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幺》 1.一二三万 课间的教室略显嘈杂,不同学生习性各异,对课余时间的分配不尽相同。成绩处于上游的优等生们坐在位置上,或是看书,或是相互讨论练习卷上的难题,这部分同学习惯了争分夺秒,一向不与其他人闲谈浪费时间。 教室正中,几个女生在过道上和关系亲近的同学说话,一坐几站围成一个小圆形,聊得太过热烈,去饮水机旁接水的同学路过,连说几声“让一下”才引起她们的注意。 而走廊上,更不少男生们聚在一起谈天。 像这样松弛的气氛难得,只有课程轻松的午后才有。 周窈坐在刚分配到的座位上,面前的练习册摊开,中间的题她解到一半,草稿纸不够用,只好搁下笔,低头翻找书包。束在脑后的长马尾辫端垂下来,扫过衣领上那截白皙的脖颈,秀气又温柔。 斜后方的男生们看着她的侧影,有两个想开口搭话,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和周窈隔着一条过道的女生将自己的草稿本递给她。 周窈抬眸朝对方看去,微愣一下,两侧唇角向上勾起一个浅浅弧度,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声音也是细细的:“谢谢。” “不用。”女生不是话多的性格,一谢一答对谈后,各自低头做题。 刚转来七中,这才下午一节课的功夫,周窈在班上纯属陌生人。不管是一起做题,还是一起打闹,别人都有伴,唯独她,是个突兀的存在。 “周窈——” 门外忽然传来叫她的声音,沉浸在习题中的周窈朝声源看去,一个女生笑吟吟冲她摆手,下一秒冲进教室,扑到桌前。 周窈的前桌去小卖部买东西了,来人一屁股坐下,和她隔着书桌面对面。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你不是五中的嘛!” 周窈稍缓,柔声开口:“……郑吟吟?” “是我!本来毕业以后你考进五中去了,我还以为我们很难再经常见面,没想到你会来七中!我太开心了啊啊啊——” 郑吟吟太激动,两手握拳在桌上轻捶。 周窈接不上她的话,干脆笑了笑,应声:“嗯。” “你是今天才来学校报到的?”郑吟吟问。 周窈说是。下午上课前,她在办公室里被教导主任领着介绍给班主任,等班主任带她来教室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开始。 她背着书包,跟在班主任身后,从最左侧的楼梯上来,穿过长长走廊,到最右侧这个班级门口停下。一路上,收获了各个班同学从窗户里投射而出的好奇目光。 “前面你从我们班外经过,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听他们讲是转到七班的,我就想过来看看,结果一看真的是你!” 郑吟吟很高兴,“我们初中同班三年,高中最后一年又能在同一个学校,真的太好了!”说着想起什么,“哎对了,你怎么会从五中转来?你在五中……啊,我们学校那个什么什么引进优秀生源的计划,该不会你就是……” 为了高考录取率,校方绞尽脑汁,这个学期一开始就弄出一个“引进优秀生源”的计划。不知道校方开出何等条件,反正这个学期,每个年级都有新来的优秀转学生。 人数各不相同,高一来了十一位,高二六位,高三相对来说是最少的,只有一个。 “你就是我们年级那个引进生?!”郑吟吟这下脑筋总算转过弯来。 周窈不理解她语气里的惊讶,只说:“我确实是转学来的。” 她边说,在草稿纸上测算不停。郑吟吟一手托腮,歪着头盯住她看,越看越觉得她厉害。人跟人真不一样,聪明的人就是牛逼,有气质! 等周窈解完手头上那道题目,郑吟吟捉住她的胳膊微晃:“下午放学一起吃饭哎?” “一起吃饭?” “对啊,最后一节课到晚自习前的时间长不长,短不短,回家吃的话多赶啊,就在学校附近吃,省时又省事。你们五中的人不这样嘛?” “也这样的。”周窈不知怎么面露犹豫,“但是我……” “你要回家吃饭?” “不是,只是……” “既然不是家里人等你吃饭,那没关系的啦!还是你没带钱?我请你啊!我们好久不见,正好叙叙旧,我还可以告诉你学校附近哪些餐馆好吃,哪些奶茶店好喝,有我在你绝对不会被坑!” 以前初中的时候,她们俩是前后桌,有过玩闹说笑的时光,那段相处从头至尾都是融洽的。高中分校以后,周窈去了五中,她们联系渐渐少了,虽算不上是挚友,但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郑吟吟撒娇撒得都快往外挤眼泪,周窈不好再推脱,“好吧,那下课你来喊我。” “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郑吟吟喜不自禁,一掌拍在桌面上。 恰好上课铃响起,她给周窈甩了个飞吻,头也不回冲出他们班。 发给周窈的课表被周窈用透明胶带贴在课桌左上角,看一眼,这节是自习。周窈将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时光飞逝,直至下课铃又响,才唤回她的神思。 这回郑吟吟没来,周窈放下笔,在桌肚里拿起手机往群组里发了一条消息。 [幺:我放学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晚饭了,我和同学有别的事情,你们不用等我。] 嗡嗡一震,新消息秒达。 [大河向东流:什么情况?你第一天来就和同学约好了?什么同学面子这么大啊!] [幺:初中同学,关系挺好的。] [大河向东流:行吧。] …… 群组里除了“大河向东流”,其他几个都没吱声,周窈点开列表里那个浅蓝色的头像,颜色太暗,看不出是在线还是离线。 指腹滑过屏幕,她收起手机,注意力回到习题上。 …… 校外右侧第三家餐馆装修得比其他店精致,宽敞亮堂,一向生意最好。 郑吟吟带周窈早早入内坐下,占了一张小圆桌,四人里另外的两个女生是郑吟吟的朋友。 “所以你是今天才转来的?” “第一节课的时候从走廊上经过的那个就是你?” “你在七班?” 周窈一一答了她们的问题,郑吟吟拿着菜单点菜,不住询问她想吃什么。菜的分量不多,方便学生们凑单,不需要花太多钱就能点到更多的菜品。 她们正聊着天,旁边桌坐下一群人,说说笑笑声音略大,郑吟吟和她两个朋友下意识噤声,安静了两秒。 周窈瞥去一眼,那群人有男有女,戏谑打闹夸张又肆意,丝毫不在乎旁人眼光。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坐在最上首的女生是核心。那女生长发挑染一半,翘着二郎腿,说到好笑处,一边大笑一边握着一支筷子连连敲碗沿。 “我跟你说。”郑吟吟突然附耳过来,小声道,“那几个人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混子,那个染头发的女生叫邓佳语,你平时碰到了尽量离远点,千万别招惹!” 余光扫过那桌人,周窈默默点头。 莫名的,郑吟吟几人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周窈本就没什么想说的,安静听着,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哎,那边那个,长得有点可爱——” “哪个呀?我看看。” “白衣服还是蓝衣服,啊,绑马尾的?” “……” 周窈抿唇,镇定放下手里的水壶,郑吟吟几人的脸色证明了从那桌投来的打量并不是她的错觉。 起头的男生盯着周窈看,一群人因为他的话,视线将周窈包围。 邓佳语扫了几眼,撇唇,“还行吧,也就那样,一般般。” 郑吟吟觉得不爽,但敢怒不敢言。周窈倒还好,只在最开始一瞬面色稍动,后来直接当做没听到,全盘忽视,一派平静。 邓佳语的朋友正对周窈的外貌加以议论之际,门外走进来一群人,吸引了店内学生们的目光。 “哎哎,佳语!” 邓佳语身旁的女生用胳膊肘碰碰她,他们的注意力霎时转移到进来的那群人身上。 那群男生在靠墙的桌边坐下,周窈一看,愣了一瞬,敛回目光。 为了让周窈熟悉学校,郑吟吟主动担起介绍的职责,再度附耳过来:“那边那群人看到没有?那是一班的。你看那个校服拉链拉开,里面穿白衣服的男生——”停顿过后的声音更小,“邓佳语喜欢他!” 因为她的话,周窈将视线移到男生身上。 同样是校服,穿在他身上,偏偏多了几分冽然不羁的气质,袖子卷到手臂上,线条紧致,那双手一看就很有力。然而指节修长匀称,多了些许秀气。 他半垂着眼,低头摆弄手机,对周围仿佛没有丁点兴趣。侧脸详静,俊挺的鼻峰弧度和薄唇,显现出难以遮掩的冷淡。 郑吟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叫陈许泽。” 周窈迟缓半拍,“哦”了声,对郑吟吟淡笑。 见她反应如此不灵敏,郑吟吟偷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周窈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吧。” “是就是,什么是吧,去掉那个吧字……” “喂喂!陈许泽看过来了,他是不是在看佳……哎?”旁边桌女生的语气从兴奋到疑惑,周窈又一次被提及,她们扭头朝周窈看过来,“他在看那个绑马尾的女的?” 周窈闻言,一抬眼,正好和那端的陈许泽目光碰撞。不过没多久,他就转回头去。 邓佳语看看陈许泽,再看周窈,皱眉,“怎么可能!” “喂!”她冲先前夸周窈可爱的男生同伴抬下巴,“你不是说那个女的长得好看嘛,去啊,问她要联系方式!” “啊?” “啊什么啊,搭讪都不敢?废物啊你!” “……” 周窈清楚的听到他们的对话,邓佳语没有收敛,仿佛故意说给她听。郑吟吟一脸不忿,扯紧了周窈的袖子。 咬咬牙,郑吟吟小声说:“……别怕。他要是真的过来的话,你就给他我的号码。先躲过去,等吃完饭再想别的办法,我绝对不会让他骚扰你!” 周窈一听笑了,反握住她的手。 男生被催促,邓佳语骂得他脸上没面子,更显犹豫,他不甘心地还嘴。 两人斗嘴间,就见陈许泽离开座位,朝这边走来。 邓佳语等人愣住,周窈这桌几个女生也不明所以。然而陈许泽经过周窈身边并未停下,径直朝冰柜走去。 邓佳语一看,笑意盎然遮都遮不住,和同伴说话的语气立刻变了个调:“我就说嘛……”她笑嘻嘻和身旁的人说起别的,一边朝他看,一边理自己的衣领。 陈许泽从冰柜里取出两瓶玻璃装可乐,随手关上冰柜门,对邓佳语也好,其余学生也好,所有落在他身上的注目一概视若无睹。 经过周窈身旁,他突然停下。 邓佳语的笑意僵在脸上,店内似乎一霎安静下来。 手里拿的两瓶可乐,陈许泽轻轻放了一瓶在周窈面前。 2.四五六条 “诶诶,听说了没,我们年级新来的那个和陈许泽他们认识!” “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在小炒店吃饭的时候,当时……” 托那瓶可乐的福,周窈在转来的第一天晚上,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尽管陈许泽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除了江嘉树在离开时和她挥了挥手,他们那桌人吃完直接便离开了。 回学校上晚课的一路,郑吟吟和她两个朋友像哑了的麻雀,不复来时话多,频频朝周窈看来,似乎想问什么,也许是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到最后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有她们的反应在前,周窈坐在教室里听到四周若有似无的议论时,多少适应了些。 晚课连堂,放学,郑吟吟旋风般冲来,经过一晚上的酝酿,想问的统统问出口。 “你和陈许泽认识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怎么会给你可乐,他脾气很奇怪的,我们年级很多人都不敢跟他讲话!” “我……” 周窈话没说完,郑吟吟太过好奇停不下来,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只顾着发问:“是来之前认识的还是来了才认识的?” “如果是来我们学校才认识的,那也就是说今天才刚刚认识?按他的性格刚认识不可能会这样……” 周窈收拾东西的动作因郑吟吟的絮叨慢下来,唇边无奈微勾,她刚想解释,门口突然出现几个人影。 教室里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还没走,注意到来人,纷纷投以注目。 郑吟吟背对门的方向,忽然灵光一现,大惊道:“啊!该不会陈许泽在追你?!” “……” 教室里太安静,郑吟吟察觉不对,顺着周窈的视线回头看,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陈许泽和江嘉树一群人聚在门口,正正好听到她那句话。 周窈看看他们,再看向尴尬呆住的郑吟吟,动唇:“其实不……” “周窈——” 门口的陈许泽叫她,她止言抬眸,他淡淡道:“该走了。” 他们都在等她。周窈只好迅速把东西装进包里,朝郑吟吟点头:“我先走了,明天见。” 在郑吟吟呆愣的表情中,她背上包,加入门口那群人,缓缓走出众人视线。 而郑吟吟那个令人尴尬的猜测,被陈许泽打断,周窈没来得及解释。 …… 周窈和陈许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出生前,两家人就认识。后来陈许泽的父母因为工作忙,搬去了市中心附近买的新房,陈许泽大多时间由爷爷奶奶照料,每周和他们见一次。 两老去世后,父母让他搬到市区的房子里住,陈许泽在巷子里住惯了,一口回绝。 邻里关系亲近,有时周围邻居家做了好吃的,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但或许是爷爷奶奶不在,陈许泽性格越来越沉闷,喜欢一个人待着,除了偶尔过节邻居们送来吃的拒绝不了,大多时候他都会婉言谢绝好意。 巷子里孩子众多,不论年龄大或是小,再加上所有和他同龄的,所有人里,他只和小时候常玩在一起的周窈走得稍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周妈妈喊他去吃饭,十次里他总会应下四五次。 周窈并未说太多,只是从小和陈许泽认识。郑吟吟夸张感叹好几声:“好厉害啊!好厉害!” 这话没头没脑,周窈实在不明白厉害在哪,失笑,“有什么厉害的。” 前一天晚课结束时的尴尬场面,让郑吟吟久久难以释怀。被好奇心驱使,今天上午第一节课一打铃,她就跑来找周窈问个清楚。 听周窈这么说,她啧声:“陈许泽他……”稍作停顿,她朝旁边看一眼,用手在嘴边弯成一个小括弧,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他脾气好差的!从高一开始,除了江嘉树那些人,根本没人敢跟他玩。像我这种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为什么啊?” “你不觉得和他说话浑身冷飕飕的嘛?脚底下刮阴风!而且他看人的眼神,冷淡得有点凶!” 周窈蹙眉动了下脑袋,“还好吧?” “所以啊,我才说你厉害。”郑吟吟看着她的目光宛如看一个饱受摧残的勇士。 “……”周窈哭笑不得,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从周围同学对她的态度,可知郑吟吟说的九成九都是真的。自从昨天的事发生后,今早到班上,还没人跟她说话,连课代表收作业走到她面前都一言不发,只捏着一叠试卷轻拍了拍她的桌,眼神欲言又止。 看来陈许泽在七中,着实恶名远播,怕是和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相差无几。 …… 晚上回家,来找周窈的只有江嘉树几人,周窈只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江嘉树就率先解释:“许泽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和他聊今年保送生的事,估计要很久,他让我们先回去。” 周窈记起陈许泽提过这件事,点头,“嗯。” 被裹挟在学生人潮中走出大门,江嘉树一行人陪周窈坐上公车。 最初相识是因为周末聚会,每次陈许泽都会带上周窈一起来,久而久之她便和他们成了朋友。只是像这样,陈许泽不在,他们单独和她待在一起的场景基本没有发生过,一时间几个男生稍显尴尬,不知该从什么话题起头。 好在有江嘉树这个话痨在,从周窈对七中的印象开始问,聊着聊着气氛就活跃起来。 江嘉树忽的道:“对了,下次小考应该会很有意思吧?不知道你和许泽谁排名更前。” 周窈笑了下,“不知道欸。” “我觉得是你。”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你在五中一直都是第一,比汽车底盘都稳!许泽他呢,发挥完全看心情,一二三名来回徘徊,上个学期可劲地在二和三打转,我觉得他肯定不如你。” 旁边几个人笑着插话:“这话被许泽听到,江嘉树你怕是要有危险!” 江嘉树脖子一梗:“听到就听到,当他的面我也这么说!大哥我就爱说实话,头可断血可流,刚烈的品质不能丢!你们有话说没?” “切,吹牛吧你就……” 他们互相调笑,周窈只安静看着,含笑不语。头顶响起到站声,抬头一看,她扯江嘉树衣袖提醒,“你们到站了吧?该下车了。” “不急,今天我们晚点回去没关系,许泽让我们把你送回去。” 周窈微愣,“其实不用的,我认识路……” 江嘉树身姿英挺,绷紧腰板愣是憋出一股比铁扶手还直的气质,任大开的车门在眼前关上,丝毫不为所动,坚持要送她到家。 公车停停走走,终于行驶到站。送佛送到西,周窈到家要经过一条巷子,为了安全起见,江嘉树几人围成半个保护圈跟在她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护送她进去。 还好是晚上,换做白天肯定要被邻里询问这是在搞哪一出。 麻将馆的灯光就在前方,周窈正欲开口让他就送到这,江嘉树接到电话。 看清来电显示,他眼皮微抬,手机递到耳边,才一个“喂”字,轻松的口吻就不复存在。 “情况还好吧?” “……” “有事没?” “……”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江嘉树瞥了周窈一眼,说:“送到了。嗯……”他每天一蹙,挂电话前最后道,“我们马上过来,你等着。” 包括周窈在内的几个人全都不明所以。第一时间,周窈忍不住问:“是陈许泽嘛?” “……啊。”江嘉树似答非答,“你到家了,赶紧进去吧,时间不早我们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他一招手,几个男生意识到或许有情况,片刻不多留,火急火燎赶着离开。 周窈没能叫住他们。在路上稍站,几分钟后,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一星半点也看不清,她只得转身朝家走。 父母都在前头麻将馆里照料,她从后头侧门进,直接上楼回房。洗漱收拾好,周窈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拿起手机一看,发给陈许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条消息有了回复,简短的一句话。 他说:[今天在市区住。] 在对话框里摁下一行内容,还没编辑完,周窈犹豫着停下指尖动作。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想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她想了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清空对话框里原本的内容。 最后她回了三个字: [那晚安。] 她想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不想说。他若是想说,什么都不用问,他全都会跟她说。 …… 大多数时候,周窈是和陈许泽一起吃早餐的,高一高二时期,两个人哪怕不在同一所高中,每个早起的清晨,他们都会一同顶着灰蒙蒙的天色迈开朝外的步子,并肩走上求学的路。 坐进巷子外的老字号早餐店里,面对面进食,有时是豆浆配油条,有时是稀粥陪包子,另外搭一些小咸菜。 吃完早餐再一起去搭公车,到中间交界站,两人便分开,各自转乘。 今天只有周窈一个人,她懒得坐下慢慢吃,要了一根小油条和两个小素菜包子,拎在手里边走边吃。 节省了不少的时间,她到班上时,还有一小半人没来。 今早的气氛似略有不同,几个性格活跃的女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途中她们似乎往周窈的方向看了好几次,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到后来目光正好相撞,她们飞快转回头,周窈不太愉悦地抿了抿唇。 离早自习打铃还有十五分钟,郑吟吟忽然冲进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周窈诧异,郑吟吟自己说最头疼的就是早上准点,自高一开始她就时常迟到,三不五时就要挨批评。 “你、你有没有听说!” 郑吟吟气都没喘匀,周窈看不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开过的水,“喝一点?” 她深吸两口气,猛摇头,“你怎么这么悠哉!” “不然……” “你没听说昨晚陈许泽进警|察局的事嘛?!” 周窈一愣,完全呆住。 郑吟吟凑到她面前小声又莫名焦灼道:“昨天晚上邓佳语带人把陈许泽堵了!还叫上了她外面认识的哥哥,把陈许泽一个人堵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她一直很喜欢陈许泽嘛,昨晚突然堵人!听说她叫了很多人撑场,结果她给陈许泽表白,陈许泽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死人脸。然后邓佳语一急一气就……” 周窈凝视郑吟吟,眼里浮起黑色的雾气,看不分明。 “她就?” “——她就扑上去亲了陈许泽!” 郑吟吟揪着衣领满脸夸张:“她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我的天,她也太不要脸了!要不是巡逻的片警刚刚好经过那里,她和那群混混哥们跑了,不知道他们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陈许泽真的好倒霉,听说后来还被叫去做笔录了。” “……就是不知道陈许泽是不是真的被她亲到了?” 郑吟吟的表情要多纠结有多纠结,“你不知道邓佳语有多嘚瑟,昨天晚上就在几个群里跟人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然后一个群传一个群,一晚上,整个七中高三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3.七八.九筒 陈许泽被邓佳语带人堵在小巷里,表白不成动嘴强吻——吻没吻成不清楚,不到半天时间,这件事就传遍校园。 平时陈许泽都是和江嘉树那群人一起回家,昨晚落单,正巧碰上邓佳语准备“主动出击”。据人说,她表白的话说了一箩筐,陈许泽丝毫没有反应,她一急之下,垫起脚就冲着陈许泽亲了过去。 恰逢巡逻的片警经过,一声喝问,行事不检的混混们当即鸟兽四散。 郑吟吟特意跑来和周窈讨论这件事,然而周窈性格内敛,郑吟吟没能感受到一点谈论八卦的快|感,闲扯一会儿,不过瘾地悻然而归。 周窈班上几个比较活跃的女生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课间时她们对此展开讨论,八卦口吻和先前的郑吟吟如出一辙,对邓佳语究竟有没有成事,探究兴致十足。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眼尾上挑的一位开口道:“哎,你们说他们到底有没有亲到?” 她旁边的人道:“邓佳语都那样跟别人说了,肯定是亲到了的吧,哇,也不知道当时陈许泽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邓佳语,一个大男生被那么多人围着,还被强吻,不觉得丢脸就不错了,我看陈许泽是永远不可能喜欢邓佳语了!” “陈许泽怎么说?这都三节课了,有没跟谁解释什么?” 留齐刘海的女生啧声:“他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解释?我看啊,就算邓佳语在装|逼,陈许泽也不会出来说半句有关的。” “是了,他都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哪会解释这种事,亲没亲到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那不就是邓佳语说了算咯……” 周窈笔尖停顿,视线凝在习题上,而后若无其事,低头认真解题。 …… “额,我肚子好饿,你们呢?” “……” “……” “……” 几个人斜眼看江嘉树,对他这个烂到极致的话题表示无语。 大概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在这趟回家吃中午饭的公交车上,气氛沉闷。本就不爱闲聊的陈许泽保持沉默,周窈面色平平,看起来对聊天没有兴趣。其他人因为兄弟“受辱”,情绪活跃不起来,足足沉默了三个站。 被寄予众望的江嘉树试图调动气氛,谁知一开口却这么不中用。 陈许泽和周窈默然不语,其他人试着接江嘉树的话,尴尬的笑声传了一圈,最后又归于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管他们想法多,昨晚赶到时,陈许泽已经做完笔录,面上阴沉得如同夜色,得知发生的事,江嘉树一脚踢起路边的石子,狠骂一句,差点就要当场去找那些人算账。 报站声响起,到了江嘉树几人换乘的地方,一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选择下车。 “先走了。”江嘉树拍了下他的肩膀。 陈许泽颔首,未言。周窈倒是有了点表情,冲他一笑以作告别。 四站以后,陈许泽和周窈下车,距离巷子口还有几分钟脚程。 骑自行车回家的学生打着铃从旁边飞速冲过,陈许泽忽然问:“今天中午你家吃什么?” “不知道。”周窈道,“我妈昨天没说。” “上次阿姨做的茼蒿挺好吃的。” “嗯。确实。” “……” 一般这种时候,每当说到这里,周窈都会主动开口问一句“要不要去我家吃饭”,然而今天,她破天荒地沉默,没有接茬。 陈许泽微微侧头,瞥她一眼。周窈看着路边的树,脚下没注意,绊了一下。陈许泽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扶住她。 “……谢谢。”周窈抿了下唇。 两人继续往前走,陈许泽双手插兜,他稍稍耷拉的眼皮遮住半双眼,总是显得对什么都有一种无谓的冷淡。 不常和他接触的人,很容易被他这幅样子吓着。 “周窈。” “嗯?”周窈转头。 “没亲到。” 她一愣,“什么?” 陈许泽看着前方,安静的侧脸少见的有几分认真。他单手拉开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的那件白衬衫,领子上有一道口红蹭过的痕迹。 “我爸妈那只有我冬天的毛衣,昨晚没衣服换。”他皱眉,强忍不适。 “我没被亲到。”他说,“那个女的突然扑上来的时候,我躲开了。她的嘴擦到衣领,没亲到我。” …… 巷子里飘满了饭菜香,有的人家做饭做的早,一家人已经齐聚餐桌,饭做的晚的人家,主妇还坐在门前择菜叶。 周妈妈正在炒第二个菜,周窈被支使出来倒垃圾,巷口的绿色大垃圾桶还剩三分之一的空。正好遇上巷子另一侧的张婶也来扔垃圾,周窈礼貌叫人:“阿姨。” “是幺幺啊,你妈让你出来扔垃圾?” “对。” “真听话,天天帮你妈做家务,我们家琴琴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周窈笑笑。 张婶打量她一眼,吸了吸鼻子:“哎哟?幺幺你是不是喷什么香水啦,怪香的。说起来我们家琴琴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说是特别好闻,一直追着我要我给她买这个味儿的香水!” “没有啊。”周窈笑道,“哪有什么香味。我没有喷香水,就是沐浴乳的味道。” “是嘛?很香啊,靠近了就闻得到,像橙子一样甜甜的,香的咧!” 张婶吸了两口气,又怕把垃圾桶的味道吸进鼻子,半途打住。 寒暄两句,周窈正要走,张阿姨将垃圾扔进桶里的手一顿,“哎哟,这怎么有件衬衫啊?看起来还是新的呢,谁这么浪费扔了啊……” 周窈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一件白衬衫露出一半,另一半被她丢进去的垃圾压住。 “太浪费了,真是的……” 张阿姨将垃圾丢进去,嘀咕几句,转身回家。 “阿姨再见。”周窈收回目光,道别完也朝家走。 那件衬衫她认得,是陈许泽昨天穿在校服里的,除了领口有一道明显的唇膏印记,其他完好无损。 全新的衣服,沾上了一处他不想要的污痕,就这么被陈许泽干脆地丢进了垃圾堆里。 …… 江嘉树和几个狐朋狗友走在回家路上,聊起陈许泽的事,还是一阵唏嘘。 “许泽这口气不出了,我都替他难受。” 旁边男生问:“你和他聊过了么?咱们什么去找那帮人?” “还没说好。” “还没说?” “嗯。”江嘉树说,“我昨晚就想去找他们算账了,要不是太晚了,而且后来许泽跟我说,先别急。” “怎么,他有别的打算?” “打不打算的不知道,反正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不给点颜色看看,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干这种事,许泽还要不要过了?” 其他人很赞同:“说的是。天天被堵着强吻,谁都受不了。” 说到这里,尽管是身为朋友,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们说邓佳语到底亲到许泽没?没想到她居然会做这种事!” “谁知道。我问他他没告诉我。”江嘉树露出一个不爽的表情,显然不是对陈许泽,“邓佳语那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许泽都不理她,我还以为她早就放弃了呢。” “她是自以为聪明,其实就是个蠢货。”江嘉树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她,语气带上了些许嘲讽,“别说许泽本来就烦她,就算许泽原本不烦她,她搞这种幺蛾子,最后也只会被讨厌。” “那可不是,喜欢就喜欢呗,哪个男的愿意被那么多人堵啊,不要面子的?” “不止因为这个。追人还得对症下药。”江嘉树撇嘴,“她根本不知道许泽吃女生哪一套。” 其他几个人嘴脸八卦:“不是吧,还有陈许泽吃的套路?” 江嘉树嗤笑一声,“我跟你们说,我可是门儿清!以前我问过他这方面的问题,他告诉过我。”江嘉树挑眉,“你们不知道吧?他喜欢女孩子抱他。”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江嘉树抱臂感慨道,“说来也是,哪个少年不怀春?虽然是陈许泽,偶尔也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像正常人的瞬间的。” 他们不太信:“你问这种问题他竟然会回答你?” “千真万确!”江嘉树肯定道,“陈许泽自己亲口说的,他说的很清楚——拥抱,带一点橙子香味的拥抱,他很喜欢。” 4.东风南风 陈许泽的八卦还在热议中,隔天,七班迎来一场随堂小考。周窈转到这里,同班的人还没认全,就先加入了班上的排名争夺战中。 这种小考批卷快,中午放学前分数就出来了。 周窈意外——又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拿下了班排第一的成绩。班主任照着分数对比全年级以往成绩,以她的水平,稳稳落在年级前五的分数上游圈里,当即喜笑颜开,对她的态度越发温和。 校内小卖部前,邓佳语一群人聚在一起买饮料,不远处操场尘土飞扬。 “听说那个新转来的周窈,摸底考考了他们班第一。” “那个可乐啊?一来就跟陈许泽他们走得很近的那个女的?” “对,看着就像个死读书的木头,果然。” “……” 对于关注的人,要知道消息是很快的,不知是谁起头,周窈被她们当做谈资提起。 邓佳语眉头一皱,面露不耐,不屑道:“不过是个随堂小考,班上第一又怎么样。” 说是这么说,她话里的酸味却隐约冒出来。邓佳语不在意成绩这回事,但陈许泽是个天才,没见他怎么用功,仍旧常年出现在那张红榜上,还是前三的位置。 一想到周窈和陈许泽同样都是学习好的人,就好像他们是同一国的人,彼此之间有一种她这种吊车尾难以企及的隐秘的关联,邓佳语心里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旁边的女生不会瞧脸色,没看出邓佳语已经不爽,还在说:“听说周窈在她原本的学校一直都是第一,那成绩到我们学校来,也能排第一。” “谁说的。”另一个人接话,“我们年级里不是有那个谁么,总是挂在红榜第一的那个女的,她也挺厉害的啊。不是被学校派出去参加比赛了,她们放一起比不一定谁厉害呢。” 七中今年的野心有点大,红榜上有个常年居于第一的,最近代表学校去参加竞赛,学校里的人都听说,她要是拿下奖项就能直接进入心仪的大学。 还有一个陈许泽,保送名额在手,考不考完全看他自己抉择。 现在又来一个周窈。听说市里几个中学,和七中的强人们相比,竞争力最强的就是原先就读五中的这个周窈。学校把她弄过来,看来是对今年这一届报以重望,很有可能希望这届高考,本校能出一个市状元。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在讨论周窈和原本的第一谁更厉害,邓佳语越听越心烦,不爽骂道:“你们有完没?管她们谁厉害,都是一样讨人厌的东西,吵什么吵!” “……” 几个人悻悻闭嘴,不敢再聊。 一个女生扯了扯邓佳语的袖子,小心道:“佳语,那个,陈许泽他们今天中午好像在学校食堂吃饭……” 邓佳语眼一亮,“你怎么知道?” “我路过他们班听江嘉树他们聊天聊到的。” 邓佳语当即露出笑意,“那我们中午也去食堂好了!” …… 陈许泽和江嘉树几人坐在食堂右区,第六排,靠墙的那桌。 邓佳语压根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进食堂眼睛就一直往那边瞄。打好饭餐,刚放下餐盘,她就端起一叠小菜起身走过去。 “陈许泽——” 声音不自觉带上甜腻,邓佳语控制不住嘴角笑容,把小菜放到他面前,“你尝尝这个,很好吃。” 陈许泽头都没抬,自顾自夹着盘中的米粒。 江嘉树倒是抬头看了邓佳语一眼,暗暗翻白眼,同样假装没听到她说话,闷头吃饭。 他们整桌人都不接话,邓佳语站着尴尬,平时哪受过这种委屈,她不高兴,不悦地伸手去扯他的袖子,“陈……” 没碰上他的衣角,他手一避,躲开她的触碰。 食堂里不少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摄于邓佳语的“威名”,不敢正大光明看热闹,悄悄打量。 邓佳语脸上发烧,瞪着陈许泽,脸气得有点红,“你用得着这样吗,陈许泽你……” “没事就走开,别妨碍我们吃饭。”陈许泽依旧没有看她,余光瞥过她端来的菜,冷淡道,“垃圾带走,要么扔进垃圾桶里。” 邓佳语面上再也挂不住,恨恨甩了下手,端起小菜愤然回座。 在陈许泽这吃瘪不是一回两回了,现在碰壁越发严重。邓佳语莫不是以为自己差点亲到陈许泽,关系能够就此“改善”,江嘉树暗暗腹诽,对她离开的身影投去一个嗤笑的眼神。 江嘉树心情大好,夹起一块排骨咬了一口,糖醋的口感让他难受,他把那块肉放到一边,顺手就把整碟排骨推给陈许泽。 “他妹的竟然是糖醋!我不吃这玩意,你吃。” 陈许泽眼皮半阖,看都没看,推回去,声音平平没有语调,“我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江嘉树无奈,“差点忘了你这要命的洁癖。算了。”他摇头,将糖醋排骨推到另外一个男生面前。 周窈姗姗来迟,江嘉树见她的身影出现在食堂门口,忙抬手挥了挥。周窈见状,快步过来。 她在陈许泽身边坐下,江嘉树把原封未动的另一份餐推到她面前,“已经帮你打好了。” “谢谢。” 周窈提起筷子,江嘉树边吃边开玩笑:“哎周窈,你来迟了没看见刚才的好戏。刚刚有人给许泽送菜,就是那个追他追的很凶的那个,被许泽一个冷眼吓死了!” 周窈缓缓转头,看向陈许泽。 陈许泽夹菜的筷尖似乎顿了一刹,他淡声说:“不是送给我的,是送给江嘉树的。” 江嘉树啧了声,瞠目,“许泽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还没说完,抬眼对上陈许泽深沉的目光,江嘉树一愣,下意识闭嘴。 错过了时机,江嘉树这反应就像是默认,话题过去,也没人再接上。想了想——也是,邓佳语刚惹毛陈许泽,提到她,陈许泽肯定不高兴,难怪要这么积极地和她撇清关系。 江嘉树深以为然,也就不在意自己背的这口“锅”,继续吃饭。 吃了几口,周窈起身,“我去那边窗口买包纸巾。” 不多时回来,另两个男生正好要擦手,周窈分了两张给他们。她擦干净手上沾上的油渍,动筷继续吃。她不爱吃鸡肉,那道小炒鸡块一直没动,她夹了一块吃下去,还是很勉强。瞧了眼,感觉剩下很浪费,周窈干脆把碟子推给陈许泽。 “你吃。” “周窈,他……” “嗯?”周窈抬头,清澈的目光不染尘埃,脸上的表情更是自然到不能再自然。 江嘉树想说,陈许泽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却见陈许泽已经伸出筷子,夹起鸡块慢条斯理吃起来。 “怎么了?”周窈还在等江嘉树的下文。 江嘉树愕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以前和周窈见面,都是去打保龄球或者去唱歌的时候,陈许泽带她一块出来,她从没和他们一起吃过饭。这还是江嘉树第一次看到周窈和陈许泽在饭桌上的相处模式。 直至吃完午饭离开食堂,江嘉树仍旧百思不得其解。周窈和陈许泽说着话,走在前方三步远的位置,江嘉树看着他们,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男生,“你觉不觉得,许泽有点奇怪?” “啊?哪里奇怪?” “我刚刚把排骨推给他,他不吃!” “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周窈把小炒鸡块给他,他却吃了啊!” 男生沉思几秒,脸上闪过各种深沉表情,忽地灵光一现:“那说明小炒鸡块好吃呗!” 江嘉树:“……” 推开他搭在肩上的手,江嘉树加快脚步。 不想跟傻缺讲话! …… 邓佳语看着陈许泽一行人离开,面前餐盘里的东西几乎没动,气得表情甚至都有些扭曲。 她旁边的女生也看着大门方向,和邓佳语不同,仿佛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她皱了皱眉,忽然说:“我总觉得那个周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邓佳语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好半晌才说:“眼熟就眼熟,她那种路人长相,满大街都是!谁看不眼熟!” 其他几人不敢接话。平心而论,周窈长得其实很漂亮,一双大眼睛像小鹿一样,水润水润,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人,莫名就让人生出怜爱。她长得又白,小脸白嫩白嫩,连脖颈也白,细细的,曲线特别好看。 但这话要是在邓佳语面前说,那可没好果子吃。谁敢? 说话的女生突然猛地连连拍桌,手指都拍红了,听着就让人觉得疼。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周窈是谁了!” 邓佳语正在气头上,扭头白她一眼,发火:“你是不是有病?想起来什么了,她是神仙还是妖精你要这么激动?!” “真的!我想起来了,我小学的时候见过她!” “见过就见过,你嚷嚷什么!” “那个时候春游,我们学校和他们小学在同一个公园,她和陈许泽那个时候也是同学,好像还是同班!” 邓佳语强忍怒气,“所以呢?” 女生一把抓住邓佳语的手,瞪着眼,眼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激动:“不是!佳语你不知道,这个周窈,她那时候是个……” 5.西风北风 午休时间,邓佳语把周窈叫到一楼走廊拐角荫蔽的地方说话,被很多路过的人看见。 没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倒是邓佳语,一改面对周窈的臭脸色,脸上笑意盈盈,仿佛在说着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好事。若不是周窈始终一本正经板着脸,看起来倒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 郑吟吟得到消息,在第一节课前赶来找她。开门见山就问:“听说邓佳语找你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彼时周窈整理着下节课要用的习题册,慢慢翻着,语气和她的动作一样不急不缓:“没什么。她只是说看到我觉得很讨厌,让我离陈许泽远一点。” 郑吟吟是知道周窈和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的,一听愤然不已:“她以为她是谁啊?凭什么要求你离陈许泽远点,陈许泽又不是她的!” 她蓦地抓住周窈的手,“你害怕吗?邓佳语这分明是盯上你了,她要是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周窈墨色的瞳孔里波澜不兴,仿佛这些事情和她毫无关系。她轻轻整理书本,将折了角的书页仔细抚平,“我无所谓。” “无所谓?!”郑吟吟诧异,“你怕是不知道她有多吓人吧!我们学校被她找过麻烦的女生多不胜数,可惨了!不是被打到鼻子留血从厕所捂着脸哭着跑出来,就是被她们一群人围着在角落扇耳光,脸都打红了,还被录像!” 郑吟吟很替她着急,“她让你离陈许泽远点,完了,你要怎么办啊?” 周窈把书本合上,淡然又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无所谓的语气倒教郑吟吟一愣。 “她不是陈许泽的谁,也不是我的谁。”周窈温柔的面庞仿佛闪过一丝坚毅,她朝郑吟吟微微笑了。 “……我凭什么听她的?” …… 郑吟吟离开没多久,陈许泽出现在七班门口。他的身影让闲话的众人安静了一刹,随后目光集中在他视线所落之地——周窈身上。 “出来一下。” 周窈没多说,起身随他一同走出去。 别人的窃窃私语他们置若罔闻,两人走到走廊拐角说话。 “邓佳语和你说了什么。”陈许泽一开口,问的也是这件事。 午休期间,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在年级里传遍了,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种“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要不是江嘉树是陈许泽的好友,加之他讨厌邓佳语,说不定还会带人押注猜她俩谁赢谁输。 周窈没说话,陈许泽又问了一遍:“她和你说什么了?” 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一眼就能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差异。同样是面无表情,乖巧温和的样子,此刻的她,明显并不开心。 许久,周窈抬眸直视他,说:“她来找我说那件事。”周窈几不可见地挪了挪脚尖,笑容里有些无奈,“她好像是知道的。” 太阳正是炽热的时候,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先是落在陈许泽身上,余下的小半光芒才照在周窈身上。 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他为她挡去了大半刺眼金光。 …… 高三的体育课一个月只有一节,对于学生们来说,算是难得的放松。 队列站整齐后,老师挨个点名,念到周窈的名字,停了一下,问:“你不参加体育活动对吧?” 周窈说:“是。” 简短的一个字,引来周围一片注目。 “好的我知道了。”体育老师把她的名字从表格上划掉,随口问,“你身体是不太好吗?你们班主任特地跟我说不要让你参加剧烈活动,说你以前在五中也从来不上体育课……” 周窈没有回答,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变大,几个女生一边议论,朝她投来难以形容的眼神。 周窈当做没看到。 点完名开始短跑热身,周窈作为例外,坐在一旁的石凳处观看。全班同学跑了一圈又一圈,热得汗都淌出来。 广播体操早就学完,跑完步就是自由活动,男生商量着分组打球,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 忽地,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个带着些许笑意,眼神紧紧盯着周窈不放,从她脸上一路扫视到她腿上,在足尖处停留几秒,才移回脸上。 她的声音娇俏甜腻,好奇中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恶意。 “——周窈,听说你以前脚有点问题,是真的吗?现在也是吗?” 她不参加体育活动,这一点对这些学生来说,就像是坐实了一半传闻。 这时候距离邓佳语来找周窈谈话,不过一下午时间,甚至连放学的时候都没到,有些事情就已经传开了。 人人议论,肆无忌惮,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行为对别人伤害有多大。 闹心满嘴都是新鲜的八卦—— “哎你们知道了吗?那个新转来的周窈啊,以前是个跛脚!” …… 消息传得快,江嘉树等人自然也听到消息。 几个男生震惊不已:“不能吧,周窈走路的时候很正常的,看起来不像是脚有问题。” “不过……说起来,她平时走路确实不快,有的时候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停下,而且也从没看过她跑步什么的。” “可是她以前是,不代表现在是啊!” “你没听说?她在五中从来不上体育课,五中的人和她同学几年,基本也没人见过她跑步……” “行了!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嘚啵嘚啵,屁话真多!” 江嘉树不爽打断,“别人说闲话就算了,周窈是自己人,你们也跟着瞎起哄,有点人性没?” 江嘉树冷眼道:“我警告你们啊,这种话千万别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说。你管周窈脚怎么样呢,她脚不好影响她人好了吗?一帮傻缺玩意儿!” 几个男生愣了一下,尴尬又惭愧:“说的也是……” 江嘉树冷哼一声:“哪个大嘴巴的人到处宣扬,贱得慌,我非得撕了她的嘴不可!” 几个人谈论一番,江嘉树和他们约法三章,再三强调,千万不能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提这件事,得到保证以后,这个话题总算翻篇。 恰逢下课,从洗手间回来的陈许泽去小卖部买水,江嘉树一行人一同前往,刚到操场,正好遇见结束体育课的周窈等人。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背后是七班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小团伙,靠的最近的几群女生,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腿上,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许泽脚步一顿,对江嘉树说:“我不去小卖部了,你们去吧,给我带瓶矿泉水。” 不多解释,他快步走到周窈身边。周窈一回头,见是他,“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比以往还要薄透三分。 陈许泽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展平:“路过这边,一起回教室?” 周窈没有拒绝,陈许泽遂和她一道往教学楼走。 有陈许泽在,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些,但仍旧挡不住那些八卦的眼神。 周窈走路很慢,一直都慢,不知道是不是陈许泽的心理作用,这时候,她的步子比以往仿佛还要慢上半拍。 在各色打量下,所有目光似乎都在等着她露出“坡脚”的窘状。 因为这个标签,一刹那,周窈成了一个异类。 那些难听的话陈许泽不是没有听到,他和周窈一样,置若罔闻,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在她身后。 他用高瘦的背影为她遮挡,阻隔了背后一切带着好奇或是恶意的揣测目光。 …… 下午放学,陈许泽和江嘉树道:“今晚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我和周窈有事先走。” “去哪啊?” 陈许泽只说:“有事。” 问也问不出什么,江嘉树只好点头,“行吧。” 忽地想起什么,江嘉树叫住他,“那个刘浩的事怎么处理?” 刘浩就是邓佳语在校外认的混混哥哥,那天把陈许泽堵在巷子里表白,刘浩带了一帮人给她撑场。 梁子是邓佳语结的,刘浩也难逃其咎。 “我们不是讲好今天晚上去堵他们吗?” “暂时不去了,我有点事。” “啊?” “对了。”陈许泽说,“明后两天我不想出门,不要来找我。” 这个月月休和节假赶在一起,难得连放两天,江嘉树还想出去好好放松一下,谁知道陈许泽这么不捧场,好端端的突然要待在家。 他决定的事再劝也不管用,江嘉树没办法,应了一声,“知道了,不吵你。” 陈许泽收拾好东西,在校门前和周窈碰面。她站在告示板前,微微仰起脖子,安静地看上面贴着的一张又一张对一般学生来说枯燥无味的公告内容。 “等很久了?” 周窈闻声回头,浅白色的笑容轻飘飘,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恰到好处,“没有。” 陈许泽扫一眼告示牌,上面贴的内容很多,什么争当优秀重点学校、学生行为规范条例、还有最新贴的一张,似乎是什么省内教育组下来巡视的公告。 两人并肩离开,走出校门往左转,小吃摊上各色食物热腾腾冒着香气,小贩已经开始吆喝,准备吸引放学的学生驻足。 周窈比陈许泽矮,他又高又瘦,身板却很结实,不论什么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下落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许泽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有点散。 “怕吗?” 周窈说:“不怕。” 关于学校里那些流言蜚语,关于她有缺陷这件事,关于每个人用异样眼光打量她,这些试图击溃她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怕。 在夕阳斜下的街道上,他们走过第一个路口,却没有沿着以往回家的路继续向前,也并没有走向去吃饭的地方。 他们并肩向前,穿过一重漫长的小巷阴影,拐向了另一条道—— 6.发财白板 两天假期,没有伴陪着一起玩,不仅陈许泽不出门,其他人也各有各的事情,江嘉树在家待了两天,无聊得快要长毛。 最后一天假期的下午,他抱上篮球,准备去找隔邻居家的大哥一起打球。 “干什么去你?”还没出门就被父亲制止,“你张坚哥忙着呢,等会还得赶去局里工作,你个小兔崽子别老去烦人家!” 江嘉树好奇:“什么事啊?张坚哥今天不是也放假吗?怎么又要回局里,临时有案子啊?” 江父道:“你一天天到晚问那么多,能不能回房去写作业,学学你表妹,让我省省心!” “到底什么事儿啊?爸,你就跟我说一下呗!” 江父无可奈何瞪他一眼,“能有什么事,他们局里抓到一批偷摩托和电动车的小混混,正在联系失主认领!” 江嘉树一听,“这算什么大事啊?”不待多言,他抱着球三两步出了门,去隔壁找张坚。 张坚正准备收拾东西出门,“哟,你来了?” 江嘉树问:“哥,你什么事那么忙?偷车的事啊?” “这你都知道。”张坚失笑,说,“中午抓到一批偷车倒卖的,局里现在在处理。” 江嘉树说:“我听我爸说了,我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赶着去,很严重吗?” 张坚道:“一辆两辆的确实不算大事,但这群人是惯犯,偷了半年多,还占了个废弃工厂做据点,你是不知道,我们队里的人去的时候,那满满一个厂堆满了车!新的旧的都有,这帮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趁半夜人少的时候,把车开到邻边县城去倒卖!” 江嘉树好奇:“偷了半年多……你们是怎么抓到的啊?” “报失的人很多,但他们都是半夜偷车,还是在网吧门口之类的地方,难抓,这回算是栽了。”张坚说,“有人匿名举报他们的窝藏地点,然后今天中午局里派了一支小队去,刚好逮了个正着。” 江嘉树摸摸后脑,“我还想邀你一起打篮球呢,看来是没办法了。” “等我忙完啊。”张坚拍拍他,“现在那些车全运回局里,都在等人来认领。有登记过报失的打电话直接叫来认,有的车牌那些混混还没来得及拆,也可以直接联系车主。估计要两三天才弄得完。” “都是摩托和电动车之类的啊?” “对,现在认领的差不多了,不过还剩五六辆没挂失也没车牌的,没人来领。都是比较旧的,车主自己可能都忘了——倒是有一辆不太一样。” 江嘉树来了兴趣:“怎么不一样?” 张坚挑眉:“轰雷系列的机车你知道吧?x6经典款!” “轰雷x6?!” “对,还是涂装成银灰色的,运回来的时候我们局里年轻的几个队员都跑去看。啧,那一款车是真的酷。”张坚感慨,“也不知道是谁的,还没人来认领。” 江嘉树摇摇头,“厉害啊这些人,不过那偷车的人被抓了,会怎么处置?”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呗,偷的车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再加上他们转手卖出去的那些,反正是没有好果子吃。” 江嘉树还没说话,张坚又道:“对了,那个叫刘浩的好像经常跟各个中学的人来往,像这种混混,你少跟他们有牵扯,当心你爸打断你的腿!” 江嘉树惊诧,“刘浩?!” “怎么,你不会真的跟他认识吧?” “认识是认识,但是我俩有仇。被抓的是他?” 张坚说:“对啊,他跟他那帮混混小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打架斗殴,偷车,都是家常便饭。实在欠教育。” 江嘉树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和张坚又聊了一会,直至张坚说:“不跟你讲了,我还得回局里去,你可得老实点,别交这种乱七八糟的朋友,当心你爸揍你!” 江嘉树忙说:“知道知道!”又不忘约,“等下回有空一起打球啊哥!我不吵你了,你忙去吧,我先回去了。” 江嘉树飞快跑回家,蹿进房间里,拿起手机就给陈许泽打电话,打了两个都不通。陈许泽有的时候不开手机铃声,有的时候随便把手机扔在家里哪个角落,江嘉树已经习惯。 想了想,他改拨其他朋友的电话。 “——刘浩被抓了!” 开口第一句,震煞那边的人,好友结舌:“啊?啊?!什么情况?” “他偷车被逮到了,藏车的地点被人举报,人赃俱获,几十辆车还没来得及转手,被逮进局子里去了!” “卧槽!那真是巧了,我们还想帮陈许泽报仇找他麻烦呢,没想到他这就栽了,天意啊天意……” …… 周妈妈炖了一锅鸡汤,周窈照常跑腿,拎着食盒去给陈许泽送汤。 陈许泽坐在桌边安静地喝汤,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静谧无声的。周窈没闲着,帮他打扫卫生。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她的动作娴熟到几乎成为一种习惯。 周窈忽然说:“那辆轰雷x6就这样不要了么?” 陈许泽舀汤的勺子未停,“我也不怎么开,就当丢了吧。” 除了周窈没人知道,连江嘉树他们都不晓得。陈许泽以前买过一辆机车,只是很少开,一直停放在他家一楼的车库里。 他喜欢捣鼓很多东西,自从他爷爷奶奶离开以后,有一个房间,直接被他改装成类似工作间的地方,看似堆满杂物,但是每一样东西到他手里,都大有用处。 周窈没多说,帮陈许泽清理桌面的空挡,随手拿起那张放在桌上的小票。 上面写着: “专用喷漆—银色,价格:126元。” “那辆车……喷上银色的漆真的挺好看的。”周窈说。机车喷漆是他们那天一起去买的。她笑了一下,“虽然那人不怎么样,但眼光还不错。” 刘浩最喜欢的就是银色的机车,不管是他买的还是从别处“弄来”的车,只要是他看中想自己骑,最后都会改装喷成银色。而他骑着银色的车招摇过市,不是一次两次,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他对银色机车的爱有多深。 就在昨天晚上,陈许泽开着那辆喷成银色的机车去了顺星网吧。车停在网吧侧边,监控照不到的地方。阴影和光亮同时照在车上,像是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顺星网吧,是刘浩那群人的据点,只要有空,他们就会在那上网打游戏。 漆黑的凌晨,一辆心仪的车出现在眼前,离开时,刘浩老毛病又犯,一群人熟练地将机车轮胎下简易的锁撬开,系上皮绳,用自己的摩托拉着扬长而去。 一切顺理成章。 周窈看了几眼,将那张购买银色喷漆的小票轻轻一扯,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陈许泽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天才。 周窈很小就知道,他的思维方式、行为举止,一直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在玩赛车的时候,他在改装遥控汽车,别人在放风筝的时候,他在研究如何用简易的几根塑料棍和发动机让十字形“飞行器”旋转升空。 刘浩藏车的废弃工厂一直没人知道,是他们那群人里某一个男生家停用许久的旧米厂。一直有传闻他们在干偷车的勾当,但没谁知道他们把偷来的车藏匿在那,所以这帮人一直逍遥法外。 而陈许泽的那辆轰雷x6,经他自己的手改装过很多次,最后一次,除了喷上银色的漆,同样也在内里增加了一个可以定位的小东西。 和邓佳语一起围堵陈许泽,带着人哄然大笑看好戏,并怂恿邓佳语亲上去,那时候,刘浩大概没有想到,面前的那个冷着脸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男生,内心的阴暗面,足以吞噬他们所有人。 …… 周窈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不出门的时候,她喜欢待在电脑前浏览各种讯息。 门“叩叩”被敲了两下,她回头,陈许泽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来了?” “阿姨让我来吃晚饭。” 周窈淡笑,“前面喝汤的食盒带回来了吗,我可不想再去你家拿一次。” “带回来了。” 陈许泽说着,往里走了两步,周窈的身影将电脑遮住了大半。他一眼瞥去,能看到界面最下方的长条上,有一格写着“教育网专页”几个字。 周窈没有特意避开他,反而往旁边侧了侧,将视野让开。 “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 周窈抬头看向站着的他,那双眼睛麋鹿一般,水盈盈亮着光。只有对着陈许泽,她才会有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和笑意。 “记得掩藏ip,进入内页也不要留下痕迹。” “我知道。”周窈说,“没你想的那么傻,我很厉害的。” 陈许泽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手轻拍她的脑后,很快又收回,“也不想想是谁教你的。师傅面前谦虚一点。” 周窈笑笑没说话。 恰时,楼下传来周妈妈的喊声:“幺幺,十三——下来吃饭了!” 周窈朗声回:“好,马上来!” 将电脑网页一一关闭,关机以后,周窈起身,和静静等她的陈许泽一同下楼吃饭。 陈许泽走在前面,下了一阶楼梯,他回头特意叮嘱,“小心一点。” 周窈微微停住,浅笑,“没事,现在脚不疼,疼我会说的。” …… 两天节假结束,回到校园,懒散的氛围随着朗朗读书声散去。 江嘉树一大早就在和陈许泽讨论刘浩的事情。而另一桩“新闻”,很快引炸了校园舆论。 省里下来视察的教育组来了一趟学校,在中午的课结束之前,邓佳语被叫去校长办公室,而后,再没人见过她回班级。 直至下午,所有人都听到消息——邓佳语被退学了。 7.绝张红中 “邓佳语被退学了?” “活该!退得好!”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像邓佳语做坏事做的如此高调。她和刘浩等人本身就走得近,在欺负校内同学这件事上,仗着有刘浩这个靠山,不知道惹了多少事端。 警队的人在废米厂蹲点抓到他们一伙偷车倒卖的小贼时,邓佳语恰巧就在其中。她跑得快,没被逮住,然而随后,一封检举信出现在教育官网举报邮箱,里面附录了邓佳语自从初中二年级以后做过的大多恶事。 说来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时候邓佳语对自己的“家事”足够信心,以往确实,不管她怎么捅娄子,她父母托关系都能给她摆平。 所以她从不知遮掩,像是把看不顺眼的低年级女生带进厕所,扇对方扇到流鼻血,然后以她为首的一群人便会笑嘻嘻地拍照留念,上传到空间或者是其他社交软件。 还有的时候,她们围堵那种看起来乖乖巧巧又毫无反手之力的好学生——她们最看这种人不顺眼,像是老师的尾巴,老师说什么都听,马屁至极。 于是趁老师顾不及这些“小马屁”的时候,她们就会把人堵进厕所,拳打脚踢,主要是扇耳光,一群人实施,另有一个人手持相机录下全过程。 血腥暴力的画面里,充斥着挨打的孩子的哭泣求饶,也满是她们畅快得意的笑声。 如果不是因为有陈许泽在,这一套,她们原本考虑过用在周窈身上。可惜她整日和陈许泽等人走在一起,几乎很少落单,目标太多,所以只能放弃。 江嘉树回家时还和父亲聊了这件事,校董成员里,有不少是他父亲年轻的旧相识,平时他有一点不规矩,就会被这帮“老朋友”们打小报告,没少挨罚。 这回说起邓佳语,江嘉树纳闷:“她家里不是挺厉害的吗,好像很有钱,又有势力,以前惹了那么多事,也没见把她怎么样——” 江父毫不留情训斥:“你怎么小小年纪满口这种话!不学好!他们家是什么烂根子家庭,你也跟着学?!” “我只是说事实,她确实一直没被逮啊……” 江父舒了口气,平静道:“听你隔壁张叔说,他二姑是负责接待巡视组的。我们这本来是第一站,谁想到巡视组就接到这种恶性事件的举报。当然要重点处理。今年起原本就在严抓校园暴力这一项,省会上个两个中学发生这种事,就判了一桩未成年人恶性暴力事件。我们这刚好赶上了,按这里力度看,你们学校这个学生应该会从严处理。” 江嘉树想了想,问:“那举报信是谁写的啊?” “谁知道。”江父道,“你们学校那个女孩子,不是说经常发些欺负人的照片和视频在网上,都是想现成的证据,还用别人特意去找?” 江父对这种人这种事十分看不上眼,端起茶杯,摇着头往房间走,嘴上叮嘱:“你可得给我皮紧着些,别学这些渣滓,要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 邓佳语上传在空间和贴吧的那些照片以及视频,成了压死她自己这头骆驼的稻草。两天之内,邓佳语的父亲来了学校七八趟,每一次都无功而返,脸色晦暗。 学校这一次决定从重处理——开除,没有商量的余地。 班上的女生兴灾惹祸地讨论着,瞥见坐在位置上认真写作业的周窈,想问:“哎,周窈,你觉得……”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原本是觉得,邓佳语把周窈曾经是个跛脚的事情宣扬地全校皆知,现在人人看到她,总时不时就会注意她的脚,等着她什么时候露出窘状。 要说周窈对邓佳语没有怨恨,她们大多是不信的。但看周窈的样子,镇定自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们一时又拿不准她心里对邓佳语究竟在意与否。 “算了,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像是会对这种事有兴趣啊?” 旁的女生提醒,原本想问的那个人只好打住,“也是,她眼里就只有书本,被邓佳语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这么镇定,我是真服了。” 周窈是个跛脚的事,在邓佳语被退学这件大八卦面前,冲击力淡了许多。 …… 江嘉树坐在陈许泽前排的位置上,侧身面对他,“哎你看,得罪咱们的人一个一个都倒霉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陈许泽用铅笔在选择题正确答案上勾选圆圈,没理他。 江嘉树又道:“我挺好奇的,你对刘浩怎么看?” 陈许泽起身,“我去厕所。”临走前补充一句,“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江嘉树只好去找其他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快聊着聊着,说起先前陈许泽没回答的那个话题。 “我觉得许泽哪都好,就是性格太冷淡,容易让人欺负。” “欺负?你开玩笑呢吧?