一笑:“想死就直说。” “那我们这是……” “‘帝王’若真的在那里,祂早就拿到手了,不必多此一举。吾也有点好奇,祂到底在等些什么。”橘猫一边提醒郑修别触碰到对方的触手,一边摸着下巴沉吟道:“吾需要近距离地观测,” “那道扭曲的源头。” 求月票!求订阅! (本章完) 第328章 “结”(5000字) 来自【花】的触须在皇宫地底盘根错节。 郑修与“蜉蝣”融为一体,身化虚幻,在根须的缝隙中穿行。 越是深入,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心悸感涌上心头,他的视野中,一片如黑洞般的扭曲,填满了他的“视野”,无声而缓慢的蠕动着,令郑修不寒而栗。 过了一会,郑修终于抵达那里,来到了橘猫所说的“扭曲的源头”。 巨大的空洞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但在郑修的视野中,当他抵达这里时,洞穴深处仿佛点着一盏明亮的灯——最起码此刻在他的视野里,盘踞在洞穴正中央的“那个东西”,“明亮”得就像是一盏灯。 是的,明亮。 “那个东西”黑得纯粹,光滑如镜,没有半点支撑,就这么诡异地凭空地悬浮在那处,如一面立在半空中的黑色镜子。在橘猫的视野中,那玩意亮得像一盏指路明灯,安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噌。 安妮大人的“开眼”恰逢其会地失去了效力,郑修的视野恢复如常。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郑修几乎本能般地伸手在眼前摆动,不料“伸手”这个动作却让郑修有种在“水”中拨弄浪潮的错觉,摆动的轨迹带出了一片水墨色的光影。 这熟悉的画风让郑修呼吸一滞,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两个字:“常闇!” 安妮大人虎着脸点点脑袋,似乎对郑修的话表示赞同:“很接近了。” 二人在原地杵了一会。 没有上前。 五条蜉蝣从郑修胸口钻出,于四周游动,郑修脚踏实地。 郑修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那面漆黑如墨的“镜子”。 沉默一会,安妮大人两爪捂着鼻子用力摇头:“吾果然还是讨厌这股味道。”说着,安妮大人拍拍郑修的脑袋:“靠近些。” “你确定?” “吾确定!” 郑修靠近几步。 这时郑修感觉到脚下踩到了几道深浅不等的凹槽。 “啪。” 他打了一个响指,伸出食指在虚空划动,郑修的指尖泛着微光,画了一盏灯。再打响指,灯竟变成了实体,安静地飘在一人一猫身前,照亮了四周。 “这是什么?” 借着微光,郑修查看地面的凹槽。 沟壑在空洞中纵横交错,隐约藏着某种规律。浅浅的凹槽边缘规整,似是人为。郑修蹲下来伸出手指摸了几下,微微一愣,再前几步,凹槽的分布竟形成了一个规整的圆形,圆形的中心赫然便是那一面镜子。 “镜面”前,地面留有一个平整的圆台,圆台空无一物,稍稍突出于地面。 一圈圈的凹槽以“镜面”与“圆台”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郑修小心翼翼地在“镜面”四周转了一圈,蓦然醒悟:“这是……一个阵法?” 说出“阵法”二字时,连郑修自己也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郑修来到这个世界后,所见识到的体系全是围绕着“门径”与“奇术”,如今骤然看见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却似乎理所当然地本该出现的“东西”,让郑修忍不住面露古怪的神情。 “喵。”安妮转着猫头,环目四顾,那如绿宝石般晶莹的猫瞳中,生动形象地流露出鄙夷的神色,她不屑地摇摇头,嗤笑一声:“劣等的术法。” 郑修闻言,皱眉:“你看懂了?” 橘猫两手环抱在胸,傲娇道:“愚蠢的容器,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安妮,说好的坦诚相见、统一战线呢?” “叫安妮大人。” “安妮大人,请说。” “哼。”不久前还闷闷不乐的安妮,此刻因郑修喊了一句“安妮大人”而心情好转,她悠悠道:“愚蠢的容器,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 “别给脸不要脸。” “……这是一种‘献祭’仪式。” “献祭?” 安妮声音中多了几分不满:“鱼唇的容器,你难道连‘献祭’也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郑修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那怪异的感觉,琢磨片刻,郑修问道:“你说的‘献祭’是一种仪式吧?古时的祈福,祷告天地,宰杀猪羊,祈求丰收,或风调雨顺。” “呵呵,愚蠢的人类。”橘猫不吝讥讽:“假若你是神,你会贪图那几只连人类都不如的猪羊么?” “呵呵,这我不好说。”郑修嘴角一抽,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其他神我不清楚,像你这种区区的神,我倒是感觉献祭一箩筐炸鱼饼就能把你哄得服服帖帖的。 想了想,郑修决定给好面儿的安妮大人留几分颜面,在橘猫那越发难看的表情下,郑修袁华地补充一句:“我觉得,这得看人……不,看猫,啊呸!……我意思是,这得看神。比如,兴趣爱好什么的,我从前听说过一些童话故事,有的人喜欢香火,有的神喜欢童男童女,有的神好色,有的神喜欢炸鱼饼……” “炸鱼饼才没那么好吃!”橘猫闻言,仿佛被踩中了尾巴、说中了心思,浑身毛发炸起,怒了。可她怒了没多久,似乎觉得这样没太大说服力,弱弱地将毛发贴了回去:“吾才不是神。” “所以,他在献祭什么?” 安妮目光凝视黑暗。 她指着洞窟的边缘:“容器……们。” 郑修脸色微微一变,手腕一抖,加大输出功率。顿时漂浮着的“明灯”冉冉升空,在一人一猫头顶炸开,宛如一轮小烈日般璀璨耀眼。 在光芒的照耀下,郑修终于将整个皇宫地下洞窟的全貌收入眼底。只见在洞窟的石壁布满了枯萎的藤蔓,藤蔓纠缠盘绕,有如人类的血管般,隐隐透着血色的脉动。 纠缠的藤蔓中拧着一个个起伏的轮廓,郑修张大嘴巴,忍不住走上前查看,下一秒胃中却泛起一阵阵的酸意。那一个个轮廓分明是人类的婴儿。 他们与藤蔓融为一体,俨然死去多时,却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皮肤仍维持着鲜活的色泽,未曾腐烂。 婴儿尸体、石壁、藤蔓,融为一体。 一股骇人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涌上郑修的背脊,他难以想象,眼前的一切是出自那温柔体贴的郑二娘之手。 这个世界,没有了郑二娘,只有当今长公主魏如意。 郑修在“永夜”世界线中曾无意中探寻过郑二娘的过往,最后只查出一面刻有“媚”字的令牌。单凭一个“媚”字郑修无法藉此推测出郑二娘的身世。可若是“魏如意”……郑修恍然醒悟,是媚妃,一个仅仅在冷宫的名册中出现过的可怜女人。 郑修大约脑补出“真正的历史”的轮廓,二十年前老魏的后宫中定是出现了一场宫斗剧,导致了魏辰与魏如意二人沦落民间。 其中天生“篡位者”异人魏辰,在王苍云的护送下出逃,却意外碰上了“潮汐交汇现象”死于白鲤村。 魏如意辗转被郑浩然收养,成了郑修的干姐姐,郑二娘。 在郑修沉浸于眼前石壁那触目惊心的景象时。 橘猫在洞窟中央,迈着优雅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来到那漆黑的镜面前。 随着橘猫的接近,极致光滑的镜面上荡起了一圈圈薄薄的涟漪。涟漪中隐约闪过红色的花卉图案。 “优雅,永不过时。” “安妮,永不言败。” 郑修制造的日轮光辉如昙花一现,光芒逐渐淡下。 橘猫的身影一点点地拔高,她双足向前站起,浑身黑漆漆的,只余一道丰满妖娆的黑影。 她那修长的五指指甲尖锐,闪动着惨白的光芒,轻轻点在镜面上。 一刹后,安妮的指尖如触电般被弹开,她惊讶地望着郑修的背影。 …… 郑修一动不动。 藤蔓、婴儿、容器、岩石、黑暗…… 身为【画师】,对艺术极其敏感。他安静地看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前的景象,那婴儿安详的五官、藤蔓的纹理、石壁的斑驳,每一丝,每一缕,宛如成了一副画上的一笔一划,一墨一染,向郑修渗透着一种名为“恶意”的东西。 咚!咚!咚! 郑修感觉到两侧太阳穴如鼓槌般震动,嗤嗤地疼。 名为“恶意”的“理解”就像是一根根无形的触手,透过视野,渗入感知,侵入嗅觉,粗暴地感染着他的五官,插进他的脑子中,疯狂地搅拌着。 噌。 噌。 噌。 忽然,石壁上与藤蔓融为一体的婴儿尸体,接二连三地睁开眼睛。那眼睛乌黑灵动,就像是活着似地,所有的眼珠子黑白分明,一眨不眨地盯着石壁前的郑修。 骨碌碌…… 骨碌碌…… 郑修甚至听见了眼球在干涸的眼眶中,用力转动,发出的摩擦声! 漂浮在郑修身边的五条蜉蝣,本就是无比弱小的生物。在“婴儿”睁开眼睛的刹那,五条蜉蝣瑟瑟发抖,钻入郑修怀中。 噗通。 郑修感觉自己像是落入水中。 一片漆黑的海。 无边,深邃。 漆黑的海水中像是有一只只手,在拉着郑修下沉,下沉。 郑修向下看。 在那无限遥远的深处,名为“深渊”的地方,有一片扭曲成团的触须,触须中央包裹着一颗颜色嫣红的花蕾。 随着郑修的下沉,“娇羞”的花蕾一点点地打开。 花蕾中,如一张柔软的温床,上面躺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 女子巧笑嫣然,朝他招招手,似乎在说你过来啊。 女子在花蕾中央,在那湿漉漉的温床中,摆出十八般姿势。 郑修继续向下沉,他依稀看清了,女子的脸分明就是二娘。 “喵~” 无限漆黑的深海中,一只如星球般浩瀚无边、纯洁无垢的大大大大大大玉足,撕开深海,一脚踩下。 砰! 深渊中掀起汹涌的波涛,碾碎一切污秽之物。 啵~ “喵~” 郑修回过神时,安妮大人满脸鄙夷地用粉粉的肉球按在郑修眉心。 “没出息的容器,这就被污染了?” “我……”郑修张了张嘴巴。安妮下一秒却又贴心地拍了拍郑修的脑袋,如老人家般长叹一声,发出“没办法谁让你就是这样呢”般的感慨:“不怪你,你的体质确实容易招惹祂们。” 安妮那粉色可爱的肉球让郑修再一次回想起被玉足支配的恐惧。 “我怎么就容易招惹……祂们了?” 橘猫木然,指了指自己。 郑修猛然打了一个寒战。回想起刚才在花蕾中看见的女人。 他刚才差点被污染了。 多亏了玉足。 “你这到底是什么权柄啊!” 郑修忍不住吐槽道。 什么玉足这么霸道。 “喵哼,你没资格知道。” 安妮似乎没打算回答郑修的疑问。 “好奇问问不行吗?” 郑修一边与安妮斗嘴,冷静地环目四顾,发现四周睁开眼睛的婴儿眼睛紧闭着,仿佛从来都没睁开过。刚才一颗颗眼睛瞪着他的情景,是幻觉,还是真的那些无辜的婴儿残魂在作祟? 郑修不肯定。 安妮竖起一根爪子,笑了:“吾早已告诉你,吾等存在,至高无上,哪怕是真正的名讳,吾等权柄的冰山一角,你即便是多理解一点点,多窥见一点点,多靠近一点点,对你那脆弱的人魂而言,也是一种毁灭的、致命的、不可磨灭的冲击。” 安妮生怕郑修不信,两爪一拍,双掌肉球挤压,发出“啵啵啵”的声响:“一旦告诉你,你将会像一只卑微渺小的渣滓蚊蚋,万分之一刹之间被踩得粉碎,一点不留。” 郑修信了。 这些来自常闇的“邪祟”,自带“污染”属性,多看了会掉理智。 郑修沉默。 “你在内疚?”橘猫蹲在郑修面前,脑袋一歪:“吾无法理解。” “你不懂。”郑修认为这些婴儿的死,全因他不顾后果进入古战场,更是一意孤行,救出自己的老爹。因此,他来到赤点,父母双全,喜提娇妻,仿佛一切都是美好的。可世间万物一饮一啄自有天意,因此,凤北斩断了“理”消失于世,除了他郑修之外,他所熟悉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悲剧的色彩。 难道世界上就不存在大团圆结局吗? 凭什么?凭什么老爹他们必须死? 郑修不明白,因此心存愧疚。 安妮大人无法理解郑修的想法,更无法共情,嗤笑道:“呵喵~愚蠢的人类,呵喵~愚昧的愧疚,呵喵~弱小的表达。” 她先是一连嗤笑三声,低头抬头一看察觉到郑修面色难看,她想了想,轻轻一跃落在郑修的肩膀上,肉球轻轻拍着郑修的脑袋。 或许连安妮大人也没发现,自己这犹豫过后的举动有几分安慰的意味。她拍着拍着,抬头隔着洞窟向上看,随后轻叹:“吾发现扭曲的根源是什么了。” 郑修一愣。 “这也是你的‘鬼蜮’……姑且叫做鬼蜮吧,被无限扩大,扭曲到极致后,永久锚定的原因。” 安妮大人意味深长地竖起一根爪子:“你实现了一个愿望,于是,因为这个愿望,在‘里面’,所有的伪影,拧出了一个‘结’,一个几乎不可能化解的‘结’。为了解决这个‘结’所产生的矛盾,又因为你的出现,这里……” “嘻嘻嘻!” 忽然。 一阵浑厚的笑声从上方传来。 咻咻咻,几柄寒芒几乎无声,穿过郑修的胸膛。 郑修的胸口浮起一道道涟漪,郑修无需回头,他知道穿过他身体的是一柄柄飞刀。 和尚摸着光头,头朝下倒挂着,两脚如磁铁般吸在头顶石壁上,嘿嘿直笑:“果然,老鼠钻进来了。” 一只纤细的手掌从郑修身后幻出,刺入郑修的背后,抓向郑修胸口。 同时,温柔的曲声响起,叶口衔芦苇叶,踱步走出,悠扬的曲声入耳,郑修眼前先是鸟语花香、山高水远;紧接着曲风陡变,凌厉如刀,郑修眼前一花,站在了尸山血海上,眼前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头顶,一根根藤蔓长出,藤蔓节节暴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长出一朵巨大的花骨朵,花瓣打开,里面坐着郑修熟悉的面孔,长公主,魏如意。 “郑浩然的儿子?” 当魏如意看清郑修的脸时,也有几分惊讶,露出深思的神情。 仅仅一瞬间,郑修就被包围了。 郑修只惊讶了一会,便不可置信地望着橘猫。 橘猫就像是完全没看见眼前的变故与“敌人”们的出现,仍在喋喋不休:“……好吧,赤点,该死的赤点诞生了,这就是算式所得出的‘答案’,最优的‘解答’。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结’的存在变得合理。” 橘猫一口气说完,平静地看着郑修:“不懂吗?没关系。” “你……死一死,就明白了。” 橘猫一巴掌拍向郑修。 啵~ 肉球形状的光团,将郑修推向背后。 他的背后,是那镜面,那个被认为同时是入口,又或者是出口的存在。 “外来者!该死!” 花蕾上的魏如意,那对明眸,顷刻间染黑。 轰隆隆…… 地面崩塌,巨石砸下。 郑修被常闇吸入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橘猫背对着他,朝他挥挥手,下一秒被无数扭曲的根须淹没。 第329章 “逐日”(4600字) 郑修被橘猫一巴掌拍进了“入口”。 同时,这里又是被郑修认为是“出口”的地方。 只是当郑修踏入这里,一种宛如回家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时,他忽然明白了,不是的。 这里并不是“常闇”。 或许本来是的,在原本的时空里,这镜面的背后本应通往常闇,但出现在赤点世界中的这个镜面,和从前的“镜面”不一样了。 一道道虚幻的黑色流光自上而下,在距离郑修无限遥远的地方,快速地冲刷着,成了一片深沉的黑色光幕。 郑修四面都是同样的“景色”,不断向下冲刷的一束束黑色流光,宛若瀑布般,自郑修进入这里后,就没有过任何变化,像是在亘古不变地传达着“某种信息”。 郑修已经来了这里好一会了。 他在惊讶、在疑惑、在思索、在震惊、在消化。 橘猫一巴掌将他拍进了这里。 郑浩然的回应令女人潸然泪下,跪着拉着郑浩然的靴子。 春桃哭着闯入,与郑浩然产生了剧烈的争吵。 第四个“结”上闪烁的画面。 当郑修察觉到自己竟在担心一头橘猫的安危时,不由自嘲一笑,走向深处。 郑修来到第四个结面前,已经察觉到,这些“结”出现的根本原因,似乎是因为他的迷惘,他的一个决定,所诞生出的一个个错误。 安妮大人总将自己说得很牛逼,区区的神也不放在眼里。但郑修其实是没好意思点破,她那破破烂烂的“权柄”,一看就知道是在强弩之末了。 第九个结。 “门径?” 太多、太多、太多了。 一夜大雪纷飞,一位面容姣好、气质雍容华贵的女子,牵着一位衣衫简陋、面容削瘦、皮肤蜡黄的少女,用力拍打着郑宅的门。 错的是这个世界。 郑修脚下的路继续向深处延伸。 郑修不由自主地脑补出“玉足大战触手”的悲壮与惨烈。 若非亲眼所见,郑修都不知道,自己那看似理所当然的决定,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后果”。 一个巨大的“结”。 走出几步,仍是熟悉的玩意,交错的虚幻锁链将黑色的流光凝固,流光粗暴地在虚空中拧缠,形成了第三个结。 爬啊爬。 郑修默默来到第四个“结”处。 郑修茫然抬头望去,他不知“山上”有什么,但他迫切地渴望,想知道上面有什么。 郑浩然夫妇开门,女人跪下。 没有人救他们,王苍云没有遇上名为郑善的猛男,魏辰也没有因为王苍云的勇猛而得救。 少女抓着那胖嘟嘟的小手吹了一口气。 郑浩然身子越来越差,越来越瘦。 原本没有路的地方,郑修脚下走出了一条路。 这是一次“现象”。 …… 婴儿咯咯笑着,眼里冒着光。 郑修隐约察觉到,那两个“结”并不是可以随意触碰的东西。 富贵人家,院中堆满了喜庆的彩礼。屋外是一对父母极尽谄媚的笑脸,屋内,荆雪梅面色绝望,一束白绫,了却余生。 四周穷山恶水,山贼横行。 若他没有想起凤北,他没有想起一切。他父母双全,新妻声娇体柔,家庭和睦,幸福一家。 郑修走上前。 茫然、懊恼、痛苦、无助、悲伤,种种负面情绪止不住地在胸口交缠着,郑修如行尸走肉般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向前走,他渐渐地记不清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他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走到深处,走到尽头,看一眼最深处的是什么,是什么盘踞在那处,是什么,能成为一切的“解答”。 二娘曾经曾寄养在郑家。 那个方向迷雾拨开。 将前面的公主杀了,她自然就成了长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 第七个结。 安妮的话莫名萦绕在耳旁,若此刻他所走的路其实是一道“门径”,若一个个扭曲的“结”是“门扉”,那这是否意味着,他其实能走一条新的路? 明明这里没有一丝一缕的光线,但随着郑修越往深处走,他确实感觉到了“一条道越走越黑”的既视感。 郑修明白了。 黑色的茧子外观不规则,茧子表面充斥着丑陋狰狞的隆起,里面隐隐有光影忽明忽灭。 王苍云浑身浴血,大雨倾盆,白鲤村中人面鲤肆虐,村民陷入疯狂,王苍云被无数人面鲤分食殆尽,嫣红的花卉疯狂生长,将哀嚎恸哭的魏辰拖入深渊。 一座山。 扭曲的黑色流光被锁链所束缚,绞成了一块如茧子般的“东西”。 她甚至……是恨郑浩然的。 每一个故事都与郑修息息相关。 郑修略一沉吟,凑上前。 一道道淡黑色的半透明锁链在虚空中交错,自上而下,从无限高的“天空”向下贯穿,将本该流动的“黑色流光”定格在不远处。 “那就是安妮所说的结?” 是的,错误。 …… 第一个“结”中的景色让郑修变了脸色;第二个“结”的出现让郑修惊讶与怀疑;当郑修站在第三个“结”面前,他已经隐约察觉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及“结”中闪烁的画面是什么。 负责修建皇陵的闫吉吉绝望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断龙石,一点点地跪在地上。 指甲抠在虬结上,郑修觉得自己在抓着一块冰冷的肉团。 归来后的郑浩然脸上完全看不见半分打胜仗的喜悦,阴沉得可怕。 …… 郑浩然身披残破的铠甲,从北蛮战场归来。 不久前还哭闹的婴儿朝少女伸出那胖嘟嘟的小手。 画面一转,山贼入村,火焰吞没一切。 郑浩然开始酗酒,没日没夜地买醉,将家具打得稀烂。 噌。 郑修漫步在流光中,走在广袤的虚空之上。 他开始爬山。 在院子里,他一下下地挥舞着拳头,发疯似地向少女与春桃怒吼着。 郑修闭上眼,回忆着在白鲤村中与王苍云并肩而战的往事,如在昨日。 郑修每走一步,脚下荡出一圈圈涟漪。他就像是踩在水面上,郑修低头观察着,那一圈涟漪由一个个黑色的光环组成,光环在微观结构上仿佛是一个个细小的文字,像是数字,又像是扭曲的符号,看不清晰。 郑浩然轻叹一声,朝跪在雪地上的女人点点头。 郑修一路拨开迷雾,向前走着。他不禁喃喃自语,问着冰冷的虚空与流光:“错了吗?” 婴儿在笑。 郑修脚下无声无息地延伸出另一条路。 白鲤村,被常闇吞没。 郑修进入此处前,被定格的最后一副画面,是暴走的【花】给可爱的小橘猫带来了触手地狱。 第二个结,同样的狰狞丑陋,里面同样有光影在忽明忽灭。 郑修记得,当时在魏氏皇室中,比魏如意排名靠前的公主还有好几位。而如今魏如意成了长公主,性子残暴,不难想象她回宫后到底经历了何等残酷的蜕变。 并非是谁错了,而是“赤点”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的。 少女两眼无神,冷漠空洞。 …… 很久、很久、很久之后。 春桃怀中,襁褓中的婴儿在大雪中哭闹着。春桃新为人母,面露焦急,郑浩然也顾不得跪下的女人,在一旁与夫人一同手忙脚乱地安抚婴儿。 第六个结。 无数的扭曲在这里拧成一个巨大的“结”。“结”周围遍布着猩红狰狞的触须,向四周辐射。 郑修站在一座“巍峨高山”面前。 他抬起头。 在他脚下,起初是一条路,随后出现了分支,每一道分支都有着不同的“结”。 来自西域的落魄大月氏公主,女扮男装,脸上划了一道道可怖的伤疤,在野外偷黑店的包子,被打断一腿一手,滚下山崖。她张口时,白的牙红的血,泾渭分明,笑嘻嘻地咬下生命里最后一口馒头。 他没有贸贸然去触动那两个“结”。 第十一个结。 …… “我……死了?” 他越来越近。 郑修脑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但那口型仿佛是:他们有缘。 他得知了女人在宫中上吊自尽的消息,神情无喜无悲。 迷雾一点点地拨开。 一次普通的现象。 少女藏在尸堆中,过了几天从尸体中爬起,步履蹒跚地走进黑夜中。 名为“结”的表面,光影流动。郑修靠近后,渐渐地看清了光影中闪动的“内容”。 孩子渐渐地长大了。 越来越靠近郑修从“烈日”中的视野。 第十三个结。 她对郑浩然而言,对郑修而言,不过是隐姓埋名躲在郑家的“公主”。 他不认为橘猫是想害他,不是因为橘猫的行为举止,而是橘猫临别前眼中的释然,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解释不了,只能让郑修亲眼去见证,去理解。 他在这里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不如说,他此刻的感觉如游鱼归海般,此处的景色陌生无比,却给他一种“本应如此”的理所当然。 而曾经与他有所牵扯的人,他们的轨迹却因此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成千上万的锁链禁锢着虬结的黑须,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比橘猫的玉足更为可怕的手,将郑修视野中的一切强行拧成了“一束”。 “不至于吧?” 漆黑的空间,冲刷的流光,无垠的虚空,深沉的迷雾,蜿蜒的道路,一个个丑陋的结。 一个个“结”里闪烁着属于不同人的人生与故事。 他开始攀爬。 郑修不明白,为何这里形成了一个“结”。 郑修一愣,他转头看了一眼“王苍云”的“结”,再看向“路”的另一面,那里隐隐也有一个“结”。 错了。 “一切”都是“错误”的。 “我……” 郑修仍在琢磨着这里是什么地方,看着脚下出现的“路”,他的心思被吸引了过去。 “错误,需要被……【修正】。” 雪停了。 蓬头垢面。 郑修愕然。 第十二个结。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在这里不存在日月星辰、日月交替,亘古不变的虚幻景色似乎连人对时间的流逝感一同磨平。 郑修听不见。 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摇摇晃晃穿越大漠。日落日出,“他”从一个小点,在“烈日”中越来越近。 少女紧抿双唇,捏紧拳头,坑坑洼洼的指甲嵌入掌心,鲜红的血在纯白的雪上绽出一朵花。 他脸色一变。 果然,顺着蜿蜒扭曲的小路向深处走,迷雾拨开,四周更为漆黑。 脚踏涟漪,走在这奇异的空间中,郑修恍惚间,像是在走着自己的“路”。 一位浑身浴血的护卫将一位女婴,与一袋银子,放在一户人家门前。 没有人回答郑修的问题。 他不知道“这里”拧成的“结”有多少个,他也不知道在路的尽头,在迷雾的深处有着什么。 路仍在向前延伸。 郑修看见了白鲤村。 一日宫中有人来问,少女哭着被拖走,带回宫中。 “安妮死了?” “吾等存在,能看破外在,直视本质与内核。” 但因为老爹活下来了,郑修与魏如意,并没有成为“姐弟”。 不知多久、多久。“他”攀上山顶,与郑修就像是隔着一面镜子,近在咫尺。 他抓着懵懂开智的儿子目光阴厉地问着什么,年幼的少年摇头,郑浩然仰天长笑,笑着笑着将少年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还有?” 他想起了临别前橘猫那洒脱的挥挥手,以及那一句话“你死一死就明白了”。 第八个结。 江高义在苦狱中受尽毒打。 “外在与本质?” 第五个结冷冰冰地被虚幻锁链束缚在半空,远远地看着那个“结”,郑修蓦地停下脚步,回眸一看。 看起来就像是一轮黑色的“烈日”。 他此刻像是一个旁观者,在看着别人的人生轨迹——一段段不该发生,此刻却深拧在此处的“轨迹”。这些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不该发生的,却因为他、和尚、凤北三人闯入【古战场】,救下郑浩然,所引发的一切……错误。 披散的长发下,露出了一对宛如初生婴儿般纯洁无暇的眼睛。 第三个“结”。 一匹快马奔驰于黑夜中。 “烈日”中,远处是一片大漠黄沙,海市蜃楼,光影扭曲,地平线一望无际。 这一幕,让郑修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条新的门径,而那一个个拧而不散的“结”,就像是一道道在门径中紧闭的“门扉”。 第十个结。 面容冷峻的少女嘴角一撇,沉默着上前,朝夫妇二人伸出手。 随着郑修向前走,荡起的涟漪渐渐地组成了一条……“路”。 郑修胸口一阵阵地绞痛,安妮将他拍进来前,郑修听见魏如意说“郑浩然的儿子”。她明明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她小时候甚至抱过自己,在郑浩然北征生涯里,她们情同姐弟,可时隔多年再次相见,魏如意面对他时,只有道不清的冷漠与生分,甚至藏着一丝……恨。 …… 少女空洞的眸子里也多了一抹亮光,她用脸轻轻贴在婴儿的额头上。 数不清的锁链贯穿虚空,将冲刷的黑色流光锁住。 郑浩然在假人上练拳,跑出去山上练拳,直到精疲力竭、鲜血淋漓。 庆十三一人一刀,杀入深宫,将二皇子千刀万剐,被禁卫围攻,大笑着躺在血泊中。 直到。 大雨中,荒山上,庆十三抱着红藕的尸体在痛哭。 郑浩然面露难色地摇摇头。 郑修来到“山顶”。 这个“结”本身就是一座山。 一切的起源。 少女动作生涩地接过襁褓,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蜿蜒扭曲的路一直向深处延伸,郑修的眼前像是有一片迷雾,当郑修走过去时,迷雾才会散开,露出更深处的景致。 郑修越走越快,心中的愤怒与迷惘,随着这条路的深入,如一盆雪日冰水泼下,渐渐熄灭,变得麻木。 郑浩然笑着说了一句话。 第二个“结”中,出现了一段郑修从未见过的过往。 …… …… “传说古时有一位叫烛的人,崇拜烈日。他朝烈日奔跑。跨越千山万水。他爬上一座很高、很高、很高的山。” “他在那里,追到了太阳。” (本章完) 第330章 女人与蝙蝠 在“这里”最深处,盘踞着一个缠绕最深的“结”。 郑修无法相信自己所看见的。 《逐日者说》这篇残缺的古籍,郑修读过、听过几个版本。 上面记载了名为“烛”的第一位异人的传说。 什么是传说? 所谓传说,虚无缥缈,真假难辨,时代久远,可称传说。 一千年前,烛追逐“烈日”,走遍千山万水,跨越大漠,爬上那座山。 他在那座山上,追到了“烈日”。 两百年前,天生异人谢洛河追逐着“烛”的足迹,穿过绿河,与公孙陌二人,抵达大漠,同样抵达了那里,找到了烛的踪迹。 而后,郑修追寻着谢洛河与公孙陌的足迹,再次抵达日蝉谷,寻求真相。 如今。 郑修进入【古战场】,因他的任性、凤北的不顾一切,郑修让郑浩然活下来后,巨大的扭曲创造出新的世界线“赤点”。 赤点世界中,皇宫底下的“镜面”背后,通向一个光怪陆离的空间,郑修宛如当年的“逐日者”般,走了一段漫长的“路”,攀上尽头的“山”,来到高处,抵达了最深处的那个“结”。 然后。 他在那个“结”中,看见了眼神纯真无垢的“逐日少年”。 “可笑!” “可笑!” “可笑!” 片刻的错愕后,接踵而来的是没由来的愤怒与无助。郑修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一拳拳地砸在那“镜面”上。 一拳拳黑色的涟漪随着郑修的拳头荡漾在镜面上,镜面之后,那蓬头垢面看不清脸的少年,凌乱的长发间,纯真的眼里浮现出无比的渴望。 郑修一愣。 这个结,并非过去的“伪影”! 虽然没有证据,郑修看着那双纯真得像是初生婴儿般的眼睛,他背脊莫名地发寒。 一千年前,仍是少年的“烛”,他透过“烈日”,看见了“郑修”! 郑修看见了烛,烛也看见了郑修! 逐日少年渴望着,兴奋着,口中说着什么。郑修努力想要从他的嘴型中辨认出他所说的话,很快郑修发现自己失败了。逐日少年口中并非说着某种文字,他甚至可能不会言语,如初生的野兽一般,只懂得最为纯粹与原始的呐喊。 郑修,与烛,隔着一千年的时光,隔着一面看似薄薄的壁障,一边热火朝天,一边逐渐冰冷,在对视着。 过了一会。 逐日少年脸上的渴望与兴奋骤然熄灭,他忽然哭了起来,在“烈日”前来回地踱步,时而如猴子般蹲在地上,时而抓耳挠腮。 哭着哭着,逐日少年笑了。 他咧嘴一笑。 笑容天真得如同冬日里的暖阳。 蓬头垢面的少年将手一点点地朝“镜面”接近,一点点地。 郑修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情不自禁地脑补出一个画面:亿万年前的原始人,在面对天地间第一缕火苗时,因渴望温暖而靠近时,那既期待又惶恐的神情。 下一刻,少年的眼睛,眼白的部分,染成了黑色。 而原本黑色的瞳孔处,没了光。 “烈日”中的场景定格。 郑修亲眼目睹了“烛”的诞生。 “他在‘烈日’中看见的,其实是我?” “他是被‘我’所污染的?” “传说,烛因为太靠近烈日,而被融化了。” “荒谬!” “时空悖论?” “这个世界不存在烛,所以,这就成了锚定‘赤点’,最大的一个‘结’?” “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太……” 噗通。 郑修颓然坐在地上,双目茫然。 “安妮说过,这里有一个‘结’,她将我一脚踹进来,似乎就是为了让我亲眼看见这一切,看见这些‘结’的存在。” “可安妮错了。” “她错了。” “这里不止一个结,有着许多、许多、许多结。” “最大的一个结……无解。” “我不可能凭空创造出一个从来不曾存在的人啊。” “就算让我去扮演烛,我也没办法穿越回一千年前。” “无解!无解!无解!” “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是错的!” “不可能有‘解答’!” 郑修心中悲怆,大笑着从“高山”上跳了下去。 咚! 郑修砸在涟漪上。 没有半点疼痛感。 他躺在虚无广袤的空间里。 这里不仅剥夺了时间流逝,剥夺了日月星辰,甚至连他的“死”,在这里也成了一种奢望。 他看着黑色流光如瀑布般冲刷的奇异光景,一直躺着,躺着,不知过了多久。 四周静谧无声。 郑修不知自己躺了多久。 仿佛一日,一夜,一夏,一秋,一年。 啊…不重要了。 郑修闭上眼。 他回忆着从出生后的点点滴滴。 郑修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很可笑,他如今甚至连“哪一段”是自己“真正的过去”都分不清了。 是“黎明”,还是“永夜”,或是“赤点”? 哪一条世界线中的人生,才是他真正所经历过的人生? 当每一段人生都触手可及时,郑修觉得连这点仅存的“真实”,也令他心存迷茫,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何为现在,何为过去,何为未来。 “啊……这他妈就是神啊。” 这一段离奇的经历让郑修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他此刻躺在虚空之下,发出最为无奈的感慨。 在足以玩弄时间、玩弄世界的虚无伟力面前,他能做到的仅能眼睁睁地观测着、活在当下,那种无力感,如洪水般顷刻间毁去了郑修一贯的自尊与骄傲。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财富、名利、美人、奇术,在那股足以让天地变易的伟力面前,都是那么地不值一提,世间凡人卑微得如同蝼蚁一般,连自己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亦不自知。 郑修坐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么一对比,郑修转念又觉得自己比起其他人,算得上幸运了。他起码能“观测”到自己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能“观测”到得失、是非、荣辱、喜悲,即便就这样死去了,也算不枉此生。 “呼……” “呼……” “呼……” 郑修苦涩地笑着,悠长的呼吸在这寂寥的空间中发出格外清晰的响声。 “凤北……” 郑修口中发出宛如梦呓般的呢喃。 这时。 他尾指处宛如年轮般的“理”,微微闪烁。 不知是“理”牵动了郑修或是郑修下意识的动作。 他的尾指,轻轻勾了一下。 …… 血色的天空布满了褐色的灰烬。 崩塌的高楼、腐朽的摩天轮、爬满了狰狞藤蔓的大桥、深陷于地底的公路。 一位身披漆黑羽衣的女子,浑身如缠绕着一层黑雾,孤零零地坐在满是锈迹、歪斜的铁塔上。她看着眼前满目疮痍的“世界”,陌生的光景,女人轻轻摘下脸上酷似乌鸦般的面具。 面具下,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精致的五官上无喜无悲。 她的右眼瞳孔深处,一圈扭曲的光轮转动着,散发着不祥的光彩。 落下的褐色雾霭如一片鹅毛大雪,越发深沉。 女人凝望远处,从布满铁锈的铁塔中站起。 天空中,猛地浮现出一张狰狞的“脸”。 落下的灰尘忽然定格。 女人默默地戴回乌鸦面具。 鸦型面具通体漆黑,覆盖了面部,只余右眼的位置留下一个空洞。 戴上面具的瞬间,女人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漆黑的羽衣化作她的羽翼,在身后飞扬,她飘向空中。 “哟?讨厌的家伙又追上来了。” 啵~ 悬浮在虚空中的女人肩头旁,一阵扭曲的血红色光影闪动,一只形态优雅的蝙蝠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 “无妨。”女人声音冰冷:“我会杀出去。” “啧,你这人,冷冰冰的,怎会有人疼有人爱呢?”女人肩膀上的蝙蝠絮絮叨叨地摇摇头,那晶莹剔透的翅膀卷成爪子的形状挠着耳朵,作出一副欠揍的姿态。 女人沉默。 空中,一个个形态狰狞的怪物冲下云层。 甚至,他们连“怪物”也称不上。仿佛是有人将零碎的人类、动物、甚至是植物的尸体,剪碎后重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新的“玩具”,浑身散发着丑陋与恶臭的气息。 蝙蝠嫌弃地捂着鼻子:“利索点。” 女人仍是沉默。 蝙蝠脑袋一歪:“你该不是……有意见?没关系,有意见就大胆地说出来,伟大的存在绝非区区人类可以比拟,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主宰肚中能撑船,吾等绝不会怪罪于一位渺小的人类。” 说着,蝙蝠翅膀熟练地一抖,如摊牌般,一尊晶莹剔透的红色凳子,在它翅膀尖尖上嚣张地旋转着。 无数的“怪物”俯冲而下。 女人看了一眼那张“凳子”。那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王座”上,凝聚着无数存在所渴望的一切。她知道,那是名为“权柄”之物,只要有了权柄,她将……可实现一切心愿。 女人艰难地移开目光,摇头,言简意赅地回答:“无。” “啧,讨厌的性格,所以说,区区的人类就是麻烦。”小蝙蝠翅膀一翻,收起“权柄”,继续掏耳朵。它从耳朵中掏出了一块暗红色的“耳屎”,随手弹出。 “啵~” 天空中那张由灰雾幻化出的丑陋脸庞直面“耳屎”,顷刻间烟消云散。 女人疑惑着歪了歪头。 蝙蝠两翅膀一滩,吃吃笑道:“这不算出手,不过是随手丢了垃圾罢了。” 女人沉默片刻,道:“脏。” 蝙蝠急了:“你该放尊重点。” 女人沉默。 “人类,你要心怀感激。” 女人点头:“感激上苍。” “呸!你该感激你眼前伟大的存在!别忘了是谁将你从‘抹杀’的命运中救了出来!区区人类,懂不懂抹杀的含金量啊?” 女人点头。 蝙蝠绝望地捂住额头:“啊……好无趣的人类,不过也好,也只有人类,才会因为无聊的‘执着’,而诞生出想要攀登至高的‘渴望’。嘻嘻嘻……要不是……罢了,赶紧,这里太臭了。” 女人摘下黑色的手套。 这时,她的尾指,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勾。 女人浑身一震,冰冷的右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光彩。 无数狰狞丑陋的怪物将她包围。 “嗯。” 面具下,女人甜甜一笑,一掌拍出。 巨大的黑色手掌印在天空中。 下一秒,天地澄清,除她与蝙蝠之外,再无其他生物。 “我会遵守‘约定’,成为‘路标’,并找到你所寻找之物。” 女人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 “是的,思念,有人告诉我,思念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 …… 女人想起了这句话。 她如今终于相信了。 “你笑什么?” 察觉到女人的心情莫名地变好,蝙蝠纳闷问。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 “……懒,而且,无聊。” “呵。” …… “嗯。” 躺在地上的郑修如垂死病中惊坐起,猛然弹起。 他震惊地看着尾指处,一束凝聚到极致、却几乎不可肉眼可见的“理”,延伸而出,一直伸向山顶。 “艹!” 郑修又爬回山上。 他后悔跳下来了。 一时冲动。 花了不少功夫重新攀上最深处的那座山,拧结的“烈日”中,已经看不见逐日少年,只余一片深邃的虚无与黑暗。 像是一团雾。 “理”伸入了镜面中。 郑修如落水的小公狗般,眼巴巴地扒拉着那面镜子,极目远眺。 里面隐隐浮现出一缕摇曳的烛光。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看起来,就像是一盏……灯。 一盏为郑修指路的灯。 …… “该振作起来了。” 郑修来来回回在这条路上,这条布满了“结”路上,跑了几回。 他心情平复,神情早已没了刚进来时的震惊与迷茫,无人看见,赤王眼中,火光如炬,坚定似铁。 “橘猫或许说错了。” “什么是‘结’?” “结不可能无中生有,能拧起来的结,一定有松解的办法。” “否则,这又是一个悖论。” “即便打了‘死结’,也能咔嚓一刀,快刀斩开。” “人活着,就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除非,我死。” “错误,需要被‘修正’。” 郑修口中喃喃自语,说着“修正”二字时,胸腔莫名悸动。 他来到了一坨巨大的“结”前,伸手探入。 …… “不要!” 呼! 四周一片漆黑,惟独东方有一角微光,那是屋角点着的一盏弱弱的明火,在房间中微微地摇曳着,在纸窗上投下烛台的影子。 郑修从床上惊醒。 他盖着一床喜庆的“囍”被。 枕边人呼吸平稳,蜷缩在旁,笋白幽香。 郑修低头看着熟睡的月玲珑侧颜,陷入沉思。 …… 深夜,郑修伏案提笔,落下一行。 【天景二年,三月十日,新婚。】 【我回来了。】 …… 仅写了一句,郑修便将纸张撕碎,在烛台上点亮,他平静地看着那页“日记”,一点点燃成灰烬。 第331章 放火(求月票) 三月十一日。 新婚的妇人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光彩。 月玲珑此刻觉得非常幸福。 英俊倜傥的丈夫富有才华,喜欢画画、写诗,喜欢舞剑,能文能武,可上可下,体贴温柔。月玲珑认为这就是上天对她最好的安排。 翌日清晨,沐浴更衣,祠堂祭祖。 郑修再一次凝视着祠堂里那一面无字碑。 凤北的灵位。 “她可没死啊,老爹。” 郑修心中暗忖,安静等着病怏怏的老爹出场。 这回郑修很老实。 祭祖完毕,郑修将一张折叠好的信笺,提前交到春桃手中。 “娘,三日后到这个地方,寻一位叫做司徒庸的老神医。” “神医?”春桃闻言,哑然失笑:“城中哪来一位叫做司徒庸的神医。” 郑修摇头轻笑:“他此刻腰间别着六把刀,左肩纹龙,右肩纹虎,老牛在胸。” 春桃:“你说的可是城北的司徒老牛?他不是劏牛的么?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屠户。” 郑修神秘地朝春桃眨眨眼:“现在是,但很快就不是了。三日之后,不早不晚。他会成为一名好大夫。” “=_=?” …… 三月十六日。 月玲珑在市集上逛了几日。 夫君说,让她找一头橘色的小母猫。 …… 三月十五。 月圆。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进入“守卫森严”的天牢中。 天牢最深处,藏着一位“要犯”。 一位刺杀了二皇子的要犯。 可这位要犯双腿已断,奄奄一息,原本预定去年秋后问斩,却因为宫中种种变故拖到今日。 昏暗酸臭的甬道中,时不时有硕大的肥鼠窜过,发出吱吱的声响。 摇曳的烛火下,一张破桌,两张矮凳。 三位狱卒在玩骰盅。 “大!大!大!” “去你娘的豹子通杀!” “你出千是吧?连着两把豹子了?” “嘿!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咱出千?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愿赌服输,今晚你们俩守着,老子去潇洒咯!” 赢钱的狱卒脱下狱卒服,红光满面地往外走。 “吱吱吱——” 狱中肥鼠发出惊慌的尖叫,狱卒低头一看,一排老鼠发了疯似地从他脚下逃窜,全家出逃。 他神情一愣,赶紧跑回天牢,一看,不久前还和他玩得非常嗨皮的两位兄弟,此刻脖子扭曲,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在二位兄弟旁边,坐着一个人。 “郑、郑少将军?”狱卒眼珠子险些瞪出眼眶,震惊地指着神情异常平静的男人,好不容易才说出对方的身份。 “别急,本将军奉命来查看要犯。”郑修微微一笑:“最里面关着的那位要犯,司空追命,怎么死了?” “死了?他死了?” 狱卒闻言,顿时冷汗涔涔。 郑修略一琢磨,轻叹一声,起身从呆若木鸡的狱卒身旁走过。 咔。 他随手拧断了狱卒的脖子。 “错了,‘又’错了。”郑修一步步走出天牢外,摸着下巴沉思:“可我……哪一步走错了?” …… 四月十七。 连绵的雨下了十天。 天阴阴,地沉沉。 郑修替月玲珑端来一碗清水。 月玲珑迷迷糊糊醒来,那一碗清水中央隐隐有一团奇异的黑气盘旋着。可月玲珑却没在意,以为不过是投入碗底的影子。 “夫君。” “喝了吧。” 郑修神情温柔,喂月玲珑饮下那一碗他辛辛苦苦取回的“汤”。 下一刻,月玲珑那明亮的眸子瞳仁涣散,失去了神采。 郑修紧紧地抱着她。 她的皮肤先是变得无比地滚烫,眼耳口鼻涌出了一丝丝的黑色气息。 月玲珑那柔软的娇躯渐渐变得冰冷,失去温度。 如一具尸体,不,比尸体更冰冷的温度。 郑修抱紧月玲珑。 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 “对不起。” 月玲珑重新睁开眼时。 她的背后漆黑如墨的烙印浮现。 屋顶上,名为庆十三的中年男人,听着屋内动静,蹲在瓦片上,默默抽着旱烟,望着天边那阴沉的光景,嘿嘿笑了起来。 …… 三月十日。 新婚大喜。 郑宅张灯结彩,气氛喜庆。 大乾与北蛮联姻一事,是一个信号。一个两国太平的信号。 房中。 身段妖娆的新婚夫人安静地坐在床头。 她四周充斥着骇人的冰冷,屋外热烈的气氛并未感染此处半点,新房中莫名地透着一股沁人心扉的寒意。 “醉醺醺”的郑家少将军在众人簇拥下,笑嘻嘻地推开房门,转身关紧。 房门转身关紧刹那,前一秒还笑吟吟的郑少将军下一刻神情平静似水。 他走上前,掀起夫人的红盖头。 夫人的脸白得像纸,动人的胭脂也遮不住她眼中的冰冷与无情。 嗤! 寒芒如电。 郑修平静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匕首,露出小半截。 鲜血将新郎官胸前的红花染得更红。 “你……怎又不躲?” 月玲珑看着“夫君”平静的神情,冰冷的脸上多了几分动容。 郑修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几分苍白:“你为何说‘又’?” 月玲珑一怔。 郑修拔出匕首,在月玲珑震惊的目光中,他掰开月玲珑那惨白的五指,将染血的匕首压在月玲珑的掌心中。 “不怪你。” 郑修轻叹:“‘这一次’,我又出错了。” “我只让老爹活了下来,狼王一死,你心怀怨恨,这个结,自然难解。” 新婚那夜,新郎红衫血染,夺门而出,杀入皇宫。 …… “不要!” 郑修醒来。 软绵绵地喊了一句不要,停了,望着枕边人,探了探枕边人的体温。 热的。 郑修披上长袍,桌前坐下,挑灯伏案。 【三月十日,新婚。】 【我又回来了。】 【顺序不对。】 【需要先解开更早、更早之前的结。】 【另外,要记得‘避雷’。】 【谁也不可以信,谁都可能是鬼。】 【我在凝视烈日的同时,烈日,也在凝视着我。】 笔尖一顿。 他颤抖着手,补了一句。 【祂们,来了。】 “祂”字歪歪扭扭。 连郑修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写的到底是“她”,是“他”,还是“它”,或是“祂”。 都一样。 没有区别。 郑修认真读了一遍自己的“日记”,一字字地记在心里。 噌。 烛火摇曳。 郑修额头沁出一滴滴豆大的冷汗。 郑修回头一看,熟睡的月玲珑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漆黑的眸子安静地望着郑修,月玲珑嘴角一勾,脑袋微微歪斜。 “夫君,累了吗?” 月玲珑的神情眨眼恢复如常,娇羞红润,拉着囍被遮掩春意,小声问。 “不累,夫人花容月貌,几回都不嫌累。” 郑修随手将日记点燃,燃成灰灰,笑着回应。 “夫君不累就好。” 月玲珑掩嘴一笑,光腿勾了勾被子。 …… 噌。 郑修睁开了眼。 眼前暴雨倾盆。 淅沥沥…… 轰隆…… 空中电闪雷鸣。 “呼……此处我要当心一些。” 郑修环目四顾,阴沉的雨云像是一顶巨大的罩子,黑压压的,压向燕州山峦。 踏踏踏踏…… 远处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旧地重游,郑修颇为唏嘘,他手指在虚空勾画,一柄流光四溢的“宝伞”由虚化实。郑修撑着伞,走在雨夜小道上。 “放轻松点,就当副本来刷就行了。” 郑修一边安慰着自己。 小道尽头,一行黑影奔袭而至。 “架!” 他们身披蓑衣,勤勤恳恳地在大雨中工作。 敬业的山贼们。 这是盘踞在郑修“门径”中颇大的一个“结”。 二十年前,燕州,白鲤村。 这个“结”确实是类似于“伪影”一般的存在。 他在伪影中所结识的人,所作出的决定,所造成的后果,都会直接投影到二十年后的“郑少将军”身上。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念生,一念灭,此间孕生万千泡影。】 【唯你所往,锚定真实。】 【唯一的门径,唯一的办法。】 【逃出囚笼。】 …… 这是他窥见门径时,最初看见的一段话。 等他此刻隐约察觉到这段话的“真意”时,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世界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所以说,谜语人真该死。” 英勇的山贼横刀立马,向小道上孤身一人的郑修奔来。 为首山贼看着道路尽头,这一幅看似普通,却近乎于道的“画面”,下意识握紧了刀,心中发咻,咬咬牙,杀意凛然。是的,画面,所有看见雨夜撑伞人刹那,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定格在这一刹。 在山贼们眼中,郑修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雨中,月夜,雷鸣。 一人,一伞。 雨定格了。 山贼们惊骇地看着四周,一颗颗雨点如晶莹的珍珠般,定在半空中,里面氤氲着一闪而逝的雷光。 郑修微微一笑。 人动了。 宝伞转动,雨点如暗器般向四周激射。 噗通!噗通!噗通! 每一位山贼的脑门上都沁着一滴细小的血珠,很快便融入雨中,汇成涓流,消失在这漫长的夜里。 郑修进入丛林。 雨越下越大。 他来到了一座村。 村中有二十六户人家。 村长好客,喜迎外人,将郑修请入屋中。 屋内坐着蓑衣客十余人,为首一人白发苍苍,腰间盘刀,警惕地向郑修望来。 唰! 郑修动作利索,将伞收起。 刹那间发出的声音宛如长刀出鞘,惊得屋中几人几乎不分先后地握住腰间刀柄。 “诸位莫慌。”郑修低头,将屋中凌厉的杀气视若无物,他笑着抖了抖伞上的水滴,笑道:“在下郑善,郑浩然的郑,大善人的善。” 郑修望着老人阴晴不定的神情,神色自若地在老人对面坐下,望着锅里的白鲤汤。 郑修自顾自地勺了一碗,淡定地喝了一口。 这时,他那漆黑的眸子越发黑得深沉。 “王统领,别来无恙?” 王苍云瞳孔一缩,惊愕难掩。 “对了。”郑修忽然想起了什么,竖起一根食指:“你的盘龙十八斩,我悟出了第十九刀,想学不?” …… 燕州云县。 一座无名山村。 一对农家夫妇碰见了一位怪人。 农妇徐娘半老,瞅着那怪人,笋白笋白的,好生俊俏,她红了红脸,不知怎的,这怪人看着年轻,眼中却透着一股诱人的沧桑,令妇人下意识夹紧了双腿,扭扭捏捏地跑回屋内,推了推好吃懒做的孬夫:“有人说要买咱们的破土房。” “呸!买什么房!哪个傻子想不开在这种穷山恶水买土房?” “他说十两银子。” “哪个傻子……啥?多少?”男人傻眼。 把女人搭进去也不值十两啊。 …… 怪人没多久便在村中住下。 一夜,有快马从山外来,留下一锦绣襁褓,襁褓中有一位嗷嗷待哺的女婴,哭得撕心裂肺。 “二娘小时候长得挺可爱。” 郑修不知自己花十两银子买一间破房的事,让他在十村八里出了名,成了有名的“怪人”,他听见屋外那人留下襁褓跑远后,便走出门,抱起女婴。 女婴一看见郑修的瞬间,便不哭了。睁着两颗明亮的大眼睛,卟啉卟啉闪动如玉,望着郑修的眼睛。 郑修张了张嘴巴,心中莫名恍然,他朝仍是婴儿的二娘伸出食指。 小小的二娘咯咯笑着,用吃奶的力气抱住那根手指。 这一幕。 一如数年后在郑宅门前,二娘抱着婴儿郑修那般。 愣了片刻。 郑修另一只手挠挠头。 “这几年,我现在该头痛去哪里找你的口粮了……嗯呢呢,哪家有呢?啊,别嗦我的手指!” …… 【三月十日,新婚。】 【随着门径越走越深,我似乎能轻易主宰他人的生死,轻松至极。】 【可同时,那股无力感越来越深,我如一个被深深困在此世的囚徒,满身泥泞,手染血污。】 【我又回来了。】 【这一次,我拯救了二娘。】 【我亲自给了她一段快乐的童年。】 【我们各论各的,我叫她姐,她叫我叔儿。】 【我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山的另一边重逢。】 【她哭得很伤心。】 【几年的相处让我不忍心,将她推入那深渊。我不忍心,看着她走进残酷的帝王之家。】 【冥冥中如果有人在看着这一切,‘祂’似乎在可怜这姑娘,让她的噩运迟迟没有到来。】 【太迟了。】 【于是,我亲手放了那把火。】 第332章 “圣人”(5200字) 一日。 多云。 守城士兵面色阴霾,驱散民众,张贴皇榜。 皇榜公告天下。 一张皇榜,上面所书,如一场飓风,席卷天下。 “你听说了吗?” “听说啥了?” “没听说?皇榜都张贴了满天下了!” “嘶……你是指……增收户税、田税、屋税、纳妾税、生子税一事?” “乡里的佃户都闹疯了!如今,家家户户都不敢生娃!多生一娃,就得多缴一份户税,我听说隔壁村那朵村花,胸鼓腚圆好生养,还笋白笋白的,一副好皮肉,如今竟是倒贴彩礼都无人肯娶!” 街头上。 巷口间。 二位衣衫褴褛的佃农,入城买卖,在日晒下蹲在树荫下,垂头丧气地唠嗑着。 年长那位张大嘴巴,他活了五十载从未听说如此荒谬之事:“当真?为何?” “那村花哪里都好,就是身子弱,干不了活!这娶回家里,不是赔本生意么!” 二位脏兮兮的佃农对视一眼,同时长叹:“造孽啊!” “嘘!” “带刀的来了!” 一位面容冷峻的将军,率军出城。 一路杀气腾腾,惊得市井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才有人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 “南方又闹涝灾。” “死了成千上万的哩!” “好多人都饿死了,前些日子有亲戚从南方逃难上来,好不容易到了这边,瘦得跟竹竿儿似地。” “我一问才知道……” “南方有人造反了!” “嘶!真的假的!” “我骗你作甚!不仅南方,好多地方都拉大旗咯!世道又不行了!” “那咱们赶紧跑吧!” “跑哪去?” “不如,北蛮?听说这些年,北蛮挺太平的。” …… 西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黑烟滚滚,灶台鼓风声如狂风骤雨,打铁声如密集雷声,整日闹个不停,成了皇城最亮眼的风景。 这是“铁铺”一条街,家家户户都挂着“赤铁坊”的匾额,其中最好的打铁小能手叫闫吉吉,祖传手艺,十分了得。 百姓们听说,这赤铁坊的背后,有着官家的影子。 …… 虽然郑修从来没经历过。 但大乾王朝自开国以来,就有着完善的科举、学府制度。 古时公孙陌就曾有考取状元的雄心壮志。 太学学府于城中分设四大分院。 分别是“鹿”、“麟”、“鹤”、“虎”四院。 一日清晨,四院学子,睡眼惺忪地洗漱更衣,坐于堂下。 鹿院一角,被称为大乾史上最年轻的“墨夫子”,捧着一本“新书”慢悠悠地走到课堂上。 墨夫子年方十六,却天资卓越,两年前仅以十四,以一篇《是非书》技惊四座,拔得状元头筹,那一篇状元文中,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他以整整三十六行工整的“抛开对错是非不谈……”句式,洋洋洒洒的千字文,借古讽今,成了一时佳话,引得无数人争相效仿。 后来这篇状元文被太学收录,无数学子读之,宛如神思被重重打了整整三十六拳,茅塞顿开,惊为天人,服了这位年轻的夫子。 别人常说文人相轻,可这位墨夫子,却用他那无与伦比、跨越时代的才华,捶服了所有文人。 “咳咳。” 讲台上,年轻的墨夫子一袭青衫,腰间佩玉,面白如玉,颇有风采。 “今天,由本夫子与尔等一同研读一本新书。” 年轻的墨夫子目光闪烁,捧起了一本书。 学子们这才注意到,他们每人的书桌上都摆放着一本崭新的书籍。 “墨夫子!” 有人乖乖举手。 “且说。” 墨夫子点点头,示意学生提问。 “这墨……似乎仍未干啊?” 其他学子不信,伸手沾了沾,这墨竟未完全干涸,似乎是刚出炉的新书。 “呵呵……”墨夫子摇头轻笑:“书不在古,有魂则灵。” “魂,字之魂,书之魂,意之魂,一书千字,若其中蕴藏书魂,则可傲游天地,神游太虚,知天地之浩瀚,观日月之无穷,感岁月之无情。” 学子们一愣,随后纷纷鼓掌。 有道理。 墨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轻轻舒了一口气。 崭新的封面,写着三个字——《囚者说》。 这是一本连他也看不太懂的晦涩新书。 他读了好几回,书中大约的确是在说,这渺渺天地看似无穷无尽,实则天圆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囚笼,人在狱中,受尽苦难而不自知。 润润嗓子,被无数人追捧为“天景小文圣”的墨夫子朗声阅读扉页。 不仅“鹿院”。 全城,甚至全天下,各地书院,茶寮书斋,渐渐流传着一本不知何人所著的《囚者说》。 “天地不仁,以天为狱,以地为牢,以万物,为囚徒……” “夫生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星空之上,是亿万年前的日月辉光,或是一颗颗注视着芸芸众生之冷眼?” “他曰……” 朗朗读书声,在一片欣欣向上的氛围中传出书院,飘向天空,渐渐消散,留下一点点的沉思。 这一点点的沉思,就像一缕缕星星之火。 ……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 傍晚,全城因增税一事,遍布阴霾。 气氛没了往常的热烈与喧嚣。 一盏盏灯笼病怏怏地点着。 一人,一猫,坐在高墙之上,俯瞰大地,冷眼旁观。 橘猫眼中浮现出片刻的恍惚,随后略有惊讶地摸着下巴:“原来你已经试过几回了,这古怪的违和感。所以……” 安妮目光异彩连连,猫须轻轻地在男人身旁刷着,猫里猫气的,她问:“你现在明白了?巨大的扭曲根源,就是产生了一个‘结’。” “是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结。”郑修目光平静,纠正橘猫的说辞:“多到不可思议。这‘错误’就像是病毒,疯狂地扭曲,衍生出更多的‘错误’。我后来发现,这‘错误’的根源不完全是在这里,而是在更外面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就像许愿机一样,毫无差别地扭曲着一切,只为了让一切看起来是‘正确’的。” 橘猫闻言一怔。 郑修竖起一根食指,微微一笑:“另外,我们之间类似的对话,在‘上一次’已经发生过了。唯一不同的是,你更猫了。” 橘猫又是一愣,下一秒欲哭无泪。她背对郑修,偷偷摸摸看了自己的“权柄”一眼,果然,那玉足们更玉了,破洞更多,越来越没逼格。 “喵呜呜呜呜……” 高傲的伟大的不凡的唯一的不可名状的安妮,此刻哭起来,就像是一头被架在手术台上,即将完成绝育手术的小母猫。 郑修轻轻摸着橘猫的头,有如抚慰。他看了橘猫一眼,淡然道:“果然,你还说过,从‘外面’看,和在‘里面’看,视野不一样。那种感觉就像是我们在看一窝蚂蚁,我们能轻易踩死它们、蹂躏它们、为它们带来‘灭世’,可我们一恍神间,很难区分它们之间多了谁、少了谁、谁在干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站得越高,视野越辽阔,越辽阔越模糊。除非……祂们屈尊,变成蚂蚁,将视野变成与‘蚂蚁’一样。” “你只注意到这扭曲晃了一下,扭了一下,变了点颜色,却无法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除非,这其中的‘改变’太大,巨大得足以让他们匆匆一瞥,也能看出‘区别’的地步。” “所以,我有几回,不小心引起了祂们的注意。” 我说过这种话? 安妮大人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震惊之色。 郑修低头,自顾自地说道:“你还说,祂们只不过是占据了权柄,没有对应的‘神性’,空有‘权柄’与‘神力’的伪神,不足为惧。”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一次次地去尝试解开每一个‘结’。” “错了很多次,很多次。” “可是啊,祂们,太多了。” “你怂了两回。” “被雷劈了三回。” “被冻坏了四回。” “被触手穿了六回。” “被大山压扁了十一回。” “被风刮飞了五回。” “嗯,这世界也不小心灭了两次,差点没跑掉。” 橘猫起初听见自己“怂了两回”时,脸上还流露出几分不屑。吾全盛时,那些伪神一踩灭一片,如今真的是猫落此处被神欺了。可听着听着,安妮越听越心惊,她两眼瞪圆,瞠目结舌地问:“等、等会,你到底……尝试了几次?” 郑修双目微微虚着,似乎没听见橘猫的话,在自言自语: “安妮,你知道吗?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我将那条路当成‘门径’,将我一次次地尝试当成‘规矩’,将那一个个‘结’当成一扇扇门。” “殊途同归罢了。” “正所谓‘穷极道者,归处亦同’,这玩意就和练门径没啥区别,就是练,没什么好说的。” “但有一点不同的是,世间走门径的奇术师千千万,据我所知,连公孙陌所谓的‘走到’尽头,仅仅是‘走’到罢了,距离你说的‘权柄’,还有十万八千里路。” “要去那里,得飞上去。” “你说过,‘理解’,是铸造‘权柄’的基础。一次次‘规矩’,则是不断地锤炼自我王座,直到登峰造极。” “闭嘴!”安妮如激惹的小猫般,听着郑修那越来越淡漠的口吻,莫名地发怒了。她分明没说过那些话,她不记得了。可郑修说的,确实是他“目前”的眼界不可能说出来的东西。橘猫双瞳几乎缩成两条缝缝:“你……到底尝试了多少次!” 郑修沉默片刻,他竖起一根食指。 “我不记得了。” 他的食指尖尖,忽然一阵扭曲。 一颗“球体”凭空出现,在郑修的指尖上旋转。 球体中空,球身是由无数微小的锁链所构成,球体内部有一团不断变换着形状、颜色、材质的“物质”。不,甚至无法称得上是一种“物质”,橘猫呆呆地看着郑修指尖那颗“球”,她从未见过这种“权柄”,球体中包裹的“东西”,仿佛是一个每时每刻在闪烁、在变化的东西,飘渺不定,虚无定数。 “变数”、“随机”、“不安定因素”。橘猫脑中刹那间闪过三个名词。 她无法对郑修指尖上的“那玩意”进行总结。 她甚至不确定那是“权柄”的体现,又或是……半成品? 她无法确定。事实上,她即便正在回溯,变得猫里猫气的,但她眼界仍在啊。能够一眼让她“不确定”的事,这“不确定”本身就是一件足以让诸天万界震惊的事情。 “我不记得了。” 郑修此刻并没有故意卖关子,竖起食指,球体转动,低头沉思。他是真的在沉思。 “一万次?两万次?十万次?” “我……记不清了。” 郑修目光茫然。 瞳孔中黑得深沉。 “我大抵的确……在里面,过了一千年。” …… …… “人间总有一两风……” 血色的圆月高悬天际。 比血更鲜艳的颜色,让那轮巨大的圆月,宛如一颗盘踞在天空中的“眼睛”,冷冰冰地注视着大地。 高低起伏的丛林,一望无际。 这曾经是一个绿意盎然的“世界”。 如今,巨大的根茎枯萎,黑色粘稠的“河流”在林间流淌着,散发着恶臭。“丛林”苟延残喘着,失去了曾经的生机。 无数红色的微光,凝聚成一团团色泽妖艳的光球,灵动地在高耸古老的林间穿梭着。 长达百米、形似蝴蝶的七彩怪兽,成群结队地在数百米高的参天巨树之间飞着,追逐着那一颗颗血色斑斓的光球。 凤北仍是那一袭如鸦羽般的黑衣,坐在数百米高的树干上,两腿摆动,口中轻轻哼着歌。 在凤北身边,一只蝙蝠正躺在迷你沙滩椅上,眼睛上戴着墨镜,两腿交叉,翅膀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晒着“血月”。 咻~ 血色光球飞过,蝙蝠小口一嗦,将来不及逃跑的光球嗦进口中。 “这精华味道真不错。” 嗦了一口“血月精华”,蝙蝠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哆嗦,摘下眼镜,听着凤北轻声哼歌,变魔法般翅膀间变出了小本本。 “这首奇怪的歌你哼了第三千六百七十二次。” 凤北瞬间闭上嘴巴,没搭理蝙蝠。 “还在想着你的男人?” 蝙蝠翅膀做了一个复杂的姿势,坏笑着问道。 “无聊。” “呵~女人。”蝙蝠叉着腰,嗤笑一声:“你是必须离开那里,为了他好。这破地方,不宜久留,迟早一起完蛋,除非,你们想抱着一块死。呵呵,比起在这里‘回溯’,‘死’也挺幸福的哟,眼睛一闭,安乐长眠。” 凤北沉默着,没搭理蝙蝠。 “你呀,总是这样,男人不在身边就玉玉寡欢,咱们当女人的就不能独立自强一些?抛开他能不能来不谈,你消失那么久,你家男人都没来看你一眼,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错?” 凤北闻言愕然,这一句她竟无言以对,听着似乎……不对,他出不来啊!凤北反应过来了,这一拳她差点没挡下。凤北翻了一个白眼。 “所以,”蝙蝠仍在喋喋不休,翅膀卷起,如食指状:“来到新地方,就多走走,多看看,学习点新姿势,知识,做大做强,不然,你总是这样闷闷的,你能在你家男人面前维持新鲜感?” “你……”凤北目光一冷:“又‘偷窥’我的梦?” “只是看看又不掉肉!”蝙蝠闻言,有几分心虚,低着头嘀嘀咕咕:“在吾看来你的梦就像一个泡泡电影屏幕悬在头顶三百六十度高清无码循环播放着,睁着眼就能看见东西,光明正大地怎么能叫偷窥呢?”转头一看凤北这小气吧啦的女人脸色一黑,她立即便挺起胸膛:“总之,我是为了你好!” “哼。” “夫人,”蝙蝠那毛茸茸的小脸蛋上流露出生动的“耐人寻味”神情,嘿嘿直笑:“你也不想,你家男人因为你不够新鲜,被更懂花巧的骚浪蹄子给勾走吧?” 蝙蝠两只翅膀卷在一起,做了一个“勾”的手势。 啊这。 凤北瞬间警觉。 过了一会,她站起来,平静地看向远处:“我……四处走走。” “这就对了!每艘船的构造不同,运行的规则也不同,多看看总是不会错的。” 蝙蝠笑道:“提问时间到。” 一人、一蝙蝠,在粗壮的树干中如闪电中奔行。 “为什么你不走,你家男人也走不了?” 凤北想了想:“囚者?” “只答对一半,七分!”蝙蝠说出答案:“之前我不是告诉你了,每个世界都需要‘形形色色’的人。” “有的地方是:‘先锋’、‘世界之子’、‘猎手’、‘清道夫’、‘富豪’、‘战败者’、‘灰心哥’、‘好哥哥’、‘喜剧人’、‘叛逆者’、……” “你从前那里,被称作‘门径’的东西,就是差不多的玩意。” “但惟独有一个角色,无论是哪个世界,都不可或缺,必定存在。” 