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 第1章 美人芭蕉 双凤缠枝葡萄镜里的小姑娘心不在焉,左顾右盼,慧黠眸子里微光流转,端的是一刻不肯安宁。 给她绞去脸上绒毛的婆子顿住手,一脸无可奈何。 守在一旁的夫人见状,不由得嗔了她一眼道:“纷纷,老实些。” 薛纷纷没听见似的,纤细小手拽了拽她织金云纹袖缘,掀起长睫毛眼巴巴地觑着:“好娘亲,我饿了。” 难为她从寅正就被人从床上捞起来,早点也没顾得上吃,一直折腾到现在。 到底是捧在心尖儿上疼的小女儿,薛夫人心里再赌气,也不能委屈了她。是以吩咐了薛纷纷贴身的丫头,去厨房准备了几样她最喜爱吃的,待会儿装在食盒里一并带在路上。 闻言薛纷纷掰着手指头开始点菜:“要一小碟软香糕,多放薄荷末。水明角儿要皮薄馅多的,橙膏切好放在瓷盘里,最好切成一口大小的。还有杏酪……” 话未说完已被薛夫人打断,她招呼丫头下去准备,并点了点薛纷纷的额头,“吃那么多,当心嫁过去吓着人家!” “我巴不得吓死他……”薛纷纷小声嘀咕。 薛夫人耳尖,若不是看在外人的面上,定要将她从绣墩上提溜起来,“胡说八道什么? 薛纷纷连忙捂住嘴巴,杏眸睁的圆圆,“娘亲听错了,女儿什么也没说。” * 红盖头罩在翟冠上,旖旎一片红挡住视线。 薛纷纷强忍着揉捏脖子的冲动,由人搀扶着登上彩舆,规规矩矩地坐在朱红漆的藤椅上。绣丹凤朝阳的红绸放下不久,她便掀了盖头透过窗帘,呆呆地坐了片刻。耳畔忽地响起乐声炮鸣,彩舆腾空,启轿发亲。 平南王父母立在府外,身旁是她的几位姨娘和十几位兄姊,皆是面色沉恸。平日里与她来往密切的几个姐姐垂头抹了抹眼角,这场面,让原本没甚感觉的薛纷纷也跟着沉重起来。 眼看着人越来越远,她倚靠在罗茵引枕上,神情恹恹。 紫禁城里那位不知怎么想的,许是日子过的太舒坦居然起了做媒婆的心思。指点谁不好,偏偏是她。 咸吃萝卜淡操心,哼。 薛纷纷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几个小姐妹在她耳边说的话: “听说那傅容年纪都三十多了……” “年纪大点算什么,关键是身量巨大,虎背熊腰,吓都吓死人了!” 说着,几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薛纷纷一眼,目光落在她玲珑小巧的身板上,一齐同情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现下想到那目光,依然能让她打了个寒颤。 * 平南王府在粤东,距离永安城有四千多里,婚车最快也得走上半个月。 送亲队伍在驿站里歇脚,再出发时已经换好了婚车,四周罩绫罗帷幕,挑红色彩球,喜气洋洋。比之方才的彩舆宽敞舒坦许多。最主要的是,她的四个宝贝丫鬟都能在一旁伺候着。 莺时打开大漆宝相花纹葵瓣式捧盒,花卉纹银碟里摆着薛纷纷方才要的几样糕点,软香糕白细爽甜,橙膏晶莹剔透。原本怏怏不乐的薛纷纷一看便来了精神,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软糯可口,心情也随着这甜腻好转起来。 “能把这一头珠宝金簪拆了不?头都快压掉了。”她时不时靠在窗口歇脑袋。 莺时扫了她一眼,“这怎么成?起码得等到了客栈,小姐您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一下了婚车叫人瞧见衣冠不整的,传到对方将军府还不得笑掉大牙。”她一面数落,一面拿银匙舀了勺橙膏,递到薛纷纷嘴边。 “我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处处被他桎梏住了,事事得为他考虑,那嫁过去了还得了?要不要活了?不高兴。”薛纷纷张口,哼哼唧唧地。 而且还是续弦,她花一般的年纪居然要给个三十岁的老男人做续弦!想想都亏。 抱怨归抱怨,但嘴上依然吃的痛快,她把最后一个水明角儿送入口中,便听一侧的子春咋呼一声:“呀,糟糕!” 吃饱喝足,薛纷纷懒洋洋地掀眸:“怎么了?” “檀度庵里的两幅画忘了拿回来,万一落在别人手里怎么得了!”她拢起眉心,一脸郁卒。 薛纷纷是前日才从檀度庵回来的,她在那地方住了两年,若不是忽然被指了婚事,想必一辈子都会留在那里。两年下来心境没开阔多少,倒是跟一棵芭蕉树建立了感情。是以这回的嫁妆除了珠钏首饰,绫罗绸缎,还有一棵郁郁葱葱的芭蕉。 子春说的那两幅画是在檀度庵画的,其中一幅便是在蓊郁芭蕉苔色下,她枕石而卧,姿态懒怠潇洒,此等美人美景,如何能放过?是以子春取了纸笔,永远地记下了这一瞬。 薛纷纷看后还点评了句:“勉强画了我七八分颜色。” 子春哭笑不得。 这会儿她却是连哭都哭不出了,未出阁姑娘的画像,哪能随便给人看到? 薛纷纷也有些担忧的,但转念一想那里是尼姑庵,会有谁去呢?再说她的东西都归置整齐,轻易不会有人看见,想来应该不会有事吧? 便安慰子春道:“那地方偏僻,不会有人过去的。” 子春不肯信,还在兀自自责,一旁莺时看不过眼,正欲劝说,便听车外传来谈话声。 听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是六少爷!”子春低呼了声,刚说完就被人瞪了一眼。 薛纷纷早就听出来了是谁,身子往壁上一靠,权当没听见,闭目养神。四个丫头面面相觑,不明白状况。 按理说小姐应该同六少爷关系最好才是,先前在檀度庵时,唯有六少爷常来看望,几乎没隔三两日便要来一趟。小姐彼时十分欢喜他来,两人虽然差了五岁,但凑在一块话题却说不完,命人备好茶水在院外芭蕉树下一聊便是一日。 只从上个月开始,小姐对六少爷的态度急遽变化,能躲便躲,躲不过就爱答不理地,像现在这样。 听外面的谈话,六少爷似乎已经送了十几里路,小姐怎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两人难道是闹了矛盾不成? 薛纷纷扛不住四人幽怨目光,看了左手边季夏一眼,“你去叫他别送了。” 季夏瘪瘪嘴,“小姐,您不同六少爷说两句话吗?” 这帮丫头,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薛纷纷端正脸色,不容置喙,“何时轮到你教我如何做了?” 这是当真生气了,季夏不敢不从,只好打帘到马车外。见一枣红色骏马随在婚车后方,上面坐着个面如冠玉的公子,见她出来,疾走两步迎了上来。 薛纷纷刻意忽略外头谈话,拿后盖头堵了耳朵,认真睡起觉来。 马车悠悠前行,路途不甚平坦,颠了几回把她脾气颠出来了,将身下放的金银丝大迎枕摔在车厢,冲着外面道:“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外面二人肯定听见了她的动静,静了片刻季夏灰溜溜地进来,不敢看她。 薛纷纷也不问,喘了两口气才平静下来。 “六少爷走了。”季夏小声道。 薛纷纷看也不看她,“哦。” 走了正好,不走还送到哪里去?永安城吗? * 走了十六日终于到达永安城,薛纷纷浑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在上一个驿站重新装点完毕,贴花钿戴金簪,翟冠上一对金凤,口衔珍珠挑牌。穿藏红鸾凤云肩通袖五彩膝澜圆领袍,团花霞帔下垂金银坠角,红盖头又重新罩在眼前。 将军府迎亲虽不是第一次,但也是头等大事。是以府邸道路两旁早已站满了人,熙攘热闹,加上鸣炮动乐的声音,大老远便知道在办喜事。 平南王疼女儿,嫁妆足足准备了百八十抬,真真称的上是十里红妆。 彩舆在将军府前停下,一个俊俏貌美的姑娘掀起轿帘,将她搀扶下轿。似乎只一瞬间的工夫,傧相上前赞礼,薛纷纷面前将将映入一双皁皮靴,尚未来得及细想这人是谁,便被宾客争相推到了对方怀里。 胸膛宽阔,手臂有力,薛纷纷似乎才到他胸口位置。 倒不似小姐妹说的那般虎背熊腰,只是……这体型还是不容小觑。 新郎穿大红缀麒麟圆领袍,肩披红色绸缎,身姿颀长,宽肩阔背,硬朗面容不怒自威。 如若今天不是大喜日子,恐怕没人敢这般嬉闹。 南方人本就骨骼纤细,薛纷纷就是其一。而傅容常年在外征战,东奔西走,自然养成一身健硕体格。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是标准版的美女野兽。 薛纷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好嘛,看来这个就是她日后夫君了。 隔着红盖头看不清对方模样,薛纷纷被扶稳身子,但见对方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将红绸递到她手上,牵着往喜堂去了。 第2章 咸甜豆花 堂屋门外贴一副大红喜联,屋内悬方形彩灯,四面分别绘鸾凤和鸣,观音送子等图案。香案上供奉着天地诸神和祖先神座,喜堂两侧和壁柱上均挂着亲友贺送的楹联和吉祥画儿。 吉时一到,龙凤花烛点燃,鸣炮奏乐,天地桌两侧的太师椅上端坐着傅家二老。 薛纷纷被人扶着站定,便听司仪一声喝令:“香烟缤纷,灯火辉煌。新郎新娘,双双拜堂!” 天地高堂都跪拜完毕,薛纷纷从喜帕底下看见傅容的手轻按在蒲团上,关节分明,铁骨铮铮。见对方已经弯下身,她也小心翼翼地跟着一拜,头上翟冠沉重不堪,费了半天劲儿才重新抬起来。 待司仪说完最后一句“送入洞房”,薛纷纷长长地松了口气。 总算结束了,心好累。 接下来的事便与她无关了,傅容要去外面迎接宾客,招待酒席。外面有将军府的家仆候着,身边也有个婆子伺候,好在莺时懂她,随意找了个理由便将人打发走了。 喜房布置得比堂屋还喜庆,门窗均贴着大双喜字,四角贴蝴蝶剪纸。髹漆黄花梨木架子床底座雕龙凤纹,四周镂雕花纹,晶莹剔透。红罗帐幔松松垮垮地勾在两侧,床四角垂香囊珠玉,别有一番绮丽滋味。 薛纷纷往床上一倒便不愿再动了,浑身乏力疲惫,懒洋洋地睁着眼睛看帐顶。这一身厚重的衣裳她在拜堂时就忍到了极限,若不是影响不好恐怕当场便脱了下来。再加上她一天未进食,肚里空空,饥肠辘辘。 “饭饭……”她细若蚊呐地喊道。 一个穿藕色袄裙模样清秀的丫鬟应了声,顿了顿还是有些不情愿,委委屈屈道:“小姐,就不能给人家换个名字吗?” 薛纷纷这会儿累极,没工夫照顾她的心情,“不换,这名字怎么了?多好听多可爱。” 饭饭原本也就不叫这名字,她跟莺时子春季夏一样,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儿,葭月。 只可惜在薛纷纷得知她有一手好厨艺后,当即问也不问,自作主张地替她改了名字。为此,饭饭不止一次哭湿了枕巾。 饭饭仍不甘心地挣扎:“可是这也……” “不管。”薛纷纷摆摆手示意她就此打住,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翻了个身有气无力:“我饿了,想吃饭。” 这可着实让人为难,小姐这样已经不大对了,新娘本该端端正正地等夫婿归来,哪有独自吃东西的道理? 饭饭向其余三人投去求助目光,谁想那三人十分默契地望天望地,就是不望她。 ……患难见真情,饭饭忽然有些心凉。 “小姐稍等,我去一侧小厨房看看。”饭饭咬咬牙,打了声招呼往外走去。好在将军府里对丫鬟没什么限制,她才一路顺畅。 不过新房是才布置的,御雪庭虽然一直是将军住的院落,不过他常年在外峥嵘奔走,几年不见得回来一次,加上原配夫人五年前便过世了,院里没人费心布置,大部分房间都空着。若不是到处张贴的剪纸喜字为此添彩,委实颇为冷清。 院里唯一的景致便是西南角的小池塘,水中置着太湖石。太湖石经过长年累月的冲激腐蚀,表面早已千疮百孔,却仿若精雕细琢,玲珑剔透。 * 堂屋喧闹的声音一直传到屋里,薛纷纷斜倚在床架上,眯眼看莺时一副踟蹰犹豫,欲言又止的模样,起了逗弄心思,“莺时,地板都要被你磨出火花来了。” 莺时脸色浮起一抹红色,嗔了她一眼这才道:“是夫人有东西让我交给您。” “哦,是什么?”她敷衍地应了声,看起来没甚兴趣。 便见莺时脸颊红晕更加明显了,锦帕绞了一圈又一圈,豁出去般跺脚道:“是,是压箱底的东西!夫人特意叮嘱,一定要让您看了!” 闻言,薛纷纷倒是好奇起来,什么东西值得她娘千叮咛万嘱咐? 她坐直身子,秋水杏眸诡谲地眨了眨,“拿给我看看。” 此次出嫁平南王给小女儿做足了面子,一百八十嫁妆装足足抬了整日,惹得众人啧啧称叹,赞羡不已。瞧瞧人家这排场,高端大气。 此举无异于告诉众人,女儿是老子罩着的,谁敢欺负? 即便有心人想拿续弦说事,也默默地噤声了。 嫁妆都被抬进了库房,只留了几箱日常用具。正室一隅摆放着个半大的红漆檀木盒,是莺时故意为之,她仿若拿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匆匆将其递到薛纷纷跟前,眼睛飘忽不定,“就,就是这个了。” 莺时是四个丫鬟里最为稳重的,平日里伺候薛纷纷的吃穿用度,都很得心应手,鲜少见她这般失态过。 薛纷纷一面好奇一面接过,不以为然地打开看了看。 当即顿住,小口微张,一动不动地盯着箱子里物什。莺时以为她被吓着了,上前一步便要拿回来,“小姐看看就是了,老盯着容易长针眼……” 谁想薛纷纷避开她伸来的手,仰起明媚皎洁容颜粲然一笑,“我要看!” 里面东西无疑吸引了她莫大兴趣,那是几个摆放规整的陶瓷,这些瓷器做工精致莹润,动作姿态不遗巨细。一男一女以不同的体位交缠在一起,唯一相同的便是他们身下的相连处,看得人脸红心跳,偏偏薛纷纷这个缺心眼的,当宝贝似的细细研究,津津有味。 莺时实在看不过眼,“小姐别看了,夫人只让您知道这些就好……总不能老拿着呀,这,这……” 薛纷纷仍旧不肯撒手,好在饭饭已经提了食盒过来,对她来说吃永远大于一切,是以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院里小厨房什么也没有,我又跑去了前院,才多花了点时间。”饭饭一面把东西往外拿,一面解释道。“别的东西我不敢多要,毕竟小姐您现在……就拿了两碗豆花,您先将就将就吧。” 薛纷纷不挑食,大方表态,“也行。” 彩绘卷云纹漆盂里豆腐花白嫩爽滑,上面放半勺肉酱,几抹绿色洒在上面,伏酱放了约莫一勺半。 薛纷纷怔了半响,指着上面问道:“这是什么?” 方才饭饭生怕被人逮住,一不小心说漏嘴,是以拿了东西便走,根本没顾得上看。这会儿凑着脑袋过去,“肉酱,葱花,酱油……咸的?” 薛纷纷稀罕不已,“豆腐花是咸的?” 没等饭饭给出解释,她已经拿起漆勺舀了一口送入口中,当即变了脸色,娇俏面容皱成一团……重新将那口豆花吐了回去。 饭饭一直在旁观察她脸色,见状眼疾手快地递了杯茶水,薛纷纷接过喝两口,仍旧没从那味道中回过神来。 “……我感受到了将军府的恶意。” 饭饭于心不忍,“要不我再去要一碗,让他们多放些糖。”说着就要往外走。 被薛纷纷拦住,“算了,不吃了。让我静一静。”她将碗往旁边一推,仍旧在回味方才那个古怪的味道。 酒席已经进行到末尾,宾主尽欢,意兴阑珊地放下酒杯,大部分客人道别离去。傅容命人将酒醉的送回去,理了理袍角,往御雪庭走去。 平南王第十三女,薛纷纷。 对于傅容来说,只知道对方这两条信息。 他甚至不清楚对方性格,相貌,年龄,便被匆匆指了婚事。皇帝在打什么主意他大概清楚,平南王年轻时戎马一生,如今镇守南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可惜皇帝信得过平南王,却信不过他,借此机会牵制双方,或许是个个不错的决断。 喜房内一片宁静,他推开菱花门,抬步迈过门槛。正室无人,从雕镂花鸟纹落地罩下走过,便见床上盖红盖头,穿霞帔的姑娘快速地将一样东西藏在身后。 * 薛纷纷正在摆弄“压箱底”宝贝,本欲跟莺时几人讨论一番,偏偏没一人能理解她的心情,各个连退三步避如蛇蝎,使她大受打击。 其中一件雕刻的姿势委实奇怪,她琢磨了半响也没琢磨出是如何办到的。正拢着眉尖困惑,微一抬眸,便见白日见的那双皁皮靴出现在几步开外,脑子略一转动,手已经将东西藏在了被褥底下。 ……该来的总要来的。 薛纷纷手心捏出了汗,不是怕眼前的人,而是看了方才的压箱底后,满脑子都是不纯情的东西。傅容身材那样高大,别处是不是也…… 她尚在胡思乱想,傅容已经走到了跟前,他立了片刻,抬手向她身后探来。 薛纷纷以为他要掀盖头,等了半响眼前仍旧昏昧,倒是他已经直起身子,低沉略哑的声音平淡地问道:“这是什么?” 第3章 蕊心小筑 脑中嗡地一声,薛纷纷猛地站起来,裙裾飞扬。她大胆归大胆,毕竟是二八芳华养在深闺的姑娘,在丫鬟面前怎么笑闹都行,面对一个不熟甚至不认识的男人,总归要讲究些脸面。 本欲呵一声“还给我”,话未出口被莺时在暗处拽了拽袍角,要说的话噎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十分难受。 傅容大抵没想到她在看这些,常年杀戮本能使他对一切都格外敏感,是以见到薛纷纷的小动作,直觉上前寻了出来。没想到…… 军中兄弟凑在一块什么荤段子没说过,大部分他都是听听就好,采取放养态度,偶尔还会应付一两句。但没有哪一次,像这回来的尴尬。 手中瓷器像个烫手山芋,他垂眸看了看才及胸口的新婚夫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薛纷纷已然从方才诧异中醒过神,泄气地重新坐回去,语气难免带了几份挑衅:“将军看清楚了吗,这是什么?” 平南王虽是辽东海州人,但自二十年前平定藩王叛乱后,一直镇守粤东,是以薛纷纷虽祖籍辽东,但却被养成了地地道道的南方脾性。软语细言,骄傲清脆,即便语气不善,也听的人心旷神怡。 傅容是生活粗糙惯了的人,乍一听这软糯声音还有些不习惯。他将“压箱底”放在一旁香案上,到底是经过鲜血洗历的,面对薛纷纷的质问依然一派从容。从香案上归置着一柄嵌绿松石雕莲花纹的玉如意,“方才是我唐突了。” 语气平和沉稳,不大能听出来情绪。 薛纷纷在盖头低下轻哼,自以为声音很小,却逃不过傅容耳朵。 看样子,似乎对他很不满? 离薛纷纷最近的莺时显然也听见了,一个劲儿地朝她使眼色,这下可好,古往今来,从没见过哪对夫妻把新婚之夜闹得这般僵硬的。然而她即便使坏了眼睛薛纷纷也看不见,薛纷纷正在思考人生。 红盖头一掀,他们两人哪怕再不满不情愿,之间联系都变得千丝万缕扯不清楚了。 眼前视线逐渐开阔,屋内红烛点燃,旖旎暧昧。红袍逐渐上移,红绸,麒麟,圆领…… 正室房门忽被拍得震天响。 伴随着一道粗犷急促的声音:“将军,出大事了!” 刚刚看到的一丝明亮又瞬间被笼罩,薛纷纷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相貌,傅容已经二话不说地放下玉如意,走出卧房了。 门外站着的是中年副将,自然知道打扰别人洞房花烛夜会遭天谴……不过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尽早斩除后患,恐怕大越都要陷入水深火热中! 杨书勤虽鲁莽,但基本眼力见儿还是有的。他见傅容出来,别的不说,先问了一句:“夫人她……” “出去说。”傅容走在前头,在院里太湖石旁停步。“何事如此慌张?” 早在杨书勤出现时,傅容心中已经猜了七八分,此刻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是您一年前收复的那座城邑……”杨书勤娓娓道来。 便见傅容表情愈发沉重起来。 * 喜房里薛纷纷早已把盖头扔在了脚底下,与莺时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意思?” 丈夫新婚之夜跟另一个男人跑了? 她折腾一整天居然连人都见着,还被莫名其妙地晾着,也是有脾气的好吗? “季夏,给我把这一头发髻簪子拆了,洗洗睡觉。”她不顾几人错愕,坐在镜台前往后一睇,“还愣着做什么?” 季夏踱步到她身后,犹有些呆愣,“小姐,那将军今晚是……” “管他呢。”薛纷纷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爱找谁找谁,反正人家是将军,哪怕他一辈子都不回来,我都管不着。” 本是赌气的一句话,没想到成了谶言。 她一头乌发被松开打散披在身后,葱绿色妆花织金抹胸外罩一件月白褙子。洗漱完毕,接过莺时递来的巾栉擦了擦手,不经意地往门口一看,依然不见傅容有回来的趋势。 正欲上床睡觉,这才看到床中央还铺着块方正锦帕,她拿起来左右看了看,“这是什么?” 莺时比她大不了多少,也没人特意教导闺房之事,自然不清楚。是以接来随手放在一旁,“许是哪个丫鬟布置喜房时不甚落下的。小姐累了一天,先歇息吧。” 薛纷纷点点头,钻进大红绸绣鸳鸯戏水的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朝莺时笑了笑,“若是那傅容回来了,你不要给他开门。” 莺时点头应下,吹熄了床头的红烛,只留下香案上一盏烛光,屋内顿时陷入暗昧。 今日委实疲惫至极,薛纷纷阖眼没多久,便陷入了睡眠。 不过初到陌生环境,怎么都不能睡踏实的,彻夜辗转反侧,似梦非醒。期间好几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被褥,仍旧空落落的,傅容还没回来。 她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天未亮就睁开了眼。 揉了揉眼睛坐起来,薛纷纷还没开口叫人,饭饭已经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她是负责照料薛纷纷一日三餐的,起的比旁人还要早些,府里有什么情况也比旁人快一步知道。 “小姐小姐,不好了!” 薛纷纷掀起眼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尚未完全清醒,“哪里不好了?” 饭饭焦急:“将军走了!” “走了?去哪?”薛纷纷低头穿鞋,完全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饭饭哎呀一声,见她没明白过来,又仔细解释了一遍:“他们说将军一大早就去了军营中,还不知道何时回来呢!” 这回薛纷纷听明白了,她提鞋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来迎上饭饭痛心气愤的目光。 许是昨晚没睡好,她巴掌大的小脸上略微苍白,眼眶底下淡淡乌青,此刻不知所措地看着你,简直让人心肝儿都疼了。 饭饭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什么怀化大将军,真真是一点眼光也没有!搁着屋里如花美眷不管,跟那粗糙汉子谈了一整夜军事! 这便算了,就连今早出门都没跟小姐交代一声,这是典型的不把人放在眼里啊!太欺负人了! “小姐别难过,反正我们本就不同意这门亲事,左右都是被逼婚,谁稀罕谁还不一定呢!”饭饭母性泛滥,若不是顾忌身份差别,这会儿定将薛纷纷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殊不知薛纷纷不是难过,更不是受伤,她回味良久,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昨夜是不是有人来过?” 饭饭不解:“昨晚是季夏守的夜,没听她说起过,小姐怎么问起这个?” 她指了指地毯一点干涸泥渍,“那这是谁留下的?” 二月份天气渐暖,惠风和煦,然而一到晚上仍旧霜凝露重,地上潮湿,行走之间脚下难免沾染泥土。昨晚透过窗棂隐约看见池塘边立着两道人影,那处比之其他地方更加湿滑,这么说来,是傅容的? 他站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告别的话说不出口? 薛纷纷摇摇脑袋,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说不定人家只是路过了她的床头。 * 傅容参军以前,傅钟毓一心想将他培养成文学大家,博古通今,后来发现想多了,儿子根本不是那块料。对于一个能用毛笔刺穿桌面的人,你实在不能要求他太多。 后来眼见傅容参军后职位逐渐提升,三年前甚至官封一品怀化大将军,傅钟毓才算勉强认可他当初决定。父子俩关系一直不太和睦,为了避免矛盾,傅钟毓主动提出在将军府辟出个小院,专门和夫人沈景仪一同搬了进去。 御雪庭离小院距离不近,在薛纷纷敬过茶后,沈夫人亲自握着她的手说道:“我这住处既远又偏,日后没别要紧事就减少过来次数,省的来回折腾。” 不得不说这个婆婆待薛纷纷不错,可能是对她心怀愧疚,想要在别处补偿。 薛纷纷捏着婆婆送的楠木佛珠,嘴角抿起讥诮的弧度,能不愧疚吗? 她十六,傅容三十。 她黄花闺女,傅容再娶。 她听话懂事,傅容新婚之夜跟人跑了。 综上所述,她吃亏。 不过这未尝不好,傅容离家整日不见人影,她正好落得逍遥自在。 因着傅容不在,回门是没有办法的,只能先拖着。 大抵他提前支会过傅家二老,是以眼看着又过了两日傅容还不回来,沈夫人待她愈发地好了。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公公,也偶尔跟她说两句体己话,让她放宽心。 这么说来,只有她是被遗忘的?哼,薛纷纷不无嘲讽地想,这大将军是真有隐情,还是一点不把她放在眼里? 二月初七是傅钟毓寿辰,府里宴请了不少宾客,其中有当初与他一同在朝为官的,也有想借此机会意欲巴结的。宴席从堂屋摆到了庭院,八碗八盘里盛着各式珍馐玉馔,肉汁焙笋,口蘑煨鸡,松菌蓬蒿羹,醋搂鱼…… 薛纷纷面色忽然一白,寻了个借口从正堂退出,一直走到院里偏僻小亭,傍广池而建。四周栽种垂柳,堆叠山石,岸边种稀疏荷花,颇为清幽雅致。 莺时一直随在她身后,知她心情不好,故不敢出声,只默默地跟着。这会让见她脸色好点了才试探着开口:“小姐,你方才什么也没吃,不如我去厨房拿些开胃点心来?” 薛纷纷定住脚步,思考片刻点点头,“嗯,那我在这里等你。” 待莺时离开后,她缓步走进亭子里,只见石桌上摆放着一椿木木鱼。 她执起犍槌敲了两下,笃笃声响在耳际,无端生出一股平和感。 