谁敢欺负他啊!” “他对什么都几乎没反应,情绪淡得空气一样,别人不就觉得他很好惹么?” 几个朋友觉得江嘉树形容的陈许泽和自己认知中的陈许泽出入实在太大,其中一个忍不住道:“你想多了吧。陈许泽明明是那种,你不惹他,他就不惹你,但是你惹他,他看心情,如果心情不好,你就完蛋了的类型好不好!” 江嘉树还没说话,有人道:“那你们说,要是有人去惹周窈呢?” 自从周窈转来以后,他们渐渐看出,周窈对于陈许泽的意义,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一群人沉默几秒。 江嘉树也想了几秒。说真的,他也想不到确切答案。 他蓦地嗤道:“谁知道啊!问这种傻|逼问题!” …… 大课间,周窈去小卖部买水。刚下完实验课,还没来得及回教室,笔袋拿在手里,浅蓝色的布料,上面有一个可爱的白色北极熊图案,拿在她手里显得特别可爱。 周窈正走着,旁边一群追打的女生,突然撞上她。 周窈差点绊了一下,站定后看去,撞到她的女生没有穿校服,脸上擦了一层淡淡的粉底,和周窈对视一刹,原本微愣的眼神片刻褪去那点几不可察的歉意。 “小心一点。”周窈垂了垂头,轻声说。她拍拍被撞到的肩膀,痛感些微。 女生因为她拍肩膀的动作,脸色霎时变了,一瞬间凌厉而又充满难以言喻的深长意味。 “我当是谁,是新转来的啊。” 周窈不欲多言,提步就要走,女生一步挡在她面前,“哎,听说你脚有点问题,是不是真的啊?你不上体育课的吗?我还想说和你好好认识一下呢,周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啊?” 周窈不傻,听得出话里的恶意,没有搭理,绕开她就要往前走。 忽地,女生从周窈手中抢走蓝色的笔袋,往后跑了七八步远,“别这么闷嘛,来玩啊!” 她晃了晃手中的的笔袋,“你追到我我就还给你,来啊!” 和女生同行的其他女生全都带着笑看这一幕。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看似亲近的举动,实则满是恶意。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经过,女生站在不远前方,朝周窈朗声喊:“没关系的咧——脚不好也没什么,又不是不能走路的瘸子,我看你走的还是挺稳的啊,跑过来嘛!” 视线聚集在身上,周窈站在原地,沉默着一语不发。 探询的目光,带着恶意的话语,还有各色打量,从前,她也经历过这些。人对人的恶意,真的来的莫名其妙,明明是不认识也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偏偏就能因为一刹那的不愉快,肆无忌惮地释放心中的野兽。 周窈微微吸了一口气,忽地拔腿跑过去,在女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猛地一下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蓝色笔袋。 女生愣了愣,因为抓的太近,笔袋上系着的那个卡通吊坠被拽下来,还握在她手里。 周窈漆黑的眼睛凝着她,“还给我。” 指的是那个卡通吊坠。 女生从一开始的怔愣中回神,退后一步,笑着说,“哎,我刚刚没看清楚,你竟然能跑步哎?要不然再跑一次我看看?你追到我我就还给你啊!” 周窈睇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不要了。”随后,她提步朝操场角落的小卖部走去。 一步一步,缓慢坚定。 女生愣了一下,“切”了声,“装什么逼啊!”言罢,将那个从周窈蓝色笔袋上拽下来的卡通吊坠一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们嘻嘻哈哈跑开,继续打闹玩乐,刚才的那一幕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周窈默默走向小卖部,没有到窗口前买东西,而是走到小卖部后方的石凳上,坐下静静出神。 远处,有打篮球的人在球场上奔跑,挥洒汗水。整个学校都充斥着人声,笑语、低谈、争吵。 纯粹又阴暗,这就是青春。 …… 陈许泽回到教室的时候,一个不太相熟的男生缓缓靠近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叫了他一声:“那个,陈许泽……我从楼下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周窈和四班的女生起冲突了。” 原本面色沉静如水的陈许泽蓦地抬头,眉头微微拧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小结。 男生道:“刚刚我从那条路上路过,看到那个四班的女生,抢了周窈的东西,要她跑过去拿。” 江嘉树一听,脸色都变了,“然后呢?!” “然后周窈就跑去拿了,但是那个笔袋上还有挂坠,被扯断了没拿回来,四班的那个女的就说要周窈再跑一次,抢到就给她,周窈说不要了,后来就走了。” “往哪走的?” “小卖部那边……” 话音刚落,陈许泽已经冲了出去。上课铃恰好响起,江嘉树几人想追,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没追出去。 …… 陈许泽找到周窈的时候,她坐在石凳上,看着操场发呆。陈许泽慢慢走过去,她抬头,见是他,叫了一句。 “陈许泽。” “嗯。” 他停在她面前,阴影照下来,她又叫了一句:“十三。” 太阳光折射,照在她澄澈的眼睛里,一时间仿佛透明的湖泊,像盛着一汪湖水。不需全部,只要轻轻一滴,就足以将他溺死。 周窈没有哭,她不喜欢哭,也很久没有哭过。 陈许泽看着她被风吹起的些许发丝,太阳在下落之前,被晒了这么久,他想,温度一定很烫。 陈许泽缓缓在她身前蹲下,上体育课的班级在操场另一边,离得很远。被小卖部阻隔的这个地方,空无一人,安静地仿佛听不到任何外界声响。 他脱下她右脚的鞋子,把短到脚腕的白色棉袜也褪下,用手掌很轻很轻地揉她的脚掌。 周窈忽然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说:“没有。” “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是他们的问题。”陈许泽在这一刻抬头,很认真地对她说,“肤浅又愚蠢的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令人恶心的地方。这是他们的问题。” 江嘉树知道,认识陈许泽的人都知道,他有洁癖。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食物也好,水也好。甚至有一次,江嘉树借了陈许泽一双球鞋穿,穿过以后洗得干干净净,至少刷了二十遍,就像全新的一样。江嘉树美滋滋地带来还给他,然而陈许泽只说了一句:“送你了。” 任何一点脏东西都不想碰的陈许泽,在这一刻,用手握着周窈鞋子底下的那一面,手掌被鞋周围一圈边缘沾上灰,也毫不在意。他用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捏着她褪下鞋袜的脚掌。 “不痛——” “不痛了——” 就像念咒语,他反复咀嚼,不停重复这几个字。 他们两个人,在沐浴不到太阳金光的地方,感受着从缝隙透下来的那一点点,一点点光亮。 仅仅只是如此,就已经,很温暖。 …… 江嘉树一行人在下课后第一时间赶去找陈许泽,没有去操场或者小卖部附近,而是直接冲到四班门口。 四班门前围了一大群人看热闹,吵吵嚷嚷,走廊上几个班级的人出来了一半,有的怕事态失控会很严重,飞奔赶去找老师。 抢走周窈蓝色笔袋让她跑过来拿,后来又将周窈笔袋上的挂坠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个女生,被陈许泽掐着脖子,摁在四班门口的墙边上。 他一向清冷的眼睛,弥漫起浓浓的狠意,手掌用劲,直掐得她面色涨红。 陈许泽睁着一双冷漠的眼睛,对她的痛苦不带半点感情,就像她作弄周窈那般。女生双手挥动挣扎,旁边的人见势不好都在拉架,奈何陈许泽力气大,几个人男生一起上,怎么都扯不开他掐着女生脖子的手。 四班门前吵吵嚷嚷,一副要出大事的样子。 陈许泽终于开口了,只有两句话。 “去跟她道歉——!” “去把垃圾桶里的东西捡回来——!” 女生痛苦地挣扎着点头,眼泪都要流出来,在她用力点头之后,陈许泽才放开了手。 女生失力,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张嘴大口喘气,嚎啕大哭。 周围站着一群不敢说话被吓到的人,而陈许泽,从始至终没有半点表情。 江嘉树也愣了,从到四班门口开始,连劝架都忘记。这一瞬间,他看着陈许泽的脸,突然想起先前和几个朋友谈及的那个问题。 好像找到了答案。 陈许泽这个人啊。 你不惹他,他不会理你。 你惹他,他理不理你得看他的心情。 可要是你惹了周窈,那么—— 他会要你的命。 8.四五六万 傍晚放学,周窈没有邀伴,独自一个人出了校门。 天气也像是凑趣,晴了几日的天,突然下起雨,淅沥沥转眼就将干燥的地面淋湿。 陈许泽知道周窈先走,眼色稍浓,表情仍算沉稳。旁边江嘉树几人脸上的担心倒是遮都遮不住。 “她不会干什么不该干的吧?” “不会。”陈许泽说的很肯定,“她今天应该回家吃饭了。没事。” 比起在意周窈,明显陈许泽更需要江嘉树等人的担心。 在四班门口聚众惹事,行为恶劣,性质恶劣,陈许泽被教导主任和自己班级的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接受批评。 “当众欺负同学!还是个女生,你怎么能这样子呢?” “掐脖子,掐脖子是小事吗?要是一个不当心力气用大,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事!” “本来以为你也是个懂事的好学生,真的是,太令人失望了!” “……” 江嘉树在办公室门口偷听,一边听一边暗暗生气,偷偷骂道:“狗屁!那些八婆乱作弄人的时候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女生了不起啊,女生就能欺负别的女生,妈的……” 不管如何,陈许泽被勒令写检讨,挨完骂以后,还被赶到师德楼前罚站,以儆效尤。 …… 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周窈买了一个三明治,蹲在门口的阶梯侧旁,小口小口吃着。 面前是接连不断落珠一般的雨幕,她没带伞,出来的时候雨尚且还小,没想到转眼就下大了。 雨声淅沥淅沥,周窈正吃着三明治,旁边屋檐下蹲着的一个老人,朝她看来。老人家看起来有点呆怔,目光无神。 周窈看了他一眼,老人家似乎注意到她,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周窈一顿,没躲,只是怔怔看着他的动作。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 “十块钱……” 老人家口舌有些不清楚,说话的时候,目光仍旧是呆滞的。 周窈一摸口袋,只有零星几个硬币,连十块都凑不齐。她没说话,无声地摇了摇头。 老人家看看她,过了一会儿,又问同样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 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周窈想了想,往旁边移动,稍稍离他远了一点。 许久没有声音,除了雨滴落在地上,车水马龙的喧闹与他们无关。 老人家蹲在那,就像一个雨幕下的缩影,周窈忍不住看他一会儿,忽然慢慢地挪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蹲着,将手里的三明治撕成两半,“吃吗?” 她给他的是干净的,没有咬过的那一半。 老人家嘿嘿笑起来,周窈这时候总算看出,他明显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思维,像是患有有老人痴呆。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她想帮他联系家人也只能作罢。 雨慢慢下,一会儿忽然变大,风把雨丝吹进来,周窈的发丝都被染湿了些许。又一会儿,雨慢慢减小,滴在地上的声音变轻。 周窈和老人家并排蹲着,一人分吃半个三明治,谁也不嫌弃谁。 手里的半个三明治还没吃完,一群人朝着老人家匆匆赶来,从言谈中可以听出,似乎是他的家人。他的家人着急忙慌查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看到他手里吃了几口的三明治,忙转头连连向周窈道谢。 一群人很快就离开了,便利店门口的阶梯上,只剩周窈独自蹲着。店里有座位,但她不想进去,吃完三明治,她拍拍手站起身,抬头看向将晴未晴的天。 街上经过的所有人好像都带了伞,而没有伞的,站在各个店门找牌下,等着人来接。 她没有。没有伞,也没有谁会来接。 周窈将包顶在头上,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幕之中。 …… “回来了?怎么一身都是湿的!” 周窈一进家门,周妈妈瞥见她身上湿哒哒的衣服,眉头当即一皱。 “下雨了。” “让你带伞不带伞!真是,又要多洗一件衣服。” 前头麻将馆声音吵杂,每一桌应该都坐满了,周爸爸在馆里喝着茶和牌友们聊天,周妈妈趁空,在屋里处理家务。 “赶紧把你的试衣服换下来,我好洗了,听见没。”她道。 周窈哦了声,回房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淋湿的那件放进收纳筐。 “给你哥哥上香了没有?”衣服刚放下,周妈妈突然问。 周窈顿了一刹那,“没有。” 周妈妈扭头斜她一眼,带着不赞同,“那还不快去!这么大了,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哥一个人孤零零的,那台子上香火都快烧完了,赶紧给他续上!” 周窈未言,走到客厅靠墙的柜前。柜子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后是一张孩童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和她长得很像,甚至比她还要漂亮。 说是兄长,但其实周窈对他并不熟,在她记事之前,她这个哥哥就已经出车祸死了。他是周妈妈的心头宝,他离开之后,周妈妈甚至有整整一年,差点因为抑郁自我了结生命。 周窈点燃三根香插上,“叩叩”两声,门被敲响。周妈妈去开门,一看,是隔壁邻居,送来了自己亲手做的糍粑。 妇女之间的寒暄很快结束,周妈妈谢过邻居的好意,收下那盘糍粑。周妈妈从盘里夹了一个到自家的碗里,让周窈送去前面麻将馆给周爸爸。 糍粑做的很大,但只有四个。周妈妈用刀将一个切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给周窈。盘里正好还剩两个。 周窈喜欢吃甜食,小时候差点因为贪吃糖果把牙齿给蛀了。吃完碗里的那半块糍粑糕,周窈的筷尖朝着盘里剩下的两个动了动,却没有直接夹,动作稍显犹豫。 在她的筷尖落下之前,周妈妈端起糍粑,走向柜前,将那一盘两个糍粑,正正地摆放在她大儿子的遗像前。 她带着心疼念叨着: “乖乖,你最喜欢吃甜的了,多吃两口。想吃什么记得来梦里告诉妈妈……” 周窈捏着筷子搓了搓,走到水池前,将它们洗干净,悄无声息地放回筷兜里。 …… 周窈知道陈许泽肯定被罚了,离开学校的时候也有所耳闻。掐同学的脖子,尤其对方是女生,而他是个男生,不管发生什么事,做出这种行为,在师长看来,无论如何都不占理。 陈许泽被罚写检讨,要求写够五千字,明天下午交到他们班主任手中。而今天,他被剥夺了去吃晚饭的权利,班主任虽然心痛,但不得不做出态度,让他在师德楼前最外面的走廊下罚站,直至上晚自习。 周窈到的时候,他站在廊下,一手插在兜里,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挨罚的苦闷。 见她来,他问:“吃过饭了?” 周窈点头。 “吃什么了?” “中午的剩饭,我没吃,吃了两个隔壁阿姨送来的糍粑。” 陈许泽仿佛很有闲情逸致,问她:“好吃吗。” “好吃。”周窈点头,“甜甜的。” 她喜欢吃甜食,陈许泽知道。听到这一句,他仿佛笑了一下,嘴角边弧度很轻,又像是错觉。 绿色的枝丫还在滴着雨珠,屋檐时不时淌下水来,走廊边缘的那一道几乎已经全都湿了。 周窈问:“饿不饿?” 陈许泽没什么反应,微垂视线看向比自己矮的她,良久,百无聊赖点了点头。 周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饼干递给他,他接过,看也没看,塞进口袋里。 “现在不能吃,被老师看到,估计要我站到明天早上。”他仿佛心情不错,难得逗趣一句。 周窈露出笑意。 她问:“站多久了,很累吧?” “还好,不怎么累。”他说,“但是无聊,想走了。” 陈许泽微昂头,转了转脖子,姿态懒散,没有半点被罚站的拘谨。他身高腿长,在湿淋淋的树叶间,透过缝隙看去,就像一道清新的风景。 周窈瞪眼,“不能走啊,走了晚上你要挨骂。” “随便呗。” 她看他一眼,问:“还有多久?” 陈许泽抬头看楼墙上的钟,撇嘴,“二十多分钟吧。” “你要好好站啊,乖一点,等上课就解脱了。” 陈许泽没应承,随着心情唱反调,“不一定哦。站在这里烦死了,说不定我等下就走。” 周窈皱眉,强调:“要好好站,不然还会继续罚你。” 他一脸无所谓。 周窈凝视他数秒,细细看过他清淡俊雅的五官,忽然说:“手伸出来。” 陈许泽没有半点犹豫,依言伸出左手,递给她。 周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黑色的笔,拔开笔盖,一笔一划在他的掌心轻轻写了几个字—— 许、泽、乖。 陈许泽盯着手掌里的三个字看了几秒,慢慢握紧拳头,将手塞进外套口袋里。 良久,他终于不梗着脖子耍脾气,安安分分地罚站,也不再想提前走人的事。他只是微抬着下巴,轻轻垂眼看她。 树叶飒飒吹动,吹得他的声音仿佛都带上了柔软湿意。 他安静几秒,说: “——好。” 9.七八.九条 晚课开始,陈许泽挨罚终于结束。回到教室,许多同学因他在四班门前的表现心有余悸,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铃声响后,晚自习开始,江嘉树转头和陈许泽说话:“周窈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吧?” 陈许泽表情不是很平和地点头。 “笔袋她自己拿回去了,那个吊坠呢?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个,那女的去捡回来了没?” “捡了。”陈许泽言简意赅,很明显,这件事令他并不怎么愉快。 说到这,江嘉树好奇:“我看那吊坠,那个东西都挺脏了,周窈干嘛不扔了买一个新的?正好又进了垃圾桶,肯定沾上了味。” 陈许泽单手从抽屉拿出一本书,往桌面上一扔,只道:“少问。”顿了顿,“别去她面前提这个。” 江嘉树好奇,“有故事啊?” 陈许泽一个眼神斜过去,江嘉树“呃”了声,忙点头:“好好好,我不问!不问!” …… 经过陈许泽在四班门口闹的那一出,之后,拿周窈的脚开玩笑当做谈资的人少了很多。原本高三学生就不怎么上体育课,再加上她平时走路看起来很正常,不去盯着研究,也不会发现有哪里不一样。 有的人怀揣着恶意,喜欢针对别人的痛苦下手,但这种事也得分情况。如果周窈是个软柿子,或许这些事情就会没玩没了,偏偏她时常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吓人傲气。 再加上陈许泽做靠山,连掐脖子这种事他都干的出来,谁还敢招惹她。 一时间风平浪静,再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一次月考来临,周窈照常发挥,第二天,就出了红榜成绩。 周窈对别的不在意,成绩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江嘉树他们也去凑热闹,到红榜前一瞧,陈许泽的名字在第三位。 江嘉树调侃他:“又是老三,咱们许泽快成万年老三了!” 说着,众人往最顶上看,有两个并列第一的名字。 有人惊讶:“同分啊?” 确实同分,两个名字列在同一排,按照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分先后。 首行如此写着: 第一名 迎念——空了几格之后是另一个名字——周窈。 “迎念回来了啊?不是比赛去了?” 一瞧这眼熟的名字,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周窈走近陈许泽等人,在他们身边站定,问:“这个迎念,是谁啊?” 陈许泽没有反应,他和迎念不熟,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江嘉树,一巴掌拍上额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傻|缺什么时候回来的!去比赛就不能去个十年八年吗!我的老天爷哦——” 周窈好奇地看向他,江嘉树叹了一声,朝红榜瞪一眼,恶狠狠地无奈承认: “这个叫迎念的傻|缺,是我表妹!” …… 红榜初识姓名之后,周窈和迎念见的第一面,是在学校会堂。周窈喜静,坐在最后一排,没多久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挪着朝她靠近。 周窈一转头,看到一张艳丽的笑脸。虽然长得娇艳,但是气质亲切没有杀伤力,嘴角大大扬起的样子,还露着一点傻气。 周窈不明所以。 “你好啊,我叫迎念!”迎念靠近她,想和她握手,手伸出去不知该往哪碰,只好揪着周窈的书页一角轻轻晃了晃。 而后,迎念将手里的试卷推到周窈面前,侧身面对她,眼盯着她的脸,像欣赏不够一般,挪不开视线。 被这么热情的目光打量,周窈略微不自在。 她微低头,轻声问:“你是江嘉树的表妹?” “对!你知道我?” “知道一点点。” “好巧,我也知道你!”迎念眉头喜滋滋地挑起,“我去比赛这段时间,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特漂亮的同学,我一猜就是你,长得真好看!” 第一次被一个同性大剌剌地夸讲外貌,饶是周窈再镇定,也稍稍有点脸红。 “你找我……” “啊,是这样的。”迎念的语气做作得可以腻死人,“周窈同学成绩不是很好嘛,我很向往!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我特地来请教你,来,请教教我这些题目!” 迎念头发一撩,单手托脸,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请教题目,实则盯着周窈的脸猛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来吧!” 周窈:“我们两个排名一样,你和我都是同分啊。” 迎念:“……” 咳了声,迎念坐正了些,言之凿凿:“错的地方不一样嘛,来来来,教我教我教我!”语气就像是在等周窈蹂|躏她。 周窈被她撒娇缠得没办法,只好同意。 下午的会堂里,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校园风纪。 台下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周窈轻声慢气地给迎念讲解那些她不知是不是早就会做的题目。迎念的视线至始至终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白嫩的脸颊,还有皮肤下细细透出的血管,她睫毛轻颤的样子,直看得迎念心都化了一半。 太!可!爱!了!吧!要命!! 一堂讲解结束,周窈有事先回班级,迎念站在后门处一边回想一边感慨。好巧不巧江嘉树路过,看见她,冲上来就在她头上狠狠一敲。 “去你大爷的江嘉树!” “干什么呢傻|逼?在这看风景?” 迎念白他一眼,转头看向周窈走远的背影。江嘉树顺着目光看过去,眯起眼,认出是周窈,“那不是周窈吗?你干什么了你?我劝你最好别惹她啊,当心陈许泽宰了你!” 迎念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进任何话,看着那个背影,她噙着笑微微摇头,竖起一根食指,一字一顿地点头: “——这个美人儿,我要了。” …… 迎念“看上”周窈这件事不只是说说而已,从第一次在会堂见面开始,不管有空没空,迎念都会去周窈班上找她。和她说话,或是和她一起做题目,下了课两个人手挽着手去买水,大课间还会拉着周窈去操场上走一走散心。 周窈有一只腿不好,跑起来不方便,甚至有时发作,光是走路都会疼。 迎念知道这一点,但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把她当易碎的娃娃,也没有特别照顾她,仅仅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正常的朋友对待。 比起陈许泽,迎念的恶名不遑多让,虽然迎念一向看不上陈许泽,觉得这人一张死人脸,没有一处好看的,但在对周窈的事情上,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凶神恶煞。 四班那群女生在被陈许泽警告之后,没再敢主动招惹周窈,却也免不了背后窃窃私语。话自然不会当着周窈面前说,可好巧不巧,就那么被经过的迎念听到。 “哐——” 猛的一声,迎念丢出去的矿泉水瓶擦着那个女生的侧脸飞速而过。没有故意对准她的面颊,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她的侧脸旁边,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瓶重重砸在她身后的墙上,发出的声响吓了那些人一跳。 前一秒还在“那个跛子”、“那个瘸子有什么了不起”这样说着的几个女生,统统受惊不已,呆若木鸡,傻了一样看着冷眼睨着她们的迎念。 “说人坏话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哦。”迎念勾唇嗤地笑了一声,“我动手打起人来,才懒得分你是男的女的。” 照揍不误! 迎念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家世也好。她表哥江嘉树家里已经算是条件优渥,但和她比起来,还要差上许多。 关键迎念性格彪悍,以前有女生和她起冲突,老师来了以后装可怜开始哭唧唧地掉眼泪,谁知道下一秒,迎念眼泪哗啦啦不要钱一样,大流特流,哭得比对方更惨。 也有跟她硬碰硬的,带着人来校门口堵她,迎念二话没说,从操场上废弃的旧课桌堆里随手抄起一张,砸得领头那人哭爹叫娘。 当然,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被堵在巷子里差点挨揍,谁能想得到呢,下一秒她就如同猴子蹿树,一个助跑冲上围墙,翻个身就没了人影。 软硬都拼不过迎念,这人还特么身怀逃跑绝技,放眼整个七中,哪有人敢惹她? 她的彪,和陈许泽的狠,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 然而世事难料,就这么碰巧的,这俩人同时都护上了同一个人——周窈。 …… 对于迎念的示好,周窈的反应几乎可以算作没有反应。迎念约她去干什么,她都会去,但从未表现出过度的热情。 迎念不生气,也没有责怪过她,更没有认为自己的感情付出不对等。 人和人的缘分是说不清的。她就像第一眼看到周窈那样,喜欢,一直很喜欢。 在迎念亲近周窈的第二个礼拜,下午第二节课,周窈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拿表格回班上。 虫鸣在叶间消弭,几乎已经听不不到,从稀疏的空隙中照下来的阳光,也不再带有烫人的温度。 秋天就要来了。 周窈抱着薄薄的一叠表格,经过师德楼附近的小亭,还没到亭子,路旁花坛栽种的不知名植物枝丫茂盛,随着风摇晃,遮住了她大半身影。 不仔细看,是看不到这里有人的。 “哎念念,我很奇怪哎,你干嘛一直找那个周窈啊?她又不理你,你天天找她,主动和她玩,她还整天摆一副冷脸。换我我早就受不了了!” “就是啊,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去玩了,吃饭也跟她一起吃。” “那个周窈是个跛子哎,要是跑起来她摔跤什么的,你不觉得很丢脸吗?我才……” 亭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都是周窈不熟悉的,但她们话里提及的名字,她却很是了解。 周窈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她低垂头,唇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打算转弯从另一边小道走开。 还没挪动脚步,亭里忽地响起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讲话给我注意一点哦?” “听好了哈,周窈是我朋友,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她坏话,我可就不会再这样好声好气地和你们讲话了。” 是迎念的声音,她生气的语气,比平时说话的语调要微微上扬一些,周窈听过几次,就像现在这般。 “背后议论别人是件很缺德的事,我就说一遍。” “而且,周窈的脚怎么样,跟谁都无关,那是她的事情。” “怎么的,你们脚厉害,跑个八百米冲刺我看看啊,拿不到冠军在我看来也是废物点心!” 亭子里鸦雀无声,那些人似乎都被迎念骂人的话吓到了。校服外套下穿着蓝色褶裙的迎念“腾”地一下站起身,已经不想再和她们废话—— “我的周窈呵,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又温柔,头脑聪明考试次次都拿第一,更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好得不得了,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看在以前的感情份上,迎念没有说更多难听的话,只朝这群人翻了个白眼,从亭子一侧的阶梯下去,快步离开。 …… 陈许泽等人原本是想去操场,去操场就要经过师德楼,在那个亭子附近,和周窈一样,恰好听到了迎念和那群人说话。 全程没有一个人出声,直至她们散了,江嘉树装腔作势抹了抹眼角,“我那傻|逼妹妹还是有可爱的时候的,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身旁的陈许泽一直没有反应,江嘉树做作完,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肘,“你怎么了?生气了啊?哎,那些人的话没必要理她们,都是些傻|叉……” “没有。”陈许泽说,“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江嘉树随口一问,本以为陈许泽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却开口了:“你记得你之前问我,周窈笔袋上那个卡通吊坠吗。” “哦,那个啊,挺脏的了,扔进垃圾桶里就更脏的那个,她到底什么时候换啊!” “那是小学的时候,她朋友送她的。” “朋友?” “嗯。”陈许泽点头,“她就只有那一个朋友。” 江嘉树听得愣了一下。 陈许泽说:“那时候周窈还小,脚受伤没多久,刚刚开始练习怎么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因为不熟练,她经常露出奇怪的姿态。学校里很多人笑她,只有那个女生,她是唯一一个不介意周窈走路奇怪的人。经常会和周窈一起玩,一起剪纸,放学一起买冰棍,周窈很喜欢她。” “那后来呢?” “后来……” 陈许泽的眼神变得深沉,像是有化不开的雾,浓浓聚在一起,想要将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勒死在其中。 “后来周窈有一天发现,那个女生和别的人一起笑她。周窈因为喜欢她,把她带回家里去过,还在她面前练习过自己怎么在镜子前学走路。那种姿态是很难看的,又笨又蠢。而那个女生,当着那些人的面,一边调笑,一边跟他们说——‘我告诉你们啊,那个周窈在家就是这样练走路的,这样,像这样,是不是很傻!’” 江嘉树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我槽,怎么这么贱啊!” “那个时候都还小,大家都是小学生,善恶观念很淡薄,同理心更没有多少。”陈许泽看了他一眼,“即使现在,你觉得又有多少人,懂得这些?” 江嘉树沉默了。 “卡通吊坠是那个女生送给周窈的,从那一天之后,她们再没有说过话,女生也没有来找周窈道歉或是解释,两个人就那么心照不宣地成了陌生人。” 陈许泽说:“那个吊坠,周窈一直没有扔,始终挂在可以看到的地方,钥匙扣上,或者笔袋的拉链上。” “为什么啊?扔了多好!” “可能——”陈许泽说,“是为了记得吧。” …… 迎念离开以后,留在亭子里的几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即使迎念已经走了,她们仍旧心有余悸,稍坐几秒,各自散开。 周窈在枝丫的遮挡下站了很久,表格纸张被她捏到变形。而后,她缓缓地,缓缓松开手,将那皱褶抚平。 每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迎念都会跟她说:“笑一笑啊幺幺,笑一笑,你笑起来多好看!我就喜欢笑起来漂亮的姑娘!” 她总是象征性地扯一扯嘴角,当做给迎念的反应。 这天下午,在从师德楼回教学楼的途中,周窈一个人,站在花坛绿荫之下,莫名其妙地笑了很久。 如同迎念所说的那样。 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10.一二三筒 周窈拿下红榜第一的那张考卷,认真地折了三折,装进包里带回家去给爸妈看。 到家的时候,父母都在忙着,前头麻将馆每一桌都满了。 “爸,妈,我……” 周爸一见她回来,不等她把话说完,立刻招呼:“端茶水去前面,第三桌,赶紧的,在催!” 周窈沉默下来,脱下背包,安静地走到桌前倒茶,用托盘一一盛好茶杯送到麻将馆里。 回屋放下托盘的时候,周窈一不留神,差点撞到柜上的香炉,周妈声音立刻扬起:“你注意点啊!眼睛呢!香炉打翻了怎么办?幺幺你做事情一点都不仔细,现在也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魂不守舍……” 教训了几句,周妈止言,拿起抹布擦桌子。周窈把试卷拿出来,正放到桌上,下一秒,周妈的湿抹布抹过来,大半张卷子都被浸湿。 周窈一愣,“妈,我的卷子……” “哦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在擦桌子呢没看见啊?还把东西往这边放!”周妈啧了一声,道,“算了算了,就擦湿了一点,你拿去晾晾干就好了。” 周窈捏着半湿的卷子边缘,缓慢开口:“妈,这是我们这次考试的卷子,我……” 周妈不耐烦道:“别站着挡路,过去点。我说你们高三天天考,天天考,一张两张试卷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真正的高考。你自己收好就是了嘛。” 周窈没再说话。 …… 吃完午饭去学校,陈许泽在巷子口等周窈,两个人一同去上学。 说着闲话,周窈开玩笑道:“念念说让我教她做题目,问我休假的时候有没有空。” 陈许泽皱眉,“她自己都会,就是找借口。江嘉树是她哥,说过很多次,她就喜欢漂亮的女孩子,神神道道,你躲着她点。” 尽管他这么说,周窈却觉得迎念很可爱。其实陈许泽也没有真的不让周窈和迎念交朋友,对于做朋友这件事,缘分真的很难求。 两人朝公交车站走去,周窈忽然说:“对了,那个吊坠,我扔掉了。” 陈许泽看她一眼。她一笑:“已经很脏了,也很旧,太久啦,所以干脆扔掉好了。” 陈许泽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眼里温和许多。 走着走着,迎念给周窈发来消息,周窈拿出手机一看,道:“念念说让我明天下午去她家玩,顺便教她写作业。” 又是这个借口。 周窈失笑,立刻回复她的消息,两人聊得十分开心。 被忽略的陈许泽目视前方,状似没有看她,只抿唇,说:“你教她不如教我。” 周窈怪道:“你哪用我教啊。” “她第一你都教,我第三你为什么不能教。” 周窈低低笑出声。 忽地,像是想起什么,周窈脸上的笑意渐敛,“不过我的卷子弄湿了,很多地方看不清,如果要讨论卷上的经典题的话,还要借别人的。” “怎么会弄湿?” 她的语气平淡:“我妈妈擦桌子的时候弄湿了。” “你给他们看了吗。” “给了,但是他们没看。”她笑,“太忙了啊,没时间。” 两人沉默数秒。 陈许泽不是很想问,但还是问了,“他们没说什么吗?” “我爸看了一眼就走开了,我妈没注意,她在擦香炉旁边落下的灰。” 一时间,安静笼罩下来。 “陈许泽。”周窈忽然叫他,“我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 他没说话,静静听。 “以前的时候,我考的很好,爸爸妈妈也会很高兴。小学我拿第一,爸爸还会给我买蛋糕,每次都是不一样的,但总是会有一个草莓在上面,他们知道我喜欢吃。这些事情总感觉好像过去了很久。”周窈眼神微微向上,“现在已经,完全……想不那些细节了。” 走向公交车站的路不长,但陈许泽忽然觉得,脚下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 …… 傍晚饭点,陈许泽和周窈等人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迎念以前从来不参加江嘉树他们的活动,因为周窈,如今也出现,依赖就直接坐在她旁边,而以往坐这个位置的陈许泽只能坐到周窈对面。 女孩子之间话题多,迎念又是搞笑的性格,说什么都有趣,像是自带逗乐天分,周窈笑得合不拢嘴。 两个人聊着,越靠越近,迎念头突然一歪,直接枕在周窈肩膀上,十分亲昵。 迎念抱住她的手臂,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撒娇的味道。周窈也不抗拒,很少见的,接受了别人对她如此亲热的行为。 她们两个聊天,一帮男孩子插不上话,只得聊别的。陈许泽倒是始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迎念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周窈捂嘴乐不可支。迎念歪头看她笑,蓦地道:“幺幺啊,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周窈一愣。 男生们听见,纷纷都看过来。 江嘉树最先骂道:“你又犯病了,少亲点女孩子能死不!” 迎念懒得理他,就像没听到他的话。 “亲一下好不好,脸上,就一下,我没涂唇膏,但是我脸上的护肤乳香香的,很好闻,你让我亲一下嘛。”迎念冲着周窈撒娇。 周窈愕然,头一次被提这种要求,不知怎么回答。 迎念抱着她的手臂轻晃,“亲一下,就一下下,等下我让你亲回来啦!” 周窈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故意装出的可怜味道,明知道是在博取自己的同情,可偏偏就让人拒绝不了。 无奈,周窈抿唇淡淡笑着,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 迎念大喜,凑过去,“嗯嘛”一下,飞快亲在她脸上。 “好香哦!幺幺真可爱!” 周窈脸都红了,迎念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脸,看她脸红,哈哈直笑。 对面的陈许泽一直看着,面色冷硬,视线扫过迎念,就差化成冰刀,一刀刀切下去。 许久,菜上桌,众人开始吃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迎念接到电话有事要先走,她轻轻地抱了周窈一下,火急火燎离开。 周窈点的是一碗面,默默吃着,忽地,陈许泽递给她一张纸巾,“脸上沾到酱了。” “啊,哪?” “脸颊。” 周窈不疑有他,接过纸擦拭脸颊,擦完一看,纸上却没什么痕迹。 “再过去一点。”陈许泽说。 于是周窈听他的,又擦了一遍。 下一秒,陈许泽干脆抽出纸,直接往她脸上擦,对着她脸颊某一处搓了又搓。 周窈愕然,“沾、沾到了那么多酱吗?” 陈许泽一本正经,“嗯。” 一旁的江嘉树咬着面条,默默看了他们许久。 ——周窈啊,还是太好骗了。 她那碗面是清汤,一点酱都没加,脸上哪会沾上什么酱汁? 陈许泽也是,他真的看不懂。这人用纸巾擦的地方,分明就是迎念亲过周窈脸颊的位置。 不过是亲了一口,就一口,陈许泽都快把周窈的脸皮擦破了! 这人啊,真是越来越有毛病了。 …… 晚上放学,周窈和陈许泽一块回家,快到巷子附近的时候,陈许泽让周窈站着等一下,走进亮着灯的蛋糕店买东西。 几分钟后他出来,手里拎着个袋子。 “你想吃蛋糕?”周窈好奇他大晚上怎么突然想吃甜的。 陈许泽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随便买的。” 两人继续往家走,走到巷子口的一家小卖店前,周窈说:“等等,我去买水。” 两人并肩走进去。 店老板是熟人,都是一条巷子里的住户,自然认识他们两个。 成绩好,长得好,两个孩子都是巷子里各家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但陈许泽不爱说话,性格孤僻,大家都知道,所以老板便只和周窈打招呼。 “哟,这不是周麻家的小女儿吗,放学了?高三还真是辛苦啊,都这么晚了。你们两现在是一个学校对吧?” 周家身上开麻将馆的,周窈的爸爸有个外号,大家都管他叫“周麻”。平时众人见着周窈,不那么客套一点的,便直接叫她“周麻的小女儿”。 听到这个称呼,周窈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轻轻点头,还是礼貌地开口:“叔叔。” 老板问:“要买什么啊?” 周窈说:“要一瓶绿茶。” “好嘞。”老板应声,从架子上取了一瓶绿茶递给她。 周窈道了声谢。看着周窈乖巧的面容,老板感慨:“真是有福气啊,周麻夫妻俩,成绩又好又听话,这么乖的女儿,谁不想要哟!” 他又夸道:“前两天隔壁老周还说,要是巷子里的这些小孩,都像周麻家的小女儿你这么听话,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周窈没有说话,陈许泽将钱递给老板,一直沉默的他这时候忽然开口。 “她不是周麻的小女儿。” 老板一愣,接钱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她是周家的小孩。”陈许泽说,“周家只有她一个女儿。” …… 快到周窈家门口的时候,陈许泽把手里的蛋糕递给她。 “给我?” “对。” “为什么……” “你这次考得很好,第一名,幺幺很厉害。”夜色下的陈许泽,温柔得仿佛不像是真人。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奖励你。” 周窈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在把她当成哥哥的代替的那几年,父母对她的确很好。可是后来,不一样还是不一样。考得再好也不会有人给她买蛋糕了。 而住在这附近的所有人也都知道,周妈妈有一个心爱的儿子,没有活多久,早早就离世,一直是她心头难言的痛。 周窈,是周家麻将馆夫妇的小女儿。永远都被笼罩在前头那一位兄长的阴影之下。 周窈拎着蛋糕,站在陈许泽面前,低下了头。地上黑漆漆的,却也能看到些许沙砾,他的鞋子很干净,足尖朝向她,两个人之间只隔着一点点距离。 大概,除了他,没有人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为她出声。 陈许泽提醒她:“蛋糕要吃掉,我买的是你喜欢的草莓味。” 周窈默然无声,点了点头。 或许只有陈许泽会在意吧。 只有他会在意,她不是周麻的小女儿,她只是周家的女儿。 周窈的表情陈许泽看在眼里,夜色浓郁,他没有说更多,只是目送她进门。 不论别人怎么想,她不是世界上谁的替代品,也不是活该存活在谁的阴影之下的次要品。 对他而言,对他陈许泽而言—— 她是周窈,独一无二。 11.东风南风 一楼的艺术班转来一个女生,作为美女雷达器,迎念自然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但她对此兴趣缺缺并,不甚在意。 “那个叫梁璃的画了眼妆哎,很淡,但是很好看!” “她们艺术班的真好,还能穿膝盖以上的短裙……” 坐在花坛前的石凳上,周窈和迎念还能听到和转学生有关的八卦,迎念笑道:“看来她名气很大嘛。” 周窈奇怪:“你不喜欢她吗?”江嘉树说过,迎念喜欢好看的女生,对于长得漂亮的姑娘,她总是自带好感。 被问及,迎念摇了下头:“我觉得她看起来怪怪的,性格也奇怪,而且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大方,不喜欢。” 虽然迎念是这么说的,但艺术班的这个女生却很快就在同学里获得好人缘。她长得好看,性格活泼,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看似跟谁关系都不错。 梁璃,不到几天功夫,名字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原本他们和这个梁璃没有交集,但梁璃跟江嘉树那群人里一个叫大熊的男生关系似乎不错,说是见过几次。大熊好像有点喜欢她,不过也称不上,他性格大大咧咧的,干脆就把她当成了好朋友。 如此一来,梁璃就成了他们这群人里的一员。 新成员到来,众人见第一面是在学校门口附近,一群人商量着去吃晚饭。梁璃的目光一来就停在周窈身上,最先和她打招呼。 “你是周窈吧?我听说过你。” 后面没有下文,听不出这话是好意恶意,周窈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但人家笑吟吟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一来就把人往坏处想,反而显得反应过度,影响不好。 周窈便笑着和她问好:“我叫周窈,你是叫梁璃吗?” 梁璃说是。 两个人你来我往,旁边的迎念,梁璃却没怎么注意。不甘被周窈忽视,迎念咳了声,“幺幺我饿了,吃饭去呗。” 梁璃这才像是发现她的存在,笑道:“你是迎念吧?”指了指江嘉树,“你是他表妹哦?我听说你们关系很好!一直很想跟你认识呢!” 迎念一脸无语,“谁跟他关系好,都知道我们恨不得掐死对方好喝对方的血吃对方的肉好吧!” 虽然是玩笑话,但她对梁璃的态度却算不上客气。 梁璃一下子变了脸色,有一点委屈。大熊站出来打圆场:“哎呀,梁璃刚来,嘉树和念念你们天天闹,一下好一下坏,有的时候我们也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说不清很正常!” 迎念和江嘉树的关系其实根本没问题,但她这种反应,分明就是故意不给梁璃面子。 说着,他们走向吃饭的店里,周窈扯了扯迎念:“你干嘛啊?” “你看她。”迎念冲前方抬下巴,“跟你说话,跟我说话,不管跟谁说话,连扫我哥一眼都要瞄陈许泽。她当谁瞎呢?我最烦这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有劲没劲!” 周窈说:“可能只是你想多了呢?” 迎念一本正经,瘪嘴:“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眼神。” “我没有,我只是……”周窈忙哄她,迎念噗地一笑,两人闹作一团。 迎念道:“虽然陈许泽这个人,我是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占据我们七中第一帅的名头的,一张脸连分笑意都没有,胆子小的人被他看一眼都要吓哭……”当着周窈的面说陈许泽坏话很爽,但也得注意分寸,迎念适时停住,调回正经话题,说,“但好歹,他现在就是我们七中男生里头一个,各个女的看着他,那小鹿乱跳撞的,眼睛跟会发光似得,由不得别人多想!” “别人喜欢他,是别人的自由啊……” “我当然知道,我又没说不准那些女的用小鹿撞他,撞得他眼冒金星我也没意见啊。”迎念呸了一句继续说,“可是你跟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走得那么近,你不觉得有什么,不代表别人不会想什么。” 迎念摆手:“我才不管他们要对陈许泽做什么咧,但是你是我看上的人,动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她嘴一歪,站着抖腿做出一副大佬的架势。有时候她真的完全不在意形象,周窈皱眉拍她一下,她才老实,正正经经像个学生站好。 周窈不跟迎念继续说这些没边没际的,两人手挽手往前走。 前面那一群人,陈许泽走在最后,像是为了印证迎念所说的话,梁璃放慢步子,就那样落后直至和陈许泽并排。 距离隔得不远,周窈和迎念听到梁璃娇嫩可爱的声音问了一句:“要喝饮料吗?我去旁边店里买饮料。” 陈许泽双手插兜,眼神看着前方,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丝。 就那一刹那,迎念觉得,陈许泽这张死人脸还是稍微有点可取之处的。 而后,陈许泽就那么往前走,越过梁璃,扔下一句: “不喝,别烦我。” 周窈微微抿唇,习惯了他对大多数人不友好的态度。旁边迎念小声“嘻嘻”笑起来,冲着梁璃的背影无声“略”地吐了吐舌。 也许在别人看来,迎念有的时候很讨人厌,但她天性护短,对待喜欢的人,哪怕是对方想要星星,她都会琢磨着怎么用炮把它给轰下来。 而那些一开始就气场不和,早早就清楚无法成为朋友,并互相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感的人,她“讨嫌”的那一面,从来不遮掩,干干脆脆就直接表露无遗。 …… 到店里,众人坐下点菜,梁璃是新来的,点菜这种事原本轮不到她来做。只是开场前一句“这家店我以前吃过,有很多菜味道很好。” 大熊为了捧场,当即道:“那梁璃你来点菜好了!”说着就把菜单递过去。 其他人兴致不大,除了想吃的菜会提醒她帮忙加一个,没人抢着干。 梁璃点菜确实有一套,荤素搭配,口味相称,着实让人很有食欲。有两个男生提醒她,加了自己想吃的菜,梁璃也点头笑着应下。 周窈忽然想吃鸡蛋卷,也出声道:“帮我加一个鸡蛋卷吧,我想吃。” 梁璃捏着菜单页看向她,有那么半秒的停顿,笑着道:“可是已经点过韭黄炒鸡蛋了,汤里面也有鸡蛋花,再点鸡蛋的话有点多了。” 她说的有道理,周窈无言,只好压下想吃鸡蛋卷的情绪,抿了抿唇想对她回以歉意的笑。 周窈的“歉意”还没表达,迎念忽地大喊:“老板——!” 老板闻声而来,“有什么事?” “鸡蛋卷多少钱一份?” “鸡蛋卷?八块一盘,你要点?” 在满桌人的注视下,迎念根本不在意他们是什么表情,指着尚且空空如也的桌,一字一句道:“我、要、十、份。摆成一个圈,快点上,谢谢。” 老板一愣,“十份? “对。” “迎念,十份会不会太多……”大熊愣愣开口。 迎念头一歪,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道:“我们幺幺想吃鸡蛋卷,她想吃我就点,有问题吗?” 她带着笑的语气,气势却不怎么温和。连周窈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梁璃回神,笑容僵硬,说:“已经点过有鸡蛋的菜了,鸡蛋卷……” “所以呢?”迎念反问,“你们点了鸡蛋,幺幺就不可以吃想吃的了吗?她只是想吃一个鸡蛋卷而已,八块钱而已,你不让点,那我点咯,怎么样?” 最后三个字,已经是质问加挑衅的语气。 饭桌上气氛尴尬,梁璃稍稍无措,“我没有这个意思……”眼角余光不知怎么的,带着丝丝委屈,朝陈许泽看去。 “那就别废话。”迎念连话都不想听她说。迎念转头笑着对老板嘱咐,“老板,麻烦快点上。” 老板愣愣“哦”了两声,小跑去吩咐厨房下单。 点菜进行到这个地步,场面难看,谁都没想到迎念会正面发难。这还不止,就在梁璃要把菜单交到别个手中的时候,迎念冲那个男生勾勾手,对方马上下意识把菜单递给她。 服务员站在一旁,笔尖在单上走笔,迎念一个菜一个菜点道:“葱花炒鸡蛋来一个,再加一个鸡蛋烙饼,嗯,青椒炒鸡蛋也不错,加上!茶叶蛋有没有?有啊,那来一盘,哦对,蛋炒饭再加一份……” 所有人都听傻了,什么叫财大气粗,迎念这就叫财大气粗! 她在其他人点完菜以后,又点了满满一桌和鸡蛋有关的东西。如果说一开始给周窈点鸡蛋卷其他人还有话要说,到后来已经没人敢有异议。 迎念家是开公司的,他爸的公司由他哥接手以后,越做越大,越赚越多,反正比满校这大多普通学生要有钱的多。 她性格大方爽朗,以前没少请他们吃饭,有一回借着“输给”江嘉树的由头,还请他们去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几千块下来,眼都不眨一下,最后宾主尽欢,大家玩得开开心心。 再加上平时迎念对朋友不错,她摆明了是要给周窈撑场,就为这么点事,谁会为了梁璃跟她起冲突? 而且要说起来,一个八块钱一盘的鸡蛋卷,周窈想吃,梁璃让她点了不就是了,买杯奶茶也就这个价格,非要推三阻四,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搞得迎念不爽,这顿饭大家也吃得不愉快。 像这种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一次,大家一起凑一桌菜不过七八十块,逼急了,迎念拿卡刷,包下整家店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就让周窈一个在这坐着吃鸡蛋吃到过瘾……以她的性格,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其他人高不高兴,迎念反正是不在意的,周窈知道她是为自己出头,但还是小声说,“你点太多啦,吃不完的。” “没关系,这顿我付钱,吃不完打包!你吃的开心才好!”迎念朗声一句,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她俩正说着,迎念面前多了一杯水——陈许泽给她倒的! 迎念一抖,差点吓到。 陈许泽落座后,就只给周窈和他自己倒了水。没想到她迎念也有承蒙他倒水喝的时候,真是家门荣光,家门荣光! …… 饭毕,一群人往学校走,迎念挽着周窈走在前头,买的一支柠檬味口香糖,你一根我一根,分着吃,不亦乐乎。 她们和其他人不一样,走在道旁的树荫下,影子因一盏盏路灯时隐时现。 走进校门的那刹,周窈晃着和迎念牵着的手,忽然说:“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善良,热情,大方,对世界充满了善意。是只有从小在充满爱和幸福的环境里才能养出来的。” “其实啊,我真的很羡慕你。以前我从不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交集。” 迎念的脚步顿了一瞬。 周窈没有停,这一次她走的比迎念快了小半步,一直一直晃着她的手,声音温柔。 “谢谢你肯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周窈蓦地站住,转身轻轻抱住她。无名的校园小径,观赏用的池塘波面被风吹得微漾。她第一次说出,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的她的喜恶: “——我好喜欢你呀迎念。是真的。” 晚风轻拂,在周窈十八岁的这年,终于开始闻到了另一种香气。 12.西风北风 你知道十三幺吗。 是一种麻将胡牌的方式,很特别。 这个牌面的组成形式和一般稍有不同。你需要手握:一万、九万,一筒、九筒,一条、九条,各一张。然后再是:东、南、西、北、中、发、白,几个牌各一张。 有了这些,尚且还只是“听牌”,是胡牌前的临门一脚,想要赢,便需要再摸到一张——无论是东、南、西、北、中、发、白里的任何一张,都可以。 在这幅被称作“十三幺”的牌面里,总共十四张牌,只会有两张,完全一样。 一模一样那两张,将会组成唯一的一副对子。 有,且只有一对。 —— 陈许泽在空旷的教室里做题时是午休时间,周窈和迎念去吃饭,叫上了原本不敢喝大佬“迎念”混在一块的郑吟吟。 女孩子间的聚会,男生不好凑趣,他们几个兄弟,吃完早早散了,说去奶茶店坐坐消磨时间。 陈许泽没兴趣,一个人转回教室。吃饭的人都还没回来,他目不斜视,手插兜晃荡着迈腿走到自己的座位。 从背影看,他微微耸拉的肩膀,毫无精神气息,像是个老师上课时,永远只会趴在课桌上睡觉偷懒的后进生。 人不可貌相说的或许就是他这种人,坏学生的外表,不吝不羁的气质,可怕是可怕了些,却总也有飞蛾扑火的人,前赴后继,试图拥抱这团火堆。 自信心作祟,或许谁都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例外之中的例外。 梁璃走进来,陈许泽听到脚步声,和熟悉的兄弟不同,关系亲近到这种程度,几年下来,光是用听就已经能够分辨来人熟或不熟。 他懒得抬头,对进来的是谁毫无兴趣,并不关心别人的事。 直到阴影在面前遮下,梁璃纤细的腰身,被修改过尺度的校服包裹,看起来盈盈一握。 “你没去奶茶店吗?” 她声音软糯带几分清润,笑容倒是和初次见面不同。不再是纤弱无辜的模样,她的眼睛里,亮着一种“聪明人”才懂的光。 陈许泽微微坐直身,往后一考,食指和中指夹着笔转了两圈,向上斜眼看着她。 话却不太中听,直接了当:“关你什么事。” 梁璃并不生气,也不委屈,少了那股矫作的气质,反而笑得真切了几分。 “啧。”她皱了下鼻子,“真是凶啊。除了周窈,你还会对别的人好好讲话吗?” 指间夹着的旋转的笔停下来,陈许泽面色慵懒,没感觉她的“特别”,反而这一回的答复,又比上一句少了一个字: “——关,你,屁,事。” 梁璃笑意稍敛几许,过后仍噙起笑和陈许泽沟通:“你喜欢周窈对吧?” “除了周窈自己,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她轻轻向前一步,裙摆摇晃,宛如随风曳然的荷叶边。或者说是梁璃本身和别人不同,就连坐下的姿态,也带着几分曼妙。 她坐在陈许泽的前桌,和他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 “我可以帮你。” “周窈喜不喜欢你,你不想知道吗?” “如果她对你只要有一点点在意,我想她就不会对我的存在,无动于衷。” …… 周末下午放假,一群人聚在江嘉树家的别墅里烧烤。迎念是表亲,早就来过不知道多少次。她大爷一般躺在沙发上,除了串了几个青椒,其余“苦力”全都丢给江嘉树去做。 江嘉树骂骂咧咧,一边骂,手上一般跟个老妈子似得,忙得停不下来。 人家兄妹之间的情|趣,谁也无权多置一词。 迎念在沙发上坐着,忽然发觉脚底长了个水泡,一摸还挺疼,苦着脸嚷道:“肯定是刚才走路走久了,我娇滴滴的脚丫子啊,都长水泡了!都怪你,江嘉树你个死变|态!” “这他妈也怪我?!”江嘉树串着烤串,愤怒回头,“你再哔哔信不信我把你烤了?” 两人闹着,迎念揪她的衣裳角,江嘉树用胳膊肘怼她,两个人就快厮打在一起。 周窈在意她的脚疼不疼,担心问:“念念,痛不痛啊?要不要擦点药膏。” 迎念一吸鼻子,立刻松开江嘉树的手,不忘踢他一脚,“滚吧没人性的!”对着周窈撒娇道,“疼死了!还是幺幺心疼我!” 江嘉树白她一眼,对周窈道:“楼上左边第二间房的抽屉里,有针线包,周窈你帮忙拿一下,弄根针来给她把水泡挑破了,省得她叽叽歪歪吵个不停!” 周窈立时说好,放下手里的活计,上楼去拿东西。 周窈照着江嘉树所说,到二楼的房间抽屉找出针线包,还特意检查过,里面确实有针,随手捏了一根拿在手里,握着包往楼下跑。 却在楼梯拐角和梁璃不期而遇。 “啊。”周窈顿了顿,“你好。” “你好呀。”梁璃笑得开怀,“楼下的厕所有人,所以我只能上二楼去了。” 周窈点了点头,对她的解释兴趣不大。 正要往下走,梁璃忽然叫住周窈,“哎对了,今天晚上大家会去联谊——”她停了一下,“我是说男生们,约好在日新街那边的蛋糕店里见面,和我们艺术班的女生,你知道这事儿吗?” 周窈眼神稍淡,“不知道。” “日新街那家店声音超级好的,去吃点心,都还要提前预约,排队拿号!要不是早就说好了,还真的挺难订到位置的。”梁璃说了这么一通,唇边弯弯,“晚上陈许泽也会去,你要不要也跟我一块去啊?我可以介绍我们班的女生给你认识!” 和梁璃对视的这一眼,仿佛过了千年万年,又仅仅只是片刻。 周窈没有犹豫,道:“不用了。我对人太多的场合没兴趣。” “哎,是吗?”梁璃像是很好奇,“今天烧烤人也挺多的,你也来了呢。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一个人待在家的类型。” 几句话说完,在楼梯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周窈道:“不好意思,我要给念念拿针,先……” 没等她把话讲完,梁璃两手拽着遮住半个手掌的衣袖,晃啊晃地,一蹦一跳从楼上走下去。 “我先走了,拜!” 人反而比周窈还先离开。 楼梯的拐角上,只剩周窈一人,那是避开窗户光线的地方,不开灯时,总显得暗暗的,以一楼的视角也难以看到这处。 周窈站着微动,在没点亮的复古旧灯下,垂了垂头,忽地无声一笑。 指中捏着的那跟针,锃锃发亮。 “我啊……” 她一个人突然自言自语,声音小到如蚊鸣。 “一点都不讨厌这些尖锐的东西。” 周窈盯着针尖,毫无征兆地朝自己指尖一扎,瞬间扎破细嫩的皮肤,血珠沁出来,她用拇指摁住食指,血迹霎时在皮肤和皮肤之间挤压成了薄薄的一层。 周窈搓了搓拇指和食指,血的味道很淡,疼痛感也并未在她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她只是朝着楼梯转角的方向,弯起月牙一样可爱的笑眼。 “可是——” “尖锐的东西一旦扎破什么,那就,真的很讨厌了。” …… 没有晚课的夜晚,周窈早早回家,周妈妈见她独自回来,好奇:“十三呢?今天没跟你一块走?” 她低声说:“不知道。” 背影迅速走进房间,关上门。 周妈妈眉头一皱,“这个性格,也不知道像谁!” 周窈在书桌前安静看书,不到八点,窗户下忽然有人叫她。她趴到桌上,凑近窗一看,陈许泽披着浅薄的夜色,站在楼前,仰头望着她,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 周窈穿上外套下楼去见他,在不容易被邻居撞见的拐角,冷风略微冻人,周窈吸了吸鼻子。 “你们联谊已经结束了吗?” 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随口问。 陈许泽瞥她,“你知道?” “梁璃说的。” 陈许泽默了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窈的态度较之以往有些冷淡,“没事了吧,我还在看书,要上楼了。” 陈许泽一把拉住她,面对面,“生气了?” 周窈摇了摇头。这回换陈许泽沉默,她忽地一笑,反问:“生气了?” 陈许泽的表情略有无奈,从身后将藏着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拎着的东西递给她。 “这家店的草莓蛋糕很好吃,很难拿号排队,今天他们排到了,我去买了个蛋糕就回来了。” 难怪“联谊”结束得这么早。 七点半开始,八点不到他就回来了。 周窈收下蛋糕,脚尖动了动,忽地抬头问:“你喜欢梁璃吗?” “不喜欢。”他没有一丝犹豫。 然后陈许泽问:“你喜欢梁璃吗?” 周窈说:“不喜欢。” 沉默两秒,她扬唇笑开,陈许泽虽然没有笑,但她脸上那股暖融融的笑意,却直直地,完全撞进他眼底,一丝丝化开,弥漫,将所有空间占据。 “你陪我吃蛋糕吧,我不想回去吃。”周窈说着,靠墙蹲下,陈许泽也没二话,蹲在她身边陪着。 蛋糕香甜,草莓酸酸甜甜,味道诱人,陈许泽一口都没吃,微侧着脸,看着周窈一下一下鼓起的腮帮子,忽然觉得心里长满了一片草莓田。 香气漫天,这一刻他的眼里,别的无关紧要,什么都再看不分明。 周窈吃着蛋糕,忽然提起以前:“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之前有一年,隔壁巷子有个小胖墩抢我的奶茶喝。” “记得。”和她有关的,他大概都不曾忘。 “真的很坏哦,我才喝了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抢我的。”周窈撇了撇嘴,边吃着边说,“后来他在地上耍赖打滚,我爸妈还让我让给他,气死我了。” 事实上呢,周窈没有让。 她很乖,大多数时候从来不会跟家长唱反调,偏偏那一次,她就是不肯把手里的奶茶让出去。甚至在小胖墩上来抢的时候,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下去。 尖尖的牙把他的手臂咬破了,到后来,演变成大人之间的道歉,周窈回家自然也挨了一通骂。 至今,周窈有时还是会想。 为什么要让呢? 她忽地一笑,发觉蛋糕已经所剩无几,自己一口都没给陈许泽尝。她干脆抬起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顺着他高挺秀气的鼻梁朝下,最后停在他好看的鼻尖上。 “没有蛋糕啦,给你闻闻味道。” 她自己一个人乐,陈许泽也不反抗,由着她闹。 周窈的手停在他的鼻尖上很久都没有收回来,直视陈许泽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夜色一样浓郁,很多人都害怕,可她觉得,深邃得特别漂亮。 尖利牙齿咬破别人的血管,血的恶心味道,就跟她成长中尝过的那些苦和难,一样令人难忘。 她过的很艰难,她活的很辛苦,她一直在努力,以及更加地努力。 在周窈天马行空的幻想中,她常常觉得这个像天堂又像炼狱的世界,其实有时候简单得就像一杯饮料。 