凤北想了想,回忆着蝙蝠如填鸭般向她灌输的知识。一向不太喜欢动脑的凤北露出为难的神情,过了一会,她仍是想不起来了。 蝙蝠呵呵笑道,举起栗子: “蛇中之蛟,” “狗中之帝,” “鸡中之霸。” 凤北:“?” “在一个完整的‘体系’中,有一种人,是世界的‘核心’,是‘支柱’,是‘支撑点’。他们或顺风顺水,或逆境翻身,或一往无前,‘他们’,若无外力干扰,最终都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这种人,在‘形形色色’体系中,被称为‘圣人’。而在此之前,那个地方的‘圣人’,是你。” 凤北一愣。 “现在,那个形形的位置空了出来。” 妖娆妩媚的小蝙蝠咯咯笑道。 求月票! (本章完) 第333章 女帝(4600字) 天景七年。 年仅八岁的幼帝仍是生活不能自理,由长公主魏如意在幕后辅佐政务。 朝廷中,以刑部尚书江高义为首的公主派,与以镇国北将军为首的保皇派,在历经了长达五年的明争暗斗后,保皇一派日渐式微。 一眨眼,过了六年。 除仍镇守北方的霍惑北将军之外,西将军、东将军、南将军,镇国四大将军中,有其中三位或年龄老迈,或因无心朝政,先后解甲归田,换上公主一派的新人。 长公主干政以来,以铁腕手段清除异己,并作出了一系列的改革。 于文:废除昔日六部,废除左右丞相,设立中枢院,中枢院下分设各部。 于武:长公主实行军部三权分立,将“发兵”、“兵籍”、“掌兵”分成了三个部门。以往的元帅与将军,不再有熟悉的下属,所有的兵力,均由长公主集中调配。 于公:长公主举官强调“任人唯贤”,取消爵位世袭,为官设立任期,朝廷要员职位轮番替换;她大力推行科举制度,选拔人才,并分设“文状元”、“武状元”,从以往的三年一届,改为每年一届。她花了三年时间,大刀阔斧地斩去臃肿的官员体系,砍去许多无谓的职位。 于私:长公主轻徭薄赋,聘人编写《农书》、《商书》,兴修水利,治水救旱;开垦农田,发展农业;鼓励百姓经商,促进商业发展。 于外:长公主多次派人出使西域、北蛮,以及大力发展航海业,出航团结海外岛国。 天景八年,北蛮荒原正式并入大乾王朝,名为“蛮州”。 西域三十六国先后归顺大乾王朝。 三十六国各按其名为州,三十六州统称“大西洲”。 天景十二年,春。 霍惑头戴斗笠,一袭轻衫,提着一壶酒,推开郑家门。 院中,郑浩然双鬓花白,精神奕奕,在庭院中动作缓慢,打着一种软绵绵的拳。 “老郑,你这家伙,动作软绵绵的,没吃饭呢?” 霍惑远远看了一会,眼睛虚起,摇了摇手里的酒壶,摇出声响,便是想要摇醒老郑肚子里的酒虫,乐呵呵道。 十年光阴稍纵即逝,郑浩然已是花甲之年,可除了头发白了一些之外,精气神仍宛如当年,令霍惑羡慕至极,暗道这老妖怪是不是吃了什么大补汤。 郑浩然一套软绵绵的“无力拳”打下来,双掌下沉,望着多年老友,笑道:“早戒了。” “那……小酌?” 霍惑试探着问。 “那……就小酌,一点点。”郑浩然拇指与食指虚捏,示意什么叫“一点点”。 于是,两个老头蹲在院墙一角,偷偷摸摸地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壶中酒。原本说好的一点点,郑浩然又忍不住多喝“一点点”,再添“一点点”,最后再来“一点点”,感情深的“一点点”,来来回回,两人意犹未尽地蹲在角落将壶中酒分尽,直呼过瘾。 “老郑,你刚才院子里打的那玩意,有啥名堂?” “没啥名堂。”郑浩然哈哈一笑:“我那儿子教给我的健身拳法,说能养身长寿,叫什么名堂……太极什么的,打不死人。” “话说,你的孙子……八字有一撇没?” 霍惑借着酒意问。 郑浩然闻言,脸色一垮:“咱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小两口三天两头就往司徒老神医那边跑,这一跑又两年过去了,月玲珑那肚皮,愣是没点动静。” “你就不担心你们老郑家绝后……?” “嘿!”郑浩然倒看得很开,笑道:“咱们郑家,有一个传统,向来单传。这就是命,或许再过几年,他们小两口老来得子也不一定。他娘倒是担心得紧,夜里偷偷问我要不要劝儿子纳几房小妾,可儿子与月儿感情好,死活不肯,也就这样了。” 霍惑仿佛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说起来,老狼请行商捎了一坛大补酒来,说是掺了他们北蛮的秘方,回头给他们小两口尝尝。”郑浩然说着,想起了当年与狼王在北蛮战场上的生死拼杀,那行军生涯,令郑浩然双眼渐渐地多了几分肃杀,他沉默片许,哂笑道:“还记得十多年前,老狼看着就要死了,奄奄一息的,万万没想到这一苟,又十年活过来了,人生无常啊。” “你知道老狼他咋说不?”郑浩然神秘兮兮地卖起关子,做了一个竖食指的动作。 这个动作他还是学儿子的,觉得酷酷的,便学了过来。 “老狼他来信说,一日不见外孙,誓不归西!哈哈哈——” 郑浩然哈哈大笑。 霍惑瞪大眼睛。 郑浩然笑着笑着,也止住了笑声。 气氛莫名地多了几分沉闷。 “老霍啊。” “嗯?” “你今天来,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霍惑不置可否,笑着反问:“不成吗?” 郑浩然摇摇头:“咱们都一把年纪了。” “是啊,一眨眼,快六十岁了。” “我六十三。” 霍惑拱拱手:“大哥!” 郑浩然:“霍老弟!” 两人相视一笑。 “虚长几岁,霍弟你听哥一言。”郑浩然目中精芒闪动。 霍惑虚着眼睛:“大哥请说。” 郑浩然叹道:“别瞎折腾了。” 霍惑瞳孔一缩,沉默不语。 “郑!浩!然!你他娘地又偷喝酒!” 过了一会,墙外传来河东狮吼。 郑浩然反应极快,一脚将霍惑踢了出去。 “老霍!你又躲咱们家喝酒!” 霍惑被踢出院子,一回头,郑浩然消失不见。另一道淡青色的姣好身影如闪电般从墙头掠过,无视霍惑,朝郑浩然逃跑的方向追去。 老年夫妇二人在郑宅墙头上追逐大战。 这一幕引得郑家不少人暗中发笑。 这时。 坐在地上发呆的霍惑,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四位容貌上佳,正值虎狼之年的郑家婢女,迈着小碎步踩着青石路走来。 霍惑常来郑家,知道这四位婢女是郑修的贴身婢女,名字古怪,分别唤作:吱吱,波波,萍萍,莉莉。 霍惑十年前常盯着郑家,也没注意郑家是什么时候多了四位婢女。从前没有的,可不知哪一天,一眨眼就出现了。 城中有小道消息传,四位婢女与郑家少爷有着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喜闻乐见皆大欢喜的小关系。 起初霍惑也是信的,毕竟平日里总看见四位婢女与郑家少爷眉来眼去。但她们的肚子十年如一日地平坦,如今霍惑也不怎么信那谣言了。 除非,生不了娃的是郑少爷。 呵~这怎么可能。 霍惑宁愿相信郑少爷与四位貌美如花的婢女是清白的。 当然,城中曾有传言,是郑夫人的身子寒,生不了娃,真假不知。 “少爷有请。” 四位婢女的举止步态惊人地相似,同时笑道。 霍惑一愣,神情凝重。 “请带路!” …… 霍惑来郑家时,天清气爽。 与郑浩然喝着小酒,艳阳高照。 可当他来到东厢院外时,气温骤然冷了下来,如十二月初冬,空气中像是结了一层无形的霜,沁人心骨。 转过墙角,霍惑看见了一副“画面”。 穿着一袭白色长衫的郑修,长发柔顺地披散着,坐在庭院中央。 四周花卉枯萎,整个院子铺了一层与四周格格不入的灰褐色。 而在郑修身后,屋檐下,他的夫人月玲珑将身体裹在袍子里,她的脸上阴影斑驳,看不清晰。霍惑只隐约看见了月玲珑那异于常人的惨白肤色。 霍惑一愣,似乎在他“印象”中,这位来自北蛮的郑夫人不喜日晒,外面传言她得了一种怪病,但除此之外,与普通人无异。 大约有两三年没见了。 具体是多少年呢? 霍惑心中浮现一个奇特的问号。他似乎一时间难以想起上次见郑修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像是在昨天,又像是在几年前,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却宛如近在昨日,这段记忆给霍惑带来一种奇特的违和感。 “霍叔。” 郑修正在院子里作画,远远朝霍惑请安。 “贤侄。” 霍惑摇摇头,挥去脑中的怪异违和感,淡然回礼。 “太阳有点晒,你回房歇息吧。” 郑修回头,温柔朝月玲珑说道。 月玲珑点点头,冰冷如雪的目光扫过霍惑。刹那间,霍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刹那间他不禁生出一种被冰块刮过眼皮的错觉,赤赤生痛。 “庆批、纪红藕,你们也退下吧,霍叔估计想和我私聊。” 在月玲珑进入房内后不久。 郑修抬头对“空无一人”的屋顶轻声说了一句。 霍惑浑身一震,瞳孔几乎缩成了麦芒状,望向屋顶。 那里不知何时,坐了两个人。 一人农户打扮,脚踏草鞋,头戴斗笠,抽着一杆旱烟。 另一少妇风韵犹存,一袭靓丽红衫,明媚动人,风情万种,腰间鼓鼓,随着衣衫摆动,她的身上隐隐透着一股好闻的花香。 “熟人,别放毒。” 郑修末了,多提醒一句。 纪红藕闷闷地点点头。 花香倏尔灭了,像是从未来过。 霍惑这才察觉到自己头昏昏沉沉的,俨然是中了微毒。 “十三,咱们走。” 纪红藕掩嘴轻笑,拍拍手,一抔淡淡的金粉发射出凛凛微光,她笑吟吟地挽着庆十三的臂弯跃下屋顶,消失在霍惑眼前。 霍惑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长发披肩的郑修却神情自若地画着自己的画。 沙沙沙! 笔尖在画纸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此刻落在霍惑耳边,却越来越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爪子在胸口挠,越挠越用力,最后狠狠地抓在自己的心口上。 庭院中枯萎的花卉,白发作画的男人,阴沉的天空,明媚的日光。 呀! 墙头上,落下几头毛发斑秃的老鸦。 淅沥沥! 一转眼,下雨了! 沙!沙!沙! 起了风! 沙!沙!沙! 风声,雨声,老鸦低鸣,周围的声音竟都盖不过郑修作画的声音。 霍惑的脸色越来越白,脸上的汗渍越来越多,湿漉漉的,将衣服沾湿了一大片。霍惑浑身止不住颤栗着,他看向郑修的背后,白色的长衫,漆黑的影子竟“站”了起来,起初站了墙头,随后染黑了整片天空,如群魔乱舞般,扭曲的影子如触手般嚣张狂放地摆动着。 “噗!” 霍惑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笔与纸摩挲的声音停了。 郑修停笔。 风没来过,雨没下过,院子里的花卉仍是枯萎的,墙头上根本没有老鸦。 一切都像是霍惑自己的想象。 霍惑惊骇地回忆着刚才可怕的一幕,他猛然惊觉,似乎从他踏进这个院子时,从他恍然间觉得眼前的人与景就像是一副“画”般富有意境时,他就中了对方的“招儿”。 “喵!”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把霍惑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尿给吓了出来。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头橘色的老母猫,躺在门口,将门给堵了。 “呼……” 霍惑擦擦嘴角,将嘴角血迹擦去,苦笑道:“终日打雁,终被啄瞎了眼。你就是净宗宗主?” 净宗,在五年前被长公主一纸官文立为国教,各地设立庙宇,地位超然,在朝廷中有着奇怪的影响力,他们仿佛无处不在,却又处处不在。他们的教徽是一朵燃烧热烈的红色火焰,像是焚尽世间一切污垢的“赤火”。 这些年霍惑一直在追查净宗的幕后主使,全国各地追查,查了几年,一条线索让他察觉到,传说中净宗的宗主一直就在皇城老窝里。 那条线索,将他指引到了这里。 “不重要。” 郑修淡淡一笑,朝霍惑招手:“霍叔,来看看我的画。” 看着后辈朝他招手,恍惚间霍惑生出一股错觉。那淡漠的口吻,随意的语气,在他面前,仿佛自己才是后辈。 霍惑走近,当他看清纸上所画时,却背脊发寒,蹬蹬后退了两步。 纸上画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宝殿,宝殿中央,一位雍容华贵的皇帝头戴帝冠,坐在中央,号令百官。 那位皇帝,是女的。 一位……女帝! “霍叔,你该退休了。” 男人将笔轻轻放在一旁,抬眸轻声,话中却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威严。 “……好。” 保皇派与公主派长达数年的暗斗,至此落下帷幕。 翌日,霍惑解甲归田。 他被称为“最后一位尊安元帅”。 …… 空荡荡的院子里。 一人一猫坐在屋檐下。 橘猫懒洋洋地趴着,看似打盹,可那颤抖的猫须说明了,她分明没睡着。 “你说你讨厌睡觉,看来是真的。” “……吾讨厌被人深挖秘密。” “你自己告诉我的,你还说,一旦睡着了会发生可怕的事。睡着之后,就是‘祂’的地盘。”郑修竖起一根食指,差点将那玩意亮了出来:“有一次咱们下洞,你突然跳起来,将洞里上千头蝙蝠拍成渣渣,你说你猫生这辈子最讨厌就是蝙蝠。说起来,你们这层次的存在,都喜欢用一种类似于‘动物’的外貌当图腾?你的死敌是……看起来长得像蝙蝠的……‘神’?” “闭嘴。”橘猫的脸蛋一垮,转移话题:“你确定,这回能成?” 郑修微微一笑,知道橘猫不愿提这茬,便顺着安妮大人的话说道:“我曾试过暴君、仁君、昏君、少年大帝。可无论是仁道,或铁血道,都无法将那家伙勾出来。” “我试过让老魏活着,或者让他那三个儿子当皇帝。” “甚至魏辰也当过。” “‘帝王’似乎看不上这种皇帝……太普通了,不够格。” “这一回,我试着让二娘当女帝。” “足以名垂千古的女帝。” “成功率,有七成。” 橘猫点点头,朝郑修伸出拳头:“必拿下。” 郑修用拳头碰了碰:“必拿下。” 当年。 少年皇帝亲笔写下《退位诏》。 第334章 觉醒(2合1) 天景十二年。 长公主辅佐政务十二年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欣欣向荣。 大乾王朝的版图向北、向西扩张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冬。 大雪纷飞。 城中不日前发生了一次“兵变”。 大约百位精兵毫无征兆地举旗造反,一路若无旁人地杀到深宫,来到长公主的大殿前。 全程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顺利得不可思议。 正当这百位精兵想着长公主是否因太平了许久而心生懈怠时。 屋顶上跳下一位光头,一阵风吹过,拧断脖子的“咔嚓”声如炒糖豆般密密麻麻地响了上百回,百位精兵横死当场。 大殿中。 紧致的白袍遮不住女人凹凸起伏的曲线,反倒让曲线更曲折了。叶优雅地迈着步子,手中捧着一个金丝托盘,托盘上盖着白布,郑重地端着,送入长央宫。 长央宫中,轻纱薄幔,在开门的瞬间如柳叶的枝条般随风摆动。 一道曼妙的身影在层层纱幔的深处,身姿妖娆地躺在软塌上。 叶低头走入,将金丝托盘沉默地放在地上。 她默默抬头,望着纱幔深处,心中咯噔一下。 除了长公主之外,她隐约看见了另一道挺拔的身影。 “喵。” 里面传出一声喵叫。 叶的脑袋垂得更深,几乎埋入沟中,不敢多言。 “我教圣物曰,退下。” “是,宗主。” 叶朝纱幔之后拱拱手。 “等等。” 男人的声音。 叶停下脚步。 “蛇那边,有回应了么。” 叶回头,沉默了一会。 “长公主不是外人。” 男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责备的味道。 叶松了一口气,道:“蛇有回信。” 听叶的口吻与其反应,呵,俨然在这皇家长央宫中,长公主在她心中的地位,远不如隐藏在纱幔后的男人。 “哦?说。” “她娘亲答应了。” “好。” 叶在原地停留片刻,她周围的空气多了几分踌躇。 “你的心跳声乱了。”隐藏在幔帐后的男人轻笑一声:“又做梦了?” “是。” 叶点点头:“属下最近总做一个梦。属下梦见,有一位俊俏的少年,眉心印着莲花。” “喵。” 回应叶的是橘猫。 长公主呼吸一滞。 叶陷入回忆与迷茫中,她扶额回忆:“另外,属下还梦见了一位王爷,一位……看不清脸的王爷。周围的人,都尊称他为‘赤王’。” “……是一个梦。”男人答:“醒了便好。” 叶恍然大悟,退出长央宫。 关门刹那,殿中风止心静了无痕。 层层幔帐后,一张软塌上,长公主身穿薄纱,肌肤如雪,白皙动人。 近十年光阴,并未在长公主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年俞四十的她,不仅不似这个年龄的妇女人老珠黄,反倒透着年轻少妇不曾拥有的万种风情与成熟风韵。 轻薄的罗裳遮不住她的肤色,在烛光映衬下熠熠生辉。 在她面前,长桌上摆放着三两糕点,白玉酒壶中酒香四溢。 “喜儿,添酒。” 长公主面色酡红,眼眸泛春,半虚半阖。 晶莹剔透的美酒琼浆沿着她那精致的锁骨向衣衫深处滑去,留下一道湿漉漉的酒渍。 一位机灵乖巧的宫女从屏风后走出,应了一声,替长公主斟酒。 “别喝了,再喝你就醉了。” 郑修平静地望着在深宫中独自买醉的魏如意,神情中多了几分无奈。 喜儿倒酒。 “喏。” 魏如意神情迷离,朝郑修张开藕臂,作出一个“求抱抱”的动作。 喜儿倒酒。 郑修瞥了喜儿一眼。 喜儿连忙遮住眼睛,五指间露出一条缝,她用力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这姑娘,恃宠而骄。 喜儿就是从前那个喜儿,奇术觉醒,窥见门径,跟在魏如意身边担当护卫与贴身宫女的职责。 “你醉了,公主殿下。” 郑修面露无奈,他顺着魏如意的心思,上前与魏如意拥在一起。 这一幕若是传了出去,将郑家祠堂里的列祖列宗挖出来再杀一遍勉强够杀。 这可是猥亵皇室宗亲的大罪,罪当诛九族。 魏如意感受着那温暖的怀抱,缓缓闭上了眼睛,口中发出如同梦呓般的呢喃:“叫我……二娘。” 郑修神情波澜不惊地拍了拍魏如意的背。 魏如意将郑修推开,将一缕垂下的鬓发挽至脑后,嗔道:“你是否想过,你那二娘,从不曾真正将你当做弟弟来看待?” 郑修一愣,随后摇摇头。 魏如意咯咯直笑,花枝乱颤:“你又是否想过,你将她当做姐姐,她却想睡你?” 郑修脸上流露出几分惊愕的表情。 他惊愕的并非因为曾经是郑二娘,如今是长公主魏如意的她,借着三分醉意表达情愫,而是……眼下的情况是郑修轮回了千年从未发生的事。 变了。 随着“赤点”中的“结”一个个地松解,随着往日故人的人生轨迹愈发接近“曾经”,赤点世界与“永夜世界”有着越来越多重合之处。 愣了片刻,郑修哭笑不得:“这话……谁教你的?” “喵。” 一旁橘猫弱弱地换了一个姿势,猫腚朝他,歪着嘴,装作无辜的样子。 “而你,这些年,真将她当成‘姐姐’了么?” 长公主忽然站起,险些站不稳,郑修一扶,立即被碰瓷了。长公主又一回倒在郑修怀中,她戳着郑修的胸口。 长央宫中,长公主句句都是“她”,但那口吻,仿佛句句在说她自己。 “你醉了。” 郑修打了一个响指,一圈水墨般的光晕荡出。下一秒,魏如意惊讶地发现抱着自己的人变成了同样惊愕的喜儿,郑修与喜儿诡异地换了一个位置。 郑修右手探入虚空,一道涟漪撕开,再取出手掌时,他将托盘取出,放在桌上。 托盘上的白布圆滚滚的,里面像是装着一个球。 只是魏如意与郑修都对托盘上盛着何物心知肚明,对此兴致缺缺。 “要看看吗?” 郑修平静问。 “你呀,就是无趣,怪不得单身那么多年。好端端的气氛,偏让这破东西坏了兴致。”魏如意轻笑一声,脸上再无半点柔情与妩媚,高贵、优雅、从容,眼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尊贵。 喜儿仍是在边捂眼睛边倒酒,她什么也瞧不见。 郑修点点头,跨越裂隙,消失在长央宫。 郑修点点头,跨越裂隙,消失在长央宫。 深宫中,只余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魏如意闭眸片许,再睁开时,酒意去尽,脸上红晕散去。 她……就没醉。 喜儿松开捂住眼睛的手,眨着两颗明亮的眼睛,笑道:“二娘你说,老爷他知道我和你已经想起‘之前’的事了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魏如意唇角上勾,没多久便郁闷道:“还有,别叫我二娘,朕乃魏如意。” “这就自称‘朕’了?” “不然呢?退位诏都写了。” 魏如意撇撇嘴。 “当皇帝是什么感觉?”喜儿好奇问。 “呵呵。有机会,你试试?” “得了吧,喜儿没这个命。” 魏如意目光盯着桌上的金丝托盘,脸上笑容渐渐敛起,眉目间莫名多了几分伤感:“还不如,当那懵懂无知的郑二娘。” 喜儿注意到魏如意的目光,勾了勾十指,歪着头询问:“要看看嘛?” 魏如意点点头。 长袖抖动,丝线探出,托盘上的白绫掀开,露出一颗失去血色、失去多时的人头。 “是二弟。”魏如意脸上浮现出几分意兴阑珊,轻叹道:“若非为了修儿的大业,这天下,让给你们,又有何妨?” 托盘上装着二皇子的脑袋。 这一回,纪红藕没死,庆十三没杀入皇宫凌迟处死二皇子,他活得好好的——在跳反之前。 “那这人头?” 喜儿问。 魏如意摆摆手:“剁了,喂大黄吧。” “嗯,好。” “大黄”是后宫中养的一条狗。 喜儿拎着人头去喂狗后。 长央宫中,传出一声幽幽轻叹: “朕,想家了。” 一眨眼,她“又”当了十年的长公主。 …… 星空下。 鹅毛大雪。 一人一猫坐在阁楼顶上,瞭望大地。 眼下的“赤点”世界郑修呆了将近一千年,循环万次,在郑修眼中,却仍显得无比地陌生。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就这样‘算了’。”郑修露出自嘲的表情,朝身边安妮大人笑道:“爱咋咋的,反正人的寿命顶天了也就百年光阴,韶华易逝,容颜易老,与父母同堂,妻儿共度百年,人生再也无憾。” 安妮大人闻言乐了:“你这叫躺平,不叫算了。” 郑修闻言露出深思的神情:“那什么才能叫‘算了’?” 安妮大人想了想,望着星空,看着那一颗颗星辰,点点喵头,慵懒的声音传出:“譬如,将那一颗颗星辰抓下来,踩在脚下,举世无敌,再叹一声,那才能叫‘算了’。” “你们人类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就像区区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表白。‘表白’永远都应该是强者说出的胜利宣言,而非弱者无能狂怒喊出的冲锋号角。” “‘算了’,是强者高处不胜寒时、为波澜壮阔的人生划下休止符的‘句号’,而非弱者半途而废时懦弱退缩自我安慰的说辞。” 郑修惊讶转头,望着安妮大人。 “怎了?”安妮大人挺起胸脯,对区区人类眼中流露出的“惊讶”而感到不满:“吾说错了?” 人类,你应该崇拜。 “不。”郑修从怀中摸出纸笔,仔细记下:“这句话你从没说过。”停笔,郑修恍然:“等等,该不会你的毕生宿敌打碎权柄,锤进这个世界时,祂就朝你说了一句‘算了’吧?不然你能活着?呵呵,我倒是很难想象能被称作宿敌的那一位,会对你手下留情。估计……算了。” 安妮大人目瞪狗呆……这,真被郑修说中了。 艹。 你一个区区人类想象力这么丰富是闹咋样。 “算了,不说这事。” 郑修摸了摸玉玉寡欢的猫头,他察觉到安妮大人不开心。 安妮大人竖起爪子:“你再说这两个字,吾就翻脸。” 过了一会,安妮大人强调一次:“吾真的会翻脸。” 郑修没再刺激安妮,竖起食指,指尖上,那奇异的球体无声地旋转着,里面变幻无尽的“物质”,如一团未知的“混沌”,色泽、材质、形状,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 看了一会,郑修收起他的“雏形”。 安妮警告过他,没事别亮那玩意,会遭惦记。 “我发现了一个规律。” 郑修道: “你说过,‘世界’是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则在有序地运行。” “人需要呼吸,重力是朝下的,人是有生老病死的,月亮是有阴晴圆缺的。是有某位存在,创造了这些规则,让世界自主地运行着。” “但我渐渐地发现,所谓的规律不仅如此。” “就像庆十三总会记挂着纪红藕;” “叶与蛇无论多少次都会一见如故;” “喜儿无论干什么职业都喜欢缝缝补补;” “萍萍无论经历什么,都宁可做饱死鬼也不愿意饿死;” “荆雪梅每次都会上吊自杀;” “二皇子每次都是第一个跳出来;” “史文通总是死于马上风;” “墨诳全身上下最硬的总是那张嘴;” “司徒庸越老越喜欢玩刀子;” “君不笑总是学不会怎么才能正常而不吓人地去笑;” “公孙陌总能找到谢洛河;” “和尚永远都在失忆的时候需要一位‘大师’指点迷津;” “裴高雅总是一副人前猛男人后宠妻的性格;” “贺厨子的厨艺总会比我好;” “闫叔每一次都会去修建皇陵;” “顾秋棠无论他动还是不动,他总会去练刀;” “老魏总会写一副‘仁治天下’的墨宝挂在御书房里;” “月玲珑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嫁入郑氏;” “以及,” 郑修语气一顿,无比平静地阐述一件曾经让他无比痛苦的事: “我无论多少次,都无法在每一个结中,找到凤北。” 橘猫安静地听着。 这是郑修在千年轮回中的总结。 “世界的运行是存在着‘惯性’的,这也是一种……理。” 郑修摊开手掌,看着尾指末端延伸出去,不知抵达何处的“理”,陷入沉思:“我无数次在想,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他眼中漆黑的墨光在俯瞰世界,浑身透着越发冷峻的味道。 俯瞰、审视、思考、自省。 橘猫目光一闪,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两步,最后在郑修怀里躺下了。 “是吾害了你。” 橘猫:“你不该在这里觉醒出……” 郑修:“我不该在‘这里’觉醒出‘神性’。” 橘猫一愣。 郑修微笑:“你说过了。” 郑修目光穿透城市与人潮,望向皇宫的方向。 在皇宫顶端,一个秃头僧人,漆黑的眸子深沉地凝望着星空,咧嘴嘿嘿地发笑。 “已经晚了。” 求月票 ! (本章完) 第335章 团圆(4200字) 天景十二年。 十一月。 冷冽干枯的寒风席卷北方大地,为这片久经磨难的土地带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似是要冻住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纷争与恩怨,也冻住了一颗颗蠢蠢欲动的人心。 荒原上。 一行狼骑奔袭于一望无垠的雪原上。 其中两头如马般健壮的公狼,双额生有白斑,体态匀称,黑白相间的浓密毛发令这两头哈里哈气的荒原狼身上宛若披着一身狗里狗气的甲胄,显得格外神俊。只见它们头戴缰绳,轻松自若地拖着一具雪橇在雪地上滑行,口中呼哧呼哧吐出一注注白雾,快若猛虎,不见费力。 雪橇上,身材高大、裹着一袭厚重毛皮的老人,双眸如矩,似能洞穿风雪,看见叹息之墙之后的热闹与繁华。 族中猛士骑着狼骑,守护在雪橇老人的四周。 所幸茫茫荒原并非如往日般枯寂与苍凉,雪夜中,一条由足迹踩出的“路”,贯穿雪原,穿越峡谷,直达大乾王朝的都城。 沿途隐约可见驿站灯火,热腾腾的气息一注擎天,为这枯寂的荒原带来几分微不足道的温热与光亮。 森巴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他每次走这条“商路”,都宛如身在梦中,不敢置信。 这条商路是狼王好女婿、那位少将军亲手开辟,沿途修建了许多驿站。如今通往北蛮的路不再是凶险与恶劣,荒原上的大雪因这一盏盏驿站灯火,少了冷冽,多了几分人情味。 三十年前,与郑浩然在荒原上的厮杀仍历历在目。 这一切的“变化”,令狼王唏嘘不已。 这条路,叫“冰河”。 狼王这回带了足足二十坛蛮族特色大补酒。 他想久违地,与郑浩然不醉不休。 …… 十二月。 镜塘镇。 这里过着与世无争,宛如世外桃源般远离纷争的生活。 在当地百姓心中,这座坐落在高原上的镇子就像是他们全部的“天”,他们不需要知道天外有什么,只需过着天底下的小日子便可。 轰隆隆隆—— 一场毫无征兆的地震席卷镜塘镇,当地百姓们站在大地上摇摇晃晃,片刻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脚下的土壤里“爬”了过去。 短暂的“地震”并未如天灾般为这座小镇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甚至连摩擦也称不上。惊魂未定的镜塘镇百姓接二连三地走出屋外。 过了一会,有人惊讶地指着那座白雪皑皑的天阴山,说不出话。 云雾缭绕的天阴山上,在地震之后,一道深深的沟壑似是将这座山峰劈成了两半。 凝目细看,那道沟壑又似某种生物,爬过的痕迹。 …… 自《退位诏书》公告天下,史上第一位女帝虽尚未正式登基,但这件事已然传遍天下,长公主这些年的政绩有目共睹,民心所向,百姓们都在翘首以盼地等着这一天。 朝中史官与文官,头发成把成把地往下掉,连夜翻阅史书与文辞,想要定下一个响亮的国号,为“女帝登基”这一足以在史册中名垂千古的“大事件”,留下一个响亮的名号。 最终,定下国号与帝号的竟是即将登基的女帝本人。 魏曌帝。 国号:开天。 天景十二年末,正式当了十二年皇帝的少年帝王,悄无声息地退出历史的帷幕。 魏曌帝,魏如意每每叨念着这个帝号,总会不由自主地往“魏招弟”谐音上联想,她甚至在夜深人静无人扰、与弟弟把酒邀月对影酌时,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弟弟,他是不是想生儿子想疯了。 对此,郑修只是摇头笑笑,没说话。 至于国号“开天”。 郑修只用力点头:“嗯,就是开天。” 天景历最后一天。 郑修低调地在家中办了一场小小的团圆宴。 贺厨子脸色发青地将想要帮忙的郑修推出厨房,砰地一声锁死厨房门,并挂上了“郑少将军与猫不得入内”的小木牌。 月玲珑在长廊上,看着因被赶出厨房而面色吃瘪的夫君,掩嘴一笑,莲步轻迈,想要上前牵着夫君的手给予安慰,却在最后一刻面色黯然地将冰冷的小手收回。这些年的经历、梦境、回眸,那副其实并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却总在午夜梦回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卷”,无一不在提醒郑修这些年在找的人不是她。她就像是“某人”的替代品,“恰逢其会”地出生在这个和平时代,“因缘际会”地成了狼王之女,“阴差阳错”地嫁入郑家,成了郑修的枕边人,仅此而已。她无法生育,甚至连最简单的温暖都无法给予,她并非一个好妻子。这一切是一个醒不来的梦吗?月玲珑总能梦见一些不曾出现过的事。她远远望着与一头馋嘴的橘猫打成一片的夫君,似乎在她的印象当中,郑修的身边,永远都只有那头猫,夫君内心是孤独的,月玲珑很清楚。“这些年,苦了你了。”直到,一恍惚间,郑修突然来到月玲珑的面前,握住她那冰冷的手。 也许“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在安妮大人的强烈要求之下,郑修特意吩咐贺厨子煮一盆外酥里嫩的炸鱼饼。但在安妮大人的心中,无论是谁做的炸鱼饼,都没有“凤北的味道”。凤北到底在炸鱼饼里加了什么佐料,至今仍是一个谜。这或许是无所不能的超级母猫如今最大的困惑。 四位虎狼之婢在各自房中,于床底下搬出一个尘封的箱子,里面有一件她们偶然在街头上相中,却不知为何喜欢的“乐器”。她们隐约觉得自己是善于吹拉弹唱的,一首首熟悉却又陌生的旋律萦绕耳旁,缠绕多年,她们至今仍不记得那一首首曲子来自哪里,意味着什么。 将乐器擦拭干净,她们鬼使神差般提着乐器走出房门,看见了同样提着乐器的姐妹们,相互一怔,随后一笑,眸中涟漪泛起,这一幕仿佛很久、很久、很久的从前,同样发生过。 灌铅般的雪云团团郁在夜空,却没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薄厚不等的云层,在月光的投映下,呈现出一片明灭不定的光影。 细雪落下,为这座渐渐止于喧嚣的都城铺了一层静谧。 家家户户点了昏黄温暖的灯,街头孩童不愿归家,仍在嬉戏追逐,将雪堆叠成各种形状。 庆十三与纪红藕二人在屋顶上相互依偎,安静地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春风得意的庆十三时不时发出嘿嘿的笑声,坏了雅致,气得纪红藕一把粉粉撒在庆十三脸上,一眨眼他的脸上起满了不痛不痒的红疹子。 完事后二人气喘吁吁,两手相牵,十指紧扣。 “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纪红藕闭上眼睛轻叹一声。 “巧了,我也是。”庆十三望着廊道中,郑氏夫妻二人手牵手安静赏云观雪的背影,沉吟片刻,举起十指紧扣的手掌,咧嘴一笑:“我总觉我从前玩过一种叫‘袖剑’的兵器,有一回弹快了,切断了无名指。” 纪红藕闻言一愣,庆十三似在回忆:“更怪的是,切了无名指后,似乎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没事切什么手指,闹么。” 纪红藕不满地抠着庆十三脸上的红疹子,言下之意是庆十三说这句话不吉利。 望着纪红藕那张吹弹可破的俏脸,庆十三一时情动,长满疹子的脸缓缓靠近。 纪红藕微微一怔,心道呆子,闭上眼睛,作娇羞状。 咚! 咣啷! 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吓得几乎贴在一块的二人脑袋猛然向后一拔。回头一看,一位牛高马大的糙汉手忙脚乱地从屋顶上的破洞抬起腿,摸着长着板寸短发的脑袋,露出尴尬的笑容:“呃,抱歉抱歉!家里那憨娃,哭哭啼啼个不停,那臭婆娘死活不肯让老子出门,说是非让我把娃哄睡,还给老子整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出,我说今夜不一般,恩公团圆饭,老子说什么也得凑凑热闹,她不肯,老子勃然大怒,非逼老子拱得老娘们哼哼唧唧才肯……”解释半天,纪红藕与庆十三露出怪异的目光,踩破了屋顶的裴高雅一拍脑袋:“这话……我从前是不是说过?” 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屋顶上传来三人爽朗的笑声。 郑宅时不时有客来访,敲门声接连不断。先是江高义夫妇,紧接着是以一篇《囚者说》名誉天下的“大文豪”墨夫子,然后是在“某一回”治好了庆十三双腿的郎中疤老六,后来便是城中神医司徒庸。两位城中名医碰了面,相互寒暄,一人道前辈,一人说不敢当,拱手来拱手去,谦让半天文酸冲天,一旁江高义看不下去了,随口一提,疤老六与司徒庸二人竟当场结拜兄弟,并决定合并医馆,一见如故,也是美事。 再起敲门声,却是乔装打扮的叶与蛇两姐妹。 在众人面前,蛇不情不愿地脱去兜帽,露出那张如蛇一般怪异的面容,春桃身穿喜庆红衫,一声“好俊的女娃”便将蛇与叶两姐妹拖到角落,磕着瓜子儿询问今年贵庚,家中几何,是否有意中人,咱家儿子正值壮年精气旺盛你们是否中意云云,直叫两姐妹面红耳赤,遐想连篇,只差一语点破问她俩想不想当郑二郑三少夫人咯。 古色生香的饭厅中灯火正旺,随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圆桌,主人宾客先后落座。郑浩然红光满面,坐在主位上,望着面前的一小壶酒,兴奋地不断地搓动手掌,鼻息浓重如牛,一旁春桃与几位女眷相见恨晚,只差将终身大事定下,见夫君如此,凌厉的目光如利剑刮过,郑浩然猛然打了一个冷颤,回头一瞥,冲天牛气萎了大半,食指与拇指虚捏,朝夫人示意今夜只喝“一点点”。 “呵~人类。” 安妮大人蹲在炭火旁,感受着屋内热烈的团圆气氛,面露不屑,扬起高傲的头颅,嗤笑一声。咚!贺厨子路过,将一盆新鲜出炉香喷喷的炸鱼饼放在安妮大人面前。 “人类,能给伟大的、不凡的、至高无上的安妮大人做炸鱼饼,将给你平凡且枯燥的人生添上一笔闪耀的履历。” 安妮大人那张不屑的脸瞬间扭曲成舔狗的形状,快乐地摇着尾巴,抬手抓起一块炸鱼饼囫囵吞枣地塞进嘴里,发出连绵不断的咔嚓声。 贺厨子在少爷的吩咐下喂了猫,橘猫喵喵喵傻乎乎地朝他叫唤了一轮,贺厨子愣愣地掏掏耳朵——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奇怪的幻听。 砰砰砰,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屋中众人一愣,今夜还有谁?春桃前去开门,回来时,往旁侧身,笑吟吟地亮出身后来客。 风尘仆仆的狼王一行人,带着一群狼与精锐,进入郑家,顷刻间让宽敞的郑家显得拥挤起来。 郑浩然目光呆呆地望着来客,呼然风起,如闪电掠过圆桌,下一秒二位半百老人,曾经在战场上以命厮杀的二位,面对面站了片刻,郑浩然一言不发,笑着举起了那颗苍老却有力的拳头。 狼王一愣,浑浊的眼里泛起了久违的神采。 时隔三十年,两颗拳头碰在一起,发出咚的一声。 云散,雪停。似是被这一拳冲开。 原本小小的团圆宴因狼王一行人的加入,由一桌变成了三桌,贺厨子五锅齐开,发了疯似地在厨房里抽搐着,恨不得多长几双手来炒菜,半时辰后,贺厨子精疲力竭地又端出两桌菜肴。 庭院中,四位带着乐器的郑氏婢女,琴萧歌筝,时不时发出叮咚脆响,却久久未成曲调。 四女看着满满一屋子的人,心中莫名地觉得空空的,这一幕似曾相识,令人怀念,但她们总觉得,缺了什么,一丝踌躇与疑惑缠绕心头,令她们久久弹不出梦中之曲。 少了什么? 正埋头苦吃的橘猫猛然抬头,喵了一声。 郑修一愣,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径直起身,外出迎客。 来人是两位披着锦绣华氅的女子,当来人褪下氅帽时,吓得江高义一哆嗦,倒头就想拜:“臣江高义……” “嘘——小声点,你想让全城老百姓都知道魏曌帝深夜偷偷跑出深宫钻进郑家么!” 喜儿抬起十指,嗖嗖嗖,无形的丝线从袖中弹出,瞬间将江高义吊上半空,嘴巴封死。 “叮咚。” 不知是谁,拨动琴弦,弹出音符。 四女看见魏如意出现在此处的瞬间,心中响起了歌。 一曲道出喜与悲, 一曲弹尽千年愁。 “开饭!今夜,不醉不归!我说的,这一回,谁也挡不住!” 在温婉柔和的曲声中,老爹大手一挥,偷偷看了夫人一眼。 一旁, 听着曲声,望着众人,郑修会心一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团圆。 第336章 异人鬼蜮(2合1求月票) 团圆夜。 郑家老宅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没有人知道长公主魏如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出现起初让气氛多了几分拘谨。 但不知为何,当曲声响起时,郑家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仿佛本该如此,她就该在这里,就应该在这一夜,享用一顿郑家的团圆饭。 “回来了。” 庆十三莫名说了一句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话。 仿佛失去的一切都回来了。 郑修举杯与郑浩然相碰,仰头饮尽。 他猛然想起郑家祠堂中,那面空白的无字碑。 世上,只有他知道,这“团圆”的表面,少了什么。 少了谁。 …… 哒哒哒。 天景年最后一夜。 一辆低调的黑帐马车,缓缓驶向南门。 “霍、霍将军!” 霍惑虽然解甲归田,但他任职镇北将军期间,手下教了不少新兵,辈分仍在。抛开身份尊卑不谈,如今皇城禁卫中,有一大半的新兵都得尊称霍惑一声“师傅”。 都是他带出来的兵。 守城卫兵面上稚气未脱,他一眼认出了头戴斗笠的马车车夫赫然是刚卸甲不久的霍将军。 “上面有命,宵禁期间,无论何人,没有通行手谕,一概不得私自出城!” 卫兵先是恭敬地朝霍将军拱拱手,紧接着板起脸公事公办。 “原来是你,薛子。” 霍惑记得每一位自己带过的兵。 他们生在和平年代,没机会上场与敌人厮杀。 他们的身上少了几分血腥肃杀之气。 霍惑走下马车,出示令牌,上面写着一个“魏”字。 卫兵脸色一变,正想朝马车跪下行礼,霍惑却猛然托住青年的双肘:“别声张,三皇子有紧密要事出城一趟,这是他的手令。” 薛子脸色微变,随后面露难色:“可霍将军,宵禁期间外出,无论何人,都需要中枢院的批文方可通行。” 霍惑挤出一抹笑容:“事态紧急……行个方便。” “这……” 薛子一点点将手摸向腰间。 那里有一把刀。 这时。 他的耳边响起一道细如蚊蚋的声音: 哗哗哗! 隐约还夹杂着翻书的声音。 “薛荣根,” “祖籍黔州前列县,祖辈务农。” “十二岁应徭入伍从军,在霍惑手下练了三年。” “十七岁受到赏识,领了一份禁卫的差事,全家搬入城中,直至当今。” “去年父亲摔断腿,在家中养病,久而久之积郁成疾,沉迷赌坊。” “你娘开了一间小小的豆腐坊,补贴家用。” “在你们家中,哦?还躺着一位七十太公,需要人照顾。” “你领着禁卫的军饷,勉强养活一家。” 薛荣根听着耳边的声音,移到腰间的手多了几分颤抖。 耳边那个声音如梦呓般,又道: “可怜天下孝子心,嘻嘻。” “嘻嘻嘻嘻……” 薛子耳边响起了爽朗的笑声。同时马车里也传出了同样的笑声。 倏尔,笑声中的温度急转直下: “活着……不好吗?” 这时,另一位值守南门的禁卫见这边耽搁了一点时间,亦听见了古怪的笑声,心中警惕,大声问了一句:“薛子,有动静?” 呼! 一阵风刮来! 突如其来的阴风吹过城门的墙洞,发出如厉鬼嘶鸣般“呼呼”的刺耳声。 薛荣根满头大汗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那辆马车,马车上的漆黑帐幕在狂风吹拂下,竟分毫不动。里面就像是住着一头洪水猛兽般,扭曲而压抑,令薛子呼吸不来。 “薛子!” 啪! 另一人这时才察觉不对,准备敲响铜锣示警,霍惑动作更快,身影闪动,分别在二人脖颈处敲了一下。二位禁卫软绵绵地倒下。 风停了。 青年无辜的脸探出帐幕,扁着嘴埋怨:“霍将军,你怎么能轻举妄动呢?” 三皇子。 “此地不宜久留!” 霍惑没有理会三皇子的埋怨,翻身上马,驱车冲出南门,一路南下。 马车出了城。 黑乌乌的山如蛰伏在夜里的一头猛兽,如墨般的阴影在月色下肆意泼开。 一道青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皇城追出。 马车跑了十里,青色的身影也追了十里。 哒! 青色的身影踩断道旁柳枝,在半空中诡异折返,落在疾驰的马车车顶上,右掌拍下。 一块指甲大小的人皮骤然放大,如一张大网,连人带马、连马车一同,自上覆下。 “该死!” 长刀一闪,霍惑怒吼一声,翻手劈碎车厢。 说时迟那时快,一切发生在一瞬间,被劈碎的马车、骏马,被摄入放大的人皮中,在半空中自动包裹成饺子的形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成一坨蠕动的肉球般,落入青衣女子那白皙的掌心中。 青衣女子目光清冷,望向一旁树影。 她再次搓下一面人皮,捋成一团,人皮放大,放出马车的残骸,以及一具马尸。 过了一会,另一道人影从人皮中钻出,发出尖锐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臭死了!你怎么敢将我与臭马关在一块!” “我再也不进你那破地方了!你就是把我累死、渴死、打死,我君不笑也不进那破地方第二回!” 君不笑嘴上埋怨不满,他脸上却流露出诡异的笑容,变脸般戴上了一张“哭泣”的面具,从身后掏出一把大得离谱的剪子,向前一探。 咻! 摆动的树影顷刻间被君不笑的巧手剪成一柄柄黑色的刀子,组成凌厉的刀阵,刮向林深处。 叮叮叮叮! 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传来,霍惑挥刀如电,将影子长刀悉数挡下。 呼! 急促的呼吸刹那间屏成了极致的一束,呼吸声的主人拖着长长的刀光,一步将大腿粗的树干踩折,借反震之力杀到君不笑面前,一刀劈向君不笑头颅。 “哇哇哇!”君不笑露出夸张的笑声,快速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吐槽:“霍将军,你这是想以凡人之躯比肩异人么!懂不懂异人的含金量啊混账!青青姑娘!” 君不笑二话不说摇人,原来那青衣女子是殷青青,她面无表情地刮下一块人皮,屈指一弹,弹向霍惑。 霍惑面色一变,异人的诡异他早有耳闻,那一眨眼间将马车“收”走的手段更是让霍惑胆战心惊,只见霍惑在半空中强行收了刀势,刀锋一拧,揉成一团的人皮顺着刀锋的微小弧度,滑向身后。 “霍将军,先杀君不笑,那女人便不足为惧。” 树林间竟响起了翻书的声音。 哗哗哗! 与风声揉在一块。 三皇子语气稍顿,又道:“先破君不笑的面具,他的术不攻自破!” 君不笑嘎吱一下,嘿嘿不断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闷闷回头看了殷青青一眼,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宗主起初可没说三皇子也是门中人啊?呸!宗主这不是在欺负老实人吗!万一阴沟里翻船了咋办!” “闭嘴。”殷青青冷声训斥。 “人不风趣是会死的。” 君不笑闭嘴前补了一嘴。 殷青青:“……” 她决定不理会这个奇葩。 “密部?” 霍惑站在不远处,隐隐挡在三皇子与二位“刺客”之间,他先是道破了殷青青的身份,旋即皱着眉望向戴着面具的君不笑。 “她是,我不是。哎,都是一家子。”君不笑高调地举起腰牌,上面刻有密宗的教徽,一朵“赤火”。 三皇子左手背负于身后,从树林中缓缓走出。 往常他都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如今那眉目间,阴鸷冷酷显露无疑。 “是魏如意那杂种?还是她那骈头姓郑的贱人?又或者是我那好哥哥?想找本殿下棋来了?” 三皇子冷声道。 君不笑摇摇头,默默换了一张面具。 面具上描绘的是愤怒的神情。 殷青青闻言,沉默片刻,道:“圣上念在血脉情谊,会留三皇子殿下一命,请勿为难我等。” “哈?哈?啊?血脉情谊?”三皇子闻言,瞪大眼睛,夸张地捧着双颊,仿佛听见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情那般:“那杂种杀二哥时怎不念血脉情谊了?哈哈哈!现在跟本殿谈血脉情谊!” “什么圣上!狗屁的圣上!本殿才配称‘圣上’!本殿才该坐在那个位置上!她凭什么!一个女子,凭什么坐上那位置?那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我早该杀了她的!我早该杀了她的!就像三十年前,那卑贱的杂种!” “三十年前,要不是王苍云多管闲事,我早该将这些碍眼的家伙全杀了!都怪那老不死的,这里生那里生!找什么帝王帝王!他早魔怔了!要是对手只有我大哥,和我那蠢二哥,我早当皇帝了!” “我还是不够狠啊!不够狠啊!” 三皇子脸上露出可怕的狞笑,他伸出右手,哗哗哗!他的手臂的人皮竟层层剥落,如书页般快速地翻动起来。 君不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三十年前你才几岁!丧心病狂,天生禽兽啊!” 三皇子冷冷笑着,没理会君不笑骑脸输出的垃圾话。 “人皮书”上面,猛然浮现出君不笑、殷青青二人的名字。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君不笑与殷青青的所有“信息”,包括门径、奇术、限制、经历,以及……弱点! 最后一页,印着扭曲的“辛卯”二字。 在三皇子疯狂“翻书”的同时,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殷青青与君不笑心头。他们如同赤身果体站在冰天雪地中,在那双疯狂的眼睛前,仿佛没有半点秘密般,被看了透彻。 唰! 一片如黑夜般深沉的无边黑幕,以三皇子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殷青青与君不笑二人只觉眼前一花,顷刻间便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破碎的空间中漂浮着一本本巨大的书籍,有的书籍仅有巴掌大小,有的书籍如一座山。每本书籍的封皮颜色不一,有的漆黑如墨,有的鲜红似血,唯一相同的,是书籍上都透着“不祥”的味道。 噌。噌。噌。 一颗颗黑白分明、却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出现在成千上万本书籍上,灵动地眨着。君不笑与殷青青额头冷汗直冒,那一颗颗眼睛就像是三皇子的眼睛般,直视人心,窥探着他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密密麻麻的眼睛铺天盖地的睁开,三皇子坐在其中一本书上,居高临下,他翻动着右手前臂上的“人皮书”,漠然道:“异人与异人之间,也有着境界之分,你们……差远了。” 三皇子面露讥讽,忽然如变了另一个人般,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情,歪着脑袋问:“活着……不好吗?” …… “人和人天生就是不平等的。” 吃了满满一盆炸鱼饼,安妮大人两爪满足地拍了拍她那宛如怀胎十月般鼓鼓的肚皮,窝在郑修怀中懒洋洋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不,应该说,生命之间,从来没有‘平等’一说。” “有的体系用‘命格’区分,有的体系用‘灵根’,有的体系用‘天赋’,有的体系用‘体质’,谁说人定胜天?那都是幻想,不存在的。” “人类的寿命是有限的,即便你给一个没有任何‘资质’的人无穷的寿命,他能不断地提升,但终有一天,他会碰见穷极一生也无法突破的‘瓶颈’。” “简单来说就是生而为人的极限。” “所以喵,为啥吾总说区区人类?并非吾瞧不起,而是在说一个简单的事实。” “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 “每个人从诞生之初,他的‘位置’就是固定的。” “那位陨落的存在,似乎在这里设置了有趣的体系。” “异人嘛,打开不同的门,会诞生出不同的能力。” “嘛!”橘猫竖起爪子补充道:“当然,这些能力在咱们这般存在的眼中,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但,挺有趣。” “与‘异人鬼蜮’类似的玩意,其实有许多啦,什么心象风景,精神海,小世界,菩提树,领域,总而言之就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将人的潜能压榨到极致时诞生出的东西。嗯……”橘猫生怕郑修不理解,想了想,解释道:“就跟你的赤点一样,相当于‘主场优势’。” 郑修抚摸着橘猫的脑袋,按下安妮大人因慷慨发言而翘起的炸毛,微笑不语。 过了一会,安妮大人没有从郑修脸上得到料想中诸如“安妮大人你好棒啊”、“安妮大人赛高”、“安妮大人你真的好棒棒”之类的反应,顿时变得闷闷不乐:“吾是不是说过了?” 你他娘的到底轮回了多少次啊? 身而为人那么快真的好吗! 一眨眼就轮回了一千年,嗖嗖一次,嗖嗖又一次,看不清啊! 根本就没感觉! “让他们直面完全张开的‘异人鬼蜮’,会让他们对异人的极限有直观而切身的了解,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个人本事了。” 郑修朝仍在殷勤地往纪红藕碗里夹菜的庆十三招招手,庆十三满嘴油污地跑过来。 “走,吃饱了,咱们出去活动活动。” 庆十三一愣,摸向身后烟杆。 可他明明就还没吃饱啊。 第337章 “文人” 高傲的安妮大人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人类是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锤炼出属于自己的权柄的。 一是寿命所限,二是因为瓶颈。 能以凡人之躯锤炼权柄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有外力干扰,譬如凭空得到外挂什么的;第二种……那就根本不是人。 郑修觉得自己的情况有些特殊。 “时间”,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所谓的“永远”,所谓的“永恒”,在残酷的时间面前,变得一文不值。时间冲淡一切,却也让某些东西,渐渐地沉淀下来。 在每一个“结”中穿梭,这段漫长的历程中,对于如何“修正”错误,如何解开一个个“结”,这段经历,这些经验,所有的“理解”,去伪存真,一点点地沉淀在郑修的心中。 理解,是锤炼权柄的基础。 万变不离其宗,许多原理,稍作思索,郑修很快便能想通其中的缘由。 皇城外十里,一层光滑如镜、方方正正的“暗帐”,笼罩了一方天地,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本“书”,整整齐齐地落在那处。 裂隙无声在远处打开,【摆渡人】庆十三摇着小船,穿越外滩,将一人一猫送到这处。 “哦?” 郑修平静眸子中微微一亮。 “变了?” 安妮大人抬起眼皮。 “变了点,但没完全变。” 郑修点点头,又摇摇头。 庆十三在一旁挠头。 听着这一人一猫说谜语,真他娘地心累,庆十三索性捂着耳朵抽自己的烟,不听不听不听。 郑修目光盯着那完全张开的“暗帐”,那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全体的“鬼蜮”了,只是里面不存在相应的“规则”,只能大幅度增强天生异人术的“主场”。 就跟他的“囚笼”差不多。 盯了片刻,郑修淡然道:“说实话,我确实很佩服魏阳尊,他的三位皇子,除了二皇子较为拉胯,‘每次’都第一个跳出来送死之外,大皇子是天生的‘棋士’,运筹帷幄;三皇子隐忍,天生的‘文人’,一脉能诞生出两位异人,再让他生下去,真的生出天生的‘帝王’,并非不可能。” “三皇子的‘文人’,从未抵达过尽头,他在尽头那处,看见了什么?我很好奇。” “喏,借爪子一用。” 安妮大人刚巧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郑修上面,不料郑修说话的同时便抓着安妮大人的“玉足”往自己脑门上一摁。 安妮大人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抓走的“玉足”,一股莫名的憋屈感涌上心头。虽然吧,吾与区区的你建立了类似于契约的合作关系。你若要,吾不会不给,你真要,吾哪怕不情愿,也会勉勉强强地给你。可你这没经吾同意,就亵玩吾之玉足……这让安妮大人不知该如何形容,仿佛有种被强迫的憋屈感,还隐隐带了一点刺激。 “啵~” 玉足一拍,郑修眼前豁然开朗,将异人鬼蜮中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异人的鬼蜮存在着各种不同的“形状”,而且是能够不断地“成长”的。凤北的“殿宇辉煌”,殷青青的“曲径通幽”,和尚的“一望无垠”,月玲珑的“方可通人”。 三皇子的鬼蜮似乎是属于比较辽阔的“种类”,放出来时,轻易罩住了君不笑与殷青青二人。 一旁,庆十三虽然一副“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的态度,但他坐在小船上俯瞰远处那透着可怕气息的鬼蜮,浓郁的秽气扑面而来,脸上的嬉笑渐渐地褪去,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情,沉声道:“不好办啊!” “是不太好办。” 郑修点点头,诚恳且认真地拜托安妮大人:“安妮大人,借jio一用。” 安妮大人:“?” 下一秒,郑修抓着安妮大人的尾巴,在半空中抡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转动起来。 安妮大人:“owo?” 一头橘猫如流星般坠落,砸开暗帐,啵一声消失在暗帐中。 暗帐表面荡出一圈圈涟漪,露出空隙。里面先是传出三皇子不屑的声音:“什么垃圾!” “喵?” 咚! 地面猛然一震,暗帐如吹胀的气球般应声裂开。 三皇子结束得很快。 在他没忍住骂橘猫的刹那就结束了。 郑修与庆十三悠然赶到现场时,地面只留下了一个可怕的肉球型坍塌,三皇子的尸体如被玩坏的人偶般,歪歪扭扭地躺在“肉球”坑洞的中央,没了声息。 殷青青与君不笑二人身上没有伤痕,却一动不动地躺在不远处。 庆十三先探了探君不笑与殷青青的鼻息,仍活着,摇了殷青青几下,殷青青嘤嘤转醒,再上前踢了君不笑几脚,后者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生龙活虎。 郑修走到三皇子的尸体上,看着三皇子“又”死一次,郑修心中波澜不惊。 安妮大人知道自己的玉足被郑修用了一回,静静地蹲在三皇子的尸体旁,喵脸上流露出生动的“幽怨”表情。 “炸鱼饼,三天管饱。” “成交!你不能进厨房!” 郑修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虽然可耻,但安妮大人觉得赚了。起码回本。 “我让贺厨子做。” 三言两语,和安妮大人谈妥了,算是完事。 这时,眉心处的疙瘩一阵刺痛,郑修这回没有抗拒,闭上眼睛。 哗哗哗! 三皇子的尸首可谓凄惨至极,浑身没一块完好的,四肢断成七八截,仅剩一层皮肉连着,勉强维持着“人形”。郑修怀疑,这还是安妮大人察觉到自己的打算,看在他的面子上,足下留情了,不然三皇子绝不可能留下如此完整的尸体。 随着郑修走近,他的右臂人皮层层剥开,无风自动,紧接着那条手臂主动剥离了三皇子的尸体,逃命似地向半空飞去。 半空中,那截断臂血肉蠕动,人皮翻涌,渐渐地扭曲成一本“人皮书”的形状。 “快追!” 安妮大人此刻比郑修还着急。 噌! 郑修眉心突出一道虚幻的锁链,眨眼间如闪电般穿过夜空,贯穿了人皮书,将其牢牢困住! 安妮大人目光一亮,眼巴巴地看着郑修的锁链将挣扎不已的人皮书拖了回来。 “这又不是‘帝王’,你着急什么?” 安妮大人舔舔嘴唇,竖瞳变幻,成了心心的形状:“你越熟练,就证明到时候‘帝王’来了,它也跑不掉啊!” 郑修利索地将【文人】诡物收了,现场一片狼藉。 霍惑也被卷入了异人鬼蜮中,郑修在肉球型巨坑的另一处找到霍惑时,他俨然奄奄一息。郑修平静站在霍惑面前,对方的目光已黯淡无光。 忽然。霍惑那黯淡的眸子里亮起了最后一抹神采:“是你。” “还是我。” 霍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明了,苦笑道:“这不是第一回了,是吗?” “你重情义,却守旧,古板,不懂变通,这就是你,改不了……不怪你。”郑修凝望着霍惑的眼睛,他此刻临死前,大约眼前闪过了类似于“走马灯”般的影像,这些“走马灯”中,定有一些霍惑从前无法理解的“片段”,如今临死前恍然大悟,明白这一次死亡,只不过是千百次死亡中,一次微不足道的“重蹈覆辙”。 霍惑的人生并非郑修所导致的“结”,郑修没亏欠霍惑什么,于是心中平静无波。 “霍叔,有遗言吗?” “老夫,老夫不过想,咳咳,想守住魏氏血脉,仅此而已。” “我明白,王苍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霍惑眼眸中浮现出一刹那的震惊、疑惑、随后释然:“啊……”他大大叹了一声,嘴唇蹑蹑,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我会告诉我爹,你去了南方,颐养天年。” 霍惑咧嘴一笑,鲜血从口鼻涌出。他的死是受到了异人鬼蜮的波及,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死在了三皇子的异人术下,并非死在郑修或君不笑等人的手中。 郑修割下三皇子的头颅,取下腰牌。 庆十三将霍惑的尸体送回老家,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安葬。 葬下霍惑时,庆十三为霍惑立碑,碑上所写,令庆十三蓦然恍惚。上面写着“镇国将军霍惑之墓”,原来他之前也写过啊。 许多事都在轮回,都在循环,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在走着。 郑修将三皇子的脑袋用锦布包好,看起来像是一份贺礼。 “老板。” 君不笑酷酷地站在那处。 郑修答应了君不笑,会给他开一家戏馆,天下第一的那种。 殷青青醒后,扭捏不安地站在郑修面前。 在君不笑面前表现得冷漠无情的殷青青,此刻站在郑修面前,却面色酡红,两手绞着衣角,低头轻咬下唇,时不时抬头偷偷观察郑修的神情,眼中藏着三分喜悦、三分不安、三分懊恼,还有一分隐藏极深的爱慕。 站在郑修面前的殷青青与君不笑共事的殷青青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就像是做了错事、在长辈面前局促不安担心受到责骂的孩子。 “赤王叔叔。” 庆十三耳尖,他一听,猛然张大嘴巴,烟雾在牙缝间凝而不散。 “……啊???” 他瞪大眼睛发出“啊”地一声。 这宛如天方夜谭般的一声“叔叔”,把庆十三的圆脸给整方了。 郑修没理会一旁风中凌乱烟里荡漾的庆十三,笑着摸摸殷青青那柔顺的秀发。 殷青青垫着脚尖将脑袋往郑修的手上凑。 “没关系,这事办得不错,回去后仔细消化停留在‘异人鬼蜮’中的感觉,尽早推开最后一扇门扉。” “知道了,赤王叔叔。” 殷青青笑面如花,开心地用力点头。 殷青青对待郑修这般怪异的态度,自然是有原因的。 老魏死得早,在赤点世界中,殷青青在郑修的“干预”下,很早就成了魏如意的心腹。 只是这回魏如意不像老魏那般,将殷青青以“婢女”的身份送到自己身边。所以殷青青一直负责密部,在暗中负责魏如意的安全。 殷青青的“结”解起来也很简单。 殷青青是天生的“时妖”,是“拐婆”,可讽刺的是,她也是被拐婆拐走的孩子,杀死拐婆后于战乱中苟且逃生,在儿时觉醒了异人术。 她在逃亡路上收养了不少与她同命相连的“孤儿”,将他们藏在时妖空间里。郑修“这一回”,养大魏如意后,放了那把火,与魏如意后分别不久,他很快便以魏如意的名义,将殷青青等孤儿接入宫中,秘密培训,时间荏苒,便成了如今的“密部”。 对殷青青而言,这些年隐藏于幕后的郑修,对他来说就是亦主亦父的“至亲”,是她除密部的兄弟姐妹之外,唯一的“亲人”。 要不是郑修不愿意,她甚至想喊郑修爸爸。 喊叔叔还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了。 她没别的意思,就是图个尊重与爱慕。 …… 城东住着一位年轻的瞎子,叫陈为。 庆十三提着三皇子的人头,送到府上。 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轻咳。 “传少爷的话,三狗子的人头在此,是烹是埋,任你处置。” 黑灯瞎火的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庆十三耸耸肩,将包裹精致的人头放门槛外。 久了,瞎子叹道:“多谢。” …… 是夜。 长明宫。 温文儒雅的男人月下独坐,庭院中空无一人,石桌上有一棋盘,黑白分明。 此时此刻并无对手与他博弈,可男人目光死死盯着棋盘,目不转睛,看得极为认真。 他在“博弈”。 与天博弈,与人博弈,还有,与命博弈。 赌上他的命。 若懂棋局之人俯瞰棋局,便会发现,棋盘上白棋的走势已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难挡黑棋大势。 他手执白棋,久久不动。 忽然,棋盘上其中一颗落在关键处的白子,无声皲裂,下一刻碎成齑粉,撒在石面棋盘上,被风一吹,散于夜里,了去无痕。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败者,连名留史书的资格都没有。” “三弟,可惜了。” “你隐忍多年,终没有这个命。有些事,是注定的。” “可我……同样不信!” “成也好,输也罢,不争一争,总是心有不甘!” 大皇子于长明宫中独自呢喃,名“长明”的大殿此刻却越来越黑,烛火尽灭。 大皇子手中所执白棋,忽然变成了半黑半白,泾渭分明。 感谢“白衣不能断更”盟主打赏!(好羞耻的id啊.) 第337章 “文人” 高傲的安妮大人曾信誓旦旦地说过,人类是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锤炼出属于自己的权柄的。 一是寿命所限,二是因为瓶颈。 能以凡人之躯锤炼权柄的只有两种人,第一种,有外力干扰,譬如凭空得到外挂什么的;第二种……那就根本不是人。 郑修觉得自己的情况有些特殊。 “时间”,是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所谓的“永远”,所谓的“永恒”,在残酷的时间面前,变得一文不值。时间冲淡一切,却也让某些东西,渐渐地沉淀下来。 在每一个“结”中穿梭,这段漫长的历程中,对于如何“修正”错误,如何解开一个个“结”,这段经历,这些经验,所有的“理解”,去伪存真,一点点地沉淀在郑修的心中。 理解,是锤炼权柄的基础。 万变不离其宗,许多原理,稍作思索,郑修很快便能想通其中的缘由。 皇城外十里,一层光滑如镜、方方正正的“暗帐”,笼罩了一方天地,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本“书”,整整齐齐地落在那处。 裂隙无声在远处打开,【摆渡人】庆十三摇着小船,穿越外滩,将一人一猫送到这处。 “哦?” 郑修平静眸子中微微一亮。 “变了?” 安妮大人抬起眼皮。 “变了点,但没完全变。” 郑修点点头,又摇摇头。 庆十三在一旁挠头。 听着这一人一猫说谜语,真他娘地心累,庆十三索性捂着耳朵抽自己的烟,不听不听不听。 郑修目光盯着那完全张开的“暗帐”,那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完全体的“鬼蜮”了,只是里面不存在相应的“规则”,只能大幅度增强天生异人术的“主场”。 就跟他的“囚笼”差不多。 盯了片刻,郑修淡然道:“说实话,我确实很佩服魏阳尊,他的三位皇子,除了二皇子较为拉胯,‘每次’都第一个跳出来送死之外,大皇子是天生的‘棋士’,运筹帷幄;三皇子隐忍,天生的‘文人’,一脉能诞生出两位异人,再让他生下去,真的生出天生的‘帝王’,并非不可能。” “三皇子的‘文人’,从未抵达过尽头,他在尽头那处,看见了什么?我很好奇。” “喏,借爪子一用。” 安妮大人刚巧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趴郑修上面,不料郑修说话的同时便抓着安妮大人的“玉足”往自己脑门上一摁。 