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遇见你的世界》 1.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1) 国徽高悬于法庭正中央,法官的法槌敲响,法袍之下的法官宝相庄严。 书记员宣布法庭秩序,审判长宣布开庭,核对原被告及诉讼代理人身份信息……高度的仪式化,程序化规范着法庭审理,衬托着郑重威严。这是肖院长时代极力主张推广的,这一切的用意,最终还是为了强化人们心中对法律对法庭的敬畏之感,以保证庭审的顺利进行。 然而,并不是时时有效,比如眼下的法庭…… ———— 因为案件的“复杂性”,勤勉负责任的法官组织了庭前调解。 最初,法官问询各方时候,大家都是同意调解的,哪怕都是那种暗戳戳的想着都能够多得些利益的初衷同意了庭前调解,这给了法官和书记员错觉,也给了原告之一的代理律师杜蘅错觉。 原告席太多已经坐不下,被安排到法警临时搬来的椅子上的杜蘅抱着笔记本,脚边是两个纸袋子的案卷。她握着钢笔,静静的等待着后续。淡妆,齐耳短发,灰色风衣,一身黑色西服套裙,表情严肃,一个标准的律师形象。小巧的无边框眼镜后面,杜蘅大眼睛逡巡着全场,目光敏锐,格外的精神。 这是一个备受关注的遗产继承大案,涉及财产高达数十亿,标的额巨大,风险代理的收益就极为可观。是以,杜蘅周围的数名律师都是业界鼎鼎大名的金牌大状。眼下,他们正一个个磨拳擦撞,等候上战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鼓舌摇唇,大发议论,这是律师的形象,言语间也是律师的斗争。 饶是这样的场合,新手律师杜蘅仍旧镇定自若,毫不怯场。她泰然的样子,仿佛是已经身经百战,亦或者早已经是成竹在胸。 的确,她还年轻,执业不久,然而,七年的顶尖法学院的学术浸淫,两年勤苦的实习律师生涯,杜蘅的专业能力,业务水平不逊色于人。 继承权的案子,虽然情况比较特殊,但是既然是同一血缘,和解还是比较好的。 当然,这种和谐的错觉只保持到了开场,各方唯一的一致意见就是合议庭审判员的组成…… 然后,调解就沦为了菜市场,争吵谩骂,指责怒吼,吵得沸反盈天。 遗产继承案,多名原告因共同继承遗产起诉了同一被告,当事人同意合并审理。因为案件的复杂性——不仅是因为被继承人是上市企业许安集团的老总许壮为突发暴病身亡,更因为,他的子女众多,婚内一子一女之外,非婚生子女众多……非婚生子女要求继承遗产,起诉了许安的妻子刘玲玲和独子许乐康。 这是如此的复杂(奇葩)的故事。 ———— 许壮为的故事有着那个年代独特的传奇和悲剧。出生于六十中旬年代,刚满十八岁,他就由家人做主娶了一个失去双亲,寄居在姑姑家的姑娘刘玲玲——那一年,许壮为高考落榜,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家里穷,如果不早点结婚就更娶不上媳妇儿;而刘玲玲寄居在亲戚家,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二百块钱,许家数年的积蓄,作为娶妻的彩礼给了姑姑,没有婚礼,刘玲玲就嫁到了许家。 许壮为长相清秀,文质彬彬,颇有书卷气;他头脑灵活,兼具眼光和勇气,最不甘心在家中过普通日子;刘玲玲则恰是相反,她没怎么读过书,学的是看人眼色的聪明与机敏;浓眉大眼,身形壮实,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最是能吃苦肯受累,下地种田,收拾家务,屋里屋外的理家一把好手。于是,夫妻几乎很快决定,许壮为出去赚钱,家里就交给了刘玲玲照顾。 八十年代中下旬起,社会变化巨大。社会是冒险者的乐园,勇敢而有远见的人,处处可见商机。许壮为就是当之无愧的商场奇才,从街头摆摊,到深圳倒货,到出口贸易;从路边贴传单,到印刷广告挨家挨户发,到成立传媒公司,他的生意三十年稳定发展,或有起伏,但是总体蒸蒸日上,建立了他的商业帝国。 许壮为与刘玲玲结婚三十年。从相识于微,白手起家,到商海搏击,许壮为为自己挣下了偌大的家业。太太刘玲玲则一直是她“稳固”的大后方,为他生孩子,为他洗衣做饭,伺候了瘫痪的老娘和痴呆的老爹去世。 与此相同,许壮为也开始了稳定的且持续三十年的出轨生涯、长久的情人有七八个,婚外子女四五人;刘玲玲的三十年就在孜孜不倦的揭露小三四五六,斗小三的过程中,充满了故事、激情和斗志…… 一如眼前。 ———— 法庭陈述。 原告的起诉状有理有据: “第一原告,赵豪杰,出生于1993年,东莞,目前住址是北京市朝阳区金椰树小区……诉讼请求是:请求分割被继承人遗产的八分之一归原告……事实与理由:作为被继承人许壮为的儿子,是许壮为的第一顺序位继承人,享有合法的遗产继承权。对于许壮为先生在许安集团的股权,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地的房产等具有继承权……现原告与被告刘玲玲和许乐康就被继承人的遗产继承不能达成协议,原告请求法院,依照事实和法律规定分割原、被告共同继承的遗产,确保原告的合法地位和权益得到保障……” 一名中年男律师面无表情的念着。 中年律师话音还未落,被告刘玲玲就拍案而起。 “你胡说……” “请被告坐下,保持沉默。现在是原告法庭陈述阶段!”审判长及时制止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之后,第二原告陈述,第三原告陈述,杜蘅作为第四原告的代理律师陈述。 “沈家旭,1989年出生,目前居住于北京市朝阳区天通苑……原告是许壮为先生的儿子,拥有许壮为先生合法继承权,请求分割遗产……” 杜蘅一字一句的念着起诉书。 刘玲玲脸色越来越差,已经是按捺不住的样子,当她听到被告陈述的时候,是腾地站了起来。 “您可以坐下说……”她的代理律师提醒着,可是,刘玲玲女士并没有听到。 刘玲玲女士作为被告慷慨陈词,战斗力依旧惊人: “我不同意我们财产的一半拿出来作为许壮为的遗产分配。他在婚内出轨了这么多回,对我有亏欠,是婚姻的过错方,应该多一些补偿我的。” “十年前,他曾经给我写过文书,说了如果他在出轨,他的财产都给我,现在都是我的,谁都没份儿……我有证据的呀……” “赵豪杰,你娘是ktv的坐台小姐你知道吧,你要是不知道,我有你照片给你看看,你娘睡得男人她自己数的过来么?你说你是许壮为的儿子就是许壮为的儿子啊,怕未必吧,恐怕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爹是谁,没准儿你娘都不知道你爹是谁,你跑来许家要继承财产,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沈家旭……” 刘玲玲完全不按理出牌…… 杜蘅听到念到自己的当事人的名字,果断举手,站起来看向审判长,点头致意:“审判长,被告的语言带有人身攻击和侮辱,请法庭提醒被告。” “我说的是事实,怎么是人身攻击怎么是侮辱了?他沈家旭的娘不就是装清高,没名没分的跟着老许几十年,到最后还是图个钱啊……” 审判长庄重的敲了法槌,都没有能够制止刘玲玲女士的猛烈攻击。 “法庭提醒被告注意你的言语,不能有过激的言语。”趁着刘玲玲女士的断句,审判长郑重的说道。“如果原被告不能遵从法庭秩序,法庭将会依照先关规定,采取强制手段。” 审判长见多识广,刘玲玲到底是被镇住了。 “我也没说什么,都是事实……” “您对和解有什么意见?您接受原告的和解方案吗?”审判长问道。 “什么方案啊?当然不接受啊!我不可能再给他们一分钱!谁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出去一分钱!老许送出去的东西还是我的呢,我要都一样一样的要回来!” 刘玲玲女士豪气干云。 “原告同意被告的方案吗?”审判长庄重的就如播音员,面无表情。 “不同意!” “不行,我们要我们的份额……” “不同意。”杜蘅代表委托人回答。 情势很明了,刘玲玲女士根本没有任何和解的诚意,她只是借此发表自己对先生的情人和非婚生子的不满而已。 调解自然无果而终。 2.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2) 刘玲玲第一个仰首挺胸的走出了法庭,她的秘书,司机一拥而上,簇拥着她出去。 “什么玩意儿啊……”一个染着黄头发,手腕上名表锃亮的年轻男士说,这是许壮为的第二个非婚生子许小雄。 “钱是我们的就好,别理她……”一身黑衣服冷冽的女子目光中是怨毒是仇恨,这是许小雄同父同母的妹妹许小娜。 每个人绝对不是白给的。杜衡默默的想。 沈家旭主动的帮杜衡拿起来证据材料的纸袋子——两个印着硕大蓝字世和律师事务所的纸袋子装的满满的都是证据材料,然而,也没有派上用场。 “谢谢……”杜衡表示感谢。 法庭在二楼,出法庭往外走,从二楼可以直接进去院子。法院的台阶很高,从下面看会是雄伟壮观,然而从上面往下走却是有些眼晕的。杜衡站在宽阔的平台上,衡量着从台阶走下去,还是回到大厅里坐电梯到下面。人们陆陆续续的出来,议论纷纷。 “要是赵豪杰不是老头子的儿子,这分遗产的人就少了啊……”许小娜冷冷的说。 “对啊,赵豪杰的娘可是歌厅的小姐,谁知道是不是老头子的便宜儿子啊?这得先查清楚了……”许小雄应声道。 “可不是这么个理?是不是得先证明这个赵豪杰的身份才行,证明不了,这遗产可没有他的份儿……还有那个沈诗诗,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说这么个人,老头子一死了就怎么突然的冒出来了?还说是老头子的同学,不是就借着认识的由头来争家产吧……那个范怡然,还是大明星呢,肚子里不知道谁的种,愣说那个肚子里还没有出生的崽也有继承权,能这么着么?” 一个女人盘点着。这是许小雄和许小娜的母亲许琳。 “你tmd的说谁是便宜儿子?”赵豪杰闻言而起,伸手打向了许小雄,许小雄冷不防被推了一个趔趄。 许小雄自然是毫不示弱的反击,也挥拳打向赵豪杰,两个人立即厮打在了一起。 “你们别打架啊……”豪杰与许小雄的代理律师也纷纷上前制止着。 “你不许污蔑我的母亲……”沈家旭突然也很激动,他气得发抖,要跟许琳理论。 “我不是污蔑啊,事实就是你们这不声不响的这么多年了,老头死了来争遗产的啊?不是这么回事儿么?”许琳冷言冷语奚落着。“给人家当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我污蔑你母亲啊,谁知道她是什么来路……” “你,你胡说,我的母亲……我们能证明的……” 沈家旭平素里最是性格温和的人,一激动,说话的声音都是发颤抖的。他抓着档案袋的手直接发白。 “沈先生,不必理她。我们需要做的,不是让她相信,她信或者不信毫无意义和价值。谁都制止不了恶意的诋毁和揣度。我们只需要法官相信就可以了。许女士,国徽之下的地方,您的儿子在打架,会被法庭拘捕的。” 杜衡走在沈家旭身边,略是仰头,朗声说道。杜蘅的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说到了许琳的痛处。 不远处,许小雄和赵豪杰还在厮打,许琳也上前跟律师一起劝着。然而,两个气急了的人哪里还听得到别人的声音。他们厮打着,直接撞到了沈家旭。沈家旭被撞得身子一歪,滑了两步,滑倒了台阶边,才将将的扶住了墙,只是手里的袋子也顺势扔在了台阶上。两袋子的案卷材料,洒落在了法官高高的台阶。 一阵风起,满台阶的卷,就有几页纸被吹起。杜蘅连忙去捡起来纸袋子。 “说的就是你……野种……”许小雄不示弱的喊着。 两个人推搡着,扭打着,就滑倒了台阶处。许小雄也没有站稳,滑了一步。他死命的拽住赵豪杰,赵豪杰挣扎着,当即要松手,却被许小雄也带到了台阶上。两个人扭打着,正撞到了还在俯身捡着案卷的杜衡。 杜衡径直被撞倒,滑了好几个台阶,才稳住,坐在了台阶上。 “不许动手,别动手……” 有法警过来,把赵豪杰和许小雄两个人拉开。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赶在这里打架!你们再动手,法官可以直接拘留的!”法警训斥着他们。 谁都不愿意去小黑屋住几天,赵豪杰和许小雄都低头了。 杜蘅只道今天真是倒霉到吐血,她勉强的动了动,左脚钻心的疼,居然是崴脚了。抬眼,案卷的纸翻飞着,顾不得脚崴伤的疼痛,杜衡连忙跳着去追。 “你,你别动,我去……”沈家旭也忙去捡。 两个人手忙脚乱的把证据材料捡起来,手忙脚乱的放进了袋子。 忽的一阵咔嚓咔嚓的闪光灯,杜蘅才发现,安检门的栅栏外,有好几个记者在围观。 这起案件,有太多的噱头。许安集团老总骤然去世,股票紧急停牌;涉及诸多非婚生子女的遗产继承,这简直是茶余饭后最有趣话题,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位女明星…… 好在,沈家旭是这起案件中最沉默的一个,他的身份不会引起任何的关注。 法院的停车场在安检门外,尽管杜衡一千万个不愿意,也得越过记者的重重围堵,才能进入沈家旭的车。 就在杜衡缩在安检门这头的时候,本案的原告之一,明星范怡然的代理律师著名的律师邓南淮接受了采访。 “许先生去世,是很不幸的事情,范女士也很伤心……范女士也知道这段感情不容于世,因此一直在默默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她本来不想这件事情公之于众,她愿意自己承担着抚养幼儿的责任,教导孩子成人,可是,她的压力太大,情绪近于崩溃,她的戏也暂时停拍了……范女士一直在说,犯错误的是她,而不是幼儿,希望大家能够笔下留情,希望社会能够理解,给孩子一个宽容的成长空间……” 邓淮南的声音沉痛,宛如做了一场演讲。 在记者们围着邓淮南问的时候,杜衡在沈家旭的搀扶下,一步一跳的离开。 然而,还是有记者拦住杜衡问着“您是许壮为案的代理律师么?方便介绍一下,案件取得了什么进展么?” “该案涉及家庭隐私,不便透露;案件的进展,作为律师也不便透露。”杜蘅站定了,直视记者:“很感激大家对这起案件的关注,只是,作为律师我更尊重当事人的意见。这是家事,不该由外人多置一词。” 杜蘅说完,微微一笑。倒是记者,不由得愣住了。 3.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3) “杜律师,辛苦你,谢谢你。” 沈家旭诚恳的说道。 沈家旭又高又瘦,高度近视,带着厚厚的眼镜;许壮为的私生子之外的身份,沈家旭是某国际知名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师,一个略是内向沉默,格外温和随和的人。在杜衡的实习期,杜衡与沈家旭曾经在一个并购项目的尽调中一同工作认识。杜蘅印象中的沈家旭专业而严谨,思维敏捷,反应极快,却总是过分的沉默。他们算不上很熟悉,但是彼此印象不错。就这样,沈家旭成为了杜衡第一个客户。 虽然是委托人与代理律师的关系,但是,初出茅庐的杜律师更像是沈家旭需要照顾的朋友——他开车送意外崴脚的杜衡去社区医院买了消炎药,又送杜蘅回到租住的公寓。 杜蘅律师出师不利,一瘸一拐的样子,实在是有违风度和形象。然而,事已至此,也顾不得面子,她只能在沈家旭的搀扶下,蹦跶到自己的家里。 建筑面积不足四十平米的loft单身公寓,一楼客厅,二楼卧室的结构,极简的装修,干净利落,除了满屋子的书,几乎是一无所装饰的,可以看出主人是简洁利落的生活。 “真的抱歉,劳烦您了……”杜蘅道。 “没有,应该是我感激您。出现这样的意外,真是抱歉……”沈家旭很是真诚的道歉。 杜衡摇头: “今天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不过,调解是不可能了,我们得做好艰苦的诉讼的准备。可能是一个很长期的消耗战,可能会有很多困难,也许你会面临社会舆论的压力……甚至,从诉讼策略来讲,刘玲玲和许乐康很可能会起诉要求返还许壮为赠与您的母亲的财产等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家旭点点头:“我知道。法律上的事情,多拜托杜律师了……我会配合的,已经诉讼了,就争取能,能有好结果……要是不顺,也没关系。都不是那么重要……我并是不专一为了什么,并不是光彩的,只是应该能够证明是父子,母亲那么多年的坚守,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沈家旭道。 一个人频繁的断句、闪烁其词的时候,是不那么确切和自信的,是回避的。 从第一次沈家旭跟杜蘅提起这个案件的时候,他都是羞于启齿的。随着杜蘅对案件的深入了解,与沈家旭的多次接触与谈话,杜蘅逐渐的知道沈家旭与母亲的悲剧。 ———— 沈家旭的母亲沈诗诗与许壮为是初中同学,当年就曾恋爱。后来许壮为高考落榜,沈诗诗考上了中师,成为了吃商品粮的教师。尽管他们借着通信还保持着联络,在书信中抒发相思,然而,沈诗诗的家人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农村的穷小子。在那个年代,商品粮和农业粮的世界是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沈诗诗考上了学,是农家飞出的金凤凰,是被家人寄予厚望的。 沈诗诗毕业工作,在家人的安排下结婚,嫁给了当地一个副县长的儿子。当时,是真的被认为你了飞上了枝头做凤凰的。那个时候,他们的人生就已经错开,本来就该是完全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 然而,沈诗诗结婚并不幸福的。夫家强势,她在家是很没地位的。不仅如此,她结婚了两年,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肯定是被人嫌弃的。当年还没有科学的诊断手段,一切的原因自然都归结于女人。她被夫家冷言冷语,甚至被丈夫家暴,都是打掉了牙和血吞。然而,就是这样,她的婚姻也只持续了两年多,最后,被赶出了家门。 离婚的女人在那个年代是抬不起头来的,何况,人们都纷纷的议论着她生不了孩子。家里人也觉得她丢人,对她也是不理不问。沈诗诗就住在那所小学宿舍,也不再回家。沈诗诗本来就是内向敏感的性格,之后越发变得抑郁孤僻。 在这个时候,偶遇到的许壮为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许壮为本身就是器宇轩昂,很有英气有魅力的人,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听了初恋女友的故事自然是义愤填膺,路见不平,不几日就揍了沈诗诗的前夫一顿,为沈诗诗出了口气。这做法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却更是让沈诗诗感动不已。她对自己离开许壮为很内疚,可是,许壮为不仅没有怪她还帮她出气,她由是更是觉得这个人是对自己最好的。 很难说是谁主动,谁被动;谁心怀不轨,谁有心图谋,就这样,两个人凑在了一起。哪怕是,此时的许壮为刚刚结婚不到一年,妻子刘玲玲身怀六甲。 后来的故事,变得越发的俗套。 本来以为自己不能怀孕的沈诗诗却怀孕了,惊喜和惊吓并存。尽管那个年代,体制内的老师不可能被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她太想要一个孩子了,不顾一切。所以,她决议生下来这个孩子…… 许壮为正打算离开家乡去深圳做买卖,沈诗诗也想逃开现在的环境。两个人商议一下,义无反顾去了深圳。那个时候刘玲玲还在家乡照顾老人孩子,并不知道他的老公身上发生的故事。 在深圳的几年,刘玲玲与许壮为就以夫妻的名义生活,小日子过的清苦但是很愉快。许壮为真的是做生意的天才,不多久就赚到了不少钱,生意越做越大,是响当当的万元户。 然而,去闯深圳的老乡越来越多,远在故乡的刘玲玲也知道丈夫在外头养着女人孩子的事儿。刘玲玲自然是不肯甘心,她没有直接追去深圳找丈夫,而是在家里哭哭闹闹一番。许壮为的父母身体都不好,母亲早是瘫痪了,一直由刘玲玲照顾。老人还是淳朴善良的思想,知道儿子胡来,自己理亏,一封电报教许壮为回家。 许壮为回家后,老人让许壮为发誓,不能抛弃刘玲玲,如果违誓,许家老老少少都没个好死。这誓言太怨毒,也是老人对刘玲玲的承诺。 为了监督儿子,也为了大儿子许乐康能够见到父亲,一家人决定一起去深圳生活。许壮为眼见没有办法,只能将沈诗诗送到了广州。 沈诗诗想过离开许壮为,但是,离开了许壮为,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生活;再嫁,更担心沈家旭会过得不好。许壮为虽然是不能常去看他,但是,至少是一直给了他们足够多的钱。 早时,时不时的会有刘玲玲来闹一场。但是刘玲玲的折腾吵闹都只是为了出气,并没有太过分,这一晃,就是小三十年过去了。 在这三十年里,刘玲玲一直生活在许壮为的身边。刘玲玲对许壮为的父母照顾的无微不至,直到两年前,已经过了九十岁的父亲才去世。是以,尽管,许壮为对不通文墨,霸道专横的妻子很不满,他也没有想过离婚的年头。 只是,他开始频繁的出轨…… 刘玲玲的生活,除了照顾老人和孩子,就是斗小三为“乐趣”。与许壮为生活在一起,她乐于发现丈夫出轨的蛛丝马迹,然后,确定目标对象,分清事实情况,予以打击报复。 有些是许壮为玩玩而已的对象,她去骂人家一顿,许壮为与对方也一拍即散;有些为许壮为生儿育女的,刘玲玲则是孜孜不倦的去闹。她闹得不是没有分寸,没有出过人命,所以,也没真的招致不可收场的后果。 竟然,许壮为与刘玲玲的婚姻就这样,持续了一辈子。 沈诗诗本来就是敏感和怯懦的人,因为刘玲玲来闹,闹得街坊四邻人尽皆知,她只能搬家;然而,刘玲玲却是一次次的又找到他们,扰的他们的生活鸡犬不宁,沈诗诗又再度带着沈家旭搬家。 沈家旭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就在这样的动荡、辗转中渡过的,直到后来,许壮为的情人越来越多,沈诗诗又太软弱几乎是不值得刘玲玲一战的,渐渐放过了他们。这样,沈诗诗的生活才逐渐稳定下来。 “我的母亲一直以为许壮为是爱她的,哪怕是刘玲玲告诉她,许壮为有那么多的情人,那么多的子女,母亲都相信……或者说,她没有选择,不得不信。那个在她危难时候伸出援手的人,将她的一辈子都推向了深渊……” 沈家旭的声音很轻,忧郁而黯淡。 杜蘅没有回应。 在家事、婚姻的案件中,总是夹杂了太多的爱恨,可是,法官和律师的眼中,其实这些都很不重要的——沈家旭是许壮为的儿子,这是继承权的基础。至于沈诗诗与许壮为是曾经恩爱情深,还是露水姻缘,无关紧要。 “我们都没想一定要争取到什么遗产,只是,母亲希望能够证明,我是他的儿子。很可笑……”沈家旭摇摇头,头垂的很低很低。 “对于父子关系的证明,我们有很充足的证据,这个不难……”杜蘅道。她知道自己跟沈家旭的着重点根本不是一样的,可是,她也只能言尽于此。 沈家旭连声道谢,依旧是迷迷茫茫的目光。杜蘅也有些错愕——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反应敏捷,专业聪慧的会计师了,在这个案件中,他也的确只是一个无助,茫然,困惑的当事人。深受其害,而且会继续受其累。 送走了沈家旭,杜蘅也不由得叹气。 “不要被案件的负面情绪影响!”杜蘅在心里暗暗道。前辈老师师兄们都说,经常接触负面能量、社会黑暗面、复杂纠纷案件的“法律民工”都是心理压力极大的,容易变态,所以,要努力不受其影响。 何以解忧,唯有大餐。 崴了脚,出去吃饭不现实,杜蘅抓起手机,琢磨着叫个什么外卖。 手机上七八个未接电话,一连串几十条微信提示惊到了杜蘅…… 4.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4) 电话有所里同事范锦华打来的,有福建号码的“日常问候”,其余四个电话都是大惊小怪的死党闺蜜赵雯打来的;几十条的微信,赵雯同学贡献了二十条。 一个萌化了的熊猫的头像,昵称:斧头山的蔓越莓: “宝儿,你没事儿吧,走路摔跤真是你杜大律的风采……” “杜大律,你红了呀……”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人嘴太毒,你看见了别生气啊……” “亲爱的傻子,你没摔傻吧,你怎么不回我微信?” “看到了回电话!!!” …… 赵雯同学的微信里,附赠了几条截图。是几个认证为都市报的记者、活跃的律界红v,还有同所同事微博发的图片。 “豪门遗产大案今日开庭,法庭外原告打架斗殴……” “女明星范怡然代理律师出席豪门遗产案庭审,为腹中胎儿争取继承权……” 这是娱乐八卦记者的观点。 “第二季度报亏,遗产争夺大战,许安集团st危机之外,又面临股权分割危急,将何去何从……” “实际控制人许壮为死亡,许安集团股份紧急停牌。遗产之战愈演愈烈,复牌之后的许安集团危机重重……” 这是商业板块的热点。 杜蘅随手刷了几条微博,刷到庭审相关的新闻,记者们看不到庭审现场,但是,赵豪杰和许小雄的场外斗殴大戏给大家镜头福利,又给无趣的新闻增加看点。无辜的沈家旭和杜衡也毫无意外的被牵连其中。杜衡摔倒的狼狈样果然成为了附图。 评论里少不得嘲笑这个菜鸟律师。杜蘅冷笑,这个社会真是浮躁空虚,嘲笑别人的失误,揣度别人的恶意,这样满满负能量的事儿似乎也能成为乐趣。 然而,杜蘅是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儿影响半分心情的。二十八岁,她已经不是那个玻璃心的小姑娘了。 杜蘅刚刚准备给赵雯打电话,有电话接进来,是范锦华。 范锦华既是杜蘅的同事,也是杜蘅在大学的师兄,年纪轻轻的范锦华已经是律所的合伙人,对杜蘅一直比较照顾。 “杜蘅,听说你摔伤了?你没事儿吧?你在哪儿,我去看你。” 范锦华连声问着。 杜蘅手轻轻挠着沙发套,不自主的撇嘴: “没,没事儿……我挺好的,只是摔了一下下,没多大点事儿。我回家了,不用来看我了……” “我去看你吧,你刚刚摔到,行动不方便,我帮你带点吃的。”范锦华语气温和,满满的关爱。 “真不用的……我叫了外卖的……”这样的谎话,当然是随口就来的,不会有半分的磕磕绊绊的。 范锦华的热心与心意,杜蘅都看在眼里。但是,越发是如此,她不愿意多欠范锦华的人情。 “哦,那你自己多注意呀,有什么需要配合的打电话,对师兄不用客气的……” 范锦华的语气缓了缓,听不出来任何的不快。 杜衡轻松了许多,连连道谢。 电话里滴滴的声音,赵雯再度电话过来。杜衡借机挂断了范锦华的电话。 “亲爱的宝贝,你还活蹦乱跳的吧?” 赵雯的热情永远不嫌多。 “蹦不动了,瘸了,还活着呢……”杜衡道:“你姐姐我受伤了,快点买点吃的过来看我,限你半小时到达啊……” “看我能不能滚的过去吧,这下班时间啊,你等着我哈……” 赵雯嘻嘻哈哈。 杜衡随意的躺在沙发上,开始专心致志的玩手机。 ———— 许乐康不耐热,黄昏从海口机场下飞机后,他就是一脸的心烦意乱,心浮气躁。合体的浅蓝衬衣休闲西裤,带着名表,俨然也是成功人士的形象。只是,下一个举动,随意的解着领口,叹着气,是肉眼可见的被束缚的不快。 旁边的季佳熙连忙递过来湿巾给许乐康,许乐康却并没有接,只当是没有看到,他自己随意的用手背擦汗。 终于等到了行礼,来接他们的商务车也到达。 “许先生好,这位小姐好,黄经理已经在别墅等您,我奉命带您过去。”司机彬彬有礼。 显然,他对许乐康的到达是知道的,而不知道季佳熙的。 “谢谢您。”季佳熙不以为意,带着浅浅笑容。季佳熙的个子很高,身材窈窕,长相清丽,妆容精致,卷发披泻着却并不乱,她踩着高跟鞋,当真是仪态万方,引来无数侧目的人。就连司机也不由得多看了季佳熙几眼,心里暗暗的赞叹着,这个小姐好看而且家教好。 车里冷气开的足,许乐康身体瘫软在座位上,呼吸逐渐的平稳了些,却依旧是眉头皱着,既是难解的烦闷,也是懒懒散散。 “康哥,黄阿姨她一定也很难过,你,该是好好劝解她些。”季佳熙道,纤纤玉指握在了许乐康的手上。 许乐康扬眉看了看季佳熙,嗯了一声,又叹息了一声。 知道许乐康的勉强,季佳熙并没有表示任何的不快。 季佳熙的父亲季朝明跟随许壮创业,凡此经历了许安集团从无到有的三十年漫长岁月,从刘玲玲将许乐康带到深圳,季佳熙就认识了许乐康。 初见时候,许乐康还是有些怕生的,土里土气不爱说话的倔强少年,一双大眼睛总是警觉的望着周边的人;后来,许乐康与季佳熙同学,季佳熙发现许乐康真的特别聪明,他入学之后,季佳熙就再也没有考过第一,骄傲的小公主开始佩服那个冷傲的少年。许乐康很快的熟悉了城市里的一切,积极的与同学们交朋友,做一个很好的学生,做听话的孩子…… 直到他越来越懂事,越来越能够理解大人的世界发生的一切争吵,争执与混乱,他变得越来越冷漠,沉闷;然后,他开始想挣脱这些,却始终没有做到…… 她比谁都知道许家的故事,也比谁都知道许乐康的苦衷。她陪着许乐康长大,看着那个聪颖过人,自信满满的少年,如何的被生活打击,被家庭压抑,一点点的被折了翅膀,一点点的坠入黑暗。 她知道他的光明与骄傲;知道他的阴沉与自卑,知道他的积极与沉沦,所以,她无限制的宽容他理解他,尽最大的可能在帮他。 “先生,黄经理最近还好吧。” 季佳熙问司机。 “不出小姐意料,黄经理最近真的是很伤心的。谢谢您牵挂了……”司机诚恳的说道。 季佳熙的目光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 事到如今,是有人在帮他们的。 ———— 黄静怡豪华的别墅内,后园种植了茂密的绿树,常绿阔叶树密不透风,遮住太阳,留下一地阴凉。 黄静怡一身藏蓝色的裙子,靠在长椅上在院子里乘凉。 这几日,她常常是这样躺着,坐着,怔怔的发呆一个下午。 那个人真的去了。 黄静怡反反复复的想着,一时间觉得不像是真的,仿佛是一场梦;旋即又哀伤的恍悟,很清醒的明白过来,这些都是真的。 她参加了他的葬礼,去告别他的遗体,看着他只是一捧骨灰,阴阳两隔。 那个有着不竭的激情和精力,永远尝试着新鲜的人,也真的倒下了。再也不去探索这个世界的奇妙,也不会四处搜寻他不解的美丽,也不会再去找到下一个情人了……他终于肯安静下来,消停一些。 于是,所有的爱恨,恩怨,纠葛都不复存在。 这一生,她是一个爱着他的人,却不是他的情人。 他是一个有很多罪过,做错了很多错事的人,但是,黄静怡知道,他并没有对自己做错过什么。 许乐康对父亲身边所有的女人都有敌意,哪怕是给父亲倒水的保洁,都会时不时感受到许乐康冷冷的眼神。 黄静怡当然如是。 “黄姨……”许乐康微微点头示意,却又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黄静怡。 黄静怡四十几岁,已经是人到中年。尽管保养的很好,但是,难掩岁月留下的痕迹。她皮肤松弛,脸色苍白,没有化妆,更多了苍老与憔悴。这个样子的黄静怡,许乐康倒是很少见到。平常他见到的黄静怡,都是精致妆容,精神抖索的女强人的样子的。 “黄姨,您节哀。” 许乐康见识了太多的人贪图父亲的钱,跟父亲厮混在一起,可是,他知道,黄静怡一定是个意外。 这一声问候,黄静怡脸上有些安慰的表情。 “你还是会来,真让我感动,你的父亲在天有灵,也是会欣慰的。” “他是不是欣慰,也没什么重要了。人死了就不会有什么在天有灵,有什么记忆的。只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既然黄姨说他有遗嘱,我总是得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呀……” 许乐康说的毫不客气。 “且为尊者讳,你心里也不是那么想,怎么到黄姨这里胡说八道?”季佳熙皱眉,批评道。 许乐康白了季佳熙一眼,不以为然,没有说话。 “佳熙还最是周全无私的性子,你真是个好姑娘。佳熙,你要记得,就算是你在许安集团,乐康还是老板;就算是你心有所终,心有所属,一定要记得,还是自己最重要些,凡事把自己考虑在前头,把自己考虑的重要一些。” 黄静怡温润的说道,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只是不晓得季佳熙能够理解多少了。 季佳熙略是谢意的点点头。 “这是你父亲的遗嘱,是有在方正公证处进行公证的。他在壮年时候,就为自己身后事做了交代……乐康,你要相信你的父亲,他爱过很多儿女,但是,每一个都是全心全意的爱着你们的。” 黄静怡道。 一碗水都难端平,何况父亲的儿子们上下差二十几岁,许乐康才不信父亲的公平和对自己的全心全意。 最要紧的。他来这一趟,只是因为遗嘱而已。 5.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5) 杜蘅的公寓里,杜蘅和赵雯分别歪在沙发的两边,各自捧着一个ipad,很是忙碌着。 触手可及的茶几上,有薯条,果盘,可乐…… 快餐已经打包扔进了餐厅的垃圾桶,餐后时间刚刚开始。 “蘅蘅,你在干嘛?”赵雯问。 “看小说啊,躺在沙发上看小说最愉快的是看到自己收藏夹里,一列的更新提示,它们都在等着我的临幸审阅,哈哈……眼睛都看花了,还有两本……”杜蘅一边说着,抓起可乐喝了一口。 “哎呀……”赵雯突然喊了一声,吓得杜蘅手一抖,差点把可乐给洒在了沙发上。好在,只是洒在了地上,杜蘅喘了口气。“你怎么了?” “seo的成员佑西宣布服兵役了啊……佑西哥哥……”赵雯一脸的惋惜。 杜蘅只能翻白眼。 seo是赵雯最近迷恋的一个韩国组合,最迷的时候,曾经跑去韩国去看演唱会。她的迷恋导致杜蘅也对这些明星耳熟能详,主唱佑西是一个瘦高的,很阴柔的,过分漂亮的男孩子。 “他们的兵役制度所限,你不是念叨了很久他要去当兵了,不是刚知道,你还惊讶个啥……” 赵雯嘟囔着嘴,又端起来果盘大把的吃樱桃: “虽然有心理准备,可是,还是伤心吧……是真的很久很久都不能看到他在舞台上唱歌了,这两年怎么过啊……” 赵雯说的格外动情。 “过两个月你就会有新的偶像的,你移情别恋的速度一直都是这么快……”杜蘅笑着说道。与赵雯同学了七年,对她的斑斑劣迹,杜蘅了若指掌。一句话,虽然是实事求是的说,却依旧招致了赵雯的打击。 “你别看了,你讨厌啊……”赵雯夺过来了杜蘅ipad,与杜蘅对着瞪眼。 “雯雯,我发誓,这是一个衷心的称赞,不沉迷于过往,勇敢的接受面对未来无限的美好,这必须是绝对的正能量。你看,很多案子都是内心太看重案件本身,自己无限扩大化可能的影响,最终导致的结果也无限扩大化,影响深远……” 杜蘅道,说的很认真。 赵雯眨了眨眼睛: “那你呢?你看你天天跟我在一起,该不该受我的影响,被我教导熏陶,也有这样的美德呢?你跟车健已经分开了两年多了……当年是他狼心狗肺的劈腿,移情别恋脚踩两只船的,混蛋是他,你也早不该受这件事情的影响了。坏事儿是他做的,来影响你大好年华的生活,这个太不应该了……” 那个名字是杜蘅心里的一根刺,杜蘅被刺的生疼,她紧紧皱眉: “雯雯你有意思么?本来是开玩笑呢,说他干嘛……” “他结婚了……”赵雯道。 绕了一大圈子,原来赵雯是说的这个。 杜蘅愣住了。 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是她,早就该忘掉过去,放下伤害的是她,可是,显然,一时之间,杜蘅还是难以接受。 她蜷缩着,良久,一句话没有说。 车健是她高中时候的校友,是高她两年级的师兄,中学早恋,先后读了同一所大学本科,研究生,先后学了同一个专业,她所有的青春的记忆都与他有关。如果没有车健,杜蘅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样的工作,过什么样的生活。直到车健早杜蘅两年毕业,在杜蘅考回了故乡的法院的时候,在杜蘅满心欢喜的憧憬着结婚,勾勒着两个人的未来的时候,发现车健劈腿了…… 杜蘅拒掉了故乡的工作,留在了北京。当时已经毕业,早过了校招的季节,杜蘅仓促的回京,仓促的找了律所的工作,从实习律师开始,开始了律师生涯。 他是那么深刻的影响她的人生,怎么可能轻易的会放开呢? 如果没有他的背叛,杜蘅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娇滴滴的小女生吧。不会满身是刺儿的凌厉,也不可能一个人孤身在这里打拼。 为什么认识了八年的人,会移情别恋?为什么,八年的感情,两千多个日夜,就这样轻易的破碎?为什么…… 车健说“你是一个好女孩,可是,你一点都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被保护的太好了,一点都不懂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世界观不同……” 那些话,杜蘅没有理解,只是觉得世界坍塌了。 世界是怎么样规则的,不该影响他们相爱的;为什么从前那么多年都是相处融洽,想法一致的人,怎么会突然世界观不同呢? 杜蘅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可是没有一个答案。 那些不解,那些疑惑,与伤害,都一一留在了杜蘅的心里。 既是此时听到车健结婚的消息,杜蘅还是良久说不出话来。她瞪大眼睛,强忍着不要掉眼泪,却依旧有泪珠儿滚落。 赵雯觉得很生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你何必为那么个混蛋哭啊……傻子,傻蘅衡……” 赵雯拍着杜衡的肩膀,喃喃道。 “你才傻呢……”杜衡哽咽着,又觉得这么哭太是懦弱,指挥着赵雯: “我冰箱里还有可乐,你给我拿去……” 赵雯实在忍不住笑,也是打起精神:“我的天,你为啥还是可乐?你有没有酒?我陪你不醉不归哈!” “我吃了消炎药啊,肯定不能喝酒,我还不想死呢……你今天不许走,不醉,也不能归!”擦干了眼泪,杜蘅说话格外的霸道。 虽然是难过,也是掉几滴眼泪可以缓解的,哪怕是伤心,最后的理智还是有的,天大地大,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不知不觉中,杜蘅也在成长了。 赵雯点头:“你是老大,我听您的啊……” 赵雯是本地人,一直住在家里,眼见今天的情况,也没有回家,直接给家里打电话,说夜不归宿了。 “行了,不回来拉倒。”老娘非常的放心。 赵雯瞪大眼睛:“妈,我是您冲了几块钱话费送的啊?您都不问问我在哪儿?您不怕哪个坏小子把我拐走了啊?” “要是有坏小子把你拐走了,我还谢天谢地呢……你呀,你也就在蘅衡家。”老娘道。 “晚安……”赵雯有气无力的挂断了电话。 ———— 车停在许宅别墅的门口,许乐康安排司机送季小姐回家,直接无视掉季佳熙想下车的表情。 佣人阿姨刘姐在收拾屋子,妹妹乐雅坐在毛毯上跟大狗多多玩的不亦乐乎。 “多多,你听话,不动,给你梳小辫子……乖啦……” 许乐雅按住多多的头,继续用自己的编绳给多多的长毛上套上去。多多被她抓疼了,扭着头躲开。许乐雅噘嘴,趴着继续去抓多多。 “雅雅……”许乐康一把抓住许乐雅:“别动它,你弄痛它了……” “哥哥,哥哥,我要给它梳辫子……”许乐雅蹭在许乐康身上说。 许乐康胳膊环过来,抱住妹妹的肩膀,揪了她的头发一下,笑着说:“疼不疼啊?” “疼……” “那多多也疼啊,它毛短,你一揪就揪疼它了,当然不愿意你给梳辫子。” 许乐康道,眼里是笑意,是少见的耐心。 “哦……那多多,对不起啦……多多,我不给你梳辫子,不揪你毛了,你跟我玩……”一边说着,许乐雅就凑过去,去抱着多多的脖子,爱抚着它,一脸的满意。 这些都是小女孩的动作和话语,声音甜甜,只是,违和的是,许乐雅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女孩了。 许乐雅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身量长成,秀气美丽。她与许乐康些相像,他们兄妹长得都比较像父亲,轮廓分明,明眸大眼,许乐雅出门很少,皮肤更白皙,甚至有些不健康的惨白。她盈盈的笑着,很是娇美。 可是,她却只有六七岁孩子的智商;她的世界也只停留在儿童阶段,玩具,妈妈和哥哥,小动物,花花草草…… 许乐康卧在地毯上,看着妹妹笑着,难得的轻松惬意。 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刘玲玲走在旋转楼梯的半层,俯视着兄妹俩。 “到底什么遗书?他给黄静怡留下了什么?” 刘玲玲皱着眉,声音很是严肃。 许乐康皱着眉头,眼看着并没啥心情和好气。他把那个进门随意扔在沙发上的塑料文件袋的袋子拿了上来,递给了刘玲玲。 “就这样吧,你给他斗了一辈子,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现在人都死了,就尊重他一回吧……” 刘玲玲接过来,翻过公证书一张张的序言,直接看到了最有用的几句话。 “他,还不算是没良心啊……老头子……”刘玲玲陡然而起的悲伤。 许乐康摇摇头,觉得很是讽刺,转身就要上楼。 “这就行了吗?”刘玲玲问道。 “行了,没啥可想的,也没啥可担心的……您,不用伤心,也别难过。尘埃落定,总算不错。这个故事,也该结束了;戏,要落幕了……” 许乐康靠在墙上,半是认真半是戏谑。 “你tmd这是什么意思?”刘玲玲瞪眼。 许乐康目光闪烁,沉默着。 “我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一个个没良心的,没脑子的畜生们啊……” 刘玲玲哀叹着,对着许乐康指指点点。 许乐康皱眉,难掩的厌恶感,却默不作声,他不愿意与刘玲玲纠缠这些。跟她的任何争论,都是失败的——他永远都不可能像他的母亲一切,肆无忌惮歇斯底里。他是他痛恨的样子。 “我,我不是没有脑子……不是……不是没有脑子啊……”许乐雅望着楼上,突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大吼起来。 “叫什么叫,你安静点!”刘玲玲大骂。 许乐康快步下楼,一把把妹妹抱在怀里:“雅雅,没说你啊,没事儿了……” 许乐雅使劲用力拽着许乐康的衣服,仍旧是气的浑身发抖。许乐康抱着妹妹,柔声抚慰着她。 6.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6) 提成律师的好处是自此之后没有老板了,杜蘅安然的睡到了日上三更。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旁边床上赵雯爬起来洗漱,好像还说要穿她外套去上班,杜蘅也都是没有力气理会。 没有老板约束,也是没有老板给发工资的。念及此,杜蘅还是挣扎着起床收拾,一蹦一跳的洗漱,开始在家办公。 律所是合伙制而非公司制,律师的收入是自己的案源收入,去掉交税,给律所的管理费之外的余额。同一个律所,不同的律师收入天地之别,当然,水平也可能天差地别。 一个月前,杜蘅从司法局领取了红本的执业律师证。尽管实习律师期间的老板一再挽留,提出了加薪,给案件提成,参与团队分红等一系列优惠条件,但是,杜蘅还是毅然选择做了独立执业的提成律师。 这是杜蘅选择做律师的时候,就下定的决心。 当时仓促的从故乡回到北京的时候,车健还在说着杜蘅是温室里的花朵,是被父母保护太好没有见过世道艰难的女孩,一副为她好的样子说着她只适合被人保护,在故乡过安稳日子……那种高高在上的,老成持重,笃定的说着一切的样子,实在是让杜蘅觉得很讨厌。 世道再怎么艰难,别人能够生活闯荡出来,我又为什么做不到呢?我一定要做一个很优秀的律师,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这个社会堂堂正正的立足。 满满的中二气的杜蘅,就这样决定自己打拼。 杜蘅的确是被家里保护的很好的,父亲是国企领导,母亲是大学老师,殷实的背景教她不必为生计发愁。但是,心怀壮志的杜律师还是勤勉认真。 刚刚独立,手里的案子都是鸡零狗碎的小事情,但是,杜律师的负责与细心绝不亚于之前做实习律师从事的数千万数亿的并购大案。 一个创业公司的商务合同,杜衡认真的草拟,不厌其烦与客户沟通需求,提示风险;一个劳动纠纷的劳动仲裁,杜衡细致的算着加班费误工费的加减…… 沈家旭的案子,显然是杜衡手头最重要的案子。和解不成,开庭在即,证据材料要格外的扎实。 没有吃早饭,大半杯咖啡,几块蛋糕,杜蘅忙碌到了近午饭时间。 电话铃响起,却是劳动仲裁案件的当事人刘大庆打电话过来: “杜律师,是我刘大庆啊,我们的老乡啊,在工地上摔伤住院两三天了,自己的钱花光了,包工头不给钱,工地也不给钱,我们来这个工地要钱,不过,他们保安说我们是围攻,要报警……您看,您能不能帮帮我们?” 新手律师不能挑案源,杜蘅忙不迭的应下。 受伤的当事人肖壮是一个装修工人,跟着包工头做安和大厦的室外装修工作。高空作业的时候,安全设施出现意外,他从高架上摔了下来。虽然有安全带防护,没有出人命,但是,掉落的时候,掉在了架子上,脊柱骨被摔断,多处外伤,现在人在医院治疗。 急救的时候,包工头还送去了医院,垫了一万块钱,然而,抢救过后,需要进一步手术,包工头却不肯出钱了。现在病人欠医院的医疗费用近十万,后续的治疗也要十数万,肖壮和家人已经是走投无路。 出来打工的人有不少同乡,肖壮的老乡们只能采取了最本能的做法,去围了安和大厦,让安和大厦出钱。保安当然不肯让他们在大门口闹,立即表示要清理他们,如果他们不走就报警…… 杜衡顾不得自己还是还是一瘸一拐走路不方便,挂断电话叫了快车,匆匆换衣服赶到了安和大厦。 安和大厦,好像还是许安集团的产业,杜蘅坐上车的时候想。 —— 幸亏是午后时分不堵车,杜衡半个小时就赶到了安和大厦。围攻的民工十几个人和安和大厦的保安在大门一侧,靠近停车场的位置还在纠缠呢。 “我们已经跟你们说了好几回了,这事儿你们找不着我们安和大厦。我们是跟装修公司签订的协议,是由他们进行施工。你们是装修公司雇佣的人,你们的工资是他们发的,你们的安全事故,一切责任都是由他们负责的,这是当时就约定好的。白纸黑字,你们看看,就知道在这里闹不合理了……” “我们也很同情咱们工人受伤,我们也很难过。不过,我也是给公司打工的。这签订了合同,有规矩的事儿,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我做不了主……” 一个一身西服的人,似乎是安和大厦物业的管理人员,一直在耐心的解释着。 “你做不了主,就让我们见能做主的去!你是什么级别的?有没有谁说了算?” 刘大庆道。刘大庆出来的早,一直在一个厂子里做工人,已经干九年,因为五十了,岁数大了,今年被企业强行开除。他一怒之下,就决定把公司给告了。出来久了,见识多了,他还是有些胆量的。 “不是做主的事儿,是合同这么写的,就得这么来!我是安和大厦物业的经理助理张峰,这事儿我说了就算。” “张经理,不管你们合同签的,你们和别人怎么着说的,肖壮都是给你们干活受伤的啊,你说就不给钱就不给啊?那办不到……” “对,不行……” “你们要是再不走,我们就报警了……”张峰道。 “吓唬谁啊……” “报警报警……”张峰吩咐着下属。 场面已经是乱作一团。 杜蘅下了车,勉强保持一个正常的姿势走路。 “杜律师……”刘大庆仿佛看大救星一样过来。“杜律师,他们安和大厦不但不给钱,还说要报警抓我们……肖壮真的是给他们干活摔下来受伤的啊……就是换那上头那个十八层的玻璃,要不是安全带挂着,人就摔个稀巴烂,早没命了……他们可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 “对啊,律师,律师,您可得给做主啊……” 工友们道。 律师并不能做主,只能代表当事人去说理。这是,杜蘅没法解释这些。 “您是律师是吧,啊,你们找了律师有人说理就行,律师,您看这个合同,白纸黑字写的是建筑公司的责任啊,建筑公司负责施工人员的一切安全问题,赔偿……您得给他们讲讲这个道理,叫他们别在这儿闹了” 张峰也是一副很将情理的样子,说着同情,但是,咬定了没有责任。 “业成建筑公司?这家公司有没有建筑施工的资质?有没有高空作业的资质?你们有没有尽到审慎的职责,去看一下他们工人的资质?” 杜蘅随意的翻了翻合同,问张峰。 张峰一下子被问愣了,张口结舌。 “我,我不负责这个……但是……” “你别但是了,你既然不了解内情,更不会懂相关法律,贵公司要不要负责任,负多大的责任,绝对不是你一个不懂的人,信口开河就解决的了的。带我们去见你们能做主的人吧……” 杜蘅声音不大,但是语气镇定,有理有据,气势很足。 乱哄哄的人群,竟然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几句话安定了下来。 “别的我管不了,反正,我能说的答案就是不赔……你们不能在这里闹了,你们要是想要,就去法院告吧……”张峰开始耍无赖。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伤者还在住院呢……”杜蘅也被气到了。病人还在医院,急需要钱,一家大企业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实在可恶。 “对,就得现在要钱……”工友们也愤怒了。 场面更加混乱。 一辆宝蓝色宾利停进了停车场,许乐康懒懒的走了下来。自家的商场前面一团乱,他总是要来看看。 “这是干嘛呢?” 张峰瞪大眼睛,看到年会上远远才见到过的年轻总裁,也很是惊讶: “许总,那个,这里有点小纠纷,您放心,我们会解决好的。” “你是不是说了算的?你说说,给你干活的工人摔伤了,你们是不是该赔偿?”刘大庆看出来许乐康是“说了算”的人,连忙拦住问。 许乐康皱眉,叹气。许安集团经营地产公司十数年了,这些事故他也知道不少,并没任何意外的。 “公司会安排律师接洽,走法律渠道解决,我不了解情况,也不会妄下结论……” 许乐康说着就要离开。 “这么说,你们先走就是不肯给了?”一个工友气愤的喊。 许乐康的话,在工友的眼中就是拖延,让去法院告,就是不肯眼下给钱。 “你们这么大公司,还有没有良心了?工人在医院都不给钱啊?”另外的工友喊着。 许乐康皱眉,刚刚想说话,却冷不防旁边的一个工人的拳头挥了过来。他反应不及,被打了趔趄了几步,坐在地上。 “没良心,打黑心商人……”有工人喊着。 “别动手啊……”杜蘅慌忙的去拦那个工人,拦着他继续打许乐康。真打伤了人,绝对不是小事儿了。 “哎呀……” 混乱中,杜蘅的头被另一个工人一巴掌拍中,她脑袋嗡一下,人和人推搡中,她没有站稳,又被推倒。杜蘅本来崴脚了,一摔更是钻心的疼。 “哎呦……” “啊……” 杜蘅没有倒在地上,却是摔在了刚刚站起来的许乐康身上——彼时,许乐康没有站稳的,着急伸手拦了杜蘅一下,却被杜蘅带倒了,两个人摔在了一处。 警笛嘶鸣中,警察到了。 挥拳相向的工人和大厦保安也都住了手。 7.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7) 安和大厦二十七楼大会议室,落地窗格外敞亮,第一次接待了十几名民工和三名警察,在这里调解案情。 安和大厦物业公司高层纷纷挤进来,端茶倒水的照应着,打量着脸上挨了一拳,嘴角还青紫、面色不善的许乐康,战战兢兢的问候着。 “要是你们双方没有什么伤情,先处理案件吧,非这次治安案件的相关人员就先不要进来了。” 警察道。 “许总……”一个高管示意着,许乐康受伤了。 “没有严重的伤情吧,我们先处理案件……”杜蘅打断了那位高管的话,试探的看许乐康。她的话里,已经是替许乐康作出了决定,但是,目光里却依旧是善意的期许。 刚刚毕竟是杜蘅曾尝试着施以援手,尽管许乐康本来很不耐烦,也还是点点头。 杜蘅心中有一丝的得意,这是可能的方式里,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伤者还在医院,至于尽快拿到钱才能得到更好的医治,这甚至比赔偿的数额多少都重要。杜蘅是站在当事人而非律师的角度为他们考虑的。 警察询问着身份,案由,他一问,便由工友们七嘴八舌的嚷嚷。 “大家静一静,我来解释一下事情的始末吧。”杜蘅朗声道,向一名警衔较高的警察示意。 警察点点头。 杜蘅先是讲述了肖壮受伤的事情,讲述其目前正在医院治疗,面临拖欠医药费并且无法进行后续手术悲惨境况;及至提到这场冲突,也是轻描淡写。 “事情是有些误会,我与许先生都在这场误会引发的冲突中受了些微的伤,好在,应该都是问题不大的……”杜蘅语气轻柔了些,向着面无表情,神色倦倦的许乐康浅笑着致意。 许乐康默不作声,只当是默认。 “许先生不知道肖壮住院的事情,只是知道发生纠纷,也是答应愿意解决问题的;可是工友们实在是很着急,情绪有些冲动了……不过,眼下有这个机会,许先生更是有解决问题的诚意,既然大家已经坐在了一起,尽快和解是最好不过。” 杜蘅温言软玉,以退为进,许乐康俨然是不合适拒绝。 许乐康本来坐在这里只当是给警察个面子,现在也不由得多看杜蘅几眼——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女人,过分的机敏和聪明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声音甜甜,笑意盈盈,可她的武器却不是美丽和撒娇,而是凌厉和智慧。 许乐康有很多的耐心看着杜蘅浑身解数的表演。 杜蘅与安和大厦物业的高管讨论着这次事故的建筑公司承揽工程的情况。高管在杜衡的诘问下,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很显然,他的草率与渎职一清二楚。 因为只是换掉大厦的一些玻璃的“小事儿”,所以,去找建筑公司来承揽工程的事儿就安排给了经理下面的一个主管,签署的合同是之前与其他建筑公司就别的项目签署合同的模板,并且没有向集团法务部报备。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件几天就可以完成的事儿,不用再费力的走公司繁琐的流程…… 而就是这件小事儿,出了意外。 主管徇私,将这件工程给了一个认识的亲戚。这个亲戚其实只是个包工头,游走于各种建筑工地,并没有相关的资质。 尽管,许乐康的面前,这个主管当然不会承认是徇私给了亲戚,他只是支支吾吾的说着: “我不知道换这几块玻璃还是必须给有相关资质的公司的,只是他们是一个装修公司,他们说了能干这活儿……而且,那个公司跟我签的合同里有这样的几条……” 主管匆匆的翻着合同,念着合同条款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乙方工作人员在工作期间发生非因甲方原因造成的人身意外伤害、工伤、疾病等导致的工伤、工资、治疗费用、补偿及其它费用和开支等均由乙方负责,甲方不承担任何责任。” “您是物业公司的主管,负责物业的维修工作,应该是有建筑与装修行业的基本常识的。您自己说,不知道建筑与装修还需要相关资质,实在是欠缺说服力……不知道是您可以的韬光养晦,还是人事部门的失职呢?当然,这些和我无关,是许先生需要考虑的事儿……” 杜蘅摇摇头,说道。 一个人说谎的时候,会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更容易漏洞百出。这个主管显然已经慌了。连起码的逻辑都不考虑。 许乐康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您懂或者不懂,都不阻碍安和大厦需要承担的责任。根据我国《安全生产法》的规定,生产经营单位不得将生产经营项目发包给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或者相应资质的单位或者个人。违反规定发包导致发生生产安全事故给他人造成损害的与承包方、承租方承担连带赔偿责任。” 杜蘅一边说着,手指微微动,将手机递给了许乐康。 屏幕上,是那几条法条。 “另外,我国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对于确立劳动关系有关事项曾经下发过专门的通知,有规定,建筑施工用人单位将工程发包给不具备用工主体资格的组织或自然人,对该组织或自然人招用的劳动者,由发包方承担用工主体责任。也就是说,肖壮和安和大厦成立间接的事实的劳动关系,贵司应当作为用工单位承担雇主责任。肖壮有权要求安和大厦承担此次工伤的全部赔偿责任。” 杜蘅手伏在桌子上,看着许乐康,目光清澈,自信笃定。 “对,对……就让他们赔……” “给安和大厦干活,就得安和大厦赔……” 工友们仿佛有了底气。 许乐康却冷冷的,不动声色。这点小事儿,俨然他不放在眼里。 “等等……大家听我说……”杜蘅示意工友:“我们都确定,没有人愿意悲剧发生,这件事情如此不幸,是我们所有人都难过的,对我们都是损失。于安和大厦,也是意外的损失。既然我们有诚意解决问题,就应该把损失降到最低。给肖壮最及时的治疗,能够免除日后的伤残的风险,最大可能的恢复健康,也会降低安和大厦的赔偿的成本,我想,这样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杜蘅说的很真诚,解决问题比对错更重要。杜蘅的理智,得到了工友们的响应。 许乐康站起来: “好。安排人去医院,照顾受伤的工友,尽最大可能的治疗。我们承担医疗费。” 许乐康向杜蘅伸出手: “您是一个尽职的律师,如果您愿意,欢迎成为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我想,您可以帮我们避免更多的损失。” 杜蘅不由得一愣,旋即伸手与许乐康握手: “谢谢您的赏识……我们有机会会再见的,不过,我现在不能成为您的法律顾问。” 许乐康显然没用完全理解杜蘅的意思,点点头。 “我尊重您……” “看来,律师这调节水平不低啊……要是每次都能遇到当事人这么干练,自己能够解决问题,我们这处警的工作轻松不少!” 警察由衷称赞道。 “有劳了……”许乐康亦点头示意着。 在工友的称赞和簇拥下,杜蘅离开安和大厦。 及至此时,杜蘅又觉得脚上的伤更疼了些,虽然脸上依旧是职业的笑容和自信,脚步却缓了不少。工人们多是糙汉子,张罗着带着安和大厦的人去医院,张罗着谢谢杜蘅,并没人注意杜蘅的异常。倒是仍站在会议室的许乐康微微皱眉,看出来杜蘅的不适。他略有所思的摇摇头,想说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8.继承:一生所得的最后处置(8) 范锦华一再表示关切,杜蘅亦是盛情难却,只好接待范律师的殷切探望。 一身合体的休闲西装,既不过分散漫,也不会太过拘谨,得体而自然,范锦华是律师行业年轻精英的样子。他不过是三十一岁,却已在世和律所工作七年,是律所的合伙人,未来无限的翘楚。 范锦华是那种非常适合做与人交流的工作的人,场面上的周到,细节处的严谨,恰到好处的随和,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会教人觉得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很容易赢的别人的信任与尊重。 范锦华带给杜蘅的礼物有水果,酸奶,某知名蛋糕店的蛋糕,一式几样的蛋挞、慕斯、全麦面包等等。这个牌子的蛋糕一直是杜蘅所喜欢的,工作的律所的斜对过就有一家,会被范锦华歪打正着的买到不足为怪,杜蘅也不由得很是欢乐。 她连声致谢,说话间帮范锦华煮了两杯咖啡。 “我自己来,你还是坐下来歇着吧。来看望你,你就别动了……”范锦华道。 杜蘅试着故作正常的走了两步:“我伤得不重,你看我已经好了呢……师兄特地来探望,我都很是不好意思了。” “你是师妹么,坐下吧……”范锦华道。 咖啡煮好,满房间的香味。咖啡壶旁边有奶精球和他糖袋,范锦华一样拿了两个,放在托盘里端给了杜蘅。 “我喝美式,不要奶和糖的,你够么?”范锦华特别的声明。 “两个刚刚好。”杜蘅笑道。 杜蘅之前与范锦华接触不少,之前老板与他业务上有合作,有数次做同一个项目的工作接触,也有作为同校校友的亲近。范锦华精明强干之外,杜蘅对他的印象是很耐心而且周到。之前加班,他都是主动送加班的同事回家。在他聘用的两名助理的眼睛里,范锦华是妥妥的男神的形象。 前辈校友的关照,杜蘅亦很是感激。只是,此时在杜衡的意识里,感情是空白,仿佛感情的神经被切断了无比的迟钝;而大脑的那个空间空荡荡的,风来风去不留一丝痕迹。她甚至都没有想到,范锦华不会正巧误打误撞的买到了她喜欢吃的蛋糕,也不会随手拿了两个奶精球和糖。 “看你还能走路,看着没事儿,下次小心点……你这是民事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义勇为了。” 范锦华笑道。 杜蘅皱眉:“至于么……我当然没事儿,我还去了趟安和大厦……” 杜蘅讲了一下自己今天下午的经历,范锦华笑着直竖大拇指。 “杜律师您真了不起,是我们法大人的气概啊。我果然是没看错人……能不能邀请您一起合作。我的两位助理,有一位要出国留学,有一位是大四在校生,司考还没有通过,准备六月份起全职备考,我孤家寡人实在忙不过来……” “我会另外聘请助理做一些辅助类的工作,我们合作一起做的案件,三七分成,案源方七;如果是一方自己做的案件,全部收入归一方所有……请理解成,我们是协作,互相配合……” 范锦华笑盈盈,一脸的诚恳。“或者,是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我,几乎是没有理由拒绝师兄的。”杜蘅道:“我刚刚执业,案源还是问题,师兄是雪中送炭,嗯,救苦救难……” 范锦华哈哈大笑:“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预祝我们的合作成功……不过,救苦救难的是你,再没有人施以援手,我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工作了……未来,还请做好一起苦战的准备。” “倾力而为,一定奉陪!” 杜蘅也不由得一笑。两个人手中的咖啡杯当酒,碰杯庆祝。 律所律师之间的合作并不鲜见,不同业务领域律师的协作之外,一些找上门的小案子大律师懒得接待,会让新手律师去做;案子忙不过来,也会临时请年轻的案源不充足时间充足的年轻律师来帮忙。律所是另外一种销售,案源为王,有着全部的主动权,而范锦华提出的待遇无疑是非常好的。 ———— 根据法官的安排,庭前调解不成,许壮为的遗产继承案在三日后开庭。 沈家旭开车,一早将杜蘅接至法院。 九点钟的庭,八点半不到,法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场面蔚为壮观。这是法院门口日常的一景,杜蘅见怪不怪。持证的红本律师以外,任你是谁,都要规规矩矩的排队案件,国徽下面,在这个时候实现了人人平等。 然而,当许乐康出现在法院的时候,还是有不识相的记者围过来,问询着许壮为遗产案的情况,许乐康面色冷肃,戴着墨镜,一直不肯说话。 杜蘅略是有些意外,为什么许乐康还会出现在庭审现场?刘玲玲会来是为了羞辱许壮为的情人,许乐康的做法倒是有些让人意外了。莫说是这种涉及“家丑”的案件,就是一般民商事案件,这些商界大佬们也绝大都委托律师了事,不会亲自出席的。 杜蘅不由得多了一些心思。 法庭审理一开始,被告许乐康的代理律师率先表态,要求补充提交证据,证据是许壮为在香港公证处的公证遗嘱。 “现在已经过了举证期限了,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举证期限内提交证据?” “我们……” “质证的时候再说吧……”审判长在法庭上一言九鼎。 原告的陈述毫无新意,被告的陈述没有由律师代为陈述,而是许乐康自己来念。 “关于遗产的分配,我谨遵父亲的遗嘱,同意分配方式如下:沈家旭,继承父亲名下位于北京朝阳区兴旺路3号院2栋101,202,103的商铺;赵豪杰,继承父亲名下在北京市昌平区雅和1排6号的别墅……” 商铺,别墅,几处房产,每个人所分到的财产都达数千万,然而,却无一例外的遭到了反对。因为这与市值百亿的许安集团相比,轻若鸿毛。 质证,香港的公证书是关键。 “举证期限已过,原告不同意对这份公证书进行质证。”杜蘅道。 “被告陈述理由。”审判长道。 “我的父亲是突发性死亡,死前没有征兆,没有任何交代,所以,我们事先都不知道有这份遗嘱的存在。这份遗嘱是父亲死前三个月立下的遗嘱,放在父亲的一位朋友,黄静怡女士那里。数日前,黄静怡女士才将遗嘱的事情告诉我。也许,父亲对每个儿女的照顾陪伴不一,也不能够照顾到范怡然女士未出生的孩子,但是,他以同样诚挚的父爱爱着他的子女,为每个子女预留了份额,能够足以保证生活……逝者已逝,希望能尊重逝者生前的意愿,处置遗产。” 许乐康始终低垂着眉,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杜蘅看到沈家旭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中交错着复杂的感情,安慰,失落,伤心,怅然……他的周身,与这个肃穆的法庭,激烈的碰撞不符合,他沉溺在深刻的悲伤之中。 “这份公证书是由司法部认可的在香港的委托公证人进行的公证,又经由司法部驻港的办公室办理转递章,也耽搁了些时日,所以我们才没有能够在举证期限内举证。事发有情由,请法官理解。” 许乐康微微点头,表现的很是诚恳。 几乎可以断定,法官会认可这份证据的。说到底,我们的法庭并不是过分强调程序法的法庭,证据突袭太常见了,屡禁不止都算不上,因为法庭也没有心思去禁止这些。 果不其然,审判长面无表情的训斥几句,同时,表示认可证据延迟提交的理由,要求原被告质证。 原告提出延期质证,需要时间对公证书的真伪做出判定。 公证遗嘱,白纸黑字,条款列明,如果一旦公证遗嘱是真的,那么公证遗嘱的效力在先,任是谁都不能对遗产分配提出异议的。除非能够证明这份公证书作假,否则,判决几乎是已经确定的。 一式几份的公证书复印件分发给了每一个原告,法庭宣布择期下次开庭。 律师楼的签字,司法部的公证,杜蘅翻了翻,也大致确定并无虚假。她向沈家旭点头示意,也略是遗憾。自然,这些遗产与他们最初主张的遗产相距甚远。 沈家旭回应杜蘅的却是淡然的一笑,欣慰的表示认可。 “已经很好了,很感激。这份遗嘱,母亲也会安慰的。” 沈家旭的声音,低哑。 “许先生……”走出法庭,沈家旭突然叫住了许乐康。 杜蘅略是惊讶,连忙跟了上去,别再是有意外才好。 血缘兄弟,他们也是至远至近,至亲至仇了。 果不其然,许乐康回头看着沈家旭,眉头皱着,脸色阴沉,是一脸不悦,只是,他的目光略在了杜蘅身上时候,略是一亮,又旋即暗淡了下去。 “许先生,或者,如果您愿意,我倒是愿意叫你哥哥……虽然我们都有很多的不快的回忆。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有些关系的……我的母亲,一直想去父亲的墓地祭扫……” 沈家旭说着,神色很是紧张。 许乐康略是意外,旋即轻松的笑笑:“好啊,回头吧,我们联系,一起过去。你电话多少?我打给你。” 沈家旭慌张的拿出来手机,报着号码,看到手机屏幕亮起那一刻,有些释然。 “谢谢你……如果可以,我想您的母亲不愿意知道……” 沈家旭斟酌着说。 许乐康笑笑:“我知道,放心吧,我安排好。我们是兄弟嘛……” 许乐康很自然很亲近的走近沈家旭,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以前种种,大家都是心有芥蒂,没有机会敞开心胸来聊聊。其实,我们本来就是血浓于水,不可分割的骨肉兄弟,不该这样……以后要多联系……” 沈家旭有些意外,只是附和着许乐康。 许乐康与沈家旭并肩向法院大门口走去,记者闪光灯下,是一派兄弟和谐景象。 “许总,许老先生的遗产继承案是已经有结论了吗?” “许老先生的遗产分配会不会对许安集团的股权有影响?许安集团的股票什么时候复牌?” “感激大家对许家的事情的关心。父亲去世,许家都陷入悲伤,难以一一向公众解释所有发生的事情。不过,父亲生前对投资人、对股东,对公司,对家庭和子女皆有顾及,已经做了最周全最妥善的安排。父亲的去世,许家的遗产继承等等不会对公司的发展造成影响。股票复牌还有一些程序性的事宜,请大家稍待。在合适的时间,我们会公布更确切的信息。谢谢大家……” 许乐康微微鞠躬。 一番话,举重若轻,得体谦和,再让人没可挑剔的地方;即使那些含糊其辞的地方,也是有着积极的倾向,不说的太透,更是表现着他的低调与审慎。判决未下,话不可说太满。许乐康一言一行,都是一个谨慎成熟的形象。 他的旁边,沈家旭站的很近,他回避着摄像头的照片,一字未说。然而,他的位置,便是可以为兄弟和解做注解的。 杜蘅站在二人不远处,无奈的苦笑。 沈家旭作为会计师的专业上的精明,并未分几分毫在人情世故上,何况,他的身旁是见识太广经历太多的许乐康。 9.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 法院认定许壮为的公证遗嘱有效,许壮为的遗产继承按照遗嘱的方案进行。许壮为的遗嘱是将自己名下的几处不动产分别给了非婚生子女,并且另外给范怡然的腹中孩子留下了五百万现金和一套房子,且格外的注明,如果腹中的孩子但有意外,则这笔财产遗赠给范怡然。 在伺候处理遗产的分割、过户的时候,杜蘅发现许壮为已经将不动产的贷款还清,是很便利于继承的。许壮为虽然是暴病而亡,但是显然,他在死前三个月是已经在安排自己的后世的,并且这样的做法似乎还是得到了别人的指点。这倒是教杜蘅多了一些疑问。只是,这已经不是她的业务范围了。 赵豪杰和许小雄对一审不服,提请二审,虽然二审程序还在进行,但是,杜蘅知道,二审大概率也是徒劳无功的。 沈家旭接受一审判决,并无任何不满意。听他转述着他的母亲在许乐康的安排下去扫墓的情形,沈诗诗悲痛哀伤,却也是终于释怀坦然。在沈诗诗的认知里,许壮为到临终也是在记得他们母子,也依旧为他们做安排,她已经了无遗憾。整个案件,杜蘅知道自己所做的不多,然而,沈家旭却依旧很是感激;杜蘅其实对许壮为和许乐康的做法不以为然,可是当事人都是欣然,杜蘅便更不能多说。 很多时候,未必是得到的经济利益有多重要,未必是可以用多少衡量,更重要的是心里的认可和接受。 一审判决之后,许安集团复牌,股市略有波动,但是没有引发剧烈动荡——许壮为去世,会引来一部分投资者的不安,但是好在,许乐康在三年前就进入公司董事会,他一贯的表现也是很沉稳妥当的,许安集团的股份由许乐康继承并没有引发股权稀释、实际控制人变动等骤变,许安集团得以平稳过度;甚至,在处理这一危机时候,许乐康表现出来的成熟与镇定,也教人们称颂;甚至,有不少人开始期待,许安集团进入许乐康掌舵的时代,会有更好的发展。 杜蘅偶尔看几眼新闻,会多关注留心一下,但是也没有太在意。实在是,杜律师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近几年,司法局全面推开社区律师制度,律师事务所与司法局和街道办三方签约,由律所指派律师到街道办司法所、社会居委会值班,调解纠纷。 毫无疑问,承担这一光荣的“重任”的是年轻的律师——大律师一寸光阴一寸金,自然是无暇分出来时间的。律所的行政告诉年轻律师,你们可以接触到很多人,接触到很多的咨询,会形成案件,有助于扩大案源。 当然,这是一种鼓励与宣传,接触到很多人是有的,婆媳打架,儿子不孝顺这种话题是永恒的热点;再有就是一些陈年未能解决的信xin访案件等等,然而,实际形成案源是寥寥无几。 本来,司法局的初衷就是免费的调解纠纷,任何过度的奢望是与初衷不符合,也不可能实现的。 于是,杜蘅就很有耐心的听着一个离异的母亲诉说着自己之前多么的遇人不淑,现在老公不给抚养费,她很困难,能不能帮助她。 “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没有好好上几天班,就是喜欢跟街道上一群混小子吃喝玩,一直也没个正经工作。喜欢开车,我们结婚那会儿家里头凑钱给他买了车,他跑跑黑车,也不好好干,说晚上干活了,也没准儿就是去喝酒了,后来喝了酒还开车,出了车祸,吊销了驾驶本,就开蹦蹦车……他跟着一群人学的赌博,稍微有点钱就去赌钱,自己的钱亏完了就拿我的钱,后来就借了高利贷。越赌越输,越输越赌,就欠了几十万。被高利贷追债,人家拿刀堵我们的门,没法了,把我们的房子也卖了。那房子是他们一家老小拆迁的,就那一套房子。我是实在过不下去才离婚的……” 杜蘅看着眼前的女人,也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这个四岁孩子的母亲,脸上写满了沧桑。 “我是外地人,一个人在北京,没人可以帮忙。我自己带孩子,自己赚钱养家。我在超市上班一个月六千,可是孩子上幼儿园学费两千,报了个兴趣班一千,我租了一间房一千五,剩下的连吃饭都快不够了。律师,法院判了孩子他爹一个月给我一千五孩子抚养费,他不给我,怎么办?” “你向法院申请执行了吗?” 杜蘅问道。 “之前的那个,街道办来的律师,她去带我申请了,法院说他账户上没钱,法官说,他现在是什么失信人,说不能坐高铁坐飞机什么的了。我还不知道他啊,他穷的叮当响,几年里都是背着债……他就窝这里,坐什么飞机高铁的……”女人道。 “没有办法啊。”杜蘅道,无奈的一叹。 “不是说法律是老百姓的保障么,这还是解决不了啊……您没有别的办法吗?”女人问道。 法院没有办法,律师当然也没有办法;谁对没有钱的债务人都毫无办法啊。 法律是典型的事后救济,面对一个无解的问题,莫可奈何。 女人依旧喋喋不休的抱怨着那个男人,抱怨着没有人能够给她做主,救她于水火。街道办的人熟视无睹,杜蘅眼观鼻鼻观心,抓着手机,克制着自己去玩手机的冲动,随意的应着,直到女人十点多要去旁边超市上班,匆匆离开了。 手机里,赵雯留言。 “杜律师,喝杯水吧……您别太拘谨啊,就当过来在坐坐唠唠嗑,以后您不来值班的时候,也常来常往,过来喝杯水啊。” 街道办办公室的刘艳华大姐格外的热络。她就是这个社区的人,从中学毕业就在这里工作,已经工作了二十年。 “谢谢您……我自己照顾自己,您别忙活了……”杜蘅道。 “我就是来接待你们的呀……我刚上班那会儿,这是第二纺织厂的家属院。大家都是同事是街坊,都是熟识的,那个时候矛盾可比现在少,就算是邻里间有个争吵,家里头拌个嘴,有街坊邻居劝着,有厂子里领导工会问着,一般说道说道都说开了,不像是现在,谁管别人家事儿?谁有听谁的劝?” 刘大姐很善谈,她乐呵呵的跟杜蘅聊天,感叹着现在的工作不好干。 “再者说,以前那会儿,院子里跑着的狗啊,大家都知道是谁家的。现在,说是一个街道办,甚至一个居委会,来来往往的人,外地人多,租户多,都是生面孔,谁也不认识谁,进来的什么人,我们都没一点数儿。上头层层的压任务,说着是降低案件的发生率,增加调解率,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啊,哪儿能说了就当了……” “那倒是也是。自由经济,市场经济就会增加人口的流动性;地区不均衡大家才会都往北京跑,这地儿好找工作,能找到工资高一点的工作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争破头的抢那点利益,矛盾肯定多。这都不是领导的话决定的啊……”杜蘅分析着。 “说的在理……”刘艳华道。“杜律师有见识,案子给你办,肯定靠得住。” 正说着,门被推开,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华子,今儿是大律所的律师过来了吗?能不能接我这个案子啊……” 老太太一口浓重的北京口音,她有些瘦,头发都白了,似乎是眼神不大好使,虽然没有主拐杖,但是她下意识的扶着门边走路。 “赵姨,您来了啊……”刘艳华去迎接,显然是熟人。 “您好,丫头……您是律师是吗?”赵姨问道。 赵姨的眼神聚焦很差,不是很有神,满头白发,形容枯槁,一看便知道是生活很不顺遂的人。 杜蘅点点头: “是的,我是世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叫杜蘅。老太太,您有什么需要帮忙?” “赵姨今年才五十九,叫什么老太太……姨您坐下,您慢慢跟杜律师说。”刘艳华态度很好。 “啊,对不起……”杜蘅连忙道歉。杜蘅承认自己眼拙,但是,显然,赵姨的样子看上去确实是比六十岁左右的人苍老太多了。 “华子,我知道你好心,你心疼姨,你是好孩子……就是律师不说,我不知道我这样儿,都是七老八十快入土的样子了吗?就是这样,我才一趟趟的来麻烦你们……这小二十年了,我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了,可是,再不给你们添麻烦,我真是入土了,我死不瞑目啊……我死了不要紧,我家小子,他真没杀人,他冤枉啊,他还在大牢里啊……” 赵姨说着,泪流满面。 刘艳华显然是看多了,有预料的,她连忙劝解着,递着纸巾递着水。 “不麻烦啊,没麻烦的,就是我帮不上您,您跟律师说说,看看咱们新来的律师有没有办法的……” 刘艳华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杜蘅,示意着点点头。 杜蘅连忙道: “赵姨,您说,我听着,这是怎么个事儿,我看看能不能帮得到忙?” 10.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2) 街道办司法所的接待室内,刘艳华一杯杯的添着热水,赵芬一句一句的讲起那陈年的故事。 这个故事,赵芬不知道对多少人说了多少回,熟悉到每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记得精确,甚至每一个字都不会错。 她一遍遍的说着,只要有人听,她都不厌其烦的说。即使是希望微渺,即使是很多人说都没有希望,她都在努力着。 刘艳华也听过了无数次,可是,依旧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她温和的倒水,时不时的安慰一下赵芬,平息她激动的心情。 杜蘅专注的认真的倾听着,时不时记上几笔。 ———— 这起案件标注的时间是1998年7月。 赵芬的儿子钟志强那一年二十一岁,从技工学校毕业,在离家十几里地的造纸厂上班,是负责机械维修的工人。拿着一个月二百多的工资,青春正盛,眼里头的未来都是闪闪发光的。 赵芬是第二纺织厂的工人,钟志强自小在第二纺织厂家属院长大的。他十几岁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是母亲拉扯他长大,钟志强平时住在自己的厂子里,周末或者倒班回第二纺织厂家属院,回来看妈妈的。 家属院邻居林晓娜是钟志强青梅竹马的同学,她比林晓娜小一岁,在纺织厂子弟学校毕业也在第二纺织厂上班。几乎是自然而然,钟志强开始追求林晓娜。两个人有欢乐,也有吵闹;林晓娜很漂亮,自然也有别的追求者,女孩子飞扬的青春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感情归属。 这所有的情节,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到处都写满了理所当然…… 无论是林晓娜选择了哪个追求者,无论是钟志强的感情归宿到底是什么,都该是这个大院里最常见的感情故事,不该是写出任何的离奇情节的。 直到那个周日的早上,林晓娜出门,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早上,钟志强也是早起从工厂回到第二纺织厂家属院,却是他最后一次回家…… 早上吃完早饭,七点十五,晓娜跟家里人说着要出去玩一会儿,晓娜妈妈还叮嘱着她,叫她八点半之前回来,跟她一块儿去照相馆照相。 晓娜开开心心的应着,小跑着到了家属院不远处的小树林子里。 七月的清晨七点多,已经是天光放亮。树林里不热,最是适合青年男女谈恋爱的地方。在这里,晓娜有很多愉快的记忆。 此时,钟志强骑着自行车从十几里地以外的造纸厂赶回纺纱厂家属院。他没有走常走的大路,从纺纱厂正门进去,再从一个偏门路过,拐进了小树林的一边。 “你这小子,绕来绕去的去哪儿呢……” 纺纱厂正门有老大爷在看门,他是看着钟志强长大的,在他进门的时候吆喝他。虽然是这么说钟志强,老大爷也没有去看住他。钟志强进门的时候,大爷旁边收音机里正在报时,是清晨的八点半。八点半开始,会有老大爷最喜欢的刘兰芳评书。 钟志强吹着口哨,摆了摆手,就当打了招呼。 钟志强的手里拿着一个银手链。他昨天发了二百的优秀员工的半年度奖金,下班就跑到了工厂不远处的商场买了这个手链,准备送给晓娜的。 他想着第一时间见到晓娜,送给晓娜。可是,他又害怕晓娜跟别的坏小子在一起——如果看到晓娜被别的坏小子纠缠,就打跑他们。 八点五十,马上快九点了,晓娜还没有回家。晓娜妈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她忍不住的下楼,打算去家属院后面的小树林去找晓娜。 然而,晓娜妈妈看到的是晓娜躺在地上,衣衫不整,额头上汩汩流血…… 晓娜妈妈吓得目瞪口呆,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她倒下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那个人看起来那么熟悉,是钟志强。 钟志强被以故意杀人罪和强奸罪逮捕,他拒绝认罪,表示他没有杀人和强奸,他甚至不知道晓娜已经死了。一年半后,钟志强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 “强强他没有杀人。那天他穿着工服回来的,他回来就要换衣服,他手里头还拿着准备送给晓娜的手链,说想去找晓娜,要把这个手链给她。当时晓娜已经死了,可是他都不知道,他还在满心欢喜的要去给晓娜送礼物,怎么可能认识他杀的啊……” “强强一直都说自己是冤枉的,我知道我的儿子他肯定不会杀人的,他就是冤枉的……强强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杀人,他一直在写申诉状,一直在申诉,他跟我说,他不要减刑,他就是要申诉。他是冤枉的,不是杀人犯,他要清清白白的出来……” “晓娜妈妈只是看到强强路过了,就说强强杀人了,根本不是那样的。没人看见晓娜是被谁杀了,没有人看见的……他们冤枉我的强强,强强是冤枉的……” 赵芬哭诉着。 刘艳华一次次的递着纸巾,让赵芬抹着眼泪。 没有看到案卷,杜蘅也只是管中窥豹。但是,如果赵芬的叙述没有问题,这个案子确实是有疑点的。 “赵姨,您冷静点,我有点不清楚的地方,问问您……” “律师,您说您说……”听到杜衡这样的话,赵芬满眼是泪水,浑浊的眼中闪着久违的光。 “赵姨,您说,您的儿子是被以强奸罪和故意杀人罪起诉的,可是,这判决书上写的是故意杀人,没有强奸罪啊……这受害者林晓娜到底有没有被强奸?” 赵芬叹息着,连连叹息,又忍不住的抹泪儿: “晓娜是被强奸了,一审二审的时候都说是被强奸了。后来发回重审了,又不说强奸了……因为据说,法医检查是强奸,但是,没有找到那个dna,没法比对,确定不了是强强强奸晓娜,就没有说这事儿……” 杜蘅不由得皱眉。 “赵姨。您说,法医检查是强奸既遂的,对不对?” “是啊。一审二审都说的,是强奸了……”赵芬道。 “八点半的时候,开门的大爷才见到钟志强从正门进,他需要再从偏门出,才能够到小树林,对不对?从纺纱厂的正门,到小树林需要多久?”杜蘅问道。 赵芬瞪大眼睛看着杜蘅,眼中变幻着惊喜,感动,她点点头: “是啊是啊,对的……正门是坐南向北开的,他要从南门进去,然后穿到西北侧门,才能绕着家属院的围墙到小树林的,这就算是骑着自行车也要个六七分钟吧,我们大院还是挺大的,对吧华子……” 赵芬道,急切的寻找认同。 刘艳华点点头: “对的,杜律师很心细很敏锐。这个疑点,其实之前辩护的时候又被提到了。钟志强最快能到小树林的时间也就是八点四十;而晓娜妈妈是八点五十一二分下楼的,她到小树林的时间,最多也就是十分钟。也就是说,如果是钟志强是真凶,他作案的时间也只有二十五分钟,最多的也就二十五分钟……” 这个案子,是辖区的悬案,其实,刘艳华等人也是熟知道内情的;在司法所工作,刘艳华具备一定的法律知识,这些细节,她皆是明白。 杜蘅记在本子上,又不由得咬着笔: “照您的分析,晓娜妈妈看到钟志强其实是在九点十分左右。那么,钟志强从正门到路过小树林是用了三十分钟,那另外二十分钟哪儿去了?没有证人吗?” “强强说他的自行车掉链子了,他耽搁的时间是因为在修车子。他说那天挺高兴,他就没有好好看路,结果骑车子骑到了砖上,一个不注意就摔倒了,膝盖也磕破了,衣服也破了,还流血了……他起来刚想继续走,就发现车链子掉了,然后他修车链子,修完后车链子修前车链子,就耽搁了一会儿……” 赵芬解释道。 二十五分钟,很难完成强奸杀人的动作,如果赵芬没有说谎,钟志强很爱晓娜,不会上去就用强…… 可是,显然,从判决的结果看,法官的认定是没有去理会这些不合情理之处的。 只是,杜蘅知道自己尤其该谨慎,不能轻易发表意见断言——她只听了一面之言,当事人的一面之词几乎都是不可能公正真实的。 “赵姨几乎每个月都去市高院和市检察院递交材料要求再审,不过,一直都没有批。前些年,赵姨一直在上访,我们街道办压力很大,也去请法援的律师去申请过,不过也都没批。律师们都觉得这案子有漏洞,不是铁案,不过,也没有新发现的证据去推翻以前的判决,就这么拖下来了……” 刘艳华道,难得的,她看向赵芬这个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多麻烦的不稳定人士的目光,依旧是同情怜悯。 杜蘅点点头,也知道赵芬的话是提示自己。如果答应赵芬,很可能徒劳无功——很显然的是,赵芬并不能够给杜蘅任何的律师费。 “我真的老了,我五十好几了,我喊冤喊了十几年,也真的喊不动了……前几天,体检,我是肝癌,是真的不行了……” 赵芬道,说着自己的病情,都很平淡。 这样的不治之症,听得杜蘅与刘艳华都是心惊。 “我的儿子。他在牢里过了十七年零十个月了,他是冤枉的啊……我死了,就没人管他了……”赵芬念念叨叨,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及至现在,想到的是没有人给儿子喊冤了。 “赵姨,这样吧。您给我写一份委托授权,我去会见一下您的儿子;再有,我去调一下当年的卷,我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帮到您……”杜蘅道。 这些是赵芬的希望,尽管杜蘅也不觉得有怎么样的希望,但是,这对她来说不过是奔波辛苦,能够给赵芬以希望也是好的。 赵芬忙不迭的致谢着,在杜衡拿着的委托书上签字。 “我们司法局可以出手续,做法援律师去办,但是这事儿司法局不能出钱了。这一案子实在是援助太多回了……”刘艳华面露难色。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杜蘅道。两千块的法援的费用,没有就没有吧,杜蘅并不介意。 “我,我给您……”赵芬道。 杜蘅摇摇头:“没事儿,阿姨,我不要,您别多想了。您的事情,我试着帮您办,全力以赴。” 杜蘅说的认真,赵芬感激的热泪盈眶。 11.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3) 赵芬走后,刘艳华就这个案子与杜衡又聊了一些。 晓娜被杀之后,因为晓娜妈妈的证言,因为对于受害者的同情,大家都是同仇敌忾想着把这个杀人犯杀之而后快,尽管赵芬一直在为儿子喊冤奔走,但是,也无几人相信他是冤枉的。 后来这个案子经过一审,二审发回重审,又经历了一审二审才下判决。前后耽搁了两年多。这两年中,林晓娜的家人也一再奔走于法院,要求惩治罪犯。 在远远超过羁押时限和审限之后,这个案子终于判决。 判决已下,却远非尘埃落定。这个案子改变了两家人生活的轨迹。 林晓娜的家里人经由第二纺织厂的调动,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去了第一纺织厂工作,而赵芬却依旧在为儿子奔走,呼号喊冤。她在厂子里办理了提前退休,拿着微薄的薪水,她的余生,都只为了还儿子清白。 这些年,赵芬不厌其烦的诉说着,也终于有人能够静下心听她说着儿子的冤屈了,大家发现,可能存在疑点。 十几年的时间里,赵芬穷尽了一些手段为儿子钟志强喊冤,争取再审,市高院,市检察院,最高法,最高检,信xin访办、政法委等等机关她都跑了无数次;然而,一次次无果而终。她不停的去上访,也成为了街道办的“不稳定因素”,所以,街道办司法所也介入,几次派法援律师帮助她。 可是十数个春夏秋冬过去,并无任何结果。 那个五十岁的阿姨,苍老的像老太太,杜蘅无法设想,她是怎么过来这么多年的。 “无论钟志强是不是冤枉的,赵姨这一生也被毁了……”刘艳华的语气里,充满了同情。 “这个案子,我看了太多遍,听律师朋友,法官朋友也讲了很多遍。忙来忙去,都是无果而终,可是到现在,是赵姨的生活支柱了。如果您愿意帮忙问问就试试,也不着急……” 刘艳华并不抱有希望。她是否认为这是冤案,刘艳华自己也说不出清。 这个街道,几十年,上演了无数的悲欢离合,这是极端的一起,可是,却也只是日子的浪涛中,溅起来的一起水花,那起夏日的杀人案,也终究在太漫长的时间里,被淹没,被忘记。 对于同样生活在这个街道里的大多人来说,那只是个故事,而赵芬,只是有些偏执的执拗的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太。 杜衡离开街道办的时候,心情有些沉重。 ———— 傍晚时分,范锦华在二中院开完庭顺路来接杜蘅,两人相约一起去吃晚饭。 音乐舒缓,灯光昏黄,精美装潢的高格调西餐厅菜品昂贵,虽然滋味未见如何,但是,胜在气氛极佳,私密性又好,服务生客气而又不过分亲近。 杜蘅对眼前的饭菜未觉得滋味如何,左右无聊,便说起这起案件。 杜蘅极是在意,说的头头是道,范锦华听得也很是认真,对杜蘅的分析,时不时的表示着认同。 “最后判决结果,没有任何关于强奸判定,这的确是不符合常理的。连强奸未遂都没有判……虽然没有看到卷宗,但是我猜测应该是没有任何身体接触的证据,指纹,dna应该都没有。可是,林晓娜的确是被强奸的。这样的证据链条和证明力太不可思议了。” 杜蘅不吃饭,专心致志的喝着奶油海鲜汤,喝了两口又觉得太过于甜腻,索性专注于旁边的柚子汁。 范锦华点头,眼中看着杜蘅,满满是欣赏的笑意。他表示认同: “对,你的分析很对,你对案件的关键节点、细节把握准确。这起案子事实难说,我们很难判定人是不是钟志强杀死的,但是刑事审判的程序上存疑的。如果以现在的标准,以现在的审判程序去判,这些证据很可能没有办法定罪。但是,那个年代,侦查手段,技侦技术,法医技术等等都与现在天差地别,法院的审判定罪标准肯定也不一样。如果都以现在的标准去再审,那是不可能的,也不现实。” 显然,范锦华听的很认真,那些称赞很真诚,然而,杜蘅也从他的话里听出来,范锦华是不同意他去为钟志强申请再审的——他认为,再审也是不必要的。 “你也觉得,这个案子,就得是这样,不能再审了吗?” 杜蘅又喝了一口牛奶海鲜汤,撇嘴,最后还是放弃了。 范锦华依旧保持着温和与宽容的笑意。 “正常情况下,高法和市检察院都不会批准再审的。一旦类似的案子再审无罪,会有多米骨牌的效应,这其实对法院的公信力不会是好事儿的。因为时代的限制,技术条件的限制,用现在的要求去苛责以前,不合时宜……”范锦华略是叹气:“你可以说我是世故而庸俗的人。被限制在了体制内的,局限内地观点去看问题,去做事儿……这一点我应该反思。在这个争名逐利的社会,我们总是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更大的利益,我的庸俗,让你取笑。” 杜蘅略是失望,却依旧是摇摇头: “不,没有的,理当如此。师兄知道看得到的程序和法律是如何的,也知道看不到的规则是如此,才能在这个社会游刃有余,风生水起。堂吉诃德是我,最后还是失败于那个风车,更何况对抗的是呼风唤雨的公权力……” “没有,我佩服你的勇气。如果杜蘅你愿意,我建议你先去调卷去会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侠义,我都很敬佩。分析完案卷,之后怎么处理,我们可以再讨论……我们是搭档,就是要互相支持协作的。这件事情,我们一起努力。” 范锦华认真的说道。 杜蘅举起果汁: “师兄谢谢……没有获益的案件,还有您的支持。” 范锦华拿起饮料,与杜衡碰杯。清脆的声响中,范锦华的眼中有着光。 范锦华开车送杜蘅回家,路上顺路又买了杜蘅喜欢的那一个品牌的蛋糕给她,顺便还买了一杯可可。 浓香的巧克力味道,不是很甜,最是合杜蘅的口味。 杜蘅再是迟钝也知道,范锦华知道她喜欢的蛋糕品牌,看得出来她不太喜欢今天的晚餐——杜蘅不喜欢吃的东西,都是吃了寥寥几口。看得出来她不喜欢奶油海鲜汤,所以买了可可。 杜蘅大口的喝着,抬眼看范锦华,他的眼中有温润的笑意。 不知道有多久,她没有感受到这样温存而细致的照顾了。再是冷漠的人,心中也有暖流涌动。 第一次,杜蘅多看了范锦华几眼。得体的休闲西装,穿了一天也依旧平整妥帖,奥迪q7,车内没有繁杂的内饰,只有隐约淡淡的香味,教人舒缓。这些都是范锦华的风格,足够优秀,足够精致,该是那种让人赞叹不已,可是,从没有高高在上。范锦华的严谨恰到好处,不会疏忽也不会太过分教人紧张。 他很好,可是,与我有何干?这是杜蘅下车与范锦华挥手道别时候的感受, ———— 赵雯对着电脑前的一堆合同头昏眼花。 公司新上马一个项目,为了尽快进入工作,公司决定收购同类公司。 公司文山会海的沟通并购事宜,签协议事宜,之后还有业务的经验——雪片而来的合同……这些事务让法务经理赵雯真的是累到质壁分离。 业务部分草拟的合同基本不能看,甚至连业务是怎么个流程,都有那些注意事项他们都不会特意提示。赵雯一遍遍的跟业务部分沟通,熟悉了情况,在他们的合同上动刀子,或者干脆弃之不用,自己重新写。 已经是十点多了,赵雯眼睛迷迷糊糊,看着电脑前都是重影,脑子更是一团浆糊, 今日事,明日毕吧,姐姐我还真是奉陪不起的。 赵雯站起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头晕。她打算喝口水,水杯里已经没有水了,去饮水机接水,饮水机也空了…… 赵雯气的直呼气。 走过廊道,隔壁办公区是业务部门的办公区。他们今天晚上加班开会,还亮着灯,想来还是有人在加班。 赵雯推门而入,直奔饮水机的位置。 “总监,我……真的不能这样,您……”一个低哀的女声。 “哎呦,梅梅,你说怎么样?你的业务量我给你调整了多少,你才能拿到这两万块的提成,你心里有数儿……要是没有我给你调整的,你这个高级商务代表的资格,还有没有,你更清楚……梅梅……这个月的报表,要不然就这样么?” 男人的声音忽而轻浮挑逗,忽而低沉压迫,威胁而阴森。 赵雯不由得皱眉。 这个女声,是业务部的陈静梅,而男人,是业务总监杜伟领。 杜伟领有妻子,儿女双全,是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的;但是,他在公司里骚扰女员工,赵雯时不时也略有耳闻。尽管如此,真是亲眼所见,赵雯还是不由得浑身发冷。 “杜总监,我很感激您,真的……谢谢您……可是,您……” 陈静梅被威胁,没有再挣扎,她屈服了,只是那声音里是屈辱是隐忍,带着隐约的哽咽。 “没有可是了,你知道就好,人要知道感恩,知道分寸,啊……我对你够不错了……”男子粗重的呢喃,欺身靠近陈静梅。 陈静梅略是哭腔的呻吟,却没有敢动。 赵雯扬手,把水杯朝地上一摔,咣铛一声,玻璃碎片四溅。 赵雯连看都没有看,仰首挺胸,“咣咣咣”踩着高跟鞋离开。 12.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4) 赵雯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义愤填膺的给杜蘅打电话,讲述今日所见所闻。赵雯说的绘声绘色,声情并茂,让开出租车的大哥都听得很入神。 杜蘅缩在床上听着赵雯的讲述,不由得为她担心。 “陈静梅不是自己不能反抗,你替她强出头,怕也不会得到她的认可……其实照你说的,她自己业务能力不行,靠着你们的业务总监给她的业务额做调整拿更多的钱,不过是利益交换。” 工作两年,杜蘅看人,格外的审慎。 “可是陈静梅不愿意啊。”赵雯道,并不服气。 “不愿意就反抗了,她没有反抗不是做出选择了吗?你的做法,人家未必是感恩戴德,搞不好心里也埋怨你呢。”杜蘅道。 “庸俗,市侩,我不能跟他们同流合污……”赵雯并不服气。 “行,我市侩,也是世道如是的。这个,远到不了刑事案件的地步,这种事儿,还是遵从不告不理的原则比较好。不过,你既然做都做了,以后要小心点。”杜蘅道,窝在床上,她舒舒服服的放松,很是惬意。 “为什么是我小心点?不该是杜伟领他胆战心惊的小心点么?他就不怕员工把这事儿抖搂出去把他开除了?杜蘅你说的事儿是个事儿,反正已经是撕开了脸面,我不找他麻烦,他也会找我麻烦。先下手为强吧……”赵雯斗志昂扬。 “雯雯,虽然说公道自在人心,但是,天下熙熙攘攘皆是为利而来为利而往。如果领导早看不上他就罢了,如果你们的业务总监业务水平很高,领导没有弃之不用的计划,我并不看好你的抗争,你也别高估人们的公义之心和道德水平。” 杜蘅道。 办公室的性骚扰,并不少见,但是,被暴露出来的反倒也不多。这种情况很微妙,每个人都在谨慎的保护自己,不愿意为别人出头,侵害在发生而被人视若无睹;而受害者,或者太过于弱小恐惧,或者别有所图。 就如陈静梅,她弱小而贪图不属于自己的所得,给了杜伟领可乘之机。外人如赵雯,贸然介入,并不是智慧的。 “我还不信了,这样明摆着的事儿,还能颠倒黑白?我还不信就治不了这个小人了。”赵雯道,一股子的英雄气, 挂断电话,赵雯的义举得到了出租车司机的颂扬。 “姑娘有豪气有义气,甭管别人,我们敞亮的活着,干干净净的做人,堂堂正正的做事儿,就没什么可怕的。我支持你……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我相信您肯定能斗倒那些白脸儿的小丑们,您就是巾帼英雄。得了姑娘,哥欣赏你的豪气,今儿白送你到家,不要钱了……” 出租车司机很能侃,评书笑话听多了,一番话说的格外的幽默风趣。他把自己的敬仰用行动表示——不要赵雯打车的钱了。 赵雯连连摆手:“别呀别,我没您说那本事……再说我加班,报销的。您给我票就行,谢谢您嘞……” 虽然被杜蘅打击,但是,有路人道义的支持,赵雯心情依旧很爽。 ———— 加班到太晚,饶是赵雯倒头就睡,起床还是有些晚了。急匆匆的收拾,一边画了个淡妆,一边随手叫了车打车去公司。 赵雯供职的这家公司并不是多大的企业,也没有到人傻钱多的地步,就是离家近,老板对这些知识分子们比较尊重,相对自由轻松。 这家企业的起家很传奇。老板和几个合计人原来都是一个物业公司的保安,他们是从一个地方的农村出去也没有什么文化的老乡。十几二十年前,开始普及安防技术,老板就教几个人去做安防工程,学安防技术。他们都是为人比较踏实,勤学肯干的人,就一起学一起干,干得不错。不只是他们的物业公司的安防工程是他们负责,别的公司,大厦也乐意问他们打听安防的事儿,于是,他们的客户进一步推广。 行情这么好,对自己的技术也越来越信任,这几个人合计着干脆自己干吧,于是就开始了他们“辉煌”的创业史。 杜伟领就是其中的创始合伙人之一。 目的明确,野蛮生长的公司会穷尽一切手段去扩大业务。技术质量有保证,他们从不介意薄利多销,更不吝啬回扣的钱。无底线的拼尽一切手段往往是能够达成目的的,公司很快壮大。他们从技术起家,技术更新换代他们一直跟的很紧,公司扩大之后,他们知道自己的知识和现代管理不足也一直高薪聘请管理人员,在激烈竞争中越做越大。目前成为安防行业颇具规模的公司。 上班时间,三十几层的大厦六部电梯照样人满为患。为了不迟到,平日里端庄的白领也依旧脚步匆匆的挤着。 “等等……” 赵雯在电梯将要关的时候按住了电梯,虽则可能招致白眼,也力求先上电梯。 赵雯迈入电梯,往前一走,一抬头却是冤家路窄的杜伟领。杜伟领旁边,站着陈静梅。 赵雯微微点点头,装作无事人一样向杜伟领和陈静梅示意,只觉得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昨天赵雯的义举看起来像笑话,她的豪情烟消云散,精神头如霜打了一样。 赵雯继续忙碌着工作,继续在合同文本上耗时耗力,可是,时不时的脑子里还是浮现出昨日的情形。 将业务部门涉及的问题罗列在一个表单里,赵雯点了打印,又让助理安排了会议室,继续找业务部门的经理谈话。 新上的项目涉及的是视频监控及数据管理平台,致力于为用户提供高效、可靠、节能、开放的视频一体化服务,是公司未来的一段时间主推的项目。可是,他们递交的样本合同草稿问题很多。 “就现在来讲,我们需要跟客户确认的是,我们提供的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性质,效果,对应的报价……这些条款要格外的明晰的。” “我们的业务以视频资源为基础,提供视频资源的接入服务,满足各类前端设备、现有对接平台的视频资源接入需求,对视频资进行整合处理,提供丰富的综合业务应用服务,满足用户具体的业务应用需求。我们的产品集合安全性、经济性与先进性为一体……”业务经理流畅的背诵了一下产品简介,被赵雯制止。 “是这样的,你看,合同上的商务条款要格外清晰。比如视频达到的清晰度;我们的系统能够满足的应用需求分项和收费标准,云端存储时限,空间以及收费标准,这些条款是需要业务部门列清楚的……如果没有这些确定条款,这个合同执行标准很模糊的……” “那这些,是杜总监才能确定的……我们还没有确定,现在业务员都是一个宣传推广工作……我们的收费标准以一百平方米的监控范围计算的。”业务经理道。 赵雯无奈的点头。 杜伟领的办公室里,有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格外的敞亮。杜伟领侃侃而谈,已排查成功商务人士的样子看得让赵雯恶心,连夸奖的话,赵雯都听的作呕。 “赵经理的眼界比我手底下的业务员要看的广阔深远,的确,我们能够提供这样的分项业务,就应该有细则的报价条款,之前的那种报价方式更适合低端普通客户,现在的条款细则肯定会显出我们的精湛,精致和高端……关于商务条款和违约责任,我会按照赵经理的建议,重新提供一份版本的。” 杜伟领亲自倒了一杯水给赵雯。“赵经理年纪轻轻,有商务眼光和责任,前程似锦,指日可待。” 赵雯放下水杯:“谢谢杜总监,我报告完毕,先走了。” “等等……”杜伟领一把抓住赵雯的手臂。 赵雯横眉立目,只要是杜伟领再敢妄动一步,她已经准备好了断子绝孙脚踢他了。 杜伟领却是满脸的笑意: “赵经理,我刚刚去法国出差,有朋友送的咖啡,打算给赵经理一些……” 杜伟领说着,缓缓松开了赵雯,场面这才缓和些。 “谢谢您好意,不必。”赵雯冷言冷语。 “赵经理,您是玫瑰,美丽又扎人啊……”杜伟领仿佛是看不到赵雯眼中的怒火,冷如冰霜的神情,他嘿嘿笑着,过分的亲昵,甚至轻佻。 赵雯猜到了杜伟领在试探自己,便也不着急走了。她站直身子,直视着杜伟领: “杜总监,若要人敬,请先自重。不是谁都是任人欺凌,沉默的羔羊的。” 杜伟领与赵雯对视着,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笑:“我一直很尊重赵经理的,一直都很尊重您……没人敢欺负您……您也且,好自为之……” 话到最后,杜伟领已经很是带着几分阴森了。 赵雯浑不在意的一笑,转身而去。 我自然是知道如何为才好,赵雯默默的想着,你恶人先下手,我便是会怕么? 杜伟领与公司ceo胡威一道,气宇轩扬的去谈事情,赵雯手里的钢笔夹在笔记本里,告诉助理,继续与业务部沟通。 13.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5) 范锦华早上电话,特意载杜蘅去高院调卷。本来,范锦华和杜蘅都已经准备好,那些陈年老卷可能会是需要复印几箱子,可在档案室惊喜的发现,书记员给的是电子的卷宗。 “谢谢您啊,法院电子化办公是把之前的卷都给扫描了吗?这十几年的卷了都有电子版。”杜蘅不由得好奇,问道。 书记员一笑,摇摇头: “那不能啊……现在案子这么多,就新结案卷按部就班归档都是一大事儿,时不时的得加班,甭说这陈年的卷了。可是这个案子啊,这些年不是一直有家属在申诉,有律师追着问,再审处,检察院都要过好几次,一次复印两箱子的卷太浪费纸了,我们就都给扫描了。这案子我都记得了,想着这个案子再审的人不少……” 书记员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杜蘅与范锦华相视,也都解其意。 “这个案子,看来真是存疑的。当年承办的警察,法官和检察官怕都是没怎么有底儿,现在也的确有人心里记挂着这事儿,不只是赵芬放不下……不过,推动再审更困难倒是真的。不过,你既然选择去做了,我总是会帮你的……”范锦华道。“我一会儿去二中院开庭,你把车开回去吧……算是帮我,我打车去二中院,那地儿不太好停车……” 范锦华的理由,教杜蘅无法拒绝。 ———— 一张dvd的光盘,扫描了十几卷,3个多g的材料,杜蘅看的直翻白眼。 那个年底电脑没有普及,还是手写的案卷,经过年月,纸已经泛黄了,钢笔字有些不甚清晰,然后经过扫描,很多更是不大清楚。杜蘅凑在笔记本前面,才能勉强看得清楚。实在更模糊的只能打印出来。 尸体检验报告书,案发现场照片,都可以看出来受害者林晓娜确实是受到了侵犯,尸体检测报告更是清楚的描写了他被强奸。然而,没有检测出dna,并且也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指纹,甚至,没有提取到钟志强的指纹。对于辩护律师当时对此事的怀疑,检察官的辩解是,因为晓娜的母亲以及当时救治的人的挪动,拂去了钟志强的指纹。这种“猜测”,居然被认定了。 从公安的卷里看到的材料,证据明显不扎实,经不起推敲;审判的过程,在反复的一审发回重审,一审,二审过程中,其逻辑的基础,更接近于有罪推定。而那个判决,已经被执行了十数年。 主观目的,钟志强是因为求爱不成强奸杀人;尽管钟志强始终不肯承认。公安的笔录中,他也曾经签字的口供中,他也曾经说自己杀人了,用刀杀人,掐死人,后来说用石头拍死人。林晓娜死于头部被石头一类硬物击中。然而,后来他又开始重复自己没有杀人,在法院庭审过程中,他不肯做有罪的辩护,哪怕是寻求轻判或者减刑的目的,都不肯。这与他入狱十数年,坚持在申诉的做法,倒是从始至终,始终如一了。 他在案发的前后靠近过案发现场,并且被林晓娜的母亲亲眼目睹,他本人也承认,具备作案时间——哪怕是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太过于急迫。 从证据材料看到的时间,记述,与赵芬所说的几乎并无甚差距。 杜蘅在案卷里发现一些其他的赵芬不知情的材料——当时,警察也好,检察院与法院也好,都不是仓促结案的。他们甚至走访了很多的人,搜集了大量的证人证言,当初他们锁定的嫌疑犯其实也似乎不只是这一个人。这在其他的证人证言中有所体现,警察当时反复询问,证人也反复提到了另外的两三个人。只是,也都没有能够确定的更多的证据。 那而,莫说是那个年底,即便是现在,舆论的压力,人们的观点,并不能严格的接受疑罪从无——人们更认定不能放跑一个坏人。疑罪从无逐渐变成了疑罪从缓,虽然钟志强拒不认罪,但是,他依旧被判处无期,而非是死刑。 现在的技术,去提取dna和指纹肯定要容易更多也精确更多,缺乏这样笃定的致命的证据的案子是不可能被定罪判刑的。然而,毕竟不能用现在的证据原则去要求之前的案子。 那么,推动再审的出发点还是没有找到。 杜蘅看了半日的卷,看到黄昏,暮色沉沉,眼都有些花,看字都有些重影了。关于案情,她自然是清楚了很多,然而,依旧没有想到更好的策略。 阅卷笔录写了好几页,字迹歪歪扭扭。 “张元说,如果他要是得不到林晓娜的放心,谁都别想得到。张元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小痞子的。很可能林晓娜是被他杀的……” 一个证人的证言。 然而,张元有完美的不在场的记录。事发一个小时左右,他才是上高速从承德丰宁地区回到北京。一起乘车的有他的朋友。驾驶的车是他的车,那两辆车的五环收费单显示,他是早上九点半进入五方桥的。而当时,林晓娜已经遇害。 也有其他人的证言,提到了另外的人,却也被证伪。 其中有一个人的证言引起了杜蘅的注意,他提到了他怀疑钟志强: “八点半的时候,我看到了钟志强在树林子里的背影。一身蓝色的工装,写着市一纸业,肯定是造纸厂的工装,这是钟志强的衣服。我当时想进去市一纸业,没有能进去,所以我挺熟这个工装的。虽然离得远,但是,蓝底白字那么明显我认不错的。我跟钟志强也那么熟悉他了,那个子肯定是他……”一个签字叫罗苏和的人说道。 罗苏和是纺织厂的员工,父母也是纺织厂的人,他与杜衡从小一起长大,的确很熟悉。 “什么时候?”警察询问。 “八点半左右?” “是八点半之前,还是之后?” “差不多那段时间吧。因为我是那天上班的,我们八点半上班。但是周六么,出来晚点也没事儿的。我就大概八点二十几分的时候从家出来的。我估摸着时间,八点三十五?好像不到。大概是那个点儿吧。”罗苏和道。 “你再确定一下,回忆一下……”警察追问。 “不就是那会儿,九点之前的时候,晓娜被害的么?就是那会儿,准确时间我不记得了。” “这很重要,你必须确认一下。你需要确认见到的钟志强的时间,以及他离开的时间。这个关系案件的性质。”警察道。 “那我想想,哦,确认,对了,我当时买了一块新的手表,正得意洋洋的,大概也就是八点半多一点?”罗苏和道。 “你确定吗?” “应该差不多是吧,哎呀,您别这么盯着我,我说不准了有点,我,也不确定,真的我不确定……” 在警察的追问下,罗苏和更加的不敢确定时间。 之后,再次询问罗苏和的时间,罗苏和说的更加模糊了。 可是,八点半的时候,钟志强是不可能出现在小树林的。那个时间,他刚刚路过大门口。 如果有一个人,穿着和钟志强一样的衣服,八点半出现在小树林,是什么样的情况? 如果罗苏和在说谎?那是为什么? 阅卷笔录越来越厚,一个接一个大大的问号。 钟志强的询问笔录有十几次,好几次都是前后矛盾的,反反复复的承认否认杀人,对于杀人的时间,器具都是矛盾的,可是,法院认定的是与法医相符合的那一次,石头打了头部…… 杜蘅打定主意,去会见一下钟志强。 ———— 赵雯问询着陈静梅关于业务的情况,陈静梅唯唯诺诺,目光闪烁。 她实在是太弱了,一个活生生的包子,免不了会被狗惦记。 “你是高级业务代表,对业务的运营流程还不是很清楚么?你看,这是你之前签署的协议,这份合同价值二百万,是给一个小区一几十栋楼安装安防系统的。这种业务,是面向物业公司,我们提供了三年的免费的维修服务……其实,就之前的报表看,小区的安防系统维修服务、技术升级服务的后续成本很高的,我们之前标准合同都是提供一年的免费维修服务的。你这样的合同,更改了服务期限,并没有经过法务的许可,是不符合公司管理规范的。后来是经过杜伟领直接报批的……” “你想说什么?”陈静梅问道。 赵雯摇摇头,没有想到陈静梅这样沉不住气。 “我只是陈述事实,不该这样做的。虽然现在看到的是业绩提升,有眼前的利益,但是,会损害公司的利益,商誉,这不是正当的发展。对未来,也并不是很有益处的。” 赵雯一语双关。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以后不这样了,我可以走了吗?”陈静梅问道。 “需要我帮你吗?杜伟领不应该这么做,你也不应该这样默不作声的。长久的说,这些损失……” “你是会向公司告发我吗?你想要做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陈静梅惊恐的瞪大眼睛。 “错的不是你,你不必害怕。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希望能够帮助你的。” 赵雯道,一脸的诚恳。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别胡说八道……”陈静梅惊慌的,夺门而逃。 赵雯手里的笔仍在了玻璃桌上,无可奈何。 突然,门再度被打开,陈静梅转身进来,走了回来。 赵雯有些惊喜,以为她回心转意。 “赵经理,您是北京人,家境好,家里头有房子不用担心房租;名校毕业的,学历高,活路多,您比我们厉害很多,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您什么都有。您的世界和我不一样。我中专毕业的,没有什么本事,就是做销售,才有可能赚的多一点……我花了很多年,才能跟您有机会坐在这里。我请您,不要乱说话……我谢谢您的好意了,我不需要您帮忙,您最好,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行不行?算是您行行好?” 陈静梅大眼睛看着赵雯,一字一句的说着。 赵雯久久未语,是不知如何是好,更是从没有的挫败感。 陈静梅比自己年龄还要大一些,朋友圈都是她可爱的女儿,又有什么需要她去多说? “我不管你怎么想,怎么看,如果你要是多说了,我也不会客气的。”陈咬着嘴唇,说的艰难。 赵雯摇摇头。 “是非不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赵雯之前最痛恨的一句话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漠与落井下石的奚落;可是,也就是这句话,能够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14.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6) 杜蘅预计上午十点去天河监狱会见钟志强。一大早,范锦华就开车到杜蘅楼下,把车钥匙给了杜蘅。 “我九点在朝阳有个案子开庭,怕是不及跟你一起去天河监狱的,你自己开车去怎么样?”范锦华道。 “我打车也好,还是你开车吧。”杜蘅道。车是范锦华的,杜蘅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天河监狱那地方怕是不好打车,我们搭档,你客气什么?拿着……”范锦华道。 “那不客气啦,你放心吧,事情搞定,车会给你安全开回来的……”杜蘅道,弯眉轻扬,目光有神。 范锦华目光里都是温柔。他最欣赏的样子,便是杜蘅始终神采飞扬的样子,积极温暖,就如小太阳一般。 杜蘅打开车门,手里的包搁在副驾驶。车里满溢着咖啡的香气,低头,手边是星巴克浓香的卡布奇诺,旁边还有一小袋子蛋糕,依旧是自己喜欢的品牌。 杜蘅抬眼,范锦华正好招手打到了车,向着杜蘅招手,闪身进了车里。 杜蘅不由得很是感动。再怎么样迟钝的人,也是能够感受到那远远超过一般的搭档、同事的细致与周全。 ———— 天河监狱在大兴天堂河镇,这个地方有如此美丽的名字,却是高墙铁丝网围起来了数百亩地,建造了天河监狱。 天堂与地狱就如此的统一,格外的讽刺。 幸亏是听从了范锦华的建议,因为在这个地方,举目四望都是农场,满眼郁郁葱葱的树林,茁壮成长的小麦地,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然而,也是无极人烟,交通不便。 监狱探监的地方,有来往办理探监的人。多是戚戚然的样子,漫目悲伤。 递交了委托手续与律师的证件材料,不多时,杜蘅被安排见到了钟志强。 杜蘅见到的只有钟志强卷宗里案发前后的照片,案卷里的人是个很有英气的年轻人。有一张他与林晓娜的合照,掩饰不了的青春飞扬与喜悦;再有就是案发后被刑拘之后的照片,尽管憔悴,穿着难看的黄色的看守所的衣服,但是,眼神锐利,是求生的欲望与执念,目光越发是格外的明亮。 赵芬没有一张儿子入狱之后的照片,也许是在她的意识里,不愿意去看儿子在狱中的样子。她对杜蘅形容的是钟志强被十数年着折磨的惨状。杜蘅将信将疑。 狱警引着一个佝偻着背的人走了过来。 平头,蓝色的狱服,适中的身材,是这个监狱里最普通的一个,在人群中应该是很难找到的人。然而,当他看向杜蘅,杜蘅与他对视,却不由得心头一寒。很难形容那种人,没有不友善,没有恶意,可是,依旧是看的让人惊惧。他的目光里,有太多的压抑,隐忍与执着,那是从黑暗的世界看向光芒的执拗的向往;然而,他的气质太阴暗。 监狱会见,只有一层玻璃窗户,是类似于银行柜台的隔开。 “您好,您是律师?”钟志强的声音有些嘶哑,苍老。 “您好,钟志强。我是正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杜蘅。知悉您的申诉与您的母亲赵芬的诉求,受司法所和律所共同指派,我们共同来努力案件的再审事宜。” 杜蘅道。 “谢谢,谢谢您,谢谢……”钟志强连连点头,向杜蘅致谢,声音里依旧有些激动。 他眼中的光芒,满满的执念,让杜蘅心生感动和压力。这些年,他经历了无数的失望,却依旧还在看到有人伸出援手,看到一线努力的时候,激动莫名。 “这是委托书,需要你签字。我负责你的申诉工作。”杜蘅道。 钟志强颤抖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签的很用力,一笔一划,很端正。 “您介绍一下,案发当日的情形吧。”杜蘅道。 “1998年7月13日,是一个周六。一大早,我从造纸厂职工宿舍回棉纺二厂家属院的家里,那会儿是八点钟。我离开厂子的时候,还听到厂子闹钟报时。一路上我骑车子骑得飞快。八点半左右的时候,我从棉纺厂正门进去,从侧门出……那条路回我家要近一些的。我打算回家,洗个澡,换了衣服,去找晓娜……那会儿天很热,骑车子我出了一身的汗,我还穿着工服……我想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去见他,打算把我给她买的银手链给她。” 钟志强说的很仔细。 “那天,我到家,我妈妈说要去买面粉,让我跟她一起去把面扛回来,然后,我就在家洗澡……可是我没有等到去见晓娜,就有人来敲我家里们,当时还不到十点……我没有杀人,我甚至没有见到晓娜……” “他们抓了我,说晓娜妈妈说看到我是凶手,怎么可能呢?我为什么要杀晓娜?其实,那之前上个星期我们就说好了,我们要确定关系,就做男女朋友的……” “我被抓了,我告诉警察说,人不是我杀的,他们不信。一天一宿的连着问,连着好几天不教我睡觉,他们还……还打过我……他们说,有目击证人,就算是我不承认,人也是我杀得,也会把我枪毙。他们教我认罪,还少受些苦……我实在受不了了……” 想起那些日子,钟志强依旧很激动。他把头埋进了手里。 “我挨打不过,就承认杀人了,他们让我形容,我怎么能形容的出来呢?我就,就胡说,后来他们就问,问,是不是我先强要了晓娜,然后她挣扎,我用石头拍了她……都是这样,是这样问的。后来,他们说一遍,我说一遍,然后让我签字的……我不知道晓娜怎么被杀的,不是我杀的……”钟志强抱着头,很是痛苦。他的肩膀忍不住的颤抖着。 杜蘅笔走游龙一般在记录着,其实,她是带着录音笔的——一直在写字,是杜蘅希望自己能够保持冷静,平和,克制情绪与情感,才能更理智。 钟志强不再说话,杜蘅也停住了笔。 “您说的,我都记下来了。大致的案情,我了解。” “我没有杀人,您信不信我?”钟志强望着杜蘅,眼中是期许与执念。 杜蘅点点头,很是诚恳: “我信,我相信您是清白的……” “谢谢您,谢谢……”钟志强很被感动。 “可是,我证明不了……来过很多的律师,很多人问,所有的证据,所有的描述,一遍遍的说给人听,都没有证明,我是无罪的,我是清白的。没有人再审我的案件……我一直在申诉,我妈妈一直在为我申诉,可是,都没有任何的作用……谢谢您信我,谢谢您……您愿意为我努力,我很感激。可是,我怕还是不行……” 冷静下来,钟志强有些失落。 杜蘅心内不忍,摇头: “钟志强,我相信你没有杀人,可这并不重要,也没有用。也许的确,我们很难证明人不是你杀的,没有确凿的证据推翻判决,所以案件一直没有能够进入再审。可是,正当的是,我们甚至不需要证明你没有杀人,我们需要证明的是,法院当年判决你杀人是错误的。公安局和检察院没有证据证明你杀人了,这是重要的。你明白吗?” 钟志强有些困惑,并不能全然理解杜蘅的意思。 “我,不用证明我没有杀人么?” “理论上是这样的。虽然,现在你已经在狱中,你也知道推动再审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是被冤枉的,证明你是无辜的,这对案件进入再审有利。但是,即便不是这样,只要努力,证明当时的判决是错误的,也是可以的……你一定要心存希望,相信我,相信很多人在为你的事情努力。” 杜蘅道。 从古罗马时期,就有疑罪从无的原则。“罪案有疑,利归被告”,认为如果证据有不足,事实不清,案情有疑,则从有利于被告的角度出发,做出从宽或从免的判决。并且,刑事审判的举证责任在检方,检方需要证明被告有罪,而不是被告证明无罪。这是杜蘅在入读法学院,初读到刑法学时候就知道的观点。然而,这个原则,却并没有被完整的贯彻实施。 悬而未决的案子,司法机关的处置,很多时候遵从的是疑罪先挂着,嫌犯羁押着,不判决就没有冤案的产生,所以,复杂案件,案情事实不清的案件超期羁押的情况特别普遍,如果超期羁押也不行——羁押时间太长必须要判决了,杀人案等烈性案件,社会舆论和各方面压力太大不能拖延,那么,便判无期,二十年,本着疑罪从轻的原则,只要杀人的枪没有举起来,总是还有机会的。 然而,疑罪从无,却一直没有能够实施。 司法机关层层加压的命案必破,传统的大众的观念里,绝对不放过一个坏人的淳朴的善恶观,都教疑罪从无实施起来太过困难。 从现在的刑事诉讼的角度看,钟志强案其实侦查程序瑕疵很多,证据也远不到铁证如山的地步,甚至是时间点的控制,人证证言来说,是有出入和矛盾的,如果是严格按照证据原则,按照疑罪从无的观点,是事实不清,证据不明的,钟志强应该是得到一份无罪判决。然而,莫说是十几年前司法环境,就是现在,也很难做到。 这个案子是很典型的疑罪从缓,未必是一例,也绝不是空前绝后。 然而,对于一个人是一生。 杜蘅开车回城里,心事重重。 15.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7) 赵雯接到董办会议通知:上午十点半,在三楼第二会议室开会。 会议通知没有告知议题,与会人员也是含糊其辞的说着有副总,业务总监,人事总监,财务总监等等。赵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依旧抱着笔记本电脑准时出现在了会议室。 几位总监都已经到了,赵雯年轻,坐在了后面。几位总监眼高于顶,只当没有看到她,她也保持沉默着。 副总武迪大腹便便的前来,环顾四周,宣布,人已经都到了,那就开始吧。 武迪很胖,未说话见人就是三分笑,其实是个狠辣的角色,敢于做主,胆子极大,是被人称为笑面虎的。 “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开会,想讨论一下我们的业务合同的问题。公司的业务是公司生存的关键,业务合同是将关键落在纸上的约束,这个的重要,赵雯经理比较懂……”武迪笑吟吟的看着赵雯,很是和善。 明明是赞许和尊重,但是,赵雯却一直都眉头皱着,没有任何的笑意。那个转折的但是还没有来,赵雯并不能够轻松。 “本来,我们公司的业务合同,从合同洽谈,合同的拟定,合同的修改,到最后执行阶段的付款和收款,我们有一个标准化的管理。这个也的确是有一个大致的规范的,法务部门也曾经多次的进行规范,也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不过,这段时间来看,我们现在出现了一些问题,那么就这些问题我们来,反思一下,共同进步,希望大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武迪说的是很温和的。 那个但是已经说出口,也并没有咄咄逼人。赵雯略是放心了些。 随后,他的助理,在投影仪上投影了几份合同。这些合同涉及到的一些签约的不规范,包括签约的主体,有某某业务部的名义签约的,有合同部分条款约定的前后不一致的问题,付款的时间与确定违约时间不一致的问题,有违约责任约定不明的问题……这些合同条款,都是在标准模板上进行修改,然后也没有再拿到公司总部法务部进行审核。这些合同相对来说标的额不大,按照公司的管理规定,是可以不通过法务审核而完成的。 赵雯留心了一下,看到那些条款上并没有自己的签字——自己审核过的合同,还是自己部门下属的法务专员审核过的合同,出现这样的纰漏,都是很大问题。在自己的专业领域犯这样的粗浅的落伍,是很丢人的。 业务总监杜维领承认了自己的工作失职,表示自己有责任督导业务员在签署合同的时候,尽职尽责,他表示会进行整改,对业务员进行合同事项的专项培训,以期提高能力。 杜维领说的一本正经,言辞烁烁——这其实在公司会议室是很少见的。业务总监从来的颐指气使,以我独尊,居然这点小事儿都会认认真真,才是作怪。 事有反常必有妖孽。 赵雯心里琢磨着。 果然,下一幕出现在投影仪上的一份合同,是两周前自己审核的一份价值千万的合同,是与一个物业公司签署的服务合同。这家物业公司负责一个郊区县大型的小区的物业工作,涉及的楼盘,包括普通商业楼,两限房项目等等,有三个区,涉及70余栋楼的大型小区。他们对小区的安防系统要求极高,要求设备先进,软件的高标准支持,以降低后续的费用。同时,尽管合同的标的涉及千万,其实由于小区的面积极大,需要公司投入很大,而且是一份以五年为期的合同,所以,顾及到后续的技术更新,和人工成本增长等等,会产生高额的维护成本,公司的盈利不是很多。根据财务部门的成本核算,五年的盈利不超过三十万。这其实已经在签署与不签署的两可的边缘了。 当时,赵雯审理这份合同的时候,一直心里犯嘀咕的,所以对条款看的格外的谨慎。尽量降低公司在质量以外的责任,降低其他费用,并且规定了一旦如果成本费用超过百分之十以上,我方可以对价格进行适度上浮。 武迪介绍着这个项目的情况,包括总价值高,盈利低,风险高。 继而,武迪开始指责法务对条款的把控。 “合同的签字人是赵雯经理,这份合同是赵经理审核的吧。” “对。”赵雯点头。 赵雯坐的距离投影仪有些远,不是很看得清楚,便随手打开了自己电脑上留存的这份合同,“xx物业公司业务合同7.0版本”…… “这份合同涉及一千万,我们的成本也是很高的,为什么对方的工程款可以延期一个季度,最后一笔尾款给的期限是一年?” “我们的质保期限按照财务的核算和建议,应该是一年,为什么给了三年的质保期限?” “为什么验收的宽限时间不是安装完毕立即验收,而是三个月的时限?三个月之后,有损毁也许不是我们的质量问题。这个时候出现的问题,如果按照质量缺陷去评估,一样要求赔偿的话,我们损失很大……而且这不是业务通行惯例,为什么会批准这样的合同?” 武迪审视的目光看着赵雯。 “业务员为了出业绩,什么样的条件都敢签。因为他们拿到的是合同总额的提成款,这是为了激励业务员的策略。但是,我们的财务部门,服务部门,业务部门的领导都是懂得的,什么样的合同可以签,什么样的合同不能签,你们这是什么事儿?” 赵雯扫了一眼合同,以及审批的几个附件,财务部门的计算确实是有的,关于提示也是有的,可是,自己审核过的版本并不是那个版本啊。 “工程款至分阶段验收完毕一周内支付……” “安装完工之后,乙方联系甲方,甲方需在一周内完成验收,交付完工工程……” “质保期限一年,三年内维修服务费八折……” 赵雯念着自己的合同条款,显然与武迪表述的合同条款是完全不一样的。 “赵经理,这是您最后签约的合同吗?” 武迪将一份纸质的合同扔在了赵雯的桌子前面。 赵雯不由得皱眉,这种做法显然是很不礼貌,不尊重的人。笑面虎的实质,是并不绅士的老虎。 赵雯没有立即发作,这些领导太是把自己当成领导飘飘然,也并不少见。吃人俸禄,忠人之事而已,她也犯不着多想。 赵雯翻了翻一叠厚厚的合同,合同审批表的名字是自己签字的,可是彩笔标注的那几条合同条款,肯定不是自己看的时候的。 偷梁换柱,偷换页码的事儿而已。 只是,当赵雯的目光落在业务代表的名字的时候,有些心寒——陈静梅。 如果是杜维领想对付自己,想陷害自己,赵雯完全能够理解,但是陈静梅居然狼狈为奸,却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无需要同情,也无药可医。 “这不是我审过的合同内容,这里面的页码有替换——因为当时还没有盖章,所以没有骑缝章。” 赵雯道。 “赵经理,您不能够翻脸不认账了……这合同审批表是您签的字,是您在最后把关的,甚至说,这是您一力做主签出去的,您现在不承认,未免太不坦荡了。” 杜维领道。 “赵经理,我知道您不愿意,不敢认账的原因。我听我的高级业务代表陈静梅说,是您示意她替换了合同页码去签约的,并且,您许诺了她好处的。其实,如果是真的您的业务问题,我们都可以理解你,谅解你,但是商业贿赂是公司的底线,您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即便是您错了,如果您勇于担当,敢于认错,我们或许还是可以考虑,看在您为公司工作这几年,一直勤恳尽职的份上,谅解您,但是,您居然还是不承认,真是让我们失望了……” 杜维领充分发挥了业务总监口若悬河,咄咄逼人的样子。 赵雯冷笑的看着杜维领,不说话。 围坐的几个人也都看着赵雯和杜维领,被事情震惊,希望他们自己能够说出一二三。 “杜总监,您有证据么?您是怎么知道我暗示陈静梅替换合同页,签署这份合同的?” 赵雯问道。 “当然是她告诉我的,这还有什么疑问。”杜维领胸有成竹的说道。 “那么,请她进来,我跟她当面对质好吗?我要问问她,她为什么诬陷我。”赵雯镇定自若,她若有若无的看了一圈,满是等着看戏的观众。 陈静梅被带进来的时候,有些怯懦。穿着一身黑西服,可是她没有站直身子,而是略是佝偻着背。 “您,那天叫我在会议室,特意跟我说的,就是三天前的时候,要不是赵经理您首肯,一定要求签合同的,我是不敢签的。这个合同真的太不合适了……赵经理那个会议室还是有录像的啊……” 陈静梅张口就来,语速很快,却又是不流利的话,紧张而慌张,一如陈静梅的状态。 杜维领叫技术部去调取了录像,果然,那一日,赵雯叫陈静梅谈话,手里拿着一叠合同一类的文件。 会议室有录像,但是,清晰度很普通,看不清手里的文件的字;而且录音设备不很好,也并不能够听到她们说的是什么。从画面上看到的是两个人在讨论,有些争执,之后赵雯离开,仅此而已。 似乎是这一幕验证了陈静梅的话——赵雯在强迫她签署那个合同,替换掉部分条款页,她不愿意也被迫屈从。 陈静梅一边看着,一边点头,还解释着。 “赵经理,是您指着,哪几条要换掉,您还说,这不难的,也不会有人注意的……还有您说,您是跟胡总说得上话的,您签字的东西,您保证不会有事儿的,要我一定照做。如果我不照做,您,还说要给我好看……赵经理,我是实在看着这合同不妥当不合适,才告诉杜总监的。” “赵经理,您看您这样还有什么说的吗?”杜维领好整以暇的问道。 “赵经理,请您给我们一个交代。”武迪道,横眉立目。笑面虎收了笑意,露出了爪子。 16.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8) 会议室里很安静。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雯的身上,有人等待着她的解释,有人等待着水落石出,尘埃落定,自然,还有人看笑话。 赵雯不疾不徐的操作电脑,投影。 “这是我foxmail的工作邮箱。出于安全考虑,虽然没有形成成文的制度和工作规范,为了确保合同审核的版本和转移至到总裁办盖章的版本一致,所有审核的合同的定版我会发一份给总裁办的助理王蕾,王蕾对每一份电子版的合同和纸质版盖章后的合同都会扫描,存成一个打包文件。” 赵雯点开发给王蕾的邮件,果不其然,内容与武迪手中的版本不一样。 “请王蕾来参会,让她展示她保存的盖章的扫描版本吧……如果我预料不错,王蕾留存的版本,与您的也不一致。” “王蕾在总裁办,不知道是不是有空……我提前没有告知王蕾参会……”武迪道。 赵雯没有等武迪的话音落,便打电话给王蕾,王蕾应声而来。 王蕾打开她留存的扫描版本,果不其然,她的版本与赵雯留存的版本一致,而与武迪的版本不一致。 “这是为什么?你们这份合同不是我盖章的……”王蕾有些诧异。 武迪皱眉: “现在还在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武总,您手中的版本,应该是替换页的。”赵雯一针见血:“至于是被谁替换的,怕是拿着合同的人吧。” 赵雯没有去看杜维领,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陈静梅,果然,陈静梅先慌了,匆匆的摆手说着不是自己。 “武总,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是我的业务员为了业绩,不择手段,我绝对不会袒护他们的。请您给我时间调查清楚,我会给公司,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杜维领道,他拼命递给陈静梅使眼色,陈静梅沉默着没有说话。 散会,杜维领脸色很是难看,向几位高官点头致歉,难得业务总监低声下去,几位高官自然纷纷“安慰”。 总裁办助理王蕾飞快的了解了情况,赞叹着幸亏是赵雯的周全缜密,惊魂未定的庆幸着: 赵雯浅浅笑着。 事情远不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但是,赵雯知道,后续遭殃的不是自己。 当日,陈静梅离职。 三日后,赵雯在总裁办跟ceo胡威面谈了事情的始末,关于杜维领,关于陈静梅与这份合同,甚至连武迪也不是没有嫌疑的。 然而,ceo还是更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杜维领虽然行事乖张,为人不齿,但是他的业务能力公认的很强,公司到如今局面,他出力甚多。他不择手段,不顾一切,不仅体现在了业务上,也体现在了私人人品上——而对公司来说,相对于其他,都没有真金白银来的有意义。 尽管胡威闪烁其词说着要照顾公司老人的功勋,贡献;要一分为二的看人,但是,究其根本还是看中他拓展业务,而他若为人用,肯定对于公司来说是一大危机。而武迪的情况,也大致类似。 高层已经给出了定论,赵雯再不留恋,选择了辞职。尽管胡威一再挽留,赵雯也毫无留意。 王蕾很是不解,还说这虽然杜总监人不好,但是老板多慷慨善良啊,赵雯也只能一笑置之。 办理好了辞职手续,拿了公司的行李,走到了公司楼下,赵雯看着怀里的这些东西也都无甚意义,所幸一股脑都仍在垃圾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小姐的大路且是宽敞光明的。 赵雯上了出租车,给杜蘅打电话,想告诉杜蘅这个自己重获自由的好消息,然而,电话接通之后,杜蘅却挂断了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 “对不起……” 杜蘅仓促的挂断了电话,表示歉意,一脸真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士一身西服,胸前别着国徽,脸色沉稳,两鬓边夹杂着白发。杜衡对面的男人是市高院的副院长斯伟平。斯伟平四十余岁的年纪,宽和的笑笑: “没关系,您接着说……” “斯院长,理由我已经说了很多了,我们的申诉状也写的很明白。请不要以为我们是情绪用事,或者是例行公事的工作,甚至是有着沽名钓誉的想法……这些理由和想法,我们一点点都没有。我们只是希望,他能够得到公证的审判,这个案子能够经得起时间的审判……斯院长,比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还重要的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如果一个好人被冤枉了,不仅仅是坏人被放过了……” 杜蘅说的情真意切。 “你说的理由,我都听到了,你们的申诉状,不是已经提交了吗?我还会看到的。我考虑考虑,会给你回复的……”斯伟平道。 杜蘅:“斯院长,我们的申诉石沉大海,我问再审的部门,也被回复没有可能再审……的确,这个案件之前一直申请再审,并且前后递交了很多次申诉状,可能在贵院的眼中,每一次都是相差无几的陈述,并无新意,甚至是司法资源的浪费,然而,我们不是例行公事,也请给我们真诚的回答。我们怎么样才可以知道,您的问题,经过审慎的思考?” 杜蘅咄咄逼人的语气,震惊了斯伟平,也让斯伟平的秘书很是震惊。 “小许,你告诉这位律师我办公的电话。一周之后,如果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您可以给我电话。我亲自给您陈述理由。” 斯伟平道,很是宽和。 “谢谢您……”杜蘅一连串的谢谢。 这是市高院的接待大厅,今天副院长亲自坐镇接待室。 而杜蘅则是刚刚拿到市高院的裁定书,不予受理。 “没有新发现证据,这种案件不可能再审,再说了,您是律师,应该知道的原则是,申诉人就同一刑事案件向同一人民法院一般只能申诉一次……这个案子的申诉状,已经有几十份了。” 杜蘅看到的迫于无奈,看到信xin访办几个人,杜蘅就开始路过去问。 “逼问着副院长要时限,这个姑娘很有勇气……” 接待人员笑道,杜蘅也只好报之以苦笑。 新发新的证据,其实已经不大可能,除非像是呼格吉勒图案一样,杀人真凶自己站出来了,不然的话,怎么去新发现? 十几年前的案子,就算是有证据也已经湮灭了。那个棉纺厂早已经迁址,家属院也已经拆迁,除了赵芬又回到了这里,大多数人都被搬迁至五环那个有名的据说有上百万的居民的社区了。 杜蘅沮丧的电话告知了范锦华。 显然,范锦华并不意外,他冷静理智的安慰劝解着杜蘅。 “这是工作,是一个案件,说到底,我们所有的工作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很尽力了,做了能做的事情,结果如此,非是你能力不足,努力不够,而是规则如此。” “我们都是法律人,更明白诉讼法的规则。穷尽一切程序和努力,如果还是不能够变更诉讼的结果,那是诉讼的使然。” …… 范锦华说的没有一个字是错误的,但是,杜蘅还是觉得不对。可是,想否认,想讲道理说他错了,明明自己也不占理,也没有能够反驳他的道理,最后还是作罢。 杜蘅沉沉的应着,嗯了几声,心情愈发的不快。 诉讼对当事人而言是有成本的,对律师来说,更只是工作,着眼不是正义公平,而是工作的收益,这并没有错。 可是,真的是有正义的存在的,真的是有是非对错的。这关系着一个人一生的自由的对错,这关系着诉讼程序正义与否,不是比任何成本更重要么? 这些大道理听起来像是教科书上学到的理论,在这个浮华的社会,被人遗忘在脑后很多年了,甚至在杜蘅参与一个又一个的商业案件的时候,也从不会记得这些词汇语句,她都以为自己也忘记了。她和范锦华和所有人一样,记得的是业绩,成功……然而,那些莫名的中二的挺身而出见义勇为的热血还是喷涌着。从这个案件中,作为律师的杜蘅都不甘心,更何况赵芬,更何况钟志强? 杜蘅心里气结,离开法院打车。本来是打算回自己的公寓,然而,杜蘅打到了车,告诉出租车司机的地址,还是那个社区。 鬼使神差。 杜蘅索性不改了,就当是天意,去那里走走,或许有什么新发现或者新灵感呢? 杜蘅给赵雯打电话,赵雯正激动兴奋的表述着最近的丰功伟绩。 “我把我老板炒鱿鱼了,他们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沆瀣一气……业务总监性骚扰女下属,还敢泼脏水到姑奶奶我身上,被我揭穿了就开除了那个女下属,找替死鬼息事宁人……这个公司和老板实在入不了本小姐的眼了,我辞职了……” 丝毫不顾及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赵雯发泄着心中郁结的不满。 “你正好没事儿啊,过来陪我溜达溜达,当面陈述你的功绩,快来!” 杜蘅道。听到赵雯的声音,没来由的多了些高兴。 17.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9) 半个多小时之后,杜蘅与赵雯在一家星巴克见面。 浓香的咖啡搭配甜腻的芝士蛋糕,两个人各自倾吐苦水,说到激动处,比划着,脑子飞快转着,还能够说到火花四溅。 “虽然你这打抱不平的够二的,但是,这种地儿如此的藏污纳垢,实在不是好地方,早点出来还是不错,我支持你!”杜蘅道。 “你这个案子确实又是搭时间又是费心神的,还不赚钱,不过,既然你心里有疑虑,有想法,就坚持做下去吧,我也支持你!”赵雯道。 两个人碰杯,颇有豪气。 希望是有的,豪情是有的,只是眼下的日子是一分一秒的过,路得一步步走,到底怎么办,要试着来,真是穷尽一切手段的,想尽一切办法的。倒是赵雯一边聊天,一边飞快的刷着微博。 “seo演唱会仁川站9月19日开唱,seo前沿情报站全程代售,票量有限,先到先得。” 一个seo的集体照,“8月19日唱响仁川”的字很显眼。 “下月我要去韩国旅游啊,我现在抢票……如果我抢到票,我就去旅游,去看演唱会!”赵雯兴奋的说着,一边说着,一边点击了请求代售。 “现在开始放票了?”杜蘅咬着吸管,问道。 “还没有啊,是站姐代售的。一来他们是官方半认证的粉丝团,会跟主办方有一定联系,所以会有一些票的,还有就是到时候他们会组织人抢票的。他们一张票100元的代售费……”赵雯道,头也不抬的点击抢票付款。 “站姐?”杜蘅倒是第一次听这个词。 “就是一个偶像,就会有很多粉丝团啊,有官方的,非官方的……她们会开一些后援站,然后大家就叫她们站姐了。国内的韩团肯定大都是非官方的,但是,这个前沿情报站的站姐之前是在韩国留学的,会说韩语,与seo的公司有联系,seo还给她写过to签呢,就是to谁谁谁的那种,算是半官方吧……不要小看这些后援站,就这个前沿情报站的站姐,她总是有第一手的资源和信息,她的微博粉丝好几十万呢,之前卖个年历,卖了上万本呢……好啦,我付款了……” 赵雯雷厉风行。 杜蘅插不进去话,只是觉得现在赵雯跟她自己描述的那个在公司与业务总监斗法的法务经理肯定不是一个人。刚刚还上演职场宫心计呢,转头就来当傻白甜的追星族了。杜蘅也不想去提醒她谨慎之类的话了——三次元的时候的赵雯,会自动切换的。 赵雯忙完了订票的事儿,主动说陪杜蘅一起走走。 漫步在街道上,没有棉纺厂,没有树林,是高楼林立,商场,写字楼,小区,赵雯果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忽的想到钟志强,他也并没有见过这里的样子吧,这个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一定会格外的陌生。从监狱,到人间的路,实在太远了。 杜蘅一边走路,一边走思,冷不防拐弯处,一个紧急左转弯、极速逆行而过的外卖小哥贴着杜蘅的身边而过,把杜衡吓了一跳。然而,还没有等杜蘅反应过来,外卖小哥的摩托车又径直的撞向了前面直行的轿车,发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轿车也应急刹车。 杜蘅回头望,外卖小哥已经倒地,车轱辘空转着,他爬了起来,喘着气把摩托车熄火。 宝蓝色宾利副驾驶上走出了一位女性,长卷发一丝不乱,身材窈窕。 “你没事儿吧?你这是逆行,而且根本不顾避让规则,我们是直行,你是左转,你却完全不留意直行车辆,这是违反交通规则的。我们的车里有360度行车记录仪,已经记录了发生的情况。我报警了……” 季佳熙道,不是协商解决,而是通知。 外卖小哥看着宝蓝色的宾利,此时车身流光都刺眼,他突然觉得全身头疼,呲牙裂嘴: “小姐,您能不能不报警。您这报警,我这摩托车没牌,我就被扣押了,我得指望它吃饭呢……我没事儿,真没事儿……我们,各走各的行不行?” “你没事儿,可是我门的车车身被划了,得去喷漆,得报保险,必须得报警。” 季佳熙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拨打电话。 “哎呀,你别啊……” 外卖小哥说着想上手拦,把季佳熙吓了一跳,大叫着:“你干啥啊……” “那个,小姐,您别报警,我,我给您赔钱行不行啊?我真的不能让车被扣了了啊,车扣了,要不然罚款要两千,要不然就没车了,就断了我挣钱的胳膊了。我求您了……”外卖小哥苦苦哀求。 “你赔得起吗?”季佳熙道。 “他肯定是赔不起您这道车漆的。您报警了,走保险,保险理赔之后,会向外卖小哥追偿的。他这一年的收入,都赔偿给了保险,都不一定够的……”杜蘅在旁边说道。 外卖小哥没有想到会这样,更是吓坏了。 “我,这多少钱,你车好,一道漆两三千还不够么?这不深,真的……我给您,两千,三千行不行?” “两三万都够的。”季佳熙道。 外卖小哥目瞪口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让报警赔钱,他赔不起;报警出警,回头保险公司赔了车主,也一样找他要,他赔不起保险公司。他沮丧的坐在了地上,垂头丧气。 “那我报警了。”季佳熙道。 外卖小哥看着季佳熙,很是绝望: “我怎么办啊?你们这……你报警吧,该怎么着怎么着……我不信警察处置了,还不给穷人一条活路了。” “报警,你该赔偿的不会少,车被扣了,你还真没办法赚钱了。这不是不给穷人活路了,是你的不小心,犯错在先,你无证驾驶,不遵守交通规费给大家带来了危险,给这位女士造成了损失,你的错误,理应让你自己承担。”杜蘅道。 “那到底多少钱啊?”外卖小哥道。 “这个车,啧啧,宾利呢,十来万不少吧。”赵雯道。 季佳熙不置可否。 “啊?”外卖小哥瞪大眼睛:“这么贵,我攒多少年能赔得起,这不公平……” “你弄坏了我的车,给我喷好车,不公平么?”季佳熙反唇相讥。 什么是公平,杜蘅也一时间失语。 外卖小哥有错在先,他赔偿因他而生的损失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这个赔偿数额对他来说无疑是巨款的,这笔钱,会影响他好几年。因为这个错误,付出好几年的努力的收获,他自然是委屈的。 到底怎么样才公平,显然,杜蘅解答不了。 驾驶座的门被推开,宾利的司机终于姗姗的下车。 “你啊……” “你啊……” 许乐康一身休闲运动装,神色散散的与杜蘅对视着。 “你们认识?”季佳熙挑眉看着许乐康,疑问着。 “杜,我没记错是杜律师吧,您有没有见解,这事儿该怎么处理?”许乐康没有回答季佳熙,问道。 “程序化规范化的办法,报警,然后许先生找保险公司理赔,之后的事情,与许先生无关;也许外卖小哥的摩托车被扣没法送餐,也许他要面临巨额的求偿数年家底毁于一旦……宽厚仁慈的办法,许先生把开车走,自己负担修理的费用;当然,也可以报保险,说自己主责私了没有报警,保险公司会负担一部分费用的,当然,并不诚信,但是也是一个善良的谎言……” 许乐康笑笑,身子靠在车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那你觉得我怎么做?或者说,杜律师给我个建议吧,我听你的。” 杜蘅有些诧异,没有想到许乐康会让自己决定。 正说着,有两个派出所的巡警走了过来,问询着什么情况。其中一个巡警头发半白,是两杠三星的老警察,一个巡警还是一杠一星的小青年。 “一个小剐蹭,我们自己能解决。”许乐康有些不耐烦。 “这车刮了不是小事儿……年轻人,既然你要觉得是小事儿,倒是好事儿……” 老警察意味深长的说道。 许乐康点头示意杜蘅:“她说了算,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让外卖小哥走吧……您车划的不太严重,回头叫司机报险修好了……”杜蘅故作轻松的说道。 季佳熙皱眉: “让我们不诚信的报保险,这样坑的不是报险公司么?这合适么?对我们也不公平”。 “这是大多数人认可和选择的。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做。许先生问的是我的建议……发生了状况,不可能皆大欢喜么都没有损失吧……”杜蘅满眼的诚恳。 “杜律师,谢谢你的建议,我听你的…”许乐康道,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佳熙,上车走吧……” 季佳熙似乎有些不愿意,冷冷的看了杜蘅一眼,还是气哼哼的扭头上车了。 外卖小哥似乎才反应过来,连连的道谢着。 回应他的是宾利车疾驰而去。 “谢谢您,美女,谢谢您……” 外卖小哥又对杜蘅道谢。 杜蘅摇摇头,提示了外卖小哥去办牌照注意安全的话,自己也有些恍惚,完全没有想到就这样解决问题,更不能够理解的是许乐康的做法。 “哎呦,那个宾利阔少对你很不一般啊,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赵雯琢磨着。 “别胡说啊,我跟他也不熟的。谁知道这些富家子弟是怎么样想法呢?”杜蘅略是窘迫,说道。 “啊,我想起来了,许乐康,许安集团的遗产继承案啊……话说,你不是代理原告啊,真是大律师,代理原告能被被告赏识,杜大律前途无量啊……到时候,苟富贵勿相忘,我失业了,你别忘记提携我……” 赵雯怪笑着,嚷嚷着。 “你够了够了啊……”杜蘅拍她,两个人嘻嘻笑着,抬头看到两个警察还在,很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麻烦您一下,这边属地派出所怎么走啊?”杜蘅问道。 “我们就是管这片区的,怎么了?”年轻警察道。 “我是律师,这是我律师证……受司法所指派,我代理钟志强案的申诉,想了解一些情况……” 杜蘅解释道。 老警察盯着杜蘅,神色越来越严峻也越紧张,又化作一声叹气:“这么多年了,什么都没了,你们还在追着问,又能了解什么情况?” 还未及杜蘅回答,老警察又叹息着: “跟我走吧,我跟你说说,我就是当年承办案件的警察……” 18.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0) 网球场,许乐康发泄似的挥拍发力,一击强过一击,终于,对面没有还手之力。 “乐康,我认输……” 对面的年轻男士收拍,撒着汗,走到了座位上歇息。 许乐康自己控控挥舞着球拍,还挥了几下,才回到了休息的座位上。 “可乐,不是冰的。刚刚运动完,太凉不好……”季佳熙贴近的递过来了两瓶可乐。 “谢谢……”男士笑道。 “我尽力了,乐康,打不赢你,也说不赢他们,这个半年报,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你难,兄弟也很想帮你,可是我就这些力……” 许乐康仰头,将一听可乐喝完,向远处垃圾桶扔出。可是,他站的距离到垃圾桶太远了,扔到了边缘,听到了当啷一声声响。 “其实,真的是差不多,你们的财务总监,说实话,应该坏人……如果当时做的细一些,没有那些多余的问题,还是有调整的余地的。你们一个上市企业,不怕得罪人,你们的财务总监还真是能力配不上这个职位的……” 男士道。他是许乐康的朋友,也是他们多年合作的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师,丁远达。 “我知道了……何皓白跟着我父亲干了十多年了,一个中专的会计专业出身的,他能到这水平不错了,一时半会儿换了他也不现实,董事会里他和季叔都比我有威望……”许乐康若有若无的看了旁边的季佳熙,季佳熙端端正正的坐着,目不斜视。“还是我们业绩不够,运气也不够,喘息半年试试看,走到怎么样算怎么样吧……” 许乐康的声音很飘忽,拿手里摆弄着网球,忽的又打了出去,网球弹在了地上,又飞起来老高。 “不是,乐康,你也不用硬抗,要真是抗不过去……你不是也说么,也靠运气,先想想办法捱过这半年,只要别给st了,也许明年就风水转过来了……” 丁远达道。 许乐康自嘲的冷笑: “这风水转了好几年了,都没有越来越好,就真是st了,也不出乎意料……兄弟,谢谢你了,走吧,咱们吃东西去……” “别谢我,其实我反倒没有什么好说的。倒是那个,你那个案子里的兄弟,沈家旭,他做了很细的工作,把一些报告里的问题罗列出来,把需要调整的项目一一的调整,写明了原因,差一点就过了……” 丁远达看着许乐康的脸色紧张了些,便是及时打住了。 “替我跟他说句谢谢。我欠他个人情……”许乐康道。 丁远达略是意外许乐康的说辞,很显然,他对沈家旭并没有太多的敌意。 “沈家旭年纪不大,但是水平绝对是超一流的。要不要聘请他到你们公司做财务总监?至少业务上可以指导很多,这些简单的纰漏出不了的……” “哼……刘玲玲宁愿公司倒了都不会想见到沈家旭在公司的,何况,也没意思……” 许乐康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 “没意思?什么没意思?”丁远达疑惑着,没有答案。 ———— 派出所里,民警胡建军认认真真的跟杜蘅说着那起陈年的老案子。 桌子上摆着一张图,图上画着的是案发时候现场;案发周围的场地的情况。胡建军指指点点的说着当时谁谁谁的口供是怎么样的,在什么位置看到了谁;从哪里到哪里需要多久的时间;谁谁谁都被询问了,口供的一致之处与冲突是什么。 “多方面询问,我们锁定的嫌疑人是钟志强。时间虽然很紧,但是他有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有目击证人……按照当年的标准,判刑也是够的。” 杜建军最后下结论,他看了看杜蘅,又问: “你信吗?” “我相信你们当时是很周全的调查,才锁定嫌疑人,才抓捕钟志强的。我还年轻,不能所清楚那个时候定罪量刑的标准,但是,因为这个案子我查了很多案例,当年的话,法院这么定罪也没有太大的问题的。” 杜蘅望着胡建军,说的很真诚,顿了顿,又道: “可是,胡警官,当年的判决,您都不认可,不是吗?一起杀人案,在结束了的二十年您一直耿耿于怀,一直在研究,您都不认可当时这起案件是铁证如山的,对不对?您一直在想,在琢磨纰漏在那里,真凶是什么人,只是还没有给您找到而已。” 杜蘅语气缓缓的,很温和,很亲近,但是,也很笃定。 “对啊,我自己也不认可,说服不了我自己……可是,我找了这么多年,也找不到更大的瑕疵。明明这么结案,也没有错,可是我就是心里头不安生。我觉得哪里头有不对,但是,又不知道哪儿不对,怎么才是对的……” 见自己的想法被杜蘅揭穿,他没有动怒,坦白自己的心事,胡建军一声长叹。 “干了这么多年的刑警,多多少少是有些相信直觉的。这东西很玄妙,就是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说服不了别人,可是,也没法改变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可是,也没啥发现……这么多年,这肩上的杠杠星星换了又换,我一直没有离开这地儿,多少还是心里头有心结……” 许是临近退休了,对“命案必破”的业绩不那么的看重了,对或辉煌或遗憾的过也没有那么在意了,反而,当年这个“铁证如山”的案子,真如大山一样,压在他心上了。 其实当年经办这个案子的很多人,警察,法官,检察官,不少人也觉得有隐忧,不少人有顾虑,但是,所有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更没有人再去追着问了。当年,因为破案各个部门都有人升职,有现在已经是厅局级领导干部了。这个案子,如果是真的翻案了,是很不好看的。 胡建军自己去查,也被人议论过说他是眼红当年的同事升官发财了,好在,这么多年,他真是看淡了。 听着胡建军絮叨着往时,杜蘅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我师傅这些年,一直在研究这个案子,还是时不时的跟当年案件有关的人接触,可是,当年的证据和证言就那么些,没有dna,也没有更可靠的检材,确凿证据就那些,凶器是一块扔在死者身上的石头没有提取到指纹,血迹没有dna的检测,死者和钟志强都是b型血……师傅很难再有新的发现,可是一直困扰着师傅。” 年轻的民警段瑞说道。 杜蘅侧头: “那么,胡警官一直与当年案件有关的人有联系没有新的发现吗?” 胡建军摇摇头: “没有,也不全是……发现有的人可疑,当年觉得可疑,依旧可疑,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有些证言有冲突,有些人越来越闪烁其词了。这些年,再去问,都说记得模糊了,谁又能拿他们怎么办?现在再定罪,肯定不可能了,就是钟志强,想翻案也很难……这小子关了十几年,再关几年就出来了。大半辈子过去了……” 胡建军絮絮叨叨,是满满的遗憾。 显然,胡建军的解释否定了杜蘅关于新证据的思路。 “别说都是含糊其辞的证言,现在就是一个人站出来说看到另外一个一直被猜疑的人杀人了都没用。没有确凿的直接证据了,要是有判决,估计是要等老天爷来判决了。” 段瑞叹气道。 “一个人杀人了,不该就没有证据的。可是,一个案子,弄成这样子,真不应该啊……” 胡建军很沮丧。 有不少葫芦僧判过葫芦案,但是,还有一线基层的人,坚守着良心与风骨。困于当年的技术条件,压力与形势,杜蘅能够理解所发生的事情,但是,普通人很难理解。局中人其实最是明白四面八方的压力,不能够轻松任事,勇于决断。 钟志强案的申诉,因此才变得格外的艰难。 谁都知道,依据现在的判决标准,几乎不可能再破案,确定真凶;此时的“疑罪从无”比审判判决时候需要更大的勇气。 “胡警官,您觉得杀人案就必须要破案吗?就必须找出来真凶,惩治凶手对吗?如果证明不了是别,现在证据也不能够证明是钟志强杀人,您觉得可以放他吗?” 杜衡忽的一连串的问题。这个案子如一个刺猬,处处棘手,可是必须得取舍。 “以前年轻时候,觉得是惩恶扬善必须抓到坏人。可是,冤枉好人比抓不到坏人还严重啊……” 胡建军一声长叹。 这一声叹息中,杜蘅有了考量。 那些动不动就破陈年老案的剧情,多是tbv的电视剧。现实比剧情苍白太多也艰难太多,没有谁就是天生的主角,那么,就得在这个规则和现实里想到办法。 杜蘅一连串的谢谢中,向胡建军道别。胡建军、段瑞与杜蘅交换了联系方式,段瑞还愉快的邀请价格微信,请杜蘅有消息随时互通有无。 出了派出所,赵雯不解的问道: “其实,他工作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什么真凶,也没有什么收获啊。” “这足以说明问题的……证据不足,事实不清……”杜蘅神色严肃。 “好像回到了原点啊……”赵雯不乐观。 杜蘅扬了扬头:“那就华山一条路,走到底吧!” 杜蘅的目光坚定执着。 其实,杜蘅知道自己收获的不只是案情的结果,而是,从发已经灰白的老警察的身上看到的坚定。 19.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1) 杜蘅准时的接到了市高院给的回复,不出所料,申诉无效,还是不能够再审。市高院的法官友善的给了建议:这个案子已经申诉这么多年了,要启动再审太难了,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年轻人,正是未来无限的时候…… 法官善意杜蘅理解,但是,杜蘅并不愿意这样放弃。 杜蘅再度向市检察院提出申诉,希望再审。 也许还是石沉大海,但是,杜蘅内心却把它看做一次次的投石问路,总是要先迈出去步子,走下去看看再说。 ———— 沈家旭与杜衡联系,推荐杜蘅去一家公司做法律顾问。这家企业是希望能够挂牌的创业公司,也面临着需要吸引投资的情况,需要对企业进行整改和规范化管理,以应对券商和律所的尽调。 站在投影仪前,杜蘅一身黑色西服套裙,镇定的介绍自己的专业背景,工作经历和工作业绩,然后就着投影仪的ppt介绍着关于企业要在股转公司挂牌的要求,以及需要规范注意的事项,提出自己的见解。 她流畅的回答着面试官的问题。 “与在上交所和深交所上市不同,股转公司的要求是相对较低的,更适合创业公司的选择。而且,借助在挂牌进程中的规范化治理,公司也是为了以后上市铺平道路的方式……” “资本市场,资方希望投资的公司,肯定是股权清晰,盈利能力较强,市场前景较好、治理规范的公司,这样的公司会有较长的预期盈利能力。而在券商、会计师和律师的辅导下,公司的规范化治理不只是以股转公司的要求为目标,自身也会能够上一个台阶。在引进投资等方面,也会有优势的……” “我们能够为公司提供的是……” 杜蘅目光明亮,言语流利,挥洒自如,得到了公司的一致认可。 从公司出来,沈家旭与杜衡一起吃饭。 “我母亲一直都说,她很感激你。我也一直想请你吃饭,可是后来去了厦门一个项目很久,回来又很忙,没有顾上,别怪我啊……” 沈家旭温和的说着,有着腼腆的笑容。 杜蘅摇头:“怎么会。谢谢你的推荐,这顿饭无论如何,我请你……” “下次你再请,先容我还了欠账……” “坏账处理……” 两个人哈哈一笑。 沈家旭介绍着公司的情况,表示很鼓励杜蘅来公司: “他们很欣赏你,你也很适合这家公司……” “您这是猎头的操作啊……”杜蘅道:“我很需要工作,真的很谢谢你。” “其实……希望你不要介意,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做资本市场,做商业板块。”沈家旭斟酌的说道。 “当然,我不是说你代理诉讼案件不好,是相比而言的……在之前的项目,我就很欣赏你的严谨勤勉,智慧眼界,在商业领域,你是很有头脑也很有发展的。当然,如果你依旧选择做诉讼的话,也很好的。我是相信你的业务能力,才会选择你做我的代理律师。” 沈家旭说的格外的委婉,周全而又缜密。 杜蘅莞尔一笑: “我是刚刚独立做律师么,所以案源有限,没得选的……如果有一个之前我们做的那样的项目,那也确实可以专职做资本市场。项目大,要求更高,我得一步步的走。诉讼案件也是磨砺,倒是教我更深刻的去看这个社会,去认识我们芸芸众生,比高高在上的商业案件,有烟火气,也挺好的……” “你这是工作还有哲学的感觉,很头脑清楚啊……”沈家旭道:“其实有个机会,我一直不知道,合不合适说起。或者,本来不该我说的……我的推荐也许不好……” 沈家旭依旧是委婉而且含蓄。 “我们是朋友,有什么这么在意的?您说说看,要是我觉得合适,我就去试试,不合适就算了……” 杜蘅坦荡很多。 “许安集团……”沈家旭道,说着话,目光却闪烁着。 并不意外,但是杜蘅确实没有想过,沈家旭还在关注着许安集团。那是他父亲的产业,沈家旭关注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那份遗嘱清清楚楚的写着,分给沈家旭的只是不动产,没有任何股权。许安集团的一分钱都与沈家旭是无关的。 “您是不是也很奇怪,我为什么关注它?其实,许安集团是我们审计的公司……”沈家旭解释道。 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没有说服力: “也许,许乐康不会相信,甚至,许壮为也没有意识到我母亲和我的希望,但是,我们祈祷他发展的很好。” 沈家旭的目光里满满是真诚,杜蘅相信。 “您说说,许安集团是什么情况?我有什么机会么?” 沈家旭点点头,从皮包里拿出来一叠文件——他果然是又准备的。 “这是许安集团的这半年的财报。许安集团现在虽然看起来依旧是风光的上市公司,但是,可能你没有关注过,过了房地产热的那几年,许安集团利润大幅下降,其实从去年就报亏了,今年上半年报虽然还没有公布,但是也是亏损。如果下半年再也没有机会转圜,那么肯定是会被st了。本来,市场波动,有赢有亏也正常。