是以傅容在繁忙军务中抽身回家后,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蕊心小筑里,只见一女子安坐其中,眉如远黛,目光慈悲。 一身素白衣裳袅袅婷婷,不染纤尘,仿佛即将羽化归去。她手中持一木鱼,低喃不休。 傅容停住脚步,怔忡片刻,“菩萨?” 身旁家仆抬头看了一眼,垂眸恭敬答:“回将军,那是您前几日才过门的夫人。” 第4章 芙蓉豆腐 不多时莺时提着食盒回来,薛纷纷没有注意,依旧沉浸在无我境界中。 檀度庵是平南王在南海岳岭一面择的风水宝地,鸠工庀材,特意为薛纷纷修筑的。她住进去后虽不说整日吃斋念佛,但耳濡目染还是有的,经文佛语信手拈来。这会儿念了一段往生咒,心境开阔许多。 “府里宴客,厨房做了几样饭后小点,我按照您的口味拿了几样,小姐看看合不合胃口?”莺时将食盒放在石桌上,看见她手下敲击的木鱼,不由纳罕道:“小姐许久没碰这东西了,今日怎的忽然想起来……” 薛纷纷放下犍槌,“不知是谁摆放在此处的,我就随手敲了两下,不得不说确实能让人心平气和。” 花卉纹银碟里是切成几小方的三层玉带糕,雪白糯米中间夹了层油白糖,上面洒芝麻松仁屑,甜腻飘香。另一银盏中盛着芙蓉豆腐,因是用鸡汤滚煮,是以扑鼻有浓郁的香味,起锅时又加了紫菜虾米提味,使人食指大动。 薛纷纷不等莺时递来银勺,已经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放入口中,香滑柔嫩,方才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她眯起眼睛比了个赞,“府里厨子的手艺有进步嘛。” 莺时依次将食盒里的东西布置出来,闻言抿唇轻笑,不多做解释。 都知道小姐口味刁钻,初来北方根本不习惯这边饮食。自己吃饭还可以开小灶,一到跟沈夫人请安便整个人都蔫蔫的,一桌菜下不了几次筷子。她清淡爽口食物吃多了,接受不了味重的,一顿下来饭菜没吃几口,茶水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沈夫人也发现了这点,故才让她日后不必每日都来,每月逢五去一次便够了。 而府里厨子则是受饭饭教导,告诉他们少夫人每日三餐以鲜香清淡为主,肉不能少,味不能重,食材不能不新鲜。最重要的一点,不能有鱼。 然而生活了几十年,习惯哪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厨子都没把饭饭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我的厨房我做主。 前一天,薛纷纷在一碗鸡汤三笋羹里喝出了一块盐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罚了那厨子,并坚决地将其辞退。如此一通下来,大家伙才算长点记性。哦,原来新来的少夫人这样娇气。 本来嘛,将军没那么多讲究,他们下人自然也不必太细致…… 薛纷纷正专心致志地吃芙蓉豆腐,她跟几个丫鬟平日里关系处的好,之间没什么顾忌,特意递了一勺到莺时嘴边,笑眯眯地做出邀功模样:“我的好莺时也吃。” 搁在以前,她就算不吃也会嗔怒地看薛纷纷一眼,却从不会低着头退到一边,眼睫低垂惶恐道:“莺时不敢。” 薛纷纷黛眉轻颦,“你怎么了?” 话音将落,一袭深青色暗地织金道袍出现在左侧,她偏头看去,只见一人高大挺拔,颀长身躯巍峨屹立,五官深刻,深不见底的乌瞳静静盯着她。 薛纷纷迅速在脑海里逡巡一遍,并没有此人印象。难道是府里邀请的宾客? 对方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她上下将人打量个透彻,得出此人身材不错的结论。“你也是来参加老爷寿辰的吗?” 她话一出口,不单是傅容,连莺时都大吃一惊。 彼时拜堂莺时就在薛纷纷左右,自然见过姑爷长相,在傅容出现的那一霎,她就默默地退在一旁了。方才两人相互对望都不说话,她还暗自捏了把汗,以为小姐要给姑爷难堪,没想到小姐语出惊人! 然而这事想想也可以理解,当初盖头掀到一半无疾而终,薛纷纷没见过是正常的。 更何况,傅容不也一样? 成亲五六日没见过对方长相,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傅容按了按眉心,忽觉头疼,“你便是薛纷纷?” 薛纷纷杏眸里微光流转,将他一举一动地都看在眼里,“嗯哪。” “胡闹!”他低斥一声,好似见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 薛纷纷心想,我只是在这里吃了个饭,怎么就胡闹了? 他又盯着薛纷纷看了两眼,眉头越蹙越紧,好似萃了寒意,“你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不过薛纷纷心情颇好地托腮,翘起嘴角回答得十分爽朗:“十六了。” 话音刚落,果见对方脸色又黑了几分,震惊之中掺杂着愤怒,他没再多说什么,拂袖快步走出凉亭。 见人走远了,莺时心有余悸地顺了顺胸口,将军威力真不是吹嘘的,站在一旁都能感受那迫人的压力…… 她踱到薛纷纷身旁,嗫嗫喏喏:“小姐,您当真不知道那是……” “我知道。”薛纷纷打断她的话,抬起笑意盈盈的眸子,好似得逞了什么坏事,“他就是傅容,对不对?” “您既然知道还!”莺时心有余悸。 薛纷纷满不在意,“我故意的,就是要气他。” 早在傅容出现时,薛纷纷已经生出了疑窦。后来他又突兀地问她是谁,薛纷纷心中便已确定七八分。 她搅了搅银盏里的豆腐,目光落在远去的那抹深青身影上,浓密睫毛垂下,掩去眼里思绪。 * 傅容此次回来得突然,没有支会任何人,加上方才被震怒冲乱了神智,顾不得身后跟随的小厮便往堂屋走去。谁知道走了一炷香时间又绕回了方才的蕊心小筑,亭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木鱼还安静地躺在桌上。 一思及薛纷纷那张明媚稚嫩的面容,他就觉得荒唐。 这么小的姑娘,年纪都够做他女儿了!没想到皇帝竟然做出这等禽兽事,若是早知对方情况,他是断不会同意的。 他想过对方年龄比自己小,但没想到竟会小的这么夸张。 方才她虽然坐着,但傅容常年识人,依然能看出她体态娇小,玲珑纤细。若不是颜色已经长开,傅容甚至要怀疑她还是个孩子…… 他顿觉头疼,恰巧见前忙有府里下人走过,招呼了他过来:“带我去前堂。” 堂屋酒席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剩下几个关系好的同僚在与傅钟毓谈话。 见傅容进来,纷纷大为唏嘘,一一打过招呼相继落座。碍于外人在场傅容不好发作,便耐着性子陪一帮文人东拉西扯,一会儿春花秋月,一会儿诗词歌赋,听得他一连喝了好几壶武夷岩茶,犹不解渴。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几人才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话别,并已经商议好下次聚会的时间。 “还舍得回来?”待人走后,傅钟毓端起金托盖白玉碗,撇了撇茶叶,饮下一口茶水淡声道,与刚才高谈阔论的模样判若两人。 傅容直言,毫不拐弯抹角:“爹娘想必都见过我的小夫人了?” 他十来年的生活都是豪爽恣意的,说话直来直往,这一声“小夫人”也是脱口而出,没什么意思。然而听在旁人耳中,却不免带了几分暧昧。 父子谈话,沈景仪不好多少,只点了点头。 傅钟毓看了他一眼,“见过了,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如何?” 许是方才已经气过,这会儿傅容已经没了脾气,只余下好笑,“如何?您难道不觉得荒唐吗,我足足大了她十岁有余。按年龄,她得喊我一声叔叔!” “胡言乱语!”俩人脾气如出一辙,傅钟毓重重地将茶托砸在八仙桌上。“她既然已经嫁给你,就是你的妻子,休要让我再听到这种混话!” 傅容怒极反笑,浓密眉峰上扬,登时一张严厉变容变得洒脱狂放,周身散发出一股军人痞气。“我的副将今年三十五,闺女也跟她差不多大,爹是想让我带妻子呢,还是带女儿?” 傅钟毓哆哆嗦嗦地指着他“你”了好几声,硬是给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连沈景仪都觉得傅容这话太过了,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以口型说了两个字:“出去。” 就知道两人碰面准没好事,跟两个火药桶子似的,一点就着。 傅容看了顺不过气的傅钟毓一眼,放下茶盏走出正堂,步伐沉稳。 他转入廊庑,视线从上方的吊兰移开,猛地顿住脚步。 薛纷纷立在他两丈开外,丝毫没有作为偷听人的自觉,大大方方地立在原处,一双杏眼弯成月牙儿,泛出盈盈笑意。薄红色袄儿下是白罗绣彩色花鸟纹裙襕马面裙,衬的小脸更加莹润似玉,粉雕玉琢。 她丝毫不畏惧地对上傅容眼睛:“叔叔。” 傅容明显浑身一僵。 许久等不到他回应,薛纷纷自顾自思忖少顷,“还是说,你觉得我叫你爹爹更合适?” 第5章 借花献佛 她双手背在身后,精致小巧的脸庞显得很为难,“可是我只有一个爹爹,他待我极好,如今虽然相距千里远,但却是我心里唯一的爹爹。你要跟他抢这个位置吗?” 到底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人,傅容很快从惊讶中回神,“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莺时不知被她支会到哪去了,廊庑下仅她一人。身旁是个与她等高的青花把莲纹瓶花,高枝大叶,赏心悦目。 薛纷纷点点头,“你从后面进来的时候,我就站在这了。” 傅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是极罕见的光景,“我有事耽搁了。” 偏偏薛纷纷不肯放过,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傅容那点变化,咦了一声:“你该不是迷路了吧?” 她猜想傅容此次回来是为了父亲寿辰,一定会到前堂去,他那般震怒,倒让薛纷纷期待起他跟傅钟毓的交锋来,遂待他一走便来此等候了。没想到一炷香过去除了来往宾客,根本没看见傅容人影。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一小厮领着他来,看模样是司空见惯。 如果堂堂大将军连自家府邸的路都找不着,说出去是不是让人难以置信? 傅容终于正经觑她一眼,才到自己胸口的位子,与她说话都要低着头才能对视。“你是如何得知?” 薛纷纷不正面回答,翘着鼻子颇有几分神秘得意,“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惹得傅容心情愉悦,笑问道:“那你怎么没算到要嫁的人是我?” 薛纷纷明知故问,“是你怎么了?” “我娶过妻,并且年纪大你许多。”提起这个话题,便有几分复杂况味。 “能当我爹的年纪吗?”薛纷纷故意拿话噎他,旋即轻松一笑,“你放心,我爹今年五十有六,你想当我爹年纪还差了点。并且就算我算到了又能怎样?更何况不嫁就是抗旨,我很惜命的,没有那份勇气。” 她一番话将傅容唬得一愣,少顷自嘲道:“你说得对。” 正巧这时莺时已经回来,两手空空,一看便没完成交代的事。薛纷纷眉头微蹙,顿时没了跟傅容话家常的心思,临走时象征性地安慰道:“所以你别怕,在我长到你这个年纪之前,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这话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傅容目光落在她迎向莺时的身影上,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 “东西呢?”薛纷纷尚未走到跟前,就不满地发问。 莺时一脸苦相,心里也忐忑不安,“那人说没找见,檀度庵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没看见那两幅画,八成是被人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薛纷纷脚步一转就往外走,“人呢,我去问问他。” 莺时连忙阻止:“人早都走了,小姐小姐您别出去,外面还有方才宴客没走远的客人,若是给人看见了不好……” 薛纷纷心中焦躁,狠狠甩开她的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嫁个人怎么那么多事!” 她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没人发现那两幅画,如今事情被证实,难免慌张。若是落在平常人手里就算了,左右大家互不认识,然而要是被有心人收藏起来,那可委实糟糕。 两幅画都用杉木匣子装着,放在离地一尺高的柜子上,薛纷纷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何会被人拿走。 她沉吟片刻,“再命人回去问问……问问六哥,看是不是他收起来了?” 莺时眼里顿时一亮,小姐说的对,六少爷常去檀度庵,里面物什摆放他再清楚不过,或许是他特意保存起来了呢?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小姐不是同少爷闹别扭了吗,上回一直送了十几公里,您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薛纷纷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谁让你提这个的?” 莺时自知说错话,低头噤声。 * 都知道傅钟毓喜爱文学,薛纷纷待外人都走后,特意送了个定窑白瓷雕刻山水楼阁的竹节笔筒送给他,傅老爷子高兴不已,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连带着方才的不快也消失大半。一旁沈氏虽然不说,但看得出来也是极满意的。 “这玩意儿你是打哪寻来的?”傅钟毓拇指在表面细细摩挲,极享受的模样。 薛纷纷才不说这是六哥送的,她只是借花献佛。这边厢还未开口,一抬眼便见门口来了个杏红色身影。 来人盘松鬓扁髻,旁插金玉梅花两对,耳戴嵌珠宝金灯笼坠子,眉目温婉,端庄大方。身穿对襟大袖衫子,下配百蝶绣罗裙,行走之间彩蝶若隐若现,颇有几分韵味。 薛纷纷从未见过此人,见她拜见过傅家二老,又呈递了寿礼后退坐在右侧交椅上,迎面对上薛纷纷探究的目光,抿唇笑着道:“这位便是夫人吧?” 薛纷纷怔怔,“你是?” “咳。”傅钟毓面上有一瞬的尴尬,“这是谢氏,是傅容五年前纳的房。” “……” 见场面僵硬,沈夫人忙打圆场解释道:“宝婵近来身子不好,向我告了几天假,不怪你没见过。”她又问谢氏,“你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谢宝婵拿锦帕抿了抿唇角,礼数周到,“多谢爹娘关心,宝婵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说着抬眼看了看薛纷纷,“先前病得连床都下不了,没法去拜见夫人,失了礼数,希望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薛纷纷已然凌乱,握着如意云纹头的手默默收紧,面上却一派自然:“怎么会怪罪呢?你身子不好,应该多加休息才是。” 虚与委蛇谁不会?她作起来也是很有一套的好吗? 成亲一两天也就算了,五六天了居然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薛纷纷垂眸抿了一口茶,嘴角翘起讥讽弧度,明面上对她好,实际上心里早将她划开了,说不定已经筑起了高墙在防备着她,将军府的人真有意思。 从堂屋回来,薛纷纷恨恨地坐在花楠木雕松竹柏矮足短榻上,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抄起松花色金钱蟒引枕掼在地上,仍不解气。 季夏最会察言观色,早在薛纷纷回来时已经命人准备了洞庭君山茶,这会儿端来,茶味扑鼻,清香沁人。“小姐怎么了,谁惹您发这么大火?” 薛纷纷不喝茶,将引枕从地上捡起来又扔了一次,“谁稀罕嫁到这来,真当我愿意吗!欺人太甚!” 莺时出外找人联系薛家了,留下的三个丫鬟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纷纷不解。 等薛纷纷将榻上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低低喘息喝了一口季夏递来的茶,心口仍旧不舒畅,“我说为什么待我这样好呢,原来是处处都在防着我。” 季夏给她拍了拍后背顺气,“小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薛纷纷便将今日正堂一事同她说了,听罢不止季夏,连一旁子春也气愤不过:“什么?将军还娶了一房妾室?” 被季夏捂住了嘴,“你小声点!” 跟人吐露后薛纷纷心情舒畅许多,这会儿淡淡颔首:“嗯。” 子春啧啧出声,摇头晃脑,“看不出来将军是这样风花雪月的人。” “就你话多!”季夏剜了她一眼,这不是明摆着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没看见小姐现在很不高兴? 薛纷纷趴在塌上,脸埋在坐褥里,声音闷闷地:“他娶不娶妾我不介意,要是一开始告诉我就算了,现在过了这么久才露面,偏偏傅容爹娘还替她说话,这不是在打我脸吗?啪啪啪,疼死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呢。” 季夏被她的比喻逗乐了,“哪有人这么形容的?” “就是这样的!”薛纷纷稍稍抬头露出小脸蛋,凑到她跟前左右转了转,“你看,都红了。” 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下,季夏点点头表示赞同,话锋一转严肃道:“小姐觉得那谢氏怎么样?” 薛纷纷翻了个身,空余个后脑勺对着她,“不知道,反正又不是我纳的妾。” 子春笑嘻嘻地:“小姐该不是吃醋了吧?” 薛纷纷连动都没动,“又没带脑子了吧你?我吃谁的醋,傅容?” 四个丫鬟里子春最有雅致,画工一绝,从她给薛纷纷作的两幅画便能看出来。由此可见,也是个会欣赏美人的,如今见过将军一面,反倒替旁人说起话来:“怎么了,我看将军挺好的,一身正气,威武不凡。” “你喜欢?那卖给你好了,五两银子包终生。”薛纷纷转过身盘腿而坐,方才抑郁经过两人打岔,已经消弭不少。她下巴微扬,美目涓涓,芳颜皎皎,含笑模样说不尽的灵秀动人。 两人之间笑闹习以为常,“小姐这里价钱真低……” 说话间不经意地扫了眼门口,霍然脸色一变,话至一半缄口不言。 薛纷纷循着她目光看去,便见傅容立在菱花门外,已经换了一身墨色交领直身,腰饰龙头玉绦钩,身姿挺拔修长。不知将她们对话听进去多少。 第6章 如鲠在喉 子春季夏慌张叫了声“将军”,弓身退至一旁。 傅容身旁站着个家仆,抬眸小心翼翼地觑了屋里一眼,朝薛纷纷做了个揖功成身退。 矮榻一旁设了个竹雕架子嵌青白玉的插屏,正好将薛纷纷小身板遮挡得严严实实。傅容转到插屏后面,见她已经换了副规矩坐姿,正在朝子春季夏吐舌头。 他理了理袍角,坐在紫檀镂雕莲纹五开光绣墩上,“我才值五两银子?” 薛纷纷因他忽然出现险些闪了舌头,捂着嘴巴一双湿漉漉地杏眼将人看着,口齿含糊:“那将军觉得自己多少钱适合?” 想必他应该才来不久,没有将薛纷纷那通抱怨听入耳中。 “你就这么亟欲将我出手?”傅容偏不上她的当,反将一军。 薛纷纷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将军行情如此好,应当说我捡了个大便宜才是。” 她话里有话,绵里藏针,听得傅容眉心微蹙,“此话怎讲?” 他那么大个人往小小绣墩上一坐,显得极其不协调,偏偏当事人丝毫不觉有异,端的一派坦然。 薛纷纷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肚里没那么多弯弯肠子,何必为难自己?她怀里抱着季夏拾起来的引枕,斜倚在坐塌靠背上,神情恹恹,“方才我去前堂见着谢氏了,如果不是傅老爷告诉,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呢。” 她跟旁人不一样,无论将军府的还是军营中的,多少都惧怕傅容身上的威严冷峻,唯有她,能以这样平静温和地同他说话,俨然将他当成知心大姐的模样。 傅容一时分不清是喜是忧,“你喊老爷子什么?” 薛纷纷不明所以,“你的关心点在哪里?” “日后还是称呼爹吧。”傅容不为所动,起身看了看卧房新床,虽没新婚夜那样喜庆了,但四角挑红罗帐幔还是平添几分暧昧。他回头见薛纷纷脸颊鼓鼓,愣了愣解释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输人不输阵,她站在矮榻上努力跟傅容平视,“你怎么知道我想的哪样?” 傅容扯起笑意,小丫头心里想什么分明都写在脸上了,还非要狡辩。“谢氏是早年雪霏留下的陪嫁丫鬟,她临终前托付给我的,让我好好照顾她。” 薛纷纷平时看着精明,关键时刻转不过弯来,“雪霏是谁?” 便见傅容眼神复杂,“是我……” 季夏在下面轻扯了扯她的裙襕,薛纷纷如醍醐灌顶,倏忽醒悟过来。 能是谁?还不是他过世的原配? 她顿时没了兴致,从塌上下来穿上白绫高底鞋儿,识趣地转了话题,“这都酉时末了,饭饭怎么还没准备好晚饭?” 季夏让外间伺候的丫鬟去询问,“小姐饿了?” “嗯,生气太消耗体力了。”她没事人一样转头问傅容,“将军也要留下来用饭吗?” 御雪庭本就是他俩居住的庭院,非但要一同吃喝,更是要一同睡觉。是以她这个问题问的着实多余,傅容挑起眉端,“夫人这是要赶我去别处的意思?” “……”猛地没法适应这个称谓,薛纷纷如鲠在喉,无法反驳。 傅容看似心情不错,见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胰子默不作声地洗手,嘴边笑意又扩大几分。来到薛纷纷身后,十分自然地拍了拍她的头顶,“方才同你开玩笑的,你还太小。” 好在他知道控制力道,否则薛纷纷一定能给他拍到地底下去。 薛纷纷擦了擦手,避开他的手掌,抬眸不甘示弱,“是的,将军你这么老,多糟蹋我呢。” 这回换做傅容语塞,他才将过而立,怎么也跟老不搭边吧?将军活了三十年,事业正开展的如火如荼,头一回被人明目张胆地嫌弃。心情很微妙。 * 小厨房离正室近,饭饭身后随几个丫鬟捧着托盘上菜,先是一道松子鸭羹摆在中间,相继是薛纷纷最喜欢的八宝肉圆,肉圆里加了切碎的香蕈,笋尖,荸荠等一同入锅蒸煮,吃时内外透香,松脆可口。素炒蟹粉红黄相映,底下配几颗清炒蔬菜,卖相极佳。北方不易买到新鲜的蟹,不知饭饭用了什么手段,那卖生鲜的老板每日都会给她留些新鲜食材,或蟹或虾或鱼,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薛纷纷不吃鱼肉。 剩下几道烧素鹅,糖炒鲜菱,酱莴苣,三笋拌马兰,经过饭饭的巧手都是不得了的小菜。 南北方米饭蒸煮方法不同,傅容吃了一口只觉得米香浓郁,火候软硬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这米饭做法与平常有何区别?” 薛纷纷习惯了先喝一碗汤,喝完已经有三分饱,闻言揉了揉肚子解释道:“没什么不同,就是掺水放在锅里煮而已,先前的厨子是把米煮到七八成熟再捞到甑子里蒸的,那样米的香味都流失了,不如我家饭饭做的。”末了还不忘夸一下自家丫鬟,真给她长脸。 薛纷纷说的方法固然留住了米的香味,不过水量和火候都不好掌握,做的不好可能太黏或者太硬,不若蒸饭适中。不过饭饭学了六年厨艺,凭借的是经验和手感,一般不会出错。 相比之其他,薛纷纷更喜欢吃肉,一碟八宝肉圆几乎都入了她的肚子,旁的蔬菜几乎没怎么动过。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糖炒鲜菱却是最先露出盘底的。 她以诡异的自认为掩饰很好的眼神偷偷觑了傅容一眼,原来大将军竟然喜欢吃甜食。 夜幕降下,回廊悬灯亮起,一顿饭的工夫四周已归于寂寥。丫鬟将餐盘撤下,薛纷纷漱罢口后见傅容已经走到门边,“我尚有些事未料理,今晚就在书房过了,你收拾好了就歇下吧,不必等我。” 说是书房,其实里面没多少跟书有关的东西,仅有的几本也是兵法军事一类,再不济就是江湖话本子,是傅容小时候收集的,如今还不舍得扔罢了。大部分是战场缴获的兵器,他挑几件看得过眼挂在墙上或摆在架子上,当作装饰。 傅容的书房平日不让人进去,连打扫也是亲力亲为,由此可见他对那些冷兵器的热爱程度。 眼下他这句话正合了薛纷纷心意,就差没有挥手绢迎送,面上却装出一副惋惜模样:“既然这样,将军要好好注意身体,别太操劳。” 傅容焉能没看出她的小心思,只不戳破而已。 “小姐,您怎么不把将军留下呢?”季夏不解,将军那番话一听就是在找借口啊。 薛纷纷却不以为然,自得其乐,“他留下了我们得睡一张床,又不是很熟那得多尴尬。半夜我要是把他踢床下了怎么办?” 季夏给她拆发髻的手顿了顿,没忍住说了句实话:“小姐您想多了……” 依照将军的体型,估计两个她也踢不动。倒是将军一翻身就能把她压住了,两人睡一起担心谁还不一定呢。 薛纷纷从铜镜里瞪她,“闭嘴。” * 上回谢宝婵说要来拜见她的话,薛纷纷权当她是在客气,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人就来了。 薛纷纷睡觉都是自然醒的,在平南王府是这样,在檀度庵更是如此。合着现在又不用每日去给老夫人请安,底下丫鬟也纵容她,一般到了辰时末才喊她起来用早饭。 今儿个卯中就被莺时从床上喊了起来,薛纷纷眯着眼睛很不耐烦,“天都没亮呢!”