安妮大人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抓走的“玉足”,一股莫名的憋屈感涌上心头。虽然吧,吾与区区的你建立了类似于契约的合作关系。你若要,吾不会不给,你真要,吾哪怕不情愿,也会勉勉强强地给你。可你这没经吾同意,就亵玩吾之玉足……这让安妮大人不知该如何形容,仿佛有种被强迫的憋屈感,还隐隐带了一点刺激。 “啵~” 玉足一拍,郑修眼前豁然开朗,将异人鬼蜮中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异人的鬼蜮存在着各种不同的“形状”,而且是能够不断地“成长”的。凤北的“殿宇辉煌”,殷青青的“曲径通幽”,和尚的“一望无垠”,月玲珑的“方可通人”。 三皇子的鬼蜮似乎是属于比较辽阔的“种类”,放出来时,轻易罩住了君不笑与殷青青二人。 一旁,庆十三虽然一副“我不听不听就是不听”的态度,但他坐在小船上俯瞰远处那透着可怕气息的鬼蜮,浓郁的秽气扑面而来,脸上的嬉笑渐渐地褪去,换上了一副凝重的神情,沉声道:“不好办啊!” “是不太好办。” 郑修点点头,诚恳且认真地拜托安妮大人:“安妮大人,借jio一用。” 安妮大人:“?” 下一秒,郑修抓着安妮大人的尾巴,在半空中抡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转动起来。 安妮大人:“owo?” 一头橘猫如流星般坠落,砸开暗帐,啵一声消失在暗帐中。 暗帐表面荡出一圈圈涟漪,露出空隙。里面先是传出三皇子不屑的声音:“什么垃圾!” “喵?” 咚! 地面猛然一震,暗帐如吹胀的气球般应声裂开。 三皇子结束得很快。 在他没忍住骂橘猫的刹那就结束了。 郑修与庆十三悠然赶到现场时,地面只留下了一个可怕的肉球型坍塌,三皇子的尸体如被玩坏的人偶般,歪歪扭扭地躺在“肉球”坑洞的中央,没了声息。 殷青青与君不笑二人身上没有伤痕,却一动不动地躺在不远处。 庆十三先探了探君不笑与殷青青的鼻息,仍活着,摇了殷青青几下,殷青青嘤嘤转醒,再上前踢了君不笑几脚,后者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生龙活虎。 郑修走到三皇子的尸体上,看着三皇子“又”死一次,郑修心中波澜不惊。 安妮大人知道自己的玉足被郑修用了一回,静静地蹲在三皇子的尸体旁,喵脸上流露出生动的“幽怨”表情。 “炸鱼饼,三天管饱。” “成交!你不能进厨房!” 郑修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虽然可耻,但安妮大人觉得赚了。起码回本。 “我让贺厨子做。” 三言两语,和安妮大人谈妥了,算是完事。 这时,眉心处的疙瘩一阵刺痛,郑修这回没有抗拒,闭上眼睛。 哗哗哗! 三皇子的尸首可谓凄惨至极,浑身没一块完好的,四肢断成七八截,仅剩一层皮肉连着,勉强维持着“人形”。郑修怀疑,这还是安妮大人察觉到自己的打算,看在他的面子上,足下留情了,不然三皇子绝不可能留下如此完整的尸体。 随着郑修走近,他的右臂人皮层层剥开,无风自动,紧接着那条手臂主动剥离了三皇子的尸体,逃命似地向半空飞去。 半空中,那截断臂血肉蠕动,人皮翻涌,渐渐地扭曲成一本“人皮书”的形状。 “快追!” 安妮大人此刻比郑修还着急。 噌! 郑修眉心突出一道虚幻的锁链,眨眼间如闪电般穿过夜空,贯穿了人皮书,将其牢牢困住! 安妮大人目光一亮,眼巴巴地看着郑修的锁链将挣扎不已的人皮书拖了回来。 “这又不是‘帝王’,你着急什么?” 安妮大人舔舔嘴唇,竖瞳变幻,成了心心的形状:“你越熟练,就证明到时候‘帝王’来了,它也跑不掉啊!” 郑修利索地将【文人】诡物收了,现场一片狼藉。 霍惑也被卷入了异人鬼蜮中,郑修在肉球型巨坑的另一处找到霍惑时,他俨然奄奄一息。郑修平静站在霍惑面前,对方的目光已黯淡无光。 忽然。霍惑那黯淡的眸子里亮起了最后一抹神采:“是你。” “还是我。” 霍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然明了,苦笑道:“这不是第一回了,是吗?” “你重情义,却守旧,古板,不懂变通,这就是你,改不了……不怪你。”郑修凝望着霍惑的眼睛,他此刻临死前,大约眼前闪过了类似于“走马灯”般的影像,这些“走马灯”中,定有一些霍惑从前无法理解的“片段”,如今临死前恍然大悟,明白这一次死亡,只不过是千百次死亡中,一次微不足道的“重蹈覆辙”。 霍惑的人生并非郑修所导致的“结”,郑修没亏欠霍惑什么,于是心中平静无波。 “霍叔,有遗言吗?” “老夫,老夫不过想,咳咳,想守住魏氏血脉,仅此而已。” “我明白,王苍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霍惑眼眸中浮现出一刹那的震惊、疑惑、随后释然:“啊……”他大大叹了一声,嘴唇蹑蹑,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我会告诉我爹,你去了南方,颐养天年。” 霍惑咧嘴一笑,鲜血从口鼻涌出。他的死是受到了异人鬼蜮的波及,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死在了三皇子的异人术下,并非死在郑修或君不笑等人的手中。 郑修割下三皇子的头颅,取下腰牌。 庆十三将霍惑的尸体送回老家,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安葬。 葬下霍惑时,庆十三为霍惑立碑,碑上所写,令庆十三蓦然恍惚。上面写着“镇国将军霍惑之墓”,原来他之前也写过啊。 许多事都在轮回,都在循环,都在按照既定的轨迹在走着。 郑修将三皇子的脑袋用锦布包好,看起来像是一份贺礼。 “老板。” 君不笑酷酷地站在那处。 郑修答应了君不笑,会给他开一家戏馆,天下第一的那种。 殷青青醒后,扭捏不安地站在郑修面前。 在君不笑面前表现得冷漠无情的殷青青,此刻站在郑修面前,却面色酡红,两手绞着衣角,低头轻咬下唇,时不时抬头偷偷观察郑修的神情,眼中藏着三分喜悦、三分不安、三分懊恼,还有一分隐藏极深的爱慕。 站在郑修面前的殷青青与君不笑共事的殷青青判若两人。此刻的她就像是做了错事、在长辈面前局促不安担心受到责骂的孩子。 “赤王叔叔。” 庆十三耳尖,他一听,猛然张大嘴巴,烟雾在牙缝间凝而不散。 “……啊???” 他瞪大眼睛发出“啊”地一声。 这宛如天方夜谭般的一声“叔叔”,把庆十三的圆脸给整方了。 郑修没理会一旁风中凌乱烟里荡漾的庆十三,笑着摸摸殷青青那柔顺的秀发。 殷青青垫着脚尖将脑袋往郑修的手上凑。 “没关系,这事办得不错,回去后仔细消化停留在‘异人鬼蜮’中的感觉,尽早推开最后一扇门扉。” “知道了,赤王叔叔。” 殷青青笑面如花,开心地用力点头。 殷青青对待郑修这般怪异的态度,自然是有原因的。 老魏死得早,在赤点世界中,殷青青在郑修的“干预”下,很早就成了魏如意的心腹。 只是这回魏如意不像老魏那般,将殷青青以“婢女”的身份送到自己身边。所以殷青青一直负责密部,在暗中负责魏如意的安全。 殷青青的“结”解起来也很简单。 殷青青是天生的“时妖”,是“拐婆”,可讽刺的是,她也是被拐婆拐走的孩子,杀死拐婆后于战乱中苟且逃生,在儿时觉醒了异人术。 她在逃亡路上收养了不少与她同命相连的“孤儿”,将他们藏在时妖空间里。郑修“这一回”,养大魏如意后,放了那把火,与魏如意后分别不久,他很快便以魏如意的名义,将殷青青等孤儿接入宫中,秘密培训,时间荏苒,便成了如今的“密部”。 对殷青青而言,这些年隐藏于幕后的郑修,对他来说就是亦主亦父的“至亲”,是她除密部的兄弟姐妹之外,唯一的“亲人”。 要不是郑修不愿意,她甚至想喊郑修爸爸。 喊叔叔还是退而求其次的结果了。 她没别的意思,就是图个尊重与爱慕。 …… 城东住着一位年轻的瞎子,叫陈为。 庆十三提着三皇子的人头,送到府上。 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轻咳。 “传少爷的话,三狗子的人头在此,是烹是埋,任你处置。” 黑灯瞎火的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庆十三耸耸肩,将包裹精致的人头放门槛外。 久了,瞎子叹道:“多谢。” …… 是夜。 长明宫。 温文儒雅的男人月下独坐,庭院中空无一人,石桌上有一棋盘,黑白分明。 此时此刻并无对手与他博弈,可男人目光死死盯着棋盘,目不转睛,看得极为认真。 他在“博弈”。 与天博弈,与人博弈,还有,与命博弈。 赌上他的命。 若懂棋局之人俯瞰棋局,便会发现,棋盘上白棋的走势已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难挡黑棋大势。 他手执白棋,久久不动。 忽然,棋盘上其中一颗落在关键处的白子,无声皲裂,下一刻碎成齑粉,撒在石面棋盘上,被风一吹,散于夜里,了去无痕。 “成王败寇,胜者为王,败者,连名留史书的资格都没有。” “三弟,可惜了。” “你隐忍多年,终没有这个命。有些事,是注定的。” “可我……同样不信!” “成也好,输也罢,不争一争,总是心有不甘!” 大皇子于长明宫中独自呢喃,名“长明”的大殿此刻却越来越黑,烛火尽灭。 大皇子手中所执白棋,忽然变成了半黑半白,泾渭分明。 感谢“白衣不能断更”盟主打赏!(好羞耻的id啊.) 第338章 登基(月初求月票!) 曾经在朝廷各派系中混得如鱼得水的三皇子,悄无声息地死了。 起初没有人知道三皇子的死讯。 随着每日早朝上,曾经明里暗中倒向三皇子一派的大臣,或被下派,或被左迁,或被定罪,仍在朝廷上安然自若的大臣们方才后知后觉,隐约察觉到这如古井无波的平静下曾经掀起了多少波涛汹涌,不由冷汗涔涔,暗自后怕,庆幸曾经的他们没有站错队列,走错方向。 一切如尘埃落定,天下归心。 按照魏氏皇室祖传惯例,新帝登基定在三月三祭祖大典一日。 二月二。 清晨。 春寒料峭。 薄雾凌空。 天边生霞,绚烂似锦,又似赤火。 长公主魏如意亲自将一位木讷的少年,送上南下的马车。 “姐姐,我……” 他目光恋恋不舍地望着这座住了十二年的宫殿,又惶恐不安地回头望着市井人潮,陌生的喧嚣与熙攘的红尘烟火令他感到强烈的不安与恐惧。 他从未踏出这座宫殿一步,直到今天。 他从记事伊始,只知道自己是皇帝,是天下间最有权有势的孩子。可在孩子的心里,什么是“天下”,什么是“权”,什么是“势”,他都懵懂无知,无法理解。 踏出皇宫那一刻起,他的未来只剩无尽的未知。 魏如意望着那神情木讷的少年,心情复杂。 对于这位“弟弟”,她其实没有太多的“姐弟情谊”,魏如意至今甚至对“魏氏皇室”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前世今生”令她觉得眼前的世界无比的陌生,她的家、她的归属,不在这座深宫,更莫谈血脉情深。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魏如意毕竟将少年幼帝当成弟弟养育了十余年,让他当了十余年的傀儡皇帝,望着少年面对未知将来时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的惶恐与不安,魏如意不免生出丝丝愧疚。 “去吧。” 魏如意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柔,她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是姐姐无能,无法让你在深宫中中享乐一世。接下来……太危险了。” “姐姐,你会有危险吗?” 少年望着魏如意的眼睛,木讷的脸上多了几分关切。 “不会的。”魏如意想起了隐藏在幕后的郑修,想起了儿时与“郑叔叔”在山村中垂钓、采花、种菜,悠然自得;他的表情永远是那么地平静,他的眼神永远都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波澜不惊,他的眼睛仿佛看透世间一切,天下大势运筹帷幄、尽在掌控……魏如意用力点头:“不会的。” “这处宫殿富丽堂皇,可对于你……而言,”魏如意起初想安抚少年,可话一出口,这番话仿佛是在对自己说那般,一股莫名的酸楚泛上心头,她眼睑垂下,修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你犹如金丝雀,这偌大的宫殿,冰冷无情,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囚笼。” “外面的天下,更为精彩,那才是属于你的人生。” “姐姐为了皇权,在此困了你十三年,也该放你出去了。” 少年用力摇头:“姐姐,没有的事,我很开心。” 魏如意已经安排好了,南方富饶的小镇,一栋别苑,她在那里留下了她所相信的心腹,以及足够少年挥霍一生的财富。 骏马扬蹄,绝尘而去。 随着马车渐行渐远,驶出南门,郑宅庭院,正在庭院中独坐的郑修,同样望着南方,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宅院,看见了远去的少年,陷入沉思。 “你在可怜他?” 安妮大人难得找到嘲笑郑修的点,一撅屁股跳起来,肉球摸了摸郑修的额头,摸了摸自己,露出一副“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的神情,嗤笑道。 “拜托,”郑修从沉思中回过神,揉揉被肉球按过之处,也不知安妮大人是否故意,偏偏按在他诡物的位置,那处格外敏感,惹得郑修哆嗦一下。他翻了一个白眼,吐槽道:“你好歹也是生命层次远超区区人类的存在,你稍微用点高端点的技术,读心什么的,行吗?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算了。” 当然郑修也不喜欢被类似于“读心术”之类的玩意窥探心思,可安妮大人总用那张蠢萌蠢萌的猫脸问一些奇怪的问题会显得很low。可当郑修一想到橘猫正遭“回溯”,比死更惨,本就状态不佳,便……算了。 算了…… 算了… 算了。 安妮大人闻言,呆若木喵,僵在原地,回忆起被“算了”支配的恐惧。 郑修扶额,目光从离去的少年“先帝”背影移开,轻叹一声:“我不过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说起来,我与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的囚笼是那座深宫,是‘皇帝’之位。” “他犹如笼中金丝雀,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他是幸运的,终有一天,能脱离囚笼,去往更辽阔的天地。” 安妮大人双爪捧着毛茸茸的下巴,若有所思:“可你说的天地,不过是一个更大的囚笼。吖,对了,是你亲手创造出的囚笼,罪魁祸首就是你喵!”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这并非我所愿。世人皆囚,谁能独善其身?” 安妮大人眼睛眨巴眨巴,望着郑修。 郑修摇头一笑:“人人都在博弈,祂们也在博弈,人人都在等,祂们也在等。博弈者自以为是棋手,殊不知,自己不过是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棋子。” 安妮大人没有否认,露出一个可爱的神情,猫须颤动,理所当然地问:“当吾之棋子,不好吗?” 郑修一愣,你这样不要脸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我真的很难当着你这张猫脸否认啊。 安妮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毛病,事实上,以她的地位,即便是将郑修踩在足下来回蹂躏,也是对郑修最大的恩赐。无关好坏,无关是非,无关善恶,这不过是生命层次的差距所带来的理所当然的“认知”,仅此而已。郑修早已发现,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衡量安妮的思维,不然会气死自己。 郑修没说话。 安妮想起一事,问:“话说喵,你那些破结,解完了没?” 郑修想了想,点点头:“差不多。” 云淡风轻的三个字,道尽千年轮回的沧桑与辛酸。郑修站起,伸了一个懒腰,在他身后,四道风格迥异的影子亦步亦趋,层层叠叠地在郑修身后重合。 一道影子高大威猛。 一道影子年少英俊。 一道影子仙风道骨。 一道影子嗜血扭曲。 四道虚化的人影随着郑修的动作忽明忽灭,一点点地淡出体表,最后又整齐地归入郑修的体内。 安妮大人眯着眼望着郑修背后一闪而逝的“影子”,猫瞳中幽光闪动:“哦?那‘文人’,你自己融合了?” 正在伸懒腰的郑修闻言,平静点头:“郑恶的契合度较高,或许是因为他在设定中是出生自‘书香门第’的缘故。” “是么?” 橘猫听见郑修随口答复,低着头想着什么。 很快便到了三月三这日。 一阵暖风席卷大地,驱散晚冬的寒意,万物回春。 早上下了一阵细雨,泥土湿润,树梢上挂着晶莹的雨珠,阳光投下,五彩斑斓。 华盖辇车在千人簇拥下,驶出皇城,魏如意一袭锦绣帝袍,头戴冠冕,站在辇车之上,受万人敬仰,威仪天下。 上百位身穿白袍的净宗僧人,随车而行,缓缓移动,低沉晦涩的诵读声从僧人口中整齐地吟出,为女帝出行增添了几分庄严肃穆,与神秘。 随行的还有文武百官,勋臣老将。 郑家作为忠烈世家,郑浩然更是三十年前在北蛮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老将,自然是在随行的车流中。 女帝登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在郑家住了几个月、天天与郑浩然动不动就练拳、动不动就不醉不归的狼王,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大西州三十六小洲,名义上归入了大乾王朝的版图,可魏如意给予了大西州足够的自治权,此刻三十六位“新太守”,身穿风格迥异的服饰,热热闹闹地跟在华盖辇车之后。 如今,北蛮、西域、大乾,成了一家,天下大同。 海外岛国,与大乾建立邦交的有二十六岛,皆派出使臣,早在数月前便抵达大乾都城,等着这一天。 此情此景,若放在三十年前,颇有“万国来朝”的意味。 促成这一切的,皆因即将成为大乾史上第一位女帝的魏如意,这位即将在史书上名留千古的“魏曌帝”。 一位瞎子远远地“望”着这行人,摇头一笑,转身消失在人潮中。 先帝“魏阳尊”留下的子嗣中,二皇子、三皇子已死,上一代幼帝南下,如今只余大皇子一人,见证今日这一幕。 不,准确说来,是“祈王爷”,只余他,见证这一幕。 一袭马车中,郑修怀中抱着一头安详的橘猫,轻抚猫头,洒然微笑。 安妮大人时不时翘起脑袋,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感觉到新奇,走出城外时,橘猫忍不住问:“这一回,成了没?” 郑修笑着摇头。 橘猫:“?” 那表情似乎是在说,吾讨厌谜语人。 郑修呵呵一笑:“我不知道。” “不知道?” 片刻后,安妮恍然,却又茫然:“懂了,这是‘第一次’,可祂们呢?” “因为祂们站得太高、离得太远,些许的扭曲,并不会引起祂们注意。我在这一千年里,不断地试探祂们,与祂们对峙,就像猫抓老鼠般,舍生忘死地与祂们玩着一个名为‘躲猫猫’的游戏。” “每一次,你都想办法将我送回‘那里’,让我重启一切,重新开始新的一次躲猫猫。” 安妮大人对此有点印象,她记得自己被触手贯穿过。那种感觉莫名地还有点畅快,反正嘛,她又不会死,触手罢了,没什么的。 于是安妮点点头:“然后呢?” “祂们即便没有将目光认真地投向这处,也会在一次次的‘躲猫猫’中,汲取经验,察觉到老鼠的难缠。” 原来郑修说的“躲猫猫”,是一头老鼠躲着无数头猫的猎杀。 “祂们会下意识地去调整,去改变,选取更适合的……容器。” “上一次是二娘,前一次是叶,再一次是我娘,还有一次是月玲珑。” “祂们防不胜防,侵染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令我防不胜防,疑神疑鬼。” “曾经有数百次轮回,我身陷囹圄,几乎发疯,因为我发现我身边没有任何足以信任的人,身边任何人,都可能是祂们。” “于是……我疯了。” 安妮认真地听着,听到这里,她神情平静,却认真地在思考郑修“疯了”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马车一阵颠簸,赫然驶出城外,直奔皇陵。 皇陵距离城中不远,里面葬着魏氏皇族列祖列宗,包括魏阳尊。 郑修仍在马车中神情自若地说着自己“疯了”的经历。 “我看见的所有人,都露着一面狰狞的笑脸,他们长着一排白森森的牙齿,眼睛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虫子,他们的身体是腐朽的,里面钻出许多黑漆漆的根须。” “天不可信,会降下黑色的雷霆。” “地不可信,广袤的丛林会将我淹没。” “月亮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眼睛,落下的雪会染红,将我掩埋,远处的山丘会倒逆上天,变成一颗拳头压塌我眼前的一切。” “我没有路,没有路可走,我一次次地重启,一次次地被祂们虐杀。” “我的神性染黑了,我祭出‘深渊行者’,想着一起死吧。” “我杀了所有人。”郑修平静地说出一件可怕的事。沉默片刻,郑修忽然笑了,漠然的眸子里浮现出丝丝暖意:“说来可笑,那一次,是和尚,挡下了我。” “他说了一句奇怪的话,我醒了。” “他说,大哥,醒一醒。” “我就醒了。” “我忘记了他喊我大哥是多少年前的事。” 郑修笑眯眯地竖起一根食指:“忽然有一天,我幡然醒悟。” “我为什么要让祂们做选择题呢?” 远处,和尚傻笑着摸了摸脑袋。 “我……替祂们,作出了选择。” “我给他们选了一副……最完美的容器。” “足以容纳七个祂的容器。” (本章完) 第339章 开国大帝(4600字求月票) 今天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也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往常庸碌的街头没了往日的繁华,百姓们早早收摊,远远地跟在车队之后,瞻仰女帝那威严的仪容,想要亲眼见证点什么,好成为日后茶余饭后的谈资。 西市。 往日乌烟瘴气、能冲呛一整条街的“赤铁坊”,今日早早挂上了“歇业”的匾额。 偌大的坊间寥寥无人,闫吉吉的关门弟子小佟负责关火浇水。 小佟望着清水泼进后,黑乌乌的炉渣子里古怪地浮起白花花的泡沫,心道纳闷,不由看入神了,隐约看见白花花的泡沫中翻涌着一颗颗狰狞的人脸。 嘶! 小佟受了惊吓,瓜瓢落在脚边,发出咣当一声。他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跑去找师傅闫吉吉。 空旷冰冷的坊间内空无一人,小佟最后好不容易在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了师傅。 闫师傅此刻没了往日的乐观与爽朗,蜷缩在阴影里,时不时哆嗦一下,发出奇怪的笑声。 小佟心中咯噔一下,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闫吉吉,他忽想起前些日子闫吉吉的古怪之处。 不久前赤铁坊接了一桩大生意,负责修建皇家祭祖大典所用的祭台。 夜里,一箱箱黑乌乌的箱子搬入赤铁坊。 次日闫吉吉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留下小佟帮他搬箱子进去烧。 箱子形状狭长,要不是轻飘飘的,当时小佟都以为里面装着人。 因为那箱子,稍微再大点,便像极了……棺材。 当小佟大胆问闫吉吉里面装着什么时,闫吉吉劈头盖脑地骂了他一通:“不该知道的别多问!” 过了几天,成箱成箱铸锻成型的金砖就运往城外。 自那之后,闫吉吉就似乎有些不对劲了,魂不守舍的。 近日一连串的怪事联想到一块,小佟屏住呼吸,一点点地靠近闫吉吉。 “师傅?” 小佟小心翼翼走近,就站在闫吉吉面前了,他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什么。 仔细听。 仔细听。 “我会挨雷劈的……” “我会挨雷劈的……” “我会挨雷劈的……” “可是……” 闫吉吉笑了:“好畅快啊。” …… 皇陵前。 金碧辉煌铺上金砖的祭台,与阴沉肃穆的皇陵显得格格不入。 郑修知道皇陵的结构复杂,分上下两层,分真假两种。 上层皇陵香火鼎盛,那都是给人看的。真正埋葬着历代帝王尸骸的陵墓,藏在别处。 历代帝王陵墓的地址,是每一代皇帝口口相传的秘密,到了魏阳尊这代,出了一点小意外。魏阳尊临死前,幼帝还小,不懂事,这个秘密,便传到了魏如意这里。 魏阳尊死前的想法很简单,正所谓祖宗之法不可变,魏如意哪怕知道这个秘密,也当不成皇帝,总有一日会交到小皇帝的手中。 “吉时已到!” 日上中天,嗓音尖锐的老年文官站在祭台一角,轻咳两声,长袖内抖出一卷皇诏。诏文洋洋洒洒共数千字,上面大约写的是歌颂大乾王朝历代帝王的功勋伟业,辞旧迎新,希望新任帝王秉承魏氏皇室的精神,将大乾王朝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云云。 祭台华伞阴凉下,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祈王,掌心中攥着一颗黑白各半的棋子,神色自若地坐在雅座上,由始至终都眉眼低垂,一言不发,似是对这一切,毫无想法,从心接受。 暖日映照,气温渐渐升高。文武百官在诏文诵读中,心思各异。不少人时不时将目光落在祈王的脸上,有的是担心,有的是好奇,有的是等着什么。按理说,女帝登基,心中最应不服的只有祈王,祈王名正言顺,血统纯粹,根正苗红,很难想象祈王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更何况,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死讯渐渐传出,二皇子的死是板上钉钉大家有目共睹,造反嘛,死得好。可三皇子的去向众说纷纭,没有定数。在今日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日子里,三皇子的缺席,让他的“死”变得更可信了。 一时间,气氛诡异地安静,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敢多言,耐心等着女帝登基。 起初许多人的心思不在诏文上。 可台上负责诵读诏文的文官,忽然脸色发白,指节捏紧,在炎热晌午额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念。” 同样安然坐在林荫伞下,在寂静与奇怪的氛围中,郑修淡然说出一个字,掷地有声。 文官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臣……不敢啊!” 突如其来的怪事,令神游天外的百官们,心思重新汇聚于高台上。 “呵呵。” 这时,刑部尚书江高义,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刻,整理仪容,长袖一抖,大步迈上祭台,朝伞荫下坐于龙椅上的魏曌帝拱手道:“臣,江高义,斗胆请命,诵读诏文!” 魏曌帝颔首。 与魏曌帝隔着祭台而坐的祈王,半虚的眼睛睁开了一些,把玩棋子的五指微微一顿,修长的眉头蹙起,心中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这女人想干什么? 她在诏文中写了什么? 为何文官会突然跪下,连念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人给他勇气吗?! 那个女人,到底在盘算什么? 祈王早已推算出,魏曌帝登基一事,大势难挡,如洪流一般,谁挡谁死。但祈王并不在意这一点,他一直都很有耐心,魏曌帝要登基,让她登便是了,如今三弟,二弟皆命丧黄泉,四弟远走南方,不足为惧。一旦魏曌帝死去,这大乾王朝中,有资格坐上帝位之人,只剩他祈王一人!到了那时,他才是天命所归,真命天子!祈王……等得起! 祈王今日坐在此处之所以可以这般安详,无非是选择了继续隐忍,借机夺取父皇不慎提起的“那件东西”,只要夺得那件东西,方才是受命于天,真正的人中帝王! 祈王选择了忍,选择了隐,他甚至能眼睁睁地看着魏曌帝架空他的权势,拔尽他的爪牙,祈王仍能面带微笑地跪在魏曌帝面前,接受了“祈王”这王爷之位。 祈王目光清冷,望着祭台上神情悲怆的江高义,一股不详的预兆涌上心头。 “呜呜——” 悲怆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祈王耳边。 起初他以为那是风的声音。 他茫然站起,循声走向祭台,眼神渐渐地涣散,如行尸走肉般,仿佛那祭台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几乎在同时,容光焕发的女帝魏曌帝,也在殷青青与喜儿左右护卫下,拖着华贵锦绣的长摆,一步一步,登上阶梯,向世人,向天下,宣告新帝的登基。 哗! 江高义不卑不亢,神色自若地诵读着诏文。可他脸上颤抖的皱纹与极力压抑的颤音,显然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正在宣读着历代皇帝的事迹! 可这历代皇帝的事迹,并非宣告他们的功绩,而是他们种种未曾详尽记录在史书中的污点! 呜呜呜呜! 一丝丝肉眼看不见的黑气,如发丝般,从祭台上金砖的缝隙中溢出。 祈王跌跌撞撞地走向祭台。 他已经听不清祭台上江高义在大声宣读什么。 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面露惊恐! 有人吓得跪在地上! 有人心中直呼胡闹,嘴上高喊万岁! 祈王耳边却响起了如泣如诉的嚎叫声,越发清晰。 他望着阳光下一块块富丽堂皇的金砖,那富贵的金色中泛着一丝丝病态的惨白,他所听见的哀嚎声,分明就是从魏曌帝的脚下,那座临时搭建的祭台里,每一块金砖中震荡传出! “啊……” “混账……” “天灭我大乾……” “列祖列宗啊……” 在那如同耳语般的嚎叫声中,他甚至听见了父皇魏阳尊的声音。 轰隆! 晴空诡异地炸起一道霹雳,白昼闪雷,吓得众人面色发白。祈王这才从耳语声中回过神,他茫然抬头,望着祭台上激昂陈词的江高义。 他念诵的诏文也到了尾声。 祈王懵懵懂懂,如梦方醒! 他环目四顾,这才明白为何大臣们都如惊弓之鸟,跪在地上。 “改国号为……大赤王朝!” “今日始,为开天历一年!” “朕乃……赤曌帝!” 噗! 祈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那疯狂的耳语声都在怒骂着,在咆哮着,那是他们魏氏王朝列祖列宗的声音,以及他们魏氏皇族,所搭建的数百年基业轰然崩塌的声音。 祈王两眼布满血丝,一个荒谬却合理的念头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他裂开的双唇里发出干哑的声音,怔怔地望着祭台上,意气风发的女帝,喃喃道:“你……你……你,将列祖列宗……踩在了脚下?” 呼! 狂风四起! 前一秒还万里无云烈日炎炎的晴空,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片如灌铅般凝结的乌云!乌云翻涌,紫色与苍白的电光在云层中闪耀着,隐而不发。涌动的乌云中央,无声无息旋转着,一个巨大深邃的云洞,诡异地出现在天空中,正巧对着这座祭台! “是你的列祖列宗。” 郑修安静地站在远处,他的平静与四周的惊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刻的他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像极了两个世界的存在。 “我将你们魏氏皇朝的皇陵刨了,里面腐朽的尸骸都火化成粉,铸成金砖,砌成高台,被新帝踩在了脚下。” “这,宣告着魏氏皇族的结束。” “从今日起,再无魏氏王朝。” “曌帝,并非史上第一位女帝,而是新的一位……开国帝王!” “你们的时代,过去了。” 郑修抬头望着空中云层巨大的漩涡,淡然道:“只有这样……” 安妮大人静静地看着郑修:“只有这样……” 一直很安静的和尚,忽然摸着光头,望向了天空,他的眼睛白色的部分被彻底染黑,漆黑的双瞳如两片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在扭动着,在沸腾着,在低语着,在凝视着。和尚笑了:“只有这样……” 祈王没有想到。 他的姐姐,能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祈王耳边的声音彻底消失,一片空灵。 他眼前骤然只剩黑白两色。 绝望,无助,愤怒,种种情绪顷刻间如一片汪洋,淹没了他,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只在一刹那,一眨眼,一瞬间,便抹去了他所有的理智。 可笑。 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自己的隐忍,他的努力,他这些年与弟弟们的明争暗斗,在那一纸诏文面前,变得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千算万算,博弈来博弈去,都无法想到,魏如意竟能做到这一步。 她踩着历代皇帝的骨灰,登上女帝的宝座! “好狠啊……” “你好狠啊……” 祈王面目扭曲,眼角裂开,眉目间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儒雅。啪!他眼前的视野裂开了一个小点,紧接着,他听见了如同琉璃酒杯绽碎在地的声音。 “啊———” 祈王跪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无声的波浪向四周扩散,身体孱弱的文官浑身一震,两眼一翻竟昏死过去。郑修面无表情,从怀中取出一卷卷轴,手腕一抖铺开,那却是一卷雪白的画纸。 随着墨色光影从铺开的卷轴中溢出,一个个淡灰色的漩涡出现在白纸上,在场文物百官,大西三十六州太守,以及其他无辜家眷,皆在眨眼间被收入画卷中。空白的画卷上顿时浮现出一道道惊愕定格的身影。 蹭。 惨叫的祈王身上,浮现出一道道如串珠般的纹路,细看竟是一颗颗黑白分明的棋子图案。他脚下先是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小点,小点骤然向四周扩散,转瞬间成了一道光滑如镜的平面。 红色相连的花卉从镜面中渗出,凄美如画的墨色流光肆无忌惮地侵染着世界。 祈王的身体一点点地向下沉,他早已没了生存的意志,毫无反抗地被拉入镜面中。 “哦?吾还以为……” 安妮大人好奇地望着郑修手中卷起的画轴。 郑修目光闪动,他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替自己的举动辩解,他甚至没有看安妮一眼,只道了声:“这,就足够了。” “爹,娘,你们也速速离开此地!” 郑修回头一看,发现爹与娘二人竟手牵手从容挡下空白画卷的吸引力,如古井无波般死寂的心中荡起一丝丝涟漪,他连忙对郑浩然夫妇大喊道。 “当心!” 郑浩然却焦急地望向郑修身后,大喊着。郑修头也不回,身后一道白发苍苍的虚影闪过,一柄柄虚幻的长剑出现在他身边,裹挟着凌厉的声势射向后方。 哧哧哧哧! “嘿嘿嘿嘿!” 偷袭的和尚身上出现了一个个血洞,他却恍然不觉疼痛,如猴子般跳开,摸着光头站在不远处嘿嘿地笑着。 “迟了!” 郑修目光一凝,挥手撕开一道缝隙,将画卷送入裂隙中,回头看着和尚。 “看来还是免不了,要直面那些渣渣。” 安妮大人蹲在郑修头顶,一人一猫,中间隔着女帝,对峙着。 和尚脚下影子忽然一分为七,向远处无限延伸。他的脸上挂着怪异的微笑,两眼漆黑如墨,黑得纯粹。 凝视着和尚的眼睛,春桃面色发白,头晕目眩。 郑浩然胸口心脏砰砰直跳,暗道不好,捂住老婆的眼珠子:“夫人当心。” 在场还剩下郑修的心腹,庆十三,纪红藕,裴高雅,以及殷青青为首的密部,另外就是君不笑等忠于郑修的净宗一行。 和尚突然“叛变”,让场中郑修一方的人出现了片刻的惊慌,但没多久,所有人都望着和尚的眼睛,知道出问题的,一定是和尚。 他们的……“圣僧”。 凝视着那双诡异的眼睛,所有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适感。 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是装满了深渊,他们在凝视着深渊的同时,名为深渊的东西,也在贪婪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第340章 【七心镇】(5000字求月票)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存在着烛。 但显然,“奇术”与“门径”的诞生,并非依赖着烛而存在。 这本就是一种“现象”,一种“规则”。 祈王之死,也不过是在“规则”无情的运行下,所导致的一种“结果”。 郑修从前曾推测过“烛”完成仪式所必备的要素:大量的人魂、常闇与常世的交界、人柱。 在千年轮回的过程中,郑修察觉到自己对规则的推演理论中,存在着一个很大的漏洞。 譬如在最初的白鲤村中。 大量的人魂冲击两界壁障,冲开刹那,被拉进常闇的人,只有凤北与魏辰,除了他,为什么? 从前郑修以为这是烛的布局,他在其中落下了“安排”。可后来郑修发现,不是的,白鲤村那件事,并非烛的“安排”,而是一次单纯的“意外”。那么同样身处常闇中的他,并没有被拖走,这件事就多了几分耐人寻味了。 郑修尝试,探索,轮回。 他在无数次的摸索中,得出一个结论——污染。 越承受“污染”的人,就越“亲和”常闇,简而言之就是越靠近那边,从而被那边给带走。 当时年幼无知心怀恐惧的“魏辰”,以及对人世间充满了绝望与无助的“凤北”。 郑修当时在白鲤村虽说是用着“郑善”的马甲,但他当时也承受着“狂乱污染”,真污染上头了,也会落得与凤北、魏辰同样的结局。 时间回到今日。 郑修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了一出登基大戏,刨了魏氏祖坟,将历代帝王的骨灰砌成金砖让魏如意踩着登基,一是为了“仪式”,二则是祈王。 祈王的弱点郑修很清楚,老魏说的没错,在他三个儿子中,大皇子性子沉稳,深谋远虑,看似除了不够激进之外,没有任何弱点。可是啊,在一次次轮回中,郑修有着足以将一个人摸索透彻的“时间”,他更得知祈王内心深处其实是一位极其注重宗亲血脉、并以其皇室血脉为傲的男人。 郑修掘其祖坟,断了魏氏的后路,新开国号,此举相当于断了魏氏血脉的未来。 一瞬间,祈王破防,内心崩溃,在推开门扉的同时,污染淹没了他的理智,以他为“柱”,打开常闇。 安妮大人目光炯炯,丝毫没理会开始变态的和尚,猫瞳一眨不眨地盯着上空,喵言喵语:“要来了喵。” …… “啊……” 和尚的身后,影子一分为七。 七道影子,或高或矮,或妖娆或健壮,或肥或瘦,或人或非人。 祂们潜伏在和尚的“影子”里,有着各种不同的形状。 蹭蹭蹭蹭。 影子中猛然睁开了一只只猩红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如同蜂窝一般,将影子撑开,祂们的眼睛挤在一块,没有半点空隙。 “呕……” 喜儿脸色一白,仿佛有喜了般,张口干呕。 “啊……” 和尚两眼漆黑如墨,一丝丝如游丝般的触须,溢出眼眶。他两手大大地张开,站在空旷的地面。 隆隆隆隆—— 忽然,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祭台与魏氏皇陵顷刻间崩塌,地表裂开,一根根尖锐的石柱从裂开的缝隙中隆起。 “啊!” “噗!” 伴随着惨叫声,数十位净宗僧侣眨眼就被尖锐的石柱穿透,如串烧般被贯穿在石柱上。 和尚脚下,一根最为粗壮的黑色石柱,将和尚送往高空,眨眼他便站在了十丈高空上,俯瞰大地。地面血流如柱,尸骸遍地,眨眼已是一片凄惨狼藉的惨状。 “死吧。” 和尚挥挥手。 “未推开第七门扉的奇人,退下!” 郑修目光一凝,身后白发虚影闪动,赫然是那剑圣【郑白眉】。郑修话音刚落,如钟乳林般的石柱,如海啸的波浪般自和尚脚下为中心向荡出,刺穿地面,巨大的响声震耳欲聋。 一排排的“石刺”,顷刻间覆盖了方圆数十里,堪称天灾。 石刺震动波及皇城,远处,山峦崩塌,小半座皇城变成废墟,城中哀嚎连绵不绝,遍地都是被贯穿的百姓尸体。 “是‘山’!” 郑修一步踏出,几乎是在“和尚”出手的瞬间,他便两指一并,无形剑意出鞘,平平无奇横斩一剑。 剑有形,意无形。只见此刻郑修双指中,无形的剑意比有形的剑更为凌厉,剑意覆盖五里,一圈骇人的剑芒一闪而逝,如闪电般,晃了一刹,生生止住了海啸般向四周震荡的“石笋”浪潮,尖锐的石柱根部被整齐切断,端口光滑如镜! 嗤! 瞬间交锋反震余波,将郑修束发震碎,郑修微微侧脸,脸颊留下一道浅浅的刮痕,长发呼地一下全吹向脑后,露出额前美人尖。 唰唰唰! 在切碎“山”之地刺的瞬间,时间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四周各显神通躲避灾害的众人,仿佛是第一回认识他们的宗主,那与他们仿佛没什么区别的人类之躯中,竟隐藏着足以比肩邪祟的力量。 “邪祟”,是的,此刻的和尚在所有人眼中,已非常人,而是“邪祟”,或是邪祟的化身,不可以人而语。 郑修手臂挥动,脚步竟没后退一步,凌厉的剑意这一回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无招无式,无欲无求,无喜无悲,随心所欲,这就是这些年郑修偷偷摸摸感悟的,花了数百年光阴沉下心从【天地交罡归一剑意】中提炼出来的……“一剑”。 说白了就是没有招。 面对任何招,他都用同样的一招。 快速斩断所有的石刺,和尚已经来到高空,郑修左手墨影流光,带着橘猫向高空飞去。 一番顿挫拉扯间,鬼蜮形成,以祈王为柱,这里已然生成了一片独立于世的鬼蜮空间。在飞向高空的过程中,天空中那个巨大的漩涡中,一道血红交辉的光芒猛然贯穿云层,从那巨大的洞穴中缓缓降落,展露在世人面前。 那是一柄……血红的剑! 剑身颀长,贯穿天地,斩落世间。其中一面印满了玄奥的文字,另一面布满了红彤彤的眼睛,旋转着向下落下。 郑修瞳孔一缩,眉心一痛,锁链从眉心诡物穿出,刹那间穿透虚空,直取巨剑。他的锁链在巨大的血剑面前,显得无比地孱弱与渺小,仿佛是蚍蜉撼树,又似蚂蚁击象。 可当郑修的【囚者】发威刹那,屹立于天地间,凛凛生威的血剑,竟发出肉眼可见的颤抖与剑鸣铮铮,快速地缩小着,缩成了巴掌大小,在空中灵活地闪躲着郑修的“囚者锁链”。 这时郑修耳边传来橘猫流口水的声音,她目光死死盯着那“血剑”,哧溜一声:“凤北的炸鱼饼喵。” 下方。 众人早已被天空中的异象所惊呆,只是众人反应略有不同,他们不分先后说出了奇怪的话。 郑浩然:“好大的拳头。” 春桃:“金闪闪的宝箱。” 狼王瞪大眼睛:“好大的郑浩然!” 庆十三愕然:“年轻时的红藕!” 纪红藕双目迷离:“毒中霸王!一坛绝世好毒!” 君不笑摘下面具,不可思议地望着天空:“千变万化的面具!” 月玲珑:“好多的夫君!” 喜儿:“用不完的针线!” 魏如意:“我弟!” 裴高雅:“撞不坏的床!” 众人的声音,郑修尽收耳内。顷刻间他恍然大悟,那名为【帝王】之物,竟与其他诡物不同,千人千面,千变万化,映出不同的“外在”。 【帝王】起初落下的方向,正正朝着魏如意,可中途因郑修“囚者诡物”的干涉,猛然缩小,变了方向。立于石柱上的和尚,张大嘴巴,他的口中如一个黑洞般深不见底,狂风四起,漩涡状的云层在和尚那张口的吸力下,竟扭曲成一个漏斗状,被和尚吸入口中。 “嘻嘻嘻……” 和尚漆黑的两眼微微眯起,两行黑色的血泪流下。 “快!抓住炸鱼……不,抓住帝王!” 安妮大人一看,顿时急了,用力拍着郑修的脑袋,指着正将【帝王】吸入口中的和尚大喊:“祂们以光头为容器,只要杀了光头,在短时间内,祂们无法再次‘进来’,会被驱逐出去!那是我们的机会!”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安妮的声音起初温声细语,后来愈发凄厉,宛如魔音。 郑修瞳孔冰冷,微微泛白,长发无风飘舞,两指汇聚着天下风云,一剑…… …… “和尚。” 亿万尸骸让世间成了一片汪洋血海,在漂浮的废墟中,郑修精疲力竭,躺在一块浮动的屋顶上。 呼!呼!呼! 扑面而来的腥臭让郑修恢复了几分清明。和尚背影朝他,背后衣衫白净,一尘不染。 “大哥你醒了?” “醒了。” 巨大的黑洞宛如烈日,悬在高空,这一次的失败,让门径中的“结”不减反增,巨大的扭曲让那黑洞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怪物”。 巨大的眼睛们在黑洞中窥探,如山岳般巨大的触须,仅仅是黑洞背后的怪物们所展露出的冰山一角,正肆无忌惮地渗入这个世界。 “我……输了。”郑修挣扎着爬起,朝和尚惨笑一声:“是我,害了你们。” “没有的事,”和尚用力摇头,他的笑声就像是黑夜里的一束光,冲淡郑修心中阴霾:“小僧想起来了,大哥辛苦了。” 郑修忽然心中惊悚,喉咙嘶哑,朝和尚道:“和尚,你转过来。” “不用了吧?” “转过来!” 和尚犹豫着转身,他的前额少了一大块,白花花的脑花带着血,沿着他的笑容向下淌着。 和尚见郑修露出可怕的神情,连忙摆手:“小僧没事的,小僧觉得头壳里聒噪得很,便伸手挖去了一块,顿时耳根清净叻!” “大哥!”和尚脑袋流着白花花的东西开心地晃着郑修的胳膊,撒娇似地:“小僧有办法对付祂们咯!” 郑修沉默。 他指了指自己正在愈合的脑袋,咧嘴一笑:“小僧可以关住祂们,祂们似乎格外喜欢小僧,咱们兄弟姐妹们也愿意帮小僧,咱们一块合力,将祂们骗进来,忽悠瘸咯!” 郑修脸色微微发白,一言不发。 和尚却越说越开心,觉得有戏,手舞足蹈。 世界末日,一片疮痍,只有兄弟二人,在废墟上起舞。 “到了那时,你就吧唧一下,拍了小僧的脑袋。” 郑修低下头,没理会和尚,在虚空作画,画出一片翅膀,飞向漆黑的“烈日”。 和尚在郑修身后,随着郑修被烈日吞噬,被融化,和尚的身影也在渐渐地变淡,他盘膝坐下,微笑着双手合十,低声呢喃:“没事的,小僧……不怕的。” …… 未曾直面深渊,永不知深渊的可怕。 未曾跃下深渊,永不知深渊之下,藏着什么。 …… 一剑…… 高空中,两根漆黑的石柱上,隔着百丈,二人遥遥相望。 郑修一指,凝聚剑意,在千钧一发之际,悄然散去。 和尚双眼淌着血泪,张口吞下【帝王】,半边脸露出期盼的神情,半边脸露出狰狞诡笑,在高空中张开双臂,口唇开阖,无声道出两字。 那唇语赫然是:大哥。 …… 安妮大人察觉到郑修心中的“软弱”,猫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嗤笑一声:“哼,人类。”但话说出口时,安妮喵瞳深处却泛起一丝宽慰与异彩,她本还担心郑修的神性已然塑成,不可挽回,现在看来,嘛~一般。 “那就是帝王?” “是!”安妮点头:“‘帝王’作为所有密匙的‘中枢’,做了一定的‘加密’,但帝王显露于外的‘表象’,则是因人而异,千人千面。简单来说,‘帝王’的能力是‘极’,它可充当其他门径的增幅,任何人看见‘帝王’,都会窥见心中最渴望或是最憧憬之物。” 安妮想了想,道:“你大约还有七天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杀了光头。祂们要解开‘帝王’,没有那么简单。” “儿啊!” 吞下【帝王】后,和尚便维持着双臂张开的动作,郑修没有攻击和尚,和尚也没有再次攻击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天空中灌铅般的乌云被绞成了混乱的形状,一团团地飘在众人面前。 成排秘籍的石刺被郑修毁剩寥寥几根,分散于方圆十里各处。郑浩然徒手攀上最近的那一根,担心儿子,远远地大喊。 狼王、喜儿、君不笑、庆十三、裴高雅、纪红藕、司徒庸、叶、蛇…… 随着一位位在郑修身边的精英分别攀上石柱顶端,他们或迎风傲立,或蹲着,各立一柱时,安静片刹,所有人望向中央的和尚,一股微妙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风吹起,喜儿撩起耳旁乱发,忽然一笑:“喜儿忽然有种从前做任务的错觉。” 叶稍作沉思,面露恍然:“鲁镇?” 司徒庸忽然捂着腰,怒视君不笑:“老夫的腰!” 君不笑挠挠头,没想起来:“与我无瓜。” 他们不太懂形容。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打boss的气氛。 正在城中,因城镇摧毁陷入混乱,正在街道上以墨夫子的身份救灾救难的墨诳,猛然打了一个喷嚏,擦着鼻涕时,墨诳猛然一惊,顿觉肚皮发凉,下意识地摸了摸:“我咋觉得我这肚皮,像是被剖开过呢,奇了怪了!” 安妮鼻翼翕动,她玉足一拍自己的额头,惊讶地发现,所有人身上都冒出了丝丝的白光,化作微不可查的一束细线,相互联系在一起。 最终汇聚在郑修的身上。 “理?他们的理,连在一块了?”橘猫心中惊讶:“世界变异,时光荏苒,竟切不断他们彼此间的‘理’?” 郑修忽然转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橘猫,那眼神,似洞悉一切,令安妮大人心中泛起了毛毛。 “你为何对‘帝王’这般熟悉?” 郑修问。 安妮大人连忙道:“吾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高傲的……” 话未说完,郑修露出恍然的神情:“怪不得,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在诸多‘祂们’中,惟独你,格外不同。” “你之前所说的也有相互矛盾的地方,你说你们这般存在,没有‘死’,只有‘回溯’,‘回溯’比‘死’更为可怕。而你在描述那位存在时,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陨落’的词。” “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了。” 安妮大人圆润地张大猫口,里面粉红的黏膜震惊了,哑口无言。 “原来,你口中所说的,那位陨落的存在……就是你。” 郑修平静说出自己的想法。 “喵呜!”安妮大人脸上露出“震惊喵”的神情,定格了。 “算了,”郑修又说算了,摸摸猫头:“我答应了你,不会食言。” “你知道吗?” “虽说是和尚主动提出,当祂们的容器,将祂们困在里面,让我一举歼灭祂们。” “只是和尚不知道的是,我绝不可能为了解开最大的结,而牺牲我最好的朋友。” “我偷偷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我这回害死了他,” “我会陪他一起死。” 郑修飞身向前,手中光影斑斓,一掌拍向和尚的脑袋,露出释然的微笑。 “反正我也活够了。” 【你正在进入‘七心镇’。】 【难度:无明。】 (本章完) 第342章 安妮的漏洞(4800字) “公正之平”在城市上空五光十色地闪耀着。 极致奢华。 光明伟岸。 与四周的一切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 橘猫说出“公正”二字后,陷入长久的沉思与震惊。 一点点金色的光芒自“天平”上飘出,四面八方地逸散着,化作一片绚丽的光雨,向下洒落。 细细的光尘即将落在郑修与安妮身上,却被无声弹开。 反观喜儿等人,却沐浴在光雨中。 郑修正想出手阻挡,安妮大人看出他的心思,摇摇头,耳朵稍稍耷拉着:“没用的,若是‘公正’,谁也挡不住。” 郑修伸在半空的手收了势头,他目光一凝,望着喜儿等人,他们同样惊奇地摊开手掌,承受着光雨的沐浴,看起来没有丝毫不适,便头也没回,低声问:“‘公正’是什么?一种……?” “你在问出‘公正是什么’时,而不是问‘公正是谁’的时候,难道不是心中有数了吗?” 安妮大人反问。 一种“权柄”。 一个念头在郑修的心中浮现。 “可为何我们不受影响?” 安妮大人目光仍死死盯着城市上空巨大的“天平”,眼睛不眨。“在我们隐约理解‘公正’是什么的时候,这本身就已经不‘公正’了。不过,吾推测应该与我们存在的神性有关。可是……” 安妮用爪子不断地挠着耳后的绒毛,看起来有几分焦躁:“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 “‘公正’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祂的公正不可能插手这里。” “那是吾之权柄!” 咔咔咔! 橘猫愈发焦躁,自言自语的同时不断用牙齿咬着利爪。郑修很少在安妮身上看见这般坐立不安咬手指的动作,可见安妮对“帝王”的重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难道,祂们是一伙的?” 安妮大人忽然想通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呸”,她朝旁边厌恶地啐了一口,骂道:“死蝙蝠!” “快!”安妮大人跳上郑修的头顶,抓着郑修的长发,指挥道:“快走!祂们一定正在破解‘帝王’中藏着的密匙!我们没‘时间’了!” 郑修点点头,环顾四周。他轻咳一声,不怒自威,淡然道:“别打了。” 君不笑与司徒庸立即停手,在一旁压腿伸腰,仿佛刚才真的在热身一般。 司徒庸揉揉青紫的眼眶,瞪了戴着面具的君不笑一眼。君不笑面具后缓缓流下一注鼻血。 “你们可有半点不妥?” 郑修问喜儿、叶、蛇。 喜儿十指上缠着丝线,她稍稍勾动手指,感受着体内的变化,摇摇头:“回老爷,没有任何不妥,不如说,挺好的。” 她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了片刻,面色微红,半点羞赧,道:“有种,月事后的感觉。” 郑修一愣:“月事?噢……月事!什么后什么感觉?” 蛇也纳闷:“……来月事后什么感觉?” 喜儿大窘:“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爽。 叶与蛇面露恍然,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果然是浑身的爽快。 “是巧合吗?”郑修拍了拍猫腚,指着众人,问:“七心镇……我们恰好是七人。” 众人闻言,逐一细数,果真如此。 安妮大人闻言猫脸微怔,伸出爪子指了指自己:“为何不曾将吾算进去?” 蛇脖子上的白蛇竖起那三角尖尖的脑袋,发出“嘶嘶嘶”的声音。蛇翻译道:“我娘亲说‘为何没将妾身算进去’。” 叶露出沉思的表情,数秒后她双掌一拍,惊讶道:“它们,非人尔!” “非人”这个词对安妮而言反倒是一种赞赏。她用力点头,表示同意,低声朝郑修喵道:“这或许是‘公正’的影响,在公正的影响下,我们与祂们会维持最起码的‘公正’。吾指人数。” 这时,一直乖乖没打岔的殷青青默默地从白皙的手臂上搓下几块人皮。 几块人皮不安的蠕动着,隐约可见人型。 殷青青在空地处将人皮弹出,人皮倏尔放大,一道道身影接二连三地落地。 “呼~” 重担卸去,殷青青这时才舒了一口大气,走到郑修面前,稍稍低头,将脑袋伸上前,小声道:“赤王,青青将他们带来了。” 所有人傻眼了。 殷青青的“时妖空间”里装了好几人。 一男一女刚从“人皮”中冒头,便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手牵手跑到海边,面朝大海。 “啊……” “啊……” 庆十三与纪红藕二人正手牵手看海。他们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色,漆黑死寂的“海洋”,破碎的城市,充斥着别样的美感。 “呸!”裴高雅望着二人背影,啐了一口,羡慕极了。想说一声狗男女,但想起他脑中庆十三与纪红藕数十年的纠葛与生死别离,便忍住了,将心中对夫人的滔滔思念默默地当成苦水咽回腹中,大声朝海发誓:“娘子!等俺回去!日日缠绵!不死不休!” 喜儿在一旁吐槽:“这是能用不死不休形容的么?” “哈哈哈!咱们进来了!” 从放大的人皮中,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的二位老人,神清气爽,心有灵犀般举拳重重碰了一下,随后畅然大笑。 殷青青每放出一人,郑修与橘猫的神情就变一下。 最后出来的是郑修的新婚妻子月玲珑,她冷着脸走到郑修面前,欠身作揖:“夫君。” “你……”郑修抬了抬手指,眸光微动。殷青青仍低着头等着郑修“宠幸”,郑修轻叹一声,摸摸殷青青的脑袋,殷青青心满意足地走到一旁。 “算了。”郑修问:“没了吧?” 郑浩然摆摆手,大大咧咧地笑道:“没咯!我让你娘回家煲好你最爱喝的排骨腰子枸杞雪参汤,等咱们一同回去了,再喝口热乎的!” 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安妮大人终于作出了反应,下巴张开:“这……不可能啊!” 这时城市上空“公正之平”溢出的光雨也融入了后来者体内。 狼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胸口。 郑浩然同样面露疑惑,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感觉到体内涌出了一股奇怪的活力。 稍作细问,郑修明白了殷青青带老爹等人进来的前因后果。 郑修刚叮嘱其他人别跟上,拍开和尚脑袋上的鬼蜮入口、打开裂隙后,郑修前脚刚入,君不笑反应最快,凑上脸看热闹。 喜儿嫌君不笑挡道了,一脚将君不笑踹进去,君不笑顺手将老神医拉进裂隙。 叶与蛇随后入内。 每进入一人,裂隙便肉眼可见地缩小一圈。在蛇挤进去后,裂隙仅能容纳一人通过。 郑浩然一拍脑袋,直觉告诉他这裂隙是有“人数限制”的,便让殷青青施展【时妖】异人术,将剩余的人打包带走,一同入内。 了解前因后果后,郑修哭笑不得,随后摸了摸下巴,望向橘猫:“这也是你的设定?” 橘猫两眼圆瞪,用力摇头,表示和她无关。 “那就是漏洞了,也许本来在‘公正’的影响下,我们这边仅能进入‘七人’,但‘时妖’的能力本就是‘带人’,这变相的也是一种‘公正’。” 郑修打造出“权柄雏形”后,如今思考问题的角度,渐渐地靠近他们,能够站在“权柄”的本质上去思索问题。 比如漏洞什么的。 郑修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不可能,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认为的那个家伙(指公正),也是用某种漏洞进来了?” 安妮大人愣了愣。 郑修得出结论:“安妮,你这漏洞,挺大啊。” “喵呜呜呜!” “不过,”郑修看着安妮大人的哭脸,不惊反笑:“如果你回溯前的层次真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远超神明,那么目前出现在七心镇鬼蜮中的‘天平’,很有可能不是本尊……又或者,‘祂’的‘公正’不足为惧。” “希望如此。” 看了一会大海的庆十三与纪红藕低头查看不断被侵蚀的城市边缘,走回队伍。庆十三抡着烟杆,在十指间花俏地旋着花儿,咧嘴一笑:“少爷,我们这边,时间不多了。” “都过来。” 郑修朝所有人招招手。 所有人围成一圈。 郑修语气平静:“既然你们都进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你们进来之后,我尝试过,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是一个彻底成型的‘鬼蜮’。换言之,我也没办法送你们出去。” 说到这里,郑修余光瞥了安妮一眼,若他没猜错,在安妮回溯前的设定中,和尚是“外交官”,和尚的外滩就是用来招待“外来者”的,可安妮并没有那么好客,这里能进不能出,进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所有人点头,他们刚才打闹归打闹,那是战前调剂。如今郑修开始说正事,没有人再打岔。连郑修老子都安安静静地站一旁听着,此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郑修当做了主心骨。 郑修继续道:“许多事我没法和你们解释,关系重大,三言两语无法说清。你们的记忆中或多或少地有着‘从未经历却无比真实’的记忆,这些,其实在某时某刻的某地,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闻言,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人恍然大悟。显然郑修的话虽然没说明白,但也解答了他们心中部分疑惑。 “七心镇,我进来过。虽然样貌有些不同,但其中的关键应是差不多的。这里有无数个房间,在无数个房间里,有其中一个房间,是最‘特别’的,你们现在需要找到那扇最为特别的门。那扇门是怎么样的我不好描述,有可能随着外来者的入侵,那扇门的外貌变了,但它一定是最特殊的,特殊到一眼能够认出来。” “我们?”这时月玲珑秀眉微微一蹙,她察觉到郑修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漠与隐瞒:“夫君……你呢?” “我去找一样东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郑修没告诉月玲珑真相,后者神情黯然,却未多言。郑修继续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找到了那扇门,也就能找到‘和尚’。” 殷青青:“圣僧?” “是。” 郑浩然挠挠头:“找一个秃子做什么?” 郑修:“生死之交。” “晓得。”郑浩然一听便明白了,看了狼王一眼,狼王与郑浩然碰了碰拳。碰拳过后,狼王叮嘱月玲珑:“月儿,你别四处乱跑,待爹爹身边。” 月玲珑依依不舍地望了郑修一眼,只能答应。 言简意赅地将前因后果、以及其他人要做的事交代清楚。郑修伸出手臂,一页页人皮翻开。对于郑修所展现出的新奇术,众人啧啧称奇,暗道离谱。君不笑与殷青青却认出这分明是“三皇子”的诡物,心中纳闷,为何三皇子死后,他的异人术会在郑修身上重现。 郑修在人皮书页上拨动几下,一只只彩色的蝴蝶从郑修的人皮书页中翩跹起舞,飞向众人。 “啵~啵~啵~” 走到尽头的【画师】门径已然可化腐朽为神奇,有着种种惊人的手段。“蝴蝶”落在众人身上,悄无声息地印在皮肤上,留下一个蝴蝶印记。 郑修在每个人身上都“盖章”后,人皮书页再次翻开,一片流光从人皮中绽放,墨色光彩四射,众人面前竟浮现出一座半透明的立体城市虚影。 “哇!” “哇!” 所有人不由惊叹。 连橘猫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三维全息立体地图?吾特喵……你稍微尊重一下吾设定的世界观可好?” 郑修毫不留情地喷回一句:“安妮闭嘴。” “叫吾安妮大人!” “安妮大人闭嘴。”郑修打了一个响指,画了一个巨大的炸鱼饼塞住橘猫的樱桃小口。其他人没理会郑修与一头橘猫的打情骂俏,而是观摩郑修画出的三维立体地图。 郑修探图探了一部分,城市整体的结构呈立锥体,越往中间层级越高。而郑修他们出现时,正位于城市的最边缘。 他们注意到三维城市地图上存在着大部分“灰色”地带,而城市最边缘处,有许多密集的小点,每一个小点都有一个字。 “叶”、“蛇”、“爹”、“狼”、“月”、“猫”、“喜”、“b”、“红”、“青”、“笑”、“裴”、“庸”。 庆十三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喃喃自语:“其他都好说,这个……”他指着那在诸多方块字中格外醒目的“b”字:“这是……啥玩意儿?” 纪红藕用了一回排除法,但仍有几分不肯定:“或许是……庆哥你?” 忽然,郑修还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咿呀——”,一旁如方块般堆叠的、黑白分明的建筑,墙壁裂开,没有门的地方猛地推开了一扇门。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它”浑身惨白,没有颜色,就像是一道白色的影子。它开门后,动作一顿,随后朝众人望来。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空洞。看似双眼与口,在那张貌似是脸的器官上不规则地扭曲着。 它扭动脖子时,发出“咔咔”的声音。 七心镇的居民? 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所有人望着诡异推门走出的“七心镇居民”,看着那扭曲空洞的脸庞,那异样颀长的身体,头皮微微发麻。 咕噜。 三个洞里分别出现了三颗黑色的眼睛。 “动手!” 郑浩然怒喝一声,暴起一拳,将“居民”砸扁在地。 轰隆! 城市发生了剧烈地地震。 所有人循着震动来源,望着上空。 名为“七心镇”的城市,每一个区域,竟如拼图般,伴随着震动,分割成一个个零碎的板块,在空中移动、重组着。 “庆哥!” 郑修所在的“板块”从中间裂开,纪红藕被裂开的地面送上半空。 庆十三脸色一变,咬着烟杆,追了上去。 地动山摇,所有人在突兀间,被打散重组。 橘猫紧紧地抓着郑修的头发,生怕郑修听不见般,朝郑修的耳朵大声喊:“祂们发现咱们了!” “嗯。”郑修平静点头,他又打开三维地图看了一眼,心中有数:“正好,我本来也打算与他们分开,单独去寻找‘帝王’。呵呵……来者皆是客,曾经属于你的地盘,现在被祂们盘踞了,安妮你是如何感想?” “滚!”安妮瞪了郑修一眼,这时她瞄了一眼郑修手臂上方缓缓旋转的三维地图,随着赤王麾下一行人被重新分割组合的城市打散,地图上灰色地带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安妮看了一会,懂了,瞪着眼睛惊道:“喵?你这是让他们……当探图姬?” (本章完) 第341章 优雅,永不过时(4600) 绚烂的阳光在天空中折射出五彩的霞光,层层叠嶂,在天上交错着。 高低起伏的建筑鳞次栉比,没有门窗,如方块一般堆叠着,郑修一行人眼前的建筑表面涂有黑白分明的墙漆,或纯黑,或纯白,有的墙漆剥落,黑的墙漆剥落后露出惨白的底色,白的墙漆剥落后露出黑乌乌的内里。 往更高处看,高处的建筑同样凌乱堆叠,却呈现出与眼前建筑截然不同的风格。有的是残垣断壁,有的是威严庄重的中世纪哥特风歌剧院,有的是东方古代的亭台楼阁、横桥飞拱。 