有人的杯子里充满了甜,有人的杯子微微带酸,还有的人,晃一晃杯身,就能闻到浓浓的苦涩。 在她这十八年的生活中,她唯独只有这一口。 陈许泽是她的这一口, 能够慰藉她整个人生的,唯一一口香甜奶茶。 —— 周窈带着蛋糕香味的指尖,在陈许泽鼻尖上点了又点。 她勾唇,轻轻笑了。 她想起那个小胖墩抢她东西的时候,她一点半点也不想让。不在意的,不想要的,不喜欢的,她可以任由父母拿去送给别人。 可是那些, 她在意的,想要的,喜欢的, 最最喜欢的—— 她不会让给任何人。 要抢吗? 那就抢吧。 来,试试看。 13.发财白板 在通知下达之后,学校又多了一件需要教学组忙碌的事。有领导来审查,将组织一场大课,就在大会堂里进行,现场旁听,考察水平。 以往初中时经常会有这种旁听课,高中倒是几乎没怎么组织过。想来是今年各个高中为明年评级的事紧张,所有学校全部严阵以待。 不仅是成绩好的学生,每个班都抽了人去大会堂上课,这是领导的要求,为了防止学校全都抽取好学生,以此来表现学校优秀的一面。 不过好学生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周窈在,迎念在,陈许泽在,而江嘉树作为上游分子,自然也在。 不仅他们,梁璃同样作为艺术班的几个代表之一,出现在会堂。 多媒体会堂很大,和大学的教室是同样的设计,座位没有安排,随学生自主决定。周窈和迎念坐一起,陈许泽和江嘉树便坐在她们后面。 梁璃倒是想和他们一块,奈何她是艺术班里“人缘最好”的,一进门就被同伴的女生拉着一起坐,脸上笑着笑意,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很快,大课开始。 讲课老师经验丰富,在讲台上,不仅带动学生的情绪,也引起了领导们的兴致。许多旁听的教室拿着本子在在记录对这堂课的感想。 而对于一起来陪同观看的校方人员来说更是紧张。 到了要请学生上台解答的环节,讲课老师将移动黑板扯过来,询问大家投影仪上的题谁能解出。 没人应,于是陈许泽被点名。他倒是没拒绝,长身玉立,从位置上站起来,顶着一张比平时还淡薄的没表情的脸,走了过去。 这反应还算配合,校方人员松了一口气。 陈许泽的解答自然没有问题,但也许是因为他是被老师点名要求上前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忽然问:“你们还有没有同学能解这题啊?” 气氛霎时紧张。 安静之下,梁璃突然举手。她在艺术班还算是成绩不错的,讲课老师没多想,当即就想点她的名字。 谁知,下一秒,陈许泽前面的位置上,有人举起了一只手。 随着老师微愕然看去的目光,全场都投去注意——是周窈。 周窈很低调,尽管大家都知道她成绩好,但是她向来不会主动发言,就像在班上,只有老师点名她才会站起来回答问题。 讲课老师愣完,脸上带着隐藏的喜意,立刻招手让她上去。 陈许泽站在黑板右侧,她走向左侧站定,拿起粉笔,字迹秀气工整,一步一步将题目解析出来。投影仪对着黑板方向,将他们俩的解答投射到大屏幕上。 老师连连称好,“两位同学解的都很不错,很不错啊!” 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满意,领导们的表情也还算不错,甚至几个教过书的跟着频频点头。 这两个人却没下去。 就见陈许泽拿起笔,在自己写的第一种解法旁边,又解了一遍,和先前那种解答方法并不相同。 而周窈,像是迎战,又像是在配合他玩闹,同样拿起粉笔,继续了自己的第二种解法。 一道题,两个学生写出总共四种解法,不知谁带头,会堂里响起掌声。 灵活变通,思维清晰,表示他们并不是死记硬背地在读死书。这样的学生,是可造之材,真正值得赞赏。 掌声还没完,陈许泽又拿起笔,写出了第三种解题方法。而周窈差不多在他起笔的同时,也开始了自己的第三种解法。 ——六种。 黑板上密密麻麻,每一种解答方法都可以解出这道题目。在其他人眼中,盛满了赞许和轻微的讶异。 这该是多么聪明的学生? 被人艳羡的周窈和陈许泽,他们两个却像是结束了“玩闹”,微微向老师点头,双双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 地位最高的领导坐在会堂后第一排正中间,忽地说了一个好字,缓缓鼓起掌。满会堂又是掌声。 学校的老师们、教导主、甚至是副校长,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恨不得给这两个学生当场发个奖状以兹鼓励。 长脸,这两位学生,真的给他们七中大大地长了一次脸。 迎念拍拍回到座位的周窈的肩,认真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江嘉树就比较惨了,迎念得了周窈的笑容,江嘉树拍陈许泽的肩膀,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嘉树暗道,啧,这人,无趣!真是无趣! 下一题,有了开头的这个鼓舞,讲课老师又问有没有人能上台解答,这次迎念自告奋勇,用两种方法解出了一道题目。 有“精彩表现”在前,这虽然显得不那么突出,却还是让人高兴的。 七中的实力有多强劲,这一堂课,显露无疑。 周窈和迎念,陈许泽和江嘉树,四个人分前后坐在一起,成了全场视线集中之处。 原本艺术班的梁璃十分引人注意,毕竟学艺术的漂亮姑娘,光是这点,就有很多男孩子在意她,而她成绩不算差,一开始举手,吸引了很多赞赏目光。 但在周窈几人的表现之后,没有人再注意她。 全七中,没谁不知道陈许泽这几人的关系,他们常常混在一处,是几乎所有人都叫得出名字的风云人物。 而这些人,或者家世优越,或者智商超群,光看他们四人坐在一起,仿佛就像周围自带一圈无形的壁垒,自成一国,其他的人,始终格格难入。 …… 傍晚聚在校外餐馆吃饭,有了上次点菜的经验,梁璃这回放弃了点菜的活。她懂得“收敛”,迎念却不客气,悄声和周窈道:“哼,还真好意思来。上回我付的钱呢,我说要请她了么,真不羞!” 迎念损起人来,哪怕是脸皮厚成城墙的人也会被她说得想钻地洞。周窈只好拍拍她,让她在饭桌上消消火气。 江嘉树负责点菜,点完,很快一盘一盘陆续上桌。 原本吃得好好的,梁璃忽然开口:“陈许泽不是不吃西葫芦吗?他面前那道菜转过来吧,放我这边好了。” 桌上有圆盘,可以转动,方便大家夹菜。 不是迎念非要讨厌她,而是她真的总不消停,这话音一落,迎念一个白眼,翻得毫不遮掩。 梁璃吃她的亏吃怕了,当做没看到,继续道:“那边那个芦笋,陈许泽也不爱吃对吧?我记得是的。” 其他人都把她往好处想,只当她是在意大家吃的好不好。正有人开口:“许泽啊,他不吃的东西其实……” 话音未净,周窈筷子一伸,刚夹进碗里没动过的芦笋片,就那么夹起,放进了陈许泽的碗里。 “我不想吃,你吃。”她说。 全场霎时安静。 梁璃看着她,再看向陈许泽,抿唇道:“陈许泽不爱吃那个,是不是因为过敏啊?有的人不吃可能是因为过敏,如果出问题就不好了……” 陈许泽没吭声,在梁璃的“关心”中,夹起周窈夹给他的芦笋片,一口、两口……慢嚼细咽地吃完。 要不是在饭桌上,迎念真想拍桌狂笑。 梁璃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周窈却看也没有看她,又夹了一片西葫芦放进陈许泽碗里,“再吃这个,不能挑食。” “好。”陈许泽随口应道,夹起西葫芦片,依样吃完。 桌上有三分之一的菜,里头都有陈许泽不喜欢吃的东西。梁璃不知打哪知道的,但传来传去也不算什么秘密,便没人深究。 周窈愣是将桌上每一道菜都夹了一筷子给陈许泽,他没有多言半个字,安安静静,每样都吃完。 梁璃眼尾跳了几跳,最终还是忍不住,说:“让人家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太好吧?像我,不喜欢吃香菜,要是有人强行逼我吃香菜,我肯定很难受的。” “我没逼你吃香菜啊。”周窈淡淡道,表情平和至极。 “可是你让陈许泽……” “他愿意吃。” 四个字,堵得梁璃哑口无言。 梁璃望向陈许泽,可惜,后者全无反驳的意思,就像周窈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璃有点禁不住,挤出笑,左边唇角皮动肉不动,终于释放出些许硝烟气:“我一直以为周窈你是脾气很好的那种人呢,没想到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我们班上次有个女生,因为不喜欢吃海鲜,被人逼着吃,结果过敏送进医院,差点就出事了。不是我说,我觉得这种事真的挺不好的,没想到你也这么……” 她欲言又止,迎念眼一瞪要说话,在桌下被周窈拉住手。 周窈抽出一张纸巾,淡淡擦了擦嘴角,平静道:“我和陈许泽,认识了十八年。” 梁璃一愣。 “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比你清楚。”周窈抬眸看向她,“清楚一万倍。” 这话说的没有问题,周窈和陈许泽青梅竹马的关系,现在已经不是秘密。 梁璃又急又气,第一次露出温柔以外的面貌,看向陈许泽,似乎想听听他如何表态。可惜,陈许泽就像完全没有听到桌上这些人的对话,从头至尾,只是安静地吃着他碗里的东西。 忽地,他停下筷子。 众人目光被吸引,他却侧头,看向周窈,“西葫芦。” 原来是他碗里的西葫芦吃光了。 周窈淡笑,又给他夹了几片。他吃下一口,她问:“好吃吗?” 陈许泽吐出两个字:“难吃。” 周窈一本正经,“那也不能挑食。” “哦。”他没有表情,没有抗拒,就这么一口一口将它们全部吃完。 吃着吃着,陈许泽朝侧旁俯身,从老板端来的那一筐豆奶里,拎出一瓶放到周窈面前。 “喝豆奶,不会胃胀。” 周窈嗯了声,自己用起子撬开瓶盖。两人之间的互动,流畅自然,像是发生过无数遍。 其他人鸦雀无声,陈许泽吃着周窈不时夹来的“难吃”的东西,全程也仿佛神游天外,对梁璃殷切的目光,视若无睹。 周窈喝着豆奶,忽然看向梁璃,一笑:“对了,你们上次说是去联谊对吧?那家店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平时很难排队,如果不是你们拿到了号,许泽也没办法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买到蛋糕给我吃。” 周窈笑得温柔,“谢谢你啊。” 梁璃僵硬着,这才明白,那天为何陈许泽走的那么早,拎着个蛋糕,和江嘉树几个男生道了个别,转瞬就没了人影。 他竟然只是去买蛋糕! 竟然是去买蛋糕给周窈吃! 如果不是在场人多,这回,梁璃怕是整个脸都要扭曲了。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梁璃再看向周窈,目光中多了很多难言的意味。周窈没看她,吃着自己的饭,和迎念说话,偶尔给陈许泽夹菜。 除了漂亮,有的时候,周窈其实真的没有多少存在感。 梁璃一开始以为,这种柔柔弱弱像小白花一样的女生是最好对付的。 谁能想到? 梁璃根本没有想到,娇弱存活的白色小花,在你试图摘去她的枝叶花瓣,或是妄图挖掉她赖以生存的土壤时,她会一瞬间—— 就那么一瞬间,长满令人无法招架的尖利锐刺。 …… 迎着早早出现的星光走回学校,大熊和江嘉树两人走在一块,小声说悄悄话。 “刚刚陈许泽怎么那样啊?” 江嘉树不明白,“哪样?” “就是,梁璃也不算太过分吧,他怎么就一点也不给面子呢?” 一听,江嘉树笑了。手拍上他的肩膀,问:“你有没有喜欢过女孩子?” “啊?” “一看就没有吧。” “这跟这个问题有什么关系?” 江嘉树摇摇头,一脸讳莫如深,“等你以后懂了,就真的懂了。” 像个睿智的老人,江嘉树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走在周窈和迎念身边的陈许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些人啊,就是这样。 在人群之中,第一眼就只能看到她,第一瞬就想寻找她的身影,第一秒就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这个人是不一样的,对她什么都可以退让,包容,而看着她时眼里灿若星辉的光芒,无论如何也都遮掩不住。 哪怕,世间熙攘,众生芸芸,在看到她的第一秒,你的心就会瞬间融化。 能让你这样的人—— 能让陈许泽这样的人,或许,也就只有周窈这么一个。 14.绝张红中 午后,周窈一人独自坐在安静的多角亭里,梁璃忽然来找她。 走上台阶,梁璃开门见山:“可以谈谈吗?” 周窈反问:“谈什么?” “随便谈什么,反正你不是也很闲么。” 周窈懒得搭理她的讽刺,“你找了我很久?” “没有啊。”梁璃故作轻笑,“看见你在这正好就过来了,不行啊?” “你从那边一路跟人问话,我都看到了。”这次换周窈笑,“拦了三个同学吧。” 梁璃被她一刺,但觉得这个无关紧要,却听周窈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常把人当傻子。” “那你呢?”梁璃不客气反问,“装作柔弱的小白花,像是什么都不会,靠着别人的保护,去欺辱和攻击其他人,这种感觉很爽吧?”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没有欺辱谁,也没有攻击过谁,反而是你——” 周窈的笑意让梁璃火气大增。 梁璃猛地站起来,“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吧,别装来装去的,没意思!” 周窈懒懒道:“你想问什么?陈许泽?” 梁璃深深盯着她的眼睛,“你喜欢陈许泽对不对?” “这件事——”周窈吃吃地笑了一声,“和你有关系吗。” “你!” 梁璃忽然阴狠地盯着周窈,说:“像你这种人,心里一辈子都不会有愧疚感吧?内心阴暗龌龊,假如有一天暴晒在太阳底下,你这种东西,就只能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周窈不看她,从旁边一把折星星用的塑料管里拿出一根,开始折,“有的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任何过错或缺点,在他们看来,整个世界都该是围着自己转的。如果有一点不对,那么,错的一定是别人,是这个庞大繁杂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活,而不会是自己本身。” 梁璃眼一瞪,提步就要上前,恰好迎念握着两杯饮料从阶梯上走来。一看她们,眉头一皱,“你们在聊什么?”机警的视线投向梁璃,“你在这干什么?” 梁璃脸上的笑容急急出现,僵硬又有点控制不住。 陈许泽、江嘉树和大熊几人陆续也走进亭子。 陈许泽手里拎了一袋饮料,给众人分发,唯独没有梁璃的份。 大熊笑嘻嘻和梁璃说话:“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呀?我大老远看你和周窈说了好久。”意识到饮料没她的份,大熊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要不然,我这个给……” “我和周窈在谈事情。”梁璃不在意饮料,她着急解释,生怕多生端倪。 周窈看都没有看她,细致地折着自己手里的星星,说:“我和梁璃?我们刚才在吵架。” 她平静的一句话,让几人一惊。 “吵架?!”江嘉树惊讶,“吵什么?”看完周窈,略带不满的目光便看向梁璃。 在她们二人之间,不说凭他和陈许泽的关系,那也是他和周窈更熟络。 梁璃没想到周窈竟然突然一下把事情捅破,原本照她的性格不会这样做。梁璃着急地解释,“周窈你……你怎么,是不是我刚刚说话语气太急让你误会了……” 沉默听着的迎念重重把两杯饮料往石桌上一放,气道:“得了吧,演够了没?” 对上迎念冰冷又了然的眼神,梁璃一下猜到,她或许是知道了,霎时浑身僵硬。但还是不肯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熊尴尬地打圆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窈折完一个星星,陈许泽没插话,在她旁边坐下。她递了一根塑料管给他,没想到他也会折。她再拿起一根,两人一块从头折起。 梁璃这时候忽然才发觉,他们两个人的动作,折星星的方式、顺序,细致到每一样都是相同的。 “你从原本的私立学校转来,为的就是我吧?” 周窈视线低垂,边做手工边说话,显得不是那么重视面前这个人,“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很眼熟,第二次见面,认出了你。这么久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迎念冷声道:“梁璃啊梁璃,你怕不是真的喜欢陈许泽吧?还有,你跑来跟我们一群人一起玩,确定是真的想和我们玩在一起?” 大熊愣愣的,“大家在说什么……” 江嘉树也不明所以,扯了扯迎念的手臂,“你知道什么?” 迎念朝他比了个嘘的姿势,他只好闭嘴。 “其实你和高宇还是有一点像的。”周窈说,虽然你们是异卵双胞胎,且他跟爸爸姓,而你跟妈妈姓,他长得也完全不如你,不像你,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但是你们两个的那双眼睛,真的很像。” “你不配提——” 梁璃突然激动,还没嘶吼完,周窈抬眸睨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沉沉的郁色。 “我凭什么不能提他?我在五中念高一的第一年,是他搅乱了我平静的生活。最有资格提他甚至骂他的人,就是我。” “就因为他的喜欢,他可以随意在我们班后门带着一群人叫我的名字。我们老师在讲台上气黑了脸,全班都看我的笑话。那一次,他害我丢了奖学金。” “冬天我走夜路回家,路边乞讨的爷爷可怜到哆嗦,我只是给了他一个硬币,高宇非要和他换,老人家耳背听不清,他就一脚踹翻了人家的乞讨铁碗,拿走硬币不说,还踹在人家背上。” “还有我和新来的实习生物老师说话,高宇下午就带人在巷子里把人家打成重伤,连员工宿舍都还没被分配到的刚刚大学毕业的老师,和另一个实习老师合租,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医院里哭得停不下来,住院费都是教学组其他人凑的。” “——就这样,高宇还总说他对我很好?” 周窈脸上第一次露出厌恶的表情,亭子里在听的其他人,也都产生了反感至极的情绪。 这是什么人啊? 唯独梁璃,大吼:“你放屁!我哥只是脾气直,他根本就没有——” “随你怎么说。反正他当着校长的面给我递情书,害得我第二周的升旗大会,被迫上台演讲道歉是真的,而你哥因为你爸去找学校领导被免罚,也是真的。” “他这样的人和我表白,我会接受吗?”她笑出了声。 周窈盯着梁璃,像是要故意剜她的心,“你知道我是怎么拒绝他的吗,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说,‘别丢人了,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你这个垃圾!’” “就算你不喜欢他你也不能这样!”梁璃失控大吼,“他那么喜欢你!他天天都在我面前跟我说你的事情!他还整天想着要给你买这个买那个!你这个人心肠怎么会这么冷硬——” “那他一脚踹翻那个乞讨老爷爷的铁碗时,为别人想过吗?我因为他丢了奖学金,假期不得不去打零工挣自己的零用钱,少看了多少书,少做了多少题,在饭店后厨洗了多少盘子,他又知道吗?” “那些时候,他的好心肠在哪呢?” “还有啊。”周窈永远忘不了,“那个被他打伤的老师家里有多穷,全家供他上了师范,本来过了那年,他就能在五中分到教学宿舍,可以给家里的妹妹多寄几百生活费好好读书。可惜,他的手被你哥打断了!他那一笔让我们全班同学都喜欢得不得了的粉笔字,就因为你哥再也写不出来了!” 周窈声音略有拔高,带着少许失控,陈许泽的手,悄无声息绕到背后,轻轻拍了拍她。迎念也忍不住关切地看她,隐隐约约在她眼角看见了水痕。 周窈很少哭的。眼带泪光的时候,同样也不多。哪怕,只是这么一滴。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你梁璃,还有你哥高宇。你们这些自私的人才是真正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垃圾——!” 周窈冲着梁璃骂出这一句,长长舒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梁璃被激得朝周窈冲去,江嘉树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我要杀了你,我要跟你拼命,都怪你!都怪你——” 江嘉树一边拦一边道:“怪什么怪!你怪周窈什么啊?神经病啊你……”不忘求援,“哎你们赶紧来拦着!干看着真是……” 大熊去扯住了梁璃。 周窈折完又一颗星星,轻放在桌面,和其他的混杂在一块,停下动作。 她歪了歪头,看着梁璃,故意问:“你怪我啊?” 整个亭子里,只听得到她的声音。这些事,陈许泽知道,迎念在不久前听周窈说了,也清楚,但谁都没有阻拦这个时候略显怪异的她。 周窈慢慢笑起来,扫过梁璃流泪的脸。 “我知道你恨我。高宇死了,所以你恨我对吧。”她笑着,漫不经心道,“我,无所谓。” 所有肆意践踏苦难生命的人,不论权势多么了得,不论有多高高在上。 在她这里,统统都是丑陋的垃圾。 ——垃,圾。 15.七八.九万 梁璃的哥哥高宇,曾经和周窈一样都是五中的学生, 他对周窈的喜欢来源不明,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非常喜欢这个姑娘。 周窈对他的厌恶, 就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的恶性累加。直至他当众表白,一向温柔平和的周窈,破天荒当众用难听的言语拒绝了他。 “垃圾”两个字, 让这个家境优渥,在校横行的恶霸受伤无比。 当天晚上,他和一群狐朋狗友去喝酒, 喝得醉醺醺,不停给周窈打电话。在家温书的周窈不厌其烦,最后干脆关机,屏蔽了他无止尽般的骚扰。 就在那个晚上,一群喝得烂醉的人,由“失意”的高宇带头,骑着各色摩托在城区街道上狂飙。那个时候,老虎机还尚且未必完全取缔,有的小店会摆放数台,吸引来的客人玩两局。 这种类似赌博的游戏机, 自然是赢少输多,曾有一段时间十分风靡。 高宇家境不差, 父母经商, 物质上从来不缺什么, 那天或许是被周窈拒绝受了刺激,在一群人的起哄和怂恿下,他们骑着摩托,在后备箱里撞上铁棍,醉醺醺地去抢劫了各家小店门前的老虎机。 一帮人从车上下来,二话不说,抡起铁棍疯狂砸烂老虎机,然后将其中的硬币全部拿走。 一台机器里的钱,甚至不够高宇向父母索要得来的零用开销,但他们要的就是这种刺激感。抢道第六家,老板年轻力壮,下意识出来阻止,事件瞬时朝恶性方向发展,演变成了斗殴伤人。 不知道是谁掏的刀子,老板的腰部被捅伤,事情闹大,这群年纪不大但劣行累累的人统统被警方开着车追。 高宇几人狂飙摩托,逃得飞快,但无人的一处沙滩,他又给周窈打电话,这一次打的是周窈家里的座机,好在她父母都在前头麻将馆里忙活,否则又得被盘问。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老子这么喜欢你,周窈,你凭什么不喜欢?” 高宇在电话那端嘶吼:“周窈,老子喜欢你,老子喜欢你——” 三句话说完,周窈一个字都没有回复,直接挂断电话,并将家里的电话线拔了。 当时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高宇会因为这件事拼命发酒疯。明明喝醉了,强行要求同伴将车让给他开,在马路上狂飙。 车祸产生的那一刹那,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和大货车相撞的摩托,被撞落许多碎片,高宇倒在一滩血泊里,乘坐在后座的那位,成了高位截瘫,而高宇,则再没有睁开眼睛的机会。 事情发生后,五中学生的反应各异,有的人觉得周窈冷血,有的人觉得高宇活该。在各种舆论之下,原本就安静话少的周窈,变得更加沉默。 高三这年,七中朝他抛来橄榄枝,以高额奖学金为酬,希望她转学进入七中。 于是,高中的最后一年,周窈成为了七中的一员。 …… 梁璃的记恨,周窈并不放在心上,善恶是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天秤。她不需要别人去评价,属于她自己的那杆秤,公正,安稳,她没有哪里心虚,所以,也不需要谁来原谅。 从私立学校转学来七中,梁璃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哥哥“报仇”,她始终难以释怀当初的那件事,以“想要更好地学习环境”为由成功说服父母,来了七中。 但她的目的,却是想要周窈痛苦。所以她比别人在意陈许泽,因为她能看得出来,陈许泽对于周窈,是不一样的存在。 亭子里寂静许久,大熊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实在不敢相信。但就算他再憨再糊涂,他还是能够分得清什么事该,什么事不该。 梁璃站着许久微动,忽地一下,抓起迎念放在桌上的饮料,往周窈身上一扔。 陈许泽几乎是飞奔起身,站到周窈面前,替她挡住。 塑料杯身破碎,饮料淋了陈许泽一身,校服内的衣服就这么被弄脏。而周窈,被陈许泽护在身后,一尘不染,一身干净无暇。 永远都碰不到她。仿佛她永远都是那样,白莹莹,轻飘飘,孱弱又坚定,干净美好地让人就算想毁坏也无从下手。 梁璃看着眼前这一幕,紧紧闭上眼,崩溃尖叫出声。她缓缓蹲下,抱着脑袋,失声痛哭。 …… 事情闹到学校里,梁璃的父母被找来,在和校内领导协商之后,也为了自己孩子的心理状态能够更好,三天后,梁璃办理转学,离开了七中。 她的出现就像一个插曲,来得快去的也快,消失之后,没人再提。偶尔迎念当做八卦说起,见大家都没什么兴趣,周窈也不怎么想提,后来就再也没有说过。 少了不和谐的人,这群人过的更加有滋有味。 有回逛街,陈许泽和江嘉树走在女生后面,见迎念又在亲周窈,陈许泽微微吸了一口气,忽地问江嘉树:“你妹的取向,到底有没有问题?” 还好江嘉树没在喝东西,虽然对于这一点他也很无奈,但他是知道的。 彼时几人正走到市内广场前,屏幕上放着宣传片,江嘉树忙拍陈许泽的手臂:“看看看,那个——” 大屏幕上写着几个字:战火再燃,重新出发!我们是sf,永不服输! 陈学泽面无表情。 江嘉树说:“呐,你看,第三个出现的那个人,就那个选手,笑眼眯眯像狐狸的那个男的,看到没?他就是迎念喜欢的。”他给陈许泽吃定心丸,“放心好了,迎念的取向没问题!你不知道,她满房间都是这个狐狸眼的东西!” 迎念没有别的爱好,她最喜欢看电子竞技比赛,就在今年,她迷上了sf战队,这个胜率不高,倒是时常挨嘲的队伍,不知怎么就成了她的心头宝。 别人不清楚,江嘉树很了解,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叫做喻凛然的辅助选手,他19岁,刚从国外的电子竞技战队转会回来,加入sf没多久。 sf这个队伍的成绩不怎么样,大家今年都不看好他们,然而他们斗志熊熊,说不定迎念是被感动了也不一定。 得知迎念很喜欢屏幕上闪过的那个男人,陈许泽沉默了三秒,然后问: “——我要请这个人吃什么,才可以亲他?” 江嘉树:“……” 江嘉树:“???” 吓了一跳的江嘉树伸手去探陈许泽的额头,自然被他避开。江嘉树惊讶道:“你没病吧?刚刚还问我妹的取向,你的取向别是……” 陈许泽一个冷眼扫过来,他乖乖噤声。 懂了。都懂! 迎念这个臭家伙,有事没事总爱亲周窈,亲得陈许泽看不下去,甚至连迎念心头的男人的主意都打了起来。 哎。江嘉树在心里感慨。孽缘呐,这复杂的四角恋! …… 放假当天,一群人照旧去江嘉树家里玩儿,电视里正在江嘉树新买的日本动漫碟片,非常火爆,看得人很多,他们自然也不能落伍。 一边看动漫,江嘉树和另一个男生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旁下棋。 这个动漫的主要内容其实很老土,核心梗讲述的是一个男主角,在青梅竹马的漂亮女生和某天突然认识的漂亮女生之间纠结不已,举棋不定的故事。 后认识的女生,在动漫里,也常用“天降”这个词形容,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老土的青梅竹马对天降的选择。 男主的表现时常摇摆不定,追动漫的很多观众,甚至都在打赌结局他会选谁。 江嘉树一边下棋,突地道:“你们觉得,最后他会选谁啊?” “我猜是后来那个吧。” “我也觉得是……” 正好,江嘉树便提议,“这里这么多棋子,来投个票来,认为男的会选择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就把棋子放进黑色的棋盒里,认为他会选后来的那个女生,就把棋子放白色的棋盒里。” 挺有意思的小游戏, 迎念一听,当即拈起一枚棋子,放进了白色的棋盒中,“我选天降。” 江嘉树随后也放进一枚棋子,“我也。” 他对面下棋的对手、其他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男生,挨个过来,拿起棋子,依次都放进了白色的棋盒里。 没有办法,在这部动漫里,后来的“天降”被塑造得极其讨人喜欢,人气一骑绝尘。 “原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啊!”江嘉树仿佛第一次知道,惊讶道。 说完,他问到周窈,“周窈你呢?” 周窈笑笑,伸手拈起一枚棋子,在两个棋盒上方停了停,最后,她将棋子放在了桌中央。 “我呀——”她一脸苦恼,说,“我不想做选择。还是算了吧。” 陈许泽在厨房喝水,刚好从里走出来,没人问他,都觉得他对这种事没兴趣。谁知道,他经过桌旁,突然拈起一枚棋子,就那么丢进了黑色的盒子里。 躺在黑色棋盒里的,唯一一枚棋子。 这意味着,在天降和青梅之间,陈许泽毫不犹豫,选择了青梅。 …… “十三跟幺幺是不是吵架了?” 吃完午饭的空,周家父母讨论起两个孩子最近的不对劲。 “我叫十三来家吃饭,他拒绝了三次,从没这样。”周妈说。 周父奇道:“不可能吧,谁不知道那俩孩子他们感情好,谁吵架他们都不会吵架,从小到大,我就没见他们吵过几回。” “哎。”周妈叹气,“也是,当年幺幺脚弄伤,从那以后,十三对她就好的不得了。” 两人闲话一番,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半夜,陈许泽叫周窈下楼来说话。 沉默许久,他都不开口,周窈只好说:“你怎么了?” “没怎么。” 周窈哪里听不出他的口是心非,无奈道,“江嘉树家选棋子的那个游戏?” 他不说话,表示默认。 周窈垂下头,良久道:“许泽,你其实不用这样……不用自责的。” 陈许泽的表情一刹那变得不悦,“你凭什么认为我在自责?” 周窈不答,谁都没说话。 很多年前,周窈弄伤脚的那天,他们两个原本是躲在陈家的柜子里。因大人世界而受惊堂皇的陈许泽在屋内安静后冲了出去,周窈紧跟在后。 他们跑到时常去玩的山坡上,周窈想安慰他,可是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他,就被迁怒的陈许泽一把推开。 周窈摔下那个小山坡,从此,腿落下病根。 陈许泽记得,江嘉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对周窈那么好,就算他们是青梅竹马也不至于做到某些份上。 陈许泽回答说:“你们不懂。永远不懂。” 江嘉树只以为他在装深沉,便道:“我不懂?行行行,就你自己懂,行了吧?” 确实是没有人懂的。 周窈的跛脚伴随了她许多年,从那天摔下山坡以后,她再没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奔跑跳跃,而一切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想给他一个拥抱,想让他从受惊中缓解过来。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毁了。 在周窈的人生里,大多使她感到痛苦的事,一半是因为父母,一半是因为他。 作为这其中的一半,陈许泽想的比谁都清楚。 谁都不可能懂得他的心情,不可能。 16.一二三条 陈许泽在周窈的眼里,看见过人生。 三次, 他只见她掉过三次泪。水珠像两颗轻盈的、透润的球, 柔软而无声地砸出了他对这些年,最沉重的记忆深坑。 —— 周窈的脚, 在九岁之前是健全无碍的。生下她的早几年,周家夫妇对她很是疼爱,一度对死去儿子的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随着时间变迁, 女儿和男孩始终不同。有的时候,巷子里小孩打架,周窈手背上被抓出痕迹, 周妈妈和对方家长理论,吵起来,吵到各家各户围观劝架。 男孩的母亲一句呸:“了不起什么哦,不过是个女孩,有什么好得意的!有本事再得个儿子噻!绝户门!” 话过头,但在有些老一辈心里却是“事实”。没有男孩撑起的门庭,将来都是要失落的。在这件事上,周妈妈不仅得不到婆婆的支持,反而时常被婆婆嫌弃。嫌她丢人:“我好端端的孙子哟,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那马路那么宽,也能给装车, 抢救还抢救不过来……” 一边说一边和对门的老太太抹泪哭泣:“我造孽呀造孽, 给儿子娶这样的老婆。我的大孙子哦, 奶奶想死你了……” 周妈妈对周窈的疼爱,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日渐磋磨之下消失的。很早那几年,“不过是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句话,在孩子打闹惹事之后,她听过无数次。 也有过还嘴的时候:“你养个男孩子了不起!” “是哦,就是了不起!我老邓家能传宗接代有后,你们周麻死了都没人端骨灰!” 那几年邻里关系不怎么样,后来搬走几家婆娘最泼辣凶狠的,之后邻里才渐渐亲近起来。没有人再说周窈“哦哟可惜了,是个女孩子”,但最开始,会抱着她边摇边晃说着“妈妈的幺幺哎”,这样亲近的周妈妈,也早就被婆婆和一干长舌父女磋磨至消失了。 当初周窈还会跟人打架,小时候活泼好动,越来越早熟以后,变得沉默,直至而今。不过那时,陈许泽最看不过一帮傻逼小男孩欺负女孩子,人家一帮人,他们就俩,对着丢石子,能把对面丢到哭着跑回家。 边跑还摔个屁墩,惹来一阵哈哈大笑。 周窈很爱跟在陈许泽身后。年幼的她眼里,他明明和自己年长,却比自己高出那么多,他的母亲也不会因为他挨婆婆的骂。巷子里的人都知道的,陈家和他们稍有不同,陈家老夫妻养出的是个有学问的儿子,学成名就,每每穿着得体着装走过巷子,各个都他问好。 陈许泽的母亲亦是如此,优雅得体,完全不似这市井中人。 他们夫妻俩是“高知识分子”,工作单位好,陈家生活比别家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后来这俩人开始做生意,没有吃亏摔跤,反倒节节高升,陈家的条件越来越好。甚至在市区中心买了房子,还有车,且不止一样两样。 陈许泽带着周窈一块玩的那些时候,是周窈记忆力最轻松的时候,没有人敢欺负她,他们总是两个人蹲在草丛,找蛐蛐儿,都天牛,下田去挖鸭子吃的田螺,还上巷子背后的小山坡,躲着大人爬树登高远望。 如果没有那一天。 陈许泽把巷子里所有小男孩揍得服服帖帖以后,成了孩子王。他们玩捉迷藏,其他人在巷子里乱窜,周窈和陈许泽左右绕圈,最后决定从后门躲上他家。 三楼一般是没有人的,除非陈许泽的父母回来,这个时间点他们还未到,于是他们俩着急忙慌,连鞋子也不脱,直接钻进了客厅电视机下的柜子里。 就在那一天。陈许泽和周窈亲眼目睹,他的父母是如何下班归来的。因为答应和老人家吃饭,他们特地从市区赶来,还带了一对夫妻朋友。 就在陈家三楼几乎空出来无人住的客厅里,陈家夫妻,分别和那对夫妻,从闲聊到缠抱,最后各自调情,分别进了一间屋。 他父亲和一个女人在左边的房间,他母亲和那个男人在右边的房间。客厅窗外枝丫轻晃,光影斑驳摇曳,一块一块落在地砖上。 在呼吸可闻的柜子里,门开了一小条缝,尽管如此,周窈还是听到了陈许泽像是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声。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仿佛随时要变成碎落的纸片,被风吹走。周窈也很怕,他们不是很懂,但都知道,这不是他们认知中的那个世界,他们也不应该看见这些。 呼吸都是颤抖的,可是尽管怕得要落泪,她颤巍巍伸出手,想要给怔愣失去神智的陈许泽一个拥抱。 手还没碰到他,他突然推开门冲去去,周窈随后跟上。屋里的两份热切,没有察觉到屋外的惊心动魄。 陈许泽一路往小山坡上跑,一路跑,脸色越来越白。他没有落泪,只是呼吸哧哧响起,和风声一起刮过耳边。 “陈许泽——” “许泽——” “许泽哥——” 周窈在后面紧紧地追,好不容易他停下,她穿着粗气靠近,想伸手触碰他的手臂,“陈许泽,你……” 他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推远。 没谁想到,周窈会就此滚下山坡,从那一天起,生理病根加上心理阴影,她再也不能好好地跑跑跳跳,有事走路,脚掌会忽然像中间断裂开来一样,一下一下剜着疼。有时前脚掌又或者后脚掌无法着力。 那天在病房外,陈许泽的脸色从未有过那般衰败。他微垂着头不言不语,眼里血丝红红,等着轮到自己认错受训,承认错误。 他听大人们在交谈,周窈的脚后遗症很严重。 如果认错受罚有用,他什么都愿意。 然后他被叫进来病房,说是周窈找他。她的脚被固定住,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似乎没有异样。大人们和医生在一旁商量,愁眉紧皱。 没有人过来训斥他,他站在床尾,床上靠坐的周窈已经因为初始的痛哭过一遍,此时镇定如常,朝他招了招手。 陈许泽想,如果她想打他巴掌,多少下他都愿意承受。 他垂下眼睛站到床边的时候,坐着的周窈很艰难地微微朝他靠近,她哭过的声音还有少许沙哑,两只手搭在他肩上,因为姿势只能是半个拥抱。 她贴到他耳边说:“十三哥,今天的事情,我们都会保密的。” 没有我们,只有她和他。 后来陈许泽才知道,她说的“今天的事情”,不仅仅是指他那对高知识父母双双寻求刺激违背人|伦,同样,说的也是她被他退下山坡一事。 他的小周窈,从这一年开始,变成了“跛子”。在学会大多数时候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之前,她经过巷子,所有小孩都会指指点点。笑着唱讥讽的童谣: “小坡子,爱摔跤, 摔跤摔跤起不来, 面前有个金铜钱, 捡不到,哭花脸, 坡子坡子真讨厌!” 陈许泽知道她躲在房间里练习走路要多痛,有多难,最开始甚至不肯让他看,因为姿势别扭,特别丑。 所以,那一年陈许泽打过所有唱童谣的小孩,缺了牙,肿了眼,或者被打到出鼻血。哪怕是被父母,被爷爷奶奶,摁着头要他道歉,他也没有为这个低过一次头。 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之后,又或者有时难受,痛苦,觉得迷茫的时候,陈许泽总会想起那个病房里的拥抱。 带着橙子香味的拥抱。 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叫他“十三哥”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眼泪。 那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陈许泽至今也分不清,那是周窈第一次哭,又或者是他,第一次无声掉下眼泪。 17.四五六筒 在小学三、四年级那时候, 周窈的腿疾其实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她动弹的少, 总坐在位子上, 走路也很努力地在向正常人学习。小孩子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 活力释放不完,路边一颗石子都能成为研究半个小时的星球。 但藏是藏不住的, 尽管再怎么遮掩,周窈的别扭还是无法完全隐藏起来。那个时候也并不是同级小学生会时不时拿来调笑的话题。直到后来,周窈交了那个“朋友”。 一开始初见的场面,落日余晖下的教室, 周窈倒完垃圾回来,对方朝她笑着说谢谢。扫了两排桌椅以后,对方忽然说:“哎,周窈,你走路是不是有一点不方便?” 周窈愣了。回头却没在她脸上看到恶意。她反而亲亲热热过来, 抱住她的腰身说:“没关系啦,我觉得你人很好, 我们可以一起玩啊, 踢毽子什么的……或者,跳皮筋……哦不,反正就做手工啊, 折纸折星星什么的都很好玩,我们可以一起。” 当时她眼里的真挚, 那么从容确切, 周窈就那样和她玩在了一起, 她们踢毽子的时候,周窈会站在一旁帮忙计数,她们跳皮筋,周窈不参加,但总是唯一一个不轮换的“木桩”,每一局都做牵皮筋两人中的一个。 算不上特别特别快乐,但有一点点,有的时候,她们也会问她陈许泽的问题,他头脑好,但是不爱讲话,却总是和周窈一起上学放学。 周窈从不常说,到那种时候,她们就会扫兴地“哦”一声,觉得她拿乔不配合,烦闷地摆摆手:“哎呀哎呀,不说就算了,谁不知道你们是邻居,他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周窈不好说什么,被损被亏,但她真的不想把陈许泽的事情当做和别人闲聊的谈资。 这份友情没能坚持很久,在发现那个女生偷偷学她在镜子前联系走路的姿态给别的同学,并笑话她的时候,所谓的“友谊”,就在那刻心照不宣地戛然而止。 周窈躲进厕所,想哭,但是很奇怪,眼泪怎么都流不出来。她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眼睛被水浸透得红红的,像是血丝,她却始终掉不出泪。 大概,从接受自己脚有问题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接受,对当时而言,属于“将来”的这一切。 这件事周窈没有告诉陈许泽,但他冲到他们班,黑着一张脸二话不说,踹翻了对方女生的凳子。女生吓得瑟瑟发抖,一群人挤靠在一起,谴责和惧怕的目光里,诉满了对他“欺凌弱小”的情绪。 陈许泽弄哭女孩子,被老师罚站,周窈从此也被那些人孤立。 平时遇见,她们都用斜眼看她,或是在不远处窃窃私语,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她们一边跑一边指着坐在树下的她笑,听不清说什么,但绝非好话。 跑完步,做完操,解散以后,她们三五成群玩游戏,没有人会邀请周窈,她总是落单,孤零零一个人。 比起曾经在巷子里,还有许多邻居家的小胖孩朝她扔石子,唱童谣,在小学这个年纪,表达厌恶的方式就是简单直接的——“拉钩上吊一百年,再也不跟你玩了”。 谁都不搭理谁。 原本以为生活会这样矛盾又平静地一路过下去,即使没有别人,但每天上下学的陈许泽,已经足够听周窈讲述那些心理的话。 今天的花开的很好看。 茉莉种在厕所旁边是为什么呢,那么香,又不想过去闻。 主任今天骂人的时候好凶哦,那个演讲的同学普通话被吓得咬到了舌头。 …… 一天又一天,属于他们的时间,在日升日落之间,变得浓郁绵缠,谁也分不开。 直到学校组织校外活动那一次,他们年级选定的是附近的建市公园,正好和另外一个兄弟学校选在了同一处,都只有一个年级的学生,四个班,场地足够,大家便没有互相谦让,各占一块地,办自己的活动。 周窈依旧无人礼物,别人聚在一起吃带来的零食时,兄弟小学的学生看见,会好奇过来和她搭话,往往她还没开口,和她不对付的那群女生就会有人过来扯对方袖子,将人拉到别处小声说: “她的脚是瘸的,别跟她玩!我们来跳皮筋吧——” 周窈仿若没有听到,一遍又一遍,一个又一个。 匆匆世界,过客寻常,她清理着花根之间的杂草,想: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在意呢? 事实却容不得她不在意。 女生和男生是分开活动的,周窈在女生区域一个人待的好好的,出于怜惜,老师有事也会过来和她聊几句。但这姑娘不爱说话,热情不起来,也就作罢。 她正摆弄着紫色的小花,突然有个女生着急跑过来—— “周窈!周窈!” “周窈不好了!周窈——” 她蹲在地上,疑惑地转头看过去,那个面生的女孩子焦急地跑来告诉她噩耗:“男生在湖边,陈许泽好像掉下水里去了,没捞到他,快淹死了,你快去看看……!” 话没说完,周窈整个人转身朝湖边冲。 她跑起步来的姿态就像是小丑,一路奔,一路吸引了两所学校里,两个年级所有人的目光。 知道她是个跛子的,盯着看,露出捎带嫌恶的目光——并非出于什么恶意,而是因为,她和正常人不一样,这种不同,自然而然让人心里产生隔阂。在这么小的孩子心中,这种情绪实在很难控制。 而那些不知道她跛脚的人,则睁大了眼,和人议论: “那个女生跑步好难看啊……” “哇,她是不是瘸啦!” 那个年纪皮到老师都管不住的一些男孩子,则拍手大笑:“瘸子哈哈!瘸子在跑步啊……” 那些声音,随着耳旁风钻进耳里,又消失无踪。周窈眼里没有其他,只有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的那个园心湖。 当陈许泽听到动静,感受到周围诧异目光,朝周窈看去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 她站定在身前,哧哧喘气,呼吸里仿佛带着哭腔。 “陈许泽?” “……嗯?”他不明所以。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你干嘛?” “陈许泽!” “嗯?周窈你……”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就站在他面前,脸皱巴成一团,憋得通红,眼泪鼻涕淌下来,难看极了。 “他们说你掉水里了。” “他们说你淹死了……”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你没掉进水里去吧?” “你没有掉下去?” “你没事吧?” 她一边哭一边问,陈许泽身上干净的衣服仿佛在她眼里并不存在。 陈许泽静静地看着她崩溃,视线扫过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热闹,那几个和她有过节的女生,跟到湖边来看好戏,挽着胳膊捂嘴笑嘻嘻。其中几个还是隔壁学校的。 陈许泽一看知道,周窈是被人耍了。她的脚就这样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成为了全场焦点。回到学校后,就连不知道的其他年级的学生,从此也晓得了,他们年级有一个女生,是个瘸子,跑步特别难看。 周窈一如往常,并无任何改变。 …… 这是陈许泽第二次见周窈哭,在她以为他落水命悬一线的时候,将自己最大的缺点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下,毫无顾忌,一往无前地冲向他的所在。 那时候抬手,他摸到一滴她的眼泪,第一次,陈许泽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泪水,滴在手上的时候是那么那么的滚烫。 小学没毕业,周窈就从那所学校转学,和陈许泽分开,不再是同学,后来初中也考进不同学校,直到高三,她被引进成为七中的学生。 但在这长长久久的许多年里,他们每天都一起上学,一起在公交车站碰头,放学回家,就像是最开始,走一条路,看一样的风景,不曾分开。 陈许泽每年的生日都会许愿,在他看来,愿望无关紧要,周窈偶尔开玩笑问:“你许了什么愿啊?” 他连停顿都没有,立刻就告诉她。 她皱眉教训说:“愿望讲出来会不灵的。” 他便撇嘴,“随便。” 随便它们灵不灵验,他并不在乎。 唯独,周窈转学离开那所小学那年,陈许泽的生日,他照旧许了一个愿望。周窈悄悄问他,“你今年许的什么愿啊?” 他抿着唇,沉默了几秒,破天荒地说:“不告诉你。” “为什么?” “……” 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一年, 对着烛光,对着生日这天的仙灵,对着许许多多无从表述的内心情感。 陈许泽对着巨大的生日蛋糕,许下了第一个认真的愿望: “我要变得很厉害—— 然后保护她。” 18.东风南风 江嘉树家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聚会场所, 学业繁忙, 一个礼拜甚至一个月,难得就那么两三天假, 与其思考去别的地方放飞玩耍, 倒不如找个好去处休养生息。 准确的说, 也就是大家谁都懒得动弹。盘山玩水走狗斗鸡,这种活动已经不适合他们这些即将步入社会的“老年人”。 “哎?”坐下没多久, 喝着江嘉树家高级的果茶热饮, 有人发现少了个人, “迎念去哪了, 人呢?怎么不在?” 江嘉树盘腿坐在自家地板上,一脸厌烦,“她啊, 滚去应城了。” “应城?” “sf和一个什么什么战队在那边打比赛, 就今天。”他看了眼钟,“再过个七八分钟就开始了。” “迎念赶得回来吗?路程都得大半天呢, 明天上午没来她得挨骂吧……” “挨骂也是她活该!”江嘉树恨不得她被批个狗血淋头,奈何,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幽幽喝了一口果茶, 道,“老师给她准了假。” “准假?为……” 问话的人自己没往下说完,心里已经明了。还能为什么?全校第一的宝贝, 比赛必拿奖, 就算是缺课半天, 也别那些实在念不好的,多读半年有成效得多。 脑子好用就是好啊。 一群人忍不住感慨。 周窈知道迎念喜欢电竞战队,但知道的不算太多,适时发问:“她喜欢的那个队叫sf,是喜欢了很久吗?” “没,今年才开始喜欢,看上了人家一个小白脸,天天有比赛追着跑,压根没有半点自己是个高三生的自觉,就这样老师还夸她,还给她准假!我看老师的眼睛都被鸡屎糊了!” 江嘉树向来也不具备“高三生”的自觉,但骂起迎念来,那词儿是一套接一套,就跟骂自己一样。 正说这话,大家起哄,让江嘉树把电视频道调到正在直播比赛的那个台,他家接的是无线信号,网络节目随时可以收看。 画面一切过去,就听导播们正在说话,不懂电竞的人听得不是很明白,江嘉树因为迎念的缘故,故意不关注电竞,正觉得没意思要换台,就见现场导播给在场观众切了个画面—— 画面一般挑选现场观众里长得比较好看,或者是灯牌手幅等较为新鲜有趣,看了能让观众讨论梗的东西。 谁知这画面一切,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客厅众人眼前。 迎念漂亮稚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不仅是比赛现场的大屏幕,更出现在江嘉树家的电视机上。 她化了淡淡的妆,笑容洋溢,眼神朝着sf战队辅助位的方向,直勾勾像是要把那个座位盯出一个洞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能让导播把镜头切到她身上的,并非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而是那个令江嘉树“腾”地跳起来一把将遥控器摔在地上的灯牌—— “该死的!这个丢人的家伙,我要杀了她!她最好不要回来,我要她的命!!!” 几个男生都上去抱着拦,“江哥江哥,算了算了,哎,怎么都是自己的妹妹。” 周窈看得目瞪口呆,迎念的头上,顶着一个长方形的灯牌,上面写着几个硕大的字,闪着耀眼的光,清楚分明,没有谁会看不清。 那之上的内容是—— “喻凛然娶我!” “我”字旁边是一个红色的箭头,朝下指着自己。 不仅如此,迎念还带上了帮手,她身边坐的几个姑娘应该和她相熟,都是老粉丝,关系不错。左边一个头顶上戴着“喻凛然娶她”,然后是一个朝向迎念的大红色箭头,右边的那个头顶上也戴着一个灯牌,写着“喻凛然娶她”,大红色箭头的方向仍旧朝着旁边的迎念。 这幅场景出现在大屏幕上,整个现场都轰动了,甚至sf战队里有人也注意到现场的骚动,似乎在和喻凛然说着什么。 迎念倒是一点都不害臊,捧着脸,笑吟吟看着坐在场上准备比赛的成员们。 江嘉树被男生们抱着,肢体抓狂,不停吼着:“这个丢脸的东西!我要告诉她爸她妈她亲哥!她死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 电竞比赛没有继续看,再看下去,怕是江嘉树要把电视机砸了。好不容易等他情绪稳定,一群人玩起别的,不知谁又提起游戏。 看了眼江嘉树的脸色,尚且还算正常,便大胆地继续聊最近火热的那个手游。 大熊喝了口果茶,忽地道:“啊那个啊!我知道,周窈特别厉害!” 其他人好奇,“什么?” 大熊看了眼周窈,说:“上次我不是不小心加到你的游戏号了吗,我看了一下你的战绩,你的solo成绩全都是胜哎。”怕其他人不信,补充,“完胜!没有一场是输的!” “真的假的?” “这么厉害……” 大家便纷纷要周窈拿出来看看。 陈许泽蓦地咳了一声,“没什么好玩的,算了吧。” 众人行至高昂,都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江嘉树凑得最近,在周窈拿出手机点开游戏后,上前确认她的战绩。 “真的是solo完胜哎。” 单挑不输一场,这个结果很厉害了,周窈竟然是个手游高手! 不过很快,江嘉树看出端倪,“那个,和你对打的那个怎么……都是一个号,好像是……”他稍作辨认,诧异抬头,“许泽?!” 陈许泽的游戏账号,他还是认得出的。 陈许泽端起果茶,喝了一口,没接他的话。 “对啊。”周窈说,“我都是和陈许泽单挑的,因为和别人玩,遇到脾气不好的,容易骂人。”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那她能场场胜过陈许泽,说明也很厉害,毕竟,陈许泽可是他们这群人里,游戏水平最高的。 江嘉树和其他人跃跃欲试,要和周窈进行一对一单挑。石头剪子布安排先后,江嘉树依照运气,排在了最后。 由大熊开始,陆续向周窈发起挑战,结果,不知为何,从第一场开始,周窈就一直在输。 “不对啊……” 其他人诧异万分。这周窈怎么这么好杀?操作也太菜了吧?抱着想不通的心里,和周窈单挑的人数过半,全都赢了她一遍。 周窈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输得多了,难免有些脸红。 还没到江嘉树,他忽的一顿,而后摆手,“算了算了,我累了,不打游戏,我们来看动漫吧……” 提议一出,其他人想想也觉得看节目比打菜鸟有意思,纷纷同意。 那边陈许泽和周窈在说着什么,大熊和另一个人脑袋碰脑袋悄悄说话:“我搞不懂了,周窈这个水平,陈许泽是怎么死那么多次的……” 江嘉树已然看破内幕,老神在在地饮尽杯中果茶,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还能怎么死的? 送死的呗。 …… 回家的路上,路灯漫黄,陈许泽和周窈决定走一段路,等到下一个公交车站口再上车。 相识多年,但总有许多话能说,天上的云,云边的月,月下的星,周窈什么都有兴趣,而她说什么,陈许泽都愿意听。 途径便利店的时候,周窈进去买水,她问:“要不要一起进来?” 陈许泽懒得动,便站在外头等候。 他大多时候是不抽烟的,但偶尔,极其少的时候,会稍微抽一两根解解乏。他指了指旁边的方向,周窈会意,略略点头。 买完东西,周窈看着小票上的内容,在自动门“叮”地一声打开以后走出去。往陈许泽原先去的方向走。 “许泽——?” 然而没人应,一点声响都无,周窈脚下一顿,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她站了两秒,巷子里传来一声闷哼,当即,她拔腿冲进去:“许泽?!” 拳头或是什么重物落在肉体身上的声音,清晰可辨,陈许泽闷哼了两声,喊出一句:“走——!” 已经来不及,巷子中段,将陈许泽堵在墙角下殴打的那几个人发现周窈,马上有人朝她快步行来。 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躺在地上毫无反击之力的陈许泽,忽地一下起身,重重踹在面前的男人身上,那人没来得及走向周窈,一个迎面扑倒在地。 另两人回头想揍他,他闪避开,带血的拳头砸上对方的脸,捂着鼻子挡鼻血的人,已经另一个捂住小腹吃痛的混混,都并不好受。 陈许泽一把将愣住的周窈拉到身后,朝另一处出口挪动,挪了两步,拔腿就跑。 身后几人反应过来,很快追上,陈许泽一打三,吃力招架,只对周窈吼了又一遍:“走——!!” 不知是谁寻仇,在这样深秋的夜晚,冬天即将来临,仿佛能感受得到霜气,每一拳每一腿,都更加令人痛苦。 陈许泽顽强撑了一分多钟,倒下两人,最后一个抄起地上的铁棍,瞪着眼向他而来。铁棍挥动,定数将至,陈许泽的心就在那一刻沉沉落下。 ——然而。 “砰”地一声,面前一块板砖,砸裂在男人脑门上,周窈不知什么时候冲出来,微微颤抖,指尖亦是发着颤的,面色苍白如雾。 铁棍“哐当”砸在地上,男人应声倒下,三个人不再做任何动弹。 周窈惶惶转身,动作稍显滞顿,“陈……许泽……你没事吧?” 她抬起僵硬的手,去触碰她的脸,顺着太阳穴往后摸,捂着他半个脑袋。突然,她一惊,缩回手,看着手上的血,眼一下就红了。 “你出血了?” “你头上破了?” “哪里破了?疼不疼?会不会有问题?” 每问一个字,声音越发颤抖一分。 “周窈。” “周窈——” “周窈!” 陈许泽两手捉住她的肩膀,一直喊她,好多声才让她冷静下来。 “这不是我的血。”他说,“是你的。” 周窈看着他,愣了一下,视线落到自己受伤。被碎裂的板砖刺破,手指流出的血,弥漫在几根之间。 她滞愣地,眼里突然一下涌出泪,看向她,又突然笑了出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的眼睛里,有笑有泪,慢慢凝成一团,一点一点将陈许泽的心塞住。 又或许,早从很多年开始,他的身心血液,脉络的每一处,就因为她,再没有顺畅过。 陈许泽捂手住她的眼睛,在寒冷的夜晚巷子,轻轻把受惊的她抱进怀里。周窈吓到了,呜咽哭着,并未注意其他。她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像小兽泣然。 周窈或许没有发现,陈许泽也从没有告诉过她。每当这种时候,她那双好看到像天上星辰的眼珠,里头满满当当全是他。 也只有他。 这不是第一次,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许泽觉得喉咙里梗着什么。从很久前开始,他从未言说过,他怕他们所想不同。 可是他仍旧也会,仍旧也想—— 直到这个初冬冷夜。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有惊惧,有害怕,有担心,有一切。 也有, 属于他们的这一生。 像共同期许的那样,长长久久。 如他所想,如他所望。 19.西风北风 陈许泽和周窈没有走, 发生这种事, 惊动周围邻里, 连许多商铺老板也小心地进巷子里来探查情况。 得知是两个学生受袭, 马上有人心的群众帮忙报了警。 出警很快, 被打倒在地的三个男人并没有咽气, 只是受伤过重, 或是因疼痛一时昏阙, 人被带回了局子里。 周窈和陈许泽自然也是要去的, 周窈受伤淌着血,旁边有站着的大妈看见,好心提醒:“小姑娘,手破了先包一下吧,疼的呀。” 有人说:“还是别, 先验伤。” 各有各的说法,周窈谢过他们,随警察上了车。 陈许泽侧眸,声音带着少许无力,“有没事?” 周窈的脸色除了白,其余还好,摇头, “没。你呢。”他同样摇头。 两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坐上车,因为伤情不过重, 意识也是清醒的, 可以不用紧急送医, 一群人先往局里去。 陈许泽先上的车,他坐在靠里的位置,朝要上的周窈伸出手——左手,周窈未察觉许多,握住他的手掌,借力上去。 车一路行驶,车上除了警|察偶尔询问几句,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旁边一个警官家里也有个周窈这么大的女儿,带上同理心,多少有些心疼,两人话多了点。 周窈和警官聊着,全然没注意到,陈许泽的右手一直穿在兜里。他的衣服面料厚,包裹着,即使有什么,淌不出来渗不透,什么都看不出来,毫无异状。 …… 三个混混是收钱办事,说是只要把人打得半死就行,让他们受点伤吃些苦头。在警局醒过来以后,知道事情暴露,立即坦白经过。 梁璃。 给钱的姑娘叫梁璃,警官带着这个名字来问周窈和陈许泽的时候,他们微愣,而后脸上已无过多情绪。 “认识吗?” “认识。” “有过节?” “嗯,以前是同学。” “什么过节。” “她哥哥在以前的学校追过我,后来表白我拒绝了他,晚上他去飙车,出车祸死了,梁璃认为是我害死了他哥哥,一直记恨我。” 事情很简单,也很荒谬。警官们在进一步具体核实完毕后,立刻动员。 梁璃随父母被叫到警局来,进门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她的父母则是不明所以。听办案人员说完经过,梁父大惊站起:“不可能的!我们家女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肯定……” “犯案人员已经全部交代完毕了,他们手机里通话记录中有梁璃的号码,银|行卡里也有汇款记录。” 罪证确凿。 “那这个……”梁父愣愣,半晌说,“受伤的两个学生在那里啊?我……我们去给他们道歉,给他们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这样就可以吧?!” 梁母在后面连连点头,“对对,我们赔钱,赔多少都行!” “——赔钱?!” 一道稍显尖锐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脚步声走近,“打伤人就赔钱了事,你们想的倒是很美。这是没出事,万一出事了,谁负责?” 众人看向来的这对夫妇,不等警官发问,他们道:“我们是陈许泽的父母。” 两人之间稍稍隔着半步距离,显得不是那么亲近,但气势都是如出一辙的凌人。 陈父道:“我儿子在哪?我现在要见他。” 一群人转移位置,终于会面。 周窈对陈家夫妻不是很熟,相比之下,她印象里的陈家人,更像是那两个亲自抚养陈许泽长大的陈家老夫妻。 这样的情况下碰面,她站起身,微微鞠躬,“叔叔,阿姨。” 陈家夫妻对她的态度一般,和对其他邻居无异。不过这种时候,当然还是一个阵线,“你和许泽都伤了哪?是这帮人袭击的你们对吗?” 周窈点头,将身上的伤处露出,她天生皮肤细腻,又白,尽管穿的不薄,陈许泽让她赶紧跑的那会儿,摔摔撞撞,身上多了不少淤青。 陈许泽脸上更是青了两块,唇角破裂,带着血迹。 “赔钱?”陈母一看就怒了,指着梁家夫妻怒道,“你看看两个孩子,赔钱?笑死人了!这两个孩子各有各的优秀,都是学校里最好的学生代表,你伤着他们,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陈父话不多,语气也淡,只说:“我们不同意私了。” 梁家夫妻脸色大变,“你们还想怎么样?还要怎么样?赔钱还不行啊?人又不是我女儿打的,你说你们……” 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这时候,梁璃总算感到一丝害怕。 警官拍拍桌子,面色冷凝,“不要在这里喧哗。” 他们各自稳住,比起气势,梁家夫妻哪里是陈家那一对的对手,陈母深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像看地里的烂白菜一样,气得梁母脸色发青。 “我们家事有教养的人家,和暴发户不同,什么事都用钱钱钱来解决。而且说实话,我们也不差那两个钱,要比这个,你们还未必入得了我们的眼。” 陈母往凳子上一坐,典型的女强人姿态,双腿交叠,却不会让人有跷二郎腿的难看感观。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梁父也急了,在她面前一拍桌,陈母还未说话,陈许泽忽然动了。 “妈。” 他清清淡淡的一声,教陈母愣了一下。他和父母感情都不亲近,两人早年只顾着赚钱,后来想和他拉近亲自关系,才发现孩子大了,且莫名对他们有种说不出的排斥,性格孤僻难以沟通,遂只好作罢。 有的时候陈许泽回市区的家里,见着他们两个,也不会出声叫人,只略略点头,就算是问候过。 在这方面,陈家夫妻拿他真的没办法。但这么优秀一个儿子,聪明,自律,懂事,从来不让人操心,都说他是天才,小时候夫妻俩也确实带他去检测过智商,的确是高,这一声“天才”完全担当的气。 或许天资聪颖的小孩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夫妻俩这样想着,也就释怀。再者,这样出色的后代,人人艳羡,邻居说起来都眼红,谁不想要? 此刻听陈许泽叫了一声“妈”,陈母就差“腾”地一下站起来,意识到还在人前,堪堪稳住激动情绪,说:“妈妈在呢!你说,你要说什么?”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许泽面无表情,缓缓从右手口袋里,抽出手掌。 他将手伸出,给所有的人看。 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一般,平静地说:“我的中指,断了。” …… 警局里的吵闹差点变成厮打,陈母刚被儿子喊了一声“妈”,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在周窈父母赶到的瞬间,就见那位一向很在意形象的陈太太,正揪着一个女人的领子,活像是要掐死她。 待得知事情经过,周窈的父母沉默下来,竟也觉得陈母的行为一点都不过分。 三个混混用来袭击他们的铁棍,在挥舞过程中,不知撞上了墙壁还是哪儿,裂开了一条缝隙。就是那道铁缝,将陈许泽阻挡的右手中指,生生剜去了一大块肉,露出其中森森直接白骨。连骨头都碎了片。 他一路将手塞在口袋里,口袋兜儿翻出来一看,全是血。 陈许泽当场被带去做伤检,报告出来后,医生摇了摇头。 “来的迟了,骨头断了,再接也没办法长到和以前完全一样,伤好了以后,中指算是废了……” 他是要参加高考的高三生,就在千军万马即将度过独木桥的这一年,他的中指废了,这意味着对他高考有多大影响,谁都清楚。 原本他或许会去参加保送学校的面试,笔试也是其中一部分,如今,能不能成,变成了未知数。 失态一下严重,陈母揪着梁母的头发,少见的歇斯底里,“你赔啊!你倒是赔啊!我儿子从小就是天才!他随随便便就能考全校第一,名校抢着要他,他的中指出问题了,你给我赔啊——” 不等梁母还手,陈母揪起躲在她身后的梁璃的头发,抬手就是一掌甩在她脸上。