但是,许安集团其实是内部的管理,外部的投资,都出现了问题。市场波动没有那么严重,他们表现的却格外的严重。他们需要更规范的,大刀阔斧的治理,才有可能扭亏……” 沈家旭指着财报的几项:“盈利比例远低于市场同行业水平,管理成本却很高,而且,问题很多,无论是诉讼,还是被地方政府罚款,给业主的赔偿,都很多起……如果许安集团败了,那是它自己败了……” 杜蘅接过来报表看了看,大致也同意沈家旭的观点。 “你说的不错……看来确实还是有问题,不过,我的水平,也没有很好……” “我相信你,我不希望它败……”沈家旭陡然目光一亮:“我们一起帮帮他们。” 20.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2) 杜蘅有些犹豫的看着沈家旭,犹疑着。 “我怕是我能够做的也不多……” “我相信你的能力。之前的合作,我自信我了解你的能力。”沈家旭道。 “可是,许安集团未必会相信……”杜蘅委婉的说道。 “许安集团和我没有关系,但是,我想我许壮为的事业能继续下去。我会主动跟许乐康去谈的,我相信他能够理解我的诚意。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他不是很在意商业上的成败,甚至被集团很多老人说是扶不起的二代,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想看到许安集团垮掉,不会想看到很多人失业……” 沈家旭认真的说道。 杜蘅沉默着,握着水杯,缓缓的喝水。她斟酌的看着说的条理清楚,数据翔实的沈家旭,第一次发现他是那么了解许安集团——甚至,是比遗产案诉讼的时候还了解的更清楚。 当然,会所的审计会让会计师去了解一家企业的账目情况,然后通过他们披露给公众;但是,沈家旭不是签字的会计师,通过报表去看出来这么多东西,肯定是研究了很久的。 杜衡甚至可以理解沈家旭的母亲沈诗诗对许壮为的感情,可是,许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她还是没有把握。杜蘅沉默着,不愿意接口。 “当然,您不必急着回应,再许乐康的offer会到之前,您可以思考。”沈家旭道,有微微的笑意。 ———— 钟志强的案件,没有进展,让杜衡很是郁闷。 范锦华手里案子很多,杜衡作为搭档义不容辞,一时间也分身乏术。对于杜衡困于钟志强低案子,范锦华几次劝解她工作是工作,不要太影响了生活。 “我们能够做到的是在法律和规则的范围内去证明,而不是主持公平和正义,那是法官的职责……不,法官也做不到。他只能根据证据和规则去判定。我们都是律师,都明白,在法庭上,证据和证明力甚至比事实更重要。” “这些我当然明白……可是,那是一个人一辈子……”杜蘅郁郁。 “这是一位人道主义女性的观点,不是一位女律师的观点。”范锦华道。 律所的办公室和工位律师都是要付费的。这间办公室年租金十万,之前是范锦华与另外一位律师合租;后来,范锦华独自租下了这间办公室。范锦华邀请杜蘅,不必付费,一起办公。初时杜蘅拒绝,后来在范锦华一再讲一起办公也有助于交流案件工作,杜蘅也不好再拒绝。 范锦华与杜蘅隔桌对坐,说话时候,抬眼看到对方。 范锦华的眼中有笑意,杜蘅的目光却是一黯。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的……你这么心心念念记挂的案件,我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们是搭档。” “这个案子,没有钱分给搭档啊……谢谢……”杜蘅大气的笑笑,拿过一份仲裁案件的卷,示意范锦华,继续工作。 ———— 杜蘅还是很执着的穷尽办法为钟志强案的再审奔走。 她再次将案卷递到了有管辖权的市检察院二分院的二审监督处。 受理的检察官是一位与杜蘅年龄相若的年轻检察官,虽然是年轻检察官,竟然正巧知道这个案件。 “这个案子是又送过来啦……你们还在申诉,很坚持了。” 意料之中,也是情理之中。 “因为一直都在申诉,所以你们都知道么?”杜蘅无奈的说道。 “我之前在案管科的时候,看过一些卷,看过这个……我会递上去的,你的材料我收下研读一下……” 年轻的检察官和气而认真。 倒是轮到杜蘅意外。 “谢谢,卷中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案卷材料有问题,您随时与我联系,我随叫随到……” “好的。”年轻检察官道。 杜蘅拎起包,一抬眼看到了检察官手中的台历。那是法大的纪念台历——在校庆时候做的台历,给校友们发的。 “你是法大毕业生呀?” “是啊,我是05年刑事法学院的……” “我是商学院的……” …… 竟能遇到校友,杜蘅连忙热络的套近乎。 “我的刑法基础不是很好,还要多请师兄指点呢……这个案子,涉及这么多年前的一些诉讼法的情况,具体地程度的把握,我更是没有什么新的,恐怕我的材料还真是问题多多,烦请您提交之前,帮我指导一下……” 既然已经套到了近乎,杜蘅当然是毫不客气的。 “我会细细看看材料的。要不然这样……”检察官他随手拿起台历,看了一下日子,“下周五下午,我应该没有其他的工作,如果您也方便,您来着这边,我们探讨一下。” “没问题。”杜蘅道,眉开眼笑。 杜蘅愉快的走出检察院,想着自己为这个案子付出的,觉得也是叹为惊止——法院的死磕,与检察院的套近乎,她也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带着愉快的心情,杜蘅还是接受沈家旭的安排,与许乐康见面。 ———— 据说,律师的有一种成就感就是,看着原被告双方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来,然后解决问题。 那杜蘅在这项成就上达成的目标是远超过这个尺度的。 她的当事人不仅是心平气和的解决了当初的案件,现在更是能够友善的一起处理事业的问题。 没有之前见面的敌对,许乐康一身休闲西服并不是很散漫的样子——他是很给沈家旭的面子,来见一下沈家旭推荐的律师的。 尽管,许乐康没有听丁远达的话去请教沈家旭,请他来集团工作,但是,沈家旭却主动来表示帮助许安集团渡过难关。 季佳熙对沈家旭很有敌意,表示怕沈家旭图谋不轨。然而,许乐康却并没有更在意,是相信沈家旭这个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是不会毁掉父亲的产业,而是像他说的那样,愿意一起维护许安集团的发展;还是许乐康自己也并没有很在意,沈家旭是否有所图谋呢? 其实,父亲的遗嘱,在许乐康的严厉,不过也是如此而已。一个商人的精明与无情无义。一直在这个无聊的冷漠的战场,在那些老人们的冷嘲热讽下,许乐康也没有多留恋许安集团。 的确,不应该有很多人因为许安集团的败落失业,生活困难。沈家旭只有这句话打动了许乐康。 隔桌对视,杜蘅与许乐康相视而笑。 “也算是有缘分了,我很欣赏你……”许乐康一句话,杜蘅与沈家旭都很吃惊。 “你们见过?”沈家旭问道。 “杜律师是总站在我对面的律师,但是还能说服我,我觉得,如果杜律师是为我们公司服务的律师,我们会合作更愉快。”许乐康道。他的声音很随意,但是,目光有很笃定。 许乐康三言两句皆是了与杜蘅的几次“巧遇”。 “既然这样,杜律师还有疑虑吗?”沈家旭问道。 杜蘅斟酌着,沉默。 “如果是费用方面等等问题,您尽可以提……”沈家旭道。 许乐康也点点头,表示默许。 “我需要综合的考虑,斟酌一下……您这样的洒脱决断,不是我的风格。”杜蘅道。 律师其实也是服务业,极少去挑剔客人——尤其是新手律师此时并无多少业务,面对许安集团这样的大客户,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然而,杜蘅却犹豫了。 是怕能力不配其位,自信心不足?不是。 杜蘅无解,却需要内心确定下来才做定夺。 “我的名片,您可以随时联系我……”许乐康道,散漫不羁的笑着,却无一字不肯定。 这个人很有意思啊。 杜蘅心中念着,递上自己的名片。 21.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3) 凌晨四点多钟,是一晚上没有睡的人全部的时间里,最困的时候。 在祥安雅筑监控室值班的保安赵全友哈欠连天。 一起值班的王乐因为拉肚子,赵全友就让他早点回宿舍休息了,他自己硬生生的挺了一宿,也有点支持不住了,赵全友困倦到不行,就睡在了值班轮换休息的床上。 值班室的门没有锁。 没有敲门声,门推开,有人进来,这一切,发生在赵全友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熟练的操作着电脑,不过是几个键而已。 屏幕上一片蓝屏,画面消失了,转而,人消失了。 ———— 保洁员刘清华是第一个发现着火的。 她低着头清扫着地上的垃圾,不经意的抬头,就看到二号楼车库里突然冒出来浓烟。觉得不妙,刘清华连忙走上前去看看,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她刚刚走过去,就一个大火苗窜了出来…… 刘清华转身就跑。 “着火啦,着火了……” 保安迅速发现了这个情况。 地下车库是连着的,里面又有电线等,是以,火势非常容易扩散。 有保安拿着消防栓去救火,然而,远远的看到火苗往上扑,只能退后。 祥安雅筑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因为着火,电梯关闭,小区里消防报警满天响。 幸好,保安队长的经验足够丰富,他尝试着关掉了还能关掉的防火门,制止了火势的进一步扩散。之后,消防员迅速的赶到,开始了灭火。 大火在二十分钟之后被扑灭。 车库里满是油烟,不能进去清点具体损失,但是不必多想,损失必然严重。 根据消防员的大致估计,二号楼车库损失严重,里面的车几乎无一幸存,相隔很近的一号楼和三号楼的车库也着火不轻。保安队长临时关闭了防火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与消防员同时间到的还有新闻记者,自媒体直播的主播…… “今天,高档社区祥安雅筑车库着火,场面惨烈,着火的几栋楼的地下车库内的车几乎全毁……” 新闻里字正腔圆报道着大火。 “大家看啊,我啊,现在站的位置……哎呀别挤啊,嗯嗯,是很吵啊,很多人……亲们看这个大火,大火,这是高档的小区,祥安雅筑……估计里面很多的豪车,这个损失,啧啧,可是大了……” 直播平台的主播第一时间赶到。 微博上也满是祥安雅筑着火的消息。 消防问题的理智客观派,有人纵火的阴谋论满天飞。 杜蘅刷微博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刷着手机,想到了沈家旭,拨到了他的电话,却又停下来了。 ———— 九点,交易所开盘前,许安集团开盘即跌停。 股民们都是骂声。 “怎么拿着这个倒霉的股票……” “一旦能够卖了就赶紧卖出去,哪怕是腰斩也卖……” “不吉利,什么玩意儿……” 看着交易所信息的绿色,杜蘅还是忍不住的拨通了沈家旭的电话。 “杜律啊?我在去许安集团的路上,您愿不愿意一起过来?我也不知道,我想去问问什么情况……”沈家旭看到杜蘅的电话,似乎是猜到了她想问什么。 “不只是这样,出事儿该是想应对的办法。许安集团的反应太慢了,现在没有任何的反馈给公众,而且,大早上出了这么大事儿,为什么不申请紧急停盘?” 杜蘅道。 “不知道啊……我也很奇怪,但是,许乐康的电话根本打不通,我联系不到他。我们所是他们的会所,我有联系他们的高管,可是,没有人能够找到他。” 沈家旭道。 杜蘅与沈家旭挂断了电话,听得到沈家旭真的很着急,也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关注这个企业——她甚至连许乐康的邀约都没有答应。 很明显,许安集团是有问题的,发生紧急事故是大问题,应对更是更大的问题。杜蘅微微皱眉,思虑着。 许乐康的名片在手边,杜蘅握着许乐康的名片,打车到许安集团。 ———— 沈家旭并没有直接去许安集团,而是先去接了同事丁远达,二人一起去许安集团。 丁远达见到沈家旭,直接摇了摇头。 “没有人能够找到许乐康,他没有在家,也没有在季佳熙那里,没有司机跟着,谁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许安集团楼下有很多记者,想要采访许安集团的高层,然而,却被拒绝入内。 丁远达带着沈家旭与杜蘅从偏门而入。 许安集团十七层的高管办公的楼层,是另外一种混乱。 ———— “现在董事长不在,季总,您主持开董事会做决定吧。我们董事会得有发布一个声音……” “董秘已经在拟稿了,我们先回应一下,我们会彻查,会负责的……董秘也会向交易所申请停牌,但是,我们不适合现在召开董事会做决定。兹事体大,还是等等许总吧……” 季朝明并不慌乱。 “就是因为紧急事件,兹事体大,才需要您以大局为重,担当重任啊……季总,我们都相信您……” “如果是老总在的时候,我们心里头都有底儿,现在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的……说句不该说的,许少的能力责任心,根本没办法和您比啊。大家都指望着您,也是信任尊重您的……” “季总,您是副董事长,按照公司章程,也是有这个权力的。我们知道您重感情,是为了老总,在照顾着许少,不愿意揽权……可是公司的事儿,还是更重要的”。 几位董事七嘴八舌的发表着意见。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仿佛大家都是意见一致的认为季朝明应该去做主,去开董事会,去决定的。 职位所在,副董事长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责任义务;威望所在,大家都是支持的…… 季佳熙看着父亲,微微皱眉,唯恐父亲应下来。 大家都在质疑着许乐康,如果父亲也参与到那个行列,许乐康恐怕更加势单力薄。她不愿意看到众叛亲离的许乐康——尤其是连父亲都不支持他。 那时候,她如何去面对许乐康。 季朝明摇摇头。 他知道董事会的元老们是多么的希望看到许乐康出丑,他们如此的怂恿自己去开董事会,去做主,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尊重,而自己只是他们的枪。 “再等等吧……许总也许是什么事儿给耽搁了,他并不知情。” 季朝明不急不躁,说的依旧温和。 “季总这么决定,我们都听您的,也理解。季小姐,您是跟许少关系最好的,您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一位董事道。温和的话里,是刀,刺的是季朝明,也是季佳熙。很显然,他的意思里,季朝明的决定是因为季佳熙与许乐康的私人关系,而不是公司利益;而季佳熙显然并不被许乐康看重。 季佳熙的脸色变了变。 “许总有个人的事情,请大家不要猜测了,再等等……” 季佳熙扭头而去。 季朝明面色平和,心中却叹息着,女儿还是太意气用事了。 22.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4) 一座僻静的郊区别墅。 清晨阳光斜斜的照进来,很是明媚。 不冷不热,温度正合适,许乐雅一身长裙子拖地,趴在地上给多多顺毛。多多很是享受,温顺的趴着。 “多多乖哦,好乖……” 手机铃呜呜的在沙发里响着,许乐雅听得烦躁,顺手就把手机给静音,扔在了沙发上。 “讨厌,你们总是抢走我哥哥……” 许乐雅嘟囔着,又卧在地上,抱着多多玩。 她抬抬头,看看楼梯上,没有动静。 “多多,你说哥哥什么时候才会睡醒陪我玩啊?我们去找他玩好不好啊?” 许乐雅凑在多多的耳边说道。 多多无动于衷。 “走,去找哥哥呀……” 许乐雅拍了多多一把,多多懂事儿般的爬了起来。养了好几年的金毛,最是通人性,随着许乐雅的就上楼。 卧房里,许乐康躺在床上,盖着薄被,安然的睡着。 昨天下午,许乐康回到家,许乐雅正在跟家里的保姆发脾气。 这几日刘玲玲去国外购物旅欧,没有带许乐雅一起去,许乐雅被交给阿姨看管。虽然往时刘玲玲在家,对许乐雅也并不是很慈爱,但是,母亲在家许乐雅多少是安静些有安全感;及至刘玲玲离开两日,许乐雅的不安与焦虑更多,她的心智本也就是八九岁的孩子样,几日看不到妈妈,虽然并不说想念,其实也很是不安。 下午时候许乐雅要出门玩耍,保姆怕是跟不住,就左劝右劝,许乐雅不能如愿,嚎啕大哭。 许乐康最是理解妹妹的心理,当即答应他带许乐雅去玩。 抛去了种种的压力计较,许乐康开车,带着妹妹与金毛多多,一路奔去密云山里玩。山风习习,许乐雅玩得乐不可支,带着多多在山里跑跳欢笑着。及至晚上,再回城已经很晚了,恰是许壮为在密云有别墅,许乐康便带着妹妹住在郊区了。 到别墅,许乐康就感冒了。他耐着性子照顾着许乐雅休息,晚上就开始发烧,及至早上八九点钟,许乐雅已经在客厅里自顾自的玩了很久,许乐康依旧在沉沉入睡。 他几次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最后还是沉沉的睡去。 直到许乐雅敲开门。 “哥哥,哥哥你醒醒呀……”许乐雅拽着许乐康的手。 许乐康挣扎着,努力的睁开眼睛,又觉得眼皮沉重,清醒很是困难,只想闭上眼睛继续睡。 “哥哥,哥哥……” “乖,你听话自己玩儿,哥哥睡一会儿……” “别啊,你带我,带我和多多出去,我们去摘外头的花花好不好?” 许乐雅闹着,任由许乐康安慰,仍旧是唤着他。 许乐康这才勉强的起身——跟许乐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好……”许乐康起来,甚至觉得有些头昏眼花。他抚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滚烫。 “雅雅,哥哥不太舒服,哥哥头疼,可能生病了,得休息一下。我们叫司机来接我们回家行吗?” 尽管想勉强的起身陪许乐雅,但是,许乐康实在是撑不住了。头昏眼花,全身酸痛,眼冒金星,这个情况,他自己很难开车回家。 “哦……哥哥病了呀?” 许乐雅不是很愉快,也没有闹。 许乐康想拿手机打电话,在床边却没有看到手机。 “你的手机在楼下,我去给你拿……” “好,谢谢……”许乐康看向妹妹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温柔。他很难相信什么,依赖什么,如果有纯粹的爱,那也只有这个唯一的妹妹了。 “它一直好吵,我给你关掉了……” 许乐雅递过来手机,几十个未接,许乐康知道发生了意外。 ———— “请季总召开董事会,商议问题的解决办法……我建议,向交易所申请紧急停牌;请董秘对外发布消息,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善后事宜,请业主不要担心;我们会配合有关部门,彻查此事发生的原因,寻找自身的不足,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 许乐康的生意嘶哑着,头痛欲裂,却异常冷静的与公司召开电话会议。 “许总,我们先开会没事儿,但是,您这个时候不能幕后指挥啊,您这是忙什么呢?也该是过来吧。” “许总,您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紧要过现在么?” 电话那端,董事们依旧不放弃的咄咄相逼。 “我现在和我的妹妹在密云,两个小时之后我就到公司。公司的事情,请大家先紧急处理……” 许乐康道,压抑着怒火。 “哥哥,你怎么了?” 坐在地上,一直呆呆的看着哥哥的许乐雅喃喃的问。只不过一个电话的时间,哥哥的脸色都变了,气氛变得很不一样。纵然是不明白,但是,许乐雅还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许乐康陪着妹妹坐在了地上,一把手拢过来她的肩膀: “雅雅,哥哥没事儿。你听我说呀,你以后呢,被动我的电话好不好?如果有人找我,你要告诉我……一会儿哥哥有事儿去办,会安排人送你回家,你乖乖的听话,行吗?” 许乐康的声音格外的温柔。 “哥哥,好……”许乐雅犹疑着,半懂不懂。 ———— 许安集团火灾事件的处理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消防部门,公安部门都已经介入,公司陪同着相关部门现场取证,问询情况。 股票停牌,董事会发布决议,行程对于该事件的初步意见,勇于担当,表示愿意赔偿…… 季佳熙的办公室内,沈家旭与杜蘅坐着,几个人一起讨论着火灾事情,也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许安集团其他的事情。 “沈先生会来许安集团帮助许家,我们都很感激也出乎意料。有你们的帮助,许安集团一定如虎添翼……”季佳熙客客气气。出乎意料,是因为敌对的立场。这一个词,胜于整句话的意义。 “我们是兄弟,有一半的骨血是一样的。” 与季佳熙的客气不一样,沈家旭很真诚。“看得出来,季总在很努力的帮助许乐康,我们是一样的想法……” “是的……但愿……只是,许乐康怎么希望的,未必是我们怎么样想的,未必是一样。我希望能够帮助他,可是,他没有很积极,才会让董事会的董事们找到理由苦苦相逼;才会进退失据。本来不用这么勉强的……就像现在,其实我父亲也可以帮他的,可是他却陪着那个傻妹妹在山里头玩儿……” 很在意的人,一旦说出口,说到关于他的事情,会流露出很多真实的想法,那些执念,那些企图,溢于言表,难于掩饰。自以为可以欺人,不过是自欺欺人。 季佳熙所希望的是,许乐康要依靠季朝明的势力才能在许安集团站住脚吧。 这样赤裸裸的企图,季佳熙说的真诚而无奈,示弱,又显得自己理智。 杜蘅与沈家旭相视,皆是敷衍着,没有多说。 23.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5) 再无疑问,理所当然,杜蘅成为了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 杜蘅律师第一宗工作就是协助董事长兼总经理许乐康处理许安集团祥安雅筑小区的失火案。 杜蘅与许乐康商议,确定了解决的第一步方案——不是去查找原因,在这方面公安消防部门更专业;也不是去辩解,然后展望之后怎么做;而是先去承担责任,维护良好的公众形象,展示负责任的态度。 许安集团宣布,租车送车失火的业主上下班,接送孩子等等。 杜蘅与一家汽车租赁公司联系,用较低的价格租赁了近百辆车,暂时接送业主。 初时,杜蘅的报价对方拒绝,表示虽然是他们租车很多,时间也不短,但是报价太低。 “我知道贵公司在地铁站做广告,据我所知,地铁广告的费用非常之高……” “贵公司的宣传定位也是为客户解决出行难题,提供优质便捷舒适的服务。目前,祥安雅筑的事情一直被公众关注,一家公司在这个时候,愿意伸出援手,来为顾客提供优质便捷舒适的服务,才是最好的广告,身体力行的广告比地铁站呆板的广告有效更多的……我们可能在一段时间,都需要这样的业务,也会综合考虑。也希望贵司能够有更灵活的考虑……” 最终,该汽车租赁公司与杜蘅达成协议,可以以市场价三分之一的价格来出租汽车,但是,公司需要看得见的“广告效果”…… 次日,一字排开的黑色奥迪等商务车排列在祥安雅筑的门口,很快,“许安集团给业主租车出行”的消息引爆了朋友圈,微博……图片上,xx汽车租赁公司的字很是显眼…… 此时,公安局消防部门关于火灾原因的调查也已经有了结果。 “人为纵火……” 这几个字,看的人头上发麻。 公安局迅速调取了出事当时的监控,然而,却发现,那个早上的监控被人关掉,而之前存放监控的硬盘也被强制格式化。 也就是说,出事前后两个小时以及之后两三个小时的监控全部是空白的。 旋即,公安部门调查到,更诡异是,视频监控的供应商本身是提供监控数据一周之内的网络云存储的,可是,却也在出事之后的三个小时被人删除了。 很多人可能接触到保安房间内的监控视频,因为他只是电脑存储,进进出出的保安,都有可能进行删除。然而,网络云存储需要权限,根据监控的供应商的描述,删除监控视频是需要登录的账户密码的。目前看,他们的希望没有被黑客黑掉的痕迹,只能是内部人员,有正常渠道登录删除。 技术部门在紧急的对硬盘进行复原,公安部门的调查也紧锣密鼓的进行调查,划定的范围是内鬼。 ———— “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跟什么人有深仇大恨?”警察问道。 “没有。”许乐康毫不犹豫的回答。 黄昏时分,许安集团许乐康宽广奢华的会议室内,许乐康散散坐着,毫不犹豫的回答着警察的问题。 三名警察,杜蘅,沈家旭,季佳熙等人也在座。 “祥安雅筑有没有开出什么员工,有劳资纠纷?” “这个我不确定,得去问祥安雅筑的人。如果是不大的劳资纠纷,未必能够报我所知。不过,作为上市公司我们在劳务方面一向是比较规范的……” 许乐康道:“我可以教他们过来问问……” 许乐康不经意的拧着自己的额头。 头痛欲裂,许乐康的声音低哑。感冒,高烧,严重的睡眠不足,强大的压力与焦虑,许乐康状态很不好。事件发生三四天以来,虽然也匆忙吃药了,但是他实在是病的越来越重,精神不济。 杜蘅倒了一杯水,递到了许乐康的手边。许乐康投来感激的目光。 “你帋有没有什么诉讼的案件?有切肤利益的那种?”警察问道。 杜蘅与沈家旭相视,然而望向许乐康,许乐康却仍旧坦然。 “我父亲去世,有因为遗产继承引发的官司。不过,官司已经了了,事后,能够多补偿我的兄弟姐妹的,也已经尽力补偿,我们都已经和解,再说,他们也做不出来杀人放火的事儿……” 许乐康道,声音嘶哑虚弱,时不时的咳嗽着,可是,那词句里,明明是满满的自信与掌控。 杜蘅有些意外,她并不知道许乐康在“利用”沈家旭之外,还与其他将他视若仇雠的赵豪杰、许小雄和许小娜等人和解。法院判决前后,杜蘅很笃定的觉得,许乐康对沈家旭的善意,是因为在媒体面前做个样子,作出来兄友弟恭的和谐,表示和案件的圆满落幕——然而,及至经历了赵豪杰等人的二审上诉,维持原判之后,在赵豪杰他们都不可能获得更大的利益之后,许乐康作出了让步。 如此看起来,许乐康比杜蘅想象的要真诚很多。 “我们会继续调查,谢谢您的配合……有什么线索,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警察道。 “谢谢您……”许乐康点头,起身想去送几位警察,身体都虚晃了一下,季佳熙伸手想要扶他,可是,许乐康却没有伸手。 ———— 会议室里,气压依旧低沉。 许乐康难以抑制的咳嗽着,良久才缓过来。他安排着工作,对杜蘅与沈家旭表示着谢意。 “在许安集团很艰难的时候,你们的帮助,我非常的感激。”许乐康道。 “我们一起,来解决问题。”杜蘅真诚的说道。这个看起来有些散散,常常是漫不经心,随意的人,其实是很有主见,有倔强,有执拗认真的一面的。在许安集团工作数日,她越发感受的到,许乐康的处境并不是很乐观——许壮为对跟随自己工作多年的老友很慷慨,季朝明等元老都持有不低份额的公司股份,几位董事的股份之和,是超过许乐康的,这也导致他处处受到民主的掣肘,力不从心,只能妥协退让。 好在,面对如此的困境,上下皆是同心协力的摆脱困难。 “很感激您……杜律的安排,让我们暂时摆脱了舆论的困境,我相信您……” 略是有些直愣愣的眼神,许乐康不经意中,眼里有光。 ———— 市检察院的办公室内,杜蘅如约与校友见面。 “陈翔,2011年毕业于刑事法学院,初任检察院。”陈翔笑着介绍自己。陈翔很文气,很认真,与杜蘅分析着案情,提出了杜蘅的申诉状中的一些不足。 “逻辑再严密一些,不要太简略,要周全而缜密;表述不要太过情绪化,控制在法言法语冷静的表述,更能够说服司法部门的领导……”陈翔坦荡而言。 杜蘅点头:“好的。我也希望,是用完善的法律逻辑去说服检察院提请再审。” “我很愿意为你帮忙的。只是,这个案子,如果一开始引发社会舆论,媒体的关注,舆论来倒逼绑架法检,我就对我们的单位有愧疚了。”陈翔略有所思。 “无论是检察院,还是法院,都不愿意当网红的……” 十几年前的冤案被重新关注,无论再审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对当年的判决都是质疑,法院与检察院都面临很大的压力。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在这个风口浪尖面对舆论——就算是再审维持,一旦这个风被会起来,到底是会搅动哪一个地方,就很难讲了。那个时候,没有人会相信,法院的公正与法律的尊严。 杜蘅连连点头。 “你放心吧,师兄。我只是在做一个案件,普通的法律援助案件。我并无其他的想法。能够在法律的渠道解决,已经足够……的确,当前有些律师作出一些为民请命,维持正义的态度,然后高调发表一些情绪化言论,煽动社会情绪,然后用舆论倒压法检机关,用舆论绑架判决,也许这是律师要出名的策略,要宣传,要赚钱,但是,这的确不是理智的解决方式。如是这样的话,只是对立法检与律师的矛盾,伤害彼此的威信,也会影响到公正……其中轻重,我能懂,也做得到。我只是做一个案件,仅此而已,所经历的过程,我已经收获很多……” 杜蘅争执承诺。 “你这么年轻,就能明白这些道理,有这样的心态,前途不可限量……文件您再略是改一些,下周一二交给我,我尽快提交。”陈翔道。 虽然还远远看不到结果,也不知道这漫漫而艰难的长路能否走下去,能够走多远,但是,仿佛是看到破晓的微光,杜蘅连连的应下。赵芬与钟志强已经等了太多年太多年了…… 杜蘅一个周末都在律所加班,整理当年案件的材料,斗志昂扬。 范锦华也为杜蘅的态度感动,一连两日,工作上协助指点,更是负担了一日三餐,糕点下午茶,教杜蘅感激不已。 一个人逞强了太久,当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的时候,杜蘅心中依旧有微动,抬眼,范锦华的眼中都是笑意。 24.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6) 水到渠成般,范锦华发动了对杜蘅的爱情攻势。 年轻有为,志向高远的年轻律师追求崭露头角的师妹,男才女貌,又是工作上的搭档,在众人眼里,几乎是天作之合。连范锦华的助理对杜蘅也都是连声的称赞着范锦华,说二人很搭。 只是,当事人杜蘅眼中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有着被关爱的感动,范锦华总是那么细心,周全,无微不至;有着被协助的依靠,范锦华的从业经验要比杜蘅更丰富,在工作上给杜蘅的照拂不少。然而,杜蘅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杜蘅渐渐的习惯了这个人在身边,但是,她知道,那不是爱情。 工作中的默契,脱口而出的同一条法条,同一个观点,会一起的会心一笑;作为搭档,一起面对案件的成败输赢,得失与共,荣辱与共,当目标达成时候的击掌庆祝,他们的确有很多的默契与愉快,但是,杜蘅总是觉得,这跟爱情是不一样的。 早上来上班,杜蘅的办公桌上放了早餐,蛋糕,热气腾腾的咖啡,一束花芬芳扑鼻。 范锦华的公文包放在对面。 杜蘅放下包的时候,范锦华进来了。 “谢谢你的早餐,和花……”杜蘅道。 “跟我客气什么,趁热吃吧……一会儿我叫小刘去双桥法庭领一个判决,你有没什么事儿需要她一起帮忙办的?” 范锦华低头看着日程表,问道。 “没有。”杜蘅道:“师兄,以后不必帮我买早餐了……有点,受之有愧。” “为什么受之有愧呢?我的心意……”范锦华道,含笑看着杜蘅。 杜蘅手里头握着钢笔,斟酌着词句,不知道该用怎么样恰当的词语,做如何的解释。 “是您的心意太重了,我有些,受不起……” 范锦华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外,也似乎是去理解着杜蘅的话。 “我,大致明白了……你别有什么负担,我希望,也相信你,慢慢的接受我的心意。别急着拒绝,总是好的吧。” 范锦华道,诚意满满。职业原因,在遇到怎么样难堪的局面,怎么样尴尬的场景,作为律师,范锦华都是能够做到温和而从容的。他有些意外,有些受伤,痛心,然而,他表现出来的依旧是浅浅的笑着。目光深沉,而和煦。 这样的温和,让当事人会觉得可靠与信任,化解对方的焦虑与压力。 一如此时,杜衡也只觉得范锦华的从容。 杜衡笑笑,耸了耸肩: “谢谢您……我只是害怕,辜负您的心意……” “没什么……何况,你是我的师妹,搭档……”杜衡道。 杜蘅点点头。 电话铃响起,是许少康。 “许总……”杜衡接起电话。 “公安那边锁定了嫌疑人,是安防公司那边做了手脚,杜律,您要是有时间,就过来一下吧,我们研究一下赔偿的问题。”许少康道。 “好的,许总,我一会儿过去。”杜衡道,向范锦华示意着晃了一下手机。 “许安集团,他们的祥安雅筑小区的火灾案可能有眉目了,我需要过去一下。” 杜蘅道。 “去吧,你的大客户。” “是啊,客户是上帝,去抱客户的大腿啦……”杜衡开着玩笑。 “可许安集团的boss据说还是未婚人士,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 助理刘静进来接口。 杜衡手里的钢笔敲了刘静的胳膊一下: “小脑袋里一天天想什么呢……那个ss,唉,还真是想的那样,门当户对,利益作和。” 杜衡想到了季佳熙,不由得叹息。关于许安集团的事情,杜衡与范锦华探讨过,虽然许壮为的遗产继承没有产生股权分割的问题,许乐康依旧是许安集团的大股东,持有公司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是第一大股东,但是由于股权的稀释,他的股份远不能打到控股股东的地位——尤其是在这段时间,很多人对他的决定,一致的反对;这导致许乐康在决策的时候,失去了实际控制人的权力、 “公司成长过程中,股份被稀释几乎不可避免。上市公司实际控制人持股一般到不了百分之五十以上,百分之四十,三十几都是常见。但是,许乐康的股份的确太少了,而且许安集团的股份不只是在私募,信托基金那里,而是分散于元老级别的高管,这才导致被动。是许壮为的失策,许乐康只能先忍耐下来,再图机会吧。不是季朝明持有百分之七点九的股份么,他只有一个独生女季佳熙,许乐康与她的结合,是最有价值的。” 作为团队的搭档,应杜蘅的要求,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聘任书,是聘任了杜蘅与范锦华两位律师作为法律顾问团队的法律顾问的。范锦华知悉许安集团的事情,分析道。 杜蘅应着,也更觉得几分索然。她越是多理解了一些许乐康,理解许乐康的算计与计谋,甚至有些虚张声势的强势,更理解许乐康在更多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心意懒懒,索然无味,没有斗志的低落与无可奈何。 ———— “嫌疑人是为我们提供安防视频监控系统的公司瑞保科技有限公司的人,是一个女人,叫陈静梅。” 许乐康介绍着情况。 瑞保科技,陈静梅,每一个名字杜蘅听起来都熟悉。 “陈静梅因为工作失职被公司开除,所以怀恨在心,报复瑞保科技公司。祥安雅筑的安防监控是刚刚更换过的,由瑞保科技提供。陈静梅是祥安雅筑业务的业务经理,对祥安雅筑的监控设备有一定的了解,在安装期间,他多次来祥安雅筑,也知道这边保安的工作情况,具备作案的条件。而且,陈静梅有监控系统后台密码,所以,她能够删掉云端存储的系统;瑞保科技的技术反馈,删掉云端存储的操作的账号密码是陈静梅的……” “根据保安室的视频监控恢复,那天早上,她来到了祥安雅筑的保安室,之后的视频就被关闭了,警方怀疑是她关掉的……” 杜蘅咬着钢笔,略是思索,问道: “人抓到了吗?” “还没有,已经开始通缉了……”许乐康道。 电话铃响,董办秘书去接了电话,放下电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警方电话,陈静梅爬到祥安雅筑大楼顶上,要跳楼,要您去见他……” 25.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7) 祥安雅筑二号楼,这是地下车库着火最严重的那栋楼,根据警方确认的是,从二号楼的位置开始起火的。 此时,祥安雅筑二号楼附近,已经围了许多人。楼下,停放着数辆警车,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布置着气垫等救援装置。 三十二层的高层塔楼,楼上风很大。 陈静梅斜跨在栏杆上,与警察对峙着。栏杆很高,她趴在栏杆上,双手紧紧的攥着栏杆,可双脚却是不能踏实的踩到地面的,只能一只脚着地。她坐的不很稳,有稍稍不注意,就会身子一歪,摔下去的危险。 “陈静梅,你先下来,你有话好好说,你这样会掉下去的……” 一个警察道。 似乎是对应警察这句话,陈静梅身子一晃,差点歪到栏杆外面去,她吓得连忙紧紧的抓着栏杆,几乎是抱住了栏杆,却仍旧是不肯跨到栏杆里面来。 “你们叫他们过来,我当着你们,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你们说清楚……说清楚,我掉下去不掉下去都行……” 陈静梅的眼中是偏执是绝望。 警察连连的应着:“我们在帮你找到你说的人,你得过来啊,你要是掉下去,死了,你想说的,可就都说不出来了,你要见的人,也就见不到了……” 警察扬手,想拉住陈静梅。 “不,你们别过来,我掉不下去,你们不要来……”陈静梅很是紧张。 “好,好,听你的,我们不动,你,好好的,别激动,别冲动……”警察道,伸手示意着站在露台上的警察。 这名警察望向同事们的眼神,却是点了点头——在这样的营救中,所有的方案最根本的目的是救下想要跳楼的人,至于其他的应下的,都是缓兵之计。只是,陈静梅站的位置实在是太危险,稍一不注意,就会掉下去,导致救援的失败,是以,警察们也迟迟不敢动。 陈静梅的要求,是要见到他之前公司的同事,瑞保科技的杜维领和他的太太,公司ceo胡威,还有祥安雅筑的老板许乐康。 警察分别联系到了三方的人,胡威最开始不愿意到场,然而,毕竟涉及到是自己公司之前的员工,而且对于陈静梅的离职的内情,胡威也是知道其中隐情的。此时陈静梅一定要见自己,他也知道事情生变,矛盾必然很是激化了,也连忙应下了。 可是,杜维领却一再的推辞,不愿意去见陈静梅,只说:“她疯了,到处咬,她要死要活跟我什么关系?” “她是你之前的同事,是您的下属,现在站在三十几层的高楼要跳楼,说要见杜先生,杜先生都不愿意去见面吗?她或是有疯狂了的地方,但是,也是危急时候,说人命关天也不过分的。就算是陌生人,也该是有怜悯的心的……” 杜维领的推脱,让警察皱眉头。警察已经是见多识广,听到陈静梅要见的是公司的高层,杜维领和杜维领的太太,就知道,陈静梅与杜维领的关系绝对非同一般。杜维领的推脱只是证实了警察的猜测。 “她就是一个疯子……你们有责任救命,我没有责任。再说你们不会是救她么?”杜维领皱着眉头。弄到现在,陈静梅居然会防火,杜维领知道此事很难善了,可是,却还是不愿意去跟陈静梅当面对质。在她心里,那个疯子,是要毁了他的一切的。 “杜先生,您如果拒绝去,我们当然不能强制押着您去,不过,这事儿恐怕不是和您没关系的。她死不了,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的救她,但是,这事儿也完不了,您考量着!” 警察的话,已经很是不客气了。杜维领最后还是妥协。配合警察的安排。 最出乎警察意料的是许乐康,上市公司的老板,居然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了陈静梅的要求。 ———— 露台上的风很大,陈静梅瑟瑟摇摆中,已经坚持了不短的时间。她始终不肯跨到里栏杆里面来,警察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去将她拽回来——这个时候,稍微不注意,她可能就摔下去了。 好在,如果她真的抓不住,自己摔下去,下面的垫子已经布置好,大概率的还是能接到她的。 当胡威,许乐康、杜维领等人陆续的站在楼顶的露台的时候,陈静梅已经是紧紧的抱着栏杆的样子了。警察就在不远处的地方,观察着她,看到她如果稍一坚持不住,就去拉回她。 陈静梅看到杜维领的时候,灰暗的眼中突然勃发出慑人的光芒。满满是仇恨,是宁肯同归于尽的毁灭。 “杜维领……” “你想见的人见到了,陈女士,您过来,这边说行不行?” 警察问道。 “好,好……” 陈静梅挣扎着想跨过栏杆,然而,她刚刚一动,不仅没有往栏杆里跨过来,就径直的掉下去了。旁边守护的警察连忙冲上去去拉她。然而,陈静梅撑着一口气,竟然自己翻了过来,一把垮了进来,站在了栏杆里面。 “别碰我,我有话说……” 陈静梅惊呼着。 但是,警察没有理会她。 “陈静梅,你因为纵火罪被拘捕,有什么事儿,走吧,公安局去说吧。” 警察道。 “各位,我们一起去公安局吧,警方有许多情况向你们了解。”警察道。 “好的。”许乐康应道,与杜蘅相视,点点头。 “你们这是什么事儿啊,把我们拽来……我还有事儿……”杜维领道,一脸不满,转身想走。 “杜维领,你混蛋……就是他,所有的事儿就是因为他……是他害我放火的……你们放开我,他才是混蛋,你们抓他啊……他才该死啊,你们抓他……他有罪啊,他……” 陈静梅声嘶力竭的喊着。 杜维领脸色惨白。 “血口喷人,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是他,他用五十万贿赂祥安雅筑的物业经理,以次充好,三百万招标价格,安装了只价值一百五十万的设备,说好了钱各拿一半,他最后只给我十万,吞了九十万……他骚扰我,威胁我,让我跟他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指使我诬陷法务经理,后来事情败露开除我,把我一脚踢开……” “他还我的照片寄给我老公,弄臭了我的名声,我离婚了,孩子没了,老公没了,什么都没有了……都是杜维领……” “还有胡总,什么大公司的老总,你什么都知道,你袒护他给人回扣,你还跟着他分黑钱,你们都是混蛋,没良心……” 陈静梅连声指责着杜维领与胡威等人,旁边,许乐康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警察,他是胡说的,是污蔑我……太太,你别信啊,你们别信这些……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同事。她业绩不好,被开除了,就怀恨在心,诬陷我的。” 杜维领急急忙忙的解释着。 “有没有关系,去公安局说吧……”警察道。 ———— 审讯室里,陈静梅承认是她纵火。 “火是我放的。我原本是要烧死杜维领的,不是想防火烧了着祥安雅筑。我跟踪过杜维领,每周三的晚上,他都会去一个情妇那里,然后早上四五点钟才回家。我在他进来车库之前,把车停在了车库里他的车位旁边,车里面放了汽油,等他的车一进来车库,我就点着了汽油……” “为了不让我被烧着,我找了一段绳子当引线,想用绳子从远一点的地方引燃汽油罐。但是很倒霉,那天买的一瓶水洒了,当引线的绳子怎么也着不了……我只好脱了外套,点着了扔过去,可是时间已经晚了,杜维领已经从车库电梯上楼了……我没有办法,就从别的车库上楼,走了……” “你怎么能够进入保安室,去关掉监控设备,删掉监控数据的?”警察问道。 没有杀死杜维领,陈静梅满满的遗憾。她有些有气无力的回答着警察的问询: “祥安雅筑的视频监控工程是我们负责的,我当时负责这个项目,经常过来看,对小区的情况,尤其是保安的情况很熟悉的。安装监控设备的时候,因为常常出入物业保安部门,施工的时候,有很多房间的钥匙和门禁,他们都没有换,所以我能进来。而且他们的保安人员不够,管理的也不严格,经常有空岗和值班的时候睡觉的情况,所以,进入他们的保安室,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动些手脚很简单的……” 陈静梅缓缓的说道。她算计的很周密,大胆又谨慎,她性格怯懦,缺乏自信,在职场也一直唯唯诺诺,在生活中也从来木讷勤恳。纵火案,她一辈子的智慧和努力莫过于此了。然而,功亏一篑,她遗憾重重,很是悔恨。她最后悔的莫过于是没有杀死杜维领。 “你为什么要杀他?”警察问道。 陈静梅始终低垂的头抬起来,她的目光一下子亮起了。等了这么久,她就是在等这句话。 “因为他该死,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你们应该去抓他……” ———— 陈静梅还原了故事的始末。 陈静梅原是有着一个美满的家庭,三十余岁,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儿子七岁,女儿五岁,儿女双全;她先生和她是老乡,是一个略是木讷的工地材料员,对她也很细心,夫妻恩爱。这是一个故事的开端,一般来讲是令人称羡的故事的。 然而,现实不是童话。比起爱情,生活粗糙磨砺而残酷。陈静梅之前在一家公司做行政,也个月只有六千块钱;她的先生一个月也只有大几千的收入,再无其他。北漂,不高的收入,他们的孩子只能被送回老家做留守儿童,她与先生在北京赚钱养家。现实的压力,让她对金钱有着更高的渴望。她辞职不再做行政,转而做销售了。 陈静梅没有做业务的经验,加上她为人并不是格外伶俐的人,是以入职瑞保科技之后,业绩不是很好,但是,瑞保科技的工资底薪和提成在业界都是比较好的,她很努力的留在瑞保科技。 此时,杜维领出现在她的身边,帮助她去做业绩,开拓市场,为她的业务谈判提供很多的便利和优厚条件,很快,陈静梅升任为高级业务经理。此渐渐的,她已经在杜维领的坑里越陷越深了。 她必须要依靠杜维领才有业绩,所以,当杜维领提出来要求的时候,她屈服了,成为了杜维领的情妇,之一。 如果只是这样,陈静梅也许就忍下来了。她想要的是赚到更多的钱,至于杜维领是不是再找其他的女人,跟她没有关系。 然而,赵雯发现与善意打破了平衡。陈静梅根本没有考虑过去反抗杜维领,尊严与财富,两者相权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利益。之后,听从杜维领安排,陈静梅去诬告赵雯,然而却被赵雯识破,为了给公司一个交代,杜维领做主开除了陈静梅。 此时,对于陈静梅,杜维领已经没有新鲜感也没有什么情义了。他做的很是决绝,开除了陈静梅之后,他只当是开除了一个普通员工,再也不肯见她,再也不理会陈静梅的要求…… 陈静梅很害怕,去求杜维领,杜维领却一副恩断义绝的样子;陈静梅不甘心,开始要挟杜维领,说要去找他的妻子,然而,杜维领却先下手为强,将偷拍的陈静梅各种不堪入目的照片寄给了陈静梅的老公。 陈静梅的老公是一个老实传统的人,他爱陈静梅,重视他们的婚姻,却是并接受妻子的背叛,于是他坚决要求离婚。他们离婚的原因当然为双方父母所知,陈静梅被两家人唾弃,她的婆婆甚至不允许她再见到孩子。 此时,陈静梅彻底崩溃了,也疯狂了…… 26.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8) 祥安雅筑纵火案的真相大白,陈静梅以故意杀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被批捕;许安集团报警,请警方调查关于祥安雅筑监控设备项目的商业贿赂案,杜维领以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被批捕,祥安雅筑的物业经理也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批捕,然而,杜维领一个人承认了所有关于商业贿赂的罪责,而瑞保公司的ceo胡威涉嫌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的证据不足,在对他进行几次传唤之后,并没有批捕;与此同时,民事赔偿部分的事宜也同步进行。 因为案件影响比较大,涉及人数众多,是以街办组织许安集团,车主的保险公司、瑞保科技公司和车主们进行恰谈。 “在这起案件中,陈静梅当然是负主要责任的,然而,许安集团的保安的疏忽也是存在的,即便是在法庭上判决,许安集团也可能会被要求承担责任。我建议,我们对保险公司达成协议,对业主承担部分补偿责任,以和解的方式处理这起案件。”会谈前的公司高管例会上,杜蘅建议。 杜蘅的建议得到了许乐康的支持,只是,财务总监何皓白表示反对: “祥安雅筑的物业公司是许安集团旗下的许安物业有限公司,这家公司负责许安集团大部分房地产的物业管理,今年这家公司的收支勉强平衡,如果进行大规模的赔偿,很可能会报亏损。也许杜律师不清楚集团财务状况,但是,在座的各位高管都懂得,今年集团的财务状况不是很好,目前仍旧是亏损,如果继续扩大亏损数额,到这个年度结束仍亏损,就会是连续两个审计年度亏损,我们企业会被上交所st的……” 何皓白的话,众人心知肚明,也是黯然。 “而且,杜律师应该是比我了解,如果是我们暂时不进行赔付,那么会进入诉讼程序吧。而诉讼程序,会很长的,不可能再找个会计年度出结果,对吗?”何皓白五十几岁的年纪,声音缓缓的,然而,厚厚的眼镜背后,也有着经历甚多之后的精明。 杜蘅看着他,不由得想到了账房先生这样的话。何皓白有着对集团的负责,铢锱必较的精明,但是,却缺乏现代商业高管所应该有的大局观与长远观。 “何总监,您不能这么说,别说现在还有半年的时间呢,就算真是报亏了,也不都是物业公司的责任;也不能因为预计财务不好,我们就拖着赖着不解决事儿吧。这事儿到下个年度还是要解决的……就算是拖着,我们这个年度的财务就扭亏为盈吗?” 季佳熙道,说的很不客气。季佳熙是公司董事会秘书,也是最年轻的高管。 “何总监说的倒是也是这个道理,许总和杜律也要多考虑一些。”季朝明道,颇有些当家人的味道,不偏不向。 “公司的财务状况不好,是经营的问题,单物业公司这一项,很难影响大局。但是,如果我们表现出来的态度是不负责任的,是也会影响大众对我们的预期,也会影响我们的商誉和未来的发展的。” 许乐康解释道。 “许总,您说的的确很在理。物业公司出现这么大问题,是我的责任。张虎是我的人,是我的副手,我提拔的看重的给集团推荐的……不过,眼下里,是不是先把跟前的难关过了再说往后吧……要真是因为物业公司的亏损,被st了,我真是没脸见大家了……”董事尚超说道,他是公司的副总经理之一,分管物业公司,从物业公司开始组建,运转,都是他全权操持的。现在物业公司的总经理张虎也是他之前的副手。因为张虎涉嫌商业贿赂案,这让他很是自责,甚至曾经提出过辞职,但是许乐康和季朝明等人都对他表示信任,一再挽留,请他继续管理物业公司。 许乐康摇头: “尚总,您对公司的贡献和忠诚,在座所有的人,大家有目共睹,没有谁会怀疑。至于说用错了人,或者人变坏了,办错了事儿,这都是在所难免。我们都没有怪您……我们需要共渡难关。不过,我们要做的,不是逃避,是用长久的办法去解决问题,是用长远的眼光去处理问题。我在这儿也提前给您说,物业公司出了这么大事儿,肯定还是要整顿的。可眼下,去处理祥安雅筑的案子,不能牺牲许安物业,乃至许安集团以后的发展为代价的。现在我们先去跟对方接触,去谈,肯定会最大限度的维护公司的利益的,但是不能采用拖延的方式……就算是日后还是难免进入诉讼,甚至我们也宁愿选择进入诉讼,我们的态度,也得是积极的。” 许乐康的话,算是一锤定音。给了公司的老人与杜蘅一个尺度。 会议结束,许乐康约杜蘅、沈家旭,季佳熙在办公室谈话。 许乐康表示,尽量许安集团承担的责任不要超过百分之二十,尽量在百分之十以内,五百万的赔偿额度以内解决,如果超过这个数字,那么,许安集团宁愿诉讼解决。 “如果是按比例赔偿,恐怕很可能不超出百分之十的比例;我们尽量争取,我司以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进行赔偿,这样更可以控制赔偿的范围。就算是没有达成协议,至少,我们从舆论,商誉上,还是有一定的先机的。及至以后进行诉讼,也比较有利。”杜蘅解释道。 “好。我相信你,就由你安排,代表公司去开会商议解决吧。”许乐康道,很是信任。 季佳熙看了看杜蘅,似乎是不太放心,追问了一些问题,杜蘅也都一一解释清楚,季佳熙才点头称是。 ———— 首都的街道办亦是处级的行政单位,寸土寸金的地段,老式的房子外观很是陈旧,只是办公设施已经是齐备的现代设施。 实木的暗色椭圆形长桌居中,围坐的是数家保险公司的人;杜蘅范锦华沈家旭代表许安集团;武迪与董办秘书王蕾代表瑞保科技;然后就是祥安雅筑业委会的代表,业主代表,后面还有两排椅子,也是满满当当坐满了业主。 街道办的人居中而坐。墙上是领导人的画像,凭空多了威严。 他阐述着对各家损失的同情,表示对发生的事情很是意外难过,只是,既然发生了损失,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心平气和,理智的平和的对待问题,解决问题,不要造成更深一步的矛盾。然后,他请各位阐述立场。 业主一方要求保险公司、物业公司承担连带责任,对报损的车辆全部赔偿,对轻微损伤的车辆承担修理费用。 业主一方的态度还是在合理范围内,保险公司与许安集团都表示认可。 只是,涉及到保险公司与许安集团的责任时候,双发分歧很大。 保险公司认为,失火案的发生以及损失惨重,陈静梅纵火的原因之外,是物业公司的保安疏漏,物业公司应该承担一半的责任。保险公司同意承担另外一半的责任,之后,行使代位求偿权,会向陈静梅求偿。尽管,事实上陈静梅不可能赔得起的。 这一半的责任,杜蘅肯定是当场否认。 “根据警方的报告,失火的直接原因是陈静梅点燃汽油桶纵火,这是唯一的原因。没有陈静梅纵火之外的原因……” 杜蘅首先就指出了对方逻辑的错误,和定调子的错误。 杜蘅望向全场,镇定而冷静,目光坚定,言辞烁烁,有着格外让人信服的魅力。 “至于说,失火案的损失惨重,是否其过程中有物业公司的疏忽,并不能信口开河,还是需要事实依据的。发生火灾之后,物业负责人立即关闭了防火门,组织火灾向其他楼层扩散;物业公司立即组织人员报警,疏散人群,采用简易消防设备灭火,防止火势进一步扩大。我手中的材料,是公安局消防局所出具的一些列材料,其中有祥安雅筑物业消防设备交付时候的合格许可证,年检的合格证,还有,关于本次失火的证明。安监局在与消防局联合调查事故时候,认为祥安雅筑物业公司采取了适当的正当的救援措施……我可以发给大家看看。” 准备好了数十份的复印材料,杜蘅一一发给了与会代表,与部分业主。 “祥安雅筑的物业公司有义务对小区内的居民提供物业服务,保障居民的正常出行;也有义务照管停在车路里的车。但是,物业公司所提供的停车服务,并非是停车场的停车服务,而只是提供占地。物业公司没有义务看守车主车辆,不因物业公司人员发生的事故,物业公司没有责任的。这在祥安雅筑的业主交付车库和之后签订协议中都有写的。这些,我也可以给大家看看的……” “发生这样的事情,许安集团也很难过,很同情。所以,许安集团愿意在情理上给予受到损失的业主出于友善和人道主义的补偿……我们愿意与保险公司一道,与业主共同解决这个问题。” 逻辑清楚,简明扼要,直面问题,提出方案。立场所限,尽管很多人未必是同意杜蘅的意见观点,但是,很多人被杜蘅的发言所信服。 瑞保科技也提出,纵火的陈静梅已经不是他们公司的员工,但是鉴于他们公司与物业公司在安装监控设备之后,共同存在失误,没有交还钥匙等等,他们愿意进行一部分的补偿。 保险公司认为,物业公司的管理不严格,私自放了陈静梅的车进去是关键;但是,杜蘅否认这种指控——物业公司是正常管理的,外面的来访车辆本来就可以正常入内,许安集团反对无限制扩大物业公司的责任。 许安集团认为这是一起意外,理当保险公司负责理赔。 唇枪舌剑,哪一方都不愿意承担更多的责任。 一轮轮的争执之后,相互妥协,大家也逐渐的亮出了底牌。物业公司负责补偿百分之十,瑞保科技负责补偿百分之十,其余的部分由保险公司承担。 经过初步估算,许安物业公司需要赔偿的数额在三百万左右,实现了最初的计划。 街道办对于这次会议很满意,愉快的向记者们宣布,在街道办的调节主持下,各方达成了和解。 从事发之后第一时间为业主租车,到事后积极的赔偿,忽视许安集团第一时间的反应迟钝,他们得到了很多的赞许,竟至也成为受到媒体表扬的一次漂亮的危机公关。 “你很好,我没有看错人。”许乐康语气淡淡,笑意浅浅,目光格外的深远。 杜蘅报之一笑。 27.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19) 在陈翔与杜蘅的共同努力下,市检察院将案件提交最高检,最高检提出再审抗诉,北京市高院组织再审。 杜蘅第一时间将案件再审的消息告诉了赵芬等人,赵芬电话里已经是嚎啕大哭。 再审程序启动,杜蘅不敢有一丝疏忽。 杜蘅再度细致的梳理证据,不放过任何的有力证据,不错漏蛛丝马迹。 案卷是手写体扫描的,很多不清楚,杜蘅看的很累,眼睛又花又疼。杜蘅一边看,一边用笔记本手写下存疑的地方,以及部分的发现。 办公桌上,办公用品之外是咖啡,眼药水。一晚上,她已经喝掉了两大杯咖啡。 案卷里,张元曾被列为嫌疑人,可是因为不在场的证据被排除,可是,他的不在场证据是朋友提供的,说他当时还在高速上,辅佐的证据是出入高速的收费单。然而,当年是没有监控录像的,到底他的车是不是他开的,他的朋友有没有做伪证的嫌疑,是存疑的; 罗苏和当年曾经笃定的说,看到了市一纸业工服的人,这是当年定案的证据之一,但是,在时间上是有误差的。他提供的时间是八点半,那个时间,钟志强刚刚进入纺织厂大门,不可能作案,之后他的口供又改成时间不是很确定。这是个很大的疑点,会否当年有其他人穿市一纸业的衣服作案: …… 作案时间最多十五分钟,没有缜密的证据链条和足够说服力的证据,这个案件是存疑的;不过如果能从事实上推翻当年的判决,肯定是最好的。 杜蘅以申诉代理律师的身份提交新的线索,并请求法院传唤证人。 ———— 市高院举行庭前会议,当庭质证,并且安排证人出庭。 “当年我的确做了伪证,是我借了张元的车,去丰宁来着。他没有去……” 为张元作证的张元的朋友开口惊呆了在场所有的人。 “那会儿我还没有车的,我有事儿去丰宁,就去找张元借车。那天下午我去找他借车,他正好感冒了,喷嚏不断,鼻涕四流的,没法开车,就把车给我开了。我当天去的,第二天回来的。我回来还给他车是十一点左右那会儿吧,他感冒还没有好,发高烧,我当下就送他一起去了诊所输液,输完液我送他回家然后回的自己家……当天晚上,他来找我说,下午警察找他,说林晓娜死了,问是不是他杀的。问他那段时间干什么了,谁能证明。他怕说自己在睡觉,证明不了,就说跟我一起去了丰宁……当时车上正好还有高速收费的单据,他就给警察看了收费单……” “他跟我保证,他没有杀人,就是怕证明不了让人怀疑。张元一直是街道小混混小痞子的样子,我也是知道的,让他杀人他也没胆量。他说他知道自己形象不好,怕被人认为是杀人犯就死定了,教我一定按照他说的那么说……因为他跟警察说的在前,我要是说实话,肯定就害死他了,没办法,我一直这么说的……那是伪证,我说谎了,当天,是我自己去的丰宁,他没有去……” 杜蘅翻看着当年的笔录。 事发当日的下午,虽然已经初步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是钟志强,但是,警察还是调查了相关人员。张元因为追求林晓娜而不得,曾经发生过争执,也是被首先列入范围的。只是,当时他的不在场证据为他洗脱了嫌疑。那个时间段他在丰宁到北京的路上,九点五十过五方桥收费站,十一点半到诊所输液…… 而这竟然是假的。 “虽然我做了伪证,那是,我还是觉得人不是张元杀的。那天他感冒了,非常厉害,不像是可以杀人的样子……”张元的朋友辩解着。 “能不能请法庭传唤张元?”杜蘅忍不住的问道。 “张元上个月因为车祸去世,不可能了。”法官道。 “后来,张元有没有跟你说起过这起案件?他知道什么?他有没有说起过关于强奸杀人的事情?”杜蘅问道。 “他跟我说起过,说林晓娜被她男朋友杀了,说林晓娜不识好人心,自己对她那么好,她都不感动,结果,爱的人还是变态要了她的命……他跟我说起林晓娜,说林晓娜真漂亮,阳光活泼又大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姑娘,他一直挺伤心的……经过了这事儿,张元就安定下来,娶妻生子,生活就平稳的过了,也不再当混混了……” 其他的话,杜蘅已经听不下去了,多听也无价值了。 罗苏和的反应,却是另外一种极端。 罗苏和坚定的认为是钟志强杀了林晓娜。在知道启动再审程序的时候,他就很愤怒: “当年都判决了是钟志强,都服刑了小二十年了吧,怎么又要审?再审多少遍也跑不了是他。” “证人,请你冷静。你只需要回答问题,不要添加主观猜测,不要妄自加判定。”法官道。 “罗苏和,你在小树林看到钟志强是什么时间?你要说的具体一些。” 隔了二十年,问到罗苏和的还是这个问题。 “我们厂子是八点半上班,那天我值班,因为是周六,就出来晚了,应该是八点二十多一些。走到半路上,我有看过表,我当时有一块新的手表,我最后一次看时间是八点三十五六分,当时就距离小树林不远的路了。我从那条小路走过去厂子里值班,路过树林,就看到了钟志强的背影,他穿着市一纸业的工服……” 虽然愤怒,但是,罗苏和依旧是和之前的证言相仿。这个时间差,的确是不够钟志强到小树林的时间的。就算是能够到小树林,也是非常勉强的时间。然而,当年,检方和法院就认定了罗苏和见到的人是钟志强。 根据警方的询问与其他人的证言,钟志强那天也的确是穿着市一纸业的工服回家的。 “罗苏和,你的那块表走得准吗?你确定时间吗?”杜蘅似乎是灵光乍现一般,举手示意法官,之后提问。 “那块表,当时刚买不久,没几天吧,出了这事儿不到两天,表就丢了……” 罗苏和道。 “有没有其他的比对,你的手表与其他的表的时间是不是一致?会不会比别的表快一些或者慢一些?”法官追问。 “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在问几分钟的事儿,我真的不记得了。可是,我看到就是钟志强……那个背影,那个衣服,就是他……” 罗苏和道。 法官没有就此继续提问,但是,杜蘅的发问也的确开启了新的可能。也许案发时间比罗苏和预计的要晚一些,那么,钟志强就有足够的作案时间了。 这是对钟志强不利的证词和可能,杜蘅皱眉。不过,杜蘅旋即心中又坦然的是,这是不能够确定的证据,于被告人,不会有不利影响。 之后,没有人发问,罗苏和讲述了他曾经暗恋过林晓娜,林晓娜是多么善良美丽优秀的人,而钟志强一个普通工人,配不上林晓娜等等……这也是之前的证言里没有的内容。 “我暗恋晓娜,我得不到她的青睐,也希望她能够幸福。可是钟志强他太无耻了,他不能够看着晓娜找更好的对象,然后就杀了她,他太卑鄙了,混蛋,他就不能放……” “出事儿之前的几天,我们厂子里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一起吃饭,晓娜说,街道办有个新来的办事员给他写情书,她有点动心了。那个办事员是大学毕业的前途无量,所以她想拒绝钟志强,想跟钟志强分手……一定是因为周六早上晓娜跟钟志强说分手,钟志强恼羞成怒杀人的……” 不必法官与杜蘅发问,那起陈年旧事在罗苏和心中扎的太深,一旦提及,关于此的故事喷薄而出。 及至现在,林晓娜已经死去经年,提及当年事,罗苏和仍旧感情深重。 当年那个街道办办事员,也曾经被调查。但是,当时他却是出差在外地,有很多人一起开会,不可能在省内,是以,没有嫌疑…… 再审程序启动后的调查,庭前会议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尽管法院协调警方调查了张元,但是他车祸去世,而当年的事情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那天,他干什么人去了,无人知晓。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事实——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谁杀了人。 林晓娜死了,死于他杀,强奸后杀人;然而,该案留下来的证据,不能够证明谁是凶手。 ———— 源于此,杜蘅提交申诉状,她亦放弃了寻找真相的想法。她是钟志强代理律师,她需要证明的是司法机关将钟志强定罪是不合理的,而非找出来谁是真凶。重申了理由:公安机关在没有掌握钟志强任何犯罪事实和犯罪线索的情况下,仅凭主观推断,就将穿市一纸业工作服的钟志强为犯罪嫌疑人,理由不充分;不能排除侦查人员采用刑讯逼供、指供、诱供方式收集钟志强有罪供述的可能性;原审认定的钟志强作案时间事实不清;原审认定的作案工具事实不清,与钟志强供述不符;现场勘查笔录无见证人参与,不符合法律规定……此外,杜蘅还向市高院提交了钟志强的同学,工友的证言,证明钟志强性格阳光,思想比较宽和,家庭经济状况较好,平时没有偷窃、打架等不良行为。 半月后,市高院作出了《钟志强故意杀人罪一案再审刑事判决书》,判决书中,采取了杜蘅关于钟志强案的许多观点。 “钟志强被抓获之时无任何证据或线索指向其与林某被害案存在关联:对诉讼代理人提出的侦查机关抓获钟志强时并不掌握其任何犯罪事实和犯罪线索的意见,对检察机关提出的确定钟志强为犯罪嫌疑人缺乏充足依据的意见,本院予以采纳;原审认定的钟志强作案时间存在重大疑问,不能确认……综上,原审认定作案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对申诉人及其代理人质疑原审认定的钟志强做案时间的意见,对检察机关提出的聂树斌关于作案时间的供述前后存在多次反复,真实性、合法性存在疑问的意见,本院予以采纳。 …… 本院认为,原审认定原审被告人钟志强犯故意杀人罪主要依据是钟志强的有罪供述,以及钟志强的有罪供述与在案其他证据印证一致。但综观全案,本案缺乏能够锁钟志强作案的客观证据,钟志强有罪供述的真实性、合法性存疑,有罪供述与在卷其他证据供证一致的真实性、可靠性存疑,本案是否另有他人作案存疑;原判据以定案的证据没有形成完整锁链,没有达到证据确实、充分的法定证明标准,也没有达到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确凿的定罪要求。原审认定钟志强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根据197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相关规定,不能认钟志强有罪。对申诉人及其代理人、市检察院提出的应当改判钟志强无罪的意见,本院予以采纳。 最后,市高院判决如下: 一、撤销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2001)京刑一终字第177号刑事附带民事判决。 二、原审被告人钟志强无罪。” 无罪判决,当庭释放。 没有欢呼,赵芬痛哭的声音响彻了法庭。 28.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非正义(20) 拿到再审判决书的时候,已经是秋风萧索的时候。北京的秋,碧空澄净,万里无云,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赵芬痛哭着,呼喊着: “强强,娘的强强,强强是清白的……” 失去自由近二十年,钟志强的反应有些木讷,他跪在母亲的面前,凄哀的哭着,久久不能止,回应着母亲与众人的话,也很是迟钝。他与母亲搀扶着走出了法院,他的步子都晃晃悠悠,似乎还是不能够适应自由后的一切。他们一路走一路哭,又互相安慰着,看着周围的人也是心有戚戚焉。街道办的刘艳华和原棉纺厂的部分工人旁听了庭审,他们走上去,搀扶着娘俩,离开了法庭。 而今天,于钟志强的人生,是新生的开始了…… 林晓娜的家属并没有预计中的很大的反应,尽管是一直记着伤痛,但是,林晓娜已经死了二十年了,钟志强已经被关押二十年,即便没有无罪判决,因为减刑等等,他距离释放也不远了。 之后,杜蘅为钟志强申请国家赔偿,赔偿数额为三百九十七万元。 钟志强拿到钱的时候,赵芬也已经因为肝癌晚期,进入了弥留之际。他们母子团聚的时间,也不过月余。 杜蘅前去医院探望赵芬,赵芬卧病在床。病痛的折磨,她已经骨瘦如柴,气息奄奄,但是,她浑浊苍老的眼眸,见到杜蘅那一瞬间亮起了光。赵芬很努力的笑着,笑得不好看,却是满满的诚意。 “好闺女啊,好闺女,你是好人会有好报的……阿姨谢谢你……” 赵芬的声音很弱很弱,杜蘅努力的才听得到,也是泪水盈盈。 钟志强佝偻着,依旧的木讷,有些怯懦,一直说着谢谢。 “不谢。你所遭遇的不幸,我很同情。不过,过去二十年,已经过去了,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去,把时间找补回来,你要往前看,好好的过以后的人生。我想,阿姨看到你无罪释放已经很安慰了,她最大的心愿一定是你能够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杜蘅温和的说道。 “我,这辈子活的不像个人……也没有我娘以外的亲人了……”钟志强垂着头道。 杜蘅默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是一辈子,是难以承受的悲剧。旁观者亦无尽悲伤,劝解的话了无意义。 “杜律师,您听说过一个说法吗?一个人死前的诅咒是最灵验的,我们是被诅咒了,才不得好死吧……”钟志强低哀的说道。 “哪有什么灵验的诅咒,都是封建迷信……”杜蘅随口接道,忽的多想了一下,骤然就变色。 “死前的诅咒?谁死前,诅咒过你们?”杜蘅认真的问道。 “没有谁……不,我爹,我爹在我小时候就死了,他生病很痛苦,总是骂我娘没有好好伺候他,说我和我娘也不得好死……”钟志强低着头,嗫喏的说着,始终不抬头看杜蘅。 杜蘅知道,再是也不能够问到其他了。 杜蘅走出医院的时候,有黄叶飘在眼前,她心中无限慨然。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从出生,到成长,苍老,逝去,仅此一生,再不复回转。林晓娜的一生是悲剧,赵芬和钟志强的一生也是悲剧。时间流逝了二十年,青年人变老,当事者也有死去,证据湮灭,再不复可能去知晓真相。 这也许是一桩永久的悬案了。 谁杀了林晓娜,只有凶手和林晓娜知道吧。 ———— 杜蘅为表示对陈翔的感谢,约陈翔一起喝咖啡。陈翔欣然应诺,却坚持买单,说着与杜蘅见面,只是因为杜蘅是同校师妹。 杜蘅忍不住的跟陈翔说起与钟志强的会面,说起诅咒云云。 陈翔问杜蘅:“你的直觉来说,你觉得钟志强是真凶么?” 杜蘅摇了摇头:“我的直觉没有办法判定他是不是真凶,因我很矛盾。不过,我确定,这样的证据条件下,法律上绝对不能够判处他是真凶。这是我为他申诉的初衷……这件事情不是道德评判,不是我们的直觉评判,是法律的评判。这样的判决是错的,就是错的。” “法律没有看见他杀人。”陈翔道。 这是辛普森杀人案主审法官的名言,杜蘅知晓,点头。 有些事实,终究没有办法去披露,还原;相对于事实上的正义,法律程序,这看得见的正义更有意义。既然现有证据没能够判定是钟志强杀人,那么,法律给予他的正义应当是,疑罪从无。正义终于到达,只是,已经太迟了。 当年二十岁的青年,如今苍老的如垂垂老矣的老人。错案即错,迟到的正义并不是正义了…… ———— 钟志强的案件圆满结案,范锦华设宴,为杜蘅庆功。 这段时间,杜蘅忙于许安集团的事务,忙于钟志强案件,其他案件都极少插手,都是范锦华一个人奔波。 杜蘅大致估算了一下,合作四个月以来,杜蘅自己创收二十五万五千,其中最大额是许安集团的二十万的法律服务费,这是一年的顾问费;范锦华创收八十余万,涉及三起诉讼和一家企业新三板挂牌的法律服务工作。显然,四六分的收入分配,范锦华是很吃亏的。 饶是如此,范锦华仍旧按之前所说的那样,给杜蘅分成,这样让杜蘅极是不好意思,一再推脱,却屡屡为范锦华拒绝。 “我们是一个团队,自我们合作伊始,所有的案件都是分成的。你的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费,我亦有份,若是你拒绝,我们哪里算得上是搭档?忙时候一起分担,本来就是搭档的本分,说多了,都是见外……” 范锦华说的格外的严肃和正式,杜蘅也再难提起。 自之前杜蘅委婉拒绝范锦华的追求之后,杜蘅多少避免着与范锦华过分的亲近,倒是范锦华更坦然一些,仍旧是说说笑笑,仍旧对杜蘅关怀照顾,这教杜蘅更是觉得歉然。 助理也约略的看出来杜蘅在回避着范锦华的追求,略是诧异的问: “范律师那么好,对您也很好,为什么您不愿意接受他呢?” 杜蘅沉思了许久,也许,真的是有那样的人,他很好,无一处不好,但是,并不合适她,也能够相恋。 “大概是缘分吧……” 助理整理了钟志强案的卷宗,准备提交律所档案室。杜蘅签字,又找范锦华签字,可是,范锦华却没有立即签字。 “放下吧,我仔细学习一下……”范锦华道。 “师兄说笑了,其实,我做的工作很多还是在师兄的指点下做的。我做刑事案子寥寥无几……这个案子,检察院和法院其实做了更多的努力,打破那些看不到的潜规则,划入看得见的法律规则里,这比律师始终的目的与行动一致更难,可以说是同心协力的来推动了这个案件的再审。” 杜蘅道,这是如实的说。 范锦华笑笑:“我们的杜大律师,总是先人后己,总是看到别人做得多,要是人人如你,怕是世界真的就无讼,无争,我们也失业了呢……” 范锦华看着杜蘅,是欣赏,有着温暖的光。 “对了,蘅衡,这个案子,很有价值也会引发很热烈的社会影响,你应该好好的写一下这个案子,发一些文章。这是业务方面的总结,更是名声,影响力的提升。”范锦华道。 这不是范锦华第一次有意无意的说起这个话题。借助社会热点案件炒作,甚至不沾边的案件也要靠上去蹭热度,这在这个社会无论是哪个行业都屡见不鲜,律师同行更是深谙其道。酒香也怕巷子深,宣传无可厚非,打造自己的职业形象,是对自己的职业生涯负责任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杜蘅并不迂腐。但是,这起案件,杜蘅心中万千心结。 这样的案子,很可能会引发广泛的社会热度,然而,到时候舆论的方向可能万千不是自己可以控制,左右,甚至是可以想象的。尽管是疑罪从无的释放,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是故意捏造的冤狱,用来质疑整个司法系统——这是推动案件再审的所有机关,都极力避免的。 正是源于对法律尊严的敬畏,对个人命运的尊重与同情,检察院和法院才会推动案件的再审,杜蘅看得到的是司法系统的进步,然而,如果一旦被炒作,那么,可能被放大的是冤狱的发生,是司法的黑暗,那样所有的努力,适得其反。 这是杜蘅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杜蘅所认知的是,当事人,司法机关和律师,用审慎的精神,去对待过往的案件。因为她这一路走来格外的艰难,所接触的高院的副院长,检察院的陈翔等人,都是极为理智,负责且谨慎的人,尤是,她更不愿意“轻举妄动”。 “这事儿还真是兹事体大,到时候的影响,不只是影响我们一个人,可能会波及法检,波及十几年前参与侦查的警察,公诉的检察官,还有法官……当年的案件,也有受到很多方面的压力和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远不是我们所能料到的。或者可以扩大个人的影响,但是,如果牺牲更多人的利益,并不是我的初衷……” 杜蘅斟酌的说道。 “律师,天生是站在检察院,站在公权力的对立面的,你维护的是代理人、辩护人的利益,而不是法律的公正,那是法官的事儿……”范锦华道。 “不是一会儿事儿……”杜蘅倦倦的,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一时间不知作何解释。 “这起案件不涉及国家机密,判决书会在裁判文书网公示,其实,终究是会给人看,给人评论,也许到时候,你不说,也一样有轩然大波……” 范锦华道。 “那不是我的事情,我就不用多想了……” 杜蘅有气无力的说道。杜蘅有些倦怠,她并没有注意到,范锦华眼中,热切的光。 29.至亲至疏夫妻(1) 四百余平米复式住宅,装修现代而精致,不繁复的装修,细节处体现着奢华。 这是一个家境富裕的人家,眼光独到,思想年轻现代,所以装修不落俗套,别具一格。 夜深人静,枯灯独卧。 陈清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机拿起来,又放下,忽的仿佛是感觉到手机有震动,拿起来,一无所有;再或者,忽的被各种应用app的通知提醒猛然惊醒,急急忙忙伸手抓起手机,然后又失望的放下。 陈清颖再是睡不着,忽的坐了起来,伸手打开了床头灯。长发披泻在月白的真丝睡衣上,映衬着她白皙的面容更加的苍白。瓜子脸,丹凤眼,薄唇轻抿,皮肤白皙细腻,她美得极是出众,是那种人群中会被一眼注意到,会被人称赞的美。这样的女人,似乎被默认,就应该有极好的运气和机会,就应该住豪宅,过白富美的生活的。 豪宅,宝马香车,名包名表,她似乎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从中学到大学,陈清颖从不乏追求者,毫无疑问,袁家辉是其中的佼佼者。品学兼优的富二代,关键是心意诚恳,待她极是细致温柔。校园爱情,他们是郎才女貌的璧人,羡煞旁人。 陈清颖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里,手抓着头发,终于,再是克制不住情绪,气急败坏的摔着身边的枕头;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 许安集团每月底的业务会议,杜蘅作为集团法律顾问并非是一定要参加的。但是,她却是尽职尽责从未缺席。这次,因集团看重,法律顾问团队的范锦华与杜蘅一道出席。 业务会议上,各业务部门的经理会汇报现状、业绩,目前遇到的问题,存在的风险,这对迅速的了解公司业务很有裨益。经过了几个月的接触,杜蘅对许安集团以及许乐康、季朝明等高官都熟悉了很多。房地产行业已经过了井喷暴利的时段,盈利下降,原来盲目扩张,野蛮生长,疏于管理的公司就出现了亏损。许安集团涵盖业务主要是房地产和酒店业务,他们的业务划分并不精确,几乎是眉毛胡子一把抓,商业地产与民宅项目都有,管理也没有特别见长之处,有商业地产是侧重买卖,有的写字楼又侧重租赁,到底是怎么样的规划,怎么样优势利益更大,其实都是试着来,粗放经营,心里没数儿的。而且,许安集团的管理成本很高,并且,经营管理不规范,导致时有法律风险,又横生开支。 许壮为多年的经验是与兄弟朋友打天下,所以,对法律风险等了解也不周全,防范也不严密,甚至他本身也不是很信任公司的法务,法务的工作是出事儿之后的应对,以及日常的合同审理,远谈不上管理层;至于外聘的法律顾问,更多是诉讼案件的应对等等,并无统揽全局者。公司上市早期,有券商辅导,律师事务所和会计师事务所规范治理,然而,那些规范化治理的费用也被领导层认为成本太高,限制经营,如此,过去经年,这些治理竟至远不如当时。 物业公司亏损,酒店亏损,房产公司盈亏持平,扭亏为盈的压力都在主业的房产公司。然而,房产公司也远不能盲目乐观。许乐康支持杜蘅出一个方案,从宏观上来改善集团的公司治理,尤其是法务方面的风险防范情况,不必急于一时。 许乐康说的宏大远景,不涉及眼下,反倒也没有谁觉得利益被触动,没有人反对。 会后,杜蘅与范锦华、沈家旭等人一并梳理公司的情况,只是范锦华对许乐康并不乐观。在他眼里,许乐康像是一个没有经历过风浪就执掌大权的富二代,许壮为治下的公司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有着它独特的吸引力与野蛮生长的模式,而许乐康俨然更是空想主义——并且,许乐康的实际控制人地位并不稳,是有些好高骛远,且有些自不量力的空想。 “要改变一个公司的公司文化,治理方式,就如是要改变一个人的脾气秉性,江山易移,本性难改,一个道理。你只是拿了一年二十万的顾问费,做这样庞大的设想,不切实际……满脑子的浪漫主义的人,最易被现实打击。” 范锦华看着杜蘅的方案,并不看好。一句话,是说杜蘅,也是评价许乐康。 杜蘅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那范律去忙好了……我自己做自己的宏图大业……” 范锦华笑笑,却不跟杜蘅计较,仍旧是耐着性子给了几个提议。 “先别说统筹的远大目标,就只这次会议上说的这个项目,马上就要开盘,问题就很多。比如这个宣传页,‘全款买房,十年期限,减免物业费百分之三十’……因为是一个集团范围,物业公司与地产公司划分不明确。甚至可以购房全款减免物业费,这就把风险转嫁给了物业公司,这样的关联交易是绝对不合理的。这个方案不仅仅是造成了物业公司负担过重,也违背上交所的精神,法务居然没异议,这不正常。眼下问题太多,我们困在眼下都难以应对,别说远景……” 范锦华拿着一份资料说道。这是新开的一个地产项目,安雅华庭的宣传册。 “安雅华庭是在房山的一个项目,是一个大型的小区,分四期,预计建八十余栋塔楼,耗资巨大,这块地拿下来就几十个亿,占用了集团大笔资金。主管这个项目的是季朝明,一切为这个项目让路,所以……”杜蘅解释道。 其实,这次的业务会议,主要是关于安雅华庭的项目。业务部门,财务部门各抒己见,杜蘅与范锦华初初接触项目,大多数在听。会议结束,收集了一叠的资料,记录了满屏的会议记录。见微知著,一个项目宣传页初稿出来了,才发现法律风险这么大。范锦华说的,杜蘅也知晓,其实,便是许乐康与季朝明,也未必不知道其中不妥当之处,但是,许壮为经营管理之下,多年的粗放经营的习惯,并不好改。 “不谈远景,我们提示当下风险吧……”杜蘅一脸无奈,伏案工作。 “为你推荐这么繁杂的工作,我实在是有些愧疚了。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工作,如何?”沈家旭道。 “不用客气啦。不繁琐,无事可做,才是失业呢……现在不到五点,远不到吃饭时间,先工作啦……”杜蘅笑道,不以为意。 “范律的建议,极是中肯有效。您先忙明天开庭的事儿,我和沈先生先做基础工作,回头我们再一起讨论,如何?” 范锦华原是想与杜蘅一道回去,此时欲言又止,他略是思索,点头应下。 “你们先忙,我确有事情,回头我们再一起讨论……” ———— 杜蘅与沈家旭忙到了八点多,没有吃饭,几块蛋糕,两杯咖啡。杜蘅写了一份细致的法律风险提示;沈家旭做了两个版本的成本估算,虽然是估算,也是详略得当,力求精准了。 两个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能够说服季朝明等人,放弃之前的销售方案,降低风险。 交流思想与心得,对彼此都是赞许。 沈家旭话很少,从不是范锦华那种在交流上如鱼得水的人,但是却格外的认真严谨,表现出极高的专业素质。 “初稿先是这样吧,现在太晚了,无论如何,我都得请你吃饭了。”沈家旭道。 杜蘅点点头,顺手从一叠资料里翻找着手机。 说,一个人手机的电量体现着工作的程度,果然如是。然而,杜蘅看到手机屏幕的时候,不由得大惊。 因为下午开会,她手机静音,一直没有提示,好几个未接电话,无数条留言。 今年宿舍的姑娘们聚会…… “我不能跟您一起吃饭了,我得去,大学几个同学的聚餐……”杜蘅急吼吼的说道,慌乱的收拾着文件资料,拿起包。 “我送你去呀……”沈家旭道。 ———— 好在,许安集团距离他们相约的国贸也不是很远。时间已经是近九点,不堵车,杜蘅在姐妹团的小宴会结束前总算赶到了。 “看看,见色忘友,去约会忘记我们了……”宿舍的老大吴薇带头指责杜蘅,众人也连声指责。 杜蘅连连摆手,表示要解释,然而,大家急着开玩笑,根本不在意真假,自然是没人听。 “帅哥,别看她平时精明利落的,其实挺迷糊的,你看好了她,别叫她自己丢了……”吴薇对沈家旭开玩笑。 沈家旭腼腆的笑着,也没有解释。 杜蘅捂着脸,摇摇头,表示无语。 他们聚会的地方是西餐厅,还有几块糕点在,杜蘅不管不顾的拿了盘子,递给沈家旭: “别理她们了,我们吃点东西,加班到现在,饿死了……” “还没吃饭啊,那再点些吃的,我帮你要两杯饮料,喝什么?”陈清颖依旧的美丽出众,光彩照人,温柔优雅。 “西柚汁……” “苏打水就好……谢谢……”沈家旭很是客气。 聚会的六个人,都是同班同学,大学时候就玩的很好,都在北京发展,虽然平时比较忙,难得有时间就一起出来坐坐。 吴薇毕业那年考了教育局的公务员,毕业当年就结婚,婚后三年抱俩娃,成为宿舍里最早结婚当妈妈的,目前俩娃都上幼儿园,生活安稳;陈清颖是嫁的最好的,是同班同学中最早过上了富裕阶层生活的。倒是杜蘅与赵雯,各有各的不靠谱,一个遭遇渣男,一个活在二次元,似乎没啥安稳下来的趋向。惊见杜蘅的“男朋友”,众人不禁好奇,连声追问。 杜蘅吞了两口蛋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引来吴薇连声叹息,倒是沈家旭一直含笑,并不多话。 宝妈难得有自由,吴薇提议去唱歌。麦霸赵雯第一时间响应,几个人嘻嘻哈哈又要去唱歌,沈家旭只得再度兼任司机。 “疯子们……”赵雯和同学叶梦先下车,杜蘅落在后面,对沈家旭嘀咕着。 “大家压力都大,适度释放减压,很好的……”沈家旭道。 “她们喜欢开玩笑,胡说八道的话,你别在意啊。”杜蘅道。 “没有,要是真的,也挺好的……”沈家旭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杜蘅不由得一愣。 “蘅衡,你磨蹭什么,快点啊……”赵雯折返回来,喊她。 “来了……”杜蘅应声,落荒而逃。 ktv房间里,赵雯唱着大家都没有听过的小鲜肉的歌曲,很快被一次次按了下一曲,被抢了麦克风;吴薇居然唱起了儿歌,被几个未婚女士严重鄙视,招致“殴打”;杜蘅被批评五音不全,不堪入耳;最后麦克风交到了唯一男士的手里。 一直安静的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沈家旭唱起了《白月光》,声音干净清澈: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ktv灯光略暗,影影绰绰,有微光落在沈家旭的身上,他微微的低头看着大屏幕,神色认真,仿佛人也融在歌声里,干净,忧郁,细腻,深情…… 缩在角落里,默默的喝酒的陈清颖,有泪水滴落在酒杯中。 30.至亲至疏夫妻(2) 陈清颖咬着玻璃杯的边缘,略是低着头,长发披泻下来遮挡着面容。她隐藏在ktv房间里最暗的地方,听着沈家旭唱着凄清的歌曲,默默流泪,只当做没有人能够看得到她…… 一曲一曲的歌曲唱着,嬉笑着,热热闹闹的场景仿佛都距离她越来越远。 忽的感觉被人抱住了肩膀,却是杜蘅蹭到了她的身边,递了纸巾给她。 陈清颖惊恐的抬眼看杜蘅,杜蘅眼中有微微的诧异,多的却是关爱。 周围同学们还在吵闹的歌声里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吐槽一下工作的同事,说说孩子们暖心事儿,杜蘅在角落里,伸手抓住了陈清颖的手,低低声音跟陈清颖说话: “你有什么事儿,都要告诉我。你可得好好的啊……” 陈清颖头一歪,歪在杜蘅的肩上。她呼吸有些沉,却没有多说。 “那位真不是你男朋友么?”陈清颖问道。 “不是啊……就是同事而已。”杜蘅道。 “那今天我去你家吧……”陈清颖道。 “好……”一个好字,陈清颖拖长了音,实在是有些意外。 ———— 杜蘅的四十平米的小公寓今夜收留了两个人,一个赵雯,一个陈清颖。 唱歌唱到了晚上十二点,赵雯怕自己回家吵到家里人,会让失眠的老妈念叨到天亮,根本没有问询杜蘅是否愿意接待,径直跟着杜衡回家。 陈清颖喝的略是多些,情绪早已经很不对,赵雯再是大大咧咧也看得出端倪,连忙照顾着扶着陈清颖。 随意的歪在沙发上,一如上学时候。 “杜蘅,有没有可乐?我要冰的……”赵雯喊。 杜蘅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可乐,倒在了三个被子里。 “你去给我切西瓜去……” 赵雯撇撇嘴,还是去切了西瓜。 “居然不放冰箱里……不过看起来很沙啊……” “赵雯你过分了,你居然把瓜瓤吃了……”杜蘅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喊她。 依旧是大学时候吵吵闹闹的样子,陈清颖的私事,她不说,便没有人问。 “杜大律师,你业务怎么样?”似乎是被两人中二画风感染,陈清颖也打起精神。 “马马虎虎,怎么,有什么业务介绍我做?我虽然水平一般,但是收费高啊……”杜蘅笑道。 “我要离婚……”陈清颖正色道。 杜蘅与赵雯对视,都是一愣,空气一下子凝固。 “我要离婚,我是认真的……我的婚姻早就应该结束了……现在这样的日子,不人不鬼,没意思……”陈清颖道。 陈清颖瞪大眼睛,目光明亮,毅然决然,别有一番的骄傲。 杜蘅一瞬间都觉得眼前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陈清颖了,她从来是受尽宠爱,温柔娇气的小公主范儿。 真的是经历会教人变化,尽管是熟悉的同学,但是,每个人身上都穿着铠甲,隐藏着累累伤口,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点点的蜕变着。 “亲爱的,你怎么啦?”赵雯蹭到陈清颖身边问道。 陈清颖抱住赵雯,终于哭了起来。 ———— 人对于发生在自己之外的概率论其实是没有真正的认识。 比如,看新闻,说离婚率逐年增高,但是,未婚人士的杜蘅与赵雯看到的多是同学们同事们朋友圈晒幸福的;已婚人士大多都在努力的经营自己的婚姻,过幸福的生活;间或者是鸡犬不宁的争吵着也仍旧继续着;或者是麻木不仁的一日日得过且过,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离婚还是一个遥远的词。 但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概率是百分之百的。 陈清颖的故事,杜蘅、赵雯与陈清颖就有着完全不同的认知与感受。 陈清颖的婚姻悲剧,几乎是有代表性的那一类悲剧,尽管陈清颖悲伤难过,痛哭流涕,斥责着先生袁家辉的狼心狗肺,绝情寡义,似乎袁家辉是绝世的奇葩,是人渣中的人渣,但是,故事依旧乏善可陈。 结婚五年,虽然未及七年之痒,但是新鲜感逐渐过去,富二代的花花世界有着纷纭的美女,而陈清颖却遭遇了很大的困难。 袁家辉是独生子,是以,陈清颖结婚之后就面临着袁家对孙子的期待,家人的安排下,名校毕业的陈清颖没有真正进入社会工作,只在家族企业挂名。新婚之后,陈清颖就开始了全职太太的备孕生活。 这样的压迫感让新婚夫妻的生活多了压力,也少了趣味,然而,陈清颖却更是迟迟不能怀孕。 家里人等了一年两年不见动静,自然是很着急了。 并不迂腐,袁家安排陈清颖与袁家辉接受医院的检查,然而检查结果却不乐观——陈清颖的卵子成活率低,几乎很难自然受孕。袁家积极的安排陈清颖治疗,但是,治疗结果却不如人意。虽然一再检查,一直治疗,但是,陈清颖的卵子成活率低几乎多半是先天的原因,多番治疗效果也不明显;后来,在医生的建议下,陈清颖选择了试管婴儿,打排卵针,痛苦不堪,然而,几次的结果都是失败。 陈清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袁家也失去了耐心,而此时,他们的婚姻也急急的亮起了红灯——袁家辉也早不是当年青青校园中,热切的追求她,表达爱意的人了,最重要的,他失去了对她的爱。 婚姻的生活让袁家辉有压力,陈清颖的愁苦与忍耐在他看来乏味而且苦涩,在家族企业任职,他轻松自如,他的世界比妻子的世界绚丽太多,终于,他开始寻觅野花的芬芳。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ons到出轨公司女下属,从一次的尝鲜到移情别恋,并不需要太久;从惴惴不安良心歉疚到习以为常理所当然,也没有太艰难的心路历程。 “你别胡思乱想,别多心,什么事儿都没有。你是我爱的老婆啊,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初次,十一二点接到暧昧的女声的电话,袁家辉信誓旦旦的解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喝多了……迷迷糊糊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就是喝多了,挨得近,一团乱吧……” 初次,看到他身上别的女人的印记,袁家辉矢口否认。 “不是我拈花惹草,是她们,是她们一直蹭在我身边……我是一个男人,有欲望有感受的男人……我错了,我一定改……” 从他的身上,看到避孕套,他以生理作为借口。 “我都是应付应付了事儿……男人场面上的事儿么,现在外头谁不是这样?就兴这个……我心里头你肯定是最重要的……你不喜欢,我就不跟她们闹了啊……” 意外看到他跟女孩子打得火热,他也有话说。 “我们的日子过得这么,没意思,无趣而无聊……我就是在外头玩玩,当然还是你最大的……” 终于,他开始明目张胆的夜不归宿;终于,他跟公司女下属的传闻传到她的耳朵里;终于,那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也竟然有捉奸在床的经历。 袁家辉开始不要脸的大言不惭。 陈清颖大闹,终于袁家辉给了那个女孩子一大笔补偿,分手。 然而,他们的夫妻关系,也终于进入了寒冬。 夜不归宿是常事儿,甚至一周半月不见人影不接电话也不是没有过,袁家辉似乎是忘记了有个家,还有妻子。 陈清颖闹过一次,再没力气去跟着他闹,去哭,去缠着他,只任由他去。 他在外面过怎么样的生活,她不想知道也会传到耳朵里;她以为自己麻木,可是,却被刺痛鲜血淋漓。 袁家的父母自然知道这对小夫妻发生了什么,他们提醒过儿子不要乱来,不要跟一些没谱儿的女人来往,掉了身价,然而,对于这对夫妻的未来,他们一样也不再看好。 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名校学历,美丽大方,陈清颖这些人人称羡的标签,这在老人眼里是锦上添花,可是,关键的连锦缎都没有了,花自然是看不见了。他们的儿媳妇儿不能生孩子,那么,换一个儿媳妇儿也好吧…… 不知道是袁家父母的意见,还是袁家辉本人的意思,但是,难得一次,袁家辉回家,对话变成了这样…… “我们家里人肯定不能接受我们没有自己的孩子的,我得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你什么意思……”陈清颖问道。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这是我爸妈的意思……你也考虑考虑……” 袁家辉难得回家一趟,语气冷冷。他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似乎准备去洗澡,可是,显然也没有准备在家里住。 “我考虑什么?你知道我打排卵针有多疼……你也听医生说了,这对我伤害多大,我一直都在忍着,都在治疗,我很痛苦。为了你爸妈想要的孙子,我都在配合了,你要怎么样?我有在努力挽回我们的婚姻,你呢?” 陈清颖耐着性子说着。 “可是,不是还没有孩子么?”袁家辉语气淡淡的,他最厌烦的一点就是妻子总是在说自己受过的苦。 “你混账……你娶我,就是娶一个生孩子的机器么?” “不可理喻。”面对发怒的妻子,袁家辉失去了耐心,摔门而去。 不是没有欢愉,不是没有过爱,但是,最后刻在心上的,都是那些伤害…… 31.至亲至疏夫妻(3) 杜蘅与赵雯听着陈清颖哭诉着讲完这几年的故事,都觉得瞠目结舌,不可想象。 杜蘅一张张的撕扯着抽纸,递给了陈清颖,赵雯已经是怒不可遏的破口大骂。 “没有想到袁家辉这么不是人,这种混蛋事儿都做得出来,这不是人形的禽兽么?比禽兽都不如啊……” “你怎么不骂他啊,你这还能忍啊……你现在哭什么啊,早干嘛去了……离婚,早就该离婚了……” “你也真是倒霉遇到这么个披着羊皮的狼,这都差点给你生吞活剥了……不过你也是傻,干嘛拖到现在才离婚……” 赵雯从对袁家辉的愤怒,对陈清颖的同情,发展到对陈清颖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表示着生气和不解,越说越激动,都恨不能替陈清颖上去揍袁家辉了。 杜蘅终于忍不住拽住了赵雯,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陈清颖嘤嘤的哭着,肆意的选宣泄着心里的愤怒,咒怨,委屈,后悔,痛苦……不是在父母面前,她总是隐忍不愿意说;不是面对公婆总是冷漠相对;也不是面对袁家辉,他常常是无可奈何,甚至有些鄙夷的表情…… 在好友面前,她没有再压抑自己,表露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情。 杜蘅抚着陈清颖的肩膀,等着她苦累,哭到不哭,只是温和的说: “都过去了,这样的婚姻,不如不要,就果断些离婚吧。未来那么长,一定会有新篇章,有更好的人生的……” “可是,当时也曾经那么好过啊……”陈清颖凄哀的说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就这样没有解决的办法,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呢?” 杜蘅一声哀叹。实习律师的时期,她也曾经接触过几起离婚案件,离婚案件是她最不喜欢做的案件,没有之一。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会陷在感情和过去的黑洞里,反反复复的追问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嫁给的人会是这么绝情的模样——离婚案件中,人们太过于注重自己的感受,而忽视了理智的分析。其实,婚姻案件,最重要的是,解除婚姻与财产分割。这与感情已经关系不大。 “想什么呢,他就是人性本恶,你看错人了。现在还不及时抽身,难道一辈子就在这么坑里摔倒不起来了……”赵雯道。 “人是会变的,已经是变成这样了,你也不可能赔上半辈子的时间等他是不是能够变好,你们的感情能不能回到过去……颖颖,我们说的这些,其实,如果你愿意想,你都是明白的。不要自欺欺人,好好的想想,该怎么办。这些只有你能决定……你要想好,对自己负责。不管怎么样,我们作为朋友都是站在你身边的。” 杜蘅温婉的说道。 她见过几次离婚案当事人,最深切的感受是,不管是陷入怎么样的深不可自拔的泥潭中的人,在某一刻也是清醒的,理智的。他们绝大多数不是不知道是非对错,不是好坏不分,但是,太多人沉溺于不理智的感情中,自怨自艾,不愿意勇敢的去面对,才会将伤害扩大化。 很多被伤害的人,常常是愿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将所有的错误归罪于别人,然后再舔舐自己的不幸,反复回忆,宁愿是生活在不幸的感受中,也不会愿意去勇敢的打破环境。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去指责被人,总比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面对生活,更容易被自己和世俗接受。 杜蘅很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对于车健,她都不愿意出恶语。感情的不幸是有自己的识人不明,也是有自己的责任的,此后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再无怨恨。杜蘅看似温和,却有着不一样的理智与坚韧。 杜蘅能够理解陈清颖的感受,尽管,很不赞同她的做法,但是,大致可以明白她是如何一步步的深陷深渊的。 陈清颖结婚很早,其实对于袁家辉有很强的依赖,所以,哪怕是袁家辉一变再变,在某种程度上,陈清颖是很难离开他的,所以,她不得不一次次的说服自己去原谅他,去挽回他们的婚姻。可是,袁家辉如何,他们的婚姻如何,陈清颖是清醒的。她需要时间去理智的思考,去决定如何是好。 只有她自己能够想明白,能决定,别人不能左右她的意志,也不能左右她的人生。 “要是我,就没什么可想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次偷腥就有下一次,最多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早是该离婚了……” 赵雯不服气的嘟囔着。 “干嘛抱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道是谁都跟你一样,有那么多可爱的小鲜肉去爱?” 杜蘅打趣赵雯,也逗笑了陈清颖。 ———— 杜蘅去工作的时候,失业人员赵雯与“离家出走”的陈清颖还在呼呼大睡。杜蘅匆匆洗漱,简单化了妆,连忙打车去许安集团。 昨天与许乐康曾经商议好,要就他们梳理的一些情况进行沟通。 “时间紧,任务重……”这话从老板嘴里说出来轻而易举,但是,对于工作的人来说,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了。 很顺利的是,许乐康对沈家旭与杜蘅是给予了足够的信任。 杜蘅与沈家旭分别解释了自己的意见与方案,许乐康听的很认真,对有疑问有异议的地方进行讨论,更对他们多数的意见都表示了支持。 季佳熙在一边认真的听着,却并不乐观。 “我们的想法,是不是太简单……我们能够做主的事儿有多少?这些决策,到底能不能施行?要不要,我们也跟几位董事商议。” “现在就跟他们商议,表示我们对之前的方案有异议,那么无论我们什么想法,都肯定是会被否认的。我们拿出来成套的可以实施的方案,然后再去争取他们的支持吧……佳熙,我知道之前的方案是你父亲的注意,论事不论人,那个方案问题很多,相信你可以理解。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支持。”许乐康认真的说道。 季佳熙有些恍惚,眼前许乐康的认真较真儿,是她很少见到的样子。季佳熙有些诧异,却还是点点头。 32.至亲至疏夫妻(4) 四天的时间,许乐康陪着杜蘅与沈家旭昏天黑地的加班,制定了关于安雅华庭新的风控制度,做了细致的财务估算与可行性报告,对合同中不合法合规的条款,宣传册行了调整,并且出具了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 四天的时间,杜蘅与沈家旭仿佛是又回到了一起在项目做尽调的时候,住在甲方的酒店,晚上两三点才回酒店休息,早上八九点开始工作,每天最多睡四五个小时,吃得最多的快餐。 季佳熙说到做到,全力的支持配合他们的工作;许乐康并不参与细致的工作,只是就杜蘅与沈家旭反馈的信息进行讨论,然而,在他的办公室,他全程陪同。只是,许乐康一般会回家,因为每天八九点钟的时候,便有许乐雅的电话连环的催促着。 “这是一次,我看到你如此的认真,像对待乐雅一样对待工作。” 许乐康的办公室,看着要出门的许乐康,季佳熙浅浅笑道。 许乐康有些疲惫,倦怠的抬眼看了看季佳熙,惨然一笑: “我希望你们都好,就如我希望雅雅会好一样……沈家旭有一句话打动我了,他说,很多人十几年为许安集团服务,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季叔那样成为高管,生活优渥;还有更多的人在为许安集团工作,许安集团在职在岗的近五千员工,他们的生活都与我们的发展有关。如果可以,我不想因为我们的错误,明知道的,可以预见的错误,不去努力,来影响那么多人……” 季佳熙重重的点头: “我支持你。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是什么样的决策,我都支持你。乐康,你现在的样子,有点像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你那么的倔强和认真的样子,是我最欣赏的样子……能够看到你的振作,比什么都重要。” 季佳熙很是动容。 “小时候,我希望许壮为能够认可我,认可我的妈妈,太天真幼稚了,毫无意义……我现在不需要谁来认可,我希望能够做点事情。” 许乐康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望着斜对过的会议室,不远处沈家旭与杜蘅还在伏案工作。隔着玻璃,电脑屏幕闪着光,一闪一闪的映在了许乐康的眼中。 许乐康向季佳熙摆摆手,笑笑离开。 季佳熙很是愉快,浮起一个笑容,顺手打开了咖啡机,为杜蘅与沈家旭煮了两杯咖啡。 ———— 报告完成,许乐康请大家在一家高档的中餐厅吃饭,杜蘅第一次见到许乐雅。许乐雅的名字,也出现在许壮为的遗嘱中,许壮为留给了她一套别墅,和一套市区的豪宅,另外有一大笔钱,分二十年释放,由许乐康代为管理。 尽管没有明确的表述,但是很显然许乐雅师没有足够的行为能力的,她需要得到别人的呵护与照顾,而在许壮为眼中,适合照顾女儿的不是孩子的母亲,而是她的哥哥。这多少有些罕见,只是,与当时案情影响不大,杜蘅没有多想。 及至见到许乐雅与许乐康,杜蘅越发明白许壮为的明智,许乐康对许乐雅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与宠爱。 “他们是什么人啊?” “是哥哥的朋友啊。你可以叫哥哥姐姐诶……” “可我只想跟哥哥玩啊……” “我们一起玩不好么?他们也会像哥哥一样的陪你玩的……” “哦,好吧……” 许乐雅与许乐康的对话极是幼稚,可是,许乐康并没有任何的不自然。他大大方方的把许乐雅介绍给杜蘅与沈家旭。 “雅雅,我的妹妹,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那一刻,沈家旭的目光也分外的温和。那个家庭,曾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的波澜与坎坷,可是,他们并非是无情的。 许乐雅似乎对杜蘅很是投缘,她看到杜蘅包的挂饰上有一只毛茸茸的狗,很喜欢,便要来玩。杜蘅很“慷慨”的送给了她,她把玩不已。 许乐雅笑着问姐姐的名字,说着它有一只狗叫多多,多么的可爱又多么的调皮;杜蘅也说起家里有一只叫小黑的狗,很憨厚还很笨,总是被邻居家的猫欺负。杜蘅与许乐雅唧唧喳喳说个没完,完全没有交际的障碍,两个人聊得很嗨,时不时的哈哈大笑着。许乐雅就开始与杜蘅约定,什么时候要一起玩,她带多多给她看。 “雅雅很少出门见人,也很少能够跟陌生人交流,就算是佳熙都不行。她居然能够跟你合得来,很难得……谢谢你的耐心。” 许乐康道。 “她很可爱啊,跟她说话很轻松……”杜蘅真诚的说道。 “乐康是真的把你当做亲人,把你们当做朋友的,我极少见他带乐雅见人的……季佳熙认真的看着沈家旭。 沈家旭反映有些迟钝,似乎是过了很久,才明白季佳熙的意思: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 “他不是冷漠无情的人,只是,亲人待他不善,让他没有什么信心,也时常陷入对亲情的恐惧和自我怀疑。沈先生,不知道您是有什么样的想法,但是,既然您愿意站在他的身边,就像亲人一样吧……许乐康是一个,不会辜负别人的人。” 季佳熙道,她的声音低低的,看着远处——不远处的饭店走廊里,许乐康拥着许乐雅的肩膀,满眼宠溺的说着话。 “季小姐的担心,我能够理解。所有关于我的质疑,与揣测,我都能够理解。只是,毫无根据的怀疑除了动摇合作的信心,不会有其他价值。如果许安集团还是希望我在这里工作的话……我愿意向季小姐解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没有什么想法,我只是希望,父亲的产业会好。那是我母亲希望看到的。” 沈家旭很认真的说道,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清醒锐利,锋芒毕露。 季佳熙有些尴尬,讪笑着:“我没有怀疑什么……我,只是很真诚的希望,你们都会好……” “我明白,谢谢您。”沈家旭点点头,微微笑着,恢复如常的温润。过早的亮出自己的想法与底牌,在对弈中,一定是先输一招。 季佳熙太想表现自己的精明,结果一定是适得其反。 ———— 陈清颖在杜蘅家住了几日,先生袁家辉竟然没有发现。 因为杜蘅这几日太忙,赵雯就一直在杜蘅家陪陈清颖,两个人并不客气,俨然把杜蘅家当做自己的家,过的甚是愉快。 赵雯有一搭无一搭的投投简历,接到电话约面试并不觉得可心的,也都拒掉了,每天忙于追追剧,打打荣耀也过的甚是充实。 陈清颖决策着自己的大事心里烦闷且不安稳,反倒是见赵雯这样子,轻松了许多。 “你不着急工作啊?” “难得浮生一日闲啊,谁喜欢上班?也就是失业了算是有个间隔期,可以好好休息,才不着急呢……好歹是五校四院的top级法学院毕业,何至于衣食无着呢?休息休息……” 赵雯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局游戏,游戏胜利,她很嗨,回头看陈清颖说道: “你是自己没有工作太久了,越发不自信了。其实不必要的,不依靠任何人,你都可以活的很好;世界那么大,你那么好,会遇到更好的人,会遇到更好的事儿,会发现这个世界这么有意思,比你这样掉坑里爬不起来好多了。” 赵雯认真的说道。 陈清颖已经是泪水浮上了眼睛。 “我真的很后悔过去的这几年,回过头看,怎么生活就过程了这个样子了?” 赵雯叹气,伸手胡乱的给陈清颖擦一把眼泪。 “别后悔,然后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要怎么做……颖颖,是我们同学们,旁观者都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能够忍受这样的生活,因为我们记得的样子你是在大学时候是受人瞩目被人羡慕的样子,是被宠爱的不经风雨的大小姐的样子,可是,那都过去了五年了。路是一步步的走过来的,你要想清楚一步步走过来的路,才能想明白未来的路。” 陈清颖木讷的点点头。 ———— “我希望能够重新来过,过不一样的生活,就像杜蘅一样,职业而自信;或者像雯雯这样潇潇洒洒,轻松畅快;或者,跟你们都不一样,只做我自己,认认真真的工作和生活,我的生活和工作,都是我自己做主,不被谁左右,不被谁牵着鼻子走……” 几日之后,待杜蘅回家,陈清颖坦诚自己左思右想的结果。 “我想了很多,如果是一开始就预料到现在的局面,我是怎么样都不会接受的,可是,也是我自己任由生活变成现在这样,一地鸡毛。毕业五年了,时间过去的太可怕了,现在的样子也太可怕了……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不会沉溺在悲伤中,自怨自艾,伤感自怜……” 杜蘅点头表示赞许: “那就,好好处理善后事宜吧。这是一件更加难的事情,要怎么样去面对他,去面对双方的家人,要去面对和去解释去分析这几年发生的事情,甚至是回望伤害,都很困难……”杜蘅拉住了陈清颖的手:“我们会是在你身边的。” ———— 陈清颖说到做到,杜蘅与赵雯也真的陪伴在陈清颖的身边,协助处理陈清颖离婚事宜。 陈清颖向父母坦白了这几年的婚姻生活,其中的不幸与委屈,伤害与苦难,最初,她的父母不同意离婚,到最后也是泪水涟涟,心疼女儿承受了这么多,却一直因为害怕他们担心而没有说出来,一直在隐忍,表示支持女儿的选择。 杜蘅从一个律师角度给陈清颖建议,要最大的争取自己的经济利益。陈清颖离婚之后,也面临着生计的压力,毕竟她自毕业就没有工作,可以说是初入社会,她的收入情况不容乐观;而且,就算是从公平的角度来说,在法律的范围内争取自己最大的利益,是正当的,无可厚非。 陈清颖原是有些清高的想法,恨不得直接脱身就好,在杜蘅的分析下,表示愿意去打这场离婚的仗。 “分手见人品,你试试争取一下你的经济利益,也许更能看清楚,袁先生的人品呢。如果是他愿意补偿你,好聚好散也没有不好,你也不是必须铢锱必较分毫不让;如果不是这样的,我们也不能看着你吃亏的,放心吧……” 杜蘅拥着陈清颖的肩膀道。 杜蘅笑笑的说着,陈清颖略是凄然。 这个时代人品不值一文,所以,当陈清颖说起离婚,谈及财产的时候,袁家辉立即翻脸。 袁家对离婚的事情可有可无,虽然表达了几句不舍,讲着之前感情深厚,恋爱多年,结婚多年,都不容易,但是也很巧妙的说着尊重陈清颖——陈清颖不能怀孕,其实也早是袁家的眼中钉了。 然而分割共有财产的时候,袁家立即不再委婉,而是分外的直白了。 “房子和车子都是我们老人们出的,这不是你们共有财产吧。你没有上班,但是企业也一直一年给你十来万块钱,当零花钱给你,我们也不要了。家辉在企业工作,虽然是副总经理,收入不低,但是花费也高……不过,你们有存多少钱,我们没数儿,你自己有数儿,你看看存折,分吧……” 陈清颖立即楞住,转头看袁家辉。 “别看我,也别想了……你要是想离婚,你就走,我签字儿。要是要钱的话,那不可能,别说我手里头也没有多少钱,有也不会给你……这些年一直都是我给你钱花,名包衣服首饰,没有亏你的。我看够了你这幅委委屈屈的样子,你也别哭了,哭了我也不心疼……” 袁家辉转身而去。 33.至亲至疏夫妻(5) 知悉陈清颖与袁家辉谈判的情况,赵雯怒从胆边生,气急败坏的骂着袁家辉混蛋,更是生气陈清颖怎么忍了这个禽兽这么久。 杜蘅摆摆手示意着赵雯不要骂了: “他这样,颖颖也就彻底看清楚人了,也不算错。剩下的事情,就事论事,拿出点专业精神做事儿吧……” “我头疼……好烦躁,哪还有心思……”陈清颖道。 赵雯翻白眼。 “主要是,我对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我的工资卡基本上是零花,日用开支他也会给我。我有一张他信用卡的副卡,很多花销也是从那张卡里出的,是他在还,所以,我不知道储蓄的情况……坦白的说,我的确一直在花他和他家里的钱,这并不错。至于到底是有多少婚后夫妻共同财产,我心里没数……” 陈清颖坦白。 “我来问,你回答。第一项,固定资产,我知道你们婚房是婚前财产,那么你们婚后有没有投资其他房产?” 杜蘅打开笔记本,打开文件夹,婚姻纠纷,财产调查情况表,然后依次询问。 “有投资一个酒店式公寓,是在海南的投资……还有soho现代城一个200平米的写字楼,其实那个挺复杂的,是一个欠款,转让的。”陈清颖道。 “位置……”杜蘅道。 “海南的门牌号不记得了……”陈清颖皱眉。 “城市,城区,大致哪个街道?不知道的话,总知道哪个区的房管局办过户么?立案后可以申请法院调查令调查……”杜蘅道。 “他持有公司很多股权啊……” 杜蘅一边询问着,赵雯打开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网站查询袁家辉名下的公司股权,一列十几行,涉及十数家公司的股权投资,一一问去,很多陈清颖闻所未闻。 赵雯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银行账户,股票账户,我都会申请调查令调查……”面对着陈清颖一连串的不知道,杜蘅依旧胸有成竹。 “我不知道他在哪个证券公司开户呀……”陈清颖道。 杜蘅忍着没有对陈清颖翻白眼,没有工作,她不仅没有增长知识,而且把读书时候的东西都给老师还回去了。 “会麻烦一点点,不过问题也不大。反正现在证券公司也不一定会给持调查令的律师调查信息的,我们申请法院去给证券上海结算公司或深圳结算公司发函,调查对方的股票交易明细就ok了……”杜蘅道。 ———— 袁家辉恩断义绝的样子,陈清颖也不再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有两位职业的臭皮匠帮忙,她离婚的进程飞快。 立案,分到承办法官之后,申请调查令,申请财产保全,杜蘅律师雷厉风行,绝不含糊。 终于,袁家辉自己坐不住了,打电话给陈清颖。 陈清颖看着袁家辉的来电,就不由得皱眉,想了想接了电话顺势就按下了免提: “老子给你吃喝给你花的,你没完没了啊,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骂回去啊……”赵雯鼓励着。 “怕什么,有起诉状呢……”杜蘅低声道。 “袁家辉,你不识字儿么?起诉状你既然收到了,我的要求当然写的很明白的,就是那些要求,你有什么不懂的?” 陈清颖一番话,还是鼓起勇气的样子。 虽然还是软了一些,但是有进步,杜蘅与赵雯都举起大拇指。 “你想的太美了吧,门都没有……”袁家辉气急败坏。 “我……”陈清颖还要再说,杜蘅过来,一把抢下电话,挂断。 “他既然着急了,电话都打过来了,还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就不用跟他废话……他还会再打的,等他会说人话了,再跟他说话……” 杜蘅话音刚落,袁家辉电话过来,表示愿意商议。 “拖着他,不着急……三天后……”杜蘅沉得住气。 袁家辉很是无奈,但是还是应允。 调查令调查到的信息汇总,分析,杜蘅给陈清颖出具了两套析产方案。 “股权这块,他肯定会提出折价补偿,补偿金额,根据粗略估算,要在二百万以上;如果他不同意,那就要求分割股权,还按照起诉书的要求谈;两处房产,折价补偿比较好;存款不到一百万,要求分割;股票账户大致有三百万,不过婚前部分比较多,这部分孳息不能分割,婚后部分有小一百万,目前价值六十五,他这炒股还给炒成长期股东了,也要……” 杜蘅跟陈清颖讲解着。 陈清颖连连的点头,显然,对自己家的财产情况,杜蘅比她还心里有数,这让她对这位虽然未婚却办理离婚案的女律师心生佩服。 ———— 然而,饶是如此,出发之前,陈清颖依旧焦虑不安。一身黑裙子,陈清颖化了淡妆,也掩饰不住憔悴,黑眼圈一看便是知道昨天睡眠严重不足。 “你精神点,要有离开他过的更好,终于脱离苦海重见天日的神采飞扬的样子才好……”赵雯道。 “没那么夸张吧……”陈清颖皱眉,道。 “颖颖,精神点,你至少要让袁家辉知道,你不消沉,而是积极的在准备跟他打官司,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件事情。你这样子,适合去法庭,法官也许会同情一下,但是,袁家辉不会同情你,你越是弱,他越是觉得你软弱可欺。” 杜蘅道。 “嗯……”陈清颖吸了口气,努力的打起来精神。 咖啡馆,袁家辉一脸的不耐烦和轻视,陈清颖有些不安,杜蘅却浅笑着,多了些轻松。 袁家辉的律师是一位中年的精瘦的男人,发际线过分的高,头发稀疏,似乎是在昭示着用脑过度。 “对于袁先生和陈女士的婚姻,走到尽头,作为旁观者,我们很是惋惜。不过。缘来则聚,缘尽则散,好聚好散,彼此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也是对这个婚姻一个很好的交代……” 中年律师发表着中年的感慨,杜蘅听得倒牙,连连的喝着饮料。 终于,他的一通感慨发完,进入正题,归根结底是,陈清颖要的太多了,他们只能出于感情,补偿一百万,作为对陈清颖的照顾与爱护。 “毕竟,陈女士没有工作,也没有为家庭共同财产的积累作出贡献,事实上,婚后,陈女士的一切花费都是袁家辉先生的支出。袁先生愿意付这笔钱,已经是很慷慨了……” 中年律师说的极是动情,一直在说,慷慨陈词,废话连篇,然而,完全不在点子上。袁家辉听得却连连点头。 杜蘅只听得瞠目结舌,只想告诉袁家辉,你个冤大头一定是被骗了,这个所谓的律师,就是靠着说袁家辉喜欢的说辞,来领了一大笔律师费吧…… 高高在上的语气,完全不着调的理论,如果是跟这么个猪头律师打官司,简直是美差一桩了。 “陈女士为这段婚姻付出了很多,包括为了生育共同的孩子多次做手术,影响了健康;她没有工作,是一直在照顾这个家庭的……可是袁先生一直出轨,严重伤害了家庭的维系,伤害了陈女士的感情,是婚姻的过错方。因为陈女士的付出以及所承受的伤害,我们不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如果贵方愿意就起诉书提到的条件商议,我们可以继续谈;如果只是这个数字,没有可谈的价值……” 杜蘅没有理会陈清颖的意见,果断拒绝。 中年律师看向袁家辉,袁家辉也不再翘着二郎腿,而是坐直了身子,他也没有想到陈清颖会这么强硬。 “就事论事,既然是我方起诉了,对我们的主张,我们也提交了相关的证据材料。因为袁先生有诚意,也因为愿意彼此好聚好散的,我们才商议的。大家平等的讨论比较好,您看呢?” 杜蘅道。 袁家辉点点头。 “从法律来说,共同财产平均分配,跟是谁的贡献比较大没有任何关系,您讲的说因为陈女士没有工作应当少分的话,滑天下之大稽,根本不成立。但是,《婚姻法》有规定,作为过错方,是应当少分或不分财产的……” 杜蘅道,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她看得出来袁家辉的不安。 “就共有财产的部分,这部分是依据法院调查令调查到的证据,这部分是法官亲自调查的证据,袁先生没有异议吧。从时间看,都是共同财产……” 杜蘅从文件夹里拿出了证据材料复印件,她知道收到法院传票的袁家辉也是有一份材料的,也猜到他没有细看,杜蘅不介意多给他做解释,普法,当然,解释部分是按照有利于自己的一方的意思解释了。 “这些公司的股权情况,投资时间,出资金额,目前的经营情况,我当然是大致了解,不精确,所以估值也不敢说精确。不过股权比例是清楚的,拆分股权其实不是常见做法,如果可以达成和解,我们也不必要求股权份额……”杜蘅浅浅笑着,说道。 袁家辉看向陈清颖,陈清颖却盯着眼前的果汁,根本不去看她。 这是来的时候,杜蘅教给陈清颖的做法。 袁家辉自讨没趣,只能继续听陈清颖的解释。听完陈清颖的说法,转头问询着律师,律师嗯嗯的点头…… “我们考虑考虑……”没有了之前的散漫与高高在上,杜蘅很高兴看到袁家辉是眉头紧皱的那一个。 只是,袁家辉走后,陈清颖伸手抓住杜蘅的手,冰凉。 ———— 法庭调解,袁家主动表示同意和解,要求尽快撤销财产保全。 袁家辉与陈清颖经法院调解离婚,soho现代城房产,股票,股权等归袁家辉;海南房产归陈清颖,另外袁家辉一次性补偿陈清颖三百万元。 手续办妥,陈清颖请杜蘅与赵雯吃饭庆祝,杜蘅看得出来,陈清颖是真的很高兴。 “重回人间!” 酒杯碰在一起,三个女人笑容满面。 从一段错误中脱身而出,往往比做到一件正确的事情,要困难;当痛苦解脱时候,喜悦也是真的。 杜蘅说:“几乎所有的艰难的离婚案办结的时候,当事人都是笑的……所谓夫妻,相爱时候至亲至近,无爱时候视若仇雠,皆是如此,不必惋惜……” 赵雯连连鼓掌。 “太经典了!杜蘅,这话你下次见到我妈妈时候一定要跟她说!她得理解,我不找对象的苦衷……” “你别曲解我意思啊……我的意思明明是,既然知道这样,相爱的时候就勇敢去爱,去结婚;不爱的时候就痛痛快快散啊……你没结婚,不适用……不能因为会有离婚率,就不去找对象,不结婚了。你这典型的因噎废食……” 杜蘅连忙解释。 “就是……”赵雯气鼓鼓的,扭过头去。 陈清颖心里轻松很多,看着两个人斗嘴,浅浅笑着。 34.名利场:浮名虚利,一切虚空(1) 唉,浮名浮利,一切虚空!我们这些人里面谁是真正快活的?谁是称心如意的?就算当时遂了心愿,过后还不是照样不满意? by萨格雷《名利场》 ———— 许乐康与季佳熙等高管分别去说服集团的董事,说服他们支持新的关于安雅华庭的销售方案与销售政策,涉及数亿的项目,改变之前他们习惯的模式很是艰难,尤其是箭在弦上的时刻。 负责该项目的季朝明与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赵辉光都反对突然更改计划。 许乐康与杜蘅讲解着其中的法律风险,以及由此产生的关联交易以及会在年对审计中遇到的问题等等,老总们多少有些了解,但是,也依旧不同意许乐康的安排。 “没有什么比先把房子卖出去有用,那些都是事后的……房子都卖不出去,有什么可说的。”季朝明有些不耐烦。 “爸爸,您不能做事儿就只看一步不看往后啊,您不是教导我,要看得远?”季佳熙道。 季朝明皱眉,脸色更是难看。女生外向,女儿现在这个位置,自然是是借助他的能力才能够达成的,这几乎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可是,也是不只一次了,在他与许乐康的意见有冲突的时候,女儿都是毫不犹豫的支持着许乐康。这教他大失所望,很没有面子。 他不是一定要与许乐康斗的那个,这与很多人所期待的想法不一样,甚至,是他不屑于与许乐康斗。借助于其他老派的股东,董事的势力去反对许乐康,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他不屑于去联合别人——在集团中股份,权力与威望仅次于许壮为,他希望的是,他的意图可以得到很多人自发的支持,就如当年许壮为的决策被人支持与信任一样。 在关键时候,却是女儿一再质疑他的权威。 “是的,我教你们看得更远,最重要的就是怎么去维系和发展公司,重中之重是生存。如果今年不能够在销售上大做文章,不能够在房产公司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别说什么合规不合规的,首先就会被st,到时候股价大跌,你来说的这些又意义么?再说了,这样的销售策略,不是第一年做,之前就没有问题的,该会计调整的就调整,也是可以想办法的,怎么就不行了呢?” “对,可能许总刚刚上任不一定都知道的,其实,这些销售策略来说,都是历年的许多个销售项目的精华浓缩而成的。具体的说,之前也是有这样的情况的,就比如物业费减免的这个,占的比例不会太高的,是噱头吗,能全款的没多少啊,会计调整一下,马马虎虎就过去了……”财务总监王皓白道。 有王皓白的支持,季朝明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从容的看着许乐康。 “明知道是不合规的,是需要会计调整的,还是要做,是这样么?” 许乐康问道。 “你还是太幼稚了,如果是你的父亲在,不会纠缠在这样的事儿上的……看到报表,看到业绩就行了……” 房地产公司的老总赵辉光道。 赵辉光的话,似乎是给许乐康一个盖棺定论,引得众人附和。 意见一边倒,许乐康的意见被否认是既成事实,季朝明和颜悦色,从容的喝着茶水。 许乐康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无语望天。 “许总有这样详细的规划,无论是可行性方案,财务的成本估算,还是法务的风险考量,都是很细致的,我看着,也有些价值,我倒是建议试试……这个方案循规蹈矩,如果是不太合适,我们再立即调整,到时候是也是大幅度优惠……” 最后,季朝明话锋一转,反而他支持许乐康的意见。 许乐康不由得皱眉,然而,却也只能表示感激。 他要的翻手为云便是如此吧,许乐康主动的伸手向季朝明握手。 “谢谢季叔给乐康一个机会……”这话,说的极是谦卑。 “年轻人,脑子活泛,有别出心裁的想法,与众不同的意见,我们都要包容么……给年轻人一个试错的机会。不过,乐康,你个月内,你的销售要达到百分之二十,这个可是不小的任务,你要是完不成,那么,这就不能继续听你的了。” 季朝明毫不客气的倚老卖老。 “是。”许乐康点点头,依旧的谦和的笑着。 会议室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尽,只留下许乐康与季佳熙。许乐康将桌子上已经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不能够负气而为,也没有时间生气任性,他不是父亲在的时候,既没有权力也没有说话的余地,更不需要负责人的少爷,他得为自己说过的话努力,为自己负责。 电话给仍有怒意的赵辉光: “赵总,我们着急销售团队,宣传团队按照我们新的方案做策划吧……” “好的……”拖长的声音,明显的不情愿。 许乐康不以为意的摇摇头,抖擞精神。 杜蘅伸手与许乐康击掌,不消一言,两个人相视而笑。 这半日的会议之后,季佳熙第一次看到许乐康发自内心的笑。那笑容,让季佳熙有些不舒服。 ———— “刑事司法的最高境界是无冤。比不错漏任何一个坏人更重要但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作为一名刑事律师的职责,我们绝不承担去抓捕坏人的职责,那是警察干的;我们也不承担将坏人送上法庭让他接受法律严惩,这是检察官事儿,他们代表国家公诉;律师更不是主持正义公道的角色,那是法官大人手持法槌和天秤的荣光……我们要维护的是嫌疑人的利益,使他能够免于违反法律精神的不正当的对待,免于被超期羁押,刑讯逼供,免于一个无辜的人,被冤枉……” 电视上,范锦华西装革履,侃侃而谈。 范锦华形象端正,口才极好,语调不疾不徐,略是低沉的男低音,稳定的目光,仿佛是注视着眼前的人,让对面的人,不会有被忽视的感觉。 这样的台风,让编导团队很是赞许。 范锦华对面的主持人是一个齐耳短发,身着名贵的明蓝色西装套裙的美女,闫妍。这档节目是本城电视台新开播的节目,是以普法为目的,请一些大律,名律解读法律案件,宣传法律精神的。 一期节目会邀请三名律师,今天来了三位律师,分别是一位婚姻法方向的中年女律师,女律师说的入情入理,很有些女性之友的样子;另外一位律师是年纪大一些的名气极高的大律,大律被安排说一些民事案件,他说的话是一连串大道理,几乎是放之四海皆准的标准,“民事嘛,以和为贵,和气生财,主张和解,这是符合现在法律精神的……”很显然,他应该是脱离办案实务,尤其是这些普通的家长里短民事案件太久了,高价请出来的大律多少让节目组失望。 最后一位发言的是最年轻的范锦华,他是节目组一位年轻记者邀请的,作为陪衬的他,到演播室就让导演眼前一亮。范锦华西装革履,举手投足就是tvb黄金档金牌律师的风范,年轻,俊朗,风度翩翩…… 更何况,他的口才这般好,说的话也是这般的有水准。 聚光灯下打在范锦华的脸上,他目光越发的明亮: “不屈从于公权力,也不屈从于民意,哪怕是民众汹涌如潮的说对一个犯罪嫌疑人喊打喊杀,我们也愿意站出来,维护他的正当权利。” 主持人闫妍带头鼓掌。 “谢谢……我希望,下一次,当我们为人人指责的犯罪嫌疑人辩护的时候,也能够有人因为我们的职业精神而鼓掌……” 范锦华微微躬身笑道。 “i/thank/thee/that/i/am/none/of/the/wheels/of/power/but/i/am/one/with/the/living/creatures/tha./are/crushed/by/it。我们永远不代表公权力的齿轮,我们永远与被公权力碾压的血肉模糊的公民站在一起……” 范锦华一句高大上泰戈尔名言,更教现场掌声雷动。 “范律师,范律师您说的非常好,可是,就事实上,就我们常常看到的,我们每个人善良的本心希望的,都是罪犯分子被抓捕惩治,正义得到昭彰。我们非常不愿意看到犯罪分子逃脱法律的制裁,逍遥法外……但是,极少有范律师说的,或者,范律师真的有做过什么案件,是有无辜的人被冤枉的?范律师说的很高大上,很光荣,让人崇敬,但是现在这样社会,范律师这样的说辞,不是那么令人置信的。” 观众席一位大学生模样的观众举手提问,提出了质疑。 范锦华略是沉思,点点头: “这位观众的提问,非常有代表性。看得出来,您是非常关注法制新闻的,是一位非常有正义感的‘路人’,和所有善良的大家都一样,有着淳朴的很正确的是非观,惩恶扬善嘛,大家都喜欢的剧情啊。” 尽管面对对方并不友善的挑战性的提问,范锦华最开始的话却是赞许,一下子缓解了现场的气氛。 “可是,我还是想告诉您,大千世界什么样的剧本都有的。有万分之一的错案,对于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就是百分之百,而我恰好遇到过这样的案件。我想,这个案件讲给大家,非常有启发意义……甚至,我不妄言它是事实上的错案与冤案,当然法律上是错案,最终的裁决结果在公开的法院裁判文书网可查。” 范锦华说的很是委婉,低调。 “如果时间允许,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大家想一想怎么样才是正当的……” 情绪已经被范锦华带动,全场的注意力击中在他的身上。此时,范锦华探询的语气看向主持人闫妍,控制着节奏。 闫妍点头,眼中尽是赞许,她带头鼓掌。 满场的掌声中,范锦华语气缓了缓,说着一个他非常熟悉的案件,那个案件最终的再审判决书上,作为诉讼代理人,写着他的名字——钟志强案。 35.名利场:浮名虚利,一切虚空(2) 范锦华的这一期节目引发了很大的社会反响。 晚点档的节目播出,两个小时之后就上了微博热搜;范锦华在节目上慷慨陈词的发言被转发数万次,留言多是“男神”,“这才是大律师啊”,“金牌大状”;当然,也有不一致的声音,觉得是“钻法律的空子,为坏人开脱”;“为了钱就想法设法的为杀人脱罪,黑心律师”…… 与此同时,有几名法律微博大v开始撰写关于钟志强案的深度剖析,有人就范锦华的描述剖析了案情;有人找出来再审的判决书字句解读;有人就此案开始联系几起著名的案件,甚至提及了法治进程的影响…… 杜蘅在许安集团加班,与项目团队就近期项目推进的情况以及发生的问题进行讨论,会议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沈家旭提出送她回家,没有客气,她坐在车里就开始打盹儿,微信一闪闪的都没有看到。 沈家旭看着副驾驶上,头忽的低一下,又瞬间清醒的杜蘅不由得一笑: “辛苦你了……” “工作嘛,不辛苦就没我存在的必要了……啊……” 杜蘅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终于是注视到了手机微信。 赵雯已经热心的发了很多条截图。 杜蘅木然的打开微博,“京城大状讲述艰难洗冤录”;“强奸杀人犯关押十八载实系无罪……”本来困顿不已的杜蘅陡然清醒。 杜蘅点开了沈家旭的那段视频。 “刑事司法的最高境界是无冤。比不错漏任何一个坏人更重要但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杜蘅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范律师口才真是好啊……”沈家旭一边开车,听到了视频上的话。一抬头,看到杜蘅眉头紧皱,脸色都变了。 “怎么了?” 视频的后面,范锦华讲述着办理钟志强案的种种,是怎么样夜以继日的核对了多少卷的材料,如何的排除了种种的障碍,经历了千难万险…… 杜蘅攥着手机的手都要指节发白了,恨不得把手机摔出去。 沈家旭从主路缓缓的开到了辅路,靠边停了下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脸色一下子很差?是不是他说的有问题?” “我们是搭档……这个案子,不应该,也不适合面对公众这么讲的……” 没有摔手机,但是杜蘅还是忍不住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沈家旭默不作声的听着,想做一个忠实的听众,然而,杜蘅却没有说话。 “你要不要澄清一下?” “他也没有说假话,我澄清什么?算了,回家吧……” 杜蘅道。 忍不住的抓起来手机,有范锦华发来的微信,关于此事的解释,说是因为被问询到是否办理此类的案子,是不得不说,有迫不得已;他只是本着事实说的,无一虚言…… “考虑到你的意愿,本不该多说。只是,我想过也不会有不好的影响,既然有益无害那么说说无妨,而且看起来反响尚佳……” 杜蘅一字未回。 再晚些,范锦华有电话打过来,杜蘅静音,没有接听电话; 再有电话过来,杜蘅挂断电话,回复了一条信息: “我知道了。没关系……” 杜蘅想了很久,给陈翔发了一条微信。 “事非我所愿,却依旧是我的责任。万分抱歉。” 杜蘅只是道歉,没有表示要去做什么弥补,因为她无法预料到范锦华去怎么做。事情已经开始,就远不是他们可控的方式收场。范锦华是她的搭档,在后续的会见,办案都是两个人办理的,正式的委托书签过两个人的名字,公示的判决书上的代理人也是两个人。所谓团队,便是如此…… 陈翔很快回复:“我明白,没关系。” ———— 范律师一时间春风得意,从明日之星变为了京城大状,杜蘅的朋友圈里,世和律所的同行,法大的校友,都有不少转发范锦华视频与文章的。熟悉的人一朝成名,亲朋旧友与有荣焉也是寻常事,只是,杜蘅一字未发。 时不时的有人来问杜蘅: “钟志强的案子不是您主要负责的么?范律师关于您的工作都是一句带过说感谢搭档,这样可不是很厚道啊……” “现在钟志强案这么火,杜律师要不要写一下办案笔记,估计更吸引人眼球啊。美女律师办理强奸杀人案,这个对比,更是鲜明,有料啊……” 所有的问题,杜蘅都是笑笑,没有多说。 为了避免见到范锦华,三天来,杜蘅唯一的一次去律所办事儿都是挑了日程表范锦华去开庭的时候去的。助理们乐呵呵的说着祝贺,杜蘅一笑而过。 杜蘅顺手办了一件事情,是向律所申请一间独立的小办公室。 次日,范锦华再度电话打了过来。 “你申请了办公室?你是不跟我搭档了吗?” 范锦华语气又急又冲,是诘责质问。 “我一直想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的,这样办公会安静一些。”杜蘅语气平和。“范律,虽然我们搭档,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依旧是各自负责各自的工作比较多,我鲜少能够帮到您。就业务量与业绩来说,我们相差甚远,可以预见,未来更会是天壤之别。我无功受禄,于心不安。” “你在哪儿?我们当面说……”范锦华问道。 杜蘅手持电话,就站在办公室不远处。 “我也是刚刚知道办公室申请下来了。我来收拾东西……” 范锦华冲动的关上门,他的眼睛泛红,青筋跳起,是杜蘅几乎没有见过的样子——不再理智、稳重,他情绪失控,着急,愤怒。 “就是因为我在节目上说几句话,你就觉得我们要决裂?就不能合作了?我说了的话,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没有帮你说话吗?现在的反应看,对我们的影响力和业绩肯定是有好的影响的,业绩额高了,对你有什么不好?” 杜蘅摇摇头: “没有……” 范锦华愤怒之下,依旧是逻辑如此严密,从这个假定和结果来说,都无懈可击。似乎,从这个角度,杜蘅还要对范锦华感激不尽才对。可是,世界不只是一种逻辑,所求更不是只有名利。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范锦华追问。 “我们从搭档以来,其实合作不多,大多数时候对自己的案子是各自为战的。当然,无论是钟志强案,还是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工作,您为我担当许多,我很感激。不管之前还是以后,您的案源远多于我,这对出力不多的我来说,如果依旧保持这样的合作,有点不劳而获……”杜蘅道,很是委婉。 如果是那个从来周全,情商超高,能够carry全场的范锦华,一定也会借势而下了。然而,此时的范锦华格外的执拗。 “如果你真是这个原因,工作你多承担一些,而且你也多历练一些也好……也不必你亲自做,还有助理,如果案源多了,我们可以多聘几位助理,你指引他们做就可以了。” “而且,我也更愿意自己独立做,自由些……我想自己做……” 杜蘅接口,打断了范锦华的话。 “你就是不想跟我合作了是吗?不愿意跟我搭档,对不对?”范锦华追问。 杜蘅绕过范锦华,俯身去收拾文件。 “你跟着我合作赚了不少钱吧,而且只要一起做的案件,我知道的没有不告诉你的,你的意见我也没有不尊重的,不管你做没做,我都按照之前与你的约定分成的……这样的搭档,我要说还不够,你也找不到更好的吧……” 杜蘅沉默的收拾着文件,将自己的案件的卷宗材料放在了一个空置的箱子里,将范锦华的案件搁在另外一边。 “你喜欢吃的蛋糕,喝的咖啡,我都帮你记得……去偏远的法庭,我能去就陪你去,不能去车给你看,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范锦华一把抓住杜蘅的肩膀,把杜蘅拽到了身前。 杜蘅不由得怒目而向。 “你回答我,我们之前合作不是好好的吗?就是因为我在节目上说了钟志强的案子么?你看看那天,是那个观众问我做没做过,我没办法说没有做过啊,那不是太打脸了啊……再说也没影响你什么……” 杜蘅推开了范锦华,直视着他。 “师兄,很谢谢你的照顾。我们的合作,一直以来承蒙您的照顾,我受益匪浅,经济利益也的确远超出我应所得。但是,我自己有我自己的考虑,无论是事业发展的方向,还是工作的节奏,我都希望自己能够控制。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选择……” 杜蘅的神色与语气都是非常冷静的,看不出一丝的波澜,也看不到任何的软弱。 范锦华突然有些斗败了的颓唐。 “我不理解……” 范锦华的价值观,有着他的计算与估量,不危害个人的利益,那么,就不是坏事儿;有利可图,就是应该值得做的;既然受益,那么杜蘅应该感激,应该接受他的全部才对…… 这样的思维,让范锦华步步为营,塑造了一个有志青年,奋发图强的形象;可是,一个人思维与价值的知界是那么的至关紧要,成功与金钱远远弥补不了他认知的缺陷。当他的利益受到损害,他表现出来的激烈与攻击性,凸显着他的自私与功利,自卑与脆弱。 对于范锦华的认知,杜衡最开始只是直觉,他表现的太过于完美,是那种行走在薄冰上的完美。日久的接触,杜衡看得出他一直生活在很大的压力之下,刻意的修饰与伪装,表现无懈可击,是在日常中都不会很自在轻松的状态。 隐约中,杜衡猜测,人会有另一面。 大概就是现在的样子,才是真的他。 这并不坏,是一个竞争激烈的社会,趋利避害的人都有的样子。 杜蘅收拾着东西,在众人的猜测中搬离了与范锦华共同的办公室,对助理只说着,自己愿意独立做律师。 并不意外,当晚,收到了范锦华发来的一份关于合作案件的律师费清单,清单将二人合作以来的案件名称,当事人,律师费,办理进程列明的一清二楚,最关键的是,列明了转出的律师费的数额。 “范锦华接案,律师费十万元,范锦华主导办理,未结案,已拨付律师费:杜蘅三万,范锦华五万……” 杜蘅微笑着,按照范锦华的指示,将一部分之前范锦华接案,并由他主导办理的案件的律师费全数转给了范锦华。 36.名利场:浮名虚利,一切虚空(3) 几箱子案卷材料搬到了新办公室——杜蘅律师顾及自己收入有限,律所的办公室租金实高,她选择了一间在楼道中间位置的,不到十平方米大小的办公室。饶是如此,东三环寸土寸金的位置,一间如此精巧的办公室年租金也要五万,比杜蘅的房租还要高。 杜蘅对着满屋子的案卷发愁,将它们归类也是体力活。 赵雯的电话是时候的“解放”了杜蘅,然而,这电话更像是噩耗,房东敲门,说要跟杜蘅讨论搬家事宜。 房东丢了杜蘅的电话一直联系不上,所以亲自登门拜访。 杜蘅让赵雯把电话给房东,疑惑的说着自己一直按时交房租,而且租期是到明年三月,还有多半年时间才到期呢。 房东说,自己的儿子最近生了二胎,所以要把他们自己住的房子,和这个做投资的小房子卖掉,然后买大房子。对于杜衡退租,她可以退换押金,也愿意付违约金,就是杜蘅要赶紧的搬家才行,而且说了她已经找中介帮着卖了,不知道啥时候就有人看房,要杜蘅留个电话配合看房。 “买卖不破租赁啊,我们租期不到,就算是你卖了,下一个买家也要租给我们,履行租赁的合同啊……” “何况,作为租户,我们有优先承租权的,同等价位,杜蘅是有优先购买权的,杜蘅还没有放弃优先购买权,你就卖给别人,我们也可以主张合同无效的……” 赵雯很是嘴快,已经开始跟房东阿姨争执起来。 杜蘅简直哭笑不得。 “她买吗?要卖给她也行啊……二百万就卖给她,我在中介也是要加二百万……” “要是你们还要租着,人家买房的肯定就不买这个房子了……你们在哪儿租房都是租房,我退你们一点钱,你们换个地方租房也行啊。你就搬家比较容易啊……” 房东阿姨好说好量。 赵雯似乎还是要争执。 “阿姨,阿姨,我是租户,您听我说吧……”杜蘅道:“我会尽快搬家的,不过,我工作比较忙,看房不会很方便,所以,上班的时候都不能配合看房,就算是晚上也经常加班,周末未必在家,还是不要把我电话给中介,让他们联系看房了。” 杜蘅想到中介时不时的打电话要求看房就头疼。 “那你什么时候搬家啊?”房东阿姨似乎对杜蘅的答复还是不满意,追问。 “您现在突然说要卖房子要赶人,可我们也不能立即要搬家……”赵雯还在那边吵吵着,很是不服气。 “一周,我给你们一周时间搬家……一周,不能再多了,你们搬家,这一周我不叫中介看房打扰你们,一周过了我就该卖房了。” 不等杜蘅回答,房东阿姨决定了。 “就不搬,明明是你不占理。我们不同意,你这房子一时半会儿还卖不掉了……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被你吓唬吓唬欺负就算了,说来还是律师维护别人利益呢,这点事儿我还不信了我就不能够维护我们自己利益了……” 赵雯被房东阿姨的理直气壮气到,气呼呼的说道。 “雯雯,雯雯你听我说话……阿姨,把电话给那个姑娘……”杜蘅听不下去了,道。 “雯雯,你别跟房东阿姨争了啊,你有意思啊……你有空吵架我还没空生气呢。行了啊,让她走就行了……”杜蘅制止赵雯的争执。 赵雯撇撇嘴,表示知道了。她自己也是一时气恼,知道有很多时候,形势比人强,而法律的美好规定,是很难奏效的。因为,去主张权利的成本,其实也很高的。 ———— 当夜,三个女人开会,商议着要搬去哪里。 “据说,没有被房东驱逐过的北漂生活是不圆满的,这下子可圆满了。” 杜蘅自嘲,又笑道:“你俩也没这经历吧,雯雯还是土著,得了,你负责找房和协助我搬家,一起感受一下我们北漂人生的酸甜苦辣吧。” “别啊,为什么是我……”赵雯皱眉。 “为了你还能够在我家借住,蹭吃蹭喝啊……限期七天,你给我找到房,搬家!” 杜蘅毫不客气。 “时间太仓促了,我们怕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吧。”陈清颖有些担忧。 因为离婚,她搬出了袁家辉的豪宅,一直在杜蘅这里借住。陈清颖在家休养,常常做饭煲汤,陈清颖厨艺极好,赵雯就常来蹭饭,这个小公寓三个人住其实是有些拥挤的,之前也说要租一间大一点的房子,然而,都是想想。没有想到,搬家的时间来的这么快。 “其实,这个小区是酒店式公寓,都是loft的格局,因为是商用水电,也没有很高的绿化率,没有住宅小区的环境,所以大部分都是出租的,很少自住的,这小区里找房子应该不难。雯雯明天去试试就知道了……我们租一个两层的三居室吧,大部分是两居室改造的。一般是一层客厅留下一个小厅,改成一个卧室,二层两间……” 杜蘅说的头头是道。 “你怎么什么都留心啊,你可真有意思……还是给房产企业做顾问,作出职业素质来了?”赵雯打趣道。 “我可不像你一样住家里,我知道我随时都可能被房东赶走,所以,时刻留心着。我租房的时候就观察过了的。这种小区呢,租户多,年轻人多,所以,你看到没有,便利店多,附近的健身房啊,网球厅啊,咖啡厅,桌游吧啊什么都会多一点……而且,一旦遇到这种需要搬家的危急时刻,搬家也好搬。” 面对赵雯的“吹捧”,杜蘅毫不客气。 北漂的生活,足以把一个弱女子历练成打不死的小强。在异乡求生,一个人审时度势,观察周围,规避风险的技能值都要提高不少。 “真的假的呀?”陈清颖将信将疑。 “实践出真知,我明天得去双桥法庭开一个交通事故案子的庭,你们自己去看看就知道啦……”杜蘅笃定的说道。 身边有两个陪衬,杜蘅俨然觉得自己有点大姐大的风范了。倒也不是她多么厉害,实在是“全靠同行衬托”…… ———— 赵雯找房的结果证实了杜蘅所言不虚。而且,在这个小区隔了一栋楼的二十三楼,果然有这种两居室改造为三居室的户型。 房东阿姨倒是说话算话,退还了没有住过的租期的房租,押金,并且支付了一个月的违约金,避免了赵雯意气风发的要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你看,还是你们高级知识分子说理啊……你们是做律师的是吧?是不是什么官司都接啊……那我们遇到什么法律问题,比如写个合同啊什么的,是不是可以问问你们?”房东阿姨问道。 “有什么难事儿啊也可以咨询,不过那会儿就收费了。”赵雯毫不客气。 杜衡摇摇头,无可奈何。 房租杜蘅自己收下,违约金杜衡慷慨的充作共同生活费。 房租五千,亲姐妹明算账,杜蘅与陈清颖一人两千,偶尔借住的赵雯出一千。三人就这样,开始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同居”生活。 塔楼的方向都不是很正,房子又小,这间房的朝向也是朝东南一些。陈清颖住一楼,一楼有一个比较大的阳台,有飘窗,阳光明媚;杜蘅住二楼也是南侧,窗明几净;赵雯被安排住在比较小的一间,好在她也多是临时住,东西最少,并不妨碍。 客厅里,堆满了杜蘅的书,法律专业书籍以外,有很多的小说,古今中外皆有,从诺奖的严肃文学到金庸三毛,都是杜蘅的大爱;赵雯忙着在冰箱上和书架上各贴了一个手掌大的大头贴纸,被陈清颖指责低俗,威胁说要揭下来撤掉。 “佑西,还有那个是谁?又是你韩国美少年么?”杜蘅凑到近前,一一看了看,问道。 “不是啊,那个人叫苏晨思,是一个选秀节目里出道的。也不是少年了,二十二三岁了吧,但是满满少年气啊,真是执着的唱歌执着的演戏的人呢……” 赵雯一脸的痴气。 不用说,赵雯又在“移情别恋”,俗称爬墙中。 “贴在这里不好么?看着这样眼光的少年,也会觉得心情很好,心态都敞亮起来了牙……”赵雯自顾自的欣赏。 “不好……”陈清颖道。 “你别跟他争了,你才争不过呢……”杜蘅笑道。 “小时候流行海报,现在是贴纸,手机壳,应援扇,与时俱进,其实还是一样的幼稚,最难得的是,赵雯同学一直保有童心……”陈清颖道,切好了的西瓜放在玻璃茶几上,指挥着大家吃西瓜。 “对啊,永远的少年心,你不服啊……”赵雯道。 杜衡无语凝噎,一个生活在二次元和追星中的人,是永远的少女心,不服不行。 一周之内,乔迁新居,陈清颖主厨,杜衡与赵雯打下手,做了好几样菜,再配合外卖的小龙虾,冰镇的啤酒,几个人欢天喜地的庆祝。 “开电视啊杜蘅,一会儿有超级新人王,我喜欢的苏晨思会来的哦,八进六淘汰赛。”赵雯一边吃着一边指挥着。 杜蘅无奈的打开电视机,超级新人王的节目还没有开始,正好是一个社会资讯类节目。 “最近火热的大律师范锦华被微博名为‘同路人’的号爆料,他读书的时候是学渣,是以贫困地区的名额考入法大,留级一年才毕业;他借以成名的钟志强申诉案,其实真正的诉讼代理律师是另外一名名为杜蘅的女律师,他只是挂名没有办案,是他自己宣传自己的……” “微博上,范锦华律师只发布了八个字,‘无稽之谈,清者自清’;‘同路人’则表示自己的微博句句属实,要求范锦华正面回应,不过,范锦华律师目前没有再度回应。我们将持续关注这件事……” 37.名利场:浮名虚利,一切虚空(4) 不过三五日的时间,声名鹊起,被大众称为青年翘楚,知名大状的范锦华再度出名,而这一次,是有爆料者言辞烁烁的公布着他的黑料。 最开始,有猜疑的,有看热闹的,但是支持范锦华的人还是多。 “人怕出名猪怕壮……” “文人相轻,文人的行业就是没法呆啊,恐怕是同行见不得人家一点好吧。” 然而,爆料的料越来越扎实。范锦华是以某边疆学生身份考入法大,有报纸曾经报道;毕业年份有学校网页的公示和知网毕业论文的检索,皆是有据可查,证实了范锦华是留级生本科读五年的“学渣”;裁判文书网的可以查询到钟志强案的判决书,诉讼代理人赫然写着杜蘅,钟志强两个人的名字,同时有好事者甚至查到了钟志强案开庭的前一日,范锦华在河北某法院开庭的判决书…… 越来越多的证据似乎在“佐证”着范锦华的黑料。 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的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赞许的律界前辈开始谆谆教导,说着一个年轻法律人最重要的是要有法律信仰,有法治精神,如果一个法律人都开始耐不住寂寞,为了名利,不惜代价的博出名博出位,那么是法律人的自甘堕落,也不会看好未来发展云云…… 范锦华的微博实名的金v“范锦华律师”发布公告,声明情况,大致内容是他之前所以本科读五年是因为大二生病,缺课太多,所以才会留级;至于备受关注的钟志强案,他的确是作为申诉代理人之一,全程参与了案件的代理工作。 “一个案件由始至终,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为了钟志强案,杜蘅律师与我,以及我们同一个团队的律师助理,夙兴夜寐,做了非常充足的工作。而律师,对于自己承办的案件,对于每一位当事人,一视同仁,河北的案子在钟志强案开庭前一天开庭,我当然也理当前往……” 范锦华的声明理智而妥帖,有理有据,然而,他的声明下面的留言依旧是骂他的…… 指责越来越多,甚至有很多不是法律全职的大v也转发了对年轻律师的指责,顺便指桑骂槐着其他各种…… “就是这样的人撑起来法治国家啊……” “看看我们的法律圈子都是怎么的黑暗肮脏,勾心斗角,律师都是这个素质,还想什么清白公正呢……” “冤假错案在发生,去纠正冤假错案的律师也在混淆视听,这世界,如你所见。” 舆论很快被带偏了。 缩在床上,杜蘅眉头紧皱。 “你这个前搭档真是得罪什么人了,要不然怎么被黑了?” 赵雯知悉了情况,问道。 杜蘅皱眉,不知道情况。 “不是你报复他吧,那你可就厉害了……”赵雯突然发现,大惊道。 “你想我点好啊,我至于么……虽然他小肚鸡肠,不过实际上也是那样的人。这案子人家也办过,夸张手法也没啥。虽然我挺不满意他用这个宣传法子宣传,这样的宣传真的舆论很容易被带偏,不过也不至于我记仇去害他。” 杜蘅道。“一旦是引发社会舆论的议论,到底是怎么样走向,什么样的评论,就很难控制了。之前提醒他的,没有想到真发生了……” 杜蘅叹息道。 杜蘅不喜欢范锦华,但是,别说没有深仇大恨,就是作为校友,同事和搭档,其实范锦华都是不错的。杜蘅不愿意继续与范锦华搭档,很大原因是因为范锦华在追求她。经历了一次感情的伤害,杜蘅对于危险有着本能的警觉,而且恰好,这种警觉是正确的。 可是,杜蘅并不愿意看着范锦华被突然冤枉,打击,到这样的境地。 loft的层高不够,床是榻榻米,很低。赵雯坐在地摊上,正好趴在床边看着杜蘅: “看来还真不是你,你都不知道怎么情况呢……你过来瞅瞅这几个转发的,这个什么鸡,还有这个自称什么记者的,还有这个人么闲人,他们呢,都不是一般的个人,这些个大v是营销号啊,他们才没啥法律精神关注贵圈的事儿,突然都蹦跶出来关注这个,一个是蹭热度,谁叫范律师意外的火了一下;二来呢,黑他肯定是收钱了。人家这一条微博,不知道顶你办几件案子呢,他们不会这么齐心协力的无偿黑你的……” 杜蘅瞠目结舌。 范锦华的电话“恰逢其时”的过来,赵雯指着电话:“接啊接啊……提醒一下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前任搭档吧……” 杜蘅接起来电话,电话那端的范锦华丝毫不友善,并没有任何给杜蘅提醒他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黑我,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当面说……我们说来也是校友,还做过搭档,我也照顾你不少,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范锦华一顿诘责。 杜蘅把手机扔在床上,不想说话。 “喂,喂……” 电话那边,范锦华还在喂着,杜蘅自始至终,全程放空,一句话不想说了。 辩白不是自己,他会信么?他要是相信杜蘅,也就不会打电话了。认识也有两年,搭档半年多,竟然一出事儿就这样想,杜蘅真是吐槽都不知道如何说起。 “你喂什么喂啊,不搞明白情况就随便指责人,怎么一出事儿大律师就表现出这点智商和素质啊,简直猪脑子,你不会想啊,你就这点脑子还真是配不上当你的所谓知名律师,活该你被黑啊……” 赵雯毫不客气的拿起电话就骂了起来。 杜蘅瞪大眼睛,实在觉得不妥当,要去拿她手里的电话。赵雯摇头,示意她不要动。 范锦华被骂的一愣愣的,竟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范律师你有没有黑料啊,我不敢确定,不过作为同学,完全知道你所谓第一条黑料很容易被澄清。几组证据中,如果有一组证据被证明是伪造的,编造的,肯定是会影响其他几组证据的信服力,一个聪明人是不会那么做的,一个熟悉你的人,你的同学搭档也不会去找你多少年前边边角角的黑料吧……” 赵雯道,举重若轻。 范锦华听得很认真,闷闷的嗯了一声,竟然是没有反驳赵雯的指责。 “很显然,有人想黑你,买你的黑料;有人想赚钱,所知道也不多,这些所谓黑料显然就是网络搜索来的,搜到就去卖了,肯定不是你熟悉的人干的啊……我要是杜蘅要黑你,我肯定罗织一些你无法反驳的黑料才行呢……” 赵雯冷冷笑。 赵雯说的很在理,起初,杜蘅竖大拇指比划着点赞,后来,又实在是觉得她说太过分了,竟然还说自己要黑他如何如何,实在是让杜蘅苦笑不得,杜蘅恨不得作势去捂住赵雯的嘴巴。 “哎呀,你跟杜律师说吧……我教你的这些,你记得给我咨询费,红包发给杜律师,教他转我!” 赵雯嚷嚷着,把手机给了杜蘅。 杜蘅虽然不想接电话,也不得不接了。 范锦华诚心实意的表示着道歉,因为事出突然,有人恶意污蔑,使他分寸打乱,才会丧失理智,说了不好的话,云云…… 杜蘅有一搭无一搭的敷衍着,说着没关系,让他去好好处理。 杜蘅没有多说什么意见——之前所有想说的大道理,比如借助舆论会导致的不可控性等等,用舆论绑架法律并非一个法律人应该做的等等,杜蘅苦口婆心的都讲过,当时无济于事,此时再说,会显得有些马后炮。杜蘅大多时候,不愿意人前显露自己是多么先见之明,有高人一等的聪明。 范锦华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应着挂断了电话。 杜蘅可以想象的到,电话那边,范锦华的失落与茫然。他强撑着的意气风发,成功人士的形象,此番三番两次被打击了…… 念及此,杜蘅在微博上写了一个简短的文章: “钟志强案发生在十几年前,受制于当时的侦查手段,是以或有错漏。十数年而过,当年的承办的警察依旧在孜孜不倦的侦查,寻找真凶;检察院与法院的法律同仁,司法局的同志,都不曾放弃的关注这桩案件……此次承办该案以来,承蒙师兄范锦华的指点与相助,我们协同办理了该案,秉持法制的理念……” 杜蘅一段声明,简直如一封感谢信。然而,在这个紧要关头,这封感谢信最大的意义,很显然,还是以这个案子的唯二的代理律师的名义,去确认了范锦华声明的真实性,是对范锦华的支持。 杜蘅的声明,将自己的位置放的很低,并没有多说自己的工作。“判决之外,法官无语”,其实,案件之外,律师的声音也不宜过多的。 杜蘅与赵雯讨论了一下,如何扭转不利的舆论局势——眼下,显然是杜蘅即便说了都不会有人听。 赵雯表示可以试试联系一些公关公司,当然,范锦华付费,来澄清事实。 “不必宣传任何一个人,以一个公正的角度来说这件事情就好。” “不偏激宣传起来最困难的。越是极端的声音越吸引眼球,越有关注……你这要求,要达到这个关注度,挺难的……” 公关公司评估了一下宣传难度,提高了报价。 范锦华表示同意支付,又对杜蘅愿意发生表示千恩万谢,杜蘅只淡淡的回应着别客气,希望这事儿能过去就好。 公关费用分期支付,奖励机制很有效,律师们在洽谈合同,防控风险的方面,有着极大的优势,关于杜蘅的声明很快传播出去。 有大v在议论着那些黑料是如何被伪造的等等,舆论风向反转再度反转…… 时间流逝,这个案子的热度终于过去了。 “不合时宜的宋襄公之仁……”赵雯评价着杜蘅。 饶是如此,以为然态度,赵雯还是为杜蘅与范锦华完成了工作。范锦华慷慨支付了一万元辛苦费。没有经营资格,不必开具发fa票,赵雯劳动所得照收不误…… “凑够去韩国的机票钱,去看我的漂亮小男孩了……” 赵雯挥一挥手,登上了去韩国的飞机,潇潇洒洒的去看seo的演唱会了。 38.信赖保护:请对我的信任负责(1) 范锦华平稳的度过了风波,对杜蘅感激不尽。危难时候最见人心,一番风风雨雨之后,范锦华才恍悟,往时是自己小看了杜蘅的才智机敏,更是忽略了杜蘅的宽容与义气。 范锦华念起追回与杜蘅合作时候的律师费等等做法,追悔莫已,然而,他想再补偿,杜蘅却已经敬而远之。范锦华吃了两次闭门羹,虽然是心中郁郁,也知道是意料之中,一时间莫可奈何,只能作罢。 念及杜蘅新独立接业务不久,范锦华有意识的帮杜蘅介绍案源,并且刻意的不让杜衡知晓。 然而,杜蘅律师目前并不是缺少业务,而是现有工作遇到了困难,房地产有新政策,对于许安集团利益有很大影响,一时间陷入了困境。 ———— 京城房价高昂,房产泡沫非常大是人所共知,天人共愤的事情。杜蘅也曾与淳朴的民众的一道,秉持着基本的善恶观,将开发商视为罪魁祸首。 杜蘅直到在许安集团工作,看着企业的报告,明白他们拿到地的时候,当规划刚刚出炉的时候,尽管规划的都是恨不得高耸入云的楼,并且是将将达到容积率与绿化率的时候,每平方米的成本已经在两万往上,直奔三万大关了。如此而来,一平方米的销售价格如果低于四万五甚至五万,企业基本是没有盈利空间的。 安雅华庭就是一个这样的项目。 花了十几个亿拿地,调动了集团几乎全部可用的流动资金,拆借了几乎可以拆借的钱,抵押了能抵押的公司财产,许安集团将公司都押注一样押在了这个项目上,寄希望可以打一场翻身仗。 东北四环外五环内,上风上水黄金地段,周围学校超市等等配套设施早已经是一应俱全,成熟片区不可多得的新房,精益求精的设计,美轮美奂的宣传片,信誓旦旦的质量保证云云,原计划的是,金秋开盘,应该是引发抢购。 然而,未及金秋,楼市新政,给了市场和许安集团当头一棒。 “史上最严房产调控政策出台,限购限贷……” “政府积极给过热的房地产市场降温,保证民众安居之大计……” “打击炒房团,打击房产市场投行为,保证房子是用来居住的……” 关系民生,也是汹涌如潮的民声,是以,舆论对于政策的响应是很好的。 如果不是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杜蘅也觉得是很好的。 作为法律顾问,杜蘅对于这项政策的第一份工作是,协助季佳熙起草文书,对新政策发声,表示支持新政策,会调整销售计划等等…… “现在新出台的限购政策的规定是如果有两套房,就不能够再购房了;贷款政策是,认房认贷。不管房子是不是已经卖掉了,只要之前买房贷过款,首付比例由百分之二十,提高到百分之六十,利率上浮一点一;就算是之前没有贷过款,如果是第二次购房,贷款政策依旧执行首付比例百分之六十,利率上浮,这对我们太不利了……” 季佳熙看着文件,眉头紧皱。 “限购政策本来就是要冷掉市场,出台的政策对我们不可能有利。” 许乐康的脸色灰暗,很是难看,声音却依旧缓缓的,不疾不徐。 杜蘅点头应着,略是思索,道: “政策不利是政策的目的,不过这项政策对安雅华庭项目的影响可能比对其他项目影响还要大。我们的项目定位是高档社区,而且是大户型偏多,本身目标客户群体是已经有房,为改善居住条件去换房的人为主的。持续持有三套房不可能;卖掉之前的房子再买房首付与利息太高,政策刚一出台,有个观望期,这个时候市场肯定爆冷……” 杜衡看得出来许乐康的眉头锁的越来越紧了,自然,他都听到耳朵里了。 “关键是,如果一旦销售业绩大幅下滑,我们的财务状况会更加危机,而今年,想实现扭亏为盈基本不可能了……” 政策是昨天晚上八点钟出台的,被民众称之为住建部门加班加点的在制定政策。 “昨天晚上,我简单估算了一下,我们的销售情况需要达到怎么样的状况能够保证扭亏,当然,这是个非常模糊的估算……” 沈家旭拿着几张纸发给了大家:“百分之七十销售完毕,才有可能扭亏……” 会议室的钟摇晃到了九点,上交所开盘。 季佳熙的电脑接着投影仪,她顺势点开了交易信息。 房地产板块跌幅百分之五,六,而许安控股跌幅子啊百分之八,并且在大笔交易阶段,极为不活跃。 九点半,许安集团开盘跌停。 “你们写回复,表示支持房地产新政……就这样吧……” 许乐康的脸色格外的难看,他说完,扭头而去。 季佳熙看了看杜蘅,很是信任的把工作交给了她,也追着许乐康的脚步离开。 杜蘅与沈家旭相视,彼此一叹,也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 晚上,杜蘅在家里加班,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研读着政策细则,将政策的适用情况梳理,以便给企业做讲解,给项目部门培训。 杜蘅抬手,顺手吃了两口西瓜——手边有陈清颖切好的冰镇西瓜,放在一个玻璃碗里,搁了几个牙签,方便杜蘅吃。 陈清颖是一个格外细心而且温柔的人,走过婚姻了阴霾,最先释放的天性是对生活的热爱,房间里一下子多了许多花花草草,杜蘅的饭由日常外卖变成了陈清颖做的精致美食。杜蘅与陈清颖口味相似,喜欢甜食,陈清颖烤面包,做各式各样的蛋糕都是得心应手。连拿破仑蛋糕等复杂样式,陈清颖都做的有模有样,这让杜蘅也常常歌颂生活美好。 “亲爱的,你快点干活,干完了有赏……冰箱里有荔枝啊,我刚刚洗过了,一会儿吃。”陈清颖道。一边说着,随手翻起了一本书,北京市律师协会编的,《最新律师业务操作指引》。杜蘅帮陈清颖找了律所前辈律师做陈清颖的指导律师,实际工作是与杜蘅一道工作,由此陈清颖也在世和律所开始了实习律师的生涯。陈清颖多年不曾工作,杜蘅也一直劝解不用着急,可以先看看书,找找当年读书时候的感觉,做做接待,熟悉业务。 杜蘅文字看的眼晕,ppt做的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推开电脑,跑去冰箱里拿了荔枝出来,卧在沙发上: “亲爱的,谢谢打赏。没有工作,生活有你,幸福值爆表了……” “把你卖给工作比较好。”陈清颖笑道。 陈清颖话音刚落,电话响起来。 “去,去,包身工,你老板来了啊……”陈清颖笑着说道。 来电话的却是房东阿姨。 “姑娘啊,我是阿姨,嗯,嗯……您是律师啊,我儿子不是卖了房子买房么?遇上了点事儿,问问你呀。” “您说……”杜蘅道。 看了一晚上的房产政策,正准备要给企业培训,马上就有了演练一场的机会,杜蘅也乐意提供帮助。 房东阿姨把电话给了儿子,让儿子讲述了情况。 房东的妻子年初生了二胎,估算着孩子长大,之前的一居室远不够占,为了买大房子,他们卖了之前自住的一套小房子,卖掉了杜蘅租住过的公寓,筹措了370万。看中了房东阿姨住的小区不远的一套一百六十平米的二手房,价值860万,签署了购房合同,定金20万已经支付给了房东,然而,此时,政策出来,他们能贷款的额度是房子评估价格的百分之四十,房子评估720万,他们只能贷款280万,需要首付570万,加上税费,中介费用,他们必须要有600万左右的现金,而这于他们是不可能了。房子是买不成了,雪上加霜的是,卖方的业主不肯退定金。 尽管手握四百万“巨款”,其实这都是作为本地人,之前房子拆迁,旧房卖掉的家底。二十万对于普通工薪阶层的房东一家来说是不小的数字,是以,他们想到了“维护自己利益”的律师,之前的租客,于是拨通了杜蘅的电话。 一份合同,签约之后支付定金,因为己方的原因不能履行,对方扣下定金理所当然。这几乎没有异议的。可是,逢此时机,因着政策有变,有不可抗力的情势变更,会不会有什么可以争辩之处。 杜蘅略是思索,要求对方带着购房的合同等等到律所面谈。 “一个政策出台,只是几页纸,然而,影响的是资金滚滚,无数人的命运啊……” 陈清颖端着西瓜,感慨着。 “这就是行政的力量,我等庸庸小民,只能在公权力的洪流里被卷着,顺水逐流,要不然就给你拍岸上去……行了,明天一起去律所,陈律师的第一单业务啊……” 杜蘅开玩笑打趣着陈清颖。 “好的,赏你的,吃吧……”陈清颖叉了一块西瓜塞到了杜蘅的嘴里。 39.信赖保护:请对我的信任负责(2) 世和律师事务。 杜蘅与陈清颖在会议室接待了房东阿姨一家人,房东阿姨与先生,儿子儿媳妇。 房东一家人都是本地人,北方人直爽的性子,房东阿姨快人快语,很生气很急切,很焦躁,一脸的暴躁气质。 律师常常面对的是负能量,是在强烈的情绪中的人,是以,杜蘅已经修炼的沉稳如山,不会轻易的被人带着节奏走;陈清颖性格温和平和,她言语缓缓,周全的帮大家倒水,不失时机的关照着众人。 会议室里,有有一束花发散幽香,陈清颖端过来的茶水亦有香味弥漫,尽量冲淡着对面当事人一家人的火气。 再度听房东阿姨一家人七嘴八舌的说了案情经过,案情很简单。在他们一边说的过程中,杜蘅低头也看过了至关重要的房东儿子与购房业主的协议,协议是房产中介提供的标准格式模板,本身也无很大很可争议的地方。 购房定金二十万,虽然这个定金数目不低,但是绝对低于《合同法》最高限额的合同标的的百分之二十,相对于几百万的房子,是完全的正常范围定金;定金罚则的规定,支付定金房违约,定金不退,也没有任何的异议。 “不是我们不买啊,按照之前的安排,我们是可以买的,也买得起的。现在是贷款额度太少,要追加的首付款太多,这是实在没办法了。” “这合同上写着,我们首付是290万,负担契税等税费,还有中介的服务费……”房东的儿媳妇道。 “也备注着,如果批贷额度不够,你们需要补齐首付款的差额。” 杜蘅指着小括号的字说道。当事人都是习惯说有利于自己一方的话,这无可厚非,但是,的确也是在考验律师的细心与怀疑精神。 “那我们就没办法了吗?”房东阿姨道。“二十万啊,不能就一分钱不给我们吧。这太不公平了,关键的是,这不怪我们啊……” 是的,这是关键。房东并没有违约的恶意,可是,合同法所约束的违约行为,并不必要求是恶意违约。只是,履行不能是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这对谁来说都不甘心。 “还有一些机会……今天新出了一条补充解释,有关部门就已经签订购房协议,但是没有网签的房子,比如,如果是第三套住房,买主已经不符合购房条件,这导致实际不能够履行的房产买卖,那么,合同应当终止,业主退还定金与首付款等已收费用。就这条来看,有关部门是将这条政策解释为不可抗力导致合同终止。” 杜蘅拿出一份打印的文件给房东一家人看。 “那我们可以问他们要啊……人家都说了,买不了的退,他就应该推给我们。”房东阿姨急切的说道。 陈清颖将水向阿姨推了推,微微笑着示意她情绪缓一缓。 “这是针对的两回事儿……” “不都是买房么?怎么就是两回事儿了。”房东阿姨不解。 “这明明就是一回事儿,你不能帮着别人说啊……”房东阿姨的儿媳妇也说道。 杜蘅在心里默念着,逻辑很有用,但是大多数人不懂,律师的工作就是科普,科普,科普…… “您看啊,是这样,这条政策针对的是在政策范围内的合同实际不能够履行,因为政策不允许过户,这样的情况下,是终止履行。而按照住建局的新政,你们已经卖掉了名下房子,名下一套房子都没有,这是符合购房政策的。你们的合同,从政策角度来说,没有任何的履行障碍。你们不能够履行合同,是因为贷款的政策影响,是不能够支付足够的首付款。这是两回事儿……” “不都还是政策问题么?都是国家机关的政策,为什么有区别?”房东的日子追问。 世界上最神秘的组织之一,是有关部门。然而,这是个笑话。不同部门的不同规定在法律上是有着严格的划分的,区别意义甚大,可是这些当事人就更不懂得了。 眼前明明很清楚的事情,在很难跟当事人去解释清楚的时候,杜蘅不由得有些气馁。 “阿姨,是这的,这条规定呢,就说了一种情况,就是名下有两套房,住建局不让过户的合同终止,业主要退款,其他的都不管的。”陈清颖道。 房东阿姨恍然大悟。 “这个姑娘说的明白啊……那我们还有办法能够要出来这钱么?” “我们能试试,就说类似的情况这么样处理,那么我们也应该能够要求怎么样处理。不过没有这种明文规定,不敢保的……” 陈清颖解释着。 三言两语,陈清颖得到了比杜蘅还要多的信任。 房东阿姨开始与杜蘅商议着怎么去解决,陈清颖给出的方案是,先代房东一家人去跟业主谈谈,如果解释不清楚,那么再起诉。 杜蘅一边喝掉了半杯茶水,一边欣赏的看着陈清颖与房东一家人聊得热络,开始反思自己的谈案方式。 其实,陈清颖的解释是没有自己解释的清楚的,但是,她用自己的方式让当事人以为自己是明白的,而且,当事人也的确走出了理解的误区;而杜蘅自己,是用自己的角度去解释,填鸭式的说着很多的道理与概念,根本没有顾及房东阿姨一家人的接受能力。在争辩中,将自己放在了与对方相反的立场,适得其反。 终于,房东阿姨起了费用的问题。 “律师的时间成本是很高的,这个,请您明白我们付出的时间成本。”陈清颖微微笑着。 “那是,那是……” “不过呢,阿姨与我们认识,我们肯定要多照顾的。您遭受了经济损失,也的确很难过,我很理解您。这样,您先不用交费,我可以先帮您跟业主谈谈,如果能够谈下来,业主退还的金额您觉得满意,能够达成协议,我们就收费业主退还金额的百分之二十;如果谈不下来,我们不收费。如果以后起诉的话,您支付五千的车马费用,之后的判决如果我们赢了,我们收判决金额的百分之二十。您一家人考虑一下?” 陈清颖道。 百分之二十的风险代理,是一个很适中的收费。而对当事人来说,事前不收费的诱惑是很大的。 协议谈成,签订,前后一个半小时。 送走了房东阿姨一家人,杜蘅主动与陈清颖击掌。 “你太厉害了,哪里是职场新人,简直是谈案的高手啊……如果没有你,我觉得我和他们会互相折磨到崩溃,不欢而散的。” 杜蘅由衷的说道。 “你做商事案子多了,接触的人都是中高层,彼此都能够get到点,你说话习惯。我呢,之前跟一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太太混了很久,最是知道怎么去跟那些不能够交流的人交流……”陈清颖总结着。 “这是律师的最黄金技能,有你太幸福了。”杜蘅抓着陈清颖的袖子说道。 “你觉得这个案子,如果打官司能赢么?” “有关部门的政策,不可能涉及到非强制条款,如果是想无争议的赢下来,很难。如果这个案件适用于情势变更,虽然有点牵强,但是说的过去。本来合同保证的是交易安全,交易的可预测性;现在导致交易不安全的是政策,从公平角度来说,业主归还一部分,于情于理也是合宜的。”杜蘅分析着。 “一起努力,一场艰难的小案子。同是公权力车轮下的庸咏小民……” 杜蘅与陈清颖第二次击掌。 40.信赖保护:请对我的信任负责(3) 首尔。 “买了三款面膜,隔离修复的给杜蘅,美白的是我的,滋润的是颖颖的……” “杜蘅,我买了你要的咖啡了啊……” 赵雯的热情似火。 “这真是无趣的地方啊,被电视剧骗了,还比不上沈阳武汉呢……” 逛了两天,赵雯开始抱怨首尔。 “一起看演唱会的小朋友好多,真是花季小女孩啊,我老了……” 赵雯哀叹着。 赵雯是通过国内的站姐团票来看演唱会的。一起团票的有建立微信群,大家慢慢熟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起旅游。 赵雯在微信群发现无一例外的女性之外,要不然就是已婚的女性,孩子都不小了的妈妈族,要不然就是高中生大学生,与她年纪相仿状态相若的还真不多。赵雯还是选择了与几名大学生一起玩。这群小伙伴中,有人是第一次出国,很是惊喜;也有两个是跟了好几场演唱会,已经来了好几次了。因为喜欢韩国偶像,很多人都能说几句韩语,还有一个女生是因为高中喜欢偶像,所以大学读韩语专业,专业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赵雯开始很庆幸是跟着小妹妹们一起混,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粉丝不那么合格了。 青龙团的三人微信群,赵雯一直在发着信息自说自话,杜蘅在法院开庭,陈清颖在忙,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她。 杜蘅开完庭约了陈清颖去吃小龙虾,六点钟左右的时候,烧烤店逐渐的人多了起来,烤肉的味道,香气扑鼻。 “以前啊什么都不敢吃,什么辣的啊麻的啊,什么烧烤都怕不健康,嘴巴没滋没味觉得人生都没滋味了……” 陈清颖剥着小龙虾,大快朵颐。辣椒留在嘴角,一手的红油,心情看着实在好。 备孕而一直没有生育的这么多年,她被迫的注意着营养,卫生干净,健康的生活方式,极少随心自在;到底有多少时日没有畅快的活着,她都记不得。 “哎呀呀,跟着我,不会虐待你的。”杜蘅笑道,一边说着吃了一个扇贝,扇贝没有洗干净,杜蘅吃了一口沙子,又连忙吐掉,连喝着水。 微信群里,赵雯仍旧继续吐槽: “首尔的韩餐还不如望京的韩餐好吃,辣白菜看着就够了,再也不想吃了……” 杜蘅拿湿巾擦了手,拍了张照片到群里。 “你们太过分了,还刺激我,我一个人异国他乡还想着给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买东西……” 赵雯发来语音,异常愤怒。 杜蘅与陈清颖哈哈笑着。 “谁让你抛弃我去看你的小鲜肉啊……” 杜蘅按着语音,陈清颖毫不客气的说道。 “我只是小散粉儿一枚而已,开拓视野,感受生活啦……跟我一起的姑娘们才是了不起啊……”赵雯感叹着。 ———— 虽然有着电子票,但是,她们还是去要换票,而且,团票的多是在一起,这个seo前沿情报站的粉丝站组织了应援,有应援牌和应援棒,手环等发放。 演唱会的地址是在首尔奥林匹克公园,这是当年汉城奥运会的场馆。 出了地铁,通往奥林匹克公园的路上,就看到成群结队的少女兴高采烈的讨论着,时不时的蹦出来几个seo成员的名字。能容纳万余人的奥林匹克公园体操厅外,很是热闹。seo的巨大横幅摆放着,不少人兴奋的去照相。各个粉丝团在发放应援物品,一团欢腾,热闹非凡。 “一起去照相啊……”与赵雯一起来的小姑娘们兴奋的说道。 “真年轻啊……”赵雯不由得感叹着。 很快,通过微信联络,赵雯与小姑娘们找到了前线粉丝站的应援处。 应援处的志愿者发放着应援物: “这是应援棒,这个小袋子里有糖果,是水果糖和润喉糖;里面有有seo的登机牌,有手机贴纸和书签的纪念品……请继续支持seo……” 应援处的志愿者笑容灿烂,连连点头,隐隐约约有着韩国礼仪,有着韩国女性的温婉。 “你们来的真早哦,还有两个小时开场,换票处在那边……要不要带你们过去。”一个志愿者女生友善的说道。 粉丝随正主,粉丝团体的行为就是代表偶像的行为。这是粉丝圈很流行的话,所以,粉丝们都在表现出最好的样子。 不仅如此,精神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所以,偶像的粉丝普遍有着不俗的战斗力。 粉丝这种战斗力体现在许多方面,如果媒体或者某些公众人物对偶像有出言不逊,那么,粉丝就会群起而攻之,攻陷微博,抢占热搜,甚至屡屡能够迫使事件当事方来澄清;恰逢偶像的生日或者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粉丝有很强大凝聚力可以筹措到大笔资金,组织很具有影响力的活动,公交车车身广告,报纸的广告页面,城市大屏幕广告都是屡见不鲜的;偶像的演唱会,参加电视台的活动,都会是有组织的粉丝团在做着各式各样的应援活动,灯牌,花墙…… 娱乐文化,偶像经济发展到现在的阶段,粉丝当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有着完整的组织。粉丝分成不同类型的全体,各司其职,在这个庞大的工作里投入感情与心血,获得团体的的认可,获得归属感,找到精神寄托,也可以借此而牟利。 尽管粉丝们都在表示着自己的真爱,是付出了时间,精力,心血与感情在爱着偶像,在帮助他们努力维护热度,攀登各种榜单,为他们扑灭谣言,为他们贡献着流量,但是赵雯作为工作多年的白骨精一枚,自然是知道站姐们、粉丝团的生财之道,不可能所有的人都在数年如一日的用爱发电,不过,商业时代,无可厚非。 只是赚钱亦有规则,而她们却不顾及规则。 赵雯和小伙伴的票被告知是假票,换票不成功。 “查询没有这个电子码,是假票……”会韩语的女学生翻译着售票处的话。 “怎么会是假票,请他们再复核一下,我之前在这个站团票都没有过问题啊……” “试试我这个呢……” “都是假票。”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一个女生已经快要哭了。 “请别影响排队……”售票窗口的人道。 时间已经越来越晚,售票窗口渐渐排队。 赵雯与几个女生迅速去找了前沿粉丝站的志愿者过来,志愿者表示他们六个都是从站姐那里买票的,他们换票成功,不存在假票。 赵雯联系站姐的电话,站姐电话已经关机。 微博还有更新,仍旧是关于这次的演唱会,只是,图片看,应该是从其他的应援站盗取ps掉logo之后发的。 微信联系,也没有回应。 这时候,微信群里不同的人陆续发现有假票。二百七十余人的微信群,假票数陆陆续续已经超过了一百几十张票…… 然后,前沿粉丝站站姐“墙角一朵木槿花”突然出现,解散了团票的微信群。 所有人追着问,她也再无回复。人们越发的激动起来,开始互相扫微信,迅速的建群“seo首尔演唱会维权群……” 赵雯看着群里不断闪现的发言,感慨着,第一次“有机会”以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维权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演唱会周围布置了漂亮的霓虹灯,闪耀着光芒。 入场的人越来越多,奥林匹克公园已经越来越热闹。人声鼎沸中,多是欢欣愉快的笑声。 距离演唱会开场已经越来越进,通过seo前沿粉丝站购票的人陆陆续续的聚在了一起,慢慢的,很多人被这一角的热闹吸引,有人开始拍照,甚至有来采访演唱会的媒体记者也开始采访着现场的情况。有人哭诉着被骗,也有黄牛上前,高价售票。 人们已经越来越激动,群情激奋的说着站姐诈骗;也有姑娘现场开始哭着,说着自己是打工了多久才赚到这次演唱会门票和来回机票…… “我为了来看seo演唱会,我一个月都没有吃晚饭,我从这个学期开始,半年的时间里,天天去串店串串……怎么能够这样……” “这是诈骗,是犯罪……” 有人买黄牛票进场,也有人开始陆陆续续的散去。赵雯与一起来的几个女生商议着离开: “我们肯定是被骗了,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事儿……现在黄牛票被炒得太高,而且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看演唱会了,我打算回酒店,怎么样?” 赵雯的提议得到了同伴应允。 所定的的酒店所距不远,几站地铁就到了。还没有下地铁,懂韩语的姑娘在刷着推特: “韩饭圈已经开始在讨论这次的假票了……” 女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有个女生去问。 “留言,留言说,我们是一个都是骗子的国家……” “这个新闻,他们把妹子哭的照片放到了首页,评论都很难听。说,说我们国家的粉丝都是没有骨气,都是没有脑子的……混蛋,混蛋……” 女生越翻译越气,终于忍不住开始骂人。一边看,她开始五指翻飞的回复着。 酒店里,几人惆怅的上网。 根据维权微信群里的初步统计,除了最少的前沿粉丝站的几名志愿者之外,只有寥寥十数张真票,粗略估计seo前沿粉丝站售出的假票多达二百三十张。 前沿粉丝站已经被粉丝攻陷,留言都是骗子,诈骗犯…… 这次假票事件迅速的发酵,在seo其他的粉丝站,韩饭圈乃至网络上传播…… seo粉丝应援站其实彼此是有竞争关系的,他们又各自有组织人来看演唱会,很多人都拍下拉演唱会外的视频和照片,此时,发挥着各自的理解,发散着这里的情况。 自媒体也开始关注,假票事件很快也成为另一起流量事件,攀上微博热搜。 “seo演唱会假票”在夜里十点成为了微博热搜前十。 “#seo演唱会假票#粉丝站售假票,粉丝千里而来泪落韩国演唱会大门口……” “#seo演唱会假票#迷妹钱最好赚,站姐售假票收入数十万……” 继而,韩国的夜间新闻也开始播报这里的情况。 国内新闻也迅速跟进。 “数百迷妹去韩国看欧巴演唱会,却因为假票被关门外。迷妹们泪洒现场……” 新闻全程表示着同情,那同情里,多少有点怜爱这些“迷妹们”智商不足的语气。 “姐姐居然摔在了小水坑里,韩国之旅结束!颖颖,我要吃排骨炖土豆!” 赵雯在青龙图案里霸气十足的吩咐。 杜蘅与陈清颖全程通过赵雯的播报与网络新闻围观事件经过,对赵雯深表同情。 “排骨炖土豆,外加粉丝,豆腐,木耳……豆腐我一早买来搁冰箱冷冻,晚上是炖冻豆腐……” 陈清颖认认真真的回复。 “我们就这样被骗了,就没有办法吗?” “我们报警吧,应该去哪儿报警?” “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什么叫迷妹都是智商欠费?” 酒店房间里,几个女生七嘴八舌。 会韩语的女生,一晚上在网络大战韩国的键盘侠的评论,已经被韩国网民气的要分分钟脱粉偶像了。 “我从事法律工作的,我协助大家报警,追回我们的被骗的钱。” 一边跟一起同住酒店的女生说着这样的话,赵雯发了一条留言在维权的微信群。 41.信赖保护:请对我的信任负责(4) 赵雯成为了粉丝团维权群的负责人,开始为这次假票事件的受害者维权。这次,她的确是用爱发电。 以案发地为由,赵雯到北京之后,在北京报警。 帝都警察见多识广,对粉丝团团票买到假票,黄牛卖票卖假票的事情屡见不鲜;登记立案很快速,不过,也告诉赵雯,办案结果可能就不那快速了。 “很多网络上的交易,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很可能对方在境外,钱也早转到了境外的,这对我们的侦查工作是很困难的,这个你们要理解。你们啊,这些年轻的女孩子,赚钱不容易呢,要不然还是花家长钱的时候,可是,一迷恋偶像,就是太不注意安全了……” 承办案件的警察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却一副老气横秋的长辈的语气。 赵雯不服气: “警官您好。我向您提供一些补充信息。真的不是您说的这样的。” 以一个法学院高材生,多年法务经理做案件证据材料的专业精神,报警之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赵雯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材料。 “这是材料的目录,有标有页码。对应的是如下的材料……” “第一份材料这是‘seo前沿情报站’微博号的相关资料,是根据网友提供的相关信息收集的。” “这个粉丝站成立于三年前,是一个个人的微博号,目前打理的应该是一个人,不是团队。与这个微博号联系的网友都是通过同一个电话和微信号,曾经与她有过接触的网友说她叫何蔷,是一名公司的管理人员,不过信息未必准确,她不愿意透露自己过多的信息…这是她的电话,照片……” “这三年时间中,她总共组织了3次年历的售卖;6次照片书的售卖,其中包括每一年的正常版,跨年演唱会特别版,成军六年特别版;组织过五次的团票活动……这次受骗人如此之多,也是基于之前与她的交易都非常的顺利,没有发生过欺骗的情况,积累了足够的信任……” “之前她售卖的照片书与年历等应援物的发货地都是北京;这是之前快递底单的照片……与您说的相反,经营三年,她的信誉一直良好,没有出现过违约的行为,没有前科,应该不是惯犯,也应该不是人在海外,将钱汇往海外的……” “费用的支付。一般通过微博支付或者微信转账支付的。微信“墙角一朵木槿花”是她本人。这是当时转账的记录的截图。根据初步不完全统计,通过她团票的受骗网友大概有二百余人,涉案价值在二十万以上;这是部分的人的转账记录,有一百余人的受骗记录……” “另外,这是一些社会报道的新闻,很不幸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有这样的新闻报道……我们有些疏忽大意的地方,轻信他人,在异国他乡被骗,损失了很多钱,也很难过。被舆论这样批评,大家精神上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所以很希望能得到帮助。” 赵雯说的很诚恳,毫无疑问,这是施压,但是并不会让人反感。 将一叠厚厚的材料推到了警察面前,承办警察连连点头。 “好的,有这样充实的材料,对我们的案件侦查会有很大的帮助,我们会核实您所说的情况,尽快侦查,为大家追回损失的。” 警察说的很认真,翻了翻材料: “这整理报案材料的水平不逊色于我们的案卷了。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们通过她买票是基于之前的信任,现在看,你们的风险意识还是有的……” “谢谢夸奖,我是做法律工作的。”赵雯道:“团票被骗的大家有建立微信群互相联络,互通有无。我帮大家处理这些工作,您可以随时联系我,与大家沟通,了解更多的情况。” 警察简直欣喜,愉快的留下了电话,表示会尽快的查清楚情况,帮大家挽回损失。 赵雯在群里简要汇报了报案的情况,得到了大家的感激与赞扬。 这些日子,忙于此事,精心准备证据材料等等,也有些身心俱疲,只是被一群女生姐姐,姐姐的称呼着,赞扬着,多少也是心情愉悦的。 赵雯之前追星,其实也是追剧听歌为主,虽然知道粉丝站的套路,买过一些好玩的应援物,明信片等等,但是到底参与不是很多,这一次,她更是深入的了解了其中的团体,深刻的见识到这些小姑娘们不遗余力的为偶像打call,为追星学习做ps,录歌,学习网络宣传,广告设计、语言等等,简直是无所不能。 然而,他们的偶像此时却出现了问题。 seo就演唱会假票事件接受新闻媒体的采访,开始公开说,“那里的骗子比较多,和公司,演唱会的组织者没有关系……” 一石激起千层浪。 舆论开始批评韩国明星,继而开始批评粉丝,由此联系起之前的韩饭圈的事情,微信圈里很多人都诉说着痛苦,有人陆续脱粉,有人愈挫愈勇,仍在通过微博,微信等渠道解释着seo偶像的无心之失,并没有诋毁的意思…… 赵雯终于也默默脱粉了。她眼下的大事是需要工作了。 ———— 赵雯迅速办妥实习律师的手续,青龙帮三人组在生活之外,继续开始在世和律师事务所的工作搭档生涯。 多年在公司任职法务的工作经验,赵雯对公司法的业务熟稔精深。既有深厚的法律专业知识积累,又比较了解公司环境下,法务工作的运转情况,她出面去谈的顾问公司对她都很是欣赏。 恰是有家公司有聘请法律顾问的意向,组织一个简单的招标会,数个律师团队轮流登台做着介绍,竞聘法律顾问的工作。赵雯拔得头筹,顺利签约。 虽然法律顾问的合约是以杜衡的名义签署,但是杜蘅仍旧将扣税之后的律师服务费给了赵雯。到手十数万的律师费,赵雯毫不客气请大家大快朵颐。 金秋时节,正是螃蟹肥美的时候。几个人聚在一家有名的高档江南菜馆吃螃蟹。菜馆的装修是江南的格调,有着粉墙黛瓦的诗意。大厅里流水潺潺,满眼绿植鲜花;素色的半椭圆的半开放式包间可以敞着帘子,感受着聚会的热闹。 几个人喝了小酒,兴致极好。 赵雯向大家愉快的宣布,脱粉了seo,杜蘅笑着说,你一定会爬墙的。 “爬墙,你的下一个小墙头是谁啊?”陈清颖没心没肺的打趣。 “说了不追星的,什么小鲜肉都不追了。姐姐我心神俱疲,没有那些大学生粉丝那么多的时间和热情,我还是留着爱自己吧。” 赵雯一本正经,认真的说道。 “我不信,我琢磨琢磨,小墙头叫啥,那个选秀的……苏思晨!” 杜蘅忽的想到喊出了声。 已是微醺,杜蘅不自觉的声音就大了一些。 然后,听到有人回应。 “啊……”远远地一声应声。 杜蘅皱皱眉,四顾寻找着应声,也没有看到人。她忽的觉得自己的酒喝多了,有点迷醉,努力的清醒了一下。 “你好闲啊……”赵雯顺手推了杜蘅一把。 杜蘅微微一动,恰是从侧对面的包间,半卷的帘子缝隙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的侧脸。男生很白,端端正正的坐着,并不是放松的在吃饭。 “是不是你的苏思晨啊?好像啊……”杜蘅问赵雯。 赵雯酒量比杜蘅好太多,她迅速警醒,看过去,果然是苏思晨。 “真的是他哦,阳光美少年,我要不要去要个签名呢?” “什么人啊,刚说不追星了。”陈清颖打趣道。 “他坐的位置已经是最外边了,他对面的几个人肯定有大人物,你别就去闹了。来,我的位置给你,你围观一下……”杜蘅侧着身子看着斜方向的一桌人,说道。 ———— 那张桌子边围坐着五个人。 苏思晨以外,一个妆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士,一个卷发的中年女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和一个略胖的中年男人。 年轻女士忽的摸了一下苏思晨的脸颊,苏思晨不由得一紧张,手按在了桌子上,却没有躲闪。苏思晨皮肤白皙,大眼睛,面容清秀,他静静坐着,不说话,有着清清冷冷,略是哀愁忧郁的气质,就仿佛是画里书里的男孩子。这样的人,天生就会引人注目。 苏思晨本来是某大学文学院的学生,喜爱音乐,参加某选秀节目才出道的。签下了娱乐公司,在公司的安排下,他开始寻觅长久的发展。 一般而言,选秀节目会红一时,但是,跟业界的明星们比还是所距太远,距离成为当红偶像更是天壤之别。西装男士是他的经纪公司的经纪人,他们为他设计了一条拍影视剧走红,唱插曲,多栖发展的屡试不爽的偶像小生发展的路子。 “弟弟啊,你这形象呢,在外头看实在是太好了,长得漂亮的不像话,阴郁的诗意青年,仿佛有着无数的故事,我见犹怜。但是,在姐姐面前,就不用板着劲儿了……” “茉姐……”苏思晨嗫喏着。 “思晨,你知道茉姐带红了几个小生么?现在一线的小生,有好几个都是跟茉姐搭戏才走红。现在有茉姐带你,是你的福气……这部戏啊,多对现在社会的路子,姐弟恋,小狼狗……”西装革履的男士说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哄笑。 苏思晨已经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邀请我们茉茉搭戏的,实在太多了。茉茉最是看着肖老板合作多年的面子上,又是看了好几遍剧本,觉得这个戏写的也好看,小苏呢,这形象也合适书里的角色,我们斟酌着,这才接的。”卷发女士说道。 “好好……就知道茉茉是最有情有义的……来喝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说道。 “快给茉姐倒酒啊……”经纪人道。 苏思晨拿起酒杯,低着头给茉茉倒酒。 茉茉伸手握住酒杯,也顺势抓住了苏思晨的手: “真是听话呢,年轻人出道,最重要的是听话,肯吃苦,勤快点……至于啊,不是专业科班出身什么的,都不必在意。小晨你慢慢练,多拍几部戏,多唱几首歌就会了呢……” 茉茉凑得很近。 苏思晨连连点头,一动不敢动。 茉茉喝了酒,朝着肖老板娇媚一笑。又吩咐苏思晨:“来,姐姐今天不能多喝酒,你替我回敬肖老板一个……斟满酒,一口干了……” “姐姐给你倒酒,就当是姐姐敬你了,你可不许剩下,都得喝了……” “薇薇姐一直照顾我不少,你帮我敬薇薇姐一个……” “阿辉,你能发现思晨弟弟,眼光真不错。姐姐祝贺你可是挖到宝了,小晨你替姐姐,也是替你自己敬你阿辉哥吧……” 到底喝了多少杯酒,苏思晨不知道。他只记得他一直在喝,洋酒上头,很快,他已经昏昏沉沉了,强撑着没有倒下,但是意识与眼前,都是茫然一片…… 赵雯也早已经看不下去,伏在杜蘅的耳际: “我越发觉得脱粉保平安。” 42.信赖保护:请对我的信任负责(5) 尽管集团和安雅华庭项目组迅速开会,对销售政策进行调整,实行预定房子之后,可以减缓首付款的支付之间等等政策,同时加大了优惠力度;集团法务组织培训,对销售人员进行新政策的宣讲与解读,甚至表示可协助有购房意向业主办理其他房产的抵押贷款等方式筹措资金…… 然而许安集团自房产新政之后,业绩下滑百分之二百,成交量与业绩额是集团有史以来的新开盘的项目中最低的。而项目建设的资金筹措多是银行贷款,本身是有很大的成本,需要负担很高的费用,财务压力也越来越大。这样拖下去,项目的成本也是逐渐增高的。 政策出现的突然,业绩下滑严重,许乐康再去完成当时许诺的业绩已经是不可能。董事会上,他很诚恳的致歉。 “公司面临这么大的困难,作为董事长,我有很大的责任。之前的业绩目标不可能实现,即便是市场渡过了这段观望期,由于市场转冷,销售业绩依旧不容乐观。我们现在肯定是要做更困难的准备,做新的会计预估……我希望大家能够共同度过这段困难。” 许乐康的声音缓缓,神色黯淡,眉头紧蹙。 杜蘅望着许乐康,忽的想到她几乎是没有怎么见过许乐康这样的样子——之前见到的他,遇到困难是沮丧,散漫的,但是未曾有这样的沉重。而今,他真的是在努力,想筹划着许安集团的发展大计,却被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政策当头棒喝,可以想象,他是如何的沮丧。 此时,不管是怎么样的商业天才,是怎么样的企业,都肯定是困难的。而于孤注一掷,资金面临困难的许安集团,毫无疑问,是雪上添霜。 “不过,这次的困境,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政策问题,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许总也一致在努力……”季佳熙说道。 许乐康抬手制止了季佳熙的解释。 事已至此,也不必解释。 季朝明轻轻咳了一声: “政策不利,经营出现问题,这是一个企业发展存续必然面对的风险。许安集团成立起十数年,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我相信这一次也可以过来……公司面临很大的问题,正是需要同舟共济的时候。希望大家都能够为公司出谋划策,各抒己见……” 季朝明的话,妥帖周正,得到大家的赞同。 “许总,您不必自责,现在的状况,我们都理解。我们会支持您的。” 季朝明主动表态。 何皓白等人也随即表示着对许乐康的支持。 之后,大家对后续的经营战略和工作安排进行了讨论。 业绩下滑,股价低落,还有st的风险,很多商业分析对许安集团的评估也是很悲观,这又导致了投资者自信心不足,抛售股票,简直是连锁反应…… 财务要做最紧张的,困难的资金准备,做风险测算;管理部门要整体的进行改革,削减开支;甚至,也提到了裁员。 机构人员的改革,人事部门与法务部门都要防控风险,应对危急。裁员是听起来就愁云惨淡的话题,但是,人员臃肿,人浮于事的情况一直都存在,粗放经营野蛮盈利时代,这个情况不突出,此时,却凸显着,成为了首当其中,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每件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把控的标准,公司的成本,以及防范的风险都是必须要妥善安排好的,会议结束的时候,已过了中午十二点,每个人都记录了一堆的任务。 许乐康与沈家旭、杜蘅等人一起吃饭,许乐康正式邀请沈家旭到集团工作,任财务经理,协助财务总监何皓白工作。沈家旭不假思索的应下,兄弟握手的时候,杜蘅再念起不过几个月前的遗产继承案,不胜唏嘘。 ———— 陈清颖、杜蘅代表房东阿姨与购房业主的谈判没有谈拢,这本来也是在预料之中,人们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是人之常情。 然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房东阿姨一家隐瞒了很多的信息。 这房子,当时是有两个买主一起谈的。业主自己报价是840万,表示可以卖。其中一个买主出全款买,最多出840万;而房东阿姨一家看中这套房子,表示愿意多出20万,贷款买。业主思虑之后,表示接受以860的成交价和贷款的方式。 然而,却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业主最初是不肯与他们谈的,后来,是房东阿姨带着杜蘅与陈清颖登门拜访,才肯坐下来谈。 业主义愤填膺,表示比房东还冤: “如果当时你们说不买,已经卖完了的,过户都过完了,我840万都到手了;现在倒好了,你们买不起了,还要我退定金,这个时候我卖给谁去?合着损失我也一个人承担,这合理吗?你要是不买也行。现在我要卖房子,840万有人全款,我卖,你给我找去……你找到了我都退给你们。要是没人买,那就这样吧,我不可能退的。” “合同上写的是定金之后10天付首付,你们可是没有付首付给我的。其实你们已经违约了,房子不卖给你,我卖给别人也不用给你们退回定金的。现在我说了,你们去找,有人买我就退给你,够宽容了吧……” “什么律师不律师的,去告我吧,法院要是说让我退,我一分钟不耽搁……你们别再找我了,这事儿没啥可谈的。” 业主咄咄逼人,丝毫不退让。 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抱着微渺的希望,杜蘅作为代理人,起诉业主。 二十万标的额的案子,适用简易程序。不组织合议庭,由独任法官审理,三个月结案。 是以,立案不久就组织了开庭。 法庭调解,业主不同意调解; 开庭审理,杜蘅主张不可抗力的情势变更导致合同履行不能,要求退款; 被告没有代理律师,自己坚持着按照合同白纸黑字写的执行。 庭审结束,被告先退庭离开。 女法官叫杜蘅留步: “这个案子,也不会在再开庭了。情况我大致跟您说一下……其实呢,每出来一次房产的新政策啊,或者其他部门的行政方面的新政策,肯定有相关的案件量飙升。一般来说,这样的案件,市高院都会召开专门的会议来制定细则,规范审判的标准,也会发布有相关的会议纪要,到基层法院呢,也召开审委会的会议……从大原则上来把我,法院判决无条件终止合同履行,业主要退还买主全部费用的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买主不符合购买的条件,除此之外,都不行。” 女法官一边收拾着文件,一边说道。 杜蘅连连点头,很感激她的坦诚相告——法院的做法是意料之中,我们的法官,其实自由裁量的权力远远没有想象的大;然而,也基本上是得到了判决结果,败诉。 其实,原本杜蘅与陈清颖对这个案子就不太乐观,己方主张情势变更,多少有些牵强,因为银行的利息与贷款比例正常情况下,会有变化是很正常的。买方去购买东西,如果要依靠贷款,是要负担不能够批贷等等的风险的。如果允许因银行贷款政策变更而变更合同,那么会无限制扩大交易的风险。 只是,这次的政策变化太大,是行政原因导致了扩大的风险,而这些,需要普通的民众来买单。 政策的出发点是为了稳定房价,维护民生。严厉的政策一出,自然是利剑出鞘,杀伤一片。政策变更,目的就在于能够影响深远,这汹涌大潮中溅起来的小浪花,足以掀翻一个企业,也当然对于因此而牺牲的民众的“些微利益”忽略不计了。 房东阿姨最后还是没有拿到二十万的定金,他们手中的钱也不可能再买的出来大房子,最后,他们选择租住了一间大房子。 ————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杜蘅与陈清颖拿到败诉的判决书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赵雯愉快的挂断电话,告诉大家,警察已经找到了“seo前沿情报站”的“站姐”了,虽然,没有追回来多少钱。 “站姐”不是公司的高管,而是一个九零后的公司普通的文职人员,在事发时候也已经被公司辞退很久了。 自大学时代,她就开始疯狂追星生涯,积累了丰富的追星经验。seo的队员还是公司练习生,她就有所关注,seo逐渐红起来了,她建立了这个粉丝站,成为了“站姐”。因为多年追星,也曾经为其他偶像网站,贴吧,粉丝站做志愿,她深谙其道,也粗通韩语,是以做得得心应手。 不过,追星事业分散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她大学专业课学的普普通通,工作也做得很一般,工作几年换了好几次工作,并没有升职,也无所长进。去追偶像演唱会,综艺等等都需要很多钱,为了拍到独家的照片更是需要演唱会很好的位置,站姐的收入不菲,她一年从代购票,售卖明信片和照片书也有十几万甚至二三十万的收入。但是,也只是略有盈余。 好在追星是精神寄托,作为粉丝能够去接近明星,是一件幸福的事儿;每每有亲近的照片发出来,更是引得很多小粉丝的赞美,发一条微博,数千的点赞转发,也是愉快的事儿。可是,明星也是人,越来越靠近明星,也越来越发现他们的不足。因为看到其中喜欢的一个明星在酒吧喝醉酒,搂着穿着暴露的舞女举止不雅,爆粗口,她果断脱粉了。恰逢当时seo演唱会正在团票,她处于对偶像的恨意,团了几张票,就不肯再继续团票了。 脱粉之后,没有心灵寄托,她迷恋上了某款游戏,将粉丝团票的钱都去充值了游戏,购买装备…… 警察抓到她的时候,她还沉浸在游戏之中不可自拔。 …… 钱是追不回来了,“站姐”虔诚的忏悔,也无可逃避的面临着被起诉的命运。 穿着橘红色写着“朝看”字样的衣服,坐在椅子上,隔着栏杆,有反射的光,越发衬托着“站姐”年轻美丽苍白;她对着摄像机讲述着发生的种种,泪流满面。 “赵雯,你过来看啊,以儆效尤……”杜蘅在客厅里看电视,喊着赵雯。 赵雯在楼上是听得到电视的播报,也大概知道新闻内容的。她毫不客气的从楼上拎着一个公仔,站在楼梯上,向杜蘅扔了过去。 “姐姐追星是追星,但是,绝对不弱智,好不好?不许污蔑姐姐的智商……” 杜蘅抱着公仔,使劲揉了揉,只觉得公仔无辜。 假票事件暂时告一段落,可是“站姐”的忏悔再度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讨论着让受害人在电视面前认罪忏悔是不是合适?符合法律? 有人批判着追星的人智商是负数…… 更多的粉丝又开始了另外一场大战:是“站姐”为了脱罪污蔑seo有不雅行为?还是有人授意“站姐”污蔑seo?亦或者,seo本身就是素质很差,人前人后两样? 粉圈的风不止,战斗也从未停止过,不过,这就不是杜蘅关注的大戏了。 43.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 一个成熟的企业会有一整套的管理体系,无论它是否科学、规范,有着怎么样的现代管理学理论作为基础,几乎都很难避免伴随着臃肿,程序化,降低效率。 这在企业遇到突发困难,身处危机的时候凸显——即便是时间紧张,情况紧急,甚至是危机公关,也常常力所不逮。 沈家旭新任财务经理,第一份任务是新做一份关于安雅华庭的项目财务评估。这个项目是房地产公司的重中之重,占用了大量的紫金,而今又遇到极大的困难;对于该项目合理的财务评估,是公司制定下一步战略的基础之一。沈家旭明白职责之重,是以,格外用心。 财务评估报告需要相关部门提供一些基础数据材料。沈家旭详细列了所需要基础数据材料的目录,对部分可能产生混淆的内容做特别解释,文档里列明责任单位,截止时限。 然而,通知发出后,请大家于两日内提供的材料,在两日的截止日,只有行政部门提交了行政开支费用等等,项目财务部门,人事部门,销售部门都没有提供对应的基础数据。 而这仅有的一份材料,还是距离下午四点的截止时间一小时前,助理肖雪去一一打电话催促的结果。 沈家旭只能再度协调几个部门的经理,时间一拖再拖,从周二拖到周五,沈家旭才收到了所有全部想要的资料。 沈家旭问询着助理肖雪,之前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各个部门的配合响应,一直是有些问题的,效率不是很高。不过,这次也的确有些时间长了……沈经理,要周末加班,我们来做财务评估么?” 肖雪自大学毕业就在许安集团工作,工作不到两年时间,依旧是有着年轻人的朝气与积极。她对名校毕业,又在国际知名律所工作,专业素质极高的沈家旭很是仰慕。 “要是不勉强的话,就辛苦你了……如果你已经有别的安排,就不用过来了。” 沈家旭道。 “没别的安排。”肖雪笑道。 “谢谢。”沈家旭很是客气。 肖雪眨眼,愉快的笑笑。虽然是周末加班,但是有一位友好,帅气的上司也是不足中的美好了。 ———— 不只是沈家旭切肤感受着许安集团的低效率,杜蘅也经历着许安集团无处不在的低效,内部消耗,应付差事儿…… 许乐康批准了百分之十五的裁员计划。人事部门做的裁员计划,一直在讨论,始终不出炉。无论是按照怎么样的标准,都有人强力反对。 “按照进入公司时间裁员,裁掉新进公司的人,这肯定是不行的。这几年公司的人员控制严格,新招的人都是紧缺的重要的岗位的人,他们更年轻更有朝气,一旦裁掉,公司的业务会受很大影响……” “不同的项目等比例裁员我不同意。业务部门,项目部因为项目受影响,应该多裁员,我们职能部门本来人员就紧缺,再裁员的,我们怎样开展工作?” “如果裁掉入职十年以上的员工,补偿太高是一回事儿,这让企业的大家怎么有归属感?” …… 几次会议,几次争执,事情并没有进展。 进入十一月,财务状况已经越来越紧张。公司可动用流动资金比例极低,何皓白眉头紧皱的从许乐康的办公室出来后,许乐康手中的钢笔扔在了桌子上,溅出了墨水。 “积重难返……” 每个月保守估计,公司的流动资金要在五千万才能正常保证经营。如果经营状况不改善,不出两三个月,公司是连工资都不能正常发放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还是会有办法的。”季佳熙道。“之前也没有这样啊……” “呵呵……”许乐康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要不要找我父亲再去沟通一下……咳咳……”季佳熙苦思冥想。似乎是感冒了,季佳熙说话的声音都变了,不时咳嗽着。 “你先看医生,然后回家休息。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许乐康给季佳熙递了一杯水。 季佳熙有些意外,却还是顺从的点点头。 杜蘅看着许乐康,看他愁眉不展,精神倦怠,强撑着,苦笑着,心中也不免郁郁。 “我也相信还是会有转机的……” “如果季朝明愿意好好经营许安集团,我辞职也不是不可以;把股份转给他也没有问题……可是这样的做法,有点下作了……” 许乐康冷笑着。 杜蘅只是有些许猜测,却不料许乐康竟然直白的说出来了,倒是沈家旭有些反应迟缓,缓了很久才问: “会是这样的么?” “季佳熙都看得出来,之前各个部门办事儿拖沓,推诿也不是没有的,但是真的遇到事儿该协调的,该处理的,也会负责任的去办,不然的话,许安集团如何发展到现在?可是现在,但凡是需要做的事儿,都没什么进展,这要是还没有猫腻,鬼才信……” 许乐康跺着步子,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又靠在了办公桌上。 “季朝明不过是借机打击我,来表明他对集团的掌控力比我强很多……他不用这么做,我就不知道了?让我自己滚蛋,许安集团的股价跌到谷底他低价买走?要是他肯直接说,他比我强,他能让公司发展的更好,我让贤都可以,低价转给他也没什么。这样做,拿着公司和这么多人的事业开玩笑,我就这么走,才是不服气……我只要还是有一点希望,就不会让他得逞!” 许乐康的声音低沉,眼中有着光芒。 ———— 北京的冬天,今年来的格外的早。 十一月初,温度陡然下降,连续几天零下六七度左右,达到了取暖的标准,提前进入了取暖季。 入冬,雾霾很重,天气愈发的看起来阴沉。 陈清颖的形容是:“打开窗帘,发现世界都不好了。” 不过,青龙帮三人组的业务倒是逐渐的好了起来。三个人各有专长,杜蘅从事律师行业更久,刑事民事诉讼都有所涉猎,又曾在非诉项目工作很久,是以,业务知识更全面;陈清颖的沟通能力,谈案能力很强,接下了不少的普通民事案件,家长里短的案件是陈清颖的专长——虽然单个案件收费不高,但是案件数量很多,而且相对而言,法律关系简单,是以,承办多件案件难度不大。尽管法律关系不会太复杂,但是民事案件繁琐,常常是案情离奇,精彩纷呈,陈清颖故事会几乎每天都会在晚上召开。赵雯主要做公司业务,对企业法务,尤其是创业公司,中小企业的法务工作很是得心应手。 “何以解忧,还是毛爷爷!”陈清颖兼任了团队的会计,秘书等等,过了15日结算上个月律师费的,陈清颖愉快的给大家分账。 “不过还是好没意思……”赵雯嚼着干果。 “怎么啦你?好像看起来确实没多大精神。”陈清颖问道。 杜蘅手搭在赵雯的肩膀上,顺势从她手里的干果袋子里拿出了两个葡萄干。 “自从放弃了追星事业,没有了精神偶像,赵律师似乎食之无味了……” 杜蘅道。 “讨厌……”赵雯顺势拧了杜蘅一下。 “对了哦,你们记不记得之前那个小鲜肉……哎呀我总不记得他的名字,就是有一次我们在餐厅遇到的那个,他好像遇到事儿了……我刚刚刷微博看到他上热搜了。” 陈清颖道。 “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赵雯不以为然。“看着干干净净的男生,眼神清凉清凉,长得不错,气质也错,当时选秀的时候,说自己喜欢音乐,喜欢表演什么的,原来想着看他星途辉煌呢。没曾想也是经纪公司包装出来的样子,到最后还是蹭明星,抱大腿,没意思……” 放弃了追星事业,见识过这个圈子黑幕阴暗的赵雯,毫不留情。 “哎,你这话就恶毒了啊……职场潜规则,说的好像谁有办法似的。这个规则的势力,比我想象的大……” 杜蘅感叹着。想到许安集团那一团乱麻,就觉得很是沮丧。作为顾问律师,眼看着一个企业因为高层的斗争,陷入泥潭里不能自拔,徒劳无功的挣扎着,却越陷越深,越来越糟,都觉得很是闹心。杜蘅脑中时不时的浮现着许乐康的样子,或是无奈的苦笑,或是气恼的冷笑,时而凌厉,时而倦怠,渐渐的开始理解他。 杜蘅的胡思乱想被赵雯的一声惊呼打断。 “那个女明星要不要脸啊?她都人老珠黄了,还说人家主动的攀附她……不是她自己动手动脚么?” “谁耍大牌啊,她耍大牌的名声臭大街了好不好啊?” “她出道这么多年,演的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玛丽苏,她公主病真是治不好了。” 赵雯刷着微博,越发的义愤填膺。 “怎么了?”杜蘅凑过去看。 苏思晨上热搜是因为剧组中,他与女主沈茉爆出来了不合。沈茉是大明星,是当前的五大花旦之一,也是这部剧中最大牌的明星。沈茉接受采访,用词隐晦的指责着年轻的演员“总是想走捷径,心思不能用在表演……还没有成名就耍大牌等等。” 之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八卦记者闻风而动,肯定是各种挖新闻,找爆料的消息,然后,整个剧组都在说苏思晨如何的攀附沈茉,工作不认真等等…… 甚至,连导演都站出来说,苏思晨工作不够认真严肃,对拍摄造成了影响,如果继续下去,他们考虑换角色,并且要求苏思晨赔偿因此造成的损失。 今天的热搜,就是这样来的。 赵雯虽然有点瞧不起苏思晨那天在饭桌上任由沈茉吃豆腐的样子,也能估摸出这个圈子潜规则之下,这些漂亮小男孩并没有看到的那么光鲜,然而,看着沈茉那么伟光正又义正辞严,还要装出来前辈对晚辈的爱护般的欺负人,多少有些义愤填膺。 “世间不平事多着呢啊,你又管不过来。帮我整理这起交通事故案的证据材料,贴票,算一下这些费用……你都不追星了,还这么大火气……” 陈清颖抱着一堆的票据,放在了赵雯的桌子上。 赵雯皱眉,想反驳,最后还是放弃抵抗了。 44.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2) “我们这个项目呢,是一个综合养殖。我们给大家放一段宣传片……” 宣传片上,辽阔的一望无际的农场,镜头拉近,农场里,遍布种着果树,有桃树,杏树,苹果树,梨树等北方常见的果木,拍摄的时候,历经了不同的时候,有春的缤纷绽放的花有秋的硕果累累。然后,果树之下,还有一列列的鸡散步,打鸣,镜头一切换,是树下好多的鸡蛋。 再换一个镜头,是农场边一个水塘,散养了不少的鸭子;再换镜头,是不远处的一个散着的林地,有几个人哄着猪在外头…… 宣传片在悠扬的背景声中介绍着综合养殖的情况。 “现在,伴随着转基因,农药的广泛应用,人们普遍生活在一个不健康的环境里。吃的健康,是高收入人群都关注的问题。作为一个坚持无农药,无转基因饲料,不圈养的养殖种植一体化农场,我们有巨大的发展空间……我们可以提供三百六十五天的三百六十度不间断的全天候直播,为客户展示农场种植养殖的情况……从种下树苗,种子,到收获果实;从养一只小猪仔到新年杀猪吃肉;从孵鸡蛋到鸡下蛋,都是可以看到的。” “我们提供订单式的种植养殖,所有的产品,一旦产出,都有买家……” “我们的项目,符合农业部的精神,有农业厅红头文件的支持,当地的政府为我们征地数千亩,大学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当地的政府县长为我们的项目开工剪裁……” “我们立志要建立华北地区第一大新型农场,也将成为全球第一家……” “为了扩大经营,我们成立田野的希望基金,招募合伙人,共同创造财富……” 视频播放结束,掌声一片。 一男一女的两名年轻靓丽的主持人走上了讲台。 五星酒店的会议室里,巨幅led屏写着“田野的希望基金项目发布会”几个大字。会议室的灯很好看,周围闪着淡淡的蓝光,明亮的光落在前台主持人身上,颇有些高大上的发布会的气势。 如果只是看布置,仿佛是一次项目的路演。只是,这是一个有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内容,有着创新想法,紧跟科技时代潮流的项目名称的一个骗局。 台下,观众多是中老年人。 沉浸在影片勾勒的前景不可自拔,之后,又被主持人带着各种设想。 “想象到你们,您的孩子,吃到的是这样的食物水果,是不是觉得特别安全可靠?” “是……” “如果大家都觉得安全可靠,项目是不是很有发展前途?” “是……” “那么大家觉得,投资这个项目是不是会赚钱?” “是……” “大家都是明智有投资眼光的。不过呢,投资呢,不仅要有眼光,更要能够识别风险,防范风险……你看吧,大家都会觉得,这不就是一个片子么?也许是去人家的园子里拍的片子呢?也许就是骗人的呢?对吧……” 女主持人巧笑倩兮。 “我们今天是项目推介会,但是,不是投资会。我们只是一个推介洽谈,而我们是不是要投资呢,肯定是眼见为实。这样啊,如果大家有意向去看项目的,一会儿呢,到会务组登记一下。那个,大家教一千块钱的意向金,这个意向金是这样的,如果大家跟我们一起去项目基地,不管是不是会投资,我们都会退还的。不然的话,现场这么多人,可能有人没有意向去,我们没有办法统计跟我们去的大家……” “我们第一批组织去项目基地的人,最多一百人,按照大家报名先后安排座位啊。我们负担当地豪华宾馆住宿,负责路费,以及让大家吃到我们基地出产的健康的营养的饮食……” “请各位嘉宾,与项目组的各位主管联系,请各位主管再详细解答大家的疑问……” 所谓的主管,是项目的销售人员,也就是谁拉来的人谁负责而已。 很多身着职业装的俊男靓女开始穿梭其中,笑意盎然的一桌桌的谈话,登记要去项目基地的人。 “钱别给我,我帮您记个名字……”面对急切的要掏钱的客户,销售人员不急不忙的应着。 “人家这素质,肯定是大公司的好好做生意的,不可能是骗人的……” 有人感叹着,有人应着。 “是啊,是啊……真是有素质。”有人感叹着。 一个一直沉默的,目光有些愣生生的男人也神色微动。 “我也去项目基地看看。”男人道。 “好的,我帮您登记……钟志强先生,对吧?” “项目主管”很热络,笑容勉强的看着眼前略是愣愣的微胖的男人。 钟志强点头。 ———— 果不其然,次日,公司带领报名的有意向投资的人去看项目基地。 不过出发的时候,是四辆豪华大巴车,人数共计230人。对此,公司的解释是,大家的投资热情太高涨,公司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临时组织了两辆车前往。 正是秋收时节,硕果累累。基地果然与影片中的情况所差无几。 “响应当地的号召,基地开设了农家乐的项目。招揽游客,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很多游人……不过,我们的项目,不必买票,大家随便吃,想吃是怎么摘什么,健康果树,没有农药啊……” “树底下有鸡鸭鹅,有鸡蛋,大家注意点啊……” “这山坡上,散养的黑猪啊,这都是我们的。中午午餐有一顿农家炖肉,大家得好好尝尝,都是这黑猪肉,味道可比城里买的好很多……” 公司的组织有序,吃住行一样俱全,事无巨细的安排的很好;二三十位公司在当地的工作人员陪同讲解,答疑解惑。 当晚,公司组织人们入住了县城最大两家的酒店——人员众多,小地方的酒店都差点住不下。 夜里,项目主管开始组织人们开会,问询大家对项目的投资意向。 “这一期的基金募集呢,是2.3亿,回报期是一年。公司保证一年后投资者获得所投资资金的百分之三十七的最低收益。您投十万,明年这会儿最低是给您十三万七,这是公司的承诺。如果项目效益好,那回报肯定更高……” “咱们这是第二期的基金募集了。第一期募集了1个亿,那是创业投资,咱们农场刚刚起步的时候募集的。那批募集的激进回报期是三年,您猜猜收益是多少?百分之六百,三年,一万变六万啊……不过那会儿是高风险,什么都没有呢,就有人信得过我们公司的团队开始投,三年多时间,从无到有,回报肯定高啊……” “现在回报要是说的那么高,是我骗您,我们不能虚报收益,正当投资,不做欺骗的……但是,现在肯定安全啊!我们这农场不是摆在这里了么?” “实话实说,虽然基金密集是2.3亿,但是,有金融公司进来,已经投了1.5亿,协议已经签了。拿出来做大众投资的只有0.8亿,所以大家要是有意向呢,就赶快的决定……” 销售人员说的很诚恳,句句在理,头头是道,不多说,她瞅准时机告别: “大家走了一天了,考虑考虑就早点休息,我就住隔壁,如果大家有疑问,就到我房间找我……” 不出意外,五分钟后,有人成群结队的敲门。 公司的事儿和闲话一起说着,说到了公司之前的趣事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说着未来的发展,大家满眼的崇敬。 “我是公司成立不到一年的时候到公司的,那会儿啊是真的难。要现在还是当时的情况,给大家做推介,我还没这么大信心呢……半大的树苗子,就有零星的果子;当时啊,林下养殖啊,散养黑猪,散养鸡的技术都不够。有一年啊,鸡生病了,成群成群的死,两个月死掉了大几千只鸡。那会儿是真怕亏……”女主管说道,不惜“自揭其短”,很是诚恳。 “现在,我们的技术发展了三年多了,绝对的技术过硬,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在管理,不管是养殖的鸡鸭还是种植的果树,都不会生病……” “不单是为了宣传我们的项目啊,就是大家投别的项目,我也跟大家说说心里头话。我觉得呗,大家赚钱不容易,不能只奔着高收益,也得看风险……一年可能能赚好几倍的项目,但是也可能血本无归,这样的就得谨慎点……我们这个项目,推荐给大家呢,就是我们是无风险的项目。就一年的时间,虽然保守的说百分之三十七,估摸百分之五十的收益没啥问题,本金肯定安全,收益有保障这项目才是好项目的……” 听着销售人员说的发自肺腑,头头是道,一群人仿佛也不困了,竟至听到了夜里一两点钟,才纷纷睡去。 ———— 回程的车上,众人们欠连天,半睡半醒之间,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回家取钱,投资。 下了车,公司的工作人员就张罗着退还去项目基地时候交的意向金。 “大家去之前交了一千块钱啊,我们当时说了,只要去了,不管投资与否,我们说退就退,说到做到,信誉保证。一会儿呢,大家到公司,财务那边拿着交钱的收据就可以退钱了……” “大家如果有投资意向呢,就请尽快签署投资协议,进行投资。去项目基地啊,我们工作人员可以做主,多组织人组织车去看项目。但是,这个基金发行额度是确定的,一旦超额了,那肯定是不能接受投资了……对大家没带钱的话呢,可以把这一千块钱,仍旧作为投资款的意向金,今天下班之前,补足投资款就可以,大家去项目主管那里登记一下就行……” 公司会议室里,工作人员安排着。 东三环寸土寸金的写字楼,办公区格子间穿着整肃的工作人员在办公,几间装潢豪华的会议室人满为患。工作人员来往穿梭,登记,一一送走了投资者;又热情的接待者取钱过来进行投资的人。 “我们的投资期比极短,回报率还是比较高的,也安全……”项目主管向钟志强解释着。 “您想去农场工作啊?不管什么岗位?哦,这个可以的……您在那里工作,可以更清楚的监管项目的进度,收益,这个想法很好啊。不工作的话,作为投资者,您常去看看也是好的……不过,您肯定是要作为投资者,投资之后才能去项目上进行监督管理啊,不然,不是泄露我们的经营和商业秘密么?您是一位非常认真,有实干精神的投资者,您这样的投资者,一定会是成功的。” 女主管笑语嫣然,对钟志强很是赞许。 “您签署投资协议,完成投资之后,我尽快协调公司,安排您去项目基地工作的适宜,我们欢迎您这样的投资者呢……” 钟志强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在那个女主管期待的目光里,他点了点头。 45.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3) 杜蘅没有想到会再次接受钟志强的委托,成为他的代理人。 因为钟志强案,杜蘅与街道办司法所的刘艳华大姐成为了朋友。钟志强案的圆满解决化解了司法所多年的难题,刘艳华告诉杜蘅,他们将杜蘅申报为街道办的十佳青年,报到了朝阳区;申报为优秀律师,也报到了区律协。杜蘅很是诧异,连连推辞,更是觉得钟志强案引发了很大的远超出预料的社会风波,很是不妥。 刘艳华则是引以为豪: “就当是普法教育了。本来七五普法么,不就要求全民法治观念增强?现在有这种有社会影响力,引发舆论热潮的案件,人们在关注事件,讨论案件过程中,肯定也普及了许多法治观念与法律知识,这必须是七五普法工作的一项成就……我写年终总结就应该写进去。” 刘艳华在街道办工作多年,性格也好,历练了与人交往的高情商,与她一起工作,一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也是因为交往愉快,所以,当遇到钟志强的事情,刘艳华首先想到的是杜蘅。 这是杜蘅在钟志强的母亲赵芬去世,参加赵芬的葬礼之后,第一次见到钟志强。 不过是数月的时间,钟志强像换了一个人。 不再是原来的平头,钟志强头发长了不少,然而,没有什么发式的讲究,很是凌乱;不知道多久没有洗头,有些油腻,看上去甚至没有在监狱被羁押时候的清爽;他迅速的吃胖了,人就像吹气球一样吹起来的,之前偏瘦的适中的身材,现在已经是一个肚子鼓鼓,脸上肉飞飞的,活脱脱的一个胖子了。这几个月的时间,他长胖了三四十斤都不止…… 然而,即便如此,钟志强却依旧眼神无光,神色黯淡颓唐,甚至没有在押时候执拗与凌厉。 刘艳华曾经简单介绍了一下钟志强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遇到了投资诈骗。 在许多高档的写字楼里,尤其是东三环写字楼集中的区域,有很多打扮的光鲜亮丽的青年男女,西装革履,穿梭于大街小巷,拿着制作精美的宣传材料,向社区的阿姨大伯大妈宣讲着各种“创业项目”,“投资基金”等等;无一例外都是“低风险,无风险,高回报”,主流的宣传语随着社会热点升级,项目五花八门,“互联网金融”,“创业投资基金”,“贵金属交易”,“p2p理财产品”,“互助金融理财”、“私募基金理财”,都是常见用语…… 钟志强就是遇到这样的投资诈骗套路。 钟志强的母亲赵芬去世后,他一个人无依无靠,也没有亲近交心的人。虽然有些亲戚,但是谁都有工作家庭,各有各忙,并没有人能有时间多顾及他。而且自青年入狱,他与现代社会已经隔绝了近二十年,并不能立即适应现代生活;多年牢狱生活,让他的性格也有些古怪,难以亲近;凡此种种,让他的生活比之牢狱,有着另外一种困难。 一个人住在母亲旧时的小屋内,突如其来的自由身,坚持了多年洗刷冤屈的信念再不复存在,他的信念没有支柱,生活变得无所事事。 最本能的信念就是吃喝,不菲的赔偿金,他开始在大街小巷寻觅喜欢吃的东西,一个人闷不做声的大吃大喝,一度成为他的全部。喝的醉醺醺的,看着公园的老太太遛狗,茫茫然站在大街小巷,盯着路过的男男女女…… 终于,他开始决定做些事儿了。 他在监狱里是在农场工作的,种地是他干了二十年的工作,可是,眼下他并没有土地可种。 去小区当保安,尽管是无罪释放的,但是,知道他在牢里坐牢二十年的经历,没有一家物业公司和保安公司要他;去工厂做工人,不管是工人还是看大门的,都没有人要他;最后,他去饭店刷盘子了,可是,因为跟领班冲突,被人说一看就不是好人,他愤而辞职…… 晃悠了一圈,他又回到了附近公园里溜达的时候。 买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那是之前穿统一的监狱衣服时候的向往;穿的整整齐齐,吃的满面红光,混迹于散步的老人中,钟志强也成为了骗子的目标人物。 隔三差五的会有人组织听课,培训,宣传着安全又可以暴富的项目,夸奖着客户的投资;组织人们去外地考察项目,旅游,每一项内容,对于钟志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且,他并无常识可以去分辨是不是被骗…… 一个美丽泼辣的姑娘声声的叫着他大哥,鼓励他开始投资创业的新生活。 ———— 钟志强与很多人一起,交付了投资款之后,开始做着创业,建立自己事业的梦想。钟志强开始等待着去那个片美丽的农场工作,自由自在的工作。 “投资款”交了十来天之后,他电话问“项目主管”什么时候可以去农场工作,“项目主管”说她出差了,回头回到公司去帮他确定一下,要他再等等;又过了两三天,他再打去电话问询,说公司没有批复,请他在等两三天,一定帮他安排好…… 那个主管说的那么诚恳真切,说着“公司是大公司,领导要审批的……”似乎是那么的正经。 然而,再过了三天,他终于等不及再过去电话的时候,对方电话已经关机。 初时他还想着是不是那个人电话没电了,然而,过了几个小时,电话还是不通。 钟志强开始着急了。 钟志强与一个说过几句话,彼此留有电话的“投资者”联系,问他能不能联系到他的“项目主管”,问问情况。然后,那个投资者也联系不到自己的“项目主管”了。 很快,所有“投资者”都发现,自己的“主管”已经失踪了。 他们跑到了那座写字楼,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现场哭天抢地,然后有人报警,一大群人在公安局做笔录…… ———— “我实在是太蠢了,什么都不懂,还轻信别人……我就是一个混蛋……” “他们怎么那么坏啊,他们都是骗子,才该抓去做牢!他们说的那么好,就是骗子……” 司法所的办公室里,钟志强揪着头发。 几日前,朝阳公安局的人在做笔录的时候知悉钟志强,迅速通知了街道办。街道办的工作人员去公安局接他回来。 之后,一连几日,钟志强都不眠不休,天天去街道办问,公安局有没有抓到骗子。 “公安局还没有抓到骗子,不过,他们已经在侦查了……”刘艳华解释着情况。 “那什么时候可以抓到骗子啊?什么时候可以把我的钱退回来?杜律师,您知道么?这个事儿,以后怎么解决啊?” 钟志强眼巴巴的望着刘艳华和杜蘅。 “案件的侦破,是公安机关的责任。他们负责抓到骗子,追回被骗的钱。什么时候能抓到人,追回来多少钱,这个不确定。不过,从法律的角度上说,一旦追回来被骗的钱,那么,如果是全部追回就全部退还给你们;如果是没有全部追回,比如100万追回来了80万,那么,每个人会按照你被骗的钱的八成退回。如果你投了十万,那么就退给你八万……” “我投了一百万啊……”钟志强的声音里已经有呜咽。 杜蘅哑然。 “杜律师,是这样啊,我们出面代表他跟公安沟通,不是特别合适的。因为还有别的受害者……而且,其实,政府出面管这事儿,实在不合适……您要是方便的话,您看能不能您代表他跟公安那边联系。”刘艳华斟酌着说。 杜蘅点头。杜蘅理解刘艳华的意思——很多群体性诈骗的案子,都会演变成集体的去找政府解决,其实,并没有理由根据。职责部门是公安局,区政府也好,街道办也好,并没有权力和理由介入;当然他们应当督促公安局履职,也仅此而已。然而,当人们蜂拥的涌向政府的时候,社会影响与舆论风评就不一样了,性质也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钟志强的事情,街道办不能主动出来,否则,别人更是会找到街办、政府了。 钟志强与人沟通的能力有些欠缺,而且遭逢近二十年关押,人的心态很难平和。街道办与刘艳华是出于对钟志强的关心,唯恐他走到了死胡同,杜蘅受到街办和司法所很多的“嘉奖”,也实在难以推却。本着“义不容辞”的精神,杜蘅与公安机关联系,沟通钟志强被骗的事宜。 ———— 公安局根据报警的情况,进行了初步的侦查。 这个团伙是有组织的诈骗,他们人员组织严密,对诈骗的每一步也进行了周密的安排。从写字楼租赁,组织人去听讲座,到进行项目宣传,引诱人们“投资”,到转移财产,集中逃散,步步为营,每一步都是安排很好的。别说是钟志强从监狱出来不久,就是普通的市民,也有很多人受骗,损失惨重。 所谓的项目,无论是宣传影片,项目计划书,基金投资协议,看起来都很高大上而且正式。前期的影片是截取的一个现代农场的宣传片,然后请专业的人员配音,剪辑;那个农场是开放农家乐旅游的,他们事先去农场谈妥,支付了旅游的费用,然后阻止人们去考察项目,全称的陪同,周全的照顾,也是为了使骗局万无一失而已。 及至那些缴纳意向金退还等等,更是抓住了人们的心理——之前的钱交了公司主动给退,那么公司就不是骗子了…… 豪华的五星级酒店会议;高档的办公室给人们建立了第一印象;步步引导,欲擒故纵的话术,利用人们在会场集体的从众与集体无意识心理,这个骗局,相当的成功。 及至投资者发现,公安开始侦查的时候,核心成员已经出国;钱早在到账之后一两日陆续转到了境外…… 公安机关后来陆陆续续找到了这个诈骗公司的外围人员,被雇佣的行政人员,打电话招徕人的业务员,边缘层的“业务主管”等等,但是核心人员已经基本逃离国境了,无论是抓到人还是要追回来资金,都是很困难而且用时很久的事情。 杜蘅将这些信息反馈给钟志强,钟志强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与悔恨。 “不只是你,是那么多人被骗。相对于处心积虑的骗子,大家都是怀着善良的希望去投资的,不是么?” “我不是贪心,不是……我是想找一份工作的。”钟志强反复说道。 “我帮你留心一下吧……”杜蘅道。 杜蘅将钟志强的请求反馈给刘艳华,刘艳华帮忙找了几天,问到社区医院正要找一个看大门的人,管食宿,一个月工资三千。钟志强经历了半年多的波折,终于暂时安定下来,上岗了。 杜蘅每每看到钟志强,都有些酸涩——他的人生,错位了二十年,是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憾了;而这样的苦难,永远不会是财富。二十年牢狱生活,二十年委屈、压抑、愤恨的心理即使在冤屈洗刷,在他出狱重获自由之后也留有痕迹;而缺失了社会阅历与现代社会诸多的生活能力,让他举步维艰。 法官法槌落下的,宣布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个人的命运,仅此一生的命运。 46.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4) 阴沉沉的天气,飘了几朵雪花,才不过是十二月初,就已经是凛冬的感觉。 北方的供暖极好,三个仙女在屋里都是单衣甚至棉布长裙,各干各的事儿。 赵雯忽的蹦起来: “哎呀,我今天忘记喂小花,大眼儿和土土了……我得去喂它们。这么大冷的天,不知道它们在哪儿过啊?” 小花,大眼儿是小区里的流浪猫,土土是小区里的流浪狗,名字是赵雯给取的。赵雯还买了猫粮和狗粮,天天下班第一件事儿是喂猫猫狗狗去。她还曾经一一的把猫狗给带去诊所检查身体,打了预防针,给两只猫都做了绝育手术。只是略是不幸的被大眼儿抓了一把,自己又去打了疫苗。饶是如此,赵雯对此依旧乐此不疲。 陈清颖对毛过敏,是以,从来不亲近这些宠物。 “你想的真多,它们本来就有毛啊……不嫌烦你就去喂啦……” “不用铲屎,不用遛,还有猫猫狗狗跟我玩,还有比这更轻松愉悦的养狗么?” 赵雯将猫粮和狗粮分别装在袋子里,穿好了羽绒服,裹上了头巾将自己围的严严实实的冲出了门。 雪不大,但是雪粒刮在脸上,还是冷的赵雯一哆嗦。 往时猫猫狗狗常待的地方,竟然一只猫狗都没有找到。赵雯琢磨着它们是不是怕冷,都躲去了地下车库,便从车库入口往下找。 果不其然,小花和大眼就在车库刚下去的一角里,看到赵雯立马喵喵喵的叫着,跑了过来。 赵雯将食物给两只小猫搁在那里,环顾着,却找不到土土。 土土是一只土黄色的串串土狗,个子不大,既喜欢亲人,见到人靠近它,感觉别人对它没有敌意,就大老远的凑上来蹭;可是它又很胆小,有别的流浪狗来抢它的吃的,或者别的家犬咆哮它两嗓子,它就跑的很远,甚至小区里的花花和大眼儿都经常来欺负它,抢它的吃的,它也不恼。 土土很喜欢跟花花和大眼儿玩儿,今天看到小猫看不到狗,赵雯也有些奇怪。 “土土,土土?” 赵雯在地下车库喊着土土的名字,找着它,然而土土却没有回应。 赵雯不由得有些着急,车库里找不到,赵雯也顾不得外头大雪越来越大,在院子里四处搜寻着土土。 一栋楼拐角处的一个角落里,听到一只狗弱弱的哼哼。 “土土……”赵雯似乎是很笃定那只狗就是土土,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你干嘛!” 异口同声的惊呼。 赵雯这才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人,穿着棉服,戴着帽子,围得严严实实的,正拿着手电照蜷缩在一角的小狗,那只小狗果然就是土土。赵雯不由得皱眉,瞪着对方。 那个人显然也是被赵雯的突然出现惊到,盯着赵雯看,略是惊恐。 雪花飘着,纷纷扬扬落下。两个人都不大睁得开眼睛,却还是坚持对视着。 良久,似乎彼此也都看不出什么端倪异样,识别出都是普通人类,决定放下防备。 “你要干嘛?” 异口同声的疑问。 “这只狗是你的么?它受伤了。”男生的声音很好听,很清澈。 赵雯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区里的流浪狗,不过我经常喂它,我们熟了……我看看它……” 赵雯俯身查看着土土,土土脏兮兮的小爪子上有血迹。 “我买了吃的路过,它嗷嗷叫,我以为它要吃的,刚要喂它,可是看它走路好像不是很正常……” 男士解释着。 “谢谢……我抱它去看医生……”赵雯道,伸手想去抱土土。土土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它往墙角缩着身子,似乎是有些不大情缘让赵雯抱。 赵雯也不敢强上手,唯恐被它咬一口。土土再弱也是一只狗,战斗力比花花和大眼厉害多了。 “我来,送它去宠物医院吧……”出乎意料的,男生伸手就抱起了土土,土土蹭着男生的袖子,很是舒适。 “土土大色狗。”赵雯在心里头默念着。 赵雯加价才叫到了车,又慷慨的承诺多给了司机一张毛爷爷,才将土土送到了宠物医院。 宠物医院的“客人”不多,医生很快诊断了土土的病情,应该是踩到了玻璃碎片,碎片划伤了爪子。土土爪子上还残留有碎玻璃渣。医生给土土剃了爪子的毛,夹出了玻璃渣,上药,包扎,也不很久,已经治疗结束。 土土打了麻药,还安然的在趴在治疗台的上。 看着土土没事儿,赵雯也松了心,这才想到还有一个人跟着自己过来呢。她环顾着去找他——室内温热,男生脱掉了外穿的棉服,穿着一身带着红色条纹的黑色运动装,很有些大学生的青春气息。他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低头玩着手机,头发略长一些,侧颜竟然很好看。 一路上,男生抱着土土,都没有摘帽子摘口罩,赵雯自己也是到宠物医院才解开了围巾。 “嗨……” 赵雯远远的喊他。 男生似乎是听到了叫自己,缓缓抬起头。 赵雯楞在原地。 眼前的男生,过分的好看。这是一种很受当下的审美欣赏的长相,脸很小,但是轮廓很深,鼻梁英挺;很自然的,皮肤很白,眉目清秀,眼睛很大,明亮闪光;抬头扬眉的一瞬间,带着青春的朝气与清朗。 那是偶像明星才有的漂亮,而让赵雯震惊的是,他就是明星,苏思晨。 苏思晨眼睛眨了眨,看着赵雯,也不知道对面这个美丽的有些急吼吼凶巴巴的小姐姐是不是认出他了。 苏思晨自知不算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只能算是初出茅庐,但是,因为《真爱佳人百分百》——关键是因为这几天的风波,他已经被迫的出现在微博头条好几天了。年度背景板非他莫属,怕也是被人看的眼熟了。 “谢谢你呀……”赵雯道。 “又不是你的狗,不用你谢我的……”苏思晨略是垂眉。 赵雯不由得一笑,果然是别扭的小男生: “那我等土土醒了,叫它谢谢你……” “一只狗为什么叫兔子?” “土土,土黄色的土……土狗的土……”赵雯解释道。 “那还不如叫兔子呢……” …… 赵雯彻底无语。 土土悠悠醒转,想爬起来似乎还是没有什么力气,爪子包了厚厚的纱布,显然,它还不是很适应;它蹭着就要去叼纱布。 医生过来,拿着伊丽莎白圈,三两下给土土套了进去。土土晃动着脑袋,却也毫无办法的任人摆布。然后,也再是啃不到爪子了。土土哼哼着,很是不甘心,却无可奈何。 “这几天,尽量让它别乱动别乱跑了。外头也冷,伤口会不好愈合。”医生叮嘱着。 赵雯试着将土土给抱了起来,这次它倒是没有拒绝。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赵雯,赵雯抚摸了它的脖子两下,安慰着它。 “这兔子,你带回家么?”苏思晨问道。 兔子……赵雯眼前黑线。她还是真不知道把这个“兔子”怎么办才好。 “我和朋友合租,朋友对狗毛过敏,没法带回去……在你家养两天行不行?”赵雯试探的问道。 “也行……不过,我工作可能一出门就很久……算了,也可能最近都没工作不出门呢。先在我家养着吧……”苏思晨道,想到那些破事儿,就不由得皱眉。 赵雯看着苏思晨,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赵雯回忆了一下,从看那个选秀节目《超级新人王》开始,苏思晨给公众的印象一直就是不怎么说话,内向,沉默,疏离,很文气,有点忧郁的气质,但是唱歌,演戏做节目都非常认真,执着。与欢笑热闹阳光的男孩子不同,他没有跟很多人打成一圈,所以没有能够“抱团取暖”,但是,却因为独特与高超的专业素质被人认可。 其实也不过是五六个月的时间,从名校毕业生到明星再到全网批判,如今站在赵雯面前的苏思晨就是青春的模样,随和,温良,甚至有些贫嘴的开着玩笑。 “啊,那,谢……土土,谢谢小哥哥……”赵雯摆弄着土土没有受伤的前爪,给苏思晨示意。 苏思晨苦笑。 “那个,其实这几天沸沸扬扬的事儿,我略是知道……”赵雯斟酌的说道。 苏思晨脸上有一时间的难以掩饰的慌张,又转瞬即逝。 “那个剧真的不拍了吗?”赵雯问道。 “已经换人了,我刚收到通知的,我的角色由别人顶替了。我还收到剧组的解约通知,要求我赔钱呢……他们刚刚还发微博公开宣布了呢……没事儿,兔子的狗粮我还是有的……”苏思晨道,苦笑着,摇了摇头。 显然是压力很大,但是,苏思晨还是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最是傲气的少年时候,不会轻易的沮丧恐惧。 “如果你不是有主观故意的不配合拍摄的行为,那么,因此导致的换角应该不是由你承担责任的。我不清楚你们的合约,但是,从一般劳务关系来讲,劳动者没有主观故意的恶意,因此导致的损失,用工方不能要求提供劳务者承担的。并且,举证责任在用工方……”赵雯道。 苏思晨扬头看着赵雯,认真的听,显然很是在意。 “而且,就我,一个吃瓜群众,不多点儿的了解,沈茉的作风一贯的不是这些新闻所说的那样,而且,所有爆料的新闻都是评价而没实据,那么他们本来可能就没有多少实据,你未必需要承担赔偿责任……”赵雯斟酌的说道。 “你是在安慰我么?”苏思晨道。 “当然不是。专业的判断,我是律师。”赵雯道。 “我替你养,这个兔子……狗,你能不能帮忙,看看怎么样不要赔偿他们,事情别再坏下去了……”苏思晨道。 律师费,实在有点特别…… “我……好的。”赵雯道。 一起搭车回小区,赵雯将已经改名叫兔子的土土交给了苏思晨,约好明天赵雯去详谈,顺便喂狗。 原来明星也是普通至极的普通人,赵雯并没有什么兴奋激动,与原来以为的见到偶像要个签名啥的感觉一点都不一样。 算了,看在他照顾土土的面子上,帮他一次吧。 隔壁不远的一栋楼里,苏思晨缩在沙发上,好好的安抚着戴着伊丽莎白圈不舒服,爪子上麻药的劲儿刚刚过去,似乎还疼痛着,一直暴躁的嗷嗷叫小土狗。 “兔子,兔子……你真可怜,不过有我照顾你,你乖乖好不好?” 47.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5) 十二月初这一场初雪,居然下了一夜。大地银装素裹。 陈清颖与杜衡翻阅着日程本,今天都没有约客户,那么自然是不用去律所上班了。 想到不用上班,杜衡连日常赖床都不必了,反倒穿着睡衣蹦跶起来了。 赵雯趴在床上,看着外头就觉得冷,想着可能会饿肚子的土土,也还是挣扎着起来。 “你干啥去?” “喂狗……” “去小明星家喂狗么?你要不要化个淡妆?你兴致高一点啊……”杜衡笑道。 赵雯打着哈欠,把杜衡推出了洗手间,自己去梳洗。 只是,还没等到赵雯去苏思晨家里,在小区院子里就看到苏思晨了。 苏思晨穿着一身运动装,没有穿棉服,在雪后初霁的冷风里显得过分的单薄。他抱着肩膀,正与在雪堆里的土土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赵雯看着不由得想笑。 “它一大早上就要闹着出来,我就让它出来了,可是它现在不跟我回去了……”苏思晨原地蹦了几下,权做取暖了。 赵雯将装狗粮的袋子拿出来,扔了一小把狗粮在地上。土土一瘸一拐的就奔了过来,然后欢快的吃着,摇着尾巴。很快,吃完了狗粮,土土就抬眼看赵雯,赵雯不动,土土就过来蹭。赵雯俯身,一把就把它抱了起来。 “这就可以了……” 苏思晨长叹息。 “我哄了它一晚上,还不如一把狗粮……” ———— 苏思晨的家是一居室的loft,与杜衡之前租住的房间格局类似。 黑白主色调,没有什么装修,极简。客厅里最昂贵的应该是一台很大液晶屏电视。 客厅一角有一个白色的工作台,放着笔记本,散落的一沓a4纸,还有孤零零的一个镜框。镜框里,应该是苏思晨与父母一家三口的合影。苏思晨的父母长相端庄,看起来很是知性。 苏思晨拿了两瓶苏打水过来,坐在工作台的一侧。 “谢谢您的帮助……您是怎么收费?”苏思晨道。 赵雯略是一愣,看着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男孩子:从外面进屋,头发上沾了水气,长睫毛上也有水珠,大眼睛明亮,很认真的看着赵雯。 “您别不好意思,开玩笑是玩笑……我应该付费的。”苏思晨道。 没有之前的贫嘴和调皮,苏思晨认真的语气,成熟而有些戒备和疏离。他在认真的时候,的确是有着清冷疏远的气质的。 赵雯一笑:“收费不必,不过,比你付钱给我更重要的是,请你付出信任。” 赵雯浅浅笑着看着苏思晨,良久,苏思晨点点头。 有时信任与否只是直觉,于两人都是。 在律所工作,见过了太多的当事人的陈述都是有意或者无意的隐瞒、欺骗律师的。刑事案件,还可以说律师是有独立地位的辩护人身份;民事案件,律师是绝对的代理人,必然是全部的为当事人考虑。然而,因为当事人的有意无意的隐瞒欺骗,导致律师还要格外的花费一部分心力与当事人斗智斗勇,去发现真相,去解决问题。这个时候,即便是收费,所耗费的心力,都觉得是痛苦。更有律师也没有发现问题,在法庭被对方指出时候,更是格外的被动,甚至有被自己人插刀的感觉。至关重要的是,这最终还是影响的当事人的利益,所为者何,也是难以理解了。 土土在地上转圈圈,玩了一会儿就蹦跶到沙发上去玩儿,又过一会儿就把沙发上的垫子给叼到了地上,它撕扯了一会儿放弃了,自己卧在了垫子上。苏思晨全程看着,并没有制止土土的意思。 显然,苏思晨是一个宽容度很高的人,他对这个初来乍到的不速之客一直扰乱自己的生活给予了包容和爱心。这样的人,在生活中应该是不太容易与人起冲突的,此时激烈至此,必然是工作或者其他原则性问题。 “我没有拒绝正常的工作,是他们要求停止我的工作的。” 苏思晨道。他解释着剧组里发生的事情,很简练的用词,但是很笃定。 赵雯一边看着苏思晨,一边随手记下一些要点。 这个二十二岁的男生,今年夏天毕业于北京的top2学校的国际关系专业。这个年纪的男生,有着满满的青春气,即便是他疏离,故作成熟,也依旧隐隐的散发着昂扬的斗志,傲然的心气。 “我春天报名参加《超级新人王》,此前没有任何的专业训练的经验,自然也没有正式的商业演出的经验。当然,我参加过学校话剧社,合唱团的活动……” “在通过100进30的大逃杀之后,节目组便要求我们和他们节目组合作的橙色经纪公司签署协议,会对我们进行专业训练与包装,我们则要保证参与他们组织的演出,并且与他们签署三年的经纪协议。”苏思晨拿出了一份《演艺委托服务合约》,递给了赵雯。 赵雯细细看了一下协议,毫无意外的是“独家排他性的娱乐业服务业务管理合作”,规定橙色演艺经纪公司作为甲方,有权对“所有业务合作全权独立进行安排、规划和实施”,“本合约期间,为保证乙方发展,甲方有权代理乙方与任意第三方签定合约,乙方必须服从甲方安排;”毫不掩饰的霸王条款,实质性的规定了作为经纪公司排他性的代理艺人的商业演出,决定了艺人的演出,并且,在与艺人的关系中,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合作期限是三年,分成是三七,艺人三,经纪公司七。 违约罚则也非常的严肃,而且很容易被扩大化。“乙方因任何个人原因解除合约,甲方有权要求乙方赔偿甲方受到的直接和间接损失,包括但不限于甲方所有前期的投入、推广宣传、包装、策略规划……乙方应向甲方支付在合同期内通过甲方赚取的经济利益的200%为违约赔偿金……” 卖身契,并没有言过其实。 “这份合同的问题很大……”赵雯道。 “我知道,是我的错,没有足够考虑周全,考虑到风险……”苏思晨道。 没有责怪对方的居心叵测,也不为当时仍旧是大学生的自己的涉世未深辩解,苏思晨果断的认错。 “当时那种情况,所有人都签了吧?”赵雯试探的问道。 苏思晨点头。 “是的,盲目的从众心理,我自己准备不足……” 这样的对话,让她有些觉得是站错了位置的感觉。苏思晨认真的反思着自己的责任,成熟的不像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会从众?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赵雯追问。相比较苏思晨的结论,赵雯更需要也的解释。 “一直以来,我都相信一起参赛的朋友,他们或多或少接触过娱乐行业,较我更熟悉这个行业的规则,所以,我以为他们的选择会更理智。临签约时,一起参与比赛的朋友都说,新人出头都是要签这样的协议的。有的人一开始甚至都没有报酬,甚至还要花钱请经纪公司包装,寻找演出机会的……潜移默化中,我也开始接受这个霸王条款的合约是合理的。而且,从我的理解,甚至经纪公司反复的解释也是,经纪公司是靠着艺人能红起来,有更多的演出机会去赚钱的,所以,他们会培养艺人的能力,提供机会,这是正常的逻辑……” 苏思晨淡淡的说道,目光落在土土的身上。 “后来发生了什么?” “《超级新人王》的比赛,我是第三名,也的确获得了经纪公司的赏识,提供了一些机会。经纪公司指派了一个经纪人,刘辉,大家都叫他阿辉,他带我工作……阿辉带我去见导演,制片人,试角色。后来,我参与试镜了《真爱佳人百分百》这部电视剧,我演男配。”苏思晨皱着眉头说道。陈述事实,原也不难,但是他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是业界,公司和我的朋友们,大家都公认很好的机会。沈茉是女主,跟她搭戏走红了好几位男演员;投资方是肖氏影业,他们专门做现代偶像剧,业内人脉很广,会包装宣传,几部剧都火了……可是,大致确定角色之后,我进组之前,阿辉带我拜访沈茉与肖老板,就有些不顺利。因为导演与制片肖老板都认可我的表演,我以为顾及工作,还是可以接受的一些不愉快的,不过,事与愿违……” 苏思晨的话越来越缓慢,最后一声长叹。 如果当事人过分的谨慎,一边说话一边想很久,颠三倒四,逻辑不清,赵雯总是忍不住的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说假话,或者在扭曲事实。可是,此刻赵雯听得全神贯注,她笃定的相信苏思晨所言不虚。 然而,苏思晨沉默了很久,并没有说话。 赵雯想起来那一日在饭店里看到不远处包间里苏思晨与沈茉的一幕,大抵也曾猜到是发生了什么。 “你与沈茉的合作很不愉快?” 赵雯试探的问。 苏思晨略是诧异,看了赵雯一眼,点点头。 赵雯不能再多说,苏思晨却也不解释。 “你与女主演合作不愉快,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激烈的冲突?比如打人?比如发生罢演?比如你进组迟到?” “没有。” 赵雯打开手机,翻出来几张截图。 “沈茉对你的评价很不友好,关于攀附,想走捷径上位?没有认真表演……这些你认可么?” “当然不,是他们在骗人。”苏思晨提高了声音。 再是心智成熟,再是强装镇定,他依旧是太过年轻涉世未深的青年学生,会恼怒,会愤恨,会慌张。 苏思晨回头看赵雯,正好赢上赵雯期待的目光。 尽管知道赵雯期待着解释,可是,苏思晨还是扭过头去。 谈话陷入了僵局。 48.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6) 冲突发生在苏思晨进组拍摄的近一个月的时候。彼时,女主演沈茉其实进组的时间也还不到一个星期。 在此之前,剧组拍了很多的场景,多是没有女主出现的场景;以及有女主的场景则是由剧组中跟组的演员临时搭对手戏,之后再集中补女主沈茉的镜头。 这是苏思晨第一次在一个剧组拍戏,对于这种拍摄方式,他之前闻所未闻,莫名惊诧。 后来,听剧组的同事私下里聊天,才知道沈茉是同一时间接了两部电视剧,是在串戏,兼之她还参与一部综艺节目录制,直接导致了时间紧张。不过,这不是意外,是业界大家都知道的某种“规则”。 临时搭戏的演员只是在背台词,并不会认真的表演,这样让表演经验不足的苏思晨更难进入状态,是以,一开始拍摄的效果也不是很好,但是他素来是刻苦,自己私下多钻研剧本,一两天之后便能够很快进入状态。后面的拍摄很顺利,他也被导演夸奖过很多次,直到沈茉的到来…… 沈茉是这个剧组最大牌的明星,连导演都很尊重她。因为要集中拍摄她的镜头,她到组之后,剧组上下都是围着她转的。 拍摄的强度比较大,难免有些辛苦,沈茉大牌动不动就要休息,搭戏的人就只能等着。除了沈茉与男主胡子杰作为影视学校的师兄妹还是多少有些互相尊重,两个人搭戏都还是正常状况之外,其他的时间,问题百出。沈茉随意的呵斥着搭戏的配角们,如果因为配角镜头没有拍好,拖延了时间,导致ng,她甚至不止一次出口成脏;至于生活中处处的特殊化,让大家等着,照顾着,已经不算是什么了…… 本来,苏思晨冷眼旁观,也并没有多说。从春天开始参与选秀,到剧组参演,所看到的所经历的,已经打开了他另外一个世界的大门,不断的挑战着他认知与接受的限度,他所想的是,我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沉默隐忍便好——所有人的沉默,默认,与习惯,是一种极大的规则,远不是他一个新人能够说什么的…… 所以,他一开始对沈茉也是隐忍的。不对抗,不回应,他默默承受着压力,以及,欺辱。直到沈茉的要求越来越过分…… ———— 起初,沈茉与苏思晨搭戏,常常是对他提点一二——沈茉虽然并不是实力派演员,但是科班出身,她的功力还是有的;而且,沈茉对苏思晨的耐心与态度远远好于对其他人。他们搭戏很顺利,沈茉没有闹,大家都松一口气。 戏里,男二一直坚定的追求着扮演的女一,苏思晨看向沈茉的眼神,也是含情脉脉。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依依不舍的迷恋的样子……看着女一离开要很伤心……” 导演称赞着苏思晨的演技。 剧中,女一则是一直在坚决拒绝着男二。 一个场景拍摄完毕,沈茉折返回来。 “就是这样依恋和伤心的样子……嗯……别伤心,姐姐还是爱你的……” 她侧脸看着沉默的略是低头的苏思晨,轻轻一吻。 满场轰笑。 剧组里开始传言沈茉对苏思晨有意思,不过很多人都说沈茉调戏漂亮的小男生不只是这一次两次了;也有人说,小鲜肉为了上位,为了跟她搭戏走红,也愿意主动献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更有人说,说不定看着苏思晨禁欲系,实际上也是真人不露相呢…… 苏思晨不是不知道这些传言,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是,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是青涩无知的少年,他当然可以激烈的反对;如果利欲熏心,他可以乐享其成。 然而,他既是知道规则的恐怖,不敢轻易的反抗,唯恐代价远不是他可以承受的,却也不愿意随波逐流,继续沉溺……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 一场晚上的戏,拍到了夜里十一点多。 沈茉一直说自己要保持身材,所以是不吃晚饭的。那天晚上,免不得会很饿。助理给了她巧克力和可乐,都被拒绝。嚷嚷着“吃这么高糖的东西,这是要肥死啊……” 然而,当天的拍摄结束,沈茉又突然起了兴致,要大家陪她一起去吃饭喝酒吧。大家都已经困倦,却也是都有些饿了,有人乐于奉陪,也有人不便推脱,十几人便去了饭店吃饭。 沈茉挽着苏思晨要苏思晨坐在他旁边: “这剧本写的真是虐心啊……我要是女主,才不忍心拒绝这么好的男二呢!小晨在旁边坐坐,多吃一点好吃的,安慰一下受伤的小心灵啊……” 沈茉说着话,手指轻佻的划过了苏思晨的脸颊。 苏思晨不动声色的扭头,低头不语。 众人习惯了苏思晨在剧组的沉默内敛和隐忍,习惯了看他被嬉戏打趣也不多说话,便依旧笑着。 “这样的角色,让人抓心挠肺的,才会吸粉儿啊……”有人回应着。 “那就预祝着我们的小晨也一炮走红!”沈茉举杯…… 在座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都是屈辱,苏思晨没有一分钟不想逃离,可是,他是成年,会斟酌着代价——他不是在想,要从沈茉那里得到沈茉,他只是有些难以估量,如果他逃离会有什么恶果。 他之前曾经同阿辉说起过沈茉的事情,初时,阿辉只是回应着,都那样啊,你习惯习惯就行了。后来,他一再反复说起,阿辉知道事情严重,也曾经专程来剧组看他。 “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我们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才拿到这个角色。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我,还有公司很多人一起努力才为你争取到的机会。你闹下去,闹翻了,你不演了,毁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机会和前程,还有我……我之前是公司的企宣,这次是第一次独立做经纪人,你知道我怎么点头哈腰的去求人,你也知道我付出了什么,你要把我也毁了吗?”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大家闹闹都不当事儿。你进了这个圈子,不管你之前怎么觉得的,有没有准备,都得是面对这些。沈茉背后有人,也不会太过分的。再说,你吃亏什么?你不知道的,那些个女明星么,怎么过来的?甚至还有些男导演,男制片,男演员可是喜欢男的……” …… 苏思晨不接受阿辉的歪理邪说,但是他的确也不是无所顾忌。 这一顿饭,苏思晨被沈茉拉着坐在她的旁边,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一直被沈茉随手的摸一下,拧一下,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或者指挥他布菜,倒酒,甚至越来越过火的蹭在他脸颊说话。 苏思晨的酒量绝对是很差的,被灌了几杯酒下肚,便是有些头疼,昏昏沉沉。 “你看看真的是刚刚毕业的小男生呢……你们这种文化课很好的名校生是不是都是乖乖学生,才几杯酒,就脸红了……” 沈茉胳膊搭在了苏思晨的肩膀上,嘴靠近在苏思晨的耳边说话。浓浓的酒味从沈茉的嘴边哈出,熏得苏思晨一阵反胃。 苏思晨将沈茉轻轻的推开,拿了纸巾作势捂住嘴,离开了座位: “对不起,我真的不胜酒力……” 三两步冲出了房间,苏思晨在不远处洗手间一阵猛吐。苏思晨吐的昏天暗地,仿佛是将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一般。 有同事跟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儿吧……” 苏思晨摆摆手,摇摇头示意着,但是虚弱到说话都没啥力气,大眼睛中有刚刚一直呕吐,呕出的泪花,看上去甚是可怜。 苏思晨的确没事儿,这般惨状,一半是他的确不善酒力,一半是他装出来的。还没有足够的对策和计谋对付沈茉,如果装死可以混过去,装死也是可以的。 “真的是没经事儿的小孩儿啊……这男孩子啊,得多经事儿,才能成熟呢……” 晃着杯子里的酒,沈茉笑着。 “茉姐愿意帮衬提携年轻人,该多教教他……” ———— 吃过饭,沈茉提议去ktv唱歌,大家一致响应。苏思晨表示自己有些醉了,想提前回去,却被拒绝。尽管苏思晨走路已经是摇摇晃晃的样子,头昏昏沉沉的一点精神都没有,但是,还是被拽去了ktv。 沈茉很体贴,示意多开一间包厢,让苏思晨去休息。之后,在大包厢里唱了几首歌,沈茉将话筒交给了别人,便离开房间。没有人问,大家心照不宣。 包厢里,苏思晨真的已经是昏昏入睡。 一个男人,睡过去了,到底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吧。 苏思晨这么想着,睡的还很熟,知道感觉有人贴在他的脸上。 蓦地惊醒,苏思晨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沈茉。 ktv蓝色的光闪耀着,并不是很明亮。可是,距离如此近,苏思晨看的清楚,眼前人眼中是摄人的光,明眸总是满满的不加掩饰不加克制的欲望。 “醒了?”沈茉浅笑着问道,她整理了一下上衣,并没有很是尴尬。轻轻挑眉,依旧是欲望与诱惑。 苏思晨瞬间清醒,并且意识清楚到极致——他并不能够回避,也是躲不过的。怯懦的示弱,强撑的隐忍,并没有什么价值。 “你要干什么?”苏思晨道。 沈茉起初略是诧异,旋即看着眼前目光明亮,炯炯有神的漂亮男生,便是明白过来了。 “你觉得呢?”沈茉笑笑,手已经蹭了过来。 苏思晨一把握住了沈茉的手。 “茉姐,很感激您一直以来的照顾,在我心里,一直把您当做前辈尊重。也,请您自重……” 苏思晨的声音清冷坚决。 “你什么意思?怎么着,我怎么你了?你把我当什么了?”沈茉继续栖身。 “我把您当做前辈,同事,和朋友……”苏思晨道,却一手按住了沈茉的肩膀,制止她继续靠近自己。 男女体力悬殊,沈茉被苏思晨按住,自然是不能再动。 “晓晨,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 “那就是这么不愿意亲近我?”沈茉逼问着。 “我得为自己的心和感情负责,对不起。”苏思晨一字一句,没有片刻的犹豫。 “呵呵,拒绝我的人,我还没见过……你觉得,你日后再这个组里混得下去么?” 沈茉威胁道。此言不虚,她从未失算过。弯月一般的眼睛眨眨,有几分甜美,又有几分狠毒。 “我要为自己负责任,对不起……”苏思晨笃定的说,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沈茉愣住。一时间,沈茉才发现,眼前的这个漂亮的男生,不只是会隐忍着或者脸红,他相当的坚决;与所有她之前结识的小鲜肉柔情似火,紧贴着她不一样,苏思晨真的是独立坚定。 “真的是鲁莽啊,你会付出代价,然后来求我的……” 沈茉想着,摇摇头,顺手点燃了一支烟。 49.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7) 土土把沙发的长长的垫子拖到了地上,蜷缩在垫子上。 苏思晨也坐在垫子上,手随意的抚摸着土土的毛。土土玩的高兴,就一下子滚到了苏思晨的身上。 赵雯看得出来苏思晨的犹豫,思考,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多说。 “沈茉说的都不是实话,我没有任何想攀附她的想法,也没有刻意亲近过她。我在剧组认真工作,从来都是最早到片场,未曾迟到早退,也一直都是认真工作没有敷衍;我的拍摄曾经很得到导演的认可,拍摄进度也很快。” 这是苏思晨的辩白,也仅此而已。没有了刚才的激动与恼怒,他语气格外的平和。 这个青涩的年轻人,有着超出赵雯预料的成熟。 “我相信你的陈述。如果我知道你们是为什么发生冲突,可能更容易理解发生了什么……”赵雯道。 苏思晨摇了摇头: “细节我不想说了……” 因为那一日餐厅的偶遇,赵雯心中有所猜测,但是,显然苏思晨一字不愿意提,那么,赵雯也不能够证实自己的猜测,也不便再问更多。还是一个骄傲的年轻人呢。 如果是律所的当事人,也许赵雯下面一句话,理所当然的就是:“如果您不能全然相信我,坦诚相告,那么,我们可能不能更有效的维护您的利益。”不过,此时,赵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默认了苏思晨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证明他们说的是不对的,是不属实是虚构的;或者你笃定他们没有办法证明所言属实,这样可以避免赔偿。”赵雯道。 “虽然说,如果他们去法庭告你,要求你赔偿,那么证明责任是在他们一方。他们需要证明你的行为严重损害了拍摄进度等等;不过,如果他们不去告你的话,三人成虎,凭白你遭受名誉损失,而且对你日后在这个行业的发展很不利。” “我该怎么办?”苏思晨问道。 赵雯依旧坐在椅子上,苏思晨则是坐在地上的垫子上,他看着赵雯,是仰视的角度。听着赵雯笃定、专业、逻辑清楚的话,不知不觉中,苏思晨开始格外的信任赵雯,并且,真的很希望得到她的指点。 “不外乎是两种方式。第一种方式,就如你这样,默默的等着,先静观其变。我分析他们不会起诉你要求赔偿的,就算是起诉,也可能是想吓唬吓唬你,然后,要你妥协答应他们的条件,未必会等到判决的。以诉讼作为策略,而不是目的,这在商业中其实不少见。诉讼的周期很长,但是很多时候提起诉讼就可能已经是利剑。”赵雯道。赵雯所说的是公司的策略,这种策略在成熟的公司不鲜见,可也是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远所不能懂的套路。 “如果对方不诉讼,你免去很多的烦恼。不过,你没有话语权,也再并没有机会辩白的。” 苏思晨点头。 “第二种方式,是我们先发制人。不等他起诉,我们起诉他名誉侵权,要求赔偿;同时要求解除拍摄的协议。因为他们多次接受采访,有他们的采访录像,微博的的评论,报纸等报到,同时,也可以对其引发的影响力固定证据,比如,转发量,热搜排名,媒体报道量等……之后,我们只要证明你没有他们说的情况,比如你每天都在按时工作,没有接受到任何消极怠工的通知,一些拍摄的记录,就可以,当然,这是诉讼程序,实际操作起来,还是非常细致,复杂的,甚至,还是有风险和变数的……”赵雯道。 苏思晨理解着赵雯的意思,点点头。 “这可能会引发更激烈的矛盾;而且诉讼时间其实比较长的,可能会一审二审,对方也会极力的反驳,会找到许多不利于你的证据,不管是不是真凭实据……诉讼往往会伴随着无所不用其极的激烈斗争方式的。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赵雯道。 “而且,是不是侵犯名誉权,这点,不同的法官有不同的考量。法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自由裁量权的。对于你的工作,同事到底该怎么样评价,在怎么样的尺度,在怎么样的范围不是侵犯权利,这其实不是一个又清楚界限的事情。就我觉得,现在全网热搜,是肯定达到侵权的标准了,但是,法官的认定,以及我们证据的证明力都是另外一个问题……” 赵雯分析的很谨慎。 两可的诉讼策略,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为难的选择。如果不是莽撞与草率,谁都不能够轻易决断。苏思晨亦是久久的思索着。 “我不甘心背负这样的名声。”苏思晨道。 赵雯点点头: “只要你想好,我支持你。” 不约而同,两个人伸手,击掌。 二人击掌的声音吓到了卧在地上的土土,土土一下子蹦起来,朝二人吼了两声。 ———— “晨晨,你遇到麻烦了,是不是?需要什么样的帮忙。”微信上,一个条信息一闪而过。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你来美国,很多事情都可以帮你安排好,大家都很想念你的,奶奶还在念叨你的……” “我也很想念奶奶。请你们照顾好奶奶,我有时间去看她。”苏思晨的回信疏远而客气。 是他在世上至亲的亲人,可是,他们想亲近,想走近的的时候,太晚了。 已经是将近十点,苏思晨并无丝毫的困意。 这一日没有出门活动,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床上,他自然不困。不过,依旧是觉得很疲惫,是心神俱疲的辛苦。 微信闪了一下,是赵雯发过来的一份word文件,《律师函》。 “我草拟的律师函,请先过目审阅。” 赵雯的效率奇高。 策略是先发制人,正面抗,但是,也得是步步为营。毕竟,关注点不是名誉侵权的赔偿,而是公众的声誉。 赵雯的律师函写的有理有据,陈述被侵权事实,造成的影响,要求对方消除损害,道歉,否则诉之法律。 然而,随之而来的难题是,苏思晨是签署了橙色经纪公司的。一般而言,艺人的维权等等都是交由经纪公司负责的。 可是,经纪公司在之前的较量中,已经决定弃车保帅,以牺牲苏思晨的代价换取与肖氏影业的继续合作了。橙色公司在回应的采访中,一贯的口吻是:“苏思晨是入行不久的年轻艺人,可能会有不妥当之处,希望合作方与媒体多多宽容,给新人以成长空间……公司也会加强对艺人的管理和教育的。” 目前请求橙色维权,自然是不可能。 “尽管我们理当告知经纪公司所采取的后续的行为,但是,一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有权利维护自己的名誉权,因为名誉权是人格权的一部分。发函告知公司,然后直接发律师函就可以。”赵雯的回答很笃定。 “如果公司反对呢?”苏思晨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那要不要发函,要不要继续诉讼,你再自己决定。”赵雯的回复。 “我明白,谢谢。”苏思晨竟至一笑。 这已经是事发之后的第七天了,这七天所经历的压力,波折,远胜于往时。而苏思晨此刻,也真的平静下来了,可以从容应对。 ———— 在ktv争执之后的第二天,沈茉称身体不适,拒绝拍戏。彼时,导演还安排苏思晨与另外的配角拍了十几条戏,一切正常。 然而,当天晚上,形势大变。 导演与经纪人阿辉,男主演胡子杰陆续的找他谈话,要他向沈茉道歉。苏思晨拒绝,表示自己没有做错,不愿意道歉。 当夜,沈茉离开了剧组。 与此同时,制片方肖氏影业的经理电话导演施压,同时与橙色公司沟通事宜。 “如果你坚持不肯向沈茉道歉,那么,我们的剧就没法继续拍下去了。换角,被换掉的只能是你。” “我很欣赏你的表演才能,也希望你珍惜这次的机会。” “如果要成功,就要付出代价和牺牲,就要审时度势,你应该懂得。” “道歉或者滚蛋,二选一。” 连续收到导演几条信息,苏思晨只能离开剧组。 阿辉已经迫不及待的电话大骂。 苏思晨挂掉了阿辉的电话,阿辉便发了一连串的语音。 “我tmd的跟你说都都听到狗耳朵里了?别说道歉,就是跪在地上求她你也得给我把她求回来……” “你的这个角色怎么千难万难来的,我都快跪下给人磕头了……你以为你就是奇才啊,换了你别人拍不了?你也进组一个月了,你该知道换了谁去都行的……你明天被换掉了,当天十个八个排队上的,就是你们一起选秀出来的,也是个个等着上呢……” “你才出道几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几个胆子敢得罪她。别说就是楼楼抱抱亲亲你,就是别的你也得乐呵乐呵的。你一个男的,还用我说这些啊……她还能怎么你了?” …… 阿辉的话不堪入耳,苏思晨随手把数据连接断开。 是夜,苏思晨离开了剧组,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有网络,有手机,就不会死人。外卖小哥会送来一切想要的东西。只是,随便上网就能够看到关于自己的沸沸扬扬的传言,恶意的诋毁,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何况,他也不是足金完人。 剧组的同事,经纪公司,一直照顾“赏识”他的导演,竟然是“统一”的对他有着这样的认知。 也有之前的朋友问询着发生了什么事儿,关切他的处境,他也都一言以蔽之。 陆续的,有橙色的其他艺人可能参演《真爱佳人百分百》的消息出来,传言的人是与曾他关系不错的袁睿锋。 苏思晨皆不在意。 他只是自觉地烦躁,并且一时之间还找不到合适的方式解决问题。在无比压抑的雪天,苏思晨溜出去遇到了现在蜷缩在他身边的兔子,还有赵雯。 莫名的,苏思晨很信得过赵雯。她话不多,却很敏锐,常常一语中的,切中要害。她没有信誓旦旦,坦率说着风险,也不会告之他绝对的利弊,恰到分寸。 那种专业和自信的精神感染着苏思晨——打起精神,按部就班,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手机铃想起,是袁睿锋。电话里,袁睿锋委婉的问询着剧组的情况,这个大大咧咧的开朗笑着的男孩子一反常态,苏思晨坦率相告。 “乌烟瘴气的,沈茉的很多传言不假,仅此而已,别的没有什么事儿……” “也没啥别的过分的癖好吧,一个女人还对付不了么?”袁睿锋不以为然。 “我不知道。你自己估量清楚就行……” “晓晨,咱们也不遮遮掩掩的啊,那个娘们儿确实不是人。她现在搅和着肖氏和咱们公司,诚心了要找我们这一批选秀的人参演,当然了,也是做给你看的……我也知道,这事儿对你不好。可是,到最后,铁定了还是我们公司的人去。这多多少少也是个机会……我要是去了你别怪我……” “我都明白,当然不会怪你的。你自己想好就行。”苏思晨很坦然,也很平和。 每个人认知,价值观和知界是不一样的,道德的底线和分寸也是不一样的,选择什么专业,做是怎么关注,都没有特别重要。但是,怎么样看待世界和自己,怎么样做人,是非常重要的。 作为学者的父亲,儒雅温和。 想起这些,苏思晨越发多了些平和。 ———— 关上了笔记本,赵雯捂着眼睛哀嚎: “我快瞎了。杜蘅,护眼贴还有么?给我扔过来。” 杜蘅推门而入,护眼贴仍在了赵雯的床上。 “色迷心窍,就是小鲜肉的案子,干的这么拼命啊……” “才不是因为小鲜肉。小鲜肉其实,也没那么有趣儿……”赵雯想了一下苏思晨,青涩而又故作老成,涉世不深却敢于决断,青春朝气又冷静疏远,却终究也算不上多有趣儿的人。倒是好看,自始至终。果然,明星适合远观。 “但是,娱乐圈的花花世界大戏纷呈,可比他们拍的电视剧好看了。我宣布,以此为契机,我要军娱乐圈,做一名娱乐产业律师。” 赵雯郑重的宣布。 杜蘅眨了眨眼,撇撇嘴,似笑非笑,不置一词。 赵雯揭开眼罩,敷在眼睛上,顺手将包装纸朝着杜蘅扔去。 50.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8) 许安集团。 许乐康的董事长办公室一面是大大落地窗。落地窗前,有几个沙发。许乐康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侧身看着窗外。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从高楼往地面望去,车灯首尾相接,是一圈圈刺眼的红色,拥堵的街道,是从来都不变的景致;极目远眺,是密密麻麻错落的写字楼,写字楼都还亮着灯,格子间里无数为这个城市,为生计劳心劳力的人。 刚刚与人事总监谈完话,这一天,许乐康一直都在说话,口干舌燥。 季佳熙已经递水过来。 苏打水,带着柠檬的甜味和一丝丝的苦味,沁入心脾。 许乐康由衷的向季佳熙致谢。 季佳熙莞尔一笑。 “我们一起努力,你想做的,我都是支持你的。” “谢谢……”许乐康道,语言有些苍白。 他有着深深的乏力与倦怠感。 他所布置的工作,安排的任务,在季朝明的授意下被拖延,所谓是实际控制人,所谓的大股东,所谓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其实寸步难行。甚至,他也没有更有力的手段去抗衡。 既然他作为领导的管理能力不够,那么,他愿意去沟通,甚至,以一种更低的姿态。 于是,这一天他都在找人谈话。不是会议室的方式,他直接叫人过来他的办公室,一一座谈。 不讨论大的问题,也没有虚头巴脑的话,他只问询着他布置的工作,有什么呀的难题,他推心置腹的与他的高管们交流着,现在公司进行管理的改革的重要性,公司面对着很大的难题,需要大家共同度过,共同面对,而许乐康请求大家的支持。 “我知道你们对公司有着不同的考量,对前途,对未来有着不一样的看法;甚至你们所直接面对的上司,公司上层的高管股东也有着自己的想法……我都理解,可我不想问……这一次的公司整改,于我而言,于公司而言,是势在必行,也是万分紧急的。我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 隔着办公桌,许乐康对行政总监微微颔首示意。 许乐康耐心的听着下属讲述着公司的情况,所存在的问题,所面临的困难,他一一的记录着,对于自己不懂的追问着,也问询着对方的看法。他听得很认真,很细心,很真诚。没有盲目的承诺什么也不紧急的要答案。 “请考虑一下公司的问题,您可以随时与我沟通。” “我回头,尽快给许总一个详细的方案。” 行政总监是一位四十开外,在公司工作多年的女士。她素来的干练冷漠,此时眼中也是暖意。 之后,一日之内,许乐康陆续与几个分管公司的总经理,风控,财务、投融资等部门的领导谈话,询问业务的情况,从早到晚,直到华灯初上。 长时间的看着窗外的灯光,许乐康一时间有一些眼晕。 “乐康……”季佳熙一把抓住许乐康的胳膊。 “没事儿。”许乐康缓缓的推开她。 季佳熙皱眉,不经意中有闪过一丝丝失望。 ———— 茶舍里,丝竹声声入耳。佳茗的清香满溢。 季朝明与何皓白相约喝茶。 “这茶啊,再是怎么保存,都比不上刚从茶山上采下来,就着寺庙的钟声,看着炒茶的老艺人手工炒茶,那刚刚炒完的茶,那才是真香啊……老何啊,今年春天早点儿,你跟我一起去杭州住些日子。到时候我安排好……我认识那边古刹的主持,他们在西湖边有茶园种着龙井,那可是极品啊。到时候呢,咱们就住在西湖边,一早起来,跟着采茶的人去采茶,看着他们炒茶,那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 季朝明一边拼着茶香味,略是不知足的,便憧憬着明年春来。 “没有想到老哥你钻研这些这么有心得啊……”何皓白道。 “那个是自然了,老喽老喽……操心劳心的事儿太多了,没意思,都没意思。还不如看看山山水水,喝喝茶有意思……”季朝明道。 “您可不老呢,您这还是鼎盛之年呢……”何皓白笑道。 “我今年五十七了,还有三年就退休了。这奔奔波波就是半辈子,你看看咱们这一个个头发白的呦,再不服老可不行……别说是我们愿不愿意服老,人家小的们,一个个的精神抖擞着,这么比着衬着我们老呢。” 季朝明摇摇头,略有所思的感叹着,说到最后一声叹息。 “催人老的不只是岁月,还是这些年轻人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要真是后浪推前浪也是行的。就是,现在看着后头……这是老哥们拼搏挣扎了几十年创下来的产业,许总的时候,怎么干大家都心里头有底儿。现在,大家都悬着心……说实话,大家都指望着老哥您呢……”何皓白斟酌着,最后拍了拍桌子。“这话,我说的不讲究了,但是也是我的心里话!” 其实,之前彼此之间的争夺也不是没有的;他们此时一直支持自己,更不是没有私心的;但是,季朝明也相信此时何皓白说的也是真心实意。 有利就有的争,是在他们共同利益里的争夺,但是,许乐康的做法是在改变公司的旧局势,是夺老人的权,此时,他们自然是同仇敌忾了。 “我知道,知道……谢谢……”季朝明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又专注的给何皓白倒茶:“咱们合作了这多年,算算啊,二十来年都有了,还用说是什么呢?你们信任我,我知道,喝茶喝茶……大家呀,也多想想我啊,我这儿呢,女生外向,我不能不管。给我点时间,也给孩子们折腾的空间,咱们等等,别急别急,他们折腾过了,再说……” 季朝明温和的说道,略是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却有着凌厉的光。 何皓白想了想,才恍悟的点点头。 “大将风度,这一步棋走的要看到十步棋之后……老哥,佩服,佩服……” 季朝明浅笑着,目光深远。 ———— 苏思晨将自己的想法、要求与律师函一并邮件发给自己的经纪公司,橙色演艺之后,橙色演艺义正辞严的拒绝苏思晨要发律师函为自己辩白的做法。而且橙色演艺严厉斥责他,是不愿意反思自己的错误,是推卸责任不敢承担,不思进取,如果苏思晨固执己见,经纪公司有权要求就他造成的损失要求赔偿,并解除与他的合约,甚至雪藏,封杀! 自从苏思晨拒绝向沈茉道歉之后,经纪公司的心力都放在联络新人换掉苏思晨出演,与乔氏影业去洽谈,一时半会儿还顾不过来去找苏思晨的麻烦。他们任由着沈茉,乔氏影业在肆意的破坏着苏思晨的名声,甚至在明里暗里配合着他们的举动,以此来避免与乔氏影业的冲突。是以,苏思晨的做法,他们是绝对不允许的。 苏思晨将邮件转发给赵雯。 “您考虑要怎么办?”微信里,赵雯的头像闪烁。 “意料之中的事儿,我是客气的通知他们。先礼后兵而已。我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我并没有想就真的是依赖他们啊。” 没有任何的纠结,少年中二气满满。 “后面很多艰难的仗要打,这不是游戏,一旦开始,不是你可以控制什么时候收场,也不能够重来的。”赵雯回复。 “无所畏惧!”依旧是骄傲少年的样子。 “我支持你。” “会不会有很高的律师费?如果很久的时间,很多的事情……”苏思晨略是谨慎的问道。 “多少会有一些,不会少……如果是涉及后续的谈判,涉及诉讼,那这不是一封律师函的事儿。”赵雯如实相告。 “大概多少?要是我付不起律师费怎么办?”苏思晨问道,略是发愁。 赵雯也一时间犹豫。赵雯对苏思晨的遭遇,一则是之前对这个漂亮男生的欣赏;二则是多少有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慷慨,分析一下情况,写一封律师函,也并不很难;但是,真的一旦进入诉讼程序,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就真的不小了。何况,实习律师赵雯目前还不能够独立代理案件,需要执业律师杜蘅出马。 杜蘅的会议室不大,赵雯探头,手里的笔敲到杜蘅的头上。 杜蘅正在看许安集团的裁员方案,被赵雯吓到。 “干嘛?” “小鲜肉的案子,可能涉及后续的诉讼,小鲜肉问律师费呢,你收多少?” “你接的案子你定。”杜蘅随口道,说完似乎是反应过来当事人不一般,又道: “小鲜肉的案子啊,只要赵律师高兴,怎么都行……你可以要的高高的,最后像黄世仁那样,要求以身抵债。” 杜蘅嘻嘻笑着。 “行啊,你说的……回头你就给我打工去,不许反悔。”赵雯对杜蘅的玩笑很是鄙。 杜蘅白了赵雯一眼:“给我看一下裁员方案……” “涉及诉讼时候,律师费再议吧。” 赵雯的回复很平淡。 苏思晨有些诧异,旋即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皆不合常理,却是又心照不宣的没有异议。 “兔子的狗粮快没了,烦请下班后能不能送些狗粮过来?” 五点半的时候,赵雯的微信闪烁,点开,是苏思晨的留言。 “上次那半袋狗粮它可以吃三天的,这才两天不到。你要把它养成球么?”赵雯回复。 “我带它锻炼身体了……我带它去旁边公园跑圈。” “公园门口就有宠物店……” “知道了。”苏思晨回复,略是失望。 今天苏思晨带土土去公园,遇到有人卖自家种的大棚奶油草莓的。他吃了几个很好吃,于是,他买回来期待赵雯也过来一起尝尝的…… 苏思晨默默的又吃了几个草莓,顺手喂给了土土,却没有再多说。 51.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9) 苏思晨晚上吃了一大盘子草莓,没有吃晚饭,导致腹泻,一晚上没有睡好。及至早上八九点钟,睡得沉沉的时候,又被赵雯电话召唤醒,说去公证处办理公证,需要固定证据等等事宜。 “网络上的内容,如果要作为法庭证据,要经过公证处的公证。”赵雯言简意赅的解释。 “截图不行么?”苏思晨问道。 “截图当然是可以的,公证处也是截图给你公证的。不过你截图是无效的。”赵雯道。 “然而都是一样的截图,可是找他们截图就要收费了。”苏思辰感叹。 “对的啊。因为法庭看的是有公信力的证据——ps技术大行其道,法官也不是火眼金睛,那么,就需要具备公信力的第三方来证明。当然,你要为第三方的服务付费。”赵雯解释道。 苏思晨撇嘴,表示着不以为然,却依旧沉默着点头。在专业领域,赵雯一言九鼎,苏思晨表示服从。 公证处的大厅,公证员有条不紊的操作。 “打开ie浏览器,输入百度,搜索苏思晨的名字,点开前面几条主流娱乐媒体的报道,一一截图;搜索微博,输入苏思晨的名字,再点开评论报道,一一截图……” 苏思晨看着数万条关于自己的报道不由得皱眉。 他当然知道不是说他有多重要,有如何多的人关心关注他,而是在这个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社会里,明星们,这些将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给大众的人,也同时承担着将不堪,混乱的一面被揭露出来,为大家增加话题、被娱乐议论和消费的责任。 既然想得到的是万众瞩目,面临被万众消费是题中逻辑。苏思晨觉得这样非常的不正常,失衡,演员是演戏歌手是唱歌而不是凭借以外的事情吸引热度。但是,偶像经济时代,话题甚至比演艺和唱歌本身更重要。情势如此,他躲不过,只能故作不闻不看了。 事出之后,他知道汹涌如潮的报道,批评,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子。随便刷一下微博,打开一下网页,都会突如其来的涌出来他的名字,很多不堪入目的字眼,很多的歪曲污蔑…… 更多的时候,他当然是不去细看,看到了立即关上。而今,站在别人面前,一一的检索着这些,苏思晨有点被当街示众的感觉,不由得皱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三十几页的网页截图,付费二千一百元。苏思晨迅速的将材料装在公证处的袋子里,再不想看一眼,有些逃离一般离开了公证处的办公室。 赵雯皱眉,却也算不得意外。 ———— 公证处的楼下,正好有一家咖啡馆。见苏思晨有些慌乱不安,赵雯便拉他到咖啡馆。 “一杯卡布奇诺。”赵雯迷恋甜食。 “美式,不要糖。两块芝士蛋糕。”苏思晨道,主动要了两块蛋糕,很是绅士的端给了赵雯。 苏思晨的脸色不好看,眉头皱着,却依旧表现绅士。 “我知道你心情——复杂,这只是开始。”赵雯道,法律程序的每一步,都是伴随着矛盾的激化,赵雯必须一开始就告诉他全部的艰难。 “后面的法律程序,会是大家互相指责,不是谁都会秉持一样的底线,总有人无所不用其极。” 苏思晨点头:“我知道,事情也很复杂。不过这不是开始,它早已经开始了,不由我做主,我只是努力让它有一个不那么坏的收场……谢谢你,赵律。” 苏思晨的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重与复杂。 赵雯作为一个旁观者,随手搜到微博、网页的宣传的时候,都曾经义愤填膺,何况是深陷其中,知自己无辜,被欺辱的当事人。网络上,一个id绝不只是一个真实社会的人,因为没有现实的道德、环境的束缚,出口成脏,极度恶劣的话随口即来。更何况,本身会牵扯到利益,为了利益发言的“小号”,更无所顾忌。 赵雯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自己,也许就恨不得躲起来,不见人。可是,苏思晨却勇敢的在面对。 “叫我姐吧,别那么生疏,你又没钱付律师费。”赵雯开玩笑道。 “雯姐?”苏思晨有点意外,笑笑点点头,努力的打起精神:“我,我可以……替你养着兔子,以兔子抵债……哈哈……律师费雯姐记账,我可以慢慢还的。” 赵雯一笑,看他此时还能有精神开玩笑,便知道他是真的意志坚定的想好如何去做,做好准备如何面对。 ———— 公证网页材料,整理对此事做不实发言的人的视频采访,几家大的娱乐媒体的报道,列目录汇总,录音材料要形成文字等等,其实都是很繁琐的事情。赵雯需要向苏思晨核对很多事情也很多,只能两个人在一起工作。 不愿意去律所人来人往的地方,苏思晨的公寓被作为临时办公室。赵雯在办公台上键指如飞,苏思晨在旁边安静的呆着,会时而回答赵雯的疑问,不然就是逗弄土土。 从苏思晨的只言片语间,赵雯也渐渐的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然而面对如此大的压力,谩骂,苏思晨却也并没有更多的咒怨,甚至也没有说很难听的话。就如普通的工作一般,苏思晨极力配合着赵雯。赵雯倒是觉得,若是当事人皆是这番心性倒是愉快很多了。 苏思晨是一个格外心细的人,常备着好吃的水果,零食,虽然他不做饭,但是订的两餐外卖有中餐有披萨,也俱是好吃的。 “男孩子还这么喜欢吃零食啊?” “零食在前,不分男女老少,人狗……兔子,吃……” 苏思晨顺手丢了一块薯片给土土。 赵雯无语,随手吃着薯片,核对着目录与材料。 苏思晨回头看着赵雯的侧颜,越发觉得这个有点霸道强势的小姐姐认真时候很漂亮的。 ———— 苏思晨认证微博上置顶发布《律师函》与个人声明。 苏思晨在个人声明中指出,自己并无沈茉所指责的攀附,引诱她的行为,也没有任何走捷径上位的想法;声明自己在剧组期间始终认真工作,完成拍摄任务,没有消极怠工。对于部分人、制片方等的无端恶意指责,对于第三方的污蔑造谣,保留追诉的权利。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消停了一两日的话题,再度迅速攀登热搜。 苏思晨适时的关上了电话,微信静音,不提醒任何消息。 不必看,也知道会有无数的信息涌进来。 沈茉的粉丝,水军等等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那种声势,似乎是苏思晨是怎么样的万恶不赦,不可原谅,不可饶恕,说着他做了很多无耻的事儿,在剧组怎么样的勾引女演员,攀附沈茉被沈茉拒绝,不好好演戏只顾歪门邪道,是一个自以为是,自恋世故,虚伪贪婪的小人。 然而,赵雯观察到的,这一波的攻击,并没有沈茉,导演以及任何一个业内人士的指责。 显然有人在操作着,买水军,引导着粉丝在制造舆论声势与压力,但是,仍旧是有所忌惮的。 如果对面的人软弱可欺,他们可以任意妄为;然而,一旦发现对方可能奋起反抗,· 舆论火热的第二天,苏思晨更换了置顶的微博,表示,会公布自己无辜的证据。 “贼喊捉贼,” 苏思晨离开前一天导演挽留与威胁的短信截屏;沈茉之后曾威胁发过的信息,公司与阿辉的明里暗里的提示…… 这份材料,苏思晨没有直接公布,而是提交给了沈茉、导演以及沈茉的经纪公司,表示自己是清白的,希望他们能够正视之前的错误,发表声明表示道歉,“以免诉累”,电话留下的是赵雯的电话。 最先打电话联系的是沈茉,沈茉张口就威胁苏思晨:“一个小兔崽子还想在圈子里混,就得守圈子里的规矩,你tmd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一个人,在社会上生活,就要遵守社会起码的规则道义,至少,要遵守法律。你的潜规则或许可以震慑你所谓圈子里的新人,影响寥寥几人,但是绝不可能逾越社会道德法律。您愿意打电话来,必然是想解决问题的,而非吵架。若是您别无解决问题的诚意,我不奉陪。”赵雯道,气势很足。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邮件中写的很清楚,在你的微博发表公开致歉,保留七日;所造成的的损失,公司与你一并承担连带责任,与苏先生无涉。” “我们不追究苏思晨一走了之就好,你们还蹬鼻子上脸了啊。” 沈茉骂骂咧咧。 赵雯已经果断了电话。 ———— 是夜,乔氏影业,橙色演艺与沈茉等人连夜开会商讨对策。 沈茉坚持不会对苏思晨有任何的妥协。 “让我道歉了,我以后怎么做人?再说他本来就是一个混小子,玩乱拳打死老师傅那一套,我们就被他耍的团团转,那不成了笑话了!让他去告,我看看他能有几个胆子,能作死到什么地步?我还就不信了,一个毛头小子几句大话,值得这么费心思么?我出道也不少年头了,风浪经历了不少,要说这事儿最后有什么结果,就是他苏思晨再也别再这圈子混了。” 沈茉不以为然。 “他肯定是不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了。现在是不想他这个老鼠坏了我们合作,坏了我们剧组的一锅汤。”阿辉作为苏思晨的经纪人,承担着收尾的工作,他说的更是生气,也表现着他的诚意。 “对方有证据,显然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如果这些证据属实,恐怕很难确认是苏思晨的过错,合约的解除赔偿都会造成困难。而且沈小姐是大明星,拖进这样的诉讼,恐怕舆论不利。” “如是封邮件以及律师函所言属实,能够提供这些证据皆不是伪造,那么我们应当考虑败诉的问题,一旦败诉,我们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目前判决文书网一般都会是上网公布的。真当判决书下来,会公布详细细节要求,以及法院的认定等等。” 乔氏影业的律师一直在尽职的做风险提示。 “从管理的角度来考虑,我们希望不要进入诉讼。我们目前还在沿用之前的合同,约束签约艺人目前为七年。如果这个例子一开,我们橙色也好,影业也好,恐怕日后的管理都会有麻烦,那种多米骨牌式的麻烦。就目前而言,我们希望能够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结局。从这方面讲,我们利益一致,现在也该是同舟共济。”橙色的法务更和善一些,所有目的是,不诉讼。于他们而言,一旦诉讼进入被动,那么,对公司管理成本的影响就太大了。彼时,借助选秀平台签下的新入行的新人都是薪资极低管理严苛的合同,他们也利用捧红新人,压榨新人收益非常多。而一旦有一起案子通过诉讼使得更多人认识到,那些霸王条款不全都是有效被支持的,合同可以轻易解除,叛逆公司甚至可能获利,那么,肯定会有效仿者。这种对橙色演艺的打击是巨大的。 几方意见不一,会议一直开到了凌晨,然而,最后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 次日,乔氏影业的律师得到指示,顺其自然。 52.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0) 许安集团二十七楼大会议室里,财务、人事等几位职能部门的总监,几个项目部的经理就集团公司的整改计划以及涉及自己领域的运营,经营情况作出解释。 杜衡作为公司法律顾问参与会议。 财务总监何皓白长篇大论,宗旨是现金流极度紧张,没钱。 “因为政策影响,现在评估机构与银行调低了对地产项目的评估价值,我们的地产本来的抵押贷款就很多,现在不可能再贷到更多的钱了。如果楼盘卖不出去,那么,资金最多就支持两三个月。” 会议室里,万分的沉默。大家都有预料的坏消息,也不知如何发表看法。 人事已经初步确定了裁员方案,并对方案的合理性合法性与规范化作出很详细的解释。 “所有的涉及裁员的人员,不涉及孕期的妇女等情况,不涉及关键岗位的紧缺人才,综合考虑了人员的工作能力,稳定性,对集团的付出,以及涉及赔偿等等;赔偿方案考虑了我们目前的资金情况,同时不会涉及法律……” 人事总监赵远高站在投影仪前解释着。他略胖的身材,语气缓缓,从来给人和善的感受,然而性格与外形相反,他做事富有逻辑,认真负责,是一个很有职业精神的职业经理人。 可是,裁员同样涉及资金筹措,裁员人数为三百七人,涉及补偿金额九百余万。 很庞大的数字,但是,许乐康也看得出来,这个方案已经是精心设计规划的了。 沈家旭作为财务经理,对几个项目的财务情况进行分析,并与项目经理、分管副总探讨,研究过几个项目的情况,他建议售出几个京外的项目。 “全国房产政策趋于紧,一二线城市都出台了限购的政策,贷款政策全面收紧,市场遇冷是肯定的事情了。投资类的项目,应该是受影响最大的。我横向对比京内外的几个项目,从市场来看,在今年年初市场极好的时候,京内的项目运转都是正常的,而京外项目一度出现销售遇冷的情况——一个项目是烟台海景房项目,安润玫瑰园;还有一个是青岛的写字楼项目润安盛业。自新政出台之后,这两个项目也都是一同遇冷,而且京外的项目,我们的赢利点低,在延长了销售期后,后期维护管理的成本极高,从财务考虑,建议售出这两个项目。” 沈家旭道。“后续我发给大家的是详细报告书,主要是就财务情况的可行性分析……” “我不同意售出这两个项目。既然现在行情不好,这时候售出项目,亏损肯定更严重,那怎么能行?” 何皓白强烈反对。 “而且,沈经理,我是财务总监,为什么这样的项目方案你在确定之前,没有跟我商议呢?” 会议室瞬间案件,这样严肃的话,已经是指责与训斥了。 沈家旭脸色不由得变了变。沈家旭本来便是很温和文气的人,瘦高的身材,戴着眼镜很文弱,此时他一个人站在屏幕前,脸被光照着,白的仿佛是透明一般。 “总监,很抱歉让您生气。不过,之前与许总,您一起开会商议的时候,您提到由我专门做项目公司的报告的。我曾经问询您,您说,让我去跟许总商议。其实,就是这些报告,我也曾发到您的办公邮箱里去的,可是您未曾回复。” 沈家旭的话音缓缓的,软软的,是很温和的解释。 何皓白一时被噎住,彼时当然是有些气话,这几天他也当然没有去看邮件。他冷冷的哼了一声。 “至于说市场遇冷,先做销售是亏损。这个自然是必然的。但是,如果继续维持下去,亏损肯定还会越来越大,而且,就您所言,我们目前的现金流不够,需要做筹措。从这样项目抽身,筹措的钱可以做很多事情。所能达到效果,远胜于坚持。这些数据分析,我在可行性报告都有表述。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沈家旭说的很认真。 “打算售出青岛和烟台两个项目,这一点我绝对不会同意的。这两个项目都已经接近收尾阶段,是我们已经付出了很大的资金心血完成的项目。尽管市场有些问题,再等等也许会有新的情况出现……再说了,项目不景气也不是这一两个项目不景气,怎么就得卖了它们?为了资金筹措,外地的项目能筹措到多少钱堵上北京项目的窟窿。要是卖了安雅华庭,不是所有的资金都解决了?而且,青岛和烟台的政策也不是需要五年的购房记录,政策比北京松动,以后会起来的应该就是这种二三线城市的市场!这种未来可能会变好的市场,我们绝对不能放!” 何皓白梗着脖子说道。 沈家旭与许乐康对视,两个人都有些困惑。何皓白是财务总监,不分管项目。一直以来,他对很多项目的意见都是一致的——花费太大,盈利低。从财务总监角度上,会这样看无可厚非。可是,第一次,他对一个外地的,在许安集团旗下也不是很引人注意的项目上,居然这样的激烈。 何皓白说的有理有据,但是,却是哪里有些不对。 沈家旭微微躬身: “何总监,之前没有与您沟通协商,是我的不对。请您关注一下我的分析报告,我对这两个项目开始以来三年的财务状况等做了详细的分析。因政策导致的市场遇冷只是这个项目问题的一部分,它的前期也不景气,海景房目前的社会接受度越来越低,海景房本身存在了一些不合理的情况,比如扎堆的建造,导致了供大于求等等,小区的配套设施建设不合理,可宜居性不强,这是造成它市场不被看好的主要原因。而这些原因不能在一朝一夕解决……大家关注一下我的分析报告,我对与我们同一地段的几个项目进行综合分析,就其公司财务报表看,这几个项目都多多少存在问题,前景并非可期……” 沈家旭的态度格外的谦和,目光也很是温存,话说的有理有据。 何皓白随手翻着分析报告,哗啦啦很大声,脸色不善。 “大家看一下分析报告,我们回头讨论这两个项目的出售问题。现在就企业治理,法务风控方面的问题,继续讨论吧。”许乐康向杜衡示意…… 许乐康适时的中止了争论,会议继续紧锣密鼓的进行。 杜衡与公司法务经理,风控经理一并规划了未来的法务、风控方案,对之前有疏漏的地方补充,有错误的地方改正,制定了严格的制度,并且重点提高了制度的可行性。 “从职能部门来说,每一步的决策,要权责统一,常规的重大决策,都要进行法律风险与经营风险评估;从业务部门,项目部门来说,项目的启动到完成的每一步操作,大到项目的立项申报,细致到合同的审查,都要做好风险的把控,对于设计标的额一百万以上,以及影响公司核心业务的模式,出具报告书。” 杜衡手中的荧光笔闪烁,一页页ppt滑过去。屏幕的眼光照在她原是白皙的脸上,格外的光明。 之后,大家各抒己见,对一些方案的细节进行讨论,原则上,公司治理的方案基本上得到认可,或有些微调整,但是大的方向确定了下来。 然而,何皓白坚决不同意出手山东的项目,并且他得到了季朝明和尚超两位最有分量的董事的支持。 “这种市场情况下,出售项目绝非明智的考虑。我们一旦这样售出,是巨额而且不可挽回的亏损,我不同意。” 季朝明道。无几字,但是格外有分量。 “同意季总的观点,许安集团建立至今二十几年,没有这么干过……这也是很影响业界名声的,许安集团的一个烂尾楼卖了——大家都会这么说,没人管你是不是烂尾楼……一旦形成这种趋势,影响的不只是省外的项目,还有北京的项目,投资者对许安集团的信心,其可能波及的幅度,不是你这几页报告可以涵盖的。要有大局观嘛,不能只看眼前……” 尚超道。作为副董事长之一,尚超是一个老好人的形象。中庸而守旧,但是,他对许安集团始终忠心耿耿。 “要有大局观,也要心思正……沈经理名校毕业,在知名会计师事务所也有多年的从业经历,我本该是欢迎的。许总心胸宽广,坦荡大气,看中沈经理的才能,不在意沈经理与许安集团的渊源。但是,我总觉得,老许总在的时候,都没有邀约过沈经理,沈经理也没有想过来许安集团,现在就突然这么热情,这么积极,在许安集团不景气的时候,是要救许安集团呢,还是别有心思……本来嘛,大家都是知道经历过遗产继承案,您未必甘心的……您这样在许安集团指手画脚,我们难免有所疑心……” 会议室里,一阵冷寂。 杜衡看到沈家旭脸色惨白,他紧咬着嘴唇,垂眉,手也微微颤抖着,没说一句话。沈家旭是专业人才,绝对不是擅长斗与这些老江湖的撕破脸斗的人。 许乐康站起来: “大家在这里开会,是为了解决公司的问题。对事不对人。” 许乐康环顾四周,神色严肃,最后目光注视着何皓白。 “投资者对许安集团的信心不是徒有其表的宣传,是我们正常的,可持续的经营。我们现在卖掉这两个项目的确亏损,但是,筹措的资金才能够支持后续的改革。如果大家不同意售出这两个项目,资金筹措的问题呢,怎么解决?” 何皓白并不肯理会许乐康,他目光看向季朝明与尚超。 “资金筹措的事儿,再想办法吧,先推动其他项目的改革吧。尚总说的很对,要看的远一些,不要纸上谈兵,只顾眼前。”季朝明徐徐说道。 “资金的事儿解决不了,后面怎么办?这是火烧眉毛的事儿,那么远就更想不了了。” 季佳熙道。 然而,季朝明没有回到,也没有人回答她。 会议讨论了很多的会议内容,达成了许多项目的共识,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能够实施的寥寥无几。 许乐康摇摇头,苦笑着叹息。 会议室的人陆陆续续的散去,许乐康主动走到了沈家旭的身边,一手按在桌子上,一手手搭在了沈家旭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捏了捏。 沈家旭回应似得拍了拍许乐康的手。 53.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1) 沈茉拒绝对苏思晨道歉,在接受采访,问及苏思晨微博置顶的声明书与律师函时候,依旧大放厥词。 “入行以来,我一向愿意与年轻演员合作,希望我走过的艰难弯路,他们能够少走一些,希望能够帮到他们吧。但是呢,年轻的演员,也是要知道学习……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进取,听不进去别人的忠告,反而将逆耳的话当做针对他,将指正他的人认为是仇人,恐怕是很难得到进步的,在这个行业也是走不远的。” 沈茉带着职业的笑容,浓妆之下,美艳动人。 “您的意思是说,苏思晨的《声明书》是在说谎么?” “我不想那样批评旁人。不语人非呀……不过,我只能说,您理解的不错。”沈茉笑着,说的客客气气。 难得平时骄傲,气势凌人的沈茉“龙颜大悦”,记者特意的帮沈茉多照了几张漂亮的照片,沈茉也极是配合。 是日,沈茉的采访再次被搜上了头条。 “沈茉证实苏思晨撒谎……” —— 乔氏影业,乔老板看着电视上娱乐新闻的播报,沈茉笑意盈盈,声音婉转,也不由得一笑。 “老板,您要是欣赏沈茉,我们不要出手帮帮她么?” 乔老板摆了摆手: “不必。她红了之后,早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得折了一回,掉坑里了,她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也才知道分寸……” 乔老板的目光渐渐的冷了下来。 助手连声应着。 “剧组那边,男二的角色先别拍。这个苏思晨,有点意思,可以塑造试试……” “可是,他签的是橙色演艺。”助手道。 “现在这么大声势,一切都可能会变的。静观其变,等等看,你着急什么呢……” 乔老板吸了一口雪茄,甚是惬意。 助手崇拜的目光看着乔老板,连连的点头。 ———— 之后,乔氏影业、剧组以及橙色演艺关于沈茉、苏思晨争执的采访都是避而不谈。 沈茉再度回到剧组拍戏,然而,气氛也已经陡然不同。目前在拍的是男二之外的戏份——关于男二的镜头,一直未知道如何处理。 同时,乔氏影业,导演程军,阿辉等人也再没有与苏思晨沟通。 对于对方的处理,赵雯与苏思晨也不是很理解。 除了沈茉以外,对方不辩白,不再正面回复,不沟通。 这样悬而未决下去肯定是不行,杜衡与赵雯作为代理人,苏思晨向乔氏影业所在地的朝阳法院起诉沈茉。 这是杜衡在那次偶遇之后,第二次见到苏思晨。她免不了细细打量这个长相过分漂亮的清瘦的男孩。 苏思晨目光明亮,略是沉默,但是彬彬有礼。 他礼貌的说着谢谢律师,坦率的说着自己需要帮助,配合着杜衡与赵雯的工作,很顺从。 这样的男孩子,不可能如沈茉所说的会做得很过分,更不该是被这样的欺辱,承担汹汹的舆论压力,面临被抹黑之后无可辩解的情况。幸好的是,他知道反抗,不甘心屈从。 杜衡油然而生一股正义化身的想象,立即着手去立案事宜。 “原告苏思晨,被告沈茉,乔氏影业。案由侵犯名誉权,标的,赔偿额二十万元……” 走出立案庭,赵雯将缴纳诉讼费的条子给抢了。 “简易程序,诉讼费折半,并没有多少……” 杜衡道。 “诉讼费两千七百元,请微信转给我。”赵雯在微信里告诉苏思晨。 “你可真心急……” 杜衡道。 “律师费已经是后期缴付了,对他很宽容了,这里就公事公办吧。当然,最感激的是杜大律师……”赵雯没心没肺的“谄媚”着杜衡。 “居然没有见色忘利,小看赵律师了。”杜衡道。 “追星的话,还是可远观比较好,不然心太累了……他们的圈子,吃人不吐骨头。”赵雯看了看立案材料,摇摇头。 反倒是杜蘅有些意外了,没有想到赵雯竟然是兴致索然。 “寄托想象,和现实是有差距的。实质上,我是一名理智的律师。”赵雯道。 “怎么看苏思晨的案子?”杜衡问。 “不会输,但是两败俱伤。我倒是有些意外,乔氏影业,橙色演艺为什么没有动静?他们真的认为有办法摆平一切,甚至是判决么?”赵雯道。 “小鲜肉刚刚出道,就遭逢这些,以后可是难了。这些他都知道吧……”杜衡叹息。 “这个圈子如此的,他迟早,不可能太迟就会遇到。气场不和,及早发现及早抽身,也不错……”赵雯道,一边说,也微微皱眉头。苏思晨因为这一时的屈辱和激愤,撑得住一时的压力和喧嚣的舆论;可是,真的因为此事离开这个行业,会否是他能够预料的,会否会后悔呢? ———— “没有回头路。再说,这么做都是我选择的,我觉得我做得对,不会后悔。” 苏思晨回答的很果断。 面对着赵雯的疑问,苏思晨很笃定的说。苏思晨年轻的脸上有英气,目光明亮。 一般的人,被官司缠身,都是难免烦躁,焦虑;何况,苏思晨一直面对着网络汹涌如潮的舆论。便是在家休息的时候,随便上网都可以看到对他的指责。然而,这段时间,很明显,他越来越振作,精神抖擞。 “要真是从事演艺行业,就要忍受这些的话,我宁可离开这个行业;如果是因为我反抗沈茉而被迫离开,我也不后悔。人总是有些坚定的信念,有些不可打破的底线才好。”苏思晨道。 咖啡馆香味四散,蛋糕甜腻的过分,只是这个目光朗朗的少年,清洁干净。 刚刚从学校毕业,最是黑白分明,也最是患得患失,犹豫不定。幸好,苏思晨很坚定。 “你家里人没有意见么?”赵雯问。 苏思晨抬眼看着赵雯,明显神色有变,却慢慢放松下来。 “雯姐,我父母都不在世了。”苏思晨这一声雯姐有些软糯。 “啊……抱歉……” 赵雯有些惊讶。 “没什么……我的爷爷、伯父和叔叔都在美国生活。我大一那一年,我父母去美国看望他们,出车祸去世。旦夕祸福……” 苏思晨叹息道,垂着眼,长睫毛遮住了眼睑。 “真不幸……”赵雯道。 “我们会看到那么多车祸的新闻……不幸的人,太多了。没事儿,都过去了。” 苏思晨道:“所以,我想认认真真的活着,认认真真的做事儿,做一个独立的人。雯姐,您能理解的对不对?” 赵雯点点头、 在赵雯的眼里,苏思晨是一个太美好的弟弟,玻璃一般的晶莹剔透,坚硬干净。他很小,满是少年气,却又成熟坚定,教人无法不欢喜。 “很对,姐支持你!”赵雯笑道。“以后啊,你就把我当做你姐姐好了,我一定把你当我亲弟弟看,有什么事儿,我护着你!” 赵雯爽快的说到,满满是北京大妞的豪气。 苏思晨愣了愣,也只是笑笑。 ———— 经济新闻披露,房地产企业进入严冬。 “十二月份,全国存量房和期房的成交量都创下新低,同比下降百分之六十,这让房地产企业都面临困难。据记者实地考察,在上市企业中,多家企业的项目遇冷,门可罗雀。此前,已经连续亏损的许安集团,北华建业等企业,半年报亦报亏损,就目前而言,市场遇冷扭亏为盈的几率渺渺,都面临较大的被st的风险……” 报纸的配图,是雅安华庭的项目售楼处,并无几人。售楼小姐三五人坐在一起,喝水闲聊,很是萧索。 季佳熙看着报纸,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电话接到许乐康的办公室,秘书接电话,“许总不在。” 季佳熙拨打许乐康的手机,无人接听。 ———— 网球场,许乐康与沈家旭等人打网球,两个人大汗淋漓,很是激烈。 许乐康显然是技高一筹,沈家旭败下阵来。 许乐康放在球拍,脸色微红,喘息着。 “再来……” “不了,太累了,我打不过你……”沈家旭认输。 “喝水,歇歇吧……”杜蘅递过来水。 沈家旭坐在休息的椅子上,许乐康却随意的坐在了网球场地上。座位衣服上电话响起,许乐康示意杜蘅拿给他。 许乐康看看,又放在了一边,任由电话响着。 “季佳熙……哎……”许乐康叹息。 “季小姐也是一直在想办法寻求解决问题的。”杜蘅斟酌着解释。 “她有什么办法?你们也能够看出来,佳熙她没有什么管理的才能,都是季朝明生拉硬拽的给弄到这个位置上的。大家给她个面子,也是撑季总的场子。在季总的意志面前,她没有用处……不过,我也一无用处……” 许乐康自朝着,他的身上一身汗,但是目光极冷。 因为资金筹措一直不到位,季朝明等董事的明里暗里的反对,除了节约管理行政办公费用,法务部门进行风险审查等改革事项可以继续,裁员、项目精简等大项目都面临困难。 st是板上钉钉,许乐康看着许安集团的业绩一步步下滑,亏损也越来越大,境况危急更甚,一筹莫展,却无济于事。 季朝明,何皓白,很多人是愿意看着许安集团跌到深渊,然后趁机收购股份,获得控制权的。 许乐康绝口不提售出股份,这也是他最后的抵抗了,尽管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季佳熙的电话再度打来,许乐康还是接了起来,听着季佳熙急急忙忙说着报纸的报道——其实许乐康刚刚也看到了手机新闻的推送。 “他们这样是肆意的诋毁,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报道我们的亏损,造成股价的波动,他们是要负责任的。” 季佳熙声音很急。 “佳熙,你别急,这个事儿,你可以以董办的名义去信,表明我们的立场,让他们别再这样报道了,措辞你自己定,尽量表明我们的担心,不希望我们的股东因为不确定的报道受损失这样。不过,他们也都是根据半年报,政策,以及目前房管局披露数据的合理性推测,也不是肯定的语气,其实,很难追究他们的责任的。记者的合理分析,是正当的。” 许乐康说的很温和。 “好的,我拟信试试。”季佳熙爽快的答应。 许乐康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苦笑。 “我们的董秘,实在需要操心;可是,也有着最善良的心意。我,毫无办法……” 许乐康的声音里满满的无奈。 杜蘅看得出许乐康眼中的萧索,是不得以的承情,勉为其难的盛情难却。显然,这与季佳熙满眼的爱意,很不对等。 54.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2) 季朝明的豪宅里,季佳熙情绪低落靠在沙发上。已经吃过晚饭,父亲季朝明依旧外面有应酬没有回家吃饭。往时,季佳熙可能会去房间里歇着,今天却意外的一直坐在客厅里。可是,她自顾自的关掉了电视,脸色不很好看。 季母张岚过来说话,季佳熙也是三言两语把母亲打发走,不愿意说话。 “佳佳有心事儿了……”保姆葛姨说道。“阿姨给煮的巧克力,喝点暖暖……” “谢谢葛姨。”季佳熙道,眼睛微微动了动,接过了热巧克力,就着吸管小口小口吮吸着,葛姨还在旁边唠叨着别烫着,季佳熙闻所未闻。 直到季朝明的车进来,季佳熙腾就站了起来,想冲出去,想了想又坐下。 “爸爸……” 盯着季朝明进来,季佳熙打招呼。 “嗯,吃过饭了吧,还没休息……” “爸爸,我有事儿跟您说……您吃饭了吗?”季佳熙急切的说,又觉得略不妥当,缓了缓。 季朝明和蔼的笑笑,似乎并不意外。女儿果然是等不及了。 “说说吧,我吃过饭了……” “爸爸,您为什么不能配合公司的治理结构调整和重组计划?”季佳熙心直口快。 季朝明并不意外。 “何以见得我就不支持公司治理结构调整和重组计划?我也一直都在安排这方面的工作。只是,佳佳,不能所有的方式都是许乐康说了算的,说了都对的,对吧……” “可是,明明现在看,许乐康的方案是集中了公司之力做出来的。”季佳熙道。“并不是他的方式,我们公平的说,也没有更好的方式。” “反对重组,出售烟台青岛项目的是何皓白,不是我。许乐康的项目,得不到别的董事的支持,这就不是好的项目。所有执行不力的计划,都不是好的计划。佳佳,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季朝明说的深沉,眼中交错着复杂的光。 季佳熙愣了愣,一知半解。 “许安集团这么多年,利益盘根错节,根本不是一言堂,一己之力能做什么的。当年许壮为都做不到,别说许乐康,也别说我……做事儿和改变都太难了。所以,做出改变的计划,要考虑这些不愿意改变的人们和这些交错的利益。佳佳,你还是太顺利了,没有遭过难……”季朝明道。 “可是,这现代化企业管理,还是有一定的科学性和合理性的。有些事情,怎么好怎么坏也是一眼看得出来的吧,大家不可能都不明白啊!现在集团遇到这么大的危机,大家不应该是同舟共济,先渡过难关么?一个企业的蛋糕,要有,要越做越大才能分蛋糕吧,如果蛋糕都没有了,大家还有什么可争得到的么?” 季佳熙不服气的说道。 季朝明摇了摇头,女儿实在是太幼稚了。尽管,他也曾精心培育,也曾经尽力提携,但是,季佳熙在这个商海中,并无卓越的见识和明智的想法。送她在海外名校读商学,只学了掉书袋子的理论而已。 很多人都以为许乐康是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可是,季朝明看得出来,许乐康什么都知道,只是季佳熙却不明白。 何皓白在山东的项目上有特殊的利益,而季朝明自己并不想看着集团好起来。这都是符合他们利益的做法。公司,说到底是虚名。许安集团还是姓许的时候,他都不会满意。 季朝明所说的,季佳熙并不全然明白。她的心里,父亲是为了许安集团贡献了十几年的青春的人,是与许伯伯称兄道弟的人。她宁愿认为,是老人们的固执己见——他们不愿意接受新的观点,新的管理方式,不愿意改变。 谈话在完全不同的层次上进行,季朝明怜爱的看着女儿,却又无可奈何。 他所谋的,比女儿想到的要多很多,只是,不被女儿理解。 季佳熙看着父亲,说的越来越急躁。 “那爸爸,您觉得要怎么样,才能大家都接受,才能让许安集团渡过难关?”季佳熙急切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大家都满意,都接受的办法我肯定早就提出来了。只是,不存在啊……”季朝明无奈的叹道,呵呵一笑。 “既然您也没有办法,那为什么不能支持许乐康,至少试一试,也是有可能的。”季佳熙坚持道。 季朝明愣了愣,皱皱眉,略是思考: “我知道你很喜欢许乐康,从小你就喜欢他。可是,佳佳,你们没有正正经经谈过恋爱吧?他读大学的时候,追求漂亮女孩,长大了追求女明星,闹得不靠谱的事儿不少,现在也没有定性,你就真想这么等他?” 季佳熙被问得一愣一愣的。 “爸爸,您干嘛说起这个?这都是出于公司管理的考虑,考虑的是许安集团的未来发展。我没有想这跟我与许乐康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季佳熙道。 “要我支持许乐康,支持我也不是很认可的公司治理调整和重组,甚至不惜去得罪我的老搭档和伙伴,我总是需要理由和动力吧。”季朝明道。“如果是你以说公事的方式来说服我,办不到。” 谈话进入僵局,已然无解。 “爸爸,我很喜欢他……他想做的事情,我想支持他。” 季佳熙道。 “爸爸,您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家庭和经历,你一清二楚。他一直对婚姻对爱情都不是很有信心,不相信始终如一的感情,也不相信被爱,甚至,除了那个傻妹妹,他都没有试着去爱过别人。这些,您也一定理解……过去发生过什么事儿,我都知道,也理解他。他知道我的心意,一如我知道他。我愿意等他。” 没有了说工作时候的着急,季佳熙多了些镇定。 从情窦初开的十几岁,一晃十几年,她一直注视着一个人的步伐,关注着他成长的路,感受着他的苦乐,感同身受,没有彼此。关于爱情,关于许乐康,她都如熟悉自己一般的熟悉。 “他不合适佳偶,你不该这样……”季朝明叹息道。 “情之所至,我爱他十几年,不由我,也不由爸爸几句话。我愿意等他,我有足够的信心……” 季佳熙的目光里,满满是期待。 “你们订婚吧,你们协议好订婚,我支持他的重组计划。”季朝明道。 “爸爸,这不能这样交易啊……” 季佳熙很是反感。“我愿意支持他,是我的事情。不能因为他此刻需要您的支持,我们就威胁他,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不可能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这是成年人的事情。你好好斟酌一下吧。我不可能付出很多,没有任何的保证。”季朝明道。 “可是,这是我的感情啊,我们都需要被尊重。”季佳熙道。 “感情两个字,虚无缥缈的,没有任何的约束,也不必负担责任。这样交代,肯定是不行的。你们好好考虑考虑,成年人,应该为自己,为将来负责。不能因为害怕就躲避,然后一直逃避下去……” 季朝明道,语气不容反驳。 季佳熙挫败的坐在沙发上。 父亲说的,她很理解,甚至,她也希望着是那样的结果。可是,她同样猜测着许乐康的反应,婚姻和责任,对他来说,是真的存在么? ———— 苏思晨告沈茉、乔氏影业侵犯名誉权的案子立案后,开庭传票分别寄给原被告双方。同时,乔氏影业电话杜蘅与赵雯,要求和解谈判。 第一次的谈判,在乔氏影业进行。 苏思晨没有去,杜蘅与赵雯代表苏思晨前往。 乔氏影业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乔权与法务总监等人已经在等候。如此高规格的接待,倒是出乎了杜蘅与赵雯二人的预料。 奢华的老板桌上,摆放着原告方提交的起诉状和证据材料,公证书,网页截图,采访录音的光盘与相应内容的文字打印稿,微信截图等等,凡此种种,大致有三百多页。 寒暄之后,杜蘅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做记录,一边准备播放他们或有异议的证据。 “我们的律师,已经核对过证据。我们对证据的真实性,没有异议。你们做的周全,面面俱到了。对了,你们管这个叫什么,嗯,证据的客观真实性,关联性,合法性都没有问题……可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没有顾忌已经有的禁烟令,乔权靠在舒适的老板椅上,姿势闲适,一边说话一边抽着烟。他手里拿着几张纸,俨然是乔氏影业律师出具的报告。 自己一方的律师在诉前肯定会提示风险,可对面老板却这么直白的念出来交底,这倒是不按套路出牌了。杜蘅与赵雯相视,都觉得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欣喜。 年轻尚轻,与老江湖对垒,必须是千百倍的小心。 “我们的起诉状已经有写明诉讼目的。我们要求沈茉小姐和乔氏影业澄清子虚乌有的事情,并对苏思晨先生道歉,消除对苏思晨先生的影响。同时,乔氏影业需要按照合约规定赔偿因为乔氏影业的做法导致苏思晨先生未按期拍摄电视剧《真爱佳人百分百》所造成的损失,以及承担诉讼费用,共计三十七万。” 杜蘅拿起起诉书,归纳道。 “这些,我都可以答应。”乔权道。 一语皆惊。 55.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3) 乔权闲适的抽着雪茄,嘴角有淡然的笑意,眼中却是莫测的光。 杜蘅望着乔权,依旧的镇定,不动声色。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儿,何况是你官司的被告,何况,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一份声明道歉,几十万块钱,这就是你们要的?这就是苏思晨要的?这样就结束了。”乔权淡淡的说道。 “那乔老板以为呢?”杜蘅问道。 “你们律师想要的是律师费,给名人打官司还出名得利,说起来你们是为你们的当事人考虑说的头头是道的,你们真的为苏思晨想过吗?他一个刚刚出头的年轻人,一个选秀节目出道,演过几个没出名角色,第一次上个男配就出了这么大篓子……怎么,我道歉了怎么样,赔偿也不过这二三十万,然后呢?你们觉得谁还会用他?这场面是他想看到的。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律师为了当时人谋取到的利益?年轻人,不要太功利熏心,要看的长远……” 乔权道。话说的很强势也很犀利,是一个上位者,过来人高高在上的指点与奚落。 “很感激乔老板为我的当事人考虑。您说的情况,当然不是我当事人想看到的情况;可现在这样的情况,是我的当事人远不能预料,也觉不愿意接受的——他勤恳的工作拍戏,却被人说不认真工作想走捷径上位;比之这样的舆论更难让我的当事人接受是,做一只沉默的羔羊,被任意的对待,没有尊重也没有尊严。是积极的维护自己的权利是功利熏心,还是为了利益而没有底线更功利熏心呢?” 赵雯毫不犹豫的接口说道。不是怒气冲冲,却是针锋相对的声势。 “我当事人选择反抗,便预料到今日的情况;他委托我们选择诉讼,也预料到您说的情况……的确,我们期望的结果远不止此,不是一封道歉信和几十万的赔偿可以弥补的。我的当事人期望的是,在未来还能够保持自己做人的底线,并且在被有话语权的人任意欺凌的时候能够反抗。” 赵雯的神色冷厉,口齿伶俐而且又有气势。 “有意思……”乔权道。“可是啊,你们当然可以侃侃而谈呢,事不关己,你们不是当事人。你们太年轻,还不知道弱者是没有尊严的……”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不是所有的人因为功利的算计就变得怯懦软弱吗,甚至不敢辩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因为心有所在意就没有底线的。如果是想通过利诱或者所谓前程要挟的方式,来说服我们撤诉和解,那大可不必。这些我可以为我的当事人做主,他不会同意的。因为自己觉得自己是弱者而放弃底线和尊严的,是永远的弱者。” 赵雯道,说的斩钉截铁。 乔权与赵雯直视着,有一瞬间,也被赵雯的气势所触动。 乔权抽完烟,接过了助理端过来的杯子: “咳咳……你们呀,少年意气……我的意思,你们跟你们的当事人说明白去……你们别回答我,这个电话,叫苏思晨给我打电话。你们好好考虑一下,理想主义有时候会饿肚子的……”乔权不以为然。 谈话至此已经谈不下去,杜蘅与赵雯道别。 ———— 赵雯出来就想撕掉乔权的名片,被杜蘅拉住。 “以他的身份,完全不必亲自跟我们说这些话的。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试试我们的态度而已。” 