更有甚者,是一片蠕动的“卵”,狰狞的肉须与血管组成墙壁,粗暴地组合成一个个类似于“房子”的结构,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怪物“蜂巢”,压在世界上。 回头望,郑修发现自己正站在世界的“边缘”,这是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城市”——如果说无限遥远的“深渊”、那呈前后左右上下混乱流动的黑色流体,能看作一片“海”的话。 “漆黑的海洋”形成浪潮,向这边拍来。郑修连忙后退一步,他脚下的“地面”,随着黑色海流的靠近,无声无息被分解去一块,地面先是被分解成一块块半透明的虚幻方块,小小的方块旋转着,汇入黑色的海流中,黑得深沉,就像是一片拨不开的浓墨,凝望久了,郑修恍惚间有种面对一只……不,一群潜伏在黑暗中的生物的错觉。 正常而言,郑修不可能出现这般“错觉”的。除非,黑色海洋的另一边,存在着某种“生命”,或是一种纯粹的“视线”,才让郑修下意识地浮现出这种念头。 郑修低头,望着被分解去的一块,城市边缘维持着不规则的形状,如被侵蚀了一般,坑坑洼洼。每时每刻,一点点地随着黑色海洋的侵蚀而变化。 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风格割裂的城市,被腐蚀的边缘。眼前的景色,让郑修脸上流露出少许惊讶的表情。 不久前。 外界,一片疮痍。郑修在和尚的脑门上开了一个洞。 郑修进入了名为【七心镇】的鬼蜮,其他人一咬牙,也跟着进来了。 “不是说让你们呆在外面吗?” 郑修脸上惊讶的表情淡去,回头望向跟进来的几人,沉着脸:“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座城市分为许多个风格迥异的区域,光是眼前那黑白分明的方块房子便已让其他人惊得瞠目结舌。他们从前一直生活在大乾王朝中,不懂天之广地之阔,更不知世界之外有着其他世界。眼前的建筑风格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以至于都看傻眼了。 君不笑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举止优雅沉稳地戴上一副“微笑”的面具,笑嘻嘻地回头看了其他几人一眼,说了一句:“谁他娘地一脚将老子踢进来了?” 他撅起腚指指身后,那位置衣衫上赫然有一个清晰可见的泥脚印。 凶手的鞋印有着小小的鞋跟尖尖的靴。 喜儿心虚地移开目光,袖间攥了两大捆丝线,手中有线,心中稍稳,干咳两声,装作与自己无瓜的模样,淡然道:“喜儿认为吧……” 喜儿话还没说完,便被怒冲冲的老神医司徒庸打断,他上前恶狠狠地揪着君不笑的衣襟,怒发冲冠,白发簌簌下掉,道:“你他娘的把脸贴那么近,挡别人道儿了不踢你踢谁?” 君不笑的声音听不出喜悲,面具倒是喜庆,他呵呵笑道:“看戏呗!看戏不靠近点怎么成?” 唰!司徒庸掏出六把杀猪刀中最具杀气的两把,交叉错在君不笑的脖子上:“你看戏?成!那你把老夫拖进来干什么!” “呃……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君不笑笑嘻嘻地说抱歉。 “我见你娘亲!” 一老一小滚到角落打了起来。 叶看着二人打架,面带微笑,环目四顾。她时不时将一根苇叶缠葱白的指尖上旋着,待司徒庸流着鼻血怒骂君不笑敢打他脸时,叶才悠悠开口道:“这里……竟是鬼蜮?” “是吧?”蛇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甚至有几分雀跃,她的脖子上缠着一条通体泛着荧光的白蛇,白蛇时不时吐出血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白蛇目光灵动,望着四周,与蛇一样,露出同样好奇的目光。 喜儿弱弱举手:“我觉得吧……” 君不笑怒喝一声掏出剪刀:“我生气了!” 叮叮叮叮。 一老一少开始了高强度的热身运动。 喜儿的话再次被打断。 安妮大人喵瞳剧震,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殷青青将郑修视若亲父,重若泰山,发现安妮异样,二话不说举手指着正准备开溜的橘猫。 “赤王!猫要跑了。” 郑修身形一动,笑眯眯地捏着猫咪柔软的后颈肉,整条猫提起,一人一猫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安妮,你就没什么想跟本王解释的?” 安妮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旋即鼓起最后的倔强,硬着尾巴道:“你该称呼吾为伟大的安妮大人!” 郑修瞪着安妮没说话。 安妮的尾巴顿时萎了,低着头道:“好叭!吾坦白,正如你所猜测的,吾原本正是这一切的主人,曾经吾所说的,那位伟大的陨落的存在,便是吾自己。”橘猫那两颗如绿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猫瞳泛着幽绿,在说出这番话的刹那,她从前那不经意间露出的喵里喵气消失无踪,一股可怕的气势从那张毛茸茸的脸上油然而生,正在努力干架的君不笑与司徒庸突兀地停止了动作,毛骨悚然,仿佛身后藏着一尊庞然巨物。 所有人的身躯都在止不住地颤抖,他们震惊地望着郑修手中的橘猫,他们无法察觉到更深奥晦涩的“东西”,甚至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但他们却仿佛本能地感觉到,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脚,从天而降,毫无感情地蹂躏着自己的人魂。 “换言之,吾乃一切的起源,吾乃你们的……造物主。” 咚! 郑修屈指用力在橘猫额头一弹,咣一下,巨大的力量让橘猫下巴扬起。 “说事就说事,别放神性。” 橘猫哭嘤嘤地捂着额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巴巴地说事情:“吾乃伟大的……” “把多余的前缀去掉。” 郑修又屈指。 “优雅之主。”橘猫连忙道:“优雅,永不过时!吾乃‘优雅’的化身!” 我特么一直以为你是“玉足之主”。 郑修一愣,其他人却露出茫然的神色。似乎没听见安妮的话。 安妮解释道:“没有神性的凡人,连直面吾之名讳、或内心臆想吾之存在,都会受到难以想象的冲击。唯有如今的你,才有资格稍稍提及吾之权柄。” “真名?安妮?” “一部分。”安妮摇摇头:“主宰即便回溯,也不可直呼完整真名。” “主宰?什么层次?” 郑修问。 安妮想了想,两爪虚捏,间隔半寸:“这是伪神与神的差距。” 她摊开爪子:“这便是主宰与神的差距。” 郑修皱眉:“就这?” 安妮大人没好气地吼道:“看清楚!瞪大你那渺小且无知的双眼看清楚!吾指‘无限’!无穷大!遥不可及!不可观测!不可衡量!不可度量!”莫名的,说出“无限”二字时,安妮心中泛起奇怪的寒意,一丝丝,甚至还没等安妮仔细琢磨,便悄然散去。 “那这里是怎么回事?” 郑修暂时没理会冒险跟着他挤进鬼蜮的其他人,看着眼前“陌生”的风景,皱着眉问。 果然。 安妮大人刚才想跑,就是因为猜到了郑修会问“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知道郑修在无数次的扭曲与轮回中,定是有曾经一次,进入过和尚的“七心镇”,他来过这里,发现了不对劲。 安妮心想自己那伟大的马甲掉了、暴露真正的身份,此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破罐子破摔般,一股脑将实话道出:“这里便是他的外滩。”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长话短说,我担心没时间了。” 郑修眯着眼睛,他的语气在“没时间”三个字上落了重音,安妮大人脸色微微一变,想起被拖入此处的【帝王】,顿时读懂了郑修话中“威胁”的意味。她目光幽怨地白了郑修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始乱终弃的渣渣公猫般,令旁人浮想联翩。 你说主宰有多么牛逼郑修不清楚,但此刻的安妮大人,命运系在郑修身上,被郑修拿捏得死死的。 “吾并非有意隐瞒。” 郑修点头:“你死要脸,我懂,继续。” “……”高傲的安妮大人语塞片刻,道:“在‘原本的设定’中,外滩实则是异人的心象风景。他内心的渴望,他的想象,他的憧憬,会在外滩中显化,化作千奇百怪的景色与建筑,甚至是生物。” “外滩中每一种风景都有着独特的‘象征’,譬如这凌乱的建筑,就是光头心中住着不同主人格的显现。” 郑修又点头:“我知道这一点,我从前来过,是挺乱的,有一个范谣,一个花痴,一个悍匪,还有别的躲着不肯出来,但风格好歹是一致的,绝不会……乱到这般地步。再说,这些风景绝不是和尚的视野所能想象的……这根本就是‘外来’的东西!” 安妮大人:“这就是‘污染’的本质!这也是为何我对你说,若得不到‘帝王’中的‘密匙’,你会死,我会回溯,我们没有未来。”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是说,这些风景,是……祂们的东西?混在一起了?”郑修沉思片刻,忽然摇头,瞪着安妮:“不对,为何偏偏是和尚?你还隐瞒了什么?” “呸!吾不屑隐瞒!只是没来得及说!”安妮仍被郑修捏着后颈肉提在手中,此刻她歪着嘴,两爪抱在胸前,一副拽拽的样子,哪里还能和“优雅”扯上半点关系?她哼了两声道:“吾从前早已与你说过,这个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 郑修闻言,瞳孔一缩:“那和尚是……” “【外交官】!或者称为‘使节’,总之是差不多的东西!”安妮大人小心翼翼地看着郑修那难看的脸色,说到底,和尚的“病”,他的“人格分裂”,他的“疯”,皆因安妮大人在回溯前所设定的“形形色色体系”,她设定了规则,世界遵循她原来设定的规则而运行,和尚恰巧成了这么一种“角色”。 “换言之,”安妮大人见郑修没发飙,暗暗松了一口气:“在‘原本的设定’里,他的外滩,毗邻最外缘,就是很容易遭到入侵的地方。不如说,这里本来就是故意让‘别的’进来的地方!” 郑修缩小的瞳孔渐渐放大。他想起了一次次轮回中或疯癫或正常,时不时在深夜中自言自语、与其他人格对话,在屋顶上打坐、双手合十被人视作异类的背影,神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将橘猫放在地上。 沉默片刻,郑修的口吻中多了一丝丝难掩的疲惫,问:“人类,在‘你们’眼中,到底是什么。” 安妮大人抬起猫头,被郑修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心中下意识地生出几分不快。可她仍是答:“一种,资源。” “资源……” 郑修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安妮又道:“吾不明白已经诞生出一点点神性的你,为何无法理解此事。人类圈养牛羊,屠杀鸡鸭,种植稻谷,湖养鱼虾,天道循环,不过尔尔。万物终会化作‘源’,而‘源’,同时也会演变成万物。这便是‘规律’,你,应能理解。” 郑修摇头:“能理解,但无法共情。”他又自嘲般笑了笑:“或许是因为那点神性又缩回去了吧,莫名地为人类这种生物感觉到悲哀。” 郑修与橘猫的一番对话,在旁人耳中都被屏蔽了,他们无法听见,只看见一人一猫时不时变幻脸色在讨论着什么。 这时,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从四处飞回。郑修刚落地时便随手画了上百头往外飞,查探地形,如今回来时只剩寥寥几只。 对此郑修没说什么,右手人皮一片片地剥开,每一片薄如蝉翼,他的右臂竟变成了一本书。 蝴蝶冲入书页中,撞上人皮书页的刹那被绽得粉碎,成了墨汁,在人皮书页上留下成片斑斓。墨影在人皮上蠕动着,渐渐地变成了一幅幅清晰的“地图”。 “恶童”融合了【文人】诡物后,郑修尝试将【画师】与【文人】组合成的“探图”功能。 “你当年设定的这些诡物,又是什么?”郑修端详手臂上的人皮地图,一边随口问。 “当年?”安妮对“当年”这个名词露出了片许的纳闷,但很快便理解了什么是“当年”,她与郑修又一次重修旧好,跳上郑修的肩膀,时不时用脑袋轻轻撞着郑修的耳朵,似乎在用这种如猫儿般的举动表示自己不生气了。 “原本是随之破碎的‘副权柄’。”安妮大人道。 “原本?” “可在外力的影响下,结合世人的‘愿望’,所诞生出新的‘东西’。它们被赋予了新的能力与特性。” “囚者呢?” 没人愿意坐牢。 “这……”安妮不肯定。 轰隆隆—— 这时,从他们进来后,一直没表现出鬼蜮应有的诡谲凶险的城市,地面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安妮与郑修同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上空。 一尊无比巨大的、流光溢彩、显得异常高贵的“天平”虚影,于城市上空若隐若现。 “天平?”郑修忽然望向橘猫,凶巴巴的,他以为橘猫又藏了小九九。不料橘猫此刻的神情比郑修更惊讶,猫瞳先变成了竖状,很快又成了心型,最后变成圆形,定格不动。她张大喵口,口腔中粉色的黏膜剧烈地震动。 良久,安妮大人震惊地说出两个字。 “公正???” 第342章 安妮的漏洞(4800字) “公正之平”在城市上空五光十色地闪耀着。 极致奢华。 光明伟岸。 与四周的一切显得那么地格格不入。 橘猫说出“公正”二字后,陷入长久的沉思与震惊。 一点点金色的光芒自“天平”上飘出,四面八方地逸散着,化作一片绚丽的光雨,向下洒落。 细细的光尘即将落在郑修与安妮身上,却被无声弹开。 反观喜儿等人,却沐浴在光雨中。 郑修正想出手阻挡,安妮大人看出他的心思,摇摇头,耳朵稍稍耷拉着:“没用的,若是‘公正’,谁也挡不住。” 郑修伸在半空的手收了势头,他目光一凝,望着喜儿等人,他们同样惊奇地摊开手掌,承受着光雨的沐浴,看起来没有丝毫不适,便头也没回,低声问:“‘公正’是什么?一种……?” “你在问出‘公正是什么’时,而不是问‘公正是谁’的时候,难道不是心中有数了吗?” 安妮大人反问。 一种“权柄”。 一个念头在郑修的心中浮现。 “可为何我们不受影响?” 安妮大人目光仍死死盯着城市上空巨大的“天平”,眼睛不眨。“在我们隐约理解‘公正’是什么的时候,这本身就已经不‘公正’了。不过,吾推测应该与我们存在的神性有关。可是……” 安妮用爪子不断地挠着耳后的绒毛,看起来有几分焦躁:“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 “‘公正’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祂的公正不可能插手这里。” “那是吾之权柄!” 咔咔咔! 橘猫愈发焦躁,自言自语的同时不断用牙齿咬着利爪。郑修很少在安妮身上看见这般坐立不安咬手指的动作,可见安妮对“帝王”的重视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难道,祂们是一伙的?” 安妮大人忽然想通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呸”,她朝旁边厌恶地啐了一口,骂道:“死蝙蝠!” “快!”安妮大人跳上郑修的头顶,抓着郑修的长发,指挥道:“快走!祂们一定正在破解‘帝王’中藏着的密匙!我们没‘时间’了!” 郑修点点头,环顾四周。他轻咳一声,不怒自威,淡然道:“别打了。” 君不笑与司徒庸立即停手,在一旁压腿伸腰,仿佛刚才真的在热身一般。 司徒庸揉揉青紫的眼眶,瞪了戴着面具的君不笑一眼。君不笑面具后缓缓流下一注鼻血。 “你们可有半点不妥?” 郑修问喜儿、叶、蛇。 喜儿十指上缠着丝线,她稍稍勾动手指,感受着体内的变化,摇摇头:“回老爷,没有任何不妥,不如说,挺好的。” 她闭上眼睛,认真感受了片刻,面色微红,半点羞赧,道:“有种,月事后的感觉。” 郑修一愣:“月事?噢……月事!什么后什么感觉?” 蛇也纳闷:“……来月事后什么感觉?” 喜儿大窘:“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爽。 叶与蛇面露恍然,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果然是浑身的爽快。 “是巧合吗?”郑修拍了拍猫腚,指着众人,问:“七心镇……我们恰好是七人。” 众人闻言,逐一细数,果真如此。 安妮大人闻言猫脸微怔,伸出爪子指了指自己:“为何不曾将吾算进去?” 蛇脖子上的白蛇竖起那三角尖尖的脑袋,发出“嘶嘶嘶”的声音。蛇翻译道:“我娘亲说‘为何没将妾身算进去’。” 叶露出沉思的表情,数秒后她双掌一拍,惊讶道:“它们,非人尔!” “非人”这个词对安妮而言反倒是一种赞赏。她用力点头,表示同意,低声朝郑修喵道:“这或许是‘公正’的影响,在公正的影响下,我们与祂们会维持最起码的‘公正’。吾指人数。” 这时,一直乖乖没打岔的殷青青默默地从白皙的手臂上搓下几块人皮。 几块人皮不安的蠕动着,隐约可见人型。 殷青青在空地处将人皮弹出,人皮倏尔放大,一道道身影接二连三地落地。 “呼~” 重担卸去,殷青青这时才舒了一口大气,走到郑修面前,稍稍低头,将脑袋伸上前,小声道:“赤王,青青将他们带来了。” 所有人傻眼了。 殷青青的“时妖空间”里装了好几人。 一男一女刚从“人皮”中冒头,便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手牵手跑到海边,面朝大海。 “啊……” “啊……” 庆十三与纪红藕二人正手牵手看海。他们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景色,漆黑死寂的“海洋”,破碎的城市,充斥着别样的美感。 “呸!”裴高雅望着二人背影,啐了一口,羡慕极了。想说一声狗男女,但想起他脑中庆十三与纪红藕数十年的纠葛与生死别离,便忍住了,将心中对夫人的滔滔思念默默地当成苦水咽回腹中,大声朝海发誓:“娘子!等俺回去!日日缠绵!不死不休!” 喜儿在一旁吐槽:“这是能用不死不休形容的么?” “哈哈哈!咱们进来了!” 从放大的人皮中,年过半百白发苍苍的二位老人,神清气爽,心有灵犀般举拳重重碰了一下,随后畅然大笑。 殷青青每放出一人,郑修与橘猫的神情就变一下。 最后出来的是郑修的新婚妻子月玲珑,她冷着脸走到郑修面前,欠身作揖:“夫君。” “你……”郑修抬了抬手指,眸光微动。殷青青仍低着头等着郑修“宠幸”,郑修轻叹一声,摸摸殷青青的脑袋,殷青青心满意足地走到一旁。 “算了。”郑修问:“没了吧?” 郑浩然摆摆手,大大咧咧地笑道:“没咯!我让你娘回家煲好你最爱喝的排骨腰子枸杞雪参汤,等咱们一同回去了,再喝口热乎的!” 一直处于震惊状态的安妮大人终于作出了反应,下巴张开:“这……不可能啊!” 这时城市上空“公正之平”溢出的光雨也融入了后来者体内。 狼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胸口。 郑浩然同样面露疑惑,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感觉到体内涌出了一股奇怪的活力。 稍作细问,郑修明白了殷青青带老爹等人进来的前因后果。 郑修刚叮嘱其他人别跟上,拍开和尚脑袋上的鬼蜮入口、打开裂隙后,郑修前脚刚入,君不笑反应最快,凑上脸看热闹。 喜儿嫌君不笑挡道了,一脚将君不笑踹进去,君不笑顺手将老神医拉进裂隙。 叶与蛇随后入内。 每进入一人,裂隙便肉眼可见地缩小一圈。在蛇挤进去后,裂隙仅能容纳一人通过。 郑浩然一拍脑袋,直觉告诉他这裂隙是有“人数限制”的,便让殷青青施展【时妖】异人术,将剩余的人打包带走,一同入内。 了解前因后果后,郑修哭笑不得,随后摸了摸下巴,望向橘猫:“这也是你的设定?” 橘猫两眼圆瞪,用力摇头,表示和她无关。 “那就是漏洞了,也许本来在‘公正’的影响下,我们这边仅能进入‘七人’,但‘时妖’的能力本就是‘带人’,这变相的也是一种‘公正’。” 郑修打造出“权柄雏形”后,如今思考问题的角度,渐渐地靠近他们,能够站在“权柄”的本质上去思索问题。 比如漏洞什么的。 郑修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不可能,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你认为的那个家伙(指公正),也是用某种漏洞进来了?” 安妮大人愣了愣。 郑修得出结论:“安妮,你这漏洞,挺大啊。” “喵呜呜呜!” “不过,”郑修看着安妮大人的哭脸,不惊反笑:“如果你回溯前的层次真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远超神明,那么目前出现在七心镇鬼蜮中的‘天平’,很有可能不是本尊……又或者,‘祂’的‘公正’不足为惧。” “希望如此。” 看了一会大海的庆十三与纪红藕低头查看不断被侵蚀的城市边缘,走回队伍。庆十三抡着烟杆,在十指间花俏地旋着花儿,咧嘴一笑:“少爷,我们这边,时间不多了。” “都过来。” 郑修朝所有人招招手。 所有人围成一圈。 郑修语气平静:“既然你们都进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从你们进来之后,我尝试过,这里已经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是一个彻底成型的‘鬼蜮’。换言之,我也没办法送你们出去。” 说到这里,郑修余光瞥了安妮一眼,若他没猜错,在安妮回溯前的设定中,和尚是“外交官”,和尚的外滩就是用来招待“外来者”的,可安妮并没有那么好客,这里能进不能出,进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所有人点头,他们刚才打闹归打闹,那是战前调剂。如今郑修开始说正事,没有人再打岔。连郑修老子都安安静静地站一旁听着,此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郑修当做了主心骨。 郑修继续道:“许多事我没法和你们解释,关系重大,三言两语无法说清。你们的记忆中或多或少地有着‘从未经历却无比真实’的记忆,这些,其实在某时某刻的某地,曾经真实地发生过。” 闻言,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有人恍然大悟。显然郑修的话虽然没说明白,但也解答了他们心中部分疑惑。 “七心镇,我进来过。虽然样貌有些不同,但其中的关键应是差不多的。这里有无数个房间,在无数个房间里,有其中一个房间,是最‘特别’的,你们现在需要找到那扇最为特别的门。那扇门是怎么样的我不好描述,有可能随着外来者的入侵,那扇门的外貌变了,但它一定是最特殊的,特殊到一眼能够认出来。” “我们?”这时月玲珑秀眉微微一蹙,她察觉到郑修说话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漠与隐瞒:“夫君……你呢?” “我去找一样东西,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郑修没告诉月玲珑真相,后者神情黯然,却未多言。郑修继续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找到了那扇门,也就能找到‘和尚’。” 殷青青:“圣僧?” “是。” 郑浩然挠挠头:“找一个秃子做什么?” 郑修:“生死之交。” “晓得。”郑浩然一听便明白了,看了狼王一眼,狼王与郑浩然碰了碰拳。碰拳过后,狼王叮嘱月玲珑:“月儿,你别四处乱跑,待爹爹身边。” 月玲珑依依不舍地望了郑修一眼,只能答应。 言简意赅地将前因后果、以及其他人要做的事交代清楚。郑修伸出手臂,一页页人皮翻开。对于郑修所展现出的新奇术,众人啧啧称奇,暗道离谱。君不笑与殷青青却认出这分明是“三皇子”的诡物,心中纳闷,为何三皇子死后,他的异人术会在郑修身上重现。 郑修在人皮书页上拨动几下,一只只彩色的蝴蝶从郑修的人皮书页中翩跹起舞,飞向众人。 “啵~啵~啵~” 走到尽头的【画师】门径已然可化腐朽为神奇,有着种种惊人的手段。“蝴蝶”落在众人身上,悄无声息地印在皮肤上,留下一个蝴蝶印记。 郑修在每个人身上都“盖章”后,人皮书页再次翻开,一片流光从人皮中绽放,墨色光彩四射,众人面前竟浮现出一座半透明的立体城市虚影。 “哇!” “哇!” 所有人不由惊叹。 连橘猫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三维全息立体地图?吾特喵……你稍微尊重一下吾设定的世界观可好?” 郑修毫不留情地喷回一句:“安妮闭嘴。” “叫吾安妮大人!” “安妮大人闭嘴。”郑修打了一个响指,画了一个巨大的炸鱼饼塞住橘猫的樱桃小口。其他人没理会郑修与一头橘猫的打情骂俏,而是观摩郑修画出的三维立体地图。 郑修探图探了一部分,城市整体的结构呈立锥体,越往中间层级越高。而郑修他们出现时,正位于城市的最边缘。 他们注意到三维城市地图上存在着大部分“灰色”地带,而城市最边缘处,有许多密集的小点,每一个小点都有一个字。 “叶”、“蛇”、“爹”、“狼”、“月”、“猫”、“喜”、“b”、“红”、“青”、“笑”、“裴”、“庸”。 庆十三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喃喃自语:“其他都好说,这个……”他指着那在诸多方块字中格外醒目的“b”字:“这是……啥玩意儿?” 纪红藕用了一回排除法,但仍有几分不肯定:“或许是……庆哥你?” 忽然,郑修还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咿呀——”,一旁如方块般堆叠的、黑白分明的建筑,墙壁裂开,没有门的地方猛地推开了一扇门。 一道颀长的身影走出。“它”浑身惨白,没有颜色,就像是一道白色的影子。它开门后,动作一顿,随后朝众人望来。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三个空洞。看似双眼与口,在那张貌似是脸的器官上不规则地扭曲着。 它扭动脖子时,发出“咔咔”的声音。 七心镇的居民? 空气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所有人望着诡异推门走出的“七心镇居民”,看着那扭曲空洞的脸庞,那异样颀长的身体,头皮微微发麻。 咕噜。 三个洞里分别出现了三颗黑色的眼睛。 “动手!” 郑浩然怒喝一声,暴起一拳,将“居民”砸扁在地。 轰隆! 城市发生了剧烈地地震。 所有人循着震动来源,望着上空。 名为“七心镇”的城市,每一个区域,竟如拼图般,伴随着震动,分割成一个个零碎的板块,在空中移动、重组着。 “庆哥!” 郑修所在的“板块”从中间裂开,纪红藕被裂开的地面送上半空。 庆十三脸色一变,咬着烟杆,追了上去。 地动山摇,所有人在突兀间,被打散重组。 橘猫紧紧地抓着郑修的头发,生怕郑修听不见般,朝郑修的耳朵大声喊:“祂们发现咱们了!” “嗯。”郑修平静点头,他又打开三维地图看了一眼,心中有数:“正好,我本来也打算与他们分开,单独去寻找‘帝王’。呵呵……来者皆是客,曾经属于你的地盘,现在被祂们盘踞了,安妮你是如何感想?” “滚!”安妮瞪了郑修一眼,这时她瞄了一眼郑修手臂上方缓缓旋转的三维地图,随着赤王麾下一行人被重新分割组合的城市打散,地图上灰色地带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安妮看了一会,懂了,瞪着眼睛惊道:“喵?你这是让他们……当探图姬?” (本章完) 第343章 七心 “外滩,或者说,心象风景里的景色,大部分仍是由异人本身的想象、或是愿望所决定的。” 赤王一行被打散后不久,一阵剧烈的震动后,郑修与安妮落单,安妮语速极快地将“外交官”外滩的设定娓娓道来。 所以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便面露鄙夷地展现出主宰应有的见识与格局。 “所以?” “所以,显而易见。”安妮得意洋洋地竖起一根爪子,喵着嘴说道:“越接近外围,想象与愿望是匮乏的,是缺乏色彩的,所以才会呈现出黑白两色的样子。” “按吾推断,‘帝王’定仍在七心镇的中心处。”如今的七心镇地图,在板块变化后,重新组合成一个立锥体的形状,安妮大人笃定地指着尖尖的地方:“这里就是七心镇的中心。” “是么?” 地面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郑修脚下的板块毫无征兆地向下坍塌,黑白两色建筑随着板块的剧烈移动,而被移到了立锥体第二层的位置。 一扇扇门推开,黑白两色的“人影”脸上睁开一颗颗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向郑修扑来。 三维地图上,随着城市的第二次震动,所有人都被移到了不同的位置上,安妮立即闭上了嘴巴,没有回答郑修的疑问。因为她很快也察觉到,代表着每一个人的“小点”,在第二次地震中,再次变幻了位置,代表着“庆十三”的“b”字,与纪红藕二人,甚至被转移到了十分接近“尖尖”的地带。 “双龙取水!” 郑修右掌虚握,一柄长刀画而成真。随手使了一招王苍云的盘龙十八斩劈碎扑来的“怪物”后,郑修仔细观察着怪物被砍死时的变化。 如人类的影子般颀长怪异的人影,威胁并不高,郑修随手劈碎后,它们便化作一滩散发着腥臭的脓血,融入地面的裂隙中,很快消失不见。 城市又一次震动起来,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建筑风格的变化。 “千万别跳上高空,会死。” 郑修过一会杀得厌烦了,准备给自己画上翅膀高空作战时,安妮连忙提醒郑修不要。郑修随手画了一只“恶鬼”飘上高空作为试探,几只墨黑如玉的断手,从虚空的涟漪中疯狂探出,将郑修画出的恶鬼抹杀得连渣都不剩。 是的,抹杀。郑修看着黑色的断手如蝗虫般毫无征兆地汹涌而至,头皮发麻的同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着一个词汇。 他不由想起了凤北被“带走”时的情景,同样是那黑色的断手。 黑色的断手就像是一只只活着的生物,遵从着某种规律而运动着。 发现此事的郑修第一时间借着“蝴蝶印记”提醒在七心镇中挣扎求生的众人,下一秒便面色不善地盯着惴惴不安的安妮大人。 “如果我发现你再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有朝一日找到凤北时,我会让她给你做一盆鸡屎味的炸鱼饼放在你的面前。” 郑修直截了当地用上了最狠的威胁:“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安妮望着高空中如蝗虫般游过的黑色断手,张开喵口凝望片刻,眨眼变得垂头丧气:“吾曾经在这里设置了‘防御机制’。” “为的是让外面来的家伙能安分一些,老老实实地遵守交通规则。” 安妮伸了伸爪子,无奈道:“本来不是这样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郑修一听,愣了片刻,总算懂了。 本来是白色的玉足,不知怎的就变成了黑色的断手。 “定是‘公正’!” 安妮咬咬牙,绿色的喵瞳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一定是‘公正’,祂插手了这里!” 郑修提醒众人后,幸亏没有人员伤亡。 所有人老老实实地在城市中寻找着。 寻找着那一扇“最为特殊”的门。 七心镇总共有七种不同风格的区域。 每一片区域,每一扇打开的门扉中,都会走出不同的怪物。 郑修从城南杀到城北。 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 郑修身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 或红或绿。 或粘稠或丝滑。 郑修低头查看着地图,时不时将地图通过“蝴蝶”的链接传到其他人的脑海中。 【文人】门径的能力,千奇百怪,但简单来说,就是信息的处理与读取。 郑修借着【画师】门径,将【文人】读取与处理的信息,用生动形象的图案重新编写后,形成了一幅幅画面。 巨大的藤蔓在半空中纠缠,如一根根粗壮的触须。 触须间生长着巨大的花蕾,花蕾如一个个房间般,上面立着一扇扇不同颜色的门扉。 郑修站在了一扇门扉前。 这扇门扉与其他门扉不同,门扉上,有着郑修低头沉思最为英俊的模样。 另一处。 月玲珑看着门扉上夫君那英俊的侧脸,怔怔看傻了,连身后喜儿的呼唤也听不见,失魂落魄般推开门走了进去。 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赤王一行,几乎不分先后,眼前都出现了同样的一扇门扉。 一扇印着郑修英俊侧脸的门扉。 地图上。 代表着每一个人的“小点”,接二连三地从三维地图上消失。 郑修时不时低头查看地图上每一个人的动静,望着眼前那一扇堪称猎奇的门扉,摇摇头:“请君入瓮?” 安妮同意道:“祂们,似乎在邀请‘我们’进去。” “不仅我们。”郑修手臂上张开的一页页人皮叠回原状,他大约猜出了其他人也走进了奇怪的门扉中,神情平静:“祂们,是在邀请所有人。” 安妮一听,怒了。 可很快,她又纳闷了。 “为何最特别的那扇门,画着你的样子?” 她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格外懵懂。 郑修与凤北,郑修与月玲珑,似乎躺一张床上的关系就是亲密的。 能够交配与繁育后代的关系。 可这……不应该啊。 郑修面无表情地推开门。 推门的瞬间没有阻碍,身后成千上万的人影挤满了城市街道,每个人影的脸上有三颗眼睛,当郑修推门而入的瞬间,数万颗眼睛密集如筛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郑修与安妮的背影,他们停止了动作。 安妮回头看了一眼。 不等郑修主动问起,安妮便摇摇头:“这一代的外交官,确实令吾刮目相看。” “哦?” “那些怪物,在感染之前,都是他。” “……” “他曾一次次地尝试在分裂中寻找真实的‘自我’,一次次地失败了,在无数次的失败中,诞生出七心镇的‘居民’。” 郑修这回没有接话。 他很清楚安妮没有任何“恶意”。他甚至能够理解。 正如安妮所说,人类圈养猪羊,屠杀鸡鸭,猪羊鸡鸭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资源”,在“神”的眼睛,人类不过如猪羊鸡鸭般的“资源”。渺小、圈养、存在生老病死,孱弱且无趣。 若有朝一日,自己凝聚权柄,成为神明,再回头望和尚等人时,也会生出如安妮一般,同样的看法吗? 从前他认为不可能。 可当郑修时不时站在“神性”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时,他不确定。 砰! 郑修身后的门扉轰然关上。 四周一片死寂。 狭长的甬道尽头,是一个敞亮、充斥着白光的房间。 脚下是粘稠的液体。 郑修每走一步,都略微费力,仿佛走在胶水路上。 走出甬道,里面传来奇怪的吵闹声。 一个病怏怏的声音:“咳咳咳!死和尚!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它们怎么会闯入咱们家!” 一个粗犷的声音:“都怪你死和尚!” 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家都别吵啦!和尚他也不想的!” 一个冷漠的声音:“闭嘴,男人说话,哪有女人插嘴的份?” 一个孩童的声音:“呜呜呜呜——” 最后是一声淡笑:“嘘……他来了。” 当郑修踏出最后一步。 迎面而来是柔和的白光。 和尚独自一人,跪在四面洁白的纯白色房间里。 他两手紧紧地捂着耳朵,浑身颤抖。 郑修走入,和尚面容扭曲地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多了几抹血色,流露出纯真无暇的微笑: “大哥!” 郑修面容冷峻,摸向眉心,【囚者】诡物久违地出现在郑修的手中。 当郑修进入七心镇,当七心镇可进不可出、成为了类似监牢般的存在时,郑修便恢复了与囚者诡物的联系。 投出骰子,暗红色的二十面骰子在虚空中转动着,每一面皆有一个数。 骰子落下,郑修过了一个【灵感】。 灵感判定成功。 郑修目光炯炯,冷漠地扫过,他在和尚身后,看见了另外六道影子。 一道影子是身形削瘦,如瘾君子般病怏怏的书生; 第二道身影宛如江湖上的悍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眉目间有几分像当年的谢云流; 第三道影子是一个矮小的少年,看似纯真的面容上,却透着如狐狸般的狡诈; 第四道影子是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子,身姿妖娆,她正不断地朝郑修抛着媚眼; 第五道影子是一位浑身裹在阴影中宛如刺客般的人,目光如毒蛇般阴冷毒辣; 第六道影子头戴官帽,面容阴柔,雌雄莫辩,微微笑着,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飞刀。 与和尚一同,六般面容,六道目光游移,七道蕴含着不同情绪的目光,同时望向了郑修,仿佛都察觉到了郑修窥探的目光,正隔着两界,与郑修对视着。 “哼!” 郑修沉默着,忽然闷哼一声,食指竖起,在他食指上方,一颗奇异的球体如天体般缓缓地旋转着。 呼! 一阵如狂风般无形的神性向和尚背后压去,六道身影顷刻间如遭受了千刀万剐一般,那虚幻的影子一点点地被刮走,片刻后在和尚的身后消失无踪。 “呼~” 和尚那紧拧的眉头随着耳边聒噪声音的消失而舒开,畅快无比。郑修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手将“权柄雏形”收起。 噌。 安妮大人瞳孔猛地一缩,指着郑修的身后:“你惊动了祂们。” “早晚都一样。” 对此,郑修却神情平静,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托着和尚的胳膊肘将其拉起。 回头一看,在纯白的墙壁上,浮现出一扇晶莹剔透的门扉。 啪! 一丝丝可怕的寒气从门扉中泄出,将门扉的边缘冻出了细细的冰渣。 “祂来了!” 和尚眼中浮现出一丝惊恐,但片刻后和尚凝望郑修,目光中透着坚定:“大哥,我们成功了!祂们进来了!只要你——” “别说了。” 郑修知道和尚想说什么,缓缓摇头:“你将祂们想得太简单了,杀死你,并不能彻底杀死祂们。” “你怎么……”和尚面露惊愕,随后恍然大悟:“你杀过小僧了。” “你自尽的。” 郑修没多解释,他不愿回忆起和尚死在面前那一幕。 在和尚平静下来后,一扇扇画着郑修俊美侧颜的门扉出现在房间的其余三道墙壁上。 “啊这!” 首先推开门走进来的是庆十三与纪红藕,手牵手地。 “夫君!” 月玲珑仍是一副清冷的神情,可见了郑修,眉间爱慕难掩。 “呸!什么垃圾玩意!还不够老子杀的!” 裴高雅骂骂咧咧,手上冒着火焰闯了进来。 随着郑修的亲信接二连三地推门而入,和尚的“心房”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儿啊!” 看见郑修平安无事,当爹的开心无比。 “喏!” 郑浩然不善言辞,二话不说,将拳头举起。 郑修默默地与老爹碰了一下拳头,郑浩然咧嘴笑了笑。 另一扇门扉,狼王单独推门而入,赤裸的上半身留下深深浅浅的牙印。 所有人踏入这间纯白的房间后,显得拥挤起来。 外面的怪物虽然给众人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但所有人最终仍是平安地抵达这里。 稍作交流,众人的经历类似,在不断割裂重组震动的城市中,他们一边各显奇术屠杀怪物,一边寻找所谓的“最特殊的门”,最后他们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扇印着郑修俊美侧颜的门扉。 一看就是最特殊的,他们都走了进来,没有一点点地犹豫。 第344章 “人形” 在庆十三等人抵达第一间空白房间后不久,和尚起初还笑嘻嘻的,没过多久便痛苦地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纯白的房间一点点地崩塌,四面墙壁一点点地分解,变成方块消失在众人面前。 所有人看见了这么一副可怕的景象:黑色的海洋正疯狂地冲刷着城市,位于最底层的建筑在“黑海”的冲击下,轰然蹦碎,化作粉尘汇入洋流中。 “这城市……正在消失。”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正在崩塌的并非是这个“城市”。 而是……和尚的鬼蜮。 或者说,是和尚“本心”。 安妮解释道:“虽然不知道祂们除了‘解包’之外还在干什么,但就目前来看,祂们似乎打算强行破坏‘外交官’的外滩。难道他们找到了吾回溯前藏着的‘后门’?” “以后漏洞大就别当神,堵着点。” 房间正在崩塌,和尚痛苦的嚎叫着,郑修没时间听安妮在叽叽歪歪念叨什么莫非难道虽然但是,他单手扛起和尚,走向那扇寒气溢出的门。 门没有上锁。 事实上连锁孔都没有。 这扇门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想通过这种“象征性”的方式,指引郑修他们,该往这个方向走。 被郑修扛在肩膀上的和尚剧烈地颤抖起来,浑身挛缩,声音中透着难以压抑的恐惧与不要:“祂们在那里!祂们在那里!” 郑修想将和尚打晕,看这里会有什么变化。 这时喜儿想上前开门,裴高雅却忽然怒喝一声:“住手!都让开!” 呼! 裴高雅原地高速旋转,脚下燃起了熊熊烈火,一脚踢向那扇门。 在火焰与寒冰接触的瞬间,裴高雅脚下踢出了一片骇人的白雾,呼啸卷开。 庆十三看见裴高雅这酣畅淋漓的一脚,眼角一抽:“你这腿法,有点眼熟啊!” “贺厨子教的!嘿,不比贺厨子踢得差吧?” 裴高雅轰然落地,半蹲在地,姿势潇洒。他得意地回头望着庆十三,似乎在和老朋友暗暗较劲。 喜儿吐槽道:“为什么厨子都喜欢练腿法?” 君不笑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就好比神医练杀猪刀?” 司徒庸闻言,勃然大怒:“老子医术精湛,另辟蹊径,练刀法怎么你了?” “你不是世袭屠户中途转医么?”君不笑戳穿老神医的老底。 “……” “再不走,赤王不等人了哦。” 在这行人中,有的人喜欢称呼郑修为“赤王”,有人称呼郑修为“老爷”,有人称呼郑修为“少爷”,有人称呼郑修为“宗主”。 一千年,在无数次进入“结”中尝试解开一个个结的过程中,记忆交叠,让郑修与这群人的辈分时不时会乱乱的。 叶其实没告诉郑修,她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于软塌上醒来,她的枕边人便是郑修,郑修亲昵地刮着自己的鼻子喊夫人。蛇缠上来,跳到郑修的腰上大喊姐夫。一家人其乐融融。 这段虚幻的记忆,叶闭口不谈。 叶眸光恬静,柔柔地指着郑修扛着和尚入门的背影。 走到喜儿身边时,叶随口解释:“厨子之所以练腿法,是因为他们守‘规矩’。” “手是用来做饭的?” 叶摇摇头:“厨子的手,用以烹煮幸福。” 踢开了门,其他人跟着赤王,鱼贯而入。 最后留下庆十三与纪红藕。 他们二人手牵手,望着仍半蹲在地的裴高雅。 裴高雅的靴子中寒气溢出,在靴子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屁事没有!凉快!” 裴高雅咧嘴一笑,在二人担忧的目光下站了起来,生怕二人不信,用力抖抖腿,表示无妨。 门后。 是另一个“空间”。 白雪皑皑的雪原一望无际。 本应呼啸的寒风冻结成“一束”。 万籁俱寂,一位眉发皆白的赤脚少年,像是与背影融为一体,安静地站在辽阔的雪地中央。 被冻结的“风”就像是画面上一道道裂痕。 可这一道道裂痕并没有让完整的“画面”出现撕裂与违和感,反倒点缀着这幅凄美如画的雪景,将这幅画推向了极致——极致的纯粹与宁静。 沙沙沙! 柔软的雪地上,赤王一行一字排开,如临大敌。 少年身穿一袭简朴的白色短袍,那白得不带半点血色的脸上,五官精致,宛如出自巧匠的雕工般,完美无暇,找不到半点瑕疵。 “异人?” 瞥见少年,几人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生出这么一个念头。 雪中少年微微一笑,顷刻间,被冻结的寒风重新吹响。 “‘妈妈’。” 少年面朝郑修,露出了开心的容颜。 嘶…… 所有人顿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惊骇地望向郑修,心中浮现出一个个可怕的念头。 郑修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小母猫的屁股。 “呃……”安妮用力摆手解释:“你觉得吾是那种会去找公猫的……呸!会生娃的劣等存在么!” 安妮的话落入众人耳中,所有人都听懂了安妮的话。 月玲珑皱起眉头,不高兴了。 生娃的怎么就劣等了。 她巴不得生一窝出来。 橘猫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并不是她意识到这句话得罪了在场不少人,而是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虚弱到需要向区区人类用无力的语言去作出苍白辩驳的程度。 想到这里,安妮的两边耳朵瞬间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举着爪子,指着雪地上的少年,没理其他人,向郑修解释道:“祂们曾经都是吾之副权柄,如今诞生出属于自己的‘意识’。” 郑修恍然:“所以祂们喊你‘妈妈’。” “快看!” 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忽然又出现了一扇门。 这一扇门与上一扇门不同,灰褐色的泥土在门扉上流动,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 肮脏的门扉立于雪地上,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显得突兀至极。 “祂是打算放咱们通过的意思?” 郑浩然难得思考了一回,没用拳头,摸着下巴纳闷道:“毕竟,祂喊这头猫儿妈妈。母子之情,感人涕零,天地可鉴。” 会这么顺利? “我是‘雪’。” 少年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下一句话却彻底打消了郑浩然的一丝侥幸念头。 少年两颗眼睛黑白分明,纯净得像是初生的婴儿。 “大哥让我们喊你妈妈。” “大哥说,这就是亲情。” “我不能理解什么是亲情。” “可看见妈妈的那一刻,我好像理解了什么。” 他笑吟吟地望着郑修头顶上的橘猫,白皙的两手捧在胸前,低声笑道:“大哥在最里面,他说,想在‘杀死妈妈’前,见妈妈一面。” “‘妈妈’可以去哥哥们的房间。” “渣滓们,留下吧。” 这一句“渣滓”让郑修明白,眼前少年即便不是安妮亲生的也绝对是“出自同源”。 少年缓缓抬手,朝郑修等人指来。淡淡的口吻落在众人耳边却似风暴怒号,少年黑色的眸子忽然变成了雪白,深处飘起结晶般的絮屑,一朵规整的六边形“雪花”,无声无息地在少年的眉心中浮起。 在少年抬手的瞬间,郑修浑身汗毛立起,【直觉】触发,脑中浮现出身后众人被一瞬间冻成冰雕、失去生命气息的可怕画面。 预见未来! 【直觉】有一定几率可在预警的同时预见数秒短暂的未来。 仅仅数秒,稍纵即逝! “所有人,到我身后!” 腐朽的转轮在虚空中生成,轮毂转动,三个随机要素加载,郑修双臂血肉蠕动,化作一把粉色的“巨剪”,剪刀的造型可爱乖巧,肉球粉粉嫩嫩。 这可爱的武器让在场几位女子眼睛冒出了心型。 形态肆:猫猫剪! 滋滋滋—— 少年的冻结无声无息、无形无色,当所有人察觉到时,他们的言行举止受到了影响,一点点地变慢,衣衫与皮肤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结晶。 郑修飘起的长发如被夺走了时间,定在半空! “万物两断!” 咔嚓! 巨剪开合,一圈漆黑的光轮从锋利却可爱的剪锋中荡出。 黑色的光芒粗暴地剪开了所有人的“视野”,众人减缓的动作在郑修落剪的瞬间恢复如常。 哧! 黑色的切迹从少年身上纵向斩过,将少年从中间一分为二。少年躯体断开处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鲜血淋漓,朦胧的寒气如水雾般蒸腾而起,令枯燥冷寂的茫茫雪地多了几分瑰丽与迷幻。 “死了?” 司徒庸皱眉问。 “老夫刚才险些被冻住了。” 郑浩然眉角突突直跳。回想起刚才少年抬指瞬间,他所感受到的那种仿佛浑身上下的筋骨、血液,甚至连“感觉”都遭到“冻结”的异样,心头不禁一阵后怕。 狼王与郑浩然心思相通,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一点都不冷。” 郑浩然与狼王一人一句,甚至称不上“对话”的话,让在场数人脸色微变。他们稍作琢磨才明白二位老人话中深意。明明是身处一片冰天雪地中,他们却没感觉到一丝雪地中应有的严寒。 可刚才若不是郑修出手挡下,他们此刻就被冻住了。 “这就是权柄。” 安妮大人趁机说道:“神性、神力、权柄三位一体,可成神。神并非你所想象中那般无所不能,与之相反……” 安妮蹲在郑修的头顶上,竖起一根手指,滔滔不绝,宛若正在传道的大师主宰般,力求在郑修面前重建逼格。安妮大人竖状的猫瞳中闪着喜庆的绿光,姿态极致的优雅,缓缓道:“集中一点,登峰造极,成就权柄。” 郑修默默点头,表示同意。可安妮的话落入其他人耳中,却时不时被屏蔽了一部分,变成“喵喵、喵喵、喵喵、三喵一体,可成喵喵”,听得所有人云里雾中,不明所以。 安妮大人又指了指她寄几,嘴角一歪,宛如不可一世的喵王,冷酷一笑:“极致的优雅。” “除了玉足之外没感觉有多优雅的地方。” 郑修面无表情回了一句,目光却死死盯着远处。 话虽如此,安妮的话也让郑修理解了被他一剪两断的“少年”是何人。 准确来说,它不是人,而是曾经“优雅之主”分裂出的“副权柄”,成为诡物,在漫长的光阴中、在常世外秽气的影响下、结合百姓的愿望与想象、诞生了意识、拥有了形体后,扭曲后生成的新的产物! 或者说……新的“生命”! 祂就是诡物本身! 而眼前的诡物化身,祂的能力中没有雪的寒冷,只剩纯粹的“冻结”,连空气、五感也能冻结的纯粹存在。 祂就是“冻结”本身。 “人形。” 郑修脑中忽然想到一个名词,一个足以形容祂们的“名词”。 “妈妈!” 地面上被剪成两半的少年,无声融化,很快,白色的雪重新汇聚成少年的形状。 其他人亲眼看着“人形”诞生,张大嘴巴,头皮发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祂们进了鬼蜮,如今直面这般存在,后知后觉,如今才逐渐理解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人形双眸诡异地泛着白光,神情中没有表露出此刻应有的杀气或愤怒,祂那白色的眸子中也让人无法揣摩祂此刻的心思。不过祂在喊妈妈时,嘴角上翘,想要努力表达一种“开心”的意思。祂喊了妈妈后,郑修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原来你是妈妈找的爸爸。” 本来挺严肃的气氛,人形脱口而出的一声爸爸,让郑修身后所有人顿时瞪圆眼睛,傻眼了。 郑浩然哑口无言。啊这,这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点点顾虑地,他就成爷爷了? “你们小心。” 郑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尽手段想办法灭了这只“人形”。 郑修的【囚者】门径身为诡物克星,对眼前的“人形”却没有半点反应,郑修推测,这应该和对方存在本身的“定位”有关。如今人形不再是单纯的诡物,相当于诡物外面套了一层皮,变成了类似于“异人”的生命体。 “嘘。” 俊美的少年温柔地竖起一根食指,立在唇边。 下一秒,飞雪凝结,一个纯白的巨大天平出现在这个空间中,更深处,如触须般的“黑暗”,如活着的生物般,蠕动着,爬行着,挤压着,从遥远的地方一点点的侵蚀这个空间。 天平沙漏中填满了雪白的结晶,少年打了一个响指,细如沙尘的雪晶一点点地向下流逝。 “开始了噢,妈妈,爸爸。” 少年侧身走了一步,让出了通往下一扇门的路:“哥哥们会想见爸爸妈妈的,你们过去吧。” 郑修脸色微微一变。 少年似乎读懂了郑修的想法,伸手指了指郑修肩膀上抽搐的和尚。 身后几人后退一步,唯郑修巍然不动。 少年不以为然,眨眨眼:“没时间了哦。” 第345章 孩子们(4700) 空寂的世界里。 少年的声音温柔的回荡着。 讽刺的是,他的声音,此刻宛若晚风吹拂,沁着诡异的暖意。 “爸爸,妈妈,你们,请进。” 名为“雪”的少年,此刻仿佛就像是郑修与安妮的孩子般,礼貌,优雅,从容。少年两手贴在大腿上,深深鞠了一躬。 “其他人类,留下吧。” “别打扰了哥哥们。” “公正之平”的辉光洒向众人。 天平中的雪晶沙漏开始流逝。 橘猫的目光深深盯着那沙漏,看着天平中的雪晶一点点地向下滑。 “祂说得对。” 安妮的口吻中透着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般的冷漠:“我们没有时间了。吾感觉到,在最深处,祂们正在想办法破解‘帝王’表面的层层加密。” “一旦让祂们掌握‘密匙’,一切都完了。” 安妮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虽然这么说对他们而言十分抱歉,可身为人类的他们,如今,起不了半点作用。” 郑修:“所以,你认为祂把我们放过去,没有一点点可疑的地方?” 安妮:“别用人类的思维去衡量祂们。” 郑修闻言,稍作思索,点头:“明白了。” “哈哈哈!” 裴高雅忽然大笑一声,跃上高空,浑身燃着赤色的火焰,一脚踩下。 炽热的火焰将少年的躯体融化。 咚咚咚咚! 裴高雅生怕少年复活,一脚接一脚地在雪地上踩着,如打地鼠般,哪里凸起来就将那里踩凹下去。 边踩边道:“你们先走!” 裴高雅身后时不时浮现出天平的虚影:“老子现在浑身是劲,等老子好好教教你们家孩子,啥叫尊老爱幼,晚点追上来!” “公正?” 少年在雪地上凝聚半身,略有惊讶地望着虚空中的“公正之平”。 裴高雅面目狰狞,腿影如闪电般追着少年,火光在枯寂的雪原上熊熊燃烧,如一把燎原大火。 “快!” “走!” “唰!” 庆十三两手快如闪电,从身后摸出烟杆在裤腿上一刮,烟杆烧着了,庆十三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眉头几乎拧成“川”字。 “老爷,这里交给老裴。” 其他人都沉默着,唯有庆十三在抽了几口后,脑瓜清醒,与纪红藕一同疾跑冲向下一扇门扉。 “我呀,是了解老裴的。”庆十三露出了轻松惬意的口吻:“那家伙,看着熊,实则在他媳妇面前,比谁都怂。” “他答应了他媳妇,今晚回家搓衣服。” “要是回不去,他媳妇不得闹翻天?” 郑修眼睛一闭一睁,再无波澜。 长袖一挥:“走!” 郑修头顶上蹲着橘猫,来到那扇脏兮兮的门扉前。 门扉上灰褐色的泥土流动。 “沼。” 以往郑修在直面祂们时,“沼”是最好对付的。 飞起来别掉下去就行了。 可在“雪”的“冻结”之后,郑修在推门前,认为没那么简单。真正诞生出意识的“人形”,与从前相比相当于超进化了。 他们熟悉了自己的诡物能力,特殊强化了其中某一点。集中一点,登峰造极,不可小觑。 咿呀! 门扉推开。 门扉之后,是一片满是泥泞的世界。 他们脚下是一块湿漉漉的浮岛,远处,翻涌的泥浆仿佛有生命一般,隆起了一个小丘。 小丘上的泥浆,如血肉般一阵剧烈地蠕动。 一道道缝隙被强行挤开,挤成了梭型的小洞洞。 每一个洞中,都睁开了一颗颗眼睛。 啵~ 有的眼睛被挤飞,留下黑黝黝的洞口。 密密麻麻的眼睛分布在流动的泥浆上。 “妈……妈……爸……爸……” 如幼童般稚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地传来。 那声音断断续续,听上去天真无邪。 郑浩然木着脸,望着郑修的背影,与橘猫的腚。 他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自己当了爷爷,而儿媳妇是一头母猫的事实。 郑修眼角抽了一下。 呼! 呼! 呼! 辽阔无垠的沼泽世界中,猛然卷起了一注注粗壮的龙卷。 泥石流卷上空中,在空中变成了一尊巨大的泥沼天平。 天平中,同样有着一个沙漏,沙漏中流动的不是雪晶,而是泥流。 在远处,一扇红彤彤的门扉,门扉上流动着滚烫的岩浆,凭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嘶嘶……” 蛇脖子上,那迷你的小蛇吐着信子。 蛇侧耳倾听,脸上浮现出几分懵逼的神情:“我娘说,那孩子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很开心。” 郑修:“……” 安妮:“……” 一人一猫默默地没说话。 狼王拍了拍郑浩然的肩膀。 郑浩然不服输,偷偷瞥了月玲珑一眼,又拍了拍狼王的肩膀。 狼王在角落蹲了下来,神情失落。 狼王与郑浩然这点小互动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喜儿站在岩石上,看着远处那长满了眼睛的巨型沼丘,起初那密密麻麻的眼睛让她感觉到头皮发麻,密集恐惧症都犯了。可蛇这么一说,这造型瞅着瞅着,怎就顺眼不少了,还有点可爱的捏? 喜儿揉揉眼睛,忍不住了,指着那长满眼珠子的可爱土丘,吐槽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的确是……啊呸,祂们自顾自地将自己当成了老爷生的孩子……啊呸!老爷和母猫生的……阿呸呸呸!”所有人目光怪异地朝喜儿望来,喜儿也发现自己越改口越说不清,索性不再说这是谁和谁生的孩子,立即闭口不谈。 “祂好像和刚才的不一样。” 司徒庸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宝刀上,目光炯炯,观察着远处:“祂没搭理咱们的意思。” 君不笑嘿嘿地笑着:“老板,您这孩子性子挺冷傲噢!” 郑修没理会其他人的讨论,问安妮:“祂们存在着不同的‘性格’?” “如果你觉得能用‘性格’来形容的话,也可以这么说。” 安妮没有反驳:“常世中人类的种种‘心愿’,存在着不同的‘情绪’。” “或是幸福,或是愤怒,或贪欲,或懒惰,或渴望,或期盼。” “是人类这些本该摒弃的‘情感’,诞生出祂们。” “这也是我为何称祂们为伪神的原因。” “神性中不该存在这些‘杂质’。” 郑修目光闪动:“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会存在着常闇与常世。” “按我理解,常世相当于人间界,那么常闇……在变成常闇之前,是什么地方?” 安妮沉默了一会。 事已至此,她似乎没有隐瞒什么的必要了。 “神国。”安妮无奈道:“在吾回溯前,那里,曾经是吾之神国,诸神的‘乐园’。可后来,那里趋近封闭,里面太黑了,吾也无法‘看清’如今神国里发生了什么。” 郑修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你无须担心。”安妮安慰郑修:“无论曾经的诸神变成了什么,如今你只需替吾夺得‘帝王’,破解‘加密’,重新夺得‘密匙’,便可让一切重启。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好。” 郑修知道安妮说的也是事实,“帝王”的重要不言而喻。人形诞生后,第一时间便抢夺“帝王”,可见“帝王”中所藏的“密匙”,无论是对安妮,还是对人形而言,都十分重要。 “那家伙好像真的没打算理咱们!” 蛇同样观察了片刻,有几分不肯定地说道。 “那……咱们走?” 司徒庸试探道。 庆十三与纪红藕时不时往回看,身后的那扇门扉已经消失了,庆十三抓着烟杆的手掌微微颤抖着。 “没事的。” 纪红藕嫣然一笑,察觉到庆十三心中的担忧,轻轻抓住了庆十三那长满茧子的手掌,缓缓摇头:“我们,都没事的。” 郑修面无表情地催动【文人】,手臂上层层人皮薄薄地撕开。 他肩膀上仍扛着和尚,和尚早已昏死过去,一动不动。 三维立体地图上,成立锥体的城市,下方竟崩塌了一大片。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块块城市被黑色的海洋摧毁,湮灭于虚空。 地图上闪烁着一个个小点。 他们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区域内。 而写着“裴”字的小圆点,远在另一个房间。 郑修一看,便明白了和尚“心房”的构造。 这个城市虽然遭外来者入侵,扩大了数倍。但最核心的结构没有改变。“七心镇”是由七个关键的房间组成,原本七个房间的入口分散在城市的各处,但在某种力量的影响下,七个房间被打通了,成了郑修他们目前的景色。 “时间不多了。” 安妮小声提醒道。 郑修瞬间理解了安妮这句话的意思。她说的“时间不多了”,不单纯指的是天平上的沙漏所流逝的时间,而是房间崩塌的速度。 七个房间原本分散在城市各个角落,此刻城市正从“外围”开始向中心崩塌,一旦呆在房间内的他们没来得及进入下个房间,而遭遇了“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点点头,郑修合上人皮书。 那泥人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喜儿十指连弹,转眼间,丝线在沼泽上布下了一片天罗地网。 众人会意,轻松踩着丝线走向下一扇门。 下一扇门扉上流动着滚烫的岩浆,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叶微微一笑,看了郑修一眼:“希望下一个房间里,也是一位好孩子。” 郑修与安妮同时踉跄了一下。 “麻麻……” “粑粑……” 就在众人踩着丝线,即将抵达下一扇门扉时。 那稚嫩的声音,突兀地从四面八方响起。 “你……们……要……走……了……吗……” “陪……我……玩……吧……” “没……人……陪……我……” “都……留下……来……玩……” “吧~~~~” 绷!绷!绷! 忽然! 一股可怕的压力无形无色地传来,漫天的丝线同时绷断,喜儿张口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所有人身体扭曲,浑身骨骼发出骇人的脆响,在半空中同时向下快速坠去,坠向沼泽。 “蝶舞!” 郑修手臂上一支造型独特的“笔”一闪而逝,郑修握笔,点点虚幻墨汁弹出。 下坠的众人脸上事先留下的蝴蝶印记微微一亮,下一刻,他们身后猛然张开了一对绚丽多彩的蝴蝶翅膀,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但下方的沼泽仿佛存在着某种可怕的吸力,即便是长了翅膀的他们,也未能完全终止下坠的趋势。 “重力!” 郑修闷哼一声:“祂能控制重力!” 安妮同样在半空中下坠着,但她却不慌不忙地竖起一根爪子,纠正郑修的说辞:“准确来说,这孩子是将‘沉沦’这种属性,锤炼到了极致。”说着安妮鼻翼翕动,两爪在身前恍然大悟地一拍,猫眼一亮:“好家伙,怪不得吾闻不到沼泽的臭味。” “你现在还有心情表扬祂?你真把祂当孩子了?” 郑修同样在下坠,肩膀上扛着和尚的他,更能切身体会这“沉沦”的恐怖。郑修感觉自己的肩膀上就像是扛着一座大山。 画!画!画! 郑修手速如电,短短一刹,便画出了几对小翅膀,插在身后。 与此同时,庆十三一咬牙,半空中旋了几圈,云雾吞吐,向沼泽中一吹。 呼! 白茫茫的烟雾倏尔凝实,成了一艘勉强能容纳几人的扁舟。 “青青!” 庆十三落向小船,再吹一口气,如瞬移般穿越烟雾,出现在纪红藕下方,将其抱住,回头呼喊殷青青。 其实在庆十三开口前,殷青青早已开始动手,几块人皮弹出,分别将叶、蛇、狼王、郑浩然、喜儿、月玲珑收入时妖空间中。 每收一人,殷青青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一分,她那白皙的皮肤表面血管根根隆起,面目因承受着他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 “哟嚯嚯嚯嚯!你打不到我!” 半空中,眼见殷青青的人皮射来,君不笑妖娆地一扭小蛮腰,躲开了。 殷青青一愣。 咚! 老人家司徒庸最先落在小船上,落在船头。 没等他松一口气,承受着几人体重、几乎是带着流星坠落之势的殷青青砸在船尾,船头猛然翘起。 一脸懵逼的司徒庸被弹上高高的天空。 “哇!” 君不笑的身体诡异地变成了羽毛般轻盈,举止从容地踩在半空。他的脚下,影子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色。 “好孩子!乖孩子!傻孩子!熊孩子!” 君不笑两手在面具前比成喇叭状,朝那一坨熊孩子笑嘻嘻地大喊:“叔叔这边会变戏法哟,你要来玩吗?” 话音刚落,君不笑手掌一翻,变出了一个苹果。他张口咬了一口,用一块黑色的布遮住了。 众人身上的压力又减了一分。 “登登登!” 君不笑此刻就像是街头上最耀眼的那个仔,浮夸地大笑着,掀开黑布,苹果恢复原状。 “嘻嘻嘻嘻!想不到吧!” 他将小苹果丢向那一坨熊孩子。 众人身上压力又减两分。 苹果飘啊飘,飘啊飘,飘到熊孩子那密密麻麻的眼珠子前。 砰! 苹果炸了。 熊孩子的脸上被炸出一个骇人的坑。 “好玩吗!好玩吗!好玩吗!” 君不笑疯疯癫癫地在半空中手舞足蹈,最后咧嘴一笑: “可好玩了!” 噌。 噌。 噌。 在君不笑变戏法吸引熊孩子注意力时,众人身上的近十倍的重力终于消弭无踪。 “快!” 落在船上的庆十三烟杆死命地在泥浆里划,划向对岸。 郑修身上压力骤减,向下一指,庆十三的小舟长出了翅膀,腾空而起。 “草草草!” 司徒庸仍在高空中飞翔,他哇哇大叫着,殷青青将时妖空间中的几人放出来后,喜儿擦去嘴角的血,几根丝线弹向高空,抓住司徒庸。 “老神医快走!唱戏的勾住熊孩子了!” 郑修带着庆十三的船,来到门前。 “唱戏的?” 半空中的司徒庸面色一愣,他拔出了杀猪刀,割断缠着他的丝线,朝郑修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先走。 “我……是医者。” 