倒头又要继续睡。 “哎呀小姐!”莺时拿她没辙,只好在床上给她换起衣服来,“谢氏都在外面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您再不起来,小心落人话柄!” 薛纷纷半睁着眼睛迷迷瞪瞪,好不容易回味完她的话,“谢氏?她来干什么?” “能干什么?”莺时给她穿上鸭黄缎短袄,外罩海棠捻金织花缎比甲,下穿葱白百褶裙,大清早便忙得额头沁汗,“还不是给您请安来了。” 薛纷纷被人扰了好眠心情很不佳,“叫她回去,等我睡好了再来。” 莺时因她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总算连鞋子一并穿好了,给她绾了个简单的髻,头上插碧玉钗,不施粉黛也颜色清丽。 如此一番又耽搁了一刻钟,待薛纷纷走到正室时,谢宝婵已经喝了好几杯洞庭君山茶。 这茶是薛纷纷从家里带来的,统共就那么两小罐,平日里自己喝都很仔细,如今被人饮水般喝下,自然极不高兴。 偏偏谢氏还要往火药口子上撞,她正在端详八仙桌上放置的一方锦帕,上面绣工细致,纹路精湛,黄鹂衔花栩栩如生。见薛纷纷到来,行了礼后问道:“夫人这手帕好精致,不知是不是无意间落下的?我见着喜爱,就拿起来研究了两眼,还请夫人别介意。” 薛纷纷被扶着坐在八仙椅上,抿了一口茶水润喉,声音悠悠:“当然不介意,你要是喜欢拿去便是,这模样的锦帕是当初家里准备嫁妆时布置的,备了整整一抬,我正愁用不完呢。” 第7章 短兵相接 谢氏手上一僵,笑意有些挂不住,“这怎么好,既然是夫人的东西……” “没关系。”薛纷纷在底下人身上一扫,落在莺时身上,“这帕子是谁落下的?莺时你去问一下,若是没人来领,我就做主送给谢姨娘了。” 莺时领命,当真下去仔仔细细地问了。 薛纷纷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伺候,通常只会留下莺时四人,其余的一律在外间候命。御雪庭有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也有府里以前留下的。她嫁来之前平南王妃给她备了一抬锦帕和一抬玉镯金银簪,彼时薛纷纷不明所以,还天真地说:“娘亲莫不是把我未来三十年的手帕簪子都准备齐全了?” 平南王妃爱怜地点了点她额头,“傻丫头,谁说是让你用的。这些是让你打发下人的,收拢人心懂不懂?” 当初薛纷纷似懂非懂,如今却是完全明白了。府里留下的下人大部分都是伺候过原配夫人的,心也朝着那边,对她这个继配倒是不大上心,平日做事爱投机取巧,偷懒懈怠。做的好的薛纷纷便赏几件首饰锦帕,做的不好便要惩罚了,她古怪手段多的很,总能让人叫苦不迭。 这条手帕想必是哪个负责扫洒的丫鬟忘下的,如今即便想拿回来估计也不敢承认。莺时问了一圈都摇头,薛纷纷此时已经饮完一杯茶,大手一挥:“既然没人要就送给谢姨娘了,若是你不介意,我这里还有许多其他花样的,待会儿遣人送到你那里去。哦对了,你住在哪个院子?” 谢宝婵的脸色已经称得上难看,捏着锦帕的手绞得死紧,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平和模样,“宝婵住处离的远,不敢劳夫人费心……今日一来,只是想跟夫人说几句体己话,顺道再为前几日的事赔不是。正好我这里也准备了礼物,夫人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朝身后丫鬟使了个颜色,那丫鬟穿藕色交领短衫,模样清秀,眼睛却一直往莺时的织金宝相缠枝纹双膝襕马面裙上瞟。莺时仿若浑然不觉,接过她手里的檀木盒子递到薛纷纷跟前。 薛纷纷看也不看直接放在八仙桌上,话里圆滑得挑不出刺:“谢姨娘真是客气,我这儿什么都不缺,倒是劳烦你费心了。” 谈话间薛纷纷的睡意已经醒了一半,这种短兵相接谁与争锋的感觉实在有趣,她一时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倒是期待起谢氏跳脚炸毛的反应来。 谢宝婵从檀木盒上一扫而过,垂下眸子显得极为恭敬,唯有左手扶着云纹扶手时会小幅度地摩挲,这是人下意识的动作,证明她此时在打别的主意。果不其然,她下一句便是:“夫人别怪我多嘴问一句,我今日来的早,正好看见将军从书房走出来……” “他去书房了?”薛纷纷显得比她还要诧异,说完连忙虚掩住嘴,眼珠子游移不定,“我什么也没说。” 反倒谢宝婵被她勾起了好奇,“夫人想说什么?” “这……”薛纷纷左右为难,“你当真想知道?” 谢宝婵这会儿被她勾得好奇心模式全开,“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倒也不是。”她叫莺时又添了一杯茶,顺道给谢氏也重新添满,心疼归心疼,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的,不能让人出门就说平南王女儿真小气。她拿锦帕沾了沾嘴角,欲言又止的模样做了十足十:“是我昨晚身子不舒服,我怕伺候不周,就劝说将军去你房里,没想到他竟然宁愿待在书房都不……” 殊不知她一句话踩在了谢宝婵七寸,对方面色登时就沉了,大袖底下拳头越攒越紧。 是以饭饭来上早饭时,迎面便碰上黑着脸回去的谢氏,两人在廊庑拐角处险些撞上,饭饭莫名其妙地被剜了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不出来小姐这样有本事,把那谢氏气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季夏一面叹服一面布置早饭,出了一口恶气别提心情多舒畅。 薛纷纷提起银筷夹了个蒸饺送入口中,嘴巴包得圆圆,“那当然了,我又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搓圆捏扁。” 她吃过早饭不多时又困了,分明连午时都没到,便不顾众人阻挠地爬回床上,睡起回笼觉来。 * 傅容起的匆忙,早饭都未曾来得及用便去了军卫,副将杨书勤已经到了好片刻,面前铺着一张大越地图。 杨书勤抬头见他到来,唤了声“将军”,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将军今日怎的来如此早?” 傅容此刻肚里空空,桌上正好摆着一碟藤萝饼,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脑海里蓦地浮现薛纷纷昨日吃东西认真的模样,还有说起吃食时的滔滔不绝难掩自豪的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睡了一晚上短塌,浑身僵硬施展不开,倒不如早早来办事。” 闻言杨书勤面露诧异,“将军莫不是还没和夫人……” “怎么?”傅容一来到军卫便像浑身注入了新鲜血液般,不似家中拘谨,亦不必刻意收敛身上匪气,恣意洒脱。“她那样小,你莫非也觉得我是禽兽不成?” 杨书勤嘿了一声,他是常年在士兵里扎堆起哄的,说话自然也粗糙不雅,“小点怎么了,我家婆娘也是十五岁就给我当了媳妇,如今娃都生了仨。日子不是照样过得有滋有味?” “跟你那个不同。”傅容摆了摆手,有心无力的感觉,“我大她太多,手上又没轻没重的,一碰似乎就能把她碰坏了。” 况且一思及薛纷纷那句似真似假的“糟蹋”,他就更加下不去手…… “边疆那边情况如何了?”为防止他继续在这话题上纠缠,傅容适当地转了话题。 一提起此事杨书勤便一脸郁卒,不满地骂了句娘,“皇上这回是要把咱们逼上绝路了,萧世盛根本就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把二十万军队带到山沟子离去了,被人来了个瓮中捉鳖,损伤惨重!” 傅容面露严肃,“死伤统共多少人?” 若不是新皇登基,临时调停,傅容如今恐怕还在边疆战场上,更枉论指婚成亲了。天子打的注意傅容焉能不清楚,他意欲扶持萧家,命萧世盛领兵出征,夺回边关城邑主权。可惜萧世盛是个不争气的,主权没夺回来,反倒连吃两场败仗。 杨书勤将边关加急送来的文书摊开在桌案,“具体数字都在这上面记着,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只见傅容表情愈发沉重,将那信笺握成一团扔在地上,脸黑如炭:“胡闹!” 人命岂能儿戏?那萧世盛分明是用士卒鲜血在给自己铺路! 待平静下来后,他揉着眉心道:“军师在何处?皇上既然不肯让我带兵,那便送卿云过去!让那毛头小子消停点,别撞了南墙还不知悔改,非要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杨书勤道了声是准备下去,行至门口忽然停下,想起一事:“对了,军里有个士兵前几日逮着了个盗贼,金银都拿去充公了,唯有身上一幅画不知该如何处置。那画裱的金贵,看模样能值大价钱,将军的意思是?” 傅容眼睛落在羊皮地图上一动未动,“画上画的什么?” “是,是个女人。”杨书勤难得一见的支吾,一想到画里美人标致不凡的模样,便心中悸动。 “美吗?”他终于抬起头来,笑着问了句。 杨书勤也跟着嘿嘿一笑,“说实话,真美,属下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美的女人。” “正好,皇上不是偏爱收藏这类画卷吗?”他沉吟道,语气不无自嘲:“那就差人送进宫里吧,别总让人说我不近人情。兴许皇上心情好了,看我也能顺眼些。” 第8章 水粉汤圆 杨书勤应了声哎,便兀自退了下去。 书案后面傅容紧盯着面前地图,又换上一脸肃容,眉头紧锁,许久未能舒展开来。 如今边关情势大为不好,外族乌塔对大约疆土虎视眈眈,战争往来,十年前西北便有三座城邑沦丧。乌塔人生性暴虐,傅容才收复其中一邑不久,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正与手下将士探讨此次出征的经验总结,便有永安城加急文书一封传来。 打开一看,先是表扬他此次捷战,称赞他英勇多谋,雄韬伟略。后头话锋一转……傅容越看脸色越黑,最终将文书揉成一团扔在桌角。 再后来,他无论多不情愿,还是回了永安城。 紫禁城里那位便是这样,甜枣巴掌运用得炉火纯青,狡猾多端,偏又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然而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当年太子之位并不是这个,而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这个从二品昭仪的皇子素来不引人注目,亦不出类拔萃,却偏偏在明仁皇帝宫车晏驾当晚,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想来他这样防备自己并不是毫无缘由,傅容暗嘲,他是那几个持反对意见的臣子里,反响最为激烈的。最后甚至连他授予的功勋都不接受,夙夜加急一本接一本地参,那个时候就已经将新皇得罪了个透。 傅容捏了捏眉心,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冷峻。 * 黄杨木镂雕蟠螭穿花纹香筒里燃着沉香,置于床被衾枕旁,香味沁人,安人神息。 子春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顾不得薛纷纷还在补觉,将人摇起来委屈控诉道:“小姐,将军府的人太过分了!” 绸被里薛纷纷尚未睡醒,被人扰了好眠自然极不高兴,露出个乱糟糟的小脑袋,瓮声瓮气:“什么事,没看到我在睡觉吗?” 她一场回笼觉直接睡到了申时,当真厉害。 子春跺了跺脚,“小姐还有心思睡觉呢,府里人都要欺压到您头上去了!” “哦。”薛纷纷低低地应了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眼看着再叫无用,子春唯有对着她的后脑勺气愤不已:“小姐不是命那春华照料芭蕉树吗?今天我去看,叶子枯黄脱水不说,连一点养分也无!我便去找她询问,她非但不觉得忏悔,还出口恶言!实在气人!” 春华是原本在御雪庭正室伺候的下人,薛纷纷见她手脚伶俐,便差她去看管芭蕉树了。 半响床上都不见有动静,子春还以为她当真又睡着了,正欲唤声“小姐”,便见她慢悠悠地坐起身子,懒怠的杏眸微微一掀,“什么恶言?” 子春咬了咬牙,那些话连她听了都觉得不忿,搁在小姐这肯定更加过分,是以便换了委婉口气:“她说您年纪小,管不住将军府里上百口人……哎呀都是些不中听的话,您又何苦知道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薛纷纷薛纷纷已经踩在脚踏上穿鞋,白袜包裹着小巧细嫩的足儿,红段白绫高底鞋蹬在脚上。肩上一缕黑发顺着她弯身的动作滑下肩膀,刚睡醒的娇颜懒散随意,“肯定是说我是嫁来做续弦的,年纪比她们这些下人还小得多,将军又不把我放在眼里,对吗?” 说罢,她抬起莹润脸颊,眸中泛起浅淡笑意,征询子春的答案。 子春讷讷说不出话,小姐是神仙做的不成?怎么一猜一个准? “那您说……” “只消不太过分,这点小事我不会同她们计较。”薛纷纷回眸觑她,已经走到落地罩下,“日后那芭蕉树就交给你打理,只要不养死,怎么都好说。” 子春莫得办法,只好应下了差事,心中犹在为小姐忿忿不平。 从檀度庵移植的芭蕉树栽种在太湖石边上,薛纷纷三两步迎上前,见树确实如子春说的那样,大叶萎缩卷曲,甚至叶尖微微泛黄。 薛纷纷提起长嘴水壶给芭蕉树施水,一面浇水还一面叮咛:“下吧下吧,你要开花。” 听得子春哭笑不得,小姐多大的人了总这么孩子气可如何是好。 浇过水后她踮起脚比了比头顶,又比了比身旁一片芭蕉叶,问子春道:“我们俩谁高了?” 子春不好打击她,“小姐长高了。” 显然薛纷纷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也觉得,难怪最近视野开阔许多。” “……”那是因为小姐你穿的鞋底儿纳高了。 最近正是芭蕉开花的时间,淡黄色尖瓣状的花瓣在枝节处绽放,到了六七月就能结出果实。薛纷纷立在树下越看越满心欢喜,这棵树陪伴了她两年春秋,感情自然不在话下。 她满怀期待,早就打好了精密算盘,“待到芭蕉成熟的时候,我要切好跟桃子,圆眼,果桑梨子拼在一起,每天吃水果就管饱了。” 这还有三四个月光景,她想的可真长远。 子春接过她手里的水壶,提醒她现实:“小姐莫不是忘了,这儿可没有圆眼果桑。” “……子春你可真扫兴。”她不满地控诉,芭蕉树下特意设了个短榻,白天可以躺着休息,头顶芭蕉叶还能遮挡阳光,光线透过蓊郁树叶洒在身上,留下一片斑驳光影。榻上置了一副华容道,薛纷纷闲来无事就玩上半个时辰,如今已经研究出了好几十种布阵方法。 她人趴在榻上,胳膊下枕着个银红宝相花纹大迎枕,华容道放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了起来。 子春几次劝她换个姿势,免得血液循环不通压坏了肩膀,未果。 “你去给我泡杯茶来,别用君庭山茶了,都快喝完了真心疼,改泡点别的吧。”她抬头叮嘱了一句,抿唇想了想,“乌龙茶好了,顺道再给我准备碗水粉汤圆,放一旁就好。” 说罢继续埋头研究,娟秀眉头微微拢起,纤细匀称的手指放在地上轻轻敲点,时不时移动一两格,又陷入沉思。 不多时子春去而复返,乌龙茶奇异香气扑入鼻腔,薛纷纷趁热喝了一口,入口茶味微苦,咽下去后又齿间留香,回味无穷。她琢磨了许久的方法依旧没个头绪,嫌子春站在一旁扰乱思绪,便让她放下汤圆回屋去了。 华容道是六哥薛锦意带给她的,在檀度庵无趣了可以打发时间。薛纷纷一下子便喜欢上这游戏,常常一个人一声不响地玩一两个时辰,连薛锦意在一旁说话也不理,气得他直言后悔。 如今那日子似乎离得很远了,薛纷纷从回忆里回神,理了理思路继续专心手下动作。好不容易脑子开了窍,抿起唇模样严肃,手下动作翻飞,只听木块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终于只差最后几步,眼前有一道拉长的影子越走越近,她没工夫抬头,直到那人走到身前了。她还以为是莺时,腾不出手来,恰好又馋得厉害,“好子春,喂我吃一颗汤圆,凉了就不好了。” 来人的脚步顿了顿,一旁描金小几上摆了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和一碗白嫩饱满的汤圆,上面不见一丝热气,显然已经搁置许久。 竟然还好意思说凉了不好? 他将八宝花卉纹瓷碗拿在手上,垂眸看了专心致志的薛纷纷一眼,四周没有可坐的杌子,他便屈膝半蹲在薛纷纷身前,舀了一个汤圆送在她嘴边。 此时薛纷纷还未察觉有半点不妥,眼睛盯着华容道,就着他的手吃了水粉汤圆,复又低头走了几步。饭饭做的汤圆个大,撑得她半边脸颊鼓鼓,吃起来略微费劲。须臾,她手指霍地停住,眉尖越蹙越紧,缓缓抬起头来…… 便见傅容一身玄青道袍半蹲在她跟前,姿态闲适,“好吃吗?” “咳……”薛纷纷被呛得不轻,脸埋在迎枕上好一通咳嗽。末了抬头时脸颊绯红,眼角儿都泛上了泪花,“怎么是你?” 傅容佯装疑惑地哦了一声,“怎么不能是我?你嫁来之前,偌大个将军府都是我的。” 说的确实有道理,薛纷纷底气不足,无力辩驳,只好垂下脑袋继续摆弄地上的华容道。本来就差最后那几句,猛地被傅容打乱了思绪,好片刻才敛回心神。小脸上还有方才未退的红潮,眼睫毛上挂着几颗细小的水珠,端的是一个精致碧人儿。 终于使曹操从出口逃了出来,她成就感膨胀,也不管眼前是谁,仰起笑脸,如春日朝阳熠熠生辉:“我真棒!” 傅容怔了半响,许是没遇见过这么夸自己的,看了眼地上的玩具,“你会几种布阵方法?” 提起这个薛纷纷自豪得很,“五十六种,哦,算上刚才的是五十七种。” 平常人能破解最经典的十几种已是不易,傅容面露诧异,旋即起身轻拍了下她的头顶,“小姑娘家别总是摆弄这些,偶尔做些女红之类,也是不错的。” “……”薛纷纷不满地向后缩了缩,这人是真把她当小丫头了?知不知道她最讨厌的便是别人碰头发? 第9章 玉人皎皎 皇帝虽然放了傅容长假让他在家休养,但傅容依旧闲不下来,每天晨曦微露便收拾妥当去了军卫,甚至月色迷蒙才见回来,是以薛纷纷见他的时候并不多。 今日难得回来早了,才知道薛纷纷在府里日子过得多么惬意自在。 方才那碗水粉汤圆根本算不得什么,午后小点才是让人震惊的。桌上一圈摆着几样精致点心,豆沙馅儿金团刻成桃子形状,模样讨喜入口香糯。百合甜羹清香美味,以百合粉冲泡搅拌而成。更有白云片,运司糕等其他糕点,切块整齐摆放在碟中。 薛纷纷自来熟地招呼他坐下,“将军整日忙于军事,辛苦操劳,不如坐下来放松片刻?” 他的衣物都放在内室衣柜,此时换了身衣裳正要去书房,出来便见一桌的诱人点心,脚步一顿略有踟蹰,“百合羹?” 薛纷纷托腮,眸子弯弯亮亮,“将军也喜欢甜食吧?” 傅容淡淡“嗯”了一声,与她隔了个位子坐下。莺时已经盛了一碗百合羹放在他面前,一柄瓷勺扣在碗托上,百合羹里添了不少蜂蜜白糖,入口甜得腻人,偏偏两人都喜欢。 薛纷纷喜欢把白云片泡在百合羹里一同吃,少了酥脆多了清甜,吃起来还不会太干。她偷瞄傅容一眼,飞快地夹了块白云片放到他碗里,对上傅容抬起的视线,一点不别扭地解释:“你试试这样,好吃多了。” 其实傅容吃东西不喜欢掺杂一块,然而对上她那双殷切期盼的眼睛,竟然硬不下心肠拒绝。他只好夹起咬了一口,泡过的白云片虽添了味道,但却失了原本脆感,他违心地称赞:“尚可。” “我就知道,还是将军与我口味相同,莺时她们都觉得味道怪极了。”说着薛纷纷又热心地夹了几块到他碗里,连让傅容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莺时候在一旁,将傅容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憋笑之余,在心里暗暗替将军点了根蜡烛。 * 当晚傅容不例外地继续睡在书房,这两天倒春寒,下了两场雨后天气愈发阴冷,薛纷纷体寒,夜里甚至要抱着手炉才能入睡。 她早早地收拾妥当,莺时不知怎的非要她换上那身红绫主腰,外罩一件月白缎衫,露在外面的胸口脖颈凉飕飕的。下穿水蓝裙儿,腰侧挂着五色丝线缠双莲香袋儿,下垂串珠璎珞,清新淡雅香草味萦绕在身,行走之间暗香浮动。 薛纷纷两手捂着脖子,对这身装扮十分不满意,“大半夜穿这么麻烦做什么?冷死了,我要去睡觉。” 说着当真要往被子里钻,急得莺时连忙拦住她,“小姐这会儿睡觉是不是早了些?现在戌时刚过一刻,天都没全暗呢。” 况且她白天睡了那么长时间,又不是冬眠……这也太能睡了! “不管,我困了。”薛纷纷绕过她继续往床上走,端的是没一点商量的余地。一壁走还一壁不习惯地抖了抖垂挂香囊,黛眉轻颦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把它摘下去。 莺时思及临走时夫人嘱咐的那番话,咬咬牙不死心地继续上前,“小姐,今儿傍晚落了雨,一到夜里说不定会更加冷呢!”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薛纷纷不满地睨她一眼,“我自然知道会冷,这不是才想早早睡觉吗?” 小姐如此不开窍,莺时也是一肚子苦水……眼瞅着再不说直白小姐便要发怒,她豁出去般:“书房里连一张衾被也无,将军夜里睡觉,定会觉得冷的!” 薛纷纷看她一眼,“你很关心?” “……”见过缺心眼的,却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莺时喉咙哽了一口老血,哪是她关心,若不是为了小姐着想,她才不管旁人死活呢! 以为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薛纷纷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既然这样你就送去一床被子吧,先前五两银子你还不要,如今错过了机会可就再没有了。” 莺时无奈嗔怒,“小姐若是再装糊涂,我可就一点办法没有了!将军好歹是您夫君,若是冻出个好歹生气病来,您心里大概也过意不去吧?” 见她这坚决态度,大有薛纷纷不妥协她便誓不罢休的势头。 薛纷纷一心想要睡觉,嫌她在旁边吵得聒噪,“那你想我怎么做?” 莺时顿时大喜,连忙去一旁黄梨木两扇对开门的大柜子里取出一床薄被,送到薛纷纷怀里,“小姐把这被子送过去吧,将军定会觉得感动的。” 薛纷纷张开两臂抱着有她半人高的薄被,困顿不堪地打了个哈欠,脸就势埋在被子上面,闷闷声音从底下传来:“你不就是想撮合我们吗?” 被人一语揭穿,莺时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笑了笑坦然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夫人意思,您嫁来这么多天还没跟将军同房过,夫人得知后着急得不行,这才托人传话给我的。” 薛纷纷真是困极了,连眼角都泛着水花,“她就爱瞎操心,我去还不行吗?” 书房设在正室右侧厢房左耳房,廊下被笼罩在昏昧夜色中,明月高悬,灯笼散发着微弱灯光,朦胧照亮脚下道路。莺时没在身边跟着,薛纷纷拖着缓慢步伐趿到书房门口,叩了两下门,站在门外乖乖巧巧地等着。 是以傅容打开门后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少女精巧灵秀的脸蛋被月光照得温润似玉,杏眸半阖懒洋洋地偏着脑袋,随时能睡着的模样,偏她怀里还抱着一张被子,显得身量更加娇小。 傅容怔了怔问道:“给我的?” 薛纷纷下意识地点头,把被子往他手上递,因着瞌睡声音带了软糯鼻音,听得人心里痒痒的,“这两天天冷,将军睡在书房注意身体,千万别生病了。” 傅容就势接过,方才有被子挡着还看不见,现下她身前一丝遮挡也无,屋里烛光明亮,正好能看见薛纷纷身前光景。细腻如瓷的肌肤洁白无瑕,瑰玉般散发着诱人气味,她骨架虽小,但该有的地方却一点不少。傅容目光落在她胸口高耸上,顿了顿别开视线,不太自在道:“多谢夫人关怀。” 夫人这个称谓她至今不太习惯,薛纷纷此时恐怕困迷糊了,“你叫我纷纷就好了。” 说着不管傅容还在门口站着,便往回走,浑身有种大功告成的释然感。 * 翌日是二月二十八,傅容不像往常一样早起去军卫,反而留在屋中。 他屈腿躺在内室矮榻上,手背搭在额头,眼睛半睁半阖。八卦窗外是薛纷纷早起的身影,她连头发都没梳理齐整,乌发蓬松地随意垂在肩上,睡眼朦胧地任由丫鬟搀扶着走。 她往池塘边上栽种的芭蕉树而去,一壁走一壁训斥,“你是不是也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我昨天梦见它都枯死了,向我诉苦要我好好照顾它。” 子春别提有多委屈,“小姐,人家分明每天都有按时浇水……” 竟然还有人把梦境当真?傅容闻声低笑,这小丫头总能让人刮目相看。 芭蕉树本就是生长在南方的,千里迢迢移植到北方已实属不易,眼看着居然还成活了,委实让人称奇。 然而脑海里一闪而过,竟然是她昨晚站在门外的画面,肌骨莹润,玉人皎皎…… 傅容及时打住,收回神智,命人打来热水,简单洗漱过后走出书房,院内薛纷纷已经浇完水回了正室,正在由丫鬟伺候着洗牙。透过窗棂正好能觑见她龇着一口小白牙讨巧卖乖,杏眸弯弯不知在同丫鬟说什么,竟然比初上朝阳还要明媚几分。 傅容转了目光,对身后家仆正色道:“去祠堂。” 祠堂位于将军府的后院,四周清寂空荡,院里装点也是一切从简。庭院里栽种了几棵栝子松,苍翠夹道,底下杂种萱草,倒是极其清静雅致的景象。 鼎炉里三炷香燃烧缓慢,在昏昧的祠堂里明灭交替,面前的牌位上刻着“先室杜氏闺名雪霏生西莲位”。 傅容的手抚上灵牌,面色沉峻,若有所思。 杜氏是二十岁嫁到傅家来的,她父亲兵部左侍郎杜琛,早年于傅容有过提携之恩,两家来往还算密切。傅容彼时醉心军事,身边接触女人不多,而杜雪霏又恰好对他有意,杜侍郎旁敲侧击问了一番后,见他没有抵触,跟傅钟毓沈景仪二人商议后,没几日傅家就下了聘。 