梁母正要去阻止,陈母正反两下,又是两个响亮耳光,打得梁璃霎时大哭出声。 陈许泽却像是个局外人,无比平静,握着他手腕的周窈眼睛都红了,他反手轻轻捏了她的手腕一下。对视一眼,周窈一愣,忽然想起什么,眼里的潮红缓缓停住。 那根铁棒,在他们等待警|察来的路上时,确实是裂了一条铁缝的。但当时陈许泽两只手都没有哪里受伤。 周窈记得清清楚楚,他用右手摸了她的脸颊,让她别害怕。 周窈愣愣看着陈许泽。 那厢大人吵闹,陈许泽站着,平静出声,“爸,妈。” 这时候儿子的喊声听起来脆弱无比,陈家父母那颗慈父慈母心瞬间被激活,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在呢在呢,你想说什么?” 陈父还道:“儿子别怕啊,爸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一定给你好好看看!” 陈许泽对这些并无反应,他的视线淡然扫过被扇红了脸哭得像个小丑的梁璃。 他说: “这件事,我不想私聊。” 陈父连连点头,“好,好!” “我十八,她也十八。”陈许泽看着梁璃,冷然如冰,“我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陈家父母稍作反应,马上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爸明天就去给你找律师,找最好的律师,咱们以前打交道那些律师朋友,都在呢啊,不怕,谁犯事儿谁救承担,爸一定不会让那些小人逍遥法外!” 他扭头等了梁家三人一眼,就差“呸”上一口。 …… 陈许泽的右手中指断了,从此以后,会落下病根,写字都成问题。这件事在七中的轰动程度,难以想象。原本是红榜第三的人物,在高考前一年遇上这样的事,无人不唏嘘。 而梁璃有可能进少管所或是被抓,众人听闻,心里只觉得大快人心。 毁了别人的人生,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 陈许泽没有什么变化,照常上课,老师们心疼他,对他多有照顾。江嘉树对此像是疯了一样,要不是迎念拦着,他差点就提着铁棍冲进梁家。 对此,陈许泽出言阻拦,只说了一句话:“我没事。你不信我的能力吗?” 江嘉树差点掉泪,他倒是想信,可陈许泽现在写字都比别人慢一倍,要是因为这个,害得他没能考上好的大学,找谁说理去!他明明那么聪明。 陈许泽劝过,便不再多言,但在江嘉树走出教室的刹那,他破天荒喊住了对方。 江嘉树以为他有事,“怎么了?” 陈许泽只是凝视了他两秒,然后说:“谢谢。” …… 偶尔在周家留宿时,周妈妈会炖一些汤给两个孩子喝。因为陈许泽手指受伤的事,这回分量煮得过多了。 他们在屋里讨论作业的时候,大人都在前头麻将馆照顾生意。两个孩子单独待在屋里,没人觉得不应该,或许说是,这么多年以来,早就习惯了。 周窈正解着一道题,陈许泽握着汤勺喝汤,瞥她一眼,“再精简一步。” “一样的。”周窈难得犯懒,“解完我好喝汤,我的汤都凉了。” 陈许泽一听,放下汤勺,“你喝吧,我来。” 周窈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两秒的沉默弥漫开,她没说话,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陈许泽接过笔——用左手。 他自然而又流畅地,在草稿纸上将那道题完全演算了一遍,比她所用步骤精简得多。没有停顿,没有不习惯,而更重要的是,他左手的字迹,和他右手的字迹……一模一样。 周窈喝了几口汤,用纸擦擦嘴,将他解答的步骤挤下,然后撕碎那张有他左手笔迹的纸,字迹在习题册上解答了一遍。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陈许泽有两只手,在意外面前,比别人多了一重保障。即使“坏了”右手,到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他仍旧还是那个他。 陈许泽是个天才,大家都知道。 他两只手都能写字,且字迹完全相同,这件事,却只有周窈知道。 自己动手,将手指上的肉剜下来,甚至剜碎骨节,这种感觉该有多痛?其他的人,包括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的梁璃,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陈许泽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痛彻心扉? ——于他而言,那就是在看到周窈手指破损的那刻。 20.发财白板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比起在意周窈,明显陈许泽更需要江嘉树等人的担心。 在四班门口聚众惹事, 行为恶劣, 性质恶劣,陈许泽被教导主任和自己班级的班主任叫去办公室, 接受批评。 “当众欺负同学!还是个女生, 你怎么能这样子呢?” “掐脖子,掐脖子是小事吗?要是一个不当心力气用大, 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事!” “本来以为你也是个懂事的好学生, 真的是, 太令人失望了!” “……” 江嘉树在办公室门口偷听,一边听一边暗暗生气,偷偷骂道:“狗屁!那些八婆乱作弄人的时候怎么不出来主持公道,女生了不起啊, 女生就能欺负别的女生, 妈的……” 不管如何,陈许泽被勒令写检讨,挨完骂以后,还被赶到师德楼前罚站, 以儆效尤。 …… 学校附近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周窈买了一个三明治,蹲在门口的阶梯侧旁, 小口小口吃着。 面前是接连不断落珠一般的雨幕, 她没带伞, 出来的时候雨尚且还小,没想到转眼就下大了。 雨声淅沥淅沥,周窈正吃着三明治,旁边屋檐下蹲着的一个老人,朝她看来。老人家看起来有点呆怔,目光无神。 周窈看了他一眼,老人家似乎注意到她,挪动步子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周窈一顿,没躲,只是怔怔看着他的动作。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 “十块钱……” 老人家口舌有些不清楚,说话的时候,目光仍旧是呆滞的。 周窈一摸口袋,只有零星几个硬币,连十块都凑不齐。她没说话,无声地摇了摇头。 老人家看看她,过了一会儿,又问同样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十块钱……” 他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周窈想了想,往旁边移动,稍稍离他远了一点。 许久没有声音,除了雨滴落在地上,车水马龙的喧闹与他们无关。 老人家蹲在那,就像一个雨幕下的缩影,周窈忍不住看他一会儿,忽然慢慢地挪过去,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蹲着,将手里的三明治撕成两半,“吃吗?” 她给他的是干净的,没有咬过的那一半。 老人家嘿嘿笑起来,周窈这时候总算看出,他明显已经不是正常人的思维,像是患有有老人痴呆。但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联系方式,她想帮他联系家人也只能作罢。 雨慢慢下,一会儿忽然变大,风把雨丝吹进来,周窈的发丝都被染湿了些许。又一会儿,雨慢慢减小,滴在地上的声音变轻。 周窈和老人家并排蹲着,一人分吃半个三明治,谁也不嫌弃谁。 手里的半个三明治还没吃完,一群人朝着老人家匆匆赶来,从言谈中可以听出,似乎是他的家人。他的家人着急忙慌查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看到他手里吃了几口的三明治,忙转头连连向周窈道谢。 一群人很快就离开了,便利店门口的阶梯上,只剩周窈独自蹲着。店里有座位,但她不想进去,吃完三明治,她拍拍手站起身,抬头看向将晴未晴的天。 街上经过的所有人好像都带了伞,而没有伞的,站在各个店门找牌下,等着人来接。 她没有。没有伞,也没有谁会来接。 周窈将包顶在头上,毫不犹豫地冲进雨幕之中。 …… “回来了?怎么一身都是湿的!” 周窈一进家门,周妈妈瞥见她身上湿哒哒的衣服,眉头当即一皱。 “下雨了。” “让你带伞不带伞!真是,又要多洗一件衣服。” 前头麻将馆声音吵杂,每一桌应该都坐满了,周爸爸在馆里喝着茶和牌友们聊天,周妈妈趁空,在屋里处理家务。 “赶紧把你的试衣服换下来,我好洗了,听见没。”她道。 周窈哦了声,回房换上干净的衣服,把淋湿的那件放进收纳筐。 “给你哥哥上香了没有?”衣服刚放下,周妈妈突然问。 周窈顿了一刹那,“没有。” 周妈妈扭头斜她一眼,带着不赞同,“那还不快去!这么大了,一点规矩都不懂,你哥一个人孤零零的,那台子上香火都快烧完了,赶紧给他续上!” 周窈未言,走到客厅靠墙的柜前。柜子上摆着一个香炉,香炉后是一张孩童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和她长得很像,甚至比她还要漂亮。 说是兄长,但其实周窈对他并不熟,在她记事之前,她这个哥哥就已经出车祸死了。他是周妈妈的心头宝,他离开之后,周妈妈甚至有整整一年,差点因为抑郁自我了结生命。 周窈点燃三根香插上,“叩叩”两声,门被敲响。周妈妈去开门,一看,是隔壁邻居,送来了自己亲手做的糍粑。 妇女之间的寒暄很快结束,周妈妈谢过邻居的好意,收下那盘糍粑。周妈妈从盘里夹了一个到自家的碗里,让周窈送去前面麻将馆给周爸爸。 糍粑做的很大,但只有四个。周妈妈用刀将一个切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给周窈。盘里正好还剩两个。 周窈喜欢吃甜食,小时候差点因为贪吃糖果把牙齿给蛀了。吃完碗里的那半块糍粑糕,周窈的筷尖朝着盘里剩下的两个动了动,却没有直接夹,动作稍显犹豫。 在她的筷尖落下之前,周妈妈端起糍粑,走向柜前,将那一盘两个糍粑,正正地摆放在她大儿子的遗像前。 她带着心疼念叨着: “乖乖,你最喜欢吃甜的了,多吃两口。想吃什么记得来梦里告诉妈妈……” 周窈捏着筷子搓了搓,走到水池前,将它们洗干净,悄无声息地放回筷兜里。 …… 周窈知道陈许泽肯定被罚了,离开学校的时候也有所耳闻。掐同学的脖子,尤其对方是女生,而他是个男生,不管发生什么事,做出这种行为,在师长看来,无论如何都不占理。 陈许泽被罚写检讨,要求写够五千字,明天下午交到他们班主任手中。而今天,他被剥夺了去吃晚饭的权利,班主任虽然心痛,但不得不做出态度,让他在师德楼前最外面的走廊下罚站,直至上晚自习。 周窈到的时候,他站在廊下,一手插在兜里,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挨罚的苦闷。 见她来,他问:“吃过饭了?” 周窈点头。 “吃什么了?” “中午的剩饭,我没吃,吃了两个隔壁阿姨送来的糍粑。” 陈许泽仿佛很有闲情逸致,问她:“好吃吗。” “好吃。”周窈点头,“甜甜的。” 她喜欢吃甜食,陈许泽知道。听到这一句,他仿佛笑了一下,嘴角边弧度很轻,又像是错觉。 绿色的枝丫还在滴着雨珠,屋檐时不时淌下水来,走廊边缘的那一道几乎已经全都湿了。 周窈问:“饿不饿?” 陈许泽没什么反应,微垂视线看向比自己矮的她,良久,百无聊赖点了点头。 周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饼干递给他,他接过,看也没看,塞进口袋里。 “现在不能吃,被老师看到,估计要我站到明天早上。”他仿佛心情不错,难得逗趣一句。 周窈露出笑意。 她问:“站多久了,很累吧?” “还好,不怎么累。”他说,“但是无聊,想走了。” 陈许泽微昂头,转了转脖子,姿态懒散,没有半点被罚站的拘谨。他身高腿长,在湿淋淋的树叶间,透过缝隙看去,就像一道清新的风景。 周窈瞪眼,“不能走啊,走了晚上你要挨骂。” “随便呗。” 她看他一眼,问:“还有多久?” 陈许泽抬头看楼墙上的钟,撇嘴,“二十多分钟吧。” “你要好好站啊,乖一点,等上课就解脱了。” 陈许泽没应承,随着心情唱反调,“不一定哦。站在这里烦死了,说不定我等下就走。” 周窈皱眉,强调:“要好好站,不然还会继续罚你。” 他一脸无所谓。 周窈凝视他数秒,细细看过他清淡俊雅的五官,忽然说:“手伸出来。” 陈许泽没有半点犹豫,依言伸出左手,递给她。 周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黑色的笔,拔开笔盖,一笔一划在他的掌心轻轻写了几个字—— 许、泽、乖。 陈许泽盯着手掌里的三个字看了几秒,慢慢握紧拳头,将手塞进外套口袋里。 良久,他终于不梗着脖子耍脾气,安安分分地罚站,也不再想提前走人的事。他只是微抬着下巴,轻轻垂眼看她。 树叶飒飒吹动,吹得他的声音仿佛都带上了柔软湿意。 他安静几秒,说: “——好。” 江父道:“你一天天到晚问那么多,能不能回房去写作业,学学你表妹,让我省省心!” “到底什么事儿啊?爸,你就跟我说一下呗!” 江父无可奈何瞪他一眼,“能有什么事,他们局里抓到一批偷摩托和电动车的小混混,正在联系失主认领!” 江嘉树一听,“这算什么大事啊?”不待多言,他抱着球三两步出了门,去隔壁找张坚。 张坚正准备收拾东西出门,“哟,你来了?” 江嘉树问:“哥,你什么事那么忙?偷车的事啊?” “这你都知道。”张坚失笑,说,“中午抓到一批偷车倒卖的,局里现在在处理。” 江嘉树说:“我听我爸说了,我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赶着去,很严重吗?” 张坚道:“一辆两辆的确实不算大事,但这群人是惯犯,偷了半年多,还占了个废弃工厂做据点,你是不知道,我们队里的人去的时候,那满满一个厂堆满了车!新的旧的都有,这帮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趁半夜人少的时候,把车开到邻边县城去倒卖!” 江嘉树好奇:“偷了半年多……你们是怎么抓到的啊?” “报失的人很多,但他们都是半夜偷车,还是在网吧门口之类的地方,难抓,这回算是栽了。”张坚说,“有人匿名举报他们的窝藏地点,然后今天中午局里派了一支小队去,刚好逮了个正着。” 江嘉树摸摸后脑,“我还想邀你一起打篮球呢,看来是没办法了。” “等我忙完啊。”张坚拍拍他,“现在那些车全运回局里,都在等人来认领。有登记过报失的打电话直接叫来认,有的车牌那些混混还没来得及拆,也可以直接联系车主。估计要两三天才弄得完。” “都是摩托和电动车之类的啊?” “对,现在认领的差不多了,不过还剩五六辆没挂失也没车牌的,没人来领。都是比较旧的,车主自己可能都忘了——倒是有一辆不太一样。” 江嘉树来了兴趣:“怎么不一样?” 张坚挑眉:“轰雷系列的机车你知道吧?x6经典款!” “轰雷x6?!” “对,还是涂装成银灰色的,运回来的时候我们局里年轻的几个队员都跑去看。啧,那一款车是真的酷。”张坚感慨,“也不知道是谁的,还没人来认领。” 江嘉树摇摇头,“厉害啊这些人,不过那偷车的人被抓了,会怎么处置?”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呗,偷的车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再加上他们转手卖出去的那些,反正是没有好果子吃。” 江嘉树还没说话,张坚又道:“对了,那个叫刘浩的好像经常跟各个中学的人来往,像这种混混,你少跟他们有牵扯,当心你爸打断你的腿!” 江嘉树惊诧,“刘浩?!” “怎么,你不会真的跟他认识吧?” “认识是认识,但是我俩有仇。被抓的是他?” 张坚说:“对啊,他跟他那帮混混小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打架斗殴,偷车,都是家常便饭。实在欠教育。” 江嘉树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和张坚又聊了一会,直至张坚说:“不跟你讲了,我还得回局里去,你可得老实点,别交这种乱七八糟的朋友,当心你爸揍你!” 江嘉树忙说:“知道知道!”又不忘约,“等下回有空一起打球啊哥!我不吵你了,你忙去吧,我先回去了。” 江嘉树飞快跑回家,蹿进房间里,拿起手机就给陈许泽打电话,打了两个都不通。陈许泽有的时候不开手机铃声,有的时候随便把手机扔在家里哪个角落,江嘉树已经习惯。 想了想,他改拨其他朋友的电话。 “——刘浩被抓了!” 开口第一句,震煞那边的人,好友结舌:“啊?啊?!什么情况?” “他偷车被逮到了,藏车的地点被人举报,人赃俱获,几十辆车还没来得及转手,被逮进局子里去了!” “卧槽!那真是巧了,我们还想帮陈许泽报仇找他麻烦呢,没想到他这就栽了,天意啊天意……” …… 周妈妈炖了一锅鸡汤,周窈照常跑腿,拎着食盒去给陈许泽送汤。 陈许泽坐在桌边安静地喝汤,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静谧无声的。周窈没闲着,帮他打扫卫生。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她的动作娴熟到几乎成为一种习惯。 周窈忽然说:“那辆轰雷x6就这样不要了么?” 陈许泽舀汤的勺子未停,“我也不怎么开,就当丢了吧。” 除了周窈没人知道,连江嘉树他们都不晓得。陈许泽以前买过一辆机车,只是很少开,一直停放在他家一楼的车库里。 他喜欢捣鼓很多东西,自从他爷爷奶奶离开以后,有一个房间,直接被他改装成类似工作间的地方,看似堆满杂物,但是每一样东西到他手里,都大有用处。 周窈没多说,帮陈许泽清理桌面的空挡,随手拿起那张放在桌上的小票。 上面写着: “专用喷漆—银色,价格:126元。” “那辆车……喷上银色的漆真的挺好看的。”周窈说。机车喷漆是他们那天一起去买的。她笑了一下,“虽然那人不怎么样,但眼光还不错。” 刘浩最喜欢的就是银色的机车,不管是他买的还是从别处“弄来”的车,只要是他看中想自己骑,最后都会改装喷成银色。而他骑着银色的车招摇过市,不是一次两次,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他对银色机车的爱有多深。 就在昨天晚上,陈许泽开着那辆喷成银色的机车去了顺星网吧。车停在网吧侧边,监控照不到的地方。阴影和光亮同时照在车上,像是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顺星网吧,是刘浩那群人的据点,只要有空,他们就会在那上网打游戏。 漆黑的凌晨,一辆心仪的车出现在眼前,离开时,刘浩老毛病又犯,一群人熟练地将机车轮胎下简易的锁撬开,系上皮绳,用自己的摩托拉着扬长而去。 一切顺理成章。 周窈看了几眼,将那张购买银色喷漆的小票轻轻一扯,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陈许泽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天才。 周窈很小就知道,他的思维方式、行为举止,一直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在玩赛车的时候,他在改装遥控汽车,别人在放风筝的时候,他在研究如何用简易的几根塑料棍和发动机让十字形“飞行器”旋转升空。 刘浩藏车的废弃工厂一直没人知道,是他们那群人里某一个男生家停用许久的旧米厂。一直有传闻他们在干偷车的勾当,但没谁知道他们把偷来的车藏匿在那,所以这帮人一直逍遥法外。 而陈许泽的那辆轰雷x6,经他自己的手改装过很多次,最后一次,除了喷上银色的漆,同样也在内里增加了一个可以定位的小东西。 和邓佳语一起围堵陈许泽,带着人哄然大笑看好戏,并怂恿邓佳语亲上去,那时候,刘浩大概没有想到,面前的那个冷着脸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男生,内心的阴暗面,足以吞噬他们所有人。 …… 周窈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不出门的时候,她喜欢待在电脑前浏览各种讯息。 门“叩叩”被敲了两下,她回头,陈许泽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来了?” “阿姨让我来吃晚饭。” 周窈淡笑,“前面喝汤的食盒带回来了吗,我可不想再去你家拿一次。” “带回来了。” 陈许泽说着,往里走了两步,周窈的身影将电脑遮住了大半。他一眼瞥去,能看到界面最下方的长条上,有一格写着“教育网专页”几个字。 周窈没有特意避开他,反而往旁边侧了侧,将视野让开。 “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 周窈抬头看向站着的他,那双眼睛麋鹿一般,水盈盈亮着光。只有对着陈许泽,她才会有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和笑意。 “记得掩藏ip,进入内页也不要留下痕迹。” “我知道。”周窈说,“没你想的那么傻,我很厉害的。” 陈许泽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手轻拍她的脑后,很快又收回,“也不想想是谁教你的。师傅面前谦虚一点。” 周窈笑笑没说话。 恰时,楼下传来周妈妈的喊声:“幺幺,十三——下来吃饭了!” 21.绝张红中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晚课连堂,放学, 郑吟吟旋风般冲来,经过一晚上的酝酿, 想问的统统问出口。 “你和陈许泽认识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怎么会给你可乐, 他脾气很奇怪的, 我们年级很多人都不敢跟他讲话!” “我……” 周窈话没说完, 郑吟吟太过好奇停不下来,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只顾着发问:“是来之前认识的还是来了才认识的?” “如果是来我们学校才认识的, 那也就是说今天才刚刚认识?按他的性格刚认识不可能会这样……” 周窈收拾东西的动作因郑吟吟的絮叨慢下来, 唇边无奈微勾, 她刚想解释,门口突然出现几个人影。 教室里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还没走,注意到来人, 纷纷投以注目。 郑吟吟背对门的方向, 忽然灵光一现,大惊道:“啊!该不会陈许泽在追你?!” “……” 教室里太安静,郑吟吟察觉不对,顺着周窈的视线回头看, 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陈许泽和江嘉树一群人聚在门口,正正好听到她那句话。 周窈看看他们, 再看向尴尬呆住的郑吟吟, 动唇:“其实不……” “周窈——” 门口的陈许泽叫她, 她止言抬眸,他淡淡道:“该走了。” 他们都在等她。周窈只好迅速把东西装进包里,朝郑吟吟点头:“我先走了,明天见。” 在郑吟吟呆愣的表情中,她背上包,加入门口那群人,缓缓走出众人视线。 而郑吟吟那个令人尴尬的猜测,被陈许泽打断,周窈没来得及解释。 …… 周窈和陈许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出生前,两家人就认识。后来陈许泽的父母因为工作忙,搬去了市中心附近买的新房,陈许泽大多时间由爷爷奶奶照料,每周和他们见一次。 两老去世后,父母让他搬到市区的房子里住,陈许泽在巷子里住惯了,一口回绝。 邻里关系亲近,有时周围邻居家做了好吃的,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但或许是爷爷奶奶不在,陈许泽性格越来越沉闷,喜欢一个人待着,除了偶尔过节邻居们送来吃的拒绝不了,大多时候他都会婉言谢绝好意。 巷子里孩子众多,不论年龄大或是小,再加上所有和他同龄的,所有人里,他只和小时候常玩在一起的周窈走得稍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周妈妈喊他去吃饭,十次里他总会应下四五次。 周窈并未说太多,只是从小和陈许泽认识。郑吟吟夸张感叹好几声:“好厉害啊!好厉害!” 这话没头没脑,周窈实在不明白厉害在哪,失笑,“有什么厉害的。” 前一天晚课结束时的尴尬场面,让郑吟吟久久难以释怀。被好奇心驱使,今天上午第一节课一打铃,她就跑来找周窈问个清楚。 听周窈这么说,她啧声:“陈许泽他……”稍作停顿,她朝旁边看一眼,用手在嘴边弯成一个小括弧,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他脾气好差的!从高一开始,除了江嘉树那些人,根本没人敢跟他玩。像我这种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为什么啊?” “你不觉得和他说话浑身冷飕飕的嘛?脚底下刮阴风!而且他看人的眼神,冷淡得有点凶!” 周窈蹙眉动了下脑袋,“还好吧?” “所以啊,我才说你厉害。”郑吟吟看着她的目光宛如看一个饱受摧残的勇士。 “……”周窈哭笑不得,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从周围同学对她的态度,可知郑吟吟说的九成九都是真的。自从昨天的事发生后,今早到班上,还没人跟她说话,连课代表收作业走到她面前都一言不发,只捏着一叠试卷轻拍了拍她的桌,眼神欲言又止。 看来陈许泽在七中,着实恶名远播,怕是和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相差无几。 …… 晚上回家,来找周窈的只有江嘉树几人,周窈只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江嘉树就率先解释:“许泽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和他聊今年保送生的事,估计要很久,他让我们先回去。” 周窈记起陈许泽提过这件事,点头,“嗯。” 被裹挟在学生人潮中走出大门,江嘉树一行人陪周窈坐上公车。 最初相识是因为周末聚会,每次陈许泽都会带上周窈一起来,久而久之她便和他们成了朋友。只是像这样,陈许泽不在,他们单独和她待在一起的场景基本没有发生过,一时间几个男生稍显尴尬,不知该从什么话题起头。 好在有江嘉树这个话痨在,从周窈对七中的印象开始问,聊着聊着气氛就活跃起来。 江嘉树忽的道:“对了,下次小考应该会很有意思吧?不知道你和许泽谁排名更前。” 周窈笑了下,“不知道欸。” “我觉得是你。”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你在五中一直都是第一,比汽车底盘都稳!许泽他呢,发挥完全看心情,一二三名来回徘徊,上个学期可劲地在二和三打转,我觉得他肯定不如你。” 旁边几个人笑着插话:“这话被许泽听到,江嘉树你怕是要有危险!” 江嘉树脖子一梗:“听到就听到,当他的面我也这么说!大哥我就爱说实话,头可断血可流,刚烈的品质不能丢!你们有话说没?” “切,吹牛吧你就……” 他们互相调笑,周窈只安静看着,含笑不语。头顶响起到站声,抬头一看,她扯江嘉树衣袖提醒,“你们到站了吧?该下车了。” “不急,今天我们晚点回去没关系,许泽让我们把你送回去。” 周窈微愣,“其实不用的,我认识路……” 江嘉树身姿英挺,绷紧腰板愣是憋出一股比铁扶手还直的气质,任大开的车门在眼前关上,丝毫不为所动,坚持要送她到家。 公车停停走走,终于行驶到站。送佛送到西,周窈到家要经过一条巷子,为了安全起见,江嘉树几人围成半个保护圈跟在她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护送她进去。 还好是晚上,换做白天肯定要被邻里询问这是在搞哪一出。 麻将馆的灯光就在前方,周窈正欲开口让他就送到这,江嘉树接到电话。 看清来电显示,他眼皮微抬,手机递到耳边,才一个“喂”字,轻松的口吻就不复存在。 “情况还好吧?” “……” “有事没?” “……”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江嘉树瞥了周窈一眼,说:“送到了。嗯……”他每天一蹙,挂电话前最后道,“我们马上过来,你等着。” 包括周窈在内的几个人全都不明所以。第一时间,周窈忍不住问:“是陈许泽嘛?” “……啊。”江嘉树似答非答,“你到家了,赶紧进去吧,时间不早我们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他一招手,几个男生意识到或许有情况,片刻不多留,火急火燎赶着离开。 周窈没能叫住他们。在路上稍站,几分钟后,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一星半点也看不清,她只得转身朝家走。 父母都在前头麻将馆里照料,她从后头侧门进,直接上楼回房。洗漱收拾好,周窈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拿起手机一看,发给陈许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条消息有了回复,简短的一句话。 他说:[今天在市区住。] 在对话框里摁下一行内容,还没编辑完,周窈犹豫着停下指尖动作。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想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她想了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清空对话框里原本的内容。 最后她回了三个字: [那晚安。] 她想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不想说。他若是想说,什么都不用问,他全都会跟她说。 …… 大多数时候,周窈是和陈许泽一起吃早餐的,高一高二时期,两个人哪怕不在同一所高中,每个早起的清晨,他们都会一同顶着灰蒙蒙的天色迈开朝外的步子,并肩走上求学的路。 坐进巷子外的老字号早餐店里,面对面进食,有时是豆浆配油条,有时是稀粥陪包子,另外搭一些小咸菜。 吃完早餐再一起去搭公车,到中间交界站,两人便分开,各自转乘。 今天只有周窈一个人,她懒得坐下慢慢吃,要了一根小油条和两个小素菜包子,拎在手里边走边吃。 节省了不少的时间,她到班上时,还有一小半人没来。 今早的气氛似略有不同,几个性格活跃的女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途中她们似乎往周窈的方向看了好几次,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到后来目光正好相撞,她们飞快转回头,周窈不太愉悦地抿了抿唇。 离早自习打铃还有十五分钟,郑吟吟忽然冲进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周窈诧异,郑吟吟自己说最头疼的就是早上准点,自高一开始她就时常迟到,三不五时就要挨批评。 “你、你有没有听说!” 郑吟吟气都没喘匀,周窈看不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开过的水,“喝一点?” 她深吸两口气,猛摇头,“你怎么这么悠哉!” “不然……” “你没听说昨晚陈许泽进警|察局的事嘛?!” 周窈一愣,完全呆住。 郑吟吟凑到她面前小声又莫名焦灼道:“昨天晚上邓佳语带人把陈许泽堵了!还叫上了她外面认识的哥哥,把陈许泽一个人堵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她一直很喜欢陈许泽嘛,昨晚突然堵人!听说她叫了很多人撑场,结果她给陈许泽表白,陈许泽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死人脸。然后邓佳语一急一气就……” 周窈凝视郑吟吟,眼里浮起黑色的雾气,看不分明。 “她就?” “——她就扑上去亲了陈许泽!” 郑吟吟揪着衣领满脸夸张:“她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我的天,她也太不要脸了!要不是巡逻的片警刚刚好经过那里,她和那群混混哥们跑了,不知道他们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陈许泽真的好倒霉,听说后来还被叫去做笔录了。” “……就是不知道陈许泽是不是真的被她亲到了?” 郑吟吟的表情要多纠结有多纠结,“你不知道邓佳语有多嘚瑟,昨天晚上就在几个群里跟人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然后一个群传一个群,一晚上,整个七中高三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周窈班上几个比较活跃的女生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课间时她们对此展开讨论,八卦口吻和先前的郑吟吟如出一辙,对邓佳语究竟有没有成事,探究兴致十足。 22.一万九万 请支持正版,不胜感谢!  “真的假的, 不可能吧?” “在小炒店吃饭的时候, 当时……” 托那瓶可乐的福,周窈在转来的第一天晚上, 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尽管陈许泽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 除了江嘉树在离开时和她挥了挥手,他们那桌人吃完直接便离开了。 回学校上晚课的一路,郑吟吟和她两个朋友像哑了的麻雀,不复来时话多,频频朝周窈看来,似乎想问什么, 也许是没找到合适的措辞, 到最后一个字都没问出口。 有她们的反应在前,周窈坐在教室里听到四周若有似无的议论时, 多少适应了些。 晚课连堂, 放学,郑吟吟旋风般冲来, 经过一晚上的酝酿,想问的统统问出口。 “你和陈许泽认识啊?” “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怎么会给你可乐, 他脾气很奇怪的,我们年级很多人都不敢跟他讲话!” “我……” 周窈话没说完,郑吟吟太过好奇停不下来, 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只顾着发问:“是来之前认识的还是来了才认识的?” “如果是来我们学校才认识的, 那也就是说今天才刚刚认识?按他的性格刚认识不可能会这样……” 周窈收拾东西的动作因郑吟吟的絮叨慢下来,唇边无奈微勾,她刚想解释,门口突然出现几个人影。 教室里剩下三分之一的人还没走,注意到来人,纷纷投以注目。 郑吟吟背对门的方向,忽然灵光一现,大惊道:“啊!该不会陈许泽在追你?!” “……” 教室里太安静,郑吟吟察觉不对,顺着周窈的视线回头看,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陈许泽和江嘉树一群人聚在门口,正正好听到她那句话。 周窈看看他们,再看向尴尬呆住的郑吟吟,动唇:“其实不……” “周窈——” 门口的陈许泽叫她,她止言抬眸,他淡淡道:“该走了。” 他们都在等她。周窈只好迅速把东西装进包里,朝郑吟吟点头:“我先走了,明天见。” 在郑吟吟呆愣的表情中,她背上包,加入门口那群人,缓缓走出众人视线。 而郑吟吟那个令人尴尬的猜测,被陈许泽打断,周窈没来得及解释。 …… 周窈和陈许泽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出生前,两家人就认识。后来陈许泽的父母因为工作忙,搬去了市中心附近买的新房,陈许泽大多时间由爷爷奶奶照料,每周和他们见一次。 两老去世后,父母让他搬到市区的房子里住,陈许泽在巷子里住惯了,一口回绝。 邻里关系亲近,有时周围邻居家做了好吃的,会邀请他来家里吃饭,但或许是爷爷奶奶不在,陈许泽性格越来越沉闷,喜欢一个人待着,除了偶尔过节邻居们送来吃的拒绝不了,大多时候他都会婉言谢绝好意。 巷子里孩子众多,不论年龄大或是小,再加上所有和他同龄的,所有人里,他只和小时候常玩在一起的周窈走得稍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周妈妈喊他去吃饭,十次里他总会应下四五次。 周窈并未说太多,只是从小和陈许泽认识。郑吟吟夸张感叹好几声:“好厉害啊!好厉害!” 这话没头没脑,周窈实在不明白厉害在哪,失笑,“有什么厉害的。” 前一天晚课结束时的尴尬场面,让郑吟吟久久难以释怀。被好奇心驱使,今天上午第一节课一打铃,她就跑来找周窈问个清楚。 听周窈这么说,她啧声:“陈许泽他……”稍作停顿,她朝旁边看一眼,用手在嘴边弯成一个小括弧,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他脾气好差的!从高一开始,除了江嘉树那些人,根本没人敢跟他玩。像我这种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为什么啊?” “你不觉得和他说话浑身冷飕飕的嘛?脚底下刮阴风!而且他看人的眼神,冷淡得有点凶!” 周窈蹙眉动了下脑袋,“还好吧?” “所以啊,我才说你厉害。”郑吟吟看着她的目光宛如看一个饱受摧残的勇士。 “……”周窈哭笑不得,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从周围同学对她的态度,可知郑吟吟说的九成九都是真的。自从昨天的事发生后,今早到班上,还没人跟她说话,连课代表收作业走到她面前都一言不发,只捏着一叠试卷轻拍了拍她的桌,眼神欲言又止。 看来陈许泽在七中,着实恶名远播,怕是和能止小儿夜啼的夜叉相差无几。 …… 晚上回家,来找周窈的只有江嘉树几人,周窈只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江嘉树就率先解释:“许泽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和他聊今年保送生的事,估计要很久,他让我们先回去。” 周窈记起陈许泽提过这件事,点头,“嗯。” 被裹挟在学生人潮中走出大门,江嘉树一行人陪周窈坐上公车。 最初相识是因为周末聚会,每次陈许泽都会带上周窈一起来,久而久之她便和他们成了朋友。只是像这样,陈许泽不在,他们单独和她待在一起的场景基本没有发生过,一时间几个男生稍显尴尬,不知该从什么话题起头。 好在有江嘉树这个话痨在,从周窈对七中的印象开始问,聊着聊着气氛就活跃起来。 江嘉树忽的道:“对了,下次小考应该会很有意思吧?不知道你和许泽谁排名更前。” 周窈笑了下,“不知道欸。” “我觉得是你。”他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你在五中一直都是第一,比汽车底盘都稳!许泽他呢,发挥完全看心情,一二三名来回徘徊,上个学期可劲地在二和三打转,我觉得他肯定不如你。” 旁边几个人笑着插话:“这话被许泽听到,江嘉树你怕是要有危险!” 江嘉树脖子一梗:“听到就听到,当他的面我也这么说!大哥我就爱说实话,头可断血可流,刚烈的品质不能丢!你们有话说没?” “切,吹牛吧你就……” 他们互相调笑,周窈只安静看着,含笑不语。头顶响起到站声,抬头一看,她扯江嘉树衣袖提醒,“你们到站了吧?该下车了。” “不急,今天我们晚点回去没关系,许泽让我们把你送回去。” 周窈微愣,“其实不用的,我认识路……” 江嘉树身姿英挺,绷紧腰板愣是憋出一股比铁扶手还直的气质,任大开的车门在眼前关上,丝毫不为所动,坚持要送她到家。 公车停停走走,终于行驶到站。送佛送到西,周窈到家要经过一条巷子,为了安全起见,江嘉树几人围成半个保护圈跟在她身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护送她进去。 还好是晚上,换做白天肯定要被邻里询问这是在搞哪一出。 麻将馆的灯光就在前方,周窈正欲开口让他就送到这,江嘉树接到电话。 看清来电显示,他眼皮微抬,手机递到耳边,才一个“喂”字,轻松的口吻就不复存在。 “情况还好吧?” “……” “有事没?” “……”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江嘉树瞥了周窈一眼,说:“送到了。嗯……”他每天一蹙,挂电话前最后道,“我们马上过来,你等着。” 包括周窈在内的几个人全都不明所以。第一时间,周窈忍不住问:“是陈许泽嘛?” “……啊。”江嘉树似答非答,“你到家了,赶紧进去吧,时间不早我们先走了。明天学校见。” 他一招手,几个男生意识到或许有情况,片刻不多留,火急火燎赶着离开。 周窈没能叫住他们。在路上稍站,几分钟后,远去的身影消失不见,一星半点也看不清,她只得转身朝家走。 父母都在前头麻将馆里照料,她从后头侧门进,直接上楼回房。洗漱收拾好,周窈换上睡衣躺进被窝,拿起手机一看,发给陈许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条消息有了回复,简短的一句话。 他说:[今天在市区住。] 在对话框里摁下一行内容,还没编辑完,周窈犹豫着停下指尖动作。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想问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她想了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清空对话框里原本的内容。 最后她回了三个字: [那晚安。] 她想问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不想说。他若是想说,什么都不用问,他全都会跟她说。 …… 大多数时候,周窈是和陈许泽一起吃早餐的,高一高二时期,两个人哪怕不在同一所高中,每个早起的清晨,他们都会一同顶着灰蒙蒙的天色迈开朝外的步子,并肩走上求学的路。 坐进巷子外的老字号早餐店里,面对面进食,有时是豆浆配油条,有时是稀粥陪包子,另外搭一些小咸菜。 吃完早餐再一起去搭公车,到中间交界站,两人便分开,各自转乘。 今天只有周窈一个人,她懒得坐下慢慢吃,要了一根小油条和两个小素菜包子,拎在手里边走边吃。 节省了不少的时间,她到班上时,还有一小半人没来。 今早的气氛似略有不同,几个性格活跃的女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在议论什么。途中她们似乎往周窈的方向看了好几次,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到后来目光正好相撞,她们飞快转回头,周窈不太愉悦地抿了抿唇。 离早自习打铃还有十五分钟,郑吟吟忽然冲进来。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周窈诧异,郑吟吟自己说最头疼的就是早上准点,自高一开始她就时常迟到,三不五时就要挨批评。 “你、你有没有听说!” 郑吟吟气都没喘匀,周窈看不过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开过的水,“喝一点?” 她深吸两口气,猛摇头,“你怎么这么悠哉!” “不然……” “你没听说昨晚陈许泽进警|察局的事嘛?!” 周窈一愣,完全呆住。 郑吟吟凑到她面前小声又莫名焦灼道:“昨天晚上邓佳语带人把陈许泽堵了!还叫上了她外面认识的哥哥,把陈许泽一个人堵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 “她一直很喜欢陈许泽嘛,昨晚突然堵人!听说她叫了很多人撑场,结果她给陈许泽表白,陈许泽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死人脸。然后邓佳语一急一气就……” 周窈凝视郑吟吟,眼里浮起黑色的雾气,看不分明。 “她就?” “——她就扑上去亲了陈许泽!” 郑吟吟揪着衣领满脸夸张:“她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我的天,她也太不要脸了!要不是巡逻的片警刚刚好经过那里,她和那群混混哥们跑了,不知道他们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陈许泽真的好倒霉,听说后来还被叫去做笔录了。” “……就是不知道陈许泽是不是真的被她亲到了?” 郑吟吟的表情要多纠结有多纠结,“你不知道邓佳语有多嘚瑟,昨天晚上就在几个群里跟人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然后一个群传一个群,一晚上,整个七中高三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以往初中时经常会有这种旁听课,高中倒是几乎没怎么组织过。想来是今年各个高中为明年评级的事紧张,所有学校全部严阵以待。 不仅是成绩好的学生,每个班都抽了人去大会堂上课,这是领导的要求,为了防止学校全都抽取好学生,以此来表现学校优秀的一面。 不过好学生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周窈在,迎念在,陈许泽在,而江嘉树作为上游分子,自然也在。 不仅他们,梁璃同样作为艺术班的几个代表之一,出现在会堂。 多媒体会堂很大,和大学的教室是同样的设计,座位没有安排,随学生自主决定。周窈和迎念坐一起,陈许泽和江嘉树便坐在她们后面。 梁璃倒是想和他们一块,奈何她是艺术班里“人缘最好”的,一进门就被同伴的女生拉着一起坐,脸上笑着笑意,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很快,大课开始。 讲课老师经验丰富,在讲台上,不仅带动学生的情绪,也引起了领导们的兴致。许多旁听的教室拿着本子在在记录对这堂课的感想。 而对于一起来陪同观看的校方人员来说更是紧张。 到了要请学生上台解答的环节,讲课老师将移动黑板扯过来,询问大家投影仪上的题谁能解出。 没人应,于是陈许泽被点名。他倒是没拒绝,长身玉立,从位置上站起来,顶着一张比平时还淡薄的没表情的脸,走了过去。 这反应还算配合,校方人员松了一口气。 陈许泽的解答自然没有问题,但也许是因为他是被老师点名要求上前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忽然问:“你们还有没有同学能解这题啊?” 气氛霎时紧张。 安静之下,梁璃突然举手。她在艺术班还算是成绩不错的,讲课老师没多想,当即就想点她的名字。 谁知,下一秒,陈许泽前面的位置上,有人举起了一只手。 随着老师微愕然看去的目光,全场都投去注意——是周窈。 周窈很低调,尽管大家都知道她成绩好,但是她向来不会主动发言,就像在班上,只有老师点名她才会站起来回答问题。 讲课老师愣完,脸上带着隐藏的喜意,立刻招手让她上去。 陈许泽站在黑板右侧,她走向左侧站定,拿起粉笔,字迹秀气工整,一步一步将题目解析出来。投影仪对着黑板方向,将他们俩的解答投射到大屏幕上。 老师连连称好,“两位同学解的都很不错,很不错啊!” 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满意,领导们的表情也还算不错,甚至几个教过书的跟着频频点头。 这两个人却没下去。 就见陈许泽拿起笔,在自己写的第一种解法旁边,又解了一遍,和先前那种解答方法并不相同。 而周窈,像是迎战,又像是在配合他玩闹,同样拿起粉笔,继续了自己的第二种解法。 一道题,两个学生写出总共四种解法,不知谁带头,会堂里响起掌声。 灵活变通,思维清晰,表示他们并不是死记硬背地在读死书。这样的学生,是可造之材,真正值得赞赏。 掌声还没完,陈许泽又拿起笔,写出了第三种解题方法。而周窈差不多在他起笔的同时,也开始了自己的第三种解法。 23.一筒九筒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还有的时候,她们围堵那种看起来乖乖巧巧又毫无反手之力的好学生——她们最看这种人不顺眼, 像是老师的尾巴, 老师说什么都听,马屁至极。 于是趁老师顾不及这些“小马屁”的时候,她们就会把人堵进厕所,拳打脚踢, 主要是扇耳光, 一群人实施, 另有一个人手持相机录下全过程。 血腥暴力的画面里,充斥着挨打的孩子的哭泣求饶,也满是她们畅快得意的笑声。 如果不是因为有陈许泽在, 这一套, 她们原本考虑过用在周窈身上。可惜她整日和陈许泽等人走在一起, 几乎很少落单,目标太多,所以只能放弃。 江嘉树回家时还和父亲聊了这件事, 校董成员里,有不少是他父亲年轻的旧相识,平时他有一点不规矩, 就会被这帮“老朋友”们打小报告,没少挨罚。 这回说起邓佳语, 江嘉树纳闷:“她家里不是挺厉害的吗, 好像很有钱, 又有势力,以前惹了那么多事,也没见把她怎么样——” 江父毫不留情训斥:“你怎么小小年纪满口这种话!不学好!他们家是什么烂根子家庭,你也跟着学?!” “我只是说事实,她确实一直没被逮啊……” 江父舒了口气,平静道:“听你隔壁张叔说,他二姑是负责接待巡视组的。我们这本来是第一站,谁想到巡视组就接到这种恶性事件的举报。当然要重点处理。今年起原本就在严抓校园暴力这一项,省会上个两个中学发生这种事,就判了一桩未成年人恶性暴力事件。我们这刚好赶上了,按这里力度看,你们学校这个学生应该会从严处理。” 江嘉树想了想,问:“那举报信是谁写的啊?” “谁知道。”江父道,“你们学校那个女孩子,不是说经常发些欺负人的照片和视频在网上,都是想现成的证据,还用别人特意去找?” 江父对这种人这种事十分看不上眼,端起茶杯,摇着头往房间走,嘴上叮嘱:“你可得给我皮紧着些,别学这些渣滓,要不然我剥了你的皮……” …… 邓佳语上传在空间和贴吧的那些照片以及视频,成了压死她自己这头骆驼的稻草。两天之内,邓佳语的父亲来了学校七八趟,每一次都无功而返,脸色晦暗。 学校这一次决定从重处理——开除,没有商量的余地。 班上的女生兴灾惹祸地讨论着,瞥见坐在位置上认真写作业的周窈,想问:“哎,周窈,你觉得……”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原本是觉得,邓佳语把周窈曾经是个跛脚的事情宣扬地全校皆知,现在人人看到她,总时不时就会注意她的脚,等着她什么时候露出窘状。 要说周窈对邓佳语没有怨恨,她们大多是不信的。但看周窈的样子,镇定自若,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们一时又拿不准她心里对邓佳语究竟在意与否。 “算了,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像是会对这种事有兴趣啊?” 旁的女生提醒,原本想问的那个人只好打住,“也是,她眼里就只有书本,被邓佳语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这么镇定,我是真服了。” 周窈是个跛脚的事,在邓佳语被退学这件大八卦面前,冲击力淡了许多。 …… 江嘉树坐在陈许泽前排的位置上,侧身面对他,“哎你看,得罪咱们的人一个一个都倒霉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陈许泽用铅笔在选择题正确答案上勾选圆圈,没理他。 江嘉树又道:“我挺好奇的,你对刘浩怎么看?” 陈许泽起身,“我去厕所。”临走前补充一句,“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江嘉树只好去找其他几个狐朋狗友。聚在一快聊着聊着,说起先前陈许泽没回答的那个话题。 “我觉得许泽哪都好,就是性格太冷淡,容易让人欺负。” “欺负?你开玩笑呢吧?谁敢欺负他啊!” “他对什么都几乎没反应,情绪淡得空气一样,别人不就觉得他很好惹么?” 几个朋友觉得江嘉树形容的陈许泽和自己认知中的陈许泽出入实在太大,其中一个忍不住道:“你想多了吧。陈许泽明明是那种,你不惹他,他就不惹你,但是你惹他,他看心情,如果心情不好,你就完蛋了的类型好不好!” 江嘉树还没说话,有人道:“那你们说,要是有人去惹周窈呢?” 自从周窈转来以后,他们渐渐看出,周窈对于陈许泽的意义,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一群人沉默几秒。 江嘉树也想了几秒。说真的,他也想不到确切答案。 他蓦地嗤道:“谁知道啊!问这种傻|逼问题!” …… 大课间,周窈去小卖部买水。刚下完实验课,还没来得及回教室,笔袋拿在手里,浅蓝色的布料,上面有一个可爱的白色北极熊图案,拿在她手里显得特别可爱。 周窈正走着,旁边一群追打的女生,突然撞上她。 周窈差点绊了一下,站定后看去,撞到她的女生没有穿校服,脸上擦了一层淡淡的粉底,和周窈对视一刹,原本微愣的眼神片刻褪去那点几不可察的歉意。 “小心一点。”周窈垂了垂头,轻声说。她拍拍被撞到的肩膀,痛感些微。 女生因为她拍肩膀的动作,脸色霎时变了,一瞬间凌厉而又充满难以言喻的深长意味。 “我当是谁,是新转来的啊。” 周窈不欲多言,提步就要走,女生一步挡在她面前,“哎,听说你脚有点问题,是不是真的啊?你不上体育课的吗?我还想说和你好好认识一下呢,周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啊?” 周窈不傻,听得出话里的恶意,没有搭理,绕开她就要往前走。 忽地,女生从周窈手中抢走蓝色的笔袋,往后跑了七八步远,“别这么闷嘛,来玩啊!” 她晃了晃手中的的笔袋,“你追到我我就还给你,来啊!” 和女生同行的其他女生全都带着笑看这一幕。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什么。 看似亲近的举动,实则满是恶意。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经过,女生站在不远前方,朝周窈朗声喊:“没关系的咧——脚不好也没什么,又不是不能走路的瘸子,我看你走的还是挺稳的啊,跑过来嘛!” 视线聚集在身上,周窈站在原地,沉默着一语不发。 探询的目光,带着恶意的话语,还有各色打量,从前,她也经历过这些。人对人的恶意,真的来的莫名其妙,明明是不认识也不相干的两个人,但偏偏就能因为一刹那的不愉快,肆无忌惮地释放心中的野兽。 周窈微微吸了一口气,忽地拔腿跑过去,在女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猛地一下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蓝色笔袋。 女生愣了愣,因为抓的太近,笔袋上系着的那个卡通吊坠被拽下来,还握在她手里。 周窈漆黑的眼睛凝着她,“还给我。” 指的是那个卡通吊坠。 女生从一开始的怔愣中回神,退后一步,笑着说,“哎,我刚刚没看清楚,你竟然能跑步哎?要不然再跑一次我看看?你追到我我就还给你啊!” 周窈睇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我不要了。”随后,她提步朝操场角落的小卖部走去。 一步一步,缓慢坚定。 女生愣了一下,“切”了声,“装什么逼啊!”言罢,将那个从周窈蓝色笔袋上拽下来的卡通吊坠一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们嘻嘻哈哈跑开,继续打闹玩乐,刚才的那一幕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周窈默默走向小卖部,没有到窗口前买东西,而是走到小卖部后方的石凳上,坐下静静出神。 远处,有打篮球的人在球场上奔跑,挥洒汗水。整个学校都充斥着人声,笑语、低谈、争吵。 纯粹又阴暗,这就是青春。 …… 陈许泽回到教室的时候,一个不太相熟的男生缓缓靠近他,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叫了他一声:“那个,陈许泽……我从楼下回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周窈和四班的女生起冲突了。” 原本面色沉静如水的陈许泽蓦地抬头,眉头微微拧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小结。 男生道:“刚刚我从那条路上路过,看到那个四班的女生,抢了周窈的东西,要她跑过去拿。” 江嘉树一听,脸色都变了,“然后呢?!” “然后周窈就跑去拿了,但是那个笔袋上还有挂坠,被扯断了没拿回来,四班的那个女的就说要周窈再跑一次,抢到就给她,周窈说不要了,后来就走了。” “往哪走的?” “小卖部那边……” 话音刚落,陈许泽已经冲了出去。上课铃恰好响起,江嘉树几人想追,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没追出去。 …… 陈许泽找到周窈的时候,她坐在石凳上,看着操场发呆。陈许泽慢慢走过去,她抬头,见是他,叫了一句。 “陈许泽。” “嗯。” 他停在她面前,阴影照下来,她又叫了一句:“十三。” 太阳光折射,照在她澄澈的眼睛里,一时间仿佛透明的湖泊,像盛着一汪湖水。不需全部,只要轻轻一滴,就足以将他溺死。 周窈没有哭,她不喜欢哭,也很久没有哭过。 陈许泽看着她被风吹起的些许发丝,太阳在下落之前,被晒了这么久,他想,温度一定很烫。 陈许泽缓缓在她身前蹲下,上体育课的班级在操场另一边,离得很远。被小卖部阻隔的这个地方,空无一人,安静地仿佛听不到任何外界声响。 他脱下她右脚的鞋子,把短到脚腕的白色棉袜也褪下,用手掌很轻很轻地揉她的脚掌。 周窈忽然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说:“没有。” “那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呢。” “这是他们的问题。”陈许泽在这一刻抬头,很认真地对她说,“肤浅又愚蠢的人,并不会意识到自己令人恶心的地方。这是他们的问题。” 江嘉树知道,认识陈许泽的人都知道,他有洁癖。不吃别人碰过的东西,食物也好,水也好。甚至有一次,江嘉树借了陈许泽一双球鞋穿,穿过以后洗得干干净净,至少刷了二十遍,就像全新的一样。江嘉树美滋滋地带来还给他,然而陈许泽只说了一句:“送你了。” 24.一条九条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坐在花坛前的石凳上,周窈和迎念还能听到和转学生有关的八卦,迎念笑道:“看来她名气很大嘛。” 周窈奇怪:“你不喜欢她吗?”江嘉树说过,迎念喜欢好看的女生, 对于长得漂亮的姑娘, 她总是自带好感。 被问及, 迎念摇了下头:“我觉得她看起来怪怪的,性格也奇怪,而且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大方, 不喜欢。” 虽然迎念是这么说的, 但艺术班的这个女生却很快就在同学里获得好人缘。她长得好看,性格活泼,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看似跟谁关系都不错。 梁璃,不到几天功夫,名字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原本他们和这个梁璃没有交集,但梁璃跟江嘉树那群人里一个叫大熊的男生关系似乎不错, 说是见过几次。大熊好像有点喜欢她,不过也称不上, 他性格大大咧咧的, 干脆就把她当成了好朋友。 如此一来, 梁璃就成了他们这群人里的一员。 新成员到来, 众人见第一面是在学校门口附近, 一群人商量着去吃晚饭。梁璃的目光一来就停在周窈身上, 最先和她打招呼。 “你是周窈吧?我听说过你。” 后面没有下文,听不出这话是好意恶意,周窈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但人家笑吟吟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一来就把人往坏处想,反而显得反应过度,影响不好。 周窈便笑着和她问好:“我叫周窈,你是叫梁璃吗?” 梁璃说是。 两个人你来我往,旁边的迎念,梁璃却没怎么注意。不甘被周窈忽视,迎念咳了声,“幺幺我饿了,吃饭去呗。” 梁璃这才像是发现她的存在,笑道:“你是迎念吧?”指了指江嘉树,“你是他表妹哦?我听说你们关系很好!一直很想跟你认识呢!” 迎念一脸无语,“谁跟他关系好,都知道我们恨不得掐死对方好喝对方的血吃对方的肉好吧!” 虽然是玩笑话,但她对梁璃的态度却算不上客气。 梁璃一下子变了脸色,有一点委屈。大熊站出来打圆场:“哎呀,梁璃刚来,嘉树和念念你们天天闹,一下好一下坏,有的时候我们也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说不清很正常!” 迎念和江嘉树的关系其实根本没问题,但她这种反应,分明就是故意不给梁璃面子。 说着,他们走向吃饭的店里,周窈扯了扯迎念:“你干嘛啊?” “你看她。”迎念冲前方抬下巴,“跟你说话,跟我说话,不管跟谁说话,连扫我哥一眼都要瞄陈许泽。她当谁瞎呢?我最烦这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有劲没劲!” 周窈说:“可能只是你想多了呢?” 迎念一本正经,瘪嘴:“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眼神。” “我没有,我只是……”周窈忙哄她,迎念噗地一笑,两人闹作一团。 迎念道:“虽然陈许泽这个人,我是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占据我们七中第一帅的名头的,一张脸连分笑意都没有,胆子小的人被他看一眼都要吓哭……”当着周窈的面说陈许泽坏话很爽,但也得注意分寸,迎念适时停住,调回正经话题,说,“但好歹,他现在就是我们七中男生里头一个,各个女的看着他,那小鹿乱跳撞的,眼睛跟会发光似得,由不得别人多想!” “别人喜欢他,是别人的自由啊……” “我当然知道,我又没说不准那些女的用小鹿撞他,撞得他眼冒金星我也没意见啊。”迎念呸了一句继续说,“可是你跟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走得那么近,你不觉得有什么,不代表别人不会想什么。” 迎念摆手:“我才不管他们要对陈许泽做什么咧,但是你是我看上的人,动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她嘴一歪,站着抖腿做出一副大佬的架势。有时候她真的完全不在意形象,周窈皱眉拍她一下,她才老实,正正经经像个学生站好。 周窈不跟迎念继续说这些没边没际的,两人手挽手往前走。 前面那一群人,陈许泽走在最后,像是为了印证迎念所说的话,梁璃放慢步子,就那样落后直至和陈许泽并排。 距离隔得不远,周窈和迎念听到梁璃娇嫩可爱的声音问了一句:“要喝饮料吗?我去旁边店里买饮料。” 陈许泽双手插兜,眼神看着前方,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丝。 就那一刹那,迎念觉得,陈许泽这张死人脸还是稍微有点可取之处的。 而后,陈许泽就那么往前走,越过梁璃,扔下一句: “不喝,别烦我。” 周窈微微抿唇,习惯了他对大多数人不友好的态度。旁边迎念小声“嘻嘻”笑起来,冲着梁璃的背影无声“略”地吐了吐舌。 也许在别人看来,迎念有的时候很讨人厌,但她天性护短,对待喜欢的人,哪怕是对方想要星星,她都会琢磨着怎么用炮把它给轰下来。 而那些一开始就气场不和,早早就清楚无法成为朋友,并互相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感的人,她“讨嫌”的那一面,从来不遮掩,干干脆脆就直接表露无遗。 …… 到店里,众人坐下点菜,梁璃是新来的,点菜这种事原本轮不到她来做。只是开场前一句“这家店我以前吃过,有很多菜味道很好。” 大熊为了捧场,当即道:“那梁璃你来点菜好了!”说着就把菜单递过去。 其他人兴致不大,除了想吃的菜会提醒她帮忙加一个,没人抢着干。 梁璃点菜确实有一套,荤素搭配,口味相称,着实让人很有食欲。有两个男生提醒她,加了自己想吃的菜,梁璃也点头笑着应下。 周窈忽然想吃鸡蛋卷,也出声道:“帮我加一个鸡蛋卷吧,我想吃。” 梁璃捏着菜单页看向她,有那么半秒的停顿,笑着道:“可是已经点过韭黄炒鸡蛋了,汤里面也有鸡蛋花,再点鸡蛋的话有点多了。” 她说的有道理,周窈无言,只好压下想吃鸡蛋卷的情绪,抿了抿唇想对她回以歉意的笑。 周窈的“歉意”还没表达,迎念忽地大喊:“老板——!” 老板闻声而来,“有什么事?” “鸡蛋卷多少钱一份?” “鸡蛋卷?八块一盘,你要点?” 在满桌人的注视下,迎念根本不在意他们是什么表情,指着尚且空空如也的桌,一字一句道:“我、要、十、份。摆成一个圈,快点上,谢谢。” 老板一愣,“十份? “对。” “迎念,十份会不会太多……”大熊愣愣开口。 迎念头一歪,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道:“我们幺幺想吃鸡蛋卷,她想吃我就点,有问题吗?” 她带着笑的语气,气势却不怎么温和。连周窈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梁璃回神,笑容僵硬,说:“已经点过有鸡蛋的菜了,鸡蛋卷……” “所以呢?”迎念反问,“你们点了鸡蛋,幺幺就不可以吃想吃的了吗?她只是想吃一个鸡蛋卷而已,八块钱而已,你不让点,那我点咯,怎么样?” 最后三个字,已经是质问加挑衅的语气。 饭桌上气氛尴尬,梁璃稍稍无措,“我没有这个意思……”眼角余光不知怎么的,带着丝丝委屈,朝陈许泽看去。 “那就别废话。”迎念连话都不想听她说。迎念转头笑着对老板嘱咐,“老板,麻烦快点上。” 老板愣愣“哦”了两声,小跑去吩咐厨房下单。 