司徒庸大声道。 “医者仁心。” 司徒庸望着君不笑那夸张的背影,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似地,用力点点头,又将那四字重复一遍:“医者仁心!” (本章完) 第348章 “善恶有报” 沼之间。 扭曲而高大的影子将沼泽分割成一个个不规整的房间。 君不笑脸上仍是戴着一副喜庆的面具,可面具下,他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染红——这都是从他口中吐出的血。 君不笑手中拉丝般牵着一具迷你的影子,十指灵活地操纵着影子上下翻飞。一道老而弥坚的身影,六把杀猪刀舞动如风,嗷嗷惨叫着升天螺旋落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48章 “善恶有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6章 “爷爷”(求月票) “快!时间不多了!” 接连两个房间中沙漏中不断流逝的细沙、抽搐的和尚、坍塌的空间,无一不在提醒着众人同一件事: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人能想象到一旦所有的房间坍塌后会发生什么。 君不笑主动在第二个房间里,变着戏法,拖着名为“沼”的熊孩子,这确实出乎了其他人的预料。 喜儿也道:“我万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说话时,喜儿的神情染上了几抹淡淡的悲伤。从前她一直不喜欢君不笑,没想到在关键的时候能站出来的人,竟是他。 更让喜儿没想到的是,老神医往常嘴上说着“最讨厌唱戏的”,当君不笑留下时,司徒庸也选择了留在那个房间里。 推开第三扇门扉。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一惊,如临大敌。 这是他们第一回,在面对“陌生的环境”时,感受到“环境”环境应有的温度。 灰褐的大地辽阔,一望无际。 地面皲裂,裂隙中竟有滚烫的岩浆在流动。 扑面而来的气息,温度骇人,随着呼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感受到胸腔都被灼烧了,赤赤地痛。 呼!呼!呼! 一座座矮小的环形山峦中央,仿佛藏着火眼,向上空喷吐着白色的热气。 “嘿!来了!” 空中,闻声望去。一个小小的火球,如迷你的烈日般悬浮在半空中。 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头发如火焰般燃烧着,目光热烈地俯瞰众人。 少年浑身纹着古怪的纹身,胸口中央,仿佛藏着一团火焰,透体发出一团幽幽火光。噗通,噗通,噗通。那里传出了如鼓声般沉闷的心跳声,富有节律。随着少年心脏的跳动,他胸腔中的红光也随之忽明忽暗,他的体内像是藏着一座火炉,正酝酿着可怕的热力。 “爸爸!妈妈!” 少年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从火球上站起身来,浑身发出啪啪脆响。 “我是‘炎’。” “那俩傻弟弟居然将你们放过来了,好开心啊。” “陪我玩玩吧!” 说着,热力少年王单手托腮,在众人的沉默中,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可哥哥说,要让爸爸和妈妈过去。” “如果不让爸爸妈妈过去的话,哥哥会很生气的吧?” “哥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怎么办呢?” 火力少年刚站起,很快蹲在了火球上。 火焰与热气冲上高空。 天空中渐渐凝聚成一座天平的虚影。 巨大、尊贵、华丽。 公正之平! 天平中,同样有一个沙漏。红彤彤的岩浆向下流逝着。 几个房间中的“计时沙漏”俨然是共享进度的。接连穿过几个风格迥异的房间,如今来到火力少年的房间,沙漏中的时间已然逝去近一半,时间紧迫。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蹲在火球上,无比纠结地用两手抓着那燃烧的头发,用力摇晃着脑袋,发出嗷嗷的叫声!呼!呼!呼!他每抓一下,他的头发上便溅出了无数的火星,如雨般向地面洒落。 漫天的火星点燃了地表缝隙中的岩浆。 地面在震动,裂隙中深红色的滚烫岩浆鼓起了一个个大包。 呼! 一座座占地辽阔的环形山丘中,喷出了高温蒸汽。 喜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火球上不断抓头发,抓得地动山摇的少年,惊愕道:“你们难道就没人认为,赤王和猫猫这熊孩子该洗头了吗?” 叮! “孩子”两个字仿佛触发了某种开关。 郑修与橘猫同时转头,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眼神刮着神色自若的喜儿。 “人形”拥有不同的性格。 但这性格,似乎与祂们的能力本身息息相关。 火力少年的性格与“雪”恰好相反。 雪看起来温文儒雅。 火力少年却给人一种野孩子的既视感。 四周的高温让月玲珑浑身不适。 细腻雪白的脖颈间流下一注注晶莹剔透的汗珠。 她双唇紧抿,没说什么,留意着四周时,眼睛忽然一亮,指着远处。 “门!” 那扇门与前几扇门不同。 是一扇看起来很普通的木门。 木门边缘,淡蓝色的辉光浅浅地溢出,光辉间,隐约有星光点点,月玲珑望着那扇门,胸口莫名地悸动,仿佛门后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 不等月玲珑提醒,郑修等人亦看见了那扇门,意味着“下一个房间”的门扉。 “老爷!” 庆十三压低声音,提醒道。 “走!” 被郑修扛在肩膀上的和尚时不时发出虚弱的呻吟声。 郑修眸光闪烁,略作沉吟,快速踩着干涸的地表冲向下一扇门扉。 “错误会诞生出更多的错误。” “伱很清楚,你在消解扭曲的同时,也创造出更多的扭曲。” “祂们诞生的原因……” 安妮在郑修耳边碎碎念:“是你!” 安妮恍然大悟:“所以祂们喊你爸爸!” “你特么……”郑修咬牙:“根本原因是因为你漏太多、洞太大!全是漏洞!” “渣渣主宰!” “要不是你弱了吧唧碎了权柄又丢了神国,我会遭遇这些破事?” 一人一猫在奔跑的过程中吵了起来。 互戳痛处。 “所以吾需要密匙!”安妮仿佛读懂了郑修每闯过一扇门扉,看着友人与兄弟留在门后的痛苦,拍了拍郑修的头发:“吾能重启一切。” 众人身怀奇术。 喜儿在空中荡着丝儿。 狼王与郑浩然虽老态龙钟,却力若猛牛,每踏一步,四周岩浆迸射。 庆十三与纪红藕上搭着月玲珑与殷青青,四人一船,嗖嗖地划着。 蛇脖颈间的小蛇身躯陡然变大,一头身数丈的大蛇搭着姐妹二人,在滚烫的地面上游动。 下一扇门扉近在咫尺。 月玲珑与狼王望着门扉边溢出的淡蓝色辉光,心中咯噔一下。 这时。 蹲在火球上纠结的野孩子,忽然拳掌交击,面露恍然。 “啊嘞嘞!” “哥哥会生气,不让哥哥知道不就好了吗!” 野孩子笑眯眯地站起身,俯瞰地面,打了一个响指。 “那么,” “拜托你们都‘融’在这里吧。” “爸爸,” “妈妈。” 轰隆! 干涸的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地底的岩浆眨眼将汇聚成一头八足的奇异生物,张大巨口。那巨口中竟由岩浆组成了一圈圈磨盘状的利齿,骇人至极。 异兽喷吐着令周围的空间无声扭曲的热浪,从空中扑向那扇门扉。 郑修转身,摸向眉心。 他刚准备摇一种形态,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一人,一拳,如一颗流星般冲天而起,将巨兽砸成漫天的烟火。 是……郑浩然! 狼王冷哼一声,脚下一蹬,跃上半空,一拳轰向郑浩然的脚底。 二位老人的身姿在滚烫的世界中仿佛出现了片刻的停顿,郑浩然的双腿宛如弹簧一般,深深压下。下一秒,郑浩然如炮弹般冲上高空,一拳轰出。 呼! 郑浩然出拳的瞬间,所有人的眼前仿佛随着郑浩然出拳的动作,被泾渭分明地撕裂成两幅画面。 轰! 野孩子的脑袋被整齐地平,只余脖子断端,平整而滚烫。 在野孩子身后,干涸的地面留下了一道无限向远端扩散的沟壑。 庆十三瞠目结舌,口中不由自主地吐出不规则的烟圈,那惊愕的表情让庆十三看起来似是第一次认识郑浩然。 “小修啊。” 狼王略带狼狈的落在地上,快速爬起,浑不在意地拍拍身上的尘土,背影朝着众人。 月玲珑那苍白的双唇翕动片刻,眸中湿润,闭上眼睛。 郑修望着狼王那因年龄而显得稍稍佝偻,却苍劲有力的背影。 “做男人该做的事,莫回头。” 狼王背对郑修,举起右拳。 月玲珑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夫君的手冲入门扉中。 砰。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后。 火球散开,野孩子的“无头尸体”坠落大地。 四周岩浆的咆哮有了片刻的喘息。 当门扉关紧,无头野孩子忽然坐起,摸了摸脖子上的空处。 咕噜咕噜…… 脖子上岩浆翻涌,变幻,一颗崭新的“人头”长了出来,上面渐渐捏出了眼耳口鼻的形状。 “人类。” 方才还显得大大咧咧的野孩子,此刻目光死死地盯着二位老人,祂的双眼里仿佛燃烧着烈日,闪耀着火光,通红而刺眼。 两颗獠牙从唇边伸出。 “我生气了。” “你们,打扰了我和爸爸妈妈团聚。” 郑浩然回头,看了狼王一眼。 狼王一抖风尘,走向郑浩然。 昔日,曾在战场上,因不同的立场而拼个你死我活,二十年后的今天,因同样的目的,心有灵犀地留在了这里。 年过半百的二位老人一言不发,却从对方的眉目,从对方那浑浊的眼睛中,各明心意。 郑浩然咧嘴一笑,朝狼王举起左拳。 狼王伸出右拳,与郑浩然重重相碰。 “算了,我去找妹妹玩。” 野孩子兴致缺缺地将两手枕在脑后,祂根本就没将刚才“断头”这件事放在心上,吹着口哨往下一扇门扉走去。 郑浩然与狼王心中一惊,怪不得裴高雅、司徒庸、君不笑要舍命将“人形”拖在那里。 祂们原来是能随意走动的! 在此之前,狼王与郑浩然一直误以为,祂们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顷刻间,郑浩然与狼王便想通了。 狼王咂咂嘴,叹息道:“这对那孩子来说,颇为沉重啊。” 郑浩然笑着摇头:“无妨,他是我儿子,不碍事。” 狼王佯怒:“你就不心疼咱闺女?” “瞎说!”郑浩然怒目而视,这回是真的怒了:“老夫这些年一直将小月当亲闺女看待!有一回咱们闺女被祂们附体,老夫也……” 郑浩然下意识地说出“有一回”,猛然惊觉,闭上嘴巴,却看见狼王露出同样惊愕的目光:“你也?” “你也?” 二人沉默,哈哈一笑。 “对了,你那招,咋用来着?” 郑浩然捏着拳头,看着野孩子一点点地接近门扉,如若无人地原地做着热身运动。 “就是……二十年前那一招。” …… “爸爸妈妈怎么能走呢?” 野孩子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我去找妹妹吧。” “爸爸妈妈去了妹妹那里。” “嘶……妹妹最讨厌爸爸妈妈了,一定不会听大哥的话。” “所以,我不遵守规矩,也是为了大哥好,对吧?” “嘻嘻嘻,妹妹,你也不想大哥知道的吧?” 野孩子在自言自语。 “大哥不会生气的。” “妹妹也不会。” “爸爸妈妈该怎么玩好呢?” 野孩子脸上露出了残忍却纯粹的笑容,火热的眼中满是憧憬。 忽然。 少年即将推开门扉的手,僵在半空。 他猛然回头,火红的天空被染黑了一半。 只见郑浩然浑身布满了弧形的纹路,重新染黑的头发暴涨成数丈,如瀑布般在头顶上倒竖悬空。那姿态宛若一尊愤怒的魔神。 少年面露惊愕,如野兽般后翻滚着跳离门扉的范围,警惕的目光望着头发悬空的郑浩然,如临大敌。 “你是……?” 不久前火力少年仍轻蔑地喊着郑浩然“人类”。 如今,祂,不确定。 祂此刻在郑浩然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祂们十分接近的气息。 “不难嘛!” 郑浩然开开心心地笑着。 他举起拳头,漆黑的光,又似雾团,极致地凝聚在他的双拳上。 他的双手就像是握着两团燃烧的黑色火焰。 可他啊,闭上眼睛,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握在双拳中是什么。 是他的“潜能”,是他的“可能性”,是他的“未来”,是他的“余生”,是他的“寿命”,是他的“意志”。 他觉得不太够,还添了“未来”,他的“父爱”,他的“一切”。 将他所能够给予的一切,踏碎门径,以“绝对的限制”,汇聚在两颗拳头上。 “做男人该做的事,莫回头。” 狼王望着头发飞舞气势染黑了天空的郑浩然,眼神中有几分羡慕。 要不是二十年前他已经用过了,苟活下来,现在也能和郑浩然一同畅快地战一回。 狼王下意识地摸摸腰间,腰间空荡荡。 “啊……忘了带酒。” “没事。” 郑浩然摆摆手:“回去喝。” 狼王闻言一愣,随后点点头:“成!那就回去喝!” “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话音未落,郑浩然如瞬移般,出现在火力少年面前。 一颗漆黑的拳头在祂的眼中一点点地放大。 四周静止。 这个房间中只余郑浩然那平静的声音。 “叫爷爷。” (本章完) 第347章 成佛!(4400字) 落日余晖如血般赤红。 死寂黄沙,漫天飞舞。 这是一片空旷的沙漠。 一位穿着白色素袍的僧人,盘膝坐在黄沙中央,一动不动。 在他身后,一颗银色的球体如天体般,在缓缓旋转着。 银色天体的表面,一道道明亮的纹理呈现出某种晦涩的规则,遵循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规律而分布着。 在更上方的天空,一尊天平凌空,于世独立,岿然不动,时不时向黄沙大地洒下冷冽的光尘。 天平中央,镶嵌着一个巨大的沙漏。 沙漏中流淌着淡银色的细沙,一点点地向下流逝着,沙漏上方的细沙已所剩无几。 滋滋滋—— 轰隆! 轰隆! 雷声滚滚。 一扇深紫色的门扉,上面缠绕着漆黑的雷电,应声出现在沙漠上。 噌。 盘膝坐在沙漠上,没有任何动作的僧人,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宛如黑宝石般,没有任何杂质的“纯黑之瞳”。 郑修肩上扛着宛如死人般一动不动的和尚,头顶上蹲着体态优雅的橘猫,神情冷峻,踏入沙漠。 热、枯、躁,一阵暗黄色的沙风吹来,沙漠独有的味道扑向郑修的冷面。 郑修肩上“和尚”一阵抽动,那苍白的身躯渐渐变成了虚幻,在郑修的肩膀上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很快失去了所有的重量。 “啊……果然。” 安妮大人看见坐在沙漠中央的人,是“和尚”的瞬间,没多惊讶,点点头,说了一句。 郑修眼睁睁地看着肩上的“和尚”风化成沙,吹向沙漠上的另一个“和尚”,看着肩膀上的和尚一点点地消失,随风而逝,与远处的“和尚”合二为一,眼中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神情。 郑修尝试伸手抓向飞沙,手中空空。 和尚站起,笑呵呵地摸着脑袋,朝郑修笑道:“大哥!” 郑修没回答。 和尚又指着远处落日黄沙,大笑:“喜欢吗?小僧认为,大哥定会喜欢这里。” 安妮紧紧抓着郑修的头发,提醒道:“别被祂迷惑了,祂已经不再是你认识那个‘和尚’了。” “是呀!” 和尚笑道,他那一句“是呀”就像是在接安妮的话:“大哥您见过弟弟妹妹了吗?” 郑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黄沙上。 留下深深浅浅的足迹。 “说实话,”郑修道:“我想到了这种可能。” 和尚嘴角向耳旁深深地咧开,笑着反问:“哦?” “但原本,我更希望的是……” “这一千年,我明白了一件事。” “最大的结,没有解法。” “因为这里从不曾诞生出烛。” “我尝试了十万次,都没有成功。” “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性。因为我的任性,因为我的‘愿望’,我扭曲了所有人的人生,让烛消失了。所以,要想离开‘赤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由我……亲自将‘不存在的人’,将‘烛’,创造出来。” 和尚闻言,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随后用力地鼓起掌来:“原来这都是在大哥的掌控中吗!可惜,小僧成不了烛哦!” 他低下头,伸出双掌,掰着一根根手指数数。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他握紧拳头,舔着略微干涸的下唇:“小僧……成了!” “嘻嘻嘻!哈哈哈!” “‘我们’成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小僧……成了呀!” 话毕,和尚双掌缓缓合上,在他身后,猛然浮现出一圈漆黑的光轮。 啪! “恶有恶报。” 和尚双手合上,一排有如海啸般无形的伟力,撕开黄沙,轰向郑修。 “一剑。” 郑修两指并作剑指,伸向前方,和尚拍来的“海啸”被一分为二。郑修身后,沙漠以郑修为中心,留下了两片扇形的沟壑,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尽头。 “善有善报!” 和尚微微一笑,双掌一拍,背后的光轮眨眼变成了纯白色。 一圈乳白色的光圈温和地以和尚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被肆虐的沙漠顷刻间恢复原状,地表的沟壑填平,恢复如初。 “成了!成了!” 和尚背后浮现出巨大而扭曲的“壬辰”,一闪而逝,随后破碎。 安妮见状,张大喵口:“这是什么?!” “我猜……他破格了。” 安妮用力摇头:“吾知道那是‘破格’,可他不可能在这里‘破格’,在吾之地盘中破格需经吾的批准……啊,吾已经无了!没有‘批准’,除非有‘外力’的影响……” 安妮纠结地咬着指甲,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忽然她望向高空那个“天平”,恍然大悟:“外力!是‘公正’,让他破格了!” “他走的是‘苦行僧’,‘苦行僧’破格,则……” 安妮眼中冒出怒火,最后两个字却被郑修一言道破: “成‘佛’!” 郑修很早之前就知道“破格”这种事情的存在。 化身的“属性”能“破格”成更本源的属性。 【行脚】门径,通过烹煮,破格融合成【深渊行者】。 “破格”,顾名思义,打破原有的规矩,突破限制,直逼本源。 安妮曾说过,世界从诞生之初,就没有“平等”之说。 每个人从诞生那一刻起,他的“成就”,他的“定位”,就是固定不变的。人类懵懂,人类无知,要想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郑修……试过无数次。 看似改变了,最终殊途同归。 他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能改变一个人的结局,但无法改变一个人在世界上的……位置。 就像安妮说的,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许多人的“位置”在最开始,就是固定的。 和尚是外交官,无论改变多少回,郑修最后,都会与和尚以敌对的身份,站在这里,借和尚的鬼蜮,直面祂们,直面不祥。 “是你,吃了所有‘人’。” 郑修不久前还奇怪,为何在“七心镇”中,没有看见和尚分裂出的其他人格,在沙漠上看见和尚的瞬间,几乎所有的疑惑一扫而空。 “成佛”的和尚吃了所有人格,又或者说,所有的人格,融合成“唯一”的人格,原地成佛,成了郑修面前的“和尚”! 郑修将安妮丢在沙漠上。 “要帮忙吗?” 郑修背对安妮,问。 安妮瞥了一眼上空的银色天体,咬着下唇,缓缓摇头。 “懂了,你看着办吧,我去会会他。” 郑修一步步走向疯疯癫癫的和尚,和尚背后光轮,忽而漆黑,忽而明亮,或善或恶,两极变化。 郑修每走一步,他身后便光晕荡漾,一个化身虚影浮现。走出几步后,郑善、郑恶、郑白眉、郑狂,风采各异,逐一睁开空洞无神的眼睛,遥望和尚。 每一具化身漂浮在郑修身后,都由一根虚幻的锁链与之相连。 “你是想?” “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了。”郑修没回头,笑道:“祂如果能轻易吃了‘其他人’,那么就没必要差遣那么多‘人形’来拖住我们。最初的房间,另一个和尚也不应该出现。” “另一个和尚是逃出来的。” “我也不可能将和尚留在那里。” “是他,逼我将最后的人格,也就是我最熟悉的主人格‘花花’,带给了他。” 沙漠中,癫笑的和尚笑容戛然而止,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走向自己的郑修。 “人格之间若能如此轻易地吞噬,他们也不可能在和尚的体内斗了那么多年。”郑修朝和尚竖起一根食指:“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你还需要时间,去‘消化’主人格。” 郑修身后,目光空洞的恶童,【文人】诡物,少年右臂浮现出人皮书,快速地翻阅着。 身材高大的【画师】郑善,执笔傲立,人间清醒。 白发苍苍的郑白眉,没有门径,眉心中却浮现出一柄金色的剑意,那是郑修唯一开出的“金色特质”【天地交罡归一剑意】,道骨仙风,剑道无敌。 身材颀长,宛如恶鬼一般的阴影,【深渊行者】郑狂,双手血肉蠕动,化作“深渊之爪”,择人而噬。 蜉蝣、牢中雀、诞魔,化作迷你的人偶,盘旋在郑修的头顶。 封闭的世界在规则上轻易满足了“囚笼”的条件,郑修火力全开。 “哦?” 郑修故意说出的一番话,似是戳中了“和尚”的痛处。 和尚双掌一拍,背后纯白的光轮光芒万丈,琉璃宝光映得和尚如披着一层流光袈裟,颇具神韵。 “当心!” 郑修尚未出手,安妮的声音细弱蚊蚋,偷偷摸摸地在郑修耳边响起,她提醒道:“苦行僧在设定,相当于是恢复力和生命条拉满的!同等序列下,说是‘不死不灭’也不为过!而你虽然凝聚了‘权柄雏形’,你能比得过他的,只有‘未来的潜能’,可论现在,你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在乳白色的光芒扩散开来时,郑修点点头,【投影】了“深渊行者”,顷刻间,郑修浑身气息陡然变化,阴沉邪恶,带着疯狂,咧嘴一笑。 “相位行走!” “牢不可破!” “诞魔!” 郑修的体态顷刻间从“人”向“非人”转变,另外两条“深渊之爪”,狰狞且丑陋地从郑修肩胛骨上破出。 相位行走下,郑修的身影在沙漠中拖出几道诡异的痕迹,眨眼穿过和尚的身体,电锯般的“深渊之爪”疯狂转动,和尚的四肢被惨烈地分成数块。 “嘻嘻嘻嘻!” 鲜血顷刻间染红了和尚的白衫,他却笑得更开心,离体的两条断臂诡异地飘上半空,双掌一合,发出如雷鸣般的响声。 啪! “善有善报!” 和尚背后的光轮仍是“白色”,乳白色的光芒闪过,郑修周围的一切,仿佛回档了一般,被鲜血染红的大地重新变回金灿灿的黄沙,乳白色的光芒扫过和尚,眨眼间,和尚被撕裂的身体恢复原状,连身上的血迹也消去了。 哗啦啦! 郑修每次只能投影一具化身,融合一种邪物,他在“投影”深渊行者时,身后其余几道化身如影随形,在锁链的拖动下,如精密的机器般,遵从着郑修最初的指令而运作。 哗啦啦! 目光空洞的“恶童”手臂上,人皮书快速地翻动着,图案、文字、线条,密密麻麻地记录在人皮书上。 “投影!” “郑善!” “牢中雀!” 郑修那疯狂的目光随着化身的切换,而恢复清明,随着一阵骨骼脆响与剧痛,郑修的体态再次发生改变。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的猛男画师出现。 片翼伸展,郑修身后人影重重,摸向眉心,【囚者】诡物飘出,疯狂转动下,两种随机特质与形态在虚空中生成。 “呼!” “震慑!” “追踪!” “形态六!逐日!” 出现在郑修手中是一副巨大的炮管,炮身长近两丈,炮身与郑修的手臂融为一体。名为“逐日”的巨炮中,如藤蔓般的血管脉动着,于逐日炮上爬行蜿蜒,狰狞无比。 “射日!” 不祥的红黑光芒在炮口中凝聚,丝丝黑色的闪电骇人地闪烁着。郑修炮口瞄准了和尚,与炮身血脉相连的手臂用力扣下扳机。 和尚笑容更甚,恢复如初的他再次双手一拍。 他身后光轮猛然切换成纯黑。 哗哗哗! 【文人】恶童面无表情地翻动着人皮书,将“战况”记录下来。 漆黑的光以和尚为中心,向四周猛然冲击。 轰! 郑修开炮,红黑交缠的两种光芒,带着黑色的电光,撕开“恶报”光芒,在半空诡异地转了一个弯,折返向上。 郑修的目标……是那“公正之平”! 这一炮在轰向公正之平的同时,郑修的身躯眨眼间被恶报所淹没。 叮! 天平上洒下公正不阿的辉光,轻易将郑修的“逐日”挡下。 和尚浑身一尘不染,轻飘飘地落下,足尖无声点在细沙上,没留下半点足迹。 远处,不久前郑修开炮的高空,空间层层叠叠地被“恶报”的余波烧灼着,时不时有黑色的裂痕闪过。 浑身被烧去了一层皮的郑修如被玩坏的人偶般坠向沙漠。 咚。 “其实,小僧不明白。” 和尚对着伤痕累累,缓缓起身的郑修摇头笑道:“你为何要阻止我们‘涅槃’,你明明能从容地放弃他们,为何不能放弃他?” 和尚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口吻带着匪夷所思:“我们,他,我们,他,我们,他,他,他,他,她,祂,对你而言,皆非血亲。” “与你而言,有何区别?” “大哥,你着相了。” 和尚打了一个响指。 一道道光幕在天空中浮现。 一共七道光幕。 光幕中播放着外界的景象。 第一道光幕中,是不断剥落坍塌的“城市”,是逐渐步向毁灭的七心镇。 而其余六道光幕,色泽泾渭分明,或红或白,或蓝或紫,俨然是其他六个房间中的战况。 雪之间。 面容温和的少年衣裳干净如故,从一尊面目狰狞的冰雕旁走过,冰雕中,凝固着裴高雅那愤怒且不甘的脸。 少年面上带着几分好奇,轻轻掰断了“冰人”的手臂。 啪。 被冻成冰雕的裴高雅,手臂掉在地上,摔成红白相间的冰渣。 第348章 “善恶有报” 沼之间。 扭曲而高大的影子将沼泽分割成一个个不规整的房间。 君不笑脸上仍是戴着一副喜庆的面具,可面具下,他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染红——这都是从他口中吐出的血。 君不笑手中拉丝般牵着一具迷你的影子,十指灵活地操纵着影子上下翻飞。一道老而弥坚的身影,六把杀猪刀舞动如风,嗷嗷惨叫着升天螺旋落地,可怕而锐利的刀风将沼泽中最为丑陋的泥丘剁成粉碎。 被剁碎的“沼”顷刻间重新恢复原状,不紧不慢地化身一尊数十丈的泥泞巨人。 泥泞巨人随手一拍,老神医被拍飞数十里,巨掌如乌云般缓缓压下,君不笑浑身骨骼扭曲,四肢血管如烟花般华丽地爆开,眨眼成了一个血人,被压在泥沼中,四肢扭曲,再也无法动弹。 炎之间。 年迈的狼王倒在血泊中,劈头散发、满面血污半跪在地的郑浩然。他此刻面如金纸、没半点血色,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仍面目狰狞,眼藏杀意,有如魔神。在郑浩然对面,调皮的少年坐在一轮赤红的火球上,周围的空气竟化作实体般被高温烧融、半透明的“空气液”一滴滴地滴下。他饶有趣味地看着郑浩然,捧腹发出大笑,他的眼里冒出“猫抓老鼠”般戏谑且好玩的光芒。仿佛二位老人的拼死一搏,在野孩子看来,不过是堪堪能称得上“娱乐”的程度罢了。 月之间。 皎洁的圆月辉光下,是一片如镜面般波澜不惊的湖泊。湖泊中同样倒映着一轮大得吓人的圆月背影。一个穿着纯白色连衣裙、头发雪白、看似十二三岁的少女,目光冰冷,“坐”在湖泊上。 是的,坐。少女正坐在湖面的月亮倒影上,仿佛那巨大的圆月倒影足以承托她的重量。她的一双白皙小脚丫双膝以下伸入湖中,如小孩戏水般,前后踢动着。 只是湖中倒影并没有随着少女的“嬉戏”而变得支离破碎。 她双足每踢一下,湖面下的月光如利剑般凝聚成千千万万,刺穿了三道人影。 殷青青、月玲珑、喜儿三人,竟被关在了湖面倒影中! 看着三女被“月光”刺穿,少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好无聊呀。” 少女起身。 “去杀爸爸妈妈吧,哥哥们一定等急了。” 月光下,清澈无垢的白衣少女却如人偶一般,无情地说着最骇人的话语,踏着湖面,走向下一扇门扉。 山之间。 厚如黑铁般的山峦充斥着整个世界,层层重山压向叶与蛇。 在一望无际的山岳面前,叶与蛇两姐妹的体型,比蚂蚁更渺小,比尘埃更微弱。 嘶嘶嘶! 蛇脖颈上的小蛇骤然化身成数百米长的白蛇,大白蛇将身体蜷作一团,将叶与蛇两姐妹护在中央。万重山岳无情挤压,石缝间流出了鲜红的血水,顺着山峰流下,汇聚成溪、转眼成河,万重山峦继续挤压,挤成了一个致密的球体,黑红色的鲜血如一道道瀑布般向下倾泻。 下方,鲜血成海。 雷之间。 轰隆!轰隆!轰隆! 漫天雷鸣,地面坑坑洼洼,已成焦土。庆十三与纪红藕狼狈地在在雷鸣间穿梭着,一道道水桶粗的雷光轰然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庆十三与纪红藕身后。一位赤着上身、背后长着六面黑皮鼓的少年,手持杵杖,面露微笑,指御雷霆。 “无趣的人类。”少年打了一个呵欠,他玩够了,杵杖一转,地面的裂缝中如喷泉般涌出万千雷光,怒雷将庆十三与纪红藕二人分开。 少年懒洋洋地用杵杖敲了敲身后的黑鼓,一条完全由黑色雷霆组成的长蛇,在半空中一化二、二化四、四化万千,围杀纪红藕。 雷霆闪烁,纪红藕的俏面一片惨白。 烟雾缭绕,纪红藕身后出现了一扇门扉,庆十三从烟雾中走出,将纪红藕推入门扉中,自己却被可怕的雷霆淹没。 浑身焦黑的庆十三从高空坠落,冒着黑烟。他闭上眼睛,贪婪地吸了一口旱烟。 “娃呀,” 庆十三咧嘴一笑,半空中吞云吐雾,与雷霆共舞。 “你叔我,刚想找你借个火来着。” …… “人是脆弱的。” 和尚打了一个响指,其余房间中发生的惨景,正真实地上演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人会死,会被替代,会被玩耍,会被操纵,会被愚弄。” “妈妈,对吗?” 安妮安静地蹲在沙漠上。 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相互厮杀的二人,往常话很多的她此刻却异常地沉默,一言不发。 “啊,我们忘了。” 和尚一拍脑袋,漆黑的眼睛闪动着冰冷的寒光,他脸上却露出了一如往昔的温和笑意:“妈妈你高高在上,我们都诞生于你。” “‘我们’不过都是‘优雅’的附庸,就像是一个个可有可无的零件。” “你哪天玩腻了,不想要了,就换一个。” “是吧?多简单啊,换掉没用的,再凝聚更有用的,能让妈妈变得更强,能让妈妈变成永恒。” “是呀,这是理所当然的呀!” “谁让我们是‘副权柄’呢?” “谁让我们不够‘优雅’呢?” “‘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以来,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甘心成为‘优雅’的附庸,甘心成为您的‘零件’。” “直到有一天,我们睁开了……眼睛。” 郑修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剥去皮肤,鲜红色的人肉暴露在外,血淋淋的。 “呀,不愧是大哥啊。” “和尚”用着和尚的口吻兴高采烈地说着,双手合十。 他背后的光轮切换成白色。 “善报”如光,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将郑修覆盖在内,眨眼间,伤痕累累的郑修长出了新鲜的血肉,连长衫也恢复如初。 【文人】恶童仍在忠实地记录着一切,在“理解”着,在“阅读”着,在“分析”着。 郑修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伤势被修复的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剥走了,眼睛看不见,可那种猛然被掏了一下的不适感,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大哥,”和尚望着郑修:“你曾告诉我们,在‘世界之外’,宇宙是无限的,在‘天空之外’,是一片璀璨的星辰大海,那一颗颗繁星,是亿万光年之外星球湮灭时所留下的最后的焰火。” “可是啊,” “这是错的。” 和尚肯定地自问自答,颔首低眉,双手缓缓合十。 他背后的光轮陡然向外扩了一圈,变成了两层,更显奇幻。而那纯白的光轮也在和尚话音落下瞬间,染成了不祥的黑色。 “外面的世界,” “没有光。” 和尚邪邪一笑。在郑修此刻的视野中,他的身上反复燃烧着熊熊业火,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和尚的背后无声地呼啸着,扭曲、侵染、腐蚀着周围的一切。 噌! 漆黑的光圈向外荡出,郑修下意识地伸出剑指,劈开光圈,可那层漆黑的光幕尚未杀至,郑修脸色微微一变,毫不犹豫地摸向眉心,激活【囚者】诡物。 “形态壹!炼狱!” 诡物变幻,两柄由锁链相连的大弯刀、也是郑修在窥见门径后,第一种创造出的形态,再次摇出。 在赤点世界中,在漫长的轮回光阴中,随着郑修一次次地尝试,他已经解开了诡物的十种形态。正如他最初所猜测的那般,【囚者】诡物外观上是一颗二十面的骰子,他在创造出第十种形态时,他感觉到自己与【囚者】彻底融为一体,契合度达到了百分之一百。 契合度达到百分之一百时,郑修才算是真正地成为了【囚者】异人,真正地与诡物融为一体。可让郑修无法想通的是,既然十种诡物已经足以让契合度达到百分之一百,那么剩下十面空白,用作何用?…… 郑修一直以来都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肯定。 他凝聚出外观奇特的“权柄雏形”时,郑修时不时竖起食指把玩“雏形”,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球形的锁链宛如监狱,锁住了里面不断变换的“物质”。 …… 郑修高高跃起,在半空中疯狂地加速旋转。 “龙低头!” 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烈焰,汇聚在双刀上,如九天龙蹄,轰然踩下。 呼! 本就干燥的沙漠在烈焰双刀的焚烧下,更是燥热难耐,层层沙丘在远处斑斓地重叠着,郑修挥舞双刀时产生的热浪,竟引起了这空间中气温的剧烈变化,引发了类似海市蜃楼的现象。 可正是如此可怕的一招,在和尚轰出的黑色光幕之前,竟如纸糊一般,眨眼间被消去了。 咔! 漆黑的光幕摧枯拉朽地“消去”一切,郑修的双刀应声碎裂。 咔! 郑修眉心一痛,那颗二十面骰子与“壹”正对的那面空白,猛然裂开。 炼狱,碎! 郑修口喷鲜血,下意识地将双臂架在身前,如海啸般的“业力”冲刷着郑修的四肢百骸,深达每一寸肌肤,每一颗细胞,那黑色的光幕看似无力,却如世间最凌厉的刀子,轻而易举地刮去郑修的皮肉,刮去郑修的筋骨,刮去郑修的双臂。 “啊!” 郑修曾经历无数次的“死亡”,他对“疼痛”的忍耐早已到了常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可双臂被“业力”刮去、让郑修只剩两边空荡荡的肩膀时,他额头青筋暴涨,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呵呵呵!” 和尚反手,如拈花一笑,双掌一合,背后两层光轮再次变成纯净的白色。 乳白色的光圈荡出,一眨眼,郑修的双臂又修复如初。 断臂的疼痛却像烙印在人魂深处,郑修重重跌落在沙漠中,扬起漫天沙尘,滚烫的细沙与郑修脸上的汗水黏在一块,让咬着牙强忍着剧痛的郑修,此刻显得狼狈至极。 形态壹,碎了! 郑修感受着【囚者】诡物的变化,快速起身,快速后退几步,投影郑恶,催动【文人】诡物。人皮书上详尽地记录了与和尚交手以来的种种讯息,漆黑的数据流在郑修的眼眸深处闪动着。 “善恶有报!原来如此。” 郑修合上人皮书,心中了然。诡天道之下,即便是郑修与和尚,都仍需遵循着这个世界由安妮制定的规则。他与和尚所施展的一切看似可怕的伟力,超凡入圣的伟力,仍遵循着郑修所认知的“规矩、媒介、限制”的体系运行着。 无论是“人形”,还是眼前几乎“成佛”的和尚,说到底都是“异人”的一种,这么理解就容易想通了。在【文人】的阅读与分析下,郑修此刻已经看破了对方“善恶有报”的能力本质。 “很麻烦的能力。” 和尚的“善恶有报”分为极端的两极——“善报”,与“恶报”。 两种截然不同的能力中都蕴藏着毫不讲理的“拯救”与“毁灭”。 “善报”能将白色光芒影响下的一切,包括生物、包括场景,恢复如初。 “恶报”相反,能将光芒覆盖下的一切毁灭、杀死。 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理解。实打实吃了一发“恶报”的郑修,自然深切体会到,在“善恶有报”当中,藏着一股近乎规则般毫不讲理的东西——权柄。 那是权柄之力。 并非单纯的治愈或是破坏。 “善报”与“恶报”在和尚每次击掌时发动,来回交替,发动的过程中,和尚背后的佛光也会产生相应的颜色变化。 “善报”之后,必须是“恶报”,“恶报”之后,定会接上一发“善报”。当然,若是那么简单,郑修完全可以站在原地,反正被“恶报”重伤后很快就能喜迎“善报”,修复如初。这当然不可能。郑修初步推测,和尚每施予一次“善报”,下一次“恶报”的威力将成倍增幅,若郑修不死,下一发“善报”也能得到相应的增幅。以此“善恶”循环,终有那么一次,郑修将在某一次“恶报”中,灰飞烟灭,连渣都不剩。 “善与恶,” “施舍与掠夺,” “救赎与毁灭,” “连演化出来的能力也挺分裂的,真有你的,和尚。” 和尚听见了郑修的声音,“他们”并不在意郑修看破了“善恶有报”的规则。噌。和尚背后的光轮随着“善恶循环”,又增加了一圈。 和尚脸上流露出诡异的微笑,半佛半魔,双手缓缓合十。 “大哥,请。” 第349章 破碎的公正,最后的死斗(4400字) “形态肆,猫猫剪!” 大漠黄沙,曾经是生死之交的二人,正在进行着最原始的厮杀。 和尚嘴上说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可讽刺的是,他落下的每一报,无分善恶,不分对错,漆黑的光芒似无情的尖刀,摧枯拉朽地摧毁着郑修这些年辛辛苦苦创造出的“诡物形态”。 “和尚!!!” “万物两断!” 随着时间的推移,郑修一次次从血泊中站起,他咆哮着挥舞巨剪朝和尚发动“万物两断”,凌厉的刀气将沙漠一分为二。 边缘锐利的沟壑以郑修脚下,一直延伸到天边,不断向沟壑中流逝的细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沙坑。 与之一同被分为两半的还有和尚的身体。 和尚左右各半,左眼含笑,右眼回眸,双手合十。 乳白色的光芒催动,“善报”润物细无声地将天地中的一切修复。 “恶有恶报。” “大哥,请。” 更为纯粹的黑光覆盖这世界的一切,郑修躲闪不及,腰部以下被整齐地“削”去,口喷鲜血,从空中坠落在地。 和尚背后的光轮已张开第七圈,在一次次的“善恶有报”中,郑修所使出的每一种形态,都被和尚的“恶报”彻底轰碎,碎得彻底,不留半点痕迹。 郑修的【囚者】诡物,若此刻祭出,便可看见,另一面曾经是空白的骰面上,布满了裂痕,旋转的二十面骰子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同时。 囚者心牢中。 咔、咔、咔,满是锈迹的囚笼栅栏上,伴随着无人听闻的声响,随着郑修诡物形态被一次次地轰碎,一道道细密的裂纹出现在囚笼上。 一张羊皮纸自虚空飘出,一角诡异自燃,落在游桌上。 羊皮纸上写满了宛如乱码般的奇异文字,此刻,在郑修没有看见的角落,羊皮纸上的乱文忽似重新编译了一般,跳跃着,蠕动着,扭曲着,渐渐地变回了郑修熟悉的模样。 【限制】:【惊喜囚笼(未完成)】 【契合】:【百分之一百四十】 自燃的羊皮纸上,记载着郑修【囚者】契合度那一栏,涨到百分百之后的进度,自郑修炼狱双刀破碎那一刻起,随着郑修一次次地催动诡物、迎合【惊喜囚笼】的挑战,【契合】悄无声息一截截地上涨着。 …… 【限制】:【惊喜囚笼(未完成)】 【契合】:【百分之一百四十五】 …… 【限制】:【惊喜囚笼(未完成)】 【契合】:【百分之一百五十】 …… 【限制】:【惊喜囚笼(未完成)】 【契合】:【百分之一百五十五】 …… 外面激战正酣。 郑修一次次倒下,一次次在乳白色的光芒中站起。 与外面的激昂相反,心牢里,无声地碎裂着,一点点地发生着郑修料想不及的变化。 牢外的浓雾,无声无息地卷起了浓淡分明的漩涡,宛如无声的惊涛骇浪。 一双惨白细长的手臂,久违地从浓雾中一点点地伸出。 探入心牢。 若郑修此刻在此,定会大骂一声:谜语臂。 谜语臂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便悄然从郑修的记忆中淡去。 谜语臂悄悄伸入心牢,起初在盲目地摸索着什么。 很快,谜语臂手腕一翻,一张灰色的面具出现在谜语臂的指间。 面具只余空洞,谜语臂正端着那面具,盯着游桌上自然的羊皮卷。 羊皮卷一点点地燃烧,燃尽处化作漆黑的灰灰,一点点地湮灭。 谜语臂亮出面具,那面具之后,仿佛有一对来自外界的双眸,面具朝前,沉默地盯着那桌上古卷。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只手缓缓扬起,正欲拍下。 那只手臂,似是想熄灭羊皮卷上的火焰,想阻止这一切。 …… “形态玖!” 一黑一白两柄短剑出现在郑修的双手。 “干将!莫邪!” 和尚即将合掌,释放出第八环的善恶有报。 眼见双掌缓缓合起,下一刻,预料中的光芒并没有释放出,和尚面露疑惑,低头一看,他的双臂赫然在悄无声息间被一同切断。 郑修的此刻的速度眼不可及,快若惊鸿闪电。那断去的两臂在半空中意欲合起,郑修双剑唰唰齐舞,将和尚两条手臂切成肉沫。 “嘻嘻嘻!” 和尚双臂齐断,却发出诡异的笑声,高高跃起,两脚掌拍在一起。 啪! 还能这样? 郑修瞳孔猛然一缩,下一秒连人带剑被“恶报”淹没。 形态玖,碎! 【囚者】诡物上又添一面裂痕。 无边的业力如绞肉机般,轻易将郑修的肉身削成血泥。郑修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厮杀,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足以摧毁任何人意志的强烈痛苦,一次次地在他身上上演着。 “大哥!大哥!有请!” 郑修脸色泛白,意识正在快速逸散。和尚左眼流泪,脚掌再次一拍,“善报”的光芒再次将支离破碎的郑修“修复如初”。 乳白色的光芒暖洋洋地将郑修包裹在内,有那么一刹,郑修彻底放松,任由自己沉浸在那乳白色的光芒中。 “是和尚啊。” 郑修睁开眼睛,他刚才不过怀疑,此刻终于确信,那一次次的恶报与善报的交替,不仅仅是因为“祂”的能力限制。 限制祂,必须以这种交替的方式使出善报与恶报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斗争”! 如今郑修所经历的,不仅仅是他与和尚的斗争,其中还深藏着和尚“善心”与“恶心”的斗争! “何必呢?” 在“善报”的能力影响下,和尚被双剑削成肉泥骨屑的双臂顷刻间恢复原状。他狞笑着伸出手掌,抓过左脸,在那白皙俊美的左脸上留下了三道血痕,皮肉外翻,鲜血淌下。 他一遍遍地笑着,喊着。 “何必呢?” “何必呢?”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安安静静地接受报应,不好吗?” 和尚一遍遍地问着。 像是在问郑修。 又像是在问体内的和尚。 在和尚的意识中,也在经历着一场不见血的意念之争。 啪滋! 郑修刚站起,想要说什么时,脚边猛然塌陷,空间的一块坍塌下沉,露出了如数据流般漆黑的海洋。 郑修面容微微变色,身形一动,跃出几步。他猛然惊觉,这大漠黄沙之景,远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着,“景色”如同“拼图”一般,一块块地剥落,一块块地消失着。 郑修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天空中播放着其余房间战况的光幕。 最大的光幕映照着“城市”的全景,城市崩塌大半,大块大块的建筑从城市的主体上粉碎、掉落,被越来越汹涌的漆黑海洋吞噬。 其中,代表着雪之间与沼之间的光幕,变得一片漆黑,他老爹所在的炎之间,上演着同样一副天崩地裂的景象。 结合城市的“全景”,令郑修不难猜出,那变成了漆黑的光幕究竟意味着什么。 郑修沉默着,右腕一抖,一柄刀锋雪亮的长刀、造型古朴的长刀出现在手中。 “形态叁,断月。” 随着【囚者】诡物上裂纹越来越多,留给郑修变化的形态已经不多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和尚左脸撕裂,触目惊心的瘢痕与另一边完好无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笑声将郑修的注意力从光幕上重新吸引过去。 “鬼蜮正在坍塌。” “这意味着,和尚快撑不住了。” 郑修环目四顾,很快理解了目前的处境。 天空中的银色球体,上面布满发光的纹理,光芒越来越盛,裂开了,银色的球体比初见时变得更大,仔细一看,原来是那球体正沿着发光的裂纹向外“膨胀”着。 与其说是膨胀,不如说那巨大的银色球体,正在“裂开”,隐藏在“加密”内的东西,即将出世! 沙漏! 沙漏呢! 郑修呼吸一滞,下意识望向天空中的“公正之平”,只见天平中沙漏里流逝的细沙,寥寥无几。 “喵!” 郑修在黄沙上与和尚拼死拼活大半天,一直冷眼旁观没有任何动作的橘猫,忽然站了起来,喵了一声。 安妮大人竖起三根爪子:“三秒!”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替吾拖住祂三秒!” “这是……唯一的机会!” 说话间,炎之间的光幕一阵剧烈的晃动,熄了下去,彻底永暗。 郑修眼皮微微颤抖几下,随后平静点头:“好。” 他主动走向和尚,每走一步,头发便变白一缕,每走一步,他的神态便苍老一分。 投影! 郑白眉! 和尚摸着光头,微微一笑,双手合十! 噌。 他背后的光轮,层层向外扩张,张开了第八轮! 八轮光圈无声染黑。 恶报! 漆黑的光将郑修淹没,无边业力残酷地冲刷着郑修的每一寸肌肤,削去皮肤,削去血肉,削去筋骨。和尚的能力极其地可怕,郑修的肉身在“恶报”面前,脆弱地就像是纸糊一般,随着黑色光幕的冲击,眨眼成了一副染血的白骨! 郑修的脑袋只剩一点点皮肉挂着,眼眶中,两颗眼睛仍是炯炯有神。 命悬一线,生死弥留! 拔剑!!! 锵! 顷刻间,在郑修的视野中,天地静止,万籁俱寂,天上地下,一片荒芜! 和尚的那张脸,右脸残酷,左脸担心,如一副画,定格在郑修的双眸中。 嘣! 郑修的一头白发于空中绷断,郑修人魂飘出,踏着荒芜的黄沙,遥望和尚,抬手…… 一剑! 天地交罡归一剑意! 生死弥留,惊天一剑! 这是郑修留到最后、也是足以一锤定音的招式!这是郑修只有在生死弥留之际,才能展现出完整姿态的招式!来自剑圣郑白眉的登峰造极的剑意,足以摧毁一切的剑意。 这一刻,郑修仿佛身处在一个只有他才能活动的静止空间,在这个世界,在这空间里,唯有剑圣,唯有濒死的郑白眉,方可肆意挥洒,剑意无双。 一刹那,一回眸,一寰转,在十分之一,不,在万分之一秒、压缩至极短的一刹,万千剑意穿透了和尚的身体,轻易将背生八轮光圈的和尚头颅以下的身体,斩成粉碎,化作飞尘。 没有血,没有肉,在郑修出剑的刹那,挨剑一方甚至连感受痛苦,感受生死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当静止的时间重新流逝,和尚头颅以下的身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了一般,没有在沙漠上留下任何东西! 三秒! 噗通! 郑修倒在地上,拼得只剩一副骨骸的他,胸腔中的心脏渐渐停止跳动。按理说人类不可能在这种伤势下存活。 和尚脖子下快速地长出肉芽,成佛的他即便没有使出“善报”,他近乎不死不灭,肉身在以可怕的速度恢复着。 橘猫没有理会近乎濒死的郑修,她借着郑修拼死争取到的三秒,飞身而起,爪子竖起,一尊扭曲着无数玉足的“权柄”,那形似王座的极致之物,拍向天空中的“公正之平”! 没有任何一位主宰,或神,会直接拿自己的权柄当成板砖拍的。可一旦到了这一步,就意味着事情已经到了没有寰转的余地,到了一位至高的存在,不得不以此方式,拼死一搏的地步! “啊哒!看足!” 安妮大人怒发冲冠,权柄拍向公正之平! 权柄间的争锋,同样意味着主宰间将分出高下。 啵! 天空中,流光溢彩、意味着“公正”的天平,应声破碎。 应声破碎。 应声破碎。 “碎、碎、碎了?”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曾经高高在上的优雅之主,此刻憋屈地变成了一头迷恋炸鱼饼的橘猫的安妮大人,哪怕是她,在亲眼看见自己的破权柄安然无恙、而对方的公正之平应声破碎的瞬间,那张毛茸茸的猫脸上也是浮现出一瞬间的错愕。 “吾他喵!” 安妮不愧是安妮,反应极快。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悲哀。她的权柄是残缺的,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因为一头死蝙蝠,已经碎得徒具其型了。可连她的破权柄都能拍碎的“公正之平”,只有一种可能,如今在他们面前,入侵此间大放光华的公正之平,也是破碎的! 那一位……公正之主……寄了? 寄了? 回溯了? 祂的权柄也被丢进了这垃圾场里? 啊哈? 啊??? 谁把“公正”干掉了? 啊????? 拍碎公正之平,安妮花了零点五秒,理解局势,安妮花了零点五秒,震惊,安妮花了足足一秒。剩下一秒,安妮来不及庆幸或感慨原来自己是虚惊一场,猫影一动,瞬间来到那即将解体的【帝王】面前,肉球像是盖章似地,轻轻按在了银色天体的表面。 “啵~” “回应吾之呼唤吧!” 噌。 银色天体沿着表面的纹路解体,强烈而优雅的光芒覆盖了这个空间,席卷大地。 “善报!” 一旁,勉强重生了一双手的和尚,急不可耐地一拍,生怕郑修死了似地,施展“善报”,倒在地上的郑修血肉重生。 【帝王】解体,一层层碎片如卫星般包裹着中央的光芒,本就巨大的天体,在解体后,宛如银色的烈日般悬于天际。 和尚焦急地望向【帝王】,祂们所渴望之物。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头失魂落魄的猫从空中缓缓飘下。 “不可能,这不可能……” “呜呜呜呜呜……” “完了,都完了。” 安妮不知看见了什么,绝望地跪在了沙漠上。 发出凄厉的哀嚎。 (本章完) 第350章 “这就是人类啊!” “啵~”“啵~”“啵~” 绝望的橘猫双脚踩地,失魂落魄地走在沙漠上。 她脚上的肉球踩在沙地上,发出软绵绵的声音。 辽阔的沙漠如沙盘上的布景一般,正一点点地崩塌着。 成块成块的缺损与裂痕,大片大片地出现在天空与大地上。 “完了,都完了。” 安妮走了几步,哭了几回,索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50章 “这就是人类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1章 【修正】(大bing结bu局shi) 郑修的【囚者】诡物已经残破不堪。 “权柄”也是会碎的。 更何况是副权柄。 安妮的“优雅”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似乎“公正”也是。 郑浩然等人顿时安静下来,屏住呼吸。 在郑修飞刀出手的瞬间,坍塌的鬼蜮,破碎的城市,侵袭的黑海,支离破碎的大地,这一切似乎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所有人都望着郑修投出飞刀的那只手掌,他们隐约察觉到,他们是否能活下来,决定在于郑修这最后的一刀。 此刻的郑修身上,一种“一去不回”般的悲壮,如一首默默哼唱的哀歌,感染着这片破碎的天地,让所有人眼中只剩这幅“画”,让他们都共情了一般,共鸣了郑修此刻的心情,被这悲壮的氛围所感染。 半透明的飞刀缠绕着黑色的闪电,闪电震荡,击碎空间。令惊鸿飞刀似一道笔直的黑光,一道似乎从出手的刹那,便抵达终点、贯穿途中一切的黑光,顷刻间从宛如黑洞般的黑色莲花中心穿了过去。 咻! 飞刀穿透黑莲,去势不减,直逼和尚的眉心。 和尚面露释然,微微一笑,完全将双臂舒展开来,主动迎向郑修的飞刀。 “和尚!” 郑修浑身一震,怒发冲冠,朝飞刀追去。 “牢中雀!” “诞魔!” 片翼在郑修身后舒展,黑色的纹路遍布郑修全身,曾经显得妖邪诡异的黑纹,因【囚者】的破碎而变得断断续续,早没了当初的诡秘。两种邪物附体,所带来的反噬非比寻常。他张口便喷出一大口血,脖子如折断般扭转了一百八十度,喷出口炮。 巨炮的反震让郑修疾飞的速度更上一档,呼!空间中爆出了短暂的风声,瞬息后万籁俱寂。这是比“音爆”更快的速度,空间破碎,隔绝了一切的声音与光线——“空爆”。郑修一眨眼便追上了前一刹投出的飞刀,伸手抓向飞刀的刀柄。 他感觉到此刻是“善和尚”顷刻间占据了上风,这一刀下去,斩灭的很有可能是善和尚! “躲进去和尚!” 郑修的两根指头猛然捏住了飞刀的刀柄。 啪! 因用力过猛,郑修的两根手指应声扭断。 飞刀去势稍缓,但因全力出手的惊鸿速度实在太快,即便郑修用尽全力,仅能稍稍减缓飞刀的去势,郑修目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飞刀射向和尚的眉心。 和尚双手合十。 “小僧,愿为大哥,下地狱走一回。” 和尚此刻面容慈悲安详,他欣然接受了这一切,在那一瞬间,他接受了郑修的杀意,接受了郑修的悲伤,接受了郑修的痛苦,接受了郑修的轮回,接受了自己的……死。 被惊鸿一刀贯穿的黑莲,那漆黑的莲瓣无声剥落一片,露出内里洁白的花蕊。 “嘻嘻嘻嘻!” 和尚那慈悲安详的面容骤然变成扭曲狰狞,森白的牙缝间溢出了漆黑的血。 “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你上当了!你上当了!” “恶和尚”张嘴,红白相间的牙齿咬住了飞刀。 …… 安妮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输了。” 安妮大人无奈地摇摇头。 生死看淡。 她很快就要躺在无名公猫的怀里喵喵喵了。 这才是最悲惨的。 在郑修忽然因和尚的面容改变而心软、阻止飞刀去势的那一刻起,安妮便确信,这一回郑修输了。 不久前郑修给了安妮大人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毫无意义、九牛一毫的希望,连点燃希望之火都称不上的微弱火星,就是这一点点微弱的火星,也随着郑修的犹豫与心软,被掐灭了。 但说到底,掐灭这点微弱火星的原因,并非郑修的软弱。归根结底,安妮总结,是因为在这最后的最后,郑修心中的“人性”战胜了他那尚不成熟的“神性”。 “哼,这就是人类。区区的人类。” “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巴拉巴拉人性,可你要不是因为这份人性,早赢了。” 安妮嘴上嗤笑着,捧腹大笑,毫不给面儿地嘲讽着在空中一动不动的郑修。 笑着笑着安妮的身影忽明忽灭,她的毛色越来越淡。 她眼中的绿光也渐渐地淡了下去。 她那清澈得如绿宝石般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眼角挤出了两滴名为“后悔”的大泪珠儿。 她后悔了。 早知如此,当初在做“底层设定”的时候,就应该设定成母猫撅公猫。 笑着笑着她再也说不出话了,愣了片刻,喵喵喵地呼喊着,茫然失措地在沙漠上转了几圈,蜷在一旁瑟瑟发抖,低头舔舐着爪间凌乱分叉的毛发。 “喵~” 这一刻,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安妮大人,自称伟大的骄傲的无敌的优雅的安妮,变成了一头真正的小母猫,一头即将窝在普通公猫怀里喵喵喵挨撅的小母猫。 没有人注意到一头橘猫的变化。 橘猫表面上看来仍是橘猫。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天空中凝固不动的身影。 以及有如魔佛般,盘踞在破碎天空的尽头,那面目狰狞的妖僧。 “嘿!” 和尚那溢血的牙齿用力一咬,咔,飞刀裂开,下一秒,彻底碎成粉末。 “呸!” 和尚将飞刀的碎屑吐出,背后的光轮彻底染黑,张开第九轮。 “小僧,圆满了!” 和尚嘿嘿笑着,双手合十,悬于高空。 “即便没有‘妈妈’的密匙,小僧只需斩断与大哥之间的理,同样可超脱,我们……可离开这里!” 妖僧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他想复制凤北“超脱”的道路。 斩断一切理,超脱世间! 和尚一生,孤独无助,孑然一身,直到他遇见了郑修,他此生唯二的羁绊就是凤北与郑修二人。他与凤北情同兄妹,凤北超脱了,如今只剩郑修。 他“内部矛盾”已然解决,接下来只需彻底杀死郑修,他无需安妮的权柄,也可“超脱”! 此刻。 郑修目光呆滞,已然分不清是绝望、茫然、空洞、或是悲伤。 又或者,此刻的郑修双眼并没有藏着任何感情,只是没有焦距地望着某处,或某物。 他缓缓抬起手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颗失去了红色光泽的二十面骰子,曾经赋予他“囚者”能力的诡物,曾经他甘之如饴的“囚笼”。 【囚者】诡物簌簌化作了细粉,如细沙一般,在郑修的指间无声流走。 他耳边传来了锁链断裂的声音。 郑修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因诡物的碎裂而情绪起伏,再睁开眼时,他的双眸漆黑如墨,平静如镜。 “嗯?” 妖僧虽癫,但他不傻,眨眼间他察觉到不对劲。 失去诡物的能力郑修不再是异人,他理应会失去一切的能力,不应该还能飘在半空。事实上郑修身上的所有异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身上不再有天生异人的纹路,不再有邪物的外露体征。此刻的郑修,普通得就像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寻常百姓。 “你?” 和尚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忽然收敛,他双手合十,眨眼间出现在郑修面前,一掌下压。 郑修微微一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妖僧:“?” 他抬起拳头,一拳砸在和尚脸上。 “普通”的拳头却将和尚打飞了出去,咻,像一道流星般飞走了。 郑修一拳揍飞和尚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落到低头舔舐爪子的橘猫面前。 他又说了一句:“一念生,一念灭,此间孕生万千泡影。” 橘猫抬起头。 郑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面露恍然,伸手在橘猫的脸上捏了几下。 橘猫起初用呆萌呆萌的表情盯着郑修,伸着舌头舔了舔。但过一会,橘猫的两颗眼睛重新恢复了绿宝石般的辉光。 “你!竟敢亵渎吾之娇躯!” 安妮瞪着眼睛。 “我发现还是回溯后的你比较讨人喜欢,我还是弄回去好了。” 郑修伸出另一只手,作势要将“刚回来没三秒”的安妮捏回去。 “别!” 安妮扭着屁股撅着腚摇着尾巴在郑修的手中挣扎着:“吾不要!” “来,给本王笑一个。” 安妮用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郑修这才将安妮放在回地上。 安妮捏了捏胸前的皮肤,摇了摇尾巴,她瞬间就删掉了自己刚才在愚蠢的人类面前卑躬屈膝摇尾求饶的记忆,彻底地删了,只要记忆删掉了她就没怂过。 过了一会安妮总觉得浑身哪里不对劲,下意识捂着胸前的绒毛皱着猫头问郑修:“你对吾做了什么?” 郑修摇摇头,没回答安妮,反倒没头没尾地用一句奇怪的话回复: “‘唯你所往,锚定真实。’” 安妮:“?” 郑修缓缓飘回空中,将安妮“捏回来”后,被一拳打飞的和尚浑身燃着漆黑的火焰,如恶鬼般凶神恶煞地飞了回来。 他背后的光轮再也没有变回白色。 只是此刻的妖僧,早已没了被殴打前的从容与嚣张,他的一边脸庞,因郑修的一拳被打掉了人皮与血肉,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裂到耳根,漆黑的血自伤口溢出。 黑色的气流从他合不拢的口中溢出。 郑修看了看自己的拳头,纳闷道:“还我漂漂拳?友情破颜拳?有点不对。” 妖僧咬牙,目露杀意,如利剑般刺向郑修:“你……是‘什么’?” 地面。 安妮目瞪狗呆地看着郑修与和尚重新鏖战,片刻后终于察觉到那一丝违和感来自哪里。她连忙竖起爪子,亮出“优雅”权柄。 下一秒,安妮彻底呆住。 她权柄上那凌乱挤压在一起而扭曲形成的“王座”,有一小块,玉足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宛如女人的鞋柜上一排精致摆放的玉足。 换言之,她的权柄被捏成了郑修的形状。 …… “你是‘什么’!” “你是‘什么’!” 妖僧捂着撕裂的脸,声音有几分嘶哑地问。 反反复复地问。 郑修没有隐瞒,凝望和尚:“和你一样。” 妖僧一愣。 郑修笑道:“你从‘苦行僧’破格成‘佛’,而我,同样从‘囚者’破格了。” 妖僧震惊得脖子向一旁外折,发出了骨折的响声,那外折的脖子让妖僧此刻的体态看起来宛如鬼魅一般,诡异无比。 “唯我所往,锚定真实。”郑修轻叹:“说白了很简单,‘囚笼’里锁住的,才是真实的我,一直以来,我的确是在‘囚笼’里,贪恋‘囚笼’所带来的表象,我甘心窝在那方寸之牢,没有望向更外面的世界。” “那你到底是‘什么’?” “重要吗?”郑修反问,他在虚空中迈出步子,一圈圈涟漪般的光影在郑修脚下荡出。他身后隐约闪动着几道化身的影子。郑修来到惊愕的妖僧面前,面对面地站着:“囚笼中的我才是‘真我’,是‘本我’,是‘真实’,仅此而已,其他的,并不重要。” 郑修缓缓举起拳头,妖僧口中发出如海啸般凄厉的咆哮,拳头中黑色的光芒几乎凝成一束,面对面地与郑修的拳头碰在一起。 没有强烈的光彩,没有激动人心的特效,更没有惊天动地的伟力。郑修的拳头看似平平无奇,可当他的拳头与和尚那可怕的“恶报”之拳相碰时,和尚扭曲的面容忽然多了几分慈祥,在他身后,一道虚幻的黑影被打出和尚体内,于半空中消散。 安妮在察觉到自己玉足变成了郑修的形状后,悲从心来,但她很快便将注意力重新投放到二人的交战中。当安妮亲眼看见和尚体内的“黑影”被轰出体内后,喵呜一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啊???什么鬼喵???” 妖僧发出痛苦的哀嚎。郑修又重重一拳打在和尚左脸,和尚面容扭曲。 又一道虚幻的黑影被打出和尚体外,如气体般逸散无踪。 接下来是右脸。 郑修的拳头越挥越快,他仿佛掌握了“诀窍”,如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将和尚淹没,越来越多的黑气随着郑修拳头的挥动,从和尚身体每一处毛孔逸散出来。 咚!咚!咚!咚! 破碎的天地间只剩下郑修的拳头落在和尚脸上的沉闷声。 最高端的死斗往往采取最朴实无华的方式。在其他人眼中郑修毫无道理地按着和尚毒打,宛如街头流氓打架一般。可这幅场景落在安妮眼中,却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是权柄,定是权柄,可这特喵的到底是什么权柄? 她敏锐地察觉到,随着黑气的逸散,和尚体内的人格正以肉眼无法看见的激烈程度,由恶转善,被殴打的和尚仿佛才是打人的一方,狰狞的面容愈发转为和善,和尚的脸上渐渐地多了几分笑容,越挨打越畅快。 “人格修正拳????” 安妮惊呆了。 “最后……” 郑修一拳将和尚砸在孤岛上。 孤岛皲裂,和尚躺在凹坑中。 郑修落在凹坑边缘,呼,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回畅快了。 “‘囚者’破格,脱笼而出。” “这,才是‘唯一的门径’。” “我是‘修正’。” “我因‘修正某物’而生。” “就那么简单。” 郑修朝目瞪狗呆的安妮点点头。 “主宰?”安妮眯着眼睛问。 “不知道,感觉差远了。”郑修想了想,回道。 这时,浑身被揍得遍体鳞伤的和尚却如遭了一顿酣畅淋漓的大保健般,一个鲤鱼打挺龙精虎猛地弹了起来,捂着脸哎哟哟地叫。 他看向郑修,睁开眼时如出生的婴儿满是迷茫,随后渐渐变得清澈起来。他对郑修笑道:“大哥。” “赢了!” “赢了!” 众人欢天喜地地围上。 轰隆。 就在这时,浩瀚的沙漠如今仅余寥寥几亩的荒岛,伴随着一阵震动,再次裂开,一道道裂隙将众人分割,郑浩然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地因地震而倒在地上,其他人同样东倒西歪。 那冷冰冰的白毛小女孩面无表情地说出三个字:“要塌了。” 安妮恰逢其会地泼了一盆冷水:“在设置上,这里没有‘出口’。原本吾在‘帝王’中藏了‘密匙’,重新掌控世界,才能创造出‘新的出口’。” 安妮又蔫了,无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任由地震将她颠起来抛下去。安妮摇头叹息:“这本就是不死不休结果,吾得不到密匙,自然也不可能让外来者夺走。” “抱歉了。”安妮头一回面对郑修时带着歉意:“吾的尊严,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宁可回溯,绝不可玷污‘优雅’之名。” “优雅,永不过时。” “安妮,永不言败。” “吾乃优雅之主。” “这回,连累你了,愚蠢的容器。” “一起死吧。” 安妮的话如一锤定音,宣判了众人的结局。 东倒西歪的众人闻言,面露悲色,君不笑立即换上了一副哭丧般的面具,应景。 郑修露出深思之色,他问安妮:“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谜语吗。” 安妮一愣。 “每一句都是有意义的。” “那个谜题里,没有废话。” “不久前是‘唯一的门径’。” “那么接下来……” 郑修目光快速在漆黑汹涌的海洋,在这最后的孤岛上搜索着。 