两人成亲后傅容待杜氏一向好,却总让人觉得未到火候,因为将军对杜氏,跟对沈夫人的态度似乎没什么两样…… 相敬如宾,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在祠堂只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出来后家仆还在外面候着,弓身正要带他去正堂,却听他话头一转,“回御雪庭。” 军卫里其实并没有多少要紧事,只是他嫌府里太过压抑,才每日闲不住地往外跑。今日心情繁重阴霾,不知为何就想跟那小丫头说说话,她总能语出月胁,让人忍俊不禁。 只刚走到御雪庭门口,就看见砖雕鹤鹿同春影壁后跪着一个丫鬟。 她穿松花短袄,模样熟悉,走近了才看到身上的大片汤渍,一身鱼腥。 第10章 娇蛮任性 “怎么回事?”傅容沉声。 丫鬟抬起头来,竟然是先前伺候过杜氏的春华。此刻见着傅容回来,连忙伏地重重一叩,哽咽哭啼:“回将军的话,是我犯了错,夫人罚我在此跪上一天。” 傅容眉心蹙起,“你做错了何事?” 提起这事春华哭得更厉害了,她是杜氏的陪嫁丫鬟,论年纪也该有二十好几了,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难看。“是夫人中午命我布置饭菜,我去厨房说了几样菜式,都是按照夫人口味来的。正好今日从外面买的鱼新鲜,我便让人做了道鱼汤一并端去,谁想夫人非但不喜欢,还把鱼汤泼了我一身……” 鱼汤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薛纷纷登时脸色煞白,下一秒便将斗彩梅花罐里的汤尽数泼在春华身上,怔呆了一屋子伺候的人。春华露在外面的手背通红肿得老高,可见烫得极为厉害。 傅容面上看不出表情,春华又继续道:“想来夫人忌讳我先前是杜夫人的人,才处处不待见我,可这些又岂是我一个下人能做主的……先前我跟人说了几句杜夫人好话,迎面便撞上了夫人,第二天夫人便撤去了我手头上的活儿,让我去照料一棵树……这,这真真是太折辱人了……” “今日鱼汤也是……我想着杜夫人生前爱吃鱼,一时改不过来习惯,便想着夫人定然也爱吃……没想到夫人听到我的话,脸色大变,不但骂我不识好歹,还,还连带着杜夫人一起……” “胡闹!”傅容低声道,声音不大,却极威严。 春华猛地一震,顿时噤声不敢再说。低头觑见他将军步伐平稳,往正室方向去了。 迨至到了门口,薛纷纷行将用过早饭,一旁丫鬟拿着漱盂伺候她漱口。薛纷纷吐了一口水出来,抬眼间乜到傅容,诧怪之下咦了一声。 桌上饭食尚未来得及撤下,泰半碟子里她只吃了一两口,唯有一碗小云吞吃得干干净净。见将军脸色阴郁,原本要收拾桌子的丫鬟踟蹰不前,直到傅容挥手示意她们都先下去。 “将军今天怎么没出去?”她偏头疑惑道。 待到屋里只剩下薛纷纷和季夏莺时,他往靠门口的位子一坐,“门口的丫鬟怎么回事?” 薛纷纷从季夏手里接过巾栉,动作微顿,面容略带苍白,“她惹我不高兴了。” 傅容反而笑出声,“如何惹你不高兴了?给你备的膳食不满意?” 分明什么都问清楚,这会儿还要装模作样地问她。 一想到方才的那碗鱼汤,薛纷纷敛眸遮住眼里的神色,左手在身侧握捏成拳,捏得掌心有几个殷红的指甲印儿。“莺时跟她说过的,我不吃鱼……可是她不听话。” 今天饭饭身子不舒服,薛纷纷允了她一天假,午饭是让府里厨子准备的。命春华点菜之前,莺时特意跟她说了一遍小姐忌讳,偏偏这丫鬟不听,不知是心高气傲还是存心不服,依然让人做了一道鱼汤上来。 薛纷纷不吃鱼是小时候便有的事,彼时她才七八岁,跟杜氏根本无半点关系。春华方才那番话若是让莺时听见了,必然会呸她一声:“胡言乱语!” 春华这丫鬟本就仗着曾是杜氏贴身丫鬟,拿谁都不放在眼里,看谁都觉得抢了她位子。先前不把薛纷纷的话放在心上就算了,连日里当值也是十分不用心,做事偷工减料,又爱在人面前碎言碎语,今日薛纷纷罚她算是轻的,搁在旁人府里,直接打几棍逐出府的都有。 “你既然不吃搁在那里不动便是,何至于泼人一身?”傅容面容一肃,显然信她不过,“况且杜氏已经过世五年,你牵扯她进来做什么?” 春华说薛纷纷对杜氏出言不敬,其实在春华说了那句“杜夫人也喜欢吃鱼”后,薛纷纷不过回了句:“你当所有人都跟你家夫人一样呢!” 何况是情绪到了极点,才无法控制的脱口而出,并无恶意,没想到却因此被春华告了一状。 薛纷纷自然莫名,“我不过就事论事,何时又牵扯杜氏了?” “你难道不是因她伺候过杜氏,才处处挑她的刺?”傅容反问。 薛纷纷只觉好笑,好端端的也被他激出怒意来,“我若是存心挑她刺,她如今便不会好端端地在那跪着了。” 这话似是触了他的逆鳞,便见他沉下脸冷声道:“荒唐!若是有一点不顺心便要罚人,恐怕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要跪在这御雪庭前!” 薛纷纷抿唇,小脸倔强,“如果真这样,即便荒唐也要跪着。” “我原先还觉得你懂事识大体,如今看来,却是骄纵蛮横!”傅容愤然起身,目光掠过她倨傲小脸,拂袖愤然出了正室。 目送大将军愤然离去的身影,莺时一脸担忧,“小姐,您方才怎么不把实情跟将军说呢?” 薛纷纷睨她,赌气道:“为什么要说?他有问我吗?” 莺时叹息,小姐这样好强,真不知是好是坏。 * 傅容出来时身旁没有带家仆,才从抄手游廊下来就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得重新往回走,然而转了一刻钟仍旧还在御雪庭里。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多大的人了,竟然还能被一个小丫头气糊涂。 好在御雪庭里布置简单,没有太多蜿蜒高深的格局,他又花了一刻钟终于出来。迎面便遇上一个青衣家仆,疾步走上前来,“将军,夫人请您去蕊心小筑走一遭。” 府里人都知道老夫人一心礼佛,蕊心小筑位置偏僻清幽,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当初薛纷纷便是走错了地方,误打误撞来了此处。 傅容到跟前时,沈景仪正在敲打木鱼,笃笃声不绝于耳,沉静平缓地撞入心底,使人心境趋于平和。这场景并不是第一次见,然而此刻脑海里却闪过薛纷纷的身影,然而一思及她方才倔强的模样,便让人又恨又气。 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沈夫人放下犍槌,睁开眼露出和蔼笑意,招呼他在身边坐下,“听下人说你今天没去军卫。” 桌上摆着着青花描金花鸟茶壶,傅容给两人各倒了杯茶,龙井浓郁茶香四溢。他将一杯送到沈景仪身前,语气平淡道:“母亲忘了,今日是雪霏忌日。” 沈景仪端茶的手顿了顿,“人老了,总是不记事……你方才去祠堂了?” 傅容颔首,“逗留了片刻,您找我何事?” “倒不是什么大事。”沈景仪饮了一口茶,常年吃斋念佛的习性使她做什么都平静沉着,“你这几日都睡在何处?” 许是哪个下人又去她哪里嚼舌头了,傅容实话道:“睡的书房。” 只听沈景仪极浅地叹息一声,放下茶杯端详了他片刻,眉目之间尽是愁绪。想想也是,平时关系走动密切的几家夫人,哪个不是膝下儿孙满堂?唯她只一个儿子三十了,半点给她添孙子的趋势都没有…… 活生生打了五年光棍,在边关成日跟群男人混在一堆,若不是皇上提起,恐怕自个儿永远不会意识到再娶一门亲……如今好不容易添了个娇娇悄悄的媳妇儿,排除她家里背景不说,沈景仪还是颇满意的。 没有办法,谁叫他从来不去谢氏房间,纳了妾室跟没纳一个样子。 唯有薛纷纷……沈景仪看得出来,傅容并不排斥与她相处,甚至称得上好感。虽然这门亲事结的不痛快,但两家既然已成亲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与其耿耿于怀,倒不如接受,何况薛纷纷这丫头,见多了委实讨人喜欢。 上回谢氏一事,她回去之后非但没有闹腾,还如往常一样逢五就去请安,从不提谢宝婵一事。不得不说这丫头教养极好,娇气归娇气,却又不失礼数,举手投足间都是端庄贵气,相比之下谢氏的小家子气便落了下风。 沈景仪怎么看,都觉得她跟儿子极配,生下来的孩子定然也差不到哪去。 如此一想,就更加心急起来…… 然而她左盼右盼,就等着薛纷纷肚子里的好消息,谁想今日听了下人汇报,傅容竟然一次也没跟薛纷纷同床共寝过! 沈景仪满腔愁苦无处发泄,只好将他找来了,“你放着这么娇滴滴的媳妇不管,去睡那冰冷僵硬的书房,究竟怎么想的?” 不得不说,这半个月来的书房之夜,委实让傅容浑身酸疼,最糟糕的一次脖子竟然落枕了。那次去军卫看着底下想笑又憋着不敢笑的下属,傅容僵着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滚出去笑够了再回来。” 是以杨书勤果断捂着肚子出去了,震天笑声连绵不绝,毕竟能看到威武不凡的大将军如此窘迫的一幕,实属不易。 抽回思绪,傅容平淡陈述:“她太小。” 经过方才一事,傅容对这小丫头的印象恐怕还要再加一个,娇蛮任性。 然而太小确实是事实,她跟杨书勤家的丫头一般大,每次面对她,总会有种看待杨家女儿的错觉。生怕她下一句话就是“叔叔”,想必上回留下的阴影不小。 沈景仪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为了反驳傅容的话,睁眼说瞎话:“哪里小了?女孩儿家到了这个年龄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武英殿李大学士的小孙女儿去年不是也才及笄,嫁人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前天满月请还邀请我去了,我看人家夫妻俩不是相处的好好的?” 近来这类话听的着实多了,杨书勤每天一问“将军您今日和夫人睡了吗”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连长辈也要说教……若是前者,傅容还能将人一脚踢出屋外。然而面前是生母长辈,他只得耐着性子将谈话继续进行:“若是我没记错,李大学士家的那对是在腹中便定下的亲事?” 沈景仪不吃这套,“是又如何,结局有何不同?” 她微微一顿,忽地思及两人方才对话,放缓声音道:“你莫不是还对杜氏……” 但见傅容脸上表情不变,眸色似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母亲是知道我对雪霏情感的,这会儿反倒糊涂了。” “看来是我操之过急了。”沈景仪轻声喟叹,倒像被他一语点醒的模样。然而话锋一转不容拒绝道:“不过书房是断不能再睡了,今晚你必须睡回新房去。若是让下人传出闲话,不只是将军府,连皇上的颜面都过不去。” 说的也是,这婚事是皇上指的,长此以往此举委实不妥。 沈景仪挥了挥手,“回去吧,省得待会儿说多了你又嫌烦。今日军卫若是无事就别出去了,好好留在家里,到处走动走动。多大的人竟然在家里也能迷失路,说出去让人笑话。” 提起这个,傅容面露哂色,“母亲也多注意身子。” 待人走远,沈夫人又重新执起犍槌,却只敲了一声便停下,喟叹着摇了摇头。 然而沈景仪想不到的是,薛纷纷才在傅容那受了委屈,这会儿自然极不待见他,别说让他睡卧房了,连人都没让他见着。 傅容回到御雪庭,影壁后面恢复寂静,甚至安静得过了头。 春华不知被人安置到了何处,院里空无一人,与方才况味全然不同。平常只要她在,正室里便一派热闹景象,她跟四个丫鬟有说有笑,娇声软语在庭院里都能听到。而今却无半个人说话声音,傅容心怀疑惑,走到正室查看,便见里面一人也无,两张太师椅孤零零地置在松竹梅岁寒三友挂屏前。 第11章 香蕈鸡粥 恰见季夏从内室走出,傅容便问道:“夫人呢?” 季夏脚步一滞,弓身一拜面露为难之色,“小姐……”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傅容又是性急之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住口,直接往内室走去。 屋内熏香,沉香淡雅清幽气味扑入鼻息,转过一扇小插屏,便看见薛纷纷伏在桌案上手握毛笔,在一册子上认真地写字。她手边放着一个青瓷釉绘兰草碗,碗里汤汁颜色黑褐,走近了便闻到那浓郁的腥苦味。 一旁候着的莺时唤了声“将军”,略显仓促拘谨。 闻声薛纷纷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将册子阖上护在身后,跳下桌椅后退两步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将军怎么回来了?” 傅容眼神锐利,最容不得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你手里拿的什么?” 薛纷纷摇头,“没什么,就是我闲来无事练练字而已。” 说着转身将册子交给莺时,命她拿去收起来,莺时点头应下,路过傅容身边时脚步明显加快几分。 他方才还疾言厉色地说自己“骄纵蛮横”,薛纷纷以为他起码今天不会再回来,没想到这才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竟然又去而复返。双方各自心中有气,薛纷纷没像平时一样热心地招呼他,对视良久,她让子春过来搀扶着往外走。 路过傅容身边时,他敲了敲桌案一角,“这是谁的药?” 叩叩两声,坚定有力。 薛纷纷只好顿住脚步,“我的。”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便落在薛纷纷身上,“为何不吃?” 说着还观察了薛纷纷的颜色,除了嘴唇略微泛白外,其他并无异样。 “方才太烫了,打算等凉了再喝。”薛纷纷比他低了不少,需要低头才能看到她的小脸。浓密纤长的睫毛覆盖住乌黑瞳仁,她抿唇不耐之色显而易见,向子春吩咐了句:“端到院子里去。” 子春虽怯于大将军的威严,但又不敢不从小姐吩咐,低着头尽量缩小存在感,寻了个漆木托盘将药碗放上去,向傅容告了声退,跟在薛纷纷后面踱步出去了。 薛纷纷坐在芭蕉树下短榻上,从子春手上接过药碗,此时药汁的温度刚好,她瘪瘪嘴微拢起眉头,竟然一口气喝了下去。 子春给她喂了颗蜜枣,“小姐方才那样对将军,是不是不太好?” 蜜枣的甜味进入口腔,中和了药的苦涩。薛纷纷咬着蜜枣抬眸觑她,杏眸透澈忽闪忽闪,“哪样对他?” “就是……口气很不好……”子春边说边观察她脸色。 “有吗?”她偏头若有所思状,又漫不经意地加了句:“我怎么没觉得,比他刚才训斥我的口气好多了。” 果然还在记仇……子春透过窗棂往内室看了看,将军还立在桌案前,高大挺拔身躯屹立如松,静静地注视着这边动作。 * 没有薛纷纷开口,春华便一直跪在影壁后,后来听丫鬟说她昏过去了,薛纷纷才命人将她送回屋子里。 这天气一不下雨二不下雪,不过跪了三五个时辰就晕倒了,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薛纷纷再清楚不过,只是不揭穿而已。 有下人来问薛纷纷要不要请大夫,正赶上薛纷纷在用晚饭,她夹了一块玉兰片放入碗中,头也不抬道:“不用了,明早她会自己醒的。” 晚饭都是和傅容一起用的,平常她都会挑喜欢的菜介绍给他,甚至夹到他碗里笑眯眯地询问他好不好吃,现下却是各用各的膳食,从头到尾薛纷纷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以前晚饭薛纷纷都是迁就这边的习惯来,今日因心情不好,特意嘱咐饭饭不必蒸米饭,做一锅香蕈鸡粥就好。 鸡粥不似这边煮粥放红豆绿豆豇豆,而是大米熬得香糯软滑,入口即化。鸡脯肉去皮细刮,切成丁状跟米一同熬煮,里面放香蕈松子肉提味,起锅时加入葱姜即可。饭饭又做了几样清淡爽口小菜配粥吃,冬笋烤制的玉兰片清脆淡雅,是薛纷纷的最爱。 可难为了傅容吃不惯这些东西,又没有薛纷纷介绍讲解,只喝了一口便眉头紧蹙,味道古怪不适,“这是什么粥?” 薛纷纷咬玉兰片的声音脆生生的,偏头看了他一眼,“将军连鸡肉粥都没喝过吗?” 傅容语塞,勉强将一碗粥喝完,只吃了三分饱,却再也不想碰面前食物。倒是薛纷纷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连喝了两碗粥,才意犹未尽放下勺子。 依照惯例,此时用完饭后傅容便会到书房去,而今天却端坐在八仙椅上,喝了两杯洞庭君山茶依然没有要走的趋势。 薛纷纷有每天洗浴的习惯,傅容不走她便不好意思让人准备热水,又等了两刻钟,屋外夜色已深,唯有廊下几盏灯照亮,他还是一动不动。 薛纷纷只好上前询问:“将军今日不去书房吗?” 她只是试探地一问,没想到傅容竟然颔下首来,“嗯。” “……” 似乎嫌她震惊不够大似的,傅容又添了一句:“我日后便不睡书房了。” 薛纷纷脱口而出:“那你睡哪?” 傅容竟然对上她眸子,深刻五官在烛光映照下更显严峻,“夫人觉得呢?” 不知为何薛纷纷脑海里边浮现出成亲当晚看的压箱底,一幕幕生动形象的画面在眼前展开,她脸色蓦地一红,看也不看傅容一眼,转入内室吩咐莺时准备洗漱去了。 紫檀木浮雕莲花屏风隔断了里面情景,声音却能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薛纷纷命人备好热水后,褪了衣裳坐在桶中,让莺时给她擦拭后背。因着外面还有一人,她洗得比往常要快,匆匆擦了身子便从木桶中坐起,换了另一身干净衣服。 浓密长发还在滴水,莺时给她绞得半干了细细打理。 她身体不适,穿得便比昨晚多,外罩了一件藕色褙子,后背上还有被头发浸湿的水痕。她不待头发全干,便让莺时去整理床铺,架子床上铺两床被褥,中间留了好大的间隙。 * 傅容在正室听不到里面动静后才进去,他洗漱简单,待一切收拾完毕后便见薛纷纷已经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地裹着绸被,只露出个头顶来,小小身子缩在床上一角,根本没占去多少地方。 方才晚饭后她又喝了一碗药,平常姑娘喝药都是极不情愿的,唯有她蹙起眉头一口气便喝完了。没有抱怨亦没有撒娇,好似常年如此早已习惯了一般。 傅容原本欲问她是否身子不舒服,但薛纷纷根本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全然当他不存在般忽略了好久,只在他出声时才回上一两句,客气疏离,与前两日娇俏模样完全不同。 现下又早早地睡下了,还隔得那样远,傅容心中无奈,在床的外侧躺下,手臂展开枕在脑后,深沉眸子盯着床顶浮雕,思绪渐远。 他想过早上那番话或许说得重了,毕竟这是平南王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从小顺心顺意地长大,没遇到过波澜,更没人敢当面拂她的意。如今在将军府碰了钉子,自然极不高兴,于她来说,惩罚下人想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毕竟是日后朝夕相处的人,又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傅容想着明日好好与她谈谈,胡乱置气这种事是要不得的。 翌日天蒙蒙亮,晨光熹微,卯时初刻傅容便睁开了双眼,他作息规律,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身旁躺着一个人,纤细玲珑的身子半掩在被子下,乌黑发丝覆在身上,小脸平静祥和,长长的睫毛因他动静微微颤动。 已经许久没有身边睡过人,傅容怔楞半响方回过神来,这是他不久前进门的小夫人。 他们昨天吵了一架。 这个小丫头还在生他的气。 傅容是粗人,起床动静难免大了点,无意间碰到薛纷纷露在外面的手臂,他顿了顿,猛地僵住。 下一刻大手重新覆在她手腕上,眉头越蹙越紧,又在她手臂肩上试探一番,只见脸色更加阴郁冷鸷。 入手一片冰凉僵硬,若不是鼻息之间还有呼吸,傅容几乎要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个死人! 他不顾这时丫鬟还没起床,朝外间怒喝:“来人!” 第12章 生姜红茶 昨夜薛纷纷睡得匆忙,忘了让莺时准备手炉,平常起床虽会手脚麻木,但不至于这般僵硬。她被傅容的一声吵醒,睁开眼时犹觉头晕目眩,脑子昏沉沉的,十分疲惫,想坐起来却有心无力。 恰好傅容看来,见她一脸苦恼烦闷,蹙起眉头将她的小手包在掌中,“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薛纷纷闭眼又睁开,她脸色苍白无血色,只剩下一双眸子晶亮澄澈,好似夜里映在水面上的星子,璀璨生辉。她张了张口,声音几不可闻:“手炉……” 傅容显然没听大清楚,正要再问,此时内室匆匆走入几人身影,是莺时季夏等人。她们平常依着薛纷纷的作息,大都到了辰时才起床伺候,今儿个尚在睡梦中便听见大将军的召唤,匆忙穿了衣裳便赶来了。 一看竟然是小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着无辜的眸子望来,一旁的大将军脸色黑如锅底。好在莺时跟着她的时间最久,当即便反应过来是何状况,把漱盂放在一旁桌几上,点燃了手炉送到薛纷纷身旁,“小姐觉得怎么样?” 薛纷纷眨巴了两下眼睛,“我动不了了。” 莺时连忙吩咐季夏去煎药,饭饭去准备生姜红枣茶来,子春则去准备巾栉热水。她把薛纷纷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扶起来,拿彩绣云纹引枕垫在身后,动作熟练地给她活络血液,按摩疏通。 “小姐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莺时眼眶红红,心疼得不得了。 薛纷纷瘪瘪嘴不以为意,“大概是昨晚睡的时候头发没干吧,我现在头有点疼。” 经过莺时的巧手,半刻钟后薛纷纷终于能动了,只手脚尚有些乏力虚浮,连喝药都得要人喂。她半躺在床上捧着雕漆手炉,乖巧地喝完了一碗药,一抬头傅容还在床头站着,面色复杂严肃。 “夫人怎么回事?”他问一旁给薛纷纷热敷手脚的莺时。 不问还好,一问莺时便觉得胸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正准备告诉傅容实情,“回将军,还不是那……” “莺时。”薛纷纷动了动手脚,已经不似刚起床时僵硬酸麻,她仿若没听见傅容问话一般,“我想喝姜茶了。” 莺时没法,心中喟叹一声,端过桌几上摆放的粉青釉碗,一口一口地给她喂了下去。 期间傅容一直耐心地候在一旁,待确认她再无大碍后便让莺时等人退了下去,坐在床沿拿过她莹润细腕,手上已经恢复热度,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了。 薛纷纷显然不习惯与人碰触,她抽回手缩进被子里,“将军若是没事能出去吗?我想再睡一会儿,方才被您叫醒了,现下很是困乏呢。” 语气和缓客气,神情恹恹,竟让人觉得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傅容一动不动,“你身子究竟怎么回事?” “身体不好,从小就这样了。”薛纷纷不太愿意在这话题上纠缠,她又往床里面挪了点,不太愿意跟他说话似的,“反正我骄纵又蛮横,不懂事也不识大体,死了正好。” “胡说!”傅容敛容苛责。 薛纷纷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嗯,就是胡说的。” “……” 大将军忽然生了种自掘坟墓的错觉,薛纷纷不再理他,不久呼吸逐渐绵长平稳,俨然睡熟。 * 花鸟闹繁大理石画屏后,莺时正在默默地擦拭底座,忽见面前映入一双青色云头履,顺着青莲色直身往上看,目光停在蓝缘边大带上,她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忙弯身行礼:“将军。” 傅容嗯了一声,“你同我出来片刻。” 莺时隐约猜到是何事,放下手中绢布与季夏对视一眼,垂眸跟在傅容身后出了内室。 八仙桌上放着刚沏好的乌龙茶,傅容端起来一饮而尽,端的什么滋味也没品出来。回想起方才况味仍旧心有余悸,昨儿个还好端端的人,今早竟出了这等病症! 他放下茶托,“把你们小姐的情况如实跟我说了。” 竟然连“夫人”这个掩人耳目的称谓都懒得用了,可见是真的引起了重视。 莺时垂眸立于跟前,将词句反复斟酌,“小姐七岁时受了场劫难,从此身子骨便比旁人弱,大夫诊断了说是体寒所致,需得常年养着,才有恢复康健的可能。昨日喝的药便是养身子的,这些年来小姐膳食都由饭饭掌控,分外注意,起居也由我等三人照料,许久没喝那药了。”她顿了顿,有几分恨恨,“谁知道前晚……” 傅容便顺着问道:“前晚如何?” “回将军,前晚是轮到春华值夜,因着白天下了场雨水,夜里阴凉湿冷。内室里的窗子被吹开敞了一夜,都不见得她关上!季夏睡前还特意嘱咐过她,千万要仔细小姐房里,别让跑进了寒气。可她仗着曾是杜夫人的身前丫鬟,从未将我们的话放入耳中……小姐吹了一晚上冷风,果然第二天便受了寒,前段日子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又回去了!”提起这个莺时便咬牙切齿,她素来是最沉稳的,此刻也恨不得将春华千刀万剐了替小姐出气。 一提起这个便打开了话匣子,连带着前几日受的委屈也尽数抖搂出来:“非但如此,她还在别的下人面前诽谤我家小姐是非,说小姐嫉妒杜夫人……更说小姐动辄体罚下人,对身边的人极为偏颇,可小姐待她们哪点不好!这些话我们身边伺候的人听了都气,小姐却能当不知道,一而再地给她机会,这回也是触了小姐底线,才罚了她一次!将军也看到了小姐今早的状况,比之春华所作所为,小姐已是非常大度了……” 莺时越发替薛纷纷觉得不值,小姐对她们这些人哪里不好,锦帕玉镯赏的一点都不吝啬,偏偏府里人心肠都是石头做的,怎么也捂不热。 要真说嫉妒杜夫人,大抵也只是嫉妒她养了几个好丫鬟吧,人都死了,心还向着她。 便见傅容越听脸色越难看,想到昨日春华跪在身前的控诉,再想到薛纷纷那张倔强顽固的小脸,胸腔便像被堵了似的,又气又悔。 “叫.春华过来!”他沉声道。 莺时应了声是,弓身退下。