点菜进行到这个地步,场面难看,谁都没想到迎念会正面发难。这还不止,就在梁璃要把菜单交到别个手中的时候,迎念冲那个男生勾勾手,对方马上下意识把菜单递给她。 服务员站在一旁,笔尖在单上走笔,迎念一个菜一个菜点道:“葱花炒鸡蛋来一个,再加一个鸡蛋烙饼,嗯,青椒炒鸡蛋也不错,加上!茶叶蛋有没有?有啊,那来一盘,哦对,蛋炒饭再加一份……” 所有人都听傻了,什么叫财大气粗,迎念这就叫财大气粗! 她在其他人点完菜以后,又点了满满一桌和鸡蛋有关的东西。如果说一开始给周窈点鸡蛋卷其他人还有话要说,到后来已经没人敢有异议。 迎念家是开公司的,他爸的公司由他哥接手以后,越做越大,越赚越多,反正比满校这大多普通学生要有钱的多。 她性格大方爽朗,以前没少请他们吃饭,有一回借着“输给”江嘉树的由头,还请他们去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几千块下来,眼都不眨一下,最后宾主尽欢,大家玩得开开心心。 再加上平时迎念对朋友不错,她摆明了是要给周窈撑场,就为这么点事,谁会为了梁璃跟她起冲突? 而且要说起来,一个八块钱一盘的鸡蛋卷,周窈想吃,梁璃让她点了不就是了,买杯奶茶也就这个价格,非要推三阻四,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搞得迎念不爽,这顿饭大家也吃得不愉快。 像这种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一次,大家一起凑一桌菜不过七八十块,逼急了,迎念拿卡刷,包下整家店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就让周窈一个在这坐着吃鸡蛋吃到过瘾……以她的性格,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其他人高不高兴,迎念反正是不在意的,周窈知道她是为自己出头,但还是小声说,“你点太多啦,吃不完的。” “没关系,这顿我付钱,吃不完打包!你吃的开心才好!”迎念朗声一句,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她俩正说着,迎念面前多了一杯水——陈许泽给她倒的! 迎念一抖,差点吓到。 陈许泽落座后,就只给周窈和他自己倒了水。没想到她迎念也有承蒙他倒水喝的时候,真是家门荣光,家门荣光! …… 饭毕,一群人往学校走,迎念挽着周窈走在前头,买的一支柠檬味口香糖,你一根我一根,分着吃,不亦乐乎。 她们和其他人不一样,走在道旁的树荫下,影子因一盏盏路灯时隐时现。 走进校门的那刹,周窈晃着和迎念牵着的手,忽然说:“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善良,热情,大方,对世界充满了善意。是只有从小在充满爱和幸福的环境里才能养出来的。” “其实啊,我真的很羡慕你。以前我从不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交集。” 迎念的脚步顿了一瞬。 周窈没有停,这一次她走的比迎念快了小半步,一直一直晃着她的手,声音温柔。 “谢谢你肯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周窈蓦地站住,转身轻轻抱住她。无名的校园小径,观赏用的池塘波面被风吹得微漾。她第一次说出,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的她的喜恶: “——我好喜欢你呀迎念。是真的。” 晚风轻拂,在周窈十八岁的这年,终于开始闻到了另一种香气。 所以她从不知遮掩,像是把看不顺眼的低年级女生带进厕所,扇对方扇到流鼻血,然后以她为首的一群人便会笑嘻嘻地拍照留念,上传到空间或者是其他社交软件。 25.东南西北 请支持正版,不胜感谢!  没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倒是邓佳语, 一改面对周窈的臭脸色, 脸上笑意盈盈, 仿佛在说着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好事。若不是周窈始终一本正经板着脸,看起来倒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 郑吟吟得到消息,在第一节课前赶来找她。开门见山就问:“听说邓佳语找你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彼时周窈整理着下节课要用的习题册, 慢慢翻着, 语气和她的动作一样不急不缓:“没什么。她只是说看到我觉得很讨厌,让我离陈许泽远一点。” 郑吟吟是知道周窈和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的, 一听愤然不已:“她以为她是谁啊?凭什么要求你离陈许泽远点, 陈许泽又不是她的!” 她蓦地抓住周窈的手, “你害怕吗?邓佳语这分明是盯上你了,她要是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周窈墨色的瞳孔里波澜不兴,仿佛这些事情和她毫无关系。她轻轻整理书本, 将折了角的书页仔细抚平, “我无所谓。” “无所谓?!”郑吟吟诧异,“你怕是不知道她有多吓人吧!我们学校被她找过麻烦的女生多不胜数, 可惨了!不是被打到鼻子留血从厕所捂着脸哭着跑出来, 就是被她们一群人围着在角落扇耳光,脸都打红了, 还被录像!” 郑吟吟很替她着急, “她让你离陈许泽远点, 完了, 你要怎么办啊?” 周窈把书本合上,淡然又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无所谓的语气倒教郑吟吟一愣。 “她不是陈许泽的谁,也不是我的谁。”周窈温柔的面庞仿佛闪过一丝坚毅,她朝郑吟吟微微笑了。 “……我凭什么听她的?” …… 郑吟吟离开没多久,陈许泽出现在七班门口。他的身影让闲话的众人安静了一刹,随后目光集中在他视线所落之地——周窈身上。 “出来一下。” 周窈没多说,起身随他一同走出去。 别人的窃窃私语他们置若罔闻,两人走到走廊拐角说话。 “邓佳语和你说了什么。”陈许泽一开口,问的也是这件事。 午休期间,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在年级里传遍了,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种“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要不是江嘉树是陈许泽的好友,加之他讨厌邓佳语,说不定还会带人押注猜她俩谁赢谁输。 周窈没说话,陈许泽又问了一遍:“她和你说什么了?” 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一眼就能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差异。同样是面无表情,乖巧温和的样子,此刻的她,明显并不开心。 许久,周窈抬眸直视他,说:“她来找我说那件事。”周窈几不可见地挪了挪脚尖,笑容里有些无奈,“她好像是知道的。” 太阳正是炽热的时候,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先是落在陈许泽身上,余下的小半光芒才照在周窈身上。 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他为她挡去了大半刺眼金光。 …… 高三的体育课一个月只有一节,对于学生们来说,算是难得的放松。 队列站整齐后,老师挨个点名,念到周窈的名字,停了一下,问:“你不参加体育活动对吧?” 周窈说:“是。” 简短的一个字,引来周围一片注目。 “好的我知道了。”体育老师把她的名字从表格上划掉,随口问,“你身体是不太好吗?你们班主任特地跟我说不要让你参加剧烈活动,说你以前在五中也从来不上体育课……” 周窈没有回答,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变大,几个女生一边议论,朝她投来难以形容的眼神。 周窈当做没看到。 点完名开始短跑热身,周窈作为例外,坐在一旁的石凳处观看。全班同学跑了一圈又一圈,热得汗都淌出来。 广播体操早就学完,跑完步就是自由活动,男生商量着分组打球,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 忽地,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个带着些许笑意,眼神紧紧盯着周窈不放,从她脸上一路扫视到她腿上,在足尖处停留几秒,才移回脸上。 她的声音娇俏甜腻,好奇中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恶意。 “——周窈,听说你以前脚有点问题,是真的吗?现在也是吗?” 她不参加体育活动,这一点对这些学生来说,就像是坐实了一半传闻。 这时候距离邓佳语来找周窈谈话,不过一下午时间,甚至连放学的时候都没到,有些事情就已经传开了。 人人议论,肆无忌惮,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行为对别人伤害有多大。 闹心满嘴都是新鲜的八卦—— “哎你们知道了吗?那个新转来的周窈啊,以前是个跛脚!” …… 消息传得快,江嘉树等人自然也听到消息。 几个男生震惊不已:“不能吧,周窈走路的时候很正常的,看起来不像是脚有问题。” “不过……说起来,她平时走路确实不快,有的时候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停下,而且也从没看过她跑步什么的。” “可是她以前是,不代表现在是啊!” “你没听说?她在五中从来不上体育课,五中的人和她同学几年,基本也没人见过她跑步……” “行了!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嘚啵嘚啵,屁话真多!” 江嘉树不爽打断,“别人说闲话就算了,周窈是自己人,你们也跟着瞎起哄,有点人性没?” 江嘉树冷眼道:“我警告你们啊,这种话千万别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说。你管周窈脚怎么样呢,她脚不好影响她人好了吗?一帮傻缺玩意儿!” 几个男生愣了一下,尴尬又惭愧:“说的也是……” 江嘉树冷哼一声:“哪个大嘴巴的人到处宣扬,贱得慌,我非得撕了她的嘴不可!” 几个人谈论一番,江嘉树和他们约法三章,再三强调,千万不能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提这件事,得到保证以后,这个话题总算翻篇。 恰逢下课,从洗手间回来的陈许泽去小卖部买水,江嘉树一行人一同前往,刚到操场,正好遇见结束体育课的周窈等人。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背后是七班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小团伙,靠的最近的几群女生,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腿上,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许泽脚步一顿,对江嘉树说:“我不去小卖部了,你们去吧,给我带瓶矿泉水。” 不多解释,他快步走到周窈身边。周窈一回头,见是他,“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比以往还要薄透三分。 陈许泽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展平:“路过这边,一起回教室?” 周窈没有拒绝,陈许泽遂和她一道往教学楼走。 有陈许泽在,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些,但仍旧挡不住那些八卦的眼神。 周窈走路很慢,一直都慢,不知道是不是陈许泽的心理作用,这时候,她的步子比以往仿佛还要慢上半拍。 在各色打量下,所有目光似乎都在等着她露出“坡脚”的窘状。 因为这个标签,一刹那,周窈成了一个异类。 那些难听的话陈许泽不是没有听到,他和周窈一样,置若罔闻,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在她身后。 他用高瘦的背影为她遮挡,阻隔了背后一切带着好奇或是恶意的揣测目光。 …… 下午放学,陈许泽和江嘉树道:“今晚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我和周窈有事先走。” “去哪啊?” 陈许泽只说:“有事。” 问也问不出什么,江嘉树只好点头,“行吧。” 忽地想起什么,江嘉树叫住他,“那个刘浩的事怎么处理?” 刘浩就是邓佳语在校外认的混混哥哥,那天把陈许泽堵在巷子里表白,刘浩带了一帮人给她撑场。 梁子是邓佳语结的,刘浩也难逃其咎。 “我们不是讲好今天晚上去堵他们吗?” “暂时不去了,我有点事。” “啊?” “对了。”陈许泽说,“明后两天我不想出门,不要来找我。” 这个月月休和节假赶在一起,难得连放两天,江嘉树还想出去好好放松一下,谁知道陈许泽这么不捧场,好端端的突然要待在家。 他决定的事再劝也不管用,江嘉树没办法,应了一声,“知道了,不吵你。” 陈许泽收拾好东西,在校门前和周窈碰面。她站在告示板前,微微仰起脖子,安静地看上面贴着的一张又一张对一般学生来说枯燥无味的公告内容。 “等很久了?” 周窈闻声回头,浅白色的笑容轻飘飘,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恰到好处,“没有。” 陈许泽扫一眼告示牌,上面贴的内容很多,什么争当优秀重点学校、学生行为规范条例、还有最新贴的一张,似乎是什么省内教育组下来巡视的公告。 两人并肩离开,走出校门往左转,小吃摊上各色食物热腾腾冒着香气,小贩已经开始吆喝,准备吸引放学的学生驻足。 周窈比陈许泽矮,他又高又瘦,身板却很结实,不论什么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下落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许泽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有点散。 “怕吗?” 周窈说:“不怕。” 关于学校里那些流言蜚语,关于她有缺陷这件事,关于每个人用异样眼光打量她,这些试图击溃她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怕。 在夕阳斜下的街道上,他们走过第一个路口,却没有沿着以往回家的路继续向前,也并没有走向去吃饭的地方。 他们并肩向前,穿过一重漫长的小巷阴影,拐向了另一条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像邓佳语做坏事做的如此高调。她和刘浩等人本身就走得近,在欺负校内同学这件事上,仗着有刘浩这个靠山,不知道惹了多少事端。 警队的人在废米厂蹲点抓到他们一伙偷车倒卖的小贼时,邓佳语恰巧就在其中。她跑得快,没被逮住,然而随后,一封检举信出现在教育官网举报邮箱,里面附录了邓佳语自从初中二年级以后做过的大多恶事。 说来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时候邓佳语对自己的“家事”足够信心,以往确实,不管她怎么捅娄子,她父母托关系都能给她摆平。 所以她从不知遮掩,像是把看不顺眼的低年级女生带进厕所,扇对方扇到流鼻血,然后以她为首的一群人便会笑嘻嘻地拍照留念,上传到空间或者是其他社交软件。 还有的时候,她们围堵那种看起来乖乖巧巧又毫无反手之力的好学生——她们最看这种人不顺眼,像是老师的尾巴,老师说什么都听,马屁至极。 于是趁老师顾不及这些“小马屁”的时候,她们就会把人堵进厕所,拳打脚踢,主要是扇耳光,一群人实施,另有一个人手持相机录下全过程。 血腥暴力的画面里,充斥着挨打的孩子的哭泣求饶,也满是她们畅快得意的笑声。 如果不是因为有陈许泽在,这一套,她们原本考虑过用在周窈身上。可惜她整日和陈许泽等人走在一起,几乎很少落单,目标太多,所以只能放弃。 26.中发白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陈许泽表情不是很平和地点头。 “笔袋她自己拿回去了, 那个吊坠呢?被扔进垃圾桶里的那个,那女的去捡回来了没?” “捡了。”陈许泽言简意赅, 很明显,这件事令他并不怎么愉快。 说到这,江嘉树好奇:“我看那吊坠,那个东西都挺脏了,周窈干嘛不扔了买一个新的?正好又进了垃圾桶,肯定沾上了味。” 陈许泽单手从抽屉拿出一本书,往桌面上一扔,只道:“少问。”顿了顿, “别去她面前提这个。” 江嘉树好奇, “有故事啊?” 陈许泽一个眼神斜过去, 江嘉树“呃”了声,忙点头:“好好好,我不问!不问!” …… 经过陈许泽在四班门口闹的那一出,之后, 拿周窈的脚开玩笑当做谈资的人少了很多。原本高三学生就不怎么上体育课, 再加上她平时走路看起来很正常, 不去盯着研究, 也不会发现有哪里不一样。 有的人怀揣着恶意, 喜欢针对别人的痛苦下手, 但这种事也得分情况。如果周窈是个软柿子, 或许这些事情就会没玩没了, 偏偏她时常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吓人傲气。 再加上陈许泽做靠山,连掐脖子这种事他都干的出来,谁还敢招惹她。 一时间风平浪静,再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一次月考来临,周窈照常发挥,第二天,就出了红榜成绩。 周窈对别的不在意,成绩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江嘉树他们也去凑热闹,到红榜前一瞧,陈许泽的名字在第三位。 江嘉树调侃他:“又是老三,咱们许泽快成万年老三了!” 说着,众人往最顶上看,有两个并列第一的名字。 有人惊讶:“同分啊?” 确实同分,两个名字列在同一排,按照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分先后。 首行如此写着: 第一名 迎念——空了几格之后是另一个名字——周窈。 “迎念回来了啊?不是比赛去了?” 一瞧这眼熟的名字,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周窈走近陈许泽等人,在他们身边站定,问:“这个迎念,是谁啊?” 陈许泽没有反应,他和迎念不熟,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江嘉树,一巴掌拍上额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傻|缺什么时候回来的!去比赛就不能去个十年八年吗!我的老天爷哦——” 周窈好奇地看向他,江嘉树叹了一声,朝红榜瞪一眼,恶狠狠地无奈承认: “这个叫迎念的傻|缺,是我表妹!” …… 红榜初识姓名之后,周窈和迎念见的第一面,是在学校会堂。周窈喜静,坐在最后一排,没多久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挪着朝她靠近。 周窈一转头,看到一张艳丽的笑脸。虽然长得娇艳,但是气质亲切没有杀伤力,嘴角大大扬起的样子,还露着一点傻气。 周窈不明所以。 “你好啊,我叫迎念!”迎念靠近她,想和她握手,手伸出去不知该往哪碰,只好揪着周窈的书页一角轻轻晃了晃。 而后,迎念将手里的试卷推到周窈面前,侧身面对她,眼盯着她的脸,像欣赏不够一般,挪不开视线。 被这么热情的目光打量,周窈略微不自在。 她微低头,轻声问:“你是江嘉树的表妹?” “对!你知道我?” “知道一点点。” “好巧,我也知道你!”迎念眉头喜滋滋地挑起,“我去比赛这段时间,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特漂亮的同学,我一猜就是你,长得真好看!” 第一次被一个同性大剌剌地夸讲外貌,饶是周窈再镇定,也稍稍有点脸红。 “你找我……” “啊,是这样的。”迎念的语气做作得可以腻死人,“周窈同学成绩不是很好嘛,我很向往!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我特地来请教你,来,请教教我这些题目!” 迎念头发一撩,单手托脸,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请教题目,实则盯着周窈的脸猛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来吧!” 周窈:“我们两个排名一样,你和我都是同分啊。” 迎念:“……” 咳了声,迎念坐正了些,言之凿凿:“错的地方不一样嘛,来来来,教我教我教我!”语气就像是在等周窈蹂|躏她。 周窈被她撒娇缠得没办法,只好同意。 下午的会堂里,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校园风纪。 台下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周窈轻声慢气地给迎念讲解那些她不知是不是早就会做的题目。迎念的视线至始至终落在她脸上,看着她白嫩的脸颊,还有皮肤下细细透出的血管,她睫毛轻颤的样子,直看得迎念心都化了一半。 太!可!爱!了!吧!要命!! 一堂讲解结束,周窈有事先回班级,迎念站在后门处一边回想一边感慨。好巧不巧江嘉树路过,看见她,冲上来就在她头上狠狠一敲。 “去你大爷的江嘉树!” “干什么呢傻|逼?在这看风景?” 迎念白他一眼,转头看向周窈走远的背影。江嘉树顺着目光看过去,眯起眼,认出是周窈,“那不是周窈吗?你干什么了你?我劝你最好别惹她啊,当心陈许泽宰了你!” 迎念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进任何话,看着那个背影,她噙着笑微微摇头,竖起一根食指,一字一顿地点头: “——这个美人儿,我要了。” …… 迎念“看上”周窈这件事不只是说说而已,从第一次在会堂见面开始,不管有空没空,迎念都会去周窈班上找她。和她说话,或是和她一起做题目,下了课两个人手挽着手去买水,大课间还会拉着周窈去操场上走一走散心。 周窈有一只腿不好,跑起来不方便,甚至有时发作,光是走路都会疼。 迎念知道这一点,但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把她当易碎的娃娃,也没有特别照顾她,仅仅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正常的朋友对待。 比起陈许泽,迎念的恶名不遑多让,虽然迎念一向看不上陈许泽,觉得这人一张死人脸,没有一处好看的,但在对周窈的事情上,两人倒是如出一辙的凶神恶煞。 四班那群女生在被陈许泽警告之后,没再敢主动招惹周窈,却也免不了背后窃窃私语。话自然不会当着周窈面前说,可好巧不巧,就那么被经过的迎念听到。 “哐——” 猛的一声,迎念丢出去的矿泉水瓶擦着那个女生的侧脸飞速而过。没有故意对准她的面颊,一开始瞄准的就是她的侧脸旁边,三分之一满的矿泉水瓶重重砸在她身后的墙上,发出的声响吓了那些人一跳。 前一秒还在“那个跛子”、“那个瘸子有什么了不起”这样说着的几个女生,统统受惊不已,呆若木鸡,傻了一样看着冷眼睨着她们的迎念。 “说人坏话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哦。”迎念勾唇嗤地笑了一声,“我动手打起人来,才懒得分你是男的女的。” 照揍不误! 迎念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家世也好。她表哥江嘉树家里已经算是条件优渥,但和她比起来,还要差上许多。 关键迎念性格彪悍,以前有女生和她起冲突,老师来了以后装可怜开始哭唧唧地掉眼泪,谁知道下一秒,迎念眼泪哗啦啦不要钱一样,大流特流,哭得比对方更惨。 也有跟她硬碰硬的,带着人来校门口堵她,迎念二话没说,从操场上废弃的旧课桌堆里随手抄起一张,砸得领头那人哭爹叫娘。 当然,她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被堵在巷子里差点挨揍,谁能想得到呢,下一秒她就如同猴子蹿树,一个助跑冲上围墙,翻个身就没了人影。 软硬都拼不过迎念,这人还特么身怀逃跑绝技,放眼整个七中,哪有人敢惹她? 她的彪,和陈许泽的狠,是两种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 然而世事难料,就这么碰巧的,这俩人同时都护上了同一个人——周窈。 …… 对于迎念的示好,周窈的反应几乎可以算作没有反应。迎念约她去干什么,她都会去,但从未表现出过度的热情。 迎念不生气,也没有责怪过她,更没有认为自己的感情付出不对等。 人和人的缘分是说不清的。她就像第一眼看到周窈那样,喜欢,一直很喜欢。 在迎念亲近周窈的第二个礼拜,下午第二节课,周窈被叫去老师办公室,帮忙拿表格回班上。 虫鸣在叶间消弭,几乎已经听不不到,从稀疏的空隙中照下来的阳光,也不再带有烫人的温度。 秋天就要来了。 周窈抱着薄薄的一叠表格,经过师德楼附近的小亭,还没到亭子,路旁花坛栽种的不知名植物枝丫茂盛,随着风摇晃,遮住了她大半身影。 不仔细看,是看不到这里有人的。 “哎念念,我很奇怪哎,你干嘛一直找那个周窈啊?她又不理你,你天天找她,主动和她玩,她还整天摆一副冷脸。换我我早就受不了了!” “就是啊,你都好久没跟我们一起去玩了,吃饭也跟她一起吃。” “那个周窈是个跛子哎,要是跑起来她摔跤什么的,你不觉得很丢脸吗?我才……” 亭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都是周窈不熟悉的,但她们话里提及的名字,她却很是了解。 周窈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她低垂头,唇边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打算转弯从另一边小道走开。 还没挪动脚步,亭里忽地响起一道她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讲话给我注意一点哦?” “听好了哈,周窈是我朋友,再让我听到你们说她坏话,我可就不会再这样好声好气地和你们讲话了。” 是迎念的声音,她生气的语气,比平时说话的语调要微微上扬一些,周窈听过几次,就像现在这般。 “背后议论别人是件很缺德的事,我就说一遍。” “而且,周窈的脚怎么样,跟谁都无关,那是她的事情。” “怎么的,你们脚厉害,跑个八百米冲刺我看看啊,拿不到冠军在我看来也是废物点心!” 亭子里鸦雀无声,那些人似乎都被迎念骂人的话吓到了。校服外套下穿着蓝色褶裙的迎念“腾”地一下站起身,已经不想再和她们废话—— “我的周窈呵,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又温柔,头脑聪明考试次次都拿第一,更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好得不得了,你们有什么资格嘲笑她?” 27.发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周窈班上几个比较活跃的女生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 课间时她们对此展开讨论, 八卦口吻和先前的郑吟吟如出一辙, 对邓佳语究竟有没有成事,探究兴致十足。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眼尾上挑的一位开口道:“哎, 你们说他们到底有没有亲到?” 她旁边的人道:“邓佳语都那样跟别人说了,肯定是亲到了的吧, 哇, 也不知道当时陈许泽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邓佳语,一个大男生被那么多人围着,还被强吻, 不觉得丢脸就不错了, 我看陈许泽是永远不可能喜欢邓佳语了!” “陈许泽怎么说?这都三节课了,有没跟谁解释什么?” 留齐刘海的女生啧声:“他那样的性格, 怎么可能会解释?我看啊,就算邓佳语在装|逼, 陈许泽也不会出来说半句有关的。” “是了,他都不喜欢跟别人打交道, 哪会解释这种事, 亲没亲到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那不就是邓佳语说了算咯……” 周窈笔尖停顿,视线凝在习题上, 而后若无其事, 低头认真解题。 …… “额, 我肚子好饿,你们呢?” “……” “……” “……” 几个人斜眼看江嘉树,对他这个烂到极致的话题表示无语。 大概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的事,在这趟回家吃中午饭的公交车上,气氛沉闷。本就不爱闲聊的陈许泽保持沉默,周窈面色平平,看起来对聊天没有兴趣。其他人因为兄弟“受辱”,情绪活跃不起来,足足沉默了三个站。 被寄予众望的江嘉树试图调动气氛,谁知一开口却这么不中用。 陈许泽和周窈默然不语,其他人试着接江嘉树的话,尴尬的笑声传了一圈,最后又归于沉寂。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管他们想法多,昨晚赶到时,陈许泽已经做完笔录,面上阴沉得如同夜色,得知发生的事,江嘉树一脚踢起路边的石子,狠骂一句,差点就要当场去找那些人算账。 报站声响起,到了江嘉树几人换乘的地方,一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选择下车。 “先走了。”江嘉树拍了下他的肩膀。 陈许泽颔首,未言。周窈倒是有了点表情,冲他一笑以作告别。 四站以后,陈许泽和周窈下车,距离巷子口还有几分钟脚程。 骑自行车回家的学生打着铃从旁边飞速冲过,陈许泽忽然问:“今天中午你家吃什么?” “不知道。”周窈道,“我妈昨天没说。” “上次阿姨做的茼蒿挺好吃的。” “嗯。确实。” “……” 一般这种时候,每当说到这里,周窈都会主动开口问一句“要不要去我家吃饭”,然而今天,她破天荒地沉默,没有接茬。 陈许泽微微侧头,瞥她一眼。周窈看着路边的树,脚下没注意,绊了一下。陈许泽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扶住她。 “……谢谢。”周窈抿了下唇。 两人继续往前走,陈许泽双手插兜,他稍稍耷拉的眼皮遮住半双眼,总是显得对什么都有一种无谓的冷淡。 不常和他接触的人,很容易被他这幅样子吓着。 “周窈。” “嗯?”周窈转头。 “没亲到。” 她一愣,“什么?” 陈许泽看着前方,安静的侧脸少见的有几分认真。他单手拉开校服拉链,露出里面的那件白衬衫,领子上有一道口红蹭过的痕迹。 “我爸妈那只有我冬天的毛衣,昨晚没衣服换。”他皱眉,强忍不适。 “我没被亲到。”他说,“那个女的突然扑上来的时候,我躲开了。她的嘴擦到衣领,没亲到我。” …… 巷子里飘满了饭菜香,有的人家做饭做的早,一家人已经齐聚餐桌,饭做的晚的人家,主妇还坐在门前择菜叶。 周妈妈正在炒第二个菜,周窈被支使出来倒垃圾,巷口的绿色大垃圾桶还剩三分之一的空。正好遇上巷子另一侧的张婶也来扔垃圾,周窈礼貌叫人:“阿姨。” “是幺幺啊,你妈让你出来扔垃圾?” “对。” “真听话,天天帮你妈做家务,我们家琴琴要是有你这么乖就好了!” 周窈笑笑。 张婶打量她一眼,吸了吸鼻子:“哎哟?幺幺你是不是喷什么香水啦,怪香的。说起来我们家琴琴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说是特别好闻,一直追着我要我给她买这个味儿的香水!” “没有啊。”周窈笑道,“哪有什么香味。我没有喷香水,就是沐浴乳的味道。” “是嘛?很香啊,靠近了就闻得到,像橙子一样甜甜的,香的咧!” 张婶吸了两口气,又怕把垃圾桶的味道吸进鼻子,半途打住。 寒暄两句,周窈正要走,张阿姨将垃圾扔进桶里的手一顿,“哎哟,这怎么有件衬衫啊?看起来还是新的呢,谁这么浪费扔了啊……” 周窈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一件白衬衫露出一半,另一半被她丢进去的垃圾压住。 “太浪费了,真是的……” 张阿姨将垃圾丢进去,嘀咕几句,转身回家。 “阿姨再见。”周窈收回目光,道别完也朝家走。 那件衬衫她认得,是陈许泽昨天穿在校服里的,除了领口有一道明显的唇膏印记,其他完好无损。 全新的衣服,沾上了一处他不想要的污痕,就这么被陈许泽干脆地丢进了垃圾堆里。 …… 江嘉树和几个狐朋狗友走在回家路上,聊起陈许泽的事,还是一阵唏嘘。 “许泽这口气不出了,我都替他难受。” 旁边男生问:“你和他聊过了么?咱们什么去找那帮人?” “还没说好。” “还没说?” “嗯。”江嘉树说,“我昨晚就想去找他们算账了,要不是太晚了,而且后来许泽跟我说,先别急。” “怎么,他有别的打算?” “打不打算的不知道,反正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不给点颜色看看,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干这种事,许泽还要不要过了?” 其他人很赞同:“说的是。天天被堵着强吻,谁都受不了。” 说到这里,尽管是身为朋友,还是忍不住好奇:“你们说邓佳语到底亲到许泽没?没想到她居然会做这种事!” “谁知道。我问他他没告诉我。”江嘉树露出一个不爽的表情,显然不是对陈许泽,“邓佳语那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许泽都不理她,我还以为她早就放弃了呢。” “她是自以为聪明,其实就是个蠢货。”江嘉树原本就不怎么喜欢她,语气带上了些许嘲讽,“别说许泽本来就烦她,就算许泽原本不烦她,她搞这种幺蛾子,最后也只会被讨厌。” “那可不是,喜欢就喜欢呗,哪个男的愿意被那么多人堵啊,不要面子的?” “不止因为这个。追人还得对症下药。”江嘉树撇嘴,“她根本不知道许泽吃女生哪一套。” 其他几个人嘴脸八卦:“不是吧,还有陈许泽吃的套路?” 江嘉树嗤笑一声,“我跟你们说,我可是门儿清!以前我问过他这方面的问题,他告诉过我。”江嘉树挑眉,“你们不知道吧?他喜欢女孩子抱他。”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江嘉树抱臂感慨道,“说来也是,哪个少年不怀春?虽然是陈许泽,偶尔也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像正常人的瞬间的。” 他们不太信:“你问这种问题他竟然会回答你?” “千真万确!”江嘉树肯定道,“陈许泽自己亲口说的,他说的很清楚——拥抱,带一点橙子香味的拥抱,他很喜欢。” 江嘉树好奇,“有故事啊?” 陈许泽一个眼神斜过去,江嘉树“呃”了声,忙点头:“好好好,我不问!不问!” …… 经过陈许泽在四班门口闹的那一出,之后,拿周窈的脚开玩笑当做谈资的人少了很多。原本高三学生就不怎么上体育课,再加上她平时走路看起来很正常,不去盯着研究,也不会发现有哪里不一样。 有的人怀揣着恶意,喜欢针对别人的痛苦下手,但这种事也得分情况。如果周窈是个软柿子,或许这些事情就会没玩没了,偏偏她时常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的时候,有几分吓人傲气。 再加上陈许泽做靠山,连掐脖子这种事他都干的出来,谁还敢招惹她。 一时间风平浪静,再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一次月考来临,周窈照常发挥,第二天,就出了红榜成绩。 周窈对别的不在意,成绩还是十分放在心上的。江嘉树他们也去凑热闹,到红榜前一瞧,陈许泽的名字在第三位。 江嘉树调侃他:“又是老三,咱们许泽快成万年老三了!” 说着,众人往最顶上看,有两个并列第一的名字。 有人惊讶:“同分啊?” 确实同分,两个名字列在同一排,按照首字母的排列顺序分先后。 首行如此写着: 第一名 迎念——空了几格之后是另一个名字——周窈。 “迎念回来了啊?不是比赛去了?” 一瞧这眼熟的名字,其他人纷纷议论起来。 周窈走近陈许泽等人,在他们身边站定,问:“这个迎念,是谁啊?” 陈许泽没有反应,他和迎念不熟,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江嘉树,一巴掌拍上额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个傻|缺什么时候回来的!去比赛就不能去个十年八年吗!我的老天爷哦——” 周窈好奇地看向他,江嘉树叹了一声,朝红榜瞪一眼,恶狠狠地无奈承认: “这个叫迎念的傻|缺,是我表妹!” …… 红榜初识姓名之后,周窈和迎念见的第一面,是在学校会堂。周窈喜静,坐在最后一排,没多久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一个位置一个位置挪着朝她靠近。 周窈一转头,看到一张艳丽的笑脸。虽然长得娇艳,但是气质亲切没有杀伤力,嘴角大大扬起的样子,还露着一点傻气。 周窈不明所以。 “你好啊,我叫迎念!”迎念靠近她,想和她握手,手伸出去不知该往哪碰,只好揪着周窈的书页一角轻轻晃了晃。 而后,迎念将手里的试卷推到周窈面前,侧身面对她,眼盯着她的脸,像欣赏不够一般,挪不开视线。 被这么热情的目光打量,周窈略微不自在。 她微低头,轻声问:“你是江嘉树的表妹?” “对!你知道我?” “知道一点点。” “好巧,我也知道你!”迎念眉头喜滋滋地挑起,“我去比赛这段时间,听说学校里来了一个特漂亮的同学,我一猜就是你,长得真好看!” 第一次被一个同性大剌剌地夸讲外貌,饶是周窈再镇定,也稍稍有点脸红。 “你找我……” “啊,是这样的。”迎念的语气做作得可以腻死人,“周窈同学成绩不是很好嘛,我很向往!听说你这次考了第一名,我特地来请教你,来,请教教我这些题目!” 迎念头发一撩,单手托脸,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请教题目,实则盯着周窈的脸猛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来吧!” 周窈:“我们两个排名一样,你和我都是同分啊。” 28.一条九条 请支持正版,不胜感谢!  郑吟吟得到消息, 在第一节课前赶来找她。开门见山就问:“听说邓佳语找你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彼时周窈整理着下节课要用的习题册, 慢慢翻着,语气和她的动作一样不急不缓:“没什么。她只是说看到我觉得很讨厌, 让我离陈许泽远一点。” 郑吟吟是知道周窈和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的, 一听愤然不已:“她以为她是谁啊?凭什么要求你离陈许泽远点,陈许泽又不是她的!” 她蓦地抓住周窈的手, “你害怕吗?邓佳语这分明是盯上你了, 她要是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周窈墨色的瞳孔里波澜不兴, 仿佛这些事情和她毫无关系。她轻轻整理书本, 将折了角的书页仔细抚平,“我无所谓。” “无所谓?!”郑吟吟诧异, “你怕是不知道她有多吓人吧!我们学校被她找过麻烦的女生多不胜数, 可惨了!不是被打到鼻子留血从厕所捂着脸哭着跑出来, 就是被她们一群人围着在角落扇耳光,脸都打红了,还被录像!” 郑吟吟很替她着急,“她让你离陈许泽远点,完了,你要怎么办啊?” 周窈把书本合上,淡然又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无所谓的语气倒教郑吟吟一愣。 “她不是陈许泽的谁, 也不是我的谁。”周窈温柔的面庞仿佛闪过一丝坚毅, 她朝郑吟吟微微笑了。 “……我凭什么听她的?” …… 郑吟吟离开没多久, 陈许泽出现在七班门口。他的身影让闲话的众人安静了一刹,随后目光集中在他视线所落之地——周窈身上。 “出来一下。” 周窈没多说,起身随他一同走出去。 别人的窃窃私语他们置若罔闻,两人走到走廊拐角说话。 “邓佳语和你说了什么。”陈许泽一开口,问的也是这件事。 午休期间,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在年级里传遍了,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种“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要不是江嘉树是陈许泽的好友,加之他讨厌邓佳语,说不定还会带人押注猜她俩谁赢谁输。 周窈没说话,陈许泽又问了一遍:“她和你说什么了?” 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一眼就能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差异。同样是面无表情,乖巧温和的样子,此刻的她,明显并不开心。 许久,周窈抬眸直视他,说:“她来找我说那件事。”周窈几不可见地挪了挪脚尖,笑容里有些无奈,“她好像是知道的。” 太阳正是炽热的时候,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先是落在陈许泽身上,余下的小半光芒才照在周窈身上。 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他为她挡去了大半刺眼金光。 …… 高三的体育课一个月只有一节,对于学生们来说,算是难得的放松。 队列站整齐后,老师挨个点名,念到周窈的名字,停了一下,问:“你不参加体育活动对吧?” 周窈说:“是。” 简短的一个字,引来周围一片注目。 “好的我知道了。”体育老师把她的名字从表格上划掉,随口问,“你身体是不太好吗?你们班主任特地跟我说不要让你参加剧烈活动,说你以前在五中也从来不上体育课……” 周窈没有回答,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变大,几个女生一边议论,朝她投来难以形容的眼神。 周窈当做没看到。 点完名开始短跑热身,周窈作为例外,坐在一旁的石凳处观看。全班同学跑了一圈又一圈,热得汗都淌出来。 广播体操早就学完,跑完步就是自由活动,男生商量着分组打球,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 忽地,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个带着些许笑意,眼神紧紧盯着周窈不放,从她脸上一路扫视到她腿上,在足尖处停留几秒,才移回脸上。 她的声音娇俏甜腻,好奇中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恶意。 “——周窈,听说你以前脚有点问题,是真的吗?现在也是吗?” 她不参加体育活动,这一点对这些学生来说,就像是坐实了一半传闻。 这时候距离邓佳语来找周窈谈话,不过一下午时间,甚至连放学的时候都没到,有些事情就已经传开了。 人人议论,肆无忌惮,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行为对别人伤害有多大。 闹心满嘴都是新鲜的八卦—— “哎你们知道了吗?那个新转来的周窈啊,以前是个跛脚!” …… 消息传得快,江嘉树等人自然也听到消息。 几个男生震惊不已:“不能吧,周窈走路的时候很正常的,看起来不像是脚有问题。” “不过……说起来,她平时走路确实不快,有的时候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停下,而且也从没看过她跑步什么的。” “可是她以前是,不代表现在是啊!” “你没听说?她在五中从来不上体育课,五中的人和她同学几年,基本也没人见过她跑步……” “行了!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嘚啵嘚啵,屁话真多!” 江嘉树不爽打断,“别人说闲话就算了,周窈是自己人,你们也跟着瞎起哄,有点人性没?” 江嘉树冷眼道:“我警告你们啊,这种话千万别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说。你管周窈脚怎么样呢,她脚不好影响她人好了吗?一帮傻缺玩意儿!” 几个男生愣了一下,尴尬又惭愧:“说的也是……” 江嘉树冷哼一声:“哪个大嘴巴的人到处宣扬,贱得慌,我非得撕了她的嘴不可!” 几个人谈论一番,江嘉树和他们约法三章,再三强调,千万不能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提这件事,得到保证以后,这个话题总算翻篇。 恰逢下课,从洗手间回来的陈许泽去小卖部买水,江嘉树一行人一同前往,刚到操场,正好遇见结束体育课的周窈等人。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背后是七班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小团伙,靠的最近的几群女生,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腿上,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许泽脚步一顿,对江嘉树说:“我不去小卖部了,你们去吧,给我带瓶矿泉水。” 不多解释,他快步走到周窈身边。周窈一回头,见是他,“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比以往还要薄透三分。 陈许泽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展平:“路过这边,一起回教室?” 周窈没有拒绝,陈许泽遂和她一道往教学楼走。 有陈许泽在,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些,但仍旧挡不住那些八卦的眼神。 周窈走路很慢,一直都慢,不知道是不是陈许泽的心理作用,这时候,她的步子比以往仿佛还要慢上半拍。 在各色打量下,所有目光似乎都在等着她露出“坡脚”的窘状。 因为这个标签,一刹那,周窈成了一个异类。 那些难听的话陈许泽不是没有听到,他和周窈一样,置若罔闻,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在她身后。 他用高瘦的背影为她遮挡,阻隔了背后一切带着好奇或是恶意的揣测目光。 …… 下午放学,陈许泽和江嘉树道:“今晚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我和周窈有事先走。” “去哪啊?” 陈许泽只说:“有事。” 问也问不出什么,江嘉树只好点头,“行吧。” 忽地想起什么,江嘉树叫住他,“那个刘浩的事怎么处理?” 刘浩就是邓佳语在校外认的混混哥哥,那天把陈许泽堵在巷子里表白,刘浩带了一帮人给她撑场。 梁子是邓佳语结的,刘浩也难逃其咎。 “我们不是讲好今天晚上去堵他们吗?” “暂时不去了,我有点事。” “啊?” “对了。”陈许泽说,“明后两天我不想出门,不要来找我。” 这个月月休和节假赶在一起,难得连放两天,江嘉树还想出去好好放松一下,谁知道陈许泽这么不捧场,好端端的突然要待在家。 他决定的事再劝也不管用,江嘉树没办法,应了一声,“知道了,不吵你。” 陈许泽收拾好东西,在校门前和周窈碰面。她站在告示板前,微微仰起脖子,安静地看上面贴着的一张又一张对一般学生来说枯燥无味的公告内容。 “等很久了?” 周窈闻声回头,浅白色的笑容轻飘飘,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恰到好处,“没有。” 陈许泽扫一眼告示牌,上面贴的内容很多,什么争当优秀重点学校、学生行为规范条例、还有最新贴的一张,似乎是什么省内教育组下来巡视的公告。 两人并肩离开,走出校门往左转,小吃摊上各色食物热腾腾冒着香气,小贩已经开始吆喝,准备吸引放学的学生驻足。 周窈比陈许泽矮,他又高又瘦,身板却很结实,不论什么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下落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许泽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有点散。 “怕吗?” 周窈说:“不怕。” 关于学校里那些流言蜚语,关于她有缺陷这件事,关于每个人用异样眼光打量她,这些试图击溃她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怕。 在夕阳斜下的街道上,他们走过第一个路口,却没有沿着以往回家的路继续向前,也并没有走向去吃饭的地方。 他们并肩向前,穿过一重漫长的小巷阴影,拐向了另一条道—— 午休时间,邓佳语把周窈叫到一楼走廊拐角荫蔽的地方说话,被很多路过的人看见。 没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倒是邓佳语,一改面对周窈的臭脸色,脸上笑意盈盈,仿佛在说着什么令人心情愉快的好事。若不是周窈始终一本正经板着脸,看起来倒颇有几分相谈甚欢的意思。 29.一万九万 请支持正版,不胜感谢! 周窈坐在刚分配到的座位上, 面前的练习册摊开, 中间的题她解到一半,草稿纸不够用, 只好搁下笔,低头翻找书包。束在脑后的长马尾辫端垂下来, 扫过衣领上那截白皙的脖颈, 秀气又温柔。 斜后方的男生们看着她的侧影, 有两个想开口搭话,欲言又止,还没来得及,和周窈隔着一条过道的女生将自己的草稿本递给她。 周窈抬眸朝对方看去,微愣一下, 两侧唇角向上勾起一个浅浅弧度,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声音也是细细的:“谢谢。” “不用。”女生不是话多的性格, 一谢一答对谈后,各自低头做题。 刚转来七中, 这才下午一节课的功夫, 周窈在班上纯属陌生人。不管是一起做题,还是一起打闹, 别人都有伴, 唯独她, 是个突兀的存在。 “周窈——” 门外忽然传来叫她的声音, 沉浸在习题中的周窈朝声源看去,一个女生笑吟吟冲她摆手,下一秒冲进教室,扑到桌前。 周窈的前桌去小卖部买东西了,来人一屁股坐下,和她隔着书桌面对面。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你不是五中的嘛!” 周窈稍缓,柔声开口:“……郑吟吟?” “是我!本来毕业以后你考进五中去了,我还以为我们很难再经常见面,没想到你会来七中!我太开心了啊啊啊——” 郑吟吟太激动,两手握拳在桌上轻捶。 周窈接不上她的话,干脆笑了笑,应声:“嗯。” “你是今天才来学校报到的?”郑吟吟问。 周窈说是。下午上课前,她在办公室里被教导主任领着介绍给班主任,等班主任带她来教室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开始。 她背着书包,跟在班主任身后,从最左侧的楼梯上来,穿过长长走廊,到最右侧这个班级门口停下。一路上,收获了各个班同学从窗户里投射而出的好奇目光。 “前面你从我们班外经过,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听他们讲是转到七班的,我就想过来看看,结果一看真的是你!” 郑吟吟很高兴,“我们初中同班三年,高中最后一年又能在同一个学校,真的太好了!”说着想起什么,“哎对了,你怎么会从五中转来?你在五中……啊,我们学校那个什么什么引进优秀生源的计划,该不会你就是……” 为了高考录取率,校方绞尽脑汁,这个学期一开始就弄出一个“引进优秀生源”的计划。不知道校方开出何等条件,反正这个学期,每个年级都有新来的优秀转学生。 人数各不相同,高一来了十一位,高二六位,高三相对来说是最少的,只有一个。 “你就是我们年级那个引进生?!”郑吟吟这下脑筋总算转过弯来。 周窈不理解她语气里的惊讶,只说:“我确实是转学来的。” 她边说,在草稿纸上测算不停。郑吟吟一手托腮,歪着头盯住她看,越看越觉得她厉害。人跟人真不一样,聪明的人就是牛逼,有气质! 等周窈解完手头上那道题目,郑吟吟捉住她的胳膊微晃:“下午放学一起吃饭哎?” “一起吃饭?” “对啊,最后一节课到晚自习前的时间长不长,短不短,回家吃的话多赶啊,就在学校附近吃,省时又省事。你们五中的人不这样嘛?” “也这样的。”周窈不知怎么面露犹豫,“但是我……” “你要回家吃饭?” “不是,只是……” “既然不是家里人等你吃饭,那没关系的啦!还是你没带钱?我请你啊!我们好久不见,正好叙叙旧,我还可以告诉你学校附近哪些餐馆好吃,哪些奶茶店好喝,有我在你绝对不会被坑!” 以前初中的时候,她们俩是前后桌,有过玩闹说笑的时光,那段相处从头至尾都是融洽的。高中分校以后,周窈去了五中,她们联系渐渐少了,虽算不上是挚友,但曾经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郑吟吟撒娇撒得都快往外挤眼泪,周窈不好再推脱,“好吧,那下课你来喊我。” “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郑吟吟喜不自禁,一掌拍在桌面上。 恰好上课铃响起,她给周窈甩了个飞吻,头也不回冲出他们班。 发给周窈的课表被周窈用透明胶带贴在课桌左上角,看一眼,这节是自习。周窈将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时光飞逝,直至下课铃又响,才唤回她的神思。 这回郑吟吟没来,周窈放下笔,在桌肚里拿起手机往群组里发了一条消息。 [幺:我放学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晚饭了,我和同学有别的事情,你们不用等我。] 嗡嗡一震,新消息秒达。 [大河向东流:什么情况?你第一天来就和同学约好了?什么同学面子这么大啊!] [幺:初中同学,关系挺好的。] [大河向东流:行吧。] …… 群组里除了“大河向东流”,其他几个都没吱声,周窈点开列表里那个浅蓝色的头像,颜色太暗,看不出是在线还是离线。 指腹滑过屏幕,她收起手机,注意力回到习题上。 …… 校外右侧第三家餐馆装修得比其他店精致,宽敞亮堂,一向生意最好。 郑吟吟带周窈早早入内坐下,占了一张小圆桌,四人里另外的两个女生是郑吟吟的朋友。 “所以你是今天才转来的?” “第一节课的时候从走廊上经过的那个就是你?” “你在七班?” 周窈一一答了她们的问题,郑吟吟拿着菜单点菜,不住询问她想吃什么。菜的分量不多,方便学生们凑单,不需要花太多钱就能点到更多的菜品。 她们正聊着天,旁边桌坐下一群人,说说笑笑声音略大,郑吟吟和她两个朋友下意识噤声,安静了两秒。 周窈瞥去一眼,那群人有男有女,戏谑打闹夸张又肆意,丝毫不在乎旁人眼光。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坐在最上首的女生是核心。那女生长发挑染一半,翘着二郎腿,说到好笑处,一边大笑一边握着一支筷子连连敲碗沿。 “我跟你说。”郑吟吟突然附耳过来,小声道,“那几个人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混子,那个染头发的女生叫邓佳语,你平时碰到了尽量离远点,千万别招惹!” 余光扫过那桌人,周窈默默点头。 莫名的,郑吟吟几人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周窈本就没什么想说的,安静听着,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哎,那边那个,长得有点可爱——” “哪个呀?我看看。” “白衣服还是蓝衣服,啊,绑马尾的?” “……” 周窈抿唇,镇定放下手里的水壶,郑吟吟几人的脸色证明了从那桌投来的打量并不是她的错觉。 起头的男生盯着周窈看,一群人因为他的话,视线将周窈包围。 邓佳语扫了几眼,撇唇,“还行吧,也就那样,一般般。” 郑吟吟觉得不爽,但敢怒不敢言。周窈倒还好,只在最开始一瞬面色稍动,后来直接当做没听到,全盘忽视,一派平静。 邓佳语的朋友正对周窈的外貌加以议论之际,门外走进来一群人,吸引了店内学生们的目光。 “哎哎,佳语!” 邓佳语身旁的女生用胳膊肘碰碰她,他们的注意力霎时转移到进来的那群人身上。 那群男生在靠墙的桌边坐下,周窈一看,愣了一瞬,敛回目光。 为了让周窈熟悉学校,郑吟吟主动担起介绍的职责,再度附耳过来:“那边那群人看到没有?那是一班的。你看那个校服拉链拉开,里面穿白衣服的男生——”停顿过后的声音更小,“邓佳语喜欢他!” 因为她的话,周窈将视线移到男生身上。 同样是校服,穿在他身上,偏偏多了几分冽然不羁的气质,袖子卷到手臂上,线条紧致,那双手一看就很有力。然而指节修长匀称,多了些许秀气。 他半垂着眼,低头摆弄手机,对周围仿佛没有丁点兴趣。侧脸详静,俊挺的鼻峰弧度和薄唇,显现出难以遮掩的冷淡。 郑吟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叫陈许泽。” 周窈迟缓半拍,“哦”了声,对郑吟吟淡笑。 见她反应如此不灵敏,郑吟吟偷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周窈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吧。” “是就是,什么是吧,去掉那个吧字……” “喂喂!陈许泽看过来了,他是不是在看佳……哎?”旁边桌女生的语气从兴奋到疑惑,周窈又一次被提及,她们扭头朝周窈看过来,“他在看那个绑马尾的女的?” 周窈闻言,一抬眼,正好和那端的陈许泽目光碰撞。不过没多久,他就转回头去。 30.一筒九筒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无所谓?!”郑吟吟诧异,“你怕是不知道她有多吓人吧!我们学校被她找过麻烦的女生多不胜数,可惨了!不是被打到鼻子留血从厕所捂着脸哭着跑出来, 就是被她们一群人围着在角落扇耳光, 脸都打红了, 还被录像!” 郑吟吟很替她着急, “她让你离陈许泽远点,完了, 你要怎么办啊?” 周窈把书本合上, 淡然又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无所谓的语气倒教郑吟吟一愣。 “她不是陈许泽的谁, 也不是我的谁。”周窈温柔的面庞仿佛闪过一丝坚毅, 她朝郑吟吟微微笑了。 “……我凭什么听她的?” …… 郑吟吟离开没多久, 陈许泽出现在七班门口。他的身影让闲话的众人安静了一刹,随后目光集中在他视线所落之地——周窈身上。 “出来一下。” 周窈没多说, 起身随他一同走出去。 别人的窃窃私语他们置若罔闻, 两人走到走廊拐角说话。 “邓佳语和你说了什么。”陈许泽一开口,问的也是这件事。 午休期间,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在年级里传遍了,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种“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要不是江嘉树是陈许泽的好友,加之他讨厌邓佳语,说不定还会带人押注猜她俩谁赢谁输。 周窈没说话, 陈许泽又问了一遍:“她和你说什么了?” 别人看不出来, 但是他一眼就能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差异。同样是面无表情, 乖巧温和的样子, 此刻的她,明显并不开心。 许久,周窈抬眸直视他,说:“她来找我说那件事。”周窈几不可见地挪了挪脚尖,笑容里有些无奈,“她好像是知道的。” 太阳正是炽热的时候,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先是落在陈许泽身上,余下的小半光芒才照在周窈身上。 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他为她挡去了大半刺眼金光。 …… 高三的体育课一个月只有一节,对于学生们来说,算是难得的放松。 队列站整齐后,老师挨个点名,念到周窈的名字,停了一下,问:“你不参加体育活动对吧?” 周窈说:“是。” 简短的一个字,引来周围一片注目。 “好的我知道了。”体育老师把她的名字从表格上划掉,随口问,“你身体是不太好吗?你们班主任特地跟我说不要让你参加剧烈活动,说你以前在五中也从来不上体育课……” 周窈没有回答,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变大,几个女生一边议论,朝她投来难以形容的眼神。 周窈当做没看到。 点完名开始短跑热身,周窈作为例外,坐在一旁的石凳处观看。全班同学跑了一圈又一圈,热得汗都淌出来。 广播体操早就学完,跑完步就是自由活动,男生商量着分组打球,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 忽地,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个带着些许笑意,眼神紧紧盯着周窈不放,从她脸上一路扫视到她腿上,在足尖处停留几秒,才移回脸上。 她的声音娇俏甜腻,好奇中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恶意。 “——周窈,听说你以前脚有点问题,是真的吗?现在也是吗?” 她不参加体育活动,这一点对这些学生来说,就像是坐实了一半传闻。 这时候距离邓佳语来找周窈谈话,不过一下午时间,甚至连放学的时候都没到,有些事情就已经传开了。 人人议论,肆无忌惮,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行为对别人伤害有多大。 闹心满嘴都是新鲜的八卦—— “哎你们知道了吗?那个新转来的周窈啊,以前是个跛脚!” …… 消息传得快,江嘉树等人自然也听到消息。 几个男生震惊不已:“不能吧,周窈走路的时候很正常的,看起来不像是脚有问题。” “不过……说起来,她平时走路确实不快,有的时候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停下,而且也从没看过她跑步什么的。” “可是她以前是,不代表现在是啊!” “你没听说?她在五中从来不上体育课,五中的人和她同学几年,基本也没人见过她跑步……” “行了!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嘚啵嘚啵,屁话真多!” 江嘉树不爽打断,“别人说闲话就算了,周窈是自己人,你们也跟着瞎起哄,有点人性没?” 江嘉树冷眼道:“我警告你们啊,这种话千万别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说。你管周窈脚怎么样呢,她脚不好影响她人好了吗?一帮傻缺玩意儿!” 几个男生愣了一下,尴尬又惭愧:“说的也是……” 江嘉树冷哼一声:“哪个大嘴巴的人到处宣扬,贱得慌,我非得撕了她的嘴不可!” 几个人谈论一番,江嘉树和他们约法三章,再三强调,千万不能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提这件事,得到保证以后,这个话题总算翻篇。 恰逢下课,从洗手间回来的陈许泽去小卖部买水,江嘉树一行人一同前往,刚到操场,正好遇见结束体育课的周窈等人。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背后是七班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小团伙,靠的最近的几群女生,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腿上,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许泽脚步一顿,对江嘉树说:“我不去小卖部了,你们去吧,给我带瓶矿泉水。” 不多解释,他快步走到周窈身边。周窈一回头,见是他,“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比以往还要薄透三分。 陈许泽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展平:“路过这边,一起回教室?” 周窈没有拒绝,陈许泽遂和她一道往教学楼走。 有陈许泽在,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些,但仍旧挡不住那些八卦的眼神。 周窈走路很慢,一直都慢,不知道是不是陈许泽的心理作用,这时候,她的步子比以往仿佛还要慢上半拍。 在各色打量下,所有目光似乎都在等着她露出“坡脚”的窘状。 因为这个标签,一刹那,周窈成了一个异类。 那些难听的话陈许泽不是没有听到,他和周窈一样,置若罔闻,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在她身后。 他用高瘦的背影为她遮挡,阻隔了背后一切带着好奇或是恶意的揣测目光。 …… 下午放学,陈许泽和江嘉树道:“今晚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我和周窈有事先走。” “去哪啊?” 