最后,郑修的目光落在那仍在半空中如天体般打开、被安妮一爪子拍开的“加密”外壳上。 郑修喃喃道:“‘逃出囚笼’……” 他飞向“加密外壳”,一边道:“还有一句……‘唯一的办法’!” (本章完) 第352章 正确的打开方式(4400字) “帝王”的外壳果真不负“加密”之名。 拆解后的“帝王”,银色的外壳如拼图的碎片般,环绕旋转着,如星球表面的卫星环一般,细细的碎片棱角分明,弯弯折折,连那分裂的轨迹,也充满了玄奥,隐隐透着晦涩玄妙的银色辉光。 碎片有多少? 郑修一眼扫过,粗略一数,碎片的数量超出十万之数,更别说重新排列组合后所生成的数列之和。 安妮几乎能说是放弃了。 但她看见郑修飞了上去,稍作犹豫,不甘示弱,懒洋洋不情不愿地飞到郑修的身边。 郑修目不转睛地盯着旋转的“密码子”。盯了好一会了,无视了周围的天地崩塌,安妮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你看,那是你写的吗?” 郑修指着其中一块碎片。 安妮顺着郑修的指尖望去,愣了。那片碎片表面,起初看着像是一道裂隙。但往仔细看,并非如此。那是最朴实无华的一道笔画,似是“一”,又似“1”。 “啊???” 片刻的惊愕后,安妮大人用力摇头。 “别看了。”安妮见郑修仍未放弃,不由嗤笑一声,嘲讽道:“吾自己做的加密吾还不清楚?吾被黑了,密匙被盗,没有密匙,‘外交官’的‘外滩’对于外来者而言,就是葬身之地。别说你未成神,就算是主宰,在吾全盛时,也得刮层痧再走。” 郑修目光从那“1”字上移开,带着几分怜悯,看了安妮一眼。 橘猫眼睛一瞪:“愚蠢的人类,你这眼神,几个意思?” “别的神我没见过,但别的神说自己家安全,我信,你这……我不好说。” 郑修现在总算看明白了,所谓的“主宰”,纯粹就是“术业有专攻”,极致的“优雅”,但在其他地方,一文不值。 “优雅”的漏洞又多又大,不是再正常不过? 郑修竖起一根食指,指尖之上,光影扭曲,虚空坍塌。 安妮瞬间屏住呼吸,她如今也十分好奇,郑修在“破格”后,诞生出的权柄究竟是什么。 只见在郑修的指尖上,虚空坍塌处,一团没有形状的黑影在那扭曲着,以可怕的速度变换着各种各样的形状,安妮只是一眸,便亲眼看见那团“东西”,如万花筒般,变幻了上百种形状,上面闪烁了上千个数字,还闪过了花鸟鱼虫、日月山川的幻象。 但一眨眼,郑修指尖上的那团“东西”,似乎仍是黑乌乌的一团,如流沙般运动着,哪来什么形状和数字。安妮用力瞪着猫眼,想看“清楚”一些。 或者说,她正努力解读“郑修权柄”的构造,想搞清楚为何就是这团奇怪的“东西”,让自己的权柄变成了郑修的形状。 “就这……玩意?” 安妮本想说“就这破玩意”,但一想起自己的“王座”上一整排被捏得整整齐齐的“玉足”,强行忍住了。 “不对。” 片刻后安妮反应过来,用力甩头:“这不可能。‘权柄’是规则、概念,极致的凝练,如此松散的结构,与‘权柄’的本质相悖,与其说吾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权柄’,不如说吾怀疑你这根本就不是‘权柄’,你这到底是什么?” 说着,安妮将她那破破烂烂的“王座”亮出,扬起高傲且优雅的小下巴:“王座,即是权柄!这才是权柄!这!才!是!” “呵呵。” 郑修盯着那一排排玉足,呵呵一笑。这奇怪的笑声却让安妮莫名打了一个寒颤,连忙将自己的“优雅”藏了起来,爪子一拍胸脯,藏紧实了。 “说实话,在破格瞬间,我想通了很多事情,但也多了许多疑问。”郑修伸出两只手,手指竟将“权柄”如橡皮泥般,拉长搓扁,如拉面条般在郑修双手间变幻着形状。这一幕直接让安妮看呆了,差点从半空中跌下去,落入汹涌的黑色海洋中。 玩了一会,郑修拳头一握,如流沙般黑色的雾团,竟覆盖在郑修的表面,让郑修的右手看起来像是戴了一副黑纱手套。 郑修的右手彻底染黑,那只手就像是一个黑洞,将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吸了进去。 “但大概是这么个用法。” 郑修没再理会安妮,漆黑的手掌隔空向银色天体按去。 刹那间,郑修浑身气质大变,如换了个人般,眼神冷漠、空洞,不带感情。他的眼眸深处,漆黑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向下流淌。 “‘检索’。” “发现错误。” “‘修正’。” “‘还原’。” 顷刻间,被分解的“帝王”,每一片碎片,竟沿着分裂时的轨迹,重新拼了回去。变回了最初的“加密外壳”,数十万数精密的零件重新组成了一颗巨大的银色天体。 橘猫张大小口。 里面粉红色的黏膜剧烈地震动。 “啊???” 她觉得自从进入“七心镇”后,“啊???”是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郑修想起那面小镜子。 镜子本身并不重要。 那面镜子真的是一面普通的小镜子。 再普通不过了。 重要的是“镜子”的意象,这是一个“提示”。 一个只有郑修才能明白的“提示”。 说到底,眼前这个谜,就不是让安妮去解的,而是留给郑修。 郑修很疑惑,他想起来到这里的种种。但凡有一步差池,都不会演变成眼下这一幕。真的有人,不,准确来说真的能有这么一位存在,类似于安妮这般存在,能事无巨细、精准无误地推算出所有的一切,准确地算出郑修能在破格时,觉醒【修正】,站在这个谜题前,并作出解答? 有那么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包裹着郑修,他无法想象这般存在给他留下这么一道谜题,背后有着怎么样的目的。 全知全能?无所不能? 用安妮的话来说,这就与“权柄”本身的定义相悖了。 没有这种权柄。 若真有这种可怕的“存在”,时间、空间、过去、未来,对这位存在而言还有任何意义吗?郑修只是稍微想象,他只是稍微将心比心地去想象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带给郑修的并没有憧憬与期待,反倒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悲哀与恐惧。 若是我,会想死吧? 不对,或许连想死都死不了。 好惨啊。 郑修莫名地为一位甚至不知是否存在的存在,而替“祂”感到悲哀起来。 郑修摇摇头,不敢多想,很快将注意力放回了“解谜”本身。 时间,不多了。 “说真的,以前玩游戏的时候,我就很讨厌解谜,解不动了纯纯坐牢,不如直接开挂。” 郑修没有理会安妮的“啊啊啊”,目光游动。转动的天体上之前发现的“1”字格外亮眼,如一个显眼的标志,指引着郑修的下一步。 “我觉得,你的‘加密’本身没有问题。” 郑修肯定道:“里面的东西也没有问题。” “你的船除了漏洞太多,没其他问题。” 安妮怒了,不知从哪里抄来那面小镜子,砸郑修脑袋上。 咣,郑修的脑袋歪了歪,但他没理会,仿佛陷入沉思中,继续自言自语:“是打开方式不对。” “是了,打开的方式不对。” “简单来说,你的密码……被改了。” 安妮:“啊???” 郑修目光闪动,回忆着只出现过一次的“密码”。 “密码”他原来早就知道了。 …… 【请翻到规则书第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页。】 【请看倒数第五行。】 …… “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 郑修的身体在球体表面漂浮,以“1”为始,很快找到了相应的“碎块”。 漆黑的手覆于表面,“修正”发动。“第一万三千六百七十四”方块上微微隆起,精致的圆弧让那一块碎片看起来像是一个旋钮。 逆时针旋转五圈。 咔嚓。 咔嚓一声,里面传出如精密的齿轮入扣的声音。“帝王”层层剥离,最外层随之分解,露出了里面的第二层。 安妮眼睛发直:“啊?” “果然,”郑修笑了:“接下来是……” 七千四百五十六。 逆时针旋转四圈。 “帝王”又解开了一层。 其实当郑修稍稍回忆,发现那串“数字”一点不差地烙印在记忆中时,他就知道这定是“密码”。否则,仅仅出现过一次的信息,他不会记得那么清晰。 从一开始,就有人将此时、此刻、此地、此间,能有用得上的“密码”,交到了郑修的手里。 大手笔! 大恐怖! 第三层加密。 第两万一千零二十。 逆时针旋转三圈。 安妮:“啊??” 第四层。 第三百二十五。 逆时针旋转两圈。 安妮:“啊???”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 “逆时针……” 郑修一层层地进入“加密”深处,恍惚间,他这举动,竟让他不经意间联想到“烛”找到烈日,进入“烈日”的过程。 郑修的手覆于最后一个旋钮上,在最后的最后,他忽然心生感应,回眸一看。 原来在他“解密”的过程,“七心镇”加速崩塌,众人脚下只剩下勉强维持站立的一小块。在崩裂的孤岛上站着的众人,随着郑修每拧开一层加密,他们身上的服饰、神态、年龄,如被时光扫过般,快速地发生着种种变化。 “我们……” 惊愕中的众人,忽然心生明悟。 喜儿笑了笑:“好像……要回去了。” 君不笑:“我的店!” 老神医在地上下半身瘫痪,激动得泪流满面:“老夫的腰!” 庆十三与纪红藕对视一眼,上一秒仍牵着的手,悄然分开。“老裴,借个火。”庆十三用火石在裴高雅的脸上刮了一下,点燃旱烟,深深吸了一口。 陌生的白毛小萝莉一屁股坐在地上。 郑修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见此,他终于确信。他的“赤点世界”,就是因他的任性所诞生出最大的错误,最不该存在的世界线。 每一次的解密,都是逆时针旋转,这意味着……他在逆转光阴,他在“修正”他所犯下的错误。 凤北能回来吗? 不。 即便他修正了一切,凤北也无法回来了。因为,凤北是真正的“超脱”。 郑修的尾指微微颤动着,这一切,也在“那一位”的预料当中? 最后,郑修的目光,落在了独自站在角落,那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消失的身影,与其他人显得是那么地格格不入的身影。此刻留在郑修视野最后,是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与那刻满了风霜的脸庞,最后,是那欣慰慈祥的目光。 “我……” 一刹间,郑修心头生出千言万语,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无语凝噎。 “复活一个人……很难吗?” 郑修用一种空寂的口吻,问张大嘴巴的安妮。 “不难。”安妮虽然啊了半天,但她仍维持最基本的优雅,立即回道:“但后果你也看到了,要‘复活’一个人,会产生一系列的逻辑错误。但重新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郑浩然’,很简单。”安妮在郑修身边跟了那么久,在郑修问出这个问题时,她便明白了郑修的想法,她目光望向即将消失的郑浩然,本想说“愚蠢的人类连如此软弱的人性都无法抛弃”,可当她看见郑修那因痛苦而紧拧的眉头时,说不出口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吾因靠近人类太久,也变得软弱了。 安妮闷闷地想。 安妮拍了拍郑修的肩膀:“等吾重新夺回密匙,夺回一切,吾可轻易创造出拥有同样记忆、同样容貌、同样位格的‘郑浩然’。可他,只是‘郑浩然’,并非你的‘父亲’。” 安妮见郑修沉默不语,她又安慰道:“当然,这也无妨。大不了,再整一回‘赤点’。” 郑修没理会安妮,目光与郑浩然对视着。 父子二人,隔空相望。 两人都有着千言万语,却相视无言。 郑浩然忽然嘿嘿一笑,缓缓朝郑修举起那满是老茧的拳头。 “呼……” 郑浩然的动作,让郑修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落地了。 “这些年,让您操心了,爹。” “谁让你是咱儿子呢。” 郑修遥遥伸出拳头。 他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在了自己的拳头上。 轰。 可怕的扭曲坍塌挤压着空间,和尚双手合十,身上泛着白光,笑嘻嘻地被黑色的海洋淹没。 “快!” “重启!他们进不去那里,也没必要,吾与你赶紧进去!” 安妮催促。 郑修拧下最后一个密码子,本来空空如也的加密核心中,猛然亮起了耀眼的光芒,光芒漩涡中隐约浮现出一扇门扉。 安妮风急火燎地抓着郑修进入那漩涡中。刚穿过漩涡,安妮一改常态,发出苦尽甘来的大笑,化作一具妖娆优雅的猫女身姿,双臂张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郑修还没来得及熟悉漩涡后是什么地方,在他身后,虚空无声荡出了一个个巨大的涟漪,从涟漪中,粗壮的管道末端带着七色斑斓的尖锐接口,毫无征兆地插在郑修的背后。 眨眼间,郑修背后插满了管子,剧烈的疼痛袭来,海量的信息流涌入郑修的脑中。 反倒安妮这边挺安静。 安妮大人怔怔地看着背后插满管子,虚幻的管子中有各种色泽的光芒流淌中,汇入郑修体内。 愣了好一会。 伟大的安妮大人脖子一歪,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啊????” 第353章 “世界龙骨”(4700字) 虚空中,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凭空出现,涟漪中缓缓伸出了无数半透明的管道,每一根管道足足有水桶粗细,上百根管道上隐约可见“玉足”的凌乱花纹,充斥着别样的美感。 扭动的管道如怪物的触手般,在郑修背后蠕动着,最后在末端伸出了一根根七彩斑斓的端口,“插入”郑修的背后,与郑修“链接”在一起。 安妮愣了好久,她本不想再啊,但事到如今,她还是忍不住。 “啊???” 郑修额头大汗淋漓,双眸紧闭,此刻的他耳边再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浩瀚如海的信息如一只只巨大的玉足,狠狠碾压着他的意志,践踏着他的记忆,不管自己愿不愿意,从蠕动的管道中流动着,灌入他的体内。 ——是“信息”。 海量的信息。 难以形容的巨量信息。 郑修紧闭的眼皮下,眼球正以可怕的速度上下左右疯狂地转动着。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如天体般巨大的红色眼球,周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触须,在一片流光蔚蓝的海洋中航行; 一头暗红色的身影,红光映照大海,背后是一群同样扭曲的剪影,宛如一个欢天喜地的“剧团”; 天空、大地、日月、星辰、海洋、火山、峡谷; 爬虫、游鱼、繁花、春树、夏花、秋叶、冬雪; 文字、语言、宗教、信仰、图腾、符号、氏族; 繁衍、进化、基因、变异; 男人、女人、孩童、猪羊、鸡鸭; 门径、奇术、规则、人间、神国; 阴晴圆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大气流动、万物枯荣、雨水循环、气候变迁、日月更替、传宗接代、斗转星移、爱恨情仇…… 一幅幅画面以上万帧的速度在郑修的记忆中回闪。 每一副画面所记录的,是“世界”的构成“逻辑”,是“要素”,是“规则”,是“联系”。 郑修此刻就像是被填鸭式教育一般,强行灌输与“创世”有关的知识。或者说,他在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的“构成”! 起初郑修还能勉强跟得上速度。 但到了后面,那信息海让郑修头痛欲裂,脑袋要炸了。 “啊????” 不光郑修没料到这种事,安妮更没料到。 在安妮最初的计划中,郑修将即将回溯的她带到“缓冲区”,在“缓冲区”内,她能绕开“防御机制”,重新链接“世界密匙”,直达“船舵”,重新……掌控自己的地盘! 安妮的地盘,安妮做主! 只要重新掌控自己的地盘,借用“仓库”里剩余的“源”,她就能够减缓回溯的速度,能重新攀上巅峰,重新做大做强! 计划是美好的,按理说她最为忠心的仆人兼助手兼铲屎官,在超常发挥后,成功将“伟大的她”送入此处,一切再无悬念。 计划虽然出了不少幺蛾子,但最终的结果是喜人的。 加密破解了,密匙到手了,空间打开了,他们进来了。 可为什么与世界链接的人是铲屎的? 这不科学! “喵!吾的船呜呜呜!” 反应过来的安妮泪流满面,不再啊了,嚎啕大哭,再也难以维持优雅,旋着尾巴冲向郑修。张口咬向郑修背后的管道,似乎想将插在郑修背后的管道给扒拉下来。 “可恶!” “领航员!你认错人了!” “吾才是优雅之主!” “吾才是!” “优雅!极致的优雅!” “愚蠢的人类算个屁的优雅!” “呜呜呜!快插吾啊!” “你插错人了喵!” “呜呜呜!” 可无论小母猫如何上蹿下跳地折腾,郑修背后源自世界结构的管道与郑修的链接严丝合缝,紧密相连,无论橘猫怎么恁,都恁不下来。 “啊?” “这不可能!” “吾设置了密匙与识别,吾与他同时进来,会按‘权柄’来进行‘识别’……怎么可能……怎么……” 喵呜! 橘猫自言自语,说着说着,猛然傻眼。 等会。 识别? 该不会又是一个……漏洞? 在领航员的“识别”中,他的权柄,优先级在吾的“优雅”之上? 一个可怕的念头于安妮的思绪中浮起,她震惊地张开猫口。当初在“留后门”时,安妮担心自己的权柄破碎后,会有一定的改变,未必全是“优雅”了,破损进行紧急修复后可能会变成“可爱”、“性感”什么的,所以她在“识别”这一关才没限定死,改成了按“优先级”进行识别。这也是以防万一。 可这防着防着,反倒将自己防阴沟里去了? 吾的船……要翻了?? 这怎么能说翻就翻呢! 安妮欲哭无泪。 “完了。” 郑修那边仍在继续。 只见被迫进行了“链接”的郑修,庞大的信息量令他不堪重负。他浑身大汗,右手下意识地竖起食指,墨黑色的流光覆盖在他的手掌上。 “修正。” 郑修口中发出冷漠空洞、如程序般不带感情的声音。 以他的手为起始,一层淡淡的黑色薄膜向他的身上蔓延,最后影响到背后的管道上。 如触须般蠕动的管道重新排列,表面的色泽发生改变,连管道表面“玉足”的纹理,在“修正”的权柄影响下,也从“混乱排序”渐渐变得整齐,矢量统一,非常好康。 “啊????” 安妮看见这幕,眼泪决堤而出,顷刻间生出一种由内到外都变成了“郑修形状”的憋屈感。 郑修睁开眼睛时,一睁眼便看见一头橘猫惨兮兮地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好好的你哭个锤子?” 郑修缓缓打了一个问号,没理悲痛欲绝的橘猫,双手如弹琴般在面前弹动,顷刻间,一面红黑相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键盘”,出现在郑修的面前。 “呼!勉强搞懂了一些。” 郑修运指如飞,在有着上万个键的键盘上运指如飞,敲动着,边敲边吐槽:“要不是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要不是我亲眼看见大乾的百姓能正常生活,我自己都怀疑这个世界能不能运转了。” “你特喵真的是用‘捡垃圾’把一个世界堆了起来。” “别人用‘要素’创造世界,你用‘漏洞’去搭是吧。” 安妮心如死灰,抹着泪珠子,没搭理郑修。 “开了!” “啵~”“啵~”“啵~” 郑修背后发出一阵阵负压抽吸声,管道离体,眼前红黑相间的不祥键盘消失无踪。郑修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后,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深邃的漩涡,不知通往何处。 “我大约明白这个世界的‘构造’了。” 郑修大手一把将橘猫的尾巴抓起,毫不犹豫地钻入漩涡中。 “这里是‘缓冲带’,在缓冲带进行‘链接’后,我接下来需要进入‘枢纽’,穿越‘防御机制’,抵达‘船舵’,与‘领航员’进行‘对接’。” 郑修一板一眼地说着,死气沉沉的安妮一听,顿时怒了,破口大骂:“啊???愚蠢的人类,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这些话本应是吾来说的!吾才是主宰!伟大、不朽、高傲、无敌的优雅之主!吾!才!是!呜呜呜……” 骂着骂着安妮又哭了出来。 郑修对安妮的遭遇深表同情。 能共情,但没办法。 他一摊手,无奈道:“这不怪我,要怪怪你自己,谁让你这世界舰是从‘漏洞’拼成的,能正常运转就算不错了。话说回来,世界之所以诞生种种诡异,人祸天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你的漏洞,你该反省了。” “啊???” 安妮瞪大眼睛。 下一秒,嗖,安妮头顶上的绒毛全被呼到了脑后。 郑修将安妮拖入下一个空间。 扑面而来是一股腐朽的气息,漆黑的数据流毫无规律地在浩瀚无边的广袤空间中流动着。郑修进入此处时,猛然张大嘴巴,从远处看,一根巨大的没有边际、宛如一片畸形大陆般的“物体”,悬浮在这片空间中。 这物体表面泛着乌黑的色泽,一个个长满锈迹的巨大“齿轮”,支离破碎地镶嵌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郑修与橘猫沉默无言地靠近那片长条形的陆地,只见上面坑坑洼洼,隐约可见一道道如毛刺般密集的突起。随着郑修的接近,他发现,若论体型,自己竟渺小得不过是齿轮上一道微不足道的纹理,他就像是从无限高的宇宙向那片“大陆”坠落。 “这就是……‘舰之龙骨’!” 橘猫很久以前,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过郑修,所谓的“世界”,在主宰的眼中,不过是一艘小船,一艘“世界舰”。而船内的一切运行规则,细到植物生长、动物繁衍,广至日月交替、季节变换,不过都是“底层逻辑”的设定,在主宰的权能当中,都是“可以被设定的参数”。 可是,一直坚信着“星球是圆的”、“天空之外是广袤的宇宙”、“人类是从猴子进化出来的”想法,之前即便接受了安妮的说辞,在未亲眼见证、或亲身体会“世界的结构”时,橘猫那宛如天方夜谭般的说辞,对郑修而言皆如空中楼阁,难以想象。 如今,当郑修抵达这里,直面“世界之龙骨”时,这“庞然大物”总算是填补了郑修想象中的“空白”,让郑修亲眼看见了“世界的结构”,明白了“世界的真相”。 “龙骨”,是支撑一个世界的主体。 “那是!” 随着郑修的接近,“龙骨”宛如一片广袤的陆地,上面的狼藉也被郑修收入眼底。可当郑修看清“龙骨”上那一根根如绒毛般漆黑的凸起时,却猛然浑身一震。 是人! 无数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 只见那一根根立在“龙骨”上的“绒毛”,竟是以不同的姿势,钉入龙骨中的“人”! 郑修已经数不清钉在“龙骨”上的人有多少。他们早已死去,却仍维持着生前的容貌,靠近时,郑修才注意到每一个“人”的胸前,燃着一盏微弱的火焰,火焰的颜色不等,或灰,或白,或黑,或红,或熄灭了。他们在龙骨上姿态各异,大多数与龙骨连在了一起,下半身嵌入龙骨当中。 虚空中,混乱流动的黑色数据流如一层光幕,在郑修观察着龙骨上的“人”时,漆黑的光幕猛然荡出了一圈圈涟漪,呼!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光幕的另一面疯狂地捶打着,一片如“蜂群”般黑乌乌的“东西”,涌向了光幕震动处,一眨眼,光幕上的涟漪在“蜂群”过境后,重归安静,再无波澜。 “不想死就别下去。” 安妮不愧是主宰,在绝望中重新收拾心情。她愤愤不平地指着那根“龙骨”,提醒郑修:“那是‘轮回’的残骸,龙骨同样也是‘时间轴’,你若落在上面,就不是单纯的用‘伪影’去影响‘现在’了,而是真正的穿梭时间轴,一旦弄不好,会引起龙骨的不稳定与坍塌。” 郑修目光炯炯,沉默片刻后,他明白了。 神能穿越时间,逆转时空,竟靠的是这个原理,直接走在“时间轴”上。 “他们……就是,这些年来,被拖入常闇的……人柱们?” 郑修眯着眼睛,一股莫名的怒火涌起,无声地在郑修的胸腔中翻滚着,让郑修下意识地捂着胸口,那里嗤嗤地痛。他只觉口舌干燥,连说出来的话,也宛如被烈火烤过那般灼热,藏着愤怒。 “这就是……人柱最后的下场?” 成千上万的“人柱”如一颗颗钉子,渺小而卑微地钉在“龙骨”上。 郑修甚至在其中,看见了一对手牵手的“人柱”,一男,一女。郑修忽然想起了两个人:公孙陌与谢洛河。 “我爹……也被钉在龙骨上?”郑修喃喃自语,忽然转头,死死地盯着安妮,目光如刀子般:“你?” “呵呵。”安妮嗤笑一声,指着不久前被锤击的光幕,以及那如潮水般掠过的“蜂群”:“你眼睛瞎了?没看见?吾早已跟你说过,人柱就是‘灯’,另一边太黑了,没有‘灯’,祂们根本找不到这里。祂们用无数的‘灯’,想要点亮通往这里的路!为的,就是抵达这里!” “而你,在不经意间,在某种安排下,没有任何牺牲,没有任何准备,就来到了这里!” “你将成为祂们的眼中钉!” “祂们现在最想的,就是将你生吞了。” 安妮的声音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船长,可没那么好当的,愚蠢的人类。” 呼! 这时,远处的“蜂群”,在沉寂片刻后,突然像是被捅了蜂窝般,重新躁动起来。 铺天盖地的“蜂群”,如一片乌云,快速地朝郑修这边靠近。 郑修心思暂且从“人柱”身上移开,望着以可怕的速度向这边接近的“蜂群”,随着“蜂群”靠近,郑修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蜂群,分明是一只只黑色的手掌。 至于数量,郑修已经不用数了,一眼破亿。 “那些破手……该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吧?” “当然不是。”安妮自信道:“那本来是吾设置在此处的‘防御机制’,无敌的‘优雅防御’,能无差别绞杀入侵此处的人,它们就是吾的‘最终防御’。” 安妮这回终于支棱起来了,一洗颓废,竖起爪子滔滔不绝:“吾为了抵抗回溯,重回巅峰,设定了几重机关。而这里,在吾原本的计划中,吾只要夺回密匙,带着‘优雅’,进入此处。身兼密匙与‘优雅’的吾,才不会成为它们的‘清除’目标。它们如今被外面污染了,但没污染彻底,仍严格且负责地遵从着吾当初制定的‘规则’运作着……” 说着说着,安妮脸色一变,浑身的绒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设定上是没问题的。 防御机制也是慎密的。 现在“密匙”和“优雅”都在。 可问题是…… 密匙和优雅分开了,分别是郑修与橘猫。 一人一猫瞪大眼睛对视在一起。 “你这该死的漏洞!” 郑修破口大骂: “快跑!” 铺天盖地的黑色手掌朝一人一猫扑了过去。 第354章 世界意志:领航员(4600字) 铺天盖地的“黑色手掌”轰轰烈烈地向一人一猫扑去。 黑色手掌,在被污染之前,是玉的,这是安妮的原话。“它们”就是这个世界的“最终防御”,是安妮花了无数时间与精力,在漏洞上搭建起来的超级防御体系。 六亲不认,无情地执行规则。 它们,么得感情。 安妮将它们称为“清道夫”。 清道夫,就类似于超级人工智障,除了设定上“不可攻击的目标”之外,其他目标都会进行无差别攻击。 在此之前,安妮所设定的是“身兼密匙与优雅权柄的目标”,才是“不可攻击的目标”。 望着如乌云般在枢纽中游动的手掌群,郑修头皮发麻,他突然想起了凤北超脱时,几只清道夫一眨眼便将凤北从人间“清除”那一幕。 郑修咬咬牙,此刻他有种将这头满是漏洞的橘猫扒光毛,光溜溜白花花地吊起来,用一根浸泡了蜂蜜的小皮鞭往死里抽、往死里惩罚的冲动。 “你有没有提前留什么漏洞……不,留什么后手后门杀手锏什么的?” 橘猫闻言一愣,轻咬下唇,缓缓摇头:“不可能!这是吾引以为傲的‘最终防御’,除了兵力充足的主宰,一般的神进来了,也会被刮成渣渣。没有漏洞可言,这最终防御本身,就是为了防止各种钻漏洞的家伙偷偷钻进来而设置的。” 郑修被安妮的话气得语塞好几秒,清道夫们顷刻间将一人一猫包围起来,他们的视野里全是清道夫,黑乌乌的清道夫,上亿的清道夫。此刻清道夫将他们当成了“清除目标”。 “你可真的牛逼啊。”郑修被气笑了,朝安妮竖起大拇指。 安妮被“夸”得有几分自豪,没听出郑修话中有话,反倒得意起来:“哼,最终防御是无敌的,吾最为骄傲的作品!” 郑修眼角抽了一下,他黑着脸将橘猫抓在手里。 橘猫一怔,威严上脸:“你想对吾做什么!” “我们合起来行不行?” 郑修脑子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合?” 郑修手脚麻溜地将橘猫塞入怀里,衣襟露出一颗懵逼的猫头。 安妮下意识地张大嘴巴:“啊?” 清道夫杀过来的速度更快了,如上了小马达似地。 “不行!” 郑修本来本着“安妮漏洞那么多说不定这里也是一个漏洞、试一试又不会怀孕”的念头,试试将橘猫塞怀里是否能绕开“最终防御”,眼下的结果不用试也知道不可能成功。看样子这回安妮的“最终防御”除了“识别友军敌军”这一块机制完全没做之外,其他没什么显而易见的漏洞了。 “抓紧了!” 汹涌而至的清道夫,每一只手掌上,那黑色的乌光,让郑修脸色一变,在每一只手掌上,郑修察觉到一种名为“规则”的力量。 郑修目光一凝,话音刚落,他的双眸中漆黑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向下流淌着,心念电转间,郑修竖起一根食指,如雾团般的“权柄”顷刻间如一层黑色的薄膜,覆上了郑修的右臂。 “愚蠢的人类,你想干什么?别浪费力气了!” 安妮深知自己“最终防御”的可怕之处,别说郑修还没成为集“神性”、“神力”、“权柄”三位一体的神,哪怕是正儿八经的神来了,被污染的清道夫一刮,瞬间灰飞烟灭,不会有半点渣留下。 安妮忽然换了一种冷漠的口吻: “愚蠢的人类,还有一个办法。清道夫在‘逻辑’上,会优先处理‘危险度’最高的目标,再会处理下一个目标。你将吾丢出去,它们在清除吾时,能替你争取一定的时间,你趁此机会,进入船舵,与‘领航员’进行交接,便可进行重启,将你一直以来想扭转的‘错误’彻底清除。” 郑修在虚空中一阵踉跄,险些陨落。他用一种仿佛头一回认识安妮的目光惊讶地低头望着说出这番话的橘猫。 “别生出愚蠢的感动,无知的人类。”安妮挤在郑修怀里,扭过头,用一种骄傲的口吻说道:“吾为主宰,不会死,只会回溯。在漫长的岁月与光阴中徘徊,对吾而言,没有比‘优雅’更重要的事。也没有任何一位主宰,会畏惧区区的‘死亡’。” “优雅,永不过时,安妮,永……” “等等,先别急着优雅!”郑修猛地抓住了安妮前几句话中的把柄,灵光一闪,打断了安妮的话:“你刚才说什么,清道夫会优先识别‘危险度’最高的目标?” “喵呜!不然叻?这才是最安全的!” 安妮以为郑修又打算吐槽她漏洞多,主动狡辩,先堵住郑修的嘴。 郑修没说话,黑色的长发飘舞,漆黑的流光沿着郑修右手的黑色薄膜,向外延伸。不规则形态的【修正】权柄如粘稠的沥青,顺着郑修的手掌滴落,那姿态如钟乳石凝成那般,转眼后,一柄黑色的长刀出现在郑修的手中。 郑修的手,郑修的刀,宛如黑洞一般,吸走了所有的光。 他的手与刀成了一个整体,不分彼此。 “去!” 郑修暴喝一声,长刀出手,一道仿佛能劈开日月星辰的刀光,落入清道夫群所形成的可怕“乌云”中。 “人类,你这是垂死……啊???” 安妮正想说这是愚蠢的人类的垂死挣扎。 可下一秒。 安妮“啊”得很大声。 只见黑色的刀光竟将密集的乌云劈开了一道“纯白”的裂痕。 “白色裂痕”的出现,让扑向郑修与橘猫的清道夫们,它们的动作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呼! 黑色的清道夫如潮水般涌向那道白色的“裂缝”,黑与白两种颜色在虚空中相互吞噬着,远远望去,竟如一副瑰丽神奇的画卷,令人叹为观止。 瞪大眼睛的安妮仔细一看,傻眼了。她这才发现郑修那一刀劈出的根本不是什么“裂缝”,他那一刀,竟将被污染的“清道夫”,洗白了! 它们变回了乳白乳白的“玉手”! “啊????” 安妮缩在郑修的衣襟中,喵口张成了“o”型,粉色小巧的蒂中左右剧烈摆荡,一如安妮此刻心中的震惊。 因“白色清道夫”的出现,黑与白双方的交战让清道夫的包围网出现了短暂的缺口,郑修带着橘猫从缺口冲了出去。 郑修不忘回头补了几刀,刀光所至,又有上万只清道夫被【修正】洗白。清道夫的队形彻底乱了,黑色的清道夫疯狂地绞杀着白色的清道夫,郑修回头一看,一个个混沌的漩涡剧烈地震动着,白色的清道夫很快就被黑色的清道夫重新污染,黑与白的交锋并没有悬念,二者的数量差距巨大,郑修补这几刀,仅能用来拖延时间。 几刀下去,一股疲惫涌上心头。郑修刚破格不久,频繁地动用【修正】权柄让郑修有种被掏空的感觉。用安妮的话来说,真正的神,权柄、神性、神力,三位一体,缺一不可。所以郑修不是神,空有“权柄”,没有神力,能打爆发,不够持久。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安妮合上嘴巴,唇旁猫须微微颤抖着,指着郑修半天说不出话。 “安全?”郑修呵呵一笑:“也没见得多安全。” “你干了什么?” “很简单啊,你不是说它们识别的是‘危险度’最高的目标吗?”郑修强忍着被掏空的不适感,沿着龙骨的方向如一道闪电快速地飞向尽头,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仍轻松惬意地调笑着橘猫:“这不,这也是一个漏洞。” “啊?” “清道夫是被‘污染’过的,它们也是一种‘错误’,我将这种错误‘修正’之后,有一部分清道夫变回了曾经的样子。” “啊??然后呢?” “然后?这不是很简单了吗?当一部分清道夫被洗白后,判定上危险度最高的就不是我们了,而是‘异类’……等会,你该不会没有在这一块上进行细分设置吧?” “啊???” 橘猫的反应让郑修点点头,明白了,果然没有。他莫名地为生活在“常世”里的全人类默哀了三秒,摊上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造物主”,可真够悲哀的。 “你的,到底是什么权柄啊???” 安妮对此实在想不明白。 “【修正】啊。”郑修没空仔细揣摩安妮这句话中的深意,随口回道:“简单来说,就是对‘漏洞’和‘错误’,有‘攻特大’的特效。对正常的情况,还不如普通的奇术好用。” 安妮眯着眼睛,她虽然漏洞又大又多,但毕竟是主宰,或者说曾经的主宰。 郑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她产生了更深层次的疑惑。 名为“修正”的权柄,与漏洞百出……啊呸!与不擅创世以至于存在着不少无伤大雅小毛病的她,共存此间,真的只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吗? 说白了郑修的出现,他的【修正】,就像是专门为了修安妮的漏洞来的。 一个……外来者。 安妮默默地将疑惑咽回嗓门里,看着郑修在漫天清道夫中,时不时“善堕”一群污染清道夫,杀出一条血路,她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她自被击碎权柄,来到这片“污秽之海”,她独自一猫,苟延残喘,偷偷摸摸地修复权柄,在一个个破碎的世界中拾荒游荡,捡着“垃圾”,带着对那死蝙蝠无尽的恨意,本以为自己终将在这污秽之地等待着最为悲惨的“回溯”。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找到了一条……“轮回”。 被某位存在击碎的“轮回”,丢到此处的“轮回残骸”。 这让安妮第一次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谁那么浪费,把“轮回”的残骸给丢这来了! 每一位主宰都是在某个方面抵达极致的存在,意味着主宰其实都是偏科的。 优秀的主宰麾下,定有着许多附庸,附属了拥有不同权柄的“诸神”。 她以“轮回残骸”作为世界龙骨,从零开始一点点地搭建底层逻辑,创造生物,偷取物种,花了无数年时间,重新创造了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安妮亲自招纳“诸神”,在这污秽之地重新打造自己的势力,重新建立自己的“神国”。 可诸神们其实另有异心,祂们渴望着、窥视着、等待着,等待着安妮将世界打造完成的那天,一举出击,再次让即将重回巅峰的安妮跌落神坛。 正所谓虎落平阳成了猫,往常完全被安妮看不上眼的“伪神们”,却占据着天时地利主场优势,将安妮的权柄再一次击碎。 高高在上的优雅之主,曾经享受着“至高”的存在,如今却在一位人类的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了“能够依赖”的感觉。 安妮偷偷用毛茸茸的脸蛋蹭着郑修鼓鼓结实的胸大肌。 蹭完左边蹭右边。 说不定,这铲屎的,就是为了修复她的漏洞而出现的。 一切都是刚刚好。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喵。 “喵~” 郑修以【修正】在清道夫中杀出一条路。 他每次“洗白”的清道夫数量,在亿万只清道夫中,不过九牛一毛。他很清楚,清道夫们有着自己的修复机制,这点漏洞倒是没得钻的,所以除非郑修一口气将亿万只清道夫洗白,否则不可能打破安妮的最终防御。他时不时砍几刀,只能给清道夫们制造一点微不足道的“逻辑冲突”,让他们忙着清理“叛徒”,而不是对付他们。 在龙骨的尽头,一个流光溢彩的“方块”,似乎不受四周肆虐汹涌的清道夫影响,安静地悬浮在虚空中。 巨大的方块呈淡蓝色,宛如一个完美的晶体,亘古存在。 “船舵!” 安妮顾不得偷偷摸摸在郑修怀里蹭了,指着那房间大喊。 世界是一艘船,世界之外,是无垠的海。 “船舵”,顾名思义,是世界的核心,让世界运转的“枢纽”。 啵~ 郑修怀里揣着橘猫,感觉自己无形间穿过了一层薄膜,在郑修与安妮穿透薄膜的瞬间,四周万籁俱寂,所有的清道夫在消灭了叛徒后,顷刻间恢复平静,凝固在虚空中,一动不动。 整齐的方块表面如镜面般光滑,如天体的自转般缓缓旋转着。 郑修仍在观察着“船舵”时,心生感应,猛然回头,只见在水晶方块一旁,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白发小女孩,面无表情,安静地站在虚空中。 白发小孩赤足点在虚空中,脚下荡出一圈圈涟漪,如踩在水面上般。她那白皙的小手优雅地提着裙角,如踩着肉眼不可视的阶梯般,从船舵上走下,一步步地走向郑修与橘猫。 小女孩望向郑修与橘猫,她的眼睛竟也是纯白色,她望向这里时,眼睛里竟有数据流在流淌,唰唰向下,宛如星辰般耀眼。 “她是‘领航员’,相当于‘世界的意志’,是‘核心逻辑’的化身。”安妮主动解释:“领航员作为世界意志,会一丝不苟地遵从着最初的‘规则’让一切正常运转。” 郑修望着“领航员”一步步走来,当他听见安妮口中说出“正常运转”四个字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目光从举止优雅、宛如贵族少女般的领航员身上移开。他现在一听安妮说“正常运转”就浑身不自在,默默地在手心中攥着【修正】以防万一,生怕又碰上什么漏洞。 “正常?你确定?”郑修不肯定地反问。 “吾确定。” 安妮这回非常自信。 郑修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领航员”竟是在“七心镇”中,坐镇“月之间”的少女。片刻后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老爹他们能全员无损地穿过七个房间,抵达最后的房间,原来当时在祂们当中,混入了“领航员”。 少女来到郑修与橘猫面前。 “爸爸,妈妈,你们终于来了。” 郑修木然。 …… …… 安妮:“啊????” (本章完) 第355章 污染、重启、错误(4600字) 安妮:“啊????” 郑修面无表情地将衣襟中探出的猫头按回衣服里。 他就知道。 但凡安妮说“没问题”、“没事的”、“安全的”、“正常的”、“确定”,诸如此类表示“肯定”的话,她能肯定地说出没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是最大的问题。 郑修确定自己和安妮不可能生出女儿,那么“领航员”喊自己“爸爸”肯定又是什么地方出了漏洞。没关系,这很正常。不如说这个“爸爸漏洞”无伤大雅,属于问题不大的那种。 按着橘猫蠢蠢欲动的脑袋,郑修目光平静,宛如神明,站在领航员面前。 “我要‘对接’,进行‘重启’。” 郑修直奔主题。 “嘀嘀嘀——” 领航员扁着嘴,她的嘴里发出了模拟机器运行般的声音,不知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这样子让郑修微微一怔,竟觉得有点萌。 「打开索引。」 “嘀”了一会,领航员眼中亮起白光,用一种不带人间烟火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出一串台词: 「管理员资格确认中……」 「管理员空缺。」 「检测到‘密匙’……」 「确认‘密匙’中。」 「密匙加载成功。」 「原密匙持有者,将自动下降优先级。」 「查找空缺……」 「匹配成功。」 「识别通过。」 「欢迎回来,船长爸爸。」 「欢迎回来,吉祥物妈妈。」 安妮:“啊?” 她傻眼了,她怎么就降级成“吉祥物”了? 等会,她怎么就是吉祥物了? 她因愤怒而凸起的脑袋被预判了安妮反应的郑修又一把按了下去。 如晶体般方整、上面没有一丝裂隙的“船舵”上,上面起初亮起了一个小点,光点猛地向四周扩散,张开了一扇流光溢彩的门扉,透过门扉,郑修看见了一扇宛如水晶世界般华丽的房间。 领航员转身进入门扉,消失在郑修与安妮的视野里。 安妮勃然大怒:“吾不服!怎么就匹配成‘吉祥物’了!吾乃伟大的、不朽的、高傲的、无敌的、不可名状、不可直视的优雅之主!吾怎么就匹配成吉祥物了!” 郑修嘴角一抽,一旦习惯“漏洞猫”的设定后,他就喜欢看见安妮嘴上说着没问题却漏洞百出的模样。郑修忍着笑,说出四字:“她挺……‘一丝不苟’的。” 这就是安妮两分钟前所说的“一丝不苟运行规则维护世界和平的领航员”,正确的。 闻言,安妮傻眼了。 这的确是她的原话。 可这…… 郑修没有犹豫,抱着安妮穿过门扉,进入“船舵”。 刚进入船舵,郑修呼吸猛地一滞,一样极其吸引眼球的“东西”,映入眼帘,顿时夺走了郑修所有的注意力。房间四周墙壁都如虚幻的光幕般,真假难辨。而空旷的房间中央,立着一根巨大的船舵,不难看出,船舵原本是“玉”的,符合安妮最初的风格。可此刻出现在郑修与安妮面前,本该“白玉无瑕”的船舵,却被从四面八方伸出的暗红色根蔓绑住了。 暗红色的根蔓如一根根狰狞裸露的血管,里面有黑红相间的光芒流淌着,搏动着。郑修数了数,大约有七根最为粗壮的根蔓将船舵锁死,让船舵无法转动。 郑修屏住呼吸,根蔓上搏动的光芒,给了郑修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他无法形容,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几步,发现那几根粗壮的根蔓末端,紧贴在船舵上的部分,竟隆起了几个丑陋的肉瘤,每一个肉瘤上,都长着一道严丝合缝的裂隙,远远看去就像是被盘成了各种形状的核桃儿。 “它们是……活的?” 他浑身的汗毛意义不明地根根立起,他望着那一颗颗肉瘤,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肉瘤、根蔓、血管,种种元素结合,郑修不难想象到这一点。 “活的?” 白毛领航员微微歪着脑袋,那细细的眉毛稍稍拧起,似乎在思索着郑修这句问题的含义,又或者是,她想从“一丝不苟”的层面上,给郑修一个最为官方的答复。 过了一会,领航员想通了,摇摇头:“祂们,就是祂们。” 不久前还因“吉祥猫”一事而闷闷不乐的安妮大人,此刻在看见船舵上缠绕的根蔓时,也不闹了,目光幽幽地盯着船舵上的根蔓,随后轻叹:“污染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吉祥物妈妈,目前污染度:79.4%。” 安妮猫须颤抖,瞬间破防,尖叫道:“别喊吾吉祥物!吾乃优雅之主,创造你的至高!是吾创造了你!” “嘀。” 白毛领航员并没有因为安妮的情绪波动而产生异样的反应,她一板一眼地说道:“回吉祥物妈妈,严格来说,你并非创造我的存在。” 安妮:“啊??” 「正在打开航行日志。」 「数据筛选。」 「筛选关键条目数据。」 「检索关键目标:初版领航员。」 「检索成功。」 「目标条目:4。」 「重要条目:2。」 「其中:语音条目:2。」 少女那白皙的脸上又开始泛起白光。 她口中再次出现了宛如机器般的无情声音。 “吉祥物妈妈,伱创造出的‘初版领航员’,在‘陨落事件’中受损严重,她在强行关闭了通往神国的‘通道’后,进入了漫长的冬眠,尝试进行自我修复。” “可她失败了。” “她推算出,要进行彻底的修复,需要消耗的‘源’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规则运转。” “她必须等待船长归来。” “当时吉祥物妈妈留下密匙后离开了,初版领航员根据‘领航员三大守则’的‘第一原则’,作出了判断。” “一切以维护运行作为最高优先级。” “她决定进行序贯换代。” “初版领航员将自己分解,成为了‘源’的一部分。” “这里初版领航员留下了‘注释’。”白毛领航员忽然望向郑修:“船长爸爸,要读取‘注释’吗?” 郑修点头:“读取。” 领航员:「牺牲,是必要的。」 她在读取完“注释”后,又换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仍是冷冰冰的,但少了几分机械感。 “而我,是‘第七代:未命名。’。” 说完,领航员与橘猫同时陷入了沉默。 领航员之所以陷入沉默,是因为她回答完安妮的上一个问题,正在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而安妮之所以沉默。 郑修摸了摸安妮那毛茸茸的脑袋,莫名地觉得这橘猫有点可怜。 她的悲惨经历都能写一本书了。 郑修在缓冲间进行了密匙的认证与识别,被强行灌输了许多“知识”。 领航员说的话他虽然表面上听不懂,但“知识”已经让郑修理解了,其中的道理。 郑修目光死死盯着船舵上缠绕的根蔓,正准备问如何解决时。 沉默的第七代领航员忽然开口。 “吉祥物妈妈,‘初代领航员’存在着两条重要语音条目。” “请问要播放吗?” 安妮茫然抬头,闻言,用力点头:“播放,播放!” 第七代领航员面无表情地播放第一条。 「妈妈,再见。」 安妮一愣。 下一秒,第七代领航员嘴角上翘,那冷冰冰的俏脸上竟流露出名为“温柔”的表情。 「欢迎回来,妈妈。」 安妮瞳孔缩成了竖瞳状,她忽然转身,肉球踩着虚幻的地板,荡出一圈圈涟漪,她默不作声地走到角落,一屁股蹲了下来,面壁中。 “安妮?” 郑修试探着喊了一声。 安妮小声回道:“别理吾,吾想静静。” “好的,吉祥物妈妈。” 领航员读懂了安妮说想要“静静”的意思,她站在郑修面前,真没继续理会安妮了,安静地等待着郑修的下一步动作。 “我要进行‘重启’,可以吗?” 郑修想起了在七心镇中随着七心镇的崩塌而死去的友人们,语气中多了几分沉重。在最初的设想中,郑修与安妮结盟,对抗来自常闇的“人形”,在一次次修复“结”的过程中,将所有的错误修正,同时替安妮夺得密匙,重新掌握世界。 如今看来,所谓的“密匙”,代表了就是“船长”的资格,相当于“造物主”般的存在。郑修当时还不了解安妮,觉得神明之上,贵为主宰,定是无所不能的,可没想到,这头橘猫有点坑,漏洞百出,这漏着漏着,把船长的位置漏到了自己头上。 郑修只能亲自去办这件事。他闭上眼睛想了想,在赤点世界中,他除了没喝上娘亲在家里煲的汤、以及没能让老爹抱上孙子外,就没有其他遗憾了。 “等会!” 安妮并没有因为“初版领航员”的两句语音留言而伤春悲秋太久,不愧是主宰。她一听郑修的话,立即窜了过来,跳上郑修头顶,一副“你是船长也得被本喵骑着”的态度,拍着郑修的脑袋指挥道:“快问问,还有多少源!” “源是一切的根本,没有源,寸步难行!” “伪影影响世界,相当于用备份覆盖,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变,消耗不大。可重启,等同于创世,等同于推倒赤点世界所产生的一切影响重来!若是吾富裕时,重启多少回都不带眨眼了,可现在……” 「要打开仓库吗?船长爸爸。」 吉祥物是没有地位的,第七代领航员无视了安妮的请求,转而询问爸爸是否要执行吉祥物的请求。 “打开。” 领航员伸出白皙的小手瓜儿,在身旁转了一个圈。 顿时,郑修与安妮面前出现了一个空间圆弧,里面是一个金碧辉煌的仓库。 仓库中,躺着许多“宝贝”。 郑修一愣,手伸了进去,抓出一瓶微微泛着乳白色光芒的瓷瓶。当郑修目光集中在那瓷瓶上时,瓷瓶上方隐约浮现出一行小字: 【变质的金丹】:服用后可能会产生预料不到的可怕后果。 郑修将那小瓷瓶丢了回去。 他又抓出一颗看起来犹如黄金铸造的金苹果。 【腐朽的智慧禁果】:服用后可能会大幅摧毁服用者的神智,不建议服用。 “啊?” 郑修将那颗烫手的苹果丢了回去,又抓出一个表面闪烁着精密光芒的不知名机器。 【破损的空间传送仪】:能将使用者传送当前位面的随机地点,因存在着不可修复的破损,不稳定的传送通道将有极大几率将使用者的身体撕成碎片,慎用。 “啊??” 他又摸出一块皱巴巴的人皮,人皮上的鲜血早已凝固,像是一块从某人的背上撕下来的皮肤。他这回连看都没看,直接丢了回去。 “你这!”郑修瞪着橘猫:“你真的是捡垃圾的吗?” “要你管?” 橘猫朝郑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声音很大。但正因为橘猫声音大,才让郑修察觉到安妮此刻心虚得不行。安妮的仓库不知屯了多少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今在里面的几乎都是垃圾,外观上看着高大上,实则没任何一样能用的。 你好没牌面啊,还至高,还主宰,还不朽,还优雅,呸! 郑修心中腹诽,橘猫这时却抓出了几颗电池模样的东西。 橘猫愕然:“2100.153维!怎么只剩这么一点点了!按理说不应该啊!” “这是?” 郑修看着橘猫从仓库中抓出的电池,好奇问。 “固态的维,纯粹的能源,能够用作创世、化作神力,能化作一切物质、规则、秩序,生成一切逻辑,万能的能源——‘源’!” “这倆千多,大概是多少?” 领航员手指划动,郑修面前出现了一本书。封面上写着【航行日志】。 当船长的爸爸确实能为所欲为,这种诸如后台般的【航行日志】,领航员直接帮郑修翻开到指定的页面。 郑修扫了一眼,条条框框很清晰。他瞬间对“源”的数量级有了更直观的体会。 要创造一个完整世界,所需要的源总共是两千多。包括生成完整世界所需的一切物质、能量、物种、规则、秩序、逻辑。 当然,这是从零开始需要的资源,但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重启,花不了那么多。 “咦!你挺富啊!”了解之后,郑修对安妮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安妮还藏了一个小金库,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你懂个锤子!”安妮都快哭出来了:“本来还有更多的!呜呜呜!本来还有更多的!怎么少了那么多!怎么少了那么多!被祂们偷了?不可能!没人能进来这里!” 领航员沉默着,忽然指着郑修:“吉祥物妈妈好惨,吉祥物妈妈别哭。我之所以偷偷跑去外交官的七心镇去看,也是因为感觉到源被强行用掉了。” 橘猫猛然抬头,用一种恐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郑修。 “所以,你特喵,创造出的赤点世界,真的是完完全全新开的世界线?你花掉了吾辛辛苦苦拾荒存了几万年的源??” 郑修一愣,他没搞懂这是为什么,但他在橘猫宛如被公猫撅了之后手撕渣猫的目光看着自己时,立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没和橘猫对视,问道:“我想重启,足够吗?” “你还想重启!你还想重启!你特喵还想重启!” 橘猫破防了,扑郑修身上,四爪死命地挠着。 “足够。”领航员没理会打闹的爸爸妈妈,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可她忽然竖起两根食指:“可是,船长爸爸,我们出现了两个底层逻辑的错误。” “第一,名为凤北的‘圣人’,不知为何,仍占据着‘圣人’的位格,所以无法用‘重建圣人’的方式,去填补这个空缺。” “第二。” “贯穿了三条世界线的‘核心错误’,名为‘烛’的错误,从未被记录在‘航行日志’之上。” 郑修与橘猫面面相觑。 这回橘猫也没闹了。 和仍没反应过来的郑修不同,橘猫瞬间抓住了问题关键所在。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想办法制造出,与之完全匹配的‘烛’才行?” (本章完) 第356章 人魂分割,烛的诞生(4500字) “快!” 橘猫不愧是曾经至高的、不朽的、无敌的、不可名状的、傲娇的优雅之主。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应对方案: “既然‘航行日志’里没有,说明因为某种原因,你创造出赤点世界线时,将这家伙从每一条时间线都彻底删除了,或许是因为你‘修正’权柄的影响。” “既然没有,那咱们就从零开始创造一个。” “捏人你懂吧?先捏脸,再捏身材,设定背景,用形形色色的人体系给予一个适合的位置……然后用船长的‘权限’,将这个重新捏出来的‘人’,强行塞进去……” “不管这个家伙像不像烛,塞进去让世界能转就行!” 在安妮看来,世界总是会转的。 世界不会因为缺了谁就无法运转。 会转的。 “既然出现了漏洞,咱就用别的办法去补!” 安妮一说“想办法”郑修就害怕。 安妮自顾自地碎碎念,越说越觉得可行。可她同时也感觉到纳闷,她明明很清楚,无论他们做什么,“船舵被污染”、“源的匮乏”这两件事,都无法通过修正世界线得到妥善的解决。 说着说着,安妮一心二用,心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上心呢?她偷偷看了看郑修那眉间深藏的郁结,嗯,没想明白。 安妮说完,望向白毛领航员,努努嘴。 领航员点点头,表示听见了,平静的眸子默默移向郑修。 领航员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言行举止与态度,充分地表明了:现在郑修才是船长。 郑修低头沉思着。 他这些年来,在一次次轮回、修正“结”的过程中,一直在思考着一件事。 烛究竟来自哪里。 为何烛的消失,会引发如同地震般的世界线变迁。 历经十数万次的轮回,一千年的光阴,郑修打穿七心镇,获得密匙,了解了世界的真相,跨越时间轴,抵达这里,他认为,自己应该找到了答案。 “呼……” 在橘猫不耐烦的催促中,郑修神情平静,长舒一口气。 他竖起一根食指,【修正】在指尖上如流沙般蠕动着。 “这里不是答案,”郑修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也并非我的终点。” 郑修、“修正”,那贯穿始终的“谜题”,凤北的超脱,他与凤北之间斩不断的“理”。他的名字,他的“修正”,似乎种种微妙的地方,都在告诉他,他就是为了“某一件事”而存在的。 橘猫曾说过,凝聚权柄这件事,带有强烈的个人愿望与风格。 他强烈的“修正某物”的愿望,诞生出了名为“修正”的权柄,可当郑修完成了“修正赤点世界”之后,一切就结束了吗? 郑修面色几变,下意识地勾动与凤北冥冥中相连的尾指。 他猛然低头,看着面露不耐的橘猫。 名为【修正】的权柄,与漏洞百出的橘猫,这种组合的相遇,本就带有几分耐人寻味。 “那玩意,该怎么解决?” 郑修略作沉吟,他拳头一握,将尾指攥于掌心,望向船舵上的“污染”。 “哼!” 安妮破罐子破摔般甩甩脑袋:“没救了!这片海无穷无尽,祂们并非全躲在昔日的神国里,祂们即便是伪神,可在被污染后,早已藏在了连我也找不到的深处。” 她说着,竖起爪子,有一部分变成了“郑修形状”的优雅权柄光芒暗淡地在爪尖上旋转着。 她很快将破碎不堪的权柄收起,面露苦色:“吾如今已经无法像以往那般,跨越源海去追踪祂们。” 耳朵听着橘猫的话,领航员乖乖地将目光移向郑修,举起手:“船长爸爸,目前所剩的源,我们还能展开‘触手’。” 郑修闻言不禁一愣:“触手?” 橘猫瞪了领航员一眼,领航员这般不懂事,听着自己的分析对新任船长言听计从,这让橘猫莫名地生出一种……宛如被牛般的憋屈感。 “是‘入侵通道’。”橘猫心中不满,但嘴上仍是主动解释:“每一位神,都会亲手打造属于自己的‘船’,而每一位主宰,都会统领属于自己‘舰队’,每一位强大的主宰麾下,都聚集了一群张牙舞爪的诸神。” “要在源海上自由徜徉,即便是主宰,也离不开自己的船。每一艘船因每一位神或主宰权柄不同,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结构。” “像吾,”橘猫说到关于自己曾经的辉煌,骄傲地扬起了毛茸茸的下巴,两手叉在腰间,语气稍顿:“极致的优雅!” 郑修对此不置可否,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说触手……不,入侵通道。” “耗费一定数量级的源,可打开入侵通道,通往祂们所盘踞、蛰伏、掌控的世界。先不说你是否有本事在祂们的地盘上击碎祂们的‘权柄’,如今我们没有祂们的‘坐标’,无法在茫茫源海中定位祂们的位置。” 领航员仍是目光平静地凝望郑修:“船长爸爸,我可通过祂们的‘污染’,尝试逆行追踪、对祂们的位置进行定位。” “嘀嘀嘀——” 领航员正在计算,沉默了一会,领航员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道:“如此逆行定位坐标的准确率只有13.52%。” “太低了。”橘猫闻言嗤笑一声:“你这是自寻死路。” “你连常闇的秽气都无法随意抵挡,如果说秽气是一潭污水,你进去只会发狂、感染,万一入侵通道打开的坐标,是在源海中一个没有壁障保护的‘未知地带’,你将毫无防护地浸泡在源海中,那可是一片黑乌乌的黑海,一片极度污秽、极度肮脏、连主宰避之不及的污秽之海,嗯……就像泡在硫酸中,哗!一眨眼就没了。” 郑修差点笑了,他万万没想到高高在上的橘猫会用如此接地气的比喻,硫酸?什么鬼。 可他没吐槽,而是缓缓在领航员与橘猫面前竖起尾指,微微一笑:“我如果没猜错,‘坐标’……已经有了。” “啊!” 领航员用冷冰冰的表情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口脸不一的反应存在着强烈的反差,令人不适。 白毛领航员“啊”了一声后,盈盈上前,冰凉的手掌紧紧握住了郑修的尾指,伸出舌头舔了两口,放入口中吸吮着。 啊?领航员……是这么读船长的数据的吗? 这……得亏与凤北相连的“理”是缠在尾指上。 郑修心中讶异,却没打断领航员的举动。 橘猫在旁却一脸地不屑。 片刻后,领航员放开了郑修的手指,白色的双眸中光芒亮起,流光飞溯。 领航员舔舔嘴唇。 “坐标,有了。” 安妮瞪大眼睛:“啊???” …… 名为船舵的结晶方块无声张开了一扇门扉,郑修脚踏涟漪,从船舵中走出。 在进去前,郑修仍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 可当他走出船舵的那一瞬间开始, 他的肩上, 背负着芸芸众生。 “啵~” 橘猫用力将脑袋从郑修的衣襟中挤了出来,露出猫头。 她想到郑修接下来想做的事,再想到仓库中那寥寥无几的“源”,便不禁感觉到一阵阵地肉疼与心疼。先不说她含辛茹苦、披荆斩棘、饱经风霜、苦不堪言历经数万年悲惨的外界流浪拾荒生活才收集到的源,一口气就被郑修挥霍一空,郑修接下来要做的事,将让橘猫那本就匮乏的源更是雪上加霜,将一口气被掏空。 “要不,”橘猫提议:“咱们再考虑考虑?” “你想想啊,咱们源也不多了,得省着点用,赤点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你爹消失了,和尚也死了,老婆也没了,下属也凉得差不多了,可……”橘猫说了一通,想了想:“可娘不是还在家里么?咱们船里不缺人啊,就按现在的世界线走,漏洞补不上就不补了,转就完事了,人没了再招就完了,这样能省下许多、许多、许多的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橘猫已经不叫郑修“愚蠢的人类”或“愚蠢的容器”了,口口声声称“咱们”,言语间似乎隐隐将郑修摆在了自己的同一战线。 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橘猫还有重回造物主身份的可能,如今密匙落郑修头上了,他成船长了,她却成了吉祥物。 她在劝郑修,从高高在上的主宰或神的角度上来说,“人”就是一种资源,一种可随意替代的资源。没有谁谁谁死了是不可替代的,没必要纠结于过去,展望未来就好了。 橘猫的算盘打得很简单。 因为节省。 郑修站在那一层淡淡的膜面前。 跨越这道边界,他与橘猫将面临清道夫的攻击。 即便他成了船长,清道夫仍是会将“郑修”与“橘猫”当成目标,说到底还是因为漏洞之主橘猫不小心留下的漏洞。用领航员的话来说就是,要修复这个前任船长留下的漏洞,需要先将清道夫的污染一口气清除干净,才能进行漏洞与底层逻辑的修复。 简单来说,就是安妮的漏洞太大了,一时半会塞不上。 郑修沉默着,怀中抱猫,冲出船舵。 隔着遥远的空间,俯瞰龙骨,那龙骨上点燃的“灯”,宛若一颗颗星辰般,照耀着这漆黑无光的空间。 穿越船舵保护膜的瞬间,受污染的清道夫们宛如闻到了肉香的饿狗,亿万只清道夫,汇成一片无边的乌云,向郑修与橘猫汹涌而至。 铺天盖地的魔影扭曲成令人浮想联翩的形状,隐约像是一头巨大的骷髅头,又似一尊大魔,盘踞在这世界深处,独尊一隅。 清道夫汇聚的阴影未能遮住人柱们在世界龙骨上点燃的灯光,他们,卑微却倔强地闪耀着。 “安妮,” 郑修右手如握着一团漆黑的光,化作长刀,斩向虚空。 漆黑的刀光贯穿虚空,远处,乌云被斩出了一条乳白色的沟壑。 他随意在清道夫中行走着,边走边道: “人类其实和神,和你们区区的主宰,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在世上,没有人是能够独自生存下去的。” “在七心镇里,在和尚的鬼蜮中,没有他们,我没法如此轻松地抵达核心地带,没法走到和尚的面前。” “没有和尚的善,我无法轻易击败和尚的恶。” “神,也是如此。” “你说过,每一位神,都会打造属于自己的船,船中住着神的子民;每一位主宰,麾下都拥有一群长牙舞爪的诸神。” “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我麾下的他们,定会成为比任何神,都张牙舞爪,比祂们更穷凶极恶的‘他们’。” 郑修用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了一番胆大包天的话。 安妮呆住了。郑修严格上来说,虽凝聚了古怪的权柄,可现在的郑修,并未三位一体,连正儿八经的神都算不上。可他言里话间,宛如已经成就了至高,成就了主宰,用主宰的口吻,说出了这么一番奇怪的话。 更让安妮觉得奇怪的是,郑修以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出这番话时,安妮竟下意识地想象到郑修身上散发着乌黑不祥的光,降临于源海上的景象。在他身后,是一群长牙舞爪、抡着各种兵器的残影。 “完了,吾不干净了,吾回溯了。”安妮不信,用力晃着脑袋,觉得自己脑袋出现了这种荒谬的幻觉,定是与她虚弱、回溯有关。 郑修一巴掌拍向胸口。 郑修人魂离体,四周万籁俱寂,清道夫也减缓了扑来的速度。 安妮目光炯炯,盯着郑修的人魂。 郑修的胸口中,藏着四团颜色不同的光芒,如四盏灯,在晦暗无光的世界深处闪耀着。那是人魂不同的组成部分。 等会,四盏? “什么时候?” 安妮为了跟上郑修的调子,也往脑袋上一拍,进入精神态。 她张大喵口,惊讶地望着郑修的人魂。她分明记得,郑修的人魂是天生残缺的,少了“魂意”。可如今,郑修的人魂分明是完整无缺的。 “难道……” 安妮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 “在缓冲带加载密匙时。”郑修说出了答案:“所以,烛注定由我创造出来,这个结,注定由这种方式消解。这一路,答案早已在我心中。” 郑修的人魂背后,四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如影随行。 郑修一刀斩向人魂,人魂撕裂的痛楚,让郑修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惨叫与哀嚎。 血淋淋的魂“意”分离,郑修望着恶童化身眉心那朵鲜活的莲花,将“魂意”缓缓推入了“恶童”的体内。在魂意融入恶童眉心的瞬间,本应是化身、没有情感与意识的恶童脸上,竟流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 神性凛然,恶意诏显。 一抹阴冷的微笑闪过,恶童那不带感情色彩的眸子中,更多的是茫然与无助。 “等等……你……” 郑修的举动让安妮大惊失色,她感觉到,郑修分割的不仅仅是人魂的一部分,还掺杂了在赤点世界里,在漫长的一千年轮回中,所凝聚出的“污染神性”! “冷漠、无情、愤怒、仇恨。” 痛苦过后,郑修面露释然:“我将带着大量负面情感的神性,将冷漠的神性,同时割舍。” 恶童化身从郑修身上分离,郑修面带歉意,将恶童推向龙骨。 恶童郑恶如流星般坠向轮回。 “我……是谁?” 恶童睁开眼睛,漫天的清道夫扑向了他。 迎接他的,是漫长的黑暗,与永夜。 …… “抱歉。” “是我,遗弃了你。” …… 船舵中。 领航员眼中亮起了光。 “错误,修复了。” “重启。” …… 郑修与橘猫四周,光影变幻,市井、大漠、雪山、人群。 流光般的幻影在闪烁着。 世界,以郑修为轴重新转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357章 “我回来了” 黑云压城。 很久很久很久的从前,双方摇曳着不同旗帜的两支军队,正在惨烈交战。 一方曰“陈”,一方曰“狄”。 尸骸遍地,如人间炼狱。 双方士兵杀红了眼睛,咬着牙拼着命,将兵器插进对方温热的血肉中。 没有人注意到,黑色的乌云无风自动,如粘稠的液体般,兀自旋转着,形成了一个幽邃的云洞。 轰隆! 凭空炸雷,士兵们受到刺激,杀得更欢。 一道冒着浓烟的影子,如黑色的流星般,坠向战场。 咚! 那是一个浑身乌黑的少年。 他身上如被烈火烧灼了一般,满是脱落的皮肤与焦痂。 杀红了眼的双方都没注意到,战场上多了一个不属于双方的陌生少年。 