赵雯略是思索,点头称是。 赵雯将肖权的话告诉苏思晨,并解释当时的情形: “我虽然是代理你发言呢,不过,最重要还是你自由发言,自己选择决定,名片搁在这里。” 苏思晨毫不犹豫拿过名片,拨通了肖权的电话: “肖老板,我是苏思晨……很感激您的提携,感激您为后辈的考虑。代理律师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哪怕是没有以后在影视行业的发展,被公司雪藏,被封杀,我也坚持我现在的观点和做法。工作的我,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 苏思晨说的很是坚定。 电话那端,是一段长长的沉寂。 “小苏,我对你有印象,印象很深……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长得不错的人不少见,演的不错能入我眼的不多……就要为了跟沈茉置气,就不回头了吗?” “谢谢肖老板的欣赏,我不是为了跟她置气,我只是不能那么做。堂堂正正的做人,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事儿。如此而已……”苏思晨道,目光清冷而坚定。 “好。”乔权朗声说道。电话陡然挂断。 苏思晨还是愣了一下,却很快笑笑。 “雯姐,后续就拜托你了。”苏思晨微微一躬。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赵雯问道。 “我大学读国际关系,就业渠道主要是机关外事部门;或者是报纸电视台做国际新闻……看情况吧,我也可能去媒体就职。严肃的政治类新闻……”苏思晨道,一边说着自己也笑起来。 这番经历,他对新闻媒体肯定有不同一般的感受。 “放心吧,以我的能力,肯定能混的很好的。饿不死兔子……”苏思晨笑道,声音朗朗。 赵雯也莞尔一笑。 ———— 裁员,业绩萧条,亏损…… 一场冬雪后,许安集团的年会虽然如常召开,却是如冬天阴晦的天空一般,愁云惨淡。 之前在温泉山庄召开的年会,而今只是在许安集团旗下一家酒店的会议厅召开。参会,然后一个简单的宴会,年会就结束了。 主持人激动的语气,浮夸的主持词,绚烂的灯光,热闹的场景,宾主尽欢,笑语声声,都是如虚空的一场梦。 年会结束,在酒店的一层宴会厅有一个小型的舞会。迷乱的灯光中,有俊男靓女翩翩起舞,许乐康就在阴暗的一角,一口一口索然无味的喝着杯中的红酒,看了许久。 “乐康,你在这里啊……叫我好找呢……”季佳熙盈盈而来,她身材高挑,头发盘起,长身玉立。季佳熙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长裙,搭配着微微闪光的钻石项链,越发显得高贵美艳。 “我们去跳舞吧……”季佳熙伸手去挽许乐康,却被许乐康摆手示意。 “我今天太累了……” 季佳熙微微一愣,却依旧浅浅笑着。 “那你少喝酒,去歇歇,我陪你坐会儿……” 许乐康没有说话,季佳熙便只当他是默许,自顾自的从许乐康手里拿走了酒杯。 “佳熙,谢谢你一直照顾我的心意,一直在帮我。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可是,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这对你并不公平。” 许乐康道。 季佳熙握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 季佳熙心中犹豫,举棋不定,她辗转了很多天,翻来覆去的斟酌很久,年会之前,才有勇气将父亲所说的条件告诉许乐康。 听完季佳熙的陈述,许乐康愣愣看了季佳熙很久,却没有说话。 “这不是我的初衷,我知道,这对你不够尊重。我也知道,我父亲这么做有些过分了……” “如果你不愿意,觉得勉强就再缓缓告诉我答案。公司的事情,我会想办法求父亲的……” “其实,这件事我一直难以启齿。可是,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的。因为,在我心里,希望你也是同意,也是愿意的。我们认识了二十年,是一起长大的,我的心意,你是明白的……” 回应季佳熙的是许乐康的沉默,很久才点点头。 “我知道了。佳熙,你让我想想……” 许乐康的目光黯然,陷入沉寂。 季佳熙只能点头应下。 季佳熙并不知道,其实,更早时候,季朝明也曾经与许乐康见面,提及此事。 许乐康却是明白,季朝明坚持让季佳熙再跟自己坦白,该是出于怎么样的居心。 图穷匕首见,再无回头路。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有能力,有见识,有一个好的平台环境和机会,你可以大展拳脚的。” 季朝明的眼中,看许乐康是欣赏的。许乐康不是一直缩在父亲的阴影下的纨绔子弟,只是,在许壮为在的那些年,他活成了纨绔子弟的样子。有一个强势霸道,刚愎自用且风流成性的父亲,从哪个方面讲都不是好事。 “许安集团的平台,很好……”许乐康若无其事笑笑。 “呵呵,你倒是还沉得住气……你能撑多久?许安集团还能撑多久?”季朝明挑眉问道。 “许安集团是父亲与季叔叔二十年艰苦创业做到今日的,我相信季叔叔比我更想许安集团能够长久辉煌的。”许乐康道。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北京的冬天暖气很足,两个人都是衬衣毛衫即可。可是,这房间里气氛极冷,冰刀雪剑一般。谁都无一字的留情。 “许安集团会长久,未必是许家的。”季朝明的眼眯了一起来,眼中有凶狠色。 许乐康摇摇头,依旧淡定的笑笑: “当然不一定是许家的。许安集团应该担当起这么多职工的期许,股东的信任,许家不重要……如果父亲早一些意识到职业经理人的意义,许安集团不至于如此地步。既然之前错了,因之发生的问题,也不意外。季叔叔,不知道会否有一日,您有机会能够明白。” 许乐康说的缓缓的,客客气气,但是,却一字不示弱。 “冠冕堂皇,你还不是想着稳稳的握着你的权力?”季朝明道。“你也要看看你的能力,你能控制到什么时候……” “道不同……”许乐康叹气:“季叔叔找我说什么?” “我们合作……佳熙喜欢你,你娶她,我帮你们……你先别忙着拒绝。好好考虑考虑。等佳熙自己跟你说的时候,你回答她就可以……” 季朝明笑笑道,转身而去。 许乐康手按着桌子,勉强克制着情绪没有拍桌子。 56.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4) 许乐康站在一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很暗,季佳熙看不清他的表情。季佳熙却依旧怔怔的望着许乐康,有点错愕,甚至疑惑着,许乐康刚刚说过什么话。 舞会音乐缓缓的,声音不高,舞池中的人舞步交错,优雅起舞,也不嘈杂,距离站的很近,季佳熙内心确认了一下,并没有错漏许乐康说过的每一个字。 只是,他依旧不愿意相信。 “佳熙,对不起你的心意,只是我不能这样做……”许乐康低声道。 “我以为你一直是,很难喜欢一个人,所以我在等你。我以为可以等到你喜欢我的……”季佳熙略是不甘心的挣扎着。 “佳熙,对不起。不管因为是怎么,我们都不能做这样的交易,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们都不负责任。我的一家所发生的悲剧太多了,所有人都在这样不正常的家庭中受伤害……算了,不说了。我绝非是合适的男朋友和先生……” 许乐康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我愿意等你……” “不,没有必要,也不应该。我们不合适,也不可能……”许乐康的声音倦倦的。 “不可能?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季佳熙追问,许乐康却没有回答。略是站了站身子,是潜意识中的疏离了季佳熙。 “为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一起长大的,彼此的过去,无论什么事儿都是知道的。性格,生活的方式,熟悉的就像一个……我知道你以前追求的女生,可是,明明你也没有喜欢过他们。你谁都没有喜欢我……”季佳熙喃喃道,语句中都是不甘心。 “对,我没有喜欢过谁,也不会喜欢谁……”许乐康道,希望尽快结束这样的对话。 “你可以慢慢的喜欢我……”季佳熙道。 “佳熙,对不起,我从没有想过怎么样去喜欢谁,娶谁做妻子……我们太熟悉了,我们不可能的。佳熙,你应该有更合适的生活……”许乐康说的很直接。 季佳熙一下子怔住,愣在了当地,泪水夺眶而出。 “乐康,你明明知道的,你知道我喜欢你很多年,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的,为什么你不说?如果不是因为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都不会跟我说?然后你就看着我这么一直等下去,无动于衷?你太残酷了,冷血无情,过分!” 季佳熙有些激动。 许乐康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对感情很迟钝,也谈不上认真,甚至,他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心动的感觉,更从来没有期待过娶妻生子,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生活。关于家庭,他的所有的印象就是鸡飞狗跳的嘈杂,父母的争吵,恶毒的咒骂,无休止的争执,死缠烂打,捆绑式的在一辈子的所谓婚姻家庭的责任里,互相折磨,不善待彼此,不善待自己,也不善待孩子。 可是,他的确知道季佳熙喜欢他,也知道季佳熙一直在等他。 如果没有季朝明的这招,也许这种局面还会继续下去吧。 许乐康忽的越发鄙视自己的懦弱,狼狈。季朝明在这点上是对的,如果不能够听从他的安排,接受这样的婚姻,让季佳熙死心,并不是一件坏事。 “对不起……我本来就是一个混蛋,是我对不起你,你骂我什么都行。佳熙,我们是朋友,我希望你以后过得更好……” 许乐康道。 季佳熙转身而去。 季佳熙快步走着,高跟鞋踩着地板哒哒哒向,身子也站的不是很稳,她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抱着双肩,一路小跑跌跌撞撞的跑到了楼梯间,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 舞会上,许乐康站在角落里,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他靠在椅子上,看着全场衣香鬓影,舞姿翩翩,恍若一梦。 他也曾经是舞会上那些心无挂碍的笑着,轻松愉悦的侃侃而谈的人,而如今,他沉重的连呼吸都觉得辛苦。 拒绝季佳熙,是他能做到的善良,他是真心的希望这个一直陪伴自己,真爱自己的女人去过简单幸福的生活。在许乐康的心中,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6把她当做雅雅那样的妹妹去爱护的。 而今,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这样的黑暗中,对季朝明的不择手段与利欲熏心,做徒劳无功的抗争。 这一刻,他还是许安集团的董事长;下一年的年会,也许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许乐康轻轻晃了晃酒杯,送入唇边,却发现杯中没有酒。许乐康苦笑着,径直搁在了桌子上,一声声叹息。 不知道什么时候,杜蘅出现,递过来了一杯酒。 “谢谢……”许乐康道。 舞会的灯光闪烁,恰好有一道光照过来,照到了杜蘅的身上。 杜蘅一袭黑色晚礼服,齐耳短发,头发上别了一个水钻的发夹,闪闪发光;妆容比平时浓一些,较之往时职业装的装束,多了一些柔美。明目流转,望向许乐康,仍旧有几分慧黠。 “怎么不去跳舞,一个人喝闷酒?” “两个人,你陪我。”许乐康道。 杜蘅莞尔一笑。 “去旁边喝酒吧,这里看不清哦……” 杜蘅指着外面,宴会厅旁边有一个酒店经营的咖啡馆。 许乐康点头同意。 到底是喝了不少酒,郁结心中,醉的也快,许乐康往前走,竟然一个趔趄。杜蘅连忙伸手挽住了许乐康,许乐康就势靠在了杜蘅的身上。 虽然披着披肩,但是杜蘅的手很凉。握住杜蘅的手,许乐康瞬间被冰到,一阵凉意一下子沁入心中,瞬间清醒。他站直了身子,却并没有放开杜蘅的手。 杜蘅也是一惊,是惊慌,也是一瞬间触电的懵懂。她微微扬了扬头,不动声色的从许乐康的手里抽出了手。 “你醉了?要不要先去休息……” “没事儿,去喝茶吧,也清醒一下……”许乐康也正色道。 不远处,有人快步过来,及至走近两个人,见到他们靠在一起紧握双手的身影,又停住了脚步。 ———— “两杯蜂蜜绿茶。”侍者过来问询的时候,杜蘅决定。 蜂蜜解酒,绿茶清醒,显然,杜蘅是照顾许乐康,许乐康微笑着点点头。 “谢谢……” 房间里有些热,许乐康喝了酒本来就有些燥热,他脱了西服,揭开衬衣的扣子,随意的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看上去松懈了很多。然而,整个人的气质望去,是散漫,并且沉重…… “二十年创业,十数年辉煌,今天听你做演说回顾的时候,我很动容,就算是一时间遇到问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么……我相信你……” 杜蘅道。 “谢谢……”许乐康苦笑道,他的目光飘忽,神色黯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许乐康微微正坐了: “其实,许安集团二十年创业,十数年辉煌,与我关系不大,信我信的没来由。日后长久有好的发展,才是最好。倒是我,既没有给你付高额的律师费,也怕是很难长期合作了。” 杜蘅从许乐康的话中听出话来。 “怎么,你要辞职,退出么?” “由不得我,也不知道会怎么下去。他们无底线的折腾许安集团,这么样内耗下去,集团就毁了。即便是他们对辛苦创业的企业不在意,我不想看到集团成为利益斗争的牺牲品,不愿意我们数千的员工因此遭受损失……现在眼下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什么管理政策也都难以实施,肯定是不能这样为继的。” 许乐康道。 蜂蜜茶喝到嘴里的味道竟然是苦的,许乐康皱眉。 “集团的问题很多,矛盾重重,很多都是之前的管理不善,经营策略不善累积的问题。如果你退出,这些问题只是不会爆发却依旧存在继续累积,你比我们都更清楚这些……你不愿意继续斗争下去是估计眼下的焦灼与难关,可是,以后呢?” 杜蘅毫不留情的追问。 许乐康没有醉,他的痛苦与沉重皆是因为过分的清醒。如是,他便不该逃避。 许乐康看向杜蘅的目光竟然有些躲避。 “你信我么?”良久,许乐康问道。 “信。”杜蘅回答道,毫不犹豫。 “我相信你,相信我的眼光没有错,你是有能力挽救许安集团的。”杜蘅道,目光灼灼:“因为是内斗就要陷在内斗的漩涡里,因为集团处处被人情掣肘就要因为人情而变,不用我说,你都知道是不对的。上市企业,有证监会的监管,有股东大会,有独立董事,我们明明有很多办法的。” 许乐康看着杜蘅,努力的思索杜蘅的话,点点头,又皱眉。 “说来的制度,做来都不容易……不过,并没有容易的办法的时候,这都是办法。杜蘅,谢谢你……” “不谢,职责所在。作为一个欣赏你的朋友,我格外的希望你能够振作!我也一直都在的……” 杜蘅举起玻璃杯,与许乐康轻轻碰杯。 许乐康笑着望着杜蘅,目光凝聚起来,微微笑着。这许多日,第一次觉得安慰与鼓舞。的确,他并不想放弃,何况,还有人同他一道,愿意尝试许多艰难的办法呢。 57.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4) 许安集团董事会成员有七人,许乐康,季朝明、何皓白,房地产事业部的老总赵辉光,物业公司的老总尚超,两名独立董事吴真与袁川江。 季朝明、何皓白、赵辉光、尚超都是许壮为创业初期,就在公司工作的老人。这几位前辈经验丰富,不过,管理意识一向相对保守。即便如此,他们的意见也不完全一致。 季朝明是副总,一直都是总揽全局,实力与影响力不逊色于许壮为很多,自然远在许乐康之上。季朝明沉稳机智,喜怒不形于色,是颇有城府与算计的人。季朝明目前的利益在于他能将许乐康赶出董事会,拿到大部分的股份。他自信,他将许乐康取而代之之后再力挽狂澜也是可以做到的,是以,他对任何实质性的重组计划都不认真。 何皓白与季朝明关系亲近,何皓白董事兼任财务总监多年。他周全谨慎,是一个人人们望去皆觉得他很精明的人,聪明外露,善于经营。然而,他的业务并不算精湛,思维守旧。何皓白积极跟季朝明站队,是蝇头小利都会计算在内的人。 赵辉光与季朝明一个是房地产事业部的老总,一个是主管房地产的副总,他们搭档十数年,彼此信任,在大事上一直都是观点一致的。 商超主管物业项目,相较于同批的几位老总,他略是中庸,是一个温厚的老好人,素日不漏锋芒,很少卷入争执。物业公司也一直被边缘化,所得利益较少。但是,他却是一个忠诚于许安集团的人。 a4纸上,许乐康写着几个人的名字,与杜蘅讨论着。 杜蘅点点头,也认同许乐康的意见。 “这两位独立董事,吴真是交通大学房地产领域的教授,是行业专家,他更多的关注于项目的开发实施,许安集团这么多项目,都有他的协助策划;袁川江目前在一家投资管理公司工作,他是财务领域的专家。他最早对集团的财务情况提出过很多的意见,不过,并没有被认真对待。聘请这两位独董,父亲其实做了很大的努力,这两位独董都是专业能力很强的人。只是,因为集团的大多数董事不重视,一些报告意见都是形式上的……” 许乐康道,后续的话,他不说,杜蘅倒是也明白了。 重金聘请的董事,企业自然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要为老板服务的。独立董事的制度在上市企业并没有贯彻很好,独立董事客观地监督经理层,维护中小股东权益,防止公司高层控制公司的精神并没有被认真的落实。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有一席投票权,凭借证监会的明文规定,如果能够得到独立董事的支持,他们的确是可以改变现状被动与无可奈何的局面的。 公司高层内部针锋相对,既然无法达成一致,那么也只能借助于公开的形式与非利益相关人士的力量了。 尤是,许乐康发费肺腑的感叹了一下:“证监会很多规定,如果真的能够贯彻实施,对维护企业的利益与发展,还是很有用的。” “制度的设计,本来就是从最理想的角度去考虑的,可是人性太复杂,不可能都愿意遵从制度的安排。当然,如果一项理想化的制度不能得到落实,就比如独董制度一直无足轻重流于形式,就比如很多法律条文并不能深入人心,那其实也是这个制度,法条设计的也是失败。兼顾理想与现实,能够正常实施的制度,才是合理的。”杜蘅由衷的说道。 许乐康认真的听,略是思索,郑重的点点头,目光却是一刻不离开杜蘅。 许乐康看向杜蘅,杜蘅目光明亮神情镇定,语速平稳淡定,别有一种知性的风采。杜蘅多穿职业装,化淡妆,只是看长相,只能算中上,比之许乐康之前游戏人生时候接触到的人造美女自然是天壤之别,甚至比季佳熙这样天生丽质的女生,也稍逊一些,但是,扬眉抬头,举手投足之间,杜蘅有着另外一种的美,优雅镇定,让许乐康不由得多看几眼,听她说话,总是多一些心安。 往时只觉得略是黯淡的杜蘅,此时在许乐康的眼中越看越是耐看。她眉梢的神采,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的耳钉,都有不一般的光晕,教他移不开眼睛。 许乐康的异常,还是别杜蘅发现。 “许总,许总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许乐康道,略是笑笑:“你说的很对,就按照你所说的,我们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去说服执行董事执支持我们。季朝明与何皓白,甚至赵辉光,我都不抱有希望。但是,尚超,只要是他能够明白孰是孰非,我们可以争取他的支持。” 许乐康目光落在一页纸上,深沉的思索着。 杜蘅咬着自己手里的笔,也有一时间的失神。 ———— 年会过后的第四个工作日,独立董事吴真的提议许安集团召开董事会。董事长许乐康着手召集董事会事宜,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讨论出售京外数个项目的事宜。 季佳熙看到许乐康的指示,一时间有些错愕。 “这个,是说好的要讨论么?”季佳熙愣愣的问。 “召集董事会议,会议上再讨论。佳熙,你去发文就好。”许乐康道。 虽然很平静的话,但是,绝非往时的做法,季佳熙还是感觉到了异常,并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作为董事长,我有权利召集董事会对公司的未来发展进行讨论。不管季总,何总或者是谁怎么样的考虑,有什么样的意见,到时候会上说就可以了。你去发通知,记得安排助理,保证通知到人……”许乐康耐着性子解释道。 他理解季佳熙的木然,因为公司的行事从来是习以为常,而非是制度使然。 季佳熙再是迟钝,也明白许乐康的意思,她点点头,只应了一声好。 年会之后,无形中,两个人都有些有意无意的疏离。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样以自然如常的心态去面对对方。许乐康尚可平静,只是觉得辜负季佳熙,略是心有亏欠;季佳熙却难以避免心头翻涌。她亦是强令自己冷静一段时间,能好好想清楚如何是好,有一个对两个人都好的方式。 ———— 季朝明看到通知的时候,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还未等他细细的思量,电话铃响起,果不其然是何皓白。 他依旧的沉不住气。 “季总,怎么要召开董事会都没有人提前打个招呼?怎么,您也不知道?这是许乐康这个兔崽子胡来了吧,他到底想怎么样?” 何皓白气急败坏的说到。 “他的意图不都写在通知上呢么?几个京外项目售出,公司进行重组……他要一手主持重组方案,揽权呗……”季朝明手指头拍着桌子,道。 “季总我说的不是这事儿,不是我们开董事会讨论什么的事儿。而是,许乐康他怎么是这么不按照规矩来?难道是要跟我们硬碰硬,就要你死我活的?真是上来就是按照规矩的这一套,是图穷匕首见么?” 何皓白揣摩着。 “他这是图穷匕首见?他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你不要担心什么,有你,有我,有辉光,有尚超,他能做什么呢?” 季朝明劝解着担心的何皓白。他贪得无厌,永不知足,然而,既是让人都瞧见的贪婪,却既没有撑得住事儿的勇气与摆平事情的智慧。从内心,季朝明是有些看不起他的。不过,他工作了多少年,勤勉认真,素有威望,凡此种种,让季朝明更是觉得——何皓白容易为己所用,且有利用的价值。 “可是尚超,他跟我一直都有矛盾,我是有点担心……”何皓白犹豫着说道。 何皓白一直的贪财,对公司人员的苛刻,都教尚超看他不管。这是公司里公开的秘密,季朝明自然是知道的。 “你放心,尚超他一定会以大局为重的。如果是想好看点,去问询一下两个独董,也才是不错的。他们虽然是泥菩萨,也是需要供着的。该去烧香也要去烧香的……”季朝明直白的说道。 何皓白恍然大悟,放下电话,不再纠结许乐康的居心以及与尚超的内斗,他开始琢磨,要如何与两个独立董事沟通了…… 58.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6) 何皓白就董事会的议题与两位独立董事联系商议的时候,两位独董的态度都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不免有些隐忧。 两位独董的回答都是正在考虑,会上商议,这原本是正常的情况,可是,何皓白要的是笃定的支持他,他容不得任何的意外。 他比谁都多更多的担心。 何皓白急切的与季朝明联络,季朝明却一口咬定,请他安心,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我们在,大家一心,许乐康又能掀起来什么风浪?他自己能做成什么?” “不是他能做成什么,真的最好就是别有什么动作的开端才好的。”何皓白道。 “老何,你是有什么担心么?怕什么事儿?” “没啊,没有……”何皓白吱吱呜呜:“就是只觉得,这个年度,预期盈利肯定是亏损,肯定要st,后续不想财务上有什么折腾了……” 何皓白解释着。 电话那端,季朝明眼中是有意无意的笑笑。贪得无厌,以为自己做的可以瞒天过海,事到临头就自乱阵脚…… 季朝明若有若无的摇摇头,微微一声喟叹。 ———— 许乐康与杜衡驱车至东北五环的别墅区,拜访尚超。 尚超的女儿一家人与他们一起同住,外孙子客厅里吵吵闹闹着,在客厅厚厚的毛毯上打滚儿,笑声朗朗,整个别墅都透着欢愉的气息。 尚超在书房招待许乐康与杜衡,他穿着居家服,微胖的身材,祥和的脸上一直有着微笑,很是放松。 “今儿晚上你们就在这儿吃饭吧。你婶子今天炸了丸子,是老家寄过来的萝卜干的馅儿的……” 尚超乐呵呵的说道。 “阿姨亲自下厨,我们还巧赶上了,肯定得吃的。”许乐康道。“不过,今儿还真不是过来蹭饭的。真是有事儿想麻烦尚叔的……” 尚超点点头。不必问,尚超也知道许乐康与杜蘅二人的来意。 “你们认为只能这样做么?”收敛了笑意,尚超问道。 虽然是副总之一,但是尚超一直负责的是物业公司。物业公司是为了房地产项目服务的,盈利不高,很难有功,稍有不妥,错误就无限放大。这些年,尚超勤勤恳恳的工作,也只能算无功无过,在管理层是比较边缘化的。之前,更因为物业公司经理张虎的贪污案,让许乐康与尚超多少有些尴尬。那是许乐康自继任总经理以来,所处理的第一件“大事”,张虎是尚超的助手,也亲信。 许乐康点头:“尚叔,您也看得出来,公司这样的情况肯定是难以为继,资金链岌岌可危,很快就断掉,也更别说长久发展了。如果我们现在不有计划的售出项目,日后就难免被迫的重组,到时候损失就没法估量了。” 尚超沉沉的嗯了一声。 多年工作,许乐康所说的,他自然也看得出来;季朝明与何皓白等人各怀心思咄咄逼人,他也是看的明白。只是,尚超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一来是他权力有限,所说所做效果不大;二来,野心勃勃的季朝明何皓白,与未经风雨的纨绔子弟许乐康,到底谁掌管公司对许安集团有利,他没有把握。 接近于退休的老人,尚超愿意的是看着许安集团平稳的度过危机,他怡儿弄孙。然而,许壮为的突然离世让这一切不再可能。 许安集团一起站在了风口上,何去何从,尚超不得不有所估量,做出选择。 “你们有多大的把握?即便是通过了重组的方案,后续的经营也不是你们想想就能实现,就是水到渠成的。出售一部分项目,能够拿到度过难关的资产,甚至,你们的裁员计划,公司内部的管控计划也能实现,业务上呢?马上就过年了,年后市场回暖尚好,如果市场依旧,我们的赌注都在北京的市场了,可回旋余地更小……明年年审之后,公司大概率就面临被st,后续的发展可能更难。这条路特别长,你的父亲风风雨雨二十几年,很不容易的……”尚超道。 尚超一连串的追问着,这些棘手而为难的问题脱口而出。显然,这位公司的元老也一直在为公司考量着的。 似乎是想到了年轻时候,想到了已经故去的许壮为,尚超的话慢了下来。 “你的家事,外人不好说。可能他对你,也是一贯限制压制,管束的太严格了。他性格如此,一向强势……不过,你的父亲是一个脑子很清楚,很有勇气,胆子很大,意志坚定的人。这条路肯定很难走的,我相信你的眼光与能力,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尚超没有等许乐康的回答,径直的说道。 许乐康重重点头:“谢谢尚叔的教育,我明白。谢谢您……” “我们开始重组计划之后,剥离京外大部分的亏损项目,一定程度上能够实现财务平稳,之后北京的项目就视市场而定了……独立董事吴真倒是认为市场年后会回暖。房地产项目如果持续这样情况,我们有考虑,主业往酒店倾斜……另外,市政府现在开始支持自住型商品房项目,我们其实可以考虑从中高档住宅往小户型自主性住宅发展。这个市场可能更广阔的。当然,这都是计划愿景,如此局面下,只是尽可能努力,先保证公司平稳,再图发展。” 许乐康说的很真诚。 “好,我信你……” 许乐康一时间并没有办法给尚超一个笃定的答复,但是,尚超愿意给他投出了信任的一票。许乐康起身,微微鞠躬。此时,这样的信任无比珍贵。 ———— 许安集团董事会在上交所发布公告。 “许安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因正在筹划重大事项,该重大事项可能涉及重大资产重组,鉴于该事项存在重大不确定性,为保证公平信息披露,维护投资者利益,避免造成公司股价异常波动,经公司申请,公司股票自即日起停牌。公司承诺:公司将尽快确定是否进行上述重大事项,并在10个工作日内确定是否构成重大资产重组。” 旋即,许安集团董事会投票,4:3通过重组议案。 计划之一是出售许安集团在山东的两个项目,烟台海景房项目,安润玫瑰园,青岛的写字楼项目润安盛业;计划之二是将海南的别墅项目三亚安雅港湾改为自持项目,作为许安集团酒店之一。 通过的董事会决议只是一项议案,开头很难得的第一步。 “许总,不管是你以怎么样的方式,只凭着怎么样微弱的优势获得了董事会的通过,还是祝贺你的愿望达成。不过,重组计划能不能实施,实施的效果怎么样,还是得长久的来看,一步一步的来做。乐康啊,你经历的事儿不多,现在公司的担子都压在你的身上,压力大,得千万小心。这事情做起来,可没有你当二代时候看起来容易……虽然我们这些老的保守些,不太容易这样冒进的大刀阔斧的重组,但是,你但凡是问询到我们的,我们也肯定是帮忙的。” 季朝明含笑的说道。 与何皓白的脸色难看,愤怒,气馁,消沉不同,季朝明依旧保持着镇定与大气。 会议之后,何皓白闪身离开,没有顾忌任何的风度,而季朝明依旧很有兴致的与许乐康以及两位独董探讨着重组计划的细则,可实施情况,依旧是一副老人的语气提点着许乐康。 许乐康没有往时的不耐烦与不满,他笑着向季朝明示意: “这是自然的。季总为公司服务多年,对公司的经营发展都是极有智慧也贡献很多的,我们年轻的这一代都没得比,以后肯定会向您多请教,免不得劳烦您多指点的。”季朝明微微低头,说道。 季朝明的个子很高,他侧身对季朝明说话,是略略含胸低头的,一眼望去,是极祥和的情形。 “你们要评估一下项目的情况,涉及项目的资金是否触发了企业资金的百分之十五,这样要需要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做最后的决定,一步步来……”季朝明道。始终是温和的。 许乐康连连称是。他听得出来,季朝明话里有话。 董事会已经做出的决定,季朝明至少表面上表示了支持,但是,之后的进程如何,许乐康要自己步步维艰的去做。一旦可能涉及到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等问题,每一步都是悬崖边上。许乐康可以说服独董的支持,但是,如果真的召开临时股东大会,他自己与尚超的持股不占优势,外部战投的股份的观点,许乐康完全没有胜算。 是鼓励,也是威胁,季朝明依旧是胜券在握,毫不慌张。 许乐康淡然应对,亦不会退缩。 ———— 苏思晨告沈茉名誉侵权案如期开庭。开庭当日,苏思晨与沈茉本人都没有到庭,皆是代理律师出庭。 杜衡与赵雯作为原告代理律师出庭;被告方面,沈茉有自己的代理律师,乔氏影业另有代理律师。 法庭调查阶段,陈述诉求理由。 杜衡陈述之后,由沈茉代理律师陈述答辩状。 “被告没有对原告进行侮辱,陈述的都是事实,不承担侵权的责任;被告的评价,没有对原告造成侵害,没有侵权的后果……” 被告的答辩很简单,显然,准备并不充分。 乔氏影业的代理律师做了答辩,表示,公司一直是公正的态度,认可苏思晨在剧组的工作,同时对演员之间发生争执表示遗憾。乔氏影业希望双方能够心平气和的解决问题。不过公司未发表任何对于苏思晨的负面评价的言论,是故,不承担侵权责任。 显然,沈茉与乔氏影业的观点很不一样。乔氏影业的陈述对于杜蘅一方来说,简直是神助攻。 杜衡与赵雯也略是惊讶,这与他们之前的态度并不一样。起初,乔氏影业的导演程军以及乔氏影业方面是力挺沈茉的。即便如此,杜衡与赵雯却依旧不动声色,按照此前准备的诉讼策略进行。 举证环节,赵雯依次出示了经公证的网页截屏;沈茉等人的采访录像。 “这是导演程军先生给苏思晨先生发的信息的截图。这一手机目前也在我手上,可以一并出示……从截图可以看出来,程军导演曾对苏思晨先生的评价是刻苦勤奋,并且表示很欣赏苏思晨先生的表演才华……我们也很感激乔氏影业刚刚庭上也承认苏先生的努力……” “关于苏思晨先生负面评价的肇始即是沈茉小姐的评价,这一内容曾数次在新浪微博的热搜,转发量达数十万……因为沈小姐不实消息,对苏思晨先生造成了很大负面影响和舆论压力……” 出示证据,杜衡也顺势提到了乔氏影业庭上的陈词。 乔氏影业的律师依旧面色平和,并没有因为自己陈词失误的懊恼。 法庭质证环节,被告并没有质疑原告证据的真实性。 法庭辩论,亦没有更激烈的表达。沈茉的律师坚持不承认沈茉所说的不是事实,也不承认对苏思晨的不良影响。 “一个人可能会在某一时刻勤奋工作,某一段时间很懒惰,消极怠工,被告的陈述是如实陈述,不承认对原告的名誉侵害。” 最后陈述阶段,杜衡再度简述诉求。 “作为初入影视行业的新人,我的当事人勤恳努力工作,然而,却遭受恶意扭曲的评价,影响我当事人的名誉,造成我当事人严重的名誉与经济损失,是以,我们坚持要求被告道歉,赔偿。” 沈茉代理律师陈述,表示坚持观点,没有错误,不道歉不赔偿。 被告乔氏影业则表示愿意道歉,并且希望继续合作,但是他们不是侵权方,不承担其他责任。 是以,当法官宣布法庭调解时候,原告同意调解,被告沈茉拒绝调解,乔氏影业却同意调解。 “众多周知,一部电视剧数十集,是集合了数百人长达几个月的努力才能摄制完成的。大家聚在一起工作,会有矛盾,评价不一,并不少见。发生这样激烈的事情,实属意外。当然,作为剧组,没有调节好演员的矛盾,我们很遗憾,也有责任的。我们愿意道歉,也通过公众媒体来恢复苏思晨先生的清誉与形象。我们更希望,能够大家和解,重新回到剧组,来完成我们的拍摄工作……” 乔氏影业的发言很是友好。 然而,由于沈茉一方坚持不肯调解,是以,一时间难以达成协议。法庭宣布休庭。 59.黄雀在后:何处不套路?(17) 乔氏影业。 沈茉高跟鞋跺在地上哒哒作响,披肩卷发已经凌乱,气势汹汹使得她浓妆之下的原本美艳的样子有些狰狞。她一路快步直奔董事长办公室,却被从隔壁房间冲出来的秘书拦在了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外。 “沈小姐,乔老板不在的。” “没事儿,我在这儿等她……” 沈茉抱着肩膀,站在门前。她眼中皆是怒火,长长的呼气。 “乔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沈小姐,要不然您先回去,回头乔老板回来了,您再过来……”秘书柔声道。 “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儿等着见他。今儿不来明儿总会回来的吧……” 沈茉道,脸色很是难看。 几名隔壁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纷纷走了出来看热闹,又见势不妙,在女秘书的使眼色下离开。 “您去我办公室稍坐吧,这儿人来人往的……”秘书道。 沈茉跟随秘书到办公室,毫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坐下,若无其事的喝着秘书递过来的茶水,目光审视一般的秘书。 秘书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只当沈茉不存在,彷若无人的玩着手机。 “沈茉来公司闹。” 信息发给了乔权的助理。 “一会儿老板回去会解决的。” 信息很快返回。 “沈小姐,我帮您续杯茶,乔老板一会儿就回来,您稍等一会儿就好。”秘书笑靥如花,更是热情。 反倒是沈茉有些意外,目光从盛怒,到慢慢冷了下来。 ———— 乔老板半靠在躺椅上,好整以暇的抽着雪茄,看着靠在长桌上娇娆搔首弄姿的沈茉,嘴角有似笑非笑的笑容,眼神莫测。 “乔老板,您这样是什么意思?您是我的老板啊,怎么着咱们这荣辱一体,您怎么就拆我台啊?”沈茉声音甜甜的,试探着说。 “荣辱一体,你多大脸啊?我们乔氏影业的明星十几二十人,怎么,还得都仰仗你啊……” 乔权吞云吐雾。 “不,当然不是那个……是我,是我仰仗着您呢……您看,您稍微一个颜色看看,我这就狼狈不堪了……乔老板,沈茉跟随您这么多年了,是您乔氏影业一手打造,一手捧红的对。沈茉不算什么的,乔老板您捧谁谁红,可是,沈茉是乔老板捧红的。我出丑不算不是大事儿,可是,人家也是看的乔老板的笑话不是……” 沈茉蹭到了乔权的身边,说道。 乔权摇摇头,眼神轻蔑: “你现在知道你是我乔氏影业的人了?你不是大红大紫的,人脉广么?你翅膀硬了,想飞哪儿去飞哪儿,不是我这个笼子里关的住的。外头谁都知道大明星沈茉,谁管沈茉是哪个公司的呢?” 接触到乔权的眼神,沈茉几乎是打了一个寒颤,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那哪能呢……”沈茉讷讷的说道,目光已经是露怯。 “沈茉,但凡是你有点规矩,在一个差不多的圈子里头,我都由着你闹了。大明星么,摆点架子,欺负欺负新人,这没啥,谁都是这么过来的,这个圈子里都是这个规矩,没事儿……可是你得看看情势和对手,有时候情势比人强的。苏思晨名校毕业,满脑子的清高,他就是撕破脸闹下去你有的好么?”乔权呵斥着沈茉,抽烟抽的嗓子微微有些沙哑,沈茉连忙愣愣的递过来了茶水。 乔权看沈茉的样子,怒意也小了一些: “有些个事儿,你任性就任性了,但是,你自己控制不了的事儿,就得多点小心,还任性,那就是蠢。你不懂法,不懂这些还妄自尊大,不肯听别人的好言相劝,找个半吊子律师捡着你好听的说说就骗了你,你活该不?不是乔氏坑你,是你回头拿到败诉判决书,你怎么收场……” 乔权一副长者的谆谆教导。 沈茉抿着嘴唇,由惊惧,到感动,心服口服,连连点头。 “是我考虑的,没有周全……” “你是顺风顺水的惯了,也怪我,太惯着你,你早很久就没遇到难事儿,就考虑的少了……事儿闹大了,你摆不平,我就出面。唉……吃一堑长一智,你得学着聪明点。该收敛性子收敛收敛,这事儿死磕下去,打得头破血流有,不好看的是你,剧拍不下去赔钱的是我……护着你们,纵着你们,一个个还不听话……” 乔权叹息。 沈茉气势早是弱了,手抚摸着乔权,扮着乖巧和讨好。 乔权是商人,随意的与沈茉这些明星演员玩闹是游戏,但是,不能影响她赚钱。沈茉不管不顾的闹大了,他就不能够容下了。显然,沈茉仍旧有利用价值,还是要她来赚钱的。威吓,敲打,抚慰,恩威并重这一套,他玩的很熟练。时机,方式都掌握的很好。 沈茉要炸毛,要闹,就在她气势最高的时候泼下来一盆冷水,让她立马清醒。 显然,乔权得逞。 沈茉柔顺的向乔权请求着解决办法,早没有初时的张扬。 这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沈茉的思想态度已经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她未必一时间可以接受,她错了,需要向苏思晨道歉——在她的意识里,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演员不给她面子,就活该被封杀,不懂尊重前辈的年轻人就应该受到惩罚;但是眼下局面已变,当这话从乔权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懂得分量。 二十来岁在影视学院毕业就闯荡演艺圈,十来年混下来,她对危险有着警觉。她知道自己该示弱了。 “我不懂事儿,给乔老板惹麻烦了。这回只能您救我了……我从出道到现在就指望乔老板呢……” 乔权故作无可奈何的笑笑。 乔权指了指茶杯,沈茉连忙又到了一杯茶来。沈茉大眼睛期许的望着乔权,期待着他指点迷津。 ———— 乔氏影业与沈茉表示同意法庭上苏思晨提出的调解方案,愿意谈判,调解结案。 乔氏影业提出的方案,一是,由《真爱佳人百分百》出面召开记者会,发布关于这一事件的情况说明,澄清矛盾,消除公众的不良影响;二是苏思晨继续回到剧组拍摄电视剧,完成摄制。 沈茉一方同意对过激言论表示道歉。 “恢复名声与信誉,最重要的不是道歉,而是消除误会友善合作。我们坦诚的希望能够与苏思晨先生继续合作。” 乔氏影业很有“诚意”。 赵雯与苏思晨讨论,听取他的意见。 “我不反对回去拍摄,毕竟,这是很多人的工作努力成果。即便是我之后不在这个行业工作,我也不希望因为我和沈茉的矛盾,造成很多人努力付之东流。”苏思晨一脸的诚恳。 赵雯初时有些微诧异,旋即也理解眼前这个清朗的人。他最开始计较的便不是自己的一时得失,而是不愿旁人心血白费。 “不过,话是这么说,矛盾消解却很难。以后的拍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还是有些摩擦……沈茉毕竟不好相与,何况你们这么激烈的矛盾?”赵雯提示着。 “工作不容易,不都这样么?没事儿……”苏思晨淡然的说道,微微皱眉,显然,他对这些的烦恼有所预料,能够有心理准备,却还是愿意担当。 二十二岁的年龄,苏思晨比赵雯想象的要成熟很多。 赵雯抬眼,看到苏思晨的手边一叠英文材料,有些诧异。 “你在准备什么?” “新工作,我去《寰宇》报纸英文版任记者……等这边处理完了,我就跟那边谈,可能就入职了。”苏思晨道。 “不错啊你……速度啊,还是央字开头的报业,海外版……”赵雯赞许道。 “我曾经参与过这个报社在几所国际关系院校组织的国际新闻评论学院奖的竞赛,拿过冠军,暑假就被他们叫去实习过。而且,我大三去美国做过交换生,也有海外生活经验,比较符合他们的要求……你别捧杀我了,其实就是一份工作而已……”苏思晨淡然的解释道。 风波未平,舆论喧嚣,面对重重压力,苏思晨已经在积极准备开始新的工作,这让赵雯多了几分欣慰。这个初入社会经历风雨的年轻人,真的很坚强。 赵雯苏思晨协商,与乔氏影业和沈茉就调解事宜的细则进行谈判。 赵雯要求乔氏集团将开新闻发布会拟发布的内容进行公开,以此确定苏思晨能否接受这样的条件。 “对方很细致……”乔氏影业的律师摊手,无奈。 乔氏影业公布了拟发布的内容:内容提及沈茉对待苏思晨缺乏对新人的尊重,导致苏思晨有误解之处,矛盾激化造成了这一现状。 “各打五十大板,不行。” “有理无理三扁担,不行。” 工作群里,同一时间,杜蘅与赵雯发出了讨论。 苏思晨回了一个微笑,“尊重两位律师的意见。” 乔氏影业、沈茉与苏思晨一方来回沟通,几易其稿,终于达成和解条款。 “为什么同意和解?”和解协议签署前,赵雯追问了苏思晨一句: “世道艰难,自己不想为难,也不想别人太为难。”苏思晨大眼睛明亮闪光,让人望去,只觉得平静温暖。 ———— 《真爱佳人百分百》的发布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会议厅召开。 在感谢媒体记者的参与报道,关爱关心之后,《真爱佳人百分百》剧组宣布重新启动拍摄事宜。对于此前的矛盾,《真爱佳人百分百》剧组对没有关注剧组演员之间的矛盾表示失职与惭愧,在没有弄清楚事实之前对苏思晨先生的横加指责表示道歉,对青年演员的疏忽、漠视以及不尊重表示惭愧。剧组认可苏思晨先生的表演与勤恳工作,感激苏思晨先生的付出云云。 沈茉则表示,拍摄工作很是辛苦,自己的压力非常之大,情绪失控。 “承担了大家太多的期望,我真的很想给大家一个完美的表现。这次让大家失望了……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随意的欺辱了小苏,很抱歉……我做错了,可是之前一直不敢承认错误,一错再错,很对不起……” 沈茉在发布会现场哭得梨花带雨,连连鞠躬道歉。 苏思晨连忙扶住了沈茉,表示自己不介意。 沈茉握着苏思晨的手臂,抬眼望着苏思晨,眼中有泪,更是楚楚可怜,多几分动人。 记者们快门声不断,捕捉着这一“感人”画面。 “现偶第一cp……” 当日,微博热搜如是。 不必想,便知道是乔氏影业买的热搜。赵雯多少有些气不过。 “连小苏都知道是与人方便,你怎么还生气啊……调解结案,消弭矛盾,不是最好的结尾么?”陈清颖问道。 “明明是被人利用了啊?”赵雯气鼓鼓的说道。显然,她为苏思晨承担了那么久的压力打抱不平。乔氏影业才是背后之恶,却依旧没有损失。 “小苏这是大气,我倒是看好他的发展的。这个年纪能够不意气用事,成熟稳重,前途无量……咳咳……” 陈清颖突然连声咳嗽起来,听到二楼哼哼的一声,更是脸色大变。 “我们屋里有什么动物啊?” “狗啊,土土……”赵雯道。 “你弄出去了,弄出去,我过敏,咳咳……”陈清颖道。 “好吧……” 赵雯无可奈何的点头。 土土被关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陈清颖从一楼客厅都能咳嗽,也实在是敏感的过分。 无可奈何,苏思晨去剧组的第二天,可怜的土土被赵雯送去了宠物店寄养。 60.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 今年北京的雪格外的多,从入冬开始,十天半月就纷纷扬扬一夜雪。早上拉开窗帘,大地银装素裹,人也只想裹在被子里不上班才好。 冒着风雪,工作狂杜蘅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拎着箱子去烟台出差。好在她有先见之明,选择了高铁,未预报晚点,还可以按时启程。 沈家旭与杜蘅一同出差,去做山东的两个拟出售项目的尽调。 之前,山东公司送过来的材料,账目混乱,各种材料一塌糊涂,他们自己的负责人都是一知半解,这种情况下没办法走正常的出售。经过斟酌,杜蘅与沈家旭出差山东,先自己一方对公司做尽调估值等等,然后再进行后续的步骤。 路上都是雪,车胎打滑,沈家旭紧握方向盘,车开的很是小心。车里暖气很足,沈家旭额头上渗出了汗。 眼瞅着,拐弯处一辆车蹭了护栏。沈家旭缓缓的踩住刹车,缓缓蹭了过去。他长出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由得笑了。 “sorry,我的技术,非常之不理想……” “没有啊,你很小心。开的很好了。我觉得没问题啊……”杜蘅由衷的说道。“我开车,也很胆小……” 杜蘅补充道。 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很是理解彼此。 虽然一路上车开的很慢,但是好在他们出发很早,时间充裕。车停在了南站停车场,两人顺利的坐上了开往烟台的高铁。 “乘着新年的钟声,坐上了出差的高铁……” 杜蘅饶有兴致的照了几张照片,白雪覆盖的火车站,黑白画面,有着诗意的美。杜蘅顺手发了一张朋友圈。 杜蘅拍照的时候,沈家旭也拿起手机拍照,取景框里,是专注拍照的杜蘅。 杜蘅穿着军绿色过膝的柔软膨胀的羽绒服,围着灰色的厚厚的围巾,越发显得人都娇小了许多,少了凌厉与干练,多了几分女士的娇俏柔美。 ———— 八点半,几次拉扯也没有能拽起来赵雯之后,陈清颖一个人出门上班。 昨天下午,有一位女士打电话咨询离婚的事宜,约好今天九点半在律所面谈。天气不好,陈清颖原想电话那位女士是否需要改期,然而,对方电话无法接通。陈清颖略是思虑,还是决定赶到律所的。 也许是直觉,陈清颖认为那位女士是真的需要帮助,也会如约而至的。 果不其然,九点二十,这位女士电话陈清颖,已经到世和律师事务所,由前台暂时接待,在3号会议室等候。 3号会议室,只有一位等候的女士。 “您好刘女士,我是陈清颖……”陈清颖敲门,缓步而入,主动与对方握手。 对面的刘女士缓缓站起来,勉强的挤出来一个笑容,才伸出手。 陈清颖多看了一下对面的刘女士。 褐色的羽绒服脱下搭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刘女士身穿一身暗灰色的毛衣,很正规的休闲西裤,她长发挽着马尾,淡妆,带着眼睛,不算是格外美丽的人,但是很耐看,浑身上下透着文气和知性。 略是慌张和紧张,有些不安与不自在,刘女士一直紧紧的握着手里的纸杯,以至于纸杯有些变形。 陈清颖浅笑着,不动声色的又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对方,一杯给自己。 似乎是这个善意的举动让对方的紧张情绪略是缓和了一些,刘女士冲陈清颖点点头,表示感激。 不必刘女士多说,从她的身体语言,陈清颖仿佛是看到了自己从前的样子。不安与惶恐,怯懦,不自信与慌乱。陈清颖的目光更是温和了一些。 “今儿外头真冷,你从哪儿过来呀?我还说给你打个电话,叫你晚点过来也没关系呢。你电话没通……” “啊,可能我在地铁里手机没信号吧。我从大兴过来的,是,是挺远的……不过,地铁上人倒不是很多的。我们放寒假了,也没什么事儿。跟陈律师约好了时间,也不用改的。”刘女士道。 “您是老师啊?您教什么课啊?老师还有寒假,这个职业真是挺好的。”陈清颖道。 “是,我是清源一小的老师。教语文的……老师们压力也挺大的,现在是教育局要求素质教育,家长要求全面发展,还要成绩……就是有个寒假,还好点……”刘女士道,说起自己的职业,她情绪略是放松了些,就如家常寒暄着。 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职业很是认真的。 “公立学校的老师,工作很体面,社会还是普遍尊重老师的。做老师,也能顾家。这可是宜室宜家的好工作……”陈清颖道。 “嗯……”刘女士点点头,话题提到了家庭,她的神色还是有些暗淡。 “您的家庭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陈清颖道。 “是……遇到很大的问题。我得离婚……”这几个字,说得尤其的重。 陈清颖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着,然而,刘女士又低下头,继续沉默着。 “怎么样的问题?是先生有什么恶劣的行为么?出轨?家暴?”陈清颖缓缓的说着。 大凡是要离婚的大问题,也莫过如是。 离婚律师,虽然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婚姻悲剧,见识到了人在亲密关系中,是怎么样的可以无底线的自私,恶毒,丑陋,不顾一切的互相伤害,可是,究其原因,归纳总结也不过这几类。 感情危机,一方出轨,爱另有所属,婚姻自然是难以为继。有些浪子回头,至少一时金不换;有些心意坚定,一心离婚,死缠烂打也难以有好结尾。 家暴等等则是更极端的问题了。所有涉及人身伤害的问题,在律师眼中,是更不能接受的问题。律师所受法律教育中,从宪法始,对人身权利的保护远胜于其他。 然而,刘女士还是摇了摇头。 “是财务状况出现问题了么?” 刘女士不说话,陈清颖只要再度发问。 “没有,他的经济条件很好,我的收入稳定,没有问题……”刘女士道。 陈清颖都有些迷惑了。 在她的认知里,婚姻关系的中的大问题,也莫过如是吧。 “只是感情问题么?还是婆媳问题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考虑离婚还是要慎重的……”陈清颖道。 刘女士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反常的。 大多数求助于律师的人,多是非常激烈的表达着自己的诉求与愤怒,倾诉着难过受伤乃至于怨恨的情绪,即便理智上是多么的不在理,也可以说得义正词严。 然而,刘女士的表现正好相反。 陈清颖没有再追问,而是选择了等待。陈清颖猜测着,她的心里一定压抑了许多事,负担太过于沉重,以至于连脱口而出都艰难。 陈清颖仿佛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隐忍着所有的不堪与痛苦,努力的在人前表现出幸福的样子,那些苦楚,反倒是很难用合适的语句去罗列。 “我和先生是两年前经人介绍认识的。我们算是同乡,老家是一个县的。我们认识那会儿我28,先生31了,都觉得岁数大了,该结婚了,彼此条件还合适……我大学毕业,就考了大兴的老师,有户口;他研究生毕业的,在经济开发区一个公司做it,收入也不错,有个五十平米的一居室,还有辆十几万的代步车。算是外地人在北京,普通生活的那种吧。他性格很温和,特别内向,话不多,也不跟人争,我们那会儿从来都没有吵过……他追我的那段时间,总说工作很忙,于是我们见面很少。不过他表现的特别殷勤,经常从网上订花,买礼物给我,都是挺用心的礼物,很精致,价值不菲,也没计较过多少钱。所有的人,都说他那么好,那么合适做老公……我恨嫁,又觉得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就嫁了……” 陈清颖耐心的听着,似乎听不出端倪。 “是吧,这么看,我们结婚也不错的。别人看着我们都挺好的。我也没有觉得不好……结婚的事儿,他也都听我的。很完美的先生对不对?”刘女士咬着嘴唇,压抑着情绪,已经是红了眼圈。 “可是,他是同性恋,他不需要妻子的……” 一句话,刘女士泪流满面。 61.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2) 刘书荣出生在一个小县城,父亲是教师,母亲之前是服装厂的工人,国企改制下岗后,就在高中宿舍做宿管阿姨。她的家庭,是最普通社会最平凡的一家。 刘书荣从小的时候就是“别人家的小孩”,独生子女政策,父母对她给予了厚望。父亲是老师,也方便教育她的学业。她是一路的年级前几名考到了高中的。刘书荣的故乡是人口大省,大学录取分数是出名的高。尽管是高中里的佼佼者,文科班年级第二,但是,距离top2的学校份数已经很遥远。考上了北京著名的师范大学,学的是她喜欢的语文教育专业,她依旧庆幸不已。 不是天才,刘书荣只是认真努力苦读的优等生,何况几乎所有的高中时期的佼佼者在北京都不会有优越感的。按部就班的毕业,她还是顺利的考上了大兴教育局的公办学校的老师,从事的是她喜欢的,熟悉的,也是所学专业的教育。 刘书荣的性格温和,喜欢读书,安静沉稳,虽然不是多么漂亮,但是在人群中也是极耐看,让人舒服的那一个。同事们朋友们有介绍对象的,她开始踏着最普通的节奏去恋爱。工作之后,再开始初恋是有些晚了的。然而,不幸运的是,她的初恋谈了三四年之后,以失败而告终。那个在机关工作的男孩在左思右想的考虑了很久之后,决定辞去了公职,去大洋彼岸追求自己的人生事业去了。 分手之后,刘书荣已经二十七岁,家里还是着急,每一通电话都避免不了催婚的话题。刘书荣自己也开始着急了,做教育的她,本来就喜欢孩子,她无比憧憬着教导着自己孩子的情形。 回家过年,父亲的同事介绍了刘书荣与罗伟俊认识。 刘书荣承认,一开始便对罗伟俊有好感的。 他的条件,几乎无可挑剔:名校毕业,小康之家,虽然只有五十平米的一居室,但是也是在北京有车有房,从小县城出去的北漂,到如此境地,已经实属不易。何况,略是瘦弱文气的罗俊伟性格也很温和,眼睛明亮,说话声音细细弱弱的,似乎是怕惊到别人的。那个样子,一看便知道是一个不怎么跟人冲突的人。 介绍人说,之前罗俊伟曾经也有女朋友来着,可是,那个女朋友后来出国工作了,谈了好几年的恋人分手了,这样子就剩下来了。机遇巧合,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情。 “小罗啊,从小就知道看书,腼腆内向,不是太会哄女孩子的。现在外头的女孩子就喜欢听花言巧语的,这么实诚的孩子倒是不好找对象了……” “小罗从小性情就好,任是谁都没跟人吵架打架的。小罗啊,干什么都细心呢,爱干净,从来都不邋邋遢遢的。不只是自己,就是回家,也给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还会做饭,做饭可好吃了。这么居家顾家的孩子,以后过日子也省心……” “小罗从小读书好,成绩好,可聪明了。在公司工作也是认真勤恳的,现在在公司也是项目经理,一年能赚二三十万呢,这日子好好过,越过越红火……” “我们荣荣呢,模样周正,人老实厚道,是公办学校的老师,还有北京户口呢。这俩孩子成家,就能落在北京,有了孩子以后就是北京人了……” “小罗是在一个很好的学校当老师的,那个学校还是当地的重点小学呢,据说想去那个学校的人挤破头,花十万都不一定能进去呢。老师上下班有时有晌的,还可以辅导孩子功课,又有寒暑假……” 介绍人,罗伟俊和刘书荣的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很欢,刚一见面都开始勾勒起他们结婚后的美好人生,仿佛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果不成就是没天理了…… 罗俊伟似乎对刘书荣也很满意,一直笑吟吟的点头,说着让刘书荣点好吃的,临别时候,还买了一盒巧克力塞给刘书荣。这样的举动有点生硬,但是,却是表现着他直白的诚意。 回京之后,两个人见面并不多。罗俊伟一直说他很忙很忙,加班到很晚,经常出差去外地。刘书荣觉得不舒服,但是,又不好说什么。毕竟是人家的事业和工作,她也反思自己应该大度一些。何况,虽然工作忙,但是,时不时的,罗俊伟还是热络的网购礼物,鲜花送到刘书荣的办公室。甚至,间或有价值不菲的首饰,一个纯金的吊坠几千,一个施华洛奇的胸针也是几千……刘书荣觉得不妥,罗俊伟却只道,“是我想送你的,是我的心意,你收着就好,你要是不收,就是觉得我不好吧……” “年轻人,是建立事业的阶段。有这个责任心的才是好男人。工作忙,你要理解,你要是为了人家工作忙还埋怨就是不讲道理了……再说了,你不是说人家送礼物么?人家还是很有心的……” 刘书荣隔三差五的的母亲问着两个人的进度,听闻刘书荣的汇报,义正辞严的教育着女儿。 罗俊伟似乎是很害羞,不怎么愿意直视刘书荣,目光总是有些躲闪。刘书荣跟母亲讨论,母亲说,你爸和你都是老师,看学生的看习惯了,都喜欢盯着人看,看得人不舒服,人家不愿意跟你对视才正常。 刘书荣偶尔觉得不妥当,母亲或者旁人都有着合理的解释。 相亲之后三四个月,罗俊伟家里开始问询着刘书荣的父母,说着他们家里和儿子都很喜欢刘书荣,想着两个人的结合,都看好这段婚事,问问刘书荣的父母的意见。 刘书荣父母自然没有异议,欢天喜地的筹划着嫁女儿的事项。 刘书荣自己却是隐约觉察到不妥的。 虽然很多人夸张的说着北京跨区的恋爱就像是异地恋,但是,他们的确距离不是很远。同城,三四个月的时间,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几次都是吃饭,看电影。罗俊伟沉默,疏远的站在距离她半米之外的地方,从没有亲近的举动;他躲闪的目光里也没有看到半分热切。刘书荣有隐约的感觉,觉得罗俊伟并不是很愿意亲近她——聊天时候时不时急切的亲热的话语,在见面的时候反倒是一字也说不出口。 也许,有人的确是害羞,可是,他们已经日渐熟悉了起来,不该是如此的害羞才对。 刘书荣无解,曾经试探的委婉的问过罗俊伟,罗俊伟的解释是,我觉得应该尊重你,自己是慢热……然后,他继续表示着很喜欢刘书荣,想早一点结婚。 五一回家,罗俊伟开车回家,两家人说好了订婚,回北京就领证。 一路上罗俊伟开车魂不守舍,时不时的皱着眉头,时不时的唉声叹气,情绪低落,心事重重。 刘书荣探出手去拉他的袖子,罗俊伟竟然吓得一哆嗦。 “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你一路上都有点精神不集中,开车别走神儿啊。” “没事儿……”罗俊伟微微坐正了身子,他做的很直,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我,我最近工作压力挺大的,很忙,没睡好……没事儿,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刘书荣愣愣的。 回家,家里就开始张罗着办订婚宴。刘书荣觉得很不对劲儿,他们才认识不到五个月,见面不超过十次,他们甚至还没有牵过手…… 更不对劲儿的是,刘书荣总觉得张罗着订婚,网上聊天那么热络的罗俊伟,和现实中的罗俊伟仿佛不是一个人一样…… 老家的风俗,订婚送三金。原说罗俊伟陪着刘书荣去市里买,临去前,罗俊伟打电话说自己腹泻,不能去,转给她两万块钱,让她和妈妈去买吧。 旋即,罗俊伟的妈妈又打电话给刘书荣的妈妈,连声的道歉。 “先别订婚了……”刘书荣满心的不好。 “人家身体不舒服,不能去陪你买三金怎么了?这不是忙,你们没在北京买么?也是赶着了,你不许矫情……一下子给了你两万,人家是诚心诚意的。”刘书荣的母亲斥责着女儿。 之后,无论刘书荣提议什么,都会被母亲认为是矫情。在母亲看来,一直热络的罗家,慷慨的罗家,都是诚心实意的对待女儿的,是女儿最合适的婚事。 刘书荣的父亲曾经问过刘书荣这么犹豫纠结的原因是什么,刘书荣却又没有切实的原因可说。 “只是感觉,总觉得我们还没有亲近到婚姻的那一步……我说不上来罗俊伟哪里不好,但是,不觉得我们结婚就好……我没什么道理,就是直觉吧……” 刘书荣愁眉紧皱。 她曾经谈过一次失败的恋爱,虽然结果很失败,但是,那次恋爱也曾经有甜蜜的开端,有跌跌撞撞甜蜜苦涩的过程,她体会到一个女孩子在恋爱中的感觉;一对恋人怎么样的相处,愉快或者争执。而现在,真的是没有爱的感觉。 在父母的眼中,罗俊伟显然比前男友靠谱多了。罗家紧追不舍的想让他们赶紧的结婚,罗列着结婚以后的生活,生两个孩子,如果那个小房子太拥挤就先租一个大房子,双方父母可以照顾孩子…… “孩子,我理解你的感受。不过,已经不是十几岁,二十来岁,看着言情小说憧憬爱情的时候了,生活挺现实的,你得慢慢接受……只要觉得不坏,没有恶感,没有感情没有感觉慢慢培养啊,一辈子的婚姻,到老了都是亲情,没有那么多浪漫……”父亲的声音略是无奈。 “结婚成家,都是柴米油盐的事儿。人老实,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真格的,你每天想那些有的没得干什么?”母亲更是直白。 刘书荣终于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觉得是正确的,应该的,仿佛没有别的选择。 在家人的期许与安排下,刘书荣与罗俊伟订婚。回京的第二个工作日,二人在民政局领证。 民政局,国徽居中,两边是红色的布慢。罗俊伟与刘书荣两个人穿着白衬衣端正的拍照。两本结婚证,一对佳人。 “恭喜你们,开始新的人生了”。民政局工作人员笑着说道。 是新的人生,只是这是刘书荣悲剧的开端。 62.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3) 62.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3) “结婚以后,我搬到他的房子里去住。他的房子收拾的很干净整洁,有点像,酒店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他换过了房间里的几乎全部的东西,找保洁彻底打扫过。” “五十平米的一居室,很小,小的就是我站在屋里,就装不下他一样。他尤其是觉得不自在……他经常加班,不回家,偶尔回家就在客厅里眯一下。正好是夏天么……他结婚后就说,很想要孩子,希望我们尽快有一个孩子。我也不反对,我甚至幻想,我们都喜欢孩子,如果有孩子了,也许就更亲热一些了……” 刘书荣的声音低低的,泪珠儿在眼睛中闪烁,朦朦胧胧。 她的眼前,看到的未必是一身职业装,美丽端庄的陈清颖,也许,只是那个自以为然,轻信天真,傻里傻气的过去。 “几乎是一结婚就开始了备孕。在那几天,他才会多一些热情和时间……他说,他的时间都是特地安排出来。他很热络的安排我去医院做孕前检查,计算着排卵期,让我注意吃喝,他对孩子表现出来的急切,让我以为是他对我们未来家庭的希望。我总是以自己所期许的方向去想他,如果一个人爱孩子,那么也会爱家庭的,也会对我很好的。我们只是需要更熟悉……也许他只是真的太忙了……” 刘书荣苦笑着。 “我们结婚三个月之后,我成功受孕了,他很开心……他陪我去医院建档,很慷慨的给我钱让我买营养品。怀孕三个月,胎儿不稳,我卧床休息,我的婆婆过来照顾我。家里小,他就住到了公司的宿舍,一周回来两三天看看……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满月,一百天,他只是偶尔回来,在家里就睡在客厅。” 那段时间,是为数不多的,似乎还温馨的回忆吧。 “我顺利生产,是一个胖小子,长得很像他。我以为有了孩子,他喜欢孩子,会经常回家的,我们的关系会好起来……可是,孩子出生后,他只是回来偶尔抱抱孩子,也没有表现出多喜欢孩子,对我是越来越疏远了。几乎从来都站在距离我半米以外的地方。我家里有男人,就跟没有一样……我是有时候抱怨几句,婆婆就会说他工作忙,赚钱养家呢……甚至,妈妈过来也是这样说我的。一个新妇,孩子嗷嗷待哺,却见不到先生……后来,我们连微信电话都越来越少。他总是说他忙,我不要经常玩手机……孩子哭闹,生病他都不在身边,我很累,忙的筋疲力尽的时候,会想他,也更觉得委屈。产假结束,我开始上班,婆婆在家帮忙带孩子,上班回家带孩子,我累得筋疲力尽。可他说忙一个大项目,回来的越来越少,就仿佛是家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就算是这样,我还在努力的忍受,努力的等待着他变好一些。我的同事也常告诉我说,说男人成熟晚,有些男人就是害怕承担家庭的责任,所以,有了孩子就会选择逃避。我想等他会成熟的……” “我一直隐忍着,直到有一个周末。他回家不久又匆匆忙忙出门。下午五点多,我们教务主任让我把一模的成绩发给他,我发完邮件,看到他的电脑微信没有关,一直在闪烁,就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刘书荣回忆着那个下午,仿佛还是能够感受到当时浑身发冷到颤抖的感受。 ———— “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有个崽儿就转性了啊?”一个微信闪烁着,头像是俊朗的男人,昵称是jamie。 jack:“我马上就回去。” 这是胡俊伟的微信昵称。 刘书荣皱眉。那个俊朗的男人,应该是小三骗人的吧。对方是怎么样一个女人?那一刻,刘书荣还是这样想了一下。 尽管看到微信信息,觉得如坠入深渊,但是,小三的事儿,也不少见。这个镇日里不着家的男人,会有情人,是刘书荣最悲伤的时候,胡思乱想过的情景,竟然真的证实了。 jamie:“你最爱的是你崽儿了吧,要不要再爱那个女人啊?” jack:“最爱的还是你。女人和崽都是给妈的。” jamie:“你老婆现在还不知道啊?” jack:“女人都很蠢的,她尤其蠢。” …… jamie“亲爱的,我已经订好了下周去旅行的酒店。秋天的塞罕坝,美不胜收,我们在野地里干炮吧……” jack:“野性。” jamie:“好了,七点酒吧见啊,有好酒。” jack:“你等我回家,一起去……想你,马上见……” jamie:“急不可耐啊……好的,我今天下午去锻炼身体了,火正大,快伺候爷来……” 最后,是一个健身房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健硕的男人。他右手拿着手机,拍摄微微扬起左臂,那凸显的肌肉。 刘书荣顿觉五雷轰顶。 …… 孩子在哭闹,婆婆在喊着,娃子拉了,换一下纸尿裤,刘书荣都闻所未闻一般。直到婆婆连喊了好几声,刘书荣才反应过来。 如木头人一般,刘书荣帮着婆婆给孩子换完纸尿裤,随手把孩子扔在床上。 “哎呀,臭小子不哭……奶奶小乖孙……”婆婆没有理会刘书荣,抱着孙子摇摇晃晃。 ———— 遇到一个出轨的男人,女人会变成天生的神探。哪怕她被当事人都认为是愚蠢,哪怕是她从来愚钝;哪怕是因为他的疏离他们的交集并没有很多。 刘书荣记下来jamie的微信号,jamie公开的最近十张照片,是几张健身房的照片,还有与胡俊伟的合照。 三张健身房大汗淋漓的他自己的照片,配的文字是“贴秋膘,还是要一身肌肉。” 一个酒吧,灯光迷离的照片,一个灰暗的模糊的男士的轮廓。配文是“好乖……”那个轮廓,不必细看,只一眼,刘书荣也认出来,那是胡俊伟,是她的丈夫,本该是她的枕边人。 …… 刘书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毅力,什么样的心理支持着她,她失魂落魄却又强自坚强,如常的工作,照顾幼儿, 一周,胡俊伟没有回家,但是jamie的微信朋友圈还是在更新的。 周五晚上,胡俊伟微信留言说要去上海出差,周末不回家了; jamie的朋友圈更新:一叠收拾的干净的衣物,胡俊伟在电脑前的背影:塞罕坝赏秋,乖巧的jack收拾的衣物。 jamie的更新是胡俊伟、刘书荣聊天同一时间。 刘书荣看着那个模糊的电脑屏,那个隐约的微信图片,大概是胡俊伟与自己聊天的页面吧。 周六晚上:我在加班,很忙。 jamie的朋友圈更新的是一系列的图片:有美丽的风景,还有两个人单人照,最中间是两个人的合照,胡俊伟微微靠在jamie的身上,浅浅笑着,是那种眼里心里都满是喜悦的笑。 刘书荣觉得,自己都很少见到胡俊伟这样的笑容。 满地秋叶一片狼藉,堆在一起的衣服,故意晃着相机照了一张很模糊的照片。“野一炮!” 刘书荣连哭都没有声。 ———— 刘书荣几次问询胡俊伟,什么时候回家。胡俊伟以为都是如之前那样,便搪塞着很忙很忙。 刘书荣将在jamie朋友圈发的图片发给了胡俊伟。 “你忙着去玩儿是吗?你要解释一下吗?” “对不起,可是也是你逼得太紧了,我压力太大,我平时都是认认真真的工作赚钱养家的……” “是我逼你跟你一个男人在一起?”打着这几个字,刘书荣的手都是颤抖着的。 “胡说八道。”胡俊伟留言。 旋即,电话想起来。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什么?你别胡说八道,都没有的事儿!”胡俊伟冷冷的说道。 “是jamie是假的,拍的照片是假的,他说的是假的?你不回家不是和他住在一起?不是你们去玩了?”刘俊荣克制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切齿的冷。 “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胡俊伟咆哮。 “我说有什么事儿了?”刘书荣道。 电话里一阵静寂。 “我是怕你胡思乱想……”胡俊伟的声音怯怯的。 他依旧不擅长跟人争执,很快的弱了下来。“书荣,对不起,我,你别乱想,我回去,尽快回去……”胡俊伟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开始我结结巴巴。 胡俊伟在刘书荣的学校门口等她下班回家。这是他们认识两年,结婚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胡俊伟在刘书荣的学校门口接她。 胡俊伟最开始只是努力的挽回刘书荣,为他的“贪玩,逃避”道歉,后来,在刘书荣的质问之下,他终于承认,他是同性恋,jamie是他的恋人。他们是大学校友,在一起生活已经七八年之久了。 之后的解释,刘书荣听得只如耳旁风。 他的家里人是怎么样的逼婚,他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以死相逼要他结婚生孩子,所以,他迫不得已走上了“结婚”的路。 “是骗婚,骗一个女人结婚照顾你的体面,骗一个子宫生孩子。” “对不起……我对不起,可是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这样……”胡俊伟辩解着。 胡俊伟与刘书荣各自流泪,痛哭。 刘书荣决议离婚,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然而,却遭到了胡俊伟和家人的拒绝。 “我,可以努力的照顾你和孩子。” “我不会跟一个男人分享爱情,我是一个正常的人,需要正常的婚姻。”刘书荣勉力的维持着理智。 之后,胡俊伟沉默着,不再说话。 刘书荣的婆婆反对两个人离婚,说着自己儿子养家工作不容易,自己照顾孩子不容易等等,让他们都好好的维护这个家庭。 胡俊伟的沉默,刘书荣的愤怒,在这个老太太的眼里都不如维系这个家庭重要。哪怕是婚姻中的两个人,都无意继续。 之后,胡俊伟如消失了一般,不再跟刘书荣联系。电话不接,接听挂断;短信不回复。 刘书荣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只是,那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用哭声告诉她必须要坚强。 老公不在家,婆婆还在照顾着孩子,跟她一起生活。 刘书荣很不满意,从怀孕到现在,这个家里只有她和婆婆。婆婆其实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不愿意结婚的。她是这起骗婚的帮凶。然而,婆婆也不满意,念叨着,要不是刘书荣闹,儿子怎么会不回来?儿子从来不跟她吵架,给她钱花,她有什么不满意…… ————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是有先生的,可是和没有,没差别……” 刘书荣落泪,接过陈清颖递过来的纸巾擦拭了眼角。 “我的婚姻,就是这样一场闹剧,可笑的闹剧,还没有办法收场……” “我承认我很愚蠢,而且没有主见。一开始就发现问题了,订婚之前就觉得不对,我都没有说什么。听着家里人的催促,匆匆忙忙的结婚。然后愚蠢的自以为是,还一直心怀期待,被骗了两年多……” 刘书荣泪流满面。 “我理解。我也是离异,我的前夫出轨好几年,在酒店住的比在家住的多,他的存在,只给我带来了伤害。您的感受,我都能理解……一段婚姻,可以必然有多优渥的条件,但是,不能没有爱。很不幸,不仅没有爱,还有很多的屈辱……所以,幸好适时的结束了。” 陈清颖道,她望着刘书荣,目光明亮。 陈清颖接待了不少离婚的案子,第一次,她义无反顾的鼓励对方离婚。 刘书荣艰难的点点头:“谢谢您,请您帮我……” 63.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4) 杜蘅与沈家旭乘高铁去往烟台。 大雪之后,辽阔广袤的华北平原已经是千里冰封的雪原。站在疾速的高铁上向外看,天地交接已经是模糊一片。 杜蘅的座位靠窗,便一直出身的望着窗外。虽然一路的冰雪,她依旧看得出神。 “过来,别看了,小心雪盲……” 沈家旭轻轻的拍了一下杜蘅的肩膀,杜蘅皱眉: “怎么可能这样就会雪盲啊……”尽管是这样说着,杜蘅还是转过了身。 “雪地对日光的反射率极高,可达到将近百分之九十五,直视雪地正如同直视阳光一样,强烈的紫外线会对眼角膜和结膜上皮造成损害引起炎症,然后就会怕光,流泪,睁不开眼,会视物模糊,严重可以失明的。所以,一般攀登雪山等等,都是要戴墨镜的!”沈家旭一本正经的说道。 杜蘅愣愣的:“至于么?” “当然……不过你看这么一会儿肯定不至于啊……” “啊……”杜蘅撇嘴。 沈家旭不由得一笑。比起来专业知识,杜蘅的生活常识简直是匮乏至极。沈家旭随便几句都可以糊弄杜蘅,也只有这个时候,看上去略是傻乎乎的杜蘅多几分女孩子的娇俏与可爱。 “你喜欢雪啊?”沈家旭道。 “对,看着大地洁白,真好看。”杜蘅道。 “那以后我带你去爬雪山。那才是好看呢……”沈家旭道。 “你爬过雪山啊?”杜蘅不由得好奇:“是高原上那种终年不化的雪山么?” “对,我是登山爱好者啊。之前的年休假,都会去爬山。我爬过四姑娘山,昆仑山的玉珠峰,岷山雪宝顶,香格里拉的哈巴雪山……站在雪山顶上,四野茫茫,举目皆是雪原。那个时候,会觉得天地那么壮观,大自然鬼斧神工,而人是那么渺小……” “好想去啊……”杜蘅感叹着。 “心动不如行动。等出差结束之后,先给你培训一下,学习登山知识和掌握冰雪中的生存技能,然后锻炼身体,做好攀登的准备,其实,爬雪山没有你想象的困难啊。”沈家旭鼓励着说道。 “你居然一直在锻炼,还能爬雪山……之前怎么看你跟许总打网球,似乎不太想动,不是很喜欢运动的样子?”杜蘅道。 沈家旭脸色微动,摇了摇头:“我不是不喜欢运动,是不喜欢对抗性的运动。不喜欢针锋相对的一较短长……爬山不会,真的爬到山顶,人是敬畏的……” “好,我也喜欢。”杜蘅开始憧憬着有朝一日的攀登雪山,便觉得车厢外惟余莽莽的雪景不过尔尔了。 沈家旭打开手机,将拍过的珍藏的图片给杜蘅看着,讲解着,亦是兴致盎然。 ———— 世和律师律所的楼下有一家咖啡馆,已近中午,陈清颖请咖啡馆送过来两份糕点和咖啡。 糕点的甜腻与咖啡的浓香弥漫在会议室内,望着外面白雪皑皑,刘书荣在寒冬中感受到了暖意。 刘书荣的情绪渐渐的平复,在陈清颖的指导下,理清楚自己的思路,探讨着更细致的诉求,办理委托事宜。 签署委托代理协议,陈清颖没有问询杜蘅,自己做主决定律师服务费一万元,代理至本案终结。这远低于往时正常的律师费标准,甚至,不高于杜蘅与陈清颖两个人的时间成本。 刘书荣对律师费也有些诧异,陈清颖并没有多解释。 “你要想清楚,你有怎么样的诉求?哪些是一定要实现的?哪些是可以商榷的?这也关系我们的策略。” “我要离婚,我必须要离婚,越快越好。” 刘书荣毫不犹豫,也没有可犹豫的地步。她的先生所爱的不是女人,不应该娶妻生子。这只是彻头彻尾毫无底线的欺骗,被欺骗的人幡然醒悟,再不无任何可以留恋之处。 “我要孩子……孩子得归我,他才五个月大,离不开妈妈。他的父亲不可能承担起作为父亲的责任。”刘书荣道,又略是思索了一下:“我希望尽快离婚,我查了一些法条,好像起诉一次离婚很难,但是我不想拖得太久了。至于其他的,只要能够离婚,孩子给我,别的我都不在意。房子和车子是他的婚前财产,他的不会给我,我也不要。抚养费,就按照法律规定的标准就可以……” “我恨他,但是不想报复他。他顾及他的名誉,他的家里人更想要一个完美的名声,肯定不想承认是同性恋的,就说感情不和离婚就好。我现在只是苦于找不到他,他拒绝和我联系了……如果能够利用起诉的机会找到他与我对话,能够好聚好散,散了就好。” 在这样一份屈辱的婚姻中,急于摆脱的刘书荣反倒是很卑微。 陈清颖能够理解刘书荣的感受与急切的心理,尽管这不是谈判与诉讼最正确的方式。她有着最温和的性情,柔软的心灵以及与人为善的美德,然而,却遭遇最无底线的对待。 “如果你什么都不争,反倒是对自己不利,对你起诉离婚更不利的。”陈清颖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刘书荣幻想的温情的泡沫。 “你的先生既然不见你,就不可能好好的和解谈判离婚。他当时能够骗婚,可见就没有什么道德底线的。当时主动去骗都骗了,现在孩子都有了,只是要拖延下去,他就有名义上的家庭,有妻子有孩子,他怎么可能愿意离婚?何况,如你所说的,他的妈妈那么强势……” “你们的婚姻,很难有什么好聚好散的解决办法。他的母亲,现在与你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婆婆,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儿子性倾向有问题,却逼着儿子结婚,生孩子。她从来不觉得这是不道德的,不认为这是对你的欺骗,甚至认为你应该接受儿子的同性恋……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认可你们离婚?” 陈清颖说的句句在理,刘书荣咬着嘴唇,沉默的嗯了一声。 “如果以感情破裂的名义起诉,以你们的现状,孩子才五个月,没有过哺乳期;没有重婚、家暴、吸毒等严重问题,法院第一次几乎不可能判离婚。你想尽快离婚的愿望肯定不能实现……调解,开庭,判决,第二次起诉,即便是最顺利第二次起诉判决离婚,也要一年以后了。”陈清颖道。 即便是在法院起诉离婚,法院也是劝和不劝离的地方,如果不是法律规定的几种极端恶性的情况,想一次性起诉成功离婚,非常困难。别说是普通的感情破裂,就是出轨等等,都几乎无可能。 “你主张孩子的抚养权,孩子尚在哺乳期,基本上会判给你。你有工作,有抚养能力,问题不大。抚养费,我们主张他的工资的百分之四十,这是法律规定的标准。他是公司技术人员,收入相对稳定,我们可以申请法院调取他的银行卡流水,想证明不难的。” 陈清颖给刘书荣希望。 “你要坚定,勇敢一些,才能为孩子和自己争取到更大的利益的。” “我明白的。我是要,证明他是同性恋?”刘书荣艰难的问。“这,怎么去说?说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承认啊……” “这的确很困难,但是很重要。我们一起会按照你所期望的方向努力,但是,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我们作为主张的一方,需要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些。” 陈清颖道,声音柔和,目光却很坚定。 她能够感受到刘书荣的难过,屈辱,自卑,困于漩涡中挣扎急于求得解脱——一次失败的婚姻,所带来的伤害很可能是灾难性的。在日复一日潜移默化中,会改变一个人的思想,行为模式,毁掉一个人对未来的,对感情的向往与信任。 离婚案常常会持续很久,一次又一次的诉讼,一次又一次无底线的揭露伤害,成为钝钝的刀子,将人伤的血肉模糊。 婚姻和家庭是港湾,也是战场。一旦开启了离婚诉讼,是血红色玫瑰的战场。单方面的软弱,退让,慌乱无措,都是对自己的灾难。 陈清颖很庆幸的是,有杜蘅和赵雯的协助,她比较顺利的结束了那段错误的婚姻,从灰暗中走出来,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其实也才不过半年,恍若隔世,犹如新生。 眼前的刘书荣仿佛是让她看到了自己——明明是受害者,却只觉得屈辱,怨恨自己的愚蠢与脆弱,无力挣扎徒劳抗争,总是觉得没有力量和勇气;明明自己没有错误,却只觉得难堪,自己会羞于见人,那些事情羞于出口。 陈清颖接受过很多离婚诉讼的咨询,很多时候她也是劝解双方和解,协助双方调解,好聚好散,何况有儿女日后还要相见,反目成仇只会让悲剧继续。然而,这一次,刘书荣没有让步的余地。 陈清颖送刘书荣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雪后,出了太阳。虽然依旧是冷的彻骨,但是,天气却是朗晴了。刘书荣扬了扬头,向陈清颖笑笑道谢。 陈清颖鼓励着刘书荣的自信,鼓励她鼓起勇气去面对后面漫长的艰难诉讼,却仍旧没能教刘书荣看到人性之恶——她的先生和婆婆所谓的友善,只是因为她太柔弱任由欺骗和欺凌,一旦她开始反抗,别说是表面的温情,甚至连人性基本的良知都没有。 64.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5) 窗外银装素裹,屋内却是二十几度的温度,单衣尤嫌热。 壁炉的火苗很旺,蹭蹭的窜着,似乎是要忽而吞噬周边。 何皓白的别墅里,几个人吐云吐雾,烟雾缭绕。 何皓白猛烈的抽烟,烟味呛人,他连声咳嗽着,咳嗽的脸也红了。他忽的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冷风猛地窜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又猛地将窗户关上。他很用力,当啷一声巨响。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一下子燃起了地毯,起了一阵的烟雾。 旁边有人连忙过来,两下踩灭了烟头。 “何总,放心吧,没事儿的,相信我的人……” 靠在长发上的赵辉光显然比何皓白要镇定些,他在烟灰缸里捻灭了手中的烟,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润润嗓子。 “风里雨里这么多年,我们经历的见过的,比那些小东西们多多了。还能被他们这点小套路吓唬住?年轻人的游戏,我们能学会,我们的门道,他们可差得远的……这游戏,陪他们玩玩无妨,不怕什么的……” 赵辉光摊开手:“我们会玩儿的,他们可不一定会……” “你,可得小心点……”何皓白道,忧惧,又丧气。“真没有想到这个小崽子垂死挣扎,居然还折腾出这些事儿来。” “放心吧,他闹腾不了什么浪花……他这样闹腾,只会死的更快。就真是鱼死网破,大家都死,谁能落得到好处?”赵辉光将茶杯的水喝完:“这要是网破了,那可是一滴水都没有了。” 赵辉光身材高大,健硕,浓眉虎目,额头上青筋暴突,显得多了几分狠厉;目光里更是透露着满满的阴狠。 “我也没什么怕的……我就是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能够得逞。季朝明那个老混蛋,他答应的我那么好,说的那么笃定,结果屁事儿不干。尚超这个混蛋啊……” 何皓白骂着。 “季朝明巴不得看热闹……可是,想要好处还想看热闹,他想的美啊……这真是砸了锅,他连汤都没得喝。到时候,他可能比许乐康还着急,得他求着帮我们……” 赵辉光道。 “喝一个锅里的汤,砸吧,看看谁怕……许乐康二愣子上来什么都不要了甩手滚了也不心疼,咱们,走呗。我看看他季朝明的,他怎么办?他可是好几个嗷嗷待哺的崽子……跟着老许一辈子,他事事想向老许看齐,没有老许的本事和心机,没有老许的手段与狠心,还想着端了老许的锅,他看着吧……” 何皓白盘算着。 “交给我吧,老哥,这么多年,你兄弟没出过事儿的……”赵辉光道,拍了拍何皓白的肩膀。 何皓白点点头,略是安慰。 “别出大事儿啊……” “你这么唠叨可是小看我了……我经手多少回了,嗯?咱们从小地方发家的时候,都没这怕的。现在,手腕可多多了……” 赵辉光嘴角划过一丝狞笑。 赵辉光裹上黑大衣,踏着一地的雪走出了季朝明的别墅。尽管院子里脚印斑驳,但是赵辉光脚步很重,在雪地仍留下了深深的脚印。 司机已经热好了车,奉命缓缓开出,赵辉光半躺在路虎的真皮座椅上,连续拨打电话。 “你们看着办,别落了痕迹,钱少不了你们的……” “叫公司的人注意着点,有效率啊,聪明点……” 挂断电话,赵辉光将手机随意的扔在座椅上: “跟我玩,不看看吃了几天大米……” 人散去,何皓白家的佣人过来收拾别墅。 何太太也走了下来,抱怨着: “这是抽了多少烟啊,这么大烟味……跑到家里来不说,还抽烟,不讲究的啊……” “没那么多讲究了,你也讲究不了几天了。对了,佳佳是不是之前说要回国过年,告诉她别回来了,我们,有时间去看她。” 何皓白吩咐着,脸色阴沉。 何太太皱眉: “这是怎么了?佳佳一直想吃国内的菜,都念叨好久了,怎么说不让回来就不让回来?加拿大冰天雪地的,还不热闹,去那里过年干什么?我不去!” “没问你,你去说就行了。你不去,就在这里等死吧!”何皓白恶狠狠的说。 何太太不由得一愣,感觉到不太妙,却也没有敢继续追问。 思量了一会儿,她还是去到楼上,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 刘书荣回到家中的时候,婆婆刚刚哄睡了儿子,正眯着打盹儿。门开的时候,恰好惊醒了她。 “你大雪天还出去溜达,也不知道顾家……臭宝儿的尿不湿不够了,你去买尿不湿吧……就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愿意用尿不湿,其实还不如尿布柔软有好用,还透气。”婆婆唠叨着。 刘书荣沉默着换衣服换鞋。 “你不去买尿不湿啊?”婆婆追问。 “楼下超市有外送服务,我叫外送吧。”刘书荣道,略是疲累。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玩一天都行,出去超市买个尿不湿都不愿意。外送还要钱吧……” 刘书荣叹气,没有说话。 婆婆是职工,有退休金的,可是,消费观念依旧是老旧。 刘书荣比较憨厚,从来也不跟她去争执,随便她念叨着。老人很爱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儿子胖乎乎的,脸颊微红,睡得很安稳。 刘书荣坐在窗前,看着儿子睡得安详。儿子的轮廓,嘴巴和自己很像,鼻子挺挺的长得像父亲。 想到胡俊伟,刘书荣就觉得心里头一阵的酸楚,烦闷。 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他要这么小,就面临着一个不健全的家庭了。刘书荣是教师,她很知道也一个正常的家庭对一个小孩子的心智情商的重要性。 “我会努力,为了你努力,给你一个正常的家庭,哪怕是做单身妈妈,也会交给你最健全的人生观,让你感受到足够的爱。” 刘书荣摸摸儿子肉呼呼的小脸,想着。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午后,家里只有刘书荣和婆婆看孩子。丧偶式育儿,莫过如是。空气里弥漫的气愤都是悲剧,幸好,刘书荣开始决定结束它了。 门突然被推开,刘书荣不由得一惊,她推开卧室的门,却是胡俊伟回来了。 胡俊伟看到刘书荣也是一愣: “你怎么在家?今天不是周末啊。” 显然,胡俊伟是想趁刘书荣不在家的时候回来的。 “我放寒假了。你回来,我正好想跟你谈谈……” “我拿护照,我们公司年会去日本。”胡俊伟说着,就去拿东西,并不想跟刘书荣有什么对话。 “我们离婚吧。”刘书荣道。 “以后再说吧……你好好在家带孩子,需要钱吗?我转给你。”胡俊伟道。 “如果你不愿意谈的话,我会尽快向法院起诉的。我必须得离婚,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刘书荣道,似乎是今日,那个独立美丽的女律师给了她自信。她笃信,自己应该有幸福的生活的。 胡俊伟和胡母显然都被刘书荣的态度震惊了。 “你这是干嘛,好好的日子不过,折腾什么?”胡母默默叨叨:“还有小伟,你也别一天天的不着家啊。不是你努力工作,好好的给媳妇儿孩子赚钱就行的。老婆也是要哄着的……你不是找护照么,去屋里找啊……” 胡母调和着,很是生硬。 之前,在刘书荣不知道胡俊伟是同性恋,当时胡俊伟偶尔回家的时候,刘书荣偶有抱怨,婆婆就是这样和稀泥的。彼时,刘书荣还觉得婆婆是想维护这个家庭,让小夫妻不要吵架,现在看,不过是糊弄自己而已。 “这算什么好好的日子?跟一个男人分享男人?你儿子的性取向有问题你们都是知道的。我要守活寡吗?从我怀孕到现在,我们过得是一个家庭一对夫妻的生活么?”刘书荣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你胡说八道啊。我儿子怎么了?你说我儿子有问题,你的崽怎么来的?跟野男人生的吗?”胡母突然发威。 无耻的人,这样的肆意污蔑,反咬一口都说得出口。刘书荣怒火升腾,心里的委屈与压抑一下子喷薄而出: “你们心里都明白的,居然还污蔑我……你们有没有半点良心啊……” “你说谁没良心啊……我从你怀孕就伺候你,伺候你月子,给你一天天照顾孩子,一天天给你做饭,收拾屋子,我跟个老妈子一样,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还说我没良心……”胡母突然大哭起来。 人吵架的战斗力,并不仅在于是不是在理,是不是说理。强行的扭曲逻辑,释放情绪,有时候真的会有事倍功半的效果。吵架到最后,很多时候就是谁声势壮谁能赢的,至少场面上看是那样的。 “书荣,你别胡说,我妈妈对你多好,你一点都不感激么!”胡俊伟说道。 无理搅三分,胡母胡搅蛮缠,实在超越了刘书荣的底线。胡俊伟的帮腔更让刘书荣愤怒。 “她不是照顾我,她是照顾她的孙子,你们胡家的儿子。胡俊伟你没把我当媳妇儿,妈,你也没把我当儿媳妇儿,你不过是想你儿子有媳妇儿有儿子,你们有个好名声!我对你们来说,是你们娶来的门面,是生孩子的机器!骗婚,骗我生孩子,还这么理直气壮……” 刘书荣怒极,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一般,目光也是极少见的冷厉的。 “你胡说八大,没天理了啊……我这一天天的都干的什么?我孙子,不是你儿子吗?”胡母委屈的哭,凑上来就对着刘书荣的头指指点点:“你个丫头啊,看着你一脸温厚的模样,真是狼心狗肺啊……” 孩子被外头人的争执吵醒,在屋里哭起来。 刘书荣也极是生气胡母指指点点的做法,胡乱的推开了她的手,想进屋去看孩子。 “你让开……” 胡母下意识的就认为刘书荣是在拍她: “你还打我,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打人啊……” 胡母一边说着,就冲着刘书荣又抓又挠。 人对伤害的应激反应就是反抗,尤其是面对没来由的攻击,胡乱的挥舞着手拍打着是下意识的动作。 “我没打你啊,你干嘛打我……” “你个不要脸的……你还打婆婆……”胡母骂着,抓着刘书荣的头发,就劈头盖脸的打。刘书荣挣扎着,到底是年轻人力气大,用力扭打着,就把胡母摔在了地上。 “你干嘛打我妈!”胡俊伟上来甩手就给了刘书荣重重的一个耳光。 刘书荣被胡俊伟打的耳边嗡嗡的响,眼冒金花,眼泪也流了出来。她甚至良久都反应不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就如不认识的人一般。 “没天理了啊,儿媳妇儿还打婆婆……我伺候你,伺候孙子,你还打我……活了一辈子我没挨过打啊,被儿媳妇儿打了……” 胡母坐在地上哀嚎着。 屋里孩子的哭声,屋外大人的哭嚎,乱成一片。 65.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6) “妈,妈……”胡俊伟蹲在地上,急切的想扶起母亲。他是一个很听话的儿子,他顺从家人,孝顺母亲,看到母亲因为自己受气痛哭,一样心如刀绞。 “你别管我……养大了儿子,娶了媳妇儿,结果是老娘挨打……我辛辛苦苦的养大你,是想看着你们好好的过日子的啊……”胡母推开胡俊伟,抹着眼泪儿哭诉着。 孩子还在里屋哭,刘书荣顾不得其他,跑进屋里抱着低声哄着:“宝宝不哭,宝宝不哭……”一边说着话,她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儿子的脸颊上。似乎是母子连心的默契,宝宝非但没有终止哭声,反倒是哭的更大声了。 “孩子……”刘书荣抱着孩子痛哭。 “孩子,我带你走啊,我们走,不哭了……”刘书荣将孩子用被子裹好,冲出门后就要往外走。 “你抱着孩子干什么去……”胡母瞬间不哭了,厉声问道。 刘书荣不吭声,一手抱着孩子,顺手抓了桌子上的手机,衣架上的大衣。 “你干嘛去!”胡俊伟一把拽住了刘书荣。 “不用你们伺候照顾,我自己能养活我儿子……我会照顾我的儿子,教导他不要骗人,不要欺负人,让他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这个家,不是我的,我也不要。胡俊伟,这个婚,我们离定了!”刘书荣满脸是泪,眼中是仇恨、狠历与决绝。 “孩子是胡家的,你要走自己走,你抱走门儿都没有……”胡母自己瞬间爬起来,凶猛的来抢孩子,抓着孩子不放。 刘书荣怕孩子受伤,立即放开了孩子。 “你要滚你滚啊,你滚啊……孩子不给你……”胡母不再哭了,肆无忌惮的喊着。 “书荣,你跟我妈妈道歉……”胡俊伟脸色也很是难看。他大声说话,嘴角略是抽搐着——这个从来温和懦弱的男人大概是很少跟人争执的,是以,一时间突如其来的愤怒,格外的狰狞。 自己不过是这个家里的外人。刘书荣再也忍不住,抓了衣服架上的大衣,扭头出了门。 ———— 外头极冷,刘书荣穿的到底是单薄,站在一楼的大厅里,已经是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大厅里的保安看着她,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上前去问: “小姐,您怎么了?您要不要帮忙?” 一句陌生人的问候,刘书荣再是站不住,她蹲在地上痛哭。 保安小哥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我能帮您什么吗?您是家里有事儿还是身体不舒服?我要不要通知您的家人?” 良久,哭的头昏脑涨,刘书荣才止住了哭声,她满眼是泪,感激的看着保安小哥,摆了摆手。 “没事儿……” 这个城市她生活了很多年,可是,家人也只有这联合起来欺负她的人。刘书荣脑袋胀疼,她昏昏沉沉的开始走回了楼梯。 “您?”保安小哥有些不放心的看着刘书荣。 “我回家……”刘书荣道。她无处可去,何况,出来时候,还有她的儿子一直在哭闹。 “啊……您注意安全啊……哎呀,我送您吧,我怕您摔倒了……”保安小哥很是热情,跟着刘书荣进电梯。 刘书荣也没有力气反对。 ———— 刘书荣出门没有带钥匙,敲门。 “谁啊?” “我……” “你别回来了,这个家不要你。”胡母道。 “你别给她开门,你要给她开门,我就从楼上跳下去……”这一声似乎是在说胡俊伟。 “书荣,你给我妈道歉……”胡俊伟还是拉开门,然而,他看到快递小哥,脸色瞬间大变。 “你这是干嘛?不嫌丢人?叫别人来看热闹?” 刘书荣原是头痛不已,被说得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是看你媳妇儿在下头忽的伤心,送她上来的……这大冷天的,一家子把媳妇儿赶出家门,这干的可不是那么个事儿……” 保安小哥仗义执言。 “你知道什么胡说八道……是她打婆婆活该不要她……”胡母冲出来站在门口喊。 “我没打你……”刘书荣争辩。 “就打了,你还说谎,你滚……还有你,我们交了物业费,不是教你管闲事儿的。你再不走,我投诉你,说你空岗……”胡母恶狠狠的说。 “我……你个老太太讲讲理啊……这大冷天,一家人的事儿,屋里头说说解决了得了。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去啊……” 他们在门口争执着,到底还是惊动了四邻。 小户型的塔楼,一层住了八家,有人在家的纷纷出来看,七嘴八舌的劝解着。 “一家人有什么事儿好说好量的嘛……还得一起过不是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呢?” “互相体谅体谅啊,老人看孩子不容易,年轻人上班也不容易……” “老太太,现在年轻人的性格都比较强,老了也是要憨厚些……” “年轻人应该尊重老人啊……老人帮着看孩子呢,说几句就说几句,怎么跟婆婆闹呢。快跟婆婆说个对不起,哎呀,屋里头孩子还在哭呢……” 有个中年阿姨推了一下刘书荣,示意她去给婆婆道歉。 胡母开始哭,十分委屈的抹着眼泪: “我啊,这辈子都在老家生活,六十多了,退休了,我把老头仍在老家专门伺候她们的……结果到老了老了,还被儿媳妇儿打,我还有什么脸活着啊……我这辈子,是过的什么日子啊?” “我从早到晚的看着孩子啊,洗衣服,收拾屋子啊,我给你们当老妈子,给孩子买衣服,我没有要过你们一分钱,没有叫你们伺候我,现在还是我的罪了……” 好几个人推推搡搡的把胡母推进了屋里,胡母坐在沙发上,开始了精彩的表演。她的眼泪似乎是流不尽的,抹一把泪,又立马蓄满了累,提泪横流,看的邻居也是心疼不已。 刘书荣站在一角,只觉得格外的讽刺,她痛苦不堪,亦是苦笑不得。 “你去跟你婆婆道个歉啊,老人不容易……”有邻居过来劝解。 “小夫小妻的好好过日子,对老人要尊重啊……尊老爱幼,听说你还是老师,这点还是要懂的,对不对?”有一个老阿姨随声附和。 “我没有错,是他们欺负我……”刘书荣再是不能忍,争辩着。 “你们看看,她还这么有理,她颠倒黑白啊,要气死我这老婆子……”胡母继续哭嚎着,气得跺脚。 “因为什么争执你们怎么不说?这个家我不要了,我要离婚。胡俊伟,现在签字离婚,我除了孩子什么都不要!”刘书荣声嘶力竭的喊着。 “这是干什么啊……”几位邻居劝慰着。这些不知情而又盲目的善良,都是对刘书荣的压力;然而,此时刘书荣已经做不到继续忍耐隐忍,她已经被压垮,剩下的只是愤怒的反击。 然而,刘书荣的做法,在邻居的眼中都是无理取闹,都是不懂事儿的。跟一个愤怒的老人针锋相对,本就是不对的。 “你们这是逼死我啊,我不活了……”胡母哭着,拍着自己的头。 胡俊伟劝慰着母亲,也快被逼的掉眼泪。这个婚姻会有问题,这个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他不是没有预料。只是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他心中明白这都是错的,却只剩下了悲哀与愤怒。 在婚前他也曾反复的觉得,他既然不能爱上一个女人,也肯定不能有一个正常的婚姻。可是,父母的逼婚,婚后在母亲的教育,他也开始觉得,努力的赚钱养家就够了,就已经做到比很多人好了,妻子也应该安安生生的照顾孩子和家庭,不做他想。 此时,家里一片混乱。在母亲的哭声里,在邻里的劝解声中,他也觉得无理取闹的是妻子。 “你tmd的少说一句会死啊?你跟我妈道歉!” 胡俊伟大嚷着妻子。 胡俊伟的声音有些弱,此时听起来声嘶力竭。 “错的不是我……该道歉的是你,你们一家子都知道你是同性恋,为什么骗我?你个gay还要娶媳妇儿祸害人!你们还有脸血口喷人!你们害我还不够啊……” 刘书荣大喊着。 刘书荣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胡说八道!”胡俊伟气得发抖。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心里有数儿……你们一家子联合起来祸害我……” 刘书荣道。 “你混蛋,胡说……”胡母站起来就要厮打刘书荣。 已经走在绝路上的感觉,刘书荣毫不犹豫的动手反击。 旁人拉扯着胡母,才拉开两个人。 然而,旁边已经气得发抖的胡俊伟突然出手,把刘书荣带进了卧室,咣当带上了门,劈头盖脸的殴打刘书荣。 他薅着刘书荣的头发,将刘书荣的头往门上撞,胡乱踢打着刘书荣。男女的力量差距太大,刘书荣拼命挣扎着,却没有挣开。她被带倒在地上,被动的挨打,挣扎,不多时地上头上已经是鲜血横流…… “儿子,开门,别打了……” “别打人啊……” 邻居们也七嘴八舌的喊着。 胡俊伟此时才慢慢的冷静下来,松开了刘书荣。 刘书荣缩在地上,蜷缩着,瞪着眼睛,看到的只有地上的血。她心跳加快,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嘈杂的声音也仿佛消失不见,世界很安静,只听到孩子微弱的哭声,声声刺耳。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站不起来,说不出话。 胡俊伟木然的把门打开了。 一地血色惊呆了所有的人。 邻居闯进来问着刘书荣的情况,有些人要张罗着送医。胡母打着儿子:“她胡说你生气也不能打人啊,她一个贱人你要是打死她你坐牢的啊儿子……” “赶紧给送医院吧……”有人念叨着,俯身看着刘书荣。 “好了好了,我们送医院,你们走,你们走吧……” 胡母推着街坊四邻出门。 虽然人有一时的热心肠,但是,事情闹大了,眼看着这一家子的糊涂账,几个管事儿的阿姨老太太,面面相觑,各自回家了。 楼道里,是老太太们的声音: “这谁家的闺女嫁过来被男人打也是怪可怜的啊……” “那小媳妇儿不会有事儿吧……” 有一个戴眼镜的阿姨一直没有说话,略略叹气回了家。想了想,她拿起电话拨打了110。 66.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7) 胡母原来是职工医院的护士,她有医疗常识,面对伤情也很镇定。她迅速的检查着刘书荣的伤势。 刘书荣很反感的推开她的手,也是徒劳无功。 “你要是不想死就老实点,我没想害你……”胡母训斥着。 刘书荣的鼻子留着鼻血,鼻青脸肿,额头上有被撞破,但是都是外伤。 胡母指挥着儿子将刘书荣扶到床上,迅速的拿过来家中备用的消毒酒精创可贴等等,帮刘书荣清理了伤口。 酒精灼烧皮肤的感觉,生疼,刘书荣呜咽着,却无力反抗。 胡俊伟冷静下来,木然的坐在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反倒是没有刚才吵闹的母亲冷静。 门口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谁啊?”胡母不耐烦的隔着门嚷。 “派出所的,是你们这家报警么?开门……”门外头,一个略是粗重的男低音。 胡母连忙去开了门。 “你们报警说两口子打架,怎么有人伤了,怎么回事儿?”进门的是两个警察,说话的是中年警察,旁边还有一个高个子年轻的警察。 “哎……是是……我家儿子和儿媳妇口角,拉拉扯扯的,没什么事儿……” 胡母道。 警察越过胡母,警觉的查看着屋里头的情形。 “受伤了,伤的重吗?” “不重,不重……”胡母道,一边说着,一边把在沙发上坐着的胡俊伟拽了起来。 警察很是谨慎,似乎也是略有些不放心的往屋里走了走,胡母连忙领着警察进来。 刘书荣躺在床上,被惊动睁开眼睛。她勉强的坐起来,望着进来的警察,尽管头疼让她坐着也摇摇晃晃,但是扶住床头,她还是没有倒下。 一个平素里风平浪静的女人,突然遭逢这样的冲突,会有下意识的反抗,争吵和抗争,却很难维持长久的理智,以及“战斗力”。 是以,在警察问询着她有没有事儿,要不要去医院的时候;在婆婆接口说没什么事儿,已经包扎好了的时候,她也只是附和的说了一声,没事儿。 “你要不舒服就赶快的去医院,耽误了不行啊……”胡母又殷勤的问了一句。 刘书荣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看她的脸。这一家子人,都让她作呕。 “一家子人过日子,有个家庭矛盾也不是不正常的,你一个大男人,别动手啊。要是打伤了人,那就是犯罪,是要坐牢的!看着你这瘦瘦弱弱文质彬彬的样子,怎么还打人呢!爷们儿干的最不像话的是,外头软,回家打老婆的了。” 警察呵斥着胡俊伟。 胡俊伟低着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警察拿出了接警记录单让胡俊伟签字,内容大抵是家庭纠纷。 警察走后,胡俊伟翻出来了自己的护照,默不作声的离开。 胡母看到,想念叨儿子几句,却也最终没有说话。她实在是心疼而已,那么文弱的性格,经历了这么一番的闹腾;又心疼而自己为了自己还打架。归根到底,错的只是那个不懂事儿的儿媳妇儿吧! ———— 浙南某市,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些热闹。 会议室里,身穿职业装的青年男女向客户介绍着投资的地产项目,回应着客户的疑问。 “是啊,地产行业遇到了困难,所以才是巨大的商机啊!国家政策限制人们买房子,银行还不肯好好的给房地产企业贷款,所以企业才愿意拿出这样优惠的条件来筹措资金……” “你要是卖不出去,我们投资的钱不是回不来了吗?”客户道。 “那怎么会啊……我们的项目当然是安全的啊。您还怕房子砸在手里卖不出去啊……我可从没听过有房子卖不出的。咱们老百姓,有钱了干什么?买房置地!还有什么比投资房产更有市场的?这房子现在不好卖,这企业现在资金流转困难,不是市场的原因啊,都是政策闹的……等过一阵儿市场肯定就回暖了。咱们国家房地产调控政策了没有十回也有八回了吧,哪次调控完没有涨?还没看明白吗?银行的钱,不给房产企业,给皮包公司啊?” 销售人员信誓旦旦,很是笃定,客户也终于点点头。 “这么听起来,倒也是回事儿……” ———— 苏南,一个高档的写字楼里,一位销售人员拿着协议书给客户看: “现在投资的价格所占有的份额是极高的,您看哈,以您所意向投资的这个安润玫瑰园3号楼432来说,售价是一万一平米,一百平米的写字楼,是价值一百万。根据我们的投资协议,投资份额是投资六十万就有百分之百的份额,年化收益百分之十七。根据这份协议,如果三年内,您没有本息全部收回,那么,这套价值一百万的房子是您的。还有什么投资,既有这样高的利润,又有房地产项目做担保,确保本息安全呢?” “这个房子要办抵押手续么?”客户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商人模样的客户,他一字一句的看着十几页的协议,协议装订精良,有塑封的外皮,封皮上赫然印着的烫金大字是“许安集团投资协议书”。 “这个不能办抵押手续,因为房子还要继续卖的。只有房子卖出去,成本收回来,您的收益才能够实现啊。不过,您看,我们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租个办公场所就说自己有项目做投资的空壳公司,我们这是许安集团的投资项目。上市企业,在北京在很多地方都有项目,怎么可能为了筹措这点钱就没有信誉了呢?”旁边另外一个工作人员说道。 “您可以去网上查查,烟台安润玫瑰园项目的开发商的情况。您拨打安润玫瑰园项目的电话问问,就什么都清楚了。”女销售人员递过来一份安润玫瑰园的销售彩页。 ———— 淮南某市。 “这一期,共有四十三个人交了意向金,每人一万,是四十三万。如果有四十人签订了协议,那么二百万的业绩目标就实现了。百分之十五的提成,大家努力啊!” 一个会议室里,一个经理模样的人对着下面二十几名销售人员开会。 “我们是明天上午八点出发去烟台看项目,对吧?”一个圆脸的,看上去略是憨厚的销售人员确认道。 “这都说了多少遍了,当然是的!你还签了两单,这迷迷糊糊的,还给你撞到了啊……”经理道。 “我是小心,我再确认一下么……确保万无一失……” 业务员挠着头,说道。 经理的电话适时的响起,是山东。 “喂,您好,是的,我们是确认明天上午八点出发,下午两点到达,直接参观安润玫瑰园项目的,我们是约的在烟台签约的……” “你们先与客户联系,取消行程,能够参观的时间再行通知。”电话那端的声音笃定而冷漠。 “为什么啊?”经理不甘心的问。 “集团有集团的安排,这两天有其他的活动。过不很久,就可以正常安排考察了。” 经理眉头紧皱,连连摇头: “不是啊,吴总监,我们这早就通知了,临行改变行程可是大忌讳啊。再说,我们不都是市区的客户,有外地的客户今天都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呢……我们是四十三个人呢,业绩会是二百多万啊……吴总监,求求您,您跟王总再谈谈,给我们安排一小段的时间就行。我们的人管理的很好的,很快的……” 电话那端的人犹豫了一下: “好的……我帮你确认……” 会议室的人也明白了状况,面面相觑。 “公司的正常安排,没事儿。咱们许安集团可是上市企业。明天参观的事儿,我给大家争取一下不会变……烟台的王总和销售部吴总监跟我们安徽区都铁,肯定帮忙安排的。” 经理犹自笃定的说道。 ———— 杜蘅与沈家旭到烟台,便有许安集团的人接待。 公司的人说着先将他们安置在万达文华饭店。杜蘅随手查了一下地图,皱眉。 “酒店距离项目太远了……我们做尽调,离公司远,在路上耽搁太久,这太不方便了。” “这个,是领导安排……集团的经理级别过来,都是五星级酒店的接待标准。玫瑰园那边,距离城区远,周边最好的就是七天……”负责接待的人道:“哦,还有,两位是没有过来过吧……售楼处以外,公司办公不是在安润玫瑰园。公司办公室在市区呢,距离这也不过是二十余公里吧……” 二十余公里,显然也并不近;并且,这与他们之前了解的情况不一致。 他们手里的资料是上周房地产项目部提交的,烟台分公司的确在市区有设立多个销售网点,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公司注册地,分公司的办公地是安润玫瑰园,而不是市区。 “什么时候变的?”沈家旭追问了一句。 “项目公司成立不久,公司就搬到市区办公了……” “没有提交集团报备?我们看到的材料,公司地址还是安润玫瑰园。”杜蘅道。 “在那里办公不够气派啊……注册地址是那里没变,办公地址不是那里。集团领导们应该都知道吧。你们肯定是新到集团的不是很清楚……”接待人员理所当然的样子。 杜蘅与沈家旭面面相觑,彼此的都觉得不是很妥当。 “你们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去公司看就都知道了。”工作人员将二人送到酒店大堂,一边协助办理入住,一边道。 “别了,我们东西放到酒店,现在跟你去公司……” 杜蘅道。 “公司还没有准备呢,我们经理去开会了……” 沈家旭叹气,拦住了准备争执的杜蘅,应下了公司人员的安排。 自北京出发,他们便曾通报了时间,车程,也约好今天下午会谈的,显然,初来乍到,他们便吃闭门羹了。 之前二人分别在会计师事务所和律所作为第三方中介机构调查目标公司,对方虽然未必坦诚,却也陪着小心,做表面文章;而今,面对不愿意被调查的分公司,真的是明目张胆的抗拒了。 工作未开始,便写了一个大大的:“难”。 67.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8) 烟台安润玫瑰园项目的项目公司办公室在商业聚集区一栋高档的写字楼里。占地一层的办公室其实只有四五十人在办公,略是空旷。 很排场的大厅,两个高挑的前台笑靥如花。 经理王令轩前来相迎。王令轩身形高大,说话有北方人的豪爽与气派。他很是热情的招待,客气的道歉昨天有事儿爽约,表示今天一定配合工作。 一间会议室为杜蘅与沈家旭提供,王令轩组织在公司的部门总监、经理来会议室开会,分部门介绍着工作情况。 副总事无巨细的汇报着公司的历史和现状,从筹备项目,批地,项目规划方案,开工,建设,副总说了近一个小时。明明没有说到点上,但是杜蘅总是不便打断他,也只好忍着。 之后销售总监吴威讲述着项目的售出情况:目前,安瑞玫瑰园已经是现房,六百套房的小区,售出的只有不满一百套房。房企建造初起,前期的抵押贷款都非常高,后续销售出现问题,流动资金有很大的压力。说到销售现状,也解释着因为政策原因大家的观望态度;进入腊月的时候也是销售淡季,门可罗雀等等,一脸的无奈。 并非是不可预料之事,杜蘅与沈家旭也只是简短附和。 之后,财务经理又将财务状况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一条条的罗列,最后念起了9月30日为时间节点的审计报告。 沈家旭实在是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经理,您不用念了,审计报告我们自己看的,如有问题,我们接下来再做详细的沟通。这里还有大家其他部门的各位呢……” “这样,我们来之前也将我们需要的材料清单提供给大家了,如果大家都已经准备好所需要的材料,我们从资料上看吧。”杜蘅道。 “好,听集团总部沈经理与杜律师的安排……”王令轩很是痛快。 一叠叠厚重的文件夹被搬进了会议室,很快占满了半个桌子。 “我们有账本,还要看凭证么?这个凭证有点多啊……” “需要的。”沈家旭叹气,说道。 又是几个大箱子被推进了会议室。审计要看凭证是常识——也许这个财务经理认为他们是走过场的吧。 “沈经理,我们嘛,这个财务人员工作不是很细致。之前有一个出纳离职,一个出纳怀孕,招进来的也是刚毕业的学生,这凭证,没有装订好,有的没有贴票……只是每个月的凭证放在这里了……也许也有上下月的……” 财务经理拎出来一个箱子,打开,指着一堆没有整理的凭证说道。 沈家旭皱眉,瞠目结舌,也毫无办法。凭证需要按时归档是出纳的工作,也是审计核查的依据,而这一箱子的凭证,显然是无法核查的。 作为集团的财务经理,集团控股子公司有财务做到如此的地步,也是他的是失职。显然,公司的管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幸好,是他们准备卖掉的公司。 王令轩陪着笑,解释着,显然,总经理也并没有特别在意这些细节管理,甚至也不以为意。 尽管事先与公司就尽调的材料沟通,但是,公司整理的材料还是很杂乱,并且缺乏的材料很多。 杜蘅与沈家旭各自就所缺少的材料与公司再进行沟通,解释,公司的人应着尽快准备。 已近中午,王令轩安排大家在隔壁一家高档的饭店吃饭。饭店人满为患,等待时间很长。尽管杜蘅与沈家旭建议工作简餐即可,但是王令轩坚持接风宴不能草率,客随主便,二人也只能作罢。 尽管杜蘅与沈家旭坚持不喝酒,一餐午饭也吃到两点多。 材料堆满了会议室,杜蘅与沈家旭相顾,苦笑,很是无奈。 伏案工作,查看着资料,两个人的脸色也越来越是不对劲儿。 “我这里有一份三方合同,是去年底签署的,青岛公司与施工方签署协议,为烟台玫瑰园项目施工的……为什么烟台的玫瑰园项目与青岛的项目有这么大额的关联交易,三笔关联交易涉及的资金达六千万,可是,合同报批手续里没有经过集团董事会的批准,不,没有经过集团任何的批准手续……” 杜蘅从一堆资料里拿出来一份合同,查看着合同的内容,合同审批表上的签署人等,很是诧异。 “什么时候签署的?”沈家旭问道。 “签署日期是去年11月26日,付款时间是青岛公司11月份付款一千万,今年3月付四千万,尾款未付呢……4月份补签过一份协议,确认了11月份和3月两次的青岛公司的付款,约定尾款明年3月支付。” 杜蘅看着合同条款道。 “财务报表没有这笔交易,借款,应付账款都没有……11月份倒是有支出一千万,3月份也有支出五千万……” 沈家旭道。 两人相视,皱眉。显然,这份合同或者财务报表必然有一份是假的。初看,财务报表作假的可能性大。 杜蘅与沈家旭分别查到当月的凭证,亦是无所获。 之后,杜蘅与沈家旭再度发现更多的问题,财务报表与审计报告有冲突;审计报告审计的内容与公司汇报的情况有矛盾;销售收入,实际网签量与审计报告虽然一致,但是收入账款、网签是9月份销售39套房屋,这很不切合实际。 问题越来越多,这已经不是马虎草率的问题,很显然,是仓促的作假…… 期间,公司的财务,法务等工作人员很热络的来往,送进来果盘,茶水不断。 杜蘅与沈家旭虽然心中沉重,却也神色状态如常。 “好累啊,看的我眼晕……不想看了。”杜蘅道,对沈家旭使了一个眼色。 “我也有些累了。我们去项目看看吧……”沈家旭接口道。 “不是先要看资料么?您两位这会儿先别去了吧。” 有公司的人拦住,说道。 “看累了,不想看了……”杜蘅道。 “那我们送两位回酒店休息吧……”公司人道。 沈家旭皱眉,要反驳,却被杜蘅拉住:“算了,客随主便,我们听他们安排吧。我也累了,回酒店休息吧……” ———— 回到酒店杜蘅与沈家旭先后回房间,几分钟之后,又约至酒店大厅,打车去往安润玫瑰园。 二人讨论着在公司发现的问题: 不过是粗略的查看了半日的材料,进行了简单的情况梳理,不规范的管理,不正常的交易频出,而且,他们拿到的财务报表等等涉嫌造假。至于所谓的审计报告等等,怕也是对着一堆假的报表做出来的。 由此可知,公司的问题不只是亏损。 财务账目混乱,亏损都是公司管理的问题,或有能力不足,但是都是公事。可是有人拿着准备好的假报表做审计报告,提交给他们来应付,这就有人心中有鬼,在恶意而为了。 ———— 下午两点半,由安徽而来的“许安集团安润玫瑰园投资项目考察团”正在项目处参观。 销售人员对着沙盘讲解着项目的涉及情况,大屏幕上,又播放着辉煌二十余年的许安集团的房地产项目。 “背靠上市公司的信誉保证,精心设计,欧洲风情,世纪典藏……” 之后,销售人员带领着客户实地考察着样板间,然后去考察已经全部交工,正在进行精装修的房间。 “这是与许安集团签约么?”手里拿着协议,一名客户问道。 “是的,签约的乙方是烟台安瑞房地产开发公司,这是许安集团的全资子公司。您可以查询工商网的注册地址……”一名销售人员指着协议书道。 “如果我们的投资,三年不能够实现你们承诺的利润怎么办?” “那不会的,您看协议书,一来,我们保证以该套房子做抵押,如果我们的房子卖不出去,房子归您;房子卖出去了,您的收益怎么会没有?我们房地产行业的利润才百分之二三十么?最后,即便房子卖出去了,我们盈利低,还有青岛公司做连带保证……这是一时的融资方案,您觉得许安集团为了这些钱这个信誉都不要了啊……”销售人员道。 “大家都看到了,现在房子进入了最后两栋的精装修阶段。我们需要筹措的资金缺口不大,所以,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宣传。但是,远道而来,诚意满满的大家,以及这两日还会来的浙商团,都让许安集团感激不尽。” 销售总监举重若轻的几句话,仿佛是一剂强心剂,原本犹豫的客户,也纷纷签约。 ———— 杜蘅与沈家旭打车到安润玫瑰园居然走了四五十分钟。 “那个项目距离市区太远,位置也太偏了,没有什么配套设施,都是卖给不懂的外地人的。说是海景房……有多少人买房子为了看海的?再说了,住海边,湿气太重,一般人适应不了的,对身体不好。” “哦,对了,那个项目宣传的挺火的。我前几天还拉过两个客人过去,说是什么投资项目。说是保本赚钱什么的……什么酒店式经营,什么融资地产,我也不太明白。不过,你们可当心啊,天上没有掉馅饼的。还是踏踏实实赚钱舒服……” 出租车司机热络的说道,让杜蘅与沈家旭的心里又添阴霾。 68.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9) 杜蘅与沈家旭到安润玫瑰园项目,刚一下车,正好看到数十人登上皖字开头的客车扬长而去。 安润玫瑰园是一个海滨渔民区与城市结合部的地方,环顾四周最近的社区,也在马路的对面。 杜蘅与沈家旭不由得相视,皱眉。如果说出租车司机说的,他们也仅是姑且听之,那么眼前这些人,恐怕就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二人刻意的在更远处的街区等了一会儿才朝玫瑰园的售楼处走过去。 办公室内,王令轩看到杜蘅与沈家旭有些意外,一再道歉着,项目上也有些事儿自己先过来看看,不然就等杜蘅与沈家旭一起过来了。 王令轩镇定的带领杜蘅与沈家旭看项目沙盘,很是自豪的说着:“我们的项目是一流的设计,一流的保证,一流的物业管理,只是这个市场行情不好啊……一旦行情好起来了,我们肯定是赚翻了……这要是真出售,就可惜了。” 王令轩说的很是有深意。 “我们只是看一下,向领导们反应客观的情况。至于是不是要售出,不确定。”杜蘅说的很委婉。 角落里,一垃圾桶数十个纸杯堆满了垃圾桶,杜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我们的客户还是不少啊……并没有是过分冷清呢。” “我们的宣传力度大啊,业务员也都是踏实肯干的……这每天都打电话约客户来参观考察。可是,市场太冷,政策不好,大家都是看着楼盘观望着,不肯下手……来的不少,可买的不多。成交量有问题啊……”王令轩道,掩饰着。“不过,不是我老王吹牛,只要明年开春市场好起来,我们绝对是烟台成交率第一的。卖到光光……” 杜蘅与沈家旭都有些沉默,并没有附和。 尽管如此,王令轩热情不减:“我去带你们到楼盘看看吧……” 精装修的样板间,看上去很是宜居,舒适,只是,刚刚擦过地,地上水迹都没有干。 杜蘅与沈家旭话都很少,在样板间随意的走走,又提出来去看看其他几栋楼精装修的房间。 王令轩电话不断,随即安排项目经理范贤带二人去看其他几栋楼的情况。 “只说楼盘销售的事儿,其他的投资项目,财务状况一个字都不许提!” 王令轩低声耳语范贤。他声音不大,语气却格外严厉。 范贤点头。 公司的投资项目为大家创收不少,福利很多,其中的也隐患,公司员工虽然未必知道的一清二楚,但是,也多有感知。 不被查到大家都好,范贤自然领会王令轩的精神。 ———— 楼层还有在施工,在进行装修,工作人员给了杜蘅与沈家旭帽子,提示着。 “谢谢,我们随意看看……都已经施工完毕了,是吗?施工方的账款结清了?”杜蘅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建筑主体施工结束了,只有装修部分了,然后是物业等后续工程了……至于工程款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付了……”范贤回答。 “是和青岛的项目一个施工单位吧?”沈家旭随口问道。 “是啊,是……这个施工单位挺不错的。”范贤似乎是要说什么又改了口。 “我们的项目,除了直接销售之外,还有提供给公众做理财投资,这倒是创新方式,可以融资,度过市场的寒冬。”杜蘅道,刚刚,在一间房间的门口边,她捡起了一张宣传页,正好是安润玫瑰园的投资项目。她看了看,递给了沈家旭。 气氛变得诡异,杜蘅并没有得到答案。 杜蘅看着范贤,目光是友善的疑问。 “咱们这个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模式?其实,北京的项目现在困难也很大,如果可以推广的话,倒是不错。不仅安润玫瑰园的项目不用售出了,许安集团也可以渡过难关。” “杜律师觉得可以?”范贤疑问。 “你们说说具体的情况,有什么不可以的?”杜蘅道。 “我们的运营模式大致情况是这样的……”范贤热心的解释着情况。 ———— “陈律师,我与先生,婆婆起了激烈的冲突。他们打了我……我想立即结束我们的婚姻。我想能够好好生活。请您帮帮我。” 早上醒来,陈清颖随手抓过手机刷微信,映入眼睛的是这一条信息。陈清颖瞬间清醒。 “好的,你在哪里?你状况还好?我去看望你。” 陈清颖毫不迟疑的回复着。那个陷入被骗婚困境中的女人,总是让陈清颖回忆起彼时,因为前夫出轨,陷入抑郁中,惶惶不可终日的自己。她由衷的希望能够帮助她。 “我还好。那麻烦您过来了……”打着字,刘书荣眼泪已经落下。 没有客气,她选了家附近的地方,请陈清颖过来。 这两日,刘书荣愤恨交加,病了一场,高烧中也只是婆婆几粒感冒药。因为生病,不能给孩子哺乳,婆婆便让她去睡客厅,她照顾孙子睡主卧。 刘书荣应着婆婆的安排,沉默着,一字不说。她觉得眼下一刻不能忍,愤怒与仇恨如火一般灼烧她的理智,然而,她并无一事可做。她彻夜不能眠,头混脑胀,心中一直在想要如何是好,可是,思路不清楚,完全想不出任何头绪。最后,熬到了早上七点钟,她发信息给陈清颖。 在濒临悬崖的最后阶段,伸出援手的只有陌生人。 婆婆与孩子还在卧室睡觉,刘书荣咬牙起床,轻手轻脚的梳洗。 站在镜子前面,看着镜中的自己——伤口经过了两夜,淤青远未褪去,肿胀的眼睑使左边眼睛只能眯着,睁不开也看不清东西,嘴角因为肿着也看上去有些斜。面目全非,也大概如是。 她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人便是自己。 她一直是乖乖女,很努力的读书,很努力工作,热爱生活。她温柔宽厚,但是不是怯懦任人摆布。她所要的人生绝对不是这样的。她不能被人这样欺负,也不甘心因为被人欺骗,毁掉一生。 她曾对胡俊伟和婆婆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因为幼子需要照顾有最后一点的犹豫,可这些,也因为这场家暴而荡然不存。 头疼,身体不适,但是刘书荣还是咬牙收拾东西出门。 ———— 风雪天,刘书荣围着厚厚的围巾,带着口罩出门。只露出脸,不细看,外人并看不出来问题。然而,在咖啡馆温度极高,雅间内,李书荣摘下围巾,便只肯用散发挡住了脸。 陈清颖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进入包间,两人伸手相拥。刘书荣已经是泪流满面。 “没事儿了……”陈清颖安慰道。 赵雯得知陈清颖离婚案的当事人被家暴,义愤填膺,主动要求跟陈清颖一起去见刘书荣,提供友情援助。 虽然是知道刘书荣受伤的情况,但是,当陈清颖与赵雯看到刘书荣额头、脸颊淤青,黑紫的伤口,肿胀的眼睛和嘴角,还是吓了一跳。 “你的伤还好吧?头有没有受伤?眼睛有没有伤到?有没有去检查?”陈清颖细致的问道。 “没事儿。有撞到头,但是,应该没事儿……是脸肿了,眼睛没事儿。”刘书荣低着头,嗫喏着解释。 “怎么撞到的?”陈清颖问道。 “很混乱,他拽着我的头发撞到了门上和墙上,撞了几下,有撞倒脸,撞到头……”刘书荣手拽着自己的围巾,回忆着那一天的情形,让她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 “他是个疯子啊!”赵雯忍不住的骂道。看陈清颖瞪她,她努力呼了口气,平静一些,问:“去医院检查吧。你报警了吗?” “应该没什么事儿,不用去医院吧……”刘书荣道。 “必须去医院,这是证据。”赵雯坚持。 刘书荣犹豫的看向陈清颖,陈清颖点头。 去医院检查,请医生开了诊断证明;陈清颖还建议刘书荣做了头部ct,看看有没有脑震荡的情况。幸运的是,刘书荣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听闻刘书荣所说的,当时警察只是出警说是家庭纠纷等等,陈清颖建议再次去找处警的警察,再度报警,要求他们解决纠纷,理由是故意伤害。 刘书荣有些不太理解。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那天有邻居看到就报警了,警察过来,看我没事儿……当时他们问我怎么样,我婆婆之前是护士,她说没事儿,我就应了,他们就走了。现在看医生检查,也不严重啊……” “是为了以后的离婚诉讼考虑。如果当时报警记录是家庭矛盾,那么,很难确定当时的情况。但是,只要派出所记录在案有发生人身伤害,性质就不一样了。这个人渣做的这么过分,不能就这么凑合过去……如果能够让他关押几天才最好。”赵雯不解恨的说道。 刘书荣出了医院便用围巾裹得严实,皱眉紧皱,目光中是可见的痛苦。陈清颖柔声安慰着刘书荣,分析着情势,鼓励她坚强。赵雯一路飒爽的表示要为刘书荣出气,绝对不能吃亏。 69.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0) 即便是赵雯说的简单,却也毫不意外的遇到了彼时处警警察的搪塞。 “一家人,事情已经解决了,怎么还要再报警?” “故意伤害,然后就跑了,没有解决啊……”赵雯道。 “这毕竟是夫妻之间的矛盾,还是夫妻之间好说好商量的处理吧。有什么矛盾,大家好好谈……你是她的朋友,生气我也理解。但是,夫妻的事儿,劝和不劝分对吧……这么闹下去,也不会好的。”警察道。 “夫妻之间的事儿也是人和人的事儿!夫妻之间杀人也是故意杀人,伤害也是故意伤害。没这道理说,夫妻间打架打伤了不是故意伤害吧……”赵雯扬眉。“再说,闹的不是我们。如果大家能够好好谈,肯定不会发生家暴了。现在就是刘书荣女士报警,被人故意伤害,警官,您不能说这事情不该报警吧?”赵雯坚持道。 警察似乎也看出来异常,显然,她们不是紧急情况下求救,而是别有所图: “这当然可以。只是,您报警,需要我们做什么呢?帮您找到先生,把他请到派出所接受治安处罚?有明显轻微伤,然后行政拘留个十天八天的?”警察问道。 “这样挺好的。警官您就这样办,我们明天给您送锦旗!”赵雯点头,爽快的回答。 警察简直被赵雯给气笑了。 “你这是没事儿找事儿啊……我可没空跟你折腾……” “我们报警。”赵雯道。 “你不是当事人,让她说……”警察道。 赵雯一把抓起来刘书荣:“你去跟警察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他是怎么打你的……还有,这是医院检查的报告,软组织挫伤。” 警察拿过来一个笔记本:“您要是报警,就简单说一下情况。不过,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我们的介入,未必化解矛盾。” “我知道。我报警,因为我的先生是同性恋,我指责他,不应该欺骗我,骗我结婚,生孩子,然后又消失。他和他妈妈为了面子,就打我……”刘书荣话一出口,已经是泪流满面。 解开围巾,她的伤口淤青吓人。 警察的眼中也不由得多了一些怜悯。他翻了翻医疗诊断证明,虽然没有严重伤情,但是,他们更知道打架的时候,最是难以控制轻重,这个女人的确也曾经面临危险。虽然不确定是否刘书荣所说的先生是同性恋的情况是否属实,但是,若是真如此,那么,必然也是没有感情的。略是思索,警察吩咐年轻一边的警察做了接警笔录。 “夫妻矛盾,故意伤害,刘书荣有皮外伤……” “我们会跟你的先生胡俊伟沟通,让他来说明情况。至于是否接受调解,以及之后的处理,也会通知到你们。”警察解释道。 赵雯示意刘书荣签字。 “警官,谢谢您。法治建设就需要您这样不和稀泥的警官了。”赵雯由衷的说道。 “不是我们和稀泥……实话实说,我最看不惯这种家暴的事儿。要是我的本心,但凡是有家暴行为造成伤害的,全部都拘留个三天五天的。之前也有过,男的把女的打的鼻青脸肿,身上被碎酒瓶子划伤了,半身是血,我们把人拘留了十天。可怎么着,这女的伤好了天天来找我们派出所,说他们两口子打架不用我们管,要我们放他老公回去。那当然不可能吧……过了几天又说,他老公公司开除了他,她们一家人活不下去都怪我们,回头把我给投诉了……”警察摇摇头,叹气。 “我理解您。您放心吧,我朋友不是糊涂人。我们的权利需要您的保护。” 赵雯点头,一脸真诚。 ———— 当日下午,警官通知到胡俊伟到派出所接受处理。 虽然胡俊伟可以轻易的消失在刘书荣的世界,但是,毕竟不敢不理会派出所的传唤。 警察向胡俊伟核实刘书荣所说的当时发生情况,胡俊伟起初一一确认着,后来还是多了几分不耐烦。 “不是那天都说没事儿了吗?怎么还没玩没了啊!” “你打了人就没事儿了?你还名牌大学大学生呢!打架伤人,就必须接受处罚。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的,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你这情节较轻,可以按照情节较轻的条款,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警察说的风轻云淡。 胡俊伟已经是大惊失色。 “不至于吧……我,真的没有想伤害她,我就是一时着急生气……” “再着急生气也不能打人……” “是,是,我错了……您能不能不拘留我……我可以交罚款。”胡俊伟慌了。 “错了,不想接受处罚。打人的时候就不想想……五日拘留,已经是从轻了。” 警察道。“如果你的妻子愿意和解的话,可以考虑不拘留,不过,她似乎更生气你打完她一走了之的行为……” 胡俊伟脸色狰狞,眼神是从未有的狠厉。原来,今日的事情皆因为刘书荣而起。那个懦弱的女人,竟然是要置她于死地。 “好,她想怎么样才能和解?”胡俊伟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问道。 刘书荣就在隔壁房间,旋即被请进了询问室。 “你同意离婚,放我自由,你也自由的跟你男朋友去过,就好。我就原谅你。” 刘书荣道,她站的笔直,略是低头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胡俊伟,心已冰冷。 “我不离婚。我妈妈说的很对,你是一个装的可怜楚楚让我同情和愧疚的女人,其实是蛇蝎心肠……就是因为我们生气闹了几下子,一个媳妇儿就把老公送进看守所,你才是恶毒……”胡俊伟面目狰狞。一直以来懦弱和恐惧,也曾因为骗婚而良心不安,他终于给自己的扭曲的和丑陋找到了理由。 刘书荣扭头就走。 站在派出所的窗前,看着民警把胡俊伟送去看守所,刘书荣靠在陈清颖的身上,依旧是忍不住的颤抖。陈清颖揽着刘书荣的肩膀,低声抚慰她。 “相信我们,很快就结束了。这个人渣,会远离你的生活的。” ———— 办公室里,赵雯一边代领着报警以及行政处罚的材料,一边和警察东扯西扯。 “你是律师吧?”警察问道。 “火眼金睛,您这都看出来了啊……”赵雯毫不脸红的尬吹。 “我这要是看不出来,就别保护您的人生安全了……” “是哦……我不是想瞒着您的,是我还没领证,实习律师,给您看看……”赵雯笑嘻嘻的把实习律师证递给了警察,警察接过来翻翻还给了她。 赵雯的这个理由当然是胡说八道。 “我对律师没有偏见,而且,看的出来,你们是想帮这个女的……我们这行看多了这些家庭纠纷。但凡是家暴的,家暴报警的,绝对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早离早好。”警察叹息道。 “对啊,对啊……您说的真在理儿。这种人渣,就必须得离婚。这个人渣啊,还不只是家暴,他真的是同性恋,一直跟一个男的在一起生活。他结了婚之后就火急火燎的要生孩子,孩子生了,就把他娘叫过来照顾孩子,他自己就跟死了一样不回家了。太不是人了……警官,您说是不是?这婚,必须得离了,一天不能耽搁。一家子合谋起来骗婚,想坑害人一辈子的。”赵雯接口道。 警察将信将疑。 “真的么?这个很难证明吧?” “我们要起诉离婚的。到时候会有齐全的证据……回头,您记得给我出个情况说明吧,你也见着了,那个男的也承认,他是家暴的。我们得要求法院一次给判决离婚。”赵雯好不藏着掖着自己的意图。 “行。等你能说服我的时候。”警察道。 “一言为定!”赵雯伸手,主动的与警察握手。 ———— 在陈清颖与赵雯的协助下,刘书荣暂时搬离了她与胡俊伟的家,住到了学校提供给老师的单身公寓。 刘书荣第一次将自己婚姻的悲剧告诉了父母,原以为,她的父母会不理解她要离婚的想法,会不赞同她的选择,可是,这一次父母是坚定的站在她的身边,表示支持她,不愿意她受委屈的。 正值寒假,刘书荣一边休养身体,一边照顾孩子,同时,陈清颖也协助刘书荣提起离婚诉讼。 胡俊伟年薪二十五万,可是他的消费较高,刘书荣不清楚他的存款;刘书荣一年工资十五万左右。除此之外,二人并无其他财产。是以,对婚后共同财产部分,刘书荣没有要求。 案由:离婚纠纷。 诉求:1,解除婚姻关系;2,孩子胡天阳抚养权归原告所有,原告支付抚养费每月八千元…… 理由:双发没有感情基础,男方为同性恋,始终保持与同性性关系,是为获得婚姻与后代才与女方结婚,感情存在欺骗;男方对女方实施家庭暴力,殴打女方。 证据:男方与男性恋人的微信聊天截图;登记在男方名下手机号码在同性恋论坛上的交友信息;男方以及男方恋人发布在网络上,朋友圈,同性恋交友论坛的亲密照片;男方家暴女方后的报警记录,警方结案记录,承办案件的处警警察的情况说明,邻里的证词…… 尽管一次起诉判决离婚的概率很低,但是这一次,陈清颖与赵雯都相信,她们把这个案子做到精益求精,一定可以打动法官,让刘书荣从这段噩梦般的婚姻中解脱。 “蘅蘅,你什么时候回京?我这里有个案子好精彩,快点回来我们青龙帮三人组一起作战!”陈清颖微信留言给杜蘅。 杜蘅并没有回复。 “哎呦,杜蘅这个重度手机依赖,怎么还不回复。”晚上缩在沙发上,赵雯看到微信里杜蘅没有回复,问询着。 “是啊,她这一天真安静。”陈清颖也诧异道。 “杜大律,你跑去烟台是吃海鲜乐不思蜀不理我们了?” “杜大律,你被鱼吃了啊?” 赵雯在“青龙帮”的微信组里留言,依旧没有回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赵雯不由得皱眉。心中有些不安,赵雯再拨打沈家旭的电话,依旧是关机。 赵雯与陈清颖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异样。 他们的工作,基本上是室内工作,不应该会有手机没电充不上电的情形。两个人手机同时关机,实在是匪夷所思。 “会不会去外面玩儿?”陈清颖猜测着。 “杜蘅死宅属性,这冰天雪地,她去哪里玩儿?”赵雯道。 一脸凝重,赵雯开始拨打酒店电话,请求找住在酒店的杜蘅与沈家旭,酒店回复,二人没有回到酒店。 查到了许安集团烟台分公司的电话,然而,已经是下班时间无人接听。 “你别着急,也许他们是出去吃饭,恰好手机没电了。晚点再打,再不行,再想办法……”陈清颖宽慰着赵雯。 赵雯抓着手机,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良久,她忽的从沙发上跳下来,换衣服。 “我去律所……我之前见过许壮为遗产继承案的卷宗,那里有许乐康的电话,让他找他们烟台公司的人问问吧。” “我陪你一起……” 70.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1) 王令轩喜滋滋的忙完了手边的工作:好几个团队都陆续有进账,今天考察的团队反馈也极好,年终岁尾,大红包触手可及。 “等到把那两个“扫把星”打发走了就够了,名头不小,也不见有什么本事。” 王令轩暗暗的想道。 直到公司的下属告诉他杜蘅与沈家旭还在楼盘看,项目经理范贤一直在陪他们聊天,他不由得皱眉。 多说无益,言多必失,王令轩心里有不好的感觉。 “他们是在样板间说话?” “不是,去看在装修的楼房了,还没有回来……” 王令轩打通范贤的电话。 “我们在3号楼702,杜律和沈经理对我们的创新招商模式很感兴趣……”范贤心情很好,声音不由得有些提高。 王令轩脑子一懵,手机掉了下去,他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王总,王总,要不您跟杜律和沈经理说说吧。销售上的事儿,我不太懂呢……”范贤没有听出来丝毫的异样。 “好……你们去样板间吧,新装的屋子里没有取暖多冷。我们到样板间那边细谈……”王令轩道,一句话说完,神色渐渐凝固,眼神结冰。 王令轩继续拨打电话: “事情还是出了纰漏,执行第二套方案,现在,谨慎点儿,要保证万无一失……” ———— 杜蘅与沈家旭听范贤的解释都瞠目结舌。 最初,他们只是怀疑烟台项目公司有集资融资的嫌疑,猜测他们可能是经营困难,亏损严重,为了缓解困难,项目不被集团削减,才会出此下策进行集资;可听范贤的解释,他们一直以这样的方式“销售”,是项目的主要运营方式,这显然是集资诈骗。 杜蘅与沈家旭心情沉重,却也依旧做出兴趣盎然的样子。 “你们这样做,财务状况应还不错。只是账上看起来不是很乐观……”沈家旭道。“要是财务状况好一些,其实烟台项目不出售,还是独立经营比较有利啊。” 沈家旭继续套路着范贤。 “我是项目经理,是管建设的,财务上的事儿我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之前交给集团何总的帐,何总也派人下来查过,我们项目做的部分,都是规范的。就算是一直这样的销售模式,跟青岛公司的关联交易,集团都是知道的,之前也指导过。只是上市企业嘛,给审计看的不是这么个事儿……是不是财务这次给错了你们帐了?”范贤道。 “嗯……我们拿到的怪不得对不上呢……”杜蘅随口应着。 事情比想象的复杂,原以为只是一些人的一时误入歧途,却不料是有人处心积虑;以为集团是被蒙蔽,却不料是有人狼狈为奸。 背后是处心积虑的阴谋与骗局,环环相扣,它所设下的陷阱可能会让许安集团的大厦塌方。 形势比之前所有的猜测都严峻。 当范贤接王令轩的电话邀请杜蘅与沈家旭去样板间的时候,二人都犹疑着,推辞。 “今天太晚了,这都六点多了,天黑了……我们明天再办公室继续谈吧。” “王总说请二位务必过去,他招待二位吃饭,再送二位回酒店呢。” 范贤一脸的热情。 ———— 样板间布置的很有小资情调,精致温馨。 只是柔光里,王令轩笑的很有冷意。 公司的员工已经陆陆续续下班,只有王令轩与他的助理在样板间等他们。王令轩 招呼着杜蘅与沈家旭就坐,安排助理冲咖啡。 “现在六点四十了,也是该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去饭店边吃边聊吧……”杜蘅笑道,已经是隐约觉察到不安。 “我车被他们开出去了,路上堵车了,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到时候我招待你们吃大餐……咱们先坐下聊聊,说说你们调查的结果怎么样呢?小范介绍了我们的新兴销售模式,其实,我们自己一直都忐忑,这是不是违规呢,杜律给说说。” 王令轩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气势。 “这个,就非常难说了……我们知道的也不是特别详细,很难妄下定论的。如果是企业一时间筹措资金的话,虽然说不合规,其实也非常普遍。灰色地带,算是法律边缘行为。只要没有恶意的诈骗,能够履约,问题不大。”杜蘅斟酌着用词。 抬眼,是王令轩目不转睛直视自己的眼神。 “当然,从上市企业的身份来说,这是很不规范的。即便是有这些问题,我们也不合适做披露。这一点,我们是一致的。” 杜蘅道。 人对危险会有敏锐的感觉,杜蘅觉得冷—— 北方的冬天,天暗下来的早,才不到七点,已经是黑夜。 尽管坐在房间里,空调开着暖风,温度十足,杜蘅的感受仿佛是站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她偷眼望着窗外,外面是未完工的小区;市政工程配套并不齐全,没有路灯,透过窗户,很远很远的地方,此能看到隐约的灯光,马路更远处,才有别的小区。 “您觉得这样处理妥当吗?” 王令轩问道。 “情非得已,也没有关系的。我是顾问律师,不是企业上市时候的保荐团队。我们可以做一些处理,不管是对证监会的披露,还是,财务审计……”杜蘅看向沈家旭。 沈家旭略是愣了愣: “要是会计调整的话,也可以的……” 沈家旭说的谨慎而且委婉。 “我们,那是我们的小肚鸡肠了……恕我们很多事情没有坦白相告,担心两位不能够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如果两位也认可我们的做法,愿意帮我们的话,我们可以提供资料,请两位完成尽职调查的报告。就当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就好……最好,也当你们不知道。” 王令轩道,依旧是皮笑肉不笑。 他自然是看得出来杜蘅与沈家旭的敷衍,毫不犹豫的步步紧逼。 “这个,得回头细说吧……现在,很多事情不是特别清楚呢。”沈家旭有些没有拿捏好分寸。 杜蘅不由得皱眉。 果然,王令轩的目光越来越冷。 “看起来,你们二位也不一定是打算帮我们了……” “我们,还不是特别清楚状况……我们得……”沈家旭道。 “需要我们做什么呢?”杜蘅打断了沈家旭的话,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皱眉提示他。 “二位提供一下银行卡号吧,我们的合作是有诚意的。一百万……只需要二位‘忠实’的履行公司委派的职责,出具一份权威的尽职调查报告,提示我们是正当的经营,正常亏损即可。如果能够不做转让处理,最好……要是转让的话,等等我们找到了合适买家再说……” 王令轩说的极其直白。 图穷匕首见,已经没有回旋余地了。 杜蘅与沈家旭都是没有见识过这样“坦坦荡荡”无耻的局面的。 杜蘅的电话铃不是时机的响起,在格外安静紧张的时刻格外的突兀。杜蘅勉强的一笑,伸手去接,却仍旧被王令轩一手抢过来。 “你……” “让杜律师安安静静的考虑……”王令轩道。 忽的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把沈家旭按倒在办公桌上,一个人将他手里的手机也抢了过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沈家旭不甘心的挣扎着,大吼着,徒劳无功。他望向王令轩,尽是愤怒。 “没什么,希望二位能够想象清楚而已……”王令轩笑笑,眼中却是寒光和杀气。 71.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2) 室内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杜蘅依旧端坐着,并没有动。 此时形势一目了然,她和沈家旭完全是受制于人,没有挣扎的可能性。 “你们放开他,有什么事情,你们说就好……” 王令轩一笑,挥手示意人放开了沈家旭。 “杜律师是个聪明人。” “要是你们觉得这生意……为赚这钱不妨铤而走险,我们不奉陪……没必要……我们只是工作,仅此而已,你要怎么样,我们照做。” 杜蘅道,尽管是努力的克制着恐惧,声音却依旧是有些发颤。 “真的么?”王令轩点燃了打火机,好整以暇的吸烟。 “不然呢……我们也只是打工的,没必要的。对于你们的事情,对于许安集团,我们都无足轻重……这件工作结束之后,我们都可以换工作。这件工作不过是百千件工作中的一件而已,许安集团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客户……” 杜蘅望着王令轩的眼神,说的很是诚恳。 王令轩吞云吐雾,略有所思。 “但是,如果我们真的有事儿,那么,不管是对谁,都不可能就轻而易举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吧。”杜蘅道。 “你觉得,你能吓到我?闯荡南北的,这点小事儿,呵呵……”王令轩道。忽的王令轩的脸颊凑近了杜蘅。 杜蘅被吓到,连忙往后靠。 沈家旭出奇意外的一把推开了王令轩。王令轩被推了一把,反应过来,又抓过来沈家旭,一把把沈家旭掼倒在地上。 “别……”杜蘅慌忙了拦住要殴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杜蘅……没事儿……”沈家旭握住了杜蘅的手,表示着安慰。 二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彼此的手都是冰凉的,微微的颤抖。二人相望着,点点头,眼神中是鼓励与理解。不需一言,他们瞬间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与策略。 他们曾经多次的工作上搭档与合作,有着理解与默契,此刻,更多了一份紧急与危难中的依偎。 紧紧握着的手,沈家旭一直没有松开。 望向杜蘅,沈家旭略是激动的情绪骤然平静了下来。这个他一直很想照顾爱护的女孩子,从来都表现的太强大,独立,镇定,从容,鲜少表现出一个女孩子的弱气和娇气;可是,就是现在,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软很冰凉,他感受她强作镇定背后的紧张,冷静之下的恐惧。 他要与他们周旋,保护她的安全。 旋即,沈家旭惨然一笑,“你们这么多人,我们没有什么办法。你们是为了钱不要命的亡命徒,我们不是……行的,你们什么都不怕,我们怕。可是我们真的有个好歹,有人抓着我们不放,也不符合你们的利益吧……你们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行么?”沈家旭道。 “可是,许安集团是你老子的产业吧……要是这个女的,我还真不做多想的。可是,听老何说,你可是一门心思的帮许乐康出力。要不是你们,谁会想卖了山东公司,也没有这么多风波。”王令轩道。他的他脚踩在椅子上,脸色凶狠。 “许壮为的遗嘱把他的股权都给了许乐康,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我帮许乐康是因为他出的钱多,他占便宜拿着许安集团的股份,高高在上的给许壮为的崽儿施恩。给他干,比给别人看多拿十倍的钱……我没钱,没有拒绝的道理,就这样……”沈家旭叹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沈家旭把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 “这都什么事儿啊……你们狗咬狗就去咬。许乐康也好,何皓白也好,你们谁愿意折腾谁去折腾,和我们没关系。放了我们吧,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签字,这样行吧?”沈家旭道。 王令轩点点头,打开手机,播放着的是刚才的录音。 “许壮为的遗嘱把他的股权都给了许乐康,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沈家旭看都没有看。 “下面,我说一句,你说一句……”王令轩命令道。 “好”。沈家旭应着。 现在的形势一目了然,被绑架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王令轩的意图也很直白,沈家旭与杜蘅选择了毫无反抗的顺从。 让杜蘅和沈家旭自污,营造一个他们与王令轩他们合谋的迹象,以便之后二人会受控于王令轩。 “你们赚了这么多钱,既然给我们看到了,怎么也是见者有份吧……说……” 王令轩命令着,打开了录音。 沈家旭一字一字的说。 “银行卡号和名字写下来……” 沈家旭示意助理拿过来了纸和笔。 杜蘅接过来,照做;然后递给了沈家旭,沈家旭也飞快写了自己的名字和银行卡号。 王令轩打开手机,准备转账,电话响起来,是王辉光。 “王总,您好,嗯,这边有点情况,不过,还是可控的,他们都还是算得上聪明听话的,您放心……” “可控?现在许乐康在找我要人……他们手机都关机了,你个蠢货。”王辉光怒骂道。 “我明白了,我让他们回电话,您放心……”王令轩道。 王令轩扫视着沈家旭与杜蘅:“刚刚关掉你们的手机,也没多会儿吧,一个多小时,就有许总找了……看来,许总很重视你们呀。我得斟酌一下你们说的话的可信度了……” 杜蘅与沈家旭也各自诧异许乐康这个时候会突然打电话找他们。平素里,他们与许乐康的交际绝对算不上频繁的。 王令轩把二人的手机打开,手机连连震动着,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好多条的信息。王令轩还没有来得及查看,杜蘅的电话铃响起。 来电显示是许乐康。 “接。”王令轩道。一边说着,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空中挥舞了一两下。 杜蘅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 杜蘅接过来电话,犹豫了一下,滑动接听。 “许总好……” “你电话怎么关机了?你的朋友特别着急的找你……”许乐康问道,语气平和。 “晚上我们和烟台的王总一起吃饭,手机恰巧没电了……烟台可冷了,天寒地冻的,手机电消耗的特别快。”杜蘅解释着,尽量保持着自然。 “哦,没事儿就好……工作进展的顺利吧,有没有需要总部帮助协调的地方,你们尽管说。”许乐康随口问道。 许乐康不过是场面客气话,此时,在王令轩听来,也是处处陷阱,格外的紧张。 任何一句话,都刺激着王令轩敏感而紧张的神经线。 “工作都很顺利。” “预计什么时候回京啊……”许乐康问道。 “按照我们来之前的预计是一周,现在一切都挺顺利的,也许会快一点……”杜蘅道,皱眉,犹豫着。这样的寒暄不会持续太久,也许下一秒,许乐康就会挂断电话。可是,目前而言。这段通话一无用处。 杜蘅咬牙,下定了决心:“许总,您宾利车的那个交通事故的案子,我会帮您处理妥当的,您放心就好……” 电话那端,一阵沉寂。 杜蘅的心跳得飞快。 冒险的赌一次与许乐康的默契,赌他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要许乐康能明白,那么,今日所有的自污,他日不消一句话便可以证明;只要许乐康能明白,那就会知悉他们的处境,会想办法救他们的。 至于危险,杜蘅一时间没有想那么多。 彼时,杜蘅还不是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他们相识只是因为杜蘅屡次站在了许乐康的对立面。可是,一次偶然的交通事故,一个外卖小哥违章剐蹭了许乐康的宾利。许乐康把处理权交给了杜蘅:“我听你意见和安排,我信任你。” 我需要你信任我,也需要你我的默契,这一回,我需要你的帮助。 杜蘅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心弦绷得紧紧的。 ———— 别墅的客厅里,温度很高。许乐康坐在地毯上,看着不远处雅雅与狗在玩闹着。刚刚,被赵雯电话惊扰到,请他联系山东公司问询杜蘅的下落,许乐康并不以为意。 许乐康自己也常常扔开手机一个人呆着,他不喜欢随时随地被人找打的感觉。饶是如此,他依旧问询了负责山东公司的王辉光,请他问一下山东方面。 断断续续的打了三五个电话,许乐康接通了杜蘅的电话,果然是手机没电,这让许乐康觉得杜蘅的朋友太过紧张,果然是虚惊一场。 然而,杜蘅突兀的这句话,调动起了他所有的神经。 宾利车的交通事故,许乐康想起了那件事,可那件事情是夏天,是当场解决的事情。 杜蘅突然提起,一定是提示着什么。 许乐康握着手机的手,陡然青筋暴突。 “哦,好的。我相信这点小事儿杜律师肯定能处理好的……”许乐康故作轻松的说道。 ———— “好。那许总再见。”杜蘅道,率先挂断电话。 杜蘅手抓着电话,一动不动,抬眼看着王令轩,依旧是惊慌失措,惊魂未定的表情。 王令轩从杜蘅手里拿过电话:“密码。” “631631。” 杜蘅无比的配合。 王令轩肆意的翻着杜蘅的短信,很多条是“xxx于某个时间段波打您电话的提示”;微信里,有赵雯与陈清颖焦虑的留言,起初是问询为什么不回复,要求回复,后来是更急切的问着是不是出事儿了,说要找许乐康去问山东子公司电话等等。 许乐康的电话得到了合理的解释,王令轩也略是放松。 “找我的是我的室友,我能不能回个留言?”杜蘅试探的问。 电话再度交还到杜蘅手里。 “我吃饭太久了,手机没电了而已。你们这样闹,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了,我在领导那里很没面子啊……” “你还好意思说,害我跑到律所翻卷才找到你们许老板的电话,下次丢了你都不管你了……”赵雯的回复。 “你肯定又忘记带充电宝了,总是忘事儿害我们担心,没事儿就好。”陈清颖依旧温柔。 杜蘅放下了手机。 屏幕闪闪,又一条信息进来。 王令轩示意杜蘅看看。 “您的借记卡账户0324,于12月27日收入转账人民币500,000.00元……” 杜蘅点点头: “我要说谢谢吗?” “我会给你几个卡号,按照我说的数额,转出来三十万到那几张卡里,剩下二十万,是给你们的辛苦费。” 杜蘅点点头:“放心吧,虽然这钱我们拿的不安生,可我也知道,如果不按照你们的意思,我们更活的不安生……不过是工作,孰轻孰重,大家有数……我不想在这里了,放我走吧……” 杜蘅的声音弱弱的,心中一委屈,眼泪流了下来。她伸手捂住了眼睛,眼泪依旧顺着指缝流下。 杜蘅的眼泪,一半是示弱的伪装,一般是太过于紧张,压力之下的舒缓。 “蘅蘅,没事儿了……”沈家旭过来,搂着杜蘅的肩膀,抚慰着她,眼眶发红。 “你们明白就好。人不要太自以为是。再怎么聪明的人,也别跟钱过不去,别跟为了钱不要命的人过不去……”王令轩过来拍了拍沈家旭的肩膀:“你的女孩吓住了,好好安慰她吧……” 沈家旭不去例会王令轩,只是低声劝慰着杜蘅:“别怕,不会有事儿的……” 73.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3) 之前,有诉讼律师形容非诉律师尽职调查的工作是“套模板”,每每此时,杜蘅都会奋起反驳。 “怎么可能是套模板就可以。我们工作的意义是在,要去审查公司存在的问题,寻找问题的合理的处理方式,辅导公司去治理;对过往问题进行合理化解释,对不合规的严重问题进行风险提示……目标公司千差万别,我们所做的工作也是非常繁杂的。到了形成文字,格式化体现的时候,背后是无数的工作。” 彼此,杜蘅说的极其认真,并未料到有一日,她在写一份律师工作报告的时候,真的是套模板。 所有的数据化材料都是已经设定好的,她负责将其中嵌入律师工作报告的“模板”之中。 也许更重要的是,作为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律师,她在律师工作报告上签名。 自那一日起,他们由公司的人负责接送,来往自酒店至公司。 为了避免激怒对方,杜衡与沈家旭保持了最大限度的顺从与沉默。即便是二人,也刻意的不多话,不商议任何事情,以免他们会有疑虑。 似乎此时,王令轩和公司更放松了一些警惕,他们看到的材料杂乱无章,但是,却是有更多的违规的材料。 网签的购房者不是房款的支付者,很显然,他们所谓的网签销售量是作假的,而购房款收入,很多是那些所谓的投资项目;对于投资者的利息支出,有一部分是项目的建设费用,管理费用支出去的…… 杜蘅与沈家旭不动声色的收集了许多材料,却依旧装作漠不关心一般。 四天的时间,一份律师报告出炉;沈家旭出具的审计报告更是照搬了那一年年中的审计报告,参照他们要的数据,增增减减几个数字。 与此同时,许安集团总部发文,要求子公司提交业绩预估,集团会向证监会披露,同时要求各子公司做年度审计的准备工作。 同一时间,集团公司隐晦的电告烟台项目公司,希望尽量调整会计与业绩预估——尽管许安集团被st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是,不要引起过分关注为好。 “集团与我们的意见相似呢……你们的报告递上去,他们也是乐见其成,何况,也还有董事们的意见呢……”王令轩得逞一般的笑着,将邮件给杜蘅与沈家旭看。 “一路顺风,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保重自己,好自为之!” 送杜蘅与沈家旭去高铁站,王令轩皮笑肉不笑。 商务座,杜蘅与沈家旭相邻而坐。 二人相视,并未一语,却也皆是松一口气一般,闭目养神。 高铁抵京前两个小时左右,行政经理再度核对车到站的时间,告诉他们,会有公司的公车去接站。 “记得去许安集团做法律顾问,还是我推荐你去的。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沈家旭道,略是歉疚。“这件事情太过于叵测,危机重重,太惊险了……” “没事儿的。工作中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很正常,我们一一应对就好。我们没有错,不用这么说……”杜蘅莞尔一笑。 灰头土脸的几日之后,又见杜蘅明澈的笑容,沈家旭甚是感动。 “谢谢。” 沈家旭伸手轻轻握住杜衡的手。不是困境中紧张、颤抖、冰凉的两手相握,此时杜蘅的手很小,柔软而且温暖。 沈家旭直视着杜蘅,目光中满是温情。 杜蘅略是有些诧异,楞了楞,微微笑笑,不动声色的抽出了手。 “我们是搭档,本来就是同舟共济么,那还用说谢谢。要说谢,我也没有说谢你那天你维护的事情。唉,看他偶,好像是北京河北前天又下雪了,外头雪还是很大……” 杜蘅随口道,不动声色的扭头去看窗外的冰雪平原,缓解着略是窘迫的气氛。 沈家旭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再说。 沈家旭微微侧眼看着杜蘅,他们坐的很近,手搭在座位扶手上,衣袖都触碰到。很多时候,沈家旭都感觉杜蘅就近在咫尺,是他觉得心头好,又可及的人,可是,当他伸出手的时候,杜蘅又总是不经意的抽出手。 沈家旭多少有些丧气,看起来自己确实不太会追求女孩子啊。 从小到大生活的家庭环境很不健康,沈家旭隐约的辨识评判着母亲与父亲那样的感情是不对的,那么激烈又隐忍,那么强烈且压抑,母亲执着的爱着那个曾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人,相信他一时的信誓旦旦,以为是一辈子的爱,却不料他转头去“爱”了那么多人。 