陈许泽只说:“有事。” 问也问不出什么,江嘉树只好点头,“行吧。” 忽地想起什么,江嘉树叫住他,“那个刘浩的事怎么处理?” 刘浩就是邓佳语在校外认的混混哥哥,那天把陈许泽堵在巷子里表白,刘浩带了一帮人给她撑场。 梁子是邓佳语结的,刘浩也难逃其咎。 “我们不是讲好今天晚上去堵他们吗?” “暂时不去了,我有点事。” “啊?” “对了。”陈许泽说,“明后两天我不想出门,不要来找我。” 这个月月休和节假赶在一起,难得连放两天,江嘉树还想出去好好放松一下,谁知道陈许泽这么不捧场,好端端的突然要待在家。 他决定的事再劝也不管用,江嘉树没办法,应了一声,“知道了,不吵你。” 陈许泽收拾好东西,在校门前和周窈碰面。她站在告示板前,微微仰起脖子,安静地看上面贴着的一张又一张对一般学生来说枯燥无味的公告内容。 “等很久了?” 周窈闻声回头,浅白色的笑容轻飘飘,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恰到好处,“没有。” 陈许泽扫一眼告示牌,上面贴的内容很多,什么争当优秀重点学校、学生行为规范条例、还有最新贴的一张,似乎是什么省内教育组下来巡视的公告。 两人并肩离开,走出校门往左转,小吃摊上各色食物热腾腾冒着香气,小贩已经开始吆喝,准备吸引放学的学生驻足。 周窈比陈许泽矮,他又高又瘦,身板却很结实,不论什么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下落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许泽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有点散。 “怕吗?” 周窈说:“不怕。” 关于学校里那些流言蜚语,关于她有缺陷这件事,关于每个人用异样眼光打量她,这些试图击溃她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怕。 在夕阳斜下的街道上,他们走过第一个路口,却没有沿着以往回家的路继续向前,也并没有走向去吃饭的地方。 他们并肩向前,穿过一重漫长的小巷阴影,拐向了另一条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像邓佳语做坏事做的如此高调。她和刘浩等人本身就走得近,在欺负校内同学这件事上,仗着有刘浩这个靠山,不知道惹了多少事端。 警队的人在废米厂蹲点抓到他们一伙偷车倒卖的小贼时,邓佳语恰巧就在其中。她跑得快,没被逮住,然而随后,一封检举信出现在教育官网举报邮箱,里面附录了邓佳语自从初中二年级以后做过的大多恶事。 说来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或许时候邓佳语对自己的“家事”足够信心,以往确实,不管她怎么捅娄子,她父母托关系都能给她摆平。 所以她从不知遮掩,像是把看不顺眼的低年级女生带进厕所,扇对方扇到流鼻血,然后以她为首的一群人便会笑嘻嘻地拍照留念,上传到空间或者是其他社交软件。 还有的时候,她们围堵那种看起来乖乖巧巧又毫无反手之力的好学生——她们最看这种人不顺眼,像是老师的尾巴,老师说什么都听,马屁至极。 于是趁老师顾不及这些“小马屁”的时候,她们就会把人堵进厕所,拳打脚踢,主要是扇耳光,一群人实施,另有一个人手持相机录下全过程。 血腥暴力的画面里,充斥着挨打的孩子的哭泣求饶,也满是她们畅快得意的笑声。 如果不是因为有陈许泽在,这一套,她们原本考虑过用在周窈身上。可惜她整日和陈许泽等人走在一起,几乎很少落单,目标太多,所以只能放弃。 江嘉树回家时还和父亲聊了这件事,校董成员里,有不少是他父亲年轻的旧相识,平时他有一点不规矩,就会被这帮“老朋友”们打小报告,没少挨罚。 这回说起邓佳语,江嘉树纳闷:“她家里不是挺厉害的吗,好像很有钱,又有势力,以前惹了那么多事,也没见把她怎么样——” 31.发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江嘉树一听,“这算什么大事啊?”不待多言, 他抱着球三两步出了门,去隔壁找张坚。 张坚正准备收拾东西出门, “哟, 你来了?” 江嘉树问:“哥, 你什么事那么忙?偷车的事啊?” “这你都知道。”张坚失笑,说,“中午抓到一批偷车倒卖的,局里现在在处理。” 江嘉树说:“我听我爸说了, 我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赶着去, 很严重吗?” 张坚道:“一辆两辆的确实不算大事, 但这群人是惯犯,偷了半年多, 还占了个废弃工厂做据点,你是不知道, 我们队里的人去的时候, 那满满一个厂堆满了车!新的旧的都有,这帮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趁半夜人少的时候,把车开到邻边县城去倒卖!” 江嘉树好奇:“偷了半年多……你们是怎么抓到的啊?” “报失的人很多, 但他们都是半夜偷车, 还是在网吧门口之类的地方, 难抓,这回算是栽了。”张坚说,“有人匿名举报他们的窝藏地点,然后今天中午局里派了一支小队去,刚好逮了个正着。” 江嘉树摸摸后脑,“我还想邀你一起打篮球呢,看来是没办法了。” “等我忙完啊。”张坚拍拍他,“现在那些车全运回局里,都在等人来认领。有登记过报失的打电话直接叫来认,有的车牌那些混混还没来得及拆,也可以直接联系车主。估计要两三天才弄得完。” “都是摩托和电动车之类的啊?” “对,现在认领的差不多了,不过还剩五六辆没挂失也没车牌的,没人来领。都是比较旧的,车主自己可能都忘了——倒是有一辆不太一样。” 江嘉树来了兴趣:“怎么不一样?” 张坚挑眉:“轰雷系列的机车你知道吧?x6经典款!” “轰雷x6?!” “对,还是涂装成银灰色的,运回来的时候我们局里年轻的几个队员都跑去看。啧,那一款车是真的酷。”张坚感慨,“也不知道是谁的,还没人来认领。” 江嘉树摇摇头,“厉害啊这些人,不过那偷车的人被抓了,会怎么处置?”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呗,偷的车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再加上他们转手卖出去的那些,反正是没有好果子吃。” 江嘉树还没说话,张坚又道:“对了,那个叫刘浩的好像经常跟各个中学的人来往,像这种混混,你少跟他们有牵扯,当心你爸打断你的腿!” 江嘉树惊诧,“刘浩?!” “怎么,你不会真的跟他认识吧?” “认识是认识,但是我俩有仇。被抓的是他?” 张坚说:“对啊,他跟他那帮混混小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打架斗殴,偷车,都是家常便饭。实在欠教育。” 江嘉树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和张坚又聊了一会,直至张坚说:“不跟你讲了,我还得回局里去,你可得老实点,别交这种乱七八糟的朋友,当心你爸揍你!” 江嘉树忙说:“知道知道!”又不忘约,“等下回有空一起打球啊哥!我不吵你了,你忙去吧,我先回去了。” 江嘉树飞快跑回家,蹿进房间里,拿起手机就给陈许泽打电话,打了两个都不通。陈许泽有的时候不开手机铃声,有的时候随便把手机扔在家里哪个角落,江嘉树已经习惯。 想了想,他改拨其他朋友的电话。 “——刘浩被抓了!” 开口第一句,震煞那边的人,好友结舌:“啊?啊?!什么情况?” “他偷车被逮到了,藏车的地点被人举报,人赃俱获,几十辆车还没来得及转手,被逮进局子里去了!” “卧槽!那真是巧了,我们还想帮陈许泽报仇找他麻烦呢,没想到他这就栽了,天意啊天意……” …… 周妈妈炖了一锅鸡汤,周窈照常跑腿,拎着食盒去给陈许泽送汤。 陈许泽坐在桌边安静地喝汤,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静谧无声的。周窈没闲着,帮他打扫卫生。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她的动作娴熟到几乎成为一种习惯。 周窈忽然说:“那辆轰雷x6就这样不要了么?” 陈许泽舀汤的勺子未停,“我也不怎么开,就当丢了吧。” 除了周窈没人知道,连江嘉树他们都不晓得。陈许泽以前买过一辆机车,只是很少开,一直停放在他家一楼的车库里。 他喜欢捣鼓很多东西,自从他爷爷奶奶离开以后,有一个房间,直接被他改装成类似工作间的地方,看似堆满杂物,但是每一样东西到他手里,都大有用处。 周窈没多说,帮陈许泽清理桌面的空挡,随手拿起那张放在桌上的小票。 上面写着: “专用喷漆—银色,价格:126元。” “那辆车……喷上银色的漆真的挺好看的。”周窈说。机车喷漆是他们那天一起去买的。她笑了一下,“虽然那人不怎么样,但眼光还不错。” 刘浩最喜欢的就是银色的机车,不管是他买的还是从别处“弄来”的车,只要是他看中想自己骑,最后都会改装喷成银色。而他骑着银色的车招摇过市,不是一次两次,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他对银色机车的爱有多深。 就在昨天晚上,陈许泽开着那辆喷成银色的机车去了顺星网吧。车停在网吧侧边,监控照不到的地方。阴影和光亮同时照在车上,像是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顺星网吧,是刘浩那群人的据点,只要有空,他们就会在那上网打游戏。 漆黑的凌晨,一辆心仪的车出现在眼前,离开时,刘浩老毛病又犯,一群人熟练地将机车轮胎下简易的锁撬开,系上皮绳,用自己的摩托拉着扬长而去。 一切顺理成章。 周窈看了几眼,将那张购买银色喷漆的小票轻轻一扯,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陈许泽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天才。 周窈很小就知道,他的思维方式、行为举止,一直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在玩赛车的时候,他在改装遥控汽车,别人在放风筝的时候,他在研究如何用简易的几根塑料棍和发动机让十字形“飞行器”旋转升空。 刘浩藏车的废弃工厂一直没人知道,是他们那群人里某一个男生家停用许久的旧米厂。一直有传闻他们在干偷车的勾当,但没谁知道他们把偷来的车藏匿在那,所以这帮人一直逍遥法外。 而陈许泽的那辆轰雷x6,经他自己的手改装过很多次,最后一次,除了喷上银色的漆,同样也在内里增加了一个可以定位的小东西。 和邓佳语一起围堵陈许泽,带着人哄然大笑看好戏,并怂恿邓佳语亲上去,那时候,刘浩大概没有想到,面前的那个冷着脸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男生,内心的阴暗面,足以吞噬他们所有人。 …… 周窈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不出门的时候,她喜欢待在电脑前浏览各种讯息。 门“叩叩”被敲了两下,她回头,陈许泽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来了?” “阿姨让我来吃晚饭。” 周窈淡笑,“前面喝汤的食盒带回来了吗,我可不想再去你家拿一次。” “带回来了。” 陈许泽说着,往里走了两步,周窈的身影将电脑遮住了大半。他一眼瞥去,能看到界面最下方的长条上,有一格写着“教育网专页”几个字。 周窈没有特意避开他,反而往旁边侧了侧,将视野让开。 “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 周窈抬头看向站着的他,那双眼睛麋鹿一般,水盈盈亮着光。只有对着陈许泽,她才会有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和笑意。 “记得掩藏ip,进入内页也不要留下痕迹。” “我知道。”周窈说,“没你想的那么傻,我很厉害的。” 陈许泽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手轻拍她的脑后,很快又收回,“也不想想是谁教你的。师傅面前谦虚一点。” 周窈笑笑没说话。 恰时,楼下传来周妈妈的喊声:“幺幺,十三——下来吃饭了!” 周窈朗声回:“好,马上来!” 将电脑网页一一关闭,关机以后,周窈起身,和静静等她的陈许泽一同下楼吃饭。 陈许泽走在前面,下了一阶楼梯,他回头特意叮嘱,“小心一点。” 周窈微微停住,浅笑,“没事,现在脚不疼,疼我会说的。” …… 两天节假结束,回到校园,懒散的氛围随着朗朗读书声散去。 江嘉树一大早就在和陈许泽讨论刘浩的事情。而另一桩“新闻”,很快引炸了校园舆论。 省里下来视察的教育组来了一趟学校,在中午的课结束之前,邓佳语被叫去校长办公室,而后,再没人见过她回班级。 直至下午,所有人都听到消息——邓佳语被退学了。 比起在意周窈,明显陈许泽更需要江嘉树等人的担心。 在四班门口聚众惹事,行为恶劣,性质恶劣,陈许泽被教导主任和自己班级的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接受批评。 “当众欺负同学!还是个女生,你怎么能这样子呢?” “掐脖子,掐脖子是小事吗?要是一个不当心力气用大,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事!” 32.一筒九筒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在这幅被称作“十三幺”的牌面里,总共十四张牌, 只会有两张, 完全一样。 一模一样那两张, 将会组成唯一的一副对子。 有, 且只有一对。 —— 陈许泽在空旷的教室里做题时是午休时间, 周窈和迎念去吃饭, 叫上了原本不敢喝大佬“迎念”混在一块的郑吟吟。 女孩子间的聚会,男生不好凑趣,他们几个兄弟, 吃完早早散了,说去奶茶店坐坐消磨时间。 陈许泽没兴趣, 一个人转回教室。吃饭的人都还没回来, 他目不斜视, 手插兜晃荡着迈腿走到自己的座位。 从背影看,他微微耸拉的肩膀,毫无精神气息,像是个老师上课时,永远只会趴在课桌上睡觉偷懒的后进生。 人不可貌相说的或许就是他这种人, 坏学生的外表, 不吝不羁的气质, 可怕是可怕了些, 却总也有飞蛾扑火的人, 前赴后继, 试图拥抱这团火堆。 自信心作祟,或许谁都以为自己能够成为例外之中的例外。 梁璃走进来,陈许泽听到脚步声,和熟悉的兄弟不同,关系亲近到这种程度,几年下来,光是用听就已经能够分辨来人熟或不熟。 他懒得抬头,对进来的是谁毫无兴趣,并不关心别人的事。 直到阴影在面前遮下,梁璃纤细的腰身,被修改过尺度的校服包裹,看起来盈盈一握。 “你没去奶茶店吗?” 她声音软糯带几分清润,笑容倒是和初次见面不同。不再是纤弱无辜的模样,她的眼睛里,亮着一种“聪明人”才懂的光。 陈许泽微微坐直身,往后一考,食指和中指夹着笔转了两圈,向上斜眼看着她。 话却不太中听,直接了当:“关你什么事。” 梁璃并不生气,也不委屈,少了那股矫作的气质,反而笑得真切了几分。 “啧。”她皱了下鼻子,“真是凶啊。除了周窈,你还会对别的人好好讲话吗?” 指间夹着的旋转的笔停下来,陈许泽面色慵懒,没感觉她的“特别”,反而这一回的答复,又比上一句少了一个字: “——关,你,屁,事。” 梁璃笑意稍敛几许,过后仍噙起笑和陈许泽沟通:“你喜欢周窈对吧?” “除了周窈自己,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她轻轻向前一步,裙摆摇晃,宛如随风曳然的荷叶边。或者说是梁璃本身和别人不同,就连坐下的姿态,也带着几分曼妙。 她坐在陈许泽的前桌,和他面对面,直视他的眼睛。 “我可以帮你。” “周窈喜不喜欢你,你不想知道吗?” “如果她对你只要有一点点在意,我想她就不会对我的存在,无动于衷。” …… 周末下午放假,一群人聚在江嘉树家的别墅里烧烤。迎念是表亲,早就来过不知道多少次。她大爷一般躺在沙发上,除了串了几个青椒,其余“苦力”全都丢给江嘉树去做。 江嘉树骂骂咧咧,一边骂,手上一般跟个老妈子似得,忙得停不下来。 人家兄妹之间的情|趣,谁也无权多置一词。 迎念在沙发上坐着,忽然发觉脚底长了个水泡,一摸还挺疼,苦着脸嚷道:“肯定是刚才走路走久了,我娇滴滴的脚丫子啊,都长水泡了!都怪你,江嘉树你个死变|态!” “这他妈也怪我?!”江嘉树串着烤串,愤怒回头,“你再哔哔信不信我把你烤了?” 两人闹着,迎念揪她的衣裳角,江嘉树用胳膊肘怼她,两个人就快厮打在一起。 周窈在意她的脚疼不疼,担心问:“念念,痛不痛啊?要不要擦点药膏。” 迎念一吸鼻子,立刻松开江嘉树的手,不忘踢他一脚,“滚吧没人性的!”对着周窈撒娇道,“疼死了!还是幺幺心疼我!” 江嘉树白她一眼,对周窈道:“楼上左边第二间房的抽屉里,有针线包,周窈你帮忙拿一下,弄根针来给她把水泡挑破了,省得她叽叽歪歪吵个不停!” 周窈立时说好,放下手里的活计,上楼去拿东西。 周窈照着江嘉树所说,到二楼的房间抽屉找出针线包,还特意检查过,里面确实有针,随手捏了一根拿在手里,握着包往楼下跑。 却在楼梯拐角和梁璃不期而遇。 “啊。”周窈顿了顿,“你好。” “你好呀。”梁璃笑得开怀,“楼下的厕所有人,所以我只能上二楼去了。” 周窈点了点头,对她的解释兴趣不大。 正要往下走,梁璃忽然叫住周窈,“哎对了,今天晚上大家会去联谊——”她停了一下,“我是说男生们,约好在日新街那边的蛋糕店里见面,和我们艺术班的女生,你知道这事儿吗?” 周窈眼神稍淡,“不知道。” “日新街那家店声音超级好的,去吃点心,都还要提前预约,排队拿号!要不是早就说好了,还真的挺难订到位置的。”梁璃说了这么一通,唇边弯弯,“晚上陈许泽也会去,你要不要也跟我一块去啊?我可以介绍我们班的女生给你认识!” 和梁璃对视的这一眼,仿佛过了千年万年,又仅仅只是片刻。 周窈没有犹豫,道:“不用了。我对人太多的场合没兴趣。” “哎,是吗?”梁璃像是很好奇,“今天烧烤人也挺多的,你也来了呢。我还以为你是喜欢一个人待在家的类型。” 几句话说完,在楼梯上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周窈道:“不好意思,我要给念念拿针,先……” 没等她把话讲完,梁璃两手拽着遮住半个手掌的衣袖,晃啊晃地,一蹦一跳从楼上走下去。 “我先走了,拜!” 人反而比周窈还先离开。 楼梯的拐角上,只剩周窈一人,那是避开窗户光线的地方,不开灯时,总显得暗暗的,以一楼的视角也难以看到这处。 周窈站着微动,在没点亮的复古旧灯下,垂了垂头,忽地无声一笑。 指中捏着的那跟针,锃锃发亮。 “我啊……” 她一个人突然自言自语,声音小到如蚊鸣。 “一点都不讨厌这些尖锐的东西。” 周窈盯着针尖,毫无征兆地朝自己指尖一扎,瞬间扎破细嫩的皮肤,血珠沁出来,她用拇指摁住食指,血迹霎时在皮肤和皮肤之间挤压成了薄薄的一层。 周窈搓了搓拇指和食指,血的味道很淡,疼痛感也并未在她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她只是朝着楼梯转角的方向,弯起月牙一样可爱的笑眼。 “可是——” “尖锐的东西一旦扎破什么,那就,真的很讨厌了。” …… 没有晚课的夜晚,周窈早早回家,周妈妈见她独自回来,好奇:“十三呢?今天没跟你一块走?” 她低声说:“不知道。” 背影迅速走进房间,关上门。 周妈妈眉头一皱,“这个性格,也不知道像谁!” 周窈在书桌前安静看书,不到八点,窗户下忽然有人叫她。她趴到桌上,凑近窗一看,陈许泽披着浅薄的夜色,站在楼前,仰头望着她,手里似乎提着什么东西。 周窈穿上外套下楼去见他,在不容易被邻居撞见的拐角,冷风略微冻人,周窈吸了吸鼻子。 “你们联谊已经结束了吗?” 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随口问。 陈许泽瞥她,“你知道?” “梁璃说的。” 陈许泽默了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周窈的态度较之以往有些冷淡,“没事了吧,我还在看书,要上楼了。” 陈许泽一把拉住她,面对面,“生气了?” 周窈摇了摇头。这回换陈许泽沉默,她忽地一笑,反问:“生气了?” 陈许泽的表情略有无奈,从身后将藏着的另一只手伸出来,拎着的东西递给她。 “这家店的草莓蛋糕很好吃,很难拿号排队,今天他们排到了,我去买了个蛋糕就回来了。” 难怪“联谊”结束得这么早。 七点半开始,八点不到他就回来了。 周窈收下蛋糕,脚尖动了动,忽地抬头问:“你喜欢梁璃吗?” “不喜欢。”他没有一丝犹豫。 然后陈许泽问:“你喜欢梁璃吗?” 周窈说:“不喜欢。” 沉默两秒,她扬唇笑开,陈许泽虽然没有笑,但她脸上那股暖融融的笑意,却直直地,完全撞进他眼底,一丝丝化开,弥漫,将所有空间占据。 “你陪我吃蛋糕吧,我不想回去吃。”周窈说着,靠墙蹲下,陈许泽也没二话,蹲在她身边陪着。 蛋糕香甜,草莓酸酸甜甜,味道诱人,陈许泽一口都没吃,微侧着脸,看着周窈一下一下鼓起的腮帮子,忽然觉得心里长满了一片草莓田。 香气漫天,这一刻他的眼里,别的无关紧要,什么都再看不分明。 周窈吃着蛋糕,忽然提起以前:“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之前有一年,隔壁巷子有个小胖墩抢我的奶茶喝。” “记得。”和她有关的,他大概都不曾忘。 “真的很坏哦,我才喝了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抢我的。”周窈撇了撇嘴,边吃着边说,“后来他在地上耍赖打滚,我爸妈还让我让给他,气死我了。” 事实上呢,周窈没有让。 她很乖,大多数时候从来不会跟家长唱反调,偏偏那一次,她就是不肯把手里的奶茶让出去。甚至在小胖墩上来抢的时候,她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在他手上咬下去。 尖尖的牙把他的手臂咬破了,到后来,演变成大人之间的道歉,周窈回家自然也挨了一通骂。 至今,周窈有时还是会想。 为什么要让呢? 她忽地一笑,发觉蛋糕已经所剩无几,自己一口都没给陈许泽尝。她干脆抬起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顺着他高挺秀气的鼻梁朝下,最后停在他好看的鼻尖上。 “没有蛋糕啦,给你闻闻味道。” 她自己一个人乐,陈许泽也不反抗,由着她闹。 周窈的手停在他的鼻尖上很久都没有收回来,直视陈许泽的眼睛。 33.一条九条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郑吟吟是知道周窈和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的, 一听愤然不已:“她以为她是谁啊?凭什么要求你离陈许泽远点, 陈许泽又不是她的!” 她蓦地抓住周窈的手, “你害怕吗?邓佳语这分明是盯上你了,她要是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周窈墨色的瞳孔里波澜不兴, 仿佛这些事情和她毫无关系。她轻轻整理书本, 将折了角的书页仔细抚平,“我无所谓。” “无所谓?!”郑吟吟诧异,“你怕是不知道她有多吓人吧!我们学校被她找过麻烦的女生多不胜数,可惨了!不是被打到鼻子留血从厕所捂着脸哭着跑出来, 就是被她们一群人围着在角落扇耳光,脸都打红了, 还被录像!” 郑吟吟很替她着急,“她让你离陈许泽远点,完了, 你要怎么办啊?” 周窈把书本合上, 淡然又平静地说:“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无所谓的语气倒教郑吟吟一愣。 “她不是陈许泽的谁,也不是我的谁。”周窈温柔的面庞仿佛闪过一丝坚毅,她朝郑吟吟微微笑了。 “……我凭什么听她的?” …… 郑吟吟离开没多久,陈许泽出现在七班门口。他的身影让闲话的众人安静了一刹,随后目光集中在他视线所落之地——周窈身上。 “出来一下。” 周窈没多说,起身随他一同走出去。 别人的窃窃私语他们置若罔闻, 两人走到走廊拐角说话。 “邓佳语和你说了什么。”陈许泽一开口, 问的也是这件事。 午休期间, 短短十几分钟就已经在年级里传遍了,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种“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要不是江嘉树是陈许泽的好友,加之他讨厌邓佳语,说不定还会带人押注猜她俩谁赢谁输。 周窈没说话,陈许泽又问了一遍:“她和你说什么了?” 别人看不出来,但是他一眼就能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差异。同样是面无表情,乖巧温和的样子,此刻的她,明显并不开心。 许久,周窈抬眸直视他,说:“她来找我说那件事。”周窈几不可见地挪了挪脚尖,笑容里有些无奈,“她好像是知道的。” 太阳正是炽热的时候,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先是落在陈许泽身上,余下的小半光芒才照在周窈身上。 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他为她挡去了大半刺眼金光。 …… 高三的体育课一个月只有一节,对于学生们来说,算是难得的放松。 队列站整齐后,老师挨个点名,念到周窈的名字,停了一下,问:“你不参加体育活动对吧?” 周窈说:“是。” 简短的一个字,引来周围一片注目。 “好的我知道了。”体育老师把她的名字从表格上划掉,随口问,“你身体是不太好吗?你们班主任特地跟我说不要让你参加剧烈活动,说你以前在五中也从来不上体育课……” 周窈没有回答,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变大,几个女生一边议论,朝她投来难以形容的眼神。 周窈当做没看到。 点完名开始短跑热身,周窈作为例外,坐在一旁的石凳处观看。全班同学跑了一圈又一圈,热得汗都淌出来。 广播体操早就学完,跑完步就是自由活动,男生商量着分组打球,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 忽地,几个人走过来,为首的那个带着些许笑意,眼神紧紧盯着周窈不放,从她脸上一路扫视到她腿上,在足尖处停留几秒,才移回脸上。 她的声音娇俏甜腻,好奇中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恶意。 “——周窈,听说你以前脚有点问题,是真的吗?现在也是吗?” 她不参加体育活动,这一点对这些学生来说,就像是坐实了一半传闻。 这时候距离邓佳语来找周窈谈话,不过一下午时间,甚至连放学的时候都没到,有些事情就已经传开了。 人人议论,肆无忌惮,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行为对别人伤害有多大。 闹心满嘴都是新鲜的八卦—— “哎你们知道了吗?那个新转来的周窈啊,以前是个跛脚!” …… 消息传得快,江嘉树等人自然也听到消息。 几个男生震惊不已:“不能吧,周窈走路的时候很正常的,看起来不像是脚有问题。” “不过……说起来,她平时走路确实不快,有的时候走着走着还会突然停下,而且也从没看过她跑步什么的。” “可是她以前是,不代表现在是啊!” “你没听说?她在五中从来不上体育课,五中的人和她同学几年,基本也没人见过她跑步……” “行了!有完没完,一天到晚嘚啵嘚啵,屁话真多!” 江嘉树不爽打断,“别人说闲话就算了,周窈是自己人,你们也跟着瞎起哄,有点人性没?” 江嘉树冷眼道:“我警告你们啊,这种话千万别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说。你管周窈脚怎么样呢,她脚不好影响她人好了吗?一帮傻缺玩意儿!” 几个男生愣了一下,尴尬又惭愧:“说的也是……” 江嘉树冷哼一声:“哪个大嘴巴的人到处宣扬,贱得慌,我非得撕了她的嘴不可!” 几个人谈论一番,江嘉树和他们约法三章,再三强调,千万不能在周窈和陈许泽面前提这件事,得到保证以后,这个话题总算翻篇。 恰逢下课,从洗手间回来的陈许泽去小卖部买水,江嘉树一行人一同前往,刚到操场,正好遇见结束体育课的周窈等人。 她一个人走在前面,背后是七班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小团伙,靠的最近的几群女生,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腿上,在背后指指点点。 陈许泽脚步一顿,对江嘉树说:“我不去小卖部了,你们去吧,给我带瓶矿泉水。” 不多解释,他快步走到周窈身边。周窈一回头,见是他,“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比以往还要薄透三分。 陈许泽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展平:“路过这边,一起回教室?” 周窈没有拒绝,陈许泽遂和她一道往教学楼走。 有陈许泽在,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些,但仍旧挡不住那些八卦的眼神。 周窈走路很慢,一直都慢,不知道是不是陈许泽的心理作用,这时候,她的步子比以往仿佛还要慢上半拍。 在各色打量下,所有目光似乎都在等着她露出“坡脚”的窘状。 因为这个标签,一刹那,周窈成了一个异类。 那些难听的话陈许泽不是没有听到,他和周窈一样,置若罔闻,只是不动声色地走在她身后。 他用高瘦的背影为她遮挡,阻隔了背后一切带着好奇或是恶意的揣测目光。 …… 下午放学,陈许泽和江嘉树道:“今晚我不跟你们一起吃饭,我和周窈有事先走。” “去哪啊?” 陈许泽只说:“有事。” 问也问不出什么,江嘉树只好点头,“行吧。” 忽地想起什么,江嘉树叫住他,“那个刘浩的事怎么处理?” 刘浩就是邓佳语在校外认的混混哥哥,那天把陈许泽堵在巷子里表白,刘浩带了一帮人给她撑场。 梁子是邓佳语结的,刘浩也难逃其咎。 “我们不是讲好今天晚上去堵他们吗?” “暂时不去了,我有点事。” “啊?” “对了。”陈许泽说,“明后两天我不想出门,不要来找我。” 这个月月休和节假赶在一起,难得连放两天,江嘉树还想出去好好放松一下,谁知道陈许泽这么不捧场,好端端的突然要待在家。 他决定的事再劝也不管用,江嘉树没办法,应了一声,“知道了,不吵你。” 陈许泽收拾好东西,在校门前和周窈碰面。她站在告示板前,微微仰起脖子,安静地看上面贴着的一张又一张对一般学生来说枯燥无味的公告内容。 “等很久了?” 周窈闻声回头,浅白色的笑容轻飘飘,像她给人的感觉一样,恰到好处,“没有。” 陈许泽扫一眼告示牌,上面贴的内容很多,什么争当优秀重点学校、学生行为规范条例、还有最新贴的一张,似乎是什么省内教育组下来巡视的公告。 两人并肩离开,走出校门往左转,小吃摊上各色食物热腾腾冒着香气,小贩已经开始吆喝,准备吸引放学的学生驻足。 周窈比陈许泽矮,他又高又瘦,身板却很结实,不论什么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下落的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许泽的声音在风里被吹得有点散。 “怕吗?” 周窈说:“不怕。” 关于学校里那些流言蜚语,关于她有缺陷这件事,关于每个人用异样眼光打量她,这些试图击溃她的东西,她一点都不怕。 在夕阳斜下的街道上,他们走过第一个路口,却没有沿着以往回家的路继续向前,也并没有走向去吃饭的地方。 他们并肩向前,穿过一重漫长的小巷阴影,拐向了另一条道—— 周窈懒得搭理她的讽刺,“你找了我很久?” “没有啊。”梁璃故作轻笑,“看见你在这正好就过来了,不行啊?” “你从那边一路跟人问话,我都看到了。”这次换周窈笑,“拦了三个同学吧。” 梁璃被她一刺,但觉得这个无关紧要,却听周窈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常把人当傻子。” “那你呢?”梁璃不客气反问,“装作柔弱的小白花,像是什么都不会,靠着别人的保护,去欺辱和攻击其他人,这种感觉很爽吧?”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没有欺辱谁,也没有攻击过谁,反而是你——” 周窈的笑意让梁璃火气大增。 梁璃猛地站起来,“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吧,别装来装去的,没意思!” 周窈懒懒道:“你想问什么?陈许泽?” 梁璃深深盯着她的眼睛,“你喜欢陈许泽对不对?” “这件事——”周窈吃吃地笑了一声,“和你有关系吗。” “你!” 梁璃忽然阴狠地盯着周窈,说:“像你这种人,心里一辈子都不会有愧疚感吧?内心阴暗龌龊,假如有一天暴晒在太阳底下,你这种东西,就只能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周窈不看她,从旁边一把折星星用的塑料管里拿出一根,开始折,“有的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任何过错或缺点,在他们看来,整个世界都该是围着自己转的。如果有一点不对,那么,错的一定是别人,是这个庞大繁杂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活,而不会是自己本身。” 梁璃眼一瞪,提步就要上前,恰好迎念握着两杯饮料从阶梯上走来。一看她们,眉头一皱,“你们在聊什么?”机警的视线投向梁璃,“你在这干什么?” 梁璃脸上的笑容急急出现,僵硬又有点控制不住。 陈许泽、江嘉树和大熊几人陆续也走进亭子。 陈许泽手里拎了一袋饮料,给众人分发,唯独没有梁璃的份。 34.一万九万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随便谈什么,反正你不是也很闲么。” 周窈懒得搭理她的讽刺,“你找了我很久?” “没有啊。”梁璃故作轻笑,“看见你在这正好就过来了,不行啊?” “你从那边一路跟人问话, 我都看到了。”这次换周窈笑,“拦了三个同学吧。” 梁璃被她一刺, 但觉得这个无关紧要, 却听周窈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常把人当傻子。” “那你呢?”梁璃不客气反问, “装作柔弱的小白花,像是什么都不会,靠着别人的保护,去欺辱和攻击其他人,这种感觉很爽吧?”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没有欺辱谁, 也没有攻击过谁,反而是你——” 周窈的笑意让梁璃火气大增。 梁璃猛地站起来,“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吧,别装来装去的,没意思!” 周窈懒懒道:“你想问什么?陈许泽?” 梁璃深深盯着她的眼睛,“你喜欢陈许泽对不对?” “这件事——”周窈吃吃地笑了一声, “和你有关系吗。” “你!” 梁璃忽然阴狠地盯着周窈, 说:“像你这种人, 心里一辈子都不会有愧疚感吧?内心阴暗龌龊,假如有一天暴晒在太阳底下,你这种东西,就只能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周窈不看她,从旁边一把折星星用的塑料管里拿出一根,开始折,“有的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任何过错或缺点,在他们看来,整个世界都该是围着自己转的。如果有一点不对,那么,错的一定是别人,是这个庞大繁杂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活,而不会是自己本身。” 梁璃眼一瞪,提步就要上前,恰好迎念握着两杯饮料从阶梯上走来。一看她们,眉头一皱,“你们在聊什么?”机警的视线投向梁璃,“你在这干什么?” 梁璃脸上的笑容急急出现,僵硬又有点控制不住。 陈许泽、江嘉树和大熊几人陆续也走进亭子。 陈许泽手里拎了一袋饮料,给众人分发,唯独没有梁璃的份。 大熊笑嘻嘻和梁璃说话:“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呀?我大老远看你和周窈说了好久。”意识到饮料没她的份,大熊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要不然,我这个给……” “我和周窈在谈事情。”梁璃不在意饮料,她着急解释,生怕多生端倪。 周窈看都没有看她,细致地折着自己手里的星星,说:“我和梁璃?我们刚才在吵架。” 她平静的一句话,让几人一惊。 “吵架?!”江嘉树惊讶,“吵什么?”看完周窈,略带不满的目光便看向梁璃。 在她们二人之间,不说凭他和陈许泽的关系,那也是他和周窈更熟络。 梁璃没想到周窈竟然突然一下把事情捅破,原本照她的性格不会这样做。梁璃着急地解释,“周窈你……你怎么,是不是我刚刚说话语气太急让你误会了……” 沉默听着的迎念重重把两杯饮料往石桌上一放,气道:“得了吧,演够了没?” 对上迎念冰冷又了然的眼神,梁璃一下猜到,她或许是知道了,霎时浑身僵硬。但还是不肯承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熊尴尬地打圆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周窈折完一个星星,陈许泽没插话,在她旁边坐下。她递了一根塑料管给他,没想到他也会折。她再拿起一根,两人一块从头折起。 梁璃这时候忽然才发觉,他们两个人的动作,折星星的方式、顺序,细致到每一样都是相同的。 “你从原本的私立学校转来,为的就是我吧?” 周窈视线低垂,边做手工边说话,显得不是那么重视面前这个人,“我一开始就觉得你很眼熟,第二次见面,认出了你。这么久了,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迎念冷声道:“梁璃啊梁璃,你怕不是真的喜欢陈许泽吧?还有,你跑来跟我们一群人一起玩,确定是真的想和我们玩在一起?” 大熊愣愣的,“大家在说什么……” 江嘉树也不明所以,扯了扯迎念的手臂,“你知道什么?” 迎念朝他比了个嘘的姿势,他只好闭嘴。 “其实你和高宇还是有一点像的。”周窈说,虽然你们是异卵双胞胎,且他跟爸爸姓,而你跟妈妈姓,他长得也完全不如你,不像你,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但是你们两个的那双眼睛,真的很像。” “你不配提——” 梁璃突然激动,还没嘶吼完,周窈抬眸睨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沉沉的郁色。 “我凭什么不能提他?我在五中念高一的第一年,是他搅乱了我平静的生活。最有资格提他甚至骂他的人,就是我。” “就因为他的喜欢,他可以随意在我们班后门带着一群人叫我的名字。我们老师在讲台上气黑了脸,全班都看我的笑话。那一次,他害我丢了奖学金。” “冬天我走夜路回家,路边乞讨的爷爷可怜到哆嗦,我只是给了他一个硬币,高宇非要和他换,老人家耳背听不清,他就一脚踹翻了人家的乞讨铁碗,拿走硬币不说,还踹在人家背上。” “还有我和新来的实习生物老师说话,高宇下午就带人在巷子里把人家打成重伤,连员工宿舍都还没被分配到的刚刚大学毕业的老师,和另一个实习老师合租,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在医院里哭得停不下来,住院费都是教学组其他人凑的。” “——就这样,高宇还总说他对我很好?” 周窈脸上第一次露出厌恶的表情,亭子里在听的其他人,也都产生了反感至极的情绪。 这是什么人啊? 唯独梁璃,大吼:“你放屁!我哥只是脾气直,他根本就没有——” “随你怎么说。反正他当着校长的面给我递情书,害得我第二周的升旗大会,被迫上台演讲道歉是真的,而你哥因为你爸去找学校领导被免罚,也是真的。” “他这样的人和我表白,我会接受吗?”她笑出了声。 周窈盯着梁璃,像是要故意剜她的心,“你知道我是怎么拒绝他的吗,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说,‘别丢人了,我永远也不会喜欢你——你这个垃圾!’” “就算你不喜欢他你也不能这样!”梁璃失控大吼,“他那么喜欢你!他天天都在我面前跟我说你的事情!他还整天想着要给你买这个买那个!你这个人心肠怎么会这么冷硬——” “那他一脚踹翻那个乞讨老爷爷的铁碗时,为别人想过吗?我因为他丢了奖学金,假期不得不去打零工挣自己的零用钱,少看了多少书,少做了多少题,在饭店后厨洗了多少盘子,他又知道吗?” “那些时候,他的好心肠在哪呢?” “还有啊。”周窈永远忘不了,“那个被他打伤的老师家里有多穷,全家供他上了师范,本来过了那年,他就能在五中分到教学宿舍,可以给家里的妹妹多寄几百生活费好好读书。可惜,他的手被你哥打断了!他那一笔让我们全班同学都喜欢得不得了的粉笔字,就因为你哥再也写不出来了!” 周窈声音略有拔高,带着少许失控,陈许泽的手,悄无声息绕到背后,轻轻拍了拍她。迎念也忍不住关切地看她,隐隐约约在她眼角看见了水痕。 周窈很少哭的。眼带泪光的时候,同样也不多。哪怕,只是这么一滴。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你梁璃,还有你哥高宇。你们这些自私的人才是真正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垃圾——!” 周窈冲着梁璃骂出这一句,长长舒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梁璃被激得朝周窈冲去,江嘉树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我要杀了你,我要跟你拼命,都怪你!都怪你——” 江嘉树一边拦一边道:“怪什么怪!你怪周窈什么啊?神经病啊你……”不忘求援,“哎你们赶紧来拦着!干看着真是……” 大熊去扯住了梁璃。 周窈折完又一颗星星,轻放在桌面,和其他的混杂在一块,停下动作。 她歪了歪头,看着梁璃,故意问:“你怪我啊?” 整个亭子里,只听得到她的声音。这些事,陈许泽知道,迎念在不久前听周窈说了,也清楚,但谁都没有阻拦这个时候略显怪异的她。 周窈慢慢笑起来,扫过梁璃流泪的脸。 “我知道你恨我。高宇死了,所以你恨我对吧。”她笑着,漫不经心道,“我,无所谓。” 所有肆意践踏苦难生命的人,不论权势多么了得,不论有多高高在上。 在她这里,统统都是丑陋的垃圾。 ——垃,圾。 有她们的反应在前,周窈坐在教室里听到四周若有似无的议论时,多少适应了些。 35.发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不过好学生自然也是要参加的,周窈在,迎念在, 陈许泽在,而江嘉树作为上游分子, 自然也在。 不仅他们, 梁璃同样作为艺术班的几个代表之一, 出现在会堂。 多媒体会堂很大,和大学的教室是同样的设计,座位没有安排,随学生自主决定。周窈和迎念坐一起,陈许泽和江嘉树便坐在她们后面。 梁璃倒是想和他们一块, 奈何她是艺术班里“人缘最好”的, 一进门就被同伴的女生拉着一起坐,脸上笑着笑意, 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很快,大课开始。 讲课老师经验丰富,在讲台上,不仅带动学生的情绪, 也引起了领导们的兴致。许多旁听的教室拿着本子在在记录对这堂课的感想。 而对于一起来陪同观看的校方人员来说更是紧张。 到了要请学生上台解答的环节,讲课老师将移动黑板扯过来,询问大家投影仪上的题谁能解出。 没人应, 于是陈许泽被点名。他倒是没拒绝, 长身玉立, 从位置上站起来,顶着一张比平时还淡薄的没表情的脸,走了过去。 这反应还算配合,校方人员松了一口气。 陈许泽的解答自然没有问题,但也许是因为他是被老师点名要求上前的,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忽然问:“你们还有没有同学能解这题啊?” 气氛霎时紧张。 安静之下,梁璃突然举手。她在艺术班还算是成绩不错的,讲课老师没多想,当即就想点她的名字。 谁知,下一秒,陈许泽前面的位置上,有人举起了一只手。 随着老师微愕然看去的目光,全场都投去注意——是周窈。 周窈很低调,尽管大家都知道她成绩好,但是她向来不会主动发言,就像在班上,只有老师点名她才会站起来回答问题。 讲课老师愣完,脸上带着隐藏的喜意,立刻招手让她上去。 陈许泽站在黑板右侧,她走向左侧站定,拿起粉笔,字迹秀气工整,一步一步将题目解析出来。投影仪对着黑板方向,将他们俩的解答投射到大屏幕上。 老师连连称好,“两位同学解的都很不错,很不错啊!” 学校的老师们都很满意,领导们的表情也还算不错,甚至几个教过书的跟着频频点头。 这两个人却没下去。 就见陈许泽拿起笔,在自己写的第一种解法旁边,又解了一遍,和先前那种解答方法并不相同。 而周窈,像是迎战,又像是在配合他玩闹,同样拿起粉笔,继续了自己的第二种解法。 一道题,两个学生写出总共四种解法,不知谁带头,会堂里响起掌声。 灵活变通,思维清晰,表示他们并不是死记硬背地在读死书。这样的学生,是可造之材,真正值得赞赏。 掌声还没完,陈许泽又拿起笔,写出了第三种解题方法。而周窈差不多在他起笔的同时,也开始了自己的第三种解法。 ——六种。 黑板上密密麻麻,每一种解答方法都可以解出这道题目。在其他人眼中,盛满了赞许和轻微的讶异。 这该是多么聪明的学生? 被人艳羡的周窈和陈许泽,他们两个却像是结束了“玩闹”,微微向老师点头,双双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 地位最高的领导坐在会堂后第一排正中间,忽地说了一个好字,缓缓鼓起掌。满会堂又是掌声。 学校的老师们、教导主、甚至是副校长,强忍着嘴角的笑意,恨不得给这两个学生当场发个奖状以兹鼓励。 长脸,这两位学生,真的给他们七中大大地长了一次脸。 迎念拍拍回到座位的周窈的肩,认真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江嘉树就比较惨了,迎念得了周窈的笑容,江嘉树拍陈许泽的肩膀,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嘉树暗道,啧,这人,无趣!真是无趣! 下一题,有了开头的这个鼓舞,讲课老师又问有没有人能上台解答,这次迎念自告奋勇,用两种方法解出了一道题目。 有“精彩表现”在前,这虽然显得不那么突出,却还是让人高兴的。 七中的实力有多强劲,这一堂课,显露无疑。 周窈和迎念,陈许泽和江嘉树,四个人分前后坐在一起,成了全场视线集中之处。 原本艺术班的梁璃十分引人注意,毕竟学艺术的漂亮姑娘,光是这点,就有很多男孩子在意她,而她成绩不算差,一开始举手,吸引了很多赞赏目光。 但在周窈几人的表现之后,没有人再注意她。 全七中,没谁不知道陈许泽这几人的关系,他们常常混在一处,是几乎所有人都叫得出名字的风云人物。 而这些人,或者家世优越,或者智商超群,光看他们四人坐在一起,仿佛就像周围自带一圈无形的壁垒,自成一国,其他的人,始终格格难入。 …… 傍晚聚在校外餐馆吃饭,有了上次点菜的经验,梁璃这回放弃了点菜的活。她懂得“收敛”,迎念却不客气,悄声和周窈道:“哼,还真好意思来。上回我付的钱呢,我说要请她了么,真不羞!” 迎念损起人来,哪怕是脸皮厚成城墙的人也会被她说得想钻地洞。周窈只好拍拍她,让她在饭桌上消消火气。 江嘉树负责点菜,点完,很快一盘一盘陆续上桌。 原本吃得好好的,梁璃忽然开口:“陈许泽不是不吃西葫芦吗?他面前那道菜转过来吧,放我这边好了。” 桌上有圆盘,可以转动,方便大家夹菜。 不是迎念非要讨厌她,而是她真的总不消停,这话音一落,迎念一个白眼,翻得毫不遮掩。 梁璃吃她的亏吃怕了,当做没看到,继续道:“那边那个芦笋,陈许泽也不爱吃对吧?我记得是的。” 其他人都把她往好处想,只当她是在意大家吃的好不好。正有人开口:“许泽啊,他不吃的东西其实……” 话音未净,周窈筷子一伸,刚夹进碗里没动过的芦笋片,就那么夹起,放进了陈许泽的碗里。 “我不想吃,你吃。”她说。 全场霎时安静。 梁璃看着她,再看向陈许泽,抿唇道:“陈许泽不爱吃那个,是不是因为过敏啊?有的人不吃可能是因为过敏,如果出问题就不好了……” 陈许泽没吭声,在梁璃的“关心”中,夹起周窈夹给他的芦笋片,一口、两口……慢嚼细咽地吃完。 要不是在饭桌上,迎念真想拍桌狂笑。 梁璃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周窈却看也没有看她,又夹了一片西葫芦放进陈许泽碗里,“再吃这个,不能挑食。” “好。”陈许泽随口应道,夹起西葫芦片,依样吃完。 桌上有三分之一的菜,里头都有陈许泽不喜欢吃的东西。梁璃不知打哪知道的,但传来传去也不算什么秘密,便没人深究。 周窈愣是将桌上每一道菜都夹了一筷子给陈许泽,他没有多言半个字,安安静静,每样都吃完。 梁璃眼尾跳了几跳,最终还是忍不住,说:“让人家吃不喜欢吃的东西不太好吧?像我,不喜欢吃香菜,要是有人强行逼我吃香菜,我肯定很难受的。” “我没逼你吃香菜啊。”周窈淡淡道,表情平和至极。 “可是你让陈许泽……” “他愿意吃。” 四个字,堵得梁璃哑口无言。 梁璃望向陈许泽,可惜,后者全无反驳的意思,就像周窈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璃有点禁不住,挤出笑,左边唇角皮动肉不动,终于释放出些许硝烟气:“我一直以为周窈你是脾气很好的那种人呢,没想到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我们班上次有个女生,因为不喜欢吃海鲜,被人逼着吃,结果过敏送进医院,差点就出事了。不是我说,我觉得这种事真的挺不好的,没想到你也这么……” 她欲言又止,迎念眼一瞪要说话,在桌下被周窈拉住手。 周窈抽出一张纸巾,淡淡擦了擦嘴角,平静道:“我和陈许泽,认识了十八年。” 梁璃一愣。 “他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比你清楚。”周窈抬眸看向她,“清楚一万倍。” 这话说的没有问题,周窈和陈许泽青梅竹马的关系,现在已经不是秘密。 梁璃又急又气,第一次露出温柔以外的面貌,看向陈许泽,似乎想听听他如何表态。可惜,陈许泽就像完全没有听到桌上这些人的对话,从头至尾,只是安静地吃着他碗里的东西。 忽地,他停下筷子。 众人目光被吸引,他却侧头,看向周窈,“西葫芦。” 原来是他碗里的西葫芦吃光了。 周窈淡笑,又给他夹了几片。他吃下一口,她问:“好吃吗?” 陈许泽吐出两个字:“难吃。” 周窈一本正经,“那也不能挑食。” “哦。”他没有表情,没有抗拒,就这么一口一口将它们全部吃完。 吃着吃着,陈许泽朝侧旁俯身,从老板端来的那一筐豆奶里,拎出一瓶放到周窈面前。 “喝豆奶,不会胃胀。” 周窈嗯了声,自己用起子撬开瓶盖。两人之间的互动,流畅自然,像是发生过无数遍。 其他人鸦雀无声,陈许泽吃着周窈不时夹来的“难吃”的东西,全程也仿佛神游天外,对梁璃殷切的目光,视若无睹。 周窈喝着豆奶,忽然看向梁璃,一笑:“对了,你们上次说是去联谊对吧?那家店的蛋糕真的很好吃。平时很难排队,如果不是你们拿到了号,许泽也没办法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买到蛋糕给我吃。” 周窈笑得温柔,“谢谢你啊。” 梁璃僵硬着,这才明白,那天为何陈许泽走的那么早,拎着个蛋糕,和江嘉树几个男生道了个别,转瞬就没了人影。 他竟然只是去买蛋糕! 竟然是去买蛋糕给周窈吃! 如果不是在场人多,这回,梁璃怕是整个脸都要扭曲了。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梁璃再看向周窈,目光中多了很多难言的意味。周窈没看她,吃着自己的饭,和迎念说话,偶尔给陈许泽夹菜。 除了漂亮,有的时候,周窈其实真的没有多少存在感。 梁璃一开始以为,这种柔柔弱弱像小白花一样的女生是最好对付的。 谁能想到? 梁璃根本没有想到,娇弱存活的白色小花,在你试图摘去她的枝叶花瓣,或是妄图挖掉她赖以生存的土壤时,她会一瞬间—— 就那么一瞬间,长满令人无法招架的尖利锐刺。 …… 迎着早早出现的星光走回学校,大熊和江嘉树两人走在一块,小声说悄悄话。 “刚刚陈许泽怎么那样啊?” 江嘉树不明白,“哪样?” “就是,梁璃也不算太过分吧,他怎么就一点也不给面子呢?” 一听,江嘉树笑了。手拍上他的肩膀,问:“你有没有喜欢过女孩子?” 36.一万九万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那个叫梁璃的画了眼妆哎, 很淡,但是很好看!” “她们艺术班的真好,还能穿膝盖以上的短裙……” 坐在花坛前的石凳上, 周窈和迎念还能听到和转学生有关的八卦,迎念笑道:“看来她名气很大嘛。” 周窈奇怪:“你不喜欢她吗?”江嘉树说过, 迎念喜欢好看的女生,对于长得漂亮的姑娘,她总是自带好感。 被问及,迎念摇了下头:“我觉得她看起来怪怪的,性格也奇怪, 而且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大方,不喜欢。” 虽然迎念是这么说的,但艺术班的这个女生却很快就在同学里获得好人缘。她长得好看, 性格活泼,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看似跟谁关系都不错。 梁璃, 不到几天功夫,名字就在年级里传开了。 原本他们和这个梁璃没有交集,但梁璃跟江嘉树那群人里一个叫大熊的男生关系似乎不错, 说是见过几次。大熊好像有点喜欢她,不过也称不上, 他性格大大咧咧的, 干脆就把她当成了好朋友。 如此一来, 梁璃就成了他们这群人里的一员。 新成员到来,众人见第一面是在学校门口附近,一群人商量着去吃晚饭。梁璃的目光一来就停在周窈身上,最先和她打招呼。 “你是周窈吧?我听说过你。” 后面没有下文,听不出这话是好意恶意,周窈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但人家笑吟吟也没有表露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一来就把人往坏处想,反而显得反应过度,影响不好。 周窈便笑着和她问好:“我叫周窈,你是叫梁璃吗?” 梁璃说是。 两个人你来我往,旁边的迎念,梁璃却没怎么注意。不甘被周窈忽视,迎念咳了声,“幺幺我饿了,吃饭去呗。” 梁璃这才像是发现她的存在,笑道:“你是迎念吧?”指了指江嘉树,“你是他表妹哦?我听说你们关系很好!一直很想跟你认识呢!” 迎念一脸无语,“谁跟他关系好,都知道我们恨不得掐死对方好喝对方的血吃对方的肉好吧!” 虽然是玩笑话,但她对梁璃的态度却算不上客气。 梁璃一下子变了脸色,有一点委屈。大熊站出来打圆场:“哎呀,梁璃刚来,嘉树和念念你们天天闹,一下好一下坏,有的时候我们也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说不清很正常!” 迎念和江嘉树的关系其实根本没问题,但她这种反应,分明就是故意不给梁璃面子。 说着,他们走向吃饭的店里,周窈扯了扯迎念:“你干嘛啊?” “你看她。”迎念冲前方抬下巴,“跟你说话,跟我说话,不管跟谁说话,连扫我哥一眼都要瞄陈许泽。她当谁瞎呢?我最烦这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有劲没劲!” 周窈说:“可能只是你想多了呢?” 迎念一本正经,瘪嘴:“你这是在怀疑我的眼神。” “我没有,我只是……”周窈忙哄她,迎念噗地一笑,两人闹作一团。 迎念道:“虽然陈许泽这个人,我是真想不通他是怎么占据我们七中第一帅的名头的,一张脸连分笑意都没有,胆子小的人被他看一眼都要吓哭……”当着周窈的面说陈许泽坏话很爽,但也得注意分寸,迎念适时停住,调回正经话题,说,“但好歹,他现在就是我们七中男生里头一个,各个女的看着他,那小鹿乱跳撞的,眼睛跟会发光似得,由不得别人多想!” “别人喜欢他,是别人的自由啊……” “我当然知道,我又没说不准那些女的用小鹿撞他,撞得他眼冒金星我也没意见啊。”迎念呸了一句继续说,“可是你跟陈许泽从小一起长大,走得那么近,你不觉得有什么,不代表别人不会想什么。” 迎念摆手:“我才不管他们要对陈许泽做什么咧,但是你是我看上的人,动你,就是跟我过不去!” 她嘴一歪,站着抖腿做出一副大佬的架势。有时候她真的完全不在意形象,周窈皱眉拍她一下,她才老实,正正经经像个学生站好。 周窈不跟迎念继续说这些没边没际的,两人手挽手往前走。 前面那一群人,陈许泽走在最后,像是为了印证迎念所说的话,梁璃放慢步子,就那样落后直至和陈许泽并排。 距离隔得不远,周窈和迎念听到梁璃娇嫩可爱的声音问了一句:“要喝饮料吗?我去旁边店里买饮料。” 陈许泽双手插兜,眼神看着前方,余光都没有给她一丝。 就那一刹那,迎念觉得,陈许泽这张死人脸还是稍微有点可取之处的。 而后,陈许泽就那么往前走,越过梁璃,扔下一句: “不喝,别烦我。” 周窈微微抿唇,习惯了他对大多数人不友好的态度。旁边迎念小声“嘻嘻”笑起来,冲着梁璃的背影无声“略”地吐了吐舌。 也许在别人看来,迎念有的时候很讨人厌,但她天性护短,对待喜欢的人,哪怕是对方想要星星,她都会琢磨着怎么用炮把它给轰下来。 而那些一开始就气场不和,早早就清楚无法成为朋友,并互相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感的人,她“讨嫌”的那一面,从来不遮掩,干干脆脆就直接表露无遗。 …… 到店里,众人坐下点菜,梁璃是新来的,点菜这种事原本轮不到她来做。只是开场前一句“这家店我以前吃过,有很多菜味道很好。” 大熊为了捧场,当即道:“那梁璃你来点菜好了!”说着就把菜单递过去。 其他人兴致不大,除了想吃的菜会提醒她帮忙加一个,没人抢着干。 梁璃点菜确实有一套,荤素搭配,口味相称,着实让人很有食欲。有两个男生提醒她,加了自己想吃的菜,梁璃也点头笑着应下。 周窈忽然想吃鸡蛋卷,也出声道:“帮我加一个鸡蛋卷吧,我想吃。” 梁璃捏着菜单页看向她,有那么半秒的停顿,笑着道:“可是已经点过韭黄炒鸡蛋了,汤里面也有鸡蛋花,再点鸡蛋的话有点多了。” 她说的有道理,周窈无言,只好压下想吃鸡蛋卷的情绪,抿了抿唇想对她回以歉意的笑。 周窈的“歉意”还没表达,迎念忽地大喊:“老板——!” 老板闻声而来,“有什么事?” “鸡蛋卷多少钱一份?” “鸡蛋卷?八块一盘,你要点?” 在满桌人的注视下,迎念根本不在意他们是什么表情,指着尚且空空如也的桌,一字一句道:“我、要、十、份。摆成一个圈,快点上,谢谢。” 老板一愣,“十份? “对。” “迎念,十份会不会太多……”大熊愣愣开口。 迎念头一歪,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道:“我们幺幺想吃鸡蛋卷,她想吃我就点,有问题吗?” 她带着笑的语气,气势却不怎么温和。连周窈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梁璃回神,笑容僵硬,说:“已经点过有鸡蛋的菜了,鸡蛋卷……” “所以呢?”迎念反问,“你们点了鸡蛋,幺幺就不可以吃想吃的了吗?她只是想吃一个鸡蛋卷而已,八块钱而已,你不让点,那我点咯,怎么样?” 最后三个字,已经是质问加挑衅的语气。 饭桌上气氛尴尬,梁璃稍稍无措,“我没有这个意思……”眼角余光不知怎么的,带着丝丝委屈,朝陈许泽看去。 “那就别废话。”迎念连话都不想听她说。迎念转头笑着对老板嘱咐,“老板,麻烦快点上。” 老板愣愣“哦”了两声,小跑去吩咐厨房下单。 点菜进行到这个地步,场面难看,谁都没想到迎念会正面发难。这还不止,就在梁璃要把菜单交到别个手中的时候,迎念冲那个男生勾勾手,对方马上下意识把菜单递给她。 服务员站在一旁,笔尖在单上走笔,迎念一个菜一个菜点道:“葱花炒鸡蛋来一个,再加一个鸡蛋烙饼,嗯,青椒炒鸡蛋也不错,加上!茶叶蛋有没有?有啊,那来一盘,哦对,蛋炒饭再加一份……” 所有人都听傻了,什么叫财大气粗,迎念这就叫财大气粗! 她在其他人点完菜以后,又点了满满一桌和鸡蛋有关的东西。如果说一开始给周窈点鸡蛋卷其他人还有话要说,到后来已经没人敢有异议。 迎念家是开公司的,他爸的公司由他哥接手以后,越做越大,越赚越多,反正比满校这大多普通学生要有钱的多。 她性格大方爽朗,以前没少请他们吃饭,有一回借着“输给”江嘉树的由头,还请他们去吃了一顿海鲜大餐。几千块下来,眼都不眨一下,最后宾主尽欢,大家玩得开开心心。 再加上平时迎念对朋友不错,她摆明了是要给周窈撑场,就为这么点事,谁会为了梁璃跟她起冲突? 而且要说起来,一个八块钱一盘的鸡蛋卷,周窈想吃,梁璃让她点了不就是了,买杯奶茶也就这个价格,非要推三阻四,弄到现在这个地步,搞得迎念不爽,这顿饭大家也吃得不愉快。 像这种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一次,大家一起凑一桌菜不过七八十块,逼急了,迎念拿卡刷,包下整家店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就让周窈一个在这坐着吃鸡蛋吃到过瘾……以她的性格,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其他人高不高兴,迎念反正是不在意的,周窈知道她是为自己出头,但还是小声说,“你点太多啦,吃不完的。” “没关系,这顿我付钱,吃不完打包!你吃的开心才好!”迎念朗声一句,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她俩正说着,迎念面前多了一杯水——陈许泽给她倒的! 迎念一抖,差点吓到。 陈许泽落座后,就只给周窈和他自己倒了水。没想到她迎念也有承蒙他倒水喝的时候,真是家门荣光,家门荣光! …… 饭毕,一群人往学校走,迎念挽着周窈走在前头,买的一支柠檬味口香糖,你一根我一根,分着吃,不亦乐乎。 她们和其他人不一样,走在道旁的树荫下,影子因一盏盏路灯时隐时现。 走进校门的那刹,周窈晃着和迎念牵着的手,忽然说:“像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善良,热情,大方,对世界充满了善意。是只有从小在充满爱和幸福的环境里才能养出来的。” “其实啊,我真的很羡慕你。以前我从不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交集。” 迎念的脚步顿了一瞬。 周窈没有停,这一次她走的比迎念快了小半步,一直一直晃着她的手,声音温柔。 “谢谢你肯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 周窈蓦地站住,转身轻轻抱住她。无名的校园小径,观赏用的池塘波面被风吹得微漾。她第一次说出,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的她的喜恶: “——我好喜欢你呀迎念。是真的。” 晚风轻拂,在周窈十八岁的这年,终于开始闻到了另一种香气。 陈许泽被邓佳语带人堵在小巷里,表白不成动嘴强吻——吻没吻成不清楚,不到半天时间,这件事就传遍校园。 平时陈许泽都是和江嘉树那群人一起回家,昨晚落单,正巧碰上邓佳语准备“主动出击”。据人说,她表白的话说了一箩筐,陈许泽丝毫没有反应,她一急之下,垫起脚就冲着陈许泽亲了过去。 恰逢巡逻的片警经过,一声喝问,行事不检的混混们当即鸟兽四散。 郑吟吟特意跑来和周窈讨论这件事,然而周窈性格内敛,郑吟吟没能感受到一点谈论八卦的快|感,闲扯一会儿,不过瘾地悻然而归。 周窈班上几个比较活跃的女生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课间时她们对此展开讨论,八卦口吻和先前的郑吟吟如出一辙,对邓佳语究竟有没有成事,探究兴致十足。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眼尾上挑的一位开口道:“哎,你们说他们到底有没有亲到?” 37.一筒 九筒 请支持正版, 不胜感谢!  江父道:“你一天天到晚问那么多,能不能回房去写作业, 学学你表妹,让我省省心!” “到底什么事儿啊?爸, 你就跟我说一下呗!” 江父无可奈何瞪他一眼, “能有什么事,他们局里抓到一批偷摩托和电动车的小混混,正在联系失主认领!” 江嘉树一听,“这算什么大事啊?”不待多言,他抱着球三两步出了门,去隔壁找张坚。 张坚正准备收拾东西出门,“哟, 你来了?” 江嘉树问:“哥, 你什么事那么忙?偷车的事啊?” “这你都知道。”张坚失笑,说,“中午抓到一批偷车倒卖的,局里现在在处理。” 江嘉树说:“我听我爸说了, 我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 你这么赶着去, 很严重吗?” 张坚道:“一辆两辆的确实不算大事,但这群人是惯犯, 偷了半年多, 还占了个废弃工厂做据点, 你是不知道, 我们队里的人去的时候,那满满一个厂堆满了车!新的旧的都有,这帮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趁半夜人少的时候,把车开到邻边县城去倒卖!” 江嘉树好奇:“偷了半年多……你们是怎么抓到的啊?” “报失的人很多,但他们都是半夜偷车,还是在网吧门口之类的地方,难抓,这回算是栽了。”张坚说,“有人匿名举报他们的窝藏地点,然后今天中午局里派了一支小队去,刚好逮了个正着。” 江嘉树摸摸后脑,“我还想邀你一起打篮球呢,看来是没办法了。” “等我忙完啊。”张坚拍拍他,“现在那些车全运回局里,都在等人来认领。有登记过报失的打电话直接叫来认,有的车牌那些混混还没来得及拆,也可以直接联系车主。估计要两三天才弄得完。” “都是摩托和电动车之类的啊?” “对,现在认领的差不多了,不过还剩五六辆没挂失也没车牌的,没人来领。都是比较旧的,车主自己可能都忘了——倒是有一辆不太一样。” 江嘉树来了兴趣:“怎么不一样?” 张坚挑眉:“轰雷系列的机车你知道吧?x6经典款!” “轰雷x6?!” “对,还是涂装成银灰色的,运回来的时候我们局里年轻的几个队员都跑去看。