不多时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梳双髻的丫鬟,中间搀着绿绢马面裙的春华,许是昨日跪得久了,脚下踉跄。倒是个极有眼力见的,未到跟前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哑着嗓子喊了声“将军”。 傅容展了展袍角,凌厉星目看向地下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春华浑身一抖,仍旧装傻充愣,“春华知错,昨日不该自作主张,惹得夫人不高兴!但请将军看在昨日春华跪了一天,和先夫人的面子上,绕过春华一回吧!” “你竟然还敢提杜氏?”傅容平常训斥新兵时,能将一群七尺汉子骂得浑身打颤,下回见着他绝对避如蛇蝎。更枉论春华只是个丫鬟,他周身威严肃穆之气凌人,不怒自威,“杜氏再如何,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若是实在怀念,不如便去陪着她罢!” 春华浑身抖如筛糠,“将军息怒,春华有错,春华再也不敢提了!” 傅容冷睨,“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在夫人面前提起旧人,更错在不该对夫人不敬,没有谨记夫人的要求……”春华俯低,几乎半个身子都要贴在地上。 一旁的莺时气得脸色涨红,后槽牙紧紧地咬着,有随时上来撕碎她的趋势。 傅容眉头不展,“看来你还是没想清楚,既然如此,念在你对杜氏一片赤诚,便去后院祠堂伺候吧。” 祠堂那处偏僻,平常只有清明忌日才去祭拜一回,只有个负责扫洒的下人,清寂非常。若是去了那里当值,每天面对的便是傅家先祖牌位,胆小一点的恐怕没几天就被吓哭了。 春华自然不愿意,连连磕头求饶:“春华知错,求将军……春华再也不敢了……” 然而傅容连头也没抬,“鉴于你前日倏忽,使得夫人染上风寒,此事夫人没有罚你,却不代表就此罢休。”他扬声唤了外面守候的家仆进来,示意春华道:“杖责二十,另外向账房支会一声,扣除她一半月钱。” 待那春华被带远了,哀哭嘈杂声才算小了些。 此时天色还早,不过辰时刚过,饭饭早饭尚未布置,傅容又饮了一杯茶后,才放下盖钟往内室走去。 这丫头果然能睡得很,外面情况一点没有吵着她,兀自睡得昏沉。 只是脸上气色仍不太好,平日丰泽盈润脸颊上残留苍白。傅容下意识拿过她双手放在掌心,温热柔软,他这才满意。 然而那温度没停留多久,倏忽便从他手心抽离,薛纷纷猛地睁开杏眸,一脸警惕恐慌地望着眼前的人,竟然惊出一身冷汗。 第13章 蟹黄汤包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再往上是傅容深刻的五官,威仪之气浑然天成。薛纷纷将方才动作连着回想一遍,坐起来往后挪了挪,头微垂,“我刚才做噩梦了,若是冒犯了将军请您别见怪。” 傅容收回手,“做了什么噩梦?” 他平常说话语气冷硬姿态威严,极少有和缓的时候,眼下难得有要安慰人的意思,竟然一时让人接受不来。 薛纷纷便是其中一个,她不习惯两人独处,傅容高大的身躯在床沿一坐,便遮住了她大半光线,存在感委实不容忽视。再加上存心跟他赌气,薛纷纷一面随口应付一面悄悄看向外面,“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将军不知道也行……” 哪想他居然眉头一展问道:“是七岁那年的事?” 薛纷纷半个身子僵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傅容不置可否,“夫人那年发生了什么?” 他来内室之前曾问过莺时,只莺时那时仍未入府,对此事也是知之不详。后来是从平南王府的老家仆里听说了几句,才知道有那么一回事,薛纷纷对此缄口不言,她们做下人的也不敢多问,只日后刻意避讳就是。 如今逼得急了,薛纷纷从他身边下床,踩在脚踏上手忙脚乱地穿好鞋子,“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我早都忘了。”她穿了好几下才挤进鞋里,手上动作微不可察地颤抖,迫不及待地从傅容身旁站起,要到外室去。 傅容将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刻亦不阻拦,只陈述道:“我已让人罚了春华。” 薛纷纷顿住,微微诧异地回眸,旋即嘴角抿起弧度,不加掩饰地嘲讽,“她又没错,将军为什么要罚她?” 想不到这小丫头气量跟体型成正比,小得让傅容可气可笑,“昨日是我冲动了,没查清事实冤枉了你。” “哦。”薛纷纷在他跟前,这会儿也不急着出去了,两人一坐一立,她好不容易找到平视的机会,“所以将军是在向我道歉吗?” 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差一点鼻子就能翘到天上去,偏生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傅容伸展了下双腿,眼里不由自主浮上浅淡揶揄,“是,我在向你道歉。” 换做别人早就受宠若惊地接受了,哪有她这般不识好歹,黛眉一抬高傲得很,“可是我不想接受,昨天莫名其妙被将军数落了一顿,我心情很不好,又生病了。病人总是需要照顾的,将军您请多担待点吧。” 说罢竟然真的径自走出了内室,没看见傅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硬生生给她气笑了。 * 薛纷纷睡饱了回笼觉,神清气爽,步伐松快地转过屏风。 早在傅容进屋时莺时便悬着一颗心,惴惴不安,现下见得薛纷纷出来,连忙放下擦拭的素三彩菊花耳瓶,“小姐。” 薛纷纷不顾她殷切的眼神,从身边走过坐在八仙椅上,揉了揉肚子蜷成一团,“我饿了,饭饭呢?” “已经在置备早饭了。”莺时走到她跟前,又往里间看了看,“怎么不见……” 薛纷纷抬眸嬉笑,打趣道:“我的莺时不会看上大将军了吧,总是对他如此上心。” 话音刚落,便见从里面走出来一人,除了傅容还能有谁? 莺时嗔了薛纷纷一眼,弓身退至一旁。 对于薛纷纷三番五次地意欲撮合他和自己丫鬟的事,傅容素来不予置评,一派坦然地在左手边坐下,仿若没听见方才那番话一般。 好在这时饭饭及时出现打破僵局,在大圆桌上逐一摆上菜式,中间是一道为薛纷纷滋阴补气的椰子元肉白鸽汤,其他生滚牛肉粥,水晶蒸饺,荷叶糯米鸡,鲜虾烧麦,蟹黄汤包和马蹄糕等,另又配了些酱萝卜小菜,真是一桌地地道道的粤东早点。 都说人生病了是最脆弱的,她昨日生病了分外想家,便早早地吩咐了饭饭今天早点,一坐下来便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好了。然而往旁边睇去,傅容却是极不习惯的,季夏给他盛的一碗粥动也没动过,显然吃不习惯。 薛纷纷夹了个糯米鸡放在面前碟子里,挑开外层荷叶,清香扑鼻,露出里面蒸的金黄的糯米。她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鲜味充盈口腔,不一会儿便将整个都吃完了。 眼光一瞥见傅容只喝了一口粥,便将勺子放下了。他又夹了个蟹黄汤包,才咬一口里面汁水便溢了出来,充沛汤汁洒在身上,晕染了好大一片。 这顿饭总算让傅容没了一点胃口,他站起来抖了抖衣袍,眉头蹙得比那蟹黄包的褶儿还多。 难得见大将军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薛纷纷心情颇好地把酱萝卜咬得喀滋作响,吩咐季夏道:“快带将军去换身衣裳,真是的,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 傅容焉能不知她的想法,目光从她笑眯眯的小脸上一扫而过,“不必了,我自己去。” 待人转入内室,一旁站的几人仍旧战战兢兢,颇为忐忑。 方才将军那眼神简直是烦闷不耐到了极点,也只有小姐这般缺心眼的还能笑出来了…… “小姐,其实将军待您挺好的……”莺时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何必这样捉弄……” 这话说得薛纷纷不高兴了,“我哪有捉弄他?是他自己不小心的,再说了他要是对我好,就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我了。我心眼这么小,很记仇的。” 因着方才傅容惩戒春华时,莺时就在一旁,是以把那幕从头看到了尾,连带着对傅容的印象也好了许多,这会儿不由自主地帮着说起话来:“那不是误信了春华的话嘛,将军一知道真相,便让那个碎嘴子去看守祠堂了,还打了二十棍子!小姐您当时不在,那感觉可不是一般的痛快!” 薛纷纷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睑,“他宁愿信一个丫鬟都不信我,可见我做人多失败。” “哎呀,小姐您怎么这么想呢?”莺时对她听话抓不住重点很苦恼,感情刚才那么一长串话她消化完后,只记住了第一句。 薛纷纷咬了一口马蹄糕,嘴巴包得圆圆的,说话也不利索,“我不管,我就是这么想的。” 说归说,然而她对傅容惩罚春华一事还是很满意的,那丫鬟不听话难管教,又整天杵在跟前,谁看了都闹心,去祠堂了反倒对大家都好。 * 傅容才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深灰云纹道袍衬得器宇轩昂,走到外室时薛纷纷还没吃完饭,一旁立了个玄青直裰的家仆。 “何事?”他问道。 家仆躬身一拜,“回将军,府里来了位客人,现下正在正堂候着呢。” 合着他已经没了胃口,同薛纷纷打过招呼后便往外走,一壁走一壁问道,“来人是谁?” 家仆弯腰随在身后,答得模棱两可,“小人也不太清楚,不过看那公子谈吐举止均不俗,倒像是位贵客……” 迨至到了正堂,傅容才明白家仆口中的不俗为何意。 黄花梨圈椅上坐着个靛蓝色身影,腰授绦环,见他过来便站起身来,身高竟然不输傅容。身姿清俊挺拔,立如松柏。眉目英气,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傅容走近时道了声“傅将军”,声音低沉悦耳,宛若涓涓流水淌过心头。如此妙人,真真称得上是面如冠玉,丰神隽美。 第14章 总舵把子 傅容脚步一顿,屏退家中下人,朝前一步躬身拜道:“不知圣上来临,臣有失远迎。” “将军不必客气。”男子看着和气,亲自扶起他的手臂,举手投足大度贵气,“朕今日去了城外法音寺,回来时路过将军府,便想着来看望傅将军一番。” 他展了展衣袍重新坐回圈椅上,面前摆了个墨彩小盖种儿,花茶香味清冽淡雅,“不知将军这段日子过得可否习惯?” 如今承明三年,面前男子便是紫禁城的总舵把子,当朝天子。 彼时傅容不看好他便是因为他身上没有治理天下的威慑霸气,眼里总似含了笑意,却又教人猜不透其中况味,高深莫测,难以捉摸。怪只怪偏生了双桃花眼,又容貌英朗,倜傥风流,怎么都不像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傅容于他下方落座,答得随意,“尚可,有劳皇上日夜操劳,还要替臣费心。” 纪修不置可否,喝了一口茉莉花茶,眉眼间浮起趣味,“这茶跟朕平常喝的不同,倒是十分别致。” 他说的茉莉花茶是薛纷纷的想法,不同于一般的茶坯,而是以龙井和现采的茉莉拼合窨制而成。龙井醇香加上茉莉的淡雅,制成的花茶清香浓郁,使得普通的花茶也变得高端大气许多,放在正堂招待客人增色不少。 傅容喝不惯这种味道的茶,先前薛纷纷拿给他尝时被他敷衍过去了,现下只是浅尝了口便放下茶杯。“这是小夫人的意思,她头脑里尽是些古怪的东西,让皇上见笑了。” “小夫人……”纪修细细咀嚼这几个字,“这个称谓倒是有意思。” 他抬眸看向傅容,声音蓦地冷了几度,“将军莫不是在怪朕乱点了鸳鸯谱?” 傅容撩开衣摆屈膝单腿跪地,“臣不敢。” 说的不敢,语气却是不卑不亢,没有一点不敢的意思。 纪修嘴角翘起弧度,两双乌瞳深不见底,眉峰舒展,“起来吧,朕又没说你什么。”顿了顿,话头一转,“听说前日将军跟夫人起了争执,南方那儿养的姑娘都娇俏水灵,傅将军应该温柔对待才是,万不可把在军营里的匪气带到家里来。” 看模样打的是闲话家常的架势……实则是在告诉傅容,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眼皮子底下,最好行事悠着点。 傅容重新坐回椅子上,虽然不太赞同他那番理论,但却不能驳了他的面子,“皇上说的有道理。” “若是朕没记错,将军似乎还未同薛夫人回粤东省亲吧?”纪修抬眸,若有所思地问道。 傅容顿了顿,“是。” 不是他故意忽略,而是当真忘了此事。刚成亲那段他在军卫里整日不回府,加上后来一拖再拖,竟然将此事抛在了脑后,而薛纷纷又绝口不提,今日若不是皇上提起,他甚至不会想起。 纪修沉吟一番,“虽说薛夫人家离得远,但也不能没有这门规矩。” 傅容不语,静候他下文。 便听他半响继续道:“最近军卫没甚大事,可以交由杨副将打理,不若朕放你两月假,你陪着薛夫人回家一趟。”他语气沉缓,不疾不徐,“恰好沿途路过苏州府,那处近来不太太平,听闻盗贼猖獗,惹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傅将军既然去了,便顺道帮着整治一番吧。” 傅容不动声色,只眉头忍不住跳了跳,“若是臣没记错,苏州府的巡抚似乎是……” 纪修抬手打断他的话,“何大人年纪大了,越来越固执,非要跟朕对着干,朕现在看见他的折子就头疼。倒不如将军你去,那老头儿就看得上你这种人,大抵也就你能跟他沟通得上,将军此行还能替朕分忧,何乐而不为?” 他见傅容不语,掀了掀唇不知是气是笑:“萧世盛那家伙真是个草包,让朕看走了眼,我大越几千兵都毁在了他手里。傅将军从粤东回来后,朕便恢复你的兵权,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效忠大越,想必才是将军毕生追求吧?” 傅容对上纪修探究的眸子,一肚子复杂只化作一句话:“臣领命。” 两人就苏州府问题谈论一番,期间命人添了一次茶,约莫半个时辰后,纪修才理了理织金柿蒂窠纹袖襕站起来道:“时候不早,朕也该回去了。” 临走了还称赞了声这茶委实不错。 傅容将人送到将军府门前,正欲说句恭送,便见他忽然停了脚步,语气不太自在地滞了滞,“对了,上回将军命人送了朕一幅画。” 没想到他忽然提及此事,傅容略一停顿,“是有此事。” 纪修目光转向远处,“不知将军可知画上何人?” 这可难住了傅容,他从未看过那幅画,更枉论知道画上的人是谁了,是以坦诚道:“回皇上,那画是杨副将在一盗贼手里缴获的,许是偷了哪家的画,至于究竟谁家,便不得而知了。” 纪修点了点头,面上并无太大波澜,只眸色微微黯了黯,旋即道了声“将军回去罢”,便由身旁扮成随从样的公公搀进了马车里,马蹄声响,转眼远了身影。 * 永安到苏州府走水路大约要五天时间,从苏州府到粤东又需要几天,扣除路上耗费时间,他们留在平南王府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左右。 傅容正欲将此事告知薛纷纷听,入了御雪庭,她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懒怠地窝在短榻上头也不抬。细看之下眼眶红红的,似乎才刚哭过的模样,抬眸看到他,将书往角落狠狠一扔,嘴里咕哝着骂了一句,傅容没听大清。 他拾起书看了看封面,上面印着两人的名字,书皮泛黄,已经有了些年代。“怎么想起来看这种书?” 薛纷纷犹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连带着看傅容也十分不顺眼,夺过书护在怀里,“我喜欢,你管不着!” 傅容讶异地微抬了下眉,小丫头近几日脾气越发地暴躁了,“还在生我的气不成?” “对,没错。”薛纷纷后退两步方能对上他的眼睛,许是方才哭过,说话有浓浓的鼻音,“将军以为女人这么好哄吗,什么都不做就能被原谅?” 闻言傅容低笑出声,“我方才那样狼狈,都没让你消气吗?” 薛纷纷不以为然,“那是你自己……”笨这个字卡在喉咙里,千回百转终究咽了下去。 傅容扬声哦了一声,环臂倚靠在身后芭蕉树上,盯着她怀里的书册子,“这本书我有珍藏版的,你想要吗?” “……我才不要。”薛纷纷眼里明显闪过动摇,她死鸭子嘴硬,“两个人化蝶有什么好的,若是我就变成王八,还能活好几千岁。” 从未听过这番谬论的傅容半响没能反应过来,少顷笑出声来,他抬手下意识地要揉薛纷纷头顶,被后者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 薛纷纷立场很坚定:“不要碰我头发!” 傅容扬眉,脱口而出,“我是你夫君,碰你哪里不得?” “……” 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 趁着薛纷纷哑口无言的档口,傅容手臂一探正好放在她脑袋上,远处看去竟跟逗弄小孩子似的,任由薛纷纷挣扎也够不着他的身子。 傅容挑唇笑的很满意,甚至动手揉了两下,揉乱她额前几缕碎发。 没见过这般无耻的,薛纷纷气恼,“傅容,你住手!” “怎么不叫我将军了?”傅容笑问道。 往常叫他将军那是客套,如今薛纷纷被气急了,恨不得咬他两口,“哪有你这样欺负人的将军!” 远处季夏正欲端来汤药,见着两人相处得颇为融洽,掩唇偷偷笑了,悄悄退回屋里去。 薛纷纷从小讨厌人动她头发,美其名碰乱了发型,实则是不习惯旁人如此亲昵的碰触。现下好不容易从傅容手底下逃出来,一双杏眸燃着怒焰瞪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这个人真讨厌”。 恰好看到远处正欲进屋的季夏,脚步一转就要跟上去,“季夏,药还没喝呢你去哪?” 从未见她这般积极过。 傅容眼里笑意未褪,在她追去之前低着嗓音缓缓道了声:“纷纷。” 薛纷纷脚步蓦地顿住,回眸面露不解,唇瓣轻抿。 傅容继续道:“你明日让人收拾了衣物,后天我们一起走水路回粤东。” 话音刚落,便见薛纷纷脸色唰地煞白。 第15章 斜阳暮霭 扪心自问,千里迢迢嫁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谁能不想家? 薛纷纷很矛盾,一方面是想回,一方面却又在挣扎。 彼时她同意嫁来将军府,便是有一部分原因为了逃避,前阵子亦刻意不提回粤东省亲的事情,抱着能躲一时便是一时的心态。现下眼看是躲不过了,她原地怔忡良久,缓缓地颔首应了声:“我知道了。” 傅容虽觉得她反应奇怪,只疑惑了一下并未往心里去。 临行那日,沈景仪为两人置备的东西装了整整一辆马车,可见其重视程度。 丫鬟只带了莺时等四人,随身奴役两人,从将军府到渡口需要一段路程,傅容与薛纷纷共乘一车,即便如此仍让人觉得拥挤。这是薛纷纷嫁到将军府来头一回出门,稀奇得不得了,沿途不住眼地看路边街道建筑,一面看一面说“这跟我家那边的不同”,直到了码头还在依依不舍地往回看。 傅容瞧她小模样于心不忍,“等从粤东回来,那时快到端午,我领你出来好好逛一逛永安城。” 薛纷纷当即应下,转念一想回家后要面临的事,却又高兴不起来。 大福船停靠在码头,人在跟前显得无比渺小,船身高大如楼,共有四层。船舷饰以龙纹浮雕,盘旋卧于两侧,栩栩如生。沿着楼梯登船,便见船上更加开阔,朝运河远处望去,天地衔接一处,好一幅辉宏景象。 薛纷纷住在二层东边数第三间,傅容在她隔壁,起初上船时她还觉得新鲜,四处张望走动,大抵从未做过这般气派的船只。客船上还有其他不少人,大都是商贾人家,有几家家眷和书生模样的人,各色人物,十分热闹。 然而船才行了半个时辰,薛纷纷便觉得不对劲了,爬在床上一动不愿意动,精气神儿都蔫蔫的,只觉头晕目眩,胸口积郁。 季夏给她递了杯水来,“小姐该不是晕船了吧?” 薛纷纷接来喝了一口,仍旧不见好,说话有气无力,“我浑身都不对劲……这是晕船吗?” 以前她虽做过船,但都是那些湖面上的小船只,静静地停靠在湖泊中央,况且船上还有人对饮玩乐,根本不觉任何不妥。严格算来确实是头一回乘船,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毛病。 再加上穿上房间逼仄,虽然相对是较为宽敞的一间,对于薛纷纷来说仍旧狭隘,她环顾一周愈发觉得难捱不适,便让季夏扶着去了舱外甲板上。迎面凉风袭来,两侧绿水青山徐徐后退,入目一片广阔天际—— 薛纷纷禁不住趴在船舷上干呕。 早上出门有些急,她几乎没吃什么,这会儿除了苦水什么也吐不出。季夏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少顷才想起来让饭饭准备点吃的来,有东西吐总比没东西吐好。转念一想又替薛纷纷担忧,“这可怎么办,小姐吃不消这滋味……可船还得坐四五天呢,不若我去问将军,请他拿主意吧!” 薛纷纷喝了一口茶漱口,脸蛋儿苍白虚弱,“跟他说了又能怎么样,他还能治晕船不成?” 季夏没法,“那怎么办?也不知道船上有大夫没有……” 薛纷纷胃里翻江倒海,没工夫搭理她,转身又趴过去吐了。 “小姐在这坐会儿,我去问问别的人,若是船上懂医的便再好不过,说不定还能给您看看。”季夏把一旁的杌子拿来让她坐下,又交代了一些事宜,这才不放心地离去。 此时子春正在房间给她打点行李妆奁,莺时去向船上管事人一些事宜,饭饭又去向人借用厨房了,只剩下季夏一人照料。她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薛纷纷正靠着船帮闭目养神,正午烈阳将她裹在一层光晕之中,头顶发丝染了一层金色光圈,除却她眉心皱起的疙瘩,倒是个平静安详的光景。 季夏正欲去寻找莺时,却在船艏遇见了负手而立的傅容,上前打了声招呼:“将军。” 傅容回头瞧见她,“怎么没待在夫人身边,跑来这儿做什么?” 这会儿心急,竟然忘了怕他:“小姐刚上船便觉得头晕,这会儿身子难受得不得了,正在甲板上歇着呢。” 傅容眉头一蹙,“晕船了?” 季夏颔首,“也不知道船上有没有懂医术的,好歹能帮小姐诊断诊断……” “人呢?”傅容率先走在前头,一路走到甲板,却见上面空无一人,哪有薛纷纷的影子。 季夏从后面赶上来,见得此景心头一慌,快步走到船舷边上,“小姐小姐”唤了几声,甚至还往河水下面瞧了瞧,仍旧找不着人。不过片刻的工夫,已经急红了眼圈儿,“这,这……方才分明还在这儿的,杌子都在这儿搁着呢……” 傅容四下看了看,不似季夏那般紧张失措,脚下一转去了薛纷纷的房间,果见里面船上恹恹地趴了个人,脑袋歪在一旁双目阖起,模样痛苦看着可怜兮兮的。 薛纷纷在甲板上等得无趣了便自个儿回了房,想找个端茶递水的人也没有,一时间又恼又气,听见声音眼睛睁都不睁,“我看你们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合着我方才跳进水里也没人管,活着真没意思,倒不如死了算了。” 季夏跟在傅容身后进屋,恰好将这番话听进耳中,扑通一声跪坐在薛纷纷床边,“小姐日后可千万别说这些晦气话了,您身子好的很,是要长命百岁的人!” “什么长命百岁……”她这会儿心情差,看什么都不顺眼,连口气也跟着消沉。一睁眼正好瞧见床边站着的人,高大身躯挡住了全部视线,她沿着玄青柿蒂纹道服往上看,目光停在他的胸口处,脖子酸了懒得再抬,“将军来了。” 傅容坐在床沿将她扶起来,仔细看了看脸色,红润脸颊早已褪了血色,连那樱红唇瓣也变得苍白,手脚虚浮无力,平日里绝不可能如此乖巧地倒在他怀里,如今却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既然晕船,怎么没早点告诉我?” 薛纷纷缩成一团,方才将肚里酸水吐得干干净净,这会儿难受得紧,悔不当初,“我若是知道会这样,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上船的……” 门外一阵吵闹,莺时跻身进屋,还领了个年约弱冠的少年人,立在门外踟蹰不前,从脖子到耳后根晕了一层浅淡红霞。 不知莺时从哪找来的人,说对方家里曾开过医馆,耳濡目染有几分经验。 房间本来就小,人一多便拥挤不堪,然而薛纷纷毕竟已为人妇,不好与异性单独相处,是以房里除了莺时外,又留了傅容两人。 这一番折腾使得薛纷纷原本梳的单螺髻松散,金莲猫睛簪斜斜歪在一旁,被她顺手拔了扔在一旁,单看妆容更像个深居闺阁的娇小姐。 难怪那少年说什么不肯进屋,形容拘谨地给薛纷纷查看了情况,立在一旁对傅容道:“令嫒头晕目眩乃是气虚所至,体内阴气积郁,又有晕船症状,这两日好好调养并无大碍,只饮食不可吃大油大荤,应以清淡为主,如此两三天便能好了。” 语毕,房间寂静无声,唯剩下书生的尾音回荡,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气氛尴尬诡异。 书生咳嗽一声,脸色更加红了,“可是在下哪里说得不对?” 薛纷纷情不自禁地扑哧笑出声来,一时间竟也不觉头晕了,“没有,谢谢你给我看诊。若是没事,不如留下一同用个午饭吧?” 书生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傅容声音冷硬道:“你身子不舒服,下次吧。” 待对方不明就里地出了房间,薛纷纷才趴在绛紫绣云纹的丝绒毯子上,清脆笑声不断,连带着肩膀也不由自主地轻微耸动。 若不是念在她是病人份上,傅容定要将她从床上揪起来好好收拾一番。 * 如书生说的那般,第三天薛纷纷晕船症状委实好了许多,不似头两日抱着铜盂吐个不休,好端端的一张明媚水嫩小脸,硬生生折腾成了菜色,让人看了都心疼。 后两天总算恢复了点活力,吃饭饮食如常,这才算补回来一些气色。 几日下来饭饭跟厨房里的人关系相处融洽,小灶开的不遗余力,恨不得能一天将薛纷纷养得莹润白胖……眼看着没几天就到粤东了,若是让平南王瞧见小姐这病怏怏的模样,她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福船在徐州停靠补给,正是夕阳落山的时刻,橘红色渲染了半个河道,丹霞似锦。饭饭与薛纷纷支会一声,领了一名仆役下船去置备食材了,薛纷纷也想跟着下去走动,偏她晕船症状才好,脚下虚浮,力不从心,只得在房里歇着。 