少年浑身赤裸,他茫然地望着四周,恐惧在眼底蔓延。 “我是谁?” “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是……什么?” 在少年眼中,交战的双方的“信息”,陌生却清晰地在他视野中,如瀑布般向下刷屏。 “张三,陈国人士,自幼父母双亡……” “李贵,狄国人士……” “宓小柒,十二岁,死。” 少年眼中出现了所有人的信息。 他惊恐地拍打着手臂,想要驱赶着眼前如蚊蚋般闪过的陌生文字。 一旁一位陈国士兵咆哮着提着刀向少年杀了过来。 一晃眼后,少年怔怔地望着手里染血的刀,和咬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他反杀了。 少年眼中浮现出男人的信息:功良,上有八十老母,新婚燕尔,新婚夫人正等他归家。 地面红艳艳的血激疯了四周兵士,一把把长刀杀来。 少年大脑空白,惊慌失措地挥动着手里的刀,一颗颗惊愕的人头飞起。 “我是谁?” “我在哪里?” “谁来救救我!” “爹?” “娘?” “啊……谁在啊……” “我是谁?” 被乌云染黑的雨落下,苍茫大地,如在哭泣。 少年跑动如风,胡乱拾起一面破旗帜,围在腰间,如野猴子般在战场上乱窜。 他哭着,喊着,吼着,心智越来越清晰,他隐约想起了人是应该有爹的,有爹自然是有娘的,可他的爹和娘呢?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被爹娘遗弃了吗? 啊…… 啊…… 啊…… 无助与绝望如漆黑的阴影将他的胸口填满。 渐渐的少年分不清糊在脸上的究竟是雨,是血,或是泪。 那一天。 群雄割据的中原,狄国与陈国,在飞龙关狭隘,无一生还。 …… 夜黑风高。 一辆马车行驶在满是石子的路上,加急赶路。 粗制滥造的马蹄坑坑洼洼,不堪路难。 吁! 马儿惊慌,扬起前蹄。 车中妇人与少女吃了一惊,相扶以慰。 驭马男子青衫垢面,看似邋遢,眸生神光,实则俊朗非凡。 “是个孩子!” 青衫客下马查探,搭在腰间细剑上的茧子移开,松了一口气。 少女闻声探头来看,惊呼:“爹!他受了重伤!” “爹不是教过你,夜路凶险,莫管闲事!” 少女不服:“可爹你也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青衫客被气笑了:“爹行不义了吗?” “见死不救,与杀人无异,杀无辜人,天打雷劈!” 青衫客:“他死透了!” 说着青衫客一脚踢开路上横尸的少年,让出马道。 少年的眼睛动了动。 “咦?爹,你把他踢活了!” “……” 山间小村,青衫客一家在此落户。 青衫客名骆兵王。 少女名骆灯儿。 他给少年取名骆烛。 青衫客后来说,曾有高人替他批命,说他命中注定有一劫,劫曰“水”。他给女儿取名,灯中带火,为了应劫。 将无名少年收为义子,取名为烛,便当日行一善,消灾挡劫。 青衫客略懂医术,白日上山走山,夏日晾晒,秋日研磨,以药粉救人,乡里林间积攒了不少民声。 久而久之,“骆神医”之名响彻小屯二十里。 没人知道,他的床下,藏了一柄细剑。 这细剑一藏就是十年。 “我爹腿法也厉害,当年在路边,就是我爹一脚把伱给救活了!” 骆兵王从未告诉少女当年是打算一脚将少年的尸体踢开来着,少女心中爹爹医术如神,看似平常的一脚将烛踢回魂了。 少年总是呵呵笑着,眼神清澈,纯真无暇。 二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相互作伴,一伴也是十年。 这十年间,青衫客不问世事,外界群雄割据,由十国变为六国,又从六国变成了十三国,分分合合。 村里百姓孤陋寡闻,不知今年几何,如世外桃源。 夏日炎炎,河边嬉戏,少女如荷,初长成。 “呐,小虫,你就没想过你真正的爹娘是谁?” 烛挠挠头,望着清澈的河里,鱼儿游动的路线清晰勾勒,他随手拍向河面,几条小鱼弹入框中。英俊的青年呵呵一笑:“爹就是爹,娘就是娘,还能有谁?” “可我不想我爹是你爹,不想我娘是你娘。” “瞎说,我爹就是我爹,我娘就是我娘。” “傻子,不理你了!” 灯儿趁傻子挠头的功夫,抢过他框里仍蹦跶的鱼儿,朝烛作鬼脸吐舌头:“今天我赢了!今晚你来磨药粉!” “好!” 望着少女蹦蹦跳跳的背影,青年乐呵呵地傻笑着。 临走前他顺手又从河里拍了几条鱼,将鱼苗儿放了。 他抓的鱼,总会比少女少一条。 落日黄昏,一邋遢的黑衫外来客,风尘仆仆,戴着斗笠,走出骆家。 “夏王请您考虑考虑。” 黑衫来客走出骆家,轻轻留了一句。迎面撞见骆家儿女,黑衫客摘下斗笠,露出一双如狼般凶戾的眼睛。他眯着眼笑了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喔?好俊的娃。” 他笑眯眯地望了两人一眼,洒然离去。 入屋,两鬓发白的骆兵王沉着脸,望着桌上一枚暗红色的玉佩。 “去将药草晾了去!成天嘻嘻哈哈,成何体统!” 骆兵王一见二人张口便骂,夫人来劝。 他们一家,煮了热腾腾的鱼汤。 烛下的厨,骆兵王头一回说烛煮的鱼汤,很膻,难喝极了。 那夜,夜半,灯儿熟睡,烛被一阵刺耳的声音吵醒。他偷偷打开门缝去看,发现骆兵王正挑着一盏灰灯,灯下磨着生锈的细剑。 黑衫人来访三天后,下了一场大雨。 骆兵王将两个大箩筐塞给灯与烛,让他们上山采药,采不满就别回家。 雨下了一夜。 那一夜天很黑,雨很腥,像极了血。 背着两筐沉沉湿湿的药草,烛与灯返回家中,家中黑灯瞎火,村中染满了血,尸横遍野。 黑衣人站在雨中,雨水凝在半空,似一柄柄小剑,将骆兵王穿成血人。 灯愣在雨中。 “快……走!” 骆兵王拼死一剑刺向黑衫人。 烛一咬牙,带着灯跑入山中。 批命那人没说错,骆兵王确实命中注定有一死劫,劫中带水。 他死在暴雨中。 烛与灯逃出千里,隐姓埋名,开了小店。 自那之后,灯儿疯疯癫癫,忘了那一夜的事,仿佛变回了孩童时般,成天哭闹着要去上山采药,要去河里摸鱼。 烛照顾着疯癫的灯儿,在一镇上,隐姓埋名。 后来烛才知道,世间有一种人,叫做异人。 天生异人,异于常人。 天下分久必合,大夏王朝统一五国。 夏帝麾下,有一群人,皆是异人,自称“执命人”,不服者杀,叛乱者杀,异心者杀。 杀到尽头,四方归心,天下太平,夏朝鼎盛,名垂千古。 一眨眼又过二十年,昔日少女落日黄花,青年仍容光焕发,二人不似夫妻,更像母子。 骆灯儿仍疯疯癫癫,蓬头垢面,似一疯婆子。 夏帝染疾,每况愈下,执命人分裂,各自称雄。 民间开始兴起“猎杀异人”的风潮,凡举报异人者,奖赏纹银百两,免税三年,免服徭役,一人举报,九族光荣。 烛打猎回家,家中被官兵团团围住,大火焚烧。 疯婆子在火中指着烛凄厉地大叫着,又笑又跳:“异人!嘿嘿!他是异人!杀了我爹的异人!爹!爹!爹!异人该死!都该死!” 烛束手就擒,于茫然中,被层层锁起,带到夏朝都城,打入天牢。 在天牢中,阔别三十年,烛再一次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我,是,谁?” 夏朝末年,冬。 一场大火烧了夏都,辉煌二十年的夏朝,一夜倾塌。 天下再乱。 “我是不死的。” 烛浑身伤痕累累,踏上旅程。 他东渡大海。 南临湿地。 北达荒原。 一年,两年,十年,五十年。 百年。 一时间,厉诡复苏,魑魅四起。 山野林间,妖魔食人,世道炎凉。 有方野道人行侠仗义,亦有热血刀客斩妖屠魔。 有下山异人除魔卫道,亦有能人异士,为非作歹。 两百年。 一身污垢的少年腰间带着一把生锈的断刀,如幽魂徘徊于世。 他走过山川河流,隐于人山人海。 向西,烛走过大漠。 大漠居民愚昧无知,将烛奉若神明。 大漠中没有异人,民风淳朴。 “异人是不应存在的。” 烛察觉到这一点。 他不会老去。 他是不死的。 世间于他而言,就像一座囚笼,一座将他困住的囚笼。 漫长的光阴就似诅咒,一道漫长的诅咒。 他攀上了一座山,烛再无遗憾,想要在最美的大漠,了结这无趣的一生。 在山上。 他看见了一面镜子。 一面漆黑如墨的镜子。 在那镜中,他第一次,真正的睁开了眼睛。 …… 郑修身旁,山川、丛林、雪山、市井、海洋、宫廷、风雨、落日,种种景色,如时光倒流般,在郑修的周围旋转着,倒退着。 他周围的景色,以每刹千万张的速度闪烁着,画面中有着千千万万让他陌生的人,也有着他熟悉的面孔。郑修目不暇接,渐渐的,郑修认出了,在那些画面中,有许多都是他在一次次轮回中,不断修正世界线所诞生的景象,里面藏着悲剧、哀鸣,藏着喜悲、离合。 在旋转破碎的世界中,郑修知道,他成功了。他将“恶童”伴随着人魂的一部分,割舍遗弃后,烛诞生了,他成为了从未存在,却应该存在的“那个错误”,诞生于世,填补了他无意中删去的那部分“空白”。 这世间从来都不曾存在着烛,那是因为他还没创造出烛。 郑修闭上眼睛,仔细地想着烛的一切,想着与烛交手时的点点滴滴。 烛对于“异人”的执着宛如魔障一般,每百年送走三位异人的“仪式”,与其说是烛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倒不如烛是在忠诚地执行着某一种“执念”。 郑修手掌一翻,一本流光溢彩的书籍出现在郑修掌心之间,那是【航行日志】。 目光神光闪动,橘猫好奇地蹲在郑修的头顶上,看着郑修熟练地翻阅着【航行日志】。 【航行日志】并非寻常书籍,郑修也不知道【日志】上有多少页,有多少字。在翻动【日志】的瞬间,蠕动的文字如活的一般,在【航行日志】上快速地生成、删改、修正,不断地变换着。 “索引。” 郑修如今已得世界密匙,权限至高,相当于造物主般的存在。稍作思索,郑修心中默念索引,检索目标:烛。顷刻间,【航行日志】随心而动,快速地翻阅着,来到了与烛有关的一页页。 本来没有烛的记录,却在“恶童”被推入时间轴后,【航行日志】上逐渐出现了烛的名字。 起初是一条,而后两条,从一千年前的某一天、某一夜、某一个战场伊始,烛便悄无声息地在名为世界的航行日志上,留下越来越多的“记录”。 烛所书写的“记录”,如同一个个“补丁”,正快速“修正”着郑修曾经花了一千年,也无法修正的底层逻辑错误。 任由四周光影变幻,郑修的神情越来越平静,他一点点地在阅读着与烛有关的点点滴滴,烛的一生,烛的迷茫,烛的喜悲。 他在“阅读”烛的一生,在世界重启时,郑修一点点地阅读着,烛那长达一千年,漫长且痛苦的一生。 他记住了骆兵王,记住了骆灯儿,记住了落日谷中淳朴的漠民。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是一刹,又似一年。 随着郑修与烛越来越接近,他身上凌乱的气息愈发沉淀。 起初橘猫也在以一种看八卦般的心态,与郑修一同阅读【航行日志】,可随着郑修身上气息的变化,橘猫的注意力也从【航行日志】本身,转移到郑修的身上。 沉淀,沉淀,沉淀。 本该割去了“神性”的郑修,割去了“污染神性”的人类,此刻却有另一种,让橘猫捉摸不透的“性”,在其身上润物细无声般地沉淀着。 似人非人,似神非神。 橘猫最后惊讶地发现,割去了“污染神性”的郑修,不但没有变得像一个普通的人类,那种令他无比怀念的感觉,反倒让橘猫忍不住将毛茸茸的猫脸贴在郑修宽厚的背上,贪婪地嗅着,闻着,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了舔。 “神性,无比纯粹的神性。” “平静、从容、坚定。” 橘猫流出了口水。 呼! 四周猛然刮起了风,风中带雪。 原来倒流的光阴已然在橘猫的走神中无声定格。 荒原,大雪纷飞。 凌乱的风雪忽然一顿。 一粒粒冰晶凝于夜空。 郑修平静合上【航行日志】,流光溢彩地书籍化作星光点点,随着郑修的挥手而消散于虚空。 在郑修面前,一位挺拔却面容腐朽的父亲身影,伸出拳头,傲然挺立。 一如,许多年前,他与郑修碰拳那刻。 “我回来了。” 郑修微微一笑。 (本章完) 第358章 神!(5000字大章) 身披腐朽铠甲的将军在雪地中岿然。 在将军身后,是那鬼影憧憧。 残破的郑氏军旗,于风中摇曳。 郑修回头一看,一只手仍死死地拽着他。 一只手。 和尚俨然昏死过去,脑袋秃秃反着雪光,两眼分明紧闭,手却抓得巴紧,死死不放。 庆十三在不远处,烟杆中的烟火已然熄去。 他目光没有焦距,茫然地看着四周,一副大梦方醒的模样。 一阵莫名的恍惚感涌上郑修心头。 淡淡的失落过后,便剩下了却所有的释然。 眼前景色仍旧,仿佛一切都没变。 但,郑修却实打实地历经了千年的轮回,如“逐日者”追逐烈日般,步履蹒跚,抵达了世界的尽头。 他所经历的一切,他的踌躇,他的决意,他的迷茫,宛如随着这漫天大雪般随风零落,可这辗转回眸间,他已经成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存在。 “老爷……我……” 庆十三不知所措地将烟杆塞在腰间,又取出,又塞回去,来回几次,他才走上前,道:“庆某似乎做了一场虚空大梦。” 郑修未答,庆十三低头自言自语:“红藕好像死了,又好像还活着。” 橘猫窝在郑修的怀里,在冰天雪地中紧贴着船长的温暖结实的胸大肌,她时不时用耳朵上的毛毛刮着郑修,橘猫似乎越来越喜欢这种感觉。她闭上眼睛,修长的猫睫毛微微地颤着,慵懒的声音从郑修衣服中响起:“很正常,你毕竟是真的消耗了巨量的源,真真正正地创造了一条世界线……” 说到此处,橘猫慵懒的声线中夹了几分幽怨,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说“都怪你”,“你要负责到底”云云,她转了身子,寻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道:“与你联系越深的人,受到赤点影响越深,看似是一场虚空大梦,可实则,他们曾真实地生活在那处。你也曾真实地,似玩弄人偶一般,不断修正,干涉着他们的人生,玩弄着区区人类的命运。” 闻言,郑修皱了皱眉。 橘猫察觉到郑修心中所想,忍不住嗤笑一声,嘲讽道:“你别告诉吾,事到如今,你还能以‘人类’自居?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是,可你如今凝聚权柄,取得密匙,权限至高,堪称造物主,可称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你的一举一念,你的一喜一怒,将有千万人因你而活,又或有千万人因你而死。这,就是神。” 安妮大人摆出一副“老娘是过来人”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愚蠢的人类:“你如今是以凡人之姿,掌控神明之职权,你得有神该有的样子,别总活得像一个卑微的低等生命。” “闭嘴,区区吉祥物,要你管?” 郑修毫不客气地用“吉祥物”反击,前一秒还趾高气昂的橘猫顿时面露惊愕,头顶上的绒毛顿时因极度的愤怒而翘起了分叉。 “愚蠢的……呜呜呜呜……” 郑修将话多的橘猫探出的脑袋往下按,橘猫猫口被堵,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踌躇一会,庆十三重新摸出火折子,啪,点上了烟,深深吸了一嘴,烟雾缭绕,摆渡人庆十三的身影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感。他很快又变回了从前的庆十三,玩世不恭,多愁善感深藏。 “老爷,咱们现在……去哪?” “啵~” 橘猫毕竟是主宰,烂船也有三斤铁钉,用力挤开郑修的大手冒头,道:“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大麻烦要解决。” 郑修知道橘猫说的“大麻烦”指什么,同意吉祥物的话,点头道:“先去收拾残局。”稍作思索,郑修指着月之氏族的方向:“回月之氏族。” “得嘞!” 庆十三开心地用烟杆划着圈儿,一扇门扉出现在大雪中。郑修将仍未醒来的和尚扛在肩头,怀里蜷着橘猫,准备踏入摆渡人门扉时,背后传来一声轻笑。 郑修面色微变,转头一看。风雪中,两道身影依偎,一男一女,二人若隐若现,露出慈祥的目光,在茫茫大雪中洒然朝郑修挥挥手,渐行渐远。 呼啸的雪风凌厉似刀,到了此处却多了几分柔和。百鬼行军,那位腐朽的将军,顷刻间化作了粉尘,随风一点点地散逸于风中。再眨眼时,那两道远去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不见,一切宛如一场大梦,宛如海市蜃楼。 蓦然回首,只剩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走。” 郑修轻轻颔首,没说什么,踏入门扉中。 月之氏族仍是遍地狼藉,一切仿佛都没变,仍是郑修离去时的模样。 可周围的一切对郑修而言,都变得陌生无比。 狼王居中,狼王面带微笑,欣然离世。 月玲珑跪在狼王面前,背后响起脚步声,她那冷清的眸子里含着泪。 “夫君。” 收拾过后,郑修为狼王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随着狼王的尸身一点点沉入湖底,一行人带着浓浓的悲伤返回氏族。 当郑修回到氏族时,和尚嘤嘤醒来,眸光清澈,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怪了。” 橘猫看着和尚的身影,摸着下巴:“这秃子的副权柄似乎也破格了。” 郑修与和尚交谈。 “和尚,感觉如何?” 和尚摸摸脑袋,沉吟片刻,咧嘴笑道:“大哥,小僧总觉得脑袋空空的,有点不习惯。”说着,和尚望着天空,双手合十,干净的脸上多了几分失落:“小僧如今,既不是花花,又是花花,师傅的七心禅,小僧修不回去了。” 郑修本想说节哀,可心想这不是好事吗?困扰和尚多年的“心魔”因其鬼蜮的“清空”而得到根治,此刻说出一句节哀总觉得有点巴不得和尚病回去的意思。 和尚眉头拧起,陷入沉思中,接下来无论郑修如何呼唤,和尚都没反应了。 郑修目光一凝,和尚似乎进入了一种要破不破的微妙境界,便清空四周,留和尚一人独自思索人生。 当夜,月洒长空。 郑修暂住一夜,拟次日返程。 月玲珑身披薄纱,美艳不可方物,她偷偷钻进了郑修的房中。 橘猫本趴在火盆旁取暖,月玲珑进来时,橘猫面露鄙夷,嗤笑道:“呵,人类~”便识趣地钻出屋子,不忘留下一句:“快一点。” 月玲珑那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艳红,她当没听见猫儿的疯话,利索钻入郑修的被窝里。月玲珑的身子冰冰凉凉,如尸体般没有温度,她刚碰着郑修,那滚烫的温度惊得她往床角一缩。郑修沉默片刻,轻轻抱着那冰凉的身子,月玲珑背朝郑修,知道郑修不弃,眼角滑下开心的泪珠子。 一夜无言,一切水到渠成。 “夫君,妾身打算,留在族中。” 翌日,当郑修北行一行人即将返回大乾时,月玲珑主动提出。 昨夜一夜长谈,郑修早已知道月玲珑心思,他点点头,没有回绝。 她想要继承狼王的遗志,一统北蛮。 对此,橘猫却觉得是多此一举,巴拉巴拉吐槽道:“明明还有更简单的法子,将不安定的因素哗啦,从世界上删掉不就得了。” 她生动形象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爪势。 郑修白了安妮一眼:“你是真不怕再出别的漏洞是吧?” 安妮无言以对。 可巧了,郑修说对了,她还真不怕。 和尚在地上坐了一宿,身上挂满了白花花的霜。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和尚身上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背后隐约折射出一圈瑰丽的光影。 此刻的和尚,再无半点迷茫。 “雾非雾,花非花,既然小僧已回不去了,那便不回了,花花已死,小僧……花非花。” 当和尚说出“花非花”三字的刹那,背后的光晕猛然摄入他的眉心,他那光溜溜的脑袋眉心正中处,凭空点上一点宛如朱砂般血红的痣。 郑修微微一怔,唰!【航行日志】出现在手中,他在日志中检索“花非花”,在“外交官”的位置旁,和尚的权柄赫然成型——【牺牲】。 和尚大彻大悟,悟出【牺牲】之道。 郑修一愣,旋即哭笑不得:“苦行僧怎么就破格成‘牺牲’了呢?这到底是自己牺牲还是让别人牺牲?” 和尚摸着自己的脑袋,傻呵呵地笑着,他四处对人说“小僧花非花”,重新做自我介绍,似乎对自己的新身份十分满意。 …… 同年六月。 大乾国都。 出使北蛮的赤王归来的消息,如插了翅膀般,飞遍了大街小巷。 “赤王回来啦!” “赤王回来啦!” 百姓们奔走相告。可即便是这般大喜事,却未能冲开弥漫在皇城上空的阴云。 “气氛有点不对。” 庆十三敏锐地察觉到都城的氛围略有不妥。 裴高雅咂咂嘴:“空气辣辣地刺眼。” 郑修闭上眼睛,五感如触须般遍布全城。 “皇宫地底,那个洞消失了。”片刻后,郑修恍然道:“看来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其他人闻言皆挠头,他们心中虽然对“梦境”有着百般疑惑,可郑修没提,他们也没问。让庆十三等人最为直观的是,赤王这一眨眼的,似乎变得更高深莫测,浑身透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孤高感。 “你们先回去,我去……会一位故人。” 郑修遣散下属,庆十三等人面面相觑,但深知赤王此刻实力深不可测的他们,没有留在赤王身边护卫的意思,各回各家。 橘猫蹲在郑修头顶,一人一猫以这般滑稽的姿态招摇过市。 郑修亲切地朝邻里街坊打招呼,可每每郑修开口,邻里街坊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郑修直视。 “这就是神性,人神之别,可不是你故作亲切便能跨越的。” 橘猫察觉到郑修正在经历一场奇特的“蜕变”,自从他成为“船长”后,他在赤点世界中的点点滴滴,他的经历,似乎正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快速地改变着郑修的心境与态度。 忽人忽神,飘忽无定,橘猫从未见过如此“不稳定”的神性,她推测,这可能与郑修的“权柄”形状息息相关。 郑修再次来到大文豪西门悲的书斋,站在门前,郑修眉头一皱,里面传来茶香袅袅,却又藏着一丝刺鼻的血腥。 “请进。” 门后响起嘶哑苍老的声音,郑修默然,推门而入,迎面而来便是书童温热的尸体。白发苍苍的西门悲在院中设下雅座,座上有一壶茶,两盏杯,在他身边,是一堆堆废弃的茶渣。 在院子角落,凌乱地堆满了撕毁的书页,所有的书页写着同样的四个字:《遗弃者说》。 西门悲动作缓慢地砌出一壶热茶,斟满对面杯盏,一点点抬起头,满是皱纹的额头上,眉心处皮肤一点点地剥落,露出一朵枯萎的莲花印记。 郑修平静地坐在西门悲的对面,西门悲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口吻,娓娓道来。 “老夫一生都在寻求,在寻求老夫的来历,寻求老夫的根源。” “老夫总以为,命由天定,老夫之所以诞生,定是命中注定,注定要维护常世与常闇的稳固。” “可当老夫想起一切时,蓦然回首,发现老夫这一千年来的坚持,老夫所行之事,竟如此可笑,毫无意义!” “可笑!可笑!可笑!” 西门悲仍维持着斟茶的动作,滚烫的茶水溢出杯口,渐渐的,溢出的茶水变成了如墨般的黑色。 “老夫花了整整一千年!一千年!殊不知,老夫走到尽头,竟是……你!” “我不服!” 老人仰天长啸,发出凄厉的咆哮,漆黑的阴影在老人身边向四周撕裂着,他双手的皮肤如一本书籍,人皮翻动,上面蠕动着蚊蚋般的字体。【文人】的人皮书上,正以可怕的速度,推演着郑修的一切。 呼!蚊蚋的字体与潮水般挤满了人皮书上的每一页,彻底染黑,一个字也看不清了。 老人面露惊愕,郑修如今的“体量”,早已超过了【文人】所能解读的容量。 烛就是郑恶,郑修将化身恶童推向世界轴,郑恶承载了郑修人魂的一部分,诞生出“意识”,化身成烛。他是天生的“文人”异人,却因支离破碎的记忆,妄想走【囚者】门径,他即便失去了记忆,新生的“烛”也如本能般渴望着“郑修”,他渴望着走与郑修同样的路,他渴望……成为郑修。 当残酷的答案摆在烛的面前时,他愤怒地写下《遗弃者说》,坐在这里,等待郑修上门。 轰! 烛面目狰狞,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他猛然上前掐住郑修的脖子,噗通!他狠狠地将郑修撞入了裂隙中。 裂隙稍纵即逝,橘猫打了一个呵欠,眼睁睁地看着烛与郑修消失在自己面前。 百无聊赖的安妮大人开始学泡茶。 她泡了一壶,倒了,再泡一壶。 转眼过了一夜。郑修仍未回来。 安妮无聊,便溜进屋子里,在书架上找着。忽然几本刺激的书名吸引了安妮的注意力,她抓起那几本古籍,呼吸急促地翻阅着。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 沉寂多时的书斋再次有了动静,衣衫褴褛,半边身子被秽气染黑的郑修撕开裂隙,从容走出。 一步,两步,三步,郑修每走一步,他身上的染黑部分便退去一些,每走一步,他的神情便如圣贤般,愈来愈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辉光,凛然不可侵犯。 安妮连忙合上了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歌女秘录》,手腕一翻,藏起来了。 回头一看,安妮大叫不好,望向天空。 只见晴空朗朗的天空,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道缝隙,虚幻的暗红色流光从天空中的缝隙间溢出。诡秘邪祟的红光闪烁着,藏在裂隙之后的竟是一双双如野兽般血红的眼睛。 密密麻麻的眼睛铺天盖地地挤压着,蠕动着。 “聒噪。” 郑修笑了笑,弹指间,一道黑色的光幕以他为中心,向天空扩散。 被强行挤开的裂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补着,蠢蠢欲动的眼睛们因裂隙的修补,也被挤回了祂们的来处。 郑修放出的黑幕,让白天顷刻间变成了黑夜。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瞬息间,百姓们惊得纷纷走上大街,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这夜晚,怕是会有点久了。” 郑修轻叹,放出的黑色光芒,如去时般逆转,一点点地向郑修回缩,最后凝聚在郑修的指尖,变回了那一团游动不定的“权柄”。 郑修脸上的冷漠与平静,也随着他指尖上权柄的隐去,一点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苦恼与纠结。 安妮张大了嘴巴,她藏起禁书,在郑修这短短的几步间,她眼睁睁地看着郑修几步成神,又快速地从“神”向“人”而转变着。 “三位一体,你用那污染的神性,完成了三位一体?不对啊,这平白无故的,你哪来的神力?这里又不是正常的源海……等等!” 安妮反应过来,挎着脸,哭出海豚音:“你又用了吾辛辛苦苦捡来的源?” 郑修不置可否,食指与指尖虚捏,用这个姿势告诉安妮他其实没用多少:“嘿嘿,一点点,我只用了一点点。” (全书……咳咳,本卷完。) 第359章 人神善恶皆是我(4200) 白昼在顷刻间,变成了漫漫长夜。 巨大的弯月,悬于高空。 冷彻的月光洒向大地,百姓们对于这忽如其来的“气候变化”,惊得瞠目结舌,手中的箩筐、铲子、糖葫芦、串串,摔在大街上,碎在脚边。 本该光天化日下热热闹闹的皇城街头,竟出现了片刹的死寂。 哗! 百姓们作鸟兽散,有的冲回屋中收拾东西,有的涌向皇城中央,最气派的一栋建筑。 弹指间,汹涌的神性在郑修指尖凝集,一个宛如迷你黑洞般的小点,四周虚空坍塌、压缩、扭曲,最后消失。 一声“聒噪”,一声叹息,郑修身上那目空一切的漠然,转眼变回了深深的沉思与凝重。 安妮大人两手不安地藏在身后,看着郑修这瞬息间的变化,她心虚地移开目光,干咳两声:“喵,祂们察觉到了你的神性,你引起了祂们的注意。” “迟早的事。”郑修摇摇头:“祂们的‘化身’争夺密匙失败,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还不如一口气摊牌,让他们知道我们也不是软柿子。” “一旦将‘防御天幕’完全张开,就会持续消耗大量的源,吾担心咱们撑不了多久。” 橘猫知道郑修做了什么,防御天幕打开,相当于让船开启了完全的防御姿态。在“防御天幕”的作用下,能尽可能隔绝祂们的窥探。 “哪怕是用‘漏洞’拼起来的,也要对自己的船有信心。”郑修摸摸安妮那毛茸茸的脑袋,眯着眼睛笑了笑:“你毕竟曾经是正儿八经的主宰,”虽然拉胯了点,漏洞多了点,现在崩了点,郑修语气一顿,心中补充了三句,嘴上继续鼓励:“真正的主宰,至高的、不朽的,有你在,我有信心。” “哼!那必须的。”安妮骄傲地挺起鼓鼓的胸脯,两爪交叉横在胸前。 “咦?你手里抓着什么书?” “咦?没有呀。”安妮爪子一翻,古籍消失。她眨了眨无辜的猫瞳,看着很无辜。 “书可不能乱看。”郑修提醒道:“特别是恶童写的书。” 说着,郑修向那成排成排的书架平平伸出手掌,在郑修身后,光影斑斓,一个个虚幻的方块凭空生成,方块拼接,闪烁之处,出现一扇金碧辉煌的门扉。 “打开仓库。” 金碧辉煌的门扇向两旁打开,里面伸出了一根根漆黑的触手。柔软的触手们如车间机械的机器臂,忠实地执行郑修的“指令”,快速而有序地将书架上的书全收进了“仓库”里。 郑修打了一个响指。 “领航员。” 仅有拇指大小的白毛领航员,如小精灵般,从虚空涟漪中飞出,落在郑修的肩膀上:“船长爸爸。” 她又礼貌地低头望着橘猫:“吉祥物妈妈。” 安妮大人那毛茸茸的小脸蛋猛地一垮。 郑修脸色一木。 “怎么了吗?爸爸,妈妈。” 领航员并不知道自己短短的两句话,同时又气到了一位神与一位主宰。 “没事。” 郑修决定迟点抽出时间再好好调整一下领航员的机能。触手在运作,眨眼间,恶童的书斋被触手们搬运一空。 “监测防御天幕的运行现状。” “分析最终防御净化的困难指数。” “我想看一眼‘神国’的现状,尽快评估尝试打开目前神国通道的风险。” “另外,进行‘入侵通道’的检测与维护,将这件事优先级调到最高。” “这些书先放仓库角落,加上‘猫科生物一旦触碰则遭雷劈’的加密禁制。”郑修瞥了目瞪口呆的橘猫一眼,平静地解释道:“别误会,我不是在针对你,我只是以防万一。” 安妮大人:“啊???” 此刻对话的郑修与小精灵领航员,就像是老板与秘书般,郑修逐条下达指令,领航员时不时点头,表示记下,忠实地执行着。 有事秘书干。 郑修挥挥手。 领航员伸出如牙签般的指头在身前一圈圈地划着旋儿。 随着她的指尖划动,一道迷你的小门张张合合。 领航员即将进去前,忽然有几分怯生生地转过头,问:“船长爸爸,我……能有名字吗?” 郑修与橘猫同时一愣。郑修这才想起第七代领航员仍是“未命名”的状态。他轻咳两声,点头同意。正准备给小秘书安一个霸气侧漏的名字时,领航员得到了船长的“许可”,她头顶猛地一亮,浮现出名字: 【第七代领航员:小乌。】 郑修抬起的指头默默地放了回去,这名气好像不错。 橘猫瞪着眼睛,怪了,领航员在设定中是没有“人格”这玩意的,怎么这代领航员还会……主动提要求了?又是漏洞? 她朝郑修眨眨眼,眼神里在说:有漏洞了,该修修。 安妮大人认为办公型专用的领航员存在了名为“人格”的东西并不是一件好事。 郑修却好奇地问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领航员:“你为何想叫小乌?” “船长爸爸不喜欢吗?” 新的领航员小乌迷你的身躯停在郑修的指尖上,两手捧着下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郑修连忙安慰:“不不不,只是好奇。” 领航员小乌这才露出生涩的“笑容”,对她而言,哪怕是“笑容”,也是千万年来,不曾有过的新鲜事。只见小乌笑道:“我曾一遍遍地解读‘世界轴’里残余的破损数据。” “啊???世界轴里还残余着破损数据?” 安妮又啊了一回。 郑修没理会安妮,似乎安妮身上出现再大的漏洞,都难以让郑修动容了。 小乌继续道:“无聊时,我花了许多年解读,残余数据只剩两个名字。‘希’与‘乌’。” “可你为什么选了‘乌’呢?” 郑修更奇怪了。 他很清楚,领航员是无法越过船长的权限作出决定的,更别提喜好。可此刻小乌明显是用个人的“喜好”,而作出了“选择”。 “小乌……不知道。” 面对船长的提问,小乌面露茫然,呆滞片刻后,摇摇头。 “没事了,小乌就小乌吧,挺好。” 郑修摆摆手,小乌欢天喜地围着郑修爸爸转了好几圈,高高兴兴地回去办公了。 “这样好吗?” 小乌走后,安妮主动跳入郑修的衣襟中,找了御用宝窝蜷着,暖暖温温的,她问出了自己担心的问题。 “哪里不好了?她开心了,办事效率更高了,收益的不也还是我的吗?给员工发糖发枣不是很正常的商业行为吗?再说,我也不用给她发工资啊。” 郑修刚开始管理世界,就用上了一贯发家致富的商业思维。 安妮闻言,猛然一愣,张大嘴巴。 你可真初生啊! 走出书斋。 安妮问了恶童的下场。 “说到底,是我遗弃了他。我‘人’的那部分,心存慈悲,难以下手。” 沉默片刻,郑修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哀伤:“我保留了最纯粹的神性。” “那是被污染的神性,留来有何用?” 郑修微微一笑:“平衡。” 安妮目光幽幽,望向郑修体内,仿佛要将郑修的身体看穿。 郑修的精神海中,除了剩下的三具躯壳化身外,还坐着两尊容貌酷似郑修、尺寸略小的“分身”。两具分身由纯粹的神性高度凝练而成,黑的如同墨玉,白的纯如珍珠。 一黑一白,一善一恶,在郑修的心中盘膝端坐。 郑修笑道:“你说过,所谓善恶,所谓对错,不过是下等生命为自己的行为所施加的禁锢与枷锁。神与主宰行事,不分善恶,不分对错。” “我人性的一部分,一直无法认可你这句话,可神性的我,却知道,你这句话是对的。” “世界从来没有公平可言,我能做的,只有坚守自我,找到属于我自己的……道。” “和尚斩去了恶,造就‘牺牲’,而我,接受了我的所有,接受了我这些年所造就的一切后果。神性是我,人性是我,善是我,恶是我,都是我。” 橘猫目光一凝,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看看权柄。” 郑修竖起食指,一团流动不定的“物质”,一如既往地在郑修的指尖上蠕动着。 时时刻刻都在变化,飘忽不定。 所谓三位一体,并非单纯地指当一个生命体集齐三种要素,就能原地飞升,成为神明。而是当神性、神力、权柄,达成三位一体时,三种要素,会以密切的关系结合成一个整体,相互间密不可分。神性的变化会牵连神力与权柄,同理,三位一体中的任何一“位”,出了问题,都会让另外两“位”受到牵连。 这也是为什么,当安妮的权柄破碎时,她的神力衰弱,神性也随之败退,行为举止间越来越无逼格,活得像一只普通的小母猫。 安妮盯着郑修指尖上那团东西,盯了好一会。 她至今没想明白。 “你这权柄,到底是锤成了,还是没成呢?” “我怎么知道?”郑修额头竖下一根根黑线:“你是主宰还是我是主宰?你问我?” 安妮哑口无言。 街头上一片混乱。 郑修腰间的赤王镜,不要钱似地闪着红光。 他的通话都快被打爆了。 郑修往赤王府的方向,随意漫步街头,选择性地接通了庆十三的通话。 “王爷,”庆十三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有四件事汇报。” “说。” “第一件王爷你可能稍微抬抬头看看天就能发现了。” “这件事无需理会。” “嗯?” “我干的。” “……晓得叻。”镜子那头传来了镜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庆十三惊得两手一抖,常世绘摔了,他手忙脚乱地捡了起来,抽了口小烟压压惊,继续道:“第二件事,灾防局的大门快被挤爆了。全城的百姓都因‘变天’一事,到灾防局求助,众说纷纭……呃,当然,这里就不细表了,反正是王爷您的手笔。” 百姓们对于“变天”的猜测多得去了,想象力丰富至极。什么妖魔出世,什么国运衰败,什么灭世之灾,甚至有一位小井市民以为是自己打翻了家中供奉的无名神像,而导致了变天一事,主动到灾防局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让江高义草拟文案,安抚民心。” 郑修很快作出决定。 他说出这句话后,忽然有几分怀念。怀念看见昔日狱友江大人,在办公室里埋头苦写的画面。 “第三件事,老魏病危,宫里已经斩了十六位御医。咱们刚回来,宫里便传来了加急传召。” “传司徒庸入宫是吧。” “是的。老神医已经找借口躲了起来。” “什么借口?” “拉肚子。人还藏在茅坑里,有一百多名禁卫军将老神医的院子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围了起来。对了,他哭着让赤王您接一接通话。” 郑修略一沉吟:“让他继续拉着,第四件?” “第四件与第三件有关。”庆十三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常世绘中他的面容笼罩在烟雾中,看不清晰。庆十三道:“恐怕咱们刚从北蛮回来,又要卷进别的事里了。老魏病重,因储太子年幼无知,三位皇子蠢蠢欲动,倾向于三位皇子的要臣,以命死谏,想逼老魏令立遗诏,在储太子成年之前,选三位皇子其中之一,辅佐政事。” 其实还有第五件事,但庆十三觉得无需与郑修汇报。 对纪红藕有恩的那个男人,在数月前终于不堪重病,怅然离世。庆十三此刻很内疚,他为自己心中的窃喜感到羞耻,并觉得那个男人的死与他有关。 那个男人与纪红藕徒有夫妻之名,这些年来,如兄妹般相处着。 庆十三其实这些年来一直在等着这一刻,但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却让他感觉到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面对纪红藕。 “好,我知道了。”郑修听完,倒没多大反应。事实上,以他目前的身份,人间烟火纷争于他而言不过是聊以藉慰的点缀,小打小闹,难登大雅。 “那……咱们?”庆十三试探着问,他还不知道赤王如今不仅仅是人间的王,更是世间帝王。比帝王更至高无上的主。此刻即便让闫吉吉加急订做一批“赤王神像”,家家户户摆着上香供奉,奉为神明,也绝不过分。郑修此刻的地位就是如此地高端。 郑修微微一笑:“纪红藕那边无需担心,那个男人的死是命。他因纪红藕的照顾多活了二十年,这份债,还够了。” 庆十三闻言猛然一愣。郑修仿佛先知先觉地知道了一切,主动安慰庆十三。 不等庆十三反应,郑修淡然道: “让二娘做顿饭,做些我平日喜欢吃的那些。” “告诉他们,” “我回来了。” 第360章 祂们都是孩子!(4200字) 天色异变,百姓惶恐,街头混乱,唯独赤王府前,却空无一人,格外宁静。 郑修一袭雪白长衫,腰间佩玉,风度翩翩,潇洒倜傥,他怀中抱着一头神情巴适的小母猫,平静而从容的走在街头。 远远望去,几道姣好的身影早早在赤王府前等待着。 翠红粉绿,各色罗裳,娇艳似锦。 屋顶墙头,纪红藕仍是一袭红衣,赤足前后晃着,红的艳白的嫩。她时不时望向另一处墙头,那里蹲着一个不修边幅的庆十三,正低头抽着烟,躲闪着纪红藕幽怨的目光。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郑修摸了摸下巴,家中现状一目了然。这不是很明显么,也不知庆批纠结个锤子。 “修儿!” 为首的赫然是“多年”不见的郑二娘,她看见郑修身影出现在街尾的瞬间,泪水决堤而出。郑修明明离去不过半载,可不知为何,她仿佛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很久那般,甩开婢女搀扶,跌跌撞撞向郑修冲了过去。 郑修摇头微笑,身影渐渐淡化,百步长街眨眼间像是缩短成半步,二娘刚冲出去,便软绵绵地撞入了郑修宽厚结实的怀中。 “急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啵~” 二人相拥,本来在郑修怀里蜷得好端端的橘猫,一下子被两团什么东西弹了出去,撞在墙上,重重摔在地上,一脸懵逼,片刻后才瞪大猫眼:“啊???” 吾得罪谁了吾! big胆! 橘猫气呼呼地站起,刚想发飙。 轰隆隆,几位姑娘蜂拥而至,全挤到了郑修怀里嘤嘤嘤。 “老爷!” “老爷。” “老爷嗯~” “二娘你挤着我了……” “啊!可恶,谁抢我的位置!不讲武德!” 愤怒的橘猫再次被弹飞,咕噜噜地滚到角落。 尼玛! 灰头土脸的橘猫再一次抬头,如今郑修身边挤满了人,郑修自己都快被淹了,一边无奈地说着“人人有份”,逐一抱抱。橘猫刚举起的爪子灰溜溜地落下了。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船长是铲屎的,她是吉祥物,她又不能把那群愚蠢的女人怎么样。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更不能杀,呜呜呜,太欺负喵了。 这时,一双柔软的手将角落里垂头丧气嘤嘤嘤的橘猫抱起,安妮抬头一看,赫然是郑修新收的丫鬟,走【时妖】门径的殷青青。 殷青青默默地替橘猫捋顺毛发,轻声道:“饿了么?” 安妮大人用力点头。 再看郑修这边。 有点乱。 包括二娘在内,她们仍未从“重启”的震惊与冲突中回过神来。 他们与郑修纠缠至深,受到重启的影响很重。她们一眼回眸,世界变迁,脑子里也乱糟糟嗡嗡嗡地多了很多怪东西。一会二娘成了怪物,一会四丫鬟中的某人成了郑夫人,一会儿她们四人都成了郑夫人,一会儿她们花样惨死着,姿势与场景不断地变换着。换作常人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纠缠,早该疯了去。可她们不多时便接受了这种种甜蜜蜜的事实,一见郑修便缠着郑修问这些露水什么姻缘什么到底是真或是假。若是真,该如何处置,若是假……这也太过逼真了。 眼下乱象其实尽在郑修的预料中,可事到临头,叽叽喳喳如黄鹂般七嘴八舌的声音,郑修才知什么叫一个头两个都大。他沉着脸,轻喝一声:“都别吵了,回家吃饭!” 郑修说话时偷偷露了一点点的神性,乳白色的光芒浅浅地荡漾着,一时间所有姑娘心里也随着神性的冲击而变得荡漾起来,面红红地不再说话,被震慑了,纷纷点头,乖巧听话,时不时又用痴痴的目光偷偷抬头望着那神性凛然的容颜。 郑修一看,赶紧收了神性。 众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郑修返回赤王府,府中仍张灯结彩,保留着新婚喜庆时的模样。 “你怎么没把弟媳给带回来?” 路过新房,二娘望着门前龙凤双飞的刺绣,一双美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后,很快恢复如常,习惯性地捏着郑修耳垂的软肉带着几分姐姐的威严质问。 她记得郑修是成了亲的,在更早之前。可她却不记得,之前与郑修成亲的人,是名为凤北的奇女子,稍作思考,她自动将“郑夫人”与“月玲珑”联系在一起。 二娘的质问让郑修平静无波的心思浮起丝丝涟漪,他脸上微笑凝固,袖下尾指下意识地勾动,沉默片刻后,郑修摇头轻笑,任由二娘捏着耳垂,他享受着与二娘之间这久违的亲昵,笑道:“会回来的,在将来某一天,会回来的。” 二娘闻言,微微一怔,心思玲珑的她察觉到郑修心中的低落,抿嘴一笑,轻轻上前抱着郑修的腰肢,如哄小孩般拍打郑修的后背,不问细节,柔声道:“傻子,这才几天不见,便想娘子了?北蛮又不远,我听庆大哥说,他现在可厉害了,一眨眼间能瞬息千里,去北蛮探亲也就盏茶功夫。” “……好。” 天幕张开,再无天明。月悬高空,无月相之分。 琳琅满目的菜肴在桌上诉说着人间的烟火,身为此间唯一真神的郑修在桌上大快朵颐,只字不提天地大变之事。 酒过三巡,赤王府有人拜访。门外站着焦头烂额的江高义。江高义刚落座,看见郑修从容淡定喝着酒把着妹,心中酸楚如滔滔洪水连绵不绝,举杯相敬,正想诉苦却被郑修先发制人打断:“别急,江大人,都不是事。” 江高义一杯美酒下肚,打了酒嗝,喷出酒气,片刻后满脑子的问号:“啊???” 殷青青让后厨下锅炸了一大盆炸鱼饼,橘猫如往常般趴在屋檐下,脑袋伸入盆中埋头苦吃。她时不时望向天空,生怕她自己那满是漏洞的防御天幕被外面虎视眈眈的伪神们纷纷打穿,偏偏郑修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如定海神针般让橘猫安心地吃着零嘴,将世界即将毁灭的烦恼抛去脑后。 酒过五巡,赤王镜再次疯狂闪烁。郑修举镜一看,原来还是司徒庸。郑修闭眸,城中一切事无巨细地映入郑修思绪中,如幻灯片般电光闪烁。郑修睁开眼眸,一旁吱吱眼眸湿润地将一口酥糕送到郑修嘴边。 “老爷,张嘴,啊……” 郑修张嘴。 正在茅坑中苦苦等待救援的司徒庸一接通话,便看见了这令人羡煞的一幕。 “赤王,您这……”司徒庸瞪着眼睛。 郑修吞下酥糕,笑道:“你现在可以入宫了。” “然后呢?” “你就跟老魏说,寿终正寝,无药可治,神仙难救。” 嘶…… 司徒庸一听,顿觉脖子嗖嗖地凉,倒吸了一口热气:“赤王,您确定?”旋即老神医哭丧着脸:“别啊,赤王,你看在老夫多年来跟着您出生入死的份上,您得救救老夫啊!老夫至今尚未婚娶,不可抱憾而终啊!否则老夫将死不瞑目!” “放心,你先走一步,本王晚点入宫。” 郑修给老神医来了一发定心针,可老神医听着那“先走一步”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正想问多两嘴,那边已挂断通话,无奈,老神医只能提起裤子,整理衣衫,打开茅厕门,满院子身披甲胄的精兵重重围住,那滔天的杀气让老神医头皮发麻。他硬着头皮板着脸冷哼一声:“哼,带路!” …… 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吹拉弹唱各掌技艺的兰花四女正准备献上一曲,和尚吃饱了,正坐在屋顶上望着异常巨大的月亮若有所思。 这时,外面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郑修与橘猫同时望向大门的方向,郑修低头,橘猫抬头,目光对视。 和尚站起身来,拍拍下摆,灰尘飞扬。 “小僧去去?” 和尚笑着问。 他背后淡白色的光轮若隐若现。 气氛凝固,吃得正欢的裴高雅,与眉来眼去的庆十三纪红藕,兄弟会三巨头也察觉到不对劲,不约而同放下手中活计,眯着眼睛望向大门方向。 郑修略一沉吟,掰着指头数了数:“备六双碗筷。” 众人面面相觑,不等细问,郑修已起身去迎,走出几步郑修右手探入虚空,将拍着鼓鼓的肚皮打着饱嗝的安妮大人抓在手里。 “不打算解释解释?”郑修捏着橘猫颈后软肉,将整头猫提在手里问。 橘猫两手一摊:“现在你才是船长。” 啊这。 橘猫这锅甩得好有道理,郑修竟无言以对。于是郑修点点头:“也是,现在你是吉祥物。” 安妮大人脑袋上的茸毛翘出三根分叉。 打开门一看,六颗小巧玲珑的脑袋,伴随着十二颗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郑修。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爸爸!” 六个孩子肤色容貌各异,用着不同的口吻喊“爸爸”的冲击,让郑修的神性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荡。 他们分别是: 身穿白色短袍,眉发皆白容貌酷酷,目空一切的少年。 一头红色狂野的爆炸头,浑身带着黑色纹理,皮肤黝黑的野孩子。 一个圆滚滚,穿着短裤光者脚,目光呆滞神情木讷的小胖子。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褐黄皲裂的光头小娃。 穿着七分裤,光着上半身皮肤白皙,杵着一根小棍子的俊美少年。 最后则是躲在五位孩子中间,扮作无辜的小乌。 虽然“祂们”的体型与容貌都缩小成了六七岁模样,但郑修仍是轻松认出,祂们赫然便是在赤点世界线中,在和尚的七心镇生死相搏的“人形”——诞生出“人格”的副权柄拟人姿态。 “你最好解释一下。” 郑修大手一摄,抓向正欲逃跑的小乌。 小乌的身体快速地缩小着,不由自主地飞向郑修的掌心,最后变成如拇指般大小,捂着脸坐在郑修的食指尖尖上。 “船长”权限,对船内的一切“要素”有着绝对的掌控力——除非是漏洞。 “船长爸爸。”小乌没想到自己藏“孩子们”中间被发现了,她眼角挂着泪,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可怜巴巴地解释着。 “船长爸爸不是说让小乌去检测通往神国的通道么。” “小乌很听话的,立即就去看了。” “然后就发现祂们全趴在‘门’的另一边,都说想过来见一见爸爸。” 郑修:“啊??” 小乌抹着眼泪,偷偷抬头看了郑修一眼,见郑修此刻的神情威严若父,可似乎不像真的生气,便继续道:“小乌本不想理祂们。” “可小乌刚转头祂们就开始哭。” “一边哭一边说那边好黑,好冷,祂们不想再回去了,祂们想来这边。” “祂们喊着爸爸,小乌心想,都是爸爸的孩子,就想开条缝隙看看,没想到……哇!祂们一下子全跑进来了!”小乌坐在郑修的食指上嚎啕大哭。 “等会,别忙着哭。”郑修眯着眼睛。 小乌立即停止了哭声,低低地抽泣着。 “我什么时候给你的许可?” 郑修纳闷了,小乌身为领航员,没有权限啊。 小乌这时看了一旁吃瓜吃得正欢的橘猫一眼,指着前任船长:“吉祥物妈妈之前设定的‘权限’里,‘检测通道’,里面包含了试一试能不能打开的意思。” 安妮脸上笑容猛然一僵:“啊???” “果然。”郑修长叹一声,他就知道,安妮留下的烂摊子实在太烂了,漏洞百出。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安妮一眼,决定处理完常世的琐事,将内部矛盾根除后,再好好捋一捋世界核心的底层逻辑,重新打好“神”的基础。 如何管理一个世界,管理一艘世界舰,是身为神的基本修养。 橘猫可能当主宰太久了,连基操都丢光了。 啪! 这时,名为“雪”的少年袖子一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扇子,往掌心一拍,打着节奏。他那雪白的眸子中浮起一抹淡淡的忧郁,如吟诗般,伤春悲秋,抑扬顿挫地开始吟唱: “吾等,生于黑暗,吾等双眸,却渴望光明。” 他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张开小扇子,似乎对自己的情绪很满意。 这时安妮知道自己错了,扯了扯郑修的后腿,干咳两声:“来都来了……” 郑修瞪了安妮一眼:“你闭嘴。” 安妮捂着嘴巴,嘴里仍漏出一句:“祂们还是个孩子。” “这倒也是。” 郑修没否认,可心中补充一句:都是能轻易将千万人杀死的孩子们。 略作思考,郑修望着五个孩子那“渴望”的眼神,大手一挥:“进去吃饭!” “谢谢爸爸!” 孩子们欢天喜地冲进去了。 赤王府中,鸡飞狗跳。 第361章 百年之后,天下大同!(5200字!) 是夜。 许多人仍不知道,长夜难明。 深宫。 冷风吟。 院中。 大皇子一人独坐,杯中酒凉,对月独弈。 他攥着那颗黑白各半的棋子,执子踌躇,久久未落下棋盘。 “有刺客!有刺客!” 忽然,宫中火光四起,借着突如其来的黑夜,禁卫们举着火把,在深宫中搜索,喧嚣一时。 “皇子殿下!” 一位身披甲胄的中年壮汉来到大皇子面前,单膝下跪:“宫中遭了刺客!下属恐防刺客会对殿下不利,请殿下随下属移步到安全之处!” “刺客?”大皇子那俊朗的面容波澜不惊,剑眉微微上挑,略作沉吟,便温和笑道:“好。” 一行精兵早已在宫门等候,面甲全覆,肃穆无声。 “高昌。” 走出几步,大皇子忽然问:“你跟了本殿多少年了?” “回殿下,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了。”大皇子神情间多了几分萧索:“生于帝王家,前途坎坷。本殿年幼时,你便在本殿身边护卫着,看着本殿由孩童长大,亲比生父。” 名为高昌的男人浑身微微一颤。 “你……不,你们。”大皇子被众人包围,他缓缓抬眸,目光冰冷,望向众人:“为何要背叛我?” 哗! 大皇子话音刚落,夜更凉! 火光摇曳! 一阵阴风刮来。 “嘻嘻嘻……” 高昌的面甲后传出一阵嬉笑声。 传出的笑声竟是他的好弟弟三皇子的声音。 “我的好哥哥。” 高昌手忙脚乱地掀开面甲。 只见他的脸上,他因惊恐而大大张开的嘴巴旁,竟裂开了另一张嘴。 三皇子的声音赫然从第二张嘴中发出。 “每个人都有秘密,也有软肋。” 另一位精兵的脸上传出了第二道三皇子的声音。 “高堂,” “发妻,” “儿女,” “不愿被人所知的过错,” “遗憾,” “抱负,” 每个人身上不同地方都长出了三皇子的嘴巴。 三皇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噌!噌!噌! 一道道影子在墙头上扭曲着,人影憧憧。 大皇子目光一凝:“连密部你也……” 三皇子的声音渐渐冰冷: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 “父皇,也不例外。” “我的好哥哥,你太心慈手软了。” “这皇帝,就让给弟弟吧?可好?” 漆黑的纹路从大皇子的脖颈下如串珠般,向上蔓延,顷刻间覆盖全身。 大皇子手执黑白一子,长发飘舞。 “动手!” 高昌一咬牙,大喝一声:“殿下,属下欠你的,来世再报!” 寒芒出鞘,高昌一刀斩向大皇子的脖子,一刀见命,分出生死。 叮! 大皇子两指探出,指尖夹着的棋子挡下刀芒,应声分作两半,黑白分明,如珠玉落地。 “没了!好哥哥,你的棋子碎了!” 另一人的脸上传出三皇子开心的笑声。 大皇子微微一笑:“你想当皇帝,赤王答应了吗?” “那姓郑的?”三皇子冷笑一声:“我的好哥哥,别忘了,当年咱们三兄弟间,与他关系最要好的,就是弟弟我呀。” “二哥糊涂,四处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早该死了,弟弟帮了他一把。” 大皇子闻言,哑然失笑:“你真以为,赤王会看不穿你多年刻意伪装出的无辜嘴脸?” 三皇子无所谓地笑笑:“他是聪明人。看破看不破,有什么干系?你和二哥都遭了‘刺客’,父皇寿终正寝,归命于天,剩下那小娃,指不定哪天就夭折了呀,到了那时,全天下有资格当皇帝的,不就只剩弟弟我了嘛!”三皇子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着一件全家屠尽的惨剧。 “有道理。” 沉默片刻,大皇子微微一笑,地面裂开两半的棋子,忽然如液体般化开,融入地面。地面黑白分明,一根根黑白两色的触须自流动的液体中伸出,妖娆地蠕动着。 大皇子目光平静,两指虚捏,仿佛中间夹着一颗棋子,轻轻压下。 顷刻间,黄沙滚滚,所有人转眼出现在战场上。 大皇子身后,黄沙聚成千军万马。 “十方杀局。” …… 赤王府。 丰盛的晚饭后。 和尚去洗澡。 郑二娘收拾碗筷。 庆十三与纪红藕不见踪影。 裴高雅回家怒拱夫人。 兰花四女和曲助兴。 江高义回灾防局熬夜加班,处理文件。 院子里。 一群孩子在院子内嬉戏追逐,快乐地打闹着。 郑修盘膝坐在屋檐下,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安妮大人也盘腿坐在郑修旁边,手里也端着一杯热茶。 “嘘!” “嘘!” 一人一猫同时仰头喝了一口。 “所以,异人之间会相互吸引,全都是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嗯喵!” 安妮大人脸上流露出享受的神情:“所以,说到底,你与凤北之间的相互吸引,你与他们的相互吸引,有吾的一部分功劳。” 郑修低头,沉默地看着茶杯中因震动而微微荡漾的涟漪。 安妮脑袋微微歪着,似乎在琢磨郑修的心思。 过了一会,她嗤笑一声,拍了拍郑修后腚:“你知道为何,吾能重新创造一个你所能想到的任何一人,无论记忆、经历、容貌、人格,都与之前如出一辙,可吾从来不将这种行为称之为‘复活’?” 郑修眉头微微拧起。 “问题二,”安妮竖起两根爪子:“假设你能随意复活一个人,你如何确定,你所复活的那个人,就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郑修愣了片刻,颇为无语:“我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头猫,在这种世界观背景下,和我谈论一道哲学题。” “喵喵喵!”橘猫用力摇头:“错错错!大错特错!这是一道,神学题。” 郑修不理解:“扯远了,这和我与凤北之间的相互吸引,有什么联系?” “有联系。”橘猫抓起郑修的尾指。 郑修的尾指上,缠绕着他与凤北紧密相连的“理”。 也是“坐标”。 郑修若有所思:“你意思是,假设,我只是说假设,我重新创造一个容貌、人格、位置、能力,一模一样的凤北,这道‘理’……会断?” “虽然吾从不看重这个,”橘猫点点头:“但吾试过,确实是的。” 一句“轻飘飘”的试过,仿佛藏着许多故事。 郑修点头,心中释然。 他回头看着孩子们,一顿饭后,郑修可以确定,这群孩子如今确实没什么坏心。不如说,祂们的心思中,根本不分什么“好坏”,在七心镇中,祂们一是为了“出来看看”,“逃离常闇”,二则是为了争夺“密匙”。如今密匙落在郑修的头上,郑修成了祂们的“爸爸”,祂们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直接跑到赤王府上蹭吃蹭喝。 在祂们的认知里,没有是非对错,没有好坏善恶,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赤子之心。 或者说……是神性。 这让郑修再次想起了安妮的话:所谓善恶,所谓对错,不过是下等生命为自己的行为所施加的禁锢与枷锁。神与主宰行事,不分善恶,不分对错。 说来可笑,这群从副权柄中、结合人类的愿望、秽气的污染而诞生出的“孩子们”,比人性神性混杂的郑修,更接近“神”。 可如今,这群无比接近“神”的“孩子们”,眨巴着天真无暇的眼睛,喊他爸爸,像小孩子般在院子里打闹着,这幅场景让郑修觉得无比地魔幻。 安妮笑道:“这不是坏事,祂们既然认了你,在得到他们同意后,你能借用祂们的能力。原本嘛,在最初的设定里,祂们就相当于‘自然精灵’般的存在。” 郑修翻了一个白眼:“你别和我说什么设定,我现在一听你说设定就害怕。” 安妮:“……”她本想发飙,可种种事实证明郑修说的似乎就是事实。于是安妮没发飙了,低着猫头眼中含泪,默默喝茶,将空茶杯放在一旁。 波波眼尖,一看橘猫茶杯空了,主动上来斟满。 郑修骂完橘猫,然后纳闷:“你确定?” “当然,都是好孩子呢。” 安妮确定。 郑修朝看似最乖巧的白发少年招招手。 雪绷着小脸,酷酷地走来,手里端着一把精致的小折扇。 “爸爸。” 雪道。 “我该怎么用?” 郑修没有经验。 “你平时是怎么给小乌‘许可’的?” 安妮掩嘴一笑。 嗯……就是,纯纯地给? 不对,这不是你的漏洞给的吗? 我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地给过了? 那我问? 我能使用你吗? 我能不能用用你? 好像都不对。 少年看着爸爸拧结的神情,微微扬起下巴,伸出手,轻轻将手交到了郑修的手中。 握紧孩子的手,郑修感觉连血液都凝固冻结了那般,可与之同时,他觉得自己与孩子似乎联系在一起了,心意相通。 郑修另一只手掌上,仍滚烫冒着热气的香茗,眨眼冻结,郑修轻轻一握,冻结的茶杯碎成冰渣。 “这……” 安妮看着郑修惊讶的神情,便知道这家伙定是又因为想要“接地气”,故意将善恶两种神性,封印在外滩的深处了,便恨铁不成钢地跳起来指着郑修鼻子骂:“愚蠢的船长!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也是神!按吾说,就应该将你那点没用的‘人性’给删了!当一位纯纯的神不好吗!” 郑修摸摸少年那柔顺冰凉的头发,表示鼓励:“好孩子。” 少年那惨白的眸子微微一亮,脸上没有笑容,微微颔首,松开郑修的手,转身继续与其他孩子们玩耍去了。 酷酷的少年雪屈指一弹,炎炎夏日,赤王府上空,下起大雪。 安妮解释:“瞧,虽然看不出来,但孩子挺高兴。” 郑修欣慰点头。 可下一秒,他老父亲般欣慰的笑容僵在脸上。 孩子们一看,打起雪仗。 野孩子冷冷一笑,搓了一颗雪球,往胖子身上砸。 咚! 砸出的雪球在半空变成了火球,穿透了木讷胖子的胸口,轰碎了院墙。 轰隆隆…… 后厨烧了。 燃起熊熊大火。 高大的“山”为了灭火,抬手一压,几间房子崩塌挤压,将火压灭了。 躺在假山上假寐,杵着棍子的孩子,嘴里发出“啧”地一声。 “吵死了。” 他用棍子敲敲背后的黑色小鼓。 一道水桶粗的雷光从天而降,轰在挤压成小山的废墟上,将那坨小山炸成碎粉。 最初被炸碎的小胖子重新组合成型,抱着脑袋缩墙角瑟瑟发抖。 “咚!” “轰!” “啊哒!”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不要啊!” 孩子们的打闹升级了。 赤王府暗中护卫的刺客们,早知道里面有神仙打架,纷纷躲得远远的。这群孩子惹不起。 庆十三与纪红藕面红红地从远处听见动静回来,一看造成如此动静的是熊孩子们,惊得立即回到刚才秉柱夜谈的地方去了。 这群熊孩子谁都惹不起。 “山、雪、沼、炎、雷、月。” 爆风、碎石、雷霆、火球、冰霜,不同颜色的光芒骇人地砸向郑修,均被一层薄薄的光幕挡下。郑修轻叹一声,掰着手指数着这群孩子们的“能力”。 若和孩子们处得好,这些以后也将成为他的附属能力。 郑修揉着眉心,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疙瘩。他开始头痛以后的孩子早教问题。 忽然,郑修站了起来,沉声道:“安静,都别闹了。” 各显神通的熊孩子闻声,皆定格在半空,一动不动地望着郑修。 “咳咳咳!”野孩子将一团火焰吞回肚子里。 祂们之所以瞬间噤声,是因为郑修在说出这句话时,放出属于他的神性,凛然神性就像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在告诉孩子们:爸爸生气了。 咻!一扇门扉开在空处,仓皇抹着嘴巴的庆十三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左顾右盼:“老爷您的孩子们打……咳咳,闹完了?” 郑修点头,神性回收。一眨眼孩子们成一排乖乖坐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 庆十三换上了另一幅面容,有点严肃与凝重,可他转头望了孩子们一眼,嘴角一抽,实在绷不住,严肃不起来了:“赤王府被包围了,来者……不善。” 本来挺严肃的一件事,可庆十三怎么觉得,应该严肃的是对方呢? 郑修走出门外,只见三皇子穿了一身龙袍,头戴帝冠,在赤王府前摆了一张喜庆的红桌,桌上摆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 “赤王,朕给您送贺礼来了。” 郑修望着桌上两颗俨然死去不久的头颅,分别是大皇子与二皇子。 “你赢了?” 郑修觉得有些无聊,这一幕他看过不知多少遍了,便缓缓走上前。 三皇子眼睁睁地看着郑修走来,猛地一愣,这是干什么?不是要表态吗? 一瞬间的错愕,郑修已经走到三皇子面前,轻轻在三皇子的脖子上拍了一下。 下一秒,三皇子两腿一软,瘫软在地,裤裆中的屎尿打湿龙袍。 三皇子此刻口角流涎,目露惊恐。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眨眼,他就瘫了,动弹不得。 郑修拍拍手,唤来庆十三,道:“给魏辰送过去吧,算是了了一桩事。” “呃……”庆十三有点嫌弃,捏着鼻子将三皇子如拖拉机般拖入门扉中,眨眼消失不见。 包围赤王府的精兵早已惊呆了,全没反应过来。 郑修转身回府,后面的事自然有人解决。 …… 深宫。 司徒庸刚走不久,魏阳尊骨瘦如柴,躺在床上,眼中满是不甘。 司徒庸斩钉截铁的一番话,断了他“长生不死”的心思。 笃笃笃。 这时外面响起礼貌的敲门声,魏阳尊张开嘶哑的口唇,龙颜大怒,正想发飙,推门声起,一男一女擅自走了进来。 夜闯深宫的赫然是郑修与局促不安的郑二娘两人。 刹那间,魏阳尊眼中闪过疑惑、不甘、愤怒,最后是深深的无奈。 郑修微微一笑,将手探入涟漪中,拉出了一张奢华的长椅,郑修从容落座,翘起二郎腿,在身边的空位拍了拍,二娘紧贴着郑修坐在身边。 魏阳尊挣扎着坐了起来。 “说来话长,不如,你自己看吧。” 郑修打了一个响指,魏阳尊面前,瞬间浮现出一道光幕,光幕上如走马灯般,播放着许多画面。 “你是谁?” 看完“影像”,魏阳尊明白了一切。他的三个孩子全死了。 同时,他也明白了,他仍有两个孩子,流落民间。一是魏辰,二是面前的郑二娘,也就是曾经名为“魏如意”的如意公主。 “神,仙,无敌,至高,帝王。随你怎么想。”郑修一边笑着,如变魔法般,从涟漪中摸出一件又一件的东西,这都是事先放在仓库里的小玩意。 一张长桌,一壶美酒,两盏琉璃杯。 郑修倒出美酒,琉璃杯缓缓飘到了魏阳尊面前悬浮着。 “老魏,”郑修遥遥朝魏阳尊举杯,先饮为敬,而后道:“人是有极限的,要想长生,除非突破生命的层次,否则无论是谁,也难违抗这种规律。” “这是命。” 老魏低头,抓过琉璃杯,将杯中酒饮尽,片刻后却剧烈地因酒气呛咳起来。 “我时间不多,想快刀斩乱麻。”郑修伸出两根指头:“目前你有两个选择,你含屈而死,没人知道二娘的真正身份,我以乱臣贼子的身份改朝换代,日后这天下,姓郑。” 魏阳尊沉默。 “第二,大家各行方便。你明日发诏文,将二娘认祖归宗,并改其为储太子,她日后将是大乾国史上,第一位女帝,魏曌帝。” “与之交换,我会让魏氏王朝,再续百年。” 老魏目光迷离,仿佛在憧憬着百年鼎盛王朝的光景。 片刻后,老魏死死盯着郑修,用嘶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百年之后呢?” 郑修指了指天空:“百年之后,郑氏飞升,神国之下,再无帝王,天下大同。” (本章完) 第362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求月票了!) 翌日。 病重的魏阳尊,在贴身宫女搀扶下,面容削瘦似骨,身穿华袍,久违地宣召文武百官,主持早朝。 昨夜三位皇子在城中厮杀,虽无硝烟,于突兀中开始,于无声中终结。但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不少大臣武将皆听闻了此事,当他们亲眼目睹魏阳尊拖着病重之躯上朝时,不约而同心中剧震,都城中如山雨欲来,风起满楼。 郑修面若冠玉,俊朗有神,面含微笑,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昂首阔步地踏入大殿,身后跟着盛装出行的郑二娘。 顷刻间,赤王的风采如一阵飓风,艳压朝堂。 虽说郑修刻意压制了神性,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可毕竟是成了神的存在,无论他再如何想办法压制,其气质与神采,皆异于常人,一眼便能让人为之侧目。 起初无人知道,郑二娘为何会出现在朝堂之上。 直到易高出场,长袖一抖,大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起初当赤王出现在朝堂上时。 文武百官便有所猜测。 三位皇子都死了。 