啧,那一款车是真的酷。”张坚感慨,“也不知道是谁的,还没人来认领。” 江嘉树摇摇头,“厉害啊这些人,不过那偷车的人被抓了,会怎么处置?” “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呗,偷的车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再加上他们转手卖出去的那些,反正是没有好果子吃。” 江嘉树还没说话,张坚又道:“对了,那个叫刘浩的好像经常跟各个中学的人来往,像这种混混,你少跟他们有牵扯,当心你爸打断你的腿!” 江嘉树惊诧,“刘浩?!” “怎么,你不会真的跟他认识吧?” “认识是认识,但是我俩有仇。被抓的是他?” 张坚说:“对啊,他跟他那帮混混小弟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打架斗殴,偷车,都是家常便饭。实在欠教育。” 江嘉树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和张坚又聊了一会,直至张坚说:“不跟你讲了,我还得回局里去,你可得老实点,别交这种乱七八糟的朋友,当心你爸揍你!” 江嘉树忙说:“知道知道!”又不忘约,“等下回有空一起打球啊哥!我不吵你了,你忙去吧,我先回去了。” 江嘉树飞快跑回家,蹿进房间里,拿起手机就给陈许泽打电话,打了两个都不通。陈许泽有的时候不开手机铃声,有的时候随便把手机扔在家里哪个角落,江嘉树已经习惯。 想了想,他改拨其他朋友的电话。 “——刘浩被抓了!” 开口第一句,震煞那边的人,好友结舌:“啊?啊?!什么情况?” “他偷车被逮到了,藏车的地点被人举报,人赃俱获,几十辆车还没来得及转手,被逮进局子里去了!” “卧槽!那真是巧了,我们还想帮陈许泽报仇找他麻烦呢,没想到他这就栽了,天意啊天意……” …… 周妈妈炖了一锅鸡汤,周窈照常跑腿,拎着食盒去给陈许泽送汤。 陈许泽坐在桌边安静地喝汤,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是静谧无声的。周窈没闲着,帮他打扫卫生。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她的动作娴熟到几乎成为一种习惯。 周窈忽然说:“那辆轰雷x6就这样不要了么?” 陈许泽舀汤的勺子未停,“我也不怎么开,就当丢了吧。” 除了周窈没人知道,连江嘉树他们都不晓得。陈许泽以前买过一辆机车,只是很少开,一直停放在他家一楼的车库里。 他喜欢捣鼓很多东西,自从他爷爷奶奶离开以后,有一个房间,直接被他改装成类似工作间的地方,看似堆满杂物,但是每一样东西到他手里,都大有用处。 周窈没多说,帮陈许泽清理桌面的空挡,随手拿起那张放在桌上的小票。 上面写着: “专用喷漆—银色,价格:126元。” “那辆车……喷上银色的漆真的挺好看的。”周窈说。机车喷漆是他们那天一起去买的。她笑了一下,“虽然那人不怎么样,但眼光还不错。” 刘浩最喜欢的就是银色的机车,不管是他买的还是从别处“弄来”的车,只要是他看中想自己骑,最后都会改装喷成银色。而他骑着银色的车招摇过市,不是一次两次,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他对银色机车的爱有多深。 就在昨天晚上,陈许泽开着那辆喷成银色的机车去了顺星网吧。车停在网吧侧边,监控照不到的地方。阴影和光亮同时照在车上,像是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顺星网吧,是刘浩那群人的据点,只要有空,他们就会在那上网打游戏。 漆黑的凌晨,一辆心仪的车出现在眼前,离开时,刘浩老毛病又犯,一群人熟练地将机车轮胎下简易的锁撬开,系上皮绳,用自己的摩托拉着扬长而去。 一切顺理成章。 周窈看了几眼,将那张购买银色喷漆的小票轻轻一扯,撕成两半,再几下,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里。 陈许泽和别人不一样,他是个天才。 周窈很小就知道,他的思维方式、行为举止,一直和别人不太一样。别人在玩赛车的时候,他在改装遥控汽车,别人在放风筝的时候,他在研究如何用简易的几根塑料棍和发动机让十字形“飞行器”旋转升空。 刘浩藏车的废弃工厂一直没人知道,是他们那群人里某一个男生家停用许久的旧米厂。一直有传闻他们在干偷车的勾当,但没谁知道他们把偷来的车藏匿在那,所以这帮人一直逍遥法外。 而陈许泽的那辆轰雷x6,经他自己的手改装过很多次,最后一次,除了喷上银色的漆,同样也在内里增加了一个可以定位的小东西。 和邓佳语一起围堵陈许泽,带着人哄然大笑看好戏,并怂恿邓佳语亲上去,那时候,刘浩大概没有想到,面前的那个冷着脸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男生,内心的阴暗面,足以吞噬他们所有人。 …… 周窈的房间里有一台电脑,不出门的时候,她喜欢待在电脑前浏览各种讯息。 门“叩叩”被敲了两下,她回头,陈许泽倚着门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来了?” “阿姨让我来吃晚饭。” 周窈淡笑,“前面喝汤的食盒带回来了吗,我可不想再去你家拿一次。” “带回来了。” 陈许泽说着,往里走了两步,周窈的身影将电脑遮住了大半。他一眼瞥去,能看到界面最下方的长条上,有一格写着“教育网专页”几个字。 周窈没有特意避开他,反而往旁边侧了侧,将视野让开。 “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了。” 周窈抬头看向站着的他,那双眼睛麋鹿一般,水盈盈亮着光。只有对着陈许泽,她才会有这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和笑意。 “记得掩藏ip,进入内页也不要留下痕迹。” “我知道。”周窈说,“没你想的那么傻,我很厉害的。” 陈许泽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手轻拍她的脑后,很快又收回,“也不想想是谁教你的。师傅面前谦虚一点。” 周窈笑笑没说话。 恰时,楼下传来周妈妈的喊声:“幺幺,十三——下来吃饭了!” 周窈朗声回:“好,马上来!” 将电脑网页一一关闭,关机以后,周窈起身,和静静等她的陈许泽一同下楼吃饭。 陈许泽走在前面,下了一阶楼梯,他回头特意叮嘱,“小心一点。” 周窈微微停住,浅笑,“没事,现在脚不疼,疼我会说的。” …… 两天节假结束,回到校园,懒散的氛围随着朗朗读书声散去。 江嘉树一大早就在和陈许泽讨论刘浩的事情。而另一桩“新闻”,很快引炸了校园舆论。 省里下来视察的教育组来了一趟学校,在中午的课结束之前,邓佳语被叫去校长办公室,而后,再没人见过她回班级。 直至下午,所有人都听到消息——邓佳语被退学了。 “随便谈什么,反正你不是也很闲么。” 周窈懒得搭理她的讽刺,“你找了我很久?” “没有啊。”梁璃故作轻笑,“看见你在这正好就过来了,不行啊?” “你从那边一路跟人问话,我都看到了。”这次换周窈笑,“拦了三个同学吧。” 梁璃被她一刺,但觉得这个无关紧要,却听周窈忽然说:“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常把人当傻子。” “那你呢?”梁璃不客气反问,“装作柔弱的小白花,像是什么都不会,靠着别人的保护,去欺辱和攻击其他人,这种感觉很爽吧?” “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我没有欺辱谁,也没有攻击过谁,反而是你——” 周窈的笑意让梁璃火气大增。 梁璃猛地站起来,“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吧,别装来装去的,没意思!” 周窈懒懒道:“你想问什么?陈许泽?” 梁璃深深盯着她的眼睛,“你喜欢陈许泽对不对?” “这件事——”周窈吃吃地笑了一声,“和你有关系吗。” “你!” 38.一条九条 周窈和陈许泽时常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按理来说,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但如今情况和以前比起来, 又稍稍有那么一些不同,难免,在细节之间感觉到些许变化。 陈许泽倒还好, 周窈多少有些不自在。 同居。 在唇舌间简短的两个字, 然而念多了, 也多了缱绻的味道。 住在陈许泽家的第三天,中午饭后, 两人午睡。周窈睡床, 陈许泽照例睡地板。周窈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明明开着空调,室温宜人, 最是好睡。 翻了几个身,周窈停在面向陈许泽那一侧,终于还是道:“十三, 要不然你……上来睡吧?” 虽然是夏天, 但是地板凉, 地步也薄, 寒气入侵太多,对身体总归是不好的。 陈许泽半晌没动, 正当周窈要说话的时候, 他起身, 掀开她的薄毯一角,钻入她浅薄的被窝中。 周窈面向落地窗,窗帘拉起,窗外的日光被阻挡大半,屋里是带着点昏黄的颜色,但色调又很明朗。 陈许泽从后抱住她。周窈身子一僵,然而他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她慢慢放松,试图习惯他的怀抱。 “你……不热吗?” 周窈还是睡不着。 “不热。”头顶上,陈许泽闭着眼回答她。 “一到夏天我身上就容易烫……” 他睁眼,“空调要再开低一点么?” “不用不用。”她说不是,“我是说,怕你抱着我热。” “不热。” “……” 他的回应,令周窈不知说什么好。 陈许泽许是知道她睡不着,从前面揽过的那只手搭在她的肩头上,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有规律地哄她入睡。 渐渐周窈有了睡衣,终于开始想要入眠,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令她不适。 周窈在陈许泽怀里动了动,还没等他说话,又扭了扭身。 “许泽……” 她困倦着,呢哝:“硌到我了……” 良久都没有听到陈许泽的回答声,然而腰间戳着她的东西还在,她觉得不舒服,迷蒙睁开眼,侧头去看陈许泽,就见他抿着唇,似乎有些尴尬。 “我还是去地铺上睡好了。” 陈许泽说着要起身,被周窈拉住,她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这一拉,两人面对面,她在她的怀里,和那股不适的硌人感觉来了个正面之际。周窈一愣,脸刹那红了。 她眼睫颤颤,看他一眼,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想到刚才自己那么直白地讲出来,脸热得更厉害。视线不敢喝他对视,好不容易向上一些,又闪躲开。 “你……” 忽地,陈许泽一个翻身压住她,亲下来。 薄毯也算是被窝,在被窝里这个长吻,持续了有几分钟之久。开着空调,却把周窈热得直想逃。 “幺幺……” 感觉到他体温和呼吸的变化,动作也越来越“凶”了,仿佛要开始动真格。 她这时候才开始意识到,真切地意识到,他长大了。 陈许泽是个男人。 周窈的脸红得爆炸,艰难挤出一句:“我……我还没想……这个……” 陈许泽埋头在她脖颈间,长抒一气,许久微动。 过了会儿,她推他,“许泽?” 他气息平复好,正常了许多。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没事了,睡觉。” 周窈不想让他睡地板,又怕他再“激动”,让他背对着自己,而她从他身后抱住她。 这样睡,正好。 陈许泽心里哭笑不得,没看到的,没感受到的,就是不存在的,掩耳盗铃四个字,她学得真好。 …… 午睡之后,两人准备起来吃点水果,喝点冷饮。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七嘴八舌混合在一起,是很熟悉的声线。 仔细听他们“吵”,不多时周窈和陈许泽就听出了事情始末。 ——迎念那帮人来了,正在翻陈许泽他们家的墙。 一群人翻墙翻的吃力,谁垫在底下,谁上了墙头记得拉下面的人,分工井井有条。但也有正常,不是嚷着“你踩到我手指了”就是“你脚上的泥蹭我衣服上了”…… 江嘉树的声音最清楚:“会不会翻啊你们……!” 好不容易吭哧吭哧翻过墙头,第一个人骑上墙,接二连三,墙头骑坐着一排人。姿态狼狈,扭头一看,周窈和陈许泽两人就端着西瓜站在院子里,陈许泽挖一勺西瓜,送进周窈嘴里,一个无言,一个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用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们。 “……” “嗨——”还是迎念先抬手,作为翻墙老手,跳下墙头以后,冲上来就给了周窈一个大大的拥抱——并收获旁边陈许泽一枚斜视。 这些人是来找他们玩的,但是他们两个手机打不通,陈许泽家的门也敲不响。其实他们都有所耳闻,知道周窈和家里的事,特别前来安慰。 一进客厅,迎念就张罗:“晚上我们在这里吃火锅!大家一块吃,肯定特别香!”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大夏天吃什么火锅!”江嘉树挑刺。 “开着空调吃最舒服,你懂不懂?” “我不懂就你懂!” “就是比你懂,傻缺!” “你才是傻缺!脑子里进了喻凛然的傻缺!” 三个字招惹了迎念的名门,迎念扑上去和江嘉树掐成一团。 陈许泽端着西瓜站在周窈旁边,默默垂头,小声道:“我好像没有说要请他们吃饭……” 周窈笑出声,扯扯他的衣角。 陈许泽当然不是真的小气,不再吐槽这一点,挖起一勺西瓜,喂进她嘴里。 大家都坐下来之后,自然开始玩游戏。 两个人分为一组,一个先一个后,先的那位脑海里想象一样东西,或者事情,或者人……反正想什么都行。然后后者一边问问题,一边猜测,使用问题最少的两个人赢。 迎念和江嘉树这对冤家表兄妹抽到第一把,江嘉树在先,由他想,迎念在后,由她问。 江嘉树做出一付用力使用大脑的表情之后,坐直身体。 迎念开始发问:“几个字?” “五个字。” “和什么有关?” 江嘉树说:“人名,加形容词。” 迎念狐疑:“是不是和我喜欢的东西有关。” “对。” “是不是我最喜欢的人。” “应该是。” “形容词是不是不好的方面?” 江嘉树顿了一下,“……是。” 迎念深吸一口气,抽出抱枕,“啪”地打在江嘉树脸上,二话不说开始暴打他。 “我让你又骂他,你这个变|态!傻缺!二百五!” 江嘉树一边挨揍一边还嘴:“谁让你考试一考完就飞去看比赛!也就家里放纵你,表哥也是,换做我早就打你一顿了,天天跟在一个男的身后跑,迎念你这个傻|叉——” 周窈不明所以,看看其他人,“他们两个怎么了?” 有人解惑,笑着说,“大概是江嘉树想的那五个字和喻凛然有关吧?” 喻凛然? 周窈对这个名字不陌生,这是迎念最喜欢的一个战队的电竞选手。时不时就要听她挂在嘴边念叨。别人不知道的是,在高中以前,迎念成绩好是为了应付家里,高中以后,迎念仍旧紧紧霸占第一名的位置,其实喻凛然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这样,她每次请假一天两天飞去看比赛,老师就不会拦她。 因为就算她总是请假,但她就是能把成绩保持在第一名,那还有什么阻拦的理由呢? 周窈得知的时候这个原因的时候,只觉得迎念真的是很喜欢这个人了,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她以这种状态保持第一,还能在去大学面试的时候从容稳重,出色地让学校免考录取,也算是为了喻凛然付出了很多心力了。 喜欢这件事,真的很伟大。 周窈想到这里,笑了一下。陈许泽问她:“笑什么?”她摇摇头。两人对视,莫名想到午睡在床上的那一段,周窈脸忽地一下热了,别开头。 周窈看着厮打的两人转移话题,“他们……” 陈许泽冷漠道:“不用管他们,打够就消停了。” 而其他人已经开始打赌: “你们猜谁死?” “我猜江嘉树死!” “是嘞,他就没赢过!” “那我也猜他死!” “……” 江嘉树被迎念摁在沙发上暴打,听到对话,扭头怒喊:“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还不来帮我,死你妹啊——” “死你妹?!拐着弯骂我?”迎念一听,下手更加凶狠。 周窈和陈许泽默然吃瓜,等迎念打够了,江嘉树摇摇晃晃重新坐下,满脸都是悲壮。 迎念问,“下一组谁和谁?” “还不知道,没抽。” 于是大家抽签——抽出了周窈和陈许泽这一对。两人之间分出先后,由陈许泽想,周窈猜。 其他人觉得没意思,起哄: “哎呀,按他们的默契肯定很快就猜出来了。” “对啊,周窈能不知道许泽在想什么吗?” “没看头没看头……” 各个都在打趣。 迎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游戏开始。 周窈发问:“你现在想的是人物,动物,或者事件?” 陈许泽说:“是一件事。” 周窈顿了一下,“好事还是坏事?” “挺好的事。” “和谁有关的事?” 你。 “已经发生过的事吗?” “差点发生,将来一定会发生的事。” 周窈的表情开始不对劲,大家越听越奇怪,唯独陈许泽一个人,一本正经,面色肃然。 周窈抿了抿唇,“和今天……有关的事?” “对。” 她的脸微红,但在这个天气下,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周窈摸了摸脖颈,“是……是我,我还没想的事吗?” “对。” 陈许泽停了一下,“但我很想。” 周窈的脸刹那爆红:“……” 迎念觉得奇怪,刚要凑近,“幺幺你……” 周窈“腾”地起身,“我去洗手间洗一下脸。暂停。”她小跑离开,像逃跑似得。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盘腿而坐的陈许泽身上,“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啊?我们一句都没听懂,周窈她怎么那个反应?” 江嘉树双手撑着地板,凑近陈许泽,仿佛一个追问的侦探,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他,“说,是什么事?” 陈许泽眼皮一抬,扫过他们,“——不关你们的事。” “……” “……” “……” “切!没意思!”江嘉树暗道陈许泽不厚道,和周窈有关的东西,他们原本就知道得不多,想从他嘴里打听出来,根本不可能。 周窈回来后,到了揭开答案的时候,她随口说了一句:“吃西瓜。” 众人一听就是敷衍,“这件事”怎么可能是吃西瓜呢?迎念也抱怨:“你太不讲义气了幺幺!” 周窈抿唇,不好意思地移开眼神。 而陈许泽的纸张缓缓转过来,众人目光聚焦,等着看上面写的答案。却见纸上写着——吃哈密瓜。 吃西瓜?吃哈密瓜? ——这怕不是把他们当傻麻瓜哟! 男生们跳起来,“不对不对!肯定不对!赖皮你们这算,哪有这样的!” 江嘉树万分激动,“到底是什么事啊?” 周窈抿唇不语,陈许泽淡淡道:“反正,是好事。” 他旁边的周窈脸更红了。 两个人油盐不进,谁都不肯说。大家拿他们没办法,对这个游戏的热情消退了一大半,后面玩起来也兴致缺缺。 周窈去厨房冰箱拿冰块的时候,迎念跟进来,周窈先道:“你别问了啊,我不说的。” “我没想问。”迎念哼了声,捏她的脸,“你不说就算了。”她往桌面一趴,说起正经的,“你和家里……”顿了顿,“到时候开学学费怎么办?用不用我借你?” “不用,有助学贷款,学校会帮我和大学那边弄好,生活费的话,也有助学基金,我平时自己出去打打零工,能挣得到的,不会饿死,你放心好了。”周窈说。 迎念拍桌,“那不行,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坐高铁还得好几十分钟呢,我得经常抽出时间盯着你,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好好过。万一真的辛苦一定要跟我说,知道不?不要死撑着,虽然你有陈许泽吧,他应该是不会让你受苦的,但你也别忘了我,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要找我!再说了,别的没有,你念哥我钱管够!” 她豪气地一甩头发,周窈忍不住笑话她,“别这样,像个二流子。” “二流子”迎念伸手弹了几下周窈的下巴,帮她端着冰块一起出去。 众人笑笑闹闹,电视机里放着想看的电影,有冰西瓜,冰饮料,各种零食。蝉鸣在窗外,近在咫尺又仿佛悠远绵长,炽热的太阳光将外头的一切炙烤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冒烟。 而他们在开着空调的室内,一群相熟数年的朋友,在人生最惬意的这个假期,度过着幸福的每一分每一秒。 空气,呼吸起来仿佛都全是轻松和舒适的味道。 ——周窈却不怎么轻松。 她绷紧了肩膀,在浴室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被陈许泽压在墙上。 “你干嘛?我进来洗脸……” 刚关上洗手间的门,随后就被他推开,然后他不仅关门,还反锁,连灯都没开。 腰上环上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他粗重的呼吸压下来,缠着她的鼻息轻喘,亲吻纠缠不放。 仿佛是雄性天生就会的事情。 周窈好不容易推开他的肩膀,得到些许狭窄空间,她呼吸不平,也不敢看他,“你,你怎么这么熟练?” “这叫天赋。”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厚颜。 周窈无话可说,闷声半天,道:“该出去了,等下他们以为……” 他俯首,再亲了一次。之后唇瓣蹭在她耳边,蹭过她的脖颈,没有动作,只是借此稍稍平息。 周窈缓缓放平气息,忽地问:“你刚刚,想吃哈密瓜?” 她指的是先前玩的那个游戏。 陈许泽微微直起身,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点看傻子的疑惑。 “当然不是,难不成你真的是在想吃西瓜?” 他这么说,周窈就懂了。那个答案是她瞎掰的,既然如此,他的答案,自然也是瞎掰的。 周窈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浴室里的气氛让她无所适从,她推了推他的胸膛,“走吧,出去了。” 陈许泽却没有松手,反而单手把她搂进胸膛。 他垂眸,“刚刚那个游戏,正确答案是什么,你知道吗?” 周窈又被压回墙上,“我……我……” 耳边的声音磁性清新,仿佛能感受到他喉头的滚动,又带着一些压抑的艰辛。 “——我想跟你上|床。” 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火热滚烫。周窈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就像是被丢进了火焰山,热得无法动弹。 “我……”她僵硬着身子,小声说,“我还没开始想这种……” “我很想。” ——他说。 39.发 迎念等人在陈许泽家吃了一顿火锅, 众人热热闹闹,气氛轻松愉快,可以说是周窈暑假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玩够了都要回家, 九点多钟的时候大家就散了。 之后几天他们商量着又要再来陈许泽家聚会,但因为有的人随家里出去旅游,有的人回乡下过暑假, 人凑不齐, 便没人再来打搅他们两个。 而迎念, 嘴上说是说的好听,隔三差五要来看周窈, 然而比赛周期一开始, 她直接打包行李,跟sf战队比赛的行程,在各大城市飞来飞去。到一个新地方, 休整好以后,白天出去逛街游览风景,到了比赛的时候就去场馆里给她的喻凛然助威加油。 周窈被她抛到脑后, 还是毫不留情的那种。 陈许泽趁机在周窈面前上眼药, “你看, 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个男的。” 周窈失笑, 觉得这种时候的陈许泽格外可爱。 一周没有和周家人碰面,明明就住在一个巷子里, 但像是双方都在互相避开对方一样, 周窈不知道周爸爸劝周妈妈劝得如何, 她故意躲避,完全不去想那件事,颇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 陈许泽由着她,只要她开心,别说是自欺欺人,要他陪着一起“失忆”,他也什么都愿意。 两人养成了午休的习惯。 这天周窈在浴室洗漱花的时间久了点,出去一看,陈许泽在落地窗边的摇椅上闭目休息,像是已经睡着。那边窗帘没有完全拉起,外头的光照在他身上,她怕他不舒服,轻手轻脚过去,刚想叫他,就见他皱了皱眉。 周窈伸手去碰他的脸,特别烫,摸到额头上,他正好睁眼。周窈急了,“你的头怎么这么烫?你生病了?” “没有。” “还说没有!” 周窈要去给他找药,陈许泽拉住她,“睡一会儿就好了。” 他不肯配合,周窈拿他没办法,两个人到床上躺下,盖起薄被。作为“病患”,周窈这次没有嫌弃他这个姿势“妨碍”自己睡觉,任他从背后抱住自己。 “空调要不要关小一点?我怕你吹着等下更难受。”她问。 陈许泽说不用,“吹一吹舒服。”她怕热。 “那你要是实在不舒服要说,我们去看医生。” 他说好。 周窈心里记挂着这事儿,睡不着。身后的陈许泽或许是因为“不舒服”,也久久没有入睡。他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屋内静谧,没有声响。 过了会儿,陈许泽的手忽然向上移了点。又过了会儿,他的手继续往上。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直到—— 周窈无可奈何捉住他的手,“你干嘛呀?” 他在背后道:“人家讲,女孩子睡觉的时候,内衣要解开,不然对乳|腺不健康。” “……”周窈脸唰地红了。 “不用解开,又不是晚上睡觉,一睡七八个小时!” 陈许泽稍作沉默,又说:“你身上穿的这件内衣,是前天我们去新买的对吧?店员说质地很好,我帮你摸摸看面料舒不舒服。” 她道:“不用你摸!我穿着挺好!” 陈许泽不说话了,周窈扭头看他,就见这个“病患”闭着眼微微皱眉,面露不适。 她的心一下子软得不像话,心想,他“病”着呢,跟他计较不太好…… 想了又想,周窈转回头去,半晌,闷闷地小声说:“只可以……摸一下下……” 闭眼的陈许泽眉头跳了一下。贴着她肚子的手慢慢上移,在她宽松的衣襟下,越过临界点,终于到了想去的地方。一开始是一只手,后来变成两只,如入无人之境般肆虐。 周窈在他怀里蜷着身子,浑身都烫,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内衣的质地如何,陈许泽有了深刻了解。十几分钟后,他很贴心地帮周窈把里外弄乱的衣服都整理好,手回到她的肚子上。 没多久,又向着小腹下移。 周窈猛地捉住他的手,扭头警惕地看他,“你干嘛?” “……”陈许泽沉默了。上面那件是新买的,下面这件可不是。 想不到理由,再加上周窈一双“慧眼”将他的目的识破,看得真真的,他的手被捉住一动不能动。 末了,陈许泽忽地一叹,靠近她的后脖颈,闭着眼忽然道:“幺幺……我难受。” ——竟然走起了可怜路线。 周窈一顿,想说话,然而看着他那张脸,又说不出什么。他爱她护她,已经许多许多年,正是热情如火的年纪,他想法多些,也是正常的。 然而,然而…… 周窈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纠结了半晌,到底还是服了软。 察觉到她的手放松,陈许泽再一次目的得逞。 苦了周窈,自作自受,半个小时后,整个人被从背后压覆着,侧脸埋在枕头里,就快哭出声来。 他终于放过她。 周窈缓了好久,起身去换衣服,差点绊倒。 换完穿着睡裙回到房间,周窈又觉得不妥。好像,穿的比刚才还少了些? 陈许泽正靠坐在床头,用纸巾擦拭手指。 周窈脸一热,板起脸一本正经说:“你别再闹了,我真的没有可以换的内短裤了!” 外面晾衣处,她内里穿的短裤都在晒着,再来就真的换无可换。 陈许泽很有“人性”地点了点头,但眉眼俱都不轻松。 ——隔靴搔痒。啧,不过瘾。 经过这一番折腾,周窈终于睡上了一个安稳的午觉。 睡醒后再摸陈许泽的头,发现一点都不烫。她怪道:“哎,你不发热了哎?” 陈许泽点点头,“刚才可能只是暂时不舒服吧。” 他哪里会说,他的头摸起来烫,不过是因为先前躺椅的位置在窗边,窗帘没拉全,太阳照在他身上,他本身又是不喜欢空调太凉对着自己吹,特意选在那个避开空调风的位置。被外面的太阳晒了有一会儿,和凉爽的她相比,他的额头自然摸起来滚烫。 这话,是决计不能对她讲的。 …… 得知周妈妈有事出门,周窈终于回了一趟家。她拎着小吃进屋,放在桌上,叫了一声爸,“我看到那边有卖你喜欢吃的麻花,称了一点。” 周麻当即起身迎她,让她坐下,也顾不上麻花不麻花的,问她,“热不热,要不要吃水果?喝点饮料?” 周窈摇头说不用,周麻叹气:“幺幺乖啦,回家吧啊,别跟你妈置气了。” “她和你怎么说?”周窈抬头问。 周麻无言,叹了一声。 周窈心下有数。她道:“还是不了,免得闹起来家里不安宁。” “你就别理她,别跟她说话,在家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不是也行吗?她要是吵你我就说她,回家好不好?”周麻还在劝。 周窈坚持不回,摇头。 周麻没办法,扇着扇子道:“你老住在十三家也不好,多麻烦人家。”想起来,便问,“没给人家添麻烦吧?没事多帮忙干干家务,十三这方面不懂,你多做点,也算没有腆着脸白住。当然了,做客人要懂得讲礼貌,知道不?要是让人家不方便了,还是尽早回家的好。” 周窈脸上闪过一丝赧色,没敢跟周麻说。 她这个客人可客气了!陈许泽待客也不是一般的好,天天睡觉抱在怀里,一下都不撒手! 闲谈几句,周窈在周妈妈回来之前离开。周麻站在门口看她走,满脸无奈。 …… 经过这几天,陈许泽终于获得了睡在床上的资格,不仅是午休的时候,晚上亦然。 周窈觉得,从前他的清冷寡淡好像都是幻觉,自从亲过以后,他对接吻有着十足的热情,每天睡前不闹上一闹,绝对不肯安分睡觉。 然而这次,她却察觉出有点不同。事情仿佛要失控,她在他的怀里,热得已经像是快要融化。 “许泽……” “……许泽……” 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若有似无。 他呼吸粗重,在她耳边,“跟我做,好不好?嗯?” 她想说话,想说的很多,想有动作,想有表情,然而这一切到了最后,全然化作一个无力又等后许久的点头。 …… 陈许泽平时话很少,这种时候却话多得不得了。 周窈哭唧唧求他,“你别……说话……” 他就是要说。 “喜欢吗?” “喜不喜欢……” 漫长的痛苦好不容易过去,终于有那么点欢愉和难耐,周窈愣是被陈许泽逼出了眼泪,泪眼朦胧地应:“……嗯。” 他还不消停,还在说。 “许泽……你别说……别说话……”周窈浑然不知身在天堂地狱,只有陈许泽和他带给她的一切是真实的。 他的呼吸和声音跟动作节奏一致,说个没完。 “九街那边,开的一家,主题酒店,你知道……吗?” 周窈不知道自己答了没有,亦或是摇没摇头。 只有他的声音在响。 “江嘉树,他们去那,试住过一天……” “大圆床房,顶上有……巨大的圆镜,可以,照清楚……床上每一个角落……” 陈许泽呼吸深重,额头滴汗。 “下次,我们去那……” “……我想,”陈许泽附在她耳边说话。 周窈蜷起泛红的脚趾,已经哼唧着哭了出来。 只有他的声音: “让你看清……我们做的,每一个场景——” 40.一条九条 陈许泽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些让周窈看了脸红又“生气”的东西,随着垃圾袋上了垃圾车,被扔得远远的。 可怎么想还是不舒服。 下午的休憩时分, 周窈光着脚走到陈许泽身边,他正盘腿坐在地上,她假装踢他腿边的娃娃。 “怎么了?”他抬头, 伸手拉她坐下, 一个环住, 人圈进怀里。 周窈盯着他的脸思考,“你是什么时候, 变得这么, 这么……这么?” 简直难以形容,她都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陈许泽道:“你是在问我的发育历史?” “……”什么跟什么! 周窈咳了声,说:“我是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龌龊念头的?” “不龌龊。”他先强调一遍,之后才答,“第一次被单湿了以后, 生理课本看过, 这些事就懂了。” 周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个没什么好问的, 每个人成长到一定阶段, 成熟了,就会开始有这方面的想法。”他道, “不过我的确是在那天之后才确定的。” “确定什么?” 他盯着她不说话。 周窈觉得奇怪。 许久, 陈许泽道:“你记不记得初中有一天我们一起上学, 那天早上我一句话都没跟你说。” 周窈哪里想的起来,他们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太多了,她摇头,“不记得。” “反正就是那天,前一晚被单湿了,然后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跟什么啊?” 陈许泽看着周窈微皱的眉头,那秀气挺拔的鼻子跟着皱了一下,他眼里沉了沉,“因为那天我才开始有意识到。”周窈还没说话,他把话接上,“那时候我一早上不跟你讲话,是因为,弄湿被单的那天晚上,我在梦里梦到了你。” 周窈怔了一下。一向灵活的脑袋转了好久,半晌才理解他的意思。忽地一下,脸泛红发热。 “你……” 陈许泽单手揽住她的腰,“所以啊。” “所以什么?” “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在对应的年纪有对应的反应,你看那时候我做什么了么?没有。每个男孩子都会有这么一个长大的过程,没什么好问的。” “——而且。” 他捏着她的下巴,侧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一本正经为自己正名,“我对你,一点都不龌龊。” 周窈暗暗撇嘴,哼了声,没跟他争。 她往后一靠,唇角禁不住带笑,倚进了那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中。 …… 太阳正旺的时候陈许泽去收晒干的衣服,周窈一个人出去买菜。陈许泽要她等自己一块,也想等日头没那么毒辣的时候再出门,她摆摆手不在意,“就几步路,那边市场很近,而且要买的东西不多,我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换鞋出门,陈许泽把衣服抱到床上,走到厅里,“那你撑伞出去。”她懒得,陈许泽坚持,从架子上取了一把遮阳伞塞到她手里。 周窈还不满地冲他撅了下嘴。 说起来,这把阳伞还是周窈送给陈许泽的,他一个大男生,哪里在意晒太阳这些细节,是周窈怕他夏天中暑,给他买了阳伞。后来那把伞坏了,他也懒得去买新的,于是每年周窈都要给他买一把。 算起来她替他操心的东西,多得是。 周窈撑着遮阳伞出了门,走远了才见陈许泽关门,她心下好笑,走过几百回的老巷子了——虽然最近换的是不常走的这一边——但都是熟悉的地盘,何必担心成这样。 在日常生活方面,周窈确实很有经验,从小懂事,帮着家里做家务,买菜什么的在她这根本没有难度。 到市场买了晚上要吃的几样食材,周窈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巷子其实挺长,她无聊,走出市场的时候戴起耳机,用手机放歌给自己听,权当解闷。 经过巷子里,路遇几群妇女分别聚在几处聊天,周窈带着礼貌的微笑一一点头问好,从对方的口型大致也能看得出,人家是在和她寒暄。 走着走着,经过最后一群人,周窈照先前的样,含笑点头,道了声:“阿姨们好。” 恰好这时候耳机里歌声停了,几句“你好”、“你好”、“小姑娘真水灵”挤进耳朵。她往前走,正想拿起手机看看音乐播放器怎么了,声音为何忽然停止,就听身后响起一道音量中等,略显刻薄的女声: “哎哟!现在的小女孩真的不得了,一点也不知羞,小小年纪就住在男人家里……” 周窈脚步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假装蹲下系鞋带。 “哎也别这样说,那不是那边巷里周麻的女儿嘛,又不是没见过,她从小就乖,大家都知道,她跟陈家的那孩子两个关系好,从小一起长大,市状元哎!那天七中的领|导带人放鞭炮放进来,放到两家门口,挂上那个红绸哦,看得我们是羡慕得不得了!两个小孩都这么有出息……” 替她说话的阿姨没讲完,刻薄的女声打断:“有出息又怎么?市状元又怎么?周麻家教出个这样的女儿,成绩再好那我也是不要的咯!才十八岁就跟男人住在一起,陈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陈家夫妻住在市中心,两个老的早就走了,就一个大男孩自己在,她周家的人,自己有家不住,住到陈家去,你说两个这个年纪的小孩,能干点什么?” “快别说!”别的妇女让她说话别那么难听,“周麻家里是因为周麻她老婆和这小姑娘吵架了,小姑娘才跑出来的,那边巷子里的人都说了,不知道为什么母女俩吵的可凶了。再说两个小孩人家从小一起长大,在一条巷子里,一起进出,天天一起上学放学,亲近的很,站在一块很相配嘛,市状元,一出还出两个,你说,这缘分咯,天注定的!年轻人谈恋爱也很正常不是!” “再谈恋爱也没有这样啊。同居?哼,不要脸!”刻薄的女人仿佛带着挥散不去的恶意,“你们不知道哦,我那天看见他们两个在院子里搂搂抱抱,真是一点都不要脸皮了,我呸!” “哎呀……” 周窈听了几句,系好鞋带,站起身平静朝陈家走,对身后的一切置若罔闻。 …… 到家,陈许泽已经把衣服全都叠好放进柜子里。周窈放下菜,就听他说:“晚上不用煮饭了。” “为什么?” “迎念打来电话,说她回来了,晚上要请没出去还在家的吃饭。” 周窈怪道:“她怎么不打我的?” 拿起手机一看,有一个未接来电。刚才音乐停止,想来就是迎念拨号进来,而她不小心调换了模式,没有来电声音,也不震动。 “那行。”周窈一笑,把菜放进冰箱里,“留着明天早上煮面吧,反正都是青菜,肉也没买很多。” 陈许泽嗯了声。 两人在家歇到傍晚,这次周窈接到了迎念的电话。她在那头咋咋呼呼,说已经在定好的地方等他们了,催他们快去。 周窈和陈许泽换了一身衣服出门,走出大门的时候,周窈忽然顿了一下。 陈许泽侧眸,“怎么?” 她弯唇,“没什么。”朝陈许泽伸手,张开五指,“牵。” 他牵住她,手指嵌入空隙,十指相扣。 …… 许久未见,迎念有一大堆话要说,话匣子一开,周窈和郑吟吟两个人都摁不住她。 郑吟吟三次试图使她安静,恰好让迎念想起一件事,指着郑吟吟对周窈说:“这个人哦!我跟你讲,这个人她很那个!” 周窈学她的腔调,“很哪个?” “她啊,偷偷开了一个微博,然后每天在微博上写一些情话,还配自己画的少女心小手绘,也不告诉我们,都涨到三万粉丝了!” 周窈略诧看向郑吟吟,带着佩服,“真的啊?这么厉害!” 郑吟吟不好意思,“没有啦,只是随便写点东西……” “我跟你说,她写的很戳心窝,我看了,有好几条都让我心里一动。”迎念攻击完忍不住开始吹捧,“吟吟也真是的,有这种才华不早说,偷偷涨粉!开了微博说一声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就是怕你们觉得我发那些东西矫情……” “哪里矫情?你看!才这点时间,就有三万人喜欢!可见你很适合,可以坚持下去!”迎念鼓励她,想起周窈来之前她们没做完的事,“对了对了,不是说要跟我互粉吗,快,赶紧的!” 这家店环境很好,一楼适合喝下午茶,楼上有包厢,可以吃正餐。人还没齐,他们先到的都在一楼坐着等。陈许泽和江嘉树被女生摒弃在外,和她们隔着一个小圆桌坐着,插不上话。 三个女生围坐在喝咖啡的小圆桌旁,迎念和郑吟吟拿出手机各自登录微博,登上以后,迎念趴到桌上,另两个也只好凑近,三个脑袋头并头。 周窈是不玩这些的,只默默看她们俩“郑重”地互相关注。 “咦?”周窈瞥了眼迎念的手机屏幕,注意到某处,“你粉丝也很多啊,八万哎。” “还好啦,不多不多。”迎念摆手,谦虚一笑。 “但是你的名字……”周窈眯了眯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我的id叫——”迎念干脆将手机正面转给她看,一个字一个字念给她听,“‘喻、凛、然、娶、我’,已经用了两年多了。” ——喻凛然娶我。 这名字还真是厉害。周窈哭笑不得,“其他的粉丝,不会……不会攻击你吗?” “不会啊。”迎念开口想说给她听,但前因后果太长,又有太多事情,一时说不完,“哎,反正没事的啦,而且我的粉丝都给我起了个昵称,我很喜欢!”她随手点开一条自己的微博,评论里和她互动的基本同是sf战队的粉丝,有喻凛然的粉,也有其他成员的粉。 她们对迎念的昵称是两个字:“喻娶”。一般都会在后面加后缀,叫她“喻娶大大”,或者“喻娶巨巨”、“喻娶太太”之类的。 而“于娶”,自然是从她的id“喻凛然娶我”当中浓缩选了两个字。 “她们叫太太或者巨巨什么的,表示我在粉丝里也是有点牌面的人。”迎念给周窈小小地解释了一下,知道周窈不关注游戏方面的东西,没多说。 郑吟吟的id则叫“殷殷欲吟吟”,殷是殷切的殷,吟是郑吟吟的吟,单是名字就非常有情话的氛围。 待周窈见证完一位新晋情话博主和一位粉丝圈巨巨两位大佬互相关注的过程,人陆续来齐了。 一群人往楼上包厢移动,刚坐下点完菜,某个下楼有事又上来的男生进包厢,说:“我好像看到我们学校的人了。” “谁啊?” “就那个老是被欺负的黄新,还有他们班的余姣。” 同学三年,年级里活跃的人差不多都互相认识。 “黄新和余姣?他们在这?” 黄新在班上总是被欺负,因为家里穷,男生们不大愿意和他一起玩,他性格沉闷,着装老旧,也从不主动结交朋友,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 而余姣是他们班上的班干部,成绩好,家境好,身段出挑,长得白净秀气,有几分漂亮。她对黄新很凶,收作业或者收班费资料费什么的,总是一副凶巴巴的语气,大家都以为她讨厌黄新,但每次别人欺负黄新,她又会站出来替黄新说话,主持公道。 说也说不清楚。 “黄新?”迎念想不起这个名字。 周窈倒是想起来了。程圆自杀的事情过去没多久之后,那天她坐在长凳上,黄新在清理那一片水沟里的脏东西,余姣路过,凶巴巴地提醒他交什么钱。后来他们班男生经过,欺负黄新,用篮球砸黄新的背,余姣适时出现,喝止了那群男生的霸凌行为,还让他们向黄新道歉。 名字在脑海里对上号,黄新,余姣,就是当时那两人。 周窈问:“他们在这干什么?” 见她有兴趣,目睹的男生道:“不知道,好像在吵架。”语气里也带着惊讶,“黄新好像在这家店打暑假工,在后厨吧应该,所以我们刚刚没看到他。他穿着店里的制服围裙,在门外面,余姣在和他说话,好像吵起来了,余姣情绪很激烈的样子。” “啊?”江嘉树一脸不解。他们能吵什么?八卦心起,立刻动身,“走走走看看去!” 有的人懒得动便没凑热闹,江嘉树带着两个男生出了包厢。周窈一想,也起身出去。迎念和郑吟吟看她去,自然一块去。 陈许泽原本没有半点兴趣,这下不得不也跟上。 偷看和偷听是一门技术活,虽然下来一楼,但是贸然跑去人家两人面前,好像有点不太妥当还没等迎念几人犯愁,江嘉树就派刚才不小心撞见他们的男生前去“刺探”。 没多久,男生带着一脸受惊跑回来,“不得了!我的天!” “怎么了?” 他们几人躲在门外看不到的地方,男生说:“余姣在跟黄新表白!” “啊——?!” 惊讶声是男生们发出来的。 觉得余姣漂亮的男生,学校里不少,她一向对这些事情没有半点兴趣,平时脖颈高抬,像只高傲的天鹅。没想到她最后看上的竟然是黄新?! 迎念几个女生却觉得情有可原。毕竟黄新虽然家境不好,但隐约记得他在理科里有一门非常擅长,如果不是因为有短板,成绩必然也能名列前茅。 他平时穿的不怎么样,皮肤也稍黄,但是他的五官真的很耐看。 周窈不小心被黄新撞到的那一次就看清过。黄新和她说“对不起”的时候,周窈正好和他四目相对,那双眼,是周窈有史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一双眼睛——当然,陈许泽除外。 他鼻梁又高,鼻子其实长得很秀气,眼睛好看,唇形也是淡薄又有点俊的那种,脸型还是正统的帅哥脸。 可以说,他除了蜡黄的肤色,看起来显黑,穷,穿的破,所以看起来总是暗沉沉的,但被这些遮掩住的其他地方,比如那张脸上,还有踏实、温和等性格,全都是优点。 明珠蒙尘。迎念想到这四个字,忽然一下觉得,余姣眼光不错啊! “然后呢?”男生们急着追问后续,唯有陈许泽像是来陪同的摆设,没什么兴趣,眼睛只看着周窈。 “然后黄新拒绝了!余姣在哭!一直在说话,黄新什么都不说,就听她边质问边哭!” “卧槽!” 这个剧情让几个男生不爽了,搞什么?个个都恨不得以身替之,立刻替黄新答应了。 他们这边正嘀咕着,那边门外,两个人似乎是说完了,余姣一擦眼泪,转身就走。黄新站了两秒,低下头,江嘉树握拳念叨:“追呀!去追呀——”比当事人还急。 可惜,黄新没有追上去,而是转身走回店里。 几个男生叹气。 忽地,周窈走了出去。 “哎——” 几个人惊讶,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周窈,黄新惊讶了一瞬,点了点头刚想饶过她,周窈开口:“你还记得吗?你撞到我一次,那次跟我道歉了。” “……啊。哦。”黄新应了一声。 周窈不跟他废话,直入主题,“你喜欢余姣对吧?” 原本面无表情的黄新眼里有了情绪,但闪得很快,“不好意思,周窈同学,我……” “你那天掏水沟的时候,我就坐在附近。那群男生欺负你,余姣帮你出头我都看到了。”周窈说,“最后她跟你说,让你记得反抗。” 黄新抿了抿唇。 “我听到你回了她。”周窈微微拧眉,“——在她走之后。” “你到底想说什么?”黄新终于正视周窈。 “你要想清楚,有的事情,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她现在走了,你以后不一定有机会……你懂我的意思吗?她转身走远以后你才回答,她听不到,不知道,你说再多,说什么都没有用,她也不知道。以后,你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一定会有!” 周窈说到后面,语气稍重。 黄新看着她,沉默几秒,“周窈同学,我知道你可能是好意,但是……”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制服,“你今天是来吃饭的吧?我等下还要去后厨工作。” 他说:“我什么都没有。真的为她好,我才不应该耽误她。” 言毕,黄新点了下头,从周窈身边走过,要进后厨。 “——你觉得是为她好?!” 周窈忽然大声嚷了一句。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黄新面前,“你从头到尾有没有问过一句,余姣想要的是什么?你自作主张的为她好,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不是为她好!” 黄新被她问得一愣。 周窈用力一扯,难得暴力了一次,将黄新身上的制服围裙扯下来扔到地上。她转身到柜台,拿出五十块纸币拍在蛋糕玻璃柜上,“我要那个巧克力带草莓的蛋糕,用盒子装好,再用塑料袋装。” 店员愣了愣,点头,飞快照做。 周窈拎着那块小蛋糕走到黄新面前,“我们同学一场,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暑假在这遇上也算是缘分,我请你吃一块蛋糕。”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她伸出手将袋子递到他面前,说: “捡起地上的制服,重新穿好,去你的后厨工作。” “或者——” “拿着这个蛋糕,女孩子都喜欢吃巧克力,也喜欢草莓,现在就出去,去追余姣!”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躲在后边偷看的几人紧张得眼睛都睁大了。迎念更是默念,去追!去追!去追啊…… 当黄新捡起制服的时候,迎念失望得差点冲出去,还好不过两秒钟时间,他似乎对周窈说了一声“谢谢”,那只不够白皙的手一甩,将手里的制服扔到椅子上。 周窈手里装蛋糕的袋子被他接过,他猛地转身冲出店门,朝着余姣离开的方向大步狂奔。 “哇哦——!” 江嘉树几人忍不住欢呼,也不知道在激动什么,一群人跳了出来。迎念和郑吟吟更是抱住周窈蹦跶。 “不知道他能不能追的上!” “应该能。”郑吟吟捏了捏拳头,随后点头,“肯定能!” 江嘉树看向周窈,“你也太好心了吧,还管这些事。” “没办法啊。”周窈说,“如果黄新不喜欢余姣,我肯定就当看客看过就算了。” 可是—— 那个蹲在水沟边的少年,在高傲如同天鹅般的少女走远以后,轻轻应的那一声,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每个字音都砸在她心上,一颤一颤,让人不忍。 对于黄新来说,那个高高在上的天鹅,可能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也是最温暖的白月光了吧。 “不知道我这样会不会有点多管闲事。”周窈叹了一声,很快又说,“不过我也不觉得在多管闲事。” 一群人看向她。 “女孩子都喜欢吃巧克力和草莓,余姣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我猜她应该喜欢吧。” 她笑道: “但,不管是带着巧克力还是带着草莓追上来回应她的那个人……她肯定,是非常非常喜欢的。” …… 陈许泽看着周窈亮晶晶的眼睛,很多年以后再想起,仍是没能忘记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那时候阅读着商业杂志上的报道,优秀青年企业家黄新和太太余姣的专访,整整写了三页。有太多故事可以细数,毕竟在他们那个行业中,白手起家的黄新,他的成功可以算是一个奇迹。 而关于他和太太余姣的多年往事,描述不多,却桩桩都让人感慨。 笔者记下的黄新口述有提及,他说: “我很感激当年那个女同学,如果不是她,我的人生,我和我太太的人生,可能真的会很不一样。” “我真的很感谢她,在她扯掉我的制服,递给我蛋糕的瞬间,让我明白了我应该做什么。” “还好我没有错过正确的时间,也没有错过正确的事。在后来创业路上很多次,我也都是靠着回忆当时那个瞬间,做了很多决定。事后证明,它们都是正确的。就如同我追出去,追上我太太这件事一样。” 黄新重复了两遍感谢,可见是真的发自内心。 后面笔者又记录他说: “同学会上一直无缘相见,如果有机会可以再碰面,我想我一定会亲口对她说一声谢谢。” “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到这个采访,现在借着这机会也想对她聊表感谢。” “——谢谢你,让我从第一步开始,就做出了最正确,也是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笔者描述的十分感人,而对于这一段,余姣则说: “那位同学啊,我对她印象很深刻。只是在校的时候一直没有过交集,我没想到她会在我和我丈夫的人生中起到这么重要的作用。” “真的很感激她。”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默默在心底祝福,希望她和她爱的人可以过得很好。” 笔者写道,讲到这里的时候余姣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 “当然了,像她这样的人,一定过得很好很幸福,我相信是的。” …… 这一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当下,迎念和郑吟吟抱着周窈,男生们谈论着黄新追出去的举动,陈许泽看着周窈,两人彼此对视。 她说:“会追上的吧?” 很少笑的陈许泽,对她温柔地点了点头,“嗯。一定会的。” …… 吃完饭回家,走在巷子里,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周窈突然对陈许泽说了今天买菜时听到的那些难听的话。 不等陈许泽反应,周窈捉住他的手腕。 “你别着急,我没生气。”她笑,“不对,是有点生气。但我不在意。” 陈许泽在月色下看着她。 “我们在谈恋爱对吧?”她问。 “当然。”他说。 “那就是了。我谈我的恋爱,我厚不厚颜无耻,跟别的人有什么关系。” 她讲:“而且,今天黄新的事,让我又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周窈说:“我活着,不是为了让谁满意高兴的。” 她再度牵住陈许泽的手,踮起脚,在巷子里昂首轻轻吻上陈许泽的嘴唇。 “我们活着,是为了自己,好好地活——” 不懂幸福的人不会懂。 能够并肩相看的月色,多美呀。 41.一万九万 家里的洗衣机不知怎么坏了, 前一天换下来的几件短袖堆在那,陈许泽本来打算他动手洗的,周窈趁他不注意, 从杂物间拖出许久不用的大澡盆,往里头装满三分之二凉水,倒了洗衣液, 光脚踩个不停, 边洗边玩。 陈许泽一见, 手里东西立刻放下,把她从盆里捞出来, 抱到厅里放在桌上。 周窈原本笑嘻嘻, 见他板着脸,似乎在生气的模样,敛了笑意, 不明所以,“怎么了你?” 他不语,去拿了干净的毛巾, 沉着脸帮她擦干净脚。 “浸那么凉的水, 万一要是疼怎么办?” 原来是担心她的脚。周窈笑说不会, “现在是夏天, 凉才舒服呢。” 她笑得出来,陈许泽却笑不出来。把她的脚捂进怀里, 不许她再出这个屋。 周窈坐在桌上, 还没来得及抗议, 陈许泽自己去了院中,扯来一张小板凳,在澡盆前坐好,用搓衣板手洗衣物,他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人,很快就洗得干干净净。几件衣物而已,不多,洗过后再冲洗两遍,陈许泽将它们全部晾晒挂起。 屋檐下,晃晃悠悠的衣衫滴着水。 周窈就坐在桌上透过落地窗看院中,等陈许泽回来,她的脚早就干了,他还是往怀里揣。 “下次不能再这样。” “你不要这么在意。”周窈去捏他的脸颊,“笑一下嘛。” 陈许泽不说话,叹气把她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握着她的一只脚,下巴枕在她肩膀处,幽幽一声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弄伤她的脚,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周窈反手抱紧他,“真的早就没关系啦。” 陈许泽埋首在她脖颈,她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哄道:“乖啦,十三。” 她兀自笑着,他只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 …… 下午,忽然有人来找周窈,摁过门铃,铃声还在来回响着,马上又拍门,着急程度可见一斑。“幺幺!” “幺幺——” 周窈和陈许泽忙去开门,一看,敲门的是上次来找周窈,帮她妈妈说和的阿嬷。 这次来却不是为这个,阿嬷一脸着急:“快快!你妈妈跟别人吵架,打起来了快!你们家麻将馆里一片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砸了很多!有人去叫你爸爸了!你快去看看!” 周窈一听,心里下意识紧张了一下。阿嬷却怕她犟着跟她妈妈闹脾气不肯去,忙扯她的手臂。 周窈和陈许泽两个人跟着阿嬷,到后来变成他们俩搀扶腿脚不如年轻人的老人家,快步赶去麻将馆。 一群人在麻将馆外围观,好在机械麻将桌都重,没有掀翻,但是每桌不同颜色的麻将散落一地,还有碎了的杯子,倒出来的茶叶茶水,地上看起来乱糟糟的。 远远就听到周妈妈的声音,和另一道女声对骂,吵得极凶。 周窈还没踏进去,便听到接在她妈妈咆哮之后的一道微微熟悉的刻薄声音: “你开个破麻将馆了不起啊?了不起什么!我呸!” “一把年纪了,还整天在这麻将馆里搔首弄姿,谁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啊!” “我就骂你!就骂你!怎么的!就要骂你!臭婆娘——” 人太多,周窈还没开始往里挤,有熟悉的邻居看到她,马上跟她说:“你来了啊幺幺!快,快进去看看!” 周窈着急问:“这是怎么了。” 邻居叹气,告诉她:“还不是那个,那边巷子的林二家媳妇,上回在你家麻将馆输了钱,想赖账,和人家吵起来了,你妈妈就说她,说要是这样赖账以后就不要来了,然后吵了一架。” “林二媳妇不占理嘛,那天把钱结清了,她就很久没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来,然后看到你妈妈,两个人不对盘,结果就又这样了嘛!” “我知道了,谢谢。我进去看看!”周窈一听,拉着陈许泽往里挤。 两人刚挤到里面,就见那林二媳妇,正是上次她去买菜在背后说她坏话那个。难怪,上次她怎么想都想不清楚,为什么这个人对她恶意这么大,原来是和她妈妈结怨在先。 两个女人身后都被人拉着扯着,麻将散了一地,两个人还抓起手边够得着的麻将互丢。周窈正要上前,就听那林二媳妇骂到她身上来了。 “也就你们周家,死皮赖脸,女人都贱!你生个女儿厚脸皮才多大就知道和男人住在一起!每天搂搂抱抱……” “养这么个小狐狸精丢死人了!” “我看你那女儿早就不是什么干净的货色!长得是蛮好的,早点出去帮家里分担一下挺好,放在老早时候,估计在窑子里肯定很多人喜欢这种小狐狸精!” 陈许泽的脸刹那冷下来,周窈也面容肃然,他们正要说话,忽地,面前情况突变—— 原本被拉住的周妈妈,猛然一下暴怒。对骂时早已面红耳赤,这一听更是眼睛圆瞪,野兽一样就挣脱所有人冲了上去,将林二媳妇扑倒在地。 “你说什么?!” “你这个娼|妇说什么?!” 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周妈妈厚实的手掌,正反两下,“啪啪”狠狠扇在林二媳妇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面容扭曲,痛得闭上了眼睛。 周围人都愣了,周窈也愣了。 其他人慌忙想上去拉开,周妈妈动作更快,骑在林二媳妇身上,反手脱下鞋狠狠用鞋底抽她的脸。 “啪!” “你骂我女儿什么!” “啪!” “谁准你骂我女儿——” “啪!” “我女儿成绩好,又听话又懂事,你家的野种十个也比不上!” “啪!” “你生的才是狐狸精!” “啪!” “谁准你骂她——!” “啪……” 周妈妈发狂了一般,一边哭,红着眼,没说一句就用鞋底抽她的脸。 “我让你骂!” “娼|妇!” “我让你骂!” …… 混乱一片中,眼见着嚣张的林二媳妇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脸很快红肿起来,被周妈妈用鞋底抽打得开始嚎哭,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一群人齐上,才把周妈妈拉开。 林二媳妇的嚣张气焰一下子被打没了,呜咽哭得委屈,嘴里骂骂咧咧却不敢再近周妈妈的身。 周麻赶到的时候,事情已经如此。看见周窈,他来不及说什么,赶忙过去扶住一身狼狈的周妈妈。 周窈看着周妈妈,浑身僵着,忽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妈妈也看到了她,没有讲话,只是默默哭着转开头,指着对面的林二媳妇哭叱:“你再骂一句试试看!” 陈许泽手掌撑在周窈背后,扶住她。他知道她现在情绪难平。 周窈愣愣出神,眼里确实没有别的,只有爸妈所站的方向。 那个妇女,嘶声吸气,掉着泪,鼻涕也流出来,极其不雅观。先前被人骂,都只是动嘴不动手,却在听到她被骂以后,暴怒着发了狂。 那个是她的爸爸。 而那个,是她的妈妈。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都别看了!都回去吧……” 相熟的邻居出来赶闲人,林二媳妇那边也有人劝说,让她先回家,不然等下事情越闹越大,不好收场,有什么之后再说。 十多分钟,人才渐渐走光,清了场。 周妈妈只是哭,不说话,抹了把眼泪,没看周窈,转身走进麻将馆后的厅内。 她打林二媳妇的时候脚扭了一下,周麻怕她摔,赶紧过去扶她过门槛。阿嬷推了推周窈,“还不进去?那是你家啊,幺幺。” 见周窈和陈许泽动身跟上,阿嬷叹了口气,帮着把麻将馆的大门关上,一步一步慢悠悠走回家。 周窈一走进厅里就发现,家里有所不同。 摆在柜子上的哥哥的照片不见了,她没问,现在也不是问这种问题的好时候。 周妈妈坐在凳子上,周麻站在旁边给她拍后背。 周窈站着,无从开口。 当周妈妈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想躲开,忍住了,视线相接,就见周妈妈眼眶迅速又红了一圈。 “……你下次碰见那个泼妇,走远点。”周妈妈抹了把鼻涕,“免得被她欺负了去!就你这身板,人家一推你能摔个四脚朝天!” 周妈妈语气“不善”地嘱咐她。 周窈沉默了很久,缓缓点头。 周妈妈转头朝墙,一滴泪甩下来,不看她,“行了,我打赢了,又没输,那个泼妇估计好长一阵都要躲着我们家走。没事你就……”她深深吸了口气,呵出来,带着眼泪,“回去吧。” 她站起身要上楼,起身的那一刹那看了陈许泽一眼,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别欺负她。” 她的身影随着脚步声上了楼,周麻看向两个孩子,叹气,问周窈:“在家住吗今天?” 一直未曾说话的周窈,一点一点红了眼眶。在周麻失望的眼神里,她摇了摇头。 “好吧,那你们要按时煮三餐啊,好好吃饭,别什么都对付着。”周麻又向陈许泽道谢,“幺幺在你那麻烦你了,你多看着她点。” 陈许泽道:“不麻烦。” “那我先上去看看你妈。”周麻跟周窈说,“想回家了随时回来,啊。听话。”经过她身旁,粗粝的手掌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 待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也消失后,厅里只剩周窈和陈许泽。 “想哭就哭出来,没事。”陈许泽说。 周窈抿紧唇,缓缓转身倚进他怀里,额头靠着他的肩膀。 眼泪一滴接一滴,胸口像堵着什么,呼吸不顺畅,她觉得难受,特别难受。 这一天,周妈妈为她哭,她为周妈妈哭。 可是,谁都说不出来。 中间那条鸿沟,一划开就是十多年,太长太久,真的太深也太远了。 一时之间,她们竟然谁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跨过去。 42.一筒九筒 周窈回去哭了好久, 眼睛肿得不像话,连在梦里,眉头都是微微皱着的。陈许泽大半夜没睡, 即使她闭着眼,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安抚她的手掌,始终不曾停下。 第二天起来, 周家和林家二媳妇的争端成了巷子里其他住户的谈资, 好在周麻一家人缘不错, 那林二媳妇又是惯常的泼妇脾性,得罪的人不少, 话里话外向着周家的不少。 再者, 大家都是住这一片的,有时坐上同一个牌桌,玩归玩, 输了不认账还记仇,这点就足够让人不齿。更何况那天林二媳妇骂人的话在场的大多都是听到了的,指着人家的女儿骂那么难听的话, 换做别家, 估计打的更凶, 是个人都忍不了。 ——关键在于什么, 在于那是给自己门楣争光的女儿,是小轿车上挂鞭炮一圈又一圈绕着外城庆祝, 是能让重点高中校领导和市教育局领导一起送花篮送红绸上门的女儿。 一年一次的高考, 全国多少人竞争, 他们一个市,最顶尖的学生,出了两个肩并肩,都是他们这条巷子里的孩子。 别说人家孩子也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就是这一路下来,什么时候也没耽误过前程。有这样的小孩,哪家家长不想要? 被林二媳妇指着鼻子骂难听话,别家有那时常以周窈或陈许泽做榜样教导小孩上进的妇女,当时在场,听得都恨不得替周妈妈上去打她。 嘴贱的长舌妇才最该打! 周窈表现还算平静,除了哭完后眼睛不适,其他如常。陈许泽拿毛巾浸过冰水,拧干以后给周窈敷眼睛,不许她起来做任何家务。 然而周窈还是闲不住,眼睛没那么难受了以后,她坚持要去买菜。 陈许泽要陪她出门,她步子一顿,眼神横过去,“怎么,你也怕我遇上那女人,会被欺负?”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陈许泽才不管那么多,她的安危第一,而且,他确实不想周窈再受什么委屈,哪怕是一个字半个音。 周窈却不让他一起,“你进去吧,我自己能行。”不耐烦地摆手,“哪有那么娇弱了,碰见就碰见呗,该是她躲着我,我又不怕她,她真敢动手打我我就哭,边哭边报警,演戏作妖谁不会呀,我吓死她!” 陈许泽还是不放心,周窈换上鞋子很快出了门,脚步不如以往轻快,但也并不怎么沉重。 她不在意那个女人说什么,骂得再难听也罢,那种市井泼妇连让她过多计较的资格都没有。她昨晚流的眼泪,无关外人,为的只是她的父亲,母亲。 走过巷子,路上没再遇到那个林二媳妇,有面露尴尬的,见她照常打招呼,也露出了和往常无异的笑。 到市场,别人都是拎着竹篮框子或者布袋,只有她,两手空空。 “小姑娘要买什么呀?”一进门,最先入眼的蔬菜摊摊主笑着问她。 周窈走到摊前细看,她想做青椒炒肉丝,一般用来炒肉丝的都是大的空心椒,几乎没有辣味,当做蔬菜一样下饭。 她刚看没几眼,旁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啧了声,“这是辣的!”然后拿起另一种形状稍有不同的大辣椒,“这种才不辣。” 周窈一转头,和周妈妈对上视线,两个人都尴尬地滞了一秒,又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哦。”周窈小声说,“我就先看看。” “十三他不是不怎么爱吃辣吗,要炒青椒肉丝,就买这种不辣的,然后拿两支那种细长的青椒,那种是辣的,做佐料。”周妈妈指使她,“……哎呀!拿短的,长的切多了放下去辣味重,他不怎么吃辣不是!” 周窈无言照做。 她想做什么菜,周妈妈不过是看她目光扫过辣椒,又盯着肉摊看了几次,立刻就了然。 “记得买生姜!切点生姜佐味!” “哎哎蒜头不要了?干蒜,你拿的湿蒜是用来腌泡的,切不动!” “……” 周妈妈左一句,右一句,周窈被她说得头都晕了。本来这些她都知道的,但是不知怎么,周妈妈在身边,她就一下子糊涂,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 周窈付完钱,要走开时想跟周妈妈说什么,周妈妈先给了自己保留“尊严”的机会,假装看旁边摊子上的菜,提步走过去。 