即便是早知道是错了,母亲却不肯及早抽身,不愿意放弃,一次次的降低底线,一回回的自欺欺人,念着父亲一点点的好,就当成救命稻草。自我安慰,自我原谅。 母亲在亲密关系中的不安全感一点一滴的浸润在沈家旭的身上。他一直都很难与人建立亲密关系,很难去爱别人,即便是一时心动,也总是觉得不安全,感情会失败,于是轻易的放弃;即便是有女孩子主动,他的感觉都异常迟钝,更常常觉得也许某一刻对方就会离开。 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馨与甜蜜,沈家旭并不是很期待婚姻与家庭。深爱会与等待,期待,失望依,后者与他而言,都是不幸的感受。 只有这一次,偷眼看着身边的杜蘅,这些日子的紧张、高压、疲惫,她略是消瘦了些,难以掩盖的苍白,没有消退的黑眼圈,疲累而虚弱,却依旧坚强,神态自若。 这个女孩子,让他觉得心里头安稳;如果是与她共度一生的话…… 沈家旭第一次有着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 ———— 沈家旭与杜蘅走出北京南站,便有许安集团行政部的主管来相迎。行政主管笑意盎然的嘘寒问暖,道着辛苦,一边说着还为杜蘅送了一束鲜花。 北方冷冽的风中,鲜花带着霜花盛放,越发是娇艳无比。拢着一束花在怀里,这让杜蘅不由得心情大好。 第一次回到北京有回家的感觉,让她觉得熟悉安全。 杜蘅约略的猜测着该是许乐康的安排——许安集团的两份公告显然是一直在给烟台公司吃定心丸,稳住了烟台公司;此时二人抵京,便有行政主管来迎。许乐康慵懒倦怠的背后,是非常细致周全的。 一辆深蓝色的别克商务车停在停车场,是许安集团最普通的公务用车。 行政主管打开车门,请杜蘅与沈家旭上车。 “杜律,家旭,辛苦了,欢迎回来!” 许乐康走下车,向二人伸出了手。 杜蘅与沈家旭不由得一惊。 “许总怎么来了……” “看到你们安全回来,我才放心。”许乐康道,轻轻握了杜蘅的手。 旋即,许乐康与沈家旭两手紧握,又轻轻的拥抱了一下。 杜蘅从一旁看二人,第一次觉得这对兄弟其实轮廓还是有些相像的。 “你都知道……”沈家旭有些诧异。 “杜律提示我了……我警觉了一些。详情还是要听你们说……”许乐康道,他侧身望着杜蘅,目光里满是关切与担心,一时间再挪不开。 杜蘅柔和的莞尔一笑:“我猜到许总能明白的……” 几人上车,车从车库里缓缓开出来,从地下的昏暗到地上阳光明媚。恰是有光照到车里,照在杜蘅的身上,她看起来格外的耀眼。 沈家旭看着杜蘅,她眼中有光,亮闪闪的。只是,她目光所见的是许乐康。 “你告诉我,让我相信你……有一点小麻烦,你能够解决……”许乐康缓缓道:“我猜测是他们在搞鬼,就做些如他们所愿的表态……” “对!”杜蘅道。“我是那么想的,也是希望许总那么做的!” 是“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也是“大难之后”的释放,杜蘅的情绪很高涨;许乐康也很是愉快,很幸运的是他所珍视的兄弟,朋友能够安全回来,很幸运的是,与杜蘅说话都教他觉得愉快。 许乐康在许安集团的几年,都是纨绔子弟形象。他是所有人眼中的挂名董事,是没有权利也一无所长的二代,他对金钱得失与利益多寡没有很关心,对公司治理即使有心也无力,对派系争斗更是冷眼旁观,甚至视而不见。 但是,这一回,电话那端杜蘅声音平和,一字一句的示警,比之许安集团曾经的危机重重更教他触动。想到可能因为何皓白王辉光他们的贪婪让杜蘅与沈家旭受到威胁,他从没有的那么认真过。 幸好,他们回来了。 默契十足,许乐康伸手,杜蘅也迎上去,两人清脆的击掌。 两人看向沈家旭,沈家旭仍旧愣在一边,若有所思。 及至看到二人都看着自己,才伸手与二人击掌。 “合作愉快!”杜蘅笑容灿烂。 “谢谢你们。我知道麻烦一定不小,你们告诉我,剩下的事情,相信我来解决。”许乐康认真的说道。 “好!” 73.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4) 根据杜蘅与沈家旭的建议,许安集团暂时搁置出售山东子公司的计划。 年终岁尾,沈家旭提出了休年休假获批,与母亲去海口度假;杜蘅也宣布度假,请公司有事电联。 关于重组事宜,轰轰烈烈的开场,无声无息的收尾。 不看好许乐康的人依旧议论纷纷,曾经对许乐康抱有希望的人也疑惑不解。 临时董事会在沉闷的气氛中,在简短的时间结束。 许乐康的声音波澜不惊,依旧是倦怠无力,一如从前。 “烂泥扶不上墙……” 回到办公室,面对着心腹与女儿季佳熙,季朝明摇摇头,叹息。“还想着跟我斗,我助攻的球,他都不得分啊……” “爸爸……您真的不要再帮帮许乐康吗?”季佳熙皱着眉头说道。 “你不是都试过了吗?佳佳,你要闹,你要怎么样,你老爹肯定是让着你。可是,你也得有分寸是不是?”季朝明谆谆教诲。 季佳熙低下头,斗败一般。 是许乐康的无情无义,让她想帮他都没有理由。 ———— “老许一辈子风流情债,许乐康到现在他还相信所谓的血缘兄弟,岂不知道他的兄弟都恨他入骨,等着看他笑话呢!谁肯为他卖命……这就算是妻子儿女,也得是相依相守的才相亲啊……老婆子,你去告诉女儿,让她立马订机票回家过年。” 何皓白的家中,他乐呵呵的吩咐妻子通知女儿,回国过年。 妻子絮絮叨叨着:“这一天一边的瞎折腾……过年啊,好多东西都没有准备好呢……” 即便是抱怨着,看着老头舒缓的神情,妻子也是乐呵呵的去张罗了。 他们以为一场闹剧已经是落幕了,却不料,大戏才刚刚开锣。 ———— 许乐康亲自送沈诗诗与沈家旭乘飞机去海口度假。 送沈诗诗去海口的事宜,是许乐康一手安排的。沈家旭对母亲说需自己要帮许乐康办一些事情,怕得罪人,引来麻烦,所以,由许乐康安置她去海口。沈家旭先送母亲到海口,一两日立即返回北京。 原以为素来胆怯的母亲会不停的忧虑与絮叨,可是,母亲只是告诉他,如果是他们都觉得应该做的事儿,就好好的帮许乐康和许安集团办好。 沈家旭一边对母亲的“深明大义”表示宽慰,一边又难免心酸。 尽管,她不是许壮为光明正大娶得媳妇儿,是一辈子都没能进家门的情人,但是,她对许壮为和许家从来都是一心一意。 候机大厅里,许乐康一直帮忙拿行李,打印登机牌等。办好手续,就在咖啡厅候机。 许乐康很像父亲,身材挺拔,浓眉,大眼睛,安静坐着时有几分书卷气,举手投足间大气沉稳。在沈诗诗的眼中,许乐康与许壮为的影子交错重叠。沈诗诗很是感慨: “乐康,谢谢你……没有想到,我们还会有心平气和坐在一起的机会。若是你父亲在,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安慰?” 沈诗诗的话有些突兀,许乐康不由得一愣,并没人应答。 沈家旭皱眉,表情有些不自然。母亲总是太卑微又善良,她总是希望能够与许家和解,格外的看重许乐康与刘玲玲的看法;殊不知,早年他们的生活那么多的坎坷困苦都是因为刘玲玲的作祟;更何况,母亲此生的不幸以及自己从来家庭的缺失不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么。 沈家旭知道,对于父亲的看法,许乐康与自己立场不同,但是,一定有着相同的被伤害的感受的。 “妈妈,您说这些干什么……他对我们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的回忆……” “你……”沈诗诗叹气,又皱眉。她不愿意儿子怨恨父亲,却无能为力。 “阿姨,您说。”许乐康道。 “我知道,很对不起你的母亲。希望这些年,她能够释怀一些。斯人已逝,她再是痛苦怨恨,都是为难自己……” “我们是错,你的父亲也是错,可是,谁的罪谁来赎罪,她的难受别人替代不了……” 沈诗诗说的很是温和,她的眼中是悲悯与宽和。 “我的母亲,她挺好的。她在国外呢,跟一群老先生老太太们组成老年团环游世界。父亲离开了,她终于无可战争的时候,才发现世界挺大挺有意思的……我的母亲,她很耿直,认死理……可能给你们造成了很多的困扰,对我父亲,甚至对我也一样……” 许乐康略是笑笑:“错的是我的父亲。他已经走了,家旭和我,没有芥蒂。” 沈家旭也认真的点点头。 “谢谢你的安慰,好孩子……”沈诗诗很是感慨。 “到海口,家旭送您到海口,会有黄阿姨接待您。所有的事情,我都与黄阿姨联系好了……”许乐康道。 “是黄静怡?”沈诗诗问道。 “是。您认识她?也难怪,父亲的事情,有很多都是黄阿姨在处理……”许乐康道。这不算意外,却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发现。 沈诗诗笑笑,只做回应。 许乐康也报以一笑。原来,在悄无声息中,他已经在与过去和解,宽恕与原谅。 这样的发现,让许乐康自己也觉得心安。 大概这个时候,他不再跟父亲较劲儿的时候,不再对周围充满了抱怨仇恨与厌倦的时候,他才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去爱想爱的人,过自己的人生。 ———— 密云。 前两日京西北的雪犹大,温度低,并不怎么化雪。马路上除雪作业之外,白雪皑皑,一片茫茫。 别墅里的温度有些高,杜蘅只穿了淡蓝色的衬衣,春夏的半身长裙;许乐雅则穿着夏天的碎花连衣裙。两个人卧在地毯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乐雅一边吃还不忘记一边喂给多多。 电视上放着傻白甜的偶像言情剧,许乐雅看的很入神,时不时的笑着。杜蘅多少觉得有些无聊,刷微博,随便看东西,在青龙帮三人组聊天。 “刘书荣离婚案,预计半个月后开庭,渣男不接电话,传票无法送达。”陈清颖留言。 杜蘅皱眉,有些郁闷的打了一行省略号。 有很多时候的不能送达,逃避接到传票,只是拖延时间的策略,然而,法官不可能为了一个案子多次送达,也是无计可施。 “赵律师亲自跑去他们公司,吓唬他要在他们公司念起诉书了,然后渣男自己主动联系法官,去取传票了。” “手动给赵律师点三十二个赞!” “你什么回来?” “再忙一段时间就回去,你们放心好啦。” 安全的考虑,许乐康在密云的别墅便是杜蘅暂时的“度假”之旅目的地。 外面风大又冷,杜蘅与许乐雅两个人都不愿意出门,滑雪场的门票就扔在了桌子上。 佣人陈嫂在厨房烤了红薯,一室馨香。 “我来吃,我来吃……”乐雅说着就上手去拿。 “别烫着……我来切开……”杜蘅拦着乐雅。 许乐康推门进来,就看到热热闹闹玩的愉快两人。 “我今天去经警队了,他们会调查后,联合山东警方处理的……” “我今天跟丁远达也沟通过此事了,到时候由会计师事务所出具意见,然后我们推迟年度审计披露时间,尽量在盈利预测报告,至少是年度审计报告完成前,处理掉山东公司的事情,然后进行重组……” “山东的事情,我与两位独董也沟通过了,他们都很震惊,不过大家都勇于任事,愿意承担责任,后续的话,会支持我们的。” 许乐康脱下大衣,随意的坐在乐雅身边,说道。 语气就如说闲话一般,但是,他所做的事情,所承受的压力,所要思考和面临的问题,无一不艰难,无一不沉重。 不过,即便是如此,许乐康没有之前那样的轻易的不耐烦,倦怠与无所谓,他精神抖擞,又冷静镇定,大气沉稳。 他曾经努力积极的青春时候所学到的知识,积蓄的能力;他被迫冷眼旁观时候经受的阅历,对于纷杂状况的感受与见识,在此时都成为了满满的力量。从坎坷,到深渊,他都无所畏惧。第一次,他竭尽全力的去按照自己的意识去改变局面。 杜蘅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了,很周到。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至少,现在我们还是手握主动,可以去弥补的。” “是。”许乐康点点头。 “哦,对了,我与黄静怡沟通过几次,她也提出了一些意见……黄静怡有百分之五的股份,她会支持我的……”许乐康道,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是要承她的情……” “对事不对人,何况,就你所说,她对你从没恶意。您父亲的事情,都已经是过去时了。”杜蘅试探着说。许家的公案,太过于复杂。外人无法去体会当事人的感受,她亦不好多说。看到许乐康强自坚强和从容的样子,杜蘅甚至有些感动。 “他离开了,但是,还是在影响着我们很多人。我会学着去处理好这些与他有关的事情……和感情的……”许乐康道,语气里有遗憾,但是目光明亮。 “委屈你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了。还是有好多工作辛苦你。” “我们之间别那么客气……”杜蘅道。 杜蘅自己说完,也是一愣。自己与许乐康有很熟么?可是,心里头却有那种似乎相识已久,默契熟悉的感觉,说这样的话,也是自然而然。 许乐康也似有同样感受,回报以淡然一笑。 “只要做过肯定有痕迹,证据确凿,将何皓白王辉光他们绳之于法不是难事儿。可是,涉案资金初步看应该不少于两个亿,许安集团从哪里支出这笔钱?何况,还有无形的名誉损失,这样的案件是很容易让投资者失去信心的……”杜蘅叼着一片薯片,迟迟的吃不到嘴里。 “既然做着也的选择,我便都想到了。比你说的更严重的局面也可能。我们可能会面临大笔的赔偿,毕竟能够追回来多少钱不那么可预料……公司被st,重组,股民心态受影响股价下跌,季朝明未必没有动静,内忧外患……但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既然不愿意敷衍,混沌度日,那就没什么可怕的。”许乐康极是从容的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了杜蘅,一杯递给了许乐雅。 “企业的责任不只是发展,缴税和员工,还要为我们所做过的事情负责。即便是失败了,那便是败了,也没可逃避的。何况,我相信只要我们去处理,总是有机会的。你,还相信我么?” 许乐康问道。 他跪坐在杜蘅一边的地毯上,目光深沉。 “我信你。”杜蘅点点头。 许乐康抬手,激动之下,似乎是想拥抱杜蘅,却停滞在空中。 杜蘅伸手,二人再度轻轻击掌。 并无多一言。 “哥哥……”许乐雅也过来与许乐康击掌。 “雅雅,要是有一天,哥哥没有大房子,没有钱给雅雅买很多漂亮衣服,带你去吃很多好吃的,雅雅会不会怨哥哥?” 许乐康握着许乐雅的肩膀,问。 许乐雅抿着嘴沉思着,这对她而言似乎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她斟酌了很久: “哥哥会陪雅雅吗?会照顾雅雅和多多么?” “当然会。”许乐康道。 “哥哥陪雅雅,雅雅就不怨哥哥。”许乐雅说着,就钻到了许乐康的怀里。 许乐康安慰的轻轻拍了拍许乐雅。 外头起风了,吹着树上的雪簌簌落下,屋里头依旧温暖如春夏。 许乐康看着妹妹与杜蘅,心中更多几分暖意。 74.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5) 2月9日,市经侦总队与山东经侦总队协作,两地同时行动,抓捕了许安集团涉嫌集资诈骗的几位高管,涉及何皓白等股东以及山东项目公司的总经理王令轩等人。许安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许乐康也被要求到经侦总队协助调查。 消息当日即被媒体知悉,“许安集团董事长失联,多名高管涉嫌集资诈骗”成为许多经济证券类网站的头条。 当日,许安集团本来开盘时候平稳的股价,因为这一则消息,瞬间跌停。 新闻媒体电话不断,公司内部人们也议论纷纷,集团气氛很是紧张。 财务经理沈家旭接替财务总监何皓白,配合经侦总队的侦查工作,当日已经赶赴烟台配合调查。 杜蘅作为公司顾问律师,积极参与工作。 杜蘅向季佳熙建议董办向证监会申请紧急停牌。 “我有问过父亲,他说,等到有确凿的消息可以披露,我们再向证监会提出申请吧。” 董秘的办公室宽敞明亮,季佳熙坐在高档的皮座椅上,姿态从容。季佳熙一身高档套装,妆容精致,大眼睛眨眨,很是职业的说道。 显然,季佳熙也清楚,许乐康与这次的集资诈骗的事情无关,不然以她的性格,很难这样强装镇定。 紧急情况下,为避免股价大幅度波动,遭受持续的损失,发布公告停止交易,这几乎是上市公司的通行做法。然而季朝明的选择发反其道而行之。 其中用意,杜蘅略是猜测也想的明白。 何皓白等股东出事,季朝明便看到了之前所期待的机会——低价收购股权,坐收渔翁之利。这种情况下,看着股价下跌,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季佳熙既然坦率的说出来是受其父亲授意的,杜蘅便也不再与她纠葛,直接去找季朝明。 “情况不明,我们对外界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的,便是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行披露,有什么问题么?”季朝明慵懒的吸烟,气势凌人。 揣着明白装糊涂,莫过如是。 “季总,我们不是要回应外界的传闻,或者交代什么情况。眼下最紧要的事情是我们应当申请紧急停牌,以维护股东的利益。” 杜蘅自然知道季朝明的用心险恶,也是耐着性子跟他争辩与解释。即便是她有后手有别的策略,这些程序仍旧是必须的。 杜蘅此时越发理解许乐康的处境,明知道周围的人都是虎视眈眈的盯着坑害公司的利益却又只能维持表面的平和;明知道许多事都是流于形式,却又不得不遵从。与人斗心,甚至比做事要疲累更多。 “市场经济有市场经济的规则,我们是上市公司,应该遵从上市公司的规则,股价有起伏也是正常的。即便是现在受到传言影响股价下跌,也是市场行为。等到以后,事情弄清楚了,股价自然是慢慢涨回来的。现在传言是许安集团因为集资诈骗有高官被拘捕,这也是真的,我们回应证监会承认这个事情么?缓缓吧……”季朝明顾左右而言他的颓唐着。 杜蘅扬眉: “根据证监会和上交所的要求,公司控股股东和持股5%以上的大股东出现或知悉应当披露的重大信息时,董事会秘书应当履行相应的披露义务。” “季总,传言,未经确定消息会引发股票异常波动,损害投资者的利益。在这样情况,董事会向证监会披露信息,中止交易是最应当也是最正常操作。许董事长现在配合经侦机关调查公司涉嫌集资诈骗事宜,您是副董事长代行董事长职权,应当组织召开紧急董事会,维护公司的利益。” “季总,您是副董事长,您的身份和职位,应当是召开紧急董事会,稳定公司局面。就目前而言,中止交易,稳定物价是最紧要的事情。我不清楚您为什么推诿,不愿意履行职责。” 杜蘅言辞烁烁,不畏惧季朝明越来越阴暗的脸色,一直直视着季朝明。 “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季朝明冷冷的问道。 “作为公司的顾问律师,我有义务维护公司的利益。” “你既然知道你是顾问律师,那么你的职责是建议和顾问,你已经做到了。你的建议我听到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季朝明放下烟,不耐烦的说道。 “为了维护公司和投资者的利益,对您的建议,我也会向吴真和袁江川两位独立董事建议的,请他们提议召开董事会……。” 杜蘅说的从从容又笃定。 季朝明略是思索,终于是点头同意。他亦知道他说不通的道理,摆不上台面的心思,何况,许乐康也许很快能回来。 ———— 许安集团副董事长季朝明召开紧急临时董事会,之后,许安集团董事会发布公告。 “因媒体上出现关于许安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董事长许乐康先生的相关信息,为维护广大投资者的利益,避免公司股票价格出现异常波动,公司股票于2月10日开市起停牌。目前公司正在对相关事项进行核查,待有关情况核实后,公司将及时刊登相关公告并申请复牌。” 许乐康没有涉案,当晚就公司,之后召开紧急会议,主持工作。许乐康大致通报了山东烟台和青岛的两个项目涉嫌集资诈骗的情况,并表示全力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以及初步对受害者进行统计,处理后续赔偿的事宜。 一连三日,许乐康与杜蘅等人都是在极端紧张的工作中度过。每日休息不过三四个小时。白天在忙于协助公安的调查,回应外界的采访,处理公司的紧急事务;晚上在看着各种情况汇报,分析信息。 许安集团涉嫌非法集资的消息一经传出,原本投资安润玫瑰园等两个项目的投资者先后到北京和山东讨要投资款,公司需要配合警方统计受害者的信息,核查他们的经济损失情况。因为经侦部门的抓捕迅速,人员全部到案,会计账本等资料齐全,是以,工作还是有序开展,并且涉案的资金也在一步步的追回。 然而,根据经侦总队与公司内部初步调查,集资诈骗涉及资金6至7亿,远超过初步预计的2个亿。而追回的涉案资金,目前粗略估计只有一个亿左右。 何皓白和赵辉光涉嫌转移了资金,进行了境外洗钱等情况,有两个亿左右的资金查不到去处;另外还有四分之一的资金用于宣传,支付了销售人员提成等。尽管公安部门也在表示会追回,但是涉及人数众多,其实是比较困难的。 凌晨两点,许乐康的办公室很是安静,只有文件翻页的声音似乎是有些刺耳。 看着满桌子的账目和材料,终于,许乐康一声长叹。 “别灰心!”杜蘅道,熬了几个不眠夜,满是血丝的眼中,依旧有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75.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6) 午夜,寂静的办公大楼,灯光明亮,照彻如白日。 太过疲累,许乐康有些眼晕,意识迷离,只有眼前的杜蘅格外的真切而明亮,而她的周围,都是被虚化的背影;世界静寂,仅仅杜蘅的一句“别灰心”格外的响亮。 “谢谢。”许乐康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住了杜蘅的手。 杜蘅略是一愣,微微点头。凌晨之后,杜蘅的感受和反应都是有些迟钝的,但是,陡然被许乐康握到手,却触电一般。她没有动,只觉得格外的安慰。 然而,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妥,许乐康猛然松开了杜蘅的手,为了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去帮杜蘅倒了一杯水。 杜蘅愣了愣,没有说话,继续翻阅材料。 是夜,杜蘅协助沈家旭整理一份解决方案的报告草案,提交董事会讨论。 ———— 许乐康提交董事会讨论的解决方案核心是一份期限三年的还款计划,对涉案的六亿左右的款项进行清偿;清偿资金的来源除了是预计能够追回的两亿赃款,安润玫瑰园等项目销售的房款之外,主要还是由集团公司承担。 然而,这一还款计划直接被季朝明否定。 “山东的两家公司,都是许安集团的控股子公司,可是它们都是独立法人,它的债务应当由该公司直接承担。我同意以公安部分追回来的案款和该公司房屋售出后的房款进行赔偿,可是如果这些“投资款”在房款之外不能得到清偿,那么,子公司进行破产清算;我们集团公司计提长期股权投资减值即可。” “从法律上来说,集团公司没有在出资以外的额外义务对山东两家公司的经营失败,涉及集资诈骗的问题负责任。而且很显然,他们的资产肯定是资不抵债的,并且这两家公司是项目公司,没有后续的经营项目。如果集团公司继续偿债,不仅是不符合集团利益,也是对所有的股东,投资者不负责任。不应当由股东承担原本不属于许安集团的损失。” 季朝明说的头头是道。显然,他是有着充足的准备。 “从法律上来讲,独立法人自负盈亏,是这样的。可是,实际运营上,许安集团作为两家子公司的控股股东,影响必然很大,很难说没有责任;而且,许安集团如果不承担赔偿,集团公司商誉的损失也未必会小。”杜蘅反驳道。 “许安集团目前在风口浪尖,大家对集资诈骗都非常敏感,舆论汹汹之下,如果我们不承担责任,那么,投资者可能对许安集团失去信心。我们遭受的损失,未必是这两三个亿。” “不管说到哪儿去,这不用掏出去的钱,我不信谁愿意掏?我还真不信,股东们会愿意去负担这不用负担的赔偿。”季朝明冷笑。 “如果股东知道,不赔偿这些钱,集团商誉受损经营更困难,股价腰斩,掏出去的钱更多,就会有不一样的选择了。”杜蘅反驳道。 “如果需要投资者来决定,可以考虑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解决这个问题吧。”许乐康道,保持着平和。 “现在集团公司的经济状况很紧张,大家都是知道的。沈经理,您现在是集团公司财务经理,您可有适当的资金计划支持还款计划?”季朝明转移了攻击阵线。 “目前而言,许安集团资金链紧张,一直在亏损,肯定是没有资金计划支持还款。不过,还款是长久的事情,最初的还款也不是集团公司的出钱,这其实不是眼下的事儿。我认为这两件事情不冲突的。”季朝明抛过来的是一时无解的现实问题,但是,沈家旭巧解,绕开了。 “沈经理说这样的话就不负责任了。因为是长久的事儿,不是迫在眉睫,就不去想到时候有没有解决方案?如果我们现在承诺还款,一旦集团财务没有重大改善,那么,到时候怎么办?你财务经理有没有责任?你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季朝明很是尖锐。 “季总,老季,大家在讨论问题,平和一点……”尚超站出来,说道。“我们先看看这个问题怎么处理比较合适,定一个原则,然后再分别拿出来方案吧……” 季朝明叹息,摇摇头。 “自然,如果有一个确实的资金计划,一个可行的方案来讨论是比较科学的。这个我和家旭,还有杜律师都讨论过。可是眼下我们的确做不到。一方面,公司目前资金链很紧张,市场行情不回暖,自身难保,再谈赔偿计划有点不切合实际;另外一方面,就今年来看,我们肯定要被st,会面临重大重组,后面会是怎样的情况完全不可测,家旭也提供不了科学的资金计划。”许乐康缓缓道。 “我们在试图解决一些事情,然后发现另外更严重的事情,今年这半年多,许安集团就仿佛是陷入了沼泽,步步艰难,越陷越深。事到如今的局面,无论是面对各位董事,还是股东,我都非常的抱歉……” 许乐康站在会议桌的中央,很郑重的鞠躬。 “许总,您别这么说,经营出这么大问题,哪位董事,监事,任何一个高管都是有责任的。何况,老何他们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这么办,你做董事长,也没多久……”尚超宽慰着说道,言语里很是真诚。素来的宽厚,老好人的董事,此时依旧满是善意。 尚超在揽责任,季朝明也坐不住,连连应着:“是,我们做的很多不到位的,对山东两家公司的现状,对集团的困境,都难辞其咎啊……” 杜蘅叼着钢笔,心中冷笑着。 季朝明不同意还款计划,不是坚持所谓的独立法人承担盈亏;也不是料不到许安集团因此商誉受损会股价暴跌,而是实在是他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看着许乐康败走。之后,许安集团改变实际控制人,又可以重塑形象。 算盘打的太好了,即便是满口的冠冕堂皇,谁又看不穿。 “诸位,我希望大家支持这个还款计划。许安集团是一家对股东,对公众负责任的企业,对于全资子公司出现的情况,我们应该不是一走了之,不管不顾。更何况,该案的主谋是我们的集团公司财务总监?”许乐康道。 “至于还款能力,我始终相信许安集团能够度过难关,能够扭亏为盈,我们有实力和能力去还款。我这么说,可能会让公众,股东和大家觉得不过是许乐康的吹嘘,欺骗……”说这样的话,虽然是心里苦涩,但是许乐康语气依旧平和镇定。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我是深信不疑的。如果大家相信我,我愿意为我的承诺做保证。如果大家同意支持还款计划,我愿意与大家签署协议,约定三年内许安集团实现扭亏为盈,成功摘帽重回主板,年盈利达到1个亿以上。如果不能实现这一目标,我以最近一日的收盘价格接受诸位的转让。我可以以我名下的全部固定资产、银行存款作为担保,可以供担保额度,也应该在2个亿左右的。” 许乐康一字一句说道。 许乐康的一席话,震惊四座。 这样的对赌协议,于许乐康而言,并无利益可图;可是一旦失败,许乐康必定是一文不名——他赌上的是全部身家。 杜蘅对许乐康的个人能力深信不疑,可是,公司的情况复杂,市场变化莫测,即便是地产行业龙头企业,都未必敢说三年后年盈利上亿,何况,忧患重重的许安集团。 “这个不必了,公司的事儿,大家理智的讨论决定,风险共担,没有你个人资产对赌的意思……” 尚超试图拦着许乐康。 “从我个人而言,我并不很同意还款计划。实在是因为许安集团的财务状况不容乐观的。但是,我可以保持中立,这是企业的责任,我可以理解。不过,无论如何,不必许总为这个还款计划做担保……即便是从小股东利益来说,也不能有这样的要求。企业家的责任,不能无限扩大。公司法人,就是自负盈亏的,不能连带股东……”独立董事袁江川认真的说道。 “虽然我觉得年后的市场会回暖一些,但是回暖的程度不太可预测……我个人很佩服许总的气概,作为朋友,也必须劝您谨慎。”独立董事吴真道,说的很委婉。 许乐康点点头,表示感激。 “我提供保证的事情,我已经考虑的很周全了,没有任何的顾虑。诸位,就按照尚总说的,我们定下一个原则行不行?”许乐康道。 众人互相张望,点点头。 董事会全票通过许乐康提交的处理方案。 是日,许安集团董事会发布公告,表示会积极承担对于控股子公司涉嫌集资诈骗的赔偿责任;公司定于1个月之后召开临时股东大会,就此事处理方案提交股东大会决定。 76.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7) 董事会结束后,季佳熙将后续工作交给了秘书,便径直去许乐康办公室争执着吵嚷着。 “乐康,只不过是公司的事情,总是有商议解决的办法。你干嘛这么英雄主义啊……你这是疯了啊,现在公司的情况,别说扭亏为盈,就是降低亏损都不容易。这早不是房价井喷的时间段了,你上哪儿去赚回来那一个亿的盈利?st之后,股价是腰斩式的,你按照当前的价格受让你会亏得倾家荡产的?” 季佳熙一连串的责问。 许乐康神色平静,冷冷的回应着: “无论是公司的事情,还是我个人的决定,都有我的考虑和处理办法。佳熙我知道你的好意,请尊重我的意见好吗?” “我只是担心你,本来不至于啊……我们明明可以争取的,大家都没有要求你一定这么做的。”季佳熙道,声势弱了一些。她并非不知道,在这件事情中父亲的角色,尤是,更加难过。 “本来也不是谁逼我的,是我自己的选择……佳熙,你不用担心我。我是真的相信,我们可以扭亏为盈,可以做到盈利上亿的。”许乐康道,语气温和了些。许乐康与季佳熙认识近二十年,是青梅竹马的情意和熟悉。尽管许乐康对季朝明很是不满,也并不能够接受季佳熙的感情,但是,他知道季佳熙的善意。 从前,许乐康对于不感兴趣的事情,总是厌倦,兴趣缺缺的态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温和和宽容,即便是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乱局之中,他能够平和的应对,友善的相处。 “我也信你。我一定会帮你的。”季佳熙信誓旦旦。 “谢谢你……”许乐康道。 “乐康,不管你怎么样想,不管父亲怎么样想,请你一定要明白,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意。”季佳熙道。 许乐康点点头: “我明白。” 季佳熙很想多说几句话,终于,还是不知道怎么样继续话题。 许乐康用最冷静和平和的态度回应了她的热情和温柔,依旧是没有任何情意。她要的不是朋友之间温和平和的相处,她希望得到的是爱。 季佳熙自负是了解许乐康的,他从来不是一个对感情多认真多有责任感的人;在处处被许壮为压制,无一事可做的时候,许乐康也曾经和很多富二代一样,玩乐嬉闹,热衷于四处追求漂亮女孩子,也曾经闹出过不少不成样的事儿。不过那个时候,季佳熙并不是很难过。她知道他对她们不过是游戏,玩玩而已,也没有认真的付出感情对待感情,她一直以为,等到许乐康更成熟一些,有责任感和担当的时候,有想法去建立家庭的时候,他们就会在一起。 许壮为离开之后,许安集团的新任掌门越发的成熟,重压之下他表现的很冷静,有担当。即便是不同意许乐康的很多做法,但是季佳熙很更加欣赏他的勇气和能力。 可是,这一回,许乐康真的是选择了离开她。 没有之前那种暧昧,比对其他人多几分的放肆与依赖,他成熟,尊重,也疏离。 季佳熙觉得很失望,这比看到女明星从他房间里走出来还令人绝望。 他们曾经是最亲近的人,终于到这样地步了吗? 季佳熙很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 许乐康与季朝明的对赌协议是由杜蘅草拟的。 其实,这样的协议并不被证监会所提倡,甚至允许。因为它的确会使公司董事会的决策受到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公司的经营风险,即便他们的约定目标是公司的扭亏为盈与盈利。 不过,这是许乐康与董事私下的约定,不会向外人披露的。 以此换取季朝明的支持,季朝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受益者——公司盈利,作为股东他是受益;公司亏损,许乐康担保的赔偿足以弥补他的损失。 毕竟,眼下季朝明也没有办法止损。 杜蘅起草的协议尽量使用了温和的语气,明确写明白许乐康与季朝明的对赌是为了公司发展所计,许乐康愿意以身家担保,在他的管理之下,能够实现公司长久的发展。 “你的选择,此后步步都是危机。”杜蘅道。 “险中求胜。我有准备。”许乐康回答的很淡定。 眼前的杜蘅一身利落的职业装,亭亭而立,目光明亮。杜蘅从来不是如何的光彩照人,但是,却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尽管他很想再亲近杜蘅一些——第一次,他心有所动,想留一个女孩子在身边;第一次,他也想过家庭,一生相守……但是,现在并不是合适的事宜。 许乐康淡然笑着,并没有多说。 意料之外,季朝明没有签署,只是将许乐康签字的协议书留在了办公室。 “虽然之前我不是很看好你,不过,你现在做的比我想象的要好。你的诚意和努力大家都看得见,如果你能做到让许安集团发展的更好,不仅是我,是董事会的大家都支持你。如果你做不到,我到时候拿着协议去找你。” 许乐康点点头: “季叔的鞭策我会记在心里,我会努力的。” ———— 二十三,糖果粘。 腊月的下半月,已经开始有年节的气氛了。 刘书荣的案子终于开庭。 法庭上,杜蘅与陈清颖作为代理人念了起诉书,胡俊伟的律师进行答辩。 初时,双方都保持着冷静克制。 质证环节,原告方提交了详尽的证据材料。 第一组,是证明被告胡俊伟是男同性恋的相关佐证:微信聊天记录;胡俊伟手机号注册的同性恋网站的信息以及部分图片;胡俊伟的恋人jamie在同性恋社交网站上传的暴露性图片; 第二组,是胡俊伟家暴的证据:家暴当日邻居阿姨的报警记录;两日后的医院就诊记录,证实外伤,与当日的照片可以相互验证;刘书荣的报警记录;胡俊伟因为家暴被行政拘留的记录以及案件的承办警察出具的证词等; 第三组,是证明胡俊伟长期不回家,夫妻感情破裂的证据:刘书荣微信截图,胡俊伟常常说要出差不回家,加班不回家家;胡俊伟供职公司的证明,胡俊伟不需要出差,极少有加班记录; 第四组,是胡俊伟的收入情况:是法院协助调查的胡俊伟工资卡的流水收入,佐证刘书荣要求的孩子的抚养费。 原告方证据很充足且明确,被告方的质证很薄弱。 “那些照片,是伪造的……被告不是同性恋……” “照片均系实名注册的网站搜索下载和jamie的微信朋友圈截图。对于网页证据,我们提交了长安公证处公证书,证实了搜索的过程,用户资料等等。jack的手机号显示是1320101xxxx,是胡俊伟先生目前在使用的是手机号码;jamie先生的登记资料也可经证实。请各位看一下公证书第七页,选取的截图是jamie先生上传的第一张与胡俊伟先生的亲密照,是两人舌吻的照片。网页截图有显示照片的上传时间,是三年前。而三年前,刘书荣女士尚且不认识胡俊伟先生的……” 杜蘅拿着公证书,一一说道。 胡俊伟的脸色格外的难看,他双手捂住了脸。这是第一次,在公众的场合被评价质问他的性取向问题。他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却不愿意在非同性恋的群体承认。 胡俊伟的母亲要求作为证人出庭,这位小镇工作的知识分子,狡黠而富有战斗力。 “我从儿媳妇怀孕三个月就开始到北京照顾儿媳妇儿。一直跟他们夫妻一起生活。对于夫妻感情问题,我想,我还是能够明白一些的。我就我知道的说说,就行吧?” 胡母的很谦卑温和的说着。 “你继续说吧。”法官道。 “他们夫妻结婚到现在一年半。一般的来说,年轻的夫妻过日子,有点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谁家锅碗不碰瓢盆呢?可是,我敢说,他们争执争吵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夫妻感情绝对是很好的。”胡母很是笃定的说道,欲扬先抑的话术极是入情入理。 “那是他们根本不回家……”刘书荣忍不住出声。 杜蘅握住她的手臂:“等她说完。” 法官看了一眼,看到杜蘅在制止原告,便也没有提示。 “我的儿子是名校毕业,毕业之后在行业内首屈一指的企业工作。生活不容易,我儿子工作认真,勤勤恳恳。他们常常加班,有的时候还是经常去外地出差,虽然收入一个月有两万多,可也是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赚回来的血汗钱。可就是这样,刘书荣怀孕时候的补品都是最好的,孩子的营养品都是进口的……他是真心实意的为这个家庭,为媳妇儿付出的。” “我儿子性格很软,就算是书荣,你也说说,小伟的性格怎么样?你们吵架多吗?你们结婚快两年,他跟你发过几次脾气?除了这一回,书荣你自己说说,小伟有再打你一巴掌吗?法官,就是这回的事儿,我该认错。是我这个老婆子的不是。他们的争执,还不是因为夫妻矛盾,是因为我跟儿媳妇儿我们争执着,儿子去拉架才撞伤的……不过,不是说我们婆媳矛盾深啊。我们一起生活也不短了,也就这么一回争执。也不为什么事儿,家里头孩子哭着闹心就嚷嚷了几句……就这么一回啊,书荣是不是?” “作为过来人,经历的多了,见得多了,其实夫妻之间吵闹都很正常的。动手不对,肯定是大错特错。不过,这不过就一回,就没有改正的机会,就毁了一个家庭,这也不合适吧。毕竟孩子还小呢,夫妻俩也还有感情呢……孩子出生我就看着,伺候月子,伺候孙子,孙子长得像爹也像妈,特别可爱。现在妈妈抱着出去住了,我看不着,天天晚上都做梦看孩子呢……这有爸妈的孩子才是宝啊,就为了孩子这么小,你们也不能一个不高兴就离啊……一个小家庭,是需要你们诚心实意好好的维护的……” 胡母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声情并茂,极是感人。 胡母的话术让杜衡都很是佩服。 胡母一开始声明作为婆婆她与小夫妻共同生活很久,表明自己的话有信服力;因是老人,尽管她的话极具感情的色彩,并不仅限于叙述事实,但是法官没有打断她;说夫妻感情极好,很少争执;胡俊伟回家少是因为要赚钱养家,侧重对家庭的经济贡献;对于家暴的事情,主动揽责,一再表示夫妻很少吵架,家暴仅此一次;最后重点提到家庭对孩子的重要性…… 这简直是离婚案件不同意离婚一方答辩的标准模板,直接切入全部重点。回击的杀伤力不输于律师的答辩状。 “原告方需要问被告证人提问吗?”法官问道。 “原告代理律师请求提问。”杜蘅道。 要否定胡母的证词的效力,不是顺着她的逻辑去做争辩——这些家事纠纷掺和了太多感情和亲情、血缘在其中,胡母的话尽管似是而非,却听起来是人之常情,入情入理。如果杜蘅去质询她的用意,直接去争辩她所言是否属实,就完全落入了她的道。 作为母亲和婆婆,她几乎是理所当然被认为愿意维护这个小家庭的。 杜蘅需要做的是彻底击垮她的逻辑的起始点,揭穿她的谎言。 唯有致命一击,能够让法官判定她的用意不良,证词不可信,才有可能从这个所谓的“维护家庭”的陷阱中脱身。 77.完美先生:太太请勿扰(18) 杜蘅看向胡母,微微颔首: “王女士您好。我有几个问题请问您。您的儿子胡俊伟先生曾经说,他向您承认是同性恋,是您坚持要儿子结婚生孩子,说只要结婚生了孩子,您和他的父亲就不会管他性取向的事儿。有没有这回事儿?”杜蘅问道。 “没有,绝对没有,你胡说八道。”胡母矢口否认。 “您知道您儿子性取向的问题吗?”杜蘅道。 “我儿子性取向没问题。是你们污蔑他,就是你们这些律师使坏说他是同性恋,他是个好好的孩子,没有那些有的没的的事儿……你们不能血口喷人胡说……”胡母情绪失控,大喊着。 杜蘅沉默,直到法官出言制止胡母的攻击性语言。 “还有一个问题。您说,您的儿子是经常出差工作是吗?” “是啊。我儿子不回家都是出差去外地工作,你们就污蔑他说是怎么样了……都是假的。”胡母急于证明。 “法官,我的问题问完了。”杜蘅道。 “我们提交的证据,有一份原告与被告聊天的微信截图,被告声称很对不起原告;他说,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不愿意娶媳妇儿的,是母亲要求他娶妻生子的。” “我们曾经提交过一份胡俊伟公司的同事的证词,胡俊伟的岗位是技术岗位,做软件开发工作,他通常不需要出差。公司的人事经理证实,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出差的记录仅有三次,每次不超过三天。很不幸,胡俊伟之前告诉他的母亲和他的妻子,他经常出差都是谎言,并且有他的同性恋人在社交网站的记录可以佐证。” 胡母闻言愕然,显然,原告方用确凿的证明她的谎言;胡俊伟垂着头,双手拄着额头,不敢去看母亲。 三日后,刘书荣拿到了离婚判决书,她的诉求基本都得到了支持:判决离婚,儿子胡天阳由刘书荣抚养;只有抚养费的数额有所变动,他们要求的每月八千元抚养费变为了“胡俊伟支付抚养费每月六千元”。 “我们主张的抚养费是税前工资的四分之一,税前工资比实际收入高很多的。我们的主张数额只能算是诉讼策略。六千元的抚养费其实比较合理。这是日常的生活费用,如果因为孩子健康,教育等问题,有远高于正常的支出,那么,可以要求变更抚养费的支付标准,或者另外要求对方支付。”陈清颖解释道。 刘书荣表示明白,连连道谢。 “一切结束了,明年,会有新的开始了!”陈清颖鼓励着刘书荣。 “会更好的。”刘书荣坚定的说,眼中,满是希冀憧憬。 “仿佛是从噩梦里醒来,终于看到的是一个朗朗的晴天,是生活在阳光下,还可以想象,拥有不一样的未来。” 拿到离婚判决书,刘书荣细细看了两遍,贴在自己的胸口,很是欣慰。 “我原以为父母会抱怨我,原以为同事会议论纷纷会嘲笑我,这些都没有发生。我的父母支持我的选择,我的同事同情我的不幸,更重要的是,我能够从错误的泥沼,丑陋邪恶的骗局中脱身。我的人生还是属于自己的,我要生活的很好的……” 这位名校毕业的语文教师身上恢复着往日的朝气与生机,她满满的诗意,笑容格外灿烂。 “我们办理的离婚案件,原告拿到判决书的时候,鲜有哭泣不舍,念念不忘的,倒是大家都是解脱的快感,劫后余生的庆幸。从错误中脱身,往往比获得还要让人感受到幸福。” 案件结束,青龙帮三人组聚会,杜蘅别有深意的归纳总结道。 “深有同感!”陈清颖附议。 “一起努力,与有荣焉!”赵雯扬手,三人击掌庆祝。 ———— 年底,工作陆陆续续结束,一时半会儿不能完结的,也暂停下来,准备过年。 街头人越来越少,北京都不再堵车,越发是有年节的气氛。陈清颖与父母约好去马尔代夫度假,提前回家;赵雯将土土接回来,养在公寓里,准备之后把土土“打包”回家。 在宠物店寄养了一段时日,土土毛色越发的亮,身材越发圆润了。土土很快适应了“新家”,欢快的在房间里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很是可爱。 临行前,赵雯与杜蘅牵着土土去溜圈。 土土从一只流浪狗渐渐习惯了拴上狗绳,跟着人去遛狗。没有之前的怯生生小心翼翼的样子,一路上也时不时的招惹着路上的“朋友”,冲着一只吉娃娃嘶哑,被吉娃娃追着猛蹿;看大金毛脾气好就招惹大金毛,追着大金毛又闻又舔…… 走过小区花园的路口,土土突然汪汪汪的一阵猛叫,倒是教杜蘅和赵雯被吓了一跳。 “土土,你老实一点,别吼了,土土……” 赵雯安抚土土。 “兔子……兔子……” 一个戴着帽子口罩一声深蓝运动服的男士拽着箱子一路小跑过来。 土土看到来人,立马连蹦带蹿的扑上去了。 “你啊……”赵雯叹道。 苏思晨摘了口罩,又顺手摘了帽子: “是啊,是啊……我们的戏拍完了,终于可以回家国家了。我这还没有到家就遇到你们了,真是有缘分啊……” 苏思晨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安抚着蹦蹦跳跳的土土。 “兔子兔子好久不见,我一会儿给你买狗粮去……” “哦,是挺巧的……”赵雯随口应了一声。 “我们拍戏时间特别紧张,因为赶时间节点,一天拍十几个小时都是常事儿,颠倒黑白的日子都是正常的了。总想着跟你联系也没有时间和机会……” 苏思晨一连串的解释着。 赵雯倒是有些诧异: “你干嘛要跟我解释这个?有事儿找我么?” 苏思晨忽的意识到自己失态,咬了咬嘴唇,又连连摇头: “没事儿啊……是想跟你联系……” 苏思晨最后半句话很轻,说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你的室友不是狗毛过敏么?现在你在家里养?” 苏思晨肉眼可见的是没话找话说,以前那个沉默犹豫的人设早已崩塌。 土土已经在冲着不远处的另外一只小土狗“旧友”蹦跶,杜蘅抓了狗绳去“成全”的感情了。 “室友回家了,我回头带土土回妈妈家里养……”赵雯道,侧眼瞪了一眼过分识趣的杜蘅。 杜蘅遥遥的一摆手。 ———— 赵雯将一大袋狗粮和土土一起送到了苏思晨家。 苏思晨正叫了保洁在做大扫除——太久没有住人,屋子里积了不少灰尘。没办法,赵雯只能将土土暂时牵到了楼道“避难”。 赵雯听苏思晨简单的讲述了后续的拍摄过程。 “沈茉的专业能力还是很赞的。虽然她全程对我冷脸冷眼,一句话不多说。但是,只要导演一声开机,她进入状态还是蛮快的,也很少有ng的……” 即便是曾经对簿公堂,即便是两个人并没有言归于好,但是,苏思晨不吝啬于对对方的好评。 不过,这话也暗含着这个骄傲青年的自夸,不必ng,必然是有他的一份能力。 “因为这一回的冲突,剧组都是想赶快赶工拍摄结束了事儿的……赶工赶得太厉害,剧组都疲惫不已,感觉是我连累了大家一样。”苏思晨道,略是有些郁郁。 “事情到这个地步,并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的。你已经足够的宽和,很配合的完成了你的工作。”赵雯鼓励道。 “嗯,我知道。这件事情,在业内,无论怎么来说影响都不是很好。不过,我们后面的拍摄完成的很好,用作品说话吧。拍过《关中纪事》的导演陈导找过我,约我年后见,去拍一个他的新片试镜。我想去试试……”苏思晨道。 “那个电视剧我陆陆续续看过一些,是很严肃的正剧呀。你不拍偶像剧了?”赵雯道。 “我想提升演技,做更专业的演员,不能一直拍偶像剧。其实就是沈茉,也蛮可惜的,她明明有演技,如果她花更多的心思在好好演戏上,肯定有很好的发展了,也不至于这么大年纪还在拍偶像剧强行吃青春饭,没有找到更好的出路了。”苏思晨认真的说道。 苏思晨刚从大学毕业,初入社会,又在一个最浮躁的圈子里工作,能这样想,已经是很成熟周全了。只是赵雯还是忍不住皱眉,斟酌想了想,问: “沈茉多大?” “27,28岁左右吧。没太关注……”苏思晨道。 “原来雯姐在你心里也是这么大年纪了啊……”赵雯一脸灰。 “不,不,当然不是……”苏思晨连连摆手:“雯姐不一样。雯姐是成熟干练的女王范儿,不是青春靓丽的花瓶……哎呀不对,不是说雯姐不青春靓丽……其实是行业不同,评价标准不一样了。总之,雯姐在我心里最美丽,永远青春正好……” 苏思晨越解释越说不清,最后急的一只手握住赵雯的手臂,笃定的说着,一定要赵雯相信。 赵雯连忙点点头回应,也不很理解苏思晨何必这样紧张在意。 苏思晨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没有说您年纪大的意思……” “说也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比你大五岁呢……保洁阿姨出来了哦,你屋子收拾好了,土土给你牵进去,我走了……” 赵雯将狗绳塞给了苏思晨,潇洒的摆摆手离去。 苏思晨望着赵雯的背影,又懊恼,又有些泄气。 78.一念错爱:谁是真凶(1) 各种各样的团聚,几乎是过年的最大意义。 同学聚会似乎尤其不可少。 杜蘅缺席了去年的高中同学会,及至今年,在家里呆的百无聊赖,还是化了淡妆,换上新衣,神采奕奕的去参加今年的同学会。 高中同学聚会的话题,从吐槽大学,专业,老师;到吐槽找工作难,领导同事奇葩,工作无趣事多钱少,再到念叨老婆、老公、孩子,算计柴米油盐,预计着孩子幼儿园生二胎…… 这是这个年龄段的社会的翻版,杜蘅还是落伍了。 女同学们一桌,听她们吐槽着老公和孩子,询问着孩子上幼儿园的问题,讨论着怎么样预防小孩的感冒,以及小孩子发烧之后护理的妙方的时候,杜蘅只能选择了沉默,默不作声的喝水。 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被抓出来追问着,有没有结交男朋友等等话题。 “你们就别问了,杜蘅学习好,响当当的法大毕业,大律师啊,性格好,人又漂亮,一定是要嫁给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的。” 男同学张伟替杜蘅解围道。 杜蘅莞尔一笑致谢。 “张伟,你是不是以前暗恋杜蘅啊?”有女生胡乱打趣。 “可不呗,敢作敢当,之前我们班好几个男生暗恋杜蘅的,就是让车健那小子追……杜蘅,对不起啊,我喝多了,胡说的……”张伟一边说着,又发觉自己失言,闭嘴了。 “没事儿啊……没事儿的……”杜蘅摆摆手。 “对了,今天车健没有来啊……那个混小子干啥去了?”张伟皱眉,问道。 车健没有来,杜蘅进来之后就发现了。 从高中到大学直到研究生毕业,他们走过了八年,之前甜蜜的时候,还笑着说“七年之痒”都过了。现在即便是分手了,也没可能不在意的。想见到他,亦或是不愿意见到他的想法都有。那是与青春的记忆同在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刻。 然而,从入场之后,她就不由自主的追寻着车健的身影,然而,的确是没有见到他。 “我上午联系他的时候他还说来呢,怎么下午就没出门?”王文超道。 “打个电话给他吧……”张伟道,一边说着就往门口走去,到底是杜蘅在,他便没有当着杜蘅的面打电话。 然而,电话无人接听。 聚会的酒店楼下是ktv,吃罢饭,自然而然一群人就奔向ktv。 同学聚会聊天无聊,杜蘅在ktv发挥了“麦霸本霸”的本色,一直热络张罗着唱歌。 “挥手再见,我已飞了好远,飞过了片片的油麻菜田;望著窗外越想越飞远,望著你的脸,望著你的美,忘不了,你那迷人的容颜;再看长江一遍,再看长城一遍,再跟黄鹤楼它说再见……” 似乎是被潜意识支配的,唱起了车健喜欢的歌。 “干嘛唱伤感的呀,我们唱之前的宿舍歌,《一千零一个愿望》……心里有好多的梦想,未来正要开始闪闪发亮,就算天再高那又怎样,踮起脚尖就更靠近阳光……” 舍友韩文静抢过来话筒,唱着。 “幼稚啊……”杜蘅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嚷嚷着。 “杜蘅,你出来一下……”张伟拍杜蘅的肩膀。 ktv的大堂里,才略微能听清楚说话。 “车健好像出事儿了,我们去他家里看一下,你要不要一起去?”张伟道。 “我们是想,你和车健都是学法律的,也许你能帮得上他……”王文超道。 杜蘅瞪大眼睛:“出什么事儿了?” “是车健的妈妈给我打电话,说车健的媳妇儿死了,死在他们还没有装修的郊区新房里,警察说是车健杀人了,今天逮捕的。”王文超道。 “杜蘅,你别紧张……要是你能撑住……我们过去车健家里看看,问问怎么个情况吧……”张伟道。 杜蘅点点头。 没有惊扰更多的同学,张伟去前台结账,然后微信到同学群说有事儿先走了。 ———— 杜蘅高中的学校是市重点一中,是一所教学质量很高的学校。 在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尽管人口基数大,高考分数线是全国前列,升学压力很大,但是同学们还是纷纷考上了不错的学校。高中同学有一半在外地工作,有一半回到本市工作。 相对保守的北方城市,考公务员,进国企还是很多人的最主要选择,文科生尤是。车健毕业之后就考了市新城区人民法院,王文超则考上了新城区新秀街道办。 因为这样的关系,王文超与车健联系的多一些。从王文超的口中,杜蘅第一次详细了解了车健毕业之后的事情。 车健进入法院工作后,作为法大的研究生,还是很被领导看好的。然而,这种看好却不是车健想要的发展方向——众多普通政法学院毕业的学生被分配至民庭刑庭,然而,车健被留在了党政办公室。写材料,案件分析,信息汇报,领导发言,工作总结,宣传文件——因为他是法大的研究所,对法律的学术理解更准确,文字功底更强,于是文字工作成为了他的几乎全部工作内容。 这些理由,从事行政工作更久的王文超能够理解——因为这些文字工作才是领导出政绩,有出彩内容的工作。 一个新人去审判一线,一时半会儿很难有什么成绩,而且基层法院遇到的疑难案件并不很多,但是,如果宣传的到位,那么,就是领导的政绩了。 车健初入社会,工作兢兢业业,做的果然很好,也让领导对他很欣赏。然而,这却让车健苦不堪言。他所希望的是在一线工作,审理案件,哪怕是做书记员也可以。 然而,他向领导提起,却一次次的被领导否决。 事情进入恶性循环,车健恨不得消极怠工,可是为了长久之计,却又只能压抑忍耐。 直到一次,他陪院长去市政法委开会,遇到了市政法委常务副书记庄志明。 院长不吝辞藻的夸奖着车健,让庄志明也很是欣赏。随即,庄志明的秘书给车健安排了一份协助他写市法制工作汇报的任务。 果不其然,车健做的很出彩。经过车健修改,修饰的汇报更贴近当前的政法工作精神,既工工整整的合乎体制文风,用词严谨,又能别出一格,在恰当时机突出才华,抓住重点,点明亮点。 庄志明刻意的安排下,他接触了车健几次,车健的工作水平被庄志明认可,这个俊朗文气、谦和有礼的青年也让庄志明很是欣赏。 “这是有一回喝酒的时候,车健跟我提起来的,说那个庄志明很看得上他,答应把他调到市中级法院,并且应下来让他去民二庭。你们学的是商法,他说很想去做专业的事儿,那会儿他特别开心……后来的事儿,大概你就知道了。他调到了市中级法院民二庭,也差不多同一时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政法委副书记庄志明的女儿庄诗玲。” “庄诗玲是我们一中的学妹,但是,成绩很不好,大学就是上了我们沙台市的大学。学的音乐教育,在一中做音乐老师。她和车健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吧……” 车行在去往车健的家里的路上,王文超一边介绍着情况,一边看着杜蘅的脸色。 杜蘅听得聚精会神。 “你并不知道这些?” “我一无所知……他遇到的那些困难没有告诉过我,他的选择,都没有告诉过我。”杜蘅坦然的说道。 原来,在杜蘅读研,车健工作的那两年,发生过这么多事情,为什么车健都不曾说过呢? 杜蘅又想起来车健之前说自己的话。 “你是一个好女孩,可是,你一点都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 “你被保护的太好了,一点都不懂社会是什么样子的,我们的世界观不同……” 也许,他们的世界观真的不一样。 “庄诗玲是那种富贵人家小姐的气派,挺颐指气使的劲儿。其实,最开始庄诗玲和车健互相谁都看不上的。车健也不是那种,真的遇到什么权贵就低声下气的人,他,还是挺纠结的……” 王文超说道,似乎是想到车健此刻的处境,多了些温和和同情;又似乎觉得,车健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是的,我很了解他。他,应该是很清高的人……”杜蘅叹息。 “对。可能就是车健这股子清高劲儿吧,庄诗玲后来反倒是特别的死缠烂打,死心塌地的了。她这么闹,车健当时确实处境很难堪……不管怎么样,他背叛你是他混蛋,但是,他也的确挺难的。他们订婚的哪会儿,其实,庄诗玲已经怀孕了。哪会儿车健特别难受,找我喝酒,也不愿意多说话,一直说自己混蛋,对不起你……喝的醉醺醺的,还哭……他说他不愿意的,觉得生活特别难,那么多人坑他,他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后来很快,他们领证结婚了。奉子成婚,可是很不幸,婚礼前,孩子不幸流产了。”王文超道。 杜蘅不由得皱眉,这倒是她所不知道的消息了。 没来由的,杜蘅听着这些故事,并不怨恨车健,竟然是多了一些同情。 车健做了很对起自己的事情,甚至,杜蘅很清楚自己并不能原谅车健,可是,毫无疑问,她并不愿意他生活的不好。 79.一念错爱:谁是真凶(2) 车健的父母家里就在新城区新秀街道办的辖区,王文超很熟悉路。 新城区,尤其是新秀街道办在三环这一带其实就是之前的城乡结合部。 城市的边缘,林立的十来栋破旧的六层楼房,是市一造纸厂家属楼。市一造纸厂曾经是很大国有企业,后来因为环境污染,技术革新,要进行产业升级;而造纸厂本身盈利能力差,国企改造的时候就改制了。企业私有化之后,大规模裁员,同时也向外地搬迁,只有造纸厂家属楼还留在这里。 再远处一些,就是农村。农村仍旧是并不整齐的平房,没有规划,街道杂乱的交错,没有秩序。 城市在拆迁的进程中,一条马路之隔的地方,是林立的两三个小区;而这边造纸厂的宿舍人口居住的很密集,拆迁难度不小;旁边的村里也是一逢拆迁坐地起价,导致这边一直拆迁不动。 因为一直有拆迁的传闻,是以,家属楼物业也怠慢,墙体外体年久失修,破败不堪;而不远处的村落更是无心建设,并没有一般农村的整肃干净。 市政府规划部门已经有拆迁的规划后,市政便再不会在这一带加大投入,导致这里的市政工程很是落后——路灯很多都不亮了也没有维修,坏的比好的还多;垃圾清扫也不很及时;路口天眼工程的监控也早坏了很久。 城中村一直住了不少外地务工的人员,人口密集度很高,管理不善,更是状况混乱。 车健家就在造纸厂家属楼,他的父母,都是造纸厂普通的职工。九十年代下岗潮中,他们也被企业遣散,拿了几年的赔偿金,开始再就业之路。 上世纪末,车健的父母都已经过不惑之年。他们厂子里工作了二十年,度过了整个青春,他们的技术落伍,也没有其他的知识技能,其实很难再找到工作了。后来,车健的父亲就骑摩的,小三轮,之后,开始开出租车;母亲最初摆过地摊,后来去学校当宿管阿姨。 车健的家境并不好,这些车健也从没有隐瞒过杜蘅。 高中时候的恋情,眼里只有那个清秀俊气的人。车健不仅长得帅,而且笑容温和,性格宽厚,成绩优秀,各方面都很突出。那样的学长,是很多女孩子的偶像,那种喜欢,没有夹杂任何一丝一毫铜臭的杂质。 及至车健与杜蘅先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法大,读研,两个人认真谈恋爱的时候,杜蘅也没有顾忌过车健的家境。 杜蘅的父亲是银行支行行长,母亲是大学教授,家境要很多。但是,杜蘅的父母对车健的为人也很是认可,杜蘅也从来都觉得,未来只要两个人努力,都会过的很好的。 杜蘅之前去过车健的家里,如今走在这个太过于老旧的小区里,街道依旧是很熟悉的。只是,那种破败,没有生气的闭塞感,让杜蘅觉得不舒服——这是之前都没有过的感觉。 小区里的路灯坏了不少,只有间隔的亮着孤零零的几盏路灯;走在楼房之间的小路上,很是昏暗。 没有了之前那个充满朝气的人相伴,没有爱的滤镜,杜蘅觉得有些恐惧,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听说那个之前三车间,就是现在三号楼老车家的儿子杀了媳妇儿啊,今天被带走了。老车老俩哭的昏天黑地的啊……” “老车家的儿子不是特别有出息么?那个儿媳妇儿不是当官的家里的吗?” “肯定是这大官儿家的孩子啊不好伺候,那小子一生气就失手杀了媳妇儿了……” “不是啊,老车家那个孩子,我们都是自小看着长大的,人又聪明又有礼貌,说话和和气气的,不像是动手杀人的啊……” “这不是结婚才半年多啊,就出了人命了啊……” 正月,北方还极冷,原不是适合屋外闲聊的时候,人们却也因为这庒案子三三两两走在楼下闲谈了。 杜蘅穿着高跟靴子,一个不留心,不知道踩了石子或者砖块什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被张伟扶住。 “小心点儿……你撑得住吗?” “我没事儿……”杜蘅道。“去看看二老吧……” “我去问问他们到底是几单元和门牌号吧?”王文超道。 “三号楼二单元502。就是侧前方那个楼,走吧……”杜蘅笃定的说道。 ———— 房间里,车健的母亲哀哀哭着,长吁短叹;车健的父亲目光直愣愣的看着地面,一棵接一棵的抽烟…… “我的儿子,我那么好的儿子,我的儿啊……” “人不是你杀的,那个杀千刀的杀人冤枉我孩子啊……” “儿子啊,妈妈的儿子……” 车母泪水涟涟。 敲门声起,确认是王文超过来,车母连忙踉踉跄跄的去开门,却差点摔倒在地上,被车父扶住。 “小王啊……”车母一见到王文超进来,就遇到救命稻草一样拉住了他的手臂。 “小王啊,你救救小健啊,求求你一定救救小健……你在政府上班,你去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小健他不会杀人的啊……” “阿姨,阿姨,您别哭。我会相办法的……这是张伟是我们的朋友,这是杜蘅,您记得吗?”王文超问道。 “蘅衡啊,蘅衡是个好孩子啊……蘅衡,你是来救小健的吗?蘅衡,你一定要救救小健啊,你知道他不会杀人的啊……小健他没有娶你是犯傻了啊……” 车母看到杜蘅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车健的。我知道,他不会杀人的。” 杜蘅道。那些话自然而然的说出来,没有一丝犹豫。仿佛也不会去考虑是不是有一个律师的严谨的理智的分析,也没有去询问思考到底发生过什么,杜蘅的反应,甚至与这位焦虑绝望中的母亲相差无几。她笃定自己了解他,哪怕是车健曾经义无反顾的背叛过自己。 “阿姨,您说说,这到底还是怎么回事儿?车健的妻子怎么死了?怎么就抓走了车健?”王文超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啊……小健这两天是和小玲闹了点矛盾。这两天小玲出门旅游去了……小健就吃饭的时候先回家,中午晚上在家里吃饭,陪我收拾收拾,有时候看书。白天的时候就是这样,哪儿也没去,什么也没干。晚上的时候,他才回自己家住……” “就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说要出门参加同学聚会。结果还没有出门呢,就有警察敲门,说发现小玲的尸体,说经过别人报案,他有重大的作案嫌疑,就给抓走了……” “小健被抓走的时候一直说,他是被冤枉的,他不知道小玲死了,她没有杀人,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车母一边哭,一边说。 车母知道的消息很是有限,并没有很多有效的消息。 “庄诗玲失踪几天了?车健一直回来吃饭,没有去找么?没有报警么?”杜蘅问道。 庄诗玲失踪,车健却行踪正常,这本身,并不正常。 “车健和小玲感情一直不太好……他们结婚的时候就挺勉强的。蘅衡,我们家小健对不起你……小健娶这个媳妇儿就是倒霉啊……”车母又忍不住的抹泪。 杜蘅从包里拿了纸巾递给她,请她继续说。 “您说说车健和庄诗玲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吧?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订婚,领证,是因为小健说,有一天喝醉酒了,一时糊涂和小玲……就有了孩子。小玲一定让车健娶她,这哪儿有办法的事儿。人家是大领导的千金,我们也惹不起啊……后来就领证了,可是没有到结婚的时候,孩子就没了。也不是我们多心啊,说是有孩子,可是心大的也跟着人家旅游去,夏天去了青海,说凉快……回来就是孩子没了,也没太伤心,说是在家卧床了几天……” “当时已经领证了,该结婚还是得结婚的。就办了婚礼……我们的条件也就这样,不是很好,之前攒了点钱,就在马路对面的蓝湾美墅买了一套小两居,这才交房刚刚装修,还没有装修完呢。之前车健住单位宿舍,后来就跟小玲在外头租房,小玲结婚之后,也就回过一次家……” “他俩结婚后就经常闹矛盾。也不是说小玲不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骄傲些,脾气娇惯些,跟我们不是一样人吧。反正也不是挺合得来的……小玲喜欢逛商场,到处玩,去酒吧喝酒了,跟朋友们聚会了,总是想着旅游,爬山,蹦极什么的。你知道车健,他喜欢安静,在家里看书,去了中院工作之后,工作又忙,他有上进经常加班看书看卷,这俩就越来越过不到一块。说是结了婚,也没看出来这孩子有过得好……” 车母皱着眉头说着。杜蘅知道,车母是一个很传统的温和的人,尽管她的形容词很是克制的,杜蘅也听得出来老人对于儿媳妇的不满。 “就是小健倒霉摊上了庄志明他们混蛋一家子!小健就是被他们毁了……还说什么,肯定是小玲在外头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被人害了,结果还栽赃小健……小健他这么老实,怎么会杀人……别人不知道,他庄志明不知道他丫头什么货色……” 车父突然跳脚大骂。 这样的话,已经很是露骨,任是谁都听得出来了。 “这件事,前前后后,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么?”杜蘅问道,没有细问他们家的故事,大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唯是眼下的事情最是需要明白的。 “就是俩孩子闹矛盾了……他们也经常闹矛盾,然后过年工作也不忙小健就回来吃饭,没别的了……到底是什么矛盾,小健不愿意说,我们也没多问。”车母道。 “大年初一回来拜年小玲就没有回来。初二那天去丈母娘家了吧,初三就闹矛盾,小健就回家吃饭了,说小玲出去玩儿了,这也不是就两三天么?到底是啥事儿,真不知道。小健也不知道啥事儿呢……我的孩子……” 车母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 “阿姨,您放心吧。我们去公安局问一下情况……人不是车健杀的,我们肯定有办法帮他证明清白的。”杜蘅道。 没过正月十五,北方的小城还是时不时有爆竹声声,有着浓郁的年味。狭小的四十平米的房间里,站着几个人很是局促,显的屋檐都低下来,越发压抑。破旧的房间,老式的家具,凄哀的老人,都让杜蘅看着难过。 杜蘅相信车健,这个一直是自己心中伟岸光明的男人,他聪明智慧,温和大气,从这个灰暗的环境里走出来,他不该也一定不会走入深渊的。 80.一念错爱:谁是真凶(3) 从车健的父亲手里接过《拘留证》,杜蘅看了一眼《拘留证》的抬头是北市区公安局。 “警察说车健是在你们马路对面的新房子里杀了庄诗玲,这边不是新城区么?怎么是北市区公安局的拘留证?”杜蘅有些不解,问道。 车健父母摇摇头,表示并不懂得。 在车健和车健的父母的意识里,都是庄诗玲因为家庭矛盾不开心去散心旅游了。即便是几日不联系,也是这对感情不和的小夫妻常有的事情,是以,不足为怪,并没有人多想什么。 那么,到底是谁报警?又怎么样发现了问题? “这片都是新城区,都还是新秀区街道办的辖区……”王文超道。 案发地是马路对面的蓝湾美墅,是车健购买的装修尚未完毕的新房,这里是新城区公安局的辖区。如果报警人是在案发地发现问题,那么,也不是北市区公安局的警察来抓人。 那么,只可能是报警人在北市区公安局报警了。报警人是谁? 杜蘅很是疑惑,可是显然,无人可解她的疑问。 ———— 杜蘅与张伟、王文超几个人摸索着去往蓝湾美墅查看。 蓝湾美墅虽然刚刚交房不久,但是小区的配套还没有完工——路面仍旧在施工,路灯只有杆子没有路灯,照明的是只有施工队临时接线的有几盏灯,过了门口主路,晚上漆黑一片;花池没有修好,绿化没有施工,只是留着一片片不整齐的路面…… 几个人都是亮着手机的手电筒撞着胆子往里走。 “这,我们还是下去吧,也看不见什么啊……”张伟抱着手臂,缩着肩膀说道。 “也是,其实肯定会封锁现场的。”王文超道。 “反正也过来了,就当看看周边环境吧。”杜蘅道。 很艰难的才找到12号楼。 高大的塔楼,是弧形的大门。楼门的防盗门还没有启用,玻璃门可以直接推开。 12号楼1505。 因为刚刚交房不久,十五层似乎都没有住人,地面是很多的灰尘和土,楼道里的窗户开着,灌进来一阵阵的冷风,吹的几个人瑟瑟发抖。 电梯口一个微弱的小灯似乎有点接触不良,亮一会儿,又忽明忽暗。 往楼道里走,没有灯光。 杜蘅跺了跺脚,楼道里本应该有的声控灯也没有亮,手机照着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楼道灯的开关。 几个人只能继续开着手机的灯光,寻找着1505的房门。 “1507,1509……不对,是那边……1505……” 张伟道。 1505,门口是醒目的警戒线和封条。 毫无疑问,案发地已经被封锁。 几个人面面相觑,并无所获。 楼外头依旧有人放炮,在寂寂夜里平地一声巨响,吓得杜蘅一哆嗦。张伟与王文超几个人不由得靠近了。 杜蘅不甘心的又在周围走了走,依旧无所获。她试着走到了楼上,楼上也没有住人…… “这个小区交房可能也就两三个月,而且又是入冬时候交房的。应该装修的人家很少的……”王文超道。 “是啊,这么个地方,不管是杀人,还是藏尸体都很容易的。不会被别人发现……一个人如果杀了庄诗玲,如果知道她住这里,藏在这里挺方便的。可是,这是车健的家,只有他不会这样做才对……”杜蘅道。 “为什么?”张伟不解的问道。 “杀人了,肯定会有恐惧的心里,会让尸体离自己远一些,或者扔到与自己无关的地方,或者是人迹罕至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这里对车健来说都不成立。”杜蘅道。 “如果是案发现场呢?”张伟追问。 “那更不可是车健杀人……案发现场是自己家里,尸体都没有动。然后警察去逮捕,死不承认,没道理。他是法官啊,该怎么做,他应该很清楚才对……” 杜蘅道。“他一定没有杀人……” “你都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吧,你还是在很相信他?”王文超问道。 杜蘅点点头: “对。我很相信他。人一定不是他杀的,他是冤枉的……他做了很多我不能理解的,在我眼里是错误,大错特错的事情,但是,他不会杀人。” 杜蘅眼中那个目光明亮,身材伟岸的男人,即便是有时候会愤怒,有时候会狭隘,有时候会气愤不已,又时候也会不很理智,但是杜蘅相信,他不会杀人的。 从青涩的高中到大学,到工作,车健是一个,越来越屈从于社会规则,越来越接受现实残酷,被现实磨砺的人,他有向往,有牵绊,不会做这样极端的事情的。 杜蘅很笃定的说道。 “文超,我们去公安局问问,看看能不能办理会见手续……你也想办法问问吧。我这里手续不全,就算是能够安排会见,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车健。只能麻烦你了。”杜蘅道。 王文超点点头:“那没的说。” ————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杜蘅微信里告诉父母,晚点回家,一字未多说。父母依旧只道她参加聚会,亦没有多问。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 北市区公安局只有值班的人员应付着杜蘅等人。 “要会见就去办理会见手续,只要是符合规定的,当然可以会见,没有手续你们问什么啊……” “杀人案,我们现在还是在侦查阶段,不可能说什么的……我再多说了,是违反纪律的。” “我们公安局一切都会按照规定来办的。我们拘留也是符合规定的……” 三两句官话,把杜蘅与王文超打发出来。 杜蘅点点头表示理解。越是从事法律行业,也越是理解那些规矩,愿意遵从规则。只要不是有关机构存心刁难,她都可以接受。 只是,杜蘅很怀疑后续的发展,即便是她明天可以拿到手续,是否可以见到车健?庄诗玲的父亲是政法委副书记,在这起案件中,他会是什么样的角色?因为庄诗玲父亲的身份,会否对案件的办理,对承办案件的警察造成影响? 杜蘅心中有很多不祥之感。 亲人去世,最大的想法就是复仇。抓捕罪犯,惩治凶手是所有人的心愿——彼时还会否有足够的理智去分析,是不是抓到的真凶?会否还有耐心去听嫌疑人的辩解? 如果庄志明是这样的想法,警察会是怎么样的压力?会有什么样的手段?他们是急于证明自己完成了任务,还是愿意去反思他们做的是不是错了? 这些都让杜蘅觉得恐惧。 杜蘅将自己的顾虑一一说与王文超与张伟。 “我试试,我跟新城区公安局那边的人熟悉一些,让他们帮忙问问,能托人照顾到最好,总也是能够知道信息的。” “我这没什么门路,要是需要钱什么的,我还是能够凑一凑的。”张伟道。 张伟是同学们中不多毕业之后创业的,开着连锁的小餐馆,多少也赚了些钱。 “应该用不到的,我相信车健的清白,也相信,我们合法的渠道可以解决问题。你要是有时间,就多去看看车健的父母吧。”杜蘅道。 ———— 杜蘅回家打印了律师事务所的服务协议,委托书等一系列的文件,让杜蘅的父母签字,以委托自己作为车健的辩护人。之后,杜蘅又拍照给赵雯,让她第二天一早去办理律师事务所的公函等手续。虽没有签署委托服务协议的版本,但是,基于对律师的信任,律师事务所可以在收到协议复印件之后先开具介绍信和律师函等手续。 为了尽快会见,这套文件也只能由赵雯乘飞机送来了。 “你值得么?虽然我也很同情车健的遭遇,但是,你们都已经分手了。何况是他劈腿的,您并没有义务为他做这些事情吧。” 微信里,赵雯的话没有往时的那么爽利干脆,有些嘟嘟囔囔的不情愿。 杜蘅说两个字,停顿下来,又取消发送。想了很久,杜蘅还是选择了打字: “不是义务,不是责任,是我愿意的,就算是做不成爱人,不是恋人,也不是仇人。” “舍命陪君子了啊,机票你报销。”赵雯无可奈何。 “放心好啦,包机票包吃包住……”杜蘅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把手机扔在了一边,杜蘅平摊床上,只觉得全身都紧张了太久,酸疼。 之前在外奔波,全身都凉透了,进屋之后,屋里二十几度的温度,一下子暖和过来,又觉得格外的热,血管爆炸一样。 半日的经历,翻天覆地一般。这半日,这一夜,对车健来说又该多么难熬。 车健在家里闲坐,准备参加同学宴会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有如此的无妄之灾。 “车健,怎么会这样啊?”杜蘅哀哀的念着,身体放松一些,疲惫至极,却又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张开双臂,平躺在床上,杜蘅开始怀念与车健相拥的感觉。他修长的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拥入怀中,温暖而安全,那个时候,会觉得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多好…… 为什么背叛我们的感情背叛我,为什么要跟我分开?你的生活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你有没有后悔? 杜蘅忍不住的胡思乱想,终于,再度为他落泪。 81.一念错爱:谁是真凶(4) 次日一早,王文超便电话过来,告知了杜蘅他多方打探到的消息。 报警人是庄志明,前天晚上他发现女儿联系不上之后给市局打电话,让他们帮忙找他的女儿。许是庄志明的猜测与授意,市局并没有与车健联系,沟通问询。 通过手机定位等技侦手段,市局锁定了蓝湾美墅车健的新房是案发地,之后直接强制开门,门里,是庄诗玲的尸体。 庄诗玲死于前天晚上,蓝湾美墅的房间里应该是案发第一现场。 之后,市公安局与庄志明家所在地的北市区公安局联合办案,认为车健有最大的嫌疑,便抓捕了车健。 至于公安局到底是有什么证据,如何认定车健是犯罪嫌疑人,这些王文超不得而知。 “大致消息就这些,也有些不是很靠谱的细节流言,估计也有很多谣传……”王文超道。 “你听说的都告诉我吧。”杜蘅道。“不管是什么谣言,都说来听。” “有人说是预谋犯案,预谋完美,手段凶残;不过也有人说是激情作案,案发很快,迅速结束了杀人的过程,所以没有什么很多的痕迹。谣言很多,事实不是很清楚,承办案件的警察可能也会是守口如瓶的,打听出来都消息,也未必如实。” 王文超谨慎都说道。 杜衡思索着: “虽然他们说的都不一定是很准确,不过听起来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预谋犯案也好,还是激情做案,总之,应该是证据不是很充分。” “你这么分析的话,似乎也对。那看来真的是因为庄志明的压力,警察就抓人吗?可是车健很可能是冤枉的。” “我始终觉得车健是冤枉的,只不过我们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我在尽快的去办理会见的手续,去当面问询一下车健的情况。”杜衡道。 “那你是不是能帮忙证明车健的清白,替他洗刷冤情?”王文超问道。 普法教育任重道远,即便是大学毕业,从事行政工作都王文超,也并能理解“疑罪从无”都原则。 “老同学,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了,按照现行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我们根本就不负担证明他是被冤枉的责任。只要警方的证据不齐全,他们的证据链不严谨,那车健就不会被定罪的。你放心好了,他不会有事的。” 这些话杜蘅说得很笃定。 春节假期结束,杜蘅已经开工。 因为赵雯要回家里来住,杜蘅与父母沟通了车健的事情。杜蘅的父母极是通情理,都很支持杜蘅的做法。 “那个孩子,也许是选错了人,走错了路,但是怎么看,也不该是会杀人的……他是没有运气,辜负了我们姑娘。不然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儿……”杜母念念叨叨,一边安抚着家里极是闹腾,叼着狗绳过来要求出去遛弯的拉布拉多犬灰灰。 “现在就别说那个话了,不是给蘅衡心里添堵么?蘅衡啊,你跟车健呢有感情,愿意帮他是情分。但是,你是律师,不能感情用事。我们帮他,该怎么帮忙怎么帮忙,但是千万可别为了他触犯法律。要真是他杀人了,犯罪了,辩护是行的,也别过界。”杜父谨慎的说道。 杜蘅点头:“爸爸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不会做违法的事儿。” 医者不能自医,律师行业一般而言也不建议为自己的案件代理,在情绪化的状态中工作并不是一件高效率的事情。但是,杜蘅这一次很有信心去完成工作。 “要真是他杀了人……他也是我的当事人。” 杜蘅出门前说道。 ———— 杜蘅开车先去机场接赵雯,二人一起去看守所提交会见的手续。 委托书,律所的公函,律师执业证一一上交。 看着杜蘅提交的材料,是要求会见车健,看守所的警察有些意外: “你们这会见的速度很快。不过,现在不能安排你们会见的。” “为什么?”杜蘅不由得皱眉。 “嗯,能不能会见,我们还要请示上级。”警察道。“你告诉我联系方式,然后先回去等消息吧。上级批准能够会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按照我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犯罪嫌疑人自被侦查机关第一次讯问或者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有权委托辩护人。根据刑诉法三十七条的规定,辩护律师可以同在押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会见……辩护律师要求会见在押的犯罪嫌疑人,看守所应当及时安排会见,至迟不得超过四十八小时。” 尽管杜蘅猜测着看守所的态度肯定是与庄志明有关系,但是,她刻意不去理会这些,只是条陈法条。 “法律也规定,有些案件不用马上安排会见都。”看守所的警察看着杜蘅气势凌人,依旧推诿着。 “刑诉法规定的,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特别重大贿赂犯罪案件,在侦查期间辩护律师会见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应当经侦查机关许可。可是,车健的案件明显不符合会见需要事先的条件,为什么你们不能立即安排会见?你们还要请示什么人?” 杜蘅咄咄逼人的追问着。杜蘅有些着急,她很不愿意这样拖下去。她需要尽快都见到车健,在最快的时间里弄清楚事实。 然而,即便是杜蘅说得头头是道,接待的警察却依旧没有直接安排会见。 “您看,这是公事儿,公事公办总是对的吧。就算是到驻看守所检察室的检察官也一定是这样认定的吧。”赵雯半是笑着说,已经是笑里藏刀。 检察院驻看守所检察室有监督看守所执法和日常工作的职权,对看守所安排律师会见的工作进行法律监督。如果不能依法的会见,律师是可以进行投诉举报的。 “两位律师,您稍等,请别为难我。我,去问问领导……” 见是推诿不下去,接待的警察改变了语气。 ———— 不多时,从楼上办公室走下来一位身穿警服的中年男警察。 肩章上是两道银色横杠,三颗四角星花,年轻的一级警督,显然是领导级别。 男士敬礼,然后又礼貌客气的与杜衡和赵雯握手。 “我叫刘建辉,是看守所的副所长。我明白你们的会见请求是正当的,也理解家属希望律师会见嫌疑人的心情。我们很愿意协助律师办理会见。不过就我所知,现在北市区公安局承办案件的民警还在进行审讯,这个时间不方便安排会见。” 刘建辉说的客客气气,语气真诚温和。这些年轻的机关干部,在打太极上是非常有一手的。 尽管刑诉法规定了非几类案件必须安排会见,但是在执行过程中,看守所又要面对领导的要求,承办机关的要求,一线干警必须是非常有“技巧”的。 并非意料之外,杜蘅打定主意周旋。 “如果是民警还在审讯,那我们可以等。”杜蘅毫不犹豫的说道。杜蘅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看了看手表。 “现在是下午两点,那么到下午五点半贵单位下班,能不能安排我们会见?哪怕一个小时呢。”杜蘅自然听得出来,对方是托词,所以寸步不让。 “看那边儿结束时间吧……如果是晚于四点半,看守所是不能安排律师会见的了。请理解我们的规定。”刘建辉道。 杜蘅无奈的点点头。 不过是刚刚开始,就有这么多地雷,杜蘅只能耐心的等待,解决。 “刘所长您好,我们能够理解您的工作,也愿意配合你的工作。现在预审在讯问,我们可以等待,也可以延后。请您在法律规定的时间安排会见。如果预审队可以为我们预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安排会见,我们更感激不尽……我们共同的想法都是去了解案件的事实,寻找最妥当的解决办法。在这一点上,律师和警察不是对立的,而是合作的。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与预审的警官沟通一下,也许我们会见会为预审队的工作提供助力。” 杜蘅尽量说得非常委婉,表现出极度的配合。她内心很急切,甚至有些慌张。杜蘅并不是非常专业的刑事律师,更何况医者不自医,要见到的是与她而言至关重要的前男友,不是普通的可以置身事外的当事人。饶是如此,她依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感情。 刘建辉沉思着。 杜蘅从对方的眼中看得出来——忐忑。也许刘建辉等人对这起案件也存有疑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 杜蘅入情入理的话终于打动了这位刘建辉所长,他表示愿意去为大家通融一下,与预审的民警沟通。不多时,刘建辉告诉杜蘅,四点之后会为他们安排一个半小时的会见。 “你是北京的律师,北京市世和事务所,挺有名的……看身份号码,好像是本地人吧。”等候期间,刘建辉问杜蘅。 “是的,我是在北京工作,是本地人。嫌疑人车健是我高中校友,也是我大学和研究生的师兄。我们毕业于政法大学,他现在是市中院的法官。作为一名法大的学生,我们对法律有着深刻的信仰。希望我们的事情是在一个法律规则内解决的。在案件的侦查,审理过程中没有任何的违规,没有任何的冤屈,即便是定罪,定罪的人能够心服口服,这个案件能够禁得起推敲。”杜蘅说的很是认真。 刘建辉点点头,略是宽和的一笑。 “嫌疑人是法官,还有您这么专业厉害的辩护律师,承办的警察也是压力很大,怎么敢违法违规呢……” 举重若轻的一句话,彼此都会意。 82.一念错爱:谁是真凶(5) 杜衡终于见到了车健,在焦急的等待了两个小时之后。 车健穿着灰色的毛衫,毛衫外头套着看守所刺眼的红色的坎肩。 虽然只是经过了一日一夜,车健整个人却颓唐至极。疲劳审讯这种变相的刑讯依旧是普遍存在,车健并没有休息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 然而哪怕是车健低着头坐在会见室格挡的玻璃前面,杜蘅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车健感觉到杜蘅走进来,缓缓抬头。四目对视,是电光火石一般的激烈的情绪 距离上一次见面也不过一年时间,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彼此境遇的变化却仿佛是沧海桑田,而这个玻璃更像是隔着整个世界。 一瞬间,杜蘅眼睛发酸,但是她还是克制住了喷薄而出的眼泪。杜蘅坐到了会见室的座位上: “车健你好,我是你父母委托的辩护律师,为你辩护。现在还有一份委托协议,需要你签字。” 杜蘅很克制自己的情绪,按照最普通的程序发言。 车健依旧没有动,此时看到杜蘅,他心中更是起伏澎湃。 良久,车健才缓缓接过来委托协议。然而,笔落在纸上的时候,车健没有签字。“蘅蘅,非常感激你的援手相助,我也相信你的能力,只不过我的案子你未必是最合适的辩护人。” “车健,你若是相信的能力,就签字吧。我相信没有谁比我更合适。你的案子涉及到本市政法委副书记,在本地找律师,很被动;以你父母的能力和现在的情绪,不适合再为你的律师操劳。车健你相信我,作为朋友,我会帮你的。” 杜蘅一直在克制着情绪,话说的非常的平和,理智,大气又镇定。 杜蘅的理由显然说服了车健,他犹豫再三,还是签字。 “谢谢你”。车健低低的说道。 “你跟我说一下这个案子的情况吧。”杜蘅示意了车健一下,打开了录音笔,也拿出了笔记本准备记录。 “人不是我杀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了解,迄今为止,我没有看到案发现场,更不知道庄诗玲的情况。”车健说的很干脆,他皱眉,长长叹息。 “我与小玲结婚本身是一个错误,许是我们罪孽深重吧……我们结婚之后感情一直不是很好,问题非常的多。所以,她不高兴会自己出去玩,几天不回家不理我,在我家里都当做是常事。我承认我不关心她,没有去问询她去哪儿玩了,和什么人在一起,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我不可能杀她的。” “庄诗玲死在前天晚上八点到十点左右,你在哪儿?”杜蘅道。 “预审的警察问过我几次,那个时间,我一直在我妈妈家里。我是五点半回妈妈家吃饭,大概九点多不到十点,从我妈妈家回我们租房的地方。第一个拍摄到我的车的摄像头是蓝湾美墅十字路口的摄像头,来回都经过那里。那条路,不管回我家还是蓝湾美墅都是必经之路。其他地方没有摄像头或者都坏了,我不在场都证据不能被警察认可。” 车健有“举一反三”的能力,却打消了杜蘅的希望。 “你觉得,我从哪里可以帮到你?”杜蘅道。 “人不是我杀的,清者自清。他们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我杀人的……”车健道。 “可是,那也不能就这样等着他们去发现自己弄错了,或者是抓到真凶啊。即便没有办法定罪,甚至未必能批捕,可是羁押期有一个多月,甚至超期羁押也屡见不鲜。你不能这么久被关在这里吧……”杜蘅道。 刑事司法程序车健很清楚,他在本市工作更明白现实中的超期羁押等问题,他更该是焦虑自己的处境,应当寻求尽快出去。可是,他表现的异常的消极。 车健抿着嘴唇抬头看天:“我都在想是不是该有此一劫,来了结我们的罪孽。” 杜蘅皱眉,不由得闻言色变。 ———— 即使是春节,刘玲玲仍旧在参与老年团的环球旅行,没有回国。是以,这个春节许家只有许乐康与许乐雅兄妹。 许壮为去世之后,遗产案得胜而归,刘玲玲告别了与许壮为二十余年的斗争,终于,在她的意识里,不只是对许壮为的情人的恨意和报复;她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与很多退休的老人颐养天年一般的旅行,看她从没有见过的大千世界,她的内心与感情的伤害逐渐得到了平复。 许壮为去世的第一年,原本该是有比较郑重的仪式举办祭奠的。然而,刘玲玲显然并无意追悼亡夫;许安集团仍在困境,许乐康原是压力极大,心事重重,自然也懒得去顾及这些。何况,母亲不在,再是邀请亲戚一同去祭奠,反倒更是尴尬。 许乐康思虑再三,还是与妹妹两个人一起去父亲墓前献花祭奠。 意外的是,许壮为的墓前已经有一束花。一束白菊,夹杂着些小黄花的点缀,格外素淡。 许乐康俯身整理了一下花,没有标记卡片,他猜测不到是谁送的花。 也许是父亲生前的某位情人? 这并是一件愉快的想法,不过,二十年的抗议无效,他也渐渐的被迫接受了父亲的生活与父亲周围很多女人;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之后,他开始与过往的怨恨和解,学着放下。 春节前,许乐康提前去向季朝明与尚超拜年。 那些许乐康过去厌恶的繁文缛节,憎恨的虚与委蛇,他都要尝试着去做。何皓白与赵辉光被捕之后,许安集团的元老只剩下季朝明与尚超,许乐康要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尊重。 季佳熙邀请许乐康与许乐雅一起出国度假,却被许乐康拒绝。自从那一次失败的表白之后,很显然,季佳熙知道,与许乐康的关系渐次疏远,再难恢复到从前。她时而灰心丧气,满怀委屈与怨恨;时而又重拾信心与希望,想着如果有足够的耐心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许乐康依旧去看望了何皓白与赵辉光的家属,询问着他们聘请律师等等事宜。早已经是势同水火,对方眼中皆是仇恨的目光,许乐康依旧淡然,留下了礼物,躬身而出。 他要的不是何皓白与赵辉光家属的理解——只要有立场,攸关性命的大事,并没有谁会真正的不失偏颇的理智和理解,在他们的眼中,何皓白与赵辉光等人的诈骗只不过是普通人难以避免的贪婪,而许乐康是无情无义的。 但是,许乐康依旧愿意表现出善意。 许安集团今日之势,是成是败,与他们都息息相关。 春节已过,许乐康携妹妹许乐雅去海口度假,与沈诗诗与沈家旭会合。 黄静怡的别墅难得的人气旺盛,很是热闹。 夜幕降临,晓月落山。院子里保姆协助下,许乐康和沈家旭一起架起了烧烤的炉子,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果盘,海鲜,红酒等,一家人围坐,吃饭闲聊。 “你的父亲去世这半年,许大少真的是成熟多了。即便是最美好的假设,也没有想到,有一日,我们可以和气的围坐一堂。” 黄静怡道。她在许安集团工作的多年,与许乐康其实很是相熟。然而,虽是熟悉却也是半分不能亲近——因为许乐康总是敏感而敌视。可如今,即便是沈诗诗与沈家旭,依旧是他可亲的人。 “可是,我将集团带到了泥沼,还不知道能不能自救。”许乐康说着,端着红酒,示意黄静怡:“黄董,希望我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我需要您的支持。” 黄静怡点点头:“会的。我相信你……家旭跟我讲过你与季朝明的赌约,有乃父之风。即便是输了,又怕什么?” 许乐康原是略是暗淡的目光亮了亮,与黄静怡干杯。 即便许乐康没有明说,黄静怡也是听出来他有求于己。 饭后,书房里,黄静怡将一份表决权的委托书递给了许乐康。 许乐康震惊不已。 “我很是惭愧……如此的信任,我愧不敢当。” “可是,你最需要的不是这个么?”黄静怡道。黄静怡个子很高,妆容精致,她是南方口音说普通话,很慢,一字一字,格外庄重。 许乐康接过来,微微一躬身。 “能够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就好。今日是我的决定,他日是你的决定。”黄静怡道。 “黄董,您后悔过么?” 许乐康再度看了看这份授权委托书,望着眼前的黄静怡,道。 黄静怡颇有才华,名校商学院毕业,任职企业高管多年,身家不菲;即使如今年近五旬,风韵犹存该如是。可是,她一生未婚。 黄静怡淡然一笑,摇摇头。 “你如果会爱一个人,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最后你一定不会后悔爱她,而是会后悔没有勇敢的去爱,没有好好的爱她……” 醍醐灌顶一般,许乐康陡然醒悟,眼前划过一个人的影子,教他越发的思念。 明明是很喜欢的人,却不敢去爱,那份遗憾与压抑让他无可逃避,满是怅然。 83.一念错爱:谁是真凶(6) 车健胡子拉碴,说话力气虚浮,声音缓缓的,明显是精神不济。 车健不去看杜蘅,只是低着头看着桌子——桌子是暗红色的桌子,因为桌子上有玻璃间隔,恰是能反过光来。从桌子上,他依稀看到有杜蘅的影子,微微低头,齐耳短发略微晃动,时不时用笔写几句话,大多时候是停下来在听他说。 旁边的赵雯端坐着,把自己当做不存在,车健与杜蘅两个人也显然把她当做不存在。 “我们的婚姻注定了就是悲剧……自私,贪婪,放纵……” 车健的话里都是悲戚。他并没有美化自己的私心与贪婪,很坦诚的揭发了自己在面对庄志明的诱惑,在面对权力和机会的诱惑的时候,那么轻易的放弃了自己的信念与爱人。 那个时候,他只看到自己事业的不如意,只感受到在机关被压抑,愿望难以实现的悲愤。 他是名校毕业生,有很好的专业知识,有很美好的愿景,可是却被埋没于案牍,没有机会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尽管很多人都劝他是金子都会发光都,是可以等一等忍一忍的,然而,当时的他早已经失去了耐心,怎么都听不进去。更何况,基层法院见识了太多一辈子在基层庸庸碌碌都同事,他不甘心。 他的理想是做一名法官,做一名很好的法官,在那个时候是他心中天大的事情。可是,那些不如意和野心欲望掩盖了更多生活的美好,掩盖了车健与杜蘅多少年的真情。 尽管有过犹豫,有过挣扎,有过辗转反侧,但是最后这件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接受了庄诗玲的感情,尽管他从来都没有认可过庄诗玲这一个人。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讲,庄诗玲都不是车健所喜欢的类型。庄诗玲从小就被溺爱,及至在读书工作时候也比较骄横,她喜欢声色享乐,酒吧,聚会,旅游,购物是她生活的大部分,她喜欢各种各样热闹的场合,一刻都安静不下来。 庄诗玲从小学习很不好,最是不喜欢读书,中学开始学习声乐,于她而言,这是最容易读大学的渠道。 两人的价值观完全不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共同的爱好,也聊不到一起。这些在车健开始接触庄诗玲的时候,就有深刻的认识。然而车健并没有过多的考虑这些问题。彼时,他所有的想法都是事业和前途,是想着脱离于平庸的碌碌无为的公务员生活,借助于庄志明的东风能够扶摇直上。 庄志明很看好车健,他了解车健这样贫寒出身,又有才华的基层公务员的雄心与不甘,几句话的指点,一两件小事的启发,他能够让车健看到权力的诱惑和肆意,看到如果仅凭车健自己的努力是距离权力那么遥远,他给他指明了光辉的未来,然后如神祗亦或者是恶魔一样看着他,问“是追随我,亦或者放弃这些?” 最后,车健选择放弃了爱情。 车健长相英俊,文质彬彬,又很有见识才华,是与庄诗玲平时接触到的只会吃喝玩乐的富家公子不一样的人,这让庄诗玲有些新奇。而且,最初车健一直都是不冷不淡,也让庄诗玲很有征服欲。庄诗玲不是一个聪明的姑娘,官二代顺风顺水,让他习惯于获得自己想要的事情和人。于是,在这场玫瑰的战争中,各怀心思的两个人有别开生面的风生水起。 庄诗玲借酒灌醉车健,一亲芳泽;车健亦是有心成全,假装醉酒。 一个人愚蠢的聪明;一个人天真的心机,都发挥到了最极端。一个被人轻易看穿的故弄玄虚;一个不以为然的欲擒故纵。所有拙劣的表演,他们自我欣赏。 那个时候车健就仿佛与魔鬼订了契约,一切看起来都很纠结,辗转反侧,然而却又命中注定一般。 似乎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左右;庄诗玲对他死心塌地,庄志明也极是欣赏他;甚至杜蘅,并没有再做纠缠,轻易的放弃了法院的工作,毅然回京。 只是车健把婚姻想的太简单了,婚姻远不是结婚就完成了任务,而是一日一日的磨练。没有他与杜蘅多年相处的温暖;庄诗玲也没有更好的进入妻子的角色。 庄诗玲婚前的那些美化的幻想在生活中都破灭,一切的不和都被放大。车健不喜欢去玩儿,不喜欢陪着庄诗玲去逛街,不喜欢跟她一起和一些朋友去酒吧喝酒,去蹦极,去旅行,而且车健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陪庄诗玲潇洒。婚前,庄诗玲一直在努力追求得到车健,尚且收敛,然而,婚后终于忍不住的变本加厉。 埋怨和争吵越来越多,即便是很努力的,互相迁就,但是在差异这么大的情况下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彼此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那些付出和都很有限。俘获了所想要的,得到了,得到的并不会珍惜。庄诗玲的心思也渐渐远离了车间。 庄诗玲出轨第一次被车健发现,距离二人刚刚结婚两个月。是庄诗玲参加一次远足的旅行的驴友。 车健觉得很屈辱然而他依旧是压抑克制,没有做出很过分的动作。 他们争吵,原谅,和解,然而最终还是会继续争执。终于,他们开始各过各自的生活。 车健说到这些,一直低着头。 他自知无颜去面对杜蘅,可是,还是和盘托出。这是他的罪孽,许是如此,他才能够解脱。 “她出轨的对象你知道吗?”杜蘅问道:“如果她的私生活比较复杂,那么问题可能就会比较多。我们或者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也许可以协助警方找到谁是真凶。”杜衡说的很专业,很冷静,没有任何的语气波动。哪怕是在她的心里,千回百转,是同情,不可思议,震惊,杜蘅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我不确定,说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大家圈子都这么大,风言风语肯定会有。但是,灯下黑吧,没人会跟我说这些,我也没有心情去问询这些。”车健苦笑着。 杜蘅侧脸望着车健,似乎是看到他眼中又泪,似乎又是错觉。 在杜蘅的眼中,车健一直都是那个光明磊落,光芒万丈的人,是她的初恋,是相爱八年的恋人。 杜蘅咬着钢笔,良久,才反应过来。 “这些事情你没有告诉警方吗?警方应该会去查庄诗玲的私生活背景,去调查这些人,而且时间是非常关键的。” 车健回应以沉默。 杜蘅觉得自己说的很无力。作为法官,车健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该怎么处理,但是他没有说。到底,是因为一个男人的骄傲不愿意去讲述这些不堪的事情,亦或者事发突然,他没有思路?亦或者,他的策略只是等待警察侦结完毕——毕竟,现在的刑事程序之下,其实冤枉一个人是很难的。 亦或者,人真的是车健杀的? 这个思想突然跳出来,把杜蘅自己吓了一跳。 为什么之前认定的想法都会发生变化?大抵是当他坐在自己的面前,坦诚的说那些不可以见人的想法的时候,杜蘅才发现车健真的变了。 尽管在押,落魄至此,但是,车健的容貌变化并不大;变化大的是一日日不如意的煎熬,生活和现实磨砺下的人心。 “现在是五点半了,是我们的下班时间,会见时间结束……”看守所的警察过来提示。 “车健……”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不愿意打断车健的话,及至结束,杜蘅并没有得到更多的讯息。杜蘅不由得有些着急。 “人不是我杀的,不会有事儿的,别担心。” 车健笃定的说道,目光依旧的平和,温和,满含深情。那是杜蘅所熟悉的目光,一眼万年的深情。 杜蘅眼泪夺眶而出。 即便是听他讲述了那么多丑陋的心事,满含功利,算计,阴谋;不能与人言的难堪,然而,她依旧满心的同情,深情…… 看守所外,杜蘅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纵情痛哭。赵雯默默的陪着杜蘅,揽着她的肩膀,任由她发泄着情绪。 彼时,知道车健背叛劈腿,要求分手,杜蘅骄傲的转身而去。她心中无数次的猜测着车健为什么要那么做。她有千百疑问,有千百答案,却说服不了自己。那是无药可医的伤痕,一直留在了她的心里。 她质疑着车健的人品,质疑自己的眼光,更质疑那段岁月。那是八年的感情,在她最青涩的青春划下了深深的痕迹,所有与箐箐校园的记忆都与他息息相关。 而今,她得到了所有想得到的答案,在这样的场合和境遇之下。 泪水,是她是释放与释然。 看守所外人来人往,似乎是见惯了痛哭的人,并无人在意。 冬天的天黑的早,夜幕渐沉,越来越冷。终于,杜蘅止住了哭声,把包里的车钥匙掏出了,塞给赵雯。 “你开车。” “好……哭了个小花猫脸……”赵雯半是同情半是笑。 “我傻,你就不要笑我蠢了……”杜蘅抽噎着:“你信不信车健说的?” “人不是他杀的,没人能给他定罪。他说的都对,我信……”赵雯道。 “关在这里不是事儿啊……”杜蘅叹息。 赵雯撇嘴,不置一词。她自然是知道,杜蘅是很有主意的人,不需要建议,也听不进去任何意见的。 84.一念错爱:谁是真凶(7) 杜蘅次日与北市区公安局刑侦支队联系,接触庄诗玲被害案的承办警察,以辩护律师提交侦查阶段的辩护意见为由,将车健提供的信息反馈给警察。 警察亦是有些意外: “他之前一直都坚持沉默原则,连讯问都不配合,为什么对你一个辩护律师倒是说了这些?” 警察的问题,是挖好的陷阱。 刑事案件的辩护律师是被公检机关当做对手来防范的,无论是看守所会见,提交辩护意见等等,简直如同过关。 警察的眼里,律师也是另外一类的嫌疑人——会给嫌疑人传递信息,会教嫌疑人狡辩,否认罪行;同时,律师行业也有害群之马,教嫌疑人改变供词,串通证人作伪证等等……于是,警察的堤防对象在犯罪嫌疑之外多了辩护律师。 只是这些是绝对违法违规的。这些问题,杜蘅一听便是明白。 “没有米兰达协定,但是,我也管不了他愿意对我说什么,或者不愿意对您说什么吧……下次会见的时候,我一定转告他,请他务必保持对警官的坦诚,即便没有犯罪,不涉及坦白从宽。” 警察无奈的点点头。 “我笃信我的当事人不是罪犯,我相信你们并没有更确凿的证据报请批捕。我们期待公安机关更严谨的侦查,不管会否错漏犯人,至少,不能够冤枉一位好人……我也会向检察院提交不予批捕的法律建议。我的当事人因为无罪被羁押,我们一定会要求国家赔偿的。”杜蘅说的很笃定。 “放心吧,我们会严谨的侦查,会有充足的证据要锁定真凶的。” 这其实也是一种交锋。在试探彼此的态度,以及态度背后对问题的把握。 而警察的回答显然透露着他们对证据的不确定,怀疑与疑虑。 ———— 杜蘅思虑再三,还是通过车健的父母,与庄志明联系。 起初,庄志明高高在上的拒绝任何交流,直接挂断电话,车健的母亲几次接通之后,庄志明不耐烦的接听电话: “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们再是无知也该知道杀人偿命。他杀了我的女儿,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不可能被轻判。不可能和解,不会原谅,我也不想再跟你们说话。” 杜蘅示意车母,拿过来车母的电话: “庄书记,您为女儿复仇的心切我们都可以理解。可是,至少要确定是谁杀害您女儿的真凶吧。如果让您的女婿含冤入狱,真凶逍遥法外,您的女儿在天之灵恐怕也不得安宁。” “你是什么人?” “我是车健的辩护律师,也是他的校友和朋友。您的压力之下,也不免有您的暗示与引导,公安机关很高效的抓捕了车健。可是车健不是真凶,以现在司法环境和对证据的要求,他终究会被释放,可是,也会错失抓捕真凶的机会。” 杜蘅道:“庄书记,事关重大,可否与您见一面?我们沟通一下事宜。即便是您不认可我们所言,也并无坏处。再说,您亲自认可的女婿,您觉得他真的是那种会失去理智激情犯罪的人?还是心狠手辣,蓄谋已久的谋杀?” 杜蘅的话,俨然是诚意满满。 庄志明被杜蘅最后一番话所打动,负罪,疑惑占据了他的内心——一方面,急于惩治凶手为女儿报仇,另一方面,他悔恨为什么选择了车健,会害了女儿的性命。女儿早恋,高中大学也曾都有恋情,都被他反对,及至最后他认可的女婿居然会害死女儿,他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好。我见你。下午三点你到北市区和平西路,有一家茶馆。我们在那里见面吧。如果你说不是车健杀人,希望你的证据和辩护能够说服我。”庄志明道,依旧是领导派头十足。尽管他的声音嘶哑无力,心中悲伤甚至万念俱灰,但是,意识中是日积月累形成的,短时间无可更改。 ———— 面对盛怒的庄志明,杜蘅依旧平静温和。 杜蘅并不意外当庄志明听到关于女儿的种种不堪的经历之后的盛怒,即便杜蘅使用了最温和的话语,用最理解的态度和角度去解释这件事情。 庄志明大怒的反驳,气的涨红了脸,颤抖的声音指责着杜蘅。不再是一个领导的威严,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的盛怒。 “你是为了给车健脱罪胡说八道,你肆意污蔑我的女儿,混蛋,可耻……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会那样的,你们诬蔑她……杀人凶手……” 庄志明咆哮了许久,最后靠在软软沙发上喘息着,有泪水从浑浊,红了的眼圈中落下。 杜蘅对庄志明反倒是多了几分同情。她沉默着,等待着庄志明渐渐冷静下来。 “我相信您一定希望抓到的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您是政法界的前辈,一定知道现在的证据有问题,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批捕。您的女儿,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应该活下去过更好的人生,错的是他们,该受到惩罚的是真凶。” “人是被绳子一类的东西勒住脖颈窒息致死的,可是您女儿身体上没有犯罪嫌疑人的指纹;至今没有找到作案工具,嫌疑人没有作案目的……” “您盛怒之下要追求对您女儿不很关心的女婿,我们可以理解。可是,一个前途光明、需要借助您的力量在仕途发展的青年法官,一个非常懂法律,温和有礼的知识分子,您觉得他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么?现场没有留下作案工具和指纹,地板进行过擦拭,明显是由处理现场的。可是,蓄谋犯罪却在自己家里杀人,不进行尸体的处理?您知道,这不是太矛盾,不符合情理了么?” 杜蘅条陈情况,一字一句的说道。 “别说了……”庄志明打断杜蘅的话,连声叹息着。 显然,他是听进去了。 “如果可以帮到您,我很愿意做一些工作的。”杜蘅缓缓说道。 “不必了,我一定会查清楚我女儿被害的真相的。不管是谁,绝对不会原谅,也绝对不会放过。”庄志明道。 庄志明是踉踉跄跄的出去的,步伐虚浮,似乎下一步要摔倒,然而,他还是坚定的站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 在现行的法律制度下,作为犯罪嫌疑人的辩护律师,案件侦查结束之前,杜蘅接触不到案件的卷宗和证据材料,很多的情况并不是知悉细节的。现实不是电视剧,她根本不可能去追查真凶。就所知悉的情况与侦查案件的民警以及庄志明沟通,催促他们尽快高效的工作,是她能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 新年之后,陆陆续续收假开工。 尽管车健的案件悬而未决,但是,杜蘅依旧回京参加了许安集团的会议。 年后,可以确认的比较好的消息是,在经过了三四个月对新政策的适应期后,房地产行业开始回暖,无论是北京还是山东,市场开始稳定下来,房价稳中有升。受此影响,许安集团的股价也开始稳定下来。从许安集团,尽管没有立竿见影的效应,但是可以看到希望。 只是,这是开始,却改变不了之前的既成事实。财务部门初步确认许安集团近两个会计年度的净利润为负值,是亏损状态,即便是进行合理的会计调整也无法改变亏损的情况。只待会计师事务所审计之后披露,上报证监会。那么,许安集团被st是不可避免的一难。 许乐康面对的依旧是沉疴难起的集团。 许安集团山东的项目公司再度开始清算,同步,许安集团山东项目公司投资诈骗案,通过警方接洽沟通,也开始正式受理受害者的申报,确认损失等等。 许乐康、杜蘅积极与公安机关,王皓白等涉案人员的家属沟通,追回来赃款九千余万,有效的挽回了一部分损失。 经过评估公司评估,山东两个项目的房产价值预估为2个亿。许安集团与山东一家房产企业签署协议,将山东项目公司转让给该企业,股权转让价格为1.7亿元人民币;同时,许安集团与山东项目公司投资诈骗案受害者签署了协议,约定许安集团山东项目公司的所有的债务均由母公司许安集团承担,实现了债务转移。 根据化债协议,许安集团在两年内分批偿还涉案的六亿元人民币。 至此,许安集团山东公司的“转让”基本完成。然而,转让之后的结果是许安集团承担了2个亿的债务。 许安集团披露处理结果,一方面是舆论媒体的称赞,表彰是良心企业,有担当,有作为,同步的是股价应声下跌了百分之九,被证券类媒体视为对投资者的不负责任。 犹如经历了一场大战,满地狼藉。杀人一千,自损八百。 许乐康问杜蘅: “你怎么样看待这结果?” “风起青萍之末,不过是刚刚开始,哪里是结果?原就是意料之中,发展也全然可控,又何必在乎一时的评价?”杜蘅扬眉,莞尔一笑,说道。杜蘅极是诚恳,满满鼓励。 许乐康远远的伸手,杜蘅默契的鼓掌。 然而,许乐康却一把抓住了杜蘅的手,趁着杜蘅一愣的时候,将杜蘅拥入怀中。 杜蘅如触电一般,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只有你是知我者……” 许乐康将柔弱纤瘦的杜蘅拥抱的紧紧的,心中胸臆起伏。 从年会醉酒时候两个人的相依交谈,从一言一行的心领神会到大事大非的决断,两个人都有着同样的认知,感受,评价。 彼此眼中的欣赏,追随彼此身影的目光是瞒不了人的,许乐康第一次笃定自己的感情,也笃定杜蘅对着自己的感情。 此前,他曾经有很多次的心动与欲望又强自压抑;有很多机会一亲芳泽又选择抽身而去。而这一回,是第一次,他主动的想去亲近杜蘅。 他的做法冒失,有些生硬,却是满满的深情。 许乐康的头埋在杜蘅的浓密的垂耳短发上,略是激动——他有过不同的“恋人”,却是第一次爱人。 杜蘅愣愣的,良久才反应过来。她想拥住许乐康的腰际,却悬空着手,迟疑着。 杜蘅的电话铃声响起,她仓促的推开了许乐康,慌张的接电话。 一个陌生的号码: “蘅衡,是我……” 85.一念错爱:谁是真凶(8) 电话那端是熟悉的车健的声音,将杜蘅从触电般大脑空白拉回了现实,瞬间清醒。 杜蘅示意许乐康,往房外走了走: “嗯,是我,你说,事情怎么样了?” “我是要跟你说谢谢的。我已经被释放了。公安局抓到了真凶,是她们学校的一位体育老师。”车健道,车健语速比往时要慢了许多,也乏力了许多。 车健大致讲述了公安侦查的案发的过程。 ———— 杀害庄诗玲的凶手是庄诗玲同校的体育老师马森。 马森健硕高大,相貌英武,很有男子气概,他擅长攀岩等运动项目。庄诗玲对攀岩一时好奇,让马森带她去学习攀岩。二人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 庄诗玲本来就因为生活不如意,一直疯狂放纵发泄情感,在庄诗玲的眼里,马森很有man,攀岩很酷,酒吧里大口喝酒很豪气…… 马森没有结婚,与庄诗玲在一起自然也无所顾忌。日渐久长,马森开始对庄诗玲动心:庄诗玲很漂亮,很性感,有着肆无忌惮的狂放与歇斯底里的毁灭的气质,这在马森眼中也都是很迷人的。 然而,马森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对于野性的庄诗玲,他欣赏迷恋,更多的是想将其据为己有,控制她,俘虏她。 他开始对庄诗玲提出越来越多的要求,无度索取,发泄欲望。起初,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庄诗玲有些陌生感和刺激,之后,却不愿意满足马森了。 她原是想着玩笑而已,可马森却认真了,马森甚至要求庄诗玲离婚嫁给自己;马森的强势,压制更是让庄诗玲不能接受。 他们的矛盾愈演愈烈。庄诗玲想摆脱马森,马森去开始威胁庄诗玲如果不听他的就将他们的关系告诉同事以及车健和庄诗玲父母。 庄诗玲虽然娇纵,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家教,她也担心父母生气,想平息这件事。 一个年节,庄诗玲都过的很是忐忑,惴惴不安。 在庄诗玲眼中,车健的冷漠,婚姻的不幸让她很受伤;马森的混蛋更是可恶。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庄诗玲与车健再起了争执,越发觉得车健不能了解自己,不够爱自己,甚至,过年也没有与车健回父母家拜年。她一气之下离家,然而,此时也无密友可以同行。 马森找上了她。 如果是往时,庄诗玲对马森已经多了几分小心,但是,郁郁之中,庄诗玲本就不是思虑周全的人,更是不做他想。有人陪自己玩,发泄情绪,已经是最好了。 那一晚,车健买了酒,两个人一起去车健家里喝酒。 车健的家就在蓝湾美墅,刚刚装修完毕,一直并没有住人。 两个人纵情喝酒娱乐,庄诗玲因为跟车健闹气,开始咒怨车健。马森也鼓动着庄诗玲,说车健坏话,说到兴起,两个人一起骂骂咧咧。粗口满天飞的时候,喝到兴起的马森骂庄诗玲有眼无珠不知好歹,不如跟自己混。 他们笑着骂着,庄诗玲肆意挥洒自己的情绪,马森眼中却已经有了深意。 “踹了他,跟我……就这样,我们一起,喝酒,玩儿……我们去草原骑最烈的马,爬最高的山……你是我的,不许跟他了,就得跟着我。” 马森说着,把庄诗玲压在身下,他看着庄诗玲的眼睛,都是红色的。半是清醒的功利,半是迷醉的欲望。这个女人身后有权势与金钱;又有着野性和性感的魅力,在马森眼中简直是极品尤物。庄诗玲的一举一动,撩拨他的心弦,也激发他的征服欲望。 “他不是好东西,你更不是个好东西!我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踹了他呢……你tmd什么想法,我不是不知道。你就别想了……你几斤几两你自己清楚啊,玩玩儿就行啊……” 庄诗玲拼命的推开马森,一脸的嫌弃。 “谁tmd玩玩,你玩我啊……”马森一把抓过来庄诗玲。 “就是玩玩你,怎么啊,不服?”庄诗玲嘟囔着,浑然不觉马森的语气已经大变,有着怒气与不善,她更是没有感觉到迫近的危险。 “你嫁给我……”马森道。 “谁tmd的嫁给你……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你……”庄诗玲哈哈笑着:“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怂样儿……” “嫁给我。”马森压在庄诗玲身上,目光已经阴森。“嫁给我,不然我就毁了你……” “混蛋,混蛋,狗屁……你别想吓唬我,你个垃圾……你还想毁了我,你是想死……你个垃圾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你也娶不上媳妇儿……” 庄诗玲挣扎着,嘴上不饶人,骂着,还笑着。 之后,两个人的争执越来越凶。马森失去理智的一定要求庄诗玲答应嫁给他,威胁,恐吓,庄诗玲丝毫不以为意,无休止的谩骂着马森。 之后,悲剧发生了,气恼的马森拿起来装修房子剩下来的一截绳子勒住了庄诗玲。 当时,的马森早已经已经醉酒失去了理智,直到庄诗玲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马森吓坏了,喊庄诗玲,庄诗玲并没反应。 因为之前庄诗玲曾经带他去看过她在这个小区的新房子,马森深知这个小区物业管理不够规范,监控不齐备,恰好庄诗玲的身上有钥匙,于是他趁着夜里,将庄诗玲抱到了新房子里。 为了安全起见,不留下证据,他带上手套脱下了庄诗玲的外套,用毛巾擦拭了庄诗玲的衣服和身体,以免留下指纹。离开车健的新房时候,他甚至没有忘记擦拭了地板。他做的很细致,妥妥当当,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他很胆大,此后几天,如他所想那样,车健被捕,他依旧逍遥法外,如常生活。 ———— 因为杜蘅的多方奔走,以及公安机关在拘捕车健之后,发现的确并无确切证据指向车健。侦查机关重新细致的侦查,调取庄诗玲的通话记录,行动轨迹等等。在查看了几十个摄像头的数百个小时的监控之后,公安机关发现庄诗玲与马森一同经过了蓝湾美墅路口的摄像头。数年前推广遍布的“天眼”工程,视频监控,在关键时候还是起到了作用——尽管,视频的查看是需要很大的人力与时间的工作。 公安机关迅速询问马森,马森表示那一日回老家去看了在老家生活的奶奶。他天真的以为,次日他匆匆忙忙回家,告诉奶奶要替自己说谎就万无一失,却不料,反露了马脚。 尽管在知道他的行踪被监控摄像头拍摄到,起初马森依旧不承认杀害庄诗玲。他开始进行狡辩,说记错了日子,那次的确是捎带送庄诗玲回家等等。然而,公安机关申请了搜查令,对马森的家里进行搜查。在马森家里,搜到庄诗玲的衣服扣子,指纹……在马森的床箱里,警察搜查到作案工具,一根装修时候捆绑木头的绳子。 证据确凿之下,马森低头认罪。 马森与庄诗玲在一起不过两个月,干柴烈火,然后,很快不理智的两个人崩塌,招致大祸。 ———— 电话里,车健低沉的声音说着不幸。、 杜蘅一直低低的回应着,感受着他的悲伤,无奈与无边无际的压抑痛苦。 电话最后,车健低声道谢,杜蘅也“嗯”了一声回应着。 绵延在千百里之外的,用无线电波传达着是无限遗憾与悲伤的心情。 良久,电话里没有声音,也没有人挂断电话。 “蘅衡……” “嗯,你说……”杜蘅应着。 “对不起。”车健道。 略是突兀的话,杜蘅却是全然理解其意的。杜蘅没有回应,从她的心里,是需要这一句道歉的。 良久,电话里传来滴滴滴的声音。 杜蘅终于了忍不住的眼眶发酸。 有淡妆,杜蘅轻轻擦拭了眼睛,不教泪水弄花了妆。 许乐康的房间是套间,杜蘅刻意由里面办公室走到了隔壁的空置的会客室打电话。电话打完,许乐康缓缓走了进来,手里递过来纸巾。 “谢谢……” “sorry……”许乐康低低的说。“我的冒失,希望不要让你什么不悦,我……心中皆是好的想法。如果冒犯你,请原谅。”许乐康并没有看杜蘅,声音里却极是真诚。 杜蘅略是一愣,大抵猜到了许乐康可能有些误会。只是,她此时并无心解释,便只是含含糊糊的点点头。 “没事儿……” 直到许乐康离开,杜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杜蘅的思绪仍旧良久沉浸在车健的电话里以及见到车健的回忆里。 她终于明白,跨越自己八年青春的爱情竟然是因为这样的故事结束,她心中交织着怨恨,困惑,纠结也终于在车健的坦诚下一一化解,甚至没有怨恨,只有释怀。 爱的圆满所需要的天时地利人和皆太重要了,他们在对的时间地点相爱,在最好的青春里写下浓墨重彩,终于又在时间里改变了人心,然后各自陌路。 盲目的激烈的爱,常常会走向穷途末路,路到最后仍旧不服输,直至因爱成恨,亦或者,原就不是爱,轻易的成恨。 即便如此,释怀便是成全吧。 杜蘅用了很久的时间,缓解着情绪,释放着感情,擦拭了眼泪,抬眼看外面朗朗晴空,觉得世界格外的明亮。 86.玫瑰战争:真真假假有几分(1) 每逢佳节胖三斤。 赵雯看着小肚子鼓鼓,哼哼唧唧的土土发愁。 毛绒锃亮,肚子圆圆,土土在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里被苏思晨喂成了一个小猪的样子。 “你买的狗粮是不是不要钱啊?”赵雯戳土土的小肚子,土土立马哼了一声就跑了。 “也不是啊,我是……前段时间,一直在宣传新剧,过段时间就要上映了……所以,我有几天安排了工作,然后我就把土土委托给邻居代养了。邻居阿姨没有养过狗,就把狗粮给搁在地上,让土土吃,然后就这样了。” 苏思晨一脸犯错了的无辜眼神,大眼睛清澈的望着赵雯。 “你看,它也挺健康的,养的挺好的……” 赵雯语噎。 电话响起,赵雯瞅着手机都有点发愁,不能不接,但是实在不想接。 ———— 二姨打来的电话,赵雯不接都知道其意——二姨家有一个小姨妹林海静去年刚刚毕业,工作半年,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八岁的男同事,两个人恋爱,海静心心念念的要结婚。过年的时候,全家聚会的话题就围绕着海静的婚事。 海静工作的公司是一家游戏公司,她在公司做人事,男方是技术运营部门的主管。海静痴迷于玩游戏,男方是游戏高手;海静初入社会,男方已经有了一定的事业基础,在公司更游刃有余…… 诸多方面,海静很半是暗恋半是崇拜开始芳心暗许,小女孩子的心意自然是藏不住的,一来二去,男方也知道她的想法,然后顺水推舟,两人便在一起了。 男方是研究生毕业才开始参加工作的,已经是三十有二,所以,便也考虑结婚。 适龄男女,男婚女嫁都是正常,然而,经过二姨与男方接触,都觉得是女儿鬼迷心窍,男方对海静并没有表现出多么强烈的爱意——尽管他很想要结婚。 男方与海静都很想结婚,二姨不同意,便成为了棒打鸳鸯的大反派。这个年,二姨家过的鸡飞狗跳,极不安稳。 赵雯比姨妹大几岁,从小关系都不错,过年也被叫来劝导海静。然而,最后都演变成为了海静与母亲的争执。 “雯雯,你工作两年了。你说说,一个三十来岁的男的,年薪二十来万,没有积蓄,没有房子,是不是不顾家,太爱玩,没有考虑好好生活的正经人?忽的发现三十多了,就想娶媳妇儿回归家庭?怎么可能,也就是哄哄小静这样的傻孩子。” 二姨很是爽利。 “妈,你真世俗……年轻人有钱就花有什么不行的?最好的年纪,花自己赚的钱享受生活有什么不对的?再说了,我也赚钱,我们一起好好的过不就行了,我们赚的够自己花,不用你管的。”海静气呼呼的,一脸不服气。小姨妹有北京女孩子的率直与倔强。 “姐,你说,难道结婚的就必须得有房子有车么?现在这房价明显就太离谱儿了。手里有钱把钱都花在房子上,做一辈子房奴才是傻子呢……车还要限号,也买不了啊……我妈就是太世故了,干嘛非得要按照大家都觉得什么样就得什么样生活啊?我们乐意这样,在一起玩游戏,说话聊天都觉得愉快,看到他就觉得高兴,这还不行么?” 海静说的头头是道。 海静一边拿着手机,发着微信,一会儿转回头来告诉他们:“不聊了,他带我开黑,我去屋里玩几把游戏……” 二姨气的气喘吁吁。 在二姨的家里,赵雯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海静总是很主动的找男朋友聊天,而不是男友主动找她;海静无论看到什么,聊到什么东西,都会急切的表达着这件事物与男朋友的关系。 “我觉得桂圆挺好的,吴泰一吃桂圆就上火,容易流鼻血……” “电视上那个米皮的做法不正宗呢,吴泰说,在北京吃到的米皮都没有老家的正宗……” 显然,男朋友占据了热恋中的海静几乎全部的心思。 海静主动的说着男友送她的礼物,尽管那些礼物在赵雯看来有些廉价,街边小店几十块钱的吊坠,手链;淘宝定制版的游戏鼠标垫……不能说没有心意,但是有点是小学生都画风。这不该是工作了五年,三十几岁的人的做法。 赵雯旁敲侧击是着海静,不是很和适宜的地方。 “你怎么什么都想到你男朋友啊……姐姐爱吃小橘子,拿给我……” “三句半不离开男朋友,鬼迷心窍。你才多大点,世界宽广着呢……” 然而,赵雯的提醒遇到的要不是海静的娇嗔一笑而过,要不然就是反驳。 受命于二姨,在家里的劝解告终。母女俩火药味很重,赵雯对着姨父做的一桌子好菜都有些食之无味。 ———— “二姨,怎么了?”赵雯还是接起来电话。 “雯雯啊,小静有没有联系你啊?”二姨的声音里有些急促。 “没有啊……怎么了?”赵雯一头雾水,也约略的听出来二姨的焦急。 “今儿一大早,他爸说让她跟着去买点东西,小静就一直在玩游戏……我们说了她几句,她就跟我们闹了一通。然后急呼呼的出门了,手机都关了……我还以为她是一时间的闹小脾气,很快就回来了。可是,这都快晚上了,还没有回来,我有点怕了……” 二姨唉声叹气。 “她是不是找男朋友去了?”赵雯问道。 “不是。他那个男朋友好像是明天的飞机才回北京的。她这两天一直念叨去接机呢,肯定还没回来。她熟悉的几个同事朋友我们都找了,也没有……这孩子太不懂事儿了,这么任性,小孩子气,哪儿能说结婚就结婚呢……” 二姨一肚子的火气。 “二姨,您别急。现在北京多安全,出不了事儿。她可能就是闹气,没准儿一会儿就回家了。就算是没有回家,也可能住酒店啊,就闹个小脾气……” 赵雯宽慰着二姨。 “那她要是联系你,你告诉我啊。”二姨道。 “一定”。 赵雯应着,也对幼稚的姨妹表示无语。 苏思晨侧头望着赵雯,博有兴致的样子。 “没见过一家子闹别扭的啊……”赵雯瞪他。 苏思晨苦笑,没有回答。 手机铃再度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赵雯还是接通电话。 “姐姐……”电话里已经是海静的哭声。 87.玫瑰战争:真真假假有几分(2) 赵雯听着海静的哭声吓了一跳。 “亲爱的,你怎么了?” “姐,你在哪儿?我今天住你家行不行?我的手机被偷了……我用别人电话打给你的。”海静哽咽着说着。 “好的。你在哪儿?你打车过来,还是我去接你?”赵雯答应的很是爽快。 海静表示自己打车过去,与赵雯约好赵雯在小区门口等她,付车费。 赵雯挂断电话后给二姨回电话讲海静与自己联系了,请她放心;那边二姨立即火急火燎的要赵雯送女儿回家,一会儿又说来等海静,一一被赵雯拒绝。 拳拳父母心将孩子保护的太好的大人,与一直长不大的女儿,是最常见的家庭模式。大家固执的表达着爱,也挥霍着爱,却没有找到最合宜的相处方式和最智慧的解决办法。 海静虽然大学毕业,工作半年了,但是,行事作风真的还是小女孩子的样子。和家里人闹气了就找了小伙伴去游乐园玩耍,及至与小伙伴道别之后,发现手机丢了急哭了。因为怕被父母骂,于是找姐姐求救。 赵雯半开玩笑的描述着表妹的做法,苏思晨也被逗笑了。 “家里人太宠爱她了,她是身在福中不能自知。可是她那个男朋友,并不怎么好,她又看不出来。哎……”赵雯叹息,也不能理解海静。“被家长宠爱的孩子,生活经历并不缺乏爱,也应该最是明白什么是爱,什么不是爱的。好闹心啊……” 赵雯一边看着感叹,一边看土土在院子里撒欢。它胡乱跑着,又因为有绳子拴着跑不很远,时不时就挣一下表示不满。赵雯抓着绳子,不为所动。 抬眼,苏思晨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想什么呢……” 苏思晨略是一愣,微笑,掩饰着。 “没事儿,也许,我能帮你劝劝你的妹妹呢?” “你?”赵雯不信。 “明天我带你们一起去逛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苏思晨道。 苏思晨目光明亮,清澈,偷着的是一个孩子气的认真与狡黠。 赵雯将信将疑,还是点点头。 ———— 接到了海静,海静早已经没有刚刚电话里的沮丧,依旧是蹦蹦跳跳。 说到二姨在找她,海静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母亲这一天的心惊胆战,担惊受怕: “我哪有什么离家出走,我妈她太夸张了。我就是生气出去玩了啊……而且我都跟她说了我今天不回去了,她找我干嘛?而且,我手机被人偷了,这么落魄,要是回家找到她求救的话,她又要数落我了,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还不如明天回去呢……” 接过杜蘅递来的洗好的草莓,海静甜甜的道谢,依旧是小女孩子。 赵雯觉得心累,又无可奈何。 “你给你妈打个电话。” 海静乖乖接过电话,一边故作乖巧的说话,说让妈妈别生气在姐姐这里住;一边对着赵雯挤眉弄眼。 电话那边,妈妈一直唠唠叨叨的说着她闹脾气不懂事儿,不挂电话,海静悄悄按了免提,给赵雯听。 “都二十好几的人,不知道轻重,不知道心疼人……你在你姐那里老老实实的啊,不是在家里,净给人家添乱……你说说你这脾气,从小闹到大,不懂事儿……” 海静挑眉,半是无奈;赵雯也撇了撇嘴,只当是回应。 母亲依旧无止无休的样子,海静一把抓起了电话: “我知道了,知道了啊……您放心吧,就这样吧,挂了……” 不等母亲回话,海静已经挂断了电话,手机还给赵雯。 “没有想到二姨口才这么好。”赵雯逗趣。 “姐,你手机给我用一会儿不,我跟吴泰说好了八点打排位赛……”海静道,已经把与母亲的不悦抛之脑后。 拿到电话,很努力的找回微信,登陆,海静已经是折腾了半天。 刚刚一登录微信,微信里留言就好几条是男友吴泰发来的。海静点开。 “你手机怎么打都打不通?你干什么啊?一天天没事儿又不知道干啥去了……” “快来玩游戏啊,我遇到了个sb队友,掉了好多血……” “你tmd的怎么不回复我啊,你不回算了……” “我手机丢了啊,在我家里等,刚上微信就联系你……” 对男朋友,海静表现出了很大的耐心与温柔。 “你啊,行吧行吧,丢了就丢了。回头换新的吧。先玩吧……” 海静似乎浑不在意,很兴奋的与男友开始玩游戏了。 赵雯是很努力的忍了忍,才没有多说话。尽管,她也有二姨的心情,恨不得抢过来手机,告诉海静,她的男朋友不靠谱。 赵雯忍耐着,坐在沙发上沉思。尤是今天,赵雯理解了海静的叛逆与天真,也理解了二姨一家人的不愿意。 被家里人管束太多,海静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成熟,她想挣脱家里人的过度紧张与约束;然而,她工作时间太短,涉世未深,显然并不能够识别她的男友吴泰很不靠谱。 不关心女友如何丢了手机,是怎么样的情况,最吸引他的还是游戏——男友不是高中生,而是三十岁的人,这让人叹为惊止,也肯定是不能嫁的对象。 海静的生活里,现在玩的愉快,显然比两个人是怎么样的相爱模式更重要。 赵雯有些发愁,到底是怎么样的开解她。 ———— 正月里,风已经有暖意。 赵雯与海静一起逛商场,给她买手机,然后陪她去机场接男朋友。 苏思晨准时出现在楼下,表示与二人同去。 海静扭头看着苏思晨: “帅哥,你是谁啊?为什么跟我们一起去?” “我是你姐的男朋友啊,陪你们不是很应该么?”苏思晨笑容满面,说的很认真。 赵雯噗嗤就笑了出来,没有想到苏思晨居然来这招。 海静立马也看出来了问题,连连摇头。 “别糊弄我了啊,我才不信呢……再说,我姐前几天还被我小姨拉去相亲了,怎么可能有男朋友啊?” 赵雯伸手要拧海静:“你胡说什么啊……瞎说八道。” “我又没说谎啊……昨天小姨还跟我妈说来着,那个男士条件很不错的,而且对你很有意思,可是你一句他比你小一岁,还幼稚,就把人否决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他,看起来更小吧……” 海静嘀嘀咕咕。虽然是跟赵雯说话,但是苏思晨也都听的到。 “对,我现在还不是你姐的男朋友,我是你姐坚定的追求者。虽然我比你姐小,但是啊,我有足够的信心,追求到你姐。” 苏思晨铮铮誓言一般。 赵雯终于忍不住的捂住了眼睛,简直没眼看苏思晨。 苏思晨的搞笑程度远超过了赵雯的预期底线。 88.玫瑰战争:真真假假有几分(3) 打到车,趁着海静在前面上车,苏思晨凑到赵雯身边,低语: “你配合一下啊,得让你妹妹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是好男人。” 赵雯不置一词。 ———— 一路上,海静郁闷的嘟囔着自己的苹果买的时候花了一个半月的工资,苏思晨慷慨的表示要送海静一部新款苹果手机。 赵雯气的牙痒痒,心道慷他人之慨,最后还是掏自己的钱包。虽然这计策不坏,但是这分寸看来不好把握。 海静犹豫着看向赵雯。 “有人送你,就给别人个面子吧…” 玫瑰金的苹果机,海静很是喜欢。在营业厅补了手机卡,海静急切的跟男友联系,声音里凭空多几分欢喜。 傻白甜就是海静这样的姑娘吧,只是,社会不是电视剧,没有偶像男主。赵雯心中暗暗叹息。 做律师,会接触到很多当事人,有很好的条件,却犯了很愚蠢的错误。彼时每每哀其不幸,却到底是旁观者。可是,看到自己的妹妹犯这样的错误,实在是不能接受。 苏思晨已经递过来两杯奶茶。 “谢谢……你真是好演员,表演满分。”赵雯笑道。 “那是当然啊,偶像剧男配角,我演着最在行的……就是永远追不到女主角的那个。”苏思晨乐呵呵的打趣自己。“不过我还是想当男主的。” “肯定可以的。”赵雯随口接道。 苏思晨笑笑,没有说话,把奶茶递给了海静。 “歇一会儿再秀甜蜜,喝奶茶。” “谢谢你……”海静侧脸看着苏思晨:“帅哥,我越看你越眼熟,你……哎呀,你是那个人啊……” 海静忽的大叫,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站台,站台广告栏大屏幕恰是电视剧《真爱佳人百分百》剧组的上映宣传,居中是大幅的剧照,苏思晨的剧照在侧下方。 苏思晨跟剧照的差距很小,只是头发理过比在剧组短了一些,眉目清秀,在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依旧是很亮眼的那一个。 “别叫了,大惊小怪……”赵雯道。 “我的姐,你太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啊……姨妈还说你是追星族脑残粉,居然现在有明星倒追。他真的太帅了太帅了,还这么好,哎呀……” 海静挽着赵雯,越说越激动。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给我小心点啊……奶茶……” 然而,话音未落,海静手里的奶茶已经洒了出来,不少撒到了赵雯的呢子大衣上。 “你……” “擦一下就好了,用湿巾吧……”苏思晨从背包里拿出来湿巾,不由分说的俯身轻轻帮赵雯擦拭大衣上的奶茶。苏思晨很小心的是微微拽着赵雯的衣服擦,并不是会碰到她的身体。及至很多奶茶撒到了大衣角上,苏思晨便蹲下身帮赵雯擦拭。 海静咬着奶茶的吸管,喝着半杯奶茶,呆呆望着,一语不发,直到苏思晨递给她湿巾,提示她擦手。 “你真好……” 苏思晨没有回答,只是冲着赵雯扬眉。赵雯苦笑的点点头,今天苏思晨实在是尽职尽责。 比邻的是数家商场,女孩子们逛街免不得去看看逛逛。新光天地是名牌集中地,高档奢华的国际大牌的logo都闪着光,格外的迷人。 年后,毕竟不是打折的时间,没有onsell的字眼,那个价位不是海静这样的小白领可以消费的起的。饶是如此,海静也乐呵呵的在看着。 口红罗列一排排,在女孩子的眼中都是如彩虹一般的美丽。既然是可以试装,海静拉着赵雯在柜台前试。人不多,柜员很是热情,提供着卸妆棉等等,推荐着颜色。 “这个干枫叶色是我们这一季主打颜色,是哑光的,属于砖红色系,淡淡的涂非常显白,厚涂会更红一些,气场全开。符合您的气质,特别的知性优雅,干练大方。” “这个玫瑰色呢,色调更亮一些,更有朝气,适合这个小姐……您可以试试色,对,您看,多合适……还有这是草莓吻痕的咬唇妆,特别自然的……” 看着海静兴致勃勃,柜员很是热情。 不多时,海静手里已经握着五支口红难舍难分。 “姐姐,我到底选哪个?” “这五个颜色各有不同的。有的适合日常工作淡妆,有的适合出去旅游逛街,大红色的适合晚宴,各有不同,小姐为什么一定要取舍呢?每个人在社会都是扮演不同的角色,需要不同的状态出席,每一个角色都是最美的自己才好啊。” 柜台小姐出口成章一般,说的赵雯都心动。 “那倒也是,那个咪猫也说过,一个女人有五种场合的口红与裙子,这是最代表女性气质和角色的……”海静嘀嘀咕咕着。 那些微信的营销号就是洗脑这些大学生或者初入社会的小女生,其流毒深远广泛。用所谓的独立女性风采去推崇消费与享乐,同时方便推销各种产品接广告,轻而易举的掏空了这些并没有足够见识女孩子的钱包。 赵雯心中嗟叹着,并没有说话。有些醒悟是需要时间和经历教她明白的,远非一日之功,更不可能一时口舌就可以的。现在去说,徒增她的反感。 “这一支是396,这一支是379,这支369……这五支一共一千七百二十七。”柜台小姐报价:“小姐您看,我们现在店里面没有促销活动,但是看您喜欢呢,如果您都要的话,我可以做主,给您打个八九折,这是底线了……” 柜台小姐很热络。 “我要不了这么多的……”海静叹道,到底也是不知道该舍掉哪一支。 “要是喜欢就要吧,还有这一支,一共六支,帮我们包起来吧……”苏思晨道,一边说着拿起了刚刚赵雯试过的一支口红。 海静也觉得不妥,连连摇头。 “就当是见面礼……你回头在你姐面前多帮我说几句好话……”苏思晨道,又示意赵雯:“我对海静的小心意,别拒绝。” “好……” ———— 就在海静因为几支口红大赞苏思晨的慷慨的时候,苏思晨又分别买下了数千元的奢侈品丝巾、新款的钱包慷慨赠送给赵雯。 赵雯的收入不算低,但是,理性消费,她也极少在柜台买不打折的奢侈品。看着苏思晨的潇洒的刷卡签字,她只觉得心在滴血。不过,海静艳羡的眼神,倒是让赵雯有所安慰。 不仅如此,苏思晨演戏到底,温存周到,介绍着附近的餐厅,安排午餐;风趣幽默的跟海静聊天,顺着她的兴趣,说着演戏的事儿。苏思晨有远超过年龄的成熟与细腻,若有若无的话里,说进了海静的心里。 “人呢,不可能都由着自己。演戏啊,和生活有共通的地方。生活处处都是要演戏的,不仅是演戏,还要诚心实意的演戏。比如,男女朋友相处,一个男人爱女朋友的话,就不能任由自己不喜欢逛街就不陪女朋友逛街,不会一边逛街一边闹气,就是演也要演的高兴点。要是还闹气,那就太自我了……” 苏思晨说的头头是道。 “你在演戏啊?”海静道。 “没有,”苏思晨连连摇头:“我呢,是第二重境界了。看着你姐高兴,我就高兴。第三重境界呢,就是一个男人觉得女朋友会因为什么高兴,就制造条件让女朋友高兴……你说说,你男朋友是什么境界呀?” 海静沉默着,思索着。 赵雯也思索着,苏思晨果然是演偶像剧的,一通狗血的爱情理论还哄得海静团团转。 89.玫瑰战争:真真假假有几分(4) 苏思晨充分发挥了在演戏时候学到的套路,尽职表演了偶像剧中完美男朋友的形象,同时,还时不时的旁敲侧击着海静,提示着她去多想想。 不得不说,苏思晨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 别说影视剧中的角色有主角光环的加成,抛离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庸俗;即使是现实中的你我他,有苏思晨这样形象和做法,也是完美的男友,一时间,赵雯都觉得被打动了。 “好在,我素来分得清电视剧与理想,也知道这个家伙还是全情演戏。不然这样去勾搭小妹子,不是一勾搭一个准儿?”赵雯在心里暗自腹诽。 在海静这样的小女孩眼中,本来爱情观受影视剧,言情小说和一些营销号的影响就比较大,她们更容易接受不顾及现实,只为了一时冲动就要结婚的。对爱情的盲目和憧憬蒙蔽了理智,向往“真爱”的滤镜美化了恋人的形象,爱上爱情的意义远大于爱上爱人。 父母的激烈反对,会让叛逆的儿女更激烈的抗争——让他们的爱情由此带上更崇高的意义;但是同龄人的比较,却是不由自主的,然后轻易的动摇他们的内心。 是有那样的爱情的,很好的男人,很尽力的在爱着恋人。 她们其实只是需要更多的思考和更多的时间,去学习认识和分辨真爱。 苏思晨对赵雯表现的格外的温柔周到,特别的积极热情,赵雯反倒一副无可无不可的随意。直到海静都忍不住的帮苏思晨说话,从方方面面的开始夸苏思晨,到最后都对赵雯很是愤慨了。 “他简直没得挑啊,姐姐你不表个态啊,他这么帅,情商智商双高,演员赚钱那么多……最最关键,他还这么喜欢你,对你那么好,多好啊……简直完美了……姐姐你小心他被别人抢走了,你都没地儿哭去……” 海静嘀嘀咕咕的。 “还有待考察……”赵雯随口应着。“这是个可严肃的事儿了,得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你也一样……你才23呢,太小了,才接触到几个人,必须更得好好的考虑,未来无限呢……我也没有因为将快三十了就没有好的机会,谁知道你以后会遇到什么人?对吧……” 赵雯举重若轻的几句话。 海静的目光有些闪烁,伴随着一些落寞。 手机里有微信的提示,是语音,海静没有回避,直接点开。 “飞机晚点了,预计晚点三个小时,我到北京可能要八九点了。真tmd的讨厌。” 吴泰的声音很是不悦。 原定于三点的飞机没有起飞,预计的时间下午五点钟肯定是不能到的。 “哦,我知道了。你别着急啊……”海静道。 “怎么不着急啊,无聊死了……你上王者,玩一会儿吧。”吴泰道。 “我逛街呢……” “你别瞎逛了又瞎买东西……你看着时间,五六点钟来接我吧,你晚上别回家了,住我哪儿……”吴泰安排着。 海静的脸色已经很是难看,把手机扔到包里没有回复。 “晚上八九点钟天气很冷了,他一个大男人干嘛还需要你去接啊,一点不知道心疼女士……”苏思晨随意编排着。 赵雯真是对苏思晨另眼相看,从没有想到一向略是沉默的苏思晨还有这么贫嘴和嘴贱的时候。她也越是相信苏思晨适合做演员的,这到处是戏,随机出演都有这演出水平。 海静果然被说的有些犹豫。 “你跟他说,太晚了,别去接他了。再说,二姨昨天挺担心你的,你今天回家吧。”赵雯做主。 “我带你们去看电影,那个刚刚上映的电影《侠客某》,是硬汉陈天拍的。据说是最近三年最精湛的武侠电影了。”苏思晨道。 海静听从内心的声音,点头,答应去看电影。 赵雯注意到,海静一边看电影,还是心不在焉的与吴泰聊天。海静似乎与吴泰有些争执,出电影院时候,海静脸色不太好看,气鼓鼓的样子。 再之后,苏思晨热情邀约,三人一起去吃了火锅。苏思晨的态度堪比以服务态度闻名的火锅店,原是郁郁的海静心情似乎也阴转晴。 送海静回家的路上,海静靠着赵雯,低低的问: “姐姐,是不是吴泰真的不够好?为什么他就不愿意陪我逛街,总是不耐烦陪我做事儿,他总是责怪我买东西,可是他的游戏装配也是几千几千的买啊……” “每个人爱人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不过,爱总是要有表现的方式的。也许是照顾你的爱好,也许是督促你的成长。如果他仍旧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只是爱自己的话,你就要好好的考虑。他好不好?是不是和你合适,是不是足够爱你?我妹妹冰雪聪明,一定会想明白的。”赵雯道,说的很是温和。 海静郑重的点点头。 没有谁能够告诉谁什么样的人值得爱,什么样的人不能够爱。这些事情,终究要海静自己想明白。 虽然这一日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赵雯也略是犹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海静,最需要被泼一瓢冷水。剩下的事情,需要她自己去想明白了。 ———— 回程路上,苏思晨终于安静了下来,若有所思。 “多少钱?我还你啊。你也真够慷他人之慨啊……”赵雯问道,拍了拍苏思晨的肩膀。 “你欠我钱了?”苏思晨道。 “装……” “我送出去的礼物,当然不能问你要钱啊。而且,之前的案子,你还没问我收律师费的。投桃报李总是应该的吧。何况,我们是朋友……”苏思晨道。收敛了之前的玩笑语气,没有刻意的开朗乐观,苏思晨似乎也累了,声音有些低沉。 “这样怎么觉得,我有点刻意了……刻意让你还我律师费啊。不能这样啊,一回事儿是一回事儿的,该多少钱,我给你。”赵雯道。 “没有,是我主动的。送你和送海静的,都是我愿意送的。能有这样的机会,我很高兴呢……”苏思晨道。 “表演上瘾了哦……” “我认真的……” 从出租车下来,赵雯与苏思晨有一句没有一句的瞎说八道,直到苏思晨拽住了赵雯的手臂。 赵雯不由得一愣,直视着苏思晨。 站在路灯下,灯光映在苏思晨的眼中,他的大眼睛越发的明亮,如浩瀚夜空的月光一样闪闪发光。 赵雯不由得被吸引,漂亮的男孩子永远都是让人欢喜的。这一刻,赵雯的脑子还是胡乱的想。 “我是认真的。”苏思晨道。 “什么?”赵雯怔怔的说,反射弧度仍旧在九霄云外。 “我喜欢你,我想追求你,是认真的……”苏思晨道。 “啊……” “如果这次没有鼓起勇气告诉你的话……恐怕以后也没有勇气说。我的心意,总是想让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不想错过你。”苏思晨道。 苏思晨的一米八的个子,赵雯需要略是扬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是那么的热切,如火的灼灼目光,教赵雯心头一烫,再是移不开眼睛。 苏思晨握住赵雯的手臂,俯身在赵雯的嘴边轻轻一吻。 似乎是有些犹豫,苏思晨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抱住赵雯,也没有松开她。两个人如触电一般,僵直不动。 赵雯到底是反应过来,后退了一步。 温和的呼吸,滚烫的吻,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这似乎都是真的,可是,赵雯有些眩晕。 “我,对不起,冒犯了……不,我是真的想,想拥抱你……”苏思晨急切的解释着,话却难免不流利。 没有固定的剧本背诵好的台词,显然,苏思晨本色出演并没有很自如。 在赵雯面前,苏思晨是有些不自主的露怯的——赵雯从来都是姐姐的气势,以此自称,更是从来干练精明,有着磊落的飒爽豪气,却从鲜少表现出如何的女孩的弱气。可是,他爱极了这个热烈的女人,坦荡又狡黠,机敏且纯粹…… “我想追求你……我是认真的。”苏思晨道。 “可是,你还那么小,呃,就像今天我说我妹妹的话,会遇到不同的人看不同的世界,还小呢,心性不定吧……” 莫名的心跳加快,心绪起伏不定,赵雯却强自镇定的一如往常说话的语气,敷衍着。 她是有些欢喜有些激动的,可是,却又强自的镇定着。可为什么这么做,赵雯自己也说不清。 “心智成熟,心性定不定,和年龄也不是必然联系。当时处理那个案子的时候,你不是还夸我说我决断勇敢成熟么?我相信我的眼光和决定……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我总是可以追求你的……你愿意相亲你去相亲,等到最后,你会发现我是最好的。”说到最后,苏思晨是气鼓鼓的说话。 赵雯捂脸,沉默。从来她是伶牙俐齿,鲜少有人能说得过她。此时,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随你怎么说了……” 赵雯扭头便走,迈着大步子朝自己公寓楼奔过去。 明明不是往时的雷厉风行,似乎是小女孩的害羞。苏思晨站在赵雯的后面,不由得一乐。 “我送你……” 苏思晨小跑着跟上去,乐呵呵的走在赵雯的旁边。 90.暗箭难防(1) 三月北京城已经有暖意。 比春风送暖更让许安集团的众人觉得愉快的是市场回暖。 房地产价格调节似乎回到了之前周而复始的循环——政策出台,价格僵持,有价无市,市场骤冷,然后,市场慢慢复苏,回暖,价格继续缓步上涨,有越涨越高的趋势。买涨不买跌的国人的心理也推动房价进一步上涨。 在许乐康的指示下,安雅华庭项目适时的对项目的销售方案调整,精准定位目标群体,加大宣传投入,销售额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屡攀新高。一度困扰许安集团的现金流不足的危机也大为缓和。 许安集团经过何皓白一案后,人员进行了调整。 为避免公司股票的大幅度动荡,经与何皓白,赵辉光家属的商议,许乐康与季朝明以及两个股权投资公司的几位股东一致同意,按协定的价格,按比例受让了何皓白和赵辉光的股份。 受让的价格以协议签署前一个交易的价格作为基准,彼时由于涉案,许安集团的股票已经经历了四个跌停板,成交价为27元,仅高于股票上市发行价20元7块钱。 然而,即使是这样,季朝明并不愿意承担更多份额——他在等着的是许安集团st时候再度下跌,直至破发的时候再买入。 是以,许乐康也不得不承担了大部分的份额,为此,他抵押了名下的部分的资产。 “你的房产还担保我们的对赌呢……”季朝明乐呵呵的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 “我从没有想过逃避债务,如果我赌输了,我的股权这算一并偿还。”许乐康说的很是认真。 经过受让许乐康增持了股份,持有公司百分之二十九的股份。 这是一艘在海上飘荡,时而顺风,时而惊涛海涛的大船,它已然飘荡太久了,年久失修,失于控制,又距离初时太远,积重难返。所有的问题许乐康和季朝明都很清楚,只是,许乐康愿意全部身家与许安集团相系。 董事会上,对于地产公司经理、销售总监与财务总监的人选,季朝明与许乐康再度发生争执。 季朝明推举尚超担任副董事长兼任地产公司经理。尚超一直主管物业项目,在几次的争执中,都站在了许乐康的一方,公司上下都认为尚超是许乐康的人。 季朝明的做法出乎了许乐康的意料,只是,许乐康并不同意。 尚超为人很温和忠厚,是厚道的人,是一位宽和的备受尊重的高管,但是,并不是能力出众的管理者,至关重要的是,他不具备现代化度管理思想,而地产公司是许安集团的性命攸关的项目,这个岗位的管理人员对于超高的管理水平,超前的眼光的要求是格外的高。 物业公司多少年无过即是功,从没有过人的业绩,甚至去年安雅华庭项目涉及到物业公司经理张虎的职务侵占和商业贿赂案,尽管尚超没有涉案,但是张虎是尚超的下属,是他一力提拔的人,他也是领导失职的责任的。 凡此种种,显然,尚超并不具备兼任副董事长的条件。即便是当前副总经理兼物业公司总经理的职位已经是因其是元老的原因了。 尚超是很好的人,许乐康对于尚超的帮助很是感念,但是,他绝对不是合适的人,也不该在公司紧要的关头任此职位。 关于地产公司经理的人选,经由猎头公司的举荐,许乐康的确有更合意的人选。 “尚董在许安集团任职多年,勤勤恳恳,劳苦功高,尚董任副董事长的职位我表示支持。”许乐康表态。 即便是知道尚超任副董事长很牵强,但是,以退为进,许乐康必须支持。 许乐康在会议室的前面中央,一身休闲西服,谈吐平和,举重若轻。 在会议桌与许乐康距离最远的一角,参与会议的法律顾问杜蘅略是侧身望向许乐康。许乐康的眼中没有之前遇到不顺事情时候的颓唐与沮丧,也不会置气。因此,此时即便是知道许乐康遇到困难,杜蘅也依旧的平和。 “尚董在物业公司工作十余年,对物业公司的经营是非常精通的。物业公司的项目,大家都是知道的,非常的繁琐。对接很多的部门,涉及停车场,绿化,安保方方面面,虽然是辅助部门,但是至关重要。我们在座的诸位,我敢说无几个能够担当重任的。而且,物业公司目前的总经理还是尚董兼任,没有合适的部门主管,这样的情况下,尚董离开,我个人觉得,不太放心。” 许乐康道,反向去说。 表扬,迂回战术,这些许乐康曾经很厌烦的手腕技能,此时也越发娴熟。 “这话我不赞同……我说,许总可是越来越会忽悠了。这跟老许总是一脉相承啊。前几天,还有公司的人说,许总和您的父亲是越来越像了,果不其然。” 季朝明依旧没有任何收敛的打趣许乐康。 曾经这招激怒了许乐康好几回,让许乐康大失风度,拂袖而去。 不过,此时的许乐康淡淡笑着,没有说话。 “公司百分七十以上的盈利在地产项目,百分之二十的盈利在酒店,物业公司,有百分之十么?差不多吧,老尚?”季朝明故意的问着。 尚超点点头,只是嗯了一声,这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 “老尚和我在许安集团工作了二十年,还有老何他们……很可惜,老何出问题了、经过了这一回,老尚是什么样的人,许总你看的清楚的。” 表扬别人,也是表扬自己。季朝明说的含蓄,却也是脸上有光。 “以前,老尚一直在物业项目上,一来是大家竞争激烈,老尚人太厚道了,不愿意跟人争;二来就是,不为死者讳的说,就是老许总太能说了,就老尚老实,忽悠几句,就不计名利跟老黄牛一样干了。现在这个情况,公司信得过的没几个人,能力威信都服众的怕也不多,这个时候,你要是再忽悠老尚,那是绝对不行的!” 话说的激烈露骨,一副不能善了的样子。 许乐康沉默着,不愿意对抗。 “许总,您表个态吧。”季朝明道,将皮球提给了许乐康。 “尚总,我想听他您的意见。”许乐康道,目光深沉。 许乐康是望着尚超——尚超一直都是温和忠厚的,是内敛平和的个性,他此时已经是年近六十,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许乐康自然知道之前是父亲不愿意给尚超委以重任,但是,尚超也当是有自知。 尚超沉默了很久,他只是看着手中的文件——文件的内容只是董事会的议题,几行字,并无其他信息。 似乎感受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缓缓抬起头: “就像是季总说的,之前一直都是许总安排什么工作,我就尽职尽责的干好。物业公司一做就做了十来年。就是现在,哪里最是需要我,我也愿意在最需要我的岗位上。不过,要是说物业公司和地产公司看,物业公司这边,我干了十几年,培养了一些人,就算是有张虎那样的害群之马,大多数还是勤勤恳恳工作的。物业公司交给他们,我保证不会有问题的……” 尚超的话很慢,声音却很稳。 “许总,我二十来岁,加入许安集团之前,也是自己做地产公司的,这么多年这个行业发展的如火如荼的时候,没能赶上,我多少有些遗憾。有时候也会觉得,我自己做的话,企业应该能发展不错……这些年,没有在一线,但是,也一直关注着。做物业,也能得到不少前期的房地产开发销售过程中的反馈,积累不少,我是愿意能够为公司出力的……” 尚超一席话,说的很是合宜。此时即便是反驳,许乐康一时也有些犹豫。 91.暗箭难防(2) 一个人十数年如一日的未变化工作,会被人习以为常的认为,他应该那么做,他本来就是做那样工作的。然而,事实自然未必如此。 他也曾有别的打算,依旧有不一样的野心,即便是年近六十,即便是力有所不及。 许乐康看着尚超,他沧桑的眼中,闪烁着渴望;他努力的压制着兴奋与不安,他压抑许多年的渴望。 那个多年厚道的人也会有这样的野心,许乐康用更久的时间才能够理解。 “我能理解尚董的意思,毫无疑问,从资历和威望上看,尚董足以能够胜任。从前是我没有照顾到尚董的想法,该检讨。尚董有这个意思,我们董事会大家应当尊重。我个人表示支持,看大家的意思……咱们这也是初步的讨论,也不必就立即决定。如果尚董有意愿,我们都愿意听他尚董的竞职演说呢……” 许乐康说的温和。 “而且我们这次需要调整的,不仅有我们房地产公司的经理,如果许总卸任物业公司的经理的话,也请推荐您觉得可信的,能胜任物业公司的经理人选。我们还同批需要调整财务总监,销售总监的人选,这都是重中之重的岗位。希望大家呢,能够踊跃自荐或者是慷慨举荐别人。人事部门这边也有在与猎头公司进行沟通……毕竟作为上市企业吗,我们不仅需要忠诚于企业,深孚众望的高管,也需要职业经理人团队。” 许可康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对意见,随后的建议也是温和有理。 ———— 这一次许乐康竟然如此的柔和,让季朝明有一些打到棉花上的感觉。不过他的目的也已经达成,并没有什么异议。 尽管许乐康提及了竞聘,这是既定的制度自然无须回避。何况,竞聘高管在很多时候也只是一个流程的问题,不会影响结果。无论是候选人还是各位董事,在竞聘开始前也早就有做打算的。 许乐康在拖延时间,季朝明认为,许乐康是不会同意自己推荐的商超的。 “季总你为什么会举荐商超呢?他也不是我们的人,还是说他有什么改变?之前,尚超可以一直帮着许乐康站台的。”季朝明的助理问道,略是不解。 “死脑筋,你们这就想错了。尚超不会为我所用,但是以尚超的资历和威望,我也没办法把怎么样。即便是物业公司经历这个职位不起眼,但是他有他的股权,有这个董事席位还是副总经理,都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之前许乐康拉拢尚超屡屡得胜,不是凭借了尚超这些么?如果他和许乐康能够继续合作,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季朝明抽着大烟斗,吞云吐雾。浓浓的烟雾映在他的眼中,一样是格外的浑浊。 “那您为什么还要去举荐他?他以后在房地公司公司做总经理会权力更大,这不是如虎添翼吗?”助理不是懂。 “所以说你蠢……他是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但是我还是主管房地产项目的副董事长,这样的话,我们的合作会更多一些,关系会更近一些。尚超和我也是20年的交情了,我明白他的人,他不会跟我作对的……尚超一直没能更进一步,说到底还是能力有限。我推荐他了,如果他这次能做的好呢,是我举荐有功,领导有力,也会让他对我感恩一些;如果他真的做不好,也是许乐康先着急。这个恶人有许乐康去当,怕神马?大家都不是初出茅庐的三十岁小伙子直肠子了,就你们不动脑子。” 季朝明指指点点助理,笑骂道。 ”我看看许乐康,他能想到哪一层吧?没准儿,尚超还没有倒向我的时候,在许乐康的心里,可能他已经是我的心腹投靠我了。许乐康就自己去琢磨琢磨,是不是遭遇背叛了吧。毛头小子,还差得远呢,不着急,慢慢来,时间会证明一切……” 季朝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季总是一箭三雕啊……” 季朝明不置一词的冷笑。 ———— 季朝明的做法的确超出许乐康的预料,他在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清楚事情的经过以及如何发展到这种地步。只是,许乐康更加的内敛克制和冷静。 事实上,很多时候许乐康都没有特别很主动,即便是他现在有更多的股份,即便是最近一年他的许多政策和管理很得人心。一时之功,很难与十数年的积累相提并论,更何况,季朝明在一系列事件中都是有功而无过的。 许乐康喝浓茶,有涩涩的味道。 “杜蘅,你怎么看待这件事情?”许乐康问在她办公室的杜蘅。 杜蘅略是沉思:“回旋余地有多大?尚总不是很合适的人选,不过现在是不是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如此?” “可以这么说。季朝明将了我一军,虽然说还有竞聘,也许独立董事会有异议建议,但是改变不了大局。很多人可能都能看出来尚超未必能够担当重任,但是,有季朝明的举荐,无几人会出面抗衡。而且真的争执起来,对公司更为不利。我们现在不应该再有动荡了……关键是,尚总为我做那么多事情,我没有理由去拒绝他。如果我再去否定他,后续发展不堪设想。我倒是考虑将我们之前选定的销售总监推荐给他,这样的话也许能够对他多些影响。” 许乐康思索着,一边浓茶已经喝完。 “现在推荐销售总监给他肯定是不妥当的,如果您现在去推荐的人,他会反感的,觉得您在控制他,即便是你支持他就任房地产公司经理的职位。” 杜蘅说道。 “明白了。那我们就多费些事儿……我相信上尚超职业精神,他会想带领公司发展的。即便是他,也要组建自己的团队,会有机会的。” 许乐康从善如流。 “尚超也好,季朝明也好,虽说十几二十年在这个行业浸润,但是实际上思想远见与风格早已经与现代企业发展不在一个节奏上了。前几年市场太好,是真的风口的猪都能飞起的态势,才有今天的许安集团。现在,不同往日了……集团一直没办法挣脱这些元老的控制,只能在夹缝中求生,那就慢慢来吧。我要有足够的耐心,希望给我足够的时间。” 许乐康不经意的攥紧了拳头,话语里透着坚毅。 杜蘅赞许的点点头。 许乐康站在办公桌旁边,拳头按着桌子,人也站的很直,整个人都是一个很紧张的状态。这样的许乐康与杜蘅初识他时候的样子大相径庭。 没有了慵懒倦怠与散漫,只是,许乐康看起来有些压力很大,很沉重。从最深的泥潭中挣扎,许乐康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了吧。 “出暖花开了,周末我想去爬山,之前也答应过雅雅,有没有时间一起去?” 杜蘅浅笑着,问道。 话题忽的岔开很远,许乐康反应了一下,瞬间笑容满面。 “好呀,非常荣幸了。那就一言为定……确实,也应该去户外走走,放松一下了……”许乐康道。 似乎这个时候,许乐康才注意到办公室里,茶只是苦涩的,还有浓香;不只是冷色调的办公桌椅文件,还有绿植与两盆栀子花。一身灰色职业装的杜蘅淡然笑着,优雅而美丽。 “许总……”敲门声起,许乐康还没有来得及应允,季佳熙推门而入。 这样非常不好,但是许乐康并没有任何的表态。 “佳熙,有事儿?” “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这么高兴?”季佳熙问道。 “一些闲话,没事儿。”许乐康道。 “哦……”季佳熙勉强的笑笑:“就一年的工作,两位独立董事都有述职报告,已经发到公司邮箱了,我提醒您看一下。另外,吴真董事想与您约个时间讨论一下关于公司下一步新建项目的事情,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看吴董的时间吧。他是教授,在学校还有课,我就他的时间安排吧。” 许乐康道。 “那可能就周末时间比较方便了。”季佳熙随口就道。 “没问题。”许乐康毫不犹豫的回答,他侧眼看杜蘅,杜蘅微微点头示意。 “好,那我回复吴董事……”季佳熙道,转身走到了门口,她又停住了脚步,略是扬头,目光扫过许乐康与杜蘅: “是不是打扰了两位的安排?如果是的话,抱歉。” “佳熙,你……”许乐康刚想说话,然而,季佳熙转身而去,并没有听他说完。 在许安集团,季佳熙的职位是董事会秘书;但是在董事长许乐康面前,季佳熙自认依旧是那个多年一起长大的玩伴,青梅竹马,本该是恋人。即便是许乐康拒绝了她,那个十几年积累的意识,并没有改变。季佳熙的大小姐脾气也从未有改观。 杜蘅不由得摇摇头。 许乐康手指敲着桌子,想了想,也终究没有说话。 杜蘅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于是他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许乐康心中多少是有些犹疑与不确定的。 93.暗箭难防(3) 与吴真的会谈没有在许安集团进行,许乐康、杜蘅与吴真约在距离吴真家不远的茶室。 茶室里茶香四溢,古木的桌子上摆上了几枝梅花,暗暗吐着清香之气。 吴真穿着休闲外套,带着高度数的眼镜,文质彬彬,他说话速度略快,反应极其敏捷,是一位专家型的董事。因为出众的专业才能,他曾多次受邀参与政府部门的规划议题等,对于许安集团的发展,也曾经提出卓有远见的意见。 “目前看,国家借由限购政策和契税,个税,银行贷款利率调整房价的政策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我们安雅华庭的项目目前看销售不错,的确别说东北四环内,即使东北五环内的商品房用地都很少了,这一点看,安雅华庭是很有卖点的。不过,现在资金既然回来了,许总要考虑公司下一步的发展,就得看的更深远一些,更宽广一些,要换一下思路了。” 吴真依旧是有些做教师久了的习惯,是诱导式的思维,却说的很是笃定。 许乐康摇摇头:“目前,许安集团的策略的确不够长远,有点疲于奔命的应付,缺少主动的规划。至于说深渊宽广的思路,我倒是的确没有想明白。” 许乐康说的很是坦诚,悉心请教。 “许总带领公司渡过难关不容易,但是疲于奔命,应付眼下虽然可以,但是对公司长远发展却是大问题。” 吴真一针见血,不是商业的敷衍。 “现在安雅华庭的项目回款较快,公司如果有盈余资金,我建议投入到下一项目。关于项目,我非常推荐公司参与政府大力宣传的自住型商品房项目。这些项目与我们之前的中高档商品房项目不一样。投资小,风险低,回款快。尽管盈利低,但是很安全,适合公司的情况。” “愿闻其详。”许乐康道。 “按照国家的政策,自住型的商品房价格是要远低于市场价,大概为市场价的60%左右,所以它的受众群体是非常广泛的,基本上不存在销售迟滞的情况。只要项目规划合理,完全可以在开盘之日起一两个月内销售一空,拿到全部的回款将之投入建设。所以后续的风险非常小的。这些项目用地本身是由政府进行划拨的,我们需要做的事保证我们的建设规划更合理能够中标,然后只要能保证我们的项目质量就可以完成整个项目。作为一个多年经营的房产公司,我们都有很大的优势。” “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的某一个项目的开始招标,但是大体的方案我是了解的,即使试点招标的项目,我也大概清楚。公司参与试点项目,招投标中标要容易很多。我希望公司能够提前做准备,无论从资金的筹措上也好,还是项目的规划发展也好,都要未雨绸缪……这些话并不合适在董事会提出,但是我所说的话,都不会有问题。” “下一步的计划,我会考虑,也会跟董事会商议。公司要运转,肯定是要筹划后面的项目。这个项目的方方面面可能都有赖于吴董了。”许乐康道,分外诚恳。 “我做了好几年的小户型宜居房地产项目的研究,对小户型项目设计的原则,大型生活小区物业管理,商业管理等等方面有研究。我们的方案,一定会符合国家政策的要求,只要公司有意,我会帮公司做好准备的。”吴真很笃定。 许乐康点头表示理解。 “吴董,非常感激您为公司的出谋划策。谢谢……” “从去年与许总接触多一些,您去找我提议召开董事会,看得出来,许总是一心在谋求公司的发展的。我们都是这样想的。我,做了大半辈子的学术研究,能有人尊重我,将我想的方案,设想的规划在这片土地上实现,才是很开心的。” 吴真说的很是认真。 许乐康伸手与吴真双手相握,表示感激。 ———— 与吴真道别,时间尚早。 吴真的家在陶然公园附近,出了茶室,许乐康邀请杜蘅到陶然公园随意走走。 三月暖风拂面,鹅黄柳绿,玉兰花傲然开放;水暖鸭先知,平静湖面有水鸭子游弋。 许乐康与杜蘅绕着湖散步,随意的说着话。 “真的很谢谢你的鼓励。鼓励我坚持了这么久,看到公司情况的一点点好转,看到很多人因为我们的努力对我们更有信心,心血和坚持都没有白费。”许乐康道。 “努力的事情怎么会白费呢?就算是失败了,也收获良多的。”杜蘅道。 “之前不那么觉得,读书的时候努力读书想自己控制自己的人生。可是我刚刚在美国投行工作,被我妈以死相逼的给叫回来了。只是因为我是他们斗争的筹码吧……我妈怕我爸会让其他的孩子继承家业。工作的时候,我的意见看法都不会被父亲采纳。他专横而且刚愎自用,尤其不喜欢我发表意见。” 许乐康苦笑。 “后头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机关算尽,了无一用。父亲根本没有让其他孩子继承产业的打算,并不是因为我母亲的争执而争执下的;父亲不喜欢我的管理与理念,可是,公司目前还是我在管。不过,我知道,他们在意的这些以及留给我的这些,并不都是因为我。只是,他们想去控制……种种给我的感受是特别的差的。”许乐康坦露心扉。 那些困扰他太久的事情,那些左右他人生的人,曾让他想起就觉得倦怠疲惫,他曾从不评价倾诉,甚至后来也不再反抗,消极而顺从。而今,他变得足够的坚强强大,可以笑着说出来了。 回望过去,他也才愿意去反思,那个消极的自己,也是软弱的。 杜蘅点点头,没有说。她理解,亦不需要多说。 风拂过,带着草青的气息,格外的沁人心脾。 “这春天不经意就来了,冰封大地解冻。可以放风筝了……”杜蘅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说。“万象更新,不觉得欣欣向荣都是希望么?” 没有回顾伤害,不过分关照过往,杜蘅只是满眼笑意的看着远方。 看着杜蘅看向的地方,许乐康感受到平和。 ———— 沈家旭周末在公司加班,他要尽快的来梳理清楚全集团目前的财务状况,做好资金规划和资金筹措。同时,会计师事务所已经进场,公司财务部门在协调配合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由于前期的亏损,许安集团股份的st在所难逃,但是有一份还说的过去的报表也是必须的。 何皓白案以及之后的赔偿,对集团财务有很大的影响,沈家旭一边看着报告,一边思考着,人是有些疲惫。 门口忽的传来一阵哒哒的皮鞋声,之后,有人在敲门。 “请进。” 门被推开,闪身进来的是一身职业装、妆容精致的季佳熙。 “季小姐,您怎么来了?今天有事?” 季佳熙会加班倒是很少的事情,沈家旭略是诧异。 “你是在加班么?我来等许总。他没有过来吗?”季佳熙道,许乐康的办公室没有开灯,她便随意走走去找许乐康。 “没有啊。是不是他还没有来?是有事儿开会?”沈家旭随口问道。 “昨天吴董与我联系,说有事情与许总商议,我帮他们约的今天十点到会议室。时间到了,都没有人来啊。”季佳熙皱眉道。 “是不是有什么变更?你打电话问问吧。”许乐康道。 “看来,真的是约会紧要,推掉了会议吧。”季佳熙拿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拨号。 “季小姐开玩笑了。许总不会因私废公的。而且,许总这些日子特别的忙,恐怕没有时间去想女朋友的事呢。如果对季小姐有所疏忽的话,那可能也是因为许总太忙了……” 似乎是不由自主,沈家旭还是愿意把许康当作亲人的一般回护着。 “不用去找女朋友啊,杜衡不是就在他身边啊?”季佳熙道。 “不会的,季小姐肯定误会了。”沈家旭脱口而出。 “我去通知许总执行董事想邀约他见面的时候,他和杜蘅就在商议约会出游的事情,说的也可开心了。那个笑意盎然……是沈经理怕是误解了,哪有谁像你想的那样兢兢业业的工作?沈经理您没有股份,且还在拼命工作,也不知道老许总在天有灵,会不会后悔?” 季佳熙肆意的嘲讽着沈家旭,沈家旭却没有听到心里。他只对前面的几句话感兴趣。许乐康和杜蘅在约会。 “你说他们真的在约会么?” “对啊,当时我听到了是这样。要不然,我们试试吧。你给杜蘅打电话,我给许乐康打电话,看看他们会不会在一起?”季佳熙兴致盎然。 “在一起又怎么样?不在一起又怎么样?”沈家旭冷静下来,摇摇头。 “哈哈……我敢承认我喜欢许乐康,也承认他没有爱上我。可是,沈经理,你喜欢一个人,却不敢承认……”季佳熙随意的嘲笑。 沈家旭沉默。 “沈经理,您与杜蘅在一起,你的目光从来都是追随着她的身影的,很多时候, 你看她的目光都是几分钟移不开。你要是说你对杜蘅没有意思,我才不信……”季佳熙毫不留情的揭穿他。 “那是我的事情,跟工作没有关系,也不违背什么公司的规定,季小姐还是不要操心了。”沈家旭冷冷说道。 季佳熙冷笑,拨通了许乐康的电话。 许乐康说,自己与吴真联系,为了方便吴真,变更了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在吴真家附近见面了。显然,许乐康认为,之前没有要求季佳熙参加,也不必向季佳熙汇报的。 季佳熙转身离去。 沈家旭在微信里问杜蘅在哪儿,能否约她吃午饭。杜蘅回复,人在陶然公园附近,时间不方便。 沈家旭“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不理会没有做完的工作,转身出门。 那些他不曾在意的话,那些他不曾在意的事情,一点点还是流入了他的心里。 你没有公司的股份,却还在拼命的为公司工作。是的,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给许乐康打工…… 你在工作,他们在约会…… 93.暗箭难防(4) 初春时节,阳光明媚。 上午十点多钟,天气已经渐渐暖和。 多多叼起在电视柜旁边的狗绳放到了许乐雅的旁边,然后头一歪蹭了蹭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看ipad的许乐雅。许乐雅正在一边看动漫,一边吃薯片。看到欢乐处,嘻嘻笑着。 “走啦……”许乐雅一把推开多多。 “雅雅,要不然去院子里遛一会儿?外头小草发芽了呢……”保姆刘妈和气的说道。“你看你吃了早饭就在这儿看动画这都看了两三个小时了……你吃了整整一袋薯片……” 一集正好结束,许乐雅将ipad随手扔在了地摊上,抖了抖薯片袋子也正好空了: “真的哦,那,我这只小馋狗带多多这只大馋狗去玩儿……” 许乐雅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 “你穿上大衣,别冻着……先喝口水再出去吧,你刚刚吃了那么多干的……” 刘妈道,眼里是看女儿的和蔼。 许乐雅任由刘妈摆弄着,直到刘妈给她拾掇好,将多多的狗绳给套好,才牵着绳子出门。 “雅雅,你千万别出小区啊,一会儿就回来……中午阿姨给你炖红烧肉了哦……” 刘妈嘱咐着。 “好嘞……”许乐雅道。许乐雅穿着藕荷色的羊绒大衣,带着粉色的小围巾,被多多拉扯着左一步右一步,摇摇晃晃,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这个小区分别是有联排和独栋别墅,居住密度很低,小区的绿化面积很大,多多撒欢的在院子里跑着。尽管绳子很长,多多还是把许乐雅拽的东倒西歪。 “坏多多,不听话!” 许乐雅跺着脚呵斥着多多。 然而,多多毕竟只是狗,玩的兴起,不会理会许乐雅。 不远处有狗的叫声,多多挣扎着拽着许乐雅往那边去。 已经走到了小区的栅栏边,这个时候许乐雅才看到是外面一只米色拉布拉多在撒欢的玩着。拉布拉多没有拴狗链子,似乎是感受到了多多,碰到栅栏边,朝着多多叫。多多也回应着叫,扯着绳子想出去。 “好啦,好啦,多多,我带你出去……”许乐雅无奈的说。 “许小姐,许小姐……”保安拦住了许乐雅:“您,是自己要出门吗?” 高档社区,保安可以提供更周到的服务。许乐雅的情况,许乐康曾经与物业公司和保安经理报备,若非家人陪伴,请保安不要让她独自外出。许乐雅不仅智力低幼,而且她不辨方向,不识路,一旦出门是很难回家的。 “我,带我的狗狗散步……就在哪儿,狗狗叫呢……”许乐雅如实相告。 不远处,拉布拉多隔着栅栏对着多多嘶吼,多多也蹦跶着拽着许乐雅要出去。 保安想了想,打开了门。 “许小姐一会儿就回来啊……” “嗯呀……” 多多冲出去与拉布拉多互相闻闻,嗅嗅,又蹦蹦跳跳的蹿上蹿下,再后来,一声哨声,拉布拉多就朝着路的对面跑去。 路对面是一片待开发的小区,遍植了杨树做绿化。 拉布拉多跑走了,多多也飞快的跟着跑去。许乐雅冷不防,手里的绳子就松开了。 “多多,多多你站住,你等着我……” 然而,多多哪里会理会她…… 许乐雅也只好跟着多多跑出去,过马路,又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穿梭。 ———— 陈清颖专注于家事婚姻领域,这一业务领域不高大上,实在是律师行业最普通常见的业务之一。 律师行业有一句笑谈:“没有一位律师不被咨询离婚案件。” 然而,陈清颖很有耐心,敬业严谨,也渐渐在业内小有名气,不少同事或者当事人都有案件介绍过来。 不管是当事人贫穷富有,陈清颖都能做到一视同仁,诚恳相待,也广受夸奖。 这一日上门的当事人是之前咨询过家事婚姻案件的其他当事人辗转介绍的。 女当事人赵琳,她自己说是已经二十一岁,然而身份证显示,她未及二十周岁。可是赵琳所涉及的却是一起“老公”遗产继承案。 当赵琳脱口而出:“我能不能继承我老公的遗产的时候”让陈清颖与一起咨询的赵雯都目瞪口呆。 赵琳外省人,从北京一所护士学校毕业,就在一家高档民办医院工作做护士的工作。她的“先生”,就是那时候的客户。 赵琳高高瘦瘦,身材很好;大眼睛清澈闪光,颇有灵气。二十岁最是青春的好年纪,在这个天生美人胚子的女孩子身上更是看到让人羡慕的明亮美丽。只是,她一身灰色的呢子衣裙,声音压抑,目光有些迟缓,满满是沉重、悲伤。 “他比我大十岁,是从美国斯坦福大学留学回来的。他在中关村开了一家创业公司,是做小游戏的。他说,有很有名的风险投资基金给他投资,入股他的公司。他公司做出来的小游戏都是很有名,当时,有意向收购它的小游戏的都是大公司,出资都很高……” 说起来她的先生,她的语气里还是骄傲与自豪的,那还是一个女人难以掩饰的爱意与骄傲。 “他之前阑尾炎手术,在我们医院住院,与我认识的。当时他病着呢,就说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我,要追求我……我也挺喜欢他的,我们就在一起了。那是前年冬天吧……我不满二十岁,也不能领结婚证。而且,他爸妈都是知识分子,他们不喜欢我,说我不是名校毕业的大学生,家里也是普普通通的,觉得我各方面配不上他。我是专科毕业的,是家境普通,可是我对他很好啊,我爱他,他也喜欢我……” 赵琳重复了几句,说的异常的肯定。 “他真的挺喜欢我。他的企业做的很不错,自己赚了不少钱。他那会儿也有一套小公寓。他说他父母不喜欢我,就不跟他们一起住了。我们住在他的公寓里,然后我就怀孕了……那会儿,我们都想,我要是生了孩子,那么他的父母也就接受我了,我也到结婚年龄,就可以领证结婚了。” 当年,他们一定是非常幸福的,说起那些往事,赵琳的眼中有光。 94.暗箭难防(5) “那一年,我们生活的真的挺愉快挺幸福的。因为怀孕了,他怕我辛苦,又觉得也不需要我赚钱养家,就让我辞去医院的工作了。他工作很忙,我就在家给他做饭,准备工作餐,收拾家务,然后去院子里遛弯。我还有学插花,我学的可好了。不只是他的办公室,他们公司的办公区的花很多都是我摆的。他经常带我去他们公司,大家都很羡慕我,说我找了一个好老公……” “十月底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天气特别好。我们说好了周末他带我去看菊花的。周五的时候,他一大早开车去天津去开会,走的时候还跟我说,他要回家吃晚饭的。” 赵琳回忆着往事,清澈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哭的时候,依旧瞪大眼睛,越发的楚楚可怜。 这样的爱情故事听起来很让人向往的,相爱的年轻人努力的经营自己的生活,工作,照顾家庭,抚育孩子。 只是,命运没有善待他们。 及至是现在,俨然遇到了苛待与困难,赵琳依旧是目光清澈,她直接坦诚,率真诚恳,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粹。 “我老公10月23号一大早去天津开会的,开完会已经是晚上了。他为了第二天能够带我去看菊花展,当天夜里就自己从天津开车回来……可是他太累了,就在高速路上拐弯处,没有看清楚隔离带,撞上去了……” “爱人一定是心有灵犀的。当天晚上,我就觉得心口疼,透不过气来。到晚上九点多钟,他还没有回来,我就越来越害怕。后来,我给我老公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办理案件的交警,高速交警告诉我说,他车祸当场死亡……一百二十迈的车速,他直接开上了隔离带的水泥墩上,尽管有气囊也无济于事,急救车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抢救……” 赵琳哭的泣不成声,陈清颖与赵雯眼中俱是同情。 详细的描述,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在赵雯的笔记本上只是几个字,10月23日,被继承人车祸当场死亡。 陈清颖递过来纸巾,赵雯去倒了柠檬水递给赵琳。 “后来呢?”陈清颖问道。 放任当事人在这种情境下发泄情绪哭泣下去,不仅于事无补,而且不克制的情绪对于理智陈述事实是有妨碍的。 “后来……”赵琳擦拭了泪水,声音哽咽:“后来,我就昏过去了。醒过来的时候,都过了很久很久了……我开始肚子疼,疼的厉害,然后我一直哭,满地都是血……我才想起来给医院打电话。他们来救我,送我去医院。当天,就紧急剖腹产了。可是我的宝宝,可能是跟着他爸爸是灵魂在一起的吧。他生下来就被医生抱去抢救了,他在保温箱里活了也就一两个小时,就死了。我看到的我的孩子,就是死的……一个晚上,我没有了丈夫也没有了孩子……” 赵琳终于抑制不住,大哭。 陈清颖没有再度打断赵琳的哭声。 “后来,我也大病了一场,在医院住了很久才出院。我爸爸妈妈来北京照顾我,他们本来是希望我过好日子,想看我风风光光出嫁,想看我幸福一辈子的。可是,我只是让他们伤心了……” 赵琳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她伸手擦泪,泪水顺着手腕低落。 “我当时特别的难过,恨不得我自己也去跟着老公孩子一起死。可是,我看到我的爸妈又不忍。他们寸步不离的看着我,照顾我。他们就我这一个女儿,我怎么也得好好活着啊……我住院花了好几万,都是我父母出的。我好些了,想取钱还给他们,可是,我才发现,他父母把我老公名下的卡的钱都取走了,信用卡冻结了,我一分钱都取不出来,都花不了……我回到我们的家,锁都换了,我进不去……” “我去找他们,他们说都是我不好,才克死我老公的。还是大学老师,怎么说这样的话……后来,他们又说我不是老公的妻子,我们没领证,所以老公的钱跟我没有关系。然后他们把房子租出去了,我的东西都扔掉了……” “我也是父母的宝贝女儿,是他们很爱的孩子。因为老公是我爱的人,所以我的父母一直都很喜欢他,对他很好。为什么老公的父母这么对我,这么欺负我,我不服……” 陈清颖拿着纸巾递给赵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赵女士,斯人已逝,您节哀。您爱的人,也是挚爱您的人。他更是希望您过的幸福的。” 这句话果然是打动了赵琳,赵琳点头表示认可。 “我要努力的好好活下去。所以,我才在争取我的利益……谁都不该这样欺负我的,他的父母不对,是不是?律师,您说我能不能够继承我老公的遗产?因为我们没有领证,就不算夫妻,就不能继承他的遗产么?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赵琳看着陈清颖与赵雯,目光里期许。 赵雯在一旁键指如飞: 当事人:赵琳; 年龄:二十岁; 案由:遗产纠纷; 案件要点:1.法定继承;2,夫妻没有结婚证;3,有一子已经夭折。 …… “赵女士,我们一定会帮你的。”陈清颖道。 赵琳的理解是一个普通人基于人之常情的理解,却未必全部合乎法律的规定。其中细节很是繁琐,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明的。何况,提及旧事,赵琳的情绪很激动,此时用专业的知识去解释繁杂的问题很不适宜。 陈清颖总是能够体察对方的情况与心意,用适当的方式去回答问题。 成文法国家,法律是生硬的法条;诉讼是程序化的模式,有高度的标准化。但是案件背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着全然不同的阅历,学识,认知和性格;他们的理解和接受程度千差万别。意外发生,事件降临时候,他们应付意外,所能保持的去处理事情的能力与状态更是与平时大不同。当法律和法庭有一样的模式去对待他们;当天意无常,意外发生,命运用各种方式摆布他们;律师是恰到好处站在他们的身边,指点和帮助的人。 陈清颖将自己的设定是一个这样的人。 案源不会当做商店的客源一般;当事人也不只是服务的购买者。她更多的是在帮助对方去用法律的最恰当的方式解决问题。 签署了委托协议,陈清颖安抚赵琳,同时已经将大致案情了解清楚。 送别赵琳,陈清颖与赵雯商议诉讼策略。 根据赵琳的描述,除了赵琳先生刘家硕名下的那套小公寓,最值钱的公司以及公司研发的游戏。刘家硕去世之后,刘家硕的父母将刘家硕在公司的股权转让给了一家上市公司。 陈清颖在上交所网站查询了这家上市公司进行此次股权投资的信息披露,它用于购买刘家硕的股权价款是六千万。 次日,陈清颖与赵雯一起去医院调取了赵琳住院时候的住院记录,有赵琳的入院记录,抢救及分娩记录,更重要的是包括孩子出生记录,死亡记录,以及在保温箱救治期间的医治用药记录,费用凭证等等。 赵琳问,是不是她可以继承老公刘家硕的遗产。 “就一般而言,没有履行法定结婚手续领取结婚证,也非数十年前的承认事实婚姻的年代,赵女士不是刘先生的妻子,当然不能以妻子的身份继承亡夫的遗产。但是,一位母亲是可以继承儿子的遗产的。” “刘家硕的全部资产,由第一顺序位继承人继承,在本案中,即刘家硕的父母与儿子,三人继承。而儿子的遗产,则由母亲一个人继承,继承人是赵女士。” 陈清颖笃定的回复赵琳。 95.暗箭难防(6) 许乐康与杜蘅在陶然亭散步,之后便主动送杜蘅回家。 杜蘅念及手头有工作要处理,表示去律所加班。 “劳逸结合,你的周末已经加班半日,再是还安排了多少工作?”许乐康笑道。 “律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话说来容易,按部就班的工作是一种情况,勤勉尽职是另一种情况……我希望自己是后者。不待扬鞭自奋蹄。”杜蘅总结着,旋即自己也笑了。“对我的客户这么自夸,好像不妥当。” “不,这是非常恰当的评价……对你的职业精神表示佩服。”许乐康道,嘴角有浅笑。 车从二环绕上三环主路上,周末车少一些,许乐康开的很稳。 手机铃响起。 许乐康接过电话。 “乐康,雅雅不见了……”保姆刘妈的声音急促,带着哭腔。 “怎么回事儿,她是不是出去玩儿了?”许乐康强自平息着理智,将车开到了侧边,打开双闪。 “十点钟多点她带着多多去遛狗的,我也以为她是贪玩在外面多玩了一会儿,可是,这都俩小时过去了,多多回来了,她还没有回来……小区保安说她去了街对面的林子里,我找遍了周围,都找不着她……”刘妈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我回去看看……”许乐康道,他强装镇定,可是看在杜蘅的眼中,已经是脸色苍白,神色大变。 “我开车!”杜蘅轻握了一下许乐康抓住手刹的手。 “好。”许乐康点头。 ———— 杜蘅不待许乐康指路,径自打开导航一路疾驰。 许乐康亦不理会杜蘅,专注的给小区保卫处以及社区民警打电话,请他们帮忙找寻。 忙完这一些,许乐康才略是镇定些。 “雅雅不是第一次走丢了,她不辨方向也不记路的……之前也请小区的保安和派出所的警察帮我们找人都好几回了……”许乐康看着手机一个定位软件叹气:“我给她买过定位手表,她也不记得带;有一个装了定位的项链,看看这路径曲线,估计是她给别狗链子上了。”许乐康哭笑不得。失智而又顽劣的妹妹,他无比的怜爱,却又无可奈何。 “别急,也许她只是迷路了……青天白日,而且是北京,不会有是怎么意外的。雅雅挺不幸的,不过,有你这样爱她的哥哥是她的幸运。”杜蘅安慰道。 “我从没有觉得她是我的负担,给我带来麻烦,我只是怜爱我的妹妹不能感受到更多的快乐,去看去明白这个世界的繁华。我来保护她,让她就简简单单的开开心心吧……”许乐康道,很担心妹妹,他说的很动情。 电话再度响起,一个陌生的号码,手机软件标识是骚扰电话,许乐康随手就挂掉。 电话固执的打过来,换了一个号码,依旧是骚扰电话的标识,许乐康再度挂掉。 第三遍,电话响起。 似乎是心有灵犀,杜蘅与许乐康相视,许乐康接起了电话。 “许先生,找您很难啊……”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又细又尖,有很强的机械感,男女莫辨,完全是变音软件的杰作。 已经靠近许乐康的家,杜蘅将车停在了路边。 “说话。”许乐康眉头紧皱,冷冷的说道。心头有不祥之感,许乐康握紧了拳头。 “生活所迫,想向您借点钱用用……我们都是很友好的,好说好量,三千万,您转入我们指定账户。我们请许小姐吃一顿美味大餐,就送许小姐安全回家。” 电话那头的语气轻快,可是听的人毛骨悚然。 “你们把雅雅怎么样了?如果你们伤害她,我一定不放过你们。”许乐康道。 “如果许先生愿意合作,我们保证许小姐毫发无损。不过,要是许先生不愿意帮帮兄弟,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也就没啥办法了……” 变音的尖细声音让人作呕。 “我们给许先生三个小时筹钱的时间,三个小时之内,我的账户上要看到三千万入账,晚饭之前送许小姐回家。如果许先生请别人来帮忙,或者是我见不到钱,那么,我们就不能友好相处了……来,许小姐,跟你哥哥说句话吧……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哪儿啊,我要回家,哥哥……” 电话里是许乐雅清脆的声音,焦急,紧张,带着娇弱的哭腔:“我要回家,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家……” “雅雅,雅雅你别怕,哥哥在……”许乐康急切的说道。 “许先生,等你妹妹回家再继续你们的兄妹情深吧。我说到做到,三个小时之约,我不会再联系您了。” “等等……我必须随时知道我的妹妹是不是安全,不然的话,尽管我汇款,你如果依旧伤害我的妹妹怎么办?” “您说的条件,我不予考虑。信或者不信,您自己确定!账号发到你手机上,你看着办吧……” 电话噶然而止,传来持续的滴滴滴声。 随之,一个银行卡号发到了许乐康的手机上。 “混蛋!”许乐康咒骂着。 “报警吧……”杜蘅道。 “可是,我妹妹的安全怎么办?”许乐康道。 “三个小时,也许警察都能找到你的妹妹在哪里,可是,我们是无能为力的。这个时候,只有警察可能有办法。”杜蘅道。 许乐康犹豫着,沉默。 “用软件变音,说明他们认识你,怕你能听出来他的声音;或者,即便你不认识不熟悉,最不济,也是与你有交集的人能够听出来他们的声音。不是职业绑匪的,他们也未必不露出蛛丝马迹,能始终沉着冷静如何……他们没有原则,我们必须寻求帮助。”杜蘅分析道。 此时危急紧要,如何的决定事关重大,但是,杜蘅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好。我听你的。”许乐康道。 ———— 北京高门显贵无数,警察也是见多识广。 区刑侦支队高度重视,组成工作小组,研判案情;同时报请了市刑侦总队,采取技侦手段。 保姆刘妈,小区保卫处的保安被分别问话,尽管许乐雅出门是没有计划的,刘妈和保安也并无嫌疑,但是,警察的分析也是对方是早有预谋的,并且与许乐康有交集。 “许先生,您回忆一下,是否与人有冲突?对方有求财的预谋,但是,极大原因是与您结怨。”警察问道。 “个人的冲突结怨?想不到什么……也不至于。不过,我们公司之前有一起诈骗案,涉案的人很多都与我相熟……” 许乐康思索着,与杜蘅对视,显然,杜蘅也想到了此处。 “何皓白,赵辉光……赵辉光,他身边有这样的人……”许乐康道,快速的写下了赵辉光的名字,“这个人,他在进入我们公司之前,就是黑包工头出身的。他的身边之前聚集了不少社会混混,坦白的说,我们公司早期的经营拆迁也涉及很多不规范的操作,他有这方面的资源,也借此拉拢过不少人……” “之前,我的同事杜蘅在山东调查诈骗案的时候,也曾经被扣押。王令轩就是赵辉光提拔的人……只是,赵辉光与王令轩都在羁押,是不是他们手下的人干的,是谁干的,我没办法知道了。” 许乐康道,越是思索,越觉得赵辉光的人嫌疑重重,养虎为患,之前却太大意了。 赵辉光羁押在区看守所,刑侦支队迅速联系在看守所的预审大队讯问赵辉光。 许乐康的家里,几名警察端正坐着,分析着案情,告知许乐康消息,也提示他的应对。 保姆刘妈一直很自责,又很难过,念叨着不该让许乐雅出门遛狗的;她坐在楼梯的一角一直哭着,也顾不得再照顾众人。 杜蘅权代劳主人,帮许乐康和几位警察倒水,旋即,她坐在许乐康旁边沙发上,侧眼看着许乐康,他脸色苍白,手始终紧握着,是难掩的紧张与艰难。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按照警察的部属安排,许乐康没有汇款,对方也没有与他联系。 “沉住气,无论是怎么样的罪犯,犯案之时绝对是非常紧张和焦虑的。我们不能乱,不能跟着他们的节奏团团转,他们就会露出马脚。” “他们不会对我妹妹不利吧……”许乐康问道。 这个问题自然无解,他亦知道多余,只是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客厅里的气氛凝固一样。 “坦白的说,如果不是专业的绑匪,因为恩怨所起的绑架,可控性其实是很低的。极端情况下,他们甚至可能放弃赎金直接杀害被绑架的人;也可能拿到赎金杀人……不过,一般而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未必敢杀人的。你放心,我们会全力的营救许小姐的……许先生,你记得,一定要配合我们的安排。”警察道。 “是,我知道。”许乐康道。 与此同时,警察在银行已经调查了银行卡的开户信息。银行卡于十日前开户,户名是一名五十余岁的女士,开户地是西南边陲小镇。这个人名下在数家银行批量开户,显然是买来的卡。电信诈骗横行,有专门以买卖卡为生意的人,即便是抓到以诈骗罪从犯论处,依旧屡禁不止。 ———— 信息一步步的传过来,警察有条不紊的安排工作。 警察询问刘妈: “听说许乐雅小姐平时很少出门,那么认识她的人很少,对不对?” “是。” “她出门的时间也不确定,而且很少一个人出门?” “是,一般她出门我都跟着出去的。就是中午这会儿,她自己在小区里遛狗……别的时候从没让她一个人出门。多多特别聪明,差不多玩一个小时,它自己就要回来,就会把雅雅带回来了。” “那么,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起过许小姐?说到许小姐的生活规律?”警察问道。 刘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原是泪水无神的眼睛陡然瞪大,惊恐万分。 “我,我一个老乡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来看看我……我就让她来了……她当时说我照顾雅雅挺辛苦什么的,还夸雅雅漂亮给雅雅照相……我就跟她说了雅雅几句,我没有在意啊,我不知道……我以为她只是关心我,但是她也问了许先生……我……是我害了雅雅……”刘妈大哭。 “您先别哭……您的老乡叫什么,在哪儿工作?”警察问道。 “赵春花,是在许安集团物业公司上班的保洁。她在公司也好几年了,真是想不到……”刘妈解释着。 “给可靠的人打电话,别透露消息,我们立即派人去找到她。”警察道。 “好,我给物业公司的人打电话……”许乐康道。 许乐康点头,拨通电话给公司人事经理,让他确定赵春华的工作地点和情况,等待警察过去带他们找人。 “赵春花,大花子……”保姆刘妈惊恐的喊道:“她为什么要害我们雅雅?她这是要干什么啊?” 刘妈念念叨叨,径自坐在楼梯上哀哀哭泣。 许乐康的手机铃声此时再度响起,来电显示依旧是一连串的不规则号码。 屋里人立即高度警觉。 96.暗箭难防(7) “大家安静……许先生,您接电话,按照我们的部署……”警察示意许乐康接电话。 许乐康点头,伸手去拿手机,仿佛手机都万分沉重。 杜蘅伸手握住了许乐康的手,权作安慰。初春,温暖的室内,许乐康的手冰凉。 许乐康眉头紧皱,依旧是点点头,平息心中起伏: “喂,喂……你们把我妹妹怎么样了?我妹妹还好吗?你们说话啊?你们说话啊……我为什么听不到你们说话?喂?说话啊……说话……我知道是你们,说话!” 许乐康声的声音格外的急促,焦急。 对面的警察点头示意可以。 “喂,许先生……许先生……许先生我听得到……许总……你听不到我说话吗?混蛋……你说话……” 对面依旧是又尖又细的声音,暴怒的声音。 双方都很急切的说话,可是都是自说自话,最后,对方无奈的挂断电话。 不多时,对方再度打过来电话,许乐康依旧如第一通电话一样,就像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一般说了一气。 “网络改号通话有很强的不稳定性。我们假定对方不是专业的绑匪,一旦联络不上你,他们会着急,一旦他们情急之下使用正常的移动通话工作,我们的技侦部门可以迅速锁定他们的位置。” “网络电话可以发信息给你,却无法得到回复。没有办法事先沟通。”警察如此解释。 电话再度响起,是一个北京移动的手机号码。 “接……拖住他们不要挂电话……” 连续响了三秒之后,警察示意许乐康。 “许先生,你现在听得到我说话吗?” 电话里传来的是刻意的压低声音,粗糙而且瓮声瓮气的话。“你们的钱筹的怎么样了?收到钱,我们就把你妹妹送回去了。她在我这里不是很开心呢……” “你别伤害我的妹妹,我可以给你们钱……你让我妹妹听电话,我要听到她说话,确保她的安全我才会给你们钱。”许乐康道。 电话那端是雅雅的哭喊,大叫,吵着叫哥哥,吵着要回家。 许乐康在电话里喊着雅雅的名字,一遍遍的安慰她: “雅雅,雅雅你听哥哥的话,你别闹了,你别哭,你听我说话……” “哥哥,我要回家,他们欺负我,我要回家……你接我回家……” 雅雅的声音带着哭腔,含糊不清。 电话里充斥着的是雅雅的哭声,也夹杂着车呼啸而过的汽笛声。 “你听到了,你的妹妹可是着急了。”对方威胁道。 “让我跟她说句话,电话给她听。”许乐康道。 “雅雅,雅雅你听哥哥说,你别哭,哥哥很快接你回家,你别伤心……” “坏哥哥,现在来接雅雅……”雅雅依旧哭闹着。 许乐康痛苦的咬紧了嘴唇。 “许先生,我知道您很关心您的妹妹才特意给您打电话的。只要钱到了,不出半小时,你就能够见到妹妹。”电话那端依旧压低声音说。 “好的……”许乐康道。抬眼,是警察示意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挂断电话,许乐康也仿佛是耗尽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眼眶已经发红。 杜蘅坐在许乐康的身边,握紧他的手还没有松开,许乐康也回应似的握得很紧,身体的一举一动都传递着他的情绪,紧张,焦虑,惶恐。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与担心。 杜蘅只能是陪伴他,此时,才觉得不仅是同事,朋友,是希望会是他最亲近的人,可以给他力量。 “已经锁定他的手机定位,在卢沟桥一带。那里有一个待拆迁的废旧工厂,就在高速入口的地方。我们已经通知市局特勤队参与营救。” 放下电话,一个负责带队的警察说道。 “请保证我妹妹的安全……”许乐康道。 “这是我们的职责……” ———— 许乐康与警察一同赶去卢沟桥。 从东北四环到南三环,一路风驰电掣,亦是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而与此同时,市局特勤队已经开始了救援行动。 gps定位的误差在十米以内,成功锁定了卢沟桥附近一个高速路边的废旧厂房。 这一代恰巧是拆迁区域,很多民房、厂房已经拆走,但是,村子里依旧有很多的违章建筑,租给了外地务工的民工,是以,人来人往很是嘈杂烦乱。 聚集了许多陌生的人,大家对于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视若无睹,对偶尔有些异常情况也更反应迟钝。村外面的厂房已经废弃,但是,会有人在那里出现也不诧异——谈情说爱,或者盘算事情,人都是有隐私的。 事不关己,在陌生社会,危险重重,大家都是高高挂起的。 普通黑色轿车从高速路下来,停到路边不足为奇。穿着附近工厂的工服的人要去上班,一脸不情愿,还跟工友念叨着昨天没有打完的游戏,一宿一天没有睡好,他唉声叹气,走到了厂房不远的地方。 不经意的瞄了几眼厂房,又缓步离开。 同时,对面的三层自建房里,有两个望远镜也望着旧厂房。 “行动”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数秒钟的时间,先是“工人”,路边临时停车的“过路人”在前,随后从路上紧急停车一辆小客车,二三十人荷枪实弹的闯进了厂房。 三五个一人的控制了屋里的三个人,扣下来手枪匕首等工具,甚至歹徒都来不及反应。 被捆绑在椅子上的许乐雅扭动着身子闹着。她嘴里塞着一块脏兮兮的手绢,口水润湿了一大半;她哭了太久,眼睛又红又肿。警察连忙放开了许乐雅,许乐雅瘫在地上,呜呜哭着,再是说不出话来,嗓音也已经嘶哑。 有女警好生安慰着,安抚着许乐雅喝水,救护车过来,急救的医生帮许乐雅测量心跳,好一会儿许乐雅才平静一些。 此时,许乐康也终于赶到。 许乐雅见到哥哥放声大哭,是小孩子被欺负之后终于见到亲人的样子。许乐康也终于长吁一口气。 ———— 绑架许乐雅的是王令轩的弟弟王令博。王令博此前在山东项目公司,虽然只是一个小的财务经理,但是,却因为王令轩的关系,也一时风云,腰缠万贯。 随着王令轩因为山东诈骗案的入狱,赃款被追缴,王令博尽管因没有直接参与组织诈骗,且因为王令轩的一力揽责,逃过了被逮捕,但是生活一落千丈。彼时过惯了骄奢的生活,此时,无着无落,他的心里是不甘和仇恨。歹念一生,便走向了万丈深渊。 即便是蓄谋的犯罪,也无几能够完美的。更何况,王令博也只是小混混出生,纠结着身边的人也是不学无术的几人,在身经百战的警察面前,自然是很快错漏百出的。 赵春华是王令博的小姨,赵春华一家人都在许安集团工作,工作也是王令轩兄弟给安排的。她承认打探许家的消息是应王令博的要求,一周前,王令博找到她说,因为哥哥涉案,他事业受了挫折,所以他想去给许总送礼,让他给安排一个好些的工作。由此,他想打听打听许总喜欢什么,家里什么情况等等。 赵春华与刘妈是老乡,早就认识,这事儿她曾经跟王令博说起过,也因此被利用。赵春华及至到案发了解,也都以为自己还是还故人人情,做了好事儿…… “人在明处,是很难避免暗处宵小的算计攻击的。不过,多一些自我保护的意识,最关键的是处理得当,还是能够化险为夷的。生活处处即是风险,并无万无一失算无遗策的人……” 杜蘅归纳总结,犹如法庭陈词。 “你的心态很好,的确该是如是。也幸亏你的建议……”水落石出,许乐康经历了最惊心动魄的两个小时,即使是几天之后,陡然想起也惊魂未定一般。 “我只是很难过,我们在争斗,逐利争名,祸福自担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对雅雅下手。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的……谢谢你一直在。”许乐康道。 杜蘅报之以微微笑。 “你会一直在么?”许乐康问道,声音陡然弱了很多,只是目光灼灼,满是期许。 杜蘅略是一愣,略是沉思: “当然……” 语焉不详,却谁都没有做解释。 许乐康伸手将杜蘅揽在怀里,将她的头贴近自己的胸膛。 许乐康的胸口温热,心跳起伏。 他常是沉默,常是平和,甚至有些懈怠慵懒,可是,他一样有冲动有感情,隐藏在温和的表象之下一样是激烈的爱恨。 他曾经并不相信爱情和婚姻,不曾对家庭抱有信心与向往,直到,她出现在他的世界,一直以来坚定温和相助,信任与鼓励。 他知道她温和目光中的理解,慈悲和温柔;感受到她一直传递给他的乐观与坚定。于他而言,她是他苍白乏味黯淡人生的最温和的光…… 在温暖的阳光下走过,是不会愿意回到灰暗中的。 许乐康的手微微用力,杜蘅的手几乎是不由自主的环住许乐康的腰际。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让人迷醉,他的怀抱让杜蘅觉得格外的安全…… 确认得到杜蘅的回应,许乐康双臂紧紧的抱住了杜蘅,头埋在了杜蘅的头发里,缓缓的侧过身在杜蘅的唇边深深一吻。 97.暗箭难防(8) 房间宽敞明亮,钟点工亦打扫的干干净净。十点钟的时候,阳光透窗而来,照在客厅绿植的叶子上,闪着微微的光。客厅里有一排排的书架,显示着书香门第的风范;墙上挂着的字画昭示着主人的品味。 然而,即便如此,这个房间仍旧遍布着浓郁的悲剧的气氛,死气沉沉,怨气重重。 尽管陈清颖、赵雯协助赵琳找刘家硕的父母去商议关于刘家硕遗产继承的问题,但是均无果而终。 刘家硕的父母甚至将赵琳视为仇人,认为是赵琳害死了刘家硕。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硕硕就不用连夜疲劳驾驶回北京,就不会出事……年纪小没文化胡闹,硕硕是怎么糊涂了才找了这样一个女朋友,到头来硕硕没了,你还死皮赖脸想要硕硕的钱……什么东西!” “不用商量,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想都别想!”刘父很是激烈。 “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转回头就再婚了,过两年连我们硕硕的样子都不记得了。花着他的钱去花天酒地享福,你后半生还长你不怕遭报应啊!” “你们律师真是为了钱什么都不在乎了……我们一对老夫妻老年丧子,孤苦无依的,现在就是孩子的一点钱,你们都千方百计第算计,有没有良心啊……” 刘母半靠在沙发上,拍着沙发说着。一身高级的毛衫裙,烫了卷发,刘母往时都是雍容的形象示人,此时只是哀戚的母亲,面对的是在她眼里,对她满是敌意的世界。 陈清颖与赵雯都目瞪口呆,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从一对高级知识分子夫妻的口中说出来的话。 “您二老是家硕的父母,真的等二老需要帮助照顾,我不会不管你们的……”赵琳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就说说好听的话骗骗我们罢了,这么着说话谁教你的?都不用过脑子说好听的骗人……你才二十,你要结婚,别说我没俩老的,就是硕硕你转回头就忘了。还指望你照顾我们……你走吧,你这丫头嘴里头没有一句实话,你说什么我们也不会信的。”刘母说道。 “阿姨……”赵琳很是难堪。即便是没有领证结婚,但是,刘家硕是她深爱的男人,因此,她自觉的把自己代入儿媳的角色,可是,在对方的眼里她只是外人。她此时仍旧在丧夫之痛中,却被一直指责会忘记亡夫,这对她只是羞辱。 “你走,赶快走……我不要听你说话,听你解释……滚,从我们家滚出去……” 刘母突然歇斯底里的喊着,很是疯狂。 “我……”赵琳站起来,慌慌张张,左右不是。 “刘先生,刘太太,二位的悲伤我们都很理解和同情。我们愿意与二位理性的讨论事情,解决问题,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二位不愿意,我们就只能法庭见了。” 陈清颖按住了赵琳,将自己的名片放在了电视柜上。 “走,不谈,你们去告吧……”刘母毫不客气的将陈清颖的名片扔到了地上。 “不可理喻!”赵雯一把开了赵琳,扭头离开。 ———— 律师事务所会议室,赵琳依旧悲伤的难以自已。 “我真的很爱家硕,很尊重他们的,为什么他们都不肯信任我,都在羞辱我……我们都是家硕最亲近的人,都因为他的意外伤心,家硕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这样……之前他爸妈不喜欢我,他也很苦恼的。” 接过来陈清颖递来的纸巾,赵琳擦拭了泪水。赵琳哭的时候总是瞪大眼睛望着对方,明澈的双眸蓄满了泪水,越发是显得楚楚可怜。 “如果家硕知道,他不在了,我和他的父母在打官司,估计也会不高兴吧……” “有时候两方的争执商议都不会有是非对错的结果,何况,他们不愿意谈论解决问题?但是,有法官的判决,让一个公正的第三方来处理问题,可能会减少一些正面的冲突,去处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的。”陈清颖道。 ———— 送别赵琳,青龙帮三人组组队商议诉讼事宜。 “很多人都像是赵琳这样认为,一家人如果走上法庭那就意味着矛盾不可调节,认为是家丑外扬。我不那么认为的。法官强制大家理智地坐下来去分析问题,去辨明是非的过程,才会让当事人冷静下来思考,反思。法庭调节也好,判决也罢,给了无休止地纷争一个一锤定音的结果。当双方接受了结果,也许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未来的生活,面对彼此,可能日久就会不一样了……如果没有法庭的判决,就是两方争执下去,怨恨埋怨,永无尽时……” 陈清颖说道。 杜蘅与赵雯不约而同的鼓掌。 “我所强大的家事婚姻律师真的是有着真知灼见的!” “调皮!干活……我们商议一下诉讼策略,证据的问题吧。”陈清颖道。 三人行,陈清颖是最细致和认真的那一个。呈堂证据,她都是一而再的去检查。 “第一组材料证明刘家硕股权出售的价格,是收购方公司的披露,这个六千万的转让对价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个计算不对。个人对外股权转让,会有一个有个人所得税的计算的。我们主张的金额如果是六千万,不会被支持的。”赵雯道。 “不是的……”杜蘅反驳“刘家硕的父母以遗产主张继承刘家硕股权的时候肯定不会计税,是刘家硕父母再次转让的时候有计税。至于怎么计算,我们不得而知,就不如以六千万计税,然后让他们主张扣除部分就好了。” “ok……诉讼策略……”赵雯道。 “至关重要的环节是赵琳所生的孩子是有刘家硕的继承权的。这个孩子曾经在保温箱里活了两个小时,有正当继承权是无疑的。不过,从我们准备的证据看,医院的出生证明和死亡证明上登记的都是赵琳之子,我们还需要证明的是刘家硕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这个环节的证明不严密的。” 杜蘅指着证据目录说道。 “啊……”陈清颖咬着嘴唇,不由得皱眉。“这个也要证明吗?” “当然啊。这是致命的环节了……就诉讼而言,我们主张赵琳之子作为第一顺序位继承人继承刘家硕的遗产,那么,刘家硕与这个孩子的亲子关系是赵琳得到财产的基础。一旦刘家硕的父母否认,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是非常被动的。” 杜蘅道。 幸好是青龙帮三人组有组团讨论的习惯,不然,这样的情况一旦上庭是非常麻烦的。 “这恐怕不太好证明吧。因为赵琳没有结婚证,赵琳在公立医院建档立卡非常困难,所以他们选择了私立医院。我看过检查记录,住院记录,都是赵琳的名字……” 陈陈清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翻着医院的材料。 孕妇的情况手册上,一般会有夫妻双方的名字,然而由于没有结婚证,是以,丈夫一栏是空白的;这又导致孩子出生记录上父亲一栏也是空白的…… “这个,刘家父母应该不会否认吧?”赵雯道。 “不管他们会不会自认,我们要做好万全之策的。”杜蘅道。“虽然这些材料没有刘家硕的名字,但是,每次检查签署的材料,家属告知书,入院检查的花费,肯定是有刘家硕签字的。这些应该是可以证明的……我们再去医院调取。” ———— 刘家硕遗产继承案如期开庭。 刘家硕的母亲没有到庭,到庭参与诉讼的只有刘家硕的父亲与代理律师。 诉讼请求皆是对方一开始的坚持,刘家硕的父母拒绝赵琳参与刘家硕遗产的划分。 “刘家硕先生生前并未对遗产进行任何安排处置,没有法定继承之外的情况。赵琳女士曾经与刘家硕先生交往,但是,并没有结婚,不符合遗产法定继承的条件。刘家硕生前没有结婚,没有生孩子,死者的父母完全不了解孩子的存在,是以,被告方不认同有儿子继承刘家硕遗产的情况。” 律师在场,没有过多的情绪化争论,简洁明了,一语道明。 杜蘅出示证据,刘家硕的遗产;孩子的出生证明与死亡证明;刘家硕与孩子亲子关系的证明。 “第三组证据,第一张是赵林女士第一次怀孕检查,有刘家硕先生在家属栏签字的,医院告知书;第二张是第三次孕中检查,糖筛高危,需要做羊水穿刺检查,由于这项检查有一定风险,需要家属签字确认,依旧是刘家硕签字的;第三份材料是刘家硕先生填写的一份个人情况表。被告方家属肯定知道,刘家硕是ab血型rh阴性,俗称的熊猫血。因为这种情况存在一定的遗传概率,所以,在得知原告怀孕之后,刘家硕先生特别向医院报备,以免新生儿出生后有需要救治的情况……” 杜蘅一份份进行举证。 之后,又举证了孩子出生,救治,死亡的记录,证明孩子是正常出生之后才夭折的。 法庭质证阶段,被告没有提交证据,只是就原告方提交的证据真实性进行质证。 法庭调解,原告方同意调解,被告方拒绝调解。 尽管法官第二次发问: “本案涉及继承关系,原被告双方都是亡者最亲近的人,建议双方调解……” “我们不会同意调解的……她就是想从我儿子身上捞一笔钱,可我儿子死了都不放过他,不放过我们两个老年丧子的老人,我们绝对不和解。”刘父坚持说道。 “我没有……”赵琳已经是满眼含泪,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样子。 “没事儿,不用说了。”杜蘅拍了拍赵琳,示意她。 “原告方请做最后陈述。”法官道。 “原告方作为亡者刘家硕先生的女朋友,也是他认定的妻子,对于亡者的去世非常的悲痛,也非常同情被告的遭遇。原告曾经一再的表示,在自己的心里,是认定是刘家的儿媳,愿意代替亡者承担照顾被告二位老人的责任的。同时,原告本身也是遭遇了很大的不幸。因为刘家硕的去世,原告悲痛过重,才会早产,生育下婴儿的,可婴儿又不幸亡故……由是,原告希望能够维护自己在法律规范内的权利,原告坚持自己最初的诉讼请求;同时,原告方始终愿意与被告和解……” 杜蘅做最后陈述,入情入理,也坚持最初的诉讼原则。 赵琳曾一再表示,愿意放弃一部分的权利,不要铢锱必较,不想跟刘家硕父母要争的很厉害;杜蘅是以也很是坦率表达了和解的意愿。 被告律师最后陈述,依旧陈述不认可刘家硕有儿子,不认同赵琳对家硕的继承权,更不认可赵琳的儿子对刘家硕的财产有继承权,是以,反对赵琳因为对自己儿子的继承权可以得到刘家硕的部分财产。 法庭宣布,择期宣判。 ———— 从法庭出来,刘父情绪很激动,忽然冲到赵琳与杜蘅等人的面前: “我儿子尸骨未寒,你的力气都花在争夺他的钱上了,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和良心……人啊,最好还是有点良心。谁都有死的那一天,你去想想你以后再见硕硕吧!” 赵琳瞬间泪流满面,一字未语。 从法庭出来,赵琳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甚至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该得到遗产。 “如果你现在放弃了的话,他们不会明白你的善意。你应该得到的,你不要是你的慷慨。如果你自始至终没有得到,你之前的争取都会被认为是贪心。继续下去,然后,我相信,这个案子应该会调解的。””杜蘅道。 “为什么?他们说了不调解的。”赵琳抽噎着问道。 “他们的代理律师其实很明白案子的局面,能够知道我们是对的,会告诉他们做出理智的选择的。尘埃落定的时候,大家会反思会思考的,那个时候,我们也许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去谈,去理解对方的善意。”杜蘅道。 赵琳点点头,半是希望半是疑惑。 看得出,赵琳是一个善良的人,杜蘅愿意成全她的善意。 98.暗箭难防(9) 三日之后,杜蘅接到承办法官的电话,赵琳案的被告方同意调解。 调解方案是赵琳与刘家硕住的房子给赵琳,股权转让价款的一千万给赵琳。 杜蘅大致核算了一下股权转让价款六千万,个税部分大概是三百万,如果是按照三个人平均份额计算,赵琳应该能够拿到一千九百万;公寓是一个五十平米的小型公寓,估值在二百万左右。这样的调解方案显然有失于公平。 杜蘅将估算的结果告知赵琳,问询赵琳的意见,赵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调解方案。 “你不要再考虑一下?”杜蘅问道:“调解结案的话,是双方商议方案的。对于拿到的钱,是可以再讨论争取的。而且,调解本身就是一个相互讨价还价的过程,对方第一次提出的条件往往不是最终底线,肯定是会经过好几轮的争议的,这也是谈判的技巧……” “不用,我不想跟他们继续争执下去。他们同意调解,我接受就好了。我希望家硕泉下有知,明白我的心意……赵琳说道,毫不犹豫。 话已如此,杜蘅亦不便多说。 “签订调解协议,他们会在现场吗?”赵琳问道。 “未必。理论上律师是可以代签协议的。而且,他们也可能会是让律师代为签字……”杜蘅道。 “能不能请他们明天到法庭,我想见他们……如果有条件,这是我唯一的条件。”赵琳道,想了想:“如果他们同意就见。如果不同意,那也就算了。”赵琳补充道,声音弱弱的,很是退让。 “你是有什么还跟他们讲?”杜蘅问道,处于尽职尽责的考虑,她绝对不愿意横生枝节另起波澜。 “没什么……我只是想,见面能够说清楚。我想告诉他们,我对他们没有恶意。如果他们年迈需要帮助,我可以照顾他们的。我希望家硕的在天有灵能够安心。他选择的的妻子没有错……” 赵琳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放心,你的意思我们一定传达到。”杜蘅道。 ———— 杜蘅和陈清颖一道与对方律师沟通调解方案。 同行的交流,少带有感情的色彩,更容易切中要,直击主题。对方律师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年轻男士,语速很快,说话一板一眼,井井有条。 不过,这一次,在对方律师问及是否同意调解方案的时候,杜蘅没有回复,而是先提出了赵琳的要求。 “这没有必要吧……实不相瞒,被告方很抵触任何的就刘家硕先生的遗产的分割方案。委托人同意调解,更多的是我出于尽快结束诉讼,维护委托人的利益考虑的。”对方一位中年律师,无处不在的透露着专业与精明。 “调解的初衷与本质不是讨价还价,而是能够调解当事人的矛盾。我的当事人更是诚心诚意的愿意与被告和解……在谅解和和解的基础上,讨论调解方案更具有实质意义。”杜蘅道。 “赵琳女士是一位非常善良的女性,她希望被告能够理解她的心意,也愿意在被告年老无依的时候照顾被告。在此基础之上,原告诚心实意的希望达成和解。不只是出于利益的考虑,更是为了原被告共同的未来。逝者是他们最深爱的人,他们是能够相互扶住的。”陈清颖解释道。 “这是和解的前提么?不管怎么说,争议的焦点是遗产的分割。为了达成和解,我建议两位律师和原告都回到争议焦点上吧。横生枝节不利于解决问题。”对方律师依旧坚持尽快达成协议。 “不是和解的前提,仅是,出自于善意的考虑。赵琳女士和我们代理律师希望的,不只是完成和解的签字程序;而是希望原被告双方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和解。作为原告的律师,我们希望完成当事人的委托……我们完成的工作,不仅体现在办结案件,争取到的经济利益的数字,也该体现在我们把当事人的意愿放在首位。” 陈清颖诚挚的说道。 杜蘅与陈清颖的诚恳与坚持下,对方律师同意从中调解。 ———— 情理与法理的平衡是自古的难题。尽管,民事法律原则重视平等与公序良俗,但是,到个案中,因为偶发性特殊性,更因为每个人的立场不同,利益相争互不退让,争议一起,很难平息。 杜蘅并不确定赵琳的退让会否让老人明白她的诚意与善良。 赵琳的继承权显然是基于法理,然而,站在各自的立场,各有情理,那些爱恨也不都基于客观的因素,并非正确,更难更改。即便是伤害与怨恨再无意义,也有更多的人在伤害中自怨自艾,不肯原谅。 赵琳愿意用牺牲经济利益的代价去得到老人的理解,可是,在老人的眼里,许是一分钱都不愿意给赵琳,不肯沟通,不愿意谅解。 即便是疑虑,在双方律师的促进下,赵琳与刘家硕的父母见面。 刘父一脸的冷漠,刘母依旧是厌弃与不耐烦。 “你被惺惺作态了,有什么好谈的。你钻空子,法院能够支持你,我们把钱分你一些……硕硕不在了,我们一把老骨头活不过几天,没差多少……你说吧,你想要多少钱?”刘母靠在椅子上看着赵琳。 赵琳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来了一个小盒子: “叔叔阿姨,前几天我翻了一下年历。我用的年历还是家硕在世时候买的。他在年历本上记的是,今天是阿姨的生日。我给阿姨买了一个胸针当生日礼物了……以前家硕说过阿姨是知识分子女性,从来都是优雅的样子。他很有信心,假以时日,阿姨一定会接受我的。阿姨最近憔悴多了……即便是家硕不在,他也一定希望阿姨健健康康,依旧是优雅的,即便您不愿意接受我也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善待自己。” 赵琳道,将一个盒子打开,将胸针递给了刘母。银白色的玉兰花的胸针,镶钻,闪闪发光。 刘母有一瞬间诧异,生活在悲伤和黑暗中,她真的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刘母的眼中也有泪花,她推开赵琳,赵琳却将盒子放在她手里。 “去年的时候,送给阿姨的围巾也是我挑的。是我陪家硕去挑的……以后他不在了,我也会记得阿姨的生日的。家硕不在了,可是他永远是阿姨的儿子,也是我永远的爱人……” 赵琳一边说着,清泪落下。 “我是爱他的,他最是知道。我们真心相爱,想生儿育女,我们曾经想共度一生……发生的所有的不幸,我都很难过很痛心,我和叔叔阿姨有着一样的感受。我们本可能会是亲人,也该相互扶持。请二老原谅我们之前的任性与自我……即便是家硕不在了,在我们心里,我也希望着以后我们也依旧是亲人。” 法院的调解室依旧设在一个小法庭。暗红色的桌椅,肃穆沉静。居中而坐的法官威严严肃。原是冷冽的气氛,此时,双方当事人依旧哭成了一团。 即便是局外人,杜蘅与陈清颖也皆是眼圈发红。 案件达成调解,是按照刘家硕父母提出来的调解方案和解。双方确认,在调解书上签字。 即便是调解书约定了转账时间过户时间,双方并没有就这一问题细谈。一来杜蘅相信双方可以解决好这个问题;二来,已经有调解书,那么日后生变,也可以申请执行。 “你回家住吧,那房子是空着的,没有卖……家硕住过的房子,我们不舍得卖。那是你们的家……你好好的收拾他的东西,要是你愿意,留个念想吧。”刘母缓缓说道,语气里已经是平和了许多。 赵琳已经流泪不止。 法庭调解结束,赵琳扶着刘母出了法庭,坐上了回家的车。 “真好……”杜蘅兀自感慨。 “是啊,希望他们会好好的相处,相互扶持,这再好不过了……”陈清颖道。 “不,我是说你办的这个案子真好,perfect,完美。”杜蘅扭头道,一边说着,一边扬手与陈清颖击掌。 陈清颖报之一笑。 一个律师办理的案件,最重要的甚至不是胜诉判决,而是能够实现当事人的意愿,民事诉讼,终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们所做的努力。本着公平平等的原则,本着善意良俗的理念,实现完美和解,其价值远胜于一纸空洞的胜诉判决。”杜蘅由衷的说道。 “虽然是自卖自夸,不过,听起来还是真的很顺耳!不,是诚意满满……我还真是那么想的。”陈清颖一本正经的说道。“即便是你们这些大律师看婚姻家事的案子不以为然,然而,我还是觉得意义重大。关系的不只是经济利益,还是公序良俗,更是人生……” 陈清颖由衷的说道,是她的切身感悟。 杜蘅噗嗤一笑。 陈清颖一身灰色的职业套裙,长发披肩,别在耳后。即便不是大学时候的青春年华,褪去了青涩,走出了婚姻悲剧的阴霾,陈清颖越发有知性的美丽。职业女性,极好的工作状态,她越发的自信从容,这是只有阅历才会有的气质。 “看我干嘛?”陈清颖问道。 “请你吃饭,叫赵雯过来,我们,海底捞?”杜蘅道。 “走起!”陈清颖积极响应。 99.情理之外,法理之中(1) 二月底,会计师事务所进场做年度审计。 沈家旭财务总监上任不久,除了日常的工作之外,还要兼顾协调财务部的同事配合会计师事务所的年审工作,亦是格外的忙碌。 会计师事务所进场的项目负责人丁远达既是许乐康旧友,也是沈家旭的前同事,大家都比较熟悉,彼此也不必客套。 许乐康的办公室里,几个人就初步的情况进行沟通。 “无论核算方法,报表几经调整,真实的财务数据之上,亏损是一定的。即便是家旭给我们提交的财务报表都是这样……乐康,你们自己是有准备吧。” 丁远达反着财务报表,说道。 许乐康点点头:“当然了。冰冻三尺既非一日之寒,那么这一日日的都是准备。心理准备是够了,盈亏自担,但是后面怎么样,一言难尽……我们会想办法的,也不会让你为难的。” 兄弟与挚友面前,许乐康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奈与苦涩,却也依旧坦坦荡荡。 “艰难紧要的时候,对我这么个老朋友都没有想到投机取巧,诚信为本的商人不该失败。我相信你们肯定能渡过难关的。” 丁远达道。 “说的好像是我来贿赂你,就肯帮我作假一样……”许乐康笑道,无奈的摇摇头。 “我嘛,搞不好一个心软也没准儿呢……不过,我知道你不会。你比我心意坚定,家旭也一样,这点上,你们兄弟很像,和老许总也很像,都是认准了什么就坚持的人。看来这父子兄弟,真是有相似之处呢。” 许乐康与沈家旭相视,不由得一笑。 相像的性格,所以有相像的审美,会喜欢一个人?沈家旭心莫名的烦躁。他有怀疑,想求证,又害怕证明。 “关于公司面临st的事情,杜律怎么看?” 心之所想,沈家旭不由得脱口而出。 “杜律跟我探讨过这个问题,她建议st之后,按照既定的重组计划披露重组事宜,转变经营模式,项目侧重等等……” 许乐康简要介绍着,沈家旭听得有些无心。 “杜律虽然年轻,但是很成熟。她的建议和做法与我的理念不谋而合,堂堂正正,我会向董事会提出杜律的方案的……” 许乐康总结道,嘴角带着笑意。 沈家旭点头应着,烦乱的心思,蓦地多了许多苦涩。 ———— 老板的会谈是高屋建瓴的,然而,具体的工作很繁琐。 财务部门提交给会计师事务所的不只是报表,还有可供查验的凭证等等。曾经在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很多年,沈家旭知悉乙方的辛苦,主动留下来陪同他们加班。沈家旭的助理肖雪也主动加班,记录会计师的要求,协调工作。 工作之余,肖雪冲了咖啡,递到了沈家旭的手边。 “总监,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沈家旭的眼睛暂时离开了电脑屏幕,白炽灯下,他觉得眼晕。抬眼,只有眼前肖雪亭亭玉立,格外的明亮。 此时,他竟是有些感动。深夜里加班工作,心神俱疲,每个人的脸上写着倦怠,隐忍,可是,只有眼前的肖雪依旧的神采飞扬,满眼的欢喜。 自沈家旭到许安集团,肖雪即任职财务经理的助理,之后又因沈家旭升职而升职。工作半年多,他们已经很是熟悉。 他自然知道她的欢喜,也注意到她的美丽。 肖雪身着浅粉色衬衣,暗灰色的短裙,烫卷了的披肩发散散的垂在肩头,盈盈浅笑着。 “谢谢你……”太过疲劳,沈家旭的声音有些沙哑。 “总监客气了,应当的……”肖雪道:“会计师那边,他们准备结束今天的工作了。我已经提前预定了夜宵糕点,他们说拿到酒店吃。” “那我们的工作也结束……我送你回家。”沈家旭努力的提了提精神道。 “啊,我打车……”肖雪道。 “十一点多了,不安全,我送你吧……” “您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肖雪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行,请你吃饭,然后送你……不过,这会儿吃什么?这么晚了啊……” “kfc?”肖雪的声音里满是喜悦。 “好……”沈家旭应着,虽然是有些疲累,可是,依旧愉快。 ———— 七里河街道办的会议室里,陈清颖拿着荧光笔站在投影仪前讲解着关于继承的事宜。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无人可以避免,所以,大家也不该忌讳。我特别高兴,今天来这里听《财产继承和遗嘱的那些事儿》的讲座的人这么多……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在我心里,都是非常开明而且英明的人!” 陈清颖站在台前,始终带着笑意。 “我知道在大家的早年的教育里和意识里,是有很多忌讳的。是一直在以开放的观念接受新的知识和意识,是一直在宽容的学习的心态来面对新的时代观念,大家才愿意面对继承,遗嘱的话题……我真的很佩服各位,也向各位学习,希望在数十年之后,在我也白发苍苍的时候,能够有这样的心态和观念。” 杜蘅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有专业精英的故弄玄虚,陈清颖的讲座始终以一个晚辈的心态与角度在讨论。 “这个丫头真会说话……” “我家孙女儿还说我老古董呢……我才不是老古董,咱们不是乐呵呵的什么都学吗?” 台下的几位已经开始议论,赞扬。 待他们稍微安静,陈清颖正式开讲。 “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是财产继承……这个话题啊,其实一点都不高深。大家都知道嘛,父母的财产是要给子女继承的。老人辛辛苦苦一辈子,让儿女过好日子;老人不在了,也盼着自己赚下的钱给孩子。但是,继承就这么回事儿么?当然不是啊……从法律上来讲,继承不只是儿女继承父母的财产,也包括父母继承儿女的财产,夫妻之间的继承……” 陈清颖侃侃而谈,语气温和,神采飞扬。 这是受司法局和律所指派,陈清颖参与街道办组织的社区普法活动的讲座。社区普法是律师的职责之一,被不少律师认为是不得不做的任务,敷衍也必须敷衍了事儿的工作。然而,既然是陈清颖的业务领域,她便做的很认真,很快成为社区法律宣讲的明星律师之一。 赞美与掌声不绝于耳,这于陈清颖俨然是常态。 100.法理之外,情理之中(2) 陈清颖的讲座结束之后,接受大家的咨询。 听讲座的大多是父母一辈六十岁左右的人,所关注的大概是房产继承等等的问题。有些问题初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实际操作其实很复杂。 “我们的房子是从西二环的老房子拆迁过来的,房本写的我和我爸的名字。我爸没了,等我没了,这房子就归我儿子继承对吧?这种就很简单没有争议的吧?”一位老伯伯问道。 “您的父亲去世了,那么您的母亲可尚在?有没有其他的兄妹?” 熟悉业务,陈清颖周全谨慎的问道。 “我老娘九十多了,还在世。我们那辈儿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的?我有俩妹子,都结婚了……还在老房子住的时候,她们就都出嫁了。”老伯道。 “目前,您居住的房子,尽管房本上是写了您父亲与您的名字,但是,一般认定,会认定是您的父母与您共有的财产。您的父亲去世了,他的份额并不能自然而然的认为是没有了,都给您了。他的份额会由您的母亲和你们兄妹共同继承;同时,母亲的名字虽然没有在房本上,但是这房子是您父母婚后共同财产,也是有她的份额的,同样会出现继承的问题……而且目前的情况,是两次继承分割,无论哪一次,从法理上说,都会有您的妹妹的份额,所以这套房子不是您个人财产的……” 陈清颖解释着,一边说一边用钢笔在纸上画了一张图。 “啊……”老伯已经一头雾水:“这可麻烦大了……那我还要分给妹妹们一点钱不是?我要立个遗嘱孩子继承我的房子都不成啊。这法律可是给找事儿……” “遗产继承涉及到诉讼时效,如果您父亲去世已经超过了两年,那么,他们的继承权虽然还在,但是诉讼时效已过,一旦涉及诉讼,您提出诉讼时效的抗辩,那么您妹妹的主张不会被法院支持的。当然,如果您的妹妹愿意放弃对您父亲财产的继承,可以出具一个声明,同时,您的母亲立下遗嘱,财产归您继承,这样的话,您就具有了目前房产全部的产权。此时,您有权利处置自己的财产……” 陈清颖一边说着,又画了几条线,简单的罗列可能,解释。 老伯拿着陈清颖画的图左看右看,反反复复问了许久。陈清颖回答的颇有耐心,并且向老伯解释着诉讼时效,抗辩等等情况。 “不管怎么说,只要我老娘说,遗产给我继承,那么,没有我妹妹的份了,是这样?”老伯化繁为简。 “对的。可以这么理解。”陈清颖回答。 “那为什么还要她写声明放弃继承权呢?”老伯疑惑。 “因为诉讼时效超期,您妹妹丧失的是对遗产继承案的胜诉权,而非丧失财产继承权,并且在法院诉讼中,您必须提出诉讼时效抗辩,法院才会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这与继承权本身是两回事儿……”陈清颖解释道,力求精准。 然而,莫说是对面是年迈的老大爷,即便是普通的非法律人,也很难明白其中的准确区别。 “这什么事儿扯上法律就复杂了。这搁以前哪有这么多事儿啊……” “儿子给老人养老送终了,继承老人的财产,都是理所当然的。这法律上的事儿多了,谁都能争一下了,到最后,兄弟姐妹们也就反目成仇了。” …… 议论纷纷的大家,代表了汹涌民意。 此时去解释什么是法律上公平公正,去解释立法的初衷毫无意义。何况,事情的处理往往也会复杂问题简单化,毕竟无几家需要法官处理这些遗留问题。但是,陈清颖依旧是很细心而有耐心的讲解着,不厌其烦的去讲述着权利与诉讼胜负以及证明责任的区别。 “大家面前的法官对事件本身一无所知,对我们个人的人品也一无所知。他无从分辨真假,是不是谎话,所以作为我们,是要用证据证明我们的权利,只有能够证明的权利才能得到法官的支持……所以,有的时候大家觉得明明事实是怎么样的,为什么法官不支持,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判决,很多时候可能是证据不足的原因呢。你只靠说,说谁谁借了我们多少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没有借条,没有电话录音,没有证据证明,法官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借钱了,所以就只能驳回起诉了……” “也是这个理儿……” 春风化雨,在冗长细致的解释后,伴随着大家恍然大悟的一声哦,陈清颖再度受到大家的称颂。 “也就是说,如果人死去超过了两年,那么,他的父母啊孩子啊要求再分割遗产了是不是一般不可能被支持?”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太太问道。老太太语气温和,气质知性。 “一般而言是这样的,诉讼时效已满,就失去了胜诉权。不过诉讼时效的计算时间并不是从人死去了开始计算,而是从继承人知道或者应当知道其权利被侵犯之日起计算。大概可以理解为继承人知道被继承人死了,并且财产继承开始……” 陈清颖解释道。 “我家里有一个案子,能不能请您代理?”老太太问道。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联系我,我们在律所详谈。”陈清颖递出自己的名片,也掏出手机:“我记您一个联系方式……” 老太太接过来名片,然而,还未及说话,又被人打断。 “律师,律师我问您个问题啊,您看看这个传票是怎么个事儿?我都没打官司,为什么法院就要执行我的房子?”一个老太太冲进来拽住了陈清颖的手臂。 陈清颖结果文件,翻阅了一下。 这是一份就公证债权文书申请法院执行的《执行证》,内容是因为木文英以其名下位于七里河东湖社区3号楼1202的房间为木书强担保了三百万的借款。借款人木书强与担保人木文英共同签署了借款协议,接受强制执行,并且该文书已经经过方圆公证处公证。目前,由于木书强不能按时归还借款,出借人大熊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向法院申请《执行证》,要求执行担保人的财产。 从形式上看《执行证》确系真实的,然而,这位老人显然所知甚少,背后情况一定很是复杂。 “阿姨您别急,现在讲座快结束了,您等等我,一会儿我来帮您研究您的问题。” 陈清颖友善的说道。 ———— 讲座结束,已经近下午一点了。街道办工作人员叫了kfc快餐,陈清颖一手啃着汉堡,一边喝着可乐,听木文英老人一脸茫然的说着自己手里的执行证。 “我没借钱,我一分钱都没有借啊,怎么就让我还钱?” 木文英手里的只有执行证,问她借款协议担保协议等等他一无所知。很显然,她对自己为木书强借款担保的事情并不是很清楚。 “木书强是您什么人?他是做什么的?”陈清颖问道。 “木书强是我的侄子,他也没个正式工作,一直做个小买卖吧。也没个准儿头,什么都干过。我就一个女儿,出国留学,就嫁到美国了,很少回来。我这个侄子,虽然不争气吧,但是也时不时的来看看我,送点东西过来,有时候我家什么东西坏了,买些重物也找他来搬。他没本事,时不时的也问我借些钱,有时候想起来还,有时候也不还,我也没有在意……可是怎么着,是他又借了钱,几百万可太多了,就算是他借钱也不该找我还吧。” 木文英念叨着,显然依旧不知道事情的严峻。 “就目前法院出具的执行证来看,是木书强向大熊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借款300万元,然后,您为他的借款做了担保。目前他无力偿还借款,所以对方要求执行您用以担保的房产。阿姨,木书强是不是让您在他的借款协议上签过字?并且,他带你去方圆公证处做过公证?”陈清颖提示着。 木文英努力的回忆着,良久,点点头。 “是去过一个公证处,他说,我帮他签字,别人才会借给他钱。他说他借钱他还钱,不影响我什么的……” “阿姨,您打个电话给木书强,我帮您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吧……”陈清颖道。 ———— 真相并不复杂。 就如陈清颖猜测的,木书强因为生意失败借款,然而,却陷入了无底洞。 为了翻身,他用近乎赌博的方式,以十倍杠杆炒股。筹措的本金是以姑母木文英的房产做担保向资产公司的借款。可是遭遇股市动荡,最终他全部身家都亏了进去,而且负债累累。 木书强的房产也已经抵押给了贷款公司,面临着被执行的情况。身无分文,再无资产,他走投无路,已经是绝境。 电话里的木书强痛哭流涕,连声咒骂着自己不是人,对不起姑妈,没脸见人,没脸活了,然而,终究于事无补。 “也就是法院会执行拍卖了我的房子吗?我又没有借钱?怎么到老了老了,就剩我一个老太婆了,就得流落街头了?” 木文英喃喃着。在陈清颖的解释下,她理解了发生的事情,然而,却还是不能够接受。 “阿姨在不是很明白真相的情况下签署了协议,这样的协议有效吗?”街办的工作人员问道。 “如果是在被欺骗,胁迫的情况下签署的协议,一般而言是可以主张无效的。不过借款协议经过公证,根据目前的公证程序而言,公证员会就协议内容问询协议签署双方几个问题,包括主要条款是不是了解,对权利与义务的知悉等等,而且公证员会留有问询的笔录。公证后的借款协议很难举证是被欺骗而签署的……” 陈清颖道,语气有些黯然。 “为什么阿姨当时会签这些啊?”工作人员感叹。 “书强跟我说,别人问我什么,我就说知道了就行。他就能借到钱了……我又听不懂,又怕人说我,就照做了。反正是他借钱他还钱,他说他会还的……他借的钱他怎么不还……” 木文英气急了,苍老浑浊的眼睛里泪珠儿断了线一样的淌下。她哭着,又叹气,骂着侄子,后悔自己糊涂,气的难以自已。在街道办工作人员的劝解下,她开始与女儿联系,请求女儿帮忙解决问题。 一时糊涂,一念之差,这些在法庭上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白纸黑字的文书胜过千言万语,明白一件事情相信几句话很容易,但是要证明很难。情理之外,法理之中,不被人所了解,所接受的许多个案一直在发生着——判决,执行…… 这似乎也是无可避免的难题。是以,当陈清颖一身疲惫的离开七里河街道办的时候,还是觉得收获满满。 “陈律,我是七里河社区的张阿姨。什么时候可以约您面谈,我有一个涉及遗产继承的案子需要咨询您的。” 电话里的声音很平和,陈清颖立即想到那个知性的气质阿姨。 “明天上午如果您有空,可以到律所面谈。”陈清颖道。 尽管是疲惫,陈清颖还是尽量打起精神——有的忙的律师比无事可做的律师还是好的。自己做老板,最具备工作自觉性。 “我要接送孙女儿上幼儿园,不太方便离家太远了。如果您时间方便,能到七里河社区附近吗?咨询费用之外,我可以另外支付您的车费。” 张阿姨谈话的方式格外的理性。 盛情难却,陈清颖欣然应诺。 101.灰色爱情(1) 办公室,赵雯键指如飞。 微信一闪,起初是一封word版本的协议,之后简单的一句“请帮我审一下协议。” 赵雯皱眉,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审议合同请先付费”的标准回复模式,点开微信,头像是张大嘴巴变身包情包的土土的狗头,发信人是苏思晨,又不由得一笑。 苏思晨出差去横店拍戏,又再度过上黑白不分日夜颠倒的忙碌生活,因为休息工作存在时间差,两个人聊天不多。微信时不时简单的几句话,大多时候也是有一句无一句闲话,多是不需要连续对话的无关紧要的闲聊。 难得今天苏思晨是有事求救。 协议是一份广告代言合同,甲方是一家游戏公司,聘请苏思晨作为一款历史武侠游戏的代言人进行宣传,所涉及的是影视广告,平面广告的拍摄,出席发布会以及游戏宣传的活动。协议本身比较规范,并无太多问题,就一些约定模糊等情况,赵雯做了备注。 赵雯大致算了算,代言费用三年共计二百万,其中,橙色演艺提成百分之四十,减掉个税,苏思晨大概也能收入近百万。 “年少多金,你的收入暴露了哦。”赵雯将改好的协议发给苏思晨。“支付律师费。” “您说多少,予取予求。”答复很爽快,苏思晨从来是热诚恳切。 “你对这个公司以及这款游戏了解么?不要涉及不良信息……”赵雯提示。 “公司创始人林子威是同校的师兄,之后入读斯坦福,曾经在国际知名游戏公司任职项目经理;参与风投的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著名投资人。该公司团队我有通过同学会了解,肯定是靠得住的。” “这个游戏我玩过,就是历史武侠游戏,不暴力血腥,不涉及违禁情节……有点历史故事向……” 尽管赵雯总是忍不住的事事提醒苏思晨,但是苏思晨的表现也总是比她想象的要成熟而周全。他有着超乎年龄的严谨与认真,积极却不激进,聪明却又始终勤勤恳恳。 “ok。”赵雯回复。 “我的戏……给你看……”苏思晨意外的发过来一张自拍照。 苏思晨目前拍摄的戏是一部民国剧,灰色长袍,金边眼镜,头发特意的留长了些,是温文儒雅的民国书生形象。只是大眼睛满是灵动,清澈狡黠。自拍的一瞬间,苏思晨还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心。 看着屏幕上笑意满满的少年,赵雯陡然觉得办公室也明亮了许多。 ———— 七里河街道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陈清颖与张阿姨见面。 张阿姨穿着蓝灰色的毛衫,呢料的裤子,依旧是优雅从容。 从张阿姨简单的介绍里,陈清颖知道了张阿姨的一些信息, 张阿姨之前是一名高中教师,目前退休在家带孙女儿。她的先生早年去世,有一个儿子林子威,目前自己创业;孙女林雅婷今年六岁,在上幼儿园大班。 “您说是遗产继承案件,是您要立遗嘱,还是先生的遗产继承有争议?” 张阿姨说了许多自己的家庭情况,却一直没有说需求。 “如果是您要立遗嘱的话,我可以帮您看一下遗嘱的内容是不是合法。我建议去公证处公证遗嘱,这比律师见证更具备说服力。” “我只有一个儿子,不需要什么遗嘱公证。问题不在这里,是我的儿媳妇……她已经去世三年了。现在她的父母来主张他们的继承权,要求继承女儿的遗产。这本来也没有问题,我们可以谈,也可以给她们……可是,他们一直在我家闹,我们烦不胜烦。”张阿姨皱眉,说道。 “他们的女儿去世,我们也很同情。本来分给他们一些财产也并没有问题,但是他们人心不足,索要无度,实在不合理也远超过我们能够承担的数额了……我儿子现在的确是有一家公司,可这都是我儿媳妇去世之后的事情了。她在的时候,两个人生活的非常痛苦,哪有什么情况发展事业。到现在,好不容易,他从阴暗中过来了,他们又来分家产,实在是太过分了。” 张阿姨的声音依旧平静,然而,语气中是满满的怒气,鄙夷。 “那您的儿子有什么意见?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对方起诉了吗?”陈清颖问道。 “要是他们肯堂堂正正的起诉,反倒是好了。可是,他们没有起诉,只是不停的在找我,在找我儿子,去他的公司里闹……他们一定要跟分他们股份,或者赔偿他们大笔财产。我是想着,我们尽快主动的把这件事情处理清楚。或者,我想委托律师代理我们去跟他们谈,可能更有效。陈律师觉得呢?” 张阿姨说的井井有条。知识分子,张阿姨的思路清楚,目的明确,计划也没有问题,只不过她并不是当事人,这样的情况倒是让陈清颖有些为难。 “这个案子涉及的是您儿媳妇的遗产继承问题,第一顺序位继承人只有她的先生,父母和女儿,那么与您儿媳妇的父母就财产有争议的也是您的儿子。其实从方方面面来讲,您都不是案件的当事人。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觉得如果要去谈,需要更多的听取您的儿子的意见,这样可能会更好……而且,涉及到夫妻财产部分,可能只有当事人才清楚。”陈清颖道。 “陈律师,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他们的事情应该他们去解决。可问题就出在我儿子这里。他的婚姻非常的痛苦……我的儿媳妇因为抑郁症自杀去世,所以,他觉得对不起媳妇,不愿意闹大了,甚至不愿意去面对那些事儿……他一直都隐忍着,没有什么反应,也不愿意找人去解决。”对于儿子的遭遇,张阿姨显然是非常的痛苦。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被人逼的走投无路,所以才出此下策。所以想,由一位专业的人士,以专业的意见、中立的立场去跟他们说清楚这件事情比较好。” “我的儿子,如果现在真有千八百万,绝对会给了他们的。别说是将儿媳妇的遗产给她的父母,就算是我儿子做出补偿这也没有什么,但是眼下公司在发展阶段,他手里没有多少流动资金,甚至他连房子都没有买,拿什么去赔他们?因为没有达到他们的满意,嚷嚷着是我儿子逼死了媳妇儿,这干的叫人事儿么?他们这样就是要逼死我的儿子啊!” 张阿姨愁眉紧皱,越说越是愤怒,良久她长长叹息着。 “我可以代表您与您的儿子与对方接触,谈判。不过,说到底是亲人之间的矛盾纠纷,涉及到您儿子的婚姻,我还是需要了解当时的情况。夫妻当时经济状况,婚姻问题的……”陈清颖说的很委婉。 孩子尚幼,年轻的母亲因为抑郁症自杀,这背后无疑是非常复杂的,其中的矛盾恩怨更不是经济补偿就可以解决的。 “当年的事情,有很多隐情我都不是全部知晓。他们在美国留学时候认识的,孩子两岁的时候才回来。当时,明娟的情绪就不是很好,跟我接触很少,并不亲近,也没有矛盾。至于他们之间的事儿,我不太清楚。可是,我知道我的儿子差一点随着媳妇也死了……他非常的爱明娟的……孩子没了,大家都非常伤心,可是明娟的父母,他们眼里头就是只有钱,就是想拿到钱……” 张阿姨的语气中尽是鄙视,仇恨。 陈清颖也很意外,如张阿姨这般优雅的人怎么会对中年丧女的老人有这般的怨恨;而且,她口中的对方显然是贪财而漠视女儿的死亡的。 “改天我约他们过来见一面,我不能看他们把我儿子逼死。既然谈判,不了解细节,看看他们的要求,然后再做方案,这样可行?” 似乎是了解陈清颖的猜测,张阿姨道。 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案,陈清颖略是思考,点头应下。 ———— 当事人张岚,划掉,写上林子威,又再度划掉。 案外人付款的法律服务协议不鲜见,但是,案外人全权主导,当事人不愿意露面的民事案件却很少见。不过,只有介入案件,有开始才能推动下去。婚姻家事案件律师见过大千世界的千奇百怪,不足为奇。 何况,法律服务协议上的数额还是陈清颖所满意的。 ———— “姐夫,你这几年真是阔了哦,这养公司二三号人每个月都得大几百万啊?姐夫飞黄腾达,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就真格的觉得没有愧对我们家么?” 罗小明坐在林子威的办公室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往外头望着。 创业公司,即便是老板林子豪的办公室也只是剥离隔断的一小间。门开着,一眼看尽外面广阔的办公区。格子间略是拥挤,摆满了电脑显示器,很多年前的面孔忙忙碌碌。 林子威一身休闲装,靠在椅子上,眉头紧皱,全程放空。为新游戏上线,他与项目团队一起加班了一宿,早已经是疲惫不堪。刚刚打算回家休息,就遇到了堵门的罗小明。 三十五岁的年纪,林子威的头发已经半数灰白,额头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只是面貌清癯,形象周正,依稀看得出青年时候的英气。不过,英姿勃发的时代距离他已经太过于久远了。 他在努力工作,只是因为得到了很多人的信任,承担很多人的希望。日子过的越来越好?他半点没有感受到。 “姐夫啊,你就是这么不说话,一天两天,三天四天都可以,您觉得我能等多久?怎么着我姐是跟着你没的,你怎么也该给我们个交代吧……” “我现在手里没有多少想现金,根本没法达到你的满意。这些年你要钱,我手里方便都给你了。别闹下去了……”林子威语气里尽是疲态。 “我问了律师了,这个公司是我姐在世时候注册的。是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我姐没了,我爸妈都有继承权的,你要是不给钱,按份把股权转给我们吧……我们的容忍时间是有限度的,到时候起诉了,大家都不好看。” 罗小明道,奚落的语气,很是轻浮。 林子威抬眼看了看罗小明,罗小明个子瘦高瘦高的,皮肤白皙,眉眼过于清秀,漂亮的像女孩子——很像明娟。 “股权我不会转给你们的。如果你们愿意等,我可以逐年付给你们一笔钱,十年八年,也能达到你们要的数额。不然的话,我也没办法……我累了,要回去,你也走吧……” 林子威站起来,抓起风衣,准备出门。 “还十年八年,你哄小孩呢……你别走,你还想就这么打发我走了……”罗小明猛地站起来拦住林子威,声音也是陡然提高。 林子威疲惫不堪,一个站不稳,一趔趄摔倒在办公桌上。办公桌上恰是有裁纸刀侧放在书边,一下子戳到了林子威的手。 林子威手被扎伤,鲜血横流。 “林总……” “林总,我们送您去医院包扎……” 外头办公区有人看到,也连忙涌了进来,推开罗小明。 “你tmd又来我们公司胡闹……”有一个员工气不过,作势要打罗小明。 “别啊……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罗小明有些晕血,看到一地的血,已经是吓得脸色惨白,他躲闪着,仓皇跑了出去。 102.灰色爱情(2) 4月份,许安集团如期公布年度审计报告。 根据会计师事务所无保留意见审计报告,许安集团上一年度亏损额度三亿九千万,连续两个年度亏损。 公司董事会发布公告:“根据《上海证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则》的相关规定,上海证券交易所将对公司实行退市风险警示。退市风险警示后的股票简称:*st许安,退市风险警示后股票价格的日涨跌幅限制为:5%……”。 因为风险预警,股票停盘一天。次日开盘后,股价应声下跌。 同日,许安集团董事会发布公告,披露“关于董事长许乐康增持股份计划的公告:为稳定投资者信心,以及对公司未来持续发展前景的信心和对公司价值的认可, 许安集团实际控制人,董事长许乐康增持许安集团持股,增持额不低于七千万元人民币”。之后,股东季朝明、尚超、两家机构投资者都公告将有不同幅度的增持。 “这代表了公司股东、高管阶层对公司的信心。” “许安集团上一年度的亏损主要源于去年第三个季度的房地产政策影响,造成累积亏损,事实上,今年第一个季度已经扭亏为盈,并且市场行情看好今年利润。” “许安集团一次性计提了山东全资子公司的亏损,虽然目前账面不利,但是为日后扭亏为盈提供了有利的基础。” 与第一时间的股市反应不同,几篇经济领域媒体的报道分析反倒是都是积极乐观的。 之后,股价从跌停到缓步上升。 公司局势逐步稳定。 更让许乐康愉快的是,许安集团成功中标京郊两个大型限价商品房项目,同时,中标一所配套小学的建设,累计投资额在三十余亿元左右。 作为政策性房产,限价房价格相对普通商品房有绝对的竞争优势,限价商品房的销售是与住建局等行政部门配合进行的,经过对预申请人员资格审查和筛选,抽签决定购买者。这种销售模式之下,并无几销售的压力,并且项目回款很快。 业务部门会同财务等相关部门做了规划,初步预计投资在三亿元左右即可以实现全部项目的实施。尽管后期利润相对低,但是,这不失为长久发展之计。 协议陆续签署,公司公告之后,股票飘红,办公楼内也一改数月来的低迷气氛。 “尚总新官上任,项目就接二连三,这是如火如荼的三把火……” “尚总就该是任房产公司老总的。人一来,就旺起来了……” 公司会议之前,季朝明等人随意的开着尚超的玩笑。 “别别,这么吹捧我,我可受之有愧。许总,我们的两位独立董事都做了不少工作,我倒是有点坐享其成了……” 尚超谦逊的说道。 “所有的工作,最辛苦的是一线工作的大家。业务部门肯定是要付出最多的努力的。招标文书,项目规划,测算,都是一线部门做的……坐享其成的是我,谢谢大家。”许乐康很是诚挚。 “后续的工程的建设施工,物业管理,都是靠大家一点一点的干……我们有一个良好的开头,也要保质量高标准的完工。限价房项目刚刚开展不久,许安集团有幸承接,后续还要继续做下去,我们必须得确保一个良好的声誉。” “这个自然,许总您放心吧!干了这么多年工程,质量为重,信誉第一,我是最懂的。”商超信誓旦旦。 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会议气氛也是许久未见。 高管们对后续的业务实施,质量把控,财务筹划、风险控制等等提出要求,分解任务,每个人都是干劲十足,希望满满。 ———— 季朝明的办公室,季朝明的助理尹扬递上沏好的茶。 春起的明前龙井,芳香四溢。 季朝明捧着茶盏,轻轻的嗅着,很是满意。 “季总心情挺好的……”尹扬半是揣摩半是奉承。 “你是觉得该心情不好么?”季朝明问道。 即便是心思被看穿,尹扬此时也自然是不敢承认的。尹扬愣愣的看着季朝明,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想法、目的你自然是知道的。你要是这么想也没什么不正常……可我要是这么想,就太浅见短视了……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这么大企业。浮浮沉沉,跌跌撞撞才是常事儿……它得在得意的时候,摔一个大的才有影响……” 季朝明冷冷的说道。 “季总有安排?”尹扬随口问道。 季朝明的目光一冷。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你记住,我不会安排任何有害公司的事情的。” “是!”尹扬显然是被吓住了,噤若寒蝉。 尹扬是季朝明老家的远亲,大学毕业就跟在季朝明的身边。受季朝明的提拔,也忠心耿耿的为季朝明办事,急他之所急,想他之所想。 太早的决定了立场就限制了眼界;太早的确定了位置就限制了更宽广的发挥。尹扬名校毕业,原是聪明有才起的年轻人,却也更多是木讷。 “爸……”忽的,季佳熙推门而入。 “怎么了?”季朝明道。 “要发的董事会公告,您看一下签字……”季佳熙道,一脸的没精打采,神色黯然。没有极好的姿容,即便是昂贵的名牌衣服上身,也是松松垮垮的。季佳熙看起来远不如素日来的光彩照人。 “你放下,我看完签字给你送去。”季朝明道。 “就是这几个项目中标的披露,没什么内容的,您签字就好……”季佳熙一脸不耐烦。 “那怎么不在会上签字?”季朝明诘责。 “当时没有写出来啊……这也没啥,无关紧要的事儿,您干吗这么计较。”季佳熙道。 “佳佳,这些事儿不是需要你亲力亲为的事情,错不在你。可是,是你找我签字,是你的下属没有做好工作,都不该如此,怎么就无关紧要?” 季朝明认真的说道。 季佳熙没有想到会遇到父亲的责难,愣住了一言不发。 “佳佳,我知道你心思无几在工作上……可是,没有工作你还有什么?你既然在这里工作,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你想接触的人,改变你想改变的事情。打起精神来去做事儿……”季朝明一语双关,语重心长。 “爸爸说我还有机会争取乐康吗?您支持我去争取?”季佳熙半信半疑的问道。 季朝明边上下打量着女儿,边喝茶。 “佳佳啊,我从来都不看好你们在一起的。不过,你虽然是我女儿,更重要的是你自己。你认定的人,想得到人,想做到的事儿,你有多少的渴望只有你自己清楚。我的女儿可以得到可以放弃,但是不该消沉……你的工作出现很多问题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因为你自己没有认真去做,自己放弃了。不应该的……” 一边说着,季朝明拿起文件,刷刷签字,递还给了季佳熙。 季佳熙点点头,极是郑重。 “爸爸,我知道了。” 季佳熙抓着文件的手微微用力,两页纸的文件很容易有折痕。她旋即又轻轻松开手,已是觉得豁然开朗。 风起于青萍之末…… 季朝明几无可闻的一声叹息。 ———— 受张岚的委托,陈清颖和张岚一道与罗小明见面。 世和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张岚端坐着一脸凝重,陈清颖严肃郑重,罗小明吊儿郎当,完全是小混混讹诈的派头。 果真证实了张岚所言的——罗明娟的家属对事实并不关注,对死去的人也并无尊重,他们只咬准了要钱,拿钱了事儿;如果不给钱,就闹大了,要让满世界知道是林子威逼死了自己的妻子。 “你姐姐怎么死的?” “自杀……林子威说她是自杀。好好的人,要是没有婆婆老公作恶,她怎么会是自杀。我说是你们逼死她有错么?而且,说不准,没准儿就是他们杀人了又伪装成自杀的……”罗小明道,一脸狰狞。 “你胡说……”张岚甚是激动。 “阿姨,您别气……”陈清颖按住张岚的手臂。 “罗小明你听着,罗明娟的死亡原因,有警察出具的证明,有异议去找警察。不过,你的恶意猜测,跟你能分到的遗产毫无关系。” “我要两千万。死因我不管。”罗小明道,说的很是干脆。 “两千万,你凭什么要这么多钱?”陈清颖问道。 “现在公司的价值,一个亿都算少里头说来吧。我在百度上搜索,还在网上问了律师了,夫妻共同财产一人一半,我姐姐总是有一半的份额的,五千万。父母,老公,那个小丫头都是继承人,要按份额均分的,我们要两千万不算吧……” 罗小明大言不惭,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103.灰色爱情(3) 陈清颖不动声色的将一份打印材料扔到了罗小明的面前。 “看你很无知,我不介意给你上一课。” 陈清颖知悉的情况并不是很完整。可是,面对罗小明气势汹汹,即便是在有限的证据材料之下,陈清颖也要做到绝不示弱。 陈清颖手里的钢笔指着罗小明面前的材料说道: “罗先生,我将情况都给你写的清清楚楚了。幻境游戏科技公司注册在四年前,注册资本是100万,股东是两个人,林子威与罗明娟。公司注册时间是2014年6月,是工商局刚刚开始实施认缴制的时间。并且,这个公司当时没有进行实缴出资。两年内,从工商局公示的年报来看,公司没有任何实际经营。罗明娟死于三年前,而当时这家公司并没有实质价值。这些无论是从工商档案还是银行账户、税收记录、社保档案等等都是有据可查,互相佐证的。” “两年前,幻境游戏公司接受天使投资人投资两千万,才开始实质的运营。这其后,公司蓬勃发展,并且也再次有接受风投的投资……目前公司注册资本三千万,但是,你姐夫股权占比只有百分之四十五。而且,这些股权增值都发生在你姐姐去世之后。从实质上说,公司股权不涉及遗产继承的问题。全部的材料,在行政机关的网站有据可查,这是法院判决的基础。” 陈清颖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重点用钢笔圈了出来。 “如果你们就这家公司的价值主张遗产继承的话,你们分不到钱。” “罗明娟与林子威先生成婚之后,大多数时间只有林子威先生一个人在工作。二人在婚姻期间并无多少积蓄,夫妻二人名下没有房产,也没有车辆等资产。就粗略来看,罗明娟女士并无可继承的遗憾。” 陈清颖说的很笃定,尽管她并不是很清楚个中情况——显然,罗小明更是一无所知。 罗小明翻看着文件,将信将疑。 “你们是林子威聘请的律师,当然是帮着他说话的。你说的我不信。” “去法院起诉吧,法院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裁决的。你不是百度搜索了吗?你不是在网上问了律师了吗?”陈清颖道。 律师最无奈的一类当事人就是在网上百度各种问题,然后拿到自以为是的答案去要求律师,殊不知细节和证据对判决有关键性作用的。何况当事人去百度的问题,去获得的答案未必正好匹配事实。视角和立场的偏见以及法律知识的匮乏使得错误重重,去纠正错误,远比阐述事实要辛苦。 不过既然不是当事人,陈清颖倒是乐于见他去试错。 罗小明这类的人,如果只是双方对话,他毫不讲理反倒是没有好的办法;所以去法院诉讼倒是不失为一种快刀。 “你们这是打算不给钱?”罗小明目光闪烁,问道。 “从法律上来说,既然没有遗产可以继承,当然是不必给钱的。不过,林先生一家都很同情您的父母老年丧女的不幸遭遇,愿意给予一部分援助,但是也仅此而已。” 陈清颖道。 “我不信,我不答应……”罗小明道。 “这本来跟你没有关系,也不该跟你谈的。我们愿意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是罗明娟的弟弟,我们顾及也是罗先生您的父母能够安享晚年……如果您不愿意,我们不会就此事与您协商。”陈清颖很是果决。 “我姐嫁给了林子威,入门没多久就抑郁了,就自杀了,现在还假惺惺的说是让我爸妈安享晚年。是他害死我姐心里有愧吧……想给多少就给多少,打发要饭的啊,你们想得美。”罗小明嘴角上扬,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没人害你姐……”张岚急急的道,不愿意儿子蒙受不白之冤。 “你说这些对于你们拿到的钱毫无价值,你要是想实现你的目的吧,去起诉吧。” 陈清颖道。对方既然是冷血,就必须表现出比他更冷静,镇定。 与这样的人的谈判绝对不会一次两次就能够达成协议的,那么一开始绝对不能示弱。 “你们等着……我总是有办法的……我得叫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人身败名裂……不是林子威不愿意让我说我姐姐和他的事儿么,我偏要说。起诉就起诉,我怕谁啊……” 罗小明嚷嚷着,尽管说狠话,但是气势也很弱。 “请便……我只是友善的提醒一句,如果您敢用非法的手段,就要有坐牢的打算。我们本是有诚意解决问题的……”陈清颖道,目光灼灼。 罗小明气哼哼的转身离去。 “陈律师,谢谢您……”张岚诚意道谢,她看得出来陈清颖的策略。这位退休老教师始终有着彬彬有礼的风度。 陈清颖莞尔:“职责所在,是我应当做的。不过正向您所说的,罗家的人绝非是讲理的良善的人,恐怕不是常理能够解决的,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您不要太心急……最重要的还是您与林先生交流妥当,有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不要被这事儿困扰。法律上的事情,我可以帮您处理,但是也需要林先生来确认准确的情况,提供证据。” 今天的材料用来谈判震慑罗小明绰绰有余,但是作为呈堂证供依旧有不足,更何况林子威一直不露面,很多事实陈清颖不是很清楚,一旦涉诉是非常被动的。 张岚沉沉的嗯了一声,显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儿子。 显然,对于儿子的婚姻,张岚始终都有隐瞒。不过,律师与当事人的信任关系并不是理所当然的就会建立,也如人与人的信任一样,需要交流。从事家事领域,陈清颖熟知这些,并没有多问。 ———— 陈清颖与张岚道别,说话间,张岚手机响了。 “张大姐啊,我来幼儿园没有接到婷婷啊,老师说她半小时前就被人接走了,说是她外婆接走了她。” 张岚来律师事务所,将接送孙女的事情托付给了邻居。然而,中午去接林雅婷的邻居却被告知婷婷已经被接走。 张岚瞪大眼睛,陡然色变很是惊慌。 “他们怎么能这么干……就算是为了钱,他们跟我们耍无赖跟我们闹,也不折腾小孩子啊……” 事态紧急,陈清颖与张岚连忙赶去了林雅婷上学的幼儿园。 一路上,张岚跟罗小明和罗母打电话联系,问询情况,得到的回复是没有去接婷婷,婷婷没有在他们那里。无论张岚怎么问,是怒斥是哀求,对方都言之凿凿,表示没有见到婷婷。 “婷婷会不会跟着别人走了?有没有她熟悉的其他亲戚?”陈清颖也很是担忧。 “不对,婷婷不会跟别人走的……她很少跟人说话的,不是认识的人根本带不走她。她也没有更相熟的亲戚。”张岚很是担忧,再度拨打罗小明的电话。 陈清颖示意张岚由自己来接电话: “罗小明,我是律师陈清颖,我们见过面。幼儿失踪,我们已经报警,我们和警察都正在去往幼儿园的路上。你应该知道幼儿园里,街道上到处是监控。是不是你们,是什么人带走了婷婷,很快就有答案。妄图胁迫一个孩子来要挟大人,等同于绑架,可能是涉及刑事犯罪,会面临牢狱之灾的。” 陈清颖咄咄逼人,极其强势。 罗小明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罗小明,如果孩子是你们带出来的,有任何的意外,你们都是责任重大的!”陈清颖察觉到有异样,说道。 “是我妈妈去幼儿园接孩子了,可是,那孩子鬼精鬼精的,跟着她出来了就说饿,要去幼儿园对面吃肯德基,然后趁我妈去买肯德基的时候就自己偷偷跑掉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现在我们是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你们报警找吧……”罗小明犹豫着,说出实情。 罗小明就如很多表面张牙舞爪的人一样,欺软怕硬,真的遇到事情,实质上色厉内荏。 “混账啊!”陈清颖不由得破口大骂。 “你骂我干什么啊,是那个小丫头骗子不听话自己跑掉的,我妈妈接她怎么了?关我什么事儿,我……”罗小明道。 陈清颖挂断电话。 张岚已经被吓得一脸惨白。 “婷婷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啊……” “张阿姨您别急,我们报警,调取监控看看情况,也可能是孩子自己走出去的,也不一定有事儿……”陈清颖安慰道。 “不是要失踪多久之后才能报警?” “儿童失踪,可以立即报警,不必等24小时。”陈清颖解释道。一部无知电影宣传的错误常识要很多人特别久时间的宣传才能正回来。 张岚点头应下,又急急忙忙给林子威打电话。 电话那端的林子威仍旧是比较镇定,一边说着马上过去,一边安慰着母亲不要着急。 “可能就是婷婷调皮,她一向都人小鬼大,您别担心了……” “你什么都别说了,赶快回来吧……”张岚道。 “这孩子真是可怜,也就是有这样不靠谱的爸爸,有这样冷血的妈,孩子一扔什么都不管的,有这样的一家子!”张岚恨恨的说道。 知悉这个悲剧家庭必有隐情,张岚并没有多问。 ———— 幻境游戏公司会议室里,林子威放下电话,一脸无奈。 项目面世在即,有投资人到访关切着游戏测试的情况;苏思晨作为代言人到访问询游戏情况,探讨拍摄计划与效果;公关部门约了推广公司洽谈推广事项…… 一上午,林子威的办公室里陆续接待了好几拨人。 春起干燥,顾不上喝水,林子威的嘴唇都有些干裂。 工作的压力极大,忙碌不堪,女儿又出事儿了,他烦不胜烦,连声叹息着。 “思晨,一会儿项目经理,策划主笔会跟你讲游戏的情况,脚本,美工也会给你说拍摄的效果。家里有事儿,我不能奉陪了。赵律,您希望讨论的问题,我们实在是没有时间谈了……简要的说,公司的游戏不会损害思晨的形象的,这点你放心。具体的情况,您跟公司法务去谈,您和思晨觉得没有问题再签协议……” 林子威说的有些急切。 “师兄,您先去忙吧……”苏思晨道。 林子威嗯了一声,匆匆而出。 赵雯看着协议,一脸无奈。 “签吧,我觉得没事儿啊……”苏思晨嘀咕着。 “这个跟之前的协议比,扩大了代言的范围。不只是限定于这款游戏,也涵盖了这款游戏的周边产品,前传后传等等,以及之后以此作为ip的衍生游戏……因为这样,实际上就增加了劳务量,以及时间成本……” 赵雯解释道。 “橙色演艺那么鬼精都没有提出来……他们恨不得榨干我的每一滴血汗的奸诈都没有异议,那么应该是合理的。”苏思晨逆向思维。 “那是因为橙色演艺更顾及眼下利益啊,或者有别的问题,这和代言协议是两码事儿。你得有主见。”赵雯道。 “我想帮师兄啊……” “签字!后果自负!”赵雯将协议摔到苏思晨的面前。 苏思晨略是思索:“那我签字,雯姐你别生气啊……” 赵雯不置一词。 苏思晨眨了眨眼睛,拿着钢笔龙飞凤舞的签下名字。 104.灰色爱情(4) 陈清颖陪着张岚去了罗小明说的kfc,在警察的协助下,调取了罗母与婷婷出现的视频。 视频很是高清,可以看到画面中人的眉眼和神情。 从视频中看出来,婷婷跟在罗母身后,一直在闹腾,很不驯服,她拽着罗母的衣服,使劲儿的耍赖皮,时不时就要大哭大叫的样子。罗母一脸的不耐烦,拽开婷婷,又一把抓着婷婷的胳膊制止她的闹腾,然而,又在婷婷大哭的威胁下去买东西。 罗母与婷婷买好吃的坐下,婷婷又指挥着外婆买了一盒蛋挞。 这个时候,婷婷悄悄离开了座位,出了门。 起初罗母似乎是以为婷婷去洗手间了,还有去洗手间找,后来找不到便急匆匆的离去了。 很显然,婷婷是自己主动的,而且是有意图的支开大人离开的。 警察从kfc一个后门的监控视频录像里看到婷婷离开kfc之后迅速的跑进了商场里面。kfc就在这座商场一层,前门临街,后面与商场相通。这是一座生意兴隆的综合性百货大楼,地下两层是超市,地上还有七层,衣服,书店,餐厅应有尽有。商场的人员密集嘈杂,进入里面的确是很难找了。 “一组,你们去调取商场所有出口的视频,同时问询保安等人员有没有看到这个小姑娘;二组,我们去商场找,重点找儿童娱乐场所,书店,餐厅等等……” 一名警察领导安排着,组织派出所二十几名警察和辅警去寻找。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进入商场,刚刚问询便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你们是找一个小姑娘是不是?你们不来找我们也马上要报警了。”保安看到盘问的警察,如蒙大赦,说道。 ———— 婷婷从肯德基出来进入商场之后,就跑到了五层一个书店。 因为这个商场距离幼儿园很近,之前张岚也常常带她过来买东西,看书。所以,小姑娘熟门熟路的去看书,并没有丝毫的恐惧。 书店有开放阅读区,有不少小孩子和家长在里面看童书,婷婷的存在并不起眼。她就这样自己一个人在书店看了近一个小时的漫画。 然而,她毕竟没有吃饭,过不久之后就很饿。虽然商场里很多餐厅,似乎是考虑到餐厅点餐会被人注意,她从五层坐电梯到地下二层超市,然后在散装食品区开始偷偷的吃东西。 小糕点,糖果,巧克力,她一边吃,一边偷偷的装在自己的小衣兜里…… 很快,她被店员发现。 “哎,小朋友,这里的东西不能试吃的……你家大人呢?”店员问道。 婷婷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店员,不肯说话。 “你的口袋里怎么还装了这个巧克力?是超市的吧?” 小孩子的衣服兜很浅,鼓鼓的口袋漏出巧克力包装,正是旁边糖果区的巧克力。 婷婷闻言扭头就跑,一边跑还洒落了不少的零食。 当然,小孩子很快被门口阿姨拦住。 婷婷被保安带到了办公室,然而从进了办公室,婷婷就一直一声不吭。问叫什么,家在哪儿,家长在哪儿,家长电话都是闭口不谈。 “这小孩子穿的挺好的,收拾的干干净净,肯定不是那些乞讨团伙的小孩儿……” “是不是哑巴啊?还是精神有问题……” 保安与店员七嘴八舌的讨论。 “你才是哑巴……”婷婷软糯的声音回击。 “那你叫什么名字?你妈妈呢?” 婷婷咬着嘴唇,依旧沉默,一字不说。 保安无可奈何,开始商议着是不是要报警时候,见到警察上门问询失踪儿童,简直是喜出望外。 “你们看看是不是这个孩子?” 推开办公室的门,婷婷站在角落里靠着沙发,小手拽着自己的衣服,大眼睛瞪着眼前的店员,样子却是委屈巴巴,楚楚可怜。 “婷婷……”张岚看到孙女儿,一把抱住,惊魂未定,分外的激动。 “婷婷你这个孩子,你吓死奶奶了……” “孩子找到家长就好……” “你们的孩子找到了就好……” 警察与商场保安都松了一口气。 张岚很激动,警察保安周围人都很开心,然而,众人聚焦之下的小孩子却依旧很冷漠沉默,神色都几无变化。 此时,闻讯而来的林子威也赶到,连声对警察和保安道谢。 “你怎么跟着别人出来,怎么又自己跑掉啊?你这个孩子怎么随便跟着人走啊?”张岚关切的问着婷婷,语气里依旧很是着急。 然而婷婷依旧没有说话,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不看奶奶。婷婷只是偷眼盯着林子威,看着爸爸跟警察,超市人员寒暄。六岁左右的孩子,有着远远超出这个年龄段的冷静和冷漠。 陈清颖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恰巧是婷婷的也侧眼看她——一个小孩子的好奇与警戒在眼神里显露的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饿了?你跟奶奶和爸爸说,让他们带你吃好吃的吧。” 陈清颖俯身很温柔的跟婷婷说道。 小女孩的瞪大眼睛看着陈清颖,满眼的戒备。 “你是谁?” “我是奶奶的朋友……”陈清颖道。 “奶奶的朋友,奶奶为什么有你这样年轻的朋友?”婷婷疑问。 “朋友不分年龄,你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呀?”陈清颖笑嘻嘻的哄着婷婷,这个小女孩很是精灵懂事儿。 婷婷认真的思考,点点头。 “那阿姨请你和奶奶一起吃饭怎么样?”陈清颖问道。 “好……” “好孩子,吃饭去……”张岚将婷婷抱在怀里,惊魂未定。 ———— 这是陈清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当事人林子威。周正的长相,头发灰白,眼中满是疲惫,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创业者的形象。言语缓缓,谦和低调。 知悉陈清颖的身份与今日发生的事情,林子威的眉头紧皱。一声叹息之后,是久久的沉默。 “子威,你不能一直就忍着让着他们。他们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得寸进尺,欺软怕硬。今天真让他们把婷婷带走,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我们就得以牙还牙,绝对不退让。我就不信了,我们占理,法院判了他还敢闹出幺蛾子来……” 张岚余怒未消,又经历孙女失踪,说话声音也比往时大了许多。 “妈,您担心我知道。您相信我,我的事情我能处理……陈律师谢谢您所作的工作,不过,先这样吧。我现在顾不过来这事儿,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林子威声音里满是惆怅。 “婷婷,只要不是奶奶,不管谁来接,都不要跟着别人走。” “我才不跟她走呢……坏外婆,狼外婆……” 婷婷嘀咕着。 “那么,婷婷为什么跟着外婆出来啊?你是想自己玩儿对不对?不想奶奶接,想自己去干啥呢?”陈清颖问道。 林子威的态度,陈清颖不出所料,于是并没有立即接话,只是专注的问婷婷。 婷婷看着陈清颖,又偷偷瞄了一眼爸爸——陈清颖注意到,婷婷从林子威到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看。及至林子威跟她说话,她又目光闪躲。这是一个小孩子格外依赖父亲却又不亲近父亲的表现。 “不告诉你。”想了想,婷婷大眼珠转转,脆生生说道。 “我想帮你啊,你如果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啊……那我猜猜好不好?你是不是想爸爸也关注你一些啊?你想奶奶和爸爸紧张的找你,陪你吃饭陪你玩?” 陈清颖半趴在桌子上,这样身体放低,目光近乎与婷婷平视。 婷婷看了陈清颖一会儿,忽的突然就跑了出去。 “婷婷,婷婷……”张岚连忙就追了出去。 好在婷婷也没有跑远,只是跑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一个人缩在小角落,羞羞的不敢看人。 ———— “陈先生,张阿姨和我都很理解您很忙。阿姨是想帮到您,希望这件事情不会对您有不好的影响。”陈清颖解释道。 “我知道。我需要时间去想好该怎么处理……从法律上,您比我专业理智,可是,归根结底这是我的家事。其中细节不足为外人道,甚至我母亲也不尽知晓。我的家事,还是由我来决定,来处理吧。”林子威道。 他始终言语缓缓,神色平和,只是始终未展的浓眉昭示着他的隐忍与焦虑。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不可弥补的遗憾和失去,都让他格外的煎熬。他始终犹豫不决,不知道何去何从,如何是好。 陈清颖莞尔一笑:“作为律师,当然是要把当事人的意见和利益放在首位的。我尊重您的意见。不过,我能否简述一下前期的工作情况,为您的决断做参考?” 林子威略是诧异,出于尊重,点点头。 陈清颖将法律关系,梳理的财产的情况,以及林子威许是不必承担财产损失的情况一一告知了林子威——即便是他的决定与此无关,但是,作为律师,陈清颖坚持最大限度的履行自己的职责。 简洁明了的介绍,逻辑清楚,事实清晰,林子威诚恳的致谢。 “您是一位优秀的律师,非常感激您的工作。” “请收下我的名片,如果需要,随时联系。”陈清颖道。 不远处,张岚已经哄好了婷婷,婷婷跟在奶奶身后一点点的蹭过来。 “小孩子需要大人的注意和关心,谁都替代不了父母……”陈清颖道。 林子威点点头,俯身抱起了女儿。 婷婷趴在林子威的肩膀,冲着陈清颖挤眉弄眼的一笑,又调皮的吐吐舌头。 陈清颖也一笑报之,孩子气的眨了眨眼睛。 105.灰色爱情(5) 事情尘埃落定,即便是结果不尽如人愿,也比悬而未决能够让人安心。 许安集团st是已成事实,但是随着市场回暖,前期项目安雅华庭的售出也已经到了尾盘的阶段,建筑施工有序进行;限价房项目中标,项目工程筹备,规划,设计,办理证照等工作也陆续开展,项目名称分别为许安博雅和许安美地,以及配套八一小学分校工程。 经历了市场低谷,集团掌舵人去世,大规模裁员,集团重组,控股子公司涉及诈骗,财务总监和项目经理被捕等等,许安集团一度岌岌可危,也终于渡过难关。集团发展步入正轨,也成功的从许壮为时期过度到许乐康时期,当年被视为扶不起的纨绔子弟在许安集团渐渐树立了威信,人们慢慢的信服新任的董事长,他年轻,思想开明,对批评建议以及改变的接受程度更高,更注重管理的科学和现代化,一个年富力强的董事长让大家看到了不一样的希望。 一如天气,寒冬已过,春意盎然时候,生机勃勃。 结束会议,杜蘅整理工作材料,看着一些案件的材料。 一名女士在祥安雅筑的房产是按揭贷款,已经断供三个月,目前银行开始扣除许安房地产公司在银行的保证金,然而,还未及公司去催缴,该房产已经被法院保全。 一名购房者付掉安雅华庭首付之后被银行贷款拒掉,原因是该购房者信誉不好——他曾经在三四年前有几张信用卡十数次的逾期,按照他的陈述,这是前女友挥霍的,他在之后很久才知悉逾期,导致信用不良…… 各有各的问题,都需要去处理。几大档案袋,真是工作如山。 敲门声起。 “请进。” 闪身进来的是许乐康。 “许总,您有事儿?叫我过去就可以呀……”杜蘅有些诧异。 “十二点十分,午饭时间了,不是工作,是我请你吃饭……你下午还在公司么?”许乐康问道。 “手里工作很多,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先去吃饭。”杜蘅欣然应诺。 二人的相处很愉快,坦荡随意,又是恰到好处的。 选择了一家新开的港式茶餐厅,恰是杜蘅与许乐康都想到吃肠粉。 优雅的环境,高档的装潢,精致的餐盘,然而,显然这家餐厅的味道显然不尽如人意。 “我之前在美国读书时候,有一个街区华人很多,那里有一家肠粉店是广东老伯开的,鲜虾肠粉,粉皮薄的透亮,能够看到里面的虾和菜,尤其是那个卤汁,特别好……” 许乐康看着眼前的肠粉,囫囵吞进去一口就放弃了第二口,开始细嚼慢咽着旁边的甜点。 “我们大学旁边哈,上周去昌平开庭我还有去的,就是广西的大爷大妈推着小推车做的,那个牛肉肠粉,猪肉肠粉都特别好吃,也是卤汁特别浓,七块钱一份,两份管饱!” 杜蘅说的兴高采烈。寡淡的味道,放了耗油,但是有点说不清的腥味。用叉子叉了一口,杜蘅也没有再下咽。 两个人对视着,又瞅着眼前的饭回忆着当年,终于哑然失笑。 二人放弃肠粉,要了一份点心,权做午餐。 “下次郑重的请你吃饭,一定提前看好地点。”许乐康道。 “下次我请你,去我心中最好吃的肠粉摊……”杜蘅笑道。 “好,一言为定,不能爽约……” “你赏光就好呀……” 虽然这一餐吃的不是很好,但是胜在彼此心情都不错。一路上仍旧吐槽着餐厅,笑呵呵的往公司走。 ———— “那是许总啊?和那个律师?” 季佳熙与公司刚入职不久的董秘助理高洁,财务部的肖雪等几个人一起在茶餐厅就餐。吃罢饭,几个人喝着茶小憩闲话的时候,听到走廊许乐康和杜蘅的声音。 高洁侧身去看了看两个人。许乐康的个子比杜蘅高不少,跟杜蘅说话的时候,他略略弯腰,歪着头眼睛望着杜蘅才肯说话。杜蘅也侧脸望着他,笑语盈盈。 “杜律师和许总好像很熟呢……他们是在谈恋爱么?好甜蜜啊……” 高洁口无遮拦。 季佳熙陡然色变,却只是喝着果汁,一字不说。 肖雪在公司有两年,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高洁你别瞎说,可不兴这么八卦老板的……” “公司里不八卦老板还有什么趣味啊……啊,那个我开玩笑了啦……” 高洁虽然开朗心大,但是看到肖雪警示的目光,还是立即明白异常。 “没什么的,当然可以八卦。肖雪就是太谨慎了……我们自己人,想什么就说什么呗……”季佳熙道。 “高洁,肖雪,你们觉得他俩般配么?” “这个,看不出来啊……”这一次,高洁支支吾吾的谨慎很多。 “杜律就是心机女,一点都不般配的。她就是看着许总有钱,硬是往上靠……”肖雪斩钉截铁的评价。 “高洁,你刚来你不知道,杜律师这种人啊,一定要少接触,少相信她。她最虚伪了,而且特别有心计有套路,一个不小心就中她圈套了……” “肖雪姐你说说,怎么回事儿?”肖雪道。 “你看啊,她之前给公司做法律风险培训的时候就说过,法律的规范,法律的逻辑和道理与生活的道理不一定是完全一致的,在她眼里,在法律的规范内维护公司的利益是最重要的。这种人呢,就是会把工作带到生活里,她会不顾及一切的争取自己的利益,咱们一般人的道理在她那里不值一提。一般人谁又能比得过跟她讲法律呢?” 肖雪的话得到了高洁的认可,她连连点头。 “这样工于心计的人还是不要做我们老板娘了,瘆得慌……” “小雪,平时很少见你这么形容一个人啊,你是真看不上她……”季佳熙略有所思。“不过我知道沈总监追求杜蘅呢。” 肖雪目光闪烁,脸色也不好看,良久似乎是下定决心,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啊,沈总监好像是追求过杜律师呢。还是沈总监介绍杜律师来许安集团的,杜律之前来公司都是沈总监接送,现在攀上高枝儿了,发达了自己买车了,沈总监就被冷落了。其实,是沈总监人太好了,一直维护杜律,不然,凭她的资历,未必来得了许安集团,能够说得上话!” 女人的吃醋与嫉妒往往蕴藉了巨大的力量,汹涌在肖雪的心里,也汹涌在季佳熙的心里。 她根本就配不上许乐康,只有他们,青梅竹马少年相识,知悉彼此的过往,明白对方的光明与灰暗,一路走来,也才该一路走下去。 季佳熙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咬着嘴唇暗暗想着。 ———— 午间小憩之后,借着芳香四溢的咖啡提神,杜蘅开始着手处理公司的几件案子。 然而,还未及翻几页材料,安雅华庭项目销售处打电话来咨询。 事情与公司利益无关,销售主管李辉客客气气很是委婉。 “杜律,不是公司的事儿,是我们这边销售部的售楼员个人的事儿,不知道能不能咨询您?我们就是觉得您比较靠得住。” “既然信得过我,就说吧,公司同事之间不用客气的。”杜蘅道。 “是这样的,三天前,我们销售部的大刘啊,就是那个嗓门特别大,说话很带劲儿的那个高个子的小伙子。他在小区里为了点什么事儿跟别人打架了。当时大刘和打架的那个人,他两个人都被社区的民警给带去派出所教育了。在派出所,大刘就跟对方和解了,还是大刘主动说的,说谁也别给谁钱,谁也别追究了,自己伤了自己去看,这事儿就完了。当时还签了协议呢。大刘当时就觉得,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啊,打了就打了,说过就过了,就得了,他吃亏也自认倒霉了……”刘辉边是说着,边是叹息。 “后来呢?”杜蘅问道。一边听着,一边写下时间,地点,事件。 “当时,派出所也看着他们都没什么严重的伤,两人就是两三拳头的事儿,大刘鼻子出血了。警察看他们和解了,就叫他们各自回家了,教育了一下,也没拘留谁……可是吧,也就大刘倒霉,晚上出血不止,鼻子肿这不说,疼的特别厉害。他媳妇儿就给送医院了。医院诊断是骨折,而且挺严重的,医生马上就给手术了。虽然手术做的不错,他也没啥太大的影响,可是这三天时间,花了六万多,医保还不给报。要真是不多的话,也就自认倒霉了。但是,这实在太多了……” “大刘是自找的,这个绝对怪他。但是,杜律您看,要是都是大刘自己承担,这个也的确是觉得太亏了……当然他自己签协议说互相不能找对方要钱也是自作聪明了……”李辉犹犹豫豫着说道。 “你知道不知道医院的诊断结果?”杜蘅问到。 “有的,我看啊,是说鼻骨骨折合并鼻中隔骨折,建议立即手术……”李辉念着医院的诊断记录。 “好的,我知道了。这样,你告诉我当时他们社区出警的派出所,我们立即报警,要求法医鉴定。他的情况应该是构成轻伤二级的,对方涉及刑事犯罪……至于赔偿,我们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和误工费等等。”杜蘅道。 “可是,大刘说跟人家签署了协议……”李辉还是有些犹豫。 “不影响的。这个我来处理。”杜蘅果断的说道。 “谢谢您杜律,我告诉他们……”李辉一连串的致谢。 一通电话的时间,一张空白的a4纸上杜蘅又写了半页的字——这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项工作。非是职责之内,但是,企业对员工的雪中送炭,危难相助是维系员工的忠诚的根本,也是企业的社会责任所在,杜蘅没有理由回绝。 106.灰色爱情(6) 沈家旭推开办公室的门,芳香扑鼻。最先映入眼睛的是办公桌上玻璃瓶中的鲜花。洋桔梗,栀子花,满天星,素净的花,清雅的香气摆在沈家旭的办公室中并不突兀。 “沈总监……”肖雪推门而入。 “这是你放的花吧,谢谢你费心了……不过,我不是很喜欢花,以后还是不要摆花了。”许乐康说道,语气温和。他知道肖雪的用意与心意,也自知承担不起。 “哦……”肖雪略是诧异,还是愣愣的点了点头。 肖雪与沈家旭讨论着工作,不止一次忍不住望着他的脸,眉眼,时不时的走神。沈家旭的话,她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她也不知道。肖雪只是知道,离开沈家旭的办公室,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心中的苦涩满溢,那么真实。 ———— 赵雯第一次现场看苏思晨拍戏——尽管是游戏的片段。 这是一个益智与娱乐兼而有之的游戏,涉及许多历史故事。 赵雯看过了拍摄的脚本,苏思晨扮作在游戏中获益匪浅的学霸,同时,也分别饰演了许多个游戏角色,扮演了其中很多的故事。仓颉造字,燧人氏钻木取火,神农氏尝百草,共工怒触不周山…… 摄影棚内,一个绿色的背景幕,苏思晨换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在导演的要求下表演。并不是完整的故事,没有特效,赵雯看的只觉得是搞笑,一边看一边嘻嘻笑。终于,专业演员苏思晨也绷不住了,时不时的笑场。 “抓紧点抓紧点啊……”导演道,脾气并不坏。 “好好……”苏思晨连连点头,怯怯的偷瞄了赵雯几眼。 赵雯果断的离开了摄影棚。 ———— 结束了拍摄,苏思晨一脸的歉意。 “要知道就不叫你来了……耽误你工作,还让你这么无聊……” “没啊,我看挺好玩的,哈哈,现场眼小品呀……你的那个燧人氏的动作太优雅了,那个样子可是钻不穿木头的,怎么取火?还有共工的形象也不对,要足够吓人才行,你周周正正的一个武将形象,可没有史前的感觉,最多像,像张飞……” 赵雯一边形容一边笑得不行。她笑点极低,一个人笑着浑然不看苏思晨有些窘迫的样子。 苏思晨一扫歉意,尴尬的皱眉。 “哎,你生气了呀?” “没有。”苏思晨闷闷的说。 “怎么我们看着,有人笑你就紧张啊?平时拍戏是不是重拍也很多?”赵雯道。 “没有啊,我平时ng很少的……”苏思晨不服气的争辩。 “不信哎。今天看着你明显紧张啊……怕你再ng被导演骂我就赶紧出去溜达了。”赵雯撇嘴。 “那是你在啊,你在我就紧张……”苏思晨道。 “为什么就紧张我?”赵雯轻笑道。 “因为……”苏思晨抿着嘴唇思索着,他低头侧眼看着赵雯。 赵雯齐耳短发微微晃动着,时而遮挡了半边脸颊,微微仰头时候笑着说话,明眸闪闪神采飞扬,光彩照人。 赵雯的一举一动落在苏思晨的眼里都格外的撩人。 他拉住了赵雯的手臂,将赵雯抱在了怀里。 “因为我喜欢你啊……” 苏思晨的声音低低的,缓缓的,低音炮性感十足。 赵雯感受着苏思晨年轻心脏怦然的跃动,感受着一个男人,不再是她眼中的男孩满满的荷尔蒙的气息,感受他毫无保留的坦荡真诚,真切的爱…… 赵雯微微抬手拥着苏思晨的腰。 感受到赵雯的回应,苏思晨俯身向赵雯的唇边吻去。 刚刚触碰到赵雯的唇边,一时间触电的感受,赵雯一把推开了苏思晨。 “在街上呢,注意点……” 苏思晨环顾四周,这是公园的一角的僻静林中,举目都不见人。但是,见到赵雯心意坚决,他也收敛心性,继续陪赵雯说着逗趣的话。 他心中眼中都是笑,他的爱,有一生的时间去表达…… ———— 杜蘅将大刘的事情告知许乐康,以许乐康的名义从财务支取了一笔两万块钱的费用,一并带去了医院。 一进医院病房,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杜蘅到医院的时候,警察也正好赶到。 警察问询了大刘的伤情,医生的诊断情况,同意做司法鉴定。 “我们要求立即做司法鉴定。原发性的伤害,这种情况显然可以达到轻伤的……”杜蘅道。 “能不能达到轻伤,法医鉴定之后再说吧。可以立即做……你们既然这么懂这些,当时还急吼吼的签和解协议干什么?”警察道,一边说着,一边安排大刘在笔录和申请表上签字。 “那您是说我们还是不能要赔偿啊?我们这两三天花了好几万了。” 病床前,大刘的媳妇儿在守着大刘,唉声叹气。 连续几日的陪护病人,大刘媳妇儿眼圈黑黑的,一脸的憔悴。大抵是热情的个性,她仍旧诚意满满的招待来人。听到警察的话,她最是警觉的追问。 “凡事儿想想后果,早知道受伤了要住院花钱,那就别打架啊……”警察不回答,教育着大刘。 “是啊,是啊,警官您说的是。他就是太仗义了……人家踢了小区的流浪狗几脚,他也上去跟人家争执,关他什么事儿,还闹成这样。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不知道轻重,这回是长教训了。我们保证他再也不会打架!还麻烦警察了,他自己吃大亏了,也肯定记住了。就是这钱,实在是太多了啊……” 大刘媳妇儿很是配合的说着,犹自不甘心的问着药费的事情。 “你们签了和解协议了吧?字是大刘他自己签的,这都认吧。这转回头就说了不算啊?”警察一脸的严肃。 “认,认……当时不是还不知道会伤的这么重么?真的就不能反悔了?”大刘媳妇儿支支吾吾,很是为难。 杜蘅靠着病房的桌子冷眼看着两名警察一唱一和,一本正经的教育着大刘夫妻,并没有说话。 警察有警察的工作套路,他们更倾向于打击两方当事人,只有压事儿才方便日后的调解工作。这些杜蘅自然是了解,不插话不反驳也不为所动。 “你们这再报警已经是反悔了,不是你们的律师在帮你们争取么?等到司法鉴定结果出来之后,你们看情况定吧。人和人的矛盾的事儿,能小尽量不要闹大。现在这样,谁都有错,谁都很倒霉,都得认点倒霉。” 大刘媳妇儿一连串的应着。 大刘做了手术,鼻子处包扎厚厚的纱布,活动不便说话也不便利,他拱拱手权做示意。 送别了处警的警察,杜蘅将钱交给了大刘媳妇儿: “这是公司的领导的心意,你们先花着,遇到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助,到时候跟公司联系。你们销售主管李辉,还有尚总和许总都知道了,都很关心你们。大刘快点好啊,我们都等着你赶快去上班呢。”杜蘅笑语盈盈,很是和气的说道。 “这么丢人的事儿,怎么大家都知道了……花公司的钱也不是很好。杜律,我们能不能要到赔偿?”大刘媳妇儿忐忑的问道。 “你们当时签署协议还未及发现伤害很严重,现在发生了这么大额的医疗费用,如果遵循那份互不追究的协议是显失公平的,可以撤销。也就是说反悔是没有问题的……如果之后的民事赔偿不能达成和解,就此向法院起诉,是能够获得法院的支持的。” 杜蘅解释道:“另外,我们申请了伤情鉴定。如果伤情能够达到轻伤,对方是会涉及刑事责任的,为量刑考虑,他也会主动要求和解的。” “我不敢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因为案件瞬息万变,各种可能性都会有。但是正常而言,你能拿到医药费和一部分的补偿,应该问题不大。回头你签署委托协议给我,我来帮您处理这些事宜。” “那可是太谢谢您了……”大刘的媳妇儿连连点头致谢。 “一家公司的同事,不用谢的。”杜蘅莞尔。 ———— 警察的效率极高,司法鉴定也很快就有结果,轻伤二级。 涉及故意伤害罪,警察刑事拘留了与大刘打架的人。为换取量刑的从轻处罚,对方聘请了律师,主动再次与大刘和解。 杜蘅代表大刘夫妻与对方和谈,双方达成刑事和解:对方赔偿大刘医药费用,误工费用等合计十万元。 十万元的赔偿,这个数额甚至超出了大刘夫妻的预期期待。 大刘夫妻千恩万谢,坚持要拿出一部分钱支付杜蘅的律师费被杜蘅拒绝。 “我是许安集团的法律顾问,你们许总已经代你们支付律师费用了。实事求是的说,这件事情不算是我职责范围之内,但是,许总、尚总和李辉等人都很关心你们,他们的请托之下,我当然是必须出力的。大刘赶快养好伤,回集团出力,好好工作才是真格的。”杜蘅笑道。 “一定的,一定的!”大刘的声音含含糊糊,连连拱手。 107.灰色爱情(7) 苏思晨在北京拍了两天的游戏广告,之后就匆匆赶回横店继续之前的电视剧拍摄了。苏思晨新拍的电视剧是一部民国剧,讲述民国时期留洋回国的留学生投身教育,在抗战期间辗转南渡的故事。整体风格文艺而又写实,透过镜头是浓郁厚重的年代感,无论是西服还是一身青灰色长袍,穿在苏思晨的身上都是满溢的书生气。 从苏思晨的手机上看了几张照片和几个片段,赵雯不吝啬夸奖。 “陈导是一个在业界有非常高的声誉,对于电视剧的制作,有很高要求的导演,这部剧的剧本也是出自一名德高望重的编剧之手,陈导希望这部剧能够参评金马奖的。”苏思晨认认真真的介绍。 “哦,那你认真点,不要拖后腿哦。”赵雯道。 苏思晨只有报以白眼。 ———— 虽然见面的时候总是互损,赵雯常常忍不住去打击苏思晨,但是等他离开,心里仍旧是非常想念的。 想念一个人,是忙忙碌碌的间隙想他在做什么,闲下来想知道他的消息。 苏思晨是选秀的明星出身,符合选秀明星的情况——最开始哪怕是作品不多,但粉丝不少;而且经历了名誉权维权的奔波,苏思晨沉默文弱但是又强硬不屈;出淤泥不染但是又能宽容的人设很拉好感,更受推崇。赵雯有丰富的追星经历,从苏思晨的经历也印证他之前的分析,有时候适度的“撕逼”反倒是会维持热度,提高曝光率,强化粉丝的忠诚度——哪怕这并不是苏思晨的初衷。此时,《真爱佳人百分百》正在多家卫视上映,尽管剧情白痴逻辑混乱,但是这不妨苏思晨一下子成为了当红小生。 赵雯据此得到的便利是——经常有不少粉丝会去影视基地探班,看他拍戏。赵雯有时候闲下来搜索苏思晨的名字,或者在他的微博超话里逛逛,总能发现新鲜的苏思晨“掉落。” 根据苏思晨之前的描述,赵雯知道作为一个演员,常常是不分黑白,没有正常的休息工作时间,甚至是夜以继日拍戏时候的辛苦。无论是任何人,他们很难保持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样子。所以很多时候,在拍戏之前或者一场剧结束,与影迷的拍照,苏思晨也常常都是一脸的疲惫,并不能够保持时的好状态。 即便如此,苏思晨仍旧展现了一个非常有修养的演员的素质,不能够做到有求必应,但是他尽量体会着粉丝的心意,诚心实意的表达着感激,尽力满足他们的要求,保护着他们利益。 苏思晨的粉丝是“橙子”也是诚意维护苏思晨的小天使们,赵雯看着她们的repo都觉得很开心。 “我们今天到横店探班了,看到了亲爱的晨晨。今天早上横店有点小雨,晨晨上戏之前看到我们,冲我们摆手,还叮嘱我们说,大家不要淋雨,别冻着,实在是太贴心啦。是我们又帅又贴心的爱豆!” 照片里的一群人都裹在透明的一次性雨衣里。赵雯很艰难才能从糊了的照片,拥挤的人群里看到苏思晨,然而脸都看不清楚了。赵雯实在是一点都看不出这是哪里帅?情人眼里出西施,不过粉丝显然有更好的滤镜。 另外一条评论点赞很多的微博附了好几张图,更清楚一些。苏思晨撑着伞在说话,零零散散的围了许多人。点开微博,是非常详细的repo。 “今天一大早,就有好多橙子家园的小橙子到片场探班。我们都是守规矩的橙子,是打算远远的看他们拍戏的。可是现场的导演很凶,告诉我们不许拍照,并且说不许旁观,其实我们其实本来就没有拍照!” “我们客客气气的跟他们说我们橙子只是想看看晨晨,仅仅而已。但后来助理导演就开始骂人,赶我们走,然后我们的橙子妹妹就跟他们吵起来,然后有橙子妹妹都哭了……后来还是晨晨过来说,请大家去休息,希望我们能够配合导演的要求。” “我们橙子是最听晨晨的话的,尽管很想见到他,但是为了不对晨晨有不好的影响,我们还是离开了。我们跑去了,旁边的一家奶茶店刚刚坐定,便又沉沉的祝琳是小慈姐姐给我们发信息问我们在哪里,不多久之后他就送来了,晨晨签名照,然后还请我们喝奶茶,说是晨晨的心意,感动到哭,今天流的泪比横店的雨还要多。” 详细的repo下面是好多的评论。 “是我们晨晨了!我们的偶像是最优质的偶像,我们的橙子是最懂事的粉丝!”“感动到哭,这样的偶像,值得爱一辈子!” “这个人怎么这么好呀?要嫁给他,嫁给他。” “上面的,拔刀吧,来战!” …… 赵雯窝在沙发上,随手吃着草莓,笑吟吟的看着,一脸的幸福。 “花痴!”陈清颖笑道。 “花这么漂亮,不看不可惜啊!”赵雯大言不惭。 “你不怕你漂亮的小鲜肉被别人抢走啊?”陈清颖撇嘴。 “既然是我的小鲜肉,怎么会被人抢走啊……”赵雯浑不在意的样子——尽管也是强装嘴硬。 五岁的年龄差,赵雯以一个大姐姐的心态去看着苏思晨越来越红,是由衷的为他高兴的。可是,她一样看得到身边围聚了无数的美女,他的路越来越顺利,平台越来越广阔,同时,他在这个浮华的圈子也越陷越深。作为女朋友,并不是没有担心忐忑。 “如果被人抢走了,就不是我的了……过一天是一天了……”赵雯自我安慰。 陈清颖过来顺手胡噜赵雯的头发,被赵雯一把推开。 “当红小生为游戏代言,卓越演技为你重现恢弘五千年!” 幻境游戏科技公司官宣游戏代言人,精致的照片让苏思晨更加的帅气,视频是游戏宣传片,加入后期之后的短片竟然有大片的既视感。tag是“幻境游戏”,“苏思晨”等等。 赵雯点击苏思晨的名字,打算再去看一下评论反应,然而头条就是: “逼死妻子,抛弃老人,幻境游戏创始人黑历史大揭秘!” “游戏背后的大boss,看看暗黑系林子威如何反转人生!” “为恶魔代言,苏思晨的黑暗游戏!” 赵雯皱着眉头念着,一脸茫然。 “林子威?”一旁的陈清颖坐了过来,抢过来赵雯的手机。她迅速的浏览着新闻,脸色越来越沉重。 “恶魔还是要吃人的啊!”陈清颖感叹。 108.灰色爱情(8) 在幻境游戏公司官宣新游戏上线,路演,明星代言,大规模的广告宣传之际,写公司大boss的黑历史无疑是最抓人眼球的。 陈清颖笃定这绝对不是罗小明能够做到的;更何况,那一篇篇的稿子写得“文采斐然”——用了抓人眼球,最容易引起争议的话题做题目,内容虚虚实实,跌宕起伏,让人看的扼腕叹息,便是普通读者都忍不住的为罗明娟这样一个青春美丽,聪慧优秀的女人“遇人不淑”,遭逢悲剧命运惋惜流泪。 即便是这些文章偏见很多,语气激烈,但是,从这些文章中,陈清颖得到了一些关于罗明娟的详细信息。 之前,即便是与张岚接触,张岚也并没有详细讲述她的已故的儿媳妇的情况。陈清颖也没有询问很多。毕竟从法律上来讲,罗明娟已经死亡是事实,她的身世、经历对于继承并没有影响。 但是从这一篇篇的文章里边,陈清影的获得了更多的关于罗明娟的信息。哪怕是许多内容可能是虚构的,未必真实,但是基础信息反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纰漏,如此才会能让人相信。 罗明娟与林子威二人自小就是同学,就读过同一所小学,中学。罗明娟从很小的时候学习芭蕾舞,人长得非常漂亮,气质也非常好。她从小的时候,便经常参加少年宫艺术团的演出,初中时候参演过电视剧的拍摄,拍摄过广告,一度成为童星,经常在电视台上演出,更是学校里首屈一指的人物。 几篇文章上还选取了罗明娟小学和初中时候的照片,有生活照也有演出的照片。小时候的憨态可掬,初中时候少女初长成,娇俏的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白皙,站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是被小伙伴们环绕在中间的那一个。即便是像素很低的照片,也依稀看得出来罗明娟的灵动与美丽。从外形上来说,她一定是被命运女神照顾那一个。 几篇文章的作者都是分别自称是罗明娟的同学,相互佐证——然而,那些儿童时期的单人照,没有旁人在侧的演出照,显然是家属才会留存的照片。 “因为爱情放弃前途是一个女人悲剧命运的开始。即便是她美丽出众,一度被看好成为大演员大明星,即便是她曾经被许多人倾慕爱慕,当她爱上一个错误的人,受他的狭隘自私控制,她的一切美好都会灾难……” 赵雯一本正经,抑扬顿挫的念着:“这作者是雇的营销号吧,一股子营销号的酸臭味道,真让人作呕……你的当事人家属都是什么人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陈清颖无奈的叹气。 “罗明娟的弟弟素质很低,没有什么底线,不过也写不出来这样文章,估计是有人做幕后主使,或者他花钱雇人的……” “没准儿是同行的主意呢。”陈清颖道,与赵雯相视一笑。 “对,无所不用其极的也是律师的刻板形象呢……” 文章说,罗明娟是因为林子威的控制,放弃了做演员的梦想,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前途。陈清颖分析,这也未必可信,但是至少可以看出来,罗明娟曾经有过做演员的想法,或者她的家人肯定是寄予这也的厚望。 高中时候,罗明娟的成绩似乎不是很好。不过凭借艺术生的优势,她考上了一所普通二本的师范类学校;林子威则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名校。 即便是文章说,他们两个人在恋爱,罗明娟深受林子威的影响;即便是两个人甚至先后赴美,但是陈清颖却不觉得两个人步调一致,曾经是恋人。陈清颖印象里的林子威温和而坚定,内敛深沉,哪怕是面临困境也不愿意与妻子的家人撕破脸。这样的人不该是一个极端的人,更不像是能够控制妻子的人。 罗明娟读大学之后,再度非常的出彩——尽管没有成为演员,但是她在学校时候频繁代表学校参加演出,并且获得了不少的荣誉。 罗明娟读大学时候是明艳照人的美女,五官精致,身材窈窕,气质高华,灵气逼人。舞蹈演员举手投足,都有着动人的美感。 “罗明娟眼神很锐利的,一看就是非常精明强干的人。这样的人,内心应该很强大啊,怎么就抑郁了?不过就算是她抑郁,我也不觉得她是会受人控制的。”赵雯道。 “为什么那么说?”所见略同,陈清颖问道。 “直觉啊……”赵雯不以为然的应道。 陈清颖报之以白眼。 “因为卓越的表现呢,罗明娟获得了赴美学习工作的机会,迎接她灿烂的未来;然而,林子威却依旧不肯放过她,于毕业之后再度跟去了美国,彻底摧毁了罗明娟的舞蹈生涯,也击垮了罗明娟的人生……” 文章言之凿凿。 然而,关于罗明娟赴美,文章语焉不详,没有明说是留学还是工作。 附图的一张照片,舞台上有一个横幅,大意是在某个学校的学生联欢会的演出。这所学校是一家商学院,以高学费招收亚洲学生闻名,聚集了许多富二代在此镀金,并且该学校没有艺术类的专业。如果是在这所学校就读,那么,显然与罗明娟的芭蕾舞艺术生涯无关。 次年,林子威本科毕业赴美留学。他去了斯坦福大学,距离罗明娟的学校非常之远,跨越美国的大半个国度。在这种情况下,说林子威对罗明娟的影响,应该是非常牵强的。 又四年之后,二人在美国结婚。彼时,林子威就职于一家知名的游戏公司,已经工作两年,因为优异的工作能力加薪升职。 二人在美结婚,婚后迅速的回国。 为什么匆匆的在美国结婚,甚至都等不及回到中国来办婚礼?然后在完婚之后又飞快的回国?这样的操作陈清颖有些看不明白。 陈清颖并不相信是文章里说的,只因为林子威求婚,罗明娟便一头扎进了爱情牢狱之中。他们二人是认识多年,不大可能一时间恋爱冲昏头脑;即便如文章说“林子威热烈的求婚,一边表达的急切诚恳,是一生深爱;一边又苦苦相逼,甚至是威胁恐吓”,他们这样的做法也不符合常人的逻辑。 109.灰色爱情(9) 窝在客厅里,赵雯与陈清颖一个人抱着一个手机刷微博,看着关于幻境游戏公司,林子威以及被牵扯进来的“无辜群众”苏思晨的文章、评论。 林子威与罗明娟的爱情故事的结局是罗明娟因为抑郁症自杀。 关于罗明娟得抑郁症的内容夹杂了太多的抒情,写罗明娟“身怀六甲,无依无靠”;林子威“得到了娇妻就弃置一旁,不闻不问”,导致了罗明娟孕期抑郁,作为母亲,她苦苦强撑了一年,终于在林子威的逼迫下,抑郁症加重自杀。 文章最后是重墨重彩的写自此林子威就对罗家不闻不问,并且吞没了罗明娟的遗产,对罗明娟的父母视若仇雠…… “得到了就不会珍惜是世间的常理。男人总是见异思迁,娇妻在侧就朝三暮四,忘了曾经山盟海誓,她的牺牲付出不值一文。男人有钱之后的世界是宽广的,唯独看不见,深爱自己站在身后的妻子……” “从前慢,而现在社会的齿轮如此快速的旋转着,轻而易举的吞没了一个人,吞没了过往。杀人者的刀还在滴血,换上西装,站在灯光下,他依旧是成功人士,享受万千赞誉……这是上位者的法则……” 依旧是营销号的文风,评论者的理智客观,正义者的口诛笔伐,围观众的感同身受“完美”结合。一篇文章通读下来,林子威的形象就是薄情怨毒,小人得志的形象,能够激起来围观正义群众人人口诛笔伐的正义感。 虽然有逻辑问题,虽然狗血而矫情,但是,看着转发量和群众评论的热情,也知悉他们的策略是成功的。 “前面说他们夫妻二人,早年相识,青梅竹马的相恋,林子威在许多年的时间里对罗明娟的职业生涯有非常坏的影响,很符合营销号的那种被‘被男人毁掉的女人的一生’的设定……因为林子威形象一般,就控制美丽的女朋友,不要让她当明星,妥妥的小人心理,这个可以引发一波争论。男的比不过女的怎么办!”赵雯道。 “‘怎么样肆意虐待苦苦追求到的女神’,这个是头条风,更有话题啊。追到手了不好好对待,婚前婚后两个样,这都是会让很多人感同身受的话题。都容易引爆网络。”陈清颖道,她咬着嘴唇:“如果不是了解文章的内情,我都想表达自己的感同身受了。”陈清颖苦笑的自嘲。 “还有大家都想扒皮成功者,看着那些名人、名流、成功人士出丑,简直是有大快人心的痛快感……”赵雯毫不犹豫的继续戳刀。 “真的引爆网络了啊,第一条,这个名叫芭蕾angle的id是首发,文章《逼死妻子,抛弃老人,幻境游戏创始人黑历史大揭秘!》,目前已经转发了一万呢,这才是发布两个小时,达不到最大值。这要是二十四小时,妥妥几十万的转发啊……”赵雯翻看着文章的数据:“其他几条类似的,都有几千的转发量……” “转发这文章的情感生活,小宠物,心里的那些事儿,这几个号都是营销号,而且他们转发时间很早,不是蹭热度,明显是买的营销号……” “前面是幻境游戏与林子威的家事为主,后面多的是带着苏思晨的tag的文章,可怜我的小鲜肉又要这样被消费一次了……”赵雯叹气着。 有苏思晨的粉丝在辩白只是代言游戏,不涉及公司老板的情形;然而也有很多围观者,甚至别有居心的“对家”,其他有竞争关系的当红小生粉丝冷嘲热讽。 “第一个游戏代言老板就被扒皮了,恐怕是自带debuff吧!” “苏思晨够倒霉的,估计代言要凉凉了……” 赵雯看着这些评论也是气不打一出来,想评论一番,已经看到橙子在反击了。 “但凡是看到的人都知道,林子威再怎么样被黑跟他又没有关系……不用担心你的小鲜肉了。”陈清颖道。 “那不是啊,代言的企业出问题,对明星来说形象价值损失很大的。”赵雯突然想起什么来,从书架上翻出来苏思晨与幻境科技的协议,翻了几页连连皱眉:“果然是没有的。苏思晨这个傻白甜,催着我让我答应他签协议,我当时就提示了这份协议没有对方形象出问题之后的中止和赔偿条款,他说他师哥没问题……” “你不要落井下石了啊……”陈清颖道。 “我防范于未然。”赵雯不以为然。“你代言范围是遗产继承案啊,你还是接受了林子威的委托做全权法律顾问么?” 赵雯略有所思。 “瞎说八道。我只是觉得林子威为人不错,他这次被黑肯定是罗家人在捣鬼……不说这个案子,从长远考虑,有靠谱的搭档和品牌,对于代言人也是好事儿啊。”陈清颖竭力为林子威辩白。 ———— 陈清颖的电话响起,是张岚打来的。这位惦念儿子的母亲最是不安与恐慌,她急切的为林子威辩白: “文章都是胡说八道的。威威是与小娟从小同学,可是他们是在美国才恋爱结婚的……威威对小娟特别好,百依百顺,是小娟有病,他们怎么颠倒黑白……” 张岚的声音里都是带着哭腔。 陈清颖努力的安慰着张岚,表示会尽快与林子威联系,商议解决方式。 ———— 赵雯再度刷了一下微博,却是跳出来苏思晨更新微博。 “很感激大家关注我代言的游戏。精工制作,诚挚出品,一定不辜负大家的关注与期待。幻境游戏是一家非常专业的游戏制作公司,以质量取胜;林子威先生是我的同校师兄,敬业勤勉。敬请享受我们的游戏,希望给您的生活带来欢愉与乐趣。” 果然是国际关系专业毕业的学生,有着外交官避重就轻的回答问题的能力。 在风口浪尖,苏思晨如果沉默,对记者说着无可奉告是安全的,然而一无错处也一无是处;可是他勇敢的站出来,引导舆论关注游戏,非常聪明而敬业的履职代言人的身份;同时,苏思晨也很仗义的为林子威发言——而这些发言依旧着眼于工作,不会被批判。 赵雯给苏思晨留言,一个动画的赞。 苏思晨回复一个动画:“爱你”。 赵雯会心一笑。这个年轻的男孩子,比她想象的要优秀很多。 110.灰色爱情(10) 经过一夜发酵,幻境游戏老板林子威的扒皮贴,内幕帖已经全网发布。 幻境游戏科技公司发布公告,请大家关注游戏,尊重总经理林子威先生与太太罗明娟的个人隐私。 然而这条微博的评论是“渣男!”、“当代陈世美!”、“看看这个公司有没有倒闭……” 微博成为热门微博,评论很快几万条,这个热度远超过了幻境游戏公关部、运营部门的预计,只是,这样的热度毕竟不是幻境游戏公司想要的。 苏思晨话题下,粉黑还有旁观者大战。 粉丝一直在安利着游戏,“黑子”在嘲讽自带debuff,旁观者询问着林子威的话题。 陈清颖尝试着联络林子威,电话没有人接听。 陈清颖不放弃,发信息给林子威。 “林先生,我非常尊重您对自己家事的决定,尊重您的隐私。只是,目前疑似罗家人的作为将事件引向公众视野,极大的伤害了您的声誉,也伤害了贵司的声誉。作为张岚女士聘请的律师,我更了解张女士的担心。希望您振作精神,有更妥当周全的处置。诚挚的为您提供帮助。” 一番话,陈清颖写的极是谦和妥帖。 然而,并没有回复。 ———— 手机搁在沙发上不停的闪动。林子威坐在旁边,一脸疲惫,眼神茫然。 半宿没有合眼,他疲累至极。 游戏上线之前研发测试,在数月的时间里,他都保持着一个高压的,超负荷工作的状态——这是游戏研发的常态,大家都盼着游戏上线之后,看着客户数据上涨,游戏运行正常然后大松一口气。 这口气提起来,没有放松,却呛到了自己。 昨天晚上,游戏上线,于是许多部门都在紧张兴奋的加班工作。营销公关按部就班的进行,期待着广告反馈良好,期待着客户量激增…… 许多人加班等待游戏上线的反馈,然而,得到的结果让人心寒。 客户数据并不是很优异,老板的“丑闻”满天飞。 幻境游戏公司的人们,无论怎么样的脑洞大开,都料不到,自己游戏上线的第一天遇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发布了简短公告,显然无济于事。然而,毕竟是林子威的私事,公司的员工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子威一样,眉头紧蹙,一筹莫展。 罗小明的所作所为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一如罗小明愚蠢。其实林子威是有打算在经济宽裕的情况下给罗家一些补贴的,尽管,他们待自己与亡妻都不善。 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甚至是林子威自己也有些应付不来。 如果游戏的发行因为自己的私事发生重大失利,面对投资方,合作伙伴以及一同努力这么久的同事,他亦难辞其咎。 林子威想了很久,难下定夺。 ———— 幻境游戏新游戏宣发过程中,不免有许多的记者采访。公关部的同事们应接不暇的在接电话,努力的宣传公司的游戏——然而,对方仍旧是更关注于林子威的信息。 “林先生的私事,我们不尽了解,也不便回复。” 有几家媒体来拜访,要采访林子威,也被前台挡了回去。 “我相见林先生……” “不好意思,林先生有事情,不方便见客。”前台姑娘一身二次元古风长裙,长发翩翩用布带束起,很是与游戏公司的布置应景。 “我是林先生的母亲,张岚女士委托的律师,我有事情想见林先生,请帮我通传。” 陈清颖道。 ———— 陈清颖的到访,出乎林子威意料。困境之中,他的确无意去接听陌生号码的电话,也没有看短信,但是,他同样需要帮助。 陈清颖的敬业与诚意打动了林子威。 “隐私的确应该被尊重和保护,但是,您遇到的对手不择手段,已经将对个人隐私的尊重全部抛弃。即便是您一言不发,关于您与罗女士的往事不会就此很快被忘记,这波风波也不会轻易烟消云散,反而因为许多未结的事情,您与夫人的旧事将会不停地被人提起,您也将面临长久的负面舆论的评价。” “我相信您有坚强的意志强大的内心承受流言蜚语,在您心里愿意为了保护您的妻子,您的隐私承受一切。可是,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您的身后还有公司团队,有投资人,更重要的是,张岚女士。她分外的担心,并且不愿意您知道她的忧心……还有婷婷,她会慢慢的懂事,会看得懂文字,她应该知道的是真相,是她的父亲清清白白。” 陈清颖言辞恳切。 林子威被打动,点点头: “你说,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如果您认为那些文章是虚构的诽谤……” “当然是虚构的,是诽谤。”林子威道。 “发布声明,指责那些文章的错误,诽谤,要求各媒体下架此类文章,否则追究责任。致电微博核实发布者身份,起诉诽谤者;起诉执意被删除此类文章的传播,要求对方承担责任。”陈清颖一字一句的说道。 林子威点点头。 “那麻烦您了。” “可是,林先生,作为律师,发布律师函的基础是对此事的了解。只有在充分的尽调的基础上,我能够确信事情是真实的,才能发布律师函。”陈清颖道。 林子威犹豫着,良久点点头。 “我需要说明什么?他们诽谤的事情,那些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也无从证明。我只能说,我保证那些是假的,从未发生。” “我与亡妻自小相识,我的确暗恋她,追求她,但是从没有试图控制她,也没有能影响她什么。我很希望能够影响她,能够在她遇到困境的时候帮助到她的内心……如果可以影响她,我希望她没有……她没有走上最后的绝路。” “我们在美国的时候才开始恋爱,结婚。当时她依旧有些抑郁的倾向,可是我太忙了,没有顾得上她,她也伪装的很好,我没有早点知悉。怀孕之后,她孕期抑郁加剧,我们才回国的。她死于抑郁……” 林子威的声音里是苦涩,目光黯然。 陈清颖听得出来林子威言简意赅后面的不愿意言说的隐情。 “我深爱我的妻子,也尊重她的家人。我愿意给予她的家人帮助和补偿,代她尽赡养义务。不过,的确是条件不允许,甚至,我连照顾女儿的时间都没有……我只能言尽于此了。”林子威道。 “好的,我们的谈话记录随后我会整理成笔录,请您签字……”陈清颖道。 ———— 网络文章内容的截图留存,主流网站,微博知名营销号,大v的微博内容的公证等等……陈清颖忙碌了整一日,终于在下班之前拿到了盖有律所公章的《律师声明》。 “为澄清客观事实,维护幻境游戏科技有限公司林子威先生合法权益,北京市世和律师事务所接受林子威先生之委托,委派本所陈清颖就近日在互联网上出现的有关于林子威先生与亡妻的失实及侵权信息,特郑重发布本公开声明。” “经查,自4月13日起,微博用户芭蕾angle、情感生活,小宠物,心理的那些事儿等用户在互联网平台上发帖散布‘林子威逼死妻子,抛弃老人’、‘林子威婚内出轨’等虚假信息。本律师根据当事人的陈述以及相关证明材料,就以上言论澄清如下……” “一、林子威先生与罗明娟女士自1988年入小学相识,直至2012年二人再度在美国重逢,相恋成婚。这其中数年,并无恋爱关系,也不存在林子威先生控制要挟罗明娟女士的事情。” “二、林子威先生与罗明娟女士成婚后,感情甚笃。罗明娟女士于2013年11月生育女儿,2015年因抑郁症服药自杀。期间,林子威先生始终忠诚于家庭妻儿,无任何失当之处。网络流传的谣言对于林子威先生与罗明娟女士的诋毁,明显违背了事实,实属谣言。” “……以上言论违背基本事实,严重误导公众,更进一步以侮辱、诽谤的形式对林子威的人格和名誉进行了直接的诋毁,对于林子威先生的工作成活造成了严重困扰。 当且林子威先生投资参股,且任董事长、总经理的公司幻境游戏新游戏上线大力宣传推广之时,由此对林子威先生与公司的经济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以上侵权言论发布主体已经构成了对林子威先生的名誉权的侵权,应当承担相应的民事赔偿责任。” “根据《刑法》等要求……上述侵权言论的发布主体应当承担相应民事责任之外,如果其侵权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达五千字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到达五百次以上,已经涉嫌触犯刑法……” “请发布主体于本律师声明发布之时,立即删除上述侵权信息的全部内容,并就此道歉。本律师恳请广大媒体和公众不要对上述信息进行评论转载传播……本律师接受林子威先生的委托,对相关主体采取不限于民事诉讼,刑事自诉、报案等一切法律手段,以捍卫事实,维护林子威先生的合法权益……特此声明,以正视听。” 秀气的签名,律师事务所醒目的公章。 “谢谢您为我所做的。”林子威诚意致谢。 这一日的焦灼辗转,林子威依旧疲惫不堪。但是,当别人一次次问起他的时候,他的回答逐渐变成“已经委托律师采取相应措施”,这样的话。说出这样的话,林子威觉得心安不少。 ———— 幻境游戏公司官博发布了律师声明,同时,陈清颖也正式向微博等网络平台发布律师函,要求删除不实消息。 网络平台和营销号素来是最知道规矩的——没有人查问,肆意的谣言会引发无数的关注量和点击,是最赚钱的时候,他们乐见其成,甚至不惜推波助澜,搅起风浪;但是一旦进入法律程序,有风吹草动,他们立即删帖,树大招风的营销号立马道歉。 于他们而言,流量已经赚到,报酬已经在手了,为了日后更多的平平安安赚钱的机会,他们从不介意秒怂。 营销号是没有休息日和下班时间的。两个小时之内,有几个营销号发布微博:“本人向林子威先生郑重道歉……”,“给林子威先生的道歉贴”…… 终于,舆论开始慢慢的反转。 即便是有些人不相信一封律师声明,但是,当营销号纷纷道歉的时候,还是更多路人思想动摇,甚至改口了。 “看看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营销号。他们又一回,又两回,不知道多少回了,自己打自己的脸啪啪响……” “这是幻境游戏新游戏上线,不是竞争对手黑他们吧。这手段真下作,人家妻子女儿都要拿出来说……” “名校毕业,在美国知名游戏公司还工作过,不知道他们做的这游戏怎么样。试试吧……” 因为平台的删帖和营销号的道歉,这一场风波,逐步的平下来了。 “罗小明也许真的要走诉讼了。狗急跳墙,最后一搏。”陈清颖道。 “巴不得呢,到那天就一件件的罗列清楚,事实会教会林总怎么明算账的。”赵雯道。 “罗列清楚……”陈清颖沉思着,心中所疑虑的仍旧未尽然散去。念及此,陈清颖联络林子威。 111.灰色爱情(11) 幻境游戏公司的新游戏《千年风起》上线第九天,各项评价数值一路往上冲,用户的增长率、活跃度、付费率都比同期同类游戏有更好的表现。 公司的气氛也一改之前的沉闷压抑,变的轻松愉快。尽管连日的加班,许多人“油光满面”,“蓬头乱发”,但是精神愉快,说话间都乐呵呵的。 boss林子威宣布明日晚上庆功宴,地点,某个知名烧烤店。 年轻人的公司,选择的是年轻人喜欢的方式。 在公司同事的眼中,林子威是一个勤勉负责、身体力行的实干家。他温和低调,内敛和气,是个性格随和的老板。从来没有什么架子,是认认真真的说着一起创业的老板。 网上传闻四起时,公司的许多员工自发在网上回击——虽然石沉大海一般的无力,但是没有人在困境时候怨怼,而经历风波,云开月明时候,大家都有着同舟共济的凝聚力。 响应着林子威庆功宴的呼吁,办公室掌声一片。 ———— 当日临行前,陈清颖的电话打进了林子威的手机上。 “林先生,您什么时候能够安排时间,我想我们应该再见一面。罗小明曾经跟您的母亲通话,表示他要起诉我们。我们应当做适当的准备。” 林子威略是一愣,没有回应。陈清颖一直孜孜不倦的说服他做应诉的准备,他都是回复知道了,并没有做更多的回应。即便是经历了风波,从林子威本心来说,还是有着自然而然的抵触和回避的情绪。 “林先生,我知道您回避与罗家对簿公堂,更不愿意家事对外人言。不过,虽然非您本意,也事到如今无可转圜,请您有积极的态度应对才好。”陈清颖道。林子威的退让,隐忍是陈清颖知道,甚至能够理解的。然而,一再退让下去,绝对只是会伤害自己的。 “律师的积极绝非是愿意掀起诉讼,请相信我只是希望维护您的利益。”陈清颖道,诚恳而职业。 “好的。很谢谢您……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今天晚上,我们公司有庆功宴……很感激您为我和我们公司所做的。如果您有时间,欢迎您过来。晚一点,我们有时间可以详谈……” 林子威道,是在不知不觉中,他被陈清颖打动,愿意交付信任。 ———— 公司包场烧烤店,美工挂了好几张图烘托气氛。游戏人物的画像,苏思晨代言拍的剧照,以及大大的花题字“百万”——这是注册用户量。 庆功宴邀请的人是公司员工,还有投资人,以及代言人苏思晨。 与苏思晨同来的不是助理,而是“我的好朋友,赵雯律师”。 “我是苏思晨先生的法律顾问……”赵雯接过去苏思晨的话,与幻境公司的高管们做自我介绍。 苏思晨着重念出的朋友两个字被赵雯自己的介绍抹杀。何况,苏思晨一身紧跟潮流的休闲运动服,赵雯却是一身黑色的套装裙——从律所被苏思晨接过来参加聚会,赵雯当然还是那身职业装。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个人在休息状态,一个人在工作状态。 烤肉店不是常见的圆桌座次,而是长桌自助式烧烤。公司的大家也没有按照职位高低坐,而是三三两两的混坐着。苏思晨也才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很快就跟公司的员工们混熟。 苏思晨只是话不多,但平素也很是随和。