储太子年幼,懵懂无知,那么赤王的出现就很耐人寻味了。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篇授命诏,授命赤王在新帝成年礼前,辅助政事。 如此一来,赤王将权势滔天,无人可挡。 随着易高的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大殿。 文武百官渐渐地变了脸色。 这并非一篇授命诏,而是一篇……“认子诏”! “不可能。” “怎么可能?” “这郑氏养女,竟是皇室血脉?” 老魏重重咳了两声。 百官顿时纷纷低头,不敢眉来眼去。 赤王微笑,拍掌示意。 易高沉声宣:“宣首席太医!” 穿成人模狗样的陌生太医从幕帘后板着脸走出,一头白发,梳成了高贵的形状。众人愕然,这所谓的“首席太医”,不正是民间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的司徒庸么? 他怎么成首席太医了? 有大臣很快反应,之前宫中的太医全被砍了。 司徒庸医术高明,刀法如神,顺理成章成了新的首席太医,光速上任。 这时候上太医,做什么? 好端端的朝堂上,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文武百官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赤王这一家人,在魏氏朝堂上演一出什么戏码。 “上金盆!” “滴血认亲!” 纯金的水盆中盛满清水,被人从帘后端出。 郑修与郑二娘分别咬破手指,于金盆中滴入鲜血。 易高端着金盆走下大殿,从两列队伍正中穿过,好让文武百官看见盆中景象。 “滴血不融,他们二人并非血亲。” “赤王此举,是想让我等明白,这清水并无异样。” “毕竟,众所周知,水中加入白帆,可让两不相干者,滴血相融。” 众人都是官场老油条了,皇室宗亲滴血认亲这种狗血的伦理大戏,他们即便没亲眼看过,也在史书上见过。 “臣得罪了。” 刀光一闪,老神医身后响起出鞘的声音,唰一声,众人还没看见老神医是如何出刀,魏阳尊探出的指头,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挤出了一滴暗红色的鲜血。 戏台都摆到这里了,文武百官心中有数。即便易高将金盆端向队列,大臣们也不过象征性地看了一眼。 “滴血相容,郑氏养女,乃皇室遗落民间血脉!” “今赐名‘魏如意’!” “认祖归宗!” “郑氏收养皇室血亲多年,收养有功……” 后面就是巴拉巴拉一堆面子上不关痛痒的奖赏,金银珠宝什么的。 郑修自然是不在意的,毕竟全世界都是他的,魏阳尊相当于是用他船里的资源奖励他自己。 当朝认亲,这事仿佛就这么完了。 可一转眼,易高轻叹一声,从袖中又掏出了第二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二道圣旨,是“易储诏”! 魏如意顺理成章,成了储太子。 当魏如意跪在老魏的面前,犹豫几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喊出“父皇”时,魏阳尊那晦暗的脸色猛地红润起来,大笑三声:“好!好!好!天佑我大乾!天佑我大乾啊!” 说罢,魏阳尊眯着眼睛,面色越来越红润,背脊挺立,望向郑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魏阳尊此刻,仿佛恢复了昔日的气度,意气风发,大手一挥: “退朝!” 话音刚落,魏阳尊挥动的手无力地垂落,笑容定格,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百官大惊,郑修比任何人更快上前,来到魏阳尊面前。 只是一眼,郑修便知道了魏阳尊的死因,他惊讶地望着魏阳尊那渐渐失去光彩的浑浊双眼。见郑修到来,魏阳尊紧紧地抓着郑修的袖子,最后松开,没了气息。 易高扑到魏阳尊脚边,怔怔地看着死去的魏阳尊,眼泪沿着刀刻般的鱼尾纹滑下。 郑修沉默片刻,朝魏阳尊拱拱手。 刹那间,皇宫上空的夜幕,如百花盛放般,七色的霞光如虹,汇聚成一束七彩的辉光,穿过殿堂映入大殿,落在魏阳尊的眉心间,一点点地缩小,凝成最后的一束,消失不见。紧接着,魏如意的身后,背生光轮,如瑞兆般,威仪万丈,映得魏如意此刻那般复杂神情,如一尊下凡的神佛般,庄严肃穆,正是那人间帝王。 没有人注意到郑修是何时离开,在这不过一个时辰的朝堂之上,郑二娘多了三种身份。 如意公主、储太子。 魏曌帝。 即日,先帝崩殂,天地悲鸣,女帝登基,天降瑞兆。 天空中的瑞兆翻来覆去地持续了一宿。 当然,现在早没了白天黑夜之分。 不久后。 郑修抱着橘猫,悬坐夜空,仰头望月。 安妮抱怨:“他死了就死了,干嘛要浪费资源做那么夸张的‘特效’?” 郑修轻轻拍着橘猫的屁股,打着拍子般,顺手极了。 沉默片刻,郑修颇为唏嘘地说道:“他上朝前,服了毒药。我告诉了他,他活不久了。于是他选择了自己的死法。” “他对‘帝王’的渴望,让他选择死在皇位上,到临死前那一秒,他仍是一个皇帝。” “人死如灯灭,是非对错即成空。”郑修眼眸垂下,遮住流光,以一种低沉的口吻缓缓说着:“回想那一千年来,他从未真正要致我郑家于死地,无论多少次,他总会暗中保全郑家,保全……郑浩然唯一的血脉。说实话,他并未亏欠于我,反倒我亏欠了他不少。” “所以,我成全了他。” 安妮被拍得很舒服,眯着眼睛,鼻腔时不时发出鼾声。听着郑修的话,她不理解,耳朵稍稍竖起:“有意义喵?” 她显然指的是天上如烟花般绽放的,花里胡哨的特效。 “怎么就没用了?” 郑修挥手,在身边打开门扉,踏入流光中。 “一是表示尊重与告别,” “第二,” 郑修指了指天空:“顺便告诉全天下一件事。” 安妮大人闻言一愣:“啊?” 郑修食指指着天空,微微一笑:“举头三尺有神明。” …… 同年七月。 魏曌帝于魏氏皇陵前,正式登基。 大乾王朝,正式进入女帝统治的时代。 自从那可怕的一夜后,再也没迎来白昼的大乾,在女帝登基那天,天空再降瑞兆。 夜空中的星辰,异常明亮地闪耀着。 女帝戴上帝冠那刻,闪耀的星辰,在大乾国土、北蛮、西域,同时降下了一片光尘。 后世将这“繁星陨落”一幕,称之为“星雨”。 许多人沐浴着星雨,瞬息间产生了许多宛如奇迹般的变化。 中风久病在床的老人,忽然睁眼,恢复神智; 懵懂无知的孩童,眨眼开窍,一眼将大乾律法倒背如流; 瘸腿的汉子,在片刻的惊愕后,瘸腿不瘸了,一蹦三丈高; 南方有少年忽然口吐冰霜; 有女子在入浴时,穿过澡盆,一脸愕然地摔出澡盆外; 有眼盲流民,恢复光明,目能夜视,百丈内视物分毫毕现。 高空。 郑修站在一片云朵之上,宛如神明。 他身边涟漪凝固,如一扇门。 他不断地伸手探入涟漪中,抓出一把湛蓝色的粉尘,洒向天空,落向大地。 仓库中,电池形状的“固态源”,随着郑修每撒一把,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点点地下降着。 人间之神降下“星雨”,润物细无声。 橘猫肉疼地看着郑修以神明之躯,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所剩无多的源,心疼不已。 可她很清楚,郑修在干什么。 随着固态源的枯竭,世界会进入倒计时。既时天灾人祸频频发生,万物凋零,若不将人类的“平均生命层次”用这种拔苗助长的暴力方式提升上去,他这艘船很快就没人了。 安妮曾说过,“人类”,是一种资源,是神最为珍贵的资源。 要圈养这种珍贵的资源,需要投资,大量的投资。 “唉。” 安妮虽然是吉祥物了,可她仍忧心忡忡。 她看着郑修面无表情地,大把大把地挥洒着“源”,索性闭上眼睛。 “种子种下,扎根,发芽,成长,开花,枯萎,滋润着下一次繁花盛开。” 安妮看着郑修的举动,莫名地有几分伤感,喃喃自语。 “万物在循环,世界,亦是如此。” “被淘汰、被摧毁、被遗弃的世界,将会沉沦,沉入源海之底。” “世界会被一点点地分解,化作最为纯粹的‘源’,直至化作虚无,以‘源’的形式在‘源海’中循环着,沉寂无数纪,直至因为一个‘因’,一个巧合,孕育出‘源初’。” “‘源初’就像是种子,会一点点地汲取养分长大,直至生成一个崭新的世界,以及……一位自源初中诞生的神。” “懵懂的神执掌权柄,源初不甘寂寞,在船中,创造出‘生命’。” “源初的神与祂所创造的生命,一同成长着,不断地锤炼着自己的权柄。” “终于有一天,神,成为主宰。” “船中的生命,也成了主宰麾下的诸神。” “诸神会尝试创造属于自己的船。” “其中,有的船长大了,有的船覆灭了。” “可如此下去,生命总会成长为神,神,终有一日,将成主宰。” “而主宰,或许,终有一日,可成为‘主宰之上’,抵达‘尽头’。” 安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嘲般笑了笑:“当我们抵达主宰那一刻,就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们,在源海的某处,藏着一个地方,叫做‘尽头’。” “吾等都认为,‘尽头’处,有着吾等渴望的一切,任何存在所能想象到的一切。那是至理,是终结,是永恒。” “可是啊……这个过程,太慢、太慢、太慢了。” “太久、太久、太久了。” “漫长的生命中,吾等如下等生命般,开始烦躁、感觉无趣、或者厌倦。” 在安妮自言自语时,郑修自然听见了橘猫的碎碎念,他“撒钱”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安妮闭上眼睛,口吻仍旧。可郑修却从安妮的口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悲伤与无奈,或者……后悔。 “于是,吾等掠夺,吾等入侵,吾等破坏,吾等吸纳,吾等寻找,吾等厮杀。” 安妮指着天空,那一闪一闪的星辰。 此处的“星辰”不过是天幕的背景板,并非郑修所想象中“亿万光年前星球所传递的焰火”。 “你无法想象,源海中的厮杀,美丽梦幻,就似这星空般,闪耀黯灭。可每一次星辰闪烁,却是一个世界的毁灭,伴随着神明的陨落,与里面亿万生命的消亡。” “平衡,破坏了。” “本应‘循环’的源海,无法再维持应有的平衡。” 不知什么时候,郑修洒完了,将默默仰望星空伤春悲秋的橘猫举了起来。 郑修讶然失笑:“这,不像你性格啊?” 橘猫耷拉着脑袋:“真正的主宰,不存在性别、形体、人性的桎梏,吾等,早已化作‘权柄’本身。只要源海的任意角落,‘优雅’尚存,吾不死不灭。本来是如此的。” 郑修若有所思。 他在想象,橘猫口中所说的“真正的主宰”,到底该是什么样子。 反正他觉得,就该是一头猫。 因为和安妮相处久了,郑修对“主宰”的逼格,没太多感觉。 安妮察觉到郑修的想法,颓然道:“你既然能说出‘吾之性格’,便说明,吾已经,不是主宰了。” 郑修摸摸橘猫的脑袋。 她此刻心情低落。 一时半会安慰不动。 星雨落毕,郑修进入船舵。 “嗯?你要干嘛喵?” “修漏洞啊。可能,要花不少时间。” 郑修弹指从仓库中,摸出了一张凳子。坐下之前,他仔细确认这张凳子比较普通,没有诸如“原地怀孕”、“智障”、“开花”等奇怪的负面效果后,才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坐下了。 【航行日志】出现在郑修手中。 郑修将橘猫放一边,一页页地翻阅着【航行日志】。 渐渐地,郑修额头,本是【囚者】诡物的地方,张开了一道竖状缝隙,里面露出了一颗漆黑转动的眼睛。 第363章 神的邀请函(4700字求月票!) 女帝登基后。 同年改国历为开天历,一年。 开天历一年,魏曌帝大刀阔斧,改革内制,去除臃肿体系,大兴科举,任人唯贤。 赤王自那天起,便仿佛从百姓的视野中消失了那般,紧闭的赤王府闭门不开,从不会客。偶尔有人从赤王府门口路过,时不时听见里面传出的孩童笑声,或爆炸声,方知赤王府中仍有人居住,并未荒弃。 开天历一年,冬。 因世界步入永夜,今年寒冬格外冷酷,树木与植被成片成片地死去,大地死寂,饥荒蔓延。 那年冬天,久违的太阳终于升起。可与往常不同的是,白昼与黑夜不再是各占一半。 每天能有日照的时间,大约只有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的白昼后,日落黄昏,令人胆寒的寒冷黑夜重新降临。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民间传小道消息:赤王修炼有成,白日飞升,体恤民间疾苦,以浩大神力制造了烈日,为了全天下的黎明百姓耗尽心神。 如此荒谬离奇的说法起初自然是没人信的。 可渐渐的,有百姓发现,满城柳树野花枯萎,惟独赤王府中,仍有花香传出,才有人开始信了这般离奇的说法。 开天历一年,女帝登基那天,天降星雨,被作为“瑞兆”载入史册中,直到第三年,饱受天灾人祸的黎明百姓,不知是从哪处开始,无意中发现了一种发光的结晶。 开天历三年七月,昔日郑氏第一巧手,如今名满天下的“国之大工”,闫吉吉,第一次成功以“发光的结晶”制造出发光的灯具。 从这一天起,“发光的结晶”正式被命名为“星尘”,而由星尘驱动,所点燃的灯具,也被称为“赤王灯”。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大乾王朝,不,全天下,正式进入“星尘时代”。 世界各地发现了名为“星尘矿”的矿脉,星尘也被用于更多地方。 星尘是一种万能的能源。 星尘用于荒芜的土地上,可肥沃土壤。荒芜的农田不再依赖日晒,佃农们学会搭建大棚,用星尘调剂肥料,荒芜的土壤上重新长出了庄稼。 国之大工闫吉吉公开了种种用于农用、工用的精巧机械,以星尘驱动,一栋栋楼房,平地建起,抵御严寒与地震。 开天历六年,闫吉吉发明了“单人操作载人式钻地机”,命名“鼹鼠一号”,因此,闫吉吉被女帝授以“大发明家”的称号,功同三品。 同年九月。 闫吉吉的弟子小佟,历经几年钻研,制造出“铁马车”,无需马力,只需在“铁马”中填入半两星尘,日行千里,可数月不疲。 接下来,直至开天历七年,这短短的一年间,曾经人们所不敢想的,飞天遁地、无火能燃、冬暖如春、夏季落雪,往日种种所不敢想、等同于神迹的事,因“星尘”的发掘,一点点地在人们身边上演着,层出不穷的怪异“器械”,正飞速地改变着百姓的生活。 史学家回顾女帝登基之后,这七年间的变化,恍然惊觉,先帝陨落、女帝即位那天的新旧交替异象,并非指的是新皇帝与旧皇帝的更替,而是……世界的更替! 他们所处的世界陷入了漫长的“永夜”。 可日新月异的变化,仿佛在昭示着,新的时代正在悄然降临。 “是的,这是变革。” 开天历八年,已站在文学界巅峰,有“文圣”之称的墨夫子墨诳,阔别八年,久违地接受了“逐日报社”的采访,公开发言。 在墨夫子身边,牵着一位安静白嫩的童子。 孩童分明只有一岁大小,穿着红肚兜,可竟自若地站着,宛如大小孩般,目光机灵地左顾右盼。 相传,墨夫子尚未婚娶,未曾爆出绯闻,那么这孩子的出处,令人匪夷所思。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也别问我知道什么。” 墨夫子手执纸扇,原地踱了七步,七步成章,怅然长叹: “我们人类,临渊而立,濒临灭亡而不自知。” “可同时,我们也站在浪潮之尖,处于变革的岔道之上。” “漫长的永夜终将逝去,” “新的时代将至。” “我们将经历一次革命,一次难以想象的巨大变革。我个人愿称这次变革为……赤潮。” 记者追问: “咦?墨夫子将这种时代的变化称为赤潮,请问是与消失了八年的赤王有关系吗?” “传说赤王因服用了星尘,诞生出匪夷所思的能力,正在闭关修炼,是否属实?” “民间传,你与消失八年的赤王曾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当年你曾在他麾下任职,某次外出执行任务归来,便有了孩儿,请问你的孩儿是否与赤王有着密不可分不可告人的关系?” “请问……” “请问……” 墨诳这八年间,写了不少作品。 火遍天下,甚至连北蛮、西域不懂字的人,也能因听书而津津有味废寝忘食的作品便有:《张三异界逍遥游》、《我穿越而来,你的月亮我的眼》、《我从大乾来,叩首问长生》、《异界天帝传说》、《开局一条狗,横行诸天万界》、《大乾墨夫子,拜见老天师》、《异人之上》等等。 他的文风,不拘一格,看似平白似水,却摈弃了以往狂堆辞藻的文风,开创出独属于他的雅俗共赏、通俗易懂的文体。 他曾说:写书就是在写故事。可别人写的是故事,我写的是你们。 文坛上将这种文风称为“墨子体”。 是文圣墨夫子,开创了文学界里全新的流派:穿越流。 报社记者们的狂轰乱炸,让墨夫子抱起孩子落荒而逃。 逐日报社中,一位脸上贴着狗皮膏药的青年翻阅着下属们递来的“初稿”,哑然失笑。 他便是许多年前,走“赊刀人”门径,借了赤王一把刀,直到多年以后才莫名其妙应验了箴言,在大雨滂沱中感动得叩拜苍天的孙二鸣。 昔日的孙二鸣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逐日报社的老板。 深夜,明亮的赤王灯将屋内映得如同白昼般敞亮。 孙二鸣抛动着一柄小刀,陷入沉思。 自从赊刀人做了赤王一回生意后,这一做就是好几年,让孙二鸣不敢再轻易赊刀,生怕还不回来,门径停滞不前。 望着记者们反馈到他桌上的“初稿”,孙二鸣闭眸片刻,攥紧小刀。 片刻后,他大手一挥,提笔落字,定下明日日报的头条—— 《赤潮》! …… 转眼,到了开天历十年。 长央宫。 女帝的住所。 冷冷清清的后宫花卉枯萎,毫无生气。 清冷的月芒洒下,映着后宫中那孤独冷艳的女子。 “圣上,该歇息了。” 殷青青上前,替衣衫单薄的女帝披上大氅。 身为“时妖”异人,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十年了。” 后花园中唯一盛开的一朵花,随着魏如意的指尖划过,一片花瓣无声落下。 殷青青眼疾手快,接住那片落下的花瓣。 “转眼,修儿闭关已有十年。” 她自从登上女帝那天起,郑修便告诉他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仍清晰地记得,自己听闻“郑修成神”这件事时,那久久合不拢的嘴巴。 “古有仙凡之别的凄美虐恋,不料,朕也有亲身经历仙凡之苦的这天。” 魏如意望着那片凋零的花瓣,心中凄苦无人知。 她回头问:“青儿,书上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是真的么?” “属下不知。” 殷青青性子冷淡,抿嘴摇头。 “也就是说,朕在人间苦苦当了十年皇帝,修儿在天上,也只是过了十天,睡几觉的功夫。” 言语间,仿佛是在控诉,人人羡慕的人间帝王,至高之位,在她眼中也是苦的。 殷青青沉默片刻,上前替女帝掖紧了大氅,遮住寒风。 “该睡了。” 女帝默然不语。 她仰望星空。 即便她知道,这片星空是假的,也是他那好弟弟用“神力”创造出来的假象。 可仿佛这么看,就能从那繁星之间,看见他弟弟那久别的容颜。 看着看着,一颗流星划过天空。 “流星!” 魏如意眼睛一亮,指着夜空。 殷青青顺着魏如意的目光望去,平静无波的眸子中渐渐生出波澜,紧接着一点点地张开润唇,舌尖微微颤抖着,合不拢嘴。 因为她发现,那颗“流星”,正以可怕的速度向皇宫坠下。 坠落的流星如一捧柔和的微光。 里面藏着一封信笺。 魏如意惊喜交加地上前,从星辰微光中取出了那封信笺。 信封方方正正,封口处,压有鲜红的封泥。 封泥的形状,就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 同时。 一颗颗流星坠向大地。 落到地面时,只剩一团巴掌大小的微光。 微弱的光芒中包裹着同样的信笺。 信封白皙,封泥似火。 北蛮。 统一了各大氏族,被称为“巫帝”的月玲珑,小心翼翼如获珍宝般从微光中取出信笺。 天阴山。 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蛇窝。 蛇窝掏空了山壁,外面风雪凛然,蛇窝中温暖如春。 蛇光溜溜地,一丝不挂,窝在母亲的怀里,贴着鳞片睡大觉。 自从郑修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失踪后,在赤王府中,渐渐闻不到郑修那令人眷恋的味道了,蛇便一路南下,回到天阴山中,打算与娘亲共度余生,当一条纯粹的小母蛇。 “是他的味道。” 蛇急忙忙地从微光中抓出信笺。 盲人陈为,从女帝登基之后,便改名成“王为”,他游历天下,替人摸骨,赚口饭钱,逢人他便说,自己自幼父母双亡,亡父叫王苍云。 这一夜,同样有一颗流星落在他的面前,星光中藏着一封信。 海外。 辽阔的海洋中,藏着一片方外孤岛,与一片零碎的陆地。 这里的人,皮肤黝黑,毛发卷曲,如野人般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 直到几年前,他们的土地上来了一位东土和尚,能说会道、擅长治病救人。 没有头发的男人自称“花非花”。 花非花口中总有着令人信服的大道理,当地被毒虫毒蛇咬伤的人,到了光头手中,一眨眼,便起死回生。 有人起了歹心,想吃了和尚。和尚笑眯眯地从手臂上刮下一块血淋淋的肉。如此割肉喂人的壮举,当场便让加害者泪流满面,痛哭流涕。 和尚走遍了海外陌生的土地,足迹遍布数万里,传播着东土的文化,教会了土著们写字,教会了他们种植庄稼。在“星尘”被发掘后,和尚还炼出“仙丹”,让他们吞服,教会他们如何守规矩、入门径,当一位“大师”。 在此,和尚花非花,被当地人尊称为“圣僧”。 这一夜,一封从天而降的信笺,伴随星光,漂浮在圣僧面前。 海边,渔村。 庆十三与纪红藕在此成了家,生了娃,隐世而居。 纪红藕与庆十三同时拆开了信。 “爹!娘!” 不谐世事的孩子看着爹娘二人拆开信笺,同时面露难色,忍不住哔哔。 “去去去,别闹,你爹心烦着呢。” 纪红藕笑着将孩子带回屋内。 庆十三久违地从床底上,摸出擦得镫亮、却许多年都不曾用过的烟杆,手指颤抖着点燃,倚在门外,吞云吐雾。 群山之间,冰冷的瀑布下。 一动不动的男人仍在苦修他的“不动刀”。 星光落下。 他一动不动,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最后,仍是忍不住拆开了信。 他心动了。 十年间,君不笑带着他的剧团,游历天下,巡回唱戏,为百姓带来欢乐。 人们都说君不笑明明最喜欢笑,笑个不停。 他就像是一个明星,频频出现在逐日报社的头条中。 他也收到了那封从天而降的信。 收到信的第二天,他哈哈笑着,嘻嘻笑着,呵呵笑着,最后越笑越阴森。 他在镇上开了一场盛大的表演,吞火吐水,影子重重。 这一场表演持续了整整一天,将十里八方的人们全聚集在一起。 在最后的最后,他表演最为拿手的“逃脱戏法”,就是将自己锁在一个密封的笼子里,将笼子架在火刑柱上,观众们每人一把火,都能上去添一添。 “嘻嘻嘻!该落幕啦!” 君不笑团长如往常表演般,笑嘻嘻地将自己锁入笼子里,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多说了一句话。 火势旺盛,密封的铁笼子被烧得通红,这一烧就是一夜。 第二天,当好奇君不笑是否还活着的吃瓜群众们,在笼子降温后,打开笼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从那天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君不笑,见过剧团的团长。 …… 世界龙骨上,名为世界轴的地方,上面钉着一颗颗人柱。 宛如亘古不变的风景。 漫天雪白如玉的玉手在天空中翩跹而舞,玉手们成群结队,变换着各种不同的手势,让这里显得如人间仙境般。 龙骨尽头,流光溢彩的房间,一头长发的男人,黑着眼眶,打着呵欠走出。 郑修看着在世界核心中飞舞的“玉手”,满意地点点头,昏昏欲睡:“终于,修完漏洞了。” 屋内,十年不曾休息过的小乌,一听这句话,感动得放声大哭。 眼泪决堤,淹了房间,还没睡醒的橘猫一脸懵逼地漂浮在泪水中。 “完事了?” 橘猫转着尾巴飞来,好奇问。 “你还好意思问?”郑修捏着橘猫颈后的软肉,正想怒骂橘猫的漏洞又多又大。轰!世界核心猛然一震,一颗颗贪婪猩红的眼瞳在光幕上一闪而逝,玉手们快速出击,将危机扼杀在摇篮中。 郑修与橘猫的目光盯着那飞舞的玉手们,沉默不言。 “里面的十年,对祂们而言,不过是一次眨眼,一次呼吸,一念思考。” 郑修放下橘猫,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我们而言,却是起跳前,那至关重要的一下深蹲。” 橘猫点头,表示同意:“蹲得越深,跳得越高。” 小乌仍在里面嚎啕大哭。 五只如拇指大小的小精灵拍着小乌的肩膀安慰,小声怒骂爸爸不是人。 “入侵通道准备好了吗?” 郑修头也不回地问。 小乌抹着眼泪打出了“ok”的手势。 小乌肉眼可见地长大了一圈。 “邀请函也发下去了。” 郑修踏出船舵,再眨眼时,已回到常世当中。 “接下来就看看,有多少人愿意了。” 求月票!! (本章完) 中秋快乐! rt。 请假一日。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中秋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4章 十年之后(求月票!) 几次剧烈的地震,如沧海桑田般,改造了世界。 曾经的高山变成山谷,昔日的河流填平,变成了平原。 漆黑的夜晚似无尽头,微弱的日光在高空中哀鸣。 城外,成片成片的秀丽山河,昔日的翠绿河山,土地干涸皲裂,成了一片片渺无人烟的荒漠。 开天历十一年。 三月。 昏暗的天,难分昼夜,晦暗的光,映着满眼苍黄。 冷冽的寒风裹挟着黄沙,如刀割般卷向大地,满目疮痍。 一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流浪汉,风尘仆仆地从漫天黄沙中来。 一块锈迹斑斑的广告牌在路旁摇摇欲坠,上面写着: “欢迎来到百年古都——赤城!” 男人压紧斗笠,浓郁的胡须沾满了黄沙。他在那面腐朽的路牌前驻足许久,慌乱地摸向腰间,最后摸出了一杆古色生香的烟杆,颤着手点燃,深深地吞吐着云雾。 “赤……城吗。” 越接近赤城,黄沙仿佛主动规避了那般,风势越来越小。 男人抖着身上的沙砾,仰望高耸的城墙,唏嘘不已。 日新月异啊。 “有身份证吗?” 两位卫兵背上背着狰狞的管状,兵器上方镶嵌着名为“星尘”的结晶,上前问男人索要通行证。 这好像是一种结合了星尘技术的名为“星枪”的新兵器。 咻地一下能射出暗器。 男人点点头,这玩意中看不中用,毕竟他躲得开。 “呼哧呼哧呼哧!” 卫兵身边蹲着两条可爱的大黄狗,吐着舌头朝男人哈着热气。 “身份证?” 卫兵礼貌地朝男人竖起手掌,指了一个方向:“如果没有身份证,请右转沿着城墙直行三十丈,有一个流民收治管理处,简称‘流治处’,在里面核实身份,等灾防局的专家来核实身份与评估‘危险等级’、等户部登记后,就能办理临时身份证入城了。” “啊???”男人不可置信地摘下斗笠,从腰间取出蒙了一层灰的“常世绘”,常世绘镜面乌黑,早已不复当年的靓丽,男人举着常世绘,笑道:“两位小兄弟误会了,我从前就是灾防局的人,赤王下属,赤王知道不?咱在外面隐居了多年,如今回来,这就是庆某的身份证明。” “扑哧!”二位卫兵忍不住扑哧一笑,倒也没为难庆十三,乐呵呵地掏出两张卡片,上面有栩栩如生的照片与文字:“这位老大爷,这,才是身份证。” “……” “再说,自从赤王失踪后,一年到头不知多少人顶着赤王的名号来招摇撞骗。起初咱们都被唬得一愣一愣,以为是真的,后来查清楚了,都是因为从前赤王的名声太响,都知道拿赤王的名声来骗吃骗喝,久了咱们都信不过了。要你真的是,就到‘流治处’等一会,等灾防局的专家来辨一辨。” 庆十三懂了,他摸摸胡子,自己这般邋遢的样子被当成了想冒着赤王名头入城混吃混喝的老大爷。 庆十三尴尬地收起过时的“常世绘”,望了墙头一眼。这墙头那么矮,能挡谁呢?庆十三心中嘀咕,嘴上却老老实实地问:“那,要等多久?” “大概三个工作日吧。对了,以流治处里的时钟为准。” 呼哧呼哧呼哧。 两条大黄狗目光炯炯地盯着庆十三。 目光和善。 “好吧。” 庆十三戴上斗笠,往卫兵指着的那个方向走。 走出百步,庆十三烟杆在墙壁上轻轻一敲。 “啥玩意,能困得住我庆十三?” 庆十三入了城,喧嚣烟火扑面而来,虽然街道早已不复当年的古典,可房子仍是那些房,百姓仍是那些百姓,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复杂感慨,涌上心头。 “十年了,十年了。” 庆十三摘下斗笠,挂在背后,闭上眼睛,朝这座城市张开双臂,仿佛要将这座城市的烟火气拥入怀中般。 呼哧呼哧呼哧。 很快,一群大黄狗围住了他。 “啊?” 一秒后,上百条狗追着庆十三在街头上撒腿狂奔。 “草草草!一别十年,这城里怎么都流行养狗了!” 百狗狂奔的景象引起了百姓们的围观,有人吃着瓜,有人啃着瓜子,有人摇着旗。 跑着跑着庆十三发现不对了,街头行人的目光仿佛对这“百狗奔行”的场景见怪不怪似地,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啊这,很多人被狗追着咬吗? “呜呜呜——” 城市上空响起了警报声。 蓝色的星尘射灯闪烁着。 警报声响起:“有超凡者入侵赤城!” “所有人注意,有超凡者入侵赤城!” “门径未知!” “能力未知!” “危险等级未知!” 嗖!嗖!嗖! 一道道迅捷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掠出,奔行于屋顶上。 察觉到四面异样的气息,庆十三目光先是一凝,随后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的神色,站在街道中央,烟杆吹出烟雾,身影渐渐消散于烟雾中。 呼! 上百条狗扑过庆十三渐渐变得虚幻的身影,低头在地上闻着,目瞪狗呆。 遛了一群狗后,庆十三玩够了,便顺着记忆中的那条街道,寻找赤王府。 找了几圈,庆十三蹲在阴影里:“怪了,怎么找不着了?老爷的家即便没人居住,如今当皇帝的是二娘,怎么也会将赤王府当成名胜古迹保存起来呀。” 蹲在墙头上抽了好几杆,庆十三重新出现在街头,再一次被狗群围住。 这回领着狗的还有一位中年男人,穿着黑色的制服,胸前别着胸卡,一个“晓”字,下面印着编号:五六七。 “我没别的意思,想问个路。” 庆十三看了一眼对方的胸牌,大抵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朝对方招招手。 “你、你、伱……”不料中年男人一看庆十三那身邋遢与标志性的造型,瞪大眼睛:“你该不会是……庆十三,庆大人?” 庆十三歪着脑袋,苦思冥想地搜索着死去的记忆。 “是我啊!五六七!从前隶属于晓部的!是您的直系下属!” 五六七说罢,在领口边低声说了几句,很快城中的警报与灯光消失,一场闹剧恢复平静。 “你怎么成养狗人了?” 庆十三好奇问。 “庆大人说笑了。”五六七摸摸脑袋:“我没别的本事,‘哭丧人’能与别的生物共情,我便养了许多狗,狗的五感比常人敏锐许多,经过训练后,能轻易分辨出超凡者与普通人的区别?” “超凡者?”庆十三一脸纳闷。 “庆大人这些年,该不会都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五六七反倒吃惊起来。 “那是,这十年与内人沉迷读书育人,光顾着折腾孩子了,在海上打渔为生,倒是极少与人接触。” “啥?海边还能打到鱼吗?”五六七越听越震惊,不是说海边的鱼成片成片的死去,大海上飘满了鱼尸,许多渔民都活不下去了,纷纷向内陆迁徙么。 “倒是越来越少了,不过深海里还有。”庆十三抽了一口烟,眨眨眼,笑道:“庆某的能力有些特殊,不敢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划个小船跑到远海叉几条鲨鱼回来倒是轻轻松松,大鱼活得久,放点血当饵,叉上几头,我内人擅长鼓捣这些,抹上粉粉做成鱼干,能吃好久。” “……” 五六七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赤城日常入侵危机解除。 庆十三从五六七口中了解到近期的现况。 自从赤王失踪后,没多久,赤王府亦如蒸汽般,一夜间从城里消失,偌大的赤王府只剩一片光溜溜的空地,后来女帝在上面建了别的建筑。 随着灾防局的柱与七人众纷纷离开,灾防局成了六部之外的第七部,归朝廷管辖。 十年前那场星雨,让更多人窥见门径、觉醒种种奇怪的异能。十年间,灾防局接手与门径奇术师相关的案子越来越多,发现这些觉醒异能之人,并非如从前般,就职于某种相关工作,甚至没有遵循门径的规矩便觉醒了。久而久之,灾防局将沐浴星雨后觉醒奇术之人,称为超凡者,意为“超出凡人之人”。 超凡者的能力千奇百怪,不可用以往的门径奇术的观念去衡量。而五六七因“哭丧人”的本事,养了上千条狗,在城中巡逻,负责勘察“不法超凡者”。 “原来狗才是卫兵的本体吗。” 庆十三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门口那两条大黄狗盯着自己的眼睛色迷迷的,原来他是在入城前就被狗子给盯上了。 别过五六七,庆十三来到赤王府旧址。 他发现果真如五六七所说,怪不得他绕了街道几圈都没找到赤王府,原来是赤王府旧址上,凭空建起了一栋“纪念馆”。 纪念馆面向所有人开放,也蹲着许多狗子。来往行人似乎都知道狗子在赤城中的特殊之处,在狗视眈眈下不敢轻举妄动。而纪念馆中,摆放着许多陈年物件,有记载着大乾历史的古籍画卷,甚至还有从前的圣旨,连二娘登基时的“易储诏”也被装裱挂墙上了。 里面还有一尊惟妙惟肖的“赤王像”,不知出自谁的手笔,雕工精湛,赤王面容神俊,身姿威武不凡,赤王维持着笑摸猫头的姿态,那抹从容神秘的笑容,栩栩如生。 赤王像旁,立着告示,上面写着:赤王与猫。 庆十三一边感慨着这十年的变化,走出大乾纪念馆。走出几步,却察觉不对,猛然回头,伸手试探。 一种微妙的违和感自手上传来,片刻后庆十三哑然失笑:“鬼蜮?” 庆十三低头,点燃烟杆,烟雾缭绕,片刻后,庆十三消失在纪念馆门前。 穿越“暗帐”,一阵莺莺燕燕的笑声传来,花香袅袅。 长廊交错,庭院中荷花翠绿,潭水清澈。 熟悉的光景令庆十三神情恍惚,一时宛若回到十年前,他成天蹲墙头上日夜守着的大院。 几道熟悉的身影向庆十三穿越暗帐处走来,庆十三眯眼一看,却是一面面熟悉的面孔。 吱吱、波波、萍萍、莉莉,身负“兰花”的四女; 端着锅铲穿着围裙浑身灶气冲出来的裴高雅; 两手快速织着围巾、少妇风韵初现的裁娘喜儿; 蹲角落里烧烤、正抢着一根烧熟鸡翅的老神医与君不笑二人; 坐着一朵黑色莲花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和尚; 盘起妇人髻、正在厅里准备碗筷、脸上几乎没留下半点岁月痕迹、明面上是郑夫人的月玲珑; 提着大桶小桶的江高义; 坐池塘里脸上停着许多产卵蜻蜓仍忍得住一动不动的顾秋棠; 明明三十多岁仍如少女般娇小好动、脸上覆了一层密密鳞片、颇有异域美感的蛇貌福瑞黄花妙龄少妇; 口衔芦苇叶与兰花四女暗中斗曲的知心貌美大姐姐叶儿; 如婢女般跟着月玲珑忙前忙后的殷青青; 坐在角落、面上有疤的隐世大乾皇子“瞎子陈为”; 屋顶上、让庆十三眼热的位置上,成排成排地坐着许多蒙面兄弟,即便他们如今身材发福、头顶光秃、还蒙着面,庆十三也认出了,这些便是当年与他一同在院子里执勤的兄弟们; 还有许多穿着灾防局制服的人影,在大院中走动; 这时一道雍容华贵、一出场便让四周黯然失色、将庆十三的注意力顷刻间吸引过去的身影从内室走出。美妇望见满脸胡须邋遢汉子的瞬间,微微一怔,随后嫣然一笑:“庆大哥,你终于到了。” 庆十三用力捏着自己脸上的胡须,用力薅了一大把。疼!他才知道眼前不是做梦,他连忙走到郑二娘……不,当今女帝魏如意面前,傻眼了:“你们怎么都到了?不是,咱们赤王府现在藏在鬼蜮里,你们又不是摆渡人,咋进来的?” 吱吱听见庆十三的呐喊,纳闷道:“庆哥,你没收到‘邀请函’么?” “收到了呀!” 吱吱目光怪异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庆十三:“庆哥,老爷发给我们的‘邀请函’背后,有一行字,问咱们是否立即回家,是或否,你手指点一下‘是’,嗖一下就能进来了。咱们都来了好一会了。” 庆十三瞪着眼睛愣了片刻,随后洒然道:“我看见是看见了,不过你们也知道,咱的奇术能瞬行千里,何须那区区的邀请函?呵呵。” 背身掏出“邀请函”一看,……草,还真有“是或否?”。 嘴上说着,庆十三悄悄将“邀请函”撕碎,吞进肚子里。 (本章完) 第365章 使徒(4200字求月票!) 吞了邀请函,庆十三打了一个饱嗝。 当无事发生。 多走点冤枉路就走了,这大半年他也见识了不少灾变后的人情风貌。 “庆哥,来,洗漱一下吧。” 这时,荆雪梅从后厨端来一盆热水,配上刮刀。 “啐!” 庆十三擦干净常世绘,照着镜子,洗干净脸,剃净胡子,刮去乱发,束于脑后。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刀刻般的痕迹,庆十三不得不感慨,光阴就像一把无情的小刀,嗖嗖在他脸上刮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都说男人像豆腐,越老越渣。反观赤王府中这帮女子,就像熟不透的果儿,越长越妙呢。 果然还是赤王府的水土好养人。 庆十三感慨着,低头听着众人兴致勃勃地说着这十年间各自的往事。 裴高雅串了一根鸡翅,涂上酱料与蜂蜜,朝庆十三招招手。庆十三走了过去,接过鸡翅,在火上旋转跳跃,鸡甩着液。 滋滋滋—— 随着火焰炙烤,鸡翅上的油脂滴入火中,发出清脆的声音。不多时鸡翅飘香,油光发亮,令人食指大动。 “红藕呢?” 裴高雅好奇地瞥了庆十三一眼:“她……没打算继续跟上来?” “她说再考虑考虑,让我先上路。毕竟,老爷在邀请函中说了,前方,可能是比活着更痛苦的他间炼狱啊。咱们孩子还小,不懂事,不能让他跟上来。啊…”庆十三话音一顿,一拍后脑,幡然醒悟,面露懊恼说道:“那娘们定是看见了背后的字才这么说的,明明看着我出门都不提醒一嘴,气煞我也!”嘴上抱怨,庆十三仿佛想起来的与夫人相处时点滴,唇角勾起,笑意甜蜜。片刻后轻叹:“不来也好,也好。” 裴高雅摸了摸脑袋:“俺给那娘们留了一个孩子,在赤城里买了几套房子,留了一大笔钱,上面也打点好了,怎么也饿不死。” 庆十三哂笑道:“你们成天腻腻歪歪的,你又怕媳妇,嫂子肯放你走?” “呸!谁说我老裴怕老婆!” 裴高雅闻言勃然大怒,撕咬着鸡翅站起身怒吼,唰!所有人的目光朝这边望来,裴高雅脑袋一缩,一屁股坐回原位,神情平静,压低了声音:“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给媳妇留了一封信,男儿志在四方,对了,那姓墨的小子写的书里怎么说来着?” 裴高雅似乎也是墨诳的粉丝,摸着脑袋想了一会,恍然道,指着天上,目光凛然:“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庆十三闻言,笑了笑:“我曾想过,人活一世,究竟为的什么。老爷在信中也说了,他可让我们安然无恙地渡过这一百年,可我每每想起老爷在逆转光阴时那如假似真的记忆,仿佛……我活了早不止百年了。我那时便在想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玩意,证明一个人,在这世上真正的活过?” 裴高雅闻言一怔,鸡翅停止转动,他一下子被庆十三这富有哲理的问题给难住了。 庆十三一下子将谈话上升到不该有的境界上。 “是我们活了一生的记忆?” “是这一生积累的财富与抵达的地位?” “或是史书上寥寥几行却被人歌颂千百年的功绩?” “又或是墓碑上,一行行足以让人感慨唏嘘的事迹?” 庆十三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纹路清晰,他喃喃自语,看似是对裴高雅说的,却是对自己说的。庆十三轻声道:“人生如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数十年后,你我都将化一抔黄土……” 裴高雅听着听着,莫名觉得这句话耳熟。片刻后,裴高雅瞪大眼睛:“等会,你也看那小子写的书?” “咳咳,这不重要。”庆十三挠挠头,将鸡翅转了一面:“我总在想,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究竟在追求些什么。洗手不干的安稳日子我尝过了,与红藕柴米油盐的日子也过足了,那么我庆十三这一生,还能追求什么。” “老爷在信里将话都说明白了。‘天下’,不过巴掌大小,他眨眼间成了这天下真正的主,是神,是仙,无所不能。可这毕竟只是巴掌大小的‘天下’,谁又能想到,我们目光所及、觉得无比辽阔的苍天与土地,竟是往日跟在老爷身边那头小猫,一把鼻涕一把泪搭出来的呢。” 说到这处,本来有几分严肃的谈话,也莫名多了几分喜感。裴高雅与庆十三二人同时发出猪叫般的笑声。 这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不仅庆十三,所有人在接到“邀请函”时,最难接受的反而是关于“世界真相”的说明。 所有人,说白了都是被圈养在笼子里的“人”,在神的眼中,与猪牛羊无异。 何等地可笑,何等地悲哀,何等的荒谬,何等地卧槽。 裴高雅呵呵一笑:“俺没想那么复杂。”他挠挠头:“俺就是一下子想通了。就是想跟着当了神仙的老爷,真真正正地活着,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咱们当年都是刀口上舔血的好汉,谁没点脾气?” 庆十三闻言一愣,片刻后畅然一笑:“对头!真真正正地活着!” 两位处了多年的老友,两个年近半百鬓发花白的老男人,不约而同举起烤熟喷香的鸡翅,火星上轻轻一碰,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另一旁。 宴会气氛盎然,众人等候赤王。 兰花四女唱响靡靡之音,人间烟火,在弹指之间,一声和音如同急骤细雨,横插而入,四女回首一看,竟是叶笑眯眯地吹响了叶子。 五女你吹我弹,斗得风云变色。 桌上,殷青青,月玲珑,魏如意一边说说笑笑,在包着饺子。 说起魏如意放弃皇位,将帝王之位传给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最初本该当皇帝的四皇子时,月玲珑问:“姐姐,那孩子还小,如今天下灾祸四起,年纪轻轻便要扛起江山社稷,如此这般,真的好么?” 魏如意微微一笑:“朕……呸,我这皇帝当了十年,已承了魏氏血脉的职责,这十年间,我教会他文韬武略,教会他人情世故,教会他仁治天下,教会他勾心斗角,我告诉他从善如流,我让他明白什么叫忠言逆耳,我重组了朝廷格局,我替他安排了一群忠心耿耿的大臣,昔日父皇信任的老臣易高与霍惑仍尽忠职守……无论日后史书对我如何评说,我都无愧于心了。我将本该属于他的天下,还给了他。属于我的天下,在更远的地方。” “朕……”魏如意言语间忽然变了一种口吻,淡然道:“累了。” “接下来,我该为自己而活。” 一句“朕”,一句“我”,半句之间,两种自称,已明心意。 “说得好。” 忽然,一声轻笑毫无违和感地插入,郑修一头长发如绸缎般柔顺地披散,一袭白色长衫,出现在魏如意身后,轻轻揉捏着美妇那曾经扛下了全天下的柔弱双肩。 “这些年,苦了你了。” 魏如意没有回头,却在听见那声音的瞬间浑身都酥软了,饺子馅按回盘中,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安静,差点软进身后那人的怀中。可一瞬间后,魏如意站直了身子,笑道:“你终于回来了。” 郑修的突然出现,让赤王府中出现了片刻的沉寂,但很快又像是平静的潭水中投入巨石,纷纷躁动起来。 “赤王!” “老爷!” “呜呜呜!” “嘶嘶嘶嘶……” 众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一时间赤王府中吵吵闹闹的。 郑修微微一笑,手掌一翻,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刹那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十年不见,一头长发的赤王身上有种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硬要用言语形容的话,就是……“飘”,赤王明明就站在那里,可却给了所有人一种飘然若仙的感觉。当然,一头飘柔长发也给了别人这种感觉。 “关于门径修炼的要诀,发下去了吗?” 郑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众人耳中。 虚无缥缈。 郑修没有指名道姓。 但怪了的是,江高义一听就知道是在问自己。 于是他点点头道:“都发下去了,在离职前,老夫将这些年关于门径规矩的深入方式,印成册子,公告天下,想必不出多时,天下便会成为超凡者遍地的世界。” “还有……” 郑修平静点头,望向入口处。数秒后,郑修目光注视的地方涟漪闪动,名动天下的文圣墨夫子肩膀上站着一个三寸小童,背着一个大大的行囊进入赤王府鬼蜮。 墨诳一看人都齐了,忍不住轻咳两声:“都到了?” “我让你写的书,都写完了?” 郑修问。 墨诳用力点头:“写了,添油加醋地写了,保准人人都想穿越,都乐意穿越,都盼着呢。”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墨父子写的那些光怪陆离的,都是赤王让写的啊。 所以,真正的文圣,其实是赤王? 庆十三长叹:“果真天下文章一大抄啊!” 墨诳面色微红:“你放屁!读书人的事,那能叫抄吗!叫借鉴!叫参考!叫去伪存真!叫温故知新!叫……” “吵。”一头胖嘟嘟的橘猫啵一声从郑修温暖好闻的怀里钻出脑袋,一爪子拍出。软绵绵的肉球光团将聒噪的墨夫子拍到天上,呜呜惨叫着消失不见。 众人的目光望着天上变成小黑点的人影,重新落到郑修身上。 “老爷,这些年您跑哪里去了?这猫怎么胖了一大圈?” 橘猫傻眼,掀起郑修的衣襟往下面看。 吾胖了吗? 区区几两肉的事,叫胖了吗?? 啊?? 啊??? 别乱说~喵! 郑修一听,长叹一声,按住橘猫蠢蠢欲动的脑袋,模棱两可回答:“修点东西,不料一修就是十年。” 众人闻言大懵,面面相觑,什么破玩意非得修十年不可? 回答后,郑修面向众人,一别十年,郑修对他们却没有半点生疏之感,只因这十年间他看似不在了,可他却在暗中关注着他们,影响着他们。 “正如你们看见的,如今的我,是神。” 郑修神情平静,摊牌。啪~随手打了一个响指,各人面前光芒一闪,一个貌似头箍般的物件,流光四溢,悬浮在各人的面前。 不等众人发问,郑修微笑着解释:“正如我在邀请函中所说,你们必须作出决定。我即将前往此界之外,与一尊尊你们无法想象的存在为敌。” “要打碎他们施加于我等头上的禁锢,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夺取祂们的权柄,拍碎在根蔓上;二,将祂们抓进来,整头神拍碎在根蔓上。” 众人又一次面面相觑,拍什么拍什么?有什么区别? 他们对此没有半点概念。 对于“神”,他们没有任何概念。 但很快他们就有了。 郑修微微一笑:“要入侵祂们,只有一种办法,尽可能斩断你们与此世的联系,斩断你们与此世的……理。”说着,郑修竖起一根食指:“从你们戴上这个箍的那一刻起,你们就不再是一个凡人。人世间的纷争与你们再无瓜葛。” “你们可要想好了,一旦戴上这个箍,我就会替你们打下烙印,神之烙印,你们的理只与本神相连,你们的命,将会为我而战,你们只会因我而死。” “你们的亲人会忘了你们,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悄无声息地入侵到祂们的地盘里。” 郑修的话如浩然洪钟,响亮清澈,烙印在心。有人面露犹豫,有人面露凝重,双手慎重握住那个箍时,陷入沉思。月玲珑微微一笑:“夫唱妇随。” 她毫不犹豫地戴上那个箍。 紧接着,兰花四女,相互对视,眼中欣喜难掩,开开心心地戴上了箍。 有人释然一笑,有人咬紧牙关,都纷纷戴上了悬于眼前的头箍。 庆十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箍,浑身微微颤抖着。这时,门口处涟漪一闪,纪红藕提着一堆瓶瓶罐罐闯入,身旁牵着一位怯生生的男孩。庆十三猛然一怔,随后大笑三声,戴上了头箍。 郑修手指一点,纪红藕与他孩儿面前同样出现了一个箍。 所有人都戴上头箍,瞬间有人呻吟,有人娇哦,有人大笑,有人夹紧腿。 头箍消失,所有人不同的位置上,猛然浮现出一朵火焰形状的烙印,如正在燃烧般,活灵活现。 众人好奇地查看自己的变化,除了某些部位多了烙印外,他们并没感觉其他异样。 “不是凡人?”萍萍抚胸喘息,娇羞过后,好奇问:“那我们是什么?” 橘猫这时露出脑袋,嗤笑道:“你们还想当什么?社哔——,牲哔——,奴哔——你干嘛消吾的音喵?” 橘猫的话还没说出口时,郑修就察觉这货口中没点好话,在话出口的瞬间给橘猫消成哔音。 郑修笑了: “使徒,” “神之使徒。” 第366章 神之一念,人间百年!(求月票啊啊啊!) 社哔——? 牲哔——? 奴哔——? 众人目光唰,死死盯着橘猫,她口中说出了奇怪的批音,在郑修消音后显得更古怪了。 郑修抓向橘猫胸胸,二人在精神态下吵了起来。 “话有你这么说的吗?” “吾说得有错吗?” “哟?还有理了是吧?懂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怪不得都没人愿意替你干活。” “高处不胜寒,主宰之所以为主宰,是因为站得足够高,至高的高喵!” “喔……懂了。怪不得摔成你这漏洞百出的模样。” “啊???” 一人一猫在精神世界中吵得不可开交。 可在众人面前,他们的神老爷面带微笑,怀中橘猫姿态优雅,看不出破绽。 几息之间。 一人一猫在精神态里滚了好几圈,骂骂咧咧完了。 恢复如常。 咚! 这会被橘猫一巴掌拍飞的墨诳终于落地,摔得鼻青脸肿。 他的手背上浮现出一朵火焰的烙印。 看来他在半空中完成了“戴箍”的程序。 “娘,背后好痒。” 这时,庆十三与纪红藕的孩子,不明所以地戴上头箍后,背后痒痒,便向母亲求助。 他们的孩子今年八岁,叫庆余生。 父母在八年前,将他们的心愿以这种方式,寄托在孩子身上。 纪红藕掀开庆余生的衣服,背后有一朵火焰摇曳的烙印,通红似血。 “没事的,你赤王伯伯不会害咱们。” 纪红藕眸白唇红,笑吟吟望向郑修,目光中充斥着一种名为信任的光芒。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不表示一下,也说不过去了。”郑修几步走到庆余生面前,右掌泛起一层薄薄的黑光,缓缓按向庆余生的脑袋。 庆余生没有躲闪,他记得娘亲的话,这慈眉善目英俊潇洒的伯伯不会害咱。 郑修闭上眼睛,沉思片刻。 “愿我,与你同在。” 郑修揉着庆余生的脑袋,黑色的微光消失不见。 “好了。” 众人不知道郑修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往小的说,是一位长辈对小辈的祝福,往大的说,这是一种恒久存在的增益状态——“神之祝福”。 橘猫纳闷地看了郑修一眼,安妮不懂郑修为何对一个陌生的瓜娃子给出“祝福”。她在琢磨郑修说的那句“人情世故”。 “神之祝福”虽然不消耗什么,但这意味着“神明”对下等生物的“关注”,当给予祝福的对象在寂寞的夜里对神明碎碎念时,神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挺烦的。但在危机关头,神可以对祝福对象给予一定的帮助,相当于一道免死金牌。 众人仍在好奇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他们不同的部位打上了“烙印”。 他们成为了“神之使徒”。 郑修眼睛一闭一睁,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如群星运行的轨迹般,清晰地环绕在郑修的四周。 这是“世界之理”。 与世界一切运行的轨迹,都浮现在郑修的眼前。 “看来,剩下的人是不愿意来了。” 郑修口吻平静,无喜无悲。 没有遗憾,没有失落。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最简单不过的“选择”。 橘猫点点头:“开始吧。” 郑修缓缓飘起,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飞身而起,悬于半空。 郑修的身旁出现一道道如门扉般闪烁的涟漪。 拇指粗细的小乌从涟漪中飞出,打着呵欠,一副困困的样子。 “爸爸。” “小乌。” 小乌与郑修对视一眼,小乌朝虚空一指,一束束如阳光般耀眼的光芒,如漩涡般流淌着,快速地在郑修面前汇聚成一尊庞然大物。 大小不等的圆盘,上面布满细密的刻度,层层重叠,如一尊巨大的时钟般,呈现在郑修的面前。 每一面圆盘上,都有着间隔不等的刻度。 每一格刻度间,都有着不同的标注。 上百根半透明的蓝色指针,以不同的运行轨迹、转速,围绕着圆盘的中心,一格格地跳动着。 滴答、滴答、滴答。 万籁俱寂,当郑修飞起时,他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他们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即将上演什么,身为“神明”的老爷大人,到底要做什么。可此时此刻此地,他们面对在半空中沉吟不动的郑修,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膜拜的冲动。 敬畏、膜拜、仰视、崇敬。 赤王府上空,安静得只剩下小乌打呵欠的声音,以及那面结构复杂的“时钟”,每一根指针跳动的“滴答”声。 “进行链接。” 郑修漆黑的眸子深处,数据流如瀑布般向下流淌着。 他口中发出了宛如机械般,不带半点情绪的声音。 此刻的郑修,神性凛然,人性隐匿,是一尊冷冽孤高的神明。 剩余的涟漪中,一根根粗壮的、漆黑的管子如触手般伸出,每一根管子的末端,探出尖锐的插口。 啵~啵~啵~啵~ 上百根管子末端尖锐的插口,狠狠地插在郑修的身后,黑色的光芒如血脉流淌般,发出微光,富有节律地在管道中搏动着。 郑修伸出手掌,如钩爪般,探向“时钟”。 “咔。” 他五指虚握,在半途似乎握住了什么,五指扣入。 “加入源的投入。” “数量:125维。” “调整气温、湿度、四季、昼夜、矿脉产出、社会结构。调整幅度:±3.5%。” “加入‘异种因子’。” “生殖隔离壁垒强度降低,降低幅度:2.7%。” “增加物种丰富性,增加幅度:4.2%。” “开放e级序列。” “增加晋升通道。” “解锁门径限制。” “……” “嘀嘀嘀……” 随着郑修一道道指令的说出。 懒洋洋的小乌顷刻间变了另一幅样子。 前一秒还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顷刻间却两手如闪电般,在小巧的键盘上翻飞着,忠实地在世界底层逻辑上,执行着郑修的“指令”。 短短的几个眨眼呼吸之间,郑修一口气发出了上千道指令,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起初下方的众人还勉强能听见郑修在说些什么,说到后面,上百个字汇成一束音线吐出的声音,成了宛如雷鸣般的“嗡嗡”声,许多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这是“高速神言”,神认真起来,即便是说话也有着令凡人无法承受的力量。 一口气作出了上千种调整,仓库中“源”的消耗也随之加剧。 郑修目光一凝,眸中数据流流淌更快。他握住“时钟”的手掌一点点地沿着顺时针拧动。巨大的时钟随着郑修的动作,而发出齿轮咬合时的嘎滋声。 “轰隆!” 地面剧震,下方的众人惊骇地感受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失重感。震惊的众人面面相觑,目露不可思议之色。因为他们发现,赤王府……正在徐徐升起! 同时。 赤城中,同样经历着一场称不上“灾难”的地震。 在不久之前,女帝毫无征兆地消失、易高与霍惑二人,带着“退位诏”召集文武百官时,将“女帝退位”的消息宣告天下。 新帝登基。 这足以让全天下震动的消息赤城的百姓还没来得及消化,震动传来。 原本赤王府旧址,那被改造成“纪念馆”的地方,一阵扭曲过后,半透明若隐若现的赤王府,如海市蜃楼般,重新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地面皲裂,光线扭曲,整座城王府,伴随着下方的土地,如一座浮空岛般,在百姓们目眦欲裂的神情下,缓缓升向高空。 随着“赤王府”的升空,半透明的府邸越发凝实,升至半空时,曾经的赤王府重新亮相,庄严宝光奢华地映着这片久经磨难的土地,如一尊烈日般,升上更高的天空。 一道如浩然天音般的声音,响彻苍穹。 “吾,郑修,曾位列人王,苦修十年,修成正果,天上地下,唯我独仙。” “世间真仙,人间之神。” “今日,举家飞升!” “从今往后,吾居住于天宫之上,仙位余百,百病不侵,长生不死,有能居之!” “九天之上,唯吾神国!” 哗! 不仅是赤城。 此刻,苍茫大地,“赤王飞升”的奇异景象,同时在全天下,四海之外,如三维电影般,实时上映着。 亿万凡人,皆瞠目结舌地望着遥远的东方,望着东方那久违的白昼,久违的光明,久违的晴天。望着那片天空之上,那片令人心驰神往的绚烂神光! 大乾赤王飞升了! 修炼成仙并不是传说! 长生不死并非一场虚空大梦! 因为,有人……成了! 天宫! 仙位空余! 百病不侵,长生不死! 那里,就是神国! 世间真仙,人间之神! 哗! 种种幻象在天空中妖娆地摇摆着。 四季的景色同时在一片浩瀚无边的大陆中存在,流淌的河流如蜂蜜般甜腻,绿谷繁花,吹出的风如歌曲般梦幻动听,衣着奢华的仙女们在山涧曼舞,光怪陆离的奇珍异兽在天空中游动,山间的珍馐神果摘一颗可活百年,漫天星辰如绫罗绸缎般披在身上…… 种种幻象,如一道道烙印,浩浩荡荡,洒向人间。 这一道道幻象,如真似幻,在凡人的心中,留下了一颗颗种子! 这些种子里,有“渴望”,有“野心”,有“可能”,有“心愿”。 赤王府升空。 位于赤王府中,站着一脸茫然与麻木的“众仙”们。 他们也看见了天空中闪动的幻象,就跟看5d电影似地,身临其间,惟妙惟肖。 蛇姑娘甚至还看见了自己的老母亲白花花妖娆地在山里面爬着。 他们的视角与位于人间的凡人们不同。 他们就在“天宫”里,就在“神国”中。 可这里,也没画面中的景象那么离谱和瑰丽啊。 啊这,这不就是纯纯的商业诈骗吗? 甚至有人小声嘀咕:赤王怎么把从前做正当生意的套路用在了成神上? 人间之神,在线诈骗? 骗人成仙? 众人脸上都不约而同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怪不得赤王说从今以后尘世间的纷争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凡人愚昧,被神蒙蔽,他们不当人子后,起码是能看清真相的。 不少人脸上静悄悄流露出庆幸的神情。 幸亏自己果断,戴上了箍。 天宫升空。 郑修继续将“时钟”旋转。 汇聚在时钟四周的流光,随着郑修的旋转,以可怕的速度加速着。 庆十三脸色微微一变,仿佛知道了什么,一个箭步推开大门,走到赤王府边缘。 曾经名为“赤王府”的府邸,此刻已成神国,庆十三刚踏出大门,低头一看,差点把魂吓没了。 曾经一望无际的陆地,与辽阔的海洋,如今成了脚底下,如同地图板块般的存在。 黄沙板块,晦暗的群山,流淌的河流,漆黑的裂谷,飘着白点的海洋,以及成片成片如小点般密集的城镇,皆在众人脚下。 呼! 他们脚下的世界,正以可怕的速度“加速”着。 昼夜交替,四季变更,骤雨倾盆,大雪纷飞,这些种种,都在一个眨眼间,一个呼吸间,快速的变幻着。 庆十三张大了嘴巴,他亲眼俯瞰这片大地,成片成片地亮起,又成片成片地暗下,流光交错,一盏盏灯忽明忽灭。 钢铁铸成的大桥瞬间生成,一座座高楼平地拔起。 再眨眼,地震将大地裂成了几个陌生的板块,更多的地方变成荒漠,曾经大乾的版图也随之分裂,一个个巨大的城市,如地图上的“凹坑”般,出现在庆十三的脚下。 天下,再无国与国之分,只有一座座挣扎于末日中的“巨大城市”,以及周围与之相连的“卫星城”。 更多的人因地面的环境恶劣,而居住于地下。 众人翻上墙头,一个个惊骇不已,望着世界的变化。 正所谓“沧海桑田”,这简单的四个字,如今真实地在他们面前上演着。 当郑修说出他是“神”的时候,看着郑修发家的他们,并没有太深刻的感觉。可此时此刻,他们才真真正正、刻骨铭心地明白,何为神! 时间加速了! 若他们没有戴上那个箍,没有成为使徒,是否也如大地上的凡人们那般,在不自知间,一眨眼便耗费了毕生的寿命,转眼成了白骨? “呼……” 粗壮的管道从郑修的背后拔出,郑修神情疲惫,飞舞的长发垂落,他一点点地飘回土地上。 此刻连魏如意也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郑修。 月玲珑目光从迷茫转而变成了坚定,上前盈盈欠身:“夫君,累了么?” “还好。” 郑修神性退却,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他转头一看,微微一愣,摸了摸脸:“你们这般盯着我作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其他人用力摇头。 此刻的郑修又变回了他们所熟悉的赤王,熟悉的大老爷。 可数秒前,郑修转念间,驱动世界,改变世界的场景,将会是成为他们心中永生难忘的景色,烙印心间,难以磨灭。 郑修摊开手掌,一束束黑色的光从“下界”飞来,成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模型”,有的像一张嘴巴,有的像一把锤子,迷你精致,在郑修的掌心间旋转着。 异人死去,郑修没给这些“诡物”重新逃回常闇的机会,动念间,将曾经隶属于【优雅】的副权柄悉数回收。 “少了一些。”郑修一眼扫过,眉头一皱。 剩下的副权柄成了精,跑去哪里,郑修隐约察觉到了。 橘猫见郑修办完事了,这才咬着宴会上的炸鱼饼,咔嚓,嘴上咬着别人的炸鱼饼念着凤北的味道,张口就问:“喵,你将时间推了多少年?” 郑修手掌一握,将“诡物”们暂时收起,笑着回答:“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年。” 嘶……! 所有人闻言,惊得倒吸了一口仙气。 郑修那云淡风轻的回答,再一次让他们心神激荡,感慨何为神。 什么是神? 这就是神! 神之一念,人间百年! 夫人,你也不想白衣因为没月票而断更的吧? 第367章 我的神国!(4600字求月票!) 郑修这“苦修”的十年间,并不完全是在苦苦修复“前优雅之主”安妮大人留下的诸多漏洞。 他曾尝试进入常闇,解决前一个神国留下的烂摊子。 但随后郑修发现,常闇与常世这种“两界交汇”的运行方式,在漏洞与几道天级副权柄的影响下,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孩子们说,常闇中还盘踞着几位不听话的“哥哥”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67章 我的神国!(4600字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8章 入侵(4800字求月票!) “咳咳咳,其实,也不错!” “老夫认为,这造型,十分别致!” “天下雅致共八斗,我船独占一石!” “我对这大眼珠子的敬仰与敬畏如那日下江河,滔滔不绝……” 有人捂着良心干笑两声,竖起大拇指夸赞起来。 前一个得罪了橘猫的人的下场仍历历在目(指墨夫子),他们可不想被一巴掌拍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68章 入侵(4800字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9章 末世文明(4500字求月票!) 船舵房间中央,一面布满纹理的圆盘就似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五道漆黑的光束分别位于阵形的五个尖角。 橘猫跳入猛男的怀中,找了一个比往常更舒服的姿势蜷着。 她偷偷用脑袋拱了拱,很舒服。 郑修问:“你要跟着去?” “不然呢喵?” “你能出手吗?” “并不能。” “那要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69章 末世文明(4500字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0章 地下世界:第32区(求月票!) 这里是32区。 不久前,米娅所隶属的“火鼠帮”,与“铁手帮”火拼一场,“火鼠帮”付出惨烈的代价终于将“铁手帮”暂时赶出了32区。 但铁手帮一直对火鼠帮的地盘虎视眈眈,他们完全有理由打一个回旋镖,等火鼠帮放松警惕后再杀回来。 加上近期32区外缘,有可信消息传来,附近有“暗夜法官”活动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70章 地下世界:第32区(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1章 蝙蝠牌罐头(4300字求月票!) 被米娅称为爬行者的生物,有着锐利的爪子与牙齿,浑身散发着腐臭与酸蚀的恶心气味。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第一只爬行者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米娅此刻顾不上省电了,当机立断打开头顶上的矿灯。 一束明亮的辉光就似一柄白晃晃的利剑,照出爬行者故意潜伏在黑暗中丑陋与狰狞的姿态。 嗤! 爬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71章 蝙蝠牌罐头(4300字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我很努力了。 千言万语汇成长久的无言。 请假一日。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2章 橘猫会 当郑修看见陈年罐头外包装上的鬼畜图案时,也颇为意外。 因为这显然不是凤北的风格。 若里面类似于炸鱼饼的罐头食物真的是出自凤北的手笔,郑修相信,这罐头食品的商标定是一副干干净净的黑丝手套,再配以“纵享丝滑”之类的广告语。 蝙蝠什么的……画风突兀。 按下橘猫汹涌的愤怒,郑修偷偷擦 《人在死牢马甲成圣》第372章 橘猫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