傅容跟船上大副关系处得不错,此时两人正在码头交谈,不知对方提了什么意见,便见两道身影逐渐淡去在云霞暮色之间。 薛纷纷百无聊赖地收回视线,甲板上船员正将渔网拖着带往船舱,里面的鱼鲜活蹦跳,有几条甚至挣出渔网扑腾到薛纷纷脚边。她吓一大跳,手脚僵硬后退数步,猝不及防撞到身后一人,连连道歉。 对方似乎比她更懊恼歉疚,一连串的“无碍”脱口而出。 薛纷纷抬头看去,面前翩翩少年正是前日为她看诊的那位,许是斜阳暮霭的缘故,便见他面色发红,手足无措。 第16章 河清海晏 薛纷纷十六年来遇到的人,不是奸诈狡猾便是骄傲自满,从未接触过这等容易害羞的人。 上回正逢她浑身不适,屋里人又多,根本没多瞧这人模样,只觉得行为举止恭谦得过了头。现下仔细觑了觑,沉香色折枝梅纹直裰服帖地罩在他身上,身形略显削瘦,相貌清俊。只眸子局促不安地看着你时,会让人禁不住想欺负…… “你为什么脸红了?”薛纷纷凑近了一本正经地问道。 对方也跟着后退,从脖颈到耳根处蔓延了血色,“姑,姑娘的晕船症可是好了?” 薛纷纷颔首,“上回还未答谢你呢,不知你怎么称呼?” 少年连忙行礼,规规矩矩一拜,“在下姓何名清晏,字岁丰,苏州东城人士。”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薛纷纷忍不住称赞,“你这名字寓意真好。” “是家父取的,这是他毕生所愿。”提起此事,他嘴边笑意苦涩,颇有无可奈何的味道。 见着似乎戳了人痛处,薛纷纷顿了顿转移话题,“到苏州还有两天时间,旁人都下去休息了,你怎么还留在船上呢?” 何清晏略带腼腆地笑了笑,“不瞒姑娘,在下认路的本领较差,初到陌生地方,担心走丢了为大家添麻烦。” 薛纷纷了然,表示十分理解。转念一想,好像不大对劲……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福船在码头只停靠一个时辰,约莫大半时辰过去后,饭饭和船上乘客纷纷回来,唯独不见傅容和大副的身影。又过了一刻钟,却见后者只身一人上船,身后空无一人。 薛纷纷上去问道:“方才跟你同行的那人呢?” 大副摸了摸后脑勺亦是一脸疑惑,“你说傅兄弟?方才我两人在路上,行至一家酒楼后便不见他的踪影,我还以为他先一步回船上了呢。” “……”薛纷纷将傅容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明知自己不认识路,还瞎逛什么! 眼看船还有两刻钟便要开走,这边仍旧等不来傅容的身影。大副听她说明情况后连连道歉,又赶忙命了几人去寻找,并支会船长延缓开船时间。 饶是如此,半个时辰过去仍旧没有傅容下落。 “小姐,这,这可……”季夏在一旁干着急,手心捏汗。 子春也是一脸荒谬,“这叫什么事儿?将军是逗我们玩呢?” 眼见船上意见愈发地多,如此拖下去也不妥,薛纷纷只得站起来对两人道:“你们跟我一起下去找找,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 莺时自然不同意,“若是小姐你也找不到路了如何是好,届时大家还要多寻你们三人……” 薛纷纷满不在意地摆手,“你当我是傅容呢?放心好了,我会记着路的。” 开船时间已经拖得太久,最多只能再等两刻钟,徐州码头除却主街道外,另有无数条大街小巷,直教人不知从何找起。 子春一时头大,“小姐觉得将军会去哪里?” 薛纷纷更是毫无头绪,“我又不是他肚里蛔虫,怎知他想法?” 季夏子春面面相觑,几人无法,只得一条条街寻下去。 途经一家酒楼,共有三层,内外装点华贵非常,门前宾客络绎不绝。薛纷纷脑子飞快闪过念头,她只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便往酒楼里面走去,伙计见她衣着不俗,正欲招待,谁想话未说完,便见她问也不问地直往最顶楼而去。 三楼四面是露天亭台设计,穿过紫檀木透雕梅花的圆光罩,她扶着浮雕牡丹的栏杆向外张望,果见视野开阔,将主街道两侧光景看得清楚。许是季夏拿银两打发了那位伙计,便见他立在楼梯口纳闷地看着,也不上来打扰。 薛纷纷四下环顾,总算在芸芸行人中寻着一个显眼的人影,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转身迅速下楼往那处赶去。 * 驿站外立着一匹枣红大马,周身毛色顺滑明亮,身旁小厮可劲儿地吹嘘这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傅容查看一番尚为满意,正欲付钱便见身旁忽然闯来一人,一把夺了他的钱袋转身就走。 他心笑这小贼好大胆,手法生疏不说,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 傅容毫不费力地擒住小贼手臂反剪在身后,正欲呵斥,便见他回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杏眸含着水光,不正是薛纷纷? “纷纷?”傅容看清她模样,连忙放松手下力道,“你怎么在这?” 饶是如此仍旧弄疼了她,薛纷纷语气不善,“将军出门在外,这点路也能走丢,若是到了战场上,莫非是需要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不成?船上泰半的人都在寻你,将军怎么好意思?” 傅容头一回被小姑娘如此不留情面地教训,微微一哂,大庭广众之下却又拉不下脸,只面不改色地将她扶到马上,而后翻身上马,扔了几碇碎银给那小厮,两腿一夹马肚子,扬尘而去。 “你知道码头在哪个方向吗?”薛纷纷一阵见血。 傅容一手握缰绳一手揉在她头顶,“请夫人指示。” 薛纷纷在前面不客气地哼了哼,抬手指了个方向,“真是,白长了那么大一颗头。” 声音虽小,但落在傅容耳力却十分清晰。 这小丫头最近当真是……愈发地对他不客气了,傅容感慨,若是从粤东回来仍旧如此,定要好好收拾收拾她。 待他俩回到船上时,季夏子春已经回来多时了,方才薛纷纷走的急没顾上她们,两人便先一步到了码头。现下见薛纷纷和傅容都平安归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薛纷纷揉了揉手腕,眉头微蹙,“莺时,给我准备点热水和巾栉。” 莺时细心,当即问道:“小姐怎么了?” “准备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薛纷纷不悦地斥了一句,转身往房间里走。 身后傅容目光落在她手臂上,想到方才场景,浓黑眉毛压得低低的,又吩咐莺时准备些活血化瘀的药,跟在薛纷纷身后进了屋。 房间里薛纷纷坐在床上倚着绛紫如意纹锦缎大迎枕,袖子半卷露出半截皓腕,只见上面一圈红痕变得青紫,衬在白腻无暇的手臂上,触目惊心。 傅容自认方才没用多大力道,奈何她皮肤太娇嫩,稍微一碰便留下一块淤青。 见着来人,薛纷纷连忙放下袖子,“莺时呢?” “去准备热水了。”傅容到她身边坐下,拿过她的手臂重新捋起袖子,“怎么伤的这么严重,你是豆腐做的不成?” 薛纷纷气恼,哪有伤了人还怪对方的! 不服输地回了句,“我若是豆腐做的,将军便是豆腐渣做的。” “……你这丫头。”这是拐着弯儿骂他呢。 不多时莺时把需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屋里狭窄,傅容便让人都退下去,亲自给薛纷纷上药。 起初薛纷纷不愿意,非说要莺时伺候,后来被傅容面无表情地觑了一眼,便乖乖地不做声了。 傅容手掌骨节粗大,五指粗粝,摩挲在手臂上触感奇异,薛纷纷几次不由自主地想往后缩,都被他不容抗拒地带了回去。泡过热水的巾栉敷了片刻,傅容垂眸认真地给她上药,许是他身量与此事极不协调,看着竟有些滑稽。 药膏一点点在手臂上化开,薛纷纷低头打量傅容神色,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方才为什么要买马?” 傅容动作一滞,旋即如常,“我本以为船已经开走了,便想着骑马赶在你们之前到达下一站。” 薛纷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结论道:“到了粤东后,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出去。” 药已经上得差不多,傅容停下动作,眉峰挑起,静候下文的模样。 果然薛纷纷继续恐吓:“我们那里人贩子多,到时候把你抓去,剁手跺脚扔在大街上乞讨。” 她一本正经得让傅容低笑出声,配合道:“届时还需要夫人多多照拂。” 薛纷纷虚荣心膨胀,“自然。” 后天早上船行到苏州,船上乘客已经下的七七八八,何清晏下船之前来向薛纷纷道别了一次,礼数周到。不过才卯时初刻,码头上便有装卸货物或船夫摇橹,街上熙来人往,川流不息。 傅容立在船舷后看向码头,眸色渐深,脑海里是皇上的那番话。 原本打算去时顺便办理他交代一事,然而带的东西委实多,路上不便,加上薛纷纷身体不适,索性改了时间等省亲之后,走官道路过苏州府时再办理那事。 福船从苏州出发继续前行,约莫四五个时辰后到达杭州,薛纷纷从未到过杭州,迫不及待地下了船,将莺时一行人远远甩在身后。 她本意是在此处逗留几天,然而时间上紧迫,只停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坐上马车往粤东方向去。 回去前一天将军府已经让人送了信件,说了回家省亲一事,告知了大致到达时间。是以一路颠簸几天之后,他们的马车才进城门,已有人回平南王府通报。 “小小姐回来了!” 打眼一瞧,正堂里坐着不少人,正上方八仙椅上端坐着平南王夫妇,闻之面露喜色,端的是坐不住了。 下方第二位交椅上身着深色蓝罗交领道袍的男子不露声色,只握着云纹头的手紧了紧。 第17章 韭菜蛤蜊 平南王府门外立了一排众人,平南王薛谦携其妻孔知秋站在前面,身后依次是几位少爷和小姐。平南王除了正妻外,另纳了五房妾室,共生下七子六女,前五个女儿都依次嫁人了,听说今日薛纷纷回门才特意从夫家回来的。 平南王统共生了十三个孩子,许是对最小的这个心中有愧,是以倾注了更多的疼爱。 一辆马车拐过街道远远驶来,不多时行到跟前,便见里面迫不及待地伸出素手掀开帘子,露出薛纷纷巧笑倩兮的小脸,一双杏眸似含了一泓秋水,慧黠明亮。她提着金彩双膝襕马面裙,不等人拿来脚凳,便急慌慌地跳下马车,朝中间平南王夫妇喊了声:“爹爹,娘亲!” 声音清甜,婉转动人。 薛夫人担心摔着她,连忙上去将她扶稳,虽是斥责,眼里疼爱却溢于言表,“都嫁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说着看向她身后,一脸复杂。 傅容随在薛纷纷身后下马车,宽肩阔背,举手投足恣意洒脱。看着这个比女儿大了足足十四岁的男人,孔知秋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忘了招呼。 傅容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来恭恭敬敬地朝两人唤了声:“傅容见过岳父,岳母。” 相较之下平南王显得随和许多,上前托起他手臂,和颜悦色道:“将军快起,此行路途遥远,奔波劳累,不如先随老臣进屋去再谈。” 平南王年轻时峥嵘一生,与他定有许多共同话题,难怪一见如故。 傅容忙道:“岳父叫我表字百川就好,在您面前倒怎敢自称将军。” 曾二十年前,薛谦之名在大越如雷贯耳,平定藩王叛乱,身先士卒,是大越的英雄。即便现下定居粤东,仍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朝廷边关之事了若指掌,是以对傅容更有了几分惜才之感。 一行人陆续进府,薛纷纷寸步不离跟在薛夫人身边,攀着她手臂撒娇软语,只偶尔跟身旁二姐三姐说上两句。 薛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头,看了右侧后方蓝色身影一眼,“出嫁前你跟锦意关系最好,不过才两个月时间,如今竟是连招呼都不同他打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薛纷纷逃避无门,只得朝身后绽开一笑,“六哥。” 深色蓝罗道袍男子噙着浅淡笑意,眼角有一处指甲盖大小月牙形状的疤痕,如今虽已淡化许多,但却仍能看出来。嵌在他俊逸倜傥的脸上,平添一抹遗憾,却又引人无限遐思,这疤痕究竟缘何而来? 薛锦意话里听不出情绪,“这才多久,纷纷便与我生分了。” 其中意味或许只有薛纷纷能懂,因为她以前总爱戏称六哥为“意美人”,无论教训多少次都不改,从未规规矩矩地唤过一声六哥。 薛纷纷抿唇,“六哥以前总说我没大没小,现在我规矩一回,你反倒又不满意了。” 许久不见还是这么伶牙俐齿,薛锦意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嘴边笑意渐浓,眼睛却深不见底。 * 正堂里平南王和傅容几位男人在谈话,薛夫人领着薛纷纷和几位女眷到一侧厢房中,丫鬟端来洋漆描金小茶盘,上面放着四盏青瓷茶杯,墨江云针馥郁清香,一一摆放在几人跟前。 薛纷纷还未来得及喝一口茶,坐她右边的三姐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地问:“纷纷,傅将军平常待你可好?” 她认真琢磨一番,话到嘴边时又被二姐截住了,“我看傅将军不似旁人传的那般可怕,虎背熊腰,倒有几分雄姿英发的味道。”说着还杵了杵她手臂,悄悄地问:“你们若是做起那事……” 薛纷纷到底是黄花姑娘,当即脸上一热,“二姐说这话好不正经。” 屋里只有她们四人,府里妾室是入不得这些台面的,此刻正在后院安顿着。薛夫人低咳一声,二姐三姐话声戛然而止,面色讪讪及时转了话题。 待她二人离去后,薛夫人才把她叫来身边问道:“纷纷,你实话跟娘亲说,你跟那傅容有没有……” 薛纷纷依偎在她一侧,此刻没有外人在,便实话实说道:“没有,他都是睡在书房的,娘亲给我的那些压箱底一个也没用上。” 这丫头说起话来好不害臊,薛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啊。” 然而听说他们仍未圆房,薛夫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不圆房说明对方没把纷纷当回事,圆房了又替女儿觉得吃亏,左右都是担心她受委屈。 偏这丫头缺心眼,还不以为意道:“床那么大,我一个人睡还自在。” 自从傅容说要睡一起后,她半夜手脚都施展不开。 薛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又点她脑门子,“白费心思给你准备了那些东西。” 末了又问:“将军父母对你如何?” 提起这个薛纷纷便郁卒,她把头往百蝶穿花坐褥上一埋,半响了露出一只眼睛小心翼翼地觑了觑薛夫人,“没有娘亲对我好。” 这话说得薛夫人心头情绪泛滥,只觉得不知该如何疼她才好,“你这张嘴,净会挑好听的话说。” 想了想又劝慰她,“你既然已经嫁到将军府去,便当那就是你家,傅容父母便是你的爹爹娘亲,需得尽心尽意伺候他们。将心比心,他们会感觉到的。” 哪知薛纷纷听了却一点不赞同,“那里怎么是我家呢?我家在这里,你们才是我爹爹娘亲,他们只是我公公婆婆。我可以对他们好,但是娘您也教过,人不能忘本啊。” “这句话哪是用在这儿的?”薛夫人哭笑不得,眼里却满是欣喜。 薛纷纷也跟着笑,眉眼弯弯,一回了父母身边便本性毕露,“天下词语一家亲,用在哪里都通顺。” * 只同薛夫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便已暮色四合,橘红丹霞缓缓融汇,在天边着了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平南王命人在正堂摆了小宴,是府里大厨掌勺,这师父便是教饭饭厨艺的那位,厨艺精湛,手法娴熟,薛纷纷没吃过哪个人做的饭菜比他更好了。 山药龙骨汤火候适中,龙骨熬得酥软奇香,鲜味渗入汤中,好喝得令人咋舌。薛纷纷一脸喝了两碗,被薛夫人笑话:“瞧你,跟受了虐待似的。” 薛纷纷抬眸正好瞧见傅容在与平南王推杯换盏,两人相谈甚欢,许是说到契合的地方,平南王饮完酒豪爽一笑,拍了拍傅容的肩膀直称赞“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薛纷纷就坐在傅容身边,心思一转夹了个小笼汤包放在他面前碟子里,“将军少喝点酒,不如先尝尝这个?” 今天晚上的饭菜也有汤包一类,许是上回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傅容看都不朝那边看一眼。 他放下酒杯觑了眼小笼汤包,又对上薛纷纷弯弯杏眸,了然一笑,“多谢夫人好意。” 薛纷纷被人看透心思,却一点不觉窘迫,“应该的。” 一壁说一壁往身旁乜去,眼神恰好与斜对面薛锦意相撞。后者一潭深水似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在对上薛纷纷视线时却泛上笑意。那笑容与薛纷纷没出嫁时相差无几,却莫名让薛纷纷觉得如针芒在背,连忙别开目光。 饭桌上只有平南王夫妇,薛家五子儿女和薛纷纷傅容两人,大哥四哥在外地当职,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搁在以前她只觉得一家人吃饭温馨热闹,现下却如坐针毡,连饭菜也吃不香了。总觉得对面有道灼灼视线在看她,然而抬头时那视线又消失了。 薛纷纷匆忙吃完饭,推了饭碗道:“我吃饱了。” 不顾众人投来探疑目光,她可怜巴巴地朝平南王夫妇道:“爹爹娘亲,纷纷肚子不舒服,就先回房休息了。” 她容易闹肚子是老毛病,这会儿自然没人怀疑,薛夫人甚至还问要不要给她请大夫。 被薛纷纷矢口回绝,装模作样地捂着肚子逃离了正堂。 傅容看了眼她没动几口的米饭,眉头微蹙,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舒服就不舒服? 他停箸对平南王道:“我去看看她。” “傅将军留下陪家父吧,许久没见他如此畅谈了。”薛锦意站起来朝他一礼,随后道:“我那里还有上回留下的药,正好给纷纷送去罢。” 闻言薛夫人点了点头,“也好,她出嫁时想必把药方子也带走了,你让她把药吃了,若还是不舒服再请大夫。” 又对傅容解释:“将军不知道,纷纷以前最黏锦意,在锦意后面跟个小尾巴似的。只过了两个月便生疏了,许是闹了什么矛盾,果真是小孩子脾性。” 傅容笑了笑表示理解,恰逢薛锦意从席间告别,临别时对上他目光,两人相互点头示意。 待人远去后,他拿捏着手中酒杯转了转,若有深思。 第18章 鸡汤馄饨 游思居是以前薛纷纷的闺阁,自从四姐五姐出嫁后,这地方便成了她独享,只因两人嫁的地方远,平常鲜少回来。 院里排列数株玉兰,花开时清香宜人,一片洁白灿烂,仿似玉圃琼林。灵璧磐石置于西南,挺拔俊秀,精妙绝伦。映山红在岩石背光处绽放,绚丽烂漫,为久不住人的庭院添了色彩。 屋里布置与薛纷纷离去时无异,莺时季夏四人已经将桌椅床褥都打叠齐整,此刻见她早早回来,不由得纳闷:“前堂不是设了家宴?这才过了小半个时辰,小姐怎么……” 薛纷纷接过她端来的茶喝了一口,烫得咋舌,心情愈加不好,茶盏放一旁伏在桌上生闷气,“让饭饭给我准备些蒸饺水晶包一类的小点来,我没吃饱。” 莺时不明所以,刚回平南王府时小姐还欢喜的不得了,不过才两个时辰不到,怎的就开始闹情绪了?她向季夏使了眼色,季夏心领神会地一颔首退出房间,正要去招呼饭饭做些小姐爱吃的可口小点,没想到一转身便在廊庑碰到了人。 “六,六少爷……”她忙低头行礼。 薛锦意示意她起来,“纷纷呢?” 季夏侧身立在一侧,“小姐刚回来,现下正在屋里呢。” 薛锦意点了点头,只道了句“忙你的吧”,便绕过她进了屋。 便见屋里薛纷纷懒怠地缩在八仙椅里,任凭莺时跟她说话也爱答不理地,急得莺时以为小姐受了什么委屈,正卯足了劲儿地开导她。一抬头对上薛锦意目光,跟见到救星似的,“六少爷您来了,小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闷闷不乐的,您快来给看看吧。” 闻声薛纷纷背脊一僵,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内室走去,临到梅竹喜鹊落地罩下才想起来说了句:“我没什么事,六哥不必来看我,前头家宴想必还未散吧,你就这么出来是否不太合礼数?” 薛锦意站在菱花门旁,目光落在她略带僵硬抗拒的小脸上,浅淡笑道:“是母亲命我过来给你送药的,并让我看着你把药喝了。” 薛纷纷可算是体会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本来就没事,不过随口扯了个谎,难道还真要喝药不成? 奈何不能反驳,她话哽在嗓子眼儿,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一转身走进了内室。 双凤缠枝葡萄镜规规矩矩置在一旁,镜面被擦拭得光亮,屋里格局与她走时无疑,薛纷纷立在红木浮雕牡丹折屏后,一时间犹有些恍惚。仿若一切都还在两个月前,那日午休她没有忽然惊醒,那些情意她也根本不知。 只可惜事与愿违,薛纷纷走到牖窗下一脸烦闷,听见折屏后有脚步声,当即提升警惕循声看去。 便见莺时端了碗药徐徐走出,“这是六少爷吩咐人煎好的药,小姐你身子不舒服,不如吃点东西再喝吧?” 薛纷纷暗暗松一口气,“你放下吧。”想了想又问:“六哥呢?” 莺时如实道:“六少爷在外头等着呢,说是要等你喝完药了再走。” 薛纷纷没法,只得赶紧把药喝完送那尊大佛离开,奈何药又烫口,干脆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尽数洒在窗外,并对莺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拿出去,让他快点回去跟娘交差。” “这……”莺时正欲阻止出声,被薛纷纷捂住嘴瞪了一眼,只得顺从。 见着她出去了,外间许久没传来声音,薛纷纷这才有所放松。就势倒在短榻上,头深埋在金缎八音图大迎枕里,浑身懈怠。 不多时饭饭准备了几样茶点,未到跟前就闻到鸡汤小馄饨的鲜香味,她一咕噜从榻上坐起来,“好香,我要吃!” …… 然而在看清面前人后蓦地噤声,面色僵硬像被人扼住喉咙似的,半响才憋出一句:“你怎么没走?” 薛锦意把食盘方才一旁红木桌几上,不答反问:“为何躲着我?” 被人一语道破,许是心中发虚,薛纷纷顾左右而言他,“饭饭呢?” “纷纷。”薛锦意注视着她眼睛,不容拒绝地低唤了一声。 这一声叫的薛纷纷更加心虚了,连忙摇头道:“哪有,是六哥想多了,我方才是真的不舒服才要回来休息的,没有躲你的意思。” 端的是打死不肯承认的架势,薛锦意心中喟叹,把那粉彩缠枝纹碗端在手中,“方才不是说饿了,来,六哥喂你。” 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在说到“六哥”二字时加重了语气。 薛纷纷哪敢让他喂,若是搁在以前还好说,现下只觉得浑身不舒坦,忙不迭拒绝,“太烫了,过一会我再吃。” 其中抗拒意味再明显不过,薛锦意眸色转深,将碗重新放了回去,坐在短榻边上对上她惴惴不安的视线,忽然唇角翘起淡声道:“你都知道了。” “……” 一句话,五个字,说的薛纷纷头皮发麻。 她陷入从未有过的困境,素来灵光的头脑一团浆糊,“六哥说什么?知道何事?” 薛锦意俯身与她对视,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三寸,“你那天是醒着的,所以才这般躲我,对吗?” 好在她脑子转的快,须臾之间已想好对策,打定主意不肯承认:“什么醒着,六哥说的是那天?” 薛锦意不再逼问,他笑容如常地坐起身子,手掌放在她头顶轻拍了拍,意味深长道:“纷纷长大了。” 薛纷纷抿唇,浓密睫毛覆住了眼里一片复杂。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薛锦意临走时道。 薛纷纷攥着身下百蝶穿花坐褥的手一紧,在他转出折屏时怒声道:“你不要来,明天后天以后都不要再来!” 薛锦意步伐微顿,旋即缓步离开了游思居。 * 一直到薄暮暝暝前堂的宴席才散,没有下人领着,傅容又多绕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游思居,进屋时天已昏黑,只有廊上灯笼光线昏昧。 这里曾是薛纷纷的闺房,他原本应该安顿在别的厢房,然而是平南王的意思,说是要让小两口促进感情和谐发展,便一同住在此处了。 进屋时八仙桌上备着一杯酽茶,被傅容拿起一饮而尽,这才觉得清醒了些。 平南王今日尽兴,一直拉着他对饮,旁人怎么都劝不住,倒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好在傅容在军营里早已练出了本事,与底下众兵将喝起酒来以坛论数,豪爽恣意。今次若不是平南王身子扛不住,恐怕也不能这么早结束。 傅容这才稍微酒醒了些,才觉得屋里不大对劲,四周并无一人,更听不到半点声音,莫不是又走错房子了? 正待傅容要出去询问下人时,内室传来一星半点儿动静。他循声往里走去,便见折屏后面薛纷纷正在撕书,一张张撕得粉碎揉成一团,再恨恨地扔到地上,细看之下那书颇有些眼熟。 傅容走近到她身旁,鲜少见她有这般咬牙切齿的时候,“小丫头怎么了,谁惹你这般生气?” 薛纷纷头也不抬,继续手里动作,“我才不是生气,我一点也没有生气。” 奈何话里可信度不高,傅容正欲拿过桌案上书册查看,被她一把抽了回去,“你别看!” 傅容抬眉,被她勾起几分兴致,“为何不能?” “因为这,这东西晦气。”她支支吾吾,说着将剩下几页三两下撕成碎片,并仍在地上泄愤般踩了两脚,抬眸弯了弯眉眼,“好了,这下你看不到了。” 傅容无可奈何,因着酒醉没工夫与她折腾,揉了揉她的头顶便往床的方向走去,“待会让人把地上收拾了,我先去躺会儿。” 