签名拍照的要求无一不应,其中还有两个女孩子是苏思晨的粉丝,一个尖叫着热烈的拥抱,一个一直缩在后面笑,又被同事们推到了苏思晨的近前。 “沐沐,你每天都惦念的苏思晨啊,这次不用对着手机屏保电脑桌面看了……你就坐这儿……” “别推我了……”叫沐沐的女孩子穿着改良汉服,头发用发簪挽起,很是清秀。她低低的说着,脸颊微红。 “你叫沐沐坐这儿,沐沐这顿饭都不能吃好了……” “那沐沐,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偶像说?” 旁边同事们打趣着。 “苏思晨,橙子永远支持你!”沐沐握拳。 “谢谢……谢谢……”苏思晨微微鞠躬。 “你刚刚都抱了果果,你也该抱抱沐沐啊……” “好”。 苏思晨大方的走过来,与果果拥抱。 果果紧张又期待,整个人有些瑟缩着,被苏思晨拢住肩膀轻轻抱了一下,又笑容满意。 在众人的哄堂大笑的起哄中,果果迅速的跑了。 许多人围着拍照,闪光灯时不时的闪着,苏思晨也略是有些拘谨。总算是烤肉香气弥漫,开始喝酒,讲述着游戏上线的辛苦艰难,憧憬着后面的辉煌,财源广进时候,气氛逐渐放松了。 ———— 赵雯见到陈清颖与林子威在座,两个人远远摆手示意,皆是会心一笑。 陈清颖有工作在身,赵雯也没有去打扰;她耐心的在一个角落里烤着肉,细细的品尝着,直到苏思晨悄无声息坐在她身旁,伸手拿了一串烤肉。 “雯姐烤的好香啊!” “喜欢吃,就多吃几串,我去给你拿啊……”赵雯将手里的烤肉放在架子上,要去自助区取。可她刚刚起身,就被苏思晨一把拉住手。 赵雯只好就势就重新坐下了。 “你干嘛呢,会被人看到的……” “我握女朋友的手为什么怕别人看……”苏思晨嘟囔着嘴,一脸的委屈。 “我当然是不怕啊,我又不是公众人物,也不会有人关注我的。只是,你的话,就不一样了……何况,这里还有你的粉丝,我们可爱的漂亮的橙子妹妹们,你会让她们伤心的。做偶像,就是要满足别人的期待,才能有被崇拜的价值啊。” 赵雯道,意味深长。 “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沉默良久,苏思晨问道。 赵雯抿着嘴,想了想摇摇头: “我支持你的工作,在工作的范围内,我没有不高兴。粉丝可能不会分清楚偶像和苏思晨的区别;我希望你能够不要忘记真我。” 苏思晨郑重其事的点头:“雯姐,你放心吧。” 112.灰色爱情(12) “这一路来,最让我觉得惶恐的是,险些因为我个人的家事导致公司的商誉受损。及至事过,仍旧觉得心有余悸。很感激陈律师一直激励我,为我出谋划策。事情能够妥善解决,陈律师付出良多。陈律师的工作于我个人受益匪浅,也是我们公司的良友。我敬陈律师一杯……”林子威举杯,道。 陈清颖欣然接受。 在座的投资人、公司高管也纷纷与陈清颖敬酒,碰杯。 林子威坦荡的说起:“跟大家都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林总,这是别人黑我们啊,不是您的错……” “子威,大家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知道你们的事儿……你啊,太痴情了,何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为了她的事儿,不该耽搁你的一辈子……” 投资人有一个是林子威的朋友,显然,他知道其中的内情。林子威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林子威并不介意说起这场风波,但是,他不愿意对人提起关于妻子的过往。 ———— 宴会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进行,员工们随意的走动着,随意的翻动着烤盘上的串,洒满孜然粉和辣椒,大口吃的满口油,还有瓜果数盘,伴着酒香四溢,饮料香甜…… 餐厅里有一个青年乐队伴奏,时不时有多才多艺的青年员工自发至台上唱着游戏的主题曲,以及各种时下流行的歌曲。苏思晨被同事们拉上台一起唱歌,“跟大明星同台表演”的视频传遍朋友圈。 一个微胖的高个子男员工似乎喝了不少酒,蓬头乱发,肥肥大大的t恤衫,宽松的休闲裤,身上几乎是贴着技术男的“标签”。他站在台上唱着老旧的歌曲。 “只要为你再活一天我愿意,不管明天就算有更坏的消息。只要为你再活一天,我的心,我的心就会满意……” 男生唱的声音很大,有点撕心裂肺,调子不准,并不是很“悦耳动听”,但是,听得出来是自心底而发的声音,一句句意切情真。 “洋洋,为你活着,我愿意……”男生大声喊着。 同事们哄笑着。 台下一个高个子女孩子站起来,双手举的很高,连连鼓掌。 “我也愿意!” 女孩子声音很大,豪气飒爽。 在众人的掌声中,女孩子上台大气的与男孩子拥抱,男孩子已经是喜极而泣。 “年轻真好啊……”林子威看着自己的员工,感慨道。 “林先生正是盛年,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慨?所有的过往都是过去,不管是惦念不忘的美好,还是痛彻心扉的伤害,其实应该慢慢的放下,才能向前走的更远呢。”陈清颖道。 并不知道林子威与妻子的故事,但是,陈清颖从林子威的身上感受到的是浓浓的悲剧的气质。灯光闪烁,年轻人在欢歌笑闹,庆祝着是林子威的成功,然而,他确实局外人一般。 “陈律师一定是家庭幸福的吧?”林子威问道。 这句话问的陈清颖一愣。 “不好意思……不该是问询您的隐私……”林子威似乎也察觉不妥当,连忙致歉。 “不,没关系……做家事律师,一直都是站在我去问询别人的家事的立场。大多时候,很多人也愿意倾诉给我,我视为理所当然。其实,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哪怕是工作,也是希望了解是相互的。我离异了……” 陈清颖道,即便是说着这样的话,她依旧是温和平和。没有刻意的克制自己,她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话是真的很平静的。在不知不觉中,她放下了许多。 “还是很抱歉……”林子威道,自顾自的喝了酒,掩饰着尴尬。 “您愿意跟我说一些,您与您的太太的事情么?或者,您觉得与案件相关的就好。就我所知,罗小明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了……”陈清颖道。 “当然可以,应该的……公司的年轻人们去唱ktv,如果您不介意,我们去那边的酒吧坐坐。”林子威道。 陈清颖连连点头应允,第一次,她的当事人如此的配合。 ———— ktv的三楼是一个小型的酒吧,音乐是缓缓的西方古典音乐,气氛极是柔和。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怀旧,遐想,也适合听故事。 不局限于案件相关,林子威第一次说起他与亡妻的故事。 生死两茫茫的怀念亡妻,只是背后的故事远不是陈清颖所以为的美丽。 “我们之间,只有我一个人的爱情。”林子威的话音里都是凄苦,一如他的婚姻爱情。 林子威与罗明娟从小学就是同学。居住在相邻的社区,常常一起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罗明娟很漂亮,总是蹦蹦跳跳的唱着歌,呼朋引伴,神采飞扬,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她从没有注意到同行的文文弱弱的戴着眼镜的男生。 罗明娟从小学时候起经常参加演出,拍过电视剧,拍过广告,是学校里的“小明星”,初中时候出落得越发水灵,舞蹈者的窈窕身姿越发映衬着不俗的美丽,也与闭塞的青青校园开始格格不入。经常缺席课程,她成绩不是很好,交了很多社会上的朋友,有很多社会青年来找她,她是学校的明星学生也是问题学生。 似乎怎么看,罗明娟与林子威并没有交集的。 林子威的父母都是老师,他成绩也很好,性格偏内向,与罗明娟尽管是同班,交往很少,交情不深,是一个班两个世界的人。 “其实我从小很喜欢她的,小孩子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呢?上学的时候,等着她一起走,偷偷的看看她,都不敢说话。考试的时候,偷偷的给她递个纸条?大概就是这些吧。那么小,都意识不到别的呢……她跟我说话都很少……我习惯了看看她,看她笑的开心就开心,看她不高兴生气就失落,但是,都没有试着去跟她接触很多。初中的时候,她交了很多朋友。看着她跟那些抽烟,染着头发的小青年走在一起,我心里特别难受。就是那时候,也没有想过能怎么样的……” “小时候,那么做其实没什么估量,就是直觉。当时的直觉是对的。我一直很怯懦,害怕承担责任,而我,也的确并没有能力改变她的悲剧……” 林子威的眼中浮着薄薄的泪花。 113.灰色爱情(13) 时间侵蚀着记忆,二十余年须臾而过,能够记得起的事情寥寥无几,但是,林子威关于妻子的记忆,都是那么清晰而深刻。 入夏,天气有些溽热起来。放学的时间似乎也显得早了一些,天气晴好,太阳要很久之后才能落山。 放学之后,同学们都不着急回家,男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在校外踢足球,打篮球;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也去同学家玩耍。 这时候,林子威见到罗明娟的机会反倒是不多。 林子威个子不高,有些瘦弱,跟同学们打了会儿篮球,对方赢了很多分,不止如此,他们安慰着对手的话是: “你们输了也不要泄气啊,你们是四个人打我们五个啊……” 一阵哄笑声中,林子威闷闷不乐的回家。 林子威走在路上,??低着头,??不免有些没精打采,??直到眼前一抹淡绿色飘过。罗明娟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连衣裙,??迈着轻快的步子,??蹦蹦跳跳的走过林子威的面前。??就像是夏日的清风掠过??溽热的天气,带来一抹清凉,??他低沉的心情一下子被照亮。那样的窃喜与欢愉,甚至不敢叫人看出来。 路过林子威,罗明娟忽然转头,大抵是想看看身后的是谁。 林子威正呆呆的望着前面。 “哎……” 往时,即便是路上遇到,??林子威也很少出声唤她,??那一回,??却鬼使神差的,??开始跟她打招呼。 ??罗明娟心情很不错,笑意盎然: “??你也这会儿回家呀???你是打篮球了吧???衣服都湿了,还沾了不少土……” 罗明娟笑着说的,??竟然是有点自然熟。 ??林子威的脸一下子通红,不知道怎么样回答。? ?前面闪过来了两个人,??个子比他们要高出不少。??其中一个人留着时下流行的春晚明星的分头,只是头发染成了??灿烂的金黄色??,他呵呵的笑着,笑容??有些狞笑。他旁边一个人是短短的板寸头,凶神恶煞的神情,一脸严肃。 “罗明娟,你??最近不怎么搭理我啊,可不是之前求我的时候了……你是因为又交了新男朋友吗?” 罗明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她扭头就想往回走,??然后一下子又被对方给拦住。? “别介啊,这刚刚一见面就走呀?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别缠着我!”罗明娟不看他,脆生生的说道。 “我怎么就要缠着你了?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应该多聊聊嘛。” 黄头发的男孩子说着就去抱罗明娟的肩膀。 罗明娟坚连忙挣扎着,想挣脱对方的钳制。 林子威突如其来的勇气,上去就拽开了黄头发的男人。他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把黄头发的男人推到了一旁。男人似乎有些冷不防的,竟然一趔趄地倒在了地上。“走,我们走。” 看着罗明娟还往回头望,林子威拽着罗明娟就想往前走。 此时小板寸头也反应过来,一下子拦住他们。 “你们打了人还想走,想得美!” “我们没有打人,是你先动手的!” 林子威还想讲道理,然而对方却并没有讲道理的打算。 “小板寸头”上来扬起手就打了林子威一个巴掌。 林子威从来没跟人打过架,战斗能力很弱,他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即便是这样,对方丝毫不罢休,上去对林子威拳打脚踢。 林子威被两个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你们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罗敏娟上去拉扯对方,然而无济于事。 “怎么啦,心疼你的小男朋友?”黄头发的男人冷笑着。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打架了……出人命了……”罗明娟情急之下,大喊着。黄头发的男人一把把罗明娟的头发拽住: “你tmd还敢叫!你是我的人,就给我老老实实着!” 黄头发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抱着罗明娟的脸,要亲她。 罗明娟挣扎着,哭喊着。 这个时候,林子威的几名同学正好路过。看到这个情景,连忙上去打架。一伙人就这样打了起来。对方两个人虽然大一些,但是林子威的同学人数上占优,双方就这样打的势均力敌。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他们打架的动静惊动了路面的警察。 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时,各回各家。警察没有拘留两名社会青年,也没有对学生进行处罚。 然而,一天之后,学校还是知道了情况。林子威和罗明娟以及随后参与打架的同学都被学校记了大过处分。 即便是这样,林子威只是觉得对帮他打架的同学们有抱歉,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遗憾——尽管那年初三,他失去了保送重点的资格。 甚至,林子威一度很开心。因为关于此事的记忆,他只记得罗明娟对他受伤很关心很伤心,替他擦拭着嘴角的血,跟他说了谢谢。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在路上遇到彼此,罗明娟都会跟他说几句话。尽管他们彼此的话仍旧不多,但是,似乎是因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们开始亲近,默契了…… 林子威从心里觉得,与胡明娟接近了很多。他开始想着去亲近她,去保护她…… 只是,及至很多年之后,林子威才明白,当年的那些想法和认知很多都是错误的。那些青涩的懵懂的感情,自以为的默契,很多都是错觉。 他对社会的了解太少了,对罗明娟的了解也不多,尽管很多年他不是那么认为的。 这种错误持续了很多年,一直到罗明娟的去世。他最后也没有办法去弥补,也没有办法去改正。 读书的时候,他是只知道学习的好学生;工作之后,他是一个积极的工作的好职工。这个社会什么样的,社会的很多角落里是有着怎么样的黑暗,人和人之间是多么的复杂,他甚至没有读中学的罗明娟懂得的更多。 114.灰色爱情(14) 那一次打架的风波之后,林子威罗明娟等人都被班主任要求写检查。 虽然林子威之前没有写过检查,但是他作文很好,洋洋洒洒下笔千言,认真深刻反思,保证绝对不会再犯等等,写的很是让人动容。饶是如此,因为林子威是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还被老师重点关注,几次谈话,语重心长的教诲着他中考在即,学习很重要,不要跟不良青年混在一起,耽误前程云云。 然而,无论是检查“反思”,还是老师的谆谆教诲,其实,并无一字进了林子威的心。他心里甚至暗暗的高兴着,他曾经勇敢的保护过罗明娟。那个他一直看了好多年的漂亮女孩儿,一直距离他很远,第一次他们靠近过。 更令老师们和林子威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事故之后,罗明娟似乎也安静了很多。她不再经常缺席课程,不再经常去拍电视剧,去参加演出了。她开始规规矩矩上课,甚至还请求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帮她补课。林子威自然是首当其冲,欣然应允。 ?罗明娟的??基础不是很好,??但是??她很聪明,??一说就会一点就通,非常有灵性。一旦踏踏实实的努力,罗明娟??成绩很快就有了大幅度的提高。那年??中考,??罗明娟??以艺术特长生的成绩??考到了??区重点高中。??与林子威同校。 ??进入高中之后,罗明娟开始认认真真的读书。不过,高中的课业繁重,罗明娟以艺术特长生入学,她初中的基础知识,尤其是数理化的知识仍旧远达不到能够顺利的完成高中的学习。是以,罗明娟选择参加艺术高考,专业是舞蹈。 林子威所在的重点班与罗明娟所在的特长班是分在不同的学区上课的,高中住校,他们虽然是同一所高中,却并无几机会见面。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还是通信都会被老师拆开看的时代。林子威在勤勤恳恳的读书,按部就班的上课复习,宿舍教室两点一线的单调重复,生活和思想都被教材习题填充。 如果见不到,就不见了;没有想到过认真追求,得到,所以,分别与疏远也是顺其自然。林子威的记忆里,那个枯燥贫瘠的中学时代,其实也常常想到她,然后觉得只要她好好的也挺好的。 林子威以全区前五名的高考成绩考入了top2的学校;罗明娟在调档线边缘考上了市里的师范,学习音乐教育。北京的同城的两端犹如异地,离家上大学,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个小时候曾经相交过的线已经岔开了好远。从青涩的孩童到青年,他们变化很大,世界宽广,前程遥远,早已经很难再遇见。 ———— “我再知道罗明娟的消息的时候,是在读大二。很偶然的机会……” 说着这样话的时候,林子文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显然这是让他非常痛苦的回忆。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我们还学过dos,还用磁带听歌……那个时候录像厅非常的发达。大学的男孩子,难免会去看一些不良的录像。香港的三级片儿,在当时在各个录像厅,都是火爆的那种……” 林子威的声音缓缓的,目光苍茫。借着酒吧灰暗的灯光,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时光。 “我跟同学们一起去看三级片,就看到了这些……对,就看到了她……我看到画面的时候都惊呆了。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看到的是她……我付钱请老板去隔壁厅又放了一次,我一个人看的泪流满面……” 林子威咬着嘴唇,再也说不下去。 陈清颖相信,林子威很少会有这样激动的时候,也知道,他难以自抑。 陈清颖帮林子威递了一杯水,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她从来都不知道我看到了这些……我没有跟她讲起过。反倒是后来,她自己跟我说起过这些经历,只是太迟了……” “当年我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做。我们住的不远,那会儿都是老国企分房子的时候,那一片都是一些学校、企业的房子,都是职工家庭的孩子吧。九十年代厂子普遍效益不好,她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也不是说过不下去,普通家庭吧。当时只是觉得,她肯定是因为钱吧……电视剧里的香港那么有诱惑,人轻而易举能拿到钱肯定很难克制贪婪欲望的,当时就是那么想的。何况,她从小就和我们过不一样的生活……” “因为这件事情,我更没有再刻意的联系她。我开始觉得,她对我们没有多么重要。少年的青涩恋情谁都会有,过去就过去了,然后继续喜欢别人,过自己的生活。理科男,很无趣也很现实的……我也以为会是这样的。努力的活成大家欣赏羡慕的样子。我曾谈过一个女友,不过后来,因为彼此的打算不同,还是分手了。按照我们学校最典型的模式——我去美国留学,研究生也之后,在美国工作。拿到高薪,申请绿卡,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也想起过她,但是,也是想想而已。我从没有试着找过她,甚至没有期待设想她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我们再相遇,是12年的时候。一个聚会上,有华人互助组织筹集捐款,说是要救助一位从大陆来的女留学生。被救助的人是她……看到那些信息的时候,我的心都疼了。我知道,我根本放不下她……” “理所当然的,我去看了他,照顾她,听她说发生在她身上的遭遇,陪伴她,安抚着她。她第一次跟我讲,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我第一次真正的了解她。” 林子威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有些涩,有些苦,在唇边回味良久。 ———— 罗明娟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四口之家,本来是可以过普通生活的。然而,出众的漂亮反倒成了一把利刃…… 很小时候在少年宫学习舞蹈,罗明娟长相甜美可爱,乖巧伶俐很受老师的喜欢,她刻苦认真,舞蹈能力出众,让老师们都很愿意安排她演出。去电视台演出,参与商业剧团的演出,拍电视剧和广告种种都有报酬,小小年纪,俨然成为家庭的摇钱树。 罗明娟的家庭重男轻女,父母的功利心更让她所受到的教育有偏差,对爱的感受是很畸形的。及至,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她并没有得到适宜的帮助,反而是家人推波助澜,让她越陷越深。 与林子威打架的黄毛叫韦达,家里颇有背景。韦达的家人在电视台任高层,也曾经多年驻外,是以韦达完全是失于管教的纨绔子弟形象。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混了大学,还没毕业,他就装模作样的在电视台实习,然而,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勾搭电视台漂亮的女孩子,混迹酒吧,游戏人生。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来电视台演出的罗明娟。十几岁少女青涩娇俏让韦达赞叹不已。面对“新鲜诱人”的猎物,韦达开始蓄谋结交罗明娟,威逼利诱。 利用家里人的关系,韦达先是找人给罗明娟介绍了不少演出的机会,借此成为了罗明娟的贵人,更是受到了罗明娟的父母的感激与赞扬;之后,他开始有一些逾越的行为举动。 对于未成年的少女,韦达的举动是试探性的。韦达的行为,招致罗明娟极力的反抗。然而,出乎罗明娟的意料的是,是他的父母劝说女儿不要反抗。要有“策略”,要懂得成大事就要忍耐别人不能忍耐的事情;要懂得得失;要抓住机会…… 十几岁的少女再是聪明,也并不能够完全独立于大人的影响,指挥,控制,哪怕是她隐约觉得不安,不妥当。 她不便跟人说起,也羞于求救于人,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躲闪。 ———— “我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伤害已经在那里,如跗骨之蛆……因为那次很偶然的打架,她和韦达彻底翻脸了。她也想过好好的上学,过普通的人生。可是,一个人的命运大多时候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一个人的选择也不是自己做出的。她生活在一个非常畸形的家庭,家里人对她的影响非常的恶劣。他们决定了她的思想,也就决定了她的命运与人生。这些影响太重要了……思想认知一旦形成,很难更改,会沿着路越走越远,越错越远。” “初中高中时候,她一直生活在家人的指责里。他们甚至责备她,以为她的自私,不肯好好的跳舞,连累一家人受穷。这样的教育之下,她也会这样的认为的……” 林子威缓缓道来,绵延的愁绪与哀伤。 “读大学,已经过了十八岁成年了。从小就开始赚钱的她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可以给家里人赚钱的。于是,在大学的时候,当韦达再次出现带他去香港拍戏的时候,她轻易的妥协,也轻易的上当了……一步踏错,就走向了深渊。” “拍了三级片,韦达手里有很多可以要挟她的东西,她已经没有退路了。韦达去美国镀金,也要她不能离开,带她同去。可是,韦达对她并不好,而且本性难改,招蜂引蝶,甚至,还带了鬼妹一起……” 林子威的面容有些狰狞,陈清颖也沉默着。陈清颖不知道是该继续听林子威的倾诉,还是打断他……这些显然与案件无关,如果他不想说,是不必说的。 “在美国的时候,她曾经怀孕,然而,韦达不想要,孩子就流掉了。她再也撑不住,陷入了严重的抑郁,甚至一度有自杀的倾向……可是,这还不是止境。韦达开始吸毒,强迫她也吸毒。韦达一直在制她,像控制一个宠物一样……她曾经试图他逃离,韦达把她抓回来殴打,并且恐吓她再报警会杀了她。她被吓住了……” “韦达因为吸毒被拘捕,被判强制戒毒六个月。她被社工救助,之后,辗转由华人组织向她提供援助。我曾见过最初接触她的社工,当时,她犹如惊弓之鸟,情绪也在崩溃的边缘。” “那六个月的时间里,我带着了明娟戒毒,求医,诊疗。我们度过了非常快乐的生活。她好转起来的时候,我去工作,她做饭等我回家,真的是最美好的回忆了。于是,我们决定结婚了。当时,距离韦达出狱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明娟又陷入了恐慌与不安,抑郁症一度加剧。为她考虑,我们迅速的结婚,回国。” “回到国内,我们以为能够过上正常的生活。我想创业,幻境游戏就是那时候注册的。不过,当时条件不成熟,就没有继续做下去。凭借之前的背景,我拿到了一家游戏公司的高薪offer,很高层的岗位,工作变得很忙;她怀孕了,全职在家养胎,备孕。我努力的工作赚钱,改善我们的生活,她经营我们的家庭,我们相亲相爱,崇敬我们的未来,想象的就是这么美好……我以为一切都正常起来,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是的,正常生活的只有我自己,其他的都是我以为,以及她强装出来的。” “其实,我们回国之后三四个月,韦达就回国了。他开始偷偷摸摸的找她,要挟她做很多事儿……她从没有跟我说过,我毫不知情。她承担怎么样压力,怎么样的周旋应对,我都一无所知。她深度抑郁,曾经多次去看医生,也并不教我知道。我只知道的时候只有结果,她自杀了……” 说出最后三个字,林子威有清泪落下。 115.灰色爱情(15) “您的太太自杀之前,没有征兆,您一无所知?” 陈清颖问道。 ?罗明娟在美国的时候??被韦达控制,??被强迫吸毒,??与??自己的??男友和他的情妇生活在一起,她??都没有自杀;??然而,回到国内??组建了家庭,??有非常深爱她的丈夫,??有自己的孩子,有可以预见的美好未来,??她却选择了自杀,??这非常不可思议,不合情理。 林子威的目光非常的茫然,深沉而忧伤: “是的,我一无所知……我的太太身处绝境,我丝毫没有察觉。” 这样的愧疚与悔恨一直刻在了林子威的心里。 “??那段时间我工作非常的忙。当时的项目团队从建立到后期发展都是我一个人负责,????几乎天天都在加班,??十天半月不回家都是常事儿。回国初期,经济压力比较大,我也野心勃勃的希望事业有发展,我们能过的好一些。??我忽视了她……” “我太太一直有些抑郁,????在怀孕期和哺乳期,她的确??也有抑郁加剧的情况,??一直在求医治疗。当时精神科医生解释,说孕期和哺乳期人的激素影响之下,抑郁加重??是比较常见的。她也反复说她在调整,让我不要担心……所以,当时我没有想那么多。??我非常的后悔。??用这些理由来推脱或者解释??我对妻子??自杀的责任,??非常的苍白无力,我很鄙视痛恨当时自己。??如果能够重来,一定不会这样,??可是现在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林子威长长的叹息。 生死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些遗憾与后悔,是一辈子不可弥补不可挽回的痛…… 陈清颖有些理解林子威。旁观者对事情的认知理解和局中人的感受理解是完全不同的。??有很多旁观者认为不可思议、??难以理解的事情和做法,??但它切切实实的发生的时候,??当事人反倒不会觉得奇怪。比如自己会迁就出轨的前夫袁家辉那么久,比如林子威会没有发现妻子的异常,比如罗明娟会一直受控于韦达无法摆脱——因为那是一日日的习惯,思维意识和感受认知都会钝化,习以为常。 ———— ??当年发生在罗明娟身上的事情是什么呢? 回到国内之后,罗明娟生下了婷婷,努力做一个幸福的妈妈,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她的先生在辛苦工作,为他们的生活创造条件;她的身体、精神状况等等都慢慢的好转,她对未来充满了想象。 直到,她再度被韦达找到, 她被威胁,恐吓,以毁掉她名誉的理由,让罗明娟服从他的控制。 那些暴露的,不堪入目的照片刺痛着她的眼睛,刺激着她的精神,轻易的将她的心理防线击溃;一次次的强迫她发生关系,从心理和肉体上凌虐…… 罗明娟的抑郁症复发,她以生病的理由将孩子送到了奶奶的身边。她不敢将发生的事情告诉别人,又无力摆脱。 她被迫再度委身于韦达,从第一次到之后再度频频被威胁。 “如果晚上十二点之前,我在酒店的房间看不到你,那你当年的影片明天就会传遍你老公公司!” “你都出轨了,一次和很多次有什么关系?我们在酒店上床的视频,我还有存着呢……你的滋味是最好的了。不知道你老公是不是一样的感受,真想跟他分享一下啊……” “你记着,你就是荡dang妇,拍三级片的时候你就该知道的,现在还装什么好女人?” “别想跑,你一辈子都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 在罗明娟的心里,韦达就是一个恶魔,无处不在,无时不会出现。他有着强大的邪恶的力量毁掉她的一切,人间对她而言是地狱。 “你是要逼死我吗?你让我死吧……” 罗明娟已经崩溃。 “我不要你死……你这么漂亮的脸蛋,香艳的身体,生完孩子更饱满更韵味十足了,我怎么会舍得你死。你别威胁我,我不怕……如果你死了,我就将你的故事告诉你的先生,让他们都不用为你伤心……” “变态,丧心病狂……” 林子威工作太忙了,时常不回家。是以,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察觉出异样。罗明娟努力的掩饰着,想努力维持着正常的生活,然而,却依旧无能为力。韦达所带来的伤害??让她??痛苦挣扎,??恐惧不安。 漫天的黑暗和压力??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能够感受,罹患抑郁症的她,??无力抗衡疾病,也无力反抗迫害,??最终选择了自杀。 ———— “她曾留下遗书,即便是??到那个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提起韦达对她的??威胁恐吓。她许是害怕我会找韦达报复,许是以为她死了就可以结束这一切……??她的遗书中只是说愧对我。她说自己是一个失职的太太,是失职??妈妈。” “我一直在找寻她自杀的原因,不愿意接受现实。她的葬礼之后,??我拼命的去寻找太太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我打开了她的邮箱,看到??韦达发过来的恐吓的邮件,??那些过往的照片,??那些威吓的言语,??让她一次次屈从于那个恶魔,仍旧摆脱不了恶魔的控制。这些让她不堪重负,无力反抗……” “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从拼凑的凌乱的信息中,我其实是知道很多的。只是,出于尊重太太,在美国,回国之后,我都没有问起过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什么都坦率的问起,开诚布公的讲述过,我表示我知道我理解我能接受,是不是她就不会被要挟?会不会发生事情的时候,会来寻求我的帮助,能够信任我跟她共渡难关?” 林子威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遗憾,可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得到答案。 林子威一直在叹息。站在现在,回望从前,需要追悔的事情太多了,却无能为力。 “??我想去报复韦达,??我恨他,是他害死了我的太太……??可是还没有等到我去报复他的时候,??这个混蛋竟然还敢找上门来。他大大咧咧的??将那些录像带,??照片,??扔到了我的面前。??我上去跟他打了一架。??他还说,‘??我是看你可怜,叫你别伤心了,你老婆不值得你伤心,??是同情你才这么做的……’??他那幅笑容,??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不止给了我,??也给了明娟的家人。他说明娟不听他的,就算是她死了也要报复她的亲人……韦达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混蛋!” “我想报复韦达,想了许多办法,????然而我还没有行动,??他自己多行不义。??一次远郊野外旅游,??他吸毒之后驾驶车??摔下了悬崖。人毁车亡……”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 ———— 林子威长久的沉默。 灰暗的灯光下,在陈清颖的眼里,林子威的形象暗淡模糊。陈清颖开始理解林子威为什么对于罗家的找茬一直都很消极应对。他心中有太多对妻子的愧疚和遗憾,无可弥补。也许,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能够纾解他的悔恨…… “家事案件,掺杂了太多的感情。听您的讲述,我也很伤感。只是案件不只关乎您的利益,也关乎公司……楼下ktv在欢唱的公司员工,企业是承担着对他们和他们的家庭的责任的。”陈清颖道。? ?“我不认同太太的家庭观念。她??受父母的影响,??始终觉得??为家里人的付出是应该的,尽管他们对她不善。不过,她不在了,??为了她所顾念的亲情,??我愿意忍受他们。不过,我一直在忍让着罗小明,??忍让着罗家人,??不只是考虑亲情,??也是害怕。??我怕他们会,做出些过激的事儿……” “他们收到韦达寄的材料,始终认为是我因此厌弃太太,才导致她自杀的。认为我是为了名声逼死了妻子……他们甚至认为,这只关乎一个丈夫的名誉。?甚至罗小明还要挟过我,说要彻底的把这些都抖出来……” 林子威苦笑,无奈的摇头。 “这太混蛋了吧,这是他姐姐啊……”陈清颖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本来就是一个混混……?事到如今,也避无可避了。案件的事情,就拜托陈律师了……”林子威道。 “职责所在,您放心吧。”陈清颖道。“??对了,??林先生,有句话还是想跟您说。??您的女儿她非常的依赖你,??如果有时间,你还是多回家陪陪她吧。??她失去了母亲,??不应该再缺失父爱了。??奶奶爱她,别人对她的喜欢,??都没有办法替代父母的感情。”临别,陈清颖一边收拾东西。 “??谢谢,我知道。??忙过了这段时间,??我就把她接到身边来。陈律师,??您说的很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过去,??而我们生活在未来。??其实??这是我第一次??把我太太的事情说给别人听,这些事情,??甚至连我的母亲都不知道。??第一次说出来,突然觉得??敞亮了很多,??也的确该放下了。我还要照顾我的女儿,赡养老人,还有我要对公司这么多人负责……我的投资人相信我的创业项目,我的伙伴们跟我一起做,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家事让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失。” 林子威微微颔首,道。 ———— ?谈话将近结束,天已经非常晚了。ktv的??员工们陆续散去。??赵雯发信息给??陈清颖,告诉她,她在??大堂里等她。 大厅里,赵雯和苏思晨在闲坐。两个人各自看着手机,看到一半,苏思晨把手机拿给赵雯看,赵雯看后,两个人一起笑的前仰后合。笑到最后,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击掌。 陈清颖与林子威似乎是心有灵犀,彼此相视,都是略略一笑,笑容里,半是苦涩半是羡慕。 116.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1) 律师工作的繁忙验证着经济活动的活跃,这放在一个公司也是同理。 许安集团的业绩好转,杜蘅的工作也异常的忙碌。房产的销售量提高,与之相关的案件层出不穷。杜蘅的办公桌上摆放的案卷已经有七八本之多…… 案件讨论会开了一个上午,杜蘅,公司法务经理,主管等多人讨论良久,然后每个人抱走了几本卷。 杜蘅看着手里的卷,着手处理案子。 一套是祥安雅筑的3号楼2103房间目前断供,发放贷款的北京银行开始扣除许安房地产公司在银行的保证金,尽管公司向该业主催缴,但是同时,该房产已经因债务纠纷被法院保全。 杜蘅主动联系业主商议解决方案,业主是一位女士,似乎是六神无主很慌乱的状态,听闻杜蘅表示商议解决方案,愿意主动来公司商议。 另外一套是安雅华庭的房子,是三个月前的新售房子。客户付完首付之后没有批贷,为了顺利履约,客户换了几家银行贷款,然而都被拒。按照合同约定,需要解除合同,客户违约承担违约责任,但是,两个月时间房价每平米上涨在五千左右,客户拒绝解除合同。杜衡与该客户联系,确认情况,客户依旧坚持在筹钱,要求继续履约。 “您的房子总价六百万,您首付三成,需要贷款四百多万。因为您多年前的信用卡逾期记录太多了,不可能会被银行批贷的。除非您不贷款,否则合同没有能够履行的可能,而我们公司也不会无延期的宽限时间,等待您想办法。”杜蘅一番话说的毫不客气。 杜衡翻着手里的合同:“合同签订于1月27日,2月13日向北京银行申请商贷和公积金组合贷款,2月25日第一次被拒;之后陆续向浙商银行、渣打银行,汇丰银行等三家银行申请贷款,均被拒。根据合同的约定,如果三月内不能批贷,那么需要您在五日内补足房款;或者解除合同。一旦因为您的原因不能履行,需要赔偿房价的百分之三作为赔偿金。今天是5月29日,您已经违约一个月……我们可以随时起诉要求解除合同,要求您承担赔偿责任的。” “是银行不批贷,又不是我的原因,为什么还要我赔?你们讲不讲道理?”男子很是粗鲁的话。 “银行不能批贷,当然是您的责任。是归于您的愿意致使我们的交易不能如期完成的。我们根据合同的约定,向您追偿是合理合法的。”杜蘅道。 “如果我解除合同了,你们再卖,肯定是按照现价卖的……我看过了,你们现在的同样户型的房子每平米都涨价五千多了,你们再卖赚的更多,凭什么要我赔钱?”客户很不服气。 杜衡叹气,知道说不通的。普通人是用生活中逻辑去判定事情的,然而,无论商业或者法律上来说,一次交易就是一次交易,合同的履约与违约也就是针对这份合同,与此有关系的人仅是合同的相对方,仅此而已。至于之后,房子会卖给谁,所出售的价格等等是与此无关的。 缔约的合同明确写了,因没有批准贷款或者其他的原因导致交易失败,违约金数额就是房款的百分之三;不涉及是否对房产公司造成损失等等情况的考虑。 “我们只针对合同的约定与履行情况讨论,如果您拒绝解除合同并赔偿违约金的话,我们会向法院起诉。”赵雯道,不愿意再解释下去。 “那个,我们商量一下吧……我想见见您,看看我们能不能有别的方式解决……公司给我发的什么函,都已经两回了。我是真没办法。我配合公司……” 许是杜蘅强硬的话震慑了对方,男子请求和解。 “明天上午十点,您到公司,我们当面谈。”杜蘅道。 不是没有其他的方案,只是,谈判的策略而言,最开始不能够说事情是有很多回旋余地的话。 ———— 敲门声起,沈家旭推门而入。 “家旭……请坐。” “我们的杜律师很气势凌人啊……”沈家旭道。 “那个,你知道,谈判的策略而已……”杜蘅笑道,多了几分温婉。 “是哦,杜律师的计谋策略可是不少……”沈家旭道。 “夸我损我?什么意思啊?”杜衡撇嘴。 “都是夸奖,别无他意。你这工作太卖命了,得找许总加薪……”沈家旭道。 “哈,我处理的案件呢,有另外收取律师费的,财务总监签字栏,沈总监不要异议就好……不过我这么辛苦还是全赖你引荐介绍的工作啊……”杜衡道。 “真是想不到啊,不过一年时间,当时你是我的代理律师,许乐康是我的被告,现在,我们都在为他打工。世事难料……”沈家旭说着,有些怅然:“早知现在,许我就不来了……” 沈家旭的话有些没有来由,杜衡不由得诧异。 “怎么?” “没什么?还是资本的力量比较大吧。”沈家旭自嘲。 杜衡微微皱眉,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妥,到底也没有多说。 “我来找你讨论一下金河资本的投资计划。目前我们需要引进资本,有几家投资公司进行洽谈,不过还是初步接触阶段。金河资本是比较积极的,他们有一个草案,你从法律方向把关一下……” 沈家旭言归正传。 杜衡点头。 ———— 下午两点钟,约定时间,祥安雅筑的3号楼2103室的业主祝玮姗准时出现在许安集团的前台。 祝玮姗一身职业装,妆容精致,烫过的长发整齐的垂在肩头,一丝不乱,非常有气质。 “不是我不愿意继续还贷,而是我的全部个人存款都被冻结,房子也被银行保全,我根本没有办法还贷的。”祝玮姗开门见山说道。 “是您之前有大笔借款,债务纠纷么?”杜衡道。 “不是,是我前夫的债务。我们离婚已经一年了……我的房产、银行存款都是我个人的存款,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债务被查封冻结?我们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已经分割完毕,没有异议纠纷,两不相欠了。现在离婚一年,凭什么我要替他还欠款?”祝玮姗是本地女子的爽快干练,义正辞严。 117.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2) 当事人在叙述事情的时候,关注点往往不能契合法律的关注点。祝玮姗条理清楚的说着自己的理由,只是,重点已经错失。 于普通人的认知与逻辑而言,法律已经规定婚前财产在离婚时候,仍旧归原所有人所有,不会因为婚姻而与对方有所有权转移的关系,那么,自然不应该在还清共同债务的时候被强制扣押;何况,离婚的时候所有的财产与债务已经分给清楚,那么,离婚后财产更不应该因为对方的债务被分割。 “我说的不对么?”祝玮姗追问了一句。 杜蘅无奈的摇摇头。 “可能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你愿意把你们的债务问题,还有你和先生的事情简述一下吗?他所欠的债,是你们结婚后离婚前的共同债务吧。” 杜蘅根据说掌握的极有限的信息分析道。 祝玮姗点点头,略是诧异于杜蘅的分析。 “您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问题不难猜到。你会被当做共同债务人起诉,你的婚前财产会因为债务被保全,如果不是你自己的债务,那肯定是婚后的共同债务。”杜蘅道。 “那就算是婚后的共同债务,也没道理查封我婚前财产啊。不是婚姻法说了吗?婚前的财产归个人所有,不可能变成夫妻共同财产的。我自己的财产为什么要替他还债?”祝玮珊道。 杜蘅摇头:“你说的这是两个概念了。你刚刚也讲了,是《婚姻法》规定的婚前财产不会变成夫妻共同财产,那么这个法律条文约束的是你们夫妻双方在结婚离婚时的情况,不可能去约束别人。而共同债务,它的相对方的是债权人。不管是什么时候的债务,只要你需要承担债务,那就是以你全部的财产承担债务的,不会,因为财产是婚前的财产,便可以逃避。” 杜蘅看到祝玮珊拿过来的材料里有离婚协议,便多看了几眼。祝玮珊与先生高雷结婚时间两年,协议离婚,没有共同财产,没有共同债务,各自婚前财产各归所有。离婚协议很是简略并且不具体,是很粗糙的版本,看来是被不太细心的民政局工作人员错放过了。 祝玮珊手里另有这次债权人起诉的起诉书以及证据材料。债权人是金锐资产管理公司,涉案的金额是五百六十余万。其中一百万是以高磊个人借款的名义签署的,四百万是以源兴贸易有限公司名义贷款,法定代表人高磊担保。两份借款的签署时间分别是2015年12月和2016年9月。 “我们的离婚协议,都写清楚了,谁的债务谁承担的……再说,钱不是我借的,不是我花的,我都不知道的。”邵玮珊嘟囔着,一脸的无辜,愤慨和不服。 “你看,你们的离婚协议,签署双方是您与您的前夫,协议合同等等都是有相对性的,它的约束力只追溯及你们签字的双方,对第三人无效的。你们婚后的借款,对于第三人来讲,他可以起诉其中的一个人,也可以同时起诉你们。为了追偿债务,债权人通常是会起诉两个人的。你们婚姻存续时间是15年7月至16年12月。只要借款发生在这段时间,不是非法借款,都会被认为是共同债务的。” 杜蘅耐心解释道。 祝玮珊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不可置信。 “我们的离婚协议上写的没有共同债务啊,这都是他个人借款,我毫不知情,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借来干什么用的,做了什么……” 事情比杜蘅想想的还要复杂。 “你对他的借款毫不知情?他办的公司你知道么?源兴贸易有限公司。” “他是办公司,我知道的。他公司有借款,这对开公司的来说很正常啊……可是,他的公司在我们结婚前就已经创立了,一直都是他管理,公司的经营情况只有他知道,收入归他,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一无所知。而且,他出轨了,所有的钱都想跟着小三花,我怎么知道他借款的情况?”祝玮珊急的跳脚:“没准儿是他跟那个公司合起火来故意坑我的,就是想让我赔钱呢!” 祝玮珊又气又急,大骂着,再没有刚到时候的冷静和端庄。 杜蘅点点头,示意着理解,安抚着她的激动。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看到,然而,旁观者仍旧不免生怜。 ———— 祝玮珊是本城女子,年二十九岁。 她的生活原是本城大多数人的普通生活,中等收入家庭,独生女,有良好的家教,按部就班的读书上学毕业工作,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国企任职行政岗位,之后,一次偶然机会,结识了自己创业做公司的高磊。 高磊长相英气,有年轻人的锐气和野心勃勃,他苦苦追求,打动了这个一直在温室里长大的姑娘。高磊是外省人,无房无车,各方面条件原都是不符合祝玮珊父母的择婿条件的。不过,女大留不住,见女儿铁了心,父母只能屈服。 顾及女儿婚后的生活,祝家老人倾尽积蓄,付下了祥安雅筑房产的首付,作为女儿婚前财产,希望能保女儿衣食住行无忧。 高磊是做贸易公司的,初时是涉及一些二线品牌首饰的进口代理等等,后来,发现利润空间极大,他们也开始找内地的一些厂家仿冒,正品与仿品掺杂在一起售卖,所赚颇丰。高磊财迷心窍,就想自己一边代理,一边仿冒生产,后期甚至模仿该品牌另立商标极其相似的新品牌,并且在外国注册,仍旧是以进口首饰的名义售卖。然而,适逢政策打击商标侵权等等,高磊的厂房被封存,被课一大笔罚款。“实业”难做,他转行去做黄金制品、水晶等首饰的供应链管理,以杠杆模式借款,大批量的存货,然后利用价格尺度涨跌盈利。 供应链所需资金巨大,需要极好的眼光以及长远的谋划,充足的资金,本质上是资本的游戏,然而偏有胆子大的,利用杠杆贷款做供应链服务——这是风险极大了。他们选择的还往往是起伏较大的领域,像是赌博,要不然一夜暴富,要不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高磊因为做过实体,是以眼光颇好,最开始赚了不少,更被人称为业界的金手指。然而,由此,他的胆子越来越大,所做的单子也越来越大,与之伴随的风险收益同样翻倍。 太顺利的时候总会失于谨慎,何况,黄金制品受政策影响极大。一个美元坚,挺的消息都能带来黄金的波动。一次风波中,高磊巨亏。 就如所有赌徒一样,亏本一次肯定是要赚回来的。 亏本,借款再来做生意;赚回来七八成;再贷款继续做,又蚀本十之八九…… 高磊的亏空越来越大,他开始借钱,拆东墙补西墙,及至现金流断掉,已经不可挽回了。高磊很有义气的还掉了大部分的私人借款,只是,对面是贷款公司的大笔借钱早已无力偿还…… 其实不只是金锐资产管理公司的借款,另有数家公司仍旧数百万的借款仍旧未还…… ———— “他生意上的事儿,最开始也会跟我唠叨一些,但是我确实不太懂,而且也没有兴趣……结婚半年多了,我挺想要孩子的,可是他经常出差。生意上有变故不是很正常么?他压力大到神经质了,黄金涨跌一块钱,他能一宿睡不着……” 祝玮姗道。 杜蘅翻看着起诉书,证据材料,对高磊的生意已经有所了解,反倒是从祝玮姗的话里听得出来,她对前夫的生意是完全空白的。 “他做的生意风险很大,你不知道?”杜蘅道。 “他说起过,不过,生意都是有风险的,他都做了这么多年了,肯定比我理解,知道该怎么做啊……我跟他离婚,也不是因为他亏钱了变穷了就要离婚的。真的是因为我们结婚之前不够了解,他做生意在外面一直有很多所谓的招待,然后就有一直跟他鬼混在一起的小三儿……那个女人反复说不图名就图钱,拿钱就走的;他说是因为周围人都有情人所以他才那么干的……他们的想法和做法真的是太让人恶心了。我实在是受不了我的爱人是这样的,毫无道德,不知廉耻,所以坚持离婚的。” 祝玮姗道。说这样的话,祝玮姗难掩的气愤怨恨,但是言语依旧是克制的。 祝玮姗一个居家型的,有着传统美德和观念的女人,她支持丈夫的事业,不接受有违道德的婚姻恋爱观,三观很正,行事也很端庄,从任何一方面说,她都是很完美的太太的典范。 然而,大抵就是因此——顺遂的生活让她失于对风险的感受与防范,失于对人性之恶的认知与警惕,在狼群里,一只无害的小羊只会被残酷的厮杀。 毫无疑问,眼前的祝玮姗就是狼群里无害的小羊。 118.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3) 因为债权人金源资产管理公司的起诉,祝玮姗的银行账户被冻结,安雅华庭房产也被保全。在杜蘅细致分析现状之后,祝玮姗认识到自己处于极度不利被动的局面,表示愿意配合许安集团的要求,可以退房等等。不过,由于房产处于保全状态,祝玮姗的同意并无实质意义。为改变被动局面,许安房地产公司向法院起诉祝玮姗,要求解除合同,赔偿损失。 然而,事已至此,杜蘅也知道,许安集团很难拿到祝玮姗的赔偿,她的全部家产都未必足够偿还与高磊的共同债务,更何况,他们的共同债务就是一笔糊涂账。 对于债务纠纷案件,在杜蘅的介绍推荐之下,祝玮姗委托赵雯代理。 ———— “知道我最看不惯受气的包子了,居然让我代理这么憋屈的案件。”赵雯吐槽着。 青龙帮三人组最近业务量激增,每个人都非常的忙碌。晚上九点多钟,哈欠连天的时候,三个人围坐在客厅里加班。没有时间做晚饭,必胜客的盒子,堆在了一个角落里。赵雯与陈清颖一人一听可乐,杜蘅手边是浓咖啡。 “就是因为你看不过,所以才会古道热心的,精益求精的处理案件。如果习以为常,麻木不仁,恐怕付出的心力就要小很多了啊。”杜蘅道。 “你是知人善任好不啦……”赵雯撇嘴。 “谢谢夸奖。”杜蘅笑纳。 “这个案子的关注点,第一,这些债务是不是真实发生的,这是债务纠纷的基础。”很可能是因为高磊目前经济困难,所以打起了妻子婚前财产的主意……这位祝小姐就是百度的法律常识,以为婚前财产安全无虞,无知害死人。” 赵雯一边说着一边随笔记下了几个字。 “她不只是百度的法律常识,还缺乏对家庭经济情况的了解。祝玮姗对自己的先生的经济收入往来从来都是不闻不问,问当事人问道于盲;即便是她可以问高磊,暗中去调查高磊,很可能也会被对方发现,警惕,采取进一步措施。”杜蘅道,情况雪上加霜。 “大额债务,对方肯定是要出具转账记录的吧……”陈清颖侧头问道。 “很不幸,是有的。一百万是分几次转到了高磊的个人账户,其余的几次是分数次转到了公司的账户。我算一下啊,一笔,两笔,总价值是对的……”赵雯道,她翻着证据目录,将几笔数字相加。 “不对,他是一笔借款,都会分为几笔转账原因何在?而且时间还跨越了一个半月……别忘了高磊是做供应链的,他经常需要的是大额的资金。之前他也是借助杠杆操作的。也就是说,他与这家公司的往来借款其实是非常的频繁的,有交易记录根本说明不了问题……从几十笔的借贷款转账记录中挑出这几笔记录,绝非难事。”杜蘅道。 “对!”赵雯豁然开朗。 “第二个关注点,这些债务是不是合法债务……这债务到底是因为公司经营亏损所致,还是用于其他非正当的目的?金融杠杆的业务,是最有可能涉及洗黑钱的。” “第三个关注点,高磊的债务的借款渠道与还款渠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与他的借款有关的担保模式是怎么样的?有债务,那么资产是不是充分披露?资产有没有进行转移?正常来说,资产管理公司将钱贷给做杠杆操作的客户,肯定是要求充分的资产抵押的。高磊做黄金制品生意,显然是最可能有极高的价值的货物的……” 几个人讨论的热烈纷呈,赵雯在笔记本逐条记录。 案件的脉络逐渐清晰,争议焦点,诉讼策略逐步明确。 时钟敲过了十下,十一下,凌晨的钟声响起,她们累的东倒西歪,终于拖着疲惫的自己各自回房间休息。 “杜蘅,你那里有没有糕点,巧克力?饿死了?”临睡前,隔着房间,赵雯喊道。 “大半夜,你会吃成猪的,没有啊……”杜蘅困顿至极,有气无力。 在大众眼中的金领职业,衣香鬓影风光无限,然而,所有的成功背后是尽心竭力的工作,绞尽脑汁的思考,一样是灰头土脸的操劳。 赵雯没有找到吃的,咕咕的喝下了一大杯可乐充饥——可乐糖份极高,有饱腹感。洗漱刷牙,爬到床上的时候已过凌晨。 手机绿灯闪烁,打开是由微信信息进来,苏思晨发过来一张照片。亮如白昼的拍摄现场一片狼藉。 苏思晨的留言只有一行:“收工。想你。” 赵雯安慰的一笑。 ———— 不出所料,罗明娟父母以继承纠纷起诉林子威,要求分割罗明娟的遗产;也同样意料之中,网络谣言再度风起云涌。 这一次,没有选择律师函的方式,在陈清颖的建议下,林子威起诉了几个散发谣言的id的实际拥有者,同时起诉了微博、微信的营运方微梦科技、腾讯等公司,要求停止侵权,赔偿损失。 陈清颖与林子威约定时间去签署授权书,林子威已经离开公司,去幼儿园接婷婷。 “婷婷说想念那个漂亮的阿姨了,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吃饭吧……”林子威道。 “ok。”陈清颖愉快的应下。 从最不配合的当事人到两人相处的自然而默契,有着朋友般的友谊,这条路也并没有走的很远。 见到婷婷,陈清颖最先递上的不是授权书,而是一个小猪佩奇的公仔,有点丑,但是丑萌丑萌的可爱,看起来就让人欢乐的形象。 “佩奇佩奇……我喜欢……”婷婷叫着把小主佩奇抱在了怀里。 “快谢谢阿姨……”林子威一脸的温和。 “谢谢阿姨,阿姨,您真好,您怎么知道我喜欢佩奇啊?”婷婷歪着头瞪着眼睛问道:“奶奶不喜欢,就说佩奇好丑的……” “不是说了吗,我们是朋友呀……以后还有喜欢什么告诉阿姨啊……” 陈清颖蹲下身子,目光大概与婷婷平齐,她爱抚着婷婷的小脸蛋,一脸的笑意。 “阿姨的样子,是不是就是妈妈的样子啊?”婷婷拽着爸爸的手,问道。 “啊……”林子威望着陈清颖,一时间语噎。 陈清颖起身,转头望向别的地方,只当是没有听到。 “小孩子,童言无忌,您别介意……”林子威略是慌张。 “没有……她真的想念妈妈是很正常的。” “她很喜欢你。婷婷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你是例外的……”林子威解释道,气氛仍旧有些蜜汁尴尬。 倒是婷婷浑然未觉,依旧要陈清颖拉着手,欢乐的嚷嚷着要与阿姨去吃西餐。 ———— 罗明娟遗产纠纷案如期开庭。林子威没有出席,代理律师陈清颖出席;原告罗明娟的父母亦没有到场,到场的是代理律师与作为代理人的罗小明。 代理律师身形弱小,说话声音有些尖利,他一直暗中打量着陈清颖,目光锐利阴冷;罗小明则很是凶狠,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法庭上,陈清颖据理相争,条陈证据。 对于原告一直污蔑林子威对罗明娟不善,甚至家暴、出轨等,陈清颖一语带过,不做过多的纠缠。 “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婚姻和满,不存在家暴和出轨的问题。被继承人遗嘱中也曾数次提到感激与林子威先生的婚姻,感激林子威先生的照顾等等……请原告方注意,原告方的任何主张都需要相关证据来佐证,而非信口开河,肆意污蔑。原告如此的做法,恶意中伤的不只是林子威先生,更是亵渎被继承人的感情。” 此后,对于继承财产等等情况,罗明娟细致的出示了证据。 “第一份资料是关于幻境游戏的。这是原告主张继承的被继承人遗产主要标的。我们出示的证据包括公司的注册时间,注册两年之后的财务报表,提交工商年审的材料。一年前的引进投资,目前股权架构情况等等……就此可以看出来,公司在被继承人在世时候,并无几价值。在被继承人去世一年左右,公司才引入投资,进入高速发展模式。是以,可以作为被继承人的财产价值微妙。” “第二份材料是几份转账凭证。前面六份是黄浩转给被告,价值十七万元,最后一份是被告一次性转给黄浩,二十万元。这是黄浩与被告人之间的借款来往凭证。自回国之后,被继承人罹患抑郁症,一直在求医问药。是以,他们的家庭财产一度入不敷出,被告曾在半年时间里依赖于同学黄浩的接济,还款时间是在被继承人去世七个月之后,他们的债务才偿还完毕……” …… “综上所述,被继承人并没有可供继承的财产。请法庭驳回原告起诉……” 陈清颖最后陈词。 “被告是原告的女婿,即便是从法律规定对原告没有赡养义务,但是念及人伦亲情,念及亡妻对父母的孝心,被告愿意一次性支付十万元,作为对原告的道义上的援助。被告也愿意在原告遇到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 陈清颖最后的陈述温和而富有感情。 “谁稀罕你们的援助,假仁假义……” 陈清颖话音未落,罗小明已经大喊大骂。 “原告,请注意你的言情。”法官提示,罗小明只能气喘吁吁的坐下。 一场庭审下来,虽然没有当庭宣判,胜负不知,但是显然情势有一边倒的趋势。 原告对于自己的主张缺乏有效的证据支持,几次被法庭询问,要求提供证据;即便是原告表示要补证,依据对事实了解,陈清颖知道,他们并没有补证的可能性。 相比较原告的情绪宣泄,恶意污蔑林子威,陈清颖温和善意,始终充满温情,代为表达了林子威对亡妻的怀念,以及对被告的尊重,入情入理,更打动法官。 一次成功的庭审,从法庭出来,阳光明媚,陈清颖心情也极好。 “你站住!”罗小明冲过来叫住陈清颖。 陈清颖站定:“怎么了?” “你告诉林子威,我手里不是没有东西的,叫他别逼急了我,谁都不好看。大家都是体面人,最好是体面的解决问题……我们小老百姓没什么可怕的,他可是现在风风光光的大老板啊!”罗小明狞笑着。 陈清颖一阵恶寒。知道罗小明所言所指是什么,更对罗小明的下作难以接受。 “罗先生,此前你三番几次的去找林先生,林先生始终仁义相待,愿意提供帮助;及至你在网络黑林先生,顾念亲情,林先生始终没有针对你;如果你继续不知悔改,无耻下作,越陷越深,我们绝对会才去措施的。你这么没有底线,林先生不可能任由你的要挟!”陈清颖说的毫不客气。 “那就走着瞧!”罗小明嘿嘿一笑。 “无耻!”陈清颖气得大骂。 119.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4) 就金河资本收购许安集团5%的股票,金河资本的投资总监舒青禾率团队与沈家旭、杜蘅等人进行前期磋商。 双方最大的异议不是价格——目前许安集团股票市价23元左右,金河资本愿意出47元从许乐康及季朝明手中收购股票,这甚至超过了许乐康预期的46元。但是,金河资本不是大发善心,他们是想必须盈利的。 金和资本要求与许乐康签订对赌协议,要求许安集团必须在下一年度实现扭亏为盈,并且连续三个年度盈利达到2亿以上,市值上涨百分之十,否则,许乐康要在未实现目标的当年以56元的价格回购金河资本的股票,或者,许乐康先生以三个月均价出手自己持有的全部股票。” “我们的条件不是凭空出具的。在此之前,我们的研究团队进行了两个月的专业研究调查,分析了许安集团近三年的年报,上交所公示的信息,最大限度的还原了许安集团的运营体量,盈利能力……我们实地走访了许多许安集团的项目,调查了从开发,销售,物业,酒店等方面产业的运营。” 舒青禾三十几岁年纪,一身名牌西装,目光炯炯,是业界精英的得体干练。资料掌握准确,数据详实,分析有条理。 “今年的盈利形势很好。目前市场回暖,许安集团承建了限价房项目及公立设施,也在积极投标天津市政综合项目,以当前的情况,扭亏为盈易于反掌。对于资产百亿以上,年盈利2亿并没有很大的压力。而且,金河资本进入之后,许安集团会增大体量,有更多的钱投入运营,这是更大的利好。” “如果金河资本是因为看中许安集团的盈利能力和未来发展而投资的话,许安集团表示感谢,也愿意就此与贵方洽谈。不过,许安集团是上市公司,即便是目前被st,也有足够的信心摘帽,并不紧缺现金流,没有必要做对赌……创业公司,网络公司不是风投资本狂欢的舞台么?” 尽管沈家旭还在记录一些数据的问题,似乎是想从数据上反驳,寻找更合适的解决方式,杜蘅已经毫不犹豫的拒绝。 “磋商阶段,我们只是表达我方的意愿,杜律师不必着急拒绝。我想,许董也许会感兴趣呢,高价收购,眼下是一笔重金,即便非常的不幸,公司经营遭受巨大的风险,那个时候出手对于许董来说不是损失……” 舒青禾很是客气,绅士亦或者说是虚伪的笑着。 杜衡也微笑以对: “谢谢。金河资本的诚意我们会转告给许总的,彼时,会有正式的回函。不过,作为律师,我也会提醒许总,金河资本如此的方案所针对的对象往往不是看好盈利的公司,而是希望能够获得目标公司的控制权。” 舒青禾无奈的苦笑。 “听闻许安集团的顾问律师锦心绣口,百闻不如一见。” “这个反讽,听起来不错。”杜蘅以笑回应,气氛也缓解了不少。 ———— “你那么有信心觉得许总会拒绝这个方案?”沈家旭问道。 “其实,舒青禾说的不错,这对许总来说,利大于弊的。这个价格很高了,如果对赌能赢,高价收购是一大笔资金;即便是对赌失败,他自己经济上来说没有损失,也许压力会小,也许是解脱……”沈家旭道,目光中的神色是杜蘅并不熟悉的茫然。 “前几年,我们给许安集团做过审计。彼时,许乐康真的是把许安集团视为负担的。如果当时有这样的选择,我相信他是义无反顾的。” 杜蘅有些诧异于沈家旭的话: “你不是一直都很支持许乐康能够完全掌控公司么?这是我们努力的目标。他也在这样努力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说?我相信他会拒绝这个方案的。” 杜衡的话说的很笃定。 沈家旭笑笑,没有说话。 许乐康的答复一如杜蘅所料。 “我绝对不会贪图眼下的利益不顾及长久,更不会因为自己的利益徒增公司的风险——我许是没有过人的能力让他们有觊觎许安集团的心思吧。但是,我愿意更努力的经营公司,而不是把变更实际控制人地风险交给公司和投资人,更多的是面临变故的员工来承受。” “支持你!”杜衡道。 习惯的方式,两个人击掌,相视一笑。 许久,沈家旭才笑着与二人击掌。 ———— 作为被告,自收到传票后,所剩时间无几,更何况,赵雯接手祝玮珊案子的时间很短。 根据既定的诉讼策略,赵雯开始紧张忙碌的寻找证据。 提交法院提请调查金源资产管理公司与高磊的账户往来明细,想证明借款只是其中复杂借贷流水的一个环节;跟高磊联系,要求查看高磊公司的账务,确认是否是有担保等情况…… 同时,许安集团也加入诉讼,希望能够解决祝玮珊因祥安雅筑的贷款没有偿还,许安集团与祝玮珊解约的问题,提请法院并案审理此事。 法院调查到的金源资产管理公司与高磊的往来账户,的确来往颇繁杂,但是,金源资产公司在汇款里备注了每一笔资金的用处。 用于高磊个人借款,用于某某抵押贷款等等,非常细致。金源资产公司甚至很热心的提供了关于高磊的还款记录——每一笔钱的还款时间,还款情况也与提交证据目录的借债情况一致。 “金源资产公司与高磊借贷关系成立,借款事实真实发生……” “金源资产管理公司与高磊的债务纠纷发生于祝玮珊与高磊夫妻婚姻存续期间,该笔债务发生是因为公司的经营,是以法院认可是共同债务……” “许安房地产公司与祝玮珊关于祥安雅筑的购房协议意思表示真实,约定明确,协议有效。目前,祝玮珊祥安雅筑的房产处于没有办理产权证期间,根据协议,许安集团与祝玮珊解除购房协议,许安集团退还祝玮珊首付款726,400元,祝玮珊许支付违约金。违约金二十万自退还首付款扣除……许安集团提交案款请提交至法院执行科,这笔案款将作为金源资产与祝玮珊的债务纠纷的执行款。” 120.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5) “这判决的意思就是我房子没了,首付款和之前贷款的钱都要还债是不是?” 祝玮珊拿着判决书,依旧不可置信。 赵雯点点头:“是,最坏的结果。我们败诉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败诉,他们所有的主张都没有被支持,他们的质疑都被否定。 高磊通过金源资产管理公司借贷的部分借款的确有抵押担保,然而,有抵押担保的部分早已经或清偿,或已经申请执行令执行。目前,高磊一文不名,举债无数…… 这种情况下,主张之后依据离婚协议向高磊要求偿还代为偿债的部分是非常困难的,负债累累的高磊没有偿还能力。对祝玮珊有利只能是不认可共同债务。 “我们上诉吧……”只有这条路,他们尽人事,结果只能是法院判决了。 祝玮珊损失惨重。这个生活安稳,工作收入稳定的女人一定不会想到遭受这样的损失——不仅是房子没有了,存款没有了,根据一审判决,祝玮珊与高磊在此之后依旧需要偿还剩余的债务,仍旧有四百余万…… 高磊没有偿还能力,祝玮珊也一样没有偿还能力,四百余万的债权,足够压垮他们的人生。 “一定要上诉,对债务我一无所知,这不公平……”祝玮珊在念叨着离开了律师事务所。 现实有千差万别,然而法律却是要统一的标准。高磊的借款是公司正常经营,发生在夫妻存续期间,按照现行法律被认可是共同债务并无不妥。 祝玮珊很无辜,可怜的她并没有任何的错处。错的是所嫁非人,只是累及一生的代价太过于沉重。 ———— 送别祝玮珊,赵雯心情很沉重。 恰是快递小哥来电,说有花送过来。不是大束鲜花,是一个玻璃瓶配着一小把的花,一把满天星,四支红玫瑰。 赵雯有些诧异。 拆开纸片,是打印的买家留言“雯姐,天天好心情,天天想你。”没有署名,不用想,赵雯也知道是谁送的。 这种瓶花是时下流行的每周鲜花,店家每周会选择不同的花送去,之前律所的行政助理也买过。 难得苏思晨有这样的心意,赵雯心头一暖。 大抵是年龄渐长,她看到年轻人热烈的求爱,轰轰烈烈都是一笑而过,反倒是这种细致心意,让赵雯很是感动。 大抵,那个永远朝气满满,热烈鲜活的男孩子一举一动之间都是念着她的吧。 赵雯闻了闻花,很香。她拿裁纸剪刀剪了花枝,插入了花瓶中。 幽幽花香中,赵雯刷手机微博,看看苏思晨的消息。 追星族赵雯知道看超话,名人广场,粉群和炮姐,大粉丝的微博……不过,赵雯不转发不评论不点赞,也不混苏思晨的粉丝群。赵雯只喜欢围观,她关注,但是知道绝对保持距离。苏思晨的事情,需要苏思晨自己处理,她足够成熟,理智而懂分寸。 经历了案件的纷扰,赵雯喝着咖啡,刷着手机,心中安稳愉快了许多。 ———— 横店,苏思晨与女主角晴明对手戏。 摄影棚是建议搭建的一个棚子,前面是黑板,旧式桌椅,很古老的画面。 苏思晨一身民国长袍,带着圆眼镜,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形象;女主晴明一身旗袍,清纯美丽。 这场戏是日军空袭古镇,在破旧的校舍里坚持教学的老师的苏思晨与女主护送学生出逃。 “道具组,烟火组就绪,注意安全,爆破……” “同学们先走,快点……” 苏思晨一边指挥学生出逃,一边护着女主往外走。 “哎呀,小心……” 一声尖叫还没结束,摄影棚已经倒塌了。 临时搭建的摄影棚简陋,哗啦啦的木质檩条砸了下来。 看着一个檩条砸落下来,意识的苏思晨护住了女演员晴明。然而,苏思晨没有发觉一个檩条砸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又砸到了他的后脑勺。 “小心点……嗳呦” 苏思晨倒在了地上,姿势依旧是将晴明护在身下…… “快救人……救火……” 片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 “横店”拍摄基地发生事故,摄影棚倒塌…… 一条新闻跃入了赵雯的眼中。 “在横店紧锣密鼓拍摄的民国大戏的《弦歌不辍》剧组发生事故,当红小生苏思晨和女主晴明受伤,伤情未知……” “摄影棚倒塌,苏思晨与晴明受重伤。” “苏思晨因摄影棚事故受伤,可能面临毁容的危险……” 新闻的发布时间均在一分钟以内,显然突发事故。照片多出自一处,模糊的画面,倒塌的摄影棚,混乱的人群…… 赵雯连忙拨打苏思晨的电话,电话在响,无人接听。 赵雯知道苏思晨的习惯是拍摄时候手机静音放在背包的,是以,如果是拍摄时候发生的事故,那么,苏思晨显然也拿不到电话。 赵雯翻出来苏思晨的经纪人阿辉的电话——与他的联系还是苏思晨起诉沈茉,与橙色演艺关系紧张时候,当时作为诉讼代理人的针锋相对。 之后,苏思晨与赵雯谈恋爱,并没有让苏思晨的经纪人知晓。几次见阿峰,一个是经纪人,一个是顾问律师,原来是共事的同事,却也因着之前的芥蒂彼此针锋相对,口不饶人。此时情况紧急,赵雯也顾不得其他,只得求救阿峰。 阿峰的电话是忙音,忙音,忙音…… 知道此时肯定有媒体记者在采访,但是,赵雯也坚持不懈的拨打着电话。 “峰哥,我是赵雯,苏先生怎么样?” 电话接通,赵雯迫不及待的说。 “哎呀,还能怎么样……受伤了,在医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好多血……我不跟你说了……”阿峰急切说道,挂断电话。 “您告诉我在哪儿?”赵雯问道。 “横店医院啊,还能哪儿……请媒体的哥哥妹妹们先不要问了,现在人进手术室了,还在抢救,情况未知,真的恕难奉告了。” 这话客气了许多,显然是对面前的记者说的。之后的声音一片混乱,依旧是记者们擦咋的声音,还有医护人员喊着安静一些…… 电话已经被挂断。 赵雯想都没有想,检查手机、钱包出门打车直奔机场,在路上定了最快起飞至义务的航班。 ———— 幻境游戏的公司客服小江日常工作是看公司邮件,qq回答各种问题。有技术性问题,也有技能值不满不知道怎么操作的问题,甚至偶尔还有游戏男无聊的调侃调戏……遇到后者,小江就置之不理了。 她如常的点开邮件,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小江觉得恶心,猜测着是无聊游戏男的挑逗,顺手就想关掉。然而,一行字却映入了她的眼睛。 “幻境游戏老板娘三级片限量热播……” 小江不由得好奇,继续点下去。 几行字,写着是林子威妻子罗明娟三级片视频,欢迎下载云云。 小江环顾四周,大家都在认真工作,没有人注意自己。她心砰砰跳,怀着颤巍巍的心情打开了视频,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随手截图了几张清晰的图片,与之前微博上的罗明娟照片比对。即便是三级片老片画面高糊,但是,罗明娟的面容变化极小,她可以确认。 小江犹豫着良久,还是告诉了运营经理。 之后,林子威很快知晓。 他铁青的脸打开自己的邮箱,并不奇怪那封邮件和视频链接也静静的躺在自己的邮箱里。 再问询,果不其然,对外公布邮箱的幻境游戏公司的客服,运营,市场,销售等人员都收到了这封邮件。 “那个,我们随手就删掉了……就是,您赶快处理一下吧,对您的影响不好……” 市场经理支支吾吾的说道。 林子威眉头紧皱。不必想,他最是知道谁如此下作的做了这件事儿。 林子威拿起手机准备拨打罗小明的电话,陈清颖的电话接进来。 “林先生,您是不是收到了非常不过分的邮件?” 陈清颖问道。 “是的。你也收到了,你也知道……” 林子威心头更加的刺痛。他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发白,声音都是颤抖的:“那个混蛋,我去找他……” 正说着,一封邮件进入了林子威的邮箱。 “如果您还不愿意妥协的话,这份邮件会火遍全网的。姐姐当明星的理想没有实现,但是,还是会红起来的……” “他太无耻了!”林子威气得拍桌子:“我收到他要挟的邮件了……” “不用了,林先生您不必去找他,我们报警吧……”陈清颖道:“传播淫yin秽物品,勒索敲诈,都是刑事犯罪,会有警察和检察机关处理这些问题的。罗小明只有得到这样的惩处和教训才知道必须要有分寸。这是他罪有应得!” 陈清颖果断的说道。 “陈律师,好的,我听你的。一切辛苦你,拜托你!”林子威道,没有犹豫。 他的退让没有价值,他的隐忍只能让对方变本加厉,退无可退,对方是恶魔,他只能反击。 121.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6) 陈清颖与林子威一道去公安局报警,提交了罗小明敲诈勒索林子威以及散布罗明娟色se情视频的证据;公安局查明事实,以敲诈勒索逮捕了罗小明。一起遗产纠纷案最终以刑事案结尾,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罗小明的母亲打电话大骂林子威,林子威沉默着,没有反驳,没有辩解,只是等对方骂的声嘶力竭,骂的没有力气了,告诉罗母,他依旧愿意尽己所能,提供经济资助;同时,他愿意出钱委托律师为罗小明辩护。 “猫哭耗子假慈悲。你把他送进监狱了,你给他找人辩护,你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是吗?我们姑娘跟了你,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还被逼的自杀了,现在你没玩没了了,还算计我们儿子,把他送进监狱了……你等着,我找你拼命啊……我饶不了你……” 电话里,都是罗母的哭声,连连的咳嗽着。 旁边,罗父劝解的声音。 林子威尴尬无奈,默默的挂断了电话。 “人和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陈清颖委婉的劝慰着林子威。 林子威点点头:“不用担心,谢谢你……真的很感激你……相信你的安排,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从最开始抵触律师参与家事的纠纷,到最后面对罗小明无底线的敲诈,纠缠,林子威选择信任陈清颖,听从她的意见安排,也终于走到云开月明。 “我希望您能够,有新的生活……这样的选择也会是正确的决定的。” 陈清颖由衷的说道。 “您深爱您的妻子,这是人的感情使然,您是一位重感情的男人,也是专情的人。但是,人不能对抗生老命死,不能对抗已然发生的失去和遗憾,请您继续新的生活,才会不辜负人生的。年轻有为的创业者,林先生应该更有活力和生机……” 林子威点点头。 “我明白,我会的,会努力的……” 灰白的发,温和而略是和缓的声音,淡定从容,林子威初看起来都是成功人士的雍容,但是,显然陈清颖看得到林子威的隐忍与沮丧。专业之外,她不由得多几分关心。 幸好,这几分关心林子威真诚的感激,从没有拒绝,也没有见外。 三日后,陈清颖去律所上班,前台有姑娘送过来一束花,署名是林子威。 邮箱里静静的躺着林子威发过来的邮件,林子威说,自己昨日去亡妻墓前扫墓,之后又去看望了她的父母家人,终于,他的内心明澈而平静。 “明娟因为抑郁症去世,她生前所受到的种种折磨,我在之后的两年多都有深深的体会。 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也曾陷入疲惫无力感,没有力气对抗人生的艰难,也得不到欢愉的奖赏,以及对光明未来的向往。我悲伤,压抑,隐忍,逃避…… 我没有对抗罗小明,以及其他什么人的困扰,不愿意激化矛盾,自然是因我念及旧情,同时,也是我无能为力,倦怠于抗争。很感激你,让我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信任的力量。终于,我能够处理自己的繁琐的旧日往事,也能够向往新的人生。 谢谢你如明星闪亮,让我看到光明。 从你的眼中从来看不到过往阴霾,你的人生高洁智慧,生命美丽闪光。诚意祝福您有幸福的人生。” 陈清颖看着这一页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终于,泪水浸湿了眼眶,雾蒙蒙一片。 他是懂得自己的,一如她懂得他。 满屋芬芳四溢,陈清颖的心里得到安慰和平静。 不是很刻意,也没有矫情,不必多话,也没有解释,自然而然的陈清颖与林子威开始平和的交往。他们如朋友般相处,林子威接上下班的陈清颖再去接女儿妈妈一起吃饭,婷婷很喜欢陈清颖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林子威给妈妈搭下手做饭,做的差强人意也会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 阳光洒落在客厅里,温暖和煦。林子威坐在沙发上,姿势很是闲散舒适——他看着眼前的陈清颖在给婷婷讲故事,《海的女儿》。婷婷听得非常入迷,因为伤怀于海的女儿最后变成了泡沫,婷婷紧紧的靠在了陈清颖的怀里。 “为什么王子不爱她啊,她好可怜……” “海的女儿去做喜欢的事儿,去喜欢喜欢的人,她自己不后悔,也就不遗憾了。”陈清颖道。 “哦……”婷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不远处,林子威的眼中都是温柔的爱意。双目交汇的那一刻,林子威与陈清颖都是会心一笑。 ———— 从北京到义乌的飞机不过才两个小时,但是,在赵雯的感觉上已经是坐过的最漫长的旅途了。 感觉分外的敏锐,无论是乘务员机长的声音还是飞机呜呜的生意,都一下下刺激着赵雯——她所有的感受都是心慌意乱。 落地打开手机。 赵雯一边小跑着去排队打车,一边用手机搜索到横店的地址。 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雯姐,我没事儿,别担心。” 一行字,赵雯瞬间泪流满面。 赵雯连忙给苏思晨打电话,然而电话无人接听,再打,依旧无人接听。 赵雯打给苏思晨经纪人:“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122.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7) 医院里,白墙惨白,苏打水味道刺鼻。 苏思晨从麻醉中醒转,昏昏沉沉,很努力的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粘在了一起一样。他曾经在片场受伤了,被砸到,之后被唤醒,手肩胛骨受伤要手术,麻醉…… 用了很久的时间,苏思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处何地。 因为是后背受伤,进行了缝合,他只能趴在床上。呼吸不是很通畅,他不由得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醒了……” “苏苏,苏苏你醒了……” 声音有些悠远,但是苏思晨还是听出来是阿辉在叫他。只有阿辉亲昵夸张的叫他苏苏…… “思晨……” 有一个女声在哭泣,声音弱弱的。 在耳边的声音似乎都不是特别的清楚,苏思晨没有办法分辨这个人是谁。不过,下一秒,他立即想到了赵雯。 苏思晨感觉到身上麻麻的钝钝的的疼痛,他吸了一口冷气。 “没事儿……” 努力的睁眼,用了很久时间适应了光,慢慢的醒转。 有医生过来查看,说着伤情:檩条砸到肩胛骨,皮肉开裂,已经缝针了,缝了十七八针,很难避免以后有疤痕;肩胛骨有裂,但是问题不大,静养即可;他当时昏迷是肩胛骨砸到了头,有轻吻脑震荡,情势危急,但是目前看问题不大。 “谢谢……” 苏思晨声音含糊。 “你是麻药过了醒过来了,还是要多休息。麻醉药劲儿过了有点疼,要忍忍,输的消炎液里有止疼的……”医生吩咐着。 医院vip病房病人无几,医生态度很是和气。 “医生,还会留疤啊……我们苏苏是演员,这个留疤可不好看。您看怎么能注意别留疤啊……” 阿辉夸张的追出去问医生了。 “思晨,谢谢你啊……” 这一次,苏思晨听出来是晴明的声音。 晴明哭得梨花带雨,妆已经哭花了,声音都是哽咽的。 搭建的棚倒塌那一刻,晴明眼看着苏思晨为了保护自己摔倒在身前,同时他还护住了的自己。混乱中,她惊恐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苏思晨已经昏迷。她吓得呆若木鸡,直到被人拽了出去。 苏思晨受伤,一身是血,他昏迷中被抬上了急救车,晴明并无大碍。 晴明一直跟在救护车后面,等着苏思晨做手术,等着他醒过来。 进组拍戏一个月,他们也只是同事间的友谊。晴明虽然比苏思晨小一岁,但是上戏毕业,她从大学开始拍戏,成名更早一些。在剧组,她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平时拍戏之外,都是跟助理和朋友们聚会。而苏思晨不爱说话,性格清冷些,两个人场上做情侣无比亲密,场外却很少有交流。 算不得熟悉的人,却有人舍身相救,这个往时略是沉默寡言的男孩子让晴明震撼感动。某一刻,晴明不由自主的将苏思晨视为至亲至爱的人。 “没事儿……”苏思晨说话都有些艰难。“能不能把我手机拿给我?” “在哪儿?” “你找找看,我也不知道他们拿来什么了……”苏思晨无奈的说道。 晴明翻着苏思晨衣服,随身的背包,在背包里找到了苏思晨的手机。苏思晨伸手想接,却拿不住,手机摔在了地上。 “你要干嘛,我帮你……啊,你手机关机了……”晴明道。 “帮我发一条信息吧,就写‘雯姐,我没事儿,别担心。’”苏思晨的声音微弱。“电话号码是13910031009.” “你的姐姐吗?”晴明一边发送信心,一边问道。 只是回头见,苏思晨已经睁不开眼,再度沉沉睡去。 ———— 苏思晨已经手术完毕,清醒过来;片场受伤的摄影与场记只是轻伤,女主角晴明只是手臂有剐蹭的轻微伤。眼见情势可控,后果比预期要小,剧组开始召集记者,简要说明情况。 医院外的一个小花园临时作为记者会现场,剧组人员和晴明接受大家的采访陈述情况。 “很感激大家对《弦歌不辍》剧组和对我的关心。这次事故让大家担心了……目前苏思晨还在接受治疗,不过已经清醒,谨遵医嘱目前在卧床休息;另外受轻伤的几个人都还好,已无大碍。谢谢大家关心……” 晴明一直是甜甜的形象,言语温柔,气质典雅,非常客气礼。 “那么,晴明小姐,您愿意叙述一下事故的场景么?您现在想起来事故,有什么可值得剧组思考,也给其他同行引以为鉴的么?” 这个问题不算友好,但是很严肃。提问的记者是颇有资历的老记者。 “现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就如身临其境……每一幕画面就像是一帧帧图像那么清晰的。”晴明非常的严肃的说道。 “我愿意讲述给大家听,这是让我会一辈子记得的情形。我非常的震撼,恐惧,也感动。” “我们的剧组导演,剧务等等工作人员都非常辛苦,大家为这部剧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因为涉及战争,所以烟火,爆炸等情况很多,危险处处都在,难以避免。这是作为本行业从业者面临的风险。我们所有的人都在避免风险,我们相信此事之后我们会做的更好。这次事故本身就值得大家思考。” “我非常震撼和感动的是,事故发生那一刻,我剧中的恋人,我们的男主演苏思晨先生,是他把我护在了身下,替我挡住了从天而落的檩条。数根檩条打落在他的身上,致使他受伤,手术,而我安然无恙,还能站在大家面前回顾着发生的一切。他让我非常的感动和感激……危难时刻的奋不顾身,挺身而出,是我心中风骨凛凛的英雄。” 晴明言至此,已经有清泪落下。 “很遗憾我们的剧组拍摄出现了一些问题,但是,我们的剧务人员真的为我们顺利拍摄付出了很多的努力。我尤其的感激苏思晨先生保护我……我会永远记得的……这部戏将会是我最难以忘怀的戏。请大家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相信我们会更加努力,为大家奉献更精彩的剧集,请大家多多关注我们的电视剧。” 晴明深深一躬,引得一阵掌声。 “苏思晨是为了救您受伤的吗?他伤情严重么?” “对于苏思晨的舍身相救,您有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表示感激墨……” 在记者的眼中,晴明主动爆大料,各路人马更是竞相提问,不肯放过。 晴明比往时更善谈,更又倾吐的欲望: “苏先生后背受伤,已经手术了。医生说术后没有大碍的。” “苏思晨是因为救我受伤的,如果不是保护我,可能她能更快跑出倒塌的摄影棚。剧中的情节是我和男主护送学生离开,现实中学生们率先离开后,是苏先生保护我。他丝毫不逊于男主……我比之前任何一部戏都能够体会到女主的感受。我会好好拍戏,来回报我们共同的作品的。” 晴明的话引发一阵调笑和骚乱。 “那您有没有特意私下里的酬谢啊?” “舍身相救当以身相许啊……” …… 玩笑开得越来越大,晴明低下了头,在助理的安排下离开。 “我们都还在担心苏思晨的伤情,在照顾伤病中的他,恕不多说了……” 晴明的回答显然又惹得无关人员遐想无数。 ———— “苏思晨英雄救美,晴明以身相报。” “横店剧组事故无碍,或可成就佳人姻缘” “弦歌不辍,晴明表白苏思晨” …… 记者们绘声绘色写着苏思晨英雄救美的故事。晴明本来说的已经很是详细动情,记者们再自行脑补,越发的精彩纷呈,简直是一出惊心动魄的爱情大戏。这样的话题比安全事故有看点,很快的广泛传开。从到场记者的详细采访手记,各路娱乐经营机构,营销号的渲染,挖掘的越发“深刻”,似乎是人们亲眼所见,甚至写出了“苏思晨暗恋晴明,追逐晴明终获佳人”的桥段了。 已经是深夜,正好是大家刷微博的高峰期。大家关注的一场事故成为一个鸳鸯蝴蝶的故事,夺人眼球,迅速的攀升着微博的热搜,这样的情况在剧组看来自然是得益的。导演陈诚和剧务等人都对晴明赞许有加,更是感慨苏思晨的舍己救人的道义。 “是不是借机炒作呢?” “借着这样的机会炒cp,抢头条,真的是心机女啊……” 路过一个角落,晴明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不由得皱眉头。 她的确希望占据头条,希望提高曝光率。在这个事件中,事情是真实的,苏思晨英勇相救是真的。故事的形象苏思晨光明英武,她亦是被苏思晨和剧组保护的好人缘的女主,即便是她希望能炒作cp提高话题,也并没有伤害谁,没有任何的错处。 晴明咬着嘴唇,不去理会闲言碎语。 ———— 出租车上,赵雯看着火速攀升的热搜,漫天的新闻一脸的懵。她并不相信苏思晨会追求晴明,会劈腿,三心二意。那个目光清澈永远真诚的男孩子不会背叛她的。哪怕是好在追星的生涯让她知道这个圈子的规则,她亦是知道轻重缓急。 直奔医院的时候,阿辉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赵律师啊,我们苏苏醒过来了。我跟你讲啊,医生说苏苏只是手术缝针了,肩膀没有什么大问题,说没事儿……但是,苏苏的肩膀会留疤痕的,是一辈子去不掉的。我们苏苏体格健壮是肌肉男啊,要拍男子汉的戏肯定受影响的……我记得签约时候是不是可以就意外让他们剧组赔偿?你帮着处理一下呗?” 阿辉从来的自来熟,声音依旧的夸张。 “那个,也不是要太多钱啊,但是,他们影响我们苏苏工作了肯定是要表示啊。主要是,咱们占理的……你知道意思啊,你看着办!” “你告诉我地址,我一会儿就到。我们见面说吧……”赵雯道。 对外,经纪人阿辉与苏思晨利益一致。阿辉是表面大大咧咧夸张豪气,实际上非常心机的性格。职业如此,他逐利无可厚非。此时阿辉虽然是抱怨,但是让赵雯安心了许多,竟然对他很是感激。 “哎呦,赵律师您来看苏苏了?我们的律师就是贴心,真的不亏是我们家苏苏非常尊重的律师啊。我在医院,十七楼啊,vip病房区,到了电话我……” 吵架的时候张牙舞爪,但是用的到赵雯的时候,阿辉从来不吝惜赞美。这个圈子有这个圈子的浮夸与真实,大家习以为常。 见到赵雯的时候,阿辉直接给了一个大拥抱。 “终于有人来了……我守了苏苏十多个小时了……快点,我带你去看看苏苏。你得代表我们跟剧组谈啊。苏苏说话不合适,我也不合适,一个人唱黑脸一个人唱白脸,你懂得啊!” 阿辉道。 “知道了。我先去看看苏思晨吧。”赵雯道。 阿辉带领着赵雯一路去病房,直接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晴明蹲在床边,用小勺子一口口的喂苏思晨喝粥。苏思晨依旧趴在床上,艰难的咽下嘴里的粥。这个吃饭的姿势实在是相当的费劲儿痛苦的。 “哎呀,哎呀是不是我不该来啊……”阿辉很夸张的手舞足蹈。 “谢谢晴明小姐了,我们的国民女神照顾我家苏苏……咱们剧的cp就是第一大cp!哼!” “您开心笑了啊……”晴明笑道。 “适度的玩笑要有的,适度,比没有好……你懂得……”阿辉故弄玄虚。 有话题炒作,模糊的否认,隐约的疑点,不停的制造新鲜话题是保持热度的方式,阿辉说的莫过于此。 晴明没有回应。 苏思晨趴在床上,既看不到身后的阿辉和赵雯,也懒得动,不说话,头埋在枕头里。 “思晨你再吃点吧……”晴明柔声哄着苏思晨:“医生说你要吃东西才行的……” “得得,我们先走,你们吃吧……”阿辉笑呵呵的说着:“赵律,你看他也没什么大事儿啊……” 这一句话,天籁之音,又如晴天霹雳,苏思晨艰难扭头向赵雯望去。 123.一次错嫁失去的全部家当(8) “雯姐……” 苏思晨喊着赵雯,声音软糯,艰难的扭头,望向赵雯的眼睛楚楚可怜。 “你伤得重么?好些没有?”赵雯道。迎着那样清澈柔弱的目光,赵雯也没有生气责备的想法。 “还是,好疼啊……”苏思晨呼气,半是撒娇,半是真。 “那要不要我去找医生?”晴明紧张的问道。 “不必,不必……也没事儿,就是伤口疼。忘记介绍了……” “我是苏思晨的顾问律师赵雯。”赵雯接口道:“我知道你,你是这部剧的女主演晴明,国民女神,真人更漂亮,真的是女神……” “谢谢夸奖……”晴明微微一笑,很是娇美。 “晴明,你去歇歇吧,有雯姐和阿辉在照顾我就好。辛苦你了,谢谢……” 苏思晨忙不迭的把晴明赶出了病房。 赵雯询问着苏思晨的伤势,一边将剩下的半碗粥都喂给了苏思晨。苏思晨如实的讲述着事发的过程,很是乖巧的样子。 “这长得漂亮就是好。你看一碗粥有两个美女来喂。”阿辉在旁边嚎叫。 “雯姐,她是因为感激我救她才照顾我的,我跟她不熟,呃,没那么亲近的。” “知道了,你舍己救人,表彰一枚小红花!不过,你真的吓到我了……”赵雯道。 “没事儿。”苏思晨一手抓住了赵雯的手。 旁边,阿辉已经瞪大了眼睛。 “你们俩,什么意思?” “男人女人谈恋爱啊,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苏思晨道。 “不,不行……这绝对不行。苏思晨我跟你说啊,你肯定现在不能谈恋爱。现在年纪轻轻,正是创业起步的阶段,绝对不能有绯闻。你是偶像明星,什么是偶像明星呢,就是满足粉丝的期待的。贩卖梦想,贩卖他们对完美男人的期待,做让她们意淫中的男朋友,这是你应该做的。要话题,也可以啊,就是和晴明那种若有若无的,让大家有期待有失落一直关注,然后你站出来辟谣说只是朋友,咱们炒cp,但是不能恋爱,这是你该做的……” 阿辉一着急,说的又急又快。 苏思晨不置一词,赵雯闻若未闻。 “不是啊,我是认真的跟你们说的。不是商量的。这个不允许,绝对不行……还有赵律师你啊,我记得你的介绍,你法大研究生毕业吧,都工作好几年了,你比苏苏大多少?老牛吃嫩草,你怎么好意思……” 阿辉站在赵雯面前指手画脚。 “辉哥,我有分寸的,不过也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人生活。还有,也请您别炒作和我晴明,这对我们都不好。我是演员,靠作品说话……” 苏思晨头伏在枕头上,声音虚弱,但是语气坚定。 “什么演员作品说话,你看看那些老戏骨,真有你们片酬高么?别给我弄那些虚头巴脑清高的,清高不赚钱。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俩蚂蚱,你配合点我们才能赚到钱。我的苏苏,我辛辛苦苦,全心全意的想办法让你赚钱,还是让你赚大头的,算我求求你啊,求你别给我整事儿……我不干涉你,我知道你拧,我说了让你们分手你也不听的。但是,你们偷偷摸摸的怎么偷情都行,别给我搞的让外人知道就行!真是不省心啊!” 阿辉一通批评完毕,也不等他们回答,跺脚径直出屋。 苏思晨无奈的一叹息。 赵雯握了一下苏思晨的手: “阿辉说的很正确,形势比人强的,而你的确是选秀出来的偶像明星。大家粉你不是因为你多重要,而是寄托在你身上的幻想很重要。这个行业有不可逾越之壁吧……”赵雯说着,有些怅然。 她当过粉丝,知道粉丝心理,知道这个行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规则。这都是他的压力,她只能表示理解。 “工作事业都容不下太多的任性。你的经纪公司,为你工作的人,他们的收入与你息息相关。你所期望的当一个纯粹的演员很好,淡泊名利很好,可是,周围这么多人,你都是有责任的,要怎么处理好这个平衡,是你的功课。你放心吧,我在陪你的。” 赵雯蹲在苏思晨的床前,握着他的手,目光与他的目光齐平,温和的说道。 苏思晨点点头,很是动容,心思一动,他微微侧身在赵雯的脸颊一吻。 ———— 赵雯在横店呆了五天之后返回北京。 这五天里,赵雯与苏思晨朝夕相对,听苏思晨介绍着剧组的朋友们,说着拍戏的故事。赵雯总是自称是苏思晨的代理律师,即便是苏思晨有些迟疑和尴尬,她亦选择保护他的方式,即使是委曲求全。 不能站在眼光下说是他的女朋友,这在接受他的心意,做他的女朋友的时候,赵雯其实是有考虑到的。 因为晴明的诚挚感激以及宣发人员刻意的通稿炒作,媒体记者们捕风捉影,苏思晨和晴明的cp倒是被传的沸沸扬扬。 有记者采访,剧组和晴明等人众口一词,只是朋友。 阿辉很艺术的回答:“艺人的私事我们不干涉,不清楚。不过,就我所知,苏思晨目前的精力时间都放在怎么拍好每一部剧上……” “真的是睁大眼睛说瞎话!”苏思晨看着赵雯手机里放的阿辉接受采访的视频,说道。 “这是他的工作素养,职业精神!”赵雯笑道。 赵雯电话响起。 是邵玮珊的案子二审传票送达,十五日后开庭。 苏思晨伤情见好转,赵雯工作繁忙,不能再长时间逗留。于是,赵雯匆忙道别苏思晨,返回北京。 ———— “雯雯,这个案子我们能赢……”杜蘅开车去机场接赵雯的第一句话如是说。 赵雯茫然:“这个案子我们很被动,你怎么有这么大信心?” “看手机,关于共同债务认定的依据变了啊。根据之前的最高法关于婚姻法的司法解释24条:法院不支持的共同债务只限于两点,一点是夫妻一方与第三人串通,虚构债务;第二点夫妻一方在从事赌博、吸毒等违法犯罪活动中所负债务。根据这个原则,它的限定不认同共同债务的只能是我们证明对方串通虚构债务或者是犯罪活动负债,高磊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我们会被判输是很正常的。”杜蘅解释道。 “是啊……现在,我看看……”赵雯说着,打开手机,随手一刷朋友圈,都是关于最高法的《关于审理涉及夫妻债务纠纷案件适用法律有关问题的解释》,新解释出台。 “太棒了,真的是时移世易啊,梦想总是有的,万一有新法出台了!” 赵雯看了新的解释,很是兴奋。 “最高法的新出台的司法解释要求夫妻双方共同签字或者夫妻一方事后追认等共同意思表示所负的债务,应当认定为夫妻共同债务,高磊的债务邵玮珊一无所知,也不存在签字的情况,这一条不符合。” “数额极大,绝对不是用于共同生活,这一条也不符合。” “夫妻一方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以个人名义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负的债务,如果债权人要求认定是共同债务,需要证明该债务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产经营或者基于夫妻双方共同意思表示。我们的案子,债务显然不是用于共同生活,邵玮珊也从没有参与高磊公司的经营,对举债一无所知,不会有此类意思表示。何况举证责任在债权人,他们很难证明……” 赵雯与杜蘅一唱一和,分析案情,顿时觉得情势大变,轻松许多。 “还有至关重要的是,新解释一出,立即生效。我们的二审还有两周,适用新解释。天助我也!” 赵雯神采飞扬。 “也是邵玮珊运气好,真的是,七分靠运气的案子了……”杜蘅道。 “事后的弥补总是被动的。如果不是新司法解释出台,我们的弱势很明显的,即便二审转圜余地也不大。不过,公平的来说,利刃总是有两面性的。之前合法的债权,未经夫妻双方签字的就很可能在追偿的时候遇到问题了……”赵雯道。 “是时候提醒顾问公司去核查债权了……”杜蘅道。 “职业病……” “我是有职业精神好不好?” “好,杜大律师!” ———— 邵玮珊的案子如期开庭。 二审审理判决依据最高法新出司法解释,未认定高磊的债务是夫妻双方共同债务。法院判决债务全部由高磊承担,邵玮珊的财产保全解除。 邵玮珊喜极而泣,热情的拥抱赵雯。 “如果背负这么大的债务,人生就要毁掉了。真的是让我感觉到新生!太棒了,太感激你们了!” “有新生,新的开始,以后要擦亮眼睛,避免风险啊!”赵雯道。 律师做久了,赵雯发现普通人的法律意识远远比律师想象的要低,甚至比法律制定者想象的要低,在不知不觉中挖坑跳坑的事情很多。由是,赵雯总是热情的叮嘱着当事人。 财产保全解除之后,邵玮珊第一时间向许安房地产公司支付了因祥安雅筑房产延迟按揭还款导致公司被银行扣除的保证金,滞纳金等,在邵玮珊补足了各项款项后,双发签订协议,许安房地产公司不要求邵玮珊承担赔偿责任。 经历一番得失大起大落,邵玮珊念着脱离陷阱,幸甚幸甚,喜笑颜开迎接明天。 124.国徽之下:没有假离婚(1) 一家存续二十年的公司,无论是新任掌门人什么样的行事作风,什么样的管理风格,提倡怎么样的公司文化,都很难改变多年积习已久的高层乃至员工的作风。 任职许安集团法律顾问一年多,杜蘅深有体会。由是,杜蘅很理解许乐康周旋其中的疲惫与辛苦,甚至无奈与挫败。 “我在努力,公司一点点的在变好,还有以后的二十年,总是能够看到不一样的许安集团的。”许乐康道,他有着更多的韧性与坚定。 只是,现实总是满是磨砺,不是一时间的下定决心,某一时的憧憬就能够解决问题的。 公司月度工作会议,季朝明、尚超向财务总监沈家旭发难。 “财务审核拨付太难了。公司的程序制度设计一定是为了业务,而不是为了阻碍业务的发展吧!现在意义呢,体现一个部门的权力多大,体现沈总监多么重要?我们延迟付款都差点被追讨违约金了。合同已经签订了,已经到预定的进程了,财务就不肯付款,人家要停工了!” 尚超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离开物业公司和稀泥的岗位,在施工单位,面对着包工头、农民工,尚超气势也强势了许多。 沈家旭从文件夹取出来一份文件: “尚总说的是地基项目吧。合同签署日期是8月23日,8月25日要求付款。合同当时约定是施工完工三分之一,确认工程量之后付款的。” “我们确认工程量了啊……我们项目经理签字的工程量确认书是跟支出凭单一起给了财务了!”尚超道。 “合同签署了两天,施工工程量价值三千万,这明显不符合常理,我们肯定会核查的,当然不可能立即付款。”沈家旭道:“我的确是在支付单到了两周后付款的,但是,这两周我们与法务,对方财务沟通情况,数度与施工现场项目项目经理、财务经理核查情况,并没有刻意耽误时间。实话实说,我甚至去看了施工现场……” 沈家旭冷冷的说道。 “我们查实了合同的流转,这份合同是8月20日到法务部,因为项目催的很急,法务部很快审理签字盖章。职能部门未敢一刻耽误时间,我们很想听听项目部门的解释呢……” 针锋相对,剑拔弩张,沈家旭并不肯示弱一分一毫。 “这个很容易解释,项目上也很常见,我们要求他们施工到工程量才签署的合同,才付款的。他们干完工程,我们核算工程量,之后同时签订合同,两周后付款。你们看到合同和核对工程单之后付款就行了……您是财务总监,负责的是钱是正常支出,不是连我们一线业务现场怎么施工都管吧!” 尚超不以为然。 “也就是说,在没有合同的时候,您要求施工方开始施工达到三千万的施工量的。”沈家旭道。 “是……这在现场施工不少见啊,都是后付费的,大家说好了就去干活的,干完了我们认可了就付款。而且我们有草签一份意向书,有设计部门的施工图技术要求,他们都按照那个要求来就行了……”尚超道,不以为然。 “三千万的工程量,两个月的工期,没有合同,只有最早的意向书,口头约定按照施工计划,就这样施工,这不是儿戏么?这样的风险多大?” 沈家旭道。 “的确,按照公司风险防控来说,施工之前是应该有合同的。”杜蘅接口道。此事,沈家旭之前提起,杜蘅略有耳闻的。她震撼于他们做法的莽撞,震惊于习以为常的行业规则。 “不签合同就是为了减小公司的风险啊……没有合同,我们也没有付钱,怕什么?”尚超道。 “尚总,从法律风险控制来说的,不是您想的那样的。现场施工情况复杂这一点,大家比我们更懂的。每一日都可能会有种种情况发生,还有施工质量,进度等等都是需要明确的双方约定的,所谓按照规划施工这样的口头约定效力太低的。而且,如果没有合同,没有责任划分,一旦发生安全事故,后果不堪设想。合同的签署是对双方权利义务的保证。”杜蘅反驳。 “很庆幸这次没有发生任何问题,我们补签了合同。不过,每一次都寄希望于庆幸不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应有的行事作为。从法律风险,和公司管理的角度考虑,我们还是希望业务部门能够按照公司管理规定办事。” 杜蘅的言语很温和,但是一字一句的话已经是非常的严格。 尚超面对沈家旭与杜蘅的批评,已经涨红了脸。他面色不善,出气也很粗,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大家都这样……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公司的财务呢……都是我的不是了啊……” “老尚,你别急,没谁说你错了……”季朝明笑吟吟的调停: “公司职能部门有自己的管理规范,财务有财务的统计制度会计制度,法务有法律依据,可是按照我说,业务有业务的办事规则。要一定要说个是是非非,对错的话,那要不要换个岗位坐坐?我敢说啊,聘一些大学毕业的毛孩子能够做账审合同,但是你们拉出去做业务试试?财务总监,法务总监依照你们的规矩就说业务不对,要是按照业务的规矩,你们还真是碍事儿了……沈总监,您别不服。以前您父亲在的时候,从来说的都是许安集团是靠什么起家的呢,是靠咋们在南方创业时候,抓着耗子就是好猫,赚着钱就是好生意起家的!要不是老许总的当年的创业精神,按照你们这些读书人说的野蛮生长,还没有你们坐在这里高谈阔论的机会的!” 季朝明说着沈家旭,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第一次,在人前,高层业务会议上公开讨论沈家旭是许壮为私生子的事情,季朝明的话更是直指许乐康是因为许壮为的关系才能任职财务总监,种种都是攻击与蔑视。 非是单纯的工作讨论,业务争执,夹杂着隐隐的人身攻击与轻蔑,季朝明几句话就让沈家旭方寸大乱。 “季总……”沈家旭气的握紧了拳头,却没有说话。 沈家旭的紧张气愤,季朝明的轻松嬉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总,工作会议,请您重点说工作的内容。在其位,做其事,负其责,如果各位总觉得职能部门的工作有问题大可以指出,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们改正工作;如果真的是业务与职能部门沟通不畅互相掣肘,我们可以坐下来讨论解决的办法。这种没有具体指向的职责,除了制造对立矛盾,没有什么价值吧。” 杜蘅实在忍不住,仗义执言。 “你说的,会后确实是要好好研究一下,咱们现代化企业管理,是应该的,但是不应该影响业务发展……我表明态度,我支持尚总,业务第一。这个行业就是这样,很多企业都这么做,大家不知道风险?他们给我们干活不知道风险?错!大家都知道的,为什么这么干,就是尚总说的,为公司考虑!我们是强势,发包方,我们能够找到他们给我们干,而且我打包票这部分工程量是最好的。” 季朝明靠在椅子上,十足的风范。 “就合同来说,商业条款咱们列一个表,同一个质量的施工,要投入多少人,在多少天完成,然后付多少钱,这的确不难。工时,人数都能够算出来的,质量可以白纸黑字的要求。可是,算的是最优的么?结果是最好的吗?肯定不是的。你们只是在保证最低的要求,他们能做到的也是这个最低的要求的。我说这话,沈总监,杜总监赞同吗?” 季朝明挑衅一般的看着杜蘅与沈家旭。 “因为很多事儿浮在空中,没有落定,他们就会踏踏实实的干,要的都是最好的质量的。这在打地基的时候尤为重要。等到拿到合同,他们会按照合同办事儿的,能符合的也就是你合同的要求,一分钱一分货了……纸上谈兵容易,在一线跟这些滚刀肉们混混,知道业务怎么干再指挥比较……” 季朝明一直都是教育的口气,侃侃而谈。 季朝明所说的,依旧是老一辈人的一套,归根结底是野蛮发展的思想做鬼,是利益最大化的要求。现代化的企业管理是避免企业风险,而绝非能够投机取巧般的实现利益最大化。何况,的确是行业认知是这样的,大家都这么干,也没有办法苛求完备。而且业务部门的强势我行我素也绝非一日可以改变的。是以,杜蘅之前也一直宽和一些。 公司的管理者,很难雷厉风行的规范到每一个环节,很多时候也是平衡。站在许乐康身边,杜蘅深有体会。 依旧,许乐康再度协调着,和稀泥。 “家旭是一位非常有职业精神和水平的会计师,他曾就职于四大之一的会计师事务所,是我几经努力才请来的人……我们的财务部门经历过重大的风波,无论是资金规划,还是会计报告,家旭做的非常的好,他的努力和水平有目共睹。我今天是刚刚知道这个事情的风波,家旭这样的负责任,兢兢业业,我很感激。” 许乐康道,最先安慰着抓着文件夹,手上青筋凸起的沈家旭。 “因为父亲的关系,因为父亲的遗嘱,我继承了父亲的股权,这是成为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最关键的因素。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站在这个位置上,我无一日不努力,希望可以经营好公司,担负企业责任,担负对每一位员工的责任。我未必做到尽善尽美,但是,一直在努力。我相信大家各自在其位都勤勉履职,也希望大家都能够尊重彼此。” 许乐康的目光环顾全场,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在面对冲突,遇到困难的时候,许乐康越来越干练而周全,他不再易怒,也不再沮丧,他沉着应对,缓缓而谈。 “企业发展到现在,我也好,还是家旭也好,都是在前人树下乘凉。这一点上,季总说的对……是公司老人创立企业,一点点发展到今天的,行业的规则,经商之道比我们年轻后辈要多很多;业务部门是企业顶梁柱,职能,连我都是服务于业务的,毕竟,业务部门是真金白银的产值……前线的工作,职能部门还是需要了解配合的。这一点上,是家旭与杜律更应该配合的……” 最后的几句话说的很轻,然而却是最重要的分量。 沈家旭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并没有预料到许乐康的画风一转之后,居然还是认同尚超他们的做法。 果然是和稀泥,所谓的理解,所谓的赞扬不过是让他服软认输的铺垫。 沈家旭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扔到了桌子上。 “配合业务工作没有问题,但是,如果业务做得不符合公司制度,就是因为业务部门赚钱我们就得配合,就得跟在后头弥补,那财务总监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季总说的对,找几个大学生记账没问题的……” 沈家旭言辞激烈,几句话说完,转身离开会场。 “沈总监……”杜蘅喊了一声沈家旭,没有喊住他。 许乐康站在台前,众目睽睽之下,分外尴尬。 “还是年轻人啊,真的以为自己读过几本书就知道怎么管理一家几千人的公司了?公司成立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吧……” 季朝明肆意的嘲笑着,引来几个老人呵呵笑着。 “那个,许总,我们以后也注意点,互相配合……”尚超打着呵呵。 “好的,回头我会跟沈总监交流……我们职能部门与业务部门好好的沟通一下,大家有一个共识,一个合适的尺度……”许乐康平和的说道。 “好的。”杜蘅爽快的应和。 散会,人陆陆续续的离去,许乐康瘫坐在椅子上,一声长叹息。 “要不要我去劝劝家旭?”杜蘅走到许乐康的近前,问道。 许乐康摇摇头,一把抓住杜蘅的手:“我自己处理。谢谢你理解我……” 杜蘅轻轻将手从许乐康的手中抽出,点点头,留下一个笑容,转身离开。 125.国徽之下:没有假离婚(2) 许乐康的办公室里,咖啡浓香四溢。 “要不要糖和奶?”许乐康煮好咖啡,问垂头丧气坐在沙发上的沈家旭。 “不要奶和糖,我只喝咖啡……” “好的,真巧,我们的习惯一样,看来血缘真的是很奇妙的联系的。”许乐康道,说的很自然而然。 “可能吧……”关于亲情,关于父亲,他们心中的回忆并不美好,之前也甚少提起。沈家旭抬眼看着许乐康随口迎着。 “人和人的差距挺大的,杜蘅在这里喝浓咖啡从来都是要放进去很多奶球和方糖,跟她说含糖量高和植脂末反式脂肪酸太多这都不健康她都不顾的……”许乐康道。 恋爱中的人,不自觉的透露着亲近,不自觉的将对方挂在嘴边。许乐康无意的一句话,沈家旭听到了耳边。 心一再的刺痛,情绪越来越消沉,沈家旭更是平静下来。 “父亲的影响,不管我们愿不愿意,都无可避免的。聘请你来许安集团是我非常欣赏你的能力,你的忠诚敬业,这与你的身份毫无关系。”许乐康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知道季朝明的话让你不舒服。这个身份于你没有带来好处,反而诸多的负担,对不起……” “我们没办法选择父亲,也没有办法逃避这些质疑,没什么,我心里有准备,也不用你道歉。许总,你的心意我很明白的。”沈家旭说的和缓从容,没有会议室里的咄咄逼人,愤怒激动,他冷静淡漠了许多。 “谢谢……我知道你所做的,去调查尚超的项目都是为了公司考虑,我知道这一切你全部是对的。无论是指责你的尚超和季朝明,还是要你们中庸调和的我都是错的。我明白公司科学管理的价值,更知道他们所作所为不符合公司的制度。这样的例子一开,其实后患无穷……” 许乐康注视着沈家旭,说的很是诚挚。 沈家旭却依旧的沉默,冷静,只是回望着许乐康,听他说下去。 “可是,今天的局势,季朝明和尚超咄咄逼人,是要分出胜负的针锋相对。如果我们坚持要他们认错,他们可能会撂挑子不干的……尚超只是在针对这一单付款延迟,被调查的情况,季朝明居心叵测,他一直咬定了我们做不了业务,是父辈创业我们乘凉;他的话始终说业务与职能部门各有规则,如果说我们的规则侵犯了对方,要其认错,那就是认定业务部门必须服从财务规则法务规则,就是大学生能做到,其实这样就是逼着尚超辞职的……再争下去,只是混乱。” 许乐康解释着会议室的玄机。这种“宫心计”,“画外音”季朝明尚超懂得,许乐康懂得,但是沈家旭真的是不知道。用了很久的时间,沈家旭理清楚了思路,点点头。 “我没有想那么多……” “没事儿。业务要继续,季朝明和尚超是多年的高管深孚众望,也是我们的股东,与他们的冲突要一点点的解决,公司治理要一步步的改进,会有妥协退让,委曲求全,希望你能理解的。”许乐康很温和。 沈家旭良久点点头,表示认可。 “放心吧,我明白……”沈家旭道。他心中依旧沉重,只是,面对着诚心诚意的许乐康,有着哥哥的温和关怀,也有着领导的宽和耐心,他被打动了。 “谢谢……”许乐康拍拍沈家旭的肩膀。 “有你在,真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再等些年,许安集团肯定会更好的。到时候,会有股权激励计划,你还会是我们的股东……” 许乐康道。 沈家旭点点头,笑容有些勉强。 ———— ?隔壁季佳熙的办公室,她打着电话,低低的声音。 “??他从许乐康的房间里出来了,??我现在,??再去说这样的话还有用吗?” “??当然有用,孩子,??没有比这个时候去说??更有用了。??如果你说的早,那是挑拨离间,??可是现在,??沈家旭是自己对许乐康的虚伪??有着切身的感受。??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时候??更容易打动他的心呢???是不是?” 季佳熙还是有些犹豫,她持着电话,咬着嘴唇,良久不语。 “许乐康是怎么样的人?他怎么对待你,??你心里有数的。掩饰自己,利用别人的真心,??他难道不是很虚伪吗???那套他不相信爱情,??和家庭的托辞耽误了你的青春,你还信吗???你觉得他是怎么样的人呢?”电话那端,季朝明缓缓的说道,每一句话都刺痛季佳熙。 “您别说了……”季佳熙无力反驳,??愤怒和恨在心里鼓荡,??让季佳熙??坐立不安。“好,我不说了。你自己考虑,看着办吧……孩子,父亲这么做还是为了你啊……” 季佳熙呆坐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干净的办公桌面反射的光,幽幽盛放的花散发的香,无一不是扰乱着她的心情,让她焦躁不安。 季佳熙接了一大杯冰水一饮而下…… ———— 按照会议上的决定,杜蘅打算主动找尚超沟通。 再去与沈家旭沟通此事,沈家旭的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了许多,表示能理解许乐康,也能理解事情的处置方式。 “公司不是一个管理模型,我明白的,没事儿……”沈家旭苦笑着,眉目有些黯然。 从杜蘅与沈家旭相识起,沈家旭就是一个沉默拘谨,业务精良的会计师。从专业人才到管理人才的转变,于他而言,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杜蘅回应着一笑。 “那个,下班要是没事儿,我请你吃饭吧,别拒绝,有事儿求帮忙的……”沈家旭抬手示意。 “怎么了?” “一个大学室友请客,说无家可归了,要跟我吐槽一下。他是离婚遇到有些麻烦,不过跟我吐槽也没用,所以我找你一起去听听呀……”沈家旭道。“律师费找他付,没问题的。” “客气啦……” 看到沈家旭神色放松,杜蘅心中也轻松了不少。 ———— 盛夏傍晚,撸串啤酒已经是风行这座城市的常见晚餐。 二环过分狭窄的小巷子里,合抱都围不住的大树遮住了半条巷子。临街的一个烧烤店外,搬出来数张桌子椅子,就放在树底下,三五成群的人围坐着,喝着酒,吃着烤串。 烤串端出来那一刻,还带着烟火味道,冒着油滋滋作响着。趁热吃下,满口油,浓重的孜然粉与辣椒味道,再就这酒喝下,大抵有一种难言的通畅。 杜蘅与沈家旭开车,一路堵车将近俩小时才到沈家旭的朋友指定的店。 已近八点,即便是盛夏也天渐沉沉。 朋友望眼欲穿,吃掉了半盘多毛豆,三瓶啤酒已经下肚。 一身西服衬衣,也是刚刚从事务所出来的上班族,但是坐在这里并没有格格不入。晚上的烧烤店,是包容所有人的。 “马维嘉,睡在我下铺的兄弟。”沈家旭介绍着。 “美女律师,您好……”近三十的年纪,已婚男士难免有些微胖。喝了酒,带着酒气,脸颊与双眼微红,目光里透漏着倦怠,失意人士马维嘉与杜蘅握手。 杜蘅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会见”当事人,多了几分随意。 两把牛肉,几瓶啤酒下肚,马维嘉与沈家旭还在东拉西扯着大学时候的糗事儿与辉煌,互相揭发,吹牛,真有点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意味。 杜蘅不好打断他们,专注于吃着花生毛豆。烧烤店的东西太咸了,她一边吃一边猛喝水。 终于他们想到了回归正题。 “哎呦,就顾着咱们扯了,不能忽视我们的美女律师啊,看,沈家旭啊你还是见女人就躲着走,还不会绅士点的照顾女士啊……不过也好,不会被女人坑。哎呀,这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还真的。这演技啊这心机,太……我真是从心的佩服啊……” 马维嘉吐槽着:“哎呀,我说错了,美女律师,您别怪啊……” “没事儿,您说说,您与太太发生什么事儿了?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啊……”杜蘅道。 “也不怕丢人了啊,我的事儿啊,就是我被人带了绿帽子……他妈的就一个王八……不只是被戴了绿帽子,我还被她当猴一样耍的团团转,赔上了全部的家当,然后彻彻底底的扫地出门……我tmd的当年从我们村里考上p大的时候,乡长给我戴着大红花,特光荣呢。混了十几年,混得快流落街头了……家旭,咱们在宿舍吹牛逼的时候,没有想到我今天啊。丢人啊……” 马维嘉叹着气,酒劲儿之下,情绪激动,已经有眼泪溢出来。他抓着沈家旭的肩膀,又重重的拍了沈家旭几下。 沈家旭回握住马维嘉的手: “兄弟,我们没做错事儿,就不丢人!” 一句话打动了马维嘉,马维嘉重重点头,手背抹掉了眼泪。 一米八的雄伟男子,工作日他一定是西装革履,出入高级写字楼,在商业会场上侃侃而谈,然而此时,他不过是家庭不幸福的普通男人。 人皆此情,杜蘅没有多话,只是静静的听他倾诉,诉苦。 ———— 大千世界,每一日上演了无数的悲欢离合。无奇不有四字难以概说。 2017年上半年,558万对夫妻登记结婚;同期,185.6万对夫妻登记离婚。在这个以百万计的数字后面,是社会学家煌煌数万言都难以写明白的原因。 一个人的悲观如一滴水如海,没有一点点的波澜。 但是,那一纸婚书,一本离婚证真的是可以将人生从平路推向深渊。 马维嘉便是这其中之一。 名校毕业,入职外企,起薪就比普通人高出来很多。然而,这在北京的房价面前依旧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在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的会计师事务所,入职新人从睁眼起床到睡觉都是在看报表,工作出差,完全没有时间恋爱。一晃二十六七还没有结婚,家里开始着急,不相信当年那么优秀的儿子身边没有成群的女孩子追。 千里之外的父母都在帮忙张罗对象,有老乡的亲戚介绍了从老家读书出来在本城市工作的女孩子白洁。白洁是艺术生,学音乐,毕业之后在一家民办的少儿艺术学校当老师。年龄相当,背景相似,都有些恨嫁,从见面,恋爱,结婚似乎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其实,恋爱到结婚,马维嘉不是没有觉察出来不合适。马维嘉努力上进,工作忙碌之余就是准备考cpa,考a,想的都是升职加薪,去赚更多的钱。白洁更多的是想着有钱去买名包去跟小伙伴们吃吃喝喝,把享乐视为人生第一要义。 只是,家里人催得紧,而且马维嘉也理解一个女孩子贪玩的心理,所以没有多想。白洁会撒娇,一番动人情话,便让马维嘉觉得世间只有女朋友最好。 尽管马维嘉工作三五年积累不多,囊中羞涩,马维嘉的父母也都只是农民,但是一家人还是倾尽全力付了首付买了一处老旧的房子。虽然只有五十几米的小两居,房子也是九十年代的老房,但是地理位置在三环边上,使用面积也不小,装饰一新,小夫妻结婚入住。 买房结婚,完成了人生一件大事。这在家里人看是一个崭新的开始。然而,这于小夫妻而言,也都没有什么变化。 马维嘉忙于工作,进场出差;白洁依旧过着婚前与朋友小聚逛街的日子,也没有家庭的感觉。 白洁的工作是在学生放学之后,周末假期培训,是以,两个人的休息日和下班时间也不一致,适逢马维嘉出差,几天不见也是常事儿。 这婚姻没啥意思,不好不坏,大抵很多人也是这样过来的。马维嘉有些郁郁,却也只能接受。好在,他也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没有时间感慨。 改变他们关系的是一则传遍小区的好消息,本小区面临拆迁。回迁房在五环边上,是一个大型社区。回迁的政策比较复杂,涉及到夫妻的是,如果是分户两个家庭,则回迁房面积是原面积的1.7倍,可以给两套房;如果是一户一个家庭,则回迁面积是原面积的1.5倍,只能给一套房。 “就这样,我们小区很多人离婚了,我们,就这样离婚了……” 马维嘉苦笑着,摇头,又喝掉了一杯酒。 126.国徽之下:没有假离婚(3) 晚上九十点钟,夏日溽热渐渐退去,有风带着些许的凉爽拂面而过。烧烤店的客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换过了一波,却依旧不见少。 喝酒的人们已经有了醉意,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喧嚣的场合里,马维嘉的声音开始含糊不清,杜蘅要很努力才能听清楚他说什么。 马维嘉手搭在沈家旭的肩头,戚戚然说着发生的事情。 “我太大意了啊,学的是会计,干的是审计,睁开眼就给别人提示风险,结果自己掉到坑里去了……帐算的清楚明白,脑子不好使,心眼不够多,不够坏,还是被人耍的团团转啊。” “我们当时一边谈恋爱一边看房的,买的二手房要贷款的时候还没有结婚,所以房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商量着办假离婚的时候,本来就该是离婚协议写房产给我吧,她写了给她,她说怕我不肯结婚了。她说自己赚钱少啊,是女人很弱啊,哭哭啼啼闹一通,我就没多想……结婚了,自己的媳妇儿,也没有想到那么多啊……” “可是,办了假离婚之后,她对我态度就大变了。说培训学校里组织了一个艺术团要办公开演出的晚会,特别忙加班一段时间不回家了;忙过了那一段,又说闺蜜团去旅游,当时我一年就休那么一回年假也不肯让我一起去啊……我灰头土脸的工作,她花枝招展的招蜂引蝶……丢人啊……” 马维嘉一边说着,一边痛心着,忍不住倒满了酒。 他的酒杯被沈家旭按住:“事儿已经发生了,跟杜律师说说吧,看看杜律师能够帮你什么……借酒消愁不是办法,想醉事情解决了我们一醉方休!” “嗯……”马维嘉叹息着。 “为了拆迁的优惠条件,我们签了离婚协议,约定房子给她了,贷款她还。签了离婚协议不久,正好我有一笔年奖,她又要过去还了贷款变更了名字,说是这样才会像是真的,免得说我们是假离婚……” “过了三个月左右吧,拆迁的公告下来,跟之前说的那个情况不一样。回迁的标准保持了一致,不按照户口数分套数;各家各户都可以自主报套数,然后按照原房屋1.7倍的面积计算回迁房的面积。我们的房子很小,才五十平米,就打算要一个小三居……这个政策一出来,很多因为这个离婚的纷纷就复婚了。我想复婚,然后她就暴露真面目,不肯复婚,说要离婚了……” “回迁房是她一个人的名字,回迁协议她一个人签了。她拿走了我的一切……所有的东西她都得手之后,她才露出她本来面目。她早就跟一个培训班的男老师在一起了,那个老师教吉他的,组了一个乐队白天在培训学校教学,晚上去酒吧驻场的,流浪歌手……” “她说我从见面认识她的时候,就不懂她。我不懂得艺术,不能理解她的内心世界,不能理解她的灵魂,所以她没有办法爱上我。嫁给我,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很快遇到真爱了,她决定去追求她的真爱的男人……” “那个男人,我去他唱歌的酒吧里见过。穿着就不正经,一股子颓废,唱着什么民谣,要去天涯海角流浪,他不要家乡只要远方……他要远方有多远滚多远啊,这样的人,能有什么正经日子……tmd就为这么一个混蛋,就拆了我们的家……” 眼前的男人一杯杯的喝着酒,倾诉着他的悲伤。言辞间,有对前妻白洁的怨恨,然而,更多的是他未肯忘的深情。 大男子不愿意说依旧爱着前妻,对辜负自己的女人恋恋不忘,但是,抱怨的话里也有关心与担心。 “马先生,您说的事情,我大致了解了。改天,我们约时间去律所谈一下,需要您带着您的离婚协议书,房产变更登记,还款的材料,我帮您处理一下这个事情。今天喝多了,我们就不多说了。我的电话留给您,记得给我联系就行。” 杜蘅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马维嘉。 “谢谢,谢谢美女律师……”马维嘉接过来名片,连连点头示意,手又复搭在沈家旭的脖子上:“兄弟,你眼光好,运气好,多等些年头等到这么好的女朋友也是福气,好好珍惜啊……” 夜色深深中,沈家旭叫了代驾送马维嘉回家,再送杜蘅回去。马维嘉原来的房子已经在拆迁,前妻白洁早已经搬离去和“真爱”的吉他手男友同居,马维嘉自己在公司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重新回归单身汉的生活,奋斗六七年然后一无所有。 告别马维嘉,沈家旭很是感叹。 “我们学校的学生,入学时候都是有些眼高于顶的。没有谁不是学校前几名考入大学的。所有人都相信自己的未来一帆风顺,很快会名利兼收。然后,很快受打击,发现自己不过如此,生活比想象的艰难,人生没有高考那样努力就有回报……除了能够考一个高的分数,能够在一个专业里面做的更精深一点,依旧一无是处。” 沈家旭一声长叹息:“人情世故,机关算尽,走过一个坑没准就再遇到一个圈套,这些都比做账比审计要难多了。” 杜蘅望着沈家旭,他的情绪很是低落。似乎是在说马维嘉,也似乎是在说自己。 “什么人都会遇到困难,这就是人生。遇到事情去处理,及时止损,然后往前走。未来还那么长,会更好的。” 杜蘅道。 “谢谢你……”沈家旭提了提气,淡淡一笑。“杜蘅,你真的很好。如果我所经历的坎坷都是为了能够等到你,那我就真的是幸运的。” 杜蘅不由得一愣,没有想到沈家旭如此突兀的表白。她不是迟钝的人,约略的,她知道沈家旭的心意,大抵是人与人之间的浅浅情愫与好感,未及更多的接触,没有开始就结束是最好。是以,一时间,她不知道如何的回应。 “我很喜欢你,从我们认识一起做项目我就留心你,你总是那么明亮欢畅,让人看到就觉得光明愉快,引人亲近,值得信任;所以,那个不知道所以的案子,我委托你。你所做的全部都远超出我的期待和想象,你的认真负责,严谨坚韧,都让我望尘莫及……” 车停在杜蘅公寓楼下,沈家旭让代驾离开。 沈家旭与杜蘅两个人坐在后排,四目相视,只有街灯微光照进来,只看到对方明亮的目光,气氛有些暧昧,也有些异样的清冷。 “希望你的事业有很好的发展介绍你到许安集团,希望你的人生过得更好,我尊重你的选择和情谊。你别有压力……” 沈家旭浅浅笑着,眼眸闪着微微的光,是被压抑的炽热的期待,是被克制的激烈的情感,表现他的身上,只如沐春风的温和。 “谢谢……”杜蘅诚意说道。 沈家旭回应的只有一笑。 ———— 橙子卫视,九点的电视节目《剧说有你》准时直播。 这是一档娱乐节目,有两项内容,一项是经典电视剧电影的现场表演再现;一项是要上映,热映电视剧的片段,介绍与推介。 《弦歌不辍》拍摄完毕,后期剪辑也将近收尾,预计在一个月后陆续播出。这段时间,剧组正是忙于宣传推介的事情。剧组的导演演员马不停蹄的参加各大电视台的推介节目,去学校进行讲演等等。 作为年轻主演的苏思晨与晴明更是一对佳人的形象屡屡出现在大众视野前。甚至,“清晨”相恋,“清晨”的小甜蜜几度成为热搜词。当然,这里面不乏剧组、两家演艺公司的出力,也不乏粉丝的关注。有人站二人cp,有人觉得不搭,苏思晨粉丝嫌弃晴明,晴明粉丝嫌弃苏思晨的也不乏其人,有话题,有争吵就更有热度,一会儿是甜蜜新闻,两人相恋;一会儿是接受采访辟谣,“只是朋友”…… 两个人的故事赵雯看的厌烦到吐,然而花样翻新的出现在面前。 《据说有你》的宣传片,依旧是“看现场新生代的小生与当红小花的有爱激情碰撞,会有怎么样的火花……” 赵雯想关掉遥控器,只是,手似乎不那么听使唤一样,眼睛也盯着电视屏幕。 介绍剧情,拍摄过程都很是正常;导演很赞赏苏思晨的演技,连连夸奖他对角色对剧本的理解能力,专业精神等等,这些听起来也让赵雯觉得与有荣焉,嘴角才有了笑容。 晴明小姐登台,依旧说着感激苏思晨的援手,她一边说着,一边望向苏思晨,眼中嘴角都是笑意。 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眼神,一定是看着喜欢的人才有的。赵雯心中恻恻。 “你看,晴明说起来苏思晨声音都甜了很多啊……真是被腻到了齁到了……” 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话,引来哄堂大笑。 “这部剧呢,是讲抗战时期民国的老师们坚持教育事业的故事。背景是苦难中的国家,主角的经历坎坷,艰难,但是,他们对教育的热爱,对爱情的坚持,都是格外的动人……对的,爱情的故事没有阴霾,都是甜蜜的……” 晴明笑着看向苏思晨。 “我理解的是对的吧……” “是的”。苏思晨道。 “在一起……在一起……” 演播室里已经沸腾。 127.国徽之下:没有假离婚(4) 演播室里灯光明亮,切换着远景近景;喧嚣热闹,粉丝的尖叫,观众的起哄,乐队时不时奏起几个音符,和着场内的气氛。 “让我们的国民cp现场演一段故事好不好?” “自由发挥,但是你们的表演代表着电视剧的拍摄水平啊……” “我们要感情激烈的戏……” 几名主持很是会调节气氛,一时间现场气氛达到了顶端。 苏思晨略是羞涩的登场。 灯光暗下来,只有一束冷光照在苏思晨与晴明身上。 背景音。 “施雯站在喧嚣拥挤的码头,被人流挤着向船上走去。一艘开往美国的邮轮即将起航,自此去国离乡,去往没有硝烟战火的地方。码头栏杆外,杜沐向恋人挥挥手……突然,施雯逆着人流跑了下来……” “沐,我不要走了,我舍不得你,不要离开你……”晴明声音有些哽咽。 “我一样舍不得你离开……可是,这里太不安全,我无力保护你,走吧……” “不安全,为什么你不一起走?” 苏思晨作势回望,见不到闪闪发光的应援牌,他目光平静而深沉: “我是男儿,读书识字忧患起,便是要承担天下兴亡的责任。而今风雨如磐,战火荼毒,我更不能离开我的故乡,不能舍弃这片土地,不能丢下我们的学生。我们必须要抗争,哪怕是离开爱人,舍弃生命也不屈服;最悲戚,最坚忍的抗争……” “我也不走,我陪你,教书育人,坚忍抗争!”晴明的声音里收齐了刚才的悲戚,多了几分力量;她与苏思晨紧紧相拥。 背景音是呼啸的海风…… 演播室里观众沉寂了近一分钟,直到苏思晨与晴明鞠躬致意,继而,演播室掌声雷动。 “苏思晨!苏思晨!” “晴明!晴明!” 满场粉丝的尖叫。 赵雯大口的咬着手里的冰激凌,最后囫囵吞枣的吞下了一大口,从口到心皆是冰凉。 他真的是属于舞台的,站在聚光灯下,他光芒万丈,注定接受万人瞩目的。 苏思晨天生就是来做明星的吧,即便是他初心不是多么的功利的爱着这个浮华的圈子;即便是他性格不张扬,为人从不故作明星姿态,但是,他就是有被人关注,引人去爱去崇拜的气场。 舞台上苏思晨总是极快的进入戏份,全情演出,演出结束,他淡淡的笑着,意 犹未尽。那样的气质,若只是粉丝心理,如初看苏思晨参加选秀节目的时候,赵雯依旧被他迷恋。 节目录制的效果很好,现场一直很high,掌声不断,主持人也都格外积极友善推介,“宾主尽欢”中落幕。 赵雯关了电视机,缩在沙发上,随手点开手机,不停地有提示“您关注的超话有新消息……”,那些提示直接卡死了手机。 赵雯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睡前,躺在床上,赵雯还是忍不住的打开手机,微信里跳出来是苏思晨的留言。 “雯姐,你有没有看今天的《剧说有你》?我表演的很好吧?你不要吃醋。想你。” 心有灵犀大抵如是,他什么都懂得。 “看到了,知道了。也想你。” 赵雯回复。 “雯姐,我周末在北京录制一档节目,需要嘉宾,你来不来?” “你一定要来,地址我发你,太想见到你了。” 不等赵雯回答,苏思晨连发了两条。 赵雯回复“好”。 见过他出道时候的青涩,见过他深陷争议,被欺凌排挤时候的落魄与坚强,现在看到他在舞台上的成熟,看着他真的红起来了,赵雯也觉得犹如经历了一番波澜起伏。 热闹的大戏散场的时候总是有些落寞,之前看综艺的时候也会有这样意犹未尽的感觉,而今天这样的感觉尤其强烈。 赵雯觉得有些酸涩,那种坐立不安的纠结和拧巴让她难以入睡,是吃醋么? 她才不会吃醋的。 但是,真的有很多的不安,并且,无边无际的扩散着。 ———— 两日后,马维嘉与杜蘅约在世和律师事务所见面。 似乎是回忆起那一日半醉不醉的模样,马维嘉很是不好意思,一再表示着如果自己有失言,请杜蘅不要介意。马维嘉休闲西服,文雅温和,依旧是白领精英的气质。 杜蘅与马维嘉再度回顾了案件的情况,杜蘅已经整理了一系列的时间线索。 “2015年3月买房,办理房产登记,贷款;2015年4月底登记结婚;2017年1月签署离婚协议,2017年3月办理房屋名称变更……” “不是,杜律师,麻烦想问您一下,当时,我们不是真的要离婚的,就是为了拆迁多得到一套房离婚的。以欺骗的手段离婚,是不是可以是离婚无效,或者能撤销离婚呢?我想,要是可以解决的话,我希望能够挽回……” 马维嘉道,这番话他说的有些拘谨和不自然,但是也越发显得格外的在意。 杜蘅摇头: “不太可能的。根据现行的婚姻法,只要是双方是认知清楚的情况下,自愿离婚的,不可能存在无效。离婚证和结婚证上都是有国徽的。离婚和结婚都是相当郑重的事情,这个证书是公权力公信力背书的,怎么能够说因为你们是为了其他目的获得这个证,它就当然无效呢?” “也就是一定不能撤销么?不可能宣布这个协议无效?”马维嘉有些不死心。 “也不是特别绝对,概率吧,相对而言……根据法律规定,人身关系一旦形成且具有法律效力,则不予撤销的。即便夫妻二人约定的是‘假离婚’,但二人既然领了离婚证,那从事实和法律层面来看,就是真离婚。所以,就算夫妻在离婚前签署了‘假离婚’协议,法院也基本不会采纳。这个概率百分之九十以上……” 杜蘅平和的说道,眼看着马维嘉的目光越发黯淡。 “不过,离婚协议书本质上是合同。也是双发约定的。根据合同法的相关规定,如果合同的签署不是真实意思表示,是无效的。因为离婚协议书已经在民政局登记,它的无效不是当然无效,是必须经过法院判决才能被认定无效。” “如果我们以离婚非真实目的去举证,要求法院判决离婚无效,也许法院会支持。但是,我们要承担举证责任。也就是,我们要证明当时的离婚协议书不是出自你们的本心,另有目的……之前你们的微信聊天记录,同小区的很多人离婚的证人证言等等都可以作为佐证。这是一个诉讼策略,希望渺渺,可以一试……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杜蘅看着马维嘉,马维嘉有些躲避杜蘅的目光。 “我知道我这么做这么想都挺傻的……她不那么喜欢我,我也知道;她已经爱上别人了,我都知道。可是,毕竟结婚两年,我习惯家里头有个人,习惯说有媳妇儿了,其实吧,我心里头挺喜欢的……再说了,她跟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正经人,不会跟她好好过日子的。过段时间,她可能就想明白了……” 马维嘉道,一句话一声叹息。 “男人这么过,确实挺窝囊的……” “没有。我尊重您的意愿。您是重情重义的人,只是,所有的决定,都是会伴随有一连串的结果的,请您一定考虑清楚。”杜蘅道。 杜蘅绝对不认同马维嘉的选择和做法,但是,代理律师有提示责任,却不能够替当事人决定。 “我明白,我决定了,我不想离婚。”马维嘉这句话异常坚决。“那您还代理我的案子吗?”马维嘉问道。 此时,分外犹豫的是杜蘅。从杜蘅的立场来看,如果面前是普通的当事人,她一定不会接这个案子的。律师费无几,而案件败诉的概率极高,选择这样的业务,很不智。但是,念及沈家旭,杜蘅还是点头应下。 ———— 依据马维嘉的意愿与指示,杜蘅草拟了起诉书,以白洁为被告,起诉要求法院判决《离婚协议书》无效。 杜蘅在起诉书中明确写明“双方离婚是为了在小区旧房拆迁过程中获得更大面积或者第二套房产,是以签订《离婚协议书》并在民政局登记备案离婚。由于拆迁政策变更,自离婚后双方多次协商复婚事宜。上述事实可以说明,双方签署《离婚协议书》为行政备案手续所需,双方真实意图并不在于就解除婚姻关系后的夫妻财产等问题实际分割…… 马维嘉本人对于离婚协议中的约定并非其意思自治的表示,由此产生的效果亦非其真实意愿,双方在《离婚协议书》中的约定更非建立在双方对于财产分割有明确认知、且就此达成合意的基础之上。因此《离婚协议书》中的约定并非当事人真实意思表示,对双方不具有法律约束力。最后,请法院判决《离婚协议书》无效云云……” 诉状提交至法院,立案庭法官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叔,翻了诉状与证据目录,法官也是一阵的盘问,教训。 “这不是瞎折腾么,看看,想占国家便宜,都想薅社she会hui主义羊毛,把自己坑了吧……” “以为离婚结婚过家家啊?多大人了,这事儿浪费法院的资源知道不?” 隔着玻璃,杜蘅一直在点头赔笑,心中感恩着幸好现在是立案登记制不是审核制,不然这个案子可能都很难立案。 当然,更大的困难,更多的麻烦还在后面…… 128.国徽之下:没有假离婚(5) 似乎是为了应和马维嘉低沉的心情,马维嘉诉白洁一案开庭当日雷声滚滚,骤雨倾盆。当日下午,下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案子在派出法庭开庭,没有地下车库,法院的警卫坚持原则,不肯让杜蘅的车停到法庭院内。杜蘅只好把车停在距离法院门口数十米远的的位置,然后撑着伞一路小跑…… 狂风暴雨之中,即便是有伞也秒变落汤鸡。好在装证据材料的是塑料透明袋,没有被雨打湿。 白洁与代理律师一起出庭。代理律师一位四五十岁的女律师,有些肥胖,很有邻家阿姨的亲和力。白洁果然很漂亮,瓜子脸,大眼睛,肤白貌美,且颇有气质,她个子娇小瘦弱,很是拘谨的站在代理律师旁边,竟有些楚楚可怜。这样的女孩子,最是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的,也最容易被人原谅。 杜蘅看了一眼马维嘉,果然,马维嘉直勾勾的看着白洁,情绪已经很是激动。 “原告马维嘉,被告白洁,双方到了没有?到法庭吧……” 书记员站在审判庭门口喊着双方当事人。 核实原被告身份,宣读审判流程,原告陈述,之后被告陈述。 “原告说的不是真的。我们离婚就是因为感情不和离婚的,是真实意思表示,没有任何其他目的……”白洁看着居中而坐的女法官,很是平静的说道。 “你胡说……”马维嘉迫不及待的打断白洁。 “原告,这是被告陈述的时间,请遵守法庭记录。你有异议,请在质证、法庭辩论,允许你发言的时候再发言。”女法官很是威严。 马维嘉闷闷的嗯了一声,扭过头去。 “我们结婚两年,因性格、感情不合离婚。之后,签署了《离婚协议书》,在民政局备案离婚的。这都是真的……我们离婚后,马维嘉反悔了,几次找我复合,被我拒绝了,所以才会这么说。我们真的没有感情了,而且,我已经再婚了……” 白洁的声音弱弱的细细的,很平和。如果不是知道其中缘由,杜蘅甚至也会轻信了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 而今,不必管法官或者是谁信与不信,白洁已经再婚,那么,便不可能宣布马维嘉与白洁的离婚协议书无效。 马维嘉呆若木鸡,法官看向杜蘅与马维嘉也是一脸的无奈。 在白洁递上了与熊炜的结婚证之后,法官以由于案件发生重大变更,庭审中止。 “法院将会继续法庭调查之后决定是否继续审理。” “白洁,你不能嫁给他,他一个不靠谱的流浪歌手,给不了你正常的生活,你家里人会放心不下的……” 马维嘉冲到白洁面前,说道。 “我们已经分开了,我嫁给谁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也祝你幸福……”白洁躲闪着马维嘉的目光。 “当时明明是说为了拆迁分房子去签离婚协议的,为什么你骗我?就算是你想离婚,也可以跟我好好说?就算是你要离婚你也得为你以后的生活负责,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呀……” 马维嘉急切的说道。 “我不想跟你说了。”白洁匆匆闪身离开。 马维嘉想要去追,被杜蘅拉住。 “她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还能问出来什么?” 马维嘉愣在当地,怔忡良久。 “你们撤诉,还是我驳回?”女法官问道。 “法官,您什么意思?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你说的是真假不评判了。离婚协议书与合同毕竟不同,是关于人身的约定。目前你的前妻已经再婚,你诉请撤销离婚协议书已经没有实际可执行性……要不然你们撤诉,不然我就驳回了。” 法官整理材料,说的很直白。 “撤诉吧……”杜蘅建议。 马维嘉沉默的点头,应允。 第一个回合,完败。 ———— 淋了雨,杜蘅有点着凉,回家冲完热水澡还一个劲儿打着喷嚏。陈清颖不在的日子,杜蘅与赵雯都很少做饭,重回外卖为主的日子。 杜蘅想着若是陈清颖在家,约莫可以帮自己煮一杯可乐。念及此,也觉得如陈清颖这样温柔细腻的女人,最是需要一个归宿;好在如今陈清颖与林子威恋情极佳,两人初识即如故交,热恋期也平和温存相待,陈清颖很快进入林子威与婷婷的家庭角色,似乎彼此都是恰好的那个人,两个历经坎坷的人此时能够安稳生活最是幸福。 杜蘅心烦意乱的煮着咖啡,忍不住的连声打喷嚏。 “蘅蘅,你在啊?煮什么呢?” 赵雯隔着厨房的玻璃门喊她,土土狗爪子已经在扑着厨房门,一阵挠。 陈清颖不常回家,赵雯就把土土从宠物店接回来了。土土最是知道察言观色,看得出来家里的两个小姐姐对它接受度很高,于是在家里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没啥,有点感冒,煮了姜丝可乐……” “我也喝……”赵雯递上水杯。 杜蘅帮赵雯倒水:“你感冒了,看着也没有精神啊……” “没感冒,倒是确实,没力气也没有精神……” 赵雯端着杯子缩在沙发上大口的喝可乐,可乐温度很高,烫的她直咧嘴。 “你怎么了……啊欠……”杜蘅打着喷嚏,吸着鼻子。 “没事儿……蘅蘅,我想跟苏思晨分手吧……”赵雯道。 杜蘅有些摸不到头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么?怎么突如其来这么一句?之前不是你一直夸奖苏思晨是难得的心清如水,至情至性的人吗?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男孩。他对你很有诚意,你也很喜欢他,怎么突然就要分开?” “现在,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对他来说没有好处,只是风险和负担;对我来说多是压力与无奈。”赵雯的声音里满是怅然。 从来爽快利落的姑娘,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此刻话语里却都是叹息。 “记不记得大学时候加入诗社,当时有一次朗诵,我朗诵的是戴望舒的诗,《烦扰》……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杜蘅拍了拍赵雯的肩膀,又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头毛:“你想好就好……爱人是自己选的,人生也是自己选的……” 赵雯紧咬着嘴唇,重重点点头。 ———— 是夜,雨中,赵雯出门去电视台参与节目的录制。 节目没有因为这一夜暴雨而有丝毫的冷场,观众坐满了摄影棚,气氛高涨。应援的闪光板,巨幅照片,荧光棒遍布会场;喝彩声尖叫声掌声不断,盖过窗外时不时的雷声轰鸣。 赵雯坐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台上。舞台中央光芒越发刺眼,舞台上的俊男靓女在浓妆之下格外的清隽美丽,闪闪发光。 这一次,苏思晨与晴明合唱了电视剧《弦歌不辍》的主题曲。衬衣西服的苏思晨玉树临风,一袭浅青旗袍的晴明温婉如画,站在观众的角度,真如一对璧人。 歌声落,混在粉丝中,赵雯也用尽全力为他们喝彩。 场上灯光明亮,场下观众席却是暗的。站在舞台中央的苏思晨逡巡全场,仔细辨认着,并不能看到角落里的赵雯。 音乐渐歇,苏思晨与晴明鞠躬答谢,走下候场区。 舞台有几阶台阶,晴明穿着极高的高跟鞋走的小心翼翼有,苏思晨很绅士的伸手扶助了晴明。 “哎呀,他们真的很好哎呀……”有粉丝看到这一幕感叹。 “是苏思晨很绅士……”有人纠正。 节目录到了十点多才结束。为了避免粉丝拥挤演员,节目组安排演员在保安的护送下率先退场;之后才安排着观众离开现场。 “谢谢各位的支持,请大家有序退场……” “怎么不安排签名啊?”有粉丝不满。 “粉丝行为偶像买单,不要给晨晨招黑。这么多人,公众场合,要体谅节目组的压力!”立即有粉丝开始教导着。 赵雯不由得一笑,真的是有人,毫无保留,毫无所求的用她们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的方式爱着他。是粉丝,也是珍视他的人,那份心意让人感动。 不是所有的爱都要有所求,不是所有的爱人都会在一起,如果自己只是她们中的一员,有过那么美好的回忆和经历,也依旧足够。 赵雯此时有一些释然。 她是看他选秀出来的“老粉儿”,有幸陪他共同抗争过欺凌和“潜规则”并且漂漂亮亮的赢了一仗;她见过他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好,而今也能够与所有人一样在台下看他如明星般闪耀。 坐在车里,系上安全带,启动车的时候车载音乐开启,是《白月光》。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越圆满,越觉得孤单。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旋律清冷深情,一如赵雯的心情。 看着眼前雨幕,赵雯心中已经很是平静。 电话铃响起,是苏思晨。 “雯姐,你们出来了吗?我们在电视台隔壁希尔顿酒店入住……你开车没有,你接我一起回家吧。”苏思晨有些疲惫嘶哑的声音,但是语气欢快轻松。 “我去接你,酒店地下车库等我。”赵雯道。 129.国徽之下:没有假离婚(6) 苏思晨与赵雯约好在酒店地下车库见面。 苏思晨穿着t恤衫,七分休闲裤,很是年轻活力的穿着,只是鸭舌帽和口罩昭示着他的无奈与回避。 赵雯轻轻按了喇叭,苏思晨立即开门蹦上了副驾驶。 赵雯开车驶出酒店时候,雨已经变小,淅淅沥沥。虽然已经至深夜,三环路上依旧是灯火辉煌。路灯,车灯在深夜雨幕中格外的闪亮,又反射着光,更是璀璨。 “雯姐吃饭没有?我饿了。”苏思晨探着头,侧脸问道。 “想吃什么带你去吃……” “披萨,烤鸡翅,可乐,我想吃甜的……”苏思晨道。 不远处有一家必胜客,赵雯缓缓的靠边停下车。 赵雯停车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有灯箱的广告站牌。站牌广告是电视剧《弦歌不辍》,居中的是苏思晨的剧照,一袭青衫,带着圆边眼睛,文弱清秀。 这个时候,有两个女孩子从必胜客出来,注意到了灯箱,两个人嬉笑着拍灯箱广告,有个女孩子还跑过去跟广告牌上的“苏思晨”合影。 苏思晨本来已经打算推门而出,也不由得愣住。 “等着姐去买给你吃。”赵雯拍了他一下。 缩在车里,两个人大快朵颐的啃着鸡腿,披萨,大口喝着可乐,彼此相视,不由得狂笑。 “对不起,把你车弄脏了……”苏思晨舔着嘴唇,一脸的乖巧。 “哼……知道就好,一会儿给我打扫赶紧啊……”赵雯道。赵雯心中起伏,却依旧轻松的笑着。 日久重逢,苏思晨的情绪极佳,讲着最近特别忙碌的赶通告,做宣传的故事。 “上节目化妆都很浓啊,不过如果不化妆我现在严重的疲惫少觉就是大熊猫的样子了……好在看起来也没有很油腻吧……”苏思晨侧着头问赵雯。 “没有,很好……辛苦啦……”赵雯微笑。 “虽然辛苦,但是收获很多。我们的剧质量本来就很高,电视台也挺认可的,之前担心年代剧宣传做不好不容易有热度,收视率会不理想。不过,现在宣传效果特别好,出乎很多人的意料。有咨询公司和调查公司的结果,我们的剧是最值得期待的……” 说起自己的工作,苏思晨洋洋得意。 “我们要做有家国情怀的优质偶像剧。有质量有口碑也有收视热度……” “相信你……”赵雯道。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都想把事事做好。导演陈诚是一个非常有理想有才华的导演,对剧本,对电视剧的理解力很强。他教了我们很多的东西。他之前做的剧也都是良心剧,题材严肃没有流量明星也一一度收视平平。这一次,我很希望能够帮到他……”苏思晨道。 “雯姐,很多炒作的东西,陈导,晴明和我,都是知道的。有的时候,真的是电视剧,演员和电视台都需要流量需要维持热度……你,肯定会介意的,不过,你会谅解我吧?我帮你把垃圾都收拾好啊……” 苏思晨像模像样的收拾垃圾,又拿车上的湿巾认认真真的擦了有可能粘到碎屑的地方。 赵雯笑着呼噜了一把苏思晨的头发。苏思晨头发略长,是发型师精心打造的发型,很柔顺。 苏思晨望着赵雯,在这个年轻的男人眼中,满溢着爱的甜蜜和柔情。 “想当年我还追星呢,看演唱会,买唱片,投票,甚至还买过一些站子的pb,可幼稚了。所以,我知道现在的商业娱乐界的规则。我看得到明星的光鲜亮丽,这个圈子的名利浮华,也知道你们背后的压力艰难,知道这其中的潜规则,难堪,迫不得已……你们需要流量热度需要关注,所以要制造话题制造噱头;粉丝需要有看点有萌点才会去崇拜。这是一个商业的买卖,贩卖梦想,满足对粉丝的幻想,粉丝经济时代,当然还是粉丝为王。” 赵雯说的很是冷静。 “我不喜欢这样,我希望只是纯粹的表演……但是……”苏思晨靠着座椅,放松着自己,随之又是一声若有若无的长叹。 “但是,一部剧是一个团队的努力,有投资方,有购买的电视台,视频网站的客户方,有广告商,有经纪公司,每个人身后都是利益团体,即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没有办法不顾及其他人。就像你说的陈导,他的电视剧质量过硬也要有热度有收视率才行……”赵雯道,平静的说着自己的看法。 “商业社会是商业的规则,你是其中一个角色,重要的不是自己是想做什么,是什么样的人,而是明显本身就是一件产品。很多人一起制造出来的产品,使命是去创造收益……你的演艺之路刚刚起步,未来还要走很远。还要去忍受很多承受很多……”赵雯看着苏思晨,眼中是温柔是怜惜。 “雯姐,谢谢你……”苏思晨很是感动。 “苏思晨,我们分开吧。”赵雯道。 苏思晨眨了眨眼睛,皱着眉,立即坐好,他瞪大眼睛看着赵雯,似乎是不相信听到的。 “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偶像明星,当红小生,事业正渐入佳境。你的情况不应该有女朋友,也不适合真正的进入恋爱,这些你比我还懂得。和晴明那样的女演员炒作绯闻有助于维持话题和热度,但是,真的恋爱就会有很多粉丝不满意脱粉儿的。你们把控的都很好……” “雯姐,我和晴明不是真的。”苏思晨胡乱的解释。 “我知道你们不是真的啊,不是说了么,就是这样才好……你的状态只合适这样。你们都懂得分寸,这才好。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重要的事情,这个时候你比谁都不适合恋爱……” 赵雯一边说着,忽的把车窗落下来,一阵冷雨随着风吹了进来,让她将要蔓延的情绪,燃烧的心再度冷静。 苏思晨一个激灵。 “雯姐,雯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是真的很郑重的喜欢着你,认认真真的在恋爱。你说的那些,是工作上的事儿,我不解释,但是,我个人的本心,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苏思晨抓着赵雯的手,急切的解释着。 赵雯依旧那么温和冷静,苏思晨也渐渐的冷静下来。 冷风吹着乱雨都进了车子,苏思晨不再说话,伸手将自己的窗子关了,又示意赵雯关窗户。 “雯姐,你的意思我都明白。”苏思晨闷闷的说道。 “你在舞台上的样子特别的帅,闪闪发光。这是一个名利兼收的职业,有那么多人无所求的喜欢你,这些热度给你带来的收益一定远超你的想象;这是你的事业,按照它的规则做到极致,也是你愿意做的。我一直都相信你……只是,现在我的身份对你不好,仅此而已。”赵雯道。 “你喜欢我么?”苏思晨喃喃问道。 赵雯点点头。 “雯姐,我懂了……会有合适的时间,我继续爱你的。你相信我……我肯定,有一天我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然后我们的爱情会得到很多人祝福。” 苏思晨望着窗外公交站台上的巨幅灯箱广告:“有那么一天,我不只是偶像明星,我不只是靠话题来维持热度,不是靠某些制造出来的萌点得到赞赏,不只是一个根据模式订造的产品……” 苏思晨的目光坚定明亮。 赵雯点点头。他有着远超出年龄的成熟。 “我知道这么说会让雯姐为难……”苏思晨咬着嘴唇,颦着眉头,一声声叹息。 “如果雯姐愿意相信我,愿意等我最好。如果雯姐不愿意,如果你遇到更合适的人,也好……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 苏思晨的眼中,有隐隐的光。 赵雯沉默着发动车将苏思晨送回酒店。车停在地下车库很久,苏思晨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苏思晨紧紧的抱着赵雯,微微用力,沉默着相拥很久。 “你要保重,我还是会关注你的……”赵雯拍拍苏思晨的肩膀,安慰道。 “一定要关注我,你等我……”苏思晨认真的说道。 “好。”赵雯道。 赵雯开车已经走了一段,后视镜里苏思晨挥手的画面仿佛如定格一般,赵雯心中一痛,强忍着酸涩眼中将落未落下的泪水。 成熟,世故,理智……这些体现在一个将近而立之年的人身上是很普通;不会有不顾一切的莽撞,也不会有一往无前的孤勇。她斟酌得失,计算利弊,谨慎小心,如履薄冰。 只是,她所计算的不只是自己的得失,她所在意的也不只是爱情的开花结果,她想要的不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段安稳的婚姻。不会因为爱就要去占有,不会因为不舍就不肯道别。 两个独立的人为自己的最好的人生、事业去努力,在实现最好的自己的时候,如果还是相爱的,再好好的相爱。不负累不闪躲不忐忑的爱情与婚姻,才是她想到的,也才是正常的。 在此之前,她宁愿远远的看着他越来越好,在舞台中央有光鲜的演出,万人瞩目,光芒闪耀。他不必因为她有着躲闪与脆弱,狼狈与忐忑;她也不会因为他的光芒而必须生活在阴影里。 如果还能再重逢,是站在阳光下有被人祝福的爱情与婚姻,才好。 苏思晨懂得她,那么,她相信他。 赵雯握紧了方向盘,车开的越发的平稳。 ———— 杜蘅与马维嘉再度沟通。 马维嘉情绪低落,一则是因为不可挽回的婚姻,二则还是担心白洁的将来,甚至有些后悔: “我如果不去起诉她,她也许还不会为了胜诉才结婚的吧……” 从时间节点看,白洁的确是刚刚领结婚证,日期是在收到起诉书之后。民政局在办理结婚时候极度高效,证件齐全,办理到领证不过几十分钟。 显然,收到起诉书之后结婚,这个时机很可能被怀疑是为了胜诉结婚。如果是在合同债权类民事诉讼中,这样的做法不会被法官认可——任何人串通刻意损害第三人利益的行为都会被认为无效。但是,婚姻不同,有着人身的附加条件,自领取结婚证,不违反法定条件,当然有效。 无可挽回。 杜蘅没有安慰马维嘉,她只是很同情这个高智商的用情很深的男人。他甚至有些偏执的认定了自己所爱的人的善良。 “其实,你也知道,即便是你不去起诉,她也不会回心转意的。结婚证与离婚证只是证件,不是决定性因素。她很早就决定离开你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恕我直言,你的前妻绝对不是莽撞的个性。她甚至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从准备假离婚的时候,她心里可能就有离开的想法,虽然我不确定她当时是否与熊炜相恋。及至事情败露,她丝毫没有恐惧与悔意,显然是心意拒绝的要离开你……” “一个女人的柔弱,温柔,楚楚可怜是自身的气质,但是,也是可以伪装的。作为旁观者,我对白洁女士我见犹怜;但是作为律师,从证据和现实反应的问题看,白洁女士内心冷酷决然坚定,绝非是一个弱女子可以形容的。她表现的比马先生心机重重,您不用为她担心的。” “我理解您的不舍与担心,理解您的情深义重,但是,此时的不舍与情深,毫无价值,只是被人中伤的软肋。离婚不可避免,如果您愿意,我们要尽力争取您的房产,经济利益比较重要。” 杜蘅说的一针见血,极是冷静和冷厉。 马维嘉听了进去,良久,如大梦初醒。 “处于维护您自身的利益考虑,我建议我们再度起诉白洁,要求重新分割财产。这是最应该做的事情。”赵雯道。 “谢谢,我知道了……我听您的安排……”马维嘉连连点头。 “不,不是我的安排,也不能是我的决定。是您要好好考虑,是不是要去起诉,要求争取自己的财产。”杜蘅解释道。 “要……这首付很多是我父母的半生积蓄。她骗我的,我可以自欺欺人,可以不去追究,但是,累及家人,我不原谅。”马维嘉的目光坚定。 同一原告被告,不同案由,马维嘉再度起诉白洁。案由,婚姻家事纠纷,诉求是重新分割财产。 130.国徽之下:没有假离婚(7) 马维嘉与白洁再度在法庭上相见。 这一回,马维嘉没有再急切的想表达什么,明白已经不可能挽回他的妻子,他郁郁而沉默;然而,白洁却表现的激烈,焦躁,一见面就表现出了很强的攻击性。 “你有完没完啊,我们都离婚了,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你还是p大的呢,就这么点出息,就是这么死缠烂打吗?”这个初看起来娇小文弱的女人很是凌厉。 马维嘉望着白洁,沉默着,似乎觉得面前的人很是陌生,他需要适应妻子这样的方式,一时间无从应对。 “为什么一个案子,你们都认输了还要继续起诉……你们这样要纠缠多久?” 白洁气呼呼的说,看着马维嘉沉默,她咄咄相逼。“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要怎么样?” 杜蘅轻笑着: “白小姐,我们要怎么样,这个请您看一下起诉状,我相信您一定看过起诉状的。你明明知道这两次起诉,我们的诉求完全是不一样的。第一次,是希望确认离婚协议无效,能够继续二位的婚姻,您收到传票立即结婚——应该是在律师的高明指点下吧,您赢了,我们认输。马先生也能知道您离开她的毅然决然……” “第二次起诉,我们是在认可已经离婚的基础上要求重新分割财产。欺骗马先生是假离婚,您拿到了他全部的婚前财产,以为签完离婚协议就可以据为己有,实在是太天真了。我相信您的律师也指点给您,这次的诉讼绝不是上一次那样无往不利……马先生会因为对您的感情蒙蔽理智,但是我不会。” 杜蘅站在白洁面前,一句句的怼回去。 无论是道理还是口才,白洁远逊于杜蘅,一下子被噎住无话可说。 书记员要求当事人进入法庭缓解了他们的争执,开启法庭上更有仪式感的针锋相对。 ———— “原告宣读诉讼请求。”法官道。 杜简明扼要的念了起诉书,主旨意思就是当时的离婚协议书是为了在民政局办理离婚证,为在旧房拆迁补助时候多分得面积而签署的,没有要离婚真实意思表示,其财产分割不是出于本意。 白洁否认。 质证环节,杜蘅出具的证据是几个厚厚的夹子。 白洁看着手边厚厚的证据复印件,都有些皱眉。 “第一组证据,是证明婚姻期间感情状况的,他们没有离婚的打算。第一份证据一份保险协议。保险购买的日期,是离婚协议签署前三天。根据这份保险协议可以看出,是原告为被告买了一份个人储蓄性保险,并于次日缴付两万元。显然,这是马先生对妻子的呵护;第二份证据是离婚协议签署前半月,原被告双方在一家医院做过孕前检查,希望以一个良好的身体状态备孕……根本没有原告所说的感情破裂的情况。” “第二组证据是关于拆迁小区的最初流传的回迁政策,以及原告被告二人当时是 受到回迁政策影响而签署协议,办理离婚登记的。” 杜蘅严谨而认真,证据有条有理,细致入微: “第二组第一份证据是业主群的微信截图,共6页。第一页至第六页是讨论政策,当时群里的确有流传如果是两户,会比一户分到更多面积或者两套房子;第七张至十七张是业主群大家表示假离婚的可行性,并且纷纷去办理离婚登记,当时,有几家业主还上传了离婚证,这里面有被告,但是大家一团喜喜洋洋,没有任何离婚的不快;第二份证据是邻居等人的证词,证明微信群讨论问题如实,证明小区曾经许多家庭去办理离婚登记……第三份证据是原被告的离婚协议书与离婚证书,请法官关注签署日期……” “第三组证据是关于这套房产的购买情况。证明是由原告以及原告的父母出资购买。第一份证据是购房协议书,购房后房产本,证明是婚前购房,购房者是原告一人;第二份证据是以原告的父母为汇款人的转账凭证,曾经在一个半月时间里,汇款十三次,总共额度是二十六万。第一笔十二万是老人的全部积蓄,之后的六万是老人卖掉了养了好几年的几头牛。每卖一头牛就立即汇款给原告……还有借款。证据中有原告父母曾经向亲戚,故交写下的借条的复印件……” …… 详实的证据,严谨的说理打动了法官,法官一直点头,表示认可。 