垂头看着手里的塑料袋,周窈忽然想叹气。他们家那一头巷子出去,有另一个市场,以前从来都是在那边买菜的,很少来这里。 脚下走向卖猪肉的地方,周窈说:“老板,要六块钱猪肉,瘦肉。” “六块钱瘦肉?” “对。” “好。” 老板拈起一块肉,估摸着下刀,切好放上电子秤,还少些,又从肉块上隔了一条添上去,正好。 周窈掏口袋,正要付钱,周妈妈“正好”逛到这个摊,“哎老板,你给她绞一下嘛!” “要绞啊?”老板看周窈。 周窈没答,周妈妈道:“绞成肉丝就行了。” “好好好。”肉摊基本上都有绞肉的机器,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十几秒的功夫而已。 “你刀工又不怎么样,切肉,肉片还行,切肉丝麻烦死你呀。等切完,你那手指头缝里全是卡着的肉,难受死!”周妈妈明明是在“训斥”周窈,却不看她。 周窈微微垂头,不知怎么,唇角小小地勾了一下。 老板把绞好的肉丝用袋子装好,递给周窈。 又听耳边碎碎念:“买菜也不知道拎个菜框,真的是……” 周窈小声说:“我懒得拿。” 周妈妈终于“承认”实在跟她说话,下一句抱怨到陈许泽身上,“大热的天,你也不撑伞,就你一个人出来买菜?十三呢?他在家里干什么,太阳这么晒,要是中暑了呢?什么事都让女人来做,他跟谁学的?像你爸似得,一点都不知道……” “我自己要出来的,他想来我让他别来。”周窈说。 周妈妈止住话题,假意“哼”了声,“算了,我懒得管你们。”看了眼她手里,“就一个菜你们吃得饱?” “我等下再买两个。” “我才不管你买几个。”周妈妈别开脸,“你们的事,爱怎么怎么好了。” 说着,非常“矜持”地走开了。 周窈站在原地,第一次对她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 买完菜回家,周窈和陈许泽说了在市场发生的事,“本来我都会的,被她念得,我都忘了。你不知道,我……” 抬头一看,发觉他盯着自己,她道:“怎么了?” “你在笑。”陈许泽说。 周窈一愣,低下头,清洗青椒,还嘴,“我不能笑啊。” 陈许泽知道,她晓得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便不继续多说。 她在笑。 提起周妈妈的时候,不再是板着脸面无表情,或是冷淡不想提及。她唇边有笑意,就像一个,这个年纪大多数提起父母的女生正常的反应。 周窈默然洗着菜,有半截话没说。回来的路上,她注意到了。她离开时常没多久,周妈妈也出来了,一直缀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保持着不太远但也不近的距离。 没有跟她说话,没有追上来,只是默默在后面。经过某户人家,见大门紧闭,眼里先是闪过嫌恶,而后仿佛松了口气。 她不傻。她想,她能明白这些举动的意思。 …… 周窈炒菜的时候,陈许泽忽然表情不对。周窈忙活着,还要问他,“怎么了?” “你妈好像……在外面。” “啊?”周窈的铁铲一停,马上反应过来,继续翻炒,“你去看看。” 陈许泽应声而去,到了前头,却见人影已经走开了。 他回头汇报,“她走了。” 周窈动作顿了一瞬,和他一样搞不明白,干脆懒得去想。将炒好的菜盛进盘子里,又做好剩下两个,周窈和陈许泽面对面,如常吃了一顿味道不错的饭。 傍晚,周麻来敲门,周窈去开的门。他送来一箱西瓜,两大个,沉甸甸的抱在怀里。 “你和十三放进冰箱去,冻一冻,下午太阳最毒的时候拿出来吃,舒服!” 周窈无奈:“我们买了西瓜……” “哎哟,买什么西瓜,这是乡下亲戚送的,人家自己种的,比外面卖的好一百倍!甜呐!” “那你……你和妈……”周窈顿了顿,“你们留了么?” “留了!我们留了!”周麻忙说,“留了一个,在冰箱里冻着呢,过两天人家还送,多得是,夏天嘛,西瓜到处都是。” 看着周麻生怕她不肯接,直接往院子里放的动作,周窈觉得心窝里暖暖的。 “哦对了,你妈让我跟你说一件事!”周麻道。 周窈抬眼,“什么事?” “她说你今天中午炒菜的时候,那个放菜的顺序不对。”周麻咳了声,“她不是碰巧经过嘛,闻到味道,说是闻味儿就知道你炒得不对。” 周窈动了动唇,这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 倒是周麻先笑出来,“说是凑巧,其实就是特意过来看看,你也知道她,嘴硬心软,从来都是这样。”他看着女儿的眼睛,叹气,“她不是还跟着你去那边市场买菜了?说是想换个地方,菜新鲜,其实就是看到你从陈家门里出来,急忙忙拎了篮子跟上。她怕你被林二媳妇欺负,林家不是住在那一边。” 周窈抿唇,默了很久,“我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万一呢?”周麻嗔道,“你妈说,你力气又不大,又老实,真被她们欺负了,从这头到那头,跑过去来都来不及。还是看着点好,万一呢……” 周窈忽然觉得有点鼻酸,她闻到周麻身上有股茶香,因为经常给客人泡茶,他身上都是茶香味。今天买菜的时候,周妈妈在她旁边,身上也是同样的味道。 那是她很熟悉的,家里的味道。 她想起一件事,出声问:“爸,家里柜子上……哥……他的遗像呢?” 周麻没想到她注意到了这个,站直身后说,“啊,这个呀。你妈把它收起来了。” 周窈愣住。 “你爷爷奶奶的遗像不是放在里面堂屋里吗,你妈把你哥的照片和他们的放在一起了,爷爷奶奶的在顶层,他的放下一层。”周麻笑了下,“人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平时没事打扫打扫,擦擦相框啊桌上的灰,逢年过节祭拜一下就是了。” “——没必要摆在显眼的地方,让谁都看得到。这话是你妈说的。” 周窈脚底轻轻一动,像是听到砂砾蹭过鞋底的声音。傍晚的太阳竟然也这么刺眼,照得她有点睁不开眼睛,眼里突然泛酸。 43.发 周窈和周妈妈之间的关系, 就这么古怪地维持了下来。 每天周窈不管是上午下午亦或是傍晚才去买菜,总能在菜市场碰见周妈妈——傍晚去还要挨训,说她:“傍晚了菜都买完了, 全是人家挑挑拣拣剩下来的,你这个时候才来买菜!你怎么这么笨!” 而周窈,小声因为各种理由解释, 但语气中却没有反驳她的成分。 次数多了, 陈许泽被提及的次数也多了。周妈妈每次都不忘批评:“怎么老是你一个人出来买菜?十三他在家干什么呢?!啊?这么几步脚也懒得走, 你不在他就不吃饭了是不是?” “这些男人,一个个的, 一点都不自觉, 不说他就没有半点积极性……” 像是在教训陈许泽,又像是在骂周爸爸。 周窈觉得好笑,某次饭桌上忽然想起来, 对陈许泽说了这一桩。不想,他当即停下筷子,表情都严肃了几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你妈妈说的那些话。”陈许泽微微皱眉, “她说了这么多次, 都还没见到我, 怕是心里要觉得我一点都不稳重。” “不会啦, 我妈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毕竟不跟我聊菜, 就只能聊你了嘛。” “可是她不会骂那些菜。”陈许泽很认真, “但会骂我。” 周窈:“……” 自此之后, 陈许泽不管说什么,都要陪周窈一块去买菜。他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第二天周窈拎上菜篮子出门的刹那,他已经收拾妥当,同她一道。任周窈怎么拒绝都无效。 果不其然在菜市场遇到周妈妈,然而想象中的其乐融融或是眼中流露出赞许——这些情况都没有发生。 “十三你在家挺忙啊?” “每天研究什么呢?” “我看你都不出门,养白啊?” “男孩子要那么白干什么?” “你看看你旁边,那块碳,黑白配呢!” 周妈妈睨他,因为周窈天天买菜的事,从前看哪哪满意的眼神,生出了几分挑剔。 作为陈许泽身旁的那块“碳”,周窈其实也没有周妈妈说的那么夸张,她没比暑假前白,但是也没黑多少,纯粹是周妈妈在夸张。 陈许泽想解释,想了想,还是任周妈妈把这口不满的恶气出了,不管她说什么,都老实受教,并用简略的语言表示会改。 如此,总算是过了“一关”。 之后陈许泽每天都陪周窈去菜市场,周妈妈那边自是不再攻击他,买菜的事暂且不提,迎念又出来给他添乱。 照陈许泽想的,暑假就是要两个人待在家里,好好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在炎热中感受清凉,在时光飞逝中品尝悠然,在难耐中享受欢愉。如此,才是最好的。 迎念却上门来邀周窈:“下周一跟我一起去首都吧!刚好你提前去踩点,以后你要在那读书,要生活很久的!” 周窈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为什么突然想去首都啊?” 迎念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道,“我们队去那比赛。然后我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飞来飞去嘛,这次就想找个伴,就想找你和吟吟。吟吟那边我还没问呢,就先来问你了。” 周窈想拒绝,然而迎念说话一套一套,什么“高中毕业了就该旅行一趟”、“朋友间的远行也很有必要”、“每个人都应该要有一趟休闲之旅”……说得周窈根本还嘴不了。 周窈还在考虑,两人盘腿面对面坐着,迎念殷切地看着她,陈许泽适时端来西瓜,坐下后淡淡道:“我的计划行程里,还没有首都这一条。不一定有时间。” 迎念斜他一眼,“我又没叫你去。” 一句话,令周窈和陈许泽两人都抬眸。 “我是说让周窈跟我,周窈!吟吟去的话再加上她,我们三个人!”迎念瞪眼看着陈许泽,“女生,三个女生或者两个女生,没有你,ok?” 这话一出,陈许泽脸色就变了,迎念知道他肯定不想跟周窈分开。挤到他和周窈中间,往周窈身上扑,抱着周窈的手臂撒娇,极尽所能。 尽管陈许泽有一万个不同意,然而周窈点头了,事情就这么定下。私心里是希望每一天都和她待在一起,但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没有去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他不觉得自己有剥夺她做选择的权利。 从小,周窈的奖学金存了不少,后来被七中挖去,更是添了一笔。和迎念这次首都之行,她用的是自己的钱。周麻想塞钱给她,被她拒绝。 郑吟吟那边,因为要去亲戚家过半个月,没办法和她们同行,最后定下行程的只有周窈和迎念两人。 五天四夜,不长不短,周窈和迎念特地去买了新的行李箱,夏□□衫轻薄,东西不多,箱子拉起来不费力,这一点,陈许泽尚算满意。 虽说周窈自己带了钱,来回的飞机票还是被迎念豪气地包下了,并且是头等舱。酒店也是迎念定的,周窈要和她平摊费用,被迎念一套极为逼真的“你不把我当朋友”假哭,吓得硬生生收了回去。 跑开去逛去吃,顺便陪迎念去看比赛意外,从入住宾馆的第一天开始,每晚睡前,陈许泽都要和周窈打视频电话。 迎念总是在镜头外瞧瞧抖一抖,然后对周窈做几个怪表情。 这天周窈和迎念准备早早洗好澡出去逛街,晚上的风舒适,夜景也美,陈许泽恰好打来视频电话,周窈趴在床上,一接通,浴室里就传来迎念的声音: “水放好了幺幺!快来泡澡!” 视频画面里的陈许泽眉头紧皱:“你要和她一起泡澡?” 迎念走出来,两人都还没开始换浴袍,见周窈趴在床上和陈许泽视频,又正好听到那一句,忍不住道:“当然咯!泡澡肯定要两个人一起泡才舒服啊!我们不止一起泡澡,我们还一起睡觉,抱着睡的那种!” 她炫耀完,不顾陈许泽难看的脸色,催促:“快点进来,我们等会还出去呢!” 周窈应好,再看向视频镜头,无奈道:“等下我们要出去逛街,要先洗澡了,不能跟你聊了,晚一点出去了,打字说吧。” “晚上你们还出去?” “对呀,现在还早,去附近逛一逛,买点小吃。晚上带回来,还可以当做宵夜。” 陈许泽很想说,宵夜点外卖不行么?没等他开口,就这么,周窈抛下他,挂断了视频电话,去迎念泡澡,两个女生相亲相爱地进了同一个浴缸。 …… 洗完澡以后身上十分清爽,喷了花露水没有蚊子敢靠近,一路上品尝香味四溢的美食,周窈和迎念手拉手,只觉得无比轻松,无比开心。 陈许泽发的文字消息,周窈不得空,间隔很长时间才回一条。迎念在旁故意笑话:“该他的,他也有失宠的时候,哼!” 两人走到一处广场,迎念忽然十分兴奋。 “哎哎!那个大屏幕在放我们队的宣传!啊!我看到我们家喻凛然了!”迎念的眼神十分好,眼尾往另一个方向扫,就见大屏幕旁边的广告牌,不知是钻戒广告还是婚庆广告,“娶我好吗”四个硕大的字,在粉色的背景下,熠熠生辉。 “这里好这里好!”迎念把手里所有吃的都塞给周窈,包括自己的手机,“帮我拍照!两边牌子都要拍到!记得,等左边的广告宣传出现喻凛然的脸的时候你再拍!我会保持一个好看的姿势,绝对不动!” 周窈被委以重任,只好照她说的,开始寻找起各种好看的角度。 拍出一张精美的照片十分不容易,更何况是在两个广告牌中间,不仅要将广告牌下的人拍得好看,还要等左边的图案出现想要的画面。周窈又是蹲,又是垫脚,又是歪着身子,试了五六次,才终于帮迎念拍出一张好看的照片。 迎念兴冲冲跑回来看屏幕,照片里,左边是喻凛然的宣传照,颜色清亮,右边是粉色的广告,四个硕大的“娶我好吗”一目了然,而她站在这两者中间,捧着脸的模样十分幸福,仿佛下一秒就要嫁给左边宣传照里的人。 “拍的超好!”迎念激动道,“幺幺你好厉害!这张照片我要珍藏,还要打印出来,裱起来!” “没有那么夸张吧……”周窈失笑。见迎念如此兴奋,她瞥一眼手机对话框里,正是聊天界面,那一边的陈许泽发了好几条消息,她都没来得及回。 最新一条是:“在干什么?” 周窈想了想,“念念。” “啊?” “你也帮我拍吧。” “啊?!”迎念从欣赏照片中回神。 “不用拍到左边的宣传广告,我站到右边那个粉色的光屏下,你帮我拍一张就好了。” 看在周窈帮她拍出了一张极为好看的照片的份上,迎念忍住了,没吐槽她这明显的举动。她拍了,肯定是要给陈许泽看的。 “娶我好吗”? 这话别说拿来问陈许泽,就是问百分之九十九的男生,也必须说好!谁敢说不娶周窈,她迎念第一个打爆他的头! 周窈的照片就好牌多了,她站在灯牌下,微微带笑,只是一个简单的“v”字型手势,长得好看的人,怎么拍效果都好。 …… 远在家里的陈许泽差点按捺不住要给周窈打电话,手机振动,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点开一看,是一张照片。 灯光璀璨的夜晚下,周窈站在粉色的光屏底下,比这“v”字朝他微笑。 而那屏幕中,写着四个字: “娶我好吗。” …… 后来过了很多年,他们这帮关系超好的朋友聚会时,不知怎么说到这一段。 那时候突然才发现—— 在这个粉色的“娶我好吗”广告牌下拍照的两个女生,最后,竟然都如愿嫁给了自己最想嫁的那个人。 过着无比无比美满的一生。 44.一筒九筒 从首都回来的周窈, 有好几天都不曾出门,腻在家里陪陈许泽“弥补”错过的那些时间。 就连叠衣服这样的小事,都要两个人一起做。 彼时窗外阳光正好, 热意隔绝,入不了内,他们在凉爽的气温下同时享受着这明艳天光。 陈许泽叠着衣服, 忽然停下。他坐直身子, 看向周窈, 蓦地说了一句: “——好。” “好……好,好什么?”周窈莫名。 “我忽然想起来, 你发给我的那张照片, 我还没有给你回答。” 当时收到照片,只记得夸“好看”,而后她接话说自己在陪迎念如何如何, 他的重点一时偏离,完全没来得及将话题扯到粉色光屏上的那几个字上。 周窈愣了愣,笑出声:“你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陈许泽一本正经, “只是忘了。”顿了顿, 补充, “不该忘的。” 周窈乐不可支, 扑过去想抱住他脖子闹一会儿,外面院子里传来声响。 这次不是敲门或叫谁的名字, 而是直接的开门动静—— 周窈和陈许泽从一堆衣服边站起来时, 陈家夫妇已经开门进来。陈太太眉头当即就是一皱, “家里一股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目光扫过周窈,懒懒掀了掀,“周窈也在啊,怎么没回自己家?” 周窈没开口,陈许泽面无表情道:“你们不在这里住多少年了,家里是什么味道你们怎么知道?” 一开口就被自己儿子怼,原本以为经过上次警|局的事,儿子会和自己亲近,不想还是原样态度,甚至更加恶劣。 陈家夫妇面色稍显难看,陈太太微抬下巴,“我就是回来看一下,你一个人在家,过得好不好,我这个当妈的……” “这么多年都没管过,现在管什么。” “你——” 陈许泽戳人心窝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 陈太太面子上过不去,将目光放到地上,问:“都是你的衣服?哎哟,有些看起来都旧了,妈妈早讲了给你买新的,你非不要……这怎么还有女装?” 明知故问。 周窈搬来和陈许泽的事,陈许泽不信他们两个是今天才知道的。而且周窈人就在这里,事情不是一目了然么。 陈太太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问周窈:“周窈,你不会住在这吧?你家就在前面,你为什么不回家,要在这住啊?许泽一个男孩子,你一个女孩子,两个人就这么待在这不好的吧,别人知道要讲闲话的!哎哟,你妈妈怎么回事,这都不管一下,还好今天我来了。来来,有什么事跟我说,咱们谈谈。” 周窈反问:“谈什么?” “谈你住在我们家的事咯!”陈太太微瞪着她,对她这句问题感到不可思议,“你一个女孩子家,都不会觉得这样不妥当啊的吗?你妈妈都是怎么教你的啊!” “阿姨,说话就说话,不要带上我父母。”她语气很平静,但也听不出多少尊重。 陈太太像是被挑衅,“哦哟,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在找麻烦?” “不是么。”陈许泽插了一句,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来来来,我来看一下。”陈太太憋着一口气,走进屋里,“你们的衣服叠了都放哪啊?我看看……哦哟,放在一个衣柜里?许泽,你的衣服和周窈的放在一起?你们的衣服放一块啊?!” 陈许泽道:“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陈太太冷笑,看了她丈夫一眼,“你听他问的这是什么话!”从屋里步出来,走到客厅,“当然有问题!问题大了!” “我看床上就一床薄毯,两个枕头。”她道,“周窈在这住,她睡哪?这个房间是你们谁睡的?放着你们两个人的衣服?” 陈许泽像是复述她的话一样,但是以平静叙述的语气开口:“这个房间,是我和周窈两个人睡的,衣柜里放着我们两个人的衣服。”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自己听听!像话吗!” 陈太太严厉呵斥,“你们之前搞什么我不管,总之,马上让周窈回家,你们两个不许住在一起!” “凭什么?”陈许泽反问。 “凭……” “凭你是我的妈?”陈许泽黑色的瞳孔像无尽深渊,“我长到这么大,你管过我多少次?带大我的是爷爷奶奶,这栋房子,是爷爷奶奶留给我的,他们走之前就做过了产权交接,产权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现在已经十九岁,有自主行为能力,所以——” 他顿了一下,“你在我家咆哮,我不喜欢,请你音量小一点。” 陈太太一听,倒吸一口气几乎要昏过去,她丈夫上前衣服扶住她,呵斥陈许泽:“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 “混账吗?我只是陈述事实。” “好,这房子是你的,但你总归是我们的孩子吧?父母的话……” “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再一直重复,我长这么大,你们管过我多少次?既然没有尽到父母的义务,我觉得你们也没有行使父母权利的资格。” “我们没有尽到义务?你身上的一针一线,你吃的一饭一汤……” “都是爷爷奶奶的资产。”陈许泽说,“你们真的以为我还小就不知道吗?你们每个月给的钱,爷爷奶奶都没有动。爷爷奶奶年轻时攒下的那些,就够我吃一辈子了。现在我用的每一分每一块,依然是爷爷留给我的财产。我想,这跟你们应该没有多大关系。当然,如果你们想要要回你们的那一份,我可以告诉你们爷爷将那笔钱的存折锁在了哪个保险柜里。” 陈家父母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不管说什么,陈许泽都能镇定自若地应对,仿佛这个场景,在他心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自己的儿子管不住,气只能往外撒。 陈太太站稳后就冲周窈发难:“你是不是女孩子啊?要不要脸?知不知羞?我听说之前巷子里这附近的邻居都有人说闲话,你难道都不懂得避嫌吗?你们两个小时候是玩的好,但是现在都大了,你这样做是在坏许泽的名声!周窈,你要是还要点脸,你就……” “——你说谁不要脸!” 一道嗓门略粗的怒斥在门边想起,周麻手里端着一箱西瓜,他是来给两个孩子送西瓜的。旁边的周妈妈本来不想来,但是怕他们“不会炒菜”,特意过来“好心看看”。 谁知道,一看,就撞上这样的场景。 “我和周窈在谈恋爱。”陈许泽忽然说,“并且,是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所以,我们做的任何事,我们自己都心里有数。” 陈太太和周妈妈还没起冲突,就听到这样一句。周妈妈心里稍稍舒服点,但对陈太太先前唾骂周窈的话仍是愤愤不平。 没等太久,下一秒,矛盾就爆发。 “你和她谈恋爱?”陈太太指着周窈,气得气息几度不平,手指打颤,“我懂了!我懂了!都说市井小民市侩,我只当咱们这边的旧邻居都是好的,没想到也有那些指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陈太太最后一句骂的用力,掷地有声,“你和许泽哪点配了!” 周窈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这种情况下,她和陈许泽的表现,倒是如出一辙的镇定。 “哪里配?”她笑了一下,“哪里都配。” 陈太太指着她骂:“你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周妈妈忍不住了冲上来,一把揪住陈太太的头发,“你说谁不要脸?” 陈太太被揪得整个头后仰,陈先生想动手拉开,周麻把装西瓜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冲上去朝他胸前就是一推,“你想干什么?你想对我老婆干什么?” 陈先生倒是没能对周麻的老婆干什么,周麻的老婆已经快把陈太太的头发揪秃了。 因为曾经和陈家二老关系不错,这么多年也一直照拂着陈许泽,周妈妈不能像打林家二媳妇那样打陈太太,自然,打了肯定也会出事儿。 她就一个劲儿地揪着陈太太的头发来回晃,痛得陈太太毫无还手之力。 “你骂谁不要脸?你再说一遍?你自己十几年不管儿子,你问问陈许泽,这么多年,吃了我家多少口饭,喝了我家多少口汤,有多少次陈老太太眼睛不舒服,他开叉的衣服裤子都是我亲手一针一线给缝上的!” “有……有什么了不起……我给你……给你钱就是了!” “呸!我们市井小民,配不上你们高贵的手摸过的钱!我就问你陈许泽他长到这么大,有你什么功劳?你只管生,你管养了吗?他做你儿子这辈子,真是委屈了!” 周妈妈骂起人来也是不饶人。 一阵混乱之后,明显占下风的陈家夫妇站到一边,周家夫妇站到一边,陈许泽和周窈站在衣服堆里,正好是卡在中间的位置。 陈太太痛得出了泪,指着周家夫妇对陈许泽说:“你看看!你看他们这副做派!你真的要和这种人一辈子牵扯不清?爸妈努力走出去,就是为了离开这种下等生活!你不爱住市区,喜欢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我们由着你,但这种事绝对不会纵容你!” 周妈妈朝她呸了一口。 她大声道:“那边那个瘸脚的绝对别想进我家的门——!” “你说,谁是瘸脚的?” 低沉犹如从地底浮起的声音,一下让气氛沉了几分。朝声源看去,陈许泽的脸已然成了冰。 陈太太还在说:“谁瘸脚谁知道!就周家这么个瘸脚的女儿,还想跟你在一起?不行!我不同意!她配不上!” “你说谁瘸脚?你再说一遍——” 周妈妈正要冲上去再揪她一回头发,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周窈的腿,是被我推下小山坡才受伤的。” 陈许泽静静道。周窈站在他旁边,没有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两家家长都愣了,朝他们看来。 陈许泽重复道: “周窈是被我推下小山坡,才受伤的。” 他抬眼看向周家夫妇,“我欠她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欠她,你们也欠。最没资格骂她的,就是你们。” 周窈摔下山坡,当初只说是不小心滑下去的,谁都不知道其中还有有这一出。 陈家夫妇没有听懂陈许泽的画内音,还在负隅抵抗,陈太太道:“那……那陪她钱,或者介绍工作,再不然照拂她半辈子我们也是做得到的!何必搭上你的婚姻!不……”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周妈妈一巴掌打在了陈许泽脸上。 “你说什么……?”她眼眶通红,眼泪滴落,“我幺幺的腿,是被你推下山坡才弄伤的?” 周窈想说话,然而被陈许泽伸出手挡住,他说:“是。” “我的幺幺,是因为你,才变成了别人口中的瘸子?” “是。” “我的幺幺,是因为你才不能跑不能跳,阴天下雨脚掌还发疼?” “是。” “我的幺幺这么多年,没说过你一句不好,事事为你着想……”周妈妈已经泣不成声,“推她的人,是你?” 陈许泽低下头,“是。对不起,阿姨,啊……” 周妈妈身子一转,抓着周窈的肩膀,“噗通”一声就在周窈面前跪下了,吓得周窈叫了一声“妈”! “幺幺啊,幺幺,跟妈妈回家,咱们不受这种气?好不好?” “以前的事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给你道歉!” “妈妈只顾着心疼你哥哥,忽略了你,妈妈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妈妈求你了……” 她抱着周窈,哭得透不过气。 周麻眼眶也红了。 这种时候,她不是周家雷厉风行的周婶,不是那个在麻将馆里来回忙活一天也不累的老板娘,更不是那个凶悍到无人敢欺的周麻的媳妇。 这一瞬间,她只是一个心疼孩子的母亲。 45.一条九条 这样混乱的场景, 再继续下去,怕是要收不住了。周窈面对周妈妈的苦求,更是心乱。从小到大, 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说对不起,一开口,便带着下跪的举动。教她心里如何不震动? 不能放任四个大人继续吵架厮打, 周窈和陈许泽对视一眼, 心下都有了决定。 周窈连声说好, 在父母的陪同下,快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周妈妈边走边哭着一迭声道:“走, 我们走, 我们不待在这个鬼地方……!” 陈家夫妇冷眼看着他们离去,陈太太冷哼一声。 周窈和父母回到家里,门一关上, 一路上忍着不哭省得让人注目的周妈妈,当即痛哭,半跪半顿, 抱着周窈自责无比。 “我的女儿啊……” “我的女儿!” 周窈连连叫她:“妈!妈你先起来!妈——” 她却只是哭:“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你怎么这么傻……我的幺幺……幺幺啊……” 周麻面容肃然, 坐下叹了声气, 问周窈:“你当时被陈许泽推下山坡,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么多年了, 也不提一句?” 周窈默了默, 低声道:“……这不怪他。” “不怪他怪谁?!”周妈妈哭着怒骂, “他不推你,你的脚会这样吗?你会从小到大被人指指点点吗?你小学用得着转学吗?你样样都好,懂事,整齐,还是高考市状元,你说,本来走出去人人艳羡完美没有缺点的一个女儿家,就因为他,伤了脚!还要被他爸妈指着鼻子骂瘸子!他们凭什么?凭什么?不怪他怪谁!” 周窈两手在周妈妈脸上帮她擦泪,想扶她起来,她就是不懂,单膝跪着,抱着周窈的腰,眼泪停不住。 一家人正说着话,周窈接到陈许泽的的电话,让她再过去一趟。 刚挂断,周妈妈就警惕道:“是陈许泽?他叫你过去?他还有脸找你?不去!咱们不去他们那个破地方!不去受他们的气!” “妈。”周窈说,“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解决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被欺负,我过去,是去做一个了断。” 她说得郑重,又是从来不会诓人的性格,周家父母沉默几秒,没做应答。 周妈妈擦了把泪,“那我们跟你一块去!” “不用,真的不用。”周窈保证,“我绝对不会有一丁点事情,你们相信我。” …… 陈家,三个周家人一走,陈太太就忍不住开始数落:“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像什么样?完全是没有收过教育的人,上来就动手,你跟这种人相处大半辈子,你受得了吗?” 不仅说周家夫妇,她把话头引到周窈腿上,“再说那个周窈,她是个瘸腿啊!儿子,你想清楚了!以后你可是要和爸爸妈妈一样,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大的很,你有一个瘸腿的太太,你不怕别人笑骂?” 周窈的腿一直是陈太太嫌弃的地方。 见陈许泽望来,想起他说的,陈太太道:“就算是你推了她,那又怎么样?难道就要娶她才能弥补她吗?弥补的方式多的很,你怎么这么傻!”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里话外无非是陈许泽年轻,被周窈骗了,迷了心思,“我绝对不会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她休想嫁给你!” 陈许泽待她说完,才不紧不慢,悠悠道:“我去打个电话。” 他转身走进院子里,打了一个电话后,似乎又拨了一个,回身入室内,对陈家夫妇道:“等一会我想让你们见一个人。” “见谁?” 陈许泽不答。没多久,周窈来了,陈太太一脸不屑,“我以为是谁呢,她啊?你把她叫来说也没用,我是不会同意你们两个在一起的!” 陈许泽道:“不是,你们要见的人,过会就到了。” 说完不理他们,陈许泽拉着周窈坐下,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叠先前还没叠完的衣服。 陈太太看着他们两俩默契的模样,像是一对在一起过日子很久的老夫妻,越看越是气不打一处。她等得不耐烦,正要说话,外面响起脚步声。 天光大盛,一个男孩顶着光走进来,又迎上另一头窗户透来的光。面容模糊,陈家夫妇只看请他的侧脸,却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男孩往周窈身边一坐,盘腿坐在衣服堆边上,笑着看了一眼叠衣服的两人,之后才把视线转移到对面的陈家夫妇上。他们三个人,正好坐在一条水平线上。 他极短的短寸,和硬朗的五官,笑起来的样子看得陈家夫妇心头一震,瞳孔微缩。陈太太猛地站起来,下意识退后一步,差点踉跄绊倒,扶着桌子站稳。 “嗨。陈叔叔陈阿姨,你们认识我吗?” 男孩两手撑在身后的地上,懒洋洋地和他们打招呼,自我介绍:“我姓辜,我叫辜玉君。” 他挑起一边眉头,饶有兴趣道:“咦,今天我爸妈怎么没和你们一起?你们不是一直感情很好嘛?还是说——” “这么多年,四个人终于腻了?” 陈家夫妇心头大震,面对三双清透又明晰的眼睛,一切不堪仿佛都暴露在其中。 除了辜玉君笑容恶意,其他两个,周窈和陈许泽面无表情,静静看着他们,但做了亏心事的人,总觉得那眼神里带着嘲讽和轻蔑。 那是一种,将他们看低到泥里、尘埃里的不屑。 陈太太忽地透不过气,抚着胸口,连连大口呼吸。陈先生扶住他,两个人俱都面如死灰。 46.一万九万 “大概是还在上小学之前吧, 那次捉迷藏,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从来没有撞见过。” “我和躲在楼上柜子里的周窈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因为受了刺激我才会跑出去,才会把追在身后的周窈推下山坡。” “这一切怪我,更怪你们。” 多年来的脓疮终于狠狠一刀切开, 流脓流血, 这一刻, 无论疼痛或者麻木,至少, 陈许泽心里是畅快的。 “如果不是你们, 周窈的脚不会受伤,她不会有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缺点’,我不会在你们留给我的阴影下长大, 更不会每日每夜,只要想到就觉得恶心想吐。” “你们以为我不愿意和你们住在一起仅仅只是因为舍不得爷爷奶奶吗?不是的,是我觉得脏。我觉得恶心, 我觉得和你们待在一起, 连空气都让人窒息。” 陈许泽寒凉的眼, 看着面前互相搀扶摇摇欲坠的“父母”。 “我这么说, 你们明白了吗?还需不需要我再讲得更清楚一点?” 三个孩子站在那,带着已经成长为大人的无情, 审视着他们。 “你们的开心, 愉悦, 满足,统统都是建立在我们三个人身上的,这世界上谁都可以指责我们,攻讦我们,唯独你们四个,不行。” “你们,没有资格。” 陈太太呼吸不畅,那表情像是要昏过去了,早没了对着周妈妈的盛气凌人。 周窈平静地扯了扯衣角,仿佛现在不是什么对峙现场,只是在和对面两人平静地说些普通闲话。 “阿姨。”她道,“你知道吗,每到阴天下雨,我的腿都会很疼。早些年大家都不懂事的时候,我上小学,上初中,知道我脚有毛病的人,私下里都会拿这个嘲笑我,议论我。” “甚至上了高中,还有人把这个当做我的痛处攻击我。” “我做错什么了呢?我只是担心许泽,这么多年,陪着他的是我,知道他一切喜好的是我,在他坚持不下的时候鼓励他的是我,甚至……” “在他因为你们,差点走上歧途的时候,始终拉着他的人,也是我。” 周窈笑了一下,悬空晃了晃有问题的那只腿,“瘸子?别人可以这么嘲笑我,可是,就你们不行。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是罪魁祸首,你们欠许泽,你们欠我,你们欠我们一辈子,你们永远都还不清!” 陈先生瞪大眼:“你——” “听清楚了吗,讽刺我?”周窈漾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们配吗?” …… 陈家夫妇仓皇离开,雅致端庄模样尽丢,陈太太差点在巷子里的石板路上甩丢了一只鞋。他们来时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儿子,早就抱着远走离开的心态,做了决定,想要和这十多年来的苦楚切割干净。 而令他避之不及的“肮脏”,就是他们夫妻本身。 院子里,阳光明朗。 辜玉君来回摸了摸他那头板寸,“切,战斗力这么差,反应跟我爸妈如出一辙,这些大人,敢做怎么就不敢面对呢?既然自己也知道恶心……” 他敛了笑意,突然没了往下说的欲|望,到此住口。 转过头来,辜玉君嘲笑陈许泽:“你也太没用了吧,我一个人都可以对付我爸妈,你还得我出马,欠我个人情啊,记得。要不是我你哪能处理的这么快这么干净,对不对?” 周窈正要说话,她没想到陈许泽竟然把辜玉君找来了。就听辜玉君对陈许泽道,“我有话想和周窈说。” “说吧。” “嗯……”辜玉君抿了抿唇,“抱她一下不过分吧?” 陈许泽眼色一变,到底还是默许了。 打电话给辜玉君的时候,他在那头懒洋洋,嘲讽:“这点小事都搞不定,你什么情况啊,我才懒得动,不来不来。要恶心我多少次才算完……” 但听他说:“这件事,我和周窈牵扯在里都很麻烦,他们一直针对周窈,我不想再拖下去了,就当做我求你帮个忙。” 辜玉君的重点不是陈许泽求他,而是,“针对周窈?怎么,你爸妈还骂她啊?” 陈许泽默认。 下一秒,辜玉君语气一转,当即就同意了,“知道了,地址告诉我,我马上来。” 如此,陈许泽把详细地址以及他家的具体外观描述了一遍,辜玉君就着急忙慌赶来了。可以说,如果不是周窈被牵扯其中,辜玉君不一定会趟这趟浑水。他父母就已经够让他恶心,再来见陈许泽的父母,等于重温一遍那种感受,并且还是加倍的。 当下,辜玉君提出要抱周窈一下,只要他的动作不过分,陈许泽还是可以稍稍忍耐。 周窈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面前的辜玉君已经轻轻抱住他,他因为个子太高,微微俯身,双手环着她,拥得并不紧,和礼貌的保持着些许距离。 “辜玉君?” 他很久没说话,周窈不得不先开口。 “谢谢你。”辜玉君说,“你知道吧,我考上了我想去的学校,虽然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地方,但是也是我力所能及的志愿当中里,很不错的一个选择了。” “……恭喜。”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现在可能还在哪个地方当野人吧。”他夸张形容,笑了一下,“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了。” “我……” “听我说。”他打断,“就像是,我站在深坑里,很多人都知道我在深坑里,但他们只是路过,或者看着,只有你,强硬又莫名其妙地非要把我拉上来。你很多管闲事你知道吗周窈,以后不能老这样哎,万一遇到的不是我这种懂事的好人,你说你是不是会吃亏,嗯?” 他拍了一下周窈的背。 周窈无奈笑道,“嗯,你说得对。” 辜玉君微微用了些力,“我真羡慕陈许泽。如果,在我那个时候,身边也有你这样的人陪着我的话,可能……” 他好像红了眼眶,有点说不下去,垂下头的姿势令陈许泽看不清。 他抱着周窈很久没动,脸在她肩膀上蹭了一下。 “你请我吃的那个什么,豆沙包……还是什么,不管了……反正就,很好吃。” “嗯。” “——谢谢你,周窈。”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窈透过他的肩头,向高处看,向远处看。一望无尽的天光,就像盛大又美丽的未来,正远远的,安静的等待着少年光临。 …… 辜玉君离开的背影潇洒又迅速,知道陈许泽和周窈两人在院子里看着他走,伸手挥动告别,头都没回,装酷的架势十分熟练。 周窈还看着辜玉君消失在巷口的身影,忽地被陈许泽一把抱住。 “……你怎么了?” 他抱得紧,下巴蹭着她的脖颈,肌肤摩挲,惹得她有些痒。 他不说话,许久才开口: “——你身上只能有我的味道。” 周窈:“……” 抱了许久,周窈说:“你再抱我要被太阳烤晕啦。”其实根本没有,但拿这个当借口,他立马松手,牵着她入内。 步入没有其他人的屋子里,一切摆设、装潢都是他们熟悉的。 陈太太身上那股“入侵”的香水味,一点点被两边开着门通透来去的风带走。 又是周窈和陈许泽所熟悉的那个“家”。 “刚才……”陈许泽面色不佳,“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周窈怪道。 “又因为我,让你……” 周窈没让他把话说完,“很正常不是吗,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了。更坏的情况也想过,今天这场,比起更坏更坏的那些,和最坏的,只是小意思而已。” 她抱住陈许泽的腰。 “说好要一起面对,不是吗。” “……嗯。”陈许泽俯首,轻吻她的头发。 “哎——” 周窈忽然抬头,差点撞到陈许泽的下巴。 “怎么了?” “那个……”周窈看着他,一脸为难,“下次你出门碰到我妈,尽量还是走远一点吧,还有路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最好走快一点,我怕她拿水泼你。” 陈许泽:“……” 怎么忘了这一茬。 托他那对“爸妈”的福,他好像,已经将未来岳父岳母得罪了个透。 原本是“十三”、“许泽”,还能进门喝汤吃饭,还有房间给他住,这下,在未来岳父岳母心里,别说“十三”,他怕是已经是个“小瘪三”了。 47.发 周窈和周妈妈的心结, 借此机会总算打开。几次人前维护,还有得知她腿伤真相时那沉重的一跪,将周窈本已不抱希望的心, 重新燃起了热度。 周麻早就盼着她回家,只是担心她们母女俩一个说不好,又要吵架甚至打架, 所以先前宁愿让她待在陈许泽家, 离得不远不近, 能够看见,照拂得到, 和周妈妈又隔开了距离。 让周窈回家, 是周妈妈亲口说的,包括一直以来的歉意,积压在心底之下仿佛不能触碰的那些情绪, 她终于宣之于口。 而面见天光以后,那些东西,又好像没什么了不起。 “以前人人说我败坏周家门庭, 生了儿子却照顾不好, 让他早早就去了。” “后来生了你, 怕再像你哥一样照顾不周, 我和你爸一直当做掌上宝,那些人又笑话我们, 再没有儿子, 成了绝户, 把个女儿当成了不起的宝贝。” “你和别人打架,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偏偏他们就觉得儿子高人一等,女儿挨两下打怎么了。” “我这心里真的堵得慌啊……” 周窈替周妈妈擦眼泪,她摇了摇头,“也怪我自己。别人骂的难听,我就把气撒在你身上,明明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却因为别人的风言风语看你越看越不顺眼。” “有什么好不顺眼的呢?” “我们幺幺又乖又听话,从小就会做家务,从来不跟爸妈顶嘴,放学回家就安安静静搬个小板凳自己写作业……” 周妈妈似乎陷入回忆中,嘴角带笑,那涡儿里盛着几分苦。 “别人家的小孩不会写作业,还要牵到我们家来找你教,奖状贴了一面墙,大了还能拿别人见都没见过的奖学金。” “谁家的孩子有你这么优秀啊。市状元,市状元呐,一年能出几个,我们家孩子就是!他们凭什么笑话我们?姑娘怎么了?我们家姑娘就是有出息!” 周麻插话:“我也有责任,哎,你奶奶还在的时候,如果她那副做派,我能多管管,你妈妈也不至于被扎心窝。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 周妈妈抓紧周窈的手,泪流满面,“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坐在凳子上抱住周窈,周窈眼眶也红了,手环住她,搭在她的背上。 “听妈妈的话,回家来,我们不去别人家住。你也是爸妈的女儿,以前我们做的不好,那是我们不该。现在你长大了,能相聚的时间本来就没几年,凭什么该捧在手上的姑娘家,要受他们家的气?陈许泽他妈妈滚蛋了也没用,他个心机鬼,害得你脚受伤,这么多年一声不吭,还好意思上我们家来,装得跟没事人似得!” 话果然扯到陈许泽身上,周妈妈勒令:“以后不许他来我们家!咱们不跟他来往!让他去和他那对父母相亲相爱,咱们是市井小民,人家高贵,我们配不上他们!” “妈——”周窈劝她,“别说气话,许泽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他对我怎么样,你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是他该!”周妈妈气道,“他害得你落下病根,他就该对你好!以前我还纳闷,这巷子里这么多人家,偏生他就看中你,独独对你不一样,原来是因为心里有愧!” “话不能这样说……”周窈叹气,“我说了,那天我们会跑到山坡上的原因,很复杂,没办法对你们说,你们相信我,真的是事出有因,不然,许泽怎么可能会推我?难道他失心疯了吗?你们也知道,平时谁欺负我拿石头扔我和我打架,他都是站在我面前把我护得好好的。” “你还年轻!”周妈妈语重心长,“我看他就心机重的很!你这么单纯,被他骗了又怎么会知道!” “还有他家那对爸妈,我看着就来气,呼吸一样的空气,偏偏觉得别人都比不得他们,只有他们是人,别人家都低贱到你里,我真是恨不得撕了他们的皮!” 周窈说:“许泽和他爸妈……已经决裂了。”顿了顿,在周家夫妇质疑的目光中,她道,“他爸妈也不敢管他了以后,陈爷爷陈奶奶留下的东西够许泽度日了,将来他还会自己挣,和他爸妈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周妈妈慧眼如炬,“你是不是还想说,以后你会跟他一块挣?” 周窈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我的傻女儿!”周妈妈气得拍大腿,“他有什么好的?啊?你说那个小子有什么好,整天板着张脸,见了大人也没半点表情,冷飕飕的,一看就不是适合过日子的人!” 忽地想起什么,周妈妈问:“你和他在谈恋爱?” “……对。” 周妈妈更觉头疼,“哎哟,我的脑壳啊……” “妈。”周窈轻轻叫她,“以前你不是说,许泽看起来稳重嘛,做事有模有样,靠得住……” “那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什么稳重,就是面瘫!做事有模有样也不会闹出这些来,一看就靠不住!” 周窈:“……” 这真是进入丈母娘挑女婿刺儿的环节,以前的好到了现在,全成了不好,现在的不好,在周妈妈眼里更是坏到极致。 周家三人谈了许久,主要内容算下来,大半都是周妈妈在讲陈许泽的坏话。而后在父母的陪同下,周窈去陈家,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带了回去。 离别时两人目光相缠,多的是别人看不懂的依依不舍。 背上拍来一只手,周妈妈轻斥:“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周窈只得收回目光。在这一点上,周麻也是赞同的,虽然他对陈许泽的印象并没有坏到哪里去,但他家是非多,又是害周窈受伤的罪魁祸首,想想还是远离些好。 “妈以后给你找个更好的,你看,幺幺长得又好看,学习成绩这么好,将来做职业女性绝对没问题,如果想待在家里呢,也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谁家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儿?咱们家门槛都要给人踏破的我跟你……” 周妈妈絮絮叨叨,“再者你上了大学,万一在学校里遇到更好的呢?万一遇到别的喜欢的男孩子呢?对不对,不要死脑筋,妈妈希望你眼界开阔点,多看点,多经历一点,再去做选择……” 稍作停顿,咬牙切齿:“……别被一些臭小子骗了!” 周妈妈说的那些话,隐隐约约传到站在门前目送他们的陈许泽耳朵里,他忍不住哭笑。果真是将丈母娘得罪透了,听到那句“找个更好的”,他心头一颤,只恨自己现在没立场冲上去把周窈拉回来。 周家三人直至到家,全程没有回头看一眼,周窈或许是想看的,但被爸妈夹在中间,实在不敢再给陈许泽添“麻烦”。 她越是留恋不舍,周家夫妇就越觉得陈许泽骗她骗得深。 半夜,周窈正在房间里看书,桌上是周妈妈给她煮的甜汤,正晾凉,忽然听到窗户外传来动静。 她过去一看,陈许泽在墙根地下,用小石子丢墙面,制造声音吸引她注意。 “怎么了——” 周窈轻声问,不敢被父母发现,怕他听不清,又认真地用唇语再问了一遍。 陈许泽拎起手里的蛋糕,朝她招手,示意她下来。 周窈回身往后看,考虑良久,道:“你等我一下——” 周窈用干净的盖子将甜汤盖好,轻手轻脚下楼。结果到一楼,却见周麻坐在厅堂正中。 “幺幺去哪啊?” “爸……”周窈站住,“你怎么没在前面麻将馆里,妈妈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忙的过来,今天人不得,等会很快就关店门了。”周麻喝着茶,一双眼睛熠熠瞧来,“去哪呀?” “嗯……房间里太闷,想出去吹吹风,透透气。” “那正好,爸爸想去散步,咱们好久没有两个人一起聊天说话了吧?最近净是你和你妈,掏心窝子的话说了不少,咱们一起去走走,绕一圈吹风,回来正好休息。” 周麻说着就要起身,周窈忙喊住他,“爸!我突然有点累了,妈给我煮的甜汤我还没喝完,我上楼把汤喝完。”她尴尬道,“好像有点想睡觉了,我先回房……” 周麻噙着笑,任她转身,也不点破。端着一杯茶,悠然自得,一口一口,香得很。有他这尊门神镇在这,周窈出不去,而陈许泽进不来,彻底断了见面的可能。 周窈房间门关上的刹那,楼下周麻心头畅快无比。 “哼。”周麻吹着茶杯上的热气,嘀咕,“墙角跟蚊子最多,咬死你个不懂事的小骗子!” 周窈回到屋里,甜汤晾凉,不烫了,她先喝完甜汤,才凑到床边,冲陈许泽摆手示意,用口型对他说:“我爸在楼下,出不去——” 陈许泽想了想,以口型回:“我可以等。” 周窈摇头,一直让他回去休息。 陈许泽站着,仰头望了她许久。寂静的夜里,他在蚊虫多的角落,忽地退后两步,靠墙席地坐下。 周窈瞠目,声音忍不住大了一点:“你干嘛!” 陈许泽盘腿坐的姿势稍显颓废,他拿出手机捣鼓了几下,抬头看着她。 将手机横着翻转过来,是全黑屏的界面,一行字慢慢划过: ——我好想你。 48.东南西北中发白 周窈的“警告”是发自内心的, 毕竟周妈妈的愤怒,也是发自内心的。当陈许泽试探着在白天经过周家门口的时候,意料之外又在预期之中地, 真的被周妈妈泼了一盆水。 好在他谨记周窈的话,贴着对面的墙走,身上没被沾湿。那盆水也没真的往他身上招呼, 只是一种“嫌弃”的表示。 周窈在厅里, 陈许泽在门外, 门边坐着一个洗菜的周妈妈,两人隔门相望。 周窈:“……” 陈许泽:“……” 另一边, 陈许泽每天晚上都会到周窈的窗户下来和她“见面”, 昂着头太久,脖子差点扭了。怕被周家夫妇听见,他们两个遥遥相望, 通电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敢有一点纰漏。 但周麻时常会来关心周窈睡没睡觉,有的时候见她没睡, 周妈妈就会煮点东西, 一家三口吃吃夜宵, 边吃边谈心, 那种时候,陈许泽连电话都没得打, 只能安静站在楼下喂蚊子。 周四这天, 周家三口正吃着饭, 陈许泽突然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虚掩的门自己就进来。周妈妈回头一看,皱眉,生气呵斥:“你来干什么!” “阿姨,我是来道歉的。”他说。 “不用你道歉,我们受不起!”周妈妈不接受,“走走走,赶紧出去。” 陈许泽拿出了牛皮糖的劲,怎么赶都不走,在周妈妈动手推他出去的时候,他忽然一下就跪下了。 周家三人一惊。 “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有很多地方都有问题,我希望叔叔阿姨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陈许泽说得真诚。 周妈妈愣了半晌,怒道:“你觉得我不敢打你是不是!在这耍什么赖!” “您是长辈,这么多年对我一直很好,一直照顾我,也是幺幺的父母,您若是打我,那也是应该的。” “嘿——”周妈妈一听,转身拿起擀面杖。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陈许泽跪得笔直,周妈妈只当他是在逼迫,真的下了手,然而打了几下,他不动,亦没半点表情,周妈妈反倒真的动了气。 “你个小白眼狼!我们这么多年是怎么对你的?你自己想想?你爷爷奶奶在的时候,我们就把你当自己孩子,你爷爷奶奶走了,更是怕你吃不好穿不好,逢年过节什么时候忘记过你?我对幺幺忽视了那么多年,我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样,偏偏有好东西却没忘记过你,你呢?你和你的父母又是怎么对我家幺幺的!你这是活生生在戳我心窝!” “我呸!我要是把对你那点好,放一半在我自己女儿身上,我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难受!” “你把幺幺害得这么苦!还敢瞒着我们!” “说什么补偿!弥补!她这么多年受的冷眼嘲讽,你能赔给她吗!你赔呀!” “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周麻和周窈愣过以后,赶忙上去阻拦。 周妈妈停下,喘着气道:“你少跟我妆模作样!你以为苦肉计就有用是不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我不吃你这一套!” 擀面杖打在身上,哪有不疼的。又是夏天,衣衫薄,周妈妈向来力气大,可陈许泽偏偏一动不动挨了那么多下,愣是没有皱半点眉头,只固执地重复:“请阿姨相信我。” “我信你?我一直当你是个好孩子,乖孩子,信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呢?从源头开始你就在骗我们!你要我怎么再信你?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再出这种事,你上哪去赔个女儿给我们?!” 陈许泽正色道:“叔叔,阿姨,我和幺幺谈对象,我保证会对她很好。这一辈子我欠她的,我会用以后的时间来弥补。我们是很认真的,以将来结婚为目的在和她恋爱,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心血来潮,请你们相信我。” 周妈妈又觉得气,想动手,但打了那么多下,手这么也抬不起来。就那么顺势被周麻和周窈拉着拦住,她看着陈许泽的脸,想起这些年也算是眼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从蹒跚学步的孩童,成长到如今,高大俊朗,稳重可靠,眼里不仅发酸。 和周窈一样,他几乎算是他们家半个孩子。 所以才会在知道周窈的脚伤是因为他而起的时候,那么愤怒,那么难过。而且还就这样瞒了他们这么多年,怎么能教人不心寒? 周妈妈恨恨把擀面杖一丢,“漂亮话谁不会说!咱们先且看着!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她走出厅里,还在气,“这么大点人,就满口以后未来的,我信你,我不如信个白菜……!” 周窈赶紧把陈许泽拉起来,周麻咳了一声,“我去麻将馆看一下,下午也该来人了。”故意让出空间给他们。 周麻一走,陈许泽抱住周窈,头深埋在她的脖颈。 周窈摸他的胳膊,“疼不疼?” 他摇头。 “怎么可能不疼!我妈打人都是实打实的,你真是的,干嘛这个时候跑进来……” “我忍不住了,真的。”陈许泽在她脖颈间闭眼,“再不让我见你,我就要死了。”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周窈斥他。却见陈许泽抬起头,眼里带笑,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弯了嘴唇。 他低下脑袋,和她额首相抵,闭着眼,无比满足。 挨打无所谓。对于陈许泽来说,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最开心的一天。 …… 陈许泽的执拗和周妈妈的嘴硬心软,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里,周窈算是感受得彻底。 不管周妈妈如何冷脸,态度怎样恶劣,说话难听或是没有好脸色,陈许泽像是点卯般每天都会在下午的时候来他们家,美其名曰——和周阿姨叔叔聊天增进感情,顺便帮忙。 “谁要和他增进感情!” 周妈妈一开始可嫌弃,陈许泽来搭手做家务的时候,她像赶苍蝇一样挥开他,“走走走,要你帮什么忙,家务又不会做,等下把我家的碗摔了我还得找你赔……” 陈许泽默默听她骂,仍旧伸手帮着做些事情。 有时候麻将馆里人多,忙不过来,他就会去前头帮周麻,要么客人倒茶,要么帮忙上点心,话不多却殷勤的很。 巷子里谁不认识他,都开玩笑说:“哟,咱们市状元倒的茶,荣幸荣幸!我可得两手端着喝!” 对于邻里众人开的玩笑,陈许泽只淡淡抿唇便过去。 陈许泽时常出入周家,之后便又有人感慨:“这两家的孩子啊,那是再没有更好的了。从小一起长大,你们说,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还一起当上了市状元,出息都一样有出息!这多般配啊!要我说,不如结个亲家算了!” “也是,周家的女儿漂漂亮亮,陈家的孩子端正好看,那叫一个养眼。上回在路口碰见他们说话,两个小年轻站在一块,我都看愣了!” “他们不是早就有婚约吗?以前陈老太在的时候,你们还记不记得?” 说到这里,别扯出了那桩陈年旧事。 “当时啊,周麻他老婆和陈老太在一个麻将桌上,先是周麻他老婆,摸了个十三幺!然后下一把,陈老太马上也摸了个十三幺!当场两个人就说,以后啊要是有合适机会,一定要做亲家!你们说这是不是缘分?” 麻将馆里都是愉悦善意的笑声。 “缘分缘分……” 陈许泽被人打趣,却面不改色,只是自此,出入麻将馆越发勤快了。 就这样,陈许泽坚持了大半个月,周麻方面对他和周窈谈恋爱,已经没有态度,由着孩子自己做主。周妈妈面上看着强硬,抗拒的态度似乎坚不可摧,实际上,心里也早就消了气。 正好这天陈许泽来的晚些,周妈妈听见他进门叫人的声音,话不多说,站起身拿了个干净的碗,盛了碗汤,往桌上一放。 三人都都看着她,而她看向陈许泽,“喝吧。” 陈许泽不明所以,“阿姨?” “喝了这碗汤,我就认你是我幺幺的男朋友。但难听的话我说在前头,你要是以后对她不好,让她难过,你从我门前过一次,我打你一次,你走这条巷子让我瞧见一次,我揍你一次,我告诉你,我的擀面杖,不管什么时候都拎得动!你给我小心着点!” 这番警告的话换做别人听,怕是要觉得刺耳。然而在周窈和陈许泽听来,确实再美妙不过的好消息。他们俩俱都一愣,过后,双双对视一眼,心底浮起喜意。 虎着脸的周妈妈不用正眼瞧陈许泽,还是那句话:“你敢做这个保证,保证你会一直对我家幺幺好,这碗汤你就喝,以后我家的门,也让你进。你要是没那个底气,现在就转身出去!别耽误我们一家吃饭!以后也别来现眼!” 默了默,陈许泽向前几步,站在桌边,端起那碗汤,一勺一勺认真喝下肚。 室内一片静谧,待到汤见底,他仰头喝了个干净。 陈许泽放下碗,碗底着落在桌面,轻轻发出声响,他声音肃然:“阿姨,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对幺幺好。” 为此,他愿意付出所有努力。 虽然他自己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 但后来,他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有一个人,在他心里很特别, 他想和这个人,过很多天,很多年, 他想和周窈,一起过人间长岁月。 49.十三幺 周妈妈一大早事情就很多, 来来去去,身影繁忙,不过不是为了麻将馆的生意。 从煮早饭开始就很讲究, 比以往丰盛得多,还让周窈和陈许泽都得好好吃,之后挎着菜篮子去了市场, 挑选菜的尽头比当年出嫁选老公还认真。 “这个菜多少一斤?” “一块三?前面那个摊比你便宜两毛呢……算了, 给我称一点。” “鱼要活的, 那个死的不要不要,那一条……” “虾称足了, 挑个头大一点的吧, 太小的没有肉。” “……” 她游走在各个摊子前,平时经常买的菜和不常买的菜,全都买了个遍。 有摊主好奇:“周麻她媳妇今天是要摆什么宴席请客吗, 买那么多菜,丰盛得嘞。” “不是。”有知道的解答,“你们不晓得, 今天是她闺女去大学的日子, 肯定要煮点好吃的。” 说起周窈, 菜场这些老板也熟。 “就是那个白白净净的文静小姑娘?” “对, 就是她。” “听说考了咱们市的市状元呐。” “是啊,周麻两口子可真有福气!” “不过听说咱们这条巷不是出了两个状元?” “是没错, 一个啊, 在周麻家, 一个啊,天天往他家去。就以前拐角处陈老太的孙子,现在正跟周麻的女儿谈朋友呢!” “这真是有福气了,女儿和另一个都这么出席,以后有的享福了……” “谁说不是呢……” …… 其他人的议论周妈妈都没放在心上,无非都是艳羡,她听得多了,从一开始的嘴角上扬,到后来十分矜持稳得住,过程没用多久。 她女儿是有本事啊,确实出息,但那都是她自己凭本事挣来的。十几年的苦读,夏夜寒冬,日复一日,她付出的努力配的上这个结果。 这一天周窈和陈许泽要去学校,票买的比较晚,可以在家吃了中饭再走。周妈妈比过年还上心,买了一大堆菜,丰盛得家里那张小方桌甚至都放不下。 周麻也没说她浪费,毕竟是难得的日子,周窈这一去学校,只有放假才能回来,以后每天都在身边看得着的女儿就要远离家里,去首都读书了,将来说不定会走的更远。家门在这,但能够回来的次数,能够在这个屋里停留,一家三口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太快了。 看着周窈乖巧的面容,周麻忍不住生出感慨。 想起她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襁褓里的婴儿,小小一个,那时候还是特别爱笑的,她的笑和别人不一样,是弯着一双眼睛看人,看得谁都欢喜不已。 这中间错过了太多时间,不仅是他,还有周妈妈。对她不够关心,不够好,或许是鬼迷心窍了吧,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竟然也能在眼皮子底下忽略这么久。 周麻一边自责,默然叹了声气。 周窈听见,以为他是在舍不得自己,当然这个成分也有,她宽慰道:“爸,只要一放假,学校里没有事情要忙,我就会回来陪你和妈妈。” “没事。我知道的,学业重要。你去上学是去学东西学本事,不要因为牵挂家里耽误正经的东西。”周麻笑笑,摆手,“想你了,我和你妈会给你打电话,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我们坐车来看你也是一样的,顺便还能旅游,对不对?” 周窈见他还能自己开解自己,放下心来。 陈许泽一大早就在周家,待遇回归从前,被叫来吃早点。周妈妈特意亲手煮的面。她十多年的厨下功夫,仿佛都用在了这一天,或许也是倾注了太多心思,面煮得格外好吃。 一向话少的陈许泽吃得碗底见空,还难得夸了一句,“阿姨,面很好吃。” 周妈妈心里高兴,嘴上却假意骂:“哼,逮着机会就夸,油嘴滑舌……”一边说着,一边又给陈许泽盛了一大盆面。 陈许泽:“……” 他只是发自内心地夸面好吃,也是真的吃饱了,再来一盆,真有点吃不消。顶着丈母娘期许的目光,他只好慢条斯理再吃了几口。 …… 丰盛的中午饭吃完,周窈和陈许泽在家里稍作休息,见时间差不多,出发去车站。 周家夫妇送他们到巷子口,不管周窈怎么拒绝,周麻都坚持要帮她拿行李。第一次去大学,带的东西有点多,两个人的行李都重。 到路口,见周麻担心,陈许泽说:“幺幺拉不动,我会帮她拉的。”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周妈妈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这么久以来恶言恶语,到这一刻,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真正长辈的样子,“你到了外面,少给人家摆脸色,惹着别人,你这个脸再好看都没用!别说幺幺,她生活自理能力强,我反倒是一点不担心,就你,这么多年,离了你爷爷奶奶也不知道有没有长进多少,天天关着门在家里,在外面要多注意,不懂的不会的就问幺幺,两个人互相照顾,互相扶持,少让我们操点心……” 周妈妈碎碎念,每一句每一个字,满满全是关切。 陈许泽连连点头,乖乖听训。 周窈和陈许泽只让周家夫妇送到巷子口,再往后就不让送了。坐上出租车,他们在车里,周窈坐靠窗的位置,和站在路边依依不舍的周家夫妇挥手告别。 车开出去很远很远,从后视镜里看,他们仍然站在原地。 …… 十九岁这一年,周窈和陈许泽一起走出了出生、长大、生活了十多年的巷子。 后来她做医生,时常和医学小组飞去国外开会,有时去贫瘠的国度做支援。而他搞科研,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但两个人感情还是很好。 巷子在他们毕业的第二年拆除了,每家每户都分到了房子,周爸爸和周妈妈搬进新家,在周窈说要给他们买新房的时候,以浪费为由拒绝了。毕竟在他们的观念里,住的房子一套就够了,有一套就行。 陈许泽爷爷奶奶留下的老房子也被拆掉,分得的新房,他们很少回去住。周妈妈时常会去帮忙打扫,隔一阵子就去搞卫生做扫除,留待周窈和陈许泽回来以后可以随时住。 周窈和陈许泽是在毕业那年结得婚,或许是一开始聚少离多,每一次见面都像新婚燕尔,直至后来不忙了,稳定地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生活,仍旧每天都如胶似漆不嫌腻。 他们生了一儿一女,一个像他一个像她。 对待儿孙,陈许泽其实并不严苛,但他有一个谁都不能碰的笔记本。 很久很久以后,他的儿孙才打开看过,本以为是关于他科研上的笔记,却发现,那只是简单的一本日记。 日记里,通篇都是“我”和“你”,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人称,所有事情,都与“我”和“你”有关。这个“我”自是陈许泽,“你”则是“周窈”。 “今天新送来的花你很喜欢,在花瓶里摆弄很久,还想修剪枝叶。被我拦住。你问我好不好看,我说是好看的,但其实嚒……不是我说,你这份插花的手艺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当然了,这句话不能对你讲。晚上有点凉,一个人睡沙发显得也太可怜。” “你说今天吃的那家面馆的面很好吃,我也这么觉得,下次还要去,再尝尝其他的味道。我问你如何,你笑着对我说好,心情一刹那突然变得很好。” “今天下大暴雨了,还打雷,我们把房间门窗关上,拉上窗帘,关上灯,一起靠坐在床头,缩在被窝里,用设备看电影。天气很糟,但我觉得,日子很好。” …… 他记录了很多很多,有大事有小事,事无巨细都在里面。 最后翻到日记本末页,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回忆他们当初离开巷子的场景。 “我们约好要一起走出那条巷子,后来我们真的做到了,离开巷子,你和我一起,所有条件没有缺失一项,我觉得很满足。那天我们谁都没有回头看,就那么直直地走出去。在出租车上,我握你的手,有一点凉,我问你冷吗,你摇头说不。” “那时候你对我笑,弯着眉眼,唇角勾起,那瞬间我已经想象到我们未来的模样。” “当时我想……” 下一句是最后一句,陈许泽写在倒数第二行。 他讲,对周窈讲: “——倘若四季你都在,这一生,该很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