傅容有一个优点,便是喝醉酒了不吵不闹不打架,更不会耍酒疯,他只会睡觉。躺在床上睡得死沉死沉,任凭风吹雨打都不醒,有好几次军事出演,是杨副将拿着牛角号在他耳边吹响才叫醒的,可见其昏迷程度。 果不其然,依照平常作息他本该卯正起床,翌日竟然一觉睡到辰末才昏昏转醒。 身旁薛纷纷坐在床内侧,一手捏鼻子一手摇他肩膀,“将军你快去洗澡,一身酒味臭烘烘的,我都被你熏醒了。” 他昨晚没洗漱就上床睡下了,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也难怪这小姑娘如此嫌弃。他缓缓坐起身,宿醉之后头疼欲裂,“这么说你忍了我一夜?” 薛纷纷瘪瘪嘴,“那把你扔出去?你那么沉,我又抬不动。” 说得好不可怜,傅容笑道:“委屈夫人了。” 他起床洗漱又换了身鸦青云纹直身,正欲去院里走走,将游思居好好熟悉一番,才放下茶盏站起身,便见门口来了一人。 第19章 欲盖弥彰 薛锦意朝他一礼,“大清早的本不该来叨扰将军,实在是有一事不能耽搁。” 屋外天光大亮,说是清早委实勉强。 傅容请他入座,顺带吩咐人添茶,“不知六公子何事?” “是我忘了一样东西,在纷纷那儿。”薛锦意随他指引正欲落座,忽见内室闯出一抹碧色身影。 薛纷纷行将穿戴整齐,听见外面谈话声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妆花折枝纹褙子随着她走动飞扬。她立在薛锦意跟前,抿唇不悦地看着他,“我昨日不是说的很清楚,让六哥不要再来了吗?” “纷纷忘了,昨日你还没将医册给我。”薛锦意噙着笑意,丝毫不为她无礼的举动动怒,乍一看倒真像个宽容的兄长。 闻言薛纷纷扭头便往屋里走,不多时重新出来将一团白花花的纸屑塞在他手里,“给你!” 竟然是她昨晚撕的书册,傅容坐在薛锦意对面的八仙椅上,只觉得这东西愈看愈熟悉,末了才想起来是那日因为春华一事,薛纷纷在房里偷偷写的书册。 医册?傅容耐人寻味的目光落在薛锦意身上,这位王府六公子竟然会医术? 薛锦意下意识后退两步,低头看了看手中散落一地的白纸屑,无奈道:“怎么被你撕成这样?” 薛纷纷弯腰将地上的纸片捡起来一点不剩地重新放在他手上,“六哥惹我生气了,我也要让你不高兴。这些纸你拿回去拼吧,拼完了再来找我。” 无理取闹做到她这份上,也委实不容易了,薛锦意既气又想笑,眼里泛上柔和宠溺,昨日还说她长大了,今日却又着实幼稚得紧。他命人拿盒子将东西装起来,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我的纷纷一点也没变。” 彼时在檀度庵,家里唯有薛锦意一人每两天来看一次她,薛纷纷见着他都会欣喜地道:“我的意美人来了。” 说了几次不见她改,薛锦意便只得放弃,后来甚至会一同跟她开起玩笑:“我的纷纷欢迎吗?” 长此以往成了习惯,想改却是不容易了。 薛纷纷惊慌地后退一步,眼神闪烁躲避,“你快走吧,我们一会儿该吃早饭了。” 顿了顿欲盖弥彰:“没有准备你的。” 薛锦意不甚在意地挑了挑唇,略过她看向身后傅容,“既然如此,那我便告退了。小妹不懂事,给将军添麻烦了。”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疑,特别加了后面那句。 方才薛纷纷出来得仓促,又因为傅容坐在她身后,是以根本没察觉到身后有人。现下忽听薛锦意此言,循着他目光向后望去,脸上微微浮起一丝不自在。 傅容放下已然见底的墨彩山水小盖钟,迎上他视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是有点麻烦,小丫头比我想的能折腾。” * 待薛锦意离去后,傅容舒展双腿,眉峰略微上扬,看着眼前闷不吭声的姑娘,“过来。” 薛纷纷本欲走回内室,闻声只得停下,不情不愿地转了脚步到他跟前,“将军有事?” “方才那个医册是怎么回事?”他问道,姿态从容,分明在与人和颜悦色地问话,却因着与生俱来的威仪让人心中发怵。 薛纷纷手背在身后搅着衣裳,面上不显,避重就轻地答道:“没什么作用,就是用来记载病况的。六哥曾经跟我说过,若是那天身体不舒坦,一定要记下来带给你他看,如此才可以下结论。” 自打七岁发生那事后,回来后薛纷纷身子状况一日比一日差,如此想来,薛锦意正是从那时开始学医。此后薛纷纷身体再有不适便由他医治,连药方子都是他一手配的。早在嫁去永安城之前,薛纷纷已经养成了随时记录病情的习惯,方便薛锦意日后来了查看病情。 然而昨日她却忽然后悔,觉得一切都是由这个医册而起,冲动之下便将其撕了,私以为便能就此改变事实。 她说的是实话,傅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地嘴边掀起意味深长的弧线,“那你为何要撕了?” 此话正好踩着薛纷纷敏感处,她别开目光语气干涩,“我乐意。” 言下之意便是你管不着?傅容抬了抬眉头,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脑海中一掠而过薛锦意方才举止,以手支颐,直勾勾地盯着薛纷纷标致的脸蛋。 薛纷纷被他看得局促,许是因为心里有鬼,是以愈发地忐忑焦灼,就差没上去两手盖住他的眼睛道一声:“不许看!” 一直到了早饭摆放在桌,他才站起来顺手按在她头顶,“鬼灵精。” 语气颇含了些了若指掌。 薛纷纷定在原地盯着他背影看了半响,忽地走上前去一本正经道:“将军。” 傅容才落座,便见她立在跟前眸光认真,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何事?” 没想到她竟然问:“你是不是对我方才的行为很不满?” 傅容愣了愣,倒不是对她有何不满,女孩儿家难免都有几分脾气,只不过面前这位比常人脾气大了些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不待他开口,薛纷纷已经继续道:“若是我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地方,你千万要记得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若是憋出病了反而不好,反正我也不会改的。” 说罢不看傅容反应,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一脸坦荡荡地接过莺时递来的银勺。 到底沉不住气,抬眸觑了一眼面前的人,唇瓣抿起颇有些洋洋自得。便见傅容扶着额头低笑出声,眼里带着未散笑意,扫向她的目光含着无奈包容,好似拿她没办法一样。 虽然没有得到她料想的反应,不过如此已经让薛纷纷满意,怡然自得地舀了勺龙井虾仁放进白粥里搅拌,“明日有花朝节,将军要不要一同出去?” 花朝节是多年前留下的习俗,平常里深居闺阁的闺秀碧玉,也只有这一天才能出门一次,放花神灯,赏红烧香,街上好不热闹。 傅容显然没参加这等节日,以前曾经听军中弟兄提起过,彼时他一心征战,哪有这等风花雪月的心思?如今难得闲下来,却对此不大提得起兴趣,“夫人还打算同谁一起?” 如此,薛纷纷已经知道他的答案,故意掰着手指头数:“二姐三姐,还有莺时季夏子春饭饭,加上对门许总督的女儿,人多了才热闹。” 傅容颔首应道:“都是你们女儿家,我去了不方便,你记得早些回来就是。” 薛纷纷埋头喝了一口粥,含糊地哦了声。 * 昨日她说的那些人都是胡诌的,二姐三姐家里催得紧,今天早上便匆匆赶回去了,而徐总督的女儿也早已嫁人,算起来能陪她出去的唯有莺时几人。 花朝节要晚上去才热闹,街上灯火攒动,映着五彩灯笼绚丽多彩,人群熙来攘往,接踵而至,是从未有过的繁盛景象。 此时已至酉时,红霞映天,暮色苍茫,即便住在深宅大院中仍能听见外头动静,可以想见是怎样一番景象。薛纷纷早早地换好了一身衣裳,上穿荼白遍地金妆花对襟衫,下穿蓝罗绣花马面裙,绣百子千孙裙襕,往人跟前儿一立,端的是娇俏楚楚。 傅容大约在前堂跟平南王说话,说的都是些战场谋略一类晦涩难懂的东西,薛纷纷听过一次后便再也不愿意过去了。 她掐算好时间出了游思居,本以为一切都预料的好,没想到门外早已有人在等着。 薛锦意立在玉兰树下,长身玉立,人如碧树。玉兰本就是洁白雅致,温润照人的形象,与他融在一处竟分外合适。薛纷纷蓦地停下脚步,半响对身后莺时几人说了声:“你们去府外等我。” 莺时季夏面面相觑,不明白小姐见了六少爷脸色为何这般难看,然而又不得问出口,唯有照做。 薛锦意走到她跟前,细看之下脸色比昨日憔悴了些,眼底一圈浅淡青色,拿着一个粘补得残破的册子轻打了下她的头,动作自然,“下回别再这样捉弄你六哥了,我可是拼凑了整整一夜。” 薛纷纷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医册,果然一页一页都被他粘好,当即嗓子眼似被哽住了般,说不上来是何滋味,“你怎么真的拼完了?” “纷纷说的话,我何时不听过?”薛锦意话中带着笑意,听着比方才高兴了些。 薛纷纷噤声,作势要从他身边绕过,“六哥又说胡说,我要出去了。” 未料想才迈出一步,便被薛锦意拉住了手臂,他的嗓音低沉深远,“那日午时的事,我从未后悔过。” 薛纷纷心中咯噔,强作镇定,“六哥说的什么事,我从来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吗?”薛锦意看向她,弯起唇角浅笑,“你会想起来的。” 说罢不待她有所反应,手掌扣着她后脑,俯身在她唇瓣上印下一记吻,力道虽轻却缠绵悱恻。 薛纷纷浑身僵硬,倏忽睁大了眼。 第20章 裙裾少年 唇上触感轻盈温柔,一如那个宁静祥和的午后,檀度庵里光影斑驳,芭蕉叶婆娑。 薛纷纷从睡梦中悠悠转醒,脸上好似被羽毛逗弄般酥麻,不等她睁眼看个究竟,已经被人偷偷吻上了唇瓣。 像是久旱庄稼逢甘露一般,他动作轻柔,视如珍宝,生怕把身下的小姑娘惊醒,声音似感慨又似在宣泄:“我的纷纷……” * 薛纷纷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把人推开从他怀里挣开,不可思议地看去:“你疯了吗!” 薛锦意本就没用多大力气,她挣脱得毫不费力。 怀中陡然落空,薛锦意顿了顿,旋即垂眸一笑,“我疯不疯,纷纷不是最清楚吗?” 薛纷纷哑口无言,半响了憋出一句:“我可以假装不清楚。” 正因为如此,全家人都不同意薛纷纷嫁给大将军做续弦时,她却忽然站出来说愿意。彼时平南王已经做好了跟皇帝死磕到底的准备,横竖不能委屈了女儿,然而她一句话说出来,家中几十口人无一不震惊。 薛纷纷想的很简单,一定是因为她以前跟六哥走的太近了才会如此,若是离得远了,说不定便会改变这种局面。 只没想到,情况非但没改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还记得我脸上这疤痕怎么来的吗?”见她又要走,薛锦意低叹一声,“彼时为了救你出来,我这只眼睛险些毁了,事后想来,若真瞎了倒也值当,起码你会因此记我一辈子。” 闻言,薛纷纷踏出的脚步再也迈不动,“六哥不要这样说,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忘记那天的事。” 她七岁那年被人劫持过,被歹人掳去了山后面的一间破旧房屋里,那几天对于薛纷纷来说是噩梦一般的经历,在她濒临崩溃边缘时是薛锦意将她救了出来。天光骤亮,十几岁的少年洒然裙裾,逆着曦光出现在她眼前,从此便在她心扉开了一扇牖窗。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我娘恕罪。”提起此事,薛锦意声音微涩,唇角笑意略带讽刺,“我待你好,陪你说话,皆是因为心中愧疚。” 薛纷纷不吭声,牙关咬得紧紧的,仿若又一次回到那个时候。 她虽然被救了回来,却对那几天发生的事绝口不提,任凭谁问都不说话。薛夫人甚至特意查看了她身子,没有一处伤痕,然而小姑娘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笑不闹,甚至每回见到鱼肉便浑身颤抖,大发雷霆,从此府里不敢再做一道关于水族有鳞的菜式。 只有薛锦意在一旁时,薛纷纷才会说上一两句。此事被薛夫人知道后,虽然痛恨他生母所作所为,但为了女儿日后康健,唯有让他日日陪伴,希冀能早日让薛纷纷恢复如常。 后来去檀度庵也是因为此事,平南王听信了过路高僧的话,说是那处清静闲适,能安人心神。加上日日吃斋念佛,与青灯古佛为伴,何愁不能康复? 薛锦意直视她的眼睛,忽而想到一事眸光泛柔,“直到一回我要跟人出趟远门,你拽着我的袖子叫了声六哥哥,声音软软糯糯,一脸依赖。”他停顿片刻,“纷纷猜我当时怎么想的?” 薛纷纷别开目光,看向他身后的玉兰树,不接话。 “除我之外,你还有大哥二哥,我明知可笑,却也只想当你唯一的六哥哥。”他抬手想要碰一碰面前小姑娘的头发,手顿在半空终是收了回来,“然而现在……不,该说很早之前,我便后悔了。” 薛纷纷眸中闪烁,不待他把话说话,“我要走了。” 应该说是不敢再往下听。 她行动果决,说走便走,情急之下薛锦意攥紧了她的手腕,“纷纷!” 与此同时,另有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纷纷。” * 与平南王谈话进行到一半时,对门徐总督忽然到访,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暄应付,是以比平常耽搁了不少时间。难得傅容没有走弯路直接回了游思居,不想却看到这样一番光景。 一袭黯色宝相纹直身衬得他更加昂藏英伟,硬朗五官颇具威仪,行到二人跟前,“不是吵着要去花朝节,怎么许久不见出来?” 薛纷纷一愣,虽不解其意但乐得有人为她解围,“我遇见六哥,正好跟他说了两句话。” 傅容向薛锦意抱了抱拳,看一眼薛纷纷解释道:“这小丫头昨日便说逛花朝节,大清早便开始准备,我在前面不见她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状况。” 早在他出现时薛锦意便松了薛纷纷的手臂,此时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回以一礼,挂上一贯平和浅笑,“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多打扰,小妹就交予将军照顾了。” 傅容随之一笑,“六公子放心。” 待薛纷纷从平南王府出来后,夜幕已完全落了下来。家门口的街道距离主街还有一段距离,没有灯火辉煌的明亮,唯有几抹烛火摇曳映照,天边几颗星子微光攒动,与前街的热闹形成明显对比。 莺时几人总算等到薛纷纷出来,一个劲儿地问“小姐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被薛纷纷嫌烦,一个个全轰走了。 几人讪讪,看向大将军,傅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玩儿自己的去,她们忧心忡忡地看了薛纷纷一眼,转念一想有将军在,这才免去后顾之忧赶去热闹的地方。 薛纷纷一路无言走在傅容身后,怀疑目光时不时扫向他宽阔后背,末了忍无可忍地上前截住他去路,“你方才是不是都看见了?” 天色暗昧,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听他略低沙哑的声音从容道:“你怕我看见吗?” 如此说来便是…… 薛纷纷脸色陡变,“你快忘了!” 傅容低声笑了笑,“夫人倒是说说,我看见了什么?” “……” 薛纷纷噤声,杏眸熠熠盯着他。 俄而不见她有老实交代的趋势,傅容抬眸觑了觑她,从她身侧绕过。前方便是主街道,万家灯火,亮如白昼,隔老远便能听见熙攘繁杂声音,竟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薛纷纷疾走两步跟上他的脚步,奈何两人身量差距巨大,加上傅容走的不慢,她必须得小跑着才能撵上,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她攀着傅容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你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就是了,何必要把我一个人撂下!” 因着他方才帮忙解围,薛纷纷心中多少有些感谢,是以才格外好说话。 傅容这才停下脚步,抖了抖袖子笑睇她,“你倒老实得很。” 薛纷纷被狠噎了一下,抿唇不语。 街上有不少卖花灯的,花鸟鱼兽各样都有,薛纷纷挑了一盏兔儿灯走在傅容身旁,一高一低走在路上奇妙地协调。 河道两旁尽是放花灯的,岸上种了一排梧桐树,上面挂满了红绳。仍旧有不少姑娘立在树下,踮起脚尖往树梢上够,脚步踉跄险些栽倒,被身后翩翩公子扶稳,从此一见定终生,偶成佳话。 薛纷纷寻了个岸边清净人少的地方,兔儿灯放在一旁,脚下是茵茵草地,身前是潺潺流动漫上岸边的河水,微波粼粼。 她酝酿许久终是缓缓开口:“六哥的生母是我爹爹纳的第三房妾……不过自从慧姨娘犯了错,爹爹惩罚她后,她一直郁郁寡欢不久便过世了。因为慧姨娘的缘故,爹爹连六哥也不多待见,我小时候缠他缠得紧,没大没小的闹他,大抵是有时候逾规也不知道。” 她将两人之间的事娓娓道来,从幼时到如今,眼睑半脸,语气低落。 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 语毕,顿了半响,她朝后看去,见傅容正靠在梧桐树下,双臂环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薛纷纷转过头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踢了踢脚下青草,双手背在身后,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傅容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就这么多了?” 薛纷纷不明所以地仰头看他,“就这么多了。” 傅容抬手抚上她红嫩唇瓣,乌瞳深沉,“那这儿呢?” 第21章 四季果脯 薛纷纷被他碰的一懵,下意识捂紧嘴巴退了半步,杏眸圆睁,“你不是说没看到?” “我说过吗?”傅容一手擒住她的肩膀,一手拿开她双手,“夫人公然让我看到这种场景,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薛纷纷被问的羞愧难当,“我又不是……” 她视线飘忽不定,就是不肯看傅容的眼睛。那一双熠熠有神的眼睛在夜里分外有胁迫感,仿佛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一般,奈何他就在跟前不到三寸的距离,躲也没处躲。 偏偏肩上的手掌孔武有力,桎梏的她一动不能动。薛纷纷正脑瓜子转的飞快,想着该如何解释,唇便又被重新覆上。傅容粗粝温热的手指在她唇瓣上不重不轻地摩挲两下,手下触感异常娇嫩柔软,末了他仍旧不满意,“带手帕了吗?” 薛纷纷大约能猜到他是何意,脸蛋腾地一红,想也不想地摇头:“没带!” 黑暗中看见傅容眉头拧了一拧,“姑娘家出门竟然不带手帕?” 言罢略一思忖,竟然举起袖子在她唇上擦了两下,蓝罗衣料虽不粗糙,但焉能与人肌肤相比?薛纷纷被摩擦得唇瓣既疼又不舒服,挣扎着要从他手底下逃脱,“傅容你干什么呢!” 面前少女脸蛋通红,迷蒙月色下容颜皎洁,杏眸仿若含了一泓秋水,长睫毛楚楚动人地颤动,又娇又俏。傅容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声音低哑威严,“下不为例。” 虽说是在自己家中,但却更要多加注意,难免人多口杂。譬如方才那事若是教有心人看去,指不定会因此大做文章,添油加醋,届时无论对平南王府或是她的名声都不好。 薛纷纷因他举动气恼羞愤,这会儿如何能听进去他的话:“不要你管!” 傅容浓密眉峰上扬,无论笑或不笑都有迫人的压力,“不要我管,那你想让谁管?” 薛纷纷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如今是嫁了人的,凡事都得听从面前这人意见,哪怕是回了粤东,依旧不能随性忤逆。当即心酸苦楚涌上心头,直觉得命运悲苦,愈发对傅容怨恨起来,不满地冷哼一声拾起脚下兔儿灯,“我要回去了,不管你。你自己走吧,最好寻不到路了被人卖去当叫花子。” 说罢竟然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灯随着她的动作昏黄烛光明灭交替,没几步便融入了前方人潮中。 * 道路两旁人多,摩肩接踵,川流不息。薛纷纷不知负气走了多久,只觉得每走一步皆十分艰辛,待停下来一看才恍然发觉原来是逆着人流,难怪走的如此困难。 面前是一座八角楼凉亭,供文人墨客对诗闲谈而用,统共三层,楼阁相连,翘角飞举。薛纷纷没有这等雅兴,转身欲往回走,行将转过身子便霍然顿住脚步。 傅容正立在十几步外看着她,他身姿挺拔高大,人群中分外显眼,不知在她身后跟了多久。见薛纷纷望来,挑眉似笑非笑,从容上前执起她手腕,不知是责备还是纵容:“小丫头脾气大得很。” 薛纷纷从怔楞中回神,气已消得差不多了,却仍旧拉不下面子,“怪我吗?分明是你刚才不讲理,我的嘴巴现在还疼着呢!” 傅容低头睨她一眼,“我给你揉揉?” 薛纷纷立即噤声,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大抵也觉得方才举动有些粗鲁,傅容领着她往一处走去,“方才路上看见一家点心铺子,想吃吗?” 端的是用哄小孩子的口气。 薛纷纷自然听出来了,脸颊鼓鼓,“不吃。” 傅容没接话,直接牵着她手腕往那边而去,好似刚才那话不是问她,只是支会一声。 傅容口中的点心铺名曰四季果脯,里面点心饮品一类皆是用当季新鲜瓜果而制,算的上点心界的推陈出新,常常门庭若市,来往客人络绎不绝。又逢今日花朝节,人流比往常更加的多,两人等候许久才排到跟前。 铺子里陈列糕点模样精致讨喜,皆以当即瓜果制成,共有十几种不同品种口味。直让人看花了眼,每样都想尝试一口。 傅容立在一旁问她:“想吃哪种?” 原本铁了心不受诱惑的薛纷纷从他身后挪出脚步,往柜子里觑了觑,“要苏包梅和炼蜜枸杞膏。” 傅容低笑,禁不住揉了揉她发顶,让铺子掌柜把这两样各自包起来。 这家铺子的点心薛纷纷以前也吃过,都是遣莺时来买的,此后一直念念不忘。 她说的苏包梅是用青梅腌渍晒干,再蒸煮捣碎后用紫苏叶包裹,蒸晒之后放入瓶中,白糖梅子紫苏叶各放一层,以白糖填满密封,最后反复蒸晒几次,才制成的苏包梅。夏季可以调和冰水饮食,也可以单独食用,味道美妙。炼蜜枸杞膏是用经过熬炼的蜜,在枸杞膏成型时加入,入口爽滑甜腻,食之难忘。 待东西拿到手里,薛纷纷才想起她正在跟傅容闹脾气,断不能轻易原谅了他,是以又把店里剩下的几种糕点全指了一遍,足足包了十来包,全让傅容一人提着。 能指使当朝一品大将军给她干活,薛纷纷心情腾起优越感,走在前头步伐松快,连带着看傅容也比方才顺眼了。 戌时刚过,是到了回府的时候。傅容看着前方悠闲恣意的身影,“买这么多,吃的完吗?” 里面许多是必须当日食用的,例如炼蜜枸杞膏,若是隔夜便会变酸,味道大不如刚做好的时候。 薛纷纷回眸觑他,嘴角微微翘起,眸子顾盼生辉,“为何吃不完?莺时她们也极喜爱这家店的点心,再不行还有六哥呢。” 提起薛锦意纯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连自己都一愣。 傅容停下脚步,视线定在她身上,“薛纷纷。” 头一回傅容连名带姓叫她名字,薛纷纷浑身一激灵,“什,什么?” 他走到跟前,轻而易举地俯视她良久,徐徐道:“日后不可再跟薛锦意独处。” 这也正是薛纷纷心中所想,遂点了点头道:“哦。” 小丫头难得听话一回,傅容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那点心吃不完了该如何?” 话题跨度有些大,薛纷纷一时转不过弯,抬眸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便见他眸色如常,面无表情。再联系方才对话,猛地开了窍,眉眼弯弯专门捡人爱听的话说:“给将军吃,日后若是有吃不完的点心,都交给将军您。” 傅容眼里被她染了笑意,无可奈何地扫了她一眼,走在前方。 平南王府就在前头不远,门房不知等了他俩多久,见着人回来,忙迎了进去,这才阖上大门。 * 许是昨日回来得晚,薛纷纷一直睡到辰末也不见醒,还是被子春从床上捞起来的,醒来时床侧空空,早已不见傅容身影。 一问才知道他卯正便梳洗出门了,他向来起的早,是以薛纷纷并没放在心上。 游思居位于平南王府东南方向,另一边是府里男丁住所,其中一隅听风吟便是薛锦意的院落。 傅容卯正出门,一直到卯末才找到这处地方,此时已天光大亮,院里下人见着他很是稀罕,忙问道:“大将军是否要找我们少爷?” 傅容颔首,“不知六公子可在?” “在在。”下人恭敬道,一壁回答一壁引他到正室落座,又吩咐了底下丫鬟置备茶水,“少爷如今正在药房,我这就去支会他一声,您请稍等。” 说着便退下,不多时已有人端了茶水上来,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才见薛锦意到来。他身上有淡淡药香,见着傅容先是一礼,“不知将军到来,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两人落座,傅容素来不喜拐弯抹角,开门见山:“此行贸然前来,不过是想跟六公子谈谈纷纷。” 未料想他如此直接,薛锦意微楞,转而挂上笑意,“不知将军有何要讲?” 恰好有丫鬟要进来添茶,被他一挥手赶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二人。 “有一句话相送。”