七组证据,几十份证据材料,有效的支持了杜蘅的观点。 质证,白洁对此事毫不知情,律师也莫可奈何。 白洁在法庭辩论时候没有在法院门口的声势,她只是坚持着苍白无力的观点,协议书是当时真实意思的表示,是有效的。没有证据,白洁的说理苍白而富有攻击性…… “这房子就是他给我的,没有什么原因。我们商议好了离婚,商议好了分割财产……不对,原因就是他对不起我,结婚几年,他根本顾不上碰我。所以,他同意跟我离婚,补偿我……” 白洁的话很是慌张。 “原被告双方是否同意调解?”法官问道。 “不同意……” “同意……” 杜蘅与马维嘉同时说出了不同的意见。 法官皱眉头:“原告到底什么意见?” 一切以当事人的意见为准,这一次杜蘅没有说话,马维嘉坚持己见。 被告同意调解。 “我愿意给被告一部分经济补偿,感激她陪伴我读过的许是让她觉得无趣的生活。”马维嘉和缓的说道。 “我要房子,不要补偿……”白洁要求。 气氛骤冷。 “如果被告坚持这样的条件,原告不能接受。”杜蘅道。 马维嘉点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大家有调解的意愿,也不必当场达成和解。双方都再考虑一下,我们会在休庭之后与两方联系,沟通调解事宜。”法官道。 ———— “你一定要逼我吗?你什么都不肯给我?”法官离开,白洁就冲到马维嘉面前。白洁的代理律师皱眉,却没有阻拦,她微微退了两步,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马维嘉依旧沉默着。眼前的人不是他熟悉的爱撒娇,闹小脾气的妻子,她的心机用尽,咄咄逼人。 “你一直都说你爱我,都是假的,冷血无情!好啊,让法官判吧。反正法律也不保护女性……你们欺负我,我也会报复你的!”白洁恶狠狠的说道。 “白小姐,您冷静点……”杜蘅有些看不下去,显然,白洁是打算一哭二闹的方式去争取自己的利益的。杜蘅不相信白洁有多少伤心愤怒,但是,绝对是愿意为了多拿到钱无所不用其极的。这样的白洁,马维嘉怕是很难对付。 “你说话啊,你说话,你不能就这样啊……你说过你会让着我一辈子的,你怎么能一点都不让着我……”白洁拽着马维嘉的袖子,哭闹着。 “小洁,我不是不让着你,不是不爱你……你不爱我,你可以告诉我,你要离开,你也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即便是你骗我,你又为什么想骗走我的全部?如果你还有一些,一点点的感情,你也不该如是吧。”马维嘉叹息着。 白洁瞪着眼,眼泪汪汪,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没有说话。 “房子给我,我给你十万块钱吧。杜律师算过,这两年我们还款的房贷是十三万左右,一半的还贷的钱我是应当给你的。我的工资收入和我们家庭的支出你一直都知道,基本上一直都是收支平衡,我们没有其他共同财产了。我多给你三万吧,今年年底前给你。”马维嘉道,他的声音很低,很缓慢,目光仍旧有些呆滞。 “就这样打发我就可以了吗?我们夫妻一场,就给我三万块钱?你当我是什么?”白洁瞪大眼睛。 “等法院判决吧!”杜蘅有些看不下去,不愿意继续纠缠,说道。 “你要多少?”马维嘉问道。 “二十万!”白洁道。 …… 马维嘉还在跟白洁纠缠着,杜蘅已经急不可耐。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很激动,所做的决定是很不理智的。其实,从庭审的情况上看,己方有占据主动,绝对不该草率的仓促的和解。 然而,马维嘉脱口而出应下。 “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钱,要是二十万,我要明年年底才能给你了……” 白洁皱眉思考了好久,应下。 “要不然,我们去找法官,现在签调解书吧。就都不用再来一次法院了……和解的条件是他们商定的,也挺好的……” 对方的代理律师提议。 马维嘉同意,杜蘅也没有反驳。 倒是白洁小声的半是嘀咕,半是问律师:“是不是我要的太少?要不要再缓缓?”“不是。对方律师提交的证据很充分,他们估算的不错,如果法官判决大概就是还贷数额的一半给你。现在这个数额已经很高了。”女律师一直是知心阿姨一般的温和又笃定的宽慰白洁。 白洁轻轻的拽了一下袖子,似乎是暗示着律师的声音不要太大。 这一幕落在马维嘉与杜蘅眼中,杜蘅听到马维嘉若有若无一声叹息。 制作调解书,约定付款期限,杜蘅与对方律师就条款一一商议,确定。两方当事人坐在正对的两个角落里,隔了很远,再不发一言。 杜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白洁,这个女人拿到钱恐怕就不会再有任何情义了,这样的和解有什么意义? 对方律师似乎是看明白杜蘅的心思:“杜律师一定是以为非常成功的律师,但是,您可能还没有结婚吧?应该不是专业做婚姻家事案件的……” “哦,您怎么看出来的?”杜蘅问道。对方律师很是友善,杜蘅也放松下来攀谈着。 “您的起诉书非常简明,逻辑严谨,证据材料翔实,庭审质证环环相扣,这样的方式像是办理商业案件的一丝不苟。所以,您对这样的调解未必多么认可……可是家事案件,涉及感情,说理比道理重要,有时候当事人比我们还能解决问题……当事人的满意才是案件的胜利……” 对方律师微微笑着。 不满意于调解赔偿的金额,杜蘅的确有挫败感——她预估如果判决白洁拿到的钱不超过十万。对于马维嘉草率的和解,更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足轻重。这些对方律师都看得出来,善意开解,倒是让杜蘅很是感动,点头道谢。对方律师的话也的确入情入理,让杜蘅不由得叹服。 调解书约定,一个月之内,白洁配合马维嘉办理房屋的变更登记手续,马维嘉分四次共支付白洁二十万元。 马维嘉一再致谢,依旧是眉头紧皱,怅然不已。 杜蘅笑着要叫沈家旭过来一起庆祝马维嘉恢复单身,马维嘉才勉强笑笑。 “没有想到就这样单身了……” “从你签字签署离婚协议书,在民政局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单身了。法律的界定就是如此的。很多事情概念大家都各自有定义,争议纷纭,莫衷一是,如果要争执下去,争执会无休无止。幸好有法律这样的公权力与公信力并重来定义规则。你是单身了,开始新的生活……”杜蘅道。 “谢谢……我明白……也释然了……”马维嘉一声长叹。 杜蘅点点头。 这一次,马维嘉应该学到了很多…… 自己,还是不要再接手婚姻家事的案件了! 131.生命之重(1) 沈家旭请客,酬谢杜蘅为马维嘉一案所付出的辛劳。杜蘅连连摆手,表示不堪回顾,绝对不是什么荣光战绩。 两人在办公楼休息区闲聊,恰是许乐康路过。 “说什么趣事儿呢?” “前些日子有事儿请杜律帮忙,现在邀请杜律师赏光吃饭,却被拒了呢……”沈家旭笑道,简要几句话解释了情况。 “何必那么郑重?父亲在密云有一套别墅,在山里,那里天气凉爽些,我们周末去烧烤怎么样?”许乐康一边说着,走到了杜蘅的旁边,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了杜蘅的肩头。“你没有安排工作吧?别拒绝。” “ok……”杜蘅点头应下。 “那就这么定了吧……”许乐康道。 “嗯……”沈家旭愣怔怔的点头,目光不经意的掠过许乐康搭在杜蘅肩头的手,又迅疾的的移开。 “说好了,我请阿姨准备吃的,要是沈姨愿意也一起来吧,我带上雅雅一起去,我们一家人也好久没有聚聚了……”许乐康兴致极高。 “好。”沈家旭点点头。 “一家人”,在许乐康与杜蘅离开之后,沈家旭不由得多念了一下这个词。 ———— 不远处,季佳熙冷笑的看着。 往时,季佳熙高跟鞋踩得地板哒哒响,从来是人未到声先到的。今日,季佳熙已经走近了沈家旭,沈家旭丝毫未察觉。 “沈总监……” 季佳熙坐在了沈家旭的对面。 沈家旭抬眼看了看她,却连打声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季佳熙的嘲讽,挑拨都不出意外,他也不打算反驳,回击。 “我们之前谈到的事儿,您想的怎么样了?”季佳熙侧头问着,并不识趣。 ———— 数日之前,沈家旭与季朝明在工作会议的激烈冲突之后,季佳熙曾经与沈家旭有一次对话。 “我父亲与您的争执,我一样很抱歉。” “不必抱歉,对工作大家会有不同的意见,很正常。” “沈总监觉得我父亲对您的指责批评是因为工作的不同见解?您那么聪明,一定心中有定论,我们不必遮掩什么的……其实,孰是孰非大家并不难明白,但是公司的管理永远不可能达到最优解,最好的就是次优解。利益夹杂其中,权力在争斗角逐,能够在平衡中获得利益并有比较好的处理方式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季佳熙说的很直白。 “你想说什么?”沈家旭很是严肃。 “你以为我在挑拨什么吗?那就当是吧。可我想沈总监会有相同感受的。我也曾如沈总监一样,单纯的希望公司好,希望他会好。可是,最后我只是被他利用,被他当做与我父亲较量的工具。沈总监也一样,没有股权,没有依附于谁,没有利益的纠葛需要考虑。在所有人眼中,沈总监都是会被大家赏识和利用的好员工,自然也是很有利用价值的……” “我只是做一份工作,勤勉尽职,没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职场人做职场事。”沈家旭一向对季佳熙并无好感,已经懒于跟她说话。 “沈总监的定位真的很准确的。尽管大家都知道,沈总监一样也是许总的儿子啊,不过这一点果然无关紧要。您不是因为是许家的继承人供职于许安集团的。刚刚,是我父亲说错了,我该为他的失言道歉。” 季佳熙略是含笑,声音甜美。果不其然,她看到镇定的沈家旭陡然色变。 那些冠冕的话,是可以说给别人听的。他是许安集团聘任的职业经理人,仅是如此。他也一向表现的很淡定从容,谈笑风生,不以为意。沈家旭也一直以为自己看的开。 可是,站在这个大楼里,这是父亲建立的基业;许乐康与他年纪相若,却因为继承人的身份继承股份,当选董事长…… 那些话,从别人口中说出,刺痛了沈家旭。 沈家旭沉默着,没有回应。 “如果您是与许总势均力敌,平分秋色的地位,也许杜律师会另有所属的……” 季佳熙一句轻飘飘的话,呵呵浅笑着。 “你别欺人太甚,别太过分了……”沈家旭动怒。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只是同病相怜,想你感同身受罢了……”季佳熙靠着沈家旭的办公桌,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沈家旭。 “我不甘心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这么多一无所有,我想你也一样吧……” “你要做什么?” “得到我们应该得到的更多东西。我父亲很愿意与你合作的……”季佳熙声音很低。 “不用,我应该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不该是我的,我不贪心。”沈家旭冷冷的说道。 “别着急拒绝,我想,您需要想想……” ———— 这一回,沈家旭甚至懒于反驳,懒于解释。 季佳熙起身倒了两杯水,一杯水递到了沈家旭的手边。 “一个人的时候并不会太孤独,孤独就是你看到喜欢的人身边有了别人,孤独就是我们两个人这么枯坐着喝水……” “不然呢?”沈家旭苦笑。 “要不然,我追求你吧……”季佳熙道。 “呵呵……算了。大小姐我高攀不起……”沈家旭道。“如果您没事儿,我去忙了……” “我父亲找您有事儿……”季佳熙道。 四目相对,季佳熙眼中有狡黠的光,试探,期待,甚至是诱惑…… 对比之下,沈家旭的眼神波澜不惊。 然而,沈家旭依旧点点头应下。 ———— 山中的清晨微冷。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照进来,空气里都是花草的芬芳,时不时有几声鸟叫叽叽喳喳,越发衬托着清晨的寂静。 院子里,杜蘅坐在阳台木地板上,抱着多多取暖。多多被杜蘅抚摸着顺毛,舒服的直哼哼。 许乐康推门出来,依着杜蘅坐在地板上,挽住了杜蘅的胳膊,杜蘅顺势靠在了许乐康的身上。 两个人相视一笑,并没有多话。 会有那么一瞬间,就希望时间停止下来,定格成永恒;会有那样的爱情,认真的期待着天长地久。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也不会寂寞,面对更多的风雨坎坷也是两个人并肩去面对,面对美好的风景也是两个人共同去经历。 ———— 打破安静的是刘玲玲女士意外来电。 自从许壮为去世之后,刘玲玲的人生是焕发新春。 她热衷于旅行,参与了一个高端的夕阳红旅行团,开启全球旅行,并且,在旅行团中结识朋友,甚至,有夕阳恋的小火苗…… 刘玲玲的前半生都是在与丈夫以及丈夫的情人孩子斗争的过程中度过,充满了怨恨对抗,并无几的愉快。她怨恨丈夫,也并不足够爱惜孩子,很多时候,她将孩子们交给保姆,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是以与孩子们的关系很是生疏;即使在一起,她更多是任情任性的对自己的孩子发泄自己的情绪,她将孩子作为自己对抗丈夫以及丈夫的情人私生子的工具。 对世界充满敌意与怨恨的母亲,叛逆的儿子,即便是内心深处有着爱,即便是想靠近彼此,都没有合适的方式亲近,相处。 刘玲玲很喜欢发朋友圈,每一日都是世界各地风景,新鲜餐食,生活日常以及自己的ps几次之后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多是笑意盎然,照相的角度都是很有爱的。许乐康常常看看刘玲玲的情况,却也是彼此都极少电话信息。 “妈妈,是我,您还好吗……”许乐康接起电话,发觉有几个月没有跟母亲通电话,甚至有些不自然。 刘玲玲依旧是很强势,问着许乐康在哪儿,忙不忙。 许乐康随口应着,有些茫然。 “我已经回国三天了,我今天回家……”刘玲玲通知。 “您回国三天了,那您在哪儿?”许乐康有些意外。 “康康,我就在北京。我想跟你说一下,我有一位朋友,我们相处的很好,打算在一起生活,他想见见你,我想,你也不反对吧……你要是在密云别墅那里,我们就去那里见个面。”刘玲玲的语速不自觉的放缓。 并不意外,许乐康笑笑,应着:“没有,如果您愿意,我们当然不会反对。您能够得到幸福,是儿女所希望看到的。不过,时间上,如果改天可能更方便……” “今天你有什么事儿?”刘玲玲追问。 母亲依旧强势,许乐康苦笑,有些无奈。在母亲的眼里,自己永远是要听话的,这一点并无改观。 “今天我约了女朋友在度假,还有,沈家旭和沈诗诗也会一起来……您愿意过来,当然没问题……”许乐康索性坦白。如果母亲可以释怀,可以往前看的时候,或者能够与过去,与故人和解吧。 “沈诗诗……”电话那端,刘玲玲的声音拖了很长:“她其实不坏,比那几个妖精好多了。你们既然还有联系,那就见见吧……你的女朋友,不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野模吧……” 许乐康尴尬至极。靠在一起,杜蘅是听得到许乐康电话那边的声音的。 “妈妈,您别乱说话。我的女朋友是我们公司的顾问律师,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职业女性……是认真的,以后要结婚的女朋友。” “哦,男大当婚,也该是结婚过日子了。找个好女孩,你别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就行……”挂电话之前,刘玲玲仍旧不放弃教育儿子。 “dear,真是要见家里人了。不过,不用紧张的,不管她怎么想,你都是我认定的妻子,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许乐康道,满脸的笑容,讨好的语气,掩饰着尴尬与不安。 “在确认我的身份前,你要不要先给我说说,那些不认真的女朋友的故事?”杜蘅半开玩笑的说道。 “哦,那个十八线明星,野模什么的故事?” “不说,打死不说,屈打也不招。没有不认真的女朋友,没有故事……”许乐康摇头,嘻嘻笑着。 眼前的杜蘅没有怒意,两个人笑着打闹着。 “那我先屈打试试?信你就有鬼了……” “dear,你听我说,以前的荒唐我不解释了,也不找理由。不过,过去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再有了。我对你是认认真真的,一生一人,白头偕老……” 许乐康握住杜蘅的手臂,目光灼灼。 杜蘅点点头:“我信你,从过去走出来就不回顾阴霾。未来我们一起……” “蘅蘅……”许乐康纵情的把杜蘅抱在了怀中。 旁边,多多看着两人,闻一闻这边,蹭一蹭那边,然而,无人理会它。 132.生命之重(2)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气氛有些微“蹊跷”的聚会。 刘玲玲与d大教授张瑾十点多到达。 张瑾教授是一位地理学家,去年刚刚退休。他六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清瘦,头发花白了一大半,但是气色极好,看上去并不显老。见到许乐康等人,他很是高兴,心态轻松,和颜悦色的说着话。 “我见到你们很高兴啊。你们是玲玲的亲人,我们以后也是亲人的……血缘的亲人是天注定的,不是血缘的亲人呐,也是天定的。这缘分我们得珍惜,好好的相待啊……” “我研究了一辈子的地质,研究的是千万年前到如今这地球的变化。现在退休了,一把老骨头,余生所愿就是去看看现在这个世界的山山水水,去瞻仰这大自然鬼斧神工。我和玲玲商量好了,我们只要能动,就走遍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地方,哪里适宜居住就住几日,哪里好玩就多玩几天,到走不动了再回到这里,在养老院里躺在椅子上回忆我们路途的故事……” 张瑾教授说话缓缓的,憧憬着未来,神色和煦温暖,他看着旁边的刘玲玲,眼中很是温柔。 刘玲玲应和一般的点点头,又看向许乐康: “康康,我这一辈子啊,之前就是坐进观天,就是看到我们院子里的一亩三分,就是看到这家子人。熬了一辈子,到现在看开了……到处走走,看看山山水水,就觉得特别安静,就什么都不想了。就这样,这辈子我跟着张老师去旅游,啊,我们去流浪了……” 刘玲玲拍了拍张瑾的肩膀,张瑾顺势就挽住了她的手。 许乐康看着母亲,甚至有些诧异,终于忍不住哑然失笑。从来那么严肃,强势,执拗的母亲竟然有一日会开玩笑。 “妈妈觉得怎么样好就好。以后烦请张老师多照顾我妈妈了……” “放心,放心,一定会的……”张瑾答道。 “不是我照顾你更多么?你整日价丢三落四的……”刘玲玲娇嗔的说道。 张瑾连忙点头应着,恭维着刘玲玲。 “是是,以后还得拜托您多照顾……我们刘太太呢,特别的细心特别的周全,出门带什么东西,怎么走,听她的没错。” “我是真的感激你们母亲的照顾,她是一个特别诚挚坦荡,纯粹率真的人……” 张瑾的话说的格外的诚恳,是他的肺腑之言。阅尽沧桑的老人,他们更明白彼此走过的路,珍惜和宽容。 张瑾对许乐康等人都是对学生般的慈爱叮咛,对刘玲玲又总是特别的宽和温柔,很是耐心的听她说话,及至在刘玲玲着急的时候也一直笑呵呵缓缓的跟她解释,面对她的皱眉和强势总是浑不在意的笑笑。他的状态是那种极好的心态心境下的平和。 有这样的人陪伴母亲的余生,许乐康很是安慰。 刘玲玲对杜蘅也很是赞赏。 “高材生,很能干的律师,靠自己不是靠男人生活,很了不起。” 杜蘅莞尔一笑。 刘玲玲这样的赞赏的角度,是出自于她半生遭遇之后形成的价值观。杜蘅无从评价,但是知道她是真诚的。 许乐雅向来与母亲不亲近,及至此时刘玲玲想亲近女儿,但是雅雅更专注于跟多多玩,这让刘玲玲有些失落。 “我没有照顾好我的儿女……” “没有,乐康和雅雅都生活的很好的。每一位母亲都没有得到标准的教科书去学习照顾教育孩子,在坎坷的自学中,孩子和母亲都得到成长了,就足够了。乐康很关心您,也一直挂念您,如您挂念他一样。亲情在,关爱在,大家相处的方式,是不是生活在一起没有很重要的。”杜蘅宽慰道。 “你可真是个会安慰人的好姑娘,怪不得康康喜欢你……他眼光不错……”刘玲玲道。 “发生过的事儿,好或者不好,都会有影响的。现在不坏,就往前看……这是我这小一年旅游最大的感触。每一天过新的日子,看到新的风景,就不要生活在过去的遗憾悲剧里了。不能弥补的事儿,可是太多了……”刘玲玲叹息着。 杜蘅点点头,表示理解。 与许乐康,刘玲玲的结识就始于那桩震惊本城的遗产纠纷大案。法庭对立的双方更容易了解对方观点、立场与经历,即便是原被告双方,他们都能理解。显然,刘玲玲真的从过往走了出来。 张瑾与刘玲玲商议好要办一场亲人参加的小型婚礼。 “要在一起,就是要郑重其事的。玲玲是我的太太……”张瑾道,沧桑的眼中有着纯粹的执着。 刘玲玲对此也很是期待。许太的身份,对她来说,耻辱多于幸福,既然已经走向新的人生,就干干脆脆的不要这个身份。 张瑾有一个独生子,早年赴美留学,是航天科技方面的博士,目前供职于nasa。他亦是赞同父亲的婚姻,商议婚礼时间。 一家人商议着婚礼的大致日期,初步计划在晚秋时候举行婚礼。婚礼前,张瑾和刘玲玲计划下周去新西兰旅行,这个季节的新西兰正是秋季,气候适宜风景如画。商议着这些话题,刘玲玲与张瑾始终有幸福的笑容,一家人其乐融融。 杜蘅不经意看向许乐康,恰是许乐康也在看她,彼此眼中满溢爱意。 ———— 沈诗诗与沈家旭的到来比预计要晚了一些。 此前,许乐康与沈家旭通话,告知母亲回家的事情,问询沈诗诗的意愿,是否还愿意过来。沈家旭有些回避,沈诗诗却很积极。 “我一直想当面跟她说句对不起,一直想她能够原谅我,原谅你的父亲。” 许壮为几度移情别恋,离开他们母女多年,及至也已经去世一年,然而,沈诗诗的时间定格,从没有释怀。她的爱也一如当年,浓得化不开。 沈家旭对父亲,对父母的感情的感受格外的复杂,更难以评价母亲的对错。既然是沈诗诗的坚持,他也表示同意。 “我对不起你,但是,我是爱他的。”沈诗诗语气温和而坚定。 “我都知道。现在他都死了,我不怪你了,也不怪他了……孩子们都大了,都能是亲兄弟一般相处,我没有什么看不开了……” 刘玲玲和气的笑着。 她们也是认识近三十年的,彼此怨恨过,争执过,甚至刘玲玲也曾不择手段的伤害沈诗诗,逼迫他们母子几度迁徙。而今,也一笑泯恩仇。 没有想到三十年的恩怨只剩下这么几句话,沈诗诗泪流满面。 “都过去了,别哭了……以后好好的过……快过来,喝杯茶,不是说好跟孩子们一起烤肉吗?那边炭火都很旺了……”张瑾招呼着他们。 沈诗诗与沈家旭略是意外。 “是我母亲的朋友……来,过来坐……”许乐康盛情邀约。 年轻人负责动手烧烤,刘玲玲、沈诗诗和张瑾等人在院子里闲坐聊天。 沈诗诗平素就是话极少的人,此时因着刚刚的情绪激动,难以平复,更是目光茫然,不问到她,她几乎无话。刘玲玲不是很热络的人,见沈诗诗不言语,便自顾自的哄着女儿吃东西,倒是张瑾勉为其难尽主人之责宴客,场面一度也很是尴尬。 不远处,杜蘅与许乐康、沈家旭聊的愉快,随意说着趣事儿,一度哈哈大笑。 ———— 因着沈诗诗情绪低落,沈家旭在饭后匆匆告别。 沈诗诗一坐上车,已经是泪流满面,后来又痛哭出声。 沈家旭只好把车停在了路旁。 “妈妈,您何苦,又何必呢?” “你爸爸去世还不满一年,她已经有了男人,两个人卿卿我我……她根本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她根本就不爱你的爸爸,她配不上!” 沈诗诗失态的哭着,骂着。 沈家旭的眼中,母亲从来都是那个温柔的,细细弱弱的女人,说话都不会大声,很少生气,从不跟人争执。能让她激动如此的,也只有与父亲有关的事情。 今日所见的情形,远不是沈诗诗能够接受的。 “她花着你爸赚来的钱跟别的男人四处旅游,她住在你爸买的别墅里跟别的男人说说笑笑。你爸爸才死了一年,尸骨未寒……” “她怨恨你爸出轨,爱上过别人。可是,你爸一直都是讲情义的男人啊!他没有亏待过刘玲玲和她的子女啊。你爸的遗嘱写了,全部的公司都给他们吗?为什么他们就那么无情无义?” “刘玲玲恨你爸,许乐康也一样。他们对你爸无情无义,却又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你爸辛辛苦苦半辈子拼下来的财富,占有了这一切的好处,凭什么?” “壮为,你有没有看到这些?你有没有在天之灵,你快回来看看现在,你会不会心寒啊……” 沈诗诗痛哭着。 沈家旭看着母亲,心中一阵阵的痛。 是的,始终对父亲心怀怨恨、无情无义的刘玲玲和她的子女占据了许安集团的一切,凭什么? 时至今日,会为父亲哭的只有母亲一人吧…… 有些念头,不经意的在沈家旭的心中发芽…… 133.生命之重(3) 许乐康拒绝金河资本的对赌协议,金河资本同意取消对赌,转为普通投资。金河资本的投资总监舒青禾率团队与沈家旭接洽,对许安集团进行初步尽调,确定是否参与许安集团的投资事宜。 时至9月初,许安集团原来产业安雅华庭项目已经接近售罄。根据之前公司整改和资金计划,许安集团半年期的盈利部分计提,用于赔偿山东诈骗项目的受害人赔款。 许安集团尽管按部就班的发展,未来亦是欣欣向荣,然,此时的报表却并不好看,股价也不甚理想。 受经济行情总体增速放缓影响,股市也是向下探底的阶段。大盘一度探底到三千,股市盘面一片葱茏的绿色。此时,已经st的许安集团也并不出色,股票价格跌破十五,在十四左右徘徊。这与年初金河资本收购许安集团时候的股价相差极大了。 两限房项目紧锣密鼓的施工,支出极大。尽管回款陆续到位,奈何盈利不高;酒店项目盈利在百万左右,物业公司仍旧是收支平衡,此时,许安集团想要发展,依旧是受制于现金流的影响——引进资本依旧是迫在眉睫。 季朝明与沈家旭讨论,询问金河资本愿意出资多少? “他们意愿的出价大概在三十左右,是根据目前的财报。但是,财报有问题。”沈家旭道。 “什么问题?”季朝明问道。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季朝明在吸烟,神色闲适,波澜不惊。 “限价房的成本估算太低,基本上是住建委指导价的底线了,很难实现。如果按照这个价格的话,质量不敢保证。”沈家旭道。 “这是项目上的事情,不是你财务上的事情。既然项目认可,这也会让财报更好看些,你何必计较呢?”季朝明弹了弹烟灰。 “如果我们财报计划与时机出入较大,会引起股价的动荡,而且也会被投资方追责……”沈家旭解释。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儿……”季朝明打断了沈家旭。“我会找尚超去问的,如果他能保证按照财报的预计成本施工,你就通过吧。” 沈家旭沉默着。 “天津的项目按照之前招标计划,两个月之内就要开工建设了。许安集团需要资本进来,这次的引入投资很重要……”季朝明道,他将烟按死在烟灰缸里,走近了沈家旭,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一起努力做成的事业,我不会亏待你的……” 沈家旭沉默着,没有回答。 “好好想想吧……跟着我,还是跟着许乐康?做职业经理人,还是许安集团的股东?” 季朝明笑吟吟的看着沈家旭道,别有深意。 ————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加班工作的只有沈家旭与肖雪。 按照之前的成本估算情况,沈家旭与肖雪再度核算施工项目,资金情况,重新草填了报表。 数额差距极大,偏差在百分之四十以上。 “之前的报表问题太大了,我们去跟领导反映吧。”肖雪道。 “我们这份报表就先放起来,不要对别人说。”沈家旭道,眉头紧皱。心中无数心事,万千心思,让沈家旭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总监,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肖雪试探的问道。她格外的关心着年轻的领导。 “我没事儿,但是,我很为难也很无奈……肖雪,你要替我保密。”沈家旭声音有些疲惫,望去肖雪的目光深深。 肖雪一下子感受到事情严重性。 “我相信你。您放心,我会为您保密的。” “之前的财报,你签字,我签审核,送出去吧。”沈家旭道,一声如有若无的轻叹,仿佛很是艰难的决定。 肖雪一脸莫名,很多疑问,怔怔的看着沈家旭,仿佛是不认识他一样。 “里面的风险,我知道。有些不能不这么做的理由……小雪,你放心,有什么事还有我担着,你别怕。”沈家旭说道,他眉头紧蹙,仿佛是皱到了一起。话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肖雪愣愣的点点头。 “可是,沈总监,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什么风险……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跟您工作一年,我很清楚您的情况。您从没有意图什么权利利益,甚至都不肯因私报销一分钱的。你没有所图,为什么要为别人担风险?这事儿出了问题,集团可能面临很大的危险,您的职业生涯也会受到影响……而且,现在还是有投资进来,我们可能很快会被发现,也交代不了啊……”肖雪终究是忍不住,一连串的疑问。 沈家旭抓着鼠标的手握紧,松开。 做财务工作,肖雪是明白其中利害的。签字之后,恐怕她也会一直忐忑。 “小雪,我告诉你,我不是没有所图的。蝇头小利我看不上,可是,我想要在许安集团有话语权,不只是这个名义上的高管,高级打工仔。这是我父亲的公司,是我母亲爱了一辈子的人的公司,我不甘心这样……就算是他没有想给我,我也要得到。”沈家旭靠在椅子上,目光深沉凌厉。 肖雪看着沈家旭,觉得他格外的陌生,仿佛是不认识的人一样。 “算了,你别签字了。我自己签字……就当你不知道好了……对不起,不该让你做这样的事情,吓到你了。”沈家旭道,勉强笑笑。 “没关系……”肖雪连连摇头。“我只是很,不恰当的说,很同情您的遭遇……沈总监,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帮你的。”肖雪坚定的说道。 以后就是两个人并肩了,她对他而言,在这个时候也是重要的。 为自己喜欢的人做事儿,如果正好是他的秘密,对他至关重要的事儿,感觉到被信任,肖雪心中甚至有些窃喜和激动,至于风险对错早已抛在脑后了。 “对不起让你看到这样的我,恐怕教你大失所望。谢谢你……”沈家旭道。 “没有……没有失望,你依旧是我仰慕,尊重的人。我一直都会为你工作的。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即便是你不愿意接受的花,我把它放在书柜上小角落里,也依旧很香……”肖雪指了指书架上的栀子花。“虽然你没有注意它,它一直都在……” 被沈家旭拒绝过的好意,被他刻意忽视的关怀真的是一直都在。他一直都知道。 沈家旭拍了拍肖雪的肩膀。 “我知道,很感激……” 办公楼里一片漆黑,沈家旭努力看着前面,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走出了这一步,未来就不知道如何了。哪怕是没有回头路,哪怕是一片漆黑,对他,有着深沉的无穷的吸引与魅力。 ———— “尚总对预算有异议,不过,我们努力劝说他,他也同意了……” “工程是我们熟悉的分包商在做,肯定没事儿的……” “日夜施工,工期比预想的还快。咱们不仅节约成本了,还节约时间。季总这才是高招……” 季朝明得到的反馈,一如所料。 “爸爸,财报提交给对方了。金河资本出价以每股三十二购买五千万股许安集团的股份,金河资本投资之后,占百分之五的股份。许乐康已经同意了。”季佳熙道。 “你提交的材料注意些,别再最后的时候出差错……小心些,保护好自己。”季朝明叮嘱女儿。 ———— 9月初,许安集团董事会发布公告,因涉及重大变更,公司临时停盘;三日后,向证监会报备金河资本入股事宜,季朝明与许乐康各自转让所持有百分之二的股份给金河资本。 许安集团大会议室内,许乐康与金河资本的老总段涛签署协议,掌声一片。 当晚,在许安集团旗下的酒店举行宴会,宴请了为这次股权收购提供尽职调查的中介机构以及双方员工。 宴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笑语声声。 同城,许安集团的限价房项目发生正在连夜开工。 尽管本城规定,已经禁止扰民的夜间施工。但是,限价房项目偏远,周边十数公里都是农田,荒野,是以,夜间施工始终没有被发现。 高度数的灯光照的场地犹如白昼,机器轰鸣,人声嘈杂。 大楼只是架起了框架,场地一片狼藉,钢筋水泥满地,人来人往其中紧忙的干活。 “不是啊,李工,你怎么把这个钢筋架上来了?放下来放下来,标号不对……这个可到不了三级钢筋,弄错了吧……” 一个在脚手架的工人用对讲机对着下面喊道。 “老张师傅,错不了,错不了……”下面的人应着。 “不是,我这干了半辈子了,就这个钢筋,摸摸都能摸出来,最多二级钢筋。这不能搁在这里啊……哎呦……” 伴随着张师傅的一声大喊,脚手架突然坍塌,他的身体迅疾的往下坠,瞬间就跌落在地上。地上正好还有散落的钢筋,一下子扎进去了张师傅的肩膀。脚手架坍塌的那一刻,散落的钢筋也噼里啪啦的落下,砸中了地上的数人。顿时,哀嚎声,痛哭声不断。 “快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李工”也被钢筋砸到了头,他捂着流血的额头大声喊着。 134.生命之重(4) “没有死人就没什么大事儿,慌什么?多安排几个人去医院守着,让他们别乱说话。医疗费,该给的赔偿我们都出,好好跟他们谈谈,必须得别走漏风声!” 季朝明电话里训斥着下属。 季朝明挂断电话,整理了一下衣服,再度回到宴会中,谈笑风生。 资本的盛宴依旧继续,夜幕中发生的事故,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已经紧锣密鼓的清理现场,就像没有发生一样。 ———— 这个夏天,雨格外的多。淅淅沥沥的又是小半天的雨,湿冷湿冷的。 赵雯坐在街道办司法所办公室值班。 今天雨天,来咨询的人很少,偷得半日闲,赵雯一直出神的望着窗外。 在高楼林立的城市,只有在古旧的小区里,街办这样的政府机构依旧保持着古朴的小院子的格局。 办公楼有些老旧,涂层掉了漆,漏出来红砖。办公室也是几经改造,换了铝合金门窗,空调,门却是老式木门。办公桌椅是电脑桌,旁边暗红的档案柜子也有些年代,整个屋子不和谐却透漏着亲切。这里不再是律师事务所在林立高楼统一现代化装修的商业气息,是融入这老城,街道与居民的烟火味。 在街道办值班,接触到的案件是情绪化的争执,艰难的生活,鸡毛蒜皮,婆婆妈妈的故事…… 雨里头,突然闯进来了一个人。没有打伞,一身藏蓝的工服外面套着地铁站发的一次性透明雨披。似乎穿了很久,头发,衣服都湿了。 “这是七里庄司法所吧?我们能不能找法律援助啊……” 一个人大声喊着。 “先进来吧……”司法所大姐招呼着。 “那个,同志,咱们这儿是有法律援助律师是不是?我们请求援助啊……”男子五十多岁的年纪,面容粗粝,神色焦急,一口浓重的唐山口音说的极快。 “您坐下来说,咱们慢慢说。你说说是什么事情,律师会给您意见,然后我们视情况来确定是不是能够提供法律援助。”刘大姐爽快利落。 “好好,您可一定得帮我们啊……”男子连连点头应着。 ———— 赵雯能够理解当事人的焦急,无助,也佩服他们的义气,但是,这样的案子,的确是很麻烦的小案子。 案件并不复杂。 来的男人叫王大卫,他在家乡临镇的一家小钢铁厂打工。小钢厂本身存在就不太合法,管理不规范,没有合同,更没有社保、意外险。他的工友也是同村的老乡赵伟前几天在生产过程中因为轧钢的时候操作失误,整条手臂被碾进去。当夜,赵伟被送到北京的医院抢救。医生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保住了赵伟的胳膊,然而,急救、手术费用高达十数万,目前,赵伟还在医院观察室,每天花费也要上万。 “就当时送到医院的时候,老板给了三万块钱。后来我们再要,说花了这些钱的时候,老板就不肯给了。老板说,是他操作失误才受伤的,他给了三万已经不少了。还说他的事故导致那条生产线现在坏了,没法生产了,订单完不成还要我们赔钱呢……” “赵伟兄弟才四十几岁,孩子还在上高中么,家里头正花钱的时候,也没有存款。压箱底的钱凑了两万,我们工友们凑了一万多,这都给了医院了,还远远不够呢……我们是实在没办法了……” “医生说,要治好胳膊,不截肢能出院的时候,要再得十多万呢,我们哪儿弄这么多钱去。医生们之前还给开药,后来,也说不行了……医生说了,医院有规定,我们还不上这些钱,科里参与救治的医生护士都要按份把钱拿出来。不能让人救人又掏钱是不是?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啊……” 王大卫越说越激动,眼泪流了下来,一句一句犹如哭诉。 五十多岁的人,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却伤心至极。这眼泪中,是他的重情重义,也是无可奈何。 司法所的刘大姐与赵雯面面相觑。 这件事情,从法理分析并不困难,确认劳动关系,确认工伤,确认医疗费用护理费用营业费用,要求老板支付医药费等,并要求根据工伤等级进行赔偿,这些在诉讼本身并不困难,然而,当事人躺在医院,诉讼的时间周期之长于目前他们的状况而言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其实,这个案子的发生地,当事人的户籍地都不在我们的辖区,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儿……我知道,这里距离你们去的医院不远……” 刘大姐斟酌着。 “不是,您是说你也不管么?”王大卫着急的问道。 刘大姐一脸的为难。 虽然法律援助的费用对于律师来说,寥寥无几,但是,也是一项工作;同样,对于司法所来说,支出这笔费用,以及开具相关的手续需要正当的理由。王大卫的情况显然不符合法律援助的要求,那么司法所无法开具手续,支付费用。 “我可以想想办法帮你的……”赵雯爽快的说道,一时间的侠义之气。 ———— 赵雯答应得痛快,王大卫感激不已,但是,具体工作其实很困难的。 法律关系简单,法律事实明确,这样于诉讼而言是简单的,但是,目前既不切合实际,并且日后也会有履行问题;是以,即便是律师法律工作轻松,庭外为了实现目的,所费周章极大。 反倒是有些复杂的商事纠纷,错综的案件,即便是诉讼艰难,但是按部就班的工作,对方具备可执行资产,诉讼案结之时案件也会结束,功夫在庭上倒也不是辛苦事。 此时,赵雯咬着笔端发愁。 刚刚,赵雯与王大卫的老板钟山电话联系。 初时钟老板还愿意听赵雯的理由。钟老板听完了赵雯说的关于工伤以及雇主责任等等;他辩白着说自己很道义,也负了责任,已经掏了几万块钱,他强调张伟自己失误导致受伤,该负主要责任;机器还有损毁还没有让他赔呢,以及很讲仁义了…… 一一然而,这些道理被赵雯一一驳斥,钟老板直接翻脸。 “别跟我说别的了,我就掏这么多钱!怎么几十万还要我出?还赖上我了?想的美,我就不给了。别给我打电话了……有本事去告我啊……” 钟老板骂骂咧咧的,异常嚣张。 之后,赵雯的电话他再也不肯接听。 赵雯取了一万块钱,随王大卫一起去看了张伟。 张伟还在治疗,老实巴交的农民对这突如其来的厄运还没有万全接受,目光仍旧有些呆滞,但是知道是律师到来仍旧慌慌张张的致谢。张伟的媳妇儿几句话已经是泪水不断。 “老头子给钟老板干了两年了,起早贪黑的干啊,我们是诚心实意的干活的人啊,现在一出事儿就没人管了……老头子也不是故意的……” “钟老板好几辆小轿车,城里头住大房子的,他们那么有钱,是真的有钱,就是不给我们治啊。我们也不是多要钱,我们治好了病就行……哪怕是我们先借着,回头我们老头子给他干活还他也行啊……” 张伟的媳妇儿有着农村人的朴实。 遇到问题,到底该怎么处理,他们并不是确切知道分寸,知道如何是好,但是,有着朴素的道理,并且更坚忍。她们身处绝境,只要能解决眼下的事儿,怎么都好,然而,并无人可以援手。 赵雯很是同情,心中凄然。 赵雯与医院沟通,医院表示继续给张伟治疗很困难,根据医院的管理规定,非急救阶段,出库的药都要进行药费的扣除,从今天起,拿的药都是科室备用金出的。但是,这部分如果张伟不还,医生护士就必须凑出来这部分钱补足科室的公款。 “我们已经在最大努力的降低医药费用,在照顾他了,可是,我们的备用金也坚持不了多久,而且毕竟不管是可是领导还是我这个主治医生都不能做主让整个科室大家赔钱吧……” “其实,这样的事儿,在医院不能说每天都发生,但是绝对不少见。医院不能开这个先河……” 主治医生很诚恳。 “这样吧,我先代他支付一部分费用。然后呢,我们会继续筹钱呢……作为律师,我会就他的工伤向他的老板追偿,一定可以偿还医院的全部费用,请医院继续他的治疗。我可以做保证人,保证从今天起全部的费用,如果一旦不能偿还,由我支付给医院。自今日起的费用,医院不会有任何损失……” 赵雯思虑着,做出决定。 主治医生被赵雯打动,点头应下。 赵雯主动写了担保协议,留下了自己的身份证和律师证复印件。 一时的古道热肠不难,但是,解决事情不容易。豪言壮语出口,就得承担责任。 回到律师事务所,办公桌前,笔记本打开,空白文档未落一字;赵雯咬着笔,冥思苦想着对策。 135.生命之重(5) 从北京到唐山并不算远,一路上高速疾驰,三个多小时就到达了张伟所说的小县城,一路导航去往那个小镇。 已近中午,天气晴朗,但是,空气中有一层薄雾的感觉。这里雾霾季节来临的有些早。打开窗户,气味都有些呛。 联系好张伟的表哥来接,一路在曲曲折折的田间小道上穿梭。这里已经是山区,虽然是水泥道路,但是年久失修,破坏严重,道路起伏不平又狭窄,时不时的有大车呼啸而过,赵雯这车开的也是心惊肉跳。 “dear,你小心点……”一阵颠簸,后座的杜蘅前仰后合,慌忙扶住了座椅,说道。 “路不平,都是俺们这儿拉钢筋的大车轧的……”张伟的表哥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不小心,赵雯的车轮陷在了沟里。 “天呐……”赵雯哀嚎。 几个人走下来看看,好在沟不深,应该能过去。张伟的表哥也上来帮忙,给前面垫了几块石头。石头放下去,竟然是湿乎乎的,有水。 扑面而来是刺鼻的味道。 “钢厂就在不远儿了,这边特别多的小钢厂。都是废水偷偷的排放……” “怪不得这边很多荒地啊,看着刚一初秋草都泛黄枯了呢……大家没有意见么?这没人管么?”杜蘅问道。 “怎么能没有意见呢?这水喝着有毒吧,大家都这么说,有人去找上头反应过,也没有什么回音的。要是有人管就早不会这样了吧。”张伟的表哥叹气着:“现在年轻人出去打工的多,种地的少,也没几个钱,我们这些四五十岁的吧,就在这些小厂子里打工,人就活一日算一日的,哪想的来以后那么远啊?” “谢谢你们给我们帮忙啊……那个,咱们也小心点。这些开小厂子的吧,黑白道上都有人的,一个个都是心狠手辣不好斗的。咱们呢,跟人家是处处都没法比的……” 张伟的表哥提示着。 这些事情略有耳闻,杜蘅与赵雯相视,点点头鼓励彼此。 远目是荒草连天的山区贫瘠土地,空气中呛人的气味,豪富的老板,工伤之后在医院被弃之不管的伤员,这些都让人心情沉重。 ———— 依山而建的钢厂,高高的水泥围墙,还架起了铁丝网。铁门紧锁,里面机器轰鸣。几个人车停在门外,刚刚走近大门口,就听到几只狗冲着大门狂吠。 不多时,有俩人出来开门,很是不善。 张伟的表哥介绍着情况,对面两个人一脸不耐烦的就要关门。 “别啊……”张伟表哥一下子挤了进去。 “兄弟,张伟在厂子里工作这么多年,你们都认识吧。大家都是给老板打工的……” “不是我们不帮你们,是老板真的不在啊……这几天那条生产线坏了,人家买方着急要货,全厂子都加班,老板还到外头厂子四处找货呢。” “您知道老板什么时候回来吗?”赵雯问道。 “我哪儿知道,哎呦,老板……”一边说着,一辆黑色路虎呼啸而来。 大门打开,张伟的表哥立即挡在了门口。 路虎车上走下来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已经是初秋,依旧是宽松t恤,短裤,气喘吁吁一般。 “你们干什么的?” “是钟老板吧。我是张伟的代理律师,我叫赵雯。我是为了张伟的事情来找您的。”赵雯道。 “你们还找过来了?我该给的都给了,一分钱都不会出。你们还没完没了了啊?”钟山的气势很足。 “你们别得寸进尺了。他这弄坏了我的机器,影响我生产,我损失了几十万还没有找他赔呢!走走,快走……” “钟老板,张伟是工伤,他的医疗费用你应该全部支付的。他不是故意弄坏机器的,也不该他赔……不是我们得寸进尺,请您讲道理。”赵雯道,急切的拦住钟山。 “你讲道理法院告去……你们北京的律师就了不起啊?别碍我事儿!” 钟山怒气冲冲,就想上车。 “钟老板,张伟为您工作了三年多,他现在在医院,没有医药费用就面临着截肢的风险,您一句话都没有问他的伤情……”赵雯急切的说道。 “我就这样了,你们赶紧滚,这是我的地方……你有本事就去告我,我不跟你们说。”钟山毫不讲理,推了赵雯一把就打算走。 “钟老板,张伟还在医院,时间太紧,去法院告您怕是来不及。但是,京郊之地,在全国都要提升环境质量,关停污染环境的小厂子的情况下,像您这么污染环境的小钢铁厂,大概还是以废旧钢铁轧制不合格钢筋的,居然还能大张旗鼓的生产,管着您的地方不会少,效率肯定挺高的……” 杜蘅朗声说道。 “你什么意思?你敢威胁我?”钟山回头看着杜蘅,眼中透露着凶狠。 “我们意思很明确。如果您坚持不配合不愿意谈的话,既然您让我们去告,自然有地方去告您。不必非是法院吧……这里的乡民不懂的,北京的律师可是懂得不少的。地方保护您,但是环保部的督查组应该还是会关注的……” 杜蘅毫不示弱。 其实,杜蘅所知道的情况并不是特别多,说出来的话很是笃定但是却也都是猜测的。这些的确是有些威胁恐吓的意味,也并不是一名律师的常规做法。然而,情势如此,只能出此下策。强势的时候可有游刃有余,弱势的时候只能绝地反击。何况这番话果然震慑到钟山。 钟山停下来,眉头紧皱,目光凶狠。 “你们想做什么?你们要怎么样?” “我们希望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来解决张伟的事情。他在医院,至少需要能够保证治疗。这是底线……至于其他的,也没必要鱼死网破……”杜蘅道。杜蘅略是娇小,在大块头的钟山面前格外的娇弱。然而,杜蘅那样无惧无畏的目光扫过,就如一把利刃在阳光下锋芒毕露,光芒闪耀。 一时间,钟山竟然被震慑住。 “你们进来吧……”钟山耐着性子,略是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136.生命之重(6) 从唐山回京路上,一路雾霾沉沉,映衬着杜蘅与赵雯更是心绪难平,情绪低落。 与钟山的协商充满了互相讹诈,不是她们愿意与应该的做法,也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即便是拿到了二十万块钱,亦满是惆怅。 赵雯坚持不签订协议,与钟山协定只为张伟工伤的事情向钟山求偿,不会有任何其他的举动。钟山的员工开车三十里地“礼送”二人出镜,其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有挂车呼啸而来,赵雯连忙闪避。大车疾驰,抖落了不少的土。赵雯的车窗瞬间就模糊了很多。 “神经病啊,怎么这样开车?”赵雯刹车,气的大骂。 “这些人有什么规矩……”杜蘅道,眼前一闪而过是刚才的车。车窗上有一个蓝色的logo,竟然是有些眼熟。 杜蘅不由得皱眉,一下子怔住了。 “刚刚过去那辆车,车窗边上有一个蓝色的,篆体字的‘许’,你有没有看到?”杜蘅抓着赵雯问道。 “没有啊……怎么会注意那么细?是许安集团的logo么?你不会是看花眼了吧?”赵雯道。 “你是不是想念许总了?也是哦,抓着你这未来的豪门阔太陪我这风尘仆仆的……” “胡说八道。”杜蘅没有理会赵雯。 也许自己是真的看错了吧,毕竟,哪有那么巧合的事儿? ———— 钱悉数教到了医院,医院估计应该将将满足治疗。 张伟夫妻千恩万谢。 “即便是医院治疗结束,还会有很长时间的休息期,需要陪护。而且,虽然没有截肢,也很难再做体力劳动……这种伤情,是可以申请伤残鉴定的。”赵雯道:“工伤赔偿,在治疗费之外,会有伤残赔偿,康复治疗费,生活护理费,一次性伤残补助金等等项目。这些,只能在伤情稳定,诉讼解决。到时候,您可以请求当地的司法援助机关进行法律援助……” 王大卫和张伟等人连声道谢,感叹着世上好人多。 杜蘅与赵雯相视,依旧各自郁郁。 如果是合法用工,管理正规,一定可以避免很多安全生产事故;即便是发生安全事故,有工伤保险,即可以解决很多争议,企业与个人在医疗及相关工伤赔偿方面不会有太大的压力,然而,正是在这样的小厂子里,高强度用工,缺乏安全生产知识与对员工的保护,一旦发生事故没有保险,用工单位也不肯承担责任,才会遭遇更多问题。 法律的确有很多有待改善的地方,但是,却是现行情况下,在绝大多数的地方,在绝大多数时候,最妥当最公平的解决办法。 不公平的是这个世界,有很多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他们没有足够的知识,也没有更多的工作机会和选择权,在这个社会的底层,他们被倾轧,勤劳工作收获无多,甚至没有可能改变什么。当面临困境,他们无能为力…… 即使是杜蘅与赵雯都是满满的同情,然而,无人可以感同身受。 ———— 许安集团限价房项目工程建设的进度很快,高效而节约。 “我们这回是开足马力开工做事儿的!老尚三天两头去现场,几个项目经理盯着,效率质量杠杆的!就是这个薄利的项目,我们许安也能打个翻身仗。集团的任务,就没有我们做不到的!”季朝明朗声道。 “辛苦两位了!” 许乐康看着报表,听着尚超与季朝明的夸夸其谈,只得肯定的附和着。 待他们离开,许乐康叫沈家旭过来核对之前的报表。 “安雅华庭是去年在建的项目,与今年的成本差距很大……百分之三十几啊……”许乐康皱眉。目前项目的节约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了。 “按说用工等方面都有上浮,怎么会有这么大差距?即便是尚超和季朝明说着什么先进管理,尽职现场办公,环节上节约成本工时,这些话虚虚实实,也不一定有什么效用,也不应该差这么多吧。我们的成本原本就不算很高的。” “我核实过一部分材料费用,是低一些的。不过,我就这个问题与尚总询问过。安雅华庭项目是高档社区,我们对外公布的建造标准就很高;我们这两个限价房小区是按照建委的标准建造的,他们的标准比我们标准低很多,成本降低是正常的。” 沈家旭解释道,一边说着,一边那笔划出几笔出入较大的项目。 “一来是工时上的问题,之前,我们的财务状况不好,开工不足,导致停工,这部分有很多额外的支出的,也延长了工时……现在工时缩短,这部分费用少了。” “材料费用,钢筋水泥的标号都有降低,再加上目前材料市场确实有降价,所以这部分出入较大,但是没问题的……” 沈家旭侃侃而谈。 许乐康连连点头: “谢谢你,兄弟。你比我想的周全多了……” 沈家旭报之一笑:“这些事儿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许总高屋建瓴的指挥,要是事必躬亲,那怎么顾得过来。也是我们这些事务工作的人不尽职了。” “跟我客套什么……”许乐康笑着拍了拍沈家旭的肩膀。 办公室内,气氛极好,既是兄弟又是并肩的战友,其乐融融。 “走吧,去现场看看……”许乐康道。 “好……”沈家旭愉快的应着。 “等等,我叫杜蘅一起去吧……然后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许乐康道,不由分说的接通了杜蘅的电话。 ———— 尘土飞扬的现场,机器声轰鸣。闻讯飞奔而来的现场经理给了几个人安全帽,带着他们在工地查看着施工情况。 尽管现场经理嘶吼着,几个人听到的信息并无多。 施工场地热火朝天,忙碌而有秩序,站在现场,几个人能够看出来的情况真的无多。 许乐康突然想到自己之前也曾随父亲一起来过现场,不过,他都是刻意的落在后面,虽然在也不会去看去听什么,实际上,对业务他依旧知之甚少。 许乐康被现场项目经理请进了办公室,细致讲解着工程的进度,沈家旭询问着账务情况等等,项目经理对答如流,详细解释。 许乐康也深表认可。 几个人道别,项目经理送几人出场地,恰是遇到一辆拉钢筋的货车缓缓开来。 货车的玻璃左侧,是一个蓝色的篆体“许”字。 “那个logo,都贴在车上么?”杜蘅问道。 “是啊。这些车都是施工单位的车,为了统一管理,就贴了公司的标识……” 项目经理解释道。 “这钢筋是从哪儿运来的?”杜蘅问道。 “唐山钢铁厂……您放心,我们用的都是大钢厂的钢筋。小钢厂标号不足,质量不够,肯定不会用的……” 项目经理道。 杜蘅皱眉,脸色越来越难看。 137.生命之重(7) 在杜蘅的强烈要求下,项目经理带领杜蘅等人查看了运送钢筋的车以及库房。 “我们的材料都有大厂的出库单,都是正规大厂的货,这质量都没有问题的。这个是标号3号的螺纹钢,您看直径尺寸,都是非常的标准的。” 项目经理介绍着很是笃定。 杜蘅一无所知,看向许乐康;许乐康辨认着,点点头应着。 “我们项目的品控、规范性操作还是比较严格的。”沈家旭赞许道。 “公司的要求,尤其是事关质量这样重大事情,我们绝对是不打折扣执行的。”项目经理信誓旦旦。 ———— 电话里的声音夹杂着得意与愤怒。 “不懂还来瞎指挥……不过,他们知道什么啊?对付他们是容易的……出库单的真真假假他们看不出来的,钢筋是什么标号,水泥是什么品质,我们随口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懂装懂……” “你们最好谨慎点,别太大意……每一步都得周全,才能脱身。” “幸亏是您未雨绸缪,让我们准备的周到。我们一定会小心谨慎的,您放心……”电话那端的声音瞬间是收敛了不少。 电话挂断,季朝明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眼中划过的都是轻蔑。 “还真以为老大是想当就当得上,想坐的就坐得稳的啊……” “爸爸……”推开书房的门,季佳熙看到的是季朝明阴森的目光。“爸爸,怎么了?” 季朝明收敛了目光,摆了摆手:“没事儿……” “沈家旭刚刚打电话说约您见面……他最近看起来还是比较配合我们的工作的。”季佳熙道。 “去春山别墅吧,我们是该好好谈谈了。他为了我们做了不少事儿,该给他点甜头,也该看看他的野心了……”季朝明道,嘴角又是一抹笑。 “小狐狸就是狐狸,得亏我有预判,把这个小狐狸拽在身边了。” “他靠得住吗?”季佳熙道。 “靠得住的人很少,但是,一个绳上的蚂蚱,一艘船的人就必须得靠得住了。绑得住人们的不一定都是利益,还有危急……佳佳,值得你学习的还很多……”季朝明所有所思的说道。 “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吧……”季佳熙犹豫着问道。 身为董秘,她知道太多的证监会交易所规则,可是也知道在实务中未必全部按照规则来,并且即便这样也未必有风险——可是,目前做的事儿,有很多已经突破了季佳熙的底线,她开始恐惧。到底是做到什么地步,会有怎么样风险,她是懵懂的。 “聪明的猎物要知道逃脱猎人的射击……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这样……”季朝明道。“相信爸爸,相信你自己……做完这一些,你会成长很多的。我的孩子,也真的长大了,懂事儿了……” 季朝明目光深深。 季佳熙点点头:“是我之前不懂事儿……” “那是成长的必经阶段,和少女动心的代价……只有付出过代价,交过学费,才学会东西的。这点,我恨许乐康辜负你,但是也庆幸我的女儿经历过事儿……” 季朝明的目光温和,慈爱——即便是背后是残忍深沉。 季佳熙深深点头。 从哪一步,不自觉的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方向,越走越远。 ———— 别墅里,偌大的客厅,豪华装修,气派堂皇。 已经是入秋,空调开的温度过分的低。只是穿着衬衣,休闲西裤的沈家旭难免有些冷——在季朝明冷冷而尖锐的目光下,这种感觉加剧。 即便是这样,沈家旭依旧挺直了脊梁,回望着季朝明。 “我以为我与季总有默契的,可是,现在的事情绝对不是我能够接受的合作的范畴了。如果季总固执己见,决意如此,我们的合作可能也难以延续了。” “哦,你还是有底线的……”季朝明轻描淡写:“那你说说你的底线是什么?看看我们合作的路能走到哪里?” “您这样做……会拖垮了许安集团的。看着它就如之后的大厦一般倒下来吗?到时候许安集团会毁掉,许乐康会毁掉,难道季总就相信自己独善其身?” 沈家旭道,话语冷冷。 “我的确对许乐康有不满,对许壮为有怨恨,我的母亲一生为此束缚挣脱不开,我不想自己的一生也搭在这上面……” “呵呵,年轻人,想得到不付出可能么?不是合法继承人,没有拥有公司股票,没有资历,没有财力,你拿什么跟许乐康竞争?你想要许安集团,你想要的这些,你付出了对价吗?我们在一条路上,相信我,过些年这些过往都不在了。那个时候,你已经是风光无限的沈总了。 季朝明的威胁与引诱并重,生生话语夹击着沈家旭。 沈家旭久久未语。 “想想吧,我们还是继续我们之前很愉快的合作,如何?” 季朝明道。 “你不做丝毫的反思么?您执意就这样走?”沈家旭问道。 “对,我认为我做的没有问题,万无一失……只要跟着我说的做,你就得到你想要的……”季朝明笃定的说道。 沈家旭沉默良久:“我再考虑考虑吧……” 看着沈家旭离开的背影,季佳熙有些疑虑。 “他不会对我们不利啊?会不会告诉许乐康或者别人?要是反水了就麻烦了。” “不会的。孤高自许,他没办法证明我做了什么,就只能证明他居心叵测。他付出的代价,他是承担不起的。”季朝明道。 “一个人什么都行想要,什么都不肯付出的时候,往往是被蝇头小利牵着鼻子走的,付出的会更多,得到的也许只是尔尔……” 离开季朝明的客厅,沈家旭才觉得暖意袭来。即便是秋后,即便是黄昏,也觉得重回人间。 与恶魔的契约,一旦签订,万劫不复。 他能做的是,在恶魔拉着自己沦陷时候,将他们送入地狱。 沈家旭的目光坚定,冷冽。 眼前交错着许乐康的淡定从容,温和的说着兄弟如何,那是上位者的宽容与既得利益者毫无价值的慈悲;杜蘅的敏捷智慧,干练利落,那是心念如一,才华卓越的气质;交错着许乐康与杜蘅相视而笑,柔情款款;交错着刘玲玲的笑与母亲的泪…… 凭什么! 沈家旭的心一次次的被刺痛,如秋水平静的心静陡然动荡。 是的,他想要得到很多。比之于代价,显然,他更愿意付出手腕。 ———— 结束一天的工作,赵雯有些累的都抬不起头。腰酸背痛,最要命的是似乎已经是现代白领的职业病——颈椎疼,后脑勺也疼,全身疲累的只觉得自己是辛苦工作的农民工。 懒得去拿水杯,赵雯站在饮水机旁边,顺手拿着招待客人的纸杯喝水。 行政的助理们路过,闲聊着。 “你们有没有看《弦歌不辍》啊,苏思晨真帅啊,又帅又特别有气质,那种书卷气……” “当然看啊,我每一集都追。他人特别好啊,我还是橙子呢……拍戏的时候遇到事故,他还救了晴明呢……真人比电视上还帅,特别有礼貌特别随和,对粉丝也好……” 一个粉丝赞不绝口。 “听说他和那个女主角晴明是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正主没有承认过,不认。不过啊,作为女人,我看晴明看苏思晨的眼神,肯定是喜欢苏思晨的。不过,没有看出来苏思晨多喜欢她,感觉苏思晨其实已经在避嫌了,总是拿出来炒作的的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夸奖啊,不甜……” “橙子”简直太厉害了。不愧是律所工作,细致入微,目光如炬。 赵雯不动声色,莫名的苦涩与欣喜交织。那个男孩子实在太年轻了,在他的舞台上光芒万丈。她的骄傲与失落一样浓厚。 “《弦歌不辍》入选了百合奖评选了,今天要举行颁奖典礼,不知道会不会获奖啊……” “电视剧质量很好,演员演技全程在线,剧情紧凑,扣人心弦,是今年不可多得的一部剧,肯定会获奖的!我男神也一定拿最佳男主!”“橙子”信心满满。 “可是,它播出时间短啊,参加今年评选没有优势吧……” “不听,不听,肯定获奖……” 女孩子们嬉嬉笑笑的走过。 赵雯一杯水已经喝完,咬着纸杯的边缘,良久恍悟过来,不由得自嘲的一笑。扔掉纸杯,转身下楼。 华灯初上的都市,下班高峰,一路堵车。 路灯明亮,汽车尾灯一片红,指示灯红绿灯交错,路边的高楼依旧灯火通明,这样的灯光辉映下,竟然有一些热闹喧嚣繁华的气氛。 然而,开车行驶在这样的喧嚣之中,赵雯却感觉到格外的孤寂。原以为潇潇洒洒,看得开放得下,却陡然间格外的在意,格外敏感…… 车里的音乐响起,是舒缓的白月光。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红灯停车,赵雯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138.生命之重(8) 白百合奖颁奖典礼正式启动。 舞台灯光暗下去,只留下一些点点灯光微微闪烁。 音乐声起,大幕拉开,灯光集中在场地中央的主持人身上。 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回顾着这一奖项作为电视剧三大奖项之一的影响力,号召力;历数着这一年的经典剧目。 电视屏幕上是这一年播出的电视剧,舞台的灯光亮了起来,音乐激越,…… 掌声中,颁奖典礼开始。 苏思晨与剧组的大家坐在一起,为获奖的电视剧鼓掌。 最开始颁发的奖项是最佳动画片,最佳纪录片,最佳季播节目等等,与己无关,所有人都轻松愉悦的鼓掌;之后的奖项,关乎切身利益,即便是笑着,每人都略微紧张。 最佳电视剧颁给了一部央视主旋律剧,同时该片导演获得最佳导演,意料之中的乏味,无可吐槽。 《弦歌不辍》剧组呆板的程式化的鼓掌。 最佳女配角是一部文艺风电视剧一炮而红的女配角;最佳女演员是一部浮夸的电视剧演员,她的获奖让资本大鳄之外的所有人意外。 女演员当场落泪,“演技”惊人,场下鼓掌声稀稀拉拉。 尽管大家都习惯了言笑晏晏,不会公开表露不满,甚至也笑着鼓掌,强颜欢笑的祝贺,但是多少心有不甘的。 晴明气呼呼的把杯子放在前排桌子上,却不经意的碰倒了水杯,水撒了下去。她不由得一慌,苏思晨适时的按住她,用餐巾纸替他擦拭了桌子。 “谢谢……”晴明说着,手突然握住了苏思晨。 苏思晨一怔,回望着晴明,趁着晴明愣住的那一刻,不动声色的移开手。 “现在,我们即将公布的奖项是重量级的奖项,最佳男主角。这次入围最佳男主角的人很多啊,新秀和大腕齐聚……” “会是谁呢?好期待啊……”主持人一唱一和。 “好,现在由我们的颁奖嘉宾颁发这个我们期待的奖项……” “最佳男主演,苏思晨……在《弦歌不辍》中,苏思晨成功塑造了一名识字忧患起的学者,完美的演绎了在风雨如磐的年代,文弱书生铮铮铁骨,坚毅不屈……” 掌声雷动,苏思晨缓缓站起来。 “恭喜……” “祝贺……” 晴明、导演等人先后过来拥抱,苏思晨也很是愉快激动。 苏思晨大步走上领奖台,镜头却定格在晴明身上。晴明卖力的鼓掌,仿佛是自己获奖。 掌声响亮,是很多人由衷的认可与祝贺。 ———— 一听可乐喝完,赵雯将可乐直接向垃圾桶扔出。 然而,她用的力气过大,可乐瓶子咚咚咚的在地上滚了很久。 “汪汪汪……”土土不满自己趴的好好的被吵醒,但是还是哼哼唧唧的想叼起来可乐去垃圾桶。土土闹了半天,搞不定可乐瓶,只是地上叮叮咚咚的响。 “你个蠢狗……” 赵雯瞪着电视骂土土。 在一旁看的杜蘅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雯雯你太幼稚了啊,我受不了你了……” 赵雯气馁的缩在沙发上。 “土土乖……”杜蘅站起来按住土土,多将可乐扔进垃圾桶:“土土,你不要跟你雯雯妈一般见识,她在吃醋呢……” “我才没有吃醋……” “看到苏思晨抱了一下晴明就开始发脾气,你没有吃醋啊……”杜蘅笑道。 正好土土也哼哼了一声。 “你看土土都对你不满意了,口不对心……” 赵雯气馁的缩在了沙发上。 ———— 颁奖典礼还在继续,苏思晨上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了百合花造型的奖杯。透明的奖杯,印着最佳男主角几个字。 纯白的字,此时在苏思晨眼中也仿佛闪闪发光。 这是电视剧届颇负盛名的奖项,代表的是业内对自己一名选秀出道,半路出家的新人的认可。他没有强势的经纪公司和资本的支持,也没有通过各种渠道努力,从递交申请,进入候选名单,他们一直静观其变。 从《真爱家人百分百》的风波,他几乎放弃演艺的路;从《弦歌不辍》拍摄时候受伤,赵雯执意要分手,他真的经历颇多,感慨颇多。 “很感激导演,同事……我们的拍摄历经艰难,但是一直兢兢业业。是在大家的帮助下我才能拿到这个奖项,感激所有帮助我的人……” 苏思晨一直笑着,嘴角事笑,眼中是笑,克制着心中的激动,他尽量保持着平和。 那样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让赵雯都不由得开心,动容。 没有负担的站在舞台上,是他最喜欢的样子吧。 “另外,我要特别感谢一位朋友。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一时与我笑着相互鼓励,一直支持我做最好的自己……” 赵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脊梁。 期待,还是害怕,兼而有之。 时间反复停滞,每一句话的间断,掌声都格外的漫长。赵雯咬着嘴唇,集中了全部的精力在听电视里他们的对话。 她很紧张,现场的气氛却格外的轻松。 “哦,那么,是不是苏思晨的感情有什么动向啊?” “是不是要表白么?你看橙子们的应援牌都举起来了哦,她们会不会伤心?还是会很开心啊……” 男女两个主持人你一句我一句调侃着,渲染着情绪,现场一阵喧闹。 良久,掌声,呼喊声才渐渐的停住。 镜头由远及近,最后聚焦在苏思晨的身上,他手中拿着话筒,目光柔和,神色坚定。 “是。是这位特别的朋友,一直爱着我,支持我的努力,我才能做到现在的样子。在这样的场合,我很荣幸,很诚心的说出我的爱和感激……” 主持人示意着,掌声呼喊声再度强烈,山呼海啸般淹没全场。 “她不是圈中人,希望大家不要打扰她的生活,也请尊重我的私人生活和感情。我会更努力拍更好的戏,以更多更好的作品来回报大家的厚爱。”苏思晨道。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苏思晨深深一躬。苏思晨鞠躬的时间很长,直到叹息变成了满场的掌声。 画面再度定格在晴明身上,晴明先是愣了很久,之后,也用力鼓掌。 赵雯泪流满面。 “傻子……”杜蘅把纸巾递给赵雯,“没有想到被这样表白吧?” “都分手了,干嘛要表白……”赵雯抽了抽鼻子道。 “说分手了,心没有分开过……你所有的担心,疑虑现在也应该烟消云散了吧。你的小男孩真的很勇敢也很有能力,他真的太赞了!就算是现在网上惊涛骇浪,也已经发生了,他一定设想过发生什么,也一定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样的勇气与坚定,这样的义无反顾,太让人感动了!”杜蘅由衷的赞美。 杜蘅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刷了几条微博,关于苏思晨公布恋情。 的确有粉丝在伤心,但是,更多的主流评价是:“他是一个真正的好演员!” “良心艺人,良心剧作!” “不炒作,不伪装,苏思晨颁奖礼坦诚爱情,女友是圈外人……” 在这个凭借着绯闻、离谱消息上热搜,担流量的时代,有一个艺人在事业上升期坦诚爱情,拒绝炒作,得到最多的是赞赏——尤其是,在百合花奖颁奖现场,他用自己的演技和作品证明自己。 赵雯不去看手机,只听着杜蘅念,已经分外的感慨。 那个说要证明自己的男孩子,一一做到了。 年龄的差距,事业环境的差距以及所有的问题仿佛是一瞬间烟消云散——那是苏思晨披坚执锐的利剑劈开的。 爱的本身轻而易举,但是,如何去爱一个人,如何去维护一份爱情,各有各的艰难。 苏思晨的处境是不合宜去谈情说爱的,但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将这种不合宜降低到最小——用作品说话的演员,诚心诚意的面对观众与粉丝,他用自己的努力在赢的观众与粉丝的尊重。 ———— 苏思晨的电话打过来,赵雯连忙抓了纸巾擦眼睛,擦鼻涕,尽量保持常态。 “喂……” “雯姐,你看到节目了吗?”苏思晨问道。 沉默,之后是赵雯默默的嗯了一声。 “祝贺你获奖了……” “雯姐,你会看颁奖典礼我真的很高兴。感谢老天爷,你看到了……雯姐,我相信,我是依靠我演技与作品征服观众,我是依靠我的魅力来拥有粉丝,我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走的更远的。我始终相信,我始终爱你。” 电话那端的苏思晨很激动,却又很笃定的说着。“我也始终相信,你也爱我……” “我爱你……”赵雯道,忍不住的泪水滑落,声音也是哽咽。 在聚光灯之下,在千万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在直播的镜头前,他义无反顾的说着自己的爱人,他确信她也爱着他。 一如赵雯心中同样确信。 “雯姐,我在你们楼下……”苏思晨道。 赵雯走到窗台打开窗户,沉沉夜幕里,只看到一个隐约的人影对着她用手机摇了摇,示意着。 赵雯推门而出,土土在后面飞快的跟上。 …… 139.生命之重(9) 许安集团董事会。 独立董事袁江川对审计报告迟迟没有确认签字,与此同时,会计师事务所对第三季度的财务报表也提出异议——过低的成本分摊与过高的收入不符合规范。 “项目是限价房,收入没有提升的空间。这么高的利润率与行业情况不符合……当然,我并没有见到会计师审计时候的细致账目与凭证,只是看报表而言。我建议大家还是谨慎些吧,再去核对。” 财务出身的袁江川很敏感,只是,他了解不深,说的很是委婉。 “我向大家说明一下情况,利润提升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因素。一是,是管理成本大幅度下降,因为涉及到减免了很长周期的销售宣传,路演,同时工程周期缩短,人工成本也有很大的节约;第二,是施工单位的成本下降;第三是材料费用的下降……” 沈家旭解释着,一脸的真诚,却无几的说服力。 然而,沈家旭的解释是完全处于公司的发展与优势角度,是以,许乐康表示赞同,季朝明与尚超也力挺沈家旭,并且从各自的角度解释了成本降低的原因。 袁江川表示反对,却也没有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季朝明尚超等人在审计报告书签字之后,袁江川没有再执意反对,也签字认可。 隐约中,杜蘅觉得有很多的不妥当,然而,并无一定的证据可以确认。杜蘅的话几次在嘴边,想向许乐康交流,最后又没有说出口。 作为一个女朋友,她可以把任何的感受说给恋人听;作为律师,她可能影响boss的策略,杜蘅谨言慎行。 ———— 入秋时节,北京的天暗的很早。许乐康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紧张的凝固。 在杜蘅向许乐康表示隐忧之前,沈家旭率先说出其中的问题。 不是忧患,而是切切实实的存在的问题。 沈家旭向许乐康坦白之前发生的种种,同时提出了辞职,并且愿意承担责任。 沈家旭讲述着季朝明的安排,怎么样做账使报表好看,并借此与金河资本达成了协议;以及又是如何大幅度的调整了成本与利润,调整财务报告,骗过了会计师的眼睛。 很多的材料堆集在许乐康的桌子上,几份报告更是木已成舟,也是无力回天。 “一步一步越陷越深,我也知道我无能为力。这些隐患就像是堆集的很高薪火,一旦点燃,许安集团的大厦都是瞬间坍塌。一念之差,一步深渊……” 沈家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我这么做是违背法律和会计师职业精神的。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字。不愿意越陷越深,也不愿意让公司和大家为难,我申请辞职。至于公司的处理,我全部都接受。” 沈家旭的手指修长,交错着,微微用力,凸显着青筋。 “我会配合所有的调查,提供我能够提供的材料……如果还可以挽回,哪怕是微乎其微,我也愿意拼尽全力去做的。” “你为什么那么做啊?你不是不知道是非,不知道深浅的人。这是违法的!你做了这么多事儿,做了这么久!现在情况这么严重,你让大家陷入了被动……现在这种情况,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杜蘅忍不住,急切的问道。 “我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做,不过,我绝对没有恶意,你信么?现在回过头来看,都是错的。但是,我的初衷,是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的……我只是希望促成金河资本的注资,能够扩大生产,能够有更多的资金去盘活许安集团的产业,能够去掉st……大家不都是这么想的吗?哥哥,我是希望帮助你的……” 沈家旭目光深邃,忧伤。嘴角划过一抹苦笑,沈家旭摇摇头。 “不必信我,也不能信季朝明。你的周围,解释觊觎你的家业产业的人,你这一路尤是艰难。未来,我也帮不了你了……如果不是我,也许不会坏这么多事儿吧。你们会更警觉一些,会多一些考虑,我的执念……” 沈家旭说不下去,头垂的很深。 杜蘅与许乐康都在这样的消息中一时间难以回过神。 沈家旭承认向会计师事务所提交虚假的材料,财务报告的水分很大,与之相关,也向金河资本的尽调机构提交了太多的注水材料——一旦事情被揭发,证监会的处罚,对金河资本的大笔赔偿都在所难免——而这些很可能击溃风雨中的许安集团。 一直在艰难中前进,也知道不会一帆风顺,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灾难。 空气和时间都仿佛凝固了一样,很久的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 “是不是我表现的太急切了,才会让你想到用这样激进的方式去解决筹资的问题?你才会这么冒险去在账目上动手脚?” 许乐康缓缓的问道。 不是诘责沈家旭的冒险,也没有咒骂怨恨,许乐康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在表达了错误的意思。眉头深锁,许乐康的身上是满满的无力感,却没有把情绪发泄给谁。 许乐康的问题让沈家旭震惊而动容。 “不,不是,是我的错……是我太心急了,利欲熏心,急功近利!” 沈家旭摇头,气恼的捶打自己的头。 “家旭,别这样,我还需要你帮我。”许乐康道,拦住了沈家旭。 “我?都是我在坏事儿,我能帮你什么?我撑不下去了,被季朝明逼着越陷越深,我只能等事发的时候,合该绳之於法。”沈家旭痛苦的说道。 “不,你能够帮我。也如你说的,我不知道该信谁,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但是,我信你。”许乐康笃定的说道。 沈家旭泪水盈在眼眶,将信将疑的看着许乐康: “你真的信我?我还能帮你做什么?” “我们是兄弟,是父亲的儿子,没有谁比我们更希望许安集团能够存在。我信你……即便是错了,我们也应该能纠正回来。就算是再遇到更大的困难,我们也一起想办法来解决……” “好,我一定会的……” 兄弟紧紧握手。 杜蘅坐的远远的,深思着,也沉默着。 沈家旭是那么谨慎的人,谨小慎微,甚至有些胆怯,他的角色应该是审慎的控制风险。无论如何,也不该不能贸然的做这么妄为的事情。 季朝明所希望的是许乐康的倒台,所觊觎的是许安集团,他这么做并不意外,但是,杜蘅不能理解沈家旭的所作所为。 只是因为想融资,想摘帽,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假账,完全不符合沈家旭的作风。 不通逻辑的事情,肯定有背后的蹊跷。 看着许乐康与沈家旭的情深义重,杜蘅只是觉得脊背发凉。 ———— 经历了一夜又一夜的彻夜不眠,杜蘅将安眠药送到许乐康的手中。 “我知道你难受,但是必须得休息了。” 许乐康点点头,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红酒,一饮而下。 “蘅蘅,我决定向金河资本坦诚这件事情,也会向会计师事务所和证监会坦诚……如果可能,我们能够找一个更合理的理由就好了……” 许乐康道。这是他的决定。 杜蘅点点头。即便是知道危机重重,许乐康没有逃避责任,也没有拖延,他在用成熟而勇敢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想保下来家旭……如果能有更委婉的方式就好了。你可以帮我吗?比如是,我的示意,不同的人不约而同传达了错误的信息,由我和公司管理人员共同承担。我不想家旭出事,而且也没有足够证据指正季朝明……”许乐康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这对你,并没有好处。一个公司一部分人的野心与妄为来解释公司的失当,比公司作为一个法人去面对这些责难要好——即便实质上是一样的,但是,对于证监会,公众来说,一小撮野心家的妄为还是更容易接受。”杜蘅摇摇头,拒绝了许乐康的建议。 “你是实际控制人,如果是你的失当,那么后续对公司的影响会更大。这不是你的得失,是公司的得失,没有选择……” 许乐康转过身去,仰头,良久不能下定决心。 继续的隐瞒下去,等到被揭露的那一天,一定会是灭顶之灾,如果侥幸没有被发现,那么在提心吊胆中也许可以化险为夷;自己承认错误,也许面对的是惊涛骇浪,但是,还是占据主动。只是,归责之时,许乐康很难取舍。 承担首要责任的是沈家旭,如果将这些责任归于他,那么沈家旭很可能被吊销会计师资格,会被证监会禁入,甚至面临更多的处罚。这些一样是许乐康不愿意接受的。 “我不是不想帮你,不是不尊重你的想法。同样的不眠不休,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杜蘅说的很是笃定。 他们这两日共处一室,默然相对,彼此都有很多的想法,寥寥几句,都会明白对方的其中之意。杜蘅可以理解许乐康对沈家旭的情谊,并不意外许乐康的选择,但是,绝对不会支持他这么做的。 “不该是为了一己之私,将危险扩大。许安集团有数千的员工,他们的生活一样仰仗集团的……皆是他人的亲人兄弟……”杜蘅道。 这番话,在最初激励许乐康时候说起过,如今,再度说起,杜蘅感慨良多。 当初是不愿意为企业承担责任的许乐康,而今,却是背负重担,步履维艰的许乐康。 面临着一样的艰难与沉重,许乐康没有逃避,也没有懈怠,很久,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有分寸。我相信你,你也信我……” “好。”杜蘅道。 杜蘅慢慢的靠近许乐康,伸手臂从后面环绕许乐康的腰际,头靠在他的肩背上,感受着他的呼吸与温度。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很好很好的。不只是很好的老板,兄弟,是很好的人。不管怎么样,事情发展到如何的程度,我依旧信你。” 杜蘅的声音缓缓的,多了软糯与不舍。 许乐康回身,再是按捺不住起伏激荡的心绪,他拢着杜蘅的肩膀,俯身深情的吻杜蘅的薄唇…… 140.生命之重(10) 次日,许乐康与杜蘅一同飞海口,就公司的情况与自己的决定向黄静怡沟通。 海口的天气依旧很热,许乐康与杜蘅都有些心浮气躁,压力之下难免上火,只是在黄静怡别墅,开足冷气的房间,大口吃着冰沙才略是心平气和了些。 听完许乐康的介绍,黄静怡要气定神闲很多。 “一家企业风风雨雨的过来,各式各样的风险几乎不可避免,十几年的经历,不知道经历多少在存亡之际的,这些都是正常的。从九十年代起,当年企业的野蛮生长,到后来企业管理文化的变化,行业的变化,法规的严谨,我们都在适应着,调整着……你的父亲也曾经很多次身临险境,负债累累几近破产;也曾经被朋友陷害,被搭档背叛,甚至一度穷途陌路……” 黄静怡的语气很平和,波澜不惊。 黄静怡说的,许乐康也曾经隐约听说过。季朝明尚超就是在父亲落拓时候始终并肩而战的兄弟,经历风险也同享辉煌。 “现在你是许安集团的当家人,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一年多,你干的其实很好,英明果决,也更了解企业的发展与问题。我相信你的判断,你的抉择。这多年,没有在企业工作,我恐怕很难给你更准确的建议。即便是我给出了建议,也很怕越俎代庖,更怕失之偏颇。你的选择,我没异议……你依旧可以代表我的股份进行表决,这一授权我并没有撤回。” 黄静怡细细的抿着冰沙,缓缓的说道。 许乐康有些动容,沉沉点头。 “黄姨,谢谢您……” “是我要谢谢你。一直在为股东,为公司的利益努力的当家人……压力和风险都在你的身上,愁眉不展的是你,危机重重的是你。股东是世界上最好当的角色——如果没有野心去掠夺更多;如果没有愚蠢的去指手画脚的话……” 黄静怡浅浅笑着,目光温润,给许乐康的都是鼓励。 在这样的鼓励之下,许乐康愈发的坚定。 毫无疑问,这时候,他最需要的是股东的支持。 “乐康,你站在你父亲的位置上,面临他一样的困境和风险,我很遗憾也如当年不能帮助他一样,我也很难帮到你。每个人面临困境风险,归根结底都是自己去面对。大家可以援手,可以给你信任与支持,却无人可以替代你的决断,也无人能够分担你的危险与困境。相信自己,勇敢的去做吧……” 临别,黄静怡叮咛。 许乐康回身与黄静怡拥抱,表示着感激。 他对黄静怡曾经有过误解与冲突,然而,这个被父亲误一生的人却始终站在他的身边支持他。 许乐康很难说对黄静怡有怎么样的感情和看法,同情与悲悯皆不合适,亲近与亲切都会格格不入且尴尬,但是,许乐康心中满是佩服。 能够笃定的信任一个人,笃定的信任一份感情,不纠结,不犹豫,那份沉默的坚韧让他格外的佩服。 “杜律师是一个智慧的人,一定会给乐康更智慧的建议的。看着你们,作为过来人的长辈,要是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我是由衷的为你们高兴的。” 黄静怡浅笑着。 “谢谢黄姨夸奖。实不敢当呢……”杜蘅笑笑。 “等着雨后天晴的时候喝你们喜酒。”黄静怡道。 许乐康与杜蘅相视一笑,是数日阴霾里的光。 ———— 海口飞北京的航程三个半小时。 北京自昨夜至上午十点,一直暴雨未歇,以北京为目的地的航班大批次的延误。航班不停地报延迟,然而起飞时间未定,许乐康与杜蘅也只能在机场等待。 喧嚣的机场里,许乐康与两位独立董事沟通会计报表的事宜。两位独董表示震惊,但是也都是支持许乐康的决定。迷途知返,亡羊补牢,即便真的是后果难料,未必是为时不晚,但是,这是正确的方向,是正确的处理方式。 许乐康与金河资本的项目经理沟通。 对方表示震惊于动怒。 许乐康诚意满满的致歉,并且主动提出愿意再度签订协议,补充对赌条款。以公司达成之前约定的利润增长换取金河资本对这次投资过程中公司在尽调阶段的材料造假的理解与不予追究;如果公司的利润增长达不到约定标准,许乐康以个人资产以收购价的1.3倍回购股权。 这是金河资本之前提出的没有实现的要求。 金河资本与许乐康、杜蘅紧张沟通补充协议的条款。 贵宾候机室,杜蘅飞快的打字,时不时的与许乐康沟通。二人全然是紧张认真的工作状态,耳鬓厮磨之间,也不见半点儿女情愫。 获得了股东的支持,获得了投资方的谅解,下一步,是董事会关键的对决。 将补充协议草案发给金河资本,许乐康揉着太阳穴,依旧紧张的想着下一步的打算,就这些事情与杜蘅时不时的沟通几句。 “我们的想法总是不谋而合!”许乐康的意见屡屡得到杜蘅的认可,很是高兴。 他知道杜蘅不是恭维与敷衍,他们是真的见解相同。 “因为英雄所见略同!”杜蘅莞尔一笑。 许乐康伸手将杜蘅的手握住。在如此的境地,最庆幸的事情便是杜蘅还在身边吧。 “海南的这么大太阳,碧空万里,北京却是倾盆大雨,我们在太阳下因为大雨困住回不了家……”杜蘅吐槽着。 “你的家在下雨,没办法,等等吧……”许乐康宽慰道。 杜蘅将头靠在许乐康的肩头,许乐康顺势拢过来杜蘅的肩膀,帮她捏了捏肩膀。从早上开始紧张的商议谈判的方案,草拟与金河资本的补充协议,一直精力集中的工作,杜蘅此时方觉得真的累了,也更觉得一时间的安逸与宽慰。 杜蘅微微的闭上眼睛,感受着许乐康温和的按摩,也仿佛看到他温润而且满是爱意的眼神。候机室的空气中散发着花香,甜甜的,一瞬间,杜蘅真的希望天长地久,永远永远。 ———— 北京大雨侵盆。 许安房地产公司京郊两限房项目的工地被迫停工。 工棚盖得不是很结实,在风雨里仿佛摇摇晃晃一般。雨声风声都呼啸着,仿佛直接灌进耳朵里,更有甚者,石棉瓦的工棚似乎有些漏雨。 “大楼都封顶了,咱们还不如去楼里躲着呢……”有工友提议。 “对啊,雨这么大,工棚防水不行,晚上雨得灌进来棚子里头呢。咱们搬去楼里睡吧……” 工友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是夜,工友们住进了已经封顶的大楼。 尽管大楼还没有完工,但是,有几间样板间是进行了简单的装修,装好了玻璃,铺好了水泥等等,同在一层的工程指挥部等也已经简单装修。工人们也并不挑剔,纷纷在样板间,指挥部办公室等地方打地铺。 工程为了赶进度,曾经很长时间都是三班倒施工,工人们都很疲惫。难得下雨休息,晚上睡了白天睡,虽然是上午十点,但是还有不少人在风雨声里安安稳稳的睡大觉。 陆陆续续的有人醒过来,有人喊着肚子饿了开始吆喝着厨师做饭,也有人开始吹牛皮,说着家里的孩子婆娘。 楼开始晃动。 “是不是地震了?” “哎呀,楼在动,地震了……” “地震了,地震了,大家快跑啊……” “快起来……” “大刘,老虎,你们醒醒,地震了,跑……” “楼,楼在晃动啊,楼塌了……” 工人们的嘶吼声震天,现场一片的慌乱。 有人狂奔着跑出了大楼,只身站在倾盆的暴雨中,身上只穿着大裤衩;有人在懵懂中从二楼下到一楼,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大楼;不少人在人群中想要狂奔,却被挤在了楼梯口;更有人还茫然着揉着眼睛,刚刚站起来,不知所谓;甚至还有人还在睡梦中,将醒未醒…… 轰然一声,楼坍塌了…… “楼塌了,不是地震,是楼塌了……” “那个楼塌了……工棚都没有坍塌……只有那个楼塌了……” “里面,里面还有我们的人啊……救人啊……” 大雨里,跑出来的汉子们被吓得目瞪口呆,用了很久时间仿佛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呼喊着,嘶吼着…… 141.生命之重(11) 暴雨中,荒芜的的郊外施工现场,救护车,警车穿梭而至。 警察封锁了现场,消防、武警等救援单位的救援车辆与公司工程车、挖掘车紧急的进入现场救援。 根据现场工人的反复确认,被压在楼下的有七人。 救援现场紧张的进行救援,费时很久,陆陆续续的有人被挖出,有重伤的人被送往医院,也有人当场死亡。 因为只涉及这栋高层楼层整体坍塌,比较容易确认被埋的工人的位置。救援在三个小时候之后截止,五名重伤工人被送往医院治疗;两名工人当场死亡,遗体送往了太平间。 暴雨停下来,天气阴的很沉,现场的人一身雨一身泥,心情皆是无比沉重,压抑的透不过气来。 涉及重大责任事故,又关乎民生项目,市政府成立专项调查组,表示严肃处理。旋即,负责地产项目的副总尚超以及现场项目经理被控制。 电视台记者们纷涌而至,电视,网络连番报道着许安集团的重大责任事故。 许安集团的法定代表人许乐康手机未能联系,通过讯问员工,查询身份信息,警方确定他在从海口飞往北京的航班上。 ———— 楼坍塌的现场,沈家旭在车里看了很久。其间,有陌生的电话号码来电,沈家旭就如没有听见一样,任由它不停的响着。 最后一辆救护车驶向医院,沈家旭第一时间去医院,同时,他安排肖雪去出纳处支取五十万送往医院,用于受伤员工的治疗,安抚家属等等。 工人都在急救,沈家旭站在愤怒焦虑的家属中,安慰着他们。 然而,面临的也只有指责。 急诊室的门推开,一名医生摘下了口罩。 “哪位是刘大庆的家属?” “我是,我是刘大庆的兄弟……他怎么样了?”一个同样是一身泥的工服的男人过来急切的问道。 “很抱歉,刘大庆伤势太重,抢救无效……”医生道。 “哥哥……”男子嘶吼着向向急诊室冲去。 此时,护工与护士推着床出来。白色床单遮盖的躯体下是眼红的血迹。 “哥哥……”男子抓住医院的床,跪在地上。他忍不住的揭开了床单,经过了简单的缝合,但是依旧可以看出来,刘大庆的头颅骨受伤,半边脸塌陷下去,肩膀也是粉碎性骨折…… “哥哥啊……”男子哭嚎着。 护工等人扶着男子:“先生,您节哀。我们要把逝者送去太平间……” 男子恍若未闻,只是自顾自的哭着,丝毫不理会护工和护士们的话。他死命的拽着床,不肯让他们推走。 “先生,您先起来……”沈家旭劝说道。 男子似乎被沈家旭惊醒,他看向沈家旭,衬衣西裤,明明是许安集团的高层。男子的眼中遍布血红,他忽的站起来,扬起拳头就向着沈家旭的脸打去。 男子的力气很大,沈家旭冷不防被揍了一拳头,人一下子摔倒地上,头晕沉沉的,眼冒金光,嗓子里腥咸,嘴角立即就有鲜血溢出。 有护士伸手扶起来沈家旭,也有护工拉住了还要打人的男子。工友们把他推搡着出门。 手术室前的动静惊动了门外的记者们,记者们的摄像机,话筒纷纷对过来。 “先生,您是许安集团的高管么?这里是您在负责处理事务是么?” “您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大楼倒塌的?许安集团要怎么样处理这些事儿?” 现场有些喧嚣,沈家旭尤其是狼狈。他擦拭了嘴角的血,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抽痛。 医院里记者闪光灯下,沈家旭一脸的肃穆沉静。 “许安集团对发生的事故有不可他推卸的责任,对身故和受伤的员工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不会逃避责任,但是,现在的情急之下,无论是我仅作为财务总监,还是其他高管,都一时间不能确定发生的事故原因,更不能妄下判定,以及对日后处理妄加议论……目前,许安集团面临很大的困难,有部分高管在接受主管机关的调查,我只是尽最大努力为受伤的工人及家属提供服务。许安集团会配合医院全力救治工人的……也会做好伤亡工人的抚恤工作……谢谢大家……” 沈家旭微微一躬。 “您的伤没事儿吧?”有一个女记者问道。 “没事儿……我很理解家属的心情。比之这些,我没关系……”沈家旭道。 ———— 关于许安集团的报道持续的发酵。 有人猜测是地基的问题,还在比对上海楼脆脆的事情;有人猜测是材料的问题,议论着公司存在贪腐,偷工减料…… 季朝明看着会议室里的电视,摆摆手,示意着季佳熙关掉电视。 “爸爸,刚刚区政府来电,还有公安局也在问……”季佳熙急切的说道。 “还是按照我说的回复就好了。他们按照规矩办事,查封也好,处理也好,我们都配合。不是项目部都查封了吗?已经拒捕了尚总和项目部的人,该抓就抓吧。我们没什么可解释的……” 烟雾缭绕,季朝明手中的烟不断,吞云吐雾。 因为重大事故,许安集团当日股价立即跌停。季佳熙以董事会的名义向上交所申请紧急停牌。 大楼外,聚集了很多的记者要求采访许乐康与季朝明,也都被保安拦下。 调查组与公安局等部门要求配合调查,季朝明却很强硬,表示等许乐康回来处置。 季朝明不是法定代表人,不是公司经理,危急时刻代行董事长职权,代为决定,不必代为担责。 他静静的等待事情的发展,心中却又更关心的事情。 季朝明的助理从外面走进来,冲季朝明摇摇头,脸色不好看。 “呵呵……翅膀硬了,以为一个个能飞多高呢?” 季朝明叹息着。 沈家旭在医院处理事务,接受采访,收揽人心想强出头的手段与欲望昭然若揭,不肯接他的电话也是意料之中。对于沈家旭,季朝明多少是有些隐忧的。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但是,季朝明并不相信那个文弱的年轻人真的可以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爸爸,您能不能帮帮乐康?这么僵持下去,恐怕真的不可收场……”季佳熙问道。 季佳熙误解了父亲的意思——她以为父亲的评论是在评论许乐康。 季朝明摇摇头,叹气。 “你啊,心里头还是放不下他呢……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自身难保……” “我们有什么错?”季佳熙问道,一语毕,神色也如凝固一般,更加沉重。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都是那么的幼稚。 事到如此,恐怕无论怎么样的挽回都是谁错,许乐康是法定代表人,董事长总经理,首当其冲,责无旁贷。 “没人能救得了许乐康,也没有人可以救得了许安集团。大难来时,大家看看能飞多远吧。”季朝明道,挥手告诉高管们:“散会。” 季朝明一直在吸烟,房间里烟雾缭绕。他的目光也开始迷茫起来。 是的,许安集团面临着这样的灾难,股价会跌到谷底,高管纷纷落马,而他是那个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终究会成为许安集团的掌舵人。 许乐康很难再有重新翻身的机会,等待许乐康的是牢狱之灾;尚超也终将为他的野心付出代价。一个初出茅庐的后辈就想轻而易举的掌权,不会那么容易;一个半生都默默无闻,隐忍平庸,到最后聊发少年狂的人,也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和能力,被人算计,招致身陷囹圄。 许壮为已经去世,在没有人能够阻挡季朝明站在许安集团最高的位子上。 这是他期待、觊觎了多少年的事情,他不甘于做合伙人,不甘于做大股东之一,不甘于做二把手……他要成为控股股东,他要当董事长。可是,此时终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然而,他并没有期待中的高兴兴奋,甚至没有一丝喜悦,只是怅然和失落。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想一家独大?他想去代替去许壮为,在许壮为死后又想把许乐康拉下马?这么久的时间里,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然而,又真的有几分喜悦? 如果还能回忆起以前最快乐的事情,那肯定还是当年创业的时候,他们兄弟们共度艰难,共创辉煌的年代。他们为一笔订单庆祝会在街头啤酒,彻夜的长谈;他们也曾亏损到走投无路省吃俭用谋求东山再起。 那时候,有无尽的勇气,有无尽的想法,有无穷尽对未来的期许。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真的。 而到今,就算是得到了,又有什么?季朝明也很困惑。 为了这个一把手的位置,他不惜把许安集团推向了火坑,而之后他又必须以千百倍的努力将许安集团拉回正轨。 未来的路漫长而艰难,他需要做的还太多。季朝明熄灭了烟,定了定精神。 ———— 飞机在首都机场的上方盘旋,降落,滑行,一直滑行到停机坪靠近航站楼的位置。廊桥连接到飞机上,但是,飞机门依旧没有打开,空姐站在前面通过话筒提示大家。 “请大家稍等片刻才能离开飞机。” 公务舱在飞机的最前面,许乐康帮杜蘅拿下行李箱,又取下了自己的行李箱。 “一会儿我先回公司吧,去安排见会计师的事儿。你今天回家休息一下,我晚点回家。”许乐康安排到、 “行”。杜蘅应着。 一边说话,杜蘅一边打开了手机。然而,手机的屏幕刚刚亮起来,app程序渐次的出现在屏幕的时候,手机便不停的震动着,有许多条的信息涌了进来。手机一直震动着,却看不清楚消息。杜蘅的心中浮起了一丝不祥。 许乐康也拿出了手机,开机。然而,还未及手机打开,飞机舱里走进来了四名身着警服的警察。其中两人站在了舱门口,另外两人径直走到了许乐康的面前。 “请问,是许安集团董事长许乐康先生吧?我们是朝阳公安局刑警队的警察。” 警察敬礼,递上了警官证。 “是,是我,怎么了?”许乐康问道,一脸茫然。 “许安集团发生重大安全事故,许安集团在建的限价房项目2号楼整体坍塌,截至目前,已经导致三名工人死亡,四名工人重伤。许先生,您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现被朝阳公安局刑事拘留。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一名警察详尽的告知,并且出具了拘留证。 许乐康皱眉,被警察所言震惊。 “怎么会这样?大楼坍塌?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话,许乐康望向杜蘅,杜蘅也很是震惊。 “许先生,请先跟我们走吧。后续的事情,到公安局再了解……” 警察斩钉截铁的说道。 “乐康,你先跟警察去。相信我,我会尽快弄清楚情况的……也会尽快办理取保候审的手续。不用很久……”杜蘅道。 即便是不知道事件原委,但是,杜蘅了解公安机关办事风格——许乐康再拖延与疑问,只能招致被强制带走。许乐康此时唯有选择配合,而她需要给他信心与宽慰。 许乐康点点头,望向杜蘅的目光写着理解。 没有手铐等强制手段,许乐康被四名警察率先带离了飞机。 乘客们陆续的下机,有人埋怨着飞机到港之后还在晚点,甚至无几人知道飞机上面发生了什么。 重大责任事故,伤亡数人,刑事拘留……这些在新闻上并不鲜见的事情,这些在刑事案件中都是普通的案件,骤然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杜蘅有着切肤锥心之痛。她的心抽痛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心跳加速,步子都如踩在了棉花上,虚浮…… 直面事故,杜蘅也只如普通的女人一样恐惧,无助,慌乱,震惊…… 但是,心中隐隐有着声音——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是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 有预谋的强制项目公司和财务压低成本;有计划的大幅度调整报表,提高利润;坍塌的大楼,伤亡,种种联系在一起,拼凑着的俨然是惊天的阴谋。 杜蘅的脑海中浮现着许多的信息,如拼图一般…… 拼图的颜色却是血色的——那些生活在阴谋里的人,甚至不惜用生命为代价去攫夺。 杜蘅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更清醒。 这次,她绝对不能输…… 142.生命之重(12) 许安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许乐康被刑事拘留,副董事长季朝明兼公司副总代行职权,主持公司工作。 季朝明当日晚上组织工作会议讨论限价房许安美地2号楼楼体坍塌事故的后续事宜以及公司的经营工作情况。 许安集团大会议室里灯火通明,中高级管理层悉数到场。会场三圈围坐了六十几人,然而,会议开始前,没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安静的坐着,鸦雀无声,气氛格外的凝重。 目前,许安集团房地产公司同时负责两个限价房项目,分别是发生事故的许安美地和北郊的许安博雅,以及许安博雅配套的小学。目前,事故调查组已经查封了许安美地项目部,材料封锁,全线停工;许安集团表示自查,旋即将许安博雅项目停工。 “美地的项目要配合调查组的调查,博雅那边也要加紧自查,看看有没有真的是偷工减料或者以次充好的原材料;仔细的追查,有没有按照既定的施工标准,施工设计施工,所有的原材料追本溯源,所有的施工过程都要根据施工图纸检测……” 季朝明向房地产项目的高管们安排着工作。季朝明已经是逾六十的年纪,头发半白;抽烟太多,他的声音很是嘶哑;一日的紧张,他神色也是难掩疲倦。投影仪前,他的细节都仿佛被放大。这个略是苍老的许安集团的元勋,依旧显示着自己的强势与专业。 “现在是你们自证清白的时候,也是你们能够将功赎罪的时候,你们知道该怎么处理……咳咳……” 季朝明咳嗽着,旁边有助理递上水,但是还是被他挥挥手拒绝了。 “你们不要有任何侥幸的心理。美地项目的办公室被查封了,出了这么大事儿,有关部门肯定是要用放大镜显微镜去看,去挑毛病的。这个项目已经完全超出我们能把控了,不是凶多吉少,是肯定大凶。做了半辈子房地产,我知道,现场施工不可能百分百达标,这个事儿听天由命……但是博雅的项目,我们还有机会挽回一些。可能会有有关部门的检查,我们欢迎他们的检查。所以,你们的工作非常的重要。我们得有办法站出来,有拿出手的东西,告诉社会公众和也有关部门,我们是负责的企业,我们是做的良心工程。这些是我们的资本,是我们有能够重新站起来的基础……拜托大家了!” 季朝明语重心长,情真意切,说完微微一躬。 “我们真的没有严重违规的情况。如果要是说事无巨细的都是按照建设标准规则来的比对,我不敢保没有问题。现场施工的情况跟各种程序标准比起来,那可能有些瑕疵的……但是,我们的施工质量是过硬的,这些我们可以随时接受检查,也能给提供证明材料,欢迎第三方的检查……” “后续的工作,我们一定会精益求精的。” 房地产部门的众人纷纷表示着信心。 季朝明安慰的点点头。 “谢谢大家……大家的信心、努力,许总和我都很感激。艰难的时候,谢谢大家跟许安集团风雨同舟。许安集团不会辜负大家的!” “季总,我们美地项目部这边也还要您的管理。发生这么大事情,现在一片混乱,大家人人自危,这样下去也很难应付后续的事儿……这边还是需要临时主事儿的人。” 许安美地美地项目的行政经理说道。 “我们没有做的太过分……还有尚总,现在也被抓了,也请您想想办法。尚总是那么实在勤恳的人,他不可能做什么手脚的。” 许安美地项目的设计经理站出来。 “法律上的事儿,尚总的事情,许总的情况我不敢说,这得杜律师来跟大家解释。不过,管理上的事儿,我做主。大家现在不管多么慌张,多么心里没底儿,都得镇定点。每个人都把手头的工作仔细回想一下,做过什么,哪些有问题,哪些没问题,写一个如实详尽的汇报。然后大家全力配合调查。是我们的问题我们认,不是我们的责任一定得解释清楚……回头调查组肯定是连续的调查多少遍,大家都要准备……我们会随时召开工作会议沟通情况。你们现在由我亲自领导,有事儿二十四小时直接打我电话……” 季朝明道。他挥着手比划着解释着,又时不时的敲着桌子,嘶哑的声音依旧坚定,苍老浑浊的目光中依旧是坚韧和勇气。在这个位置上,面对他最熟悉的员工,他气场十足,冷静智慧,指挥若定。的确,在这个时候,是他给了员工更多的信心。 不远处,杜蘅侧头愣愣的看着季朝明,也不由得思绪复杂。太多的证据表明季朝明与许安集团今日的困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支持平庸的老人尚超主管地产,主张压低成本,鼓动沈家旭做假账引进投资,即便没有大楼倒塌,他的举动也将许安集团推向深渊。 可是,把许安集团推向深渊的是季朝明,而此时,努力拯救许安集团也是季朝明。即便是没有证据,但是杜蘅确认这些都是真的。只是季朝明为一己之私,这些周折算计阴谋,所耗代价太大。不可能被忽视,也不会被原谅。他背后的事情一定要被揭发,也必须绳之以法。 集团高管会内斗,会内耗,并不稀奇,但是,付出了员工生命的代价,太过沉重。季朝明绝对不可以放过。 尤是,杜蘅抓着钢笔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杜律师来介绍一下许总和尚总的情况吧……”季朝明道。 杜蘅点点头,面无表情。季朝明需要一个许乐康与尚超肯定很难主理事务的解释——如果他的目的如是,大概也是有天意在帮他。可是,即便是有微弱的机会,杜蘅也绝不轻易的让他阴谋得逞。 杜蘅站起来,望了望季朝明,一脸平静。曾经很多次的工作会议,发言之前,她也如此的看向许乐康。 许乐康不在的时候,她也要为他做些事情。 “许总和尚总,以及美地项目经理被刑事拘留的罪名都是重大责任事故罪。根据我国现行刑法的规定,重大责任事故罪是过失犯罪,不要求有任何的主观故意。有造成重大伤亡,调查其中过程有违反法律规定,一般就可以对主要负责人员进行定罪。所以,大部分时候,这种罪名追溯的对象是公司的主要负责人,项目的负责人。项目经理,分管副总,总经理和法定代表人是最常见的适格的追溯对象。” 杜蘅向与会人员解释着。死亡人数三人,重伤四人,财产损失也是天文数字,这种情况下,后果必定很严重。作为管理者的许乐康与尚超都不能为自己没有过失辩解,也必定承担责任。 即便是平和的说出这些话,杜蘅心中也抽痛。 “不过,我已经向公安机关提交取保候审的请求。不出意外,三天之内,许总和尚总应该都会被允许取保候审的。在取保候审期间,只要保证不离开北京,接受侦察机关随时传唤,并不影响他们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很快,许总和尚总就能够见到大家,会为这次事故做妥善安排的。” 杜蘅笃定的说道。 “那么,是一定会取保候审么?”尚超的助理问道。 “非暴力犯罪,不致发生社会危险性,一般会被允许取保的。可能性极高。”杜蘅道。 “好。有劳杜律师……”季朝明道,不动声色。 暗潮涌动的交锋,皆是平和温和的言语。 之后,对于许安集团日后可能遇到的情况,高管们进行讨论。 会有意料之中的舆论喧嚣的批评咒骂;大抵明天就会有两个项目购房客户的群起攻之;所有能够想象到的恶劣后果,许安集团选择了谦卑而低调的认错致歉。 工作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凌晨,杜蘅并无困意——在非常久的时间里,她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精神集中,警觉,反应灵敏,只是站起身走路那一刻,一时头重脚轻,杜蘅慌忙扶住了桌子。 “你没事儿吧?”沈家旭走到的杜蘅旁边,扶住了她。 “没事儿……”杜蘅摇头,想站起来自己走,然而,沈家旭握着她的手臂,依旧紧握不放。 “我送你回家。”沈家旭道,不由杜蘅推脱。 ———— 这一日,格外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杜蘅格外的警觉,警惕而敏感。沈家旭的手机掉落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下,静音,却一直闪着光。 沈家旭安稳的开车,没有意识到这些。 “其实,财务上能够看出来太多的东西,我并没有多想多去过问。就是那种想引入投资,想做大许安集团的执念,让我忽视了那些东西……我以为只是在调整财报,没有想到他们做了太多的手脚。如果早点发现问题,也许大楼不会他坍塌,不会有这样不能收场的后果,灾难一般……” “青萍之末的风,没有被注意到并不意外,我们太大意了……等事情的调查结果吧。现在去猜测哪一个环节出问题,很难说。”杜蘅道。 “我依旧觉得是季朝明……他当时找我,说服我的理由很正当,我没有起疑,可是,现在的结果,他才是唯一的受益者。如果还有人可以从许安集团得到利益的话。” 沈家旭道,一边说着,他重重的捶着方向盘。 喇叭嘶鸣,杜蘅不由得一惊。 沈家旭沉浸在自责,悲伤与愤怒中,车开的忽快忽慢,很不稳当。 “家旭,你冷静点……” 杜蘅道,她瞪大眼睛看着沈家旭,很是忧心。 沈家旭的身上满是违和感,不自然,很反常。 从认识沈家旭,及至当时代理沈家旭的案子,面对刘诗诗的诘责与侮辱,沈家旭都是沉默隐忍的。他鲜少表现激烈的感情,更多的时候是无欲无求,淡漠平和。即便是他的愤怒,不满,也从不见是这样的发泄。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家旭把车停在一旁。 “你怎么了?”杜蘅问道。 “没事儿……我只是自责……许乐康他真的会坐牢吗?”沈家旭问道,眼睛盯着杜蘅,眼眶微红。 杜蘅略是思索,点点头。 “现在法院对这块的判决很严的。无论是什么原因,法定代表人,总经理都是失职。很难判缓刑……尽最大的努力吧……” 沈家旭手紧紧的抓着方向盘,头也埋在方向盘上。 杜蘅心中凄然,同情牵念此时还在看守所的许乐康,更费解沈家旭的状况。 明明许乐康可以很镇定的处理医院的工人伤亡的事情,安抚工人应对采访;下午还在向金河资本等资本股东解释情况,又是如何一时间心理崩塌。 是因为他心中所看中的兄弟情,亦或者是另有隐情? ———— 在路边歇息了很久,沈家旭才平静了心情,重新开车上路。 然而,上路不多远,就发现油表亮了——油量不足。 好在一公里之外就有自助加油站。 加油站,许乐康下车加油,杜蘅脚边的手机还在闪。陌生的号码,三两分钟就会来电,手机电量已经不足。 杜蘅俯身接起了电话。 “沈家旭……你以为你不理我,就可以撇清关系,就没有责任?你想金蝉脱壳推的一干二净?你别想的太美,最后摔得更惨。你老老实实些,大家都会没事儿的。我给你的好处,不会少了你的……” 电话那端的声音低沉嘶哑。 那是杜蘅异常熟悉的声音,是刚刚交手的人,是季朝明。杜蘅本就以最大恶意猜测季朝明,以为自己不会对他的行为有任何震惊,然而,此时听到那样的声音依旧呆若木鸡。 车微微一动,是沈家旭将油枪取出来的声音。 “你最好清醒些,不然的话,许乐康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杜蘅将手机关机,再度扔到了座椅下。 143.生命之重(13) 杜蘅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这一日的辗转,打击让杜蘅不堪重负。 许是多年的法律思维,法律职业锻炼,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杜蘅还可以镇定的面对问题,去估量程序过程,去思考事件真相,机敏应对。然而,所有的理智都是咬牙强撑的,所有的镇定都是伪装。 杜蘅一个人进入公寓电梯,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下。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无论是自己还是许乐康,都太过善良和大意,被算计,被陷害,要负担的是几乎不能负担的后果。此时,许乐康在看守所,想来更是彻夜难眠——尽管,许乐康对发生的事情其实知情不多。 门打开的一刻,赵雯与陈清颖都没有休息,还在客厅等待杜蘅。 与闺蜜相拥,杜蘅忍不住纵情大哭。 陈清颖递过来的纸巾被杜蘅擦眼泪鼻涕之后扔在地上,已经是一团;赵雯倒过来的柠檬水被杜蘅喝的底朝天。 大哭之后缺氧,杜蘅更是觉得头昏眼花,疲累万分,就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然而,又时不时的陡然清醒,怎么都睡不着。 断断续续杜蘅跟赵雯和陈清颖讲述了案件的情况,然而,分析的结论与她自己的分析也大致无异。案件涉及的越是在意的事情越是在意的人,就会对自己不自信,强迫症的一般的想请别人帮忙查漏补缺,分析案情,希望能够另辟蹊径,绝处逢生…… 但是,徒劳无功。 陈清颖好说歹说把杜蘅拽起来推去洗手间冲澡,哄着杜蘅睡觉。 想着明天后天还有诸事需要处理,杜蘅强撑着洗澡,服下安定药睡觉。 ———— 沈家旭进门之前才发现手机没有带。 他有些警觉,迅速的返回车里去找。手机就落在副驾驶座椅下,拿起来手机,已经关机。 沈家旭立即尝试着打来手机,手机屏幕慢慢的亮了起来,他的眉头不由得紧皱,心头划过一丝不详。然而,手机的屏幕旋即黯淡,再度因为电量不足关机。 尤是,沈家旭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重重的关上了车门,沈家旭也如力气耗尽一般靠在了车身上,凭借着车身,才能站稳。 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并不坏——尽管不是预料的那样,但是,也一样可以实现目的的。然而,沈家旭只是觉得恐惧,悲凉,心都是颤抖的。 他的所图是真的,可是,对许乐康的同情与不忍也是真的。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儿? 这么做值得吗? 这是在做什么? 是一念之差,一时的鬼迷心窍,还是心底积累压抑多年的不满的报复?无论如何,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无论如何,事情怎么样发展,他能得到什么,都不是他期待的。 更何况,与魔鬼共舞,一旦开始就不能停止。这只是刚刚开始,他已经后悔,已经心惊胆战,那么,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沈家旭的心里问着自己,并没有答案。 ———— 沈家旭回到家,沈诗诗还在等他。 许安集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母亲一定分外担心。 这么多年,即便是长年累月的见不到许壮为,与许安集团都没有任何瓜葛的时候,沈诗诗都关注着许壮为和许安集团的一举一动,那个她爱了一生的男人,她只是屡屡失望的期待,却没有怨恨。 此时,沈家旭在许安集团入职,他们与许家更为亲近,沈诗诗的关切与担忧尤甚。 “你的脸,你没事儿吧?” 沈诗诗最先注意到的是沈家旭红肿的脸颊,她抬手想抚摸儿子的脸,却不忍动。 沈家旭摇头,握住了母亲的手:“妈,我没事儿的……”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没事儿就好。那些人,他们也不容易。怎么我们的楼就平台的坍塌了?伤了那么多人……都是人命啊!” 沈诗诗哀叹着。 沈家旭扶着母亲坐下。 “具体的事故原因还在调查,我们不是专业的技术人员,看不出来,也很难下定论。我们能为那些人做的就是抚恤家属,救治伤者……” “许乐康还被警察带走了?电视上说的……” “是的。出了这么大事儿,他是法定代表人,是总经理,肯定要负责。杜律师说他可能会坐牢的……”说出最后一句话,沈家旭心头也有一丝异样。 “那可怎么办啊……”沈诗诗很是难过。 “您别担心的。许安集团的股权还是他的,如果还有公司在的话。就算是许安集团破产清算了,那也是许家的事情。父亲不在了,刘玲玲和许乐康对父亲也没有什么感情,他们都已经寻找新生活的。这些和我们也没有关系……我还是会好好工作,我们继续过我们的生活。” 沈家旭道,只觉得疲累。 这一番话说的很是顺其自然——也许这才是他的本心,是他期望的。这番风波过去,就回到从前也好;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就更好了。 沈诗诗看着沈家旭,不由得皱眉: “怎么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样的话?许安集团是你父亲的产业,乐康,说到底也是你的哥哥……”沈诗诗诘责道。 “妈妈。您到现在还是这样的……之前,刘玲玲再婚,您也很气愤的。她是父亲的妻子,可是也早没有再爱父亲,也没有对他有什么怀念的,对父亲念念不忘的只有您……父亲都不在了,许安集团和他们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么?”沈家旭道。 沈诗诗一下子愣住了。 “对的,许安集团是父亲的产业,可是他只留给了许乐康。许乐康是我的哥哥,可是赵豪杰、许小雄和许小娜堕落成什么样子?他们也是我的弟弟妹妹呢……妈妈,父亲已经去世了,我不想议论他什么。如果您怀念父亲,也只怀念父亲吧。我很累了……” 沈家旭道。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情绪是不设防的——即便是太多的事儿太多的话不能告诉母亲,但是,沈家旭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情绪,也不会再伪装出虚伪的感情。他疲惫,厌倦,慌乱…… “孩子,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发生的事儿和你有关系么?” 知子莫若母。一向温顺的沈家旭如此的失态,沈诗诗还是感觉到了不安。 “没有的事儿,妈妈您别多想,我真的只是累了……” 沈家旭道,看向母亲,母亲的眼中满是怀疑。 “是的,妈,许安集团出这样的事情,可能很多环节都有问题,我一样很担心。即便不是我的原因,可能也有责任。虽然是一直都说我只是雇员,虽然也说和许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在公司这么久,我跟许乐康的关系也很好,我也一样很担心他,很担心公司……妈妈,我真的太累了,我想早点休息,您别多想了……” 沈家旭定定心神,尽量的宽慰着母亲。 “妈妈,您放心,公司里的大家都会齐心协力处理这次事故的。许乐康的事情,有律师在努力,在办理取保候审,她还是许乐康的女朋友,你相信我们……” “嗯,我明白。”沈诗诗道。 “是我想多了……你也好好休息,调整一下……”沈诗诗的声音有些弱,很慢,俨然是很犹豫,惴惴不安。 被母亲这样盯着,沈家旭疲惫而且很不自然,转身就想进房间。 “家旭……”沈诗诗还是叫住了沈家旭。“你过来坐下,我有些话跟你说。” 沈诗诗的声音突然升高,严厉而且突兀,沈家旭只好站住。 144.生命之重(14) 凌晨一点多,季朝明的别墅依旧亮着灯。 季佳熙披着毯子卧在长沙发上,季朝明半靠在真皮椅子上,依旧吞云吐雾。 “金河资本的人说,他们之前就财务报表作假的事情与许总沟通过,双方签署了补充协议,是许总个人担保的对赌条款。目前,金河资本不追究许安集团的责任,他们要求许总履行对赌协议的约定……” 助理汇报着与金河资本的沟通结果。 季朝明的烟直接扔到了地板上。 烟没有熄灭,滋滋的发着声,助理连忙踩灭了烟灰。 “你们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会儿才说?”季朝明咒骂着。 “是您一直在公司开会,后来又谈事儿,我看您比较忙,而且这事儿对方都不着急,我也就没着急跟您汇报……” “没脑子的东西……”季朝明咒骂着。 “许乐康知道财报的事儿?这么快?怪不得沈家旭不接电话,他是早就出卖我们了?”季佳熙掀开了毯子,站了起来。 “真的是错信了沈家旭,没有想到他这么深的阴谋,这么大的胆子啊!” 季朝明的目光越发的冷,怒极,反倒是更冷静: “呵呵……既然是教给他的路不好好走,那就让他看看我们的法子吧。让他知道我们是不是吓唬他的……” ———— 沈家旭无奈的坐在沙发旁边。 沈诗诗只是望着儿子,良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屋子里过分的安静,母亲审视的目光下,沈家旭更觉得不安。 在他们母子长久的生活环境里,是只有彼此的。那份相依为命让他们更加的默契。沈家旭从小性格温顺怯懦,并没有什么时期隐瞒母亲,也没有做过叛逆胆大妄为的事情,甚至更多的时候,他习惯了压抑欲望,不会闹,不会激烈的渴望。这一回,他所做出的选择,所做出的事情,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预计。 没有告诉母亲,但是沈诗诗有隐隐的察觉。 “我知道我们的家境对你的影响很不好,我对你的影响也不好……也许,真的不应该去靠近许家,不应该去许安集团工作的。” “妈,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干嘛?”沈家旭道。 “听我说……我知道你其实一直都很好强,一直都很努力,读书的时候,你从调皮打架一直都是第一,你一直都在做的非常好。可为什么要去跟他比呢?是不是因为我,所以你才想比许乐康更厉害?还是因为杜蘅?”沈诗诗问,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沈家旭。 “妈妈您在说什么?我跟他比什么?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比的呢……”沈家旭摇头。 “不,我知道……你做梦都在说要比他厉害,你在说你比他厉害……还会有谁?” 沈诗诗道。 许乐康垂下头,一语不发。 那些他压抑隐瞒的事情,母亲是知道的。 “你在妈妈心里是最好的。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你重要,你的父亲也没有你重要……你不用跟许乐康比,谁都不用比的……我知道一定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我希望你能够让你的父亲赏识,可是,他到死都没有多看我们几眼。进入许安集团,你一定也被人嘲笑过,冷遇过,我应该想得到的……为什么我们要去贴近他们那样的人。他们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的……” 沈诗诗戚戚然,泪水已经落下。 “妈妈,我没事儿,您多想了。他是我的哥哥,想跟他比也正常啊。跟您没有关系的。是的,我很想比他厉害,真的很多时候我做的比他好的……可是后来发现天意作弄人的……我喜欢过杜蘅,可是杜蘅爱上的是许乐康。都没有关系,没有什么的……”沈家旭说的格外的坦荡而且轻松。 许是因为这件事事发突然,沈家旭很多事情的确瞬间看开了,也释然了。在母亲的关注下,他反倒是能够克制情绪,即便是说谎,也说的自如了。何况,那些话,那些感情,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我的哥哥,现在被关押在看守所,我一样很担心;许安集团这种情况,我一样非常的焦虑。即便是我们没有股份,即便是父亲没有多照顾我们什么,可是关乎了很多人的收入和利益,我希望它能发展下去。” “公司的事儿,和你没有关系?”沈诗诗追问。 沈家旭摇摇头,笃定的说道: “没有。” “好,没有就好……那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命,是一家人一辈子的幸福,不管是为了什么事儿,什么仇怨,都不该枉顾被人的。”沈诗诗道。 “我知道。我明天一早会去医院,我们会好好照拂伤者的。妈妈,您别多想了,好好休息……这些事儿交给我们去做就好了。”沈家旭道。 “十几年前,为了拆迁,你父亲也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那会儿世道乱,给了钱就有人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拿钱封口,拿钱买通各条道上的人,我一直都很害怕,都担心,怕他出事儿。我劝他,他不听。他就听得进季朝明他们那些人的话,那些人都是心黑手辣,跟一些黑道人来往,遇到事儿就先想那些丧尽天良的手段。我真是怕啊……车祸,毒蛇去扔到钉子户的家里,都是什么事儿啊……这世道,这天道,再没有大过人命的。枉顾人命的,总是要遭报应的。” 沈诗诗自顾自的回顾着从前,眼中满是不忍。 “我拜佛抄经,想给他消除些灾祸。可是,他死的还是很早……当时那么乱,到底公司还是没有出什么事儿,没有想到报应还没有完,报应到乐康身上了。那是个好孩子啊……该被报应的不是季朝明他们么?” 沈诗诗唠唠叨叨着的话,沈家旭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季朝明三个人,让他毛骨悚然。 他开始回忆起最后一次在别墅见到季朝明的情形。 季朝明抽着烟,浓烟背后,他似笑非笑,目光很冷。他的目光,就像看待宰的羔羊,像看飞不动的雏鸟一般…… 沈家旭开始恐惧,之前他以为的先下手为强,今日他的自以为是,是不是真的技高一筹,亦或者,事情比自己想的要复杂太多? “孩子,不要做对不起别人的事儿……我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沈诗诗唠叨着。“其实,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放心吧……”沈家旭应着,心绪已经飞远。 沈诗诗心绪不宁,隐忧、焦虑以及莫名的恐惧,即便是儿子信誓旦旦的保证,她也依旧不能安心…… 145.守望相护(1) 次日一早,杜蘅邀请沈家旭一起去医院探望伤者。 即便是几乎一夜未能入睡,杜蘅眼睛酸疼,脸色苍白,但是依旧强制自己抖擞精神,化了精致的妆容,换上合身的职业裙,以最好的形象与状态与工作。今日与之后每一日的工作都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沈家旭与杜蘅相约,在杜蘅的公寓楼下接她。 “我第一天去许安集团上班的时候,也是你接我一起……”坐在副驾驶,杜蘅回忆。“当时,是你介绍我去见许乐康,加入许安集团的。一晃过去一年多了……” “是啊,挺快的……要是预知道今日,就不介绍你去许安集团了……当时很想追求你,希望你的工作如意,没有想到被许乐康捷足先登……” 沈家旭自嘲道。 “呵呵……”杜蘅勉强笑了笑。 此时,两个人的玩笑都是苍白而勉强的。那些平白无奇的话,背后暗潮汹涌的意思,也只有他们各自理解。 “杜蘅,从我们认识到现在这么久,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是,没有来得及说,也没有来得及为你做什么。之前还说一起去爬雪山也终是没有机会……现在许乐康出事儿,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很和适宜,可是,我更怕现在不说,没有更合适的机会了。我喜欢你……” 沈家旭道,他稳稳的开车着,目视前方,语气平和,那一番话就如背书一般。 杜蘅侧脸看着沈家旭,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激动。可是,她明白那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澎湃情感。 选择这个时间说这样的话,并且不抱有任何希望,杜蘅隐约的觉得,是沈家旭感知到了什么,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相信此时沈家旭的情谊是真的,可是,更确定沈家旭隐瞒了很多东西,在背后做了很多事情——而这些与许安美地的大楼倒塌息息相关。 “谢谢你……” 脑子飞快的转,思考着,但是,说出来的话也仅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谢。 “家旭,从认识到现在,在我心里,你是非常优秀的人,是非常好的朋友。不管是我跟许乐康怎么样,你都是我的朋友。我们的情谊,跟他没有关系。” 杜蘅斟酌着,说道。即便是这话说的委婉,却也是格外的真诚的。 对于沈家旭与季朝明的勾结,杜蘅一样的意外不可置信。在杜蘅心中,沈家旭是淡泊沉默的人,他工作专业,严谨专注,而且是一个宽容温和,不计名利的人,他不会愿意与一个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为伍的。 到底是哪里错了,杜蘅不能确定,也并没有更多的算计,她只是凭着本意这么说着。 两个人各怀心思,各自有各自的心绪不宁,却又都不动声色。 ———— 受伤治疗的工人中,刘大庆不治身亡,另外有二人受伤严重,仍旧在重症监护室;有二人伤情较轻在外科病房住院治疗。 杜蘅与沈家旭一起去看望住院治疗的工人。 从昨日,许安集团行政部就安排人过来照顾,同时解决工人老家家属过来探望,家属陪床住宿等等问题,然而涉及赔偿以及亡故工人的情况,他们也很难决定。工人家属不了解情况,只道他们都是代表公司,一定要一个交代,于是争执起来。 集团员工看到沈家旭过来,连忙让沈家旭与杜蘅来处理。 杜蘅一一问询着家属的要求,依次记下来。家属们的要求大部分是要车送遗体回家火化,赔偿等等、 “关于遗体不在京火化,运回老家土葬,这个不是我们不同意,而是政策上是行不通的。对你们的要求我们很理解,也很同情,不过,现在太平间有管理制度,什么样的车可以运出遗体,需要怎么样的手续都是严格,我们只能按照手续办事儿……也请大家理解……” “赔偿的问题,我们会根据国家的相关标准,赔付丧葬补助金,工人死亡一次性抚恤金,供养亲属抚恤金等等。在这个标准上,集团也愿意从道义义务上,给予大家补偿,照顾供养亲属的生活。这些具体的条款,我们会出更规范标准的细则。请给我们一点时间,相信我们的诚意……大家目前所需要的必要花费,请尽管向许安集团的工作人员要求,我们会尽力补偿的。”杜蘅温和的说道,安抚着众人。医院病房里满是悲伤的气氛,所有人都心有戚戚。 股票价格是数字,利润是数字,批评指责只是文字,而他们的伤亡是血,是生命消逝不复重来,是一家人的泪,这是最最真实的。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们能够得到的补偿对于一个集团报表上的数字,依旧微乎其微。 “真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儿么?你说了能算么?你们可说话算数啊……”有人问。 “请放心,我说的我们一定能够做到……”杜蘅道。 这是一家企业基本的道义, “是杜律师吧……我是刘大庆的兄弟,你还给刘大庆打过官司的。他之前被钢筋戳伤的那个……”一个男人嘶哑的声音,看着杜蘅说道。 杜蘅辨认着眼前人,点点头。 “是啊……原来去世的是大庆啊……” 杜蘅喃喃道,终于泪水涌出。 杜蘅在做实习律师的时候,曾经代理过刘大庆的工伤案件;之后还帮助刘大庆的工友处理过工伤赔偿——当时的对方当事人也是许乐康。 刘大庆是一个高个子大嗓门性格豪爽的人,他被钢筋砸中了肩膀,钢筋从肩头穿过,好在没有伤及脏腑。刘大庆伤重,恢复期特别长。因为伤及了韧带,不仅是需要休养,也需要恢复性活动才能在日后活动如常。杜蘅曾经去医院看过他,看他咬着牙活动肩膀,三九的天这个粗犷的汉子光着膀子都是一身的汗水。 “我不能残疾,我得动。我家里俩孩子呢,个个学习都是顶尖儿的,老大在市里重点高中上学,老师说他能考清华北大,老二中考模拟考也是全县第一……媳妇儿照顾家教育孩子这么好,我们的孩子们这么争气,我得好好的供孩子读书啊……我不挣钱行么?” 疼的呲牙咧嘴,刘大庆依旧是满脸的骄傲,他努力的笑着,情形也格外的古怪。 不过才过去了两年,他的孩子肯定还在读书,依旧需要他的教育抚育;他没有来得及看到孩子出息…… 杜蘅念及此时,满脸泪水,终于痛哭出声。 “刘大哥,对不起啊……” “呜呜……哥哥啊……” 刘大庆的弟弟也嚎哭了起来。 在场人皆是伤心,竟至哭声一片…… 刘大庆的弟弟之后解释着杜蘅与刘大庆认识的原委,拍着胸脯替杜蘅保证: “我哥哥活着的时候就特别佩服杜律师,说杜律师是给咱们这什么都不懂的穷人办事儿的。他在天有灵,肯定信得过杜律师的话,杜律师,您说的,我们信……” 杜蘅点点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扭头擦拭了泪水: “大家相信我们,我们说的肯定会做到的。” ———— 杜蘅与沈家旭走访了在病房养伤的工人,问询医生在重症监护室的工人的情况,工人们的伤情平稳,治疗循序进行,对沈家旭与杜蘅的一再道歉,家属也都表示理解。 离开病房,站在院子里,杜蘅只觉得阳光刺眼。 秋日的北京,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是极好的天气。 可情绪低落的时候,连阳光普照都觉得是伤害,杜蘅一时间竟有些眩晕,差点摔倒。 沈家旭过来扶住杜蘅。 “你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儿……还好……家旭,我来的路上还在想,是不是要大家草签一个和解协议,以便于舆论和处理对我们有利;我来的路上还在担心乐康,担心许安集团,可是,我现在都是觉得愧疚。说到底是我们的错,原就是许安集团和乐康应该承担的责任,是我们毁了他们的人生……利欲熏心,枉顾人命不该是受到重罚的么?”杜蘅声音里依旧有些哽咽。 “杜蘅,你别难过了……也许不是许乐康的错,不是集团的错。等到调查组能查明真相,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向应该负责任的人讨一个公道吧……”沈家旭道。 “嗯……”杜蘅点点头:“即便是我代理许安集团,站在代理人的利益上;即便是我爱许乐康,我不希望他有事,但是,我依旧希望这件事情是公平的解决。法律的灵魂在于平等,在于对任何人给与平等的法律保护。苍穹之下,做错事情的人该为此付出代价。” 杜蘅的目光悠远,缥缈。 这是杜蘅从业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案件在内心做激烈斗争。 曾经很多次挑灯夜战,寻找代理辩护的思路,寻觅对方起诉书的漏洞,那个时候的思考只是目的既定,为了赢得诉讼去思考千百种方式;而站在医院里的灿烂阳光下,她开始更关注,真相是什么。 “真相比许乐康的自由还重要么?”沈家旭问道。 “是。许乐康在其位履其职,不管是公司内部管理缺陷也好,还是有人包藏祸心也罢,他疏于管理,必定难逃其咎,那也是应当的。成年人,得到权利,得到利益,同时承担责任,这没有任何可以辩白的。所以我更期望值真相……” 杜蘅笃定的说道。 长久以来,许乐康一直想推动许安集团的管理,调整公司的管理结构,然而收效甚微。作为实际控制人和公司的管理者,他拥有最大利益和最大的权力,为公司的事故承担责任,也是他的义务。 杜蘅相信,许乐康会有这样的认知,也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定会有真相的……”沈家旭道:“走吧,我们回公司……” “我想去朝看问一下情况,看看能不能安排会见……”杜蘅道。 “好……” 沈家旭带杜蘅去停车场。 沈家旭抬眼,看到墙角有两个身穿深蓝运动服的人从边上一晃而过,他们步伐很快,脚步匆匆,很是肃穆,只觉得他们与医院莫名的不协调,格格不入。 沈家旭并未多想,带杜蘅到停车场。 杜蘅上车的那一刻,沈家旭再度看到那两个身着运动服的人,蓦得心中一惊。 “杜蘅,我不能带你去朝看,我有事儿要办……你打车去可以么?”沈家旭按住了杜蘅的肩膀,制止她进入车里。 杜蘅略是诧异,猜疑着沈家旭的缘由,不得其解,也极是怀疑,饶是如此,她依旧点点头。 “可以……” “我有急事儿,先走了……”沈家旭神色有些慌张,急匆匆上车,疾驰而去。 沈家旭看到他出门的时候,那两个深蓝运动服的男子也钻进了车里,着急的启动车。 沈家旭稳稳的开着车出了医院,一路向左,开往了郊外。 后视镜里,那辆从医院开出来的车锲而不舍的跟着他。 手机响了,依旧是陌生的号码。 沈家旭接起来电话: “喂,哪位……” “沈家旭,你终于还是肯接我电话的啊……”季朝明的声音冷冷的。 “季总,您这是要做什么?你说什么明说,别来这套了……您如果不想同归于尽,就别在杜蘅和我面前搞些小动作,她很敏感,会发现问题的。一旦事情败露,大家不是一损俱损么?”沈家旭说的很是急切。 “我怎么会搞小动作?我说过的话,要做到的事儿是肯定要做的。我不会跟你同归于尽的,现在,是该你咎由自取的时候了,呵呵……” 季朝明冷笑着。 沈家旭皱眉,心中突然一凛,抬眼就看到一辆大型的货车急速的迎面而来。 郊区的辅路没有中间隔离带,那辆车占道非常霸道,很显然就是冲着沈家旭的车来的。沈家旭连忙向右打方向盘,然而,他打的太急,并没有注意到道路的边上是挖开的沟。 沈家旭的车冲出了车道,翻入了深沟里,汽笛长鸣中,扬起一层土…… 主路上,货车与从医院追逐来的小汽车鸣笛示意,扬长而去。 146.守望相护(2) 杜蘅乘坐出租车追上沈家旭的时候,沈家旭的车已经侧翻在了沟里。 车左边驾驶位的一侧在下面,另一侧搭在沟边。从杜蘅的位置,看不到沈家旭的具体情况。汽车翻滚下来,冒着浓烟,车玻璃碎了,钢化玻璃斑驳成网,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沈家旭,沈家旭……”杜蘅惊恐的大喊,她跪在车旁边,努力的看着车里面,希望听到沈家旭的回音,然而,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这我们没法救啊……”出租车师傅也下来查看。 杜蘅拿起手机,打120,找救护车;同时打122交通事故救援电话,请求救援。 “车侧翻在沟里,车门,被压在下面,我们打不开车门。气囊弹出来了,人的情况看不清……” 杜蘅跪在车旁边,向交警陈述着车辆的情况。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却依旧思维冷静,表述清楚。 警车和救护车来的很快,交警有专业救援的车辆和设备,迅速的施救。车被翻过来平放,车门依旧变形,救援人员有专业设备打开了车门。 沈家旭头上身上一身是血,人沉沉昏迷被抬上了救护车。 “有呼吸,心跳65.血压80,40……施救……” 医护人员将沈家旭抬上救护车,紧急救援。 ———— 沈家旭在急诊室抢救,警察已经开始做笔录。 杜蘅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和他一起在医院看望病人,之后准备去公司……很突然,他决定要去办事儿,让我自己去公司。他神色匆忙,走的非常突然,不是平常很正常的样子,所以,我打了出租跟出去了,然而,我跟上去就看到了这样的情形,车已经翻在沟里了。” “我没有看到车祸发生时候的情况……一无所知……” 杜蘅皱着眉回顾着上午的事情,似乎哪里都不对,可是,又不知道具体问题在哪儿。 “根据我们初步查看,车没有发生碰撞,是他自己开到沟里的。他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吸毒?”警察道。 “没有,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况。那条路是双向四车道,那么宽,当时车特别少,来来回回就几辆车……”杜蘅皱眉。 “车很少,那么,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的车吗?你说你是跟着他的车从医院到郊区,那么久,有没有发现异常?”警察道。很认真的警察,发现案件的蹊跷之处,并没有只做一般案件处理。 “是,有一辆车,一辆黑色奔驰,忽快忽慢的出现了好几次,车牌号是京gxxxx。从医院到车祸现场之前,我都有看到它……” 杜蘅回忆着。 “很好,请您多回忆一些细节,这些非常有用……”警察鼓励道。 “我们从案发现场捡到一个手机,这个手机应该是当事人的手机吧。”一名年轻警察过来,拿着塑料袋子,塑料袋中是沈家旭的手机。 屏保是雪山的风景,正是沈家旭的手机。 “是的……”杜蘅思索着:“我能不能拿出来手机看看……” 杜蘅拿到手机,几乎是一瞬间的福至心灵,她划亮屏幕,直接划过了密保图案。 陌生的号码,点开,提示录音。 “沈家旭,你终于还是肯接我电话的啊……” “季总,您这是要做什么?你说什么明说,别来这套了……您如果不想同归于尽……” 电话的末尾是激烈的鸣笛声,方向盘急转,滋滋的声音,然后挂断的电话。 在场的警察也立即意识到问题。 “这是谁?” “季朝明,许安集团副董事长……他有嫌疑……”杜蘅笃定的说道。 昨晚的那通今天,今日的这通录音,即便是这含混不清的语句,一知半解的内容也足以可以看出来他们曾经阴谋共共事,也依旧分道扬镳。 杀人灭口,大抵如是。 ———— 沈家旭的急救手术持续了七个小时,从正午到华灯初上。 手术结束,沈家旭被推出手术室,直接推进了icu病房。 “他的头部受到重伤,淤血严重,我们实施了开颅手术,目前清理了伤口,不过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即便是能够度过危险期,活下来,日后的智力等等会不会受到影响也有待确定……他的手臂骨折,肋骨骨折,我们也进行了处理。他伤的非常严重,如果能活下来,也是奇迹……” 医生说的很不客气。 杜蘅扶着沈诗诗,点头应着;沈诗诗哭红了的眼睛里满满是泪,戚哀的回应着单调的“嗯嗯”的字。 杜蘅下午的时候给沈诗诗打电话,安排许安集团的司机接沈诗诗过来的。这位憔悴的母亲一直目光呆滞,口中念念有词——最无助无能为力的时候,信佛的沈诗诗一直祈求菩萨保佑。 icu病房有一面墙是透明的,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沈家旭睡在洁白的床单上,头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只漏出口鼻;他吸着氧气,身上插着各种管子,旁边是各种监控的仪器。他如安睡一般,对外界一无所知。 旁边,沈诗诗靠在icu的窗户上,满脸是泪。 “为什么要那么做?” 杜蘅依旧不得其解。 ———— 晚上九点多钟,许乐康匆匆而来。 在看守所住了两天,没有刮胡子,许乐康蓬头垢面,一脸的沧桑。不过是两天,都像瞬间苍老了数年一般。 傍晚时候,杜蘅接到了公安局安排办理取保的电话。杜蘅没有离开医院,安排公司行政经理去办理。许乐康一出看守所,知悉沈家旭受伤,便直奔医院而来。 “今天季总开会,批评了财务经理肖雪。后来肖雪还跟季佳熙董秘吵起来了……季总说是沈总监为了财务报告更理想,要求大幅度缩减成本,缩减开支,减少了成本、管理费用的支出,这造成了施工方为了降低成本,所以牺牲施工质量,最后大楼倒塌的……季总还查到沈总监挪用公款的证据……估计是沈总监压力太大了,这一不小心,就出车祸了。” 行政经理唠唠叨叨。 “这些事儿,是季朝明开会说的?”许乐康皱眉。没有确凿的证据,季朝明说这样的话,打压沈家旭,恶意满满。 “是……这是下午的事儿,不过开会那会儿还不知道沈总监出交通事故了……沈总监出交通事故挺不幸的。不过,要真是像季总说的那样,也真是太过分了。许总,您不要休息一下再去医院么?您这样子,太憔悴了……” 行政经理道。 “不,直接去医院。不管沈总监工作上是不是有疏忽有错误,他是我的兄弟……”许乐康道。 看守所的两天,他从警察的口中也得到了不少的信息——第三方介入调查,以更中立客观的态度去看问题,去分析问题,即便是时间仓促,看到的是粗浅表面,但是,也有另辟蹊径的地方。 生产的问题,管理的问题,很多时候是人的问题。 “一个管理者,在公司出现这么大事故的时候,不得其解,不该是为此负责任么?” 面对这样的诘责,许乐康自责,愧疚,亦是陷入深思。 在看守所,他没有过多的去想事件会怎么样的发展,他会被要求负怎么样责任,面对什么样的刑罚。他开始反思,这种情况是如何发生的,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前几日突然坦诚错误的沈家旭,一直兴风做浪的季朝明,平庸而冒进的尚超……也许只是因为疏忽,也许只是因为冒险,可能千里之提溃于蚁穴,可能机缘巧合的小问题就酿成大祸。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人处心积虑的希望会出大事…… 然而,听到沈家旭在医院的消息,他依旧只有满满的关心。 工作的错误,他需要为自己工作的错误负责,但是,他依旧是他的兄弟。 ———— 医院里,杜蘅与沈家旭见面紧紧相拥。不顾及此时两人的狼狈,不顾及众人的目光,不过分别两日,所经历的的心理折磨如两个世纪。 杜蘅简要介绍着这两日的情况,介绍沈家旭的病情。 “警察一定会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的。杀人者,背后的黑手都不会被放过……现在已经有证据怀疑季朝明是雇佣杀人,不过,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佐证……” 杜蘅道。 杜蘅话音刚落,便有年轻警察走过来。 “我们找到了京g开头的黑色奔驰的车主。不过,他不承认对沈家旭有什么的不利。他说自己去医院探望朋友,然后去东郊买东西,那只是必经之路……” 警察介绍道。 “他探望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哪一间病床?”杜蘅张口问道。 “您真的很专业,的确,我们讯问也是这么问的。他说不出来……几番审问之下,他心里崩塌了。他承认,是受雇于季朝明跟踪沈家旭的。他们是一个犯罪团伙,多人合作,凭借害命以谋财的……” 警察的语气如常,显然是见惯了这些凶杀与阴谋。 许乐康与杜蘅相视,即便是相信警察所言非虚,也都是格外震惊。 147.守望相护(3) 许安集团动荡不止,惊涛骇浪。 董事长许乐康、副总经理尚超因为许安美地项目事故涉嫌重大安全责任罪被刑拘,之后,副董事长季朝明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拘,财务总计沈家旭车祸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无论是舆论的风评,行业人士的分析,甚至是公司内部的员工,都觉得许安集团大厦将倾,破产不会意外了。持有许安集团公司股票的股民更是跳脚大骂,网络上,许乐康以及许安集团被诅咒的帖子到处都是。 股票停牌,公司项目被查封,员工纷纷辞职,偌大的许安集团办公楼一时间有人去楼空的萧索。最热闹的时候是供应商债主纷纷上门讨要工程款,唯恐落后于人,倒时候许安集团无力清偿。 其实,目前而言许安集团都无几清偿能力。 公司流动资金一直不足,项目被封停之后,购房款也被调查组要求冻结,许安集团最大的收入来源没有了,都是靠物业公司、酒店、写字楼租赁等项目公司拆解资金维持。冲抵日常管理费用尚可,然而,清还供应商却是远不够的。 一轮又一轮的债主来来往往,更是凸显着许安集团的危机。 尤是此时,公司的每一个决定都“生死事大”。 ———— 许乐康的办公室,散散的坐着行政经理,几名项目经理,以及金河资本等资本股东的代表,独董等等。每个人都是神情严肃。 许乐康坐在椅子上,镇定的签署文件。 “许安美地项目使用的钢筋标号不够,安全性不足,建筑材料防火等级不够……我们申请许安美地的项目推倒重盖……我和我母亲以及我代管的雅雅名下的房产做担保,以集团名义向银行贷款3.2个亿作为建设资金。我们的重建计划得到了大股东的支持。董事会之后,我们会召开股东大会,向公众股东披露,以网上投票的方式决定。” “因为现金流严重不足,公司将出售名下自持的写字楼项目、部分酒店项目,偿还清欠的到期的银行贷款。现在状况很艰难,我们会缩减公司规模,在未来的一两年里,可能是需要大家共患难。” 许乐康说的平平淡淡一般,可是,这样的决定对许安集团以及他本人都是巨大的变化。他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压在这次重组之上——他决定为许安美地的大楼倒塌负责任,以重建的代价来换取许安集团的公众声誉与之后的发展。 就此事,许乐康与杜蘅以及高管们探讨过公司的发展,是彻底放弃许安美地项目以及房地产项目,专供酒店,以此轻装上阵,还是承担责任再图长久? 的确,用手中价值更好的写字楼酒店项目去换取许安美地重建,非常吃力,但是,许安集团若是将许安美地这样的隐患项目修修补补,在争议中交工,或者任由其成为烂尾楼,那么许安集团在房地产行业便很寸步难行了。 “许安集团在房地产行业二十年,即便许安美地这个项目是最后一个项目,也不该这样收场。”许乐康毅然决定。 赌上的是许乐康的全部身家,甚至许安集团的发展,他们要为之前的错误负责任,也立志期许能够还有未来的发展。 大家佩服许乐康的勇气决然,但是,前路既阻且长,人们点头赞许,却也没有半点轻松。 许乐康很是理解大家的心理。 “很感激我们的高管为公司所作的贡献。在座大家都是有识之士,目前,坦率的说,许安集团很难给大家更好的待遇。如果大家另谋高就,也请尽管坦率的说出来,我会尊重大家的意愿。” 许乐康始终神色平和,言语温和。 杜蘅在旁边沙发上侧眼看着许乐康,听他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忽的觉得许乐康真的改变了许多。 第一次与许乐康在会议室谈事,是刘大庆的工友受伤,许乐康的神色高高在上,肆意的决断;后来,也是在这间办公室,与季朝明几次争执,许乐康无奈愤怒,懈怠厌倦。他时而激进激烈,时而消沉;但是,在如此艰难的时候,他一直表现的冷静和沉稳。 之前,许乐康问杜蘅,我们的案子会怎么判? 杜蘅告诉许乐康,做最坏的打算。 “在这个职位上,要为发生的事故负责任。不是你要做错了什么,你没有做到,就是错了。这是经理对企业的责任,也是一家企业对公众的责任……” “明白。”许乐康点点头,望着杜蘅,满眼的柔情,他伸手把杜蘅拢进了怀中,低头轻吻她的头发。 会议室里,有人迟疑着表示有其他安排,许乐康温和的应下;更有许多人表态,愿意留在公司,许乐康连声道着感激。 之后,因为季朝明、尚超等数位高管出现问题,沈家旭也在医院,许乐康临时对高管进行调整,部署后续工作。 “我目前仍旧是取保候审阶段,什么时候,会不会被再度收押,我也不确定。我已经签署委托书,在我不便主持工作的时候,由董事黄静怡主持董事会工作;杜蘅律师会协助黄静怡董事工作。”许乐康道。 许乐康望向杜蘅,目光如海,杜蘅微微点头示意。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会在那里等他,替他做他应当做的一切。这是他们彼此的信任与爱,相濡以沫,亦或者相忘江湖,都不改的心意。 ———— 季佳熙向董事会辞职。 几行字的辞职信,“因个人原因辞去董事会秘书职位”。 董事会表决通过,向交易所披露。按部就班,风平浪静。 在所有人眼中,季朝明出事之后,季佳熙离职是顺理成章的了。她没有突出的工作能力,更何况,她与季朝明是父女关系。 公安机关在侦查,调查组在调查情况的同时,公司也对发生的事故进行自查。从种种迹象和材料来看,季朝明是主谋,许安美地的建设方偷工减料,材料供应一直是劣质材料,监理不到位……一系列环节,都是季朝明有意为之和授意纵容,谋杀沈家旭更是季朝明一手策划。其中,很多环节隐约也是有季佳熙的身影的。 事关重大,季佳熙知道多少,没有人可以妄下定论。 没有人会刻意的追究她的责任,抓住不放,不过,她辞职倒是大家乐见其成的事情。 季佳熙辞职后工作交接的那几天,她在办公室寥寥无几言。她与接任的董秘小郑交接工作,非被问到问题,从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去跟许乐康解释什么。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朋友,曾经一度被认为是叫佳偶天成的情侣,到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收场,莫说季佳熙,旁人都不胜唏嘘。 办公室里,季佳熙一改往日的骄狂,却也没有半分的畏缩,她只是冷冷的坐着,气场将她与旁人隔绝很远。 工作交接完毕,签字,同事们陆续出去,只留下季佳熙一个人收拾个人的物品。 已近黄昏,落日余晖落在窗户上,没有开灯的房间,格外的孤零。 季佳熙看着落地玻璃上倒影自己的身影,整个人沉浸在昏黄的暮色里,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她从幼年的记忆就与许安集团息息相关。父亲在这里工作,她大学毕业就在这里工作,许安集团有她的至亲,和挚爱的人。一晃数年,她的世界翻天覆地。 直到许乐康敲门,惊醒了季佳熙。 季佳熙回头冷冷的看着许乐康,只是一瞬,立即满是戒备。 许乐康一如往常穿着休闲西装,闲散的站着,温和的看着季佳熙。 “有事儿?”季佳熙冷冷的问。 “没事儿……我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许乐康道。季佳熙的目光太冷厉,像看仇人一样,许乐康苦笑着。目前,即便是他有好心,也不会被领情的。 “出国。我不是犯罪嫌疑人吧……”季佳熙道。 “没人那么说……出国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许乐康道。 “你还是犯罪嫌疑人,你可能还是会坐牢。我父亲会坐牢,那是因为他做错事儿。你并没有错……你不恨我吗?”季佳熙句句紧逼。不由自主的,她将自己放在许乐康的对立的一方,甚至主动地拉仇恨。 许乐康叹气,摇摇头:“没有……我不怪你。佳熙,我们认识二十年,我知道可能我对你关心不够,但是也是了解你的。你所做的,都是因为我。你的父亲做的事情是他的事,你是你。于你而言,我有愧,对不起……” “够了,你出去……”季佳熙泪水涟涟,伪装的冷漠与坚强瞬间坍塌。 她强求了太多,所获寥寥无几;到最后,得到的只是许乐康的一句歉意。 若是他真有歉意,也算是有心吧。 “佳熙,你保重。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我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许乐康道。 再是不忍看佳熙的泪水,许乐康转身而去。 季佳熙回头看着许乐康离开的背影,心如刀绞,她捂住了眼睛,任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几岁开始,整日一起嘻嘻玩乐的同伴,终于天涯之远。 她以为他是无情无义的,可是他同样至诚坦荡;她以为他们会相亲相爱,却止于朋友。 爱本该是两个人的故事,她一个人上演了最悲壮的一幕。 ———— 季佳熙果真很快出国——在警察对季朝明的调查取得进一步进展的时候。 许安集团的一系列的问题皆在于季朝明的谋划。让许安集团危机重重,借机搞垮许乐康是他的目的。 季朝明的强烈的欲望背后,不只是因为想当一把手,也因为他还养着好几房的外室,有好几个儿子。独自霸占许安集团,他以为,许壮为做得到的,他都能做到。可是,许壮为是创业者,他是阴谋家。 即便如此,许乐康依旧为季朝明聘请了律师做辩护人,同时,在许乐康的协调之下,季朝明的股权转让给黄静怡以及几家投资公司,所变现的钱分给了几个孩子。 只是,季朝明罪行累累,大抵是要在牢里渡过后半生。 ———— 日夜交替,可这对于一直躺在医院里的沈家旭来说,浑然不觉。 沈家旭渡过了危险期,可是,并没有苏醒。他大脑受到重创,成为了植物人。他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的感知。 即便是聘请了专业的护工,沈诗诗也一直亲自照顾着沈家旭,二十四小时在医院vip病房陪护。 许乐康与杜蘅也间或来看望沈家旭,更常常来看望的是肖雪。 肖雪厨艺很好,她经常做好饭菜,再些买水果、日用品等等东西给沈诗诗带过来,然后在病房呆很久。初时,沈诗诗觉得略是不妥当,后来,渐渐明白了这个女孩子的心意,也就由着她去了。 肖雪开始跟着沈诗诗信佛,他们一起祈祷着沈家旭的痊愈。 “他一定会康复的!”肖雪从来都是如此的相信着。 沈家旭在入院三个月后终于苏醒,尽管一时间不良于行,但是神智恢复如常。 彼时,恰是许乐康与杜蘅来看望他。彼此相对,恍若隔世。沈家旭用很久的时间才明白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原来差点没有醒过来。 “我记得最后按下了录音键,就算是我没有醒过来,希望你们知道发生过什么……” 这是沈家旭昏迷之前最后的回忆。 此时想起来,那些对话语句,那些往事,满是愧疚,满是悔恨。若不是一时贪念,不会以身犯险,与狼为伍,也不会经历这样的劫难,让最爱自己的人担心受罪。 沈家旭的眼角有清泪落下。 “对不起……” “家旭,多亏了你的录音,我们找到了真凶。季朝明被批捕了……兄弟,不必说抱歉。没关系……” 许乐康握住了沈家旭的手,兄弟四目相对,看得到彼此眼中的真诚。生死边缘之后,那些隔阂与误解终于消融。 与此同时,专案组公布许安美地大楼坍塌的重大责任事故报告。地基堆积过重,水泥质量远低于要求标准,钢筋是小钢厂制造的废钢筋回炉标号远不够的钢筋……施工质量是导致许安美地项目的大楼坍塌的原因。 同时,调查组也查出了贪污、挪用工程款等等问题,并且移交司法机关。 调查结束,项目查封随之解除,许安集团宣布大楼推倒重建,公布重建计划。之后,许安集团董事会通过了个公司重组计划,经股东会表决同意,开始了重大重组。 许安美地重建的资金大部分来自于以许乐康私人财产做连带保证的集团抵押贷款,资金紧张,每一分钱都被看得极重,都要花在刀刃上;项目建设质量要求极高,每一个环节都监管极其严格,确保万无一失。 许多优质资产被出售,许安集团盘活的同时,也缩减了规模。无论是房产公司,还是物业公司,酒店等等项目公司,都朝着精简,提升利润率的模式发展。 如履薄冰,但是,许安集团欣欣向荣。 终于,检察院以重大责任事故罪向法院提起公诉,许乐康再度被羁押。 不是意料之外,然而,此事来临,于许乐康亦或者是杜蘅,都是分外的心痛。 没有什么比失去自由更痛苦,更何况,此时于许安集团是关键的发展时候;更何况,恋人分离。 “相信我,我会尽力为你辩护的,也会照看好许安集团的。”杜蘅目光灼灼。 许乐康回应杜蘅的是苍白的浅笑,微微点头。 这是他们两人的约定。 没有太多的浓情蜜意,依依不舍,也没有哭泣伤悲,自怨自艾,他们用最成熟和理智的方式面对艰难坎坷,厄运磨难。 ———— 国徽高悬于法庭正中央,法官的法槌敲响,法袍之下的法官宝相庄严。 这一次,对面的是身着制服的检察官,杜蘅坐在辩护人席位上,冷静镇定。 犯罪嫌疑人的名词刺耳,好在,法警中间的许乐康依旧温和平静。 “请公诉方宣读起诉书……” 检察院以重大责任事故罪起诉许乐康与尚超,季朝明等人涉嫌贪污,挪用公款等等另案审理。 “起诉书中指控事实是否存在?指控罪名是否成立?是否自愿认罪?” “事实存在。许安美地大楼坍塌,造成三人死亡,四人重伤,财产损失巨大,都是事实,对此,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非常抱歉。我认可指控罪名……” 许乐康表现的很镇定,一字一句的言语,听不出波澜。 审判程序按部就班的进行,法庭调查,举证质证,每一个环节,每一件事实罗列清楚。那是在场众人都熟悉万分的事实,彼此都没有异议。 法庭辩论,公诉人发表公诉意见,表示许乐康与尚超作为管理者理应为重大责任事故负责。 之后,被告人自行辩护。许乐康表示认罪,同时表示自己确实不知情;尚超亦表示自己拿到的、汇报等等,都没有问题。自己不是一线项目现场的员工,作为副总经理,他已经履行职责,没有错误。 辩护人发表辩护意见。 “辩护人有以下几点辩护意见。首先,我们对发生的案件事实,所产生的危害后果没有异议,我的当事人也深表歉意。但是,有几点情况,请法庭关注。” 杜蘅看了许乐康一眼之后,目光一直望向法庭,更专注于审判过程。 “第一,我的当事人许乐康没有主观过错。许安集团是一家市值百亿的上市企业,所辖子公司二十余家,员工数千人。我曾经提交法庭的证据中也有集团组织架构,集团各个事业部有分管副总经理,总经理许乐康并不对各个公司直接管理,是以,对项目的情况不可能事无巨细的了解。无论是从主观而言,还是从现实集团运营的角度考虑,他得到的讯息以及可能获取的资料都不可能涉及某一个项目的情况。是以,辩护人认为,认定许乐康的主观过失是很牵强的。他的过失,是有客观不能的情况。” “第二,我的当事人及许安集团在案发之后,积极对受害人进行赔偿,得到了受害方的谅解,我们已经向法庭提交受害人及家属的谅解协议;同时许安集团重建许安美地项目,对因为许安美地项目大楼坍塌受到经济损失的业主补偿。我的当事人与许安集团的做法,已经尽力补救错误。请法庭考虑被告认罪态度良好,有悔罪表现酌情判决。” 主审法官的法槌敲下,犯罪嫌疑人继续羁押,择期判决。 第二次在法庭上,杜蘅与沈家旭对望,目光中传达着都是爱与鼓励。 作为律师,杜蘅有太多次出庭的经验,然而,她相信今日的表现,最是完美。 ———— 半月之后,法庭宣判。 “本院认为,上述人许乐康、尚超在生产过程中违反有关安全管理规定,因而发生严重安全事故,致使三人死亡,四人受伤,其行为已经构成重大安全责任事故罪,应予以严惩……经查,许乐康犯罪后,认罪态度良好,并且对受害人进行赔偿……其辩护人的辩护意见成立,予以采纳……” “根据许乐康的犯罪事实,犯罪性质,情节及社会危害程度,依照《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一百六十七条,及《刑事诉讼法》二百二十五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许乐康,犯重大责任事故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缓刑考验期限,从判决之日起计算……” 判决宣读后,在旁听的家属、公司同事的欢呼声中,杜蘅镇定的办理一系列手续,签署文书。 许乐康当庭释放。 放下笔,杜蘅与许乐康紧紧拥抱。 “谢谢你,我爱你……”许乐康紧紧的抱着杜蘅,轻轻吻着杜蘅的头发。 在羁押期间,幻想过最坏的可能,可是,始终都抱有信心。最坏不过入狱几年,他知道,依旧有杜蘅为他打理一切,更重要,在等他,在期待他们的生活。 即便每一日皆是,也始终心怀美好。 更何况,此时幸福触手可及。 “我爱你……” 许乐康低低倾诉着,没有什么比这几个字更能表达感情。 围观好事者竟然鼓掌。 杜蘅低下头,将脸埋在许乐康的胸前,感受着他胸口的心跳,他怀抱的温度。此时,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人。 ———— 出道不满三年,佳片不断,苏思晨拿奖到手软,成为新科金马影帝。随即,新科影帝的宣布大婚,结婚对象是圈外人,身份不愿意透漏给公众。 苏思晨与赵雯的婚礼在希腊海边举行,参与的只是数名知交好友。 蓝色大海,澄净碧空,希腊海边美得如童话一般。 杜蘅看着陈清颖直播苏思晨与赵雯的婚礼,大骂赵雯没有良心。 “才是你重色轻友,谁叫你不来的?” 新娘子依旧泼辣。 “我是昨天有庭开啊……你等着,明天我就到希腊。吃喝玩乐,机票都找你负责!”杜蘅不甘下风。 “来嘛来嘛……” “小姨,你的花掉了,我帮你带上……”婷婷是跟继母陈清颖一起去参加赵雯婚礼的。陈清颖与林子威在一年前结婚,他们的家庭格外温馨,一直怯懦的婷婷也变得开朗大方。当年的阴霾在这个家庭逐渐散去,生活洋溢着幸福。 “去希腊吧,也当散散心……”许乐康握住杜蘅的肩膀,说道。 “嗯,等我回来……” “谢谢你等我……” 两个人笑着,又默契的伸手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