傅容展了展袍,迎上他视线,“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薛锦意平和脸上出现罅隙,到底是聪明人,双方心中有如明镜,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如此,将军不如教教我,情感一事,如何自持?” 傅容轻笑,“那是你的事。” 他又道:“纷纷尚小,这条罪名背负得实在是大,还望六公子手下留情。” “我又如何不知……”薛锦意目露嘲弄,掩去其中涩意,“大抵她把一切都同你说了,我的纷纷果真长大了,早已不再需要我。” 傅容目光落在他身上,“六公子想必忘了,如今已是我的。” 话至于此,多说无益,他从八仙椅上站起身,道了声告辞,步伐沉稳出了听风吟。 第22章 海纳百川 回到游思居后恰逢薛夫人从里面出来,见到他先是一愣,旋即道了声“百川”。 原来薛纷纷昨日在四季果脯买的点心没吃完,便命人去请了平南王妃过来,母女俩就着吃点心的工夫,又说了些许体己话,竟惹得平南王妃出来时眼眶泛红。 这会儿正值午时,傅容上前一步客套道:“岳母怎么没留下一同用午饭?” 孔知秋拿帕子点了点眼里水润,看向他时已经恢复常态,“王爷还在等着我回去,方才已经同纷纷说过话了,就留点时间给你们小两口吧。这才刚回来不久,又要回去路上颠簸……” 傅容察觉她话中意思,略一蹙眉,“纷纷可是同您说了归期?” “说了。”孔知秋还以为是他二人早已商量好的,即便舍不得女儿也得做出个大度模样,“这一路路程遥远,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我刚才试图劝她晚点回,没想到这丫头吃了秤砣铁了心,端是要走。” 傅容大约能猜到薛纷纷心中所想,这会儿只能跟着劝慰一两句:“岳母请放心,路上我会照顾好她,若是可以,会时常带她回来看望您二老。” 孔知秋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忍了又忍还是将心底话道了出来:“纷纷从小被我娇惯坏了,可能比平常姑娘骄纵蛮横了些……百川你年长她许多,有些事别太同她一般计较,权当小孩子玩闹罢了,若是可以,凡事能否多让着她些?” 为人父母,哪个不希望子女过的顺心顺意? 傅容自然能体会她这种心情,“夫人大可不必说此话,纷纷懂事识大体,又聪明伶俐,是个不可多得好姑娘,傅容定会好好待她。” 孔知秋见他言语认真,没有敷衍的意思,这才结结实实松一口气,露出笑意:“既然如此我便去给你们打点回去的行程,路上也好轻松一些。” “有劳您费心了。”傅容与她话别,目送后者远去。 行将转入院内,便见墙角立着一人,穿娇绿金彩双膝襕马面裙,手中提髹漆五彩食盒。薛纷纷笑里带着揶揄狡黠,见着他过来故意道:“原来我在将军心中竟有这么好的印象,若不是今日偶然听见,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呢。” 傅容停下脚步,不为她话里调侃尴尬,反而坦然笑问:“怎么,夫人听墙角听成习惯了不成?” 薛纷纷举了举手里食盒向他示意,“这是刚才娘亲忘下的点心,我正要给她送去,便听见了你们那番话,委实怪不着我。” 偷听却还说的理直气壮,大抵也只有她一人,傅容不再与她在这话题上纠缠,“薛夫人说你准备回永安城,何时决定的事?” “哦。”薛纷纷不以为然地应了声,“昨日刚决定的,我跟娘亲说了打算后天一早出发,她已经同意了。” 如此算下来她回家时间不超过五天,傅容禁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当真舍得离开?若是回去了,怕是三两年都没有再回来的机会。” 薛纷纷抿唇似有踌躇,最终仍坚定地颔首,“你不是说还要去苏州府一趟,听说那里景色不错,不如趁着机会好好玩赏一番。” 傅容捏着眉心笑了笑,“我是为了正事。” 薛纷纷自有考量,“你是你,我是我,我们大可分头行事呀。” 听着颇有几分道理,傅容便没与她一般计较,转身入了书房。 来之前皇帝跟他交代的事话语模糊,只说苏州府近来不太平,细一打听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随从来报说处卫所兵卒各有意见,不服管教,连上头派来的总兵官也没有办法。眼看边疆战乱,内忧外患,若是连大越都不团结一心,焉能对抗外敌? 正好薛纷纷决定提前离去,傅容对此并无异议。 * 临行那日平南王妃看似极舍不得,握着薛纷纷的手将事情从粤东一路交代到永安城,直听的薛纷纷捂着耳朵讨饶。平南王虽话不多,但对女儿却上心,从马车置备到路上吃穿用度,皆是费了心思的。 薛纷纷好不容易摆脱平南王妃魔咒,一只脚行将踩上脚踏,便听身后一人沉声道:“纷纷。” 不用想便知是谁,方才薛纷纷一直刻意躲避他视线,现下被人抓个正着,只好硬着头皮回头:“六哥。” 薛锦意面容略有疲惫,交领大袖青鸦道袍服帖地穿在身上,见着她清浅一笑,眉眼柔和,“你忘了药方子没拿,我担心下人弄错,便想着亲自来送给你了。” 平常给她送药送药房一事都是薛锦意亲力亲为,从不假借他人之手。盖因有一次一个下人偷偷把药方子换了,薛纷纷按着上面配方抓的药吃了两天,身子非但不见好反而每况愈下。后来经过查证才知道是慧姨娘指使所为,正因为此,平南王才怒不可遏地罚了她几十家棍,使其一人在后院角落郁郁而终。 薛纷纷将药方接在手中,“六哥大可不必如此,天底下大夫那么多,我找别人也是一样的。” 薛锦意看着她脸颊,“别人经手的我都不放心。” 闻言薛纷纷脸上极不自在,脚尖转了转又随时上车的趋势,“我总不能一辈子都麻烦你,况且永安城距离粤东那么远,届时等你药方到了,说不定我病已经好了。” 小姑娘说话当真心狠,薛锦意无奈地勾起唇角,“这是最后一次。” 薛纷纷这才面色缓和了些,目光落在他身上,“六哥是否一夜没睡,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不多时我便要走了。” 此事莺时在忙着布置后面马车物什,平南王妃在跟饭饭叮嘱事宜,反而没人注意这边情况。 似是猜到她小心思一般,薛锦意看着她脚下不动,“纷纷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吗?” 薛纷纷摇摇头,旋即又一颔首,“六哥也多注意身体。” 说罢踩上脚凳登上马车,才打起帘子又被唤住,薛锦意滞了滞,少顷状似随口一问:“若是没发生那日午时的事,你还会嫁去将军府吗?” 薛纷纷认真地思忖,末了答道:“不会。” 一抬眼看到傅容正朝这边走来,昂首阔步,平静眸子从她身上落向薛锦意,也不知把刚才的话听去没有。 薛纷纷心中一虚,掀起帘子忙钻了进去。 * 傅容因为卫所一事焦头烂额,总算找到了苏州府动乱不安的根源。原是因为边关战乱不休,又连吃败仗,死伤兵役数不胜数。朝廷对此一拖再拖,既不嘉赏又不封爵,家属得不到抚恤慰问,地方留守兵卒无心操练,百姓愈发不满,民心渐失。 傅容将此事上报于朝廷,奈何几日下来得不到任何回应,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封加急文书,傅容在马车里打开时,却见上面只写了“朕已阅”三字。 这皇帝是存心要气死他……傅容哭笑不得,只觉得脑仁发疼。 偏头一睨薛纷纷正百无聊赖地摆弄华容道,想到方才场景,索性连卫所文书也不看了,扔回坐褥上一本正经地唤道:“纷纷。” 薛纷纷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叫手下一哆嗦,“什么?” 犹记得当初她爹训人时也是这般口气,这般肃穆,不怒自威,使她至今心有余悸。 “方才你跟薛锦意说了什么?”傅容懒怠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睇了她一眼。 薛纷纷诚实坦白,答的迅速:“六哥给我开了几幅药方子,是按着我病况来的。我见他因此好几天没休息,便让他先回去了。” “你倒是关心他。”傅容淡声,话里听不出是何情绪。 马车徐徐前行,道路不甚平坦,路上难免颠簸,薛纷纷枕了个金银丝妆花大迎枕在身后垫着,这会儿被他盯的背脊生寒,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毕竟他是我……” “六哥哥?”傅容故意拿话噎她。 话音刚落便见薛纷纷蓦地涨红了脸,“傅容!” 傅容不为所动,指节叩在车厢座位上发出笃笃两声,是他训斥士兵时的惯有动作,“谁才是你夫君?” 薛纷纷静了半响,低低糯声:“你。” 傅容扬眉一笑,还知道是他? “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你关心我,反倒关心起旁人?” 经此一提,薛纷纷这才恍然,这两天他都是早出晚归,夜里一直待在书房。然而薛纷纷以为他跟在将军府一样睡书房,乐得不用跟人挤做一处,自然也没有过问。 傅容又道:“我有足足两日没阖眼了。” 说着伸展了双腿,姿态随性洒脱,朝薛纷纷看去。黝黑眸子乌不见底,定定地将人觑着。 第23章 八珍糕点 薛纷纷深以为然,从身下抽出迎枕送到他面前,分明是讨好模样却瘪着嘴不情不愿:“这马车是娘亲特意命人布置的,舒适惬意,将军不如躺着睡会儿?” 傅容垂眸看向妆花大迎枕,并不表态,“苏州府近来不甚太平,到了那处我或许很忙,你同你那几个丫鬟在一起,别到处乱走动。” 莺时几人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坐着,身边没人使唤薛纷纷很不习惯,好在车厢够宽敞,小事尚且能应付过来。她趴在绛紫绣金丝绒毯子上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抬眼看傅容:“你不睡一会儿吗?” 傅容头倚着车壁,双臂抱于身前,低着嗓音一嗯,便再没声音了。 马车才出城门,到苏州府还有七八天距离,薛纷纷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过了片刻身旁响起平稳呼吸声,她偏头望去,见傅容已经就着姿势睡着了。 索性坐起来打量他睡颜,细细想来,两人似乎极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身旁总有各色人物走动来往。即便有时晚上共寝一塌,她也朝着里面,权当身旁的人不存在,除了别扭,更有尴尬,倒不如假装睡着了来的干脆。 盯着看了一会儿,薛纷纷情不自禁想摸摸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手在半空顿住,又收回来在坐褥上挠了挠。手痒是病,得治。 犹记得莺时说过桌几底下有点心零嘴,薛纷纷从桌子底下拿出个雕漆宝相花纹葵瓣式捧盒,便见里面粉彩缠枝纹碟子里糕点精致。八珍糕是平南王妃特意命人准备的,说是既能补脾和中,又能滋补养颜,特特让饭饭学了如何制作。 薛纷纷拿起咬了一口,糯米加上莲子杏仁等八味,甜香适中,不知不觉已将整个吞入腹中。 是以傅容小憩睁开眼,见到的便是少女坐在一角,一壁吃得脸颊鼓鼓,一壁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光景。他楞了半响,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看什么呢?” “看你呀。”薛纷纷将咬了一口的八珍糕递到他跟前,眯眼乖觉地笑了笑,“将军吃吗,这个对老年人身体也很好,补中益气,强身健体。” 傅容不动声色地睇了她一眼,“夫人嫌我身体不好?” 薛纷纷听不懂他话里意思,偏头杏眸眨了眨,“我爹跟你年纪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经有了三哥四哥了,将军怎么膝下连个孩子也没有?” 感情是当真怀疑他的能力,傅容刚睡醒脑子不大清醒,稍一停滞淡声道:“杜氏身体不好,加上她不喜欢孩子,便一直没要。” 竟然还有不喜欢孩子的?薛纷纷面露疑惑,十分不解,她二姐去年才生了个小糯米团子,软软嫩嫩的,每次薛纷纷见了都想揉她,欢喜的不得了。 她便问道:“那你喜欢孩子吗?” 傅容稍一停顿,对上她好奇目光,轻笑勾唇,“自然喜欢。” “我也是。”薛纷纷颇为认同地颔首,旋即又忍不住问:“那杜氏是如何过世的?” 分明十分想知却假装随口一问的小模样,让傅容禁不住牵起唇角,“小姑娘家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薛纷纷不以为意地低哼了声,话题一转犀利道:“你喜欢她吗?” “……”傅容转眸对上她视线,浓眉微蹙了蹙,思忖该如何向她解释。 “我知道了,一定是喜欢的。”薛纷纷十分知趣地解答,捏了颗白梅放入口中,乌溜溜的眼珠流转顾盼,“不过没关系,反正你那么老,也不适合我。” 傅容尚来不及开口,已被她下了结论,遂抬手在她脑门上轻敲了敲,“口口声声说我老,我究竟有多么老?” 薛纷纷挥开他的大掌,捂着脑袋向后一缩,“你想立刻变得年轻吗?” “如何?”傅容扬眉,来了几分兴趣。 薛纷纷放下挡在面前的手,杏眸弯似天边月牙,粉雕玉琢的脸上泛着盈盈笑意,慧黠皎洁,声音娇娇软软:“容容。” 傅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顿了半响,末了训斥道:“成何体统!” 薛纷纷不管,“容容多好听。” 她十分满意这个名字,在傅容身旁连叫了好几声,即便得不到回应,也一个人笑嘻嘻地自娱自乐。 最后被傅容忍无可忍捂住了嘴,“在外人面前不可这么叫。” 他一只手把薛纷纷的脸挡得只剩下双澄澈眸子,见她乖巧地点头后才放开。 * 马车在苏州府前一个地方停住,天色已暗,今晚怕是赶不过去,不如先在此处住上一晚,翌日待城门开了再进。 酽青云朵压境,似一幅绝妙丹青。他们居住的客栈名曰越阳,上下共三层,伙计热心积极,问了他们要几间客房后便鞍前马后地上楼了。因着此处已处于苏州府管辖,凡事容易落人口舌,薛纷纷和傅容一看便知是夫妻,倒不好分房而睡,是以两人只要了一间上房。莺时季夏等人睡在隔壁,方便随叫随到。 盖因要下雨的缘故,天气阴冷,薛纷纷也跟着手脚冰凉。在客栈洗澡总归不便,况且多人用过的大木桶她嫌弃得紧,只叫人准备了一盆热水泡脚。 薛纷纷懒怠地斜倚在床头,莺时正在给她褪除鞋袜,忧愁不已,“方才我出去看了,乌云厚重,恐怕是场大雨。若真是如此,小姐我们明日还要在此多逗留一天……” 薛纷纷抬脚试了试水温,这才慢慢放进去,不以为然道:“这时候的雨还能下一天一夜不成?若是我们再晚到一天,恐怕容容便要为此烂额焦头了。” 莺时手下动作一顿,容容? 她循着小姐的目光看去,触及傅容面无表情的冷硬脸庞时浑身一震,略带惊悚地收回目光。权当没有听到,眼观鼻鼻观心继续服侍薛纷纷。 傅容放下手中巾栉,朝这边看了一眼,忽然对莺时道:“你先出去。” 莺时无措地看了薛纷纷一眼,得到她首肯后才退下,并说:“小姐你何时泡好了叫我一声便是,我就在隔壁候着。” 水里加了党参黄芪白术,滋补气虚,每日泡上小半个时辰,对身体有益。 见傅容来到跟前,她仰头一笑,十分自觉:“莺时不是外人,将军若是不喜欢,我下回不叫就是了。” 傅容并不接话,捞过她小手放在掌心,果真既冷又凉,“你每逢雨天便是如此?” 薛纷纷不安分地在他手心动了动,“嗯。”包裹着双手的手掌厚实温热,她忽然打消了抽回的念头,“将军的手很暖和,正好我们中和一下。” 纤细无骨的小手亟欲取暖,细腻光滑的皮肤和他粗糙带着厚茧的掌心截然不同。昏昧烛光下她肌骨莹润,睫毛在眼下打出半圈阴影,傅容盯着看了片刻,在她身侧坐下命令:“日后身体不舒服都要跟我说,切莫再像那天早晨一样吓人。” 薛纷纷偏头看去,“哦。” * 不多时屋外响起落雨声,起初叮咚作响,少顷风驰雨骤,大雨如注,砸在屋檐发出沉闷撞击声。薛纷纷才穿上白袜,莺时端了水出去倒,便听楼下传来嘈杂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方才伙计尖锐的刻薄声。 她一时忍不住心中好奇,穿上青莲缎羊皮金缉云头鞋推开了门,扶着栏杆往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浑身*狼狈地站在大堂,水色直裰湿透贴着瘦长身型,饶是如此仍旧不改他周身的儒雅温润之气。薛纷纷盯着看了会儿,黛眉不由自主地蹙起。 在伙计试图第二次将他赶出客栈外时,薛纷纷忍不住楼下扔了粒花生米,正中那伙计头顶,“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伙计抬头,换了副表情笑着解释:“夫人见谅,小的马上解决,您多担待。” 少不得又推搡书生两下。 后者自然也看到了他,许是被雨临得浑身湿冷,清俊脸庞苍白,见到她的霎那眼里闪过窘迫,略带羞涩地朝她笑了笑。 果真是河清海晏。 薛纷纷下楼走到他跟前,“何公子?” 何清晏朝她一礼,没有留心她妇人装扮,“让姑娘见笑了。”说着转身对伙计道:“在下只在此避一避雨,待雨霁后便离去,小哥为何不能通融一下?” 原是他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银两,又恰逢大雨,伙计担心他站在店里影响生意,是以迟迟不肯答应。如今见二人认识,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没再多说什么。 薛纷纷身上没有现银,钱财一直是季夏管着,正欲上楼跟她支会一声,却被何清晏拦住脚步,忙推辞不必。 “为何?“薛纷纷不解,“你先前说了家在苏州,正好我们也去苏州,届时再把钱还给我就是了。” 他这才承受,细白皮肤涨得通红,连连朝薛纷纷道谢,在斜对门一间房里住下。 待人安顿好后,薛纷纷这才转身进屋,傅容已经洗漱完毕准备更衣休息,见她回来停下手中动作问道:“方才去哪儿了?” 薛纷纷寻思并不是什么大事,解释起来又怕麻烦,故而只略讲了讲:“楼下有人淋湿了,伙计不肯留人,我就顺手帮了个忙。” 傅容轻笑,“你倒是爱管闲事。” 薛纷纷嬉言,“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将军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她不过随口一言,却没想到回报来的这样快。 翌日窗掩微黛,晨光熹微,薛纷纷犹在睡梦中难以自拔,便听楼下一阵阵喧闹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粗犷怒喝。 “……叫那孽畜滚下来!” 第24章 百步穿杨 楼下伙计掌柜明显在阻拦,奈何对方来势汹汹,除中间站的那人外,另有十余名家仆立于左右,一看身份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是以只在一旁站着赔笑。问清来意后才知道对方是要找人,且找的是位叫何清晏的公子。 昨日入住的客人都有记录,掌柜的翻看过后,联想何清晏姓名,结合面前这位身着绛紫云纹大袖直身的中年男子,再想到平日里听的那些传言,不免猜到七八分:“莫非这位,这位是何巡抚不成……” 何巡抚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行礼,转而又对身旁人道:“去,把那小子给我绑下来,带回府里好好关着!” 几人得令,将楼梯踩的咯吱作响,一阵风似地上了楼闯入何清晏所在房间。彼时何清晏早已听到楼下动静,正站在窗边琢磨跳下去能否逃脱,只还未来得及付出行动,便听门口传来砰地一声撞击,几名身材粗壮的家仆便破门而入。 其中一名上前抱了抱拳,“少爷,得罪了。” 何清晏自认跑不掉,临被带下去时问了声:“你们如何寻到此处来的?” 家仆答道:“昨日有雨,老爷估摸着你逃不多远,又沿途问了人,这才寻到的。” 毕竟他是何巡抚唯一子嗣,几人都不敢太过放肆,就算何巡抚发了话也不敢当真把人绑着下楼,只意思意思押送到楼下。路过薛纷纷房门口时,恰逢直棂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面前光景使她一愣,脱口而出:“你是逃犯吗?” 被人撞见如此窘迫一幕,何清晏从脖颈一路通红到耳后,“是家父带人来寻在下回去。” 这便让薛纷纷更加不解了,找个儿子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屋内傅容跟着出来,站在她身后循着往楼下看去,目光落在何巡抚身上时微顿了顿,再看向那个一身单薄瘦弱的少年,若有所思。 * 雨后初霁,天朗气清,总算一路顺利到苏州府吴县。原本是打算在客栈歇脚的,然而初来此地傅容见过何巡抚后,对方声称与他一见如故,非要将人留在家里居住。傅容推脱不得,只得应下,是以薛纷纷才在客栈订了房间,那边便有巡抚大人家的家仆来接应,说是请她们到府上一住。 她只得退了房间转住巡抚府,许是何巡抚已经同下人打点过,门房老远便迎了出来,更有一名丫鬟在旁等候,领着她到安顿好的屋子里去。 从庭院布置便能看出何巡抚是何种人,院里只栽种垂柳梧桐,反倒马桩靶场等空地不少,一看便知家主是个崇尚武力的人。 薛纷纷一面往里走一面琢磨这巡抚到底何许人也,从垂花门下进入内院,穿过抄手游廊,映入眼帘的是与外宅截然不同的光景。池下荷花含苞将绽未绽,水面游鱼一掠而过,漾起层层涟漪。廊庑下放定窑缠枝牡丹青花瓶,处处透着雅致,与之格格不入的想必便是一处庭院前立着两名彪形大汉,目光精湛,看得人浑身生畏。 薛纷纷心生好奇,边走边忍不住回头欲一探究竟,然而除了紧闭的房门外便再无其他。 “那里是?”她问身旁领路的丫鬟。 穿水蓝短衫的丫鬟回头看了一眼,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道:“那是少爷住的院子,前几日老爷想让少爷去校场习武,奈何少爷不同意,隔天便逃走了。今早被老爷捉了回来,现下正命人严加看管呢。” 薛纷纷有所了然,转而想到今天客栈场景,莫不是这么巧? 丫鬟领她到东南方一间厢房停下,“请夫人在此暂住几日,若是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就是了。” 薛纷纷颔首,她这才退下。 这房子往日打点得干净,莺时几人不多时已经收拾齐整,连日马车使薛纷纷身上乏力,腰酸背痛,懒洋洋地倚在短榻上便不欲再动。 傅容回来时她睡意正酣,身上盖着蝴蝶穿花毛毯,模样恬静安然,原本焦虑烦躁心情在看到她后竟有所好转。 他下意识放轻动作,奈何薛纷纷睡眠浅,缓缓睁开眼看了看他,显然尚未完全清醒。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半眯着困钝地问:“什么时辰了?” 傅容在她身旁绣墩上坐下,“未时刚过。” 这么说来她足足睡了一个时辰,薛纷纷朦胧地嗯了一声,“将军跟巡抚大人的事办完了吗?” “还没有。”提起这个傅容便觉头疼,往后倚在翘头案上,“明日我要跟何巡抚去军卫一趟,你可以去府外逛一逛,不要走的太远便好。” 薛纷纷注意力却完全被另一处吸引,“巡抚大人姓何?” 傅容颔首,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便是你昨日帮助之人的生父。” 她仍旧不解,“既然是父子,为何一个要逃一个要追呢?我看何公子乖巧听话,不像是会惹事的人。” 乖巧听话被她拿来形容男子,实在是…… 傅容好笑地翘起唇角,“何巡抚好斗,只得何岁丰一个儿子,奈何他承了母亲脾性,不喜舞刀弄枪,只爱笔墨纸砚。正因为如此两人才时常闹分歧,据闻何公子离家出走成了家常便饭。” 难怪上回在福船上,何清晏提起家父便一副苦涩为难的模样,薛纷纷了然颔首。 傅容似乎想起一事又道:“明日去军卫何巡抚会带着何岁丰一起,你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薛纷纷原本意兴阑珊的眸子陡然熠熠,“真的吗?” 傅容手肘支在条案上,觑着她一笑,“不许闹事,老实听话。” 这点要求她自认还能做到,是以连连保证没问题,就差没竖起三根手指头来,“凡事都听容容吩咐。” 傅容起身在她脑门上敲了敲,“滑头!” * 军卫是管理士兵之处,统共有士兵千余人。傅容本不打算带薛纷纷来此处,然而近来苏州府四周又不太平,难保她出门不会遇上麻烦,与其担忧不如放在身边,还可以时刻看着。 其中何清晏见到她可谓惊讶不小,又因为被人看到如此跌份儿的一幕,一直到了军卫都没有同薛纷纷说一句话,连目光无意间扫向她都立即匆匆调开。反而薛纷纷态度大方,走到他身旁安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看开些,总能跟令尊意见达成一致的。” 何清晏这才对上她视线,正欲张口道谢,眼睛却落在她挽起的发髻上,张口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你……” 他下意识去看走在前头的傅容,又把目光转向她,终是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竟是……” 转念一想那日船上一事,他居然对傅容称呼“令嫒”,登时困窘难堪,忙向薛纷纷赔不是。 薛纷纷嬉笑,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前头那人的一颗老心脏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 “你不该向我道歉,该像傅容说才是。”她故意揶揄,添油加醋,“你知道他为什么从头到尾不跟你说话吗?因为他还对那事耿耿于怀。” 这话纯属薛纷纷瞎扯,傅容与何巡抚走在前头,观察周围士兵皆懒散懈怠,且细看之下发现他们行动迟缓不便。傅容蹙眉沉思,提出要去武库一看,何巡抚自然没二话地应下。 薛纷纷与何清晏二人落在后面,因着那处不方便他俩进入,是以只留在外头等候。 军卫处处有士兵走动,靶场有人在练习射箭弓弩,正午太阳炎热,薛纷纷手搭凉亭眺望远处,寻了个浓荫蓊郁之处遮凉。 何清晏显然对此处并无一点兴趣,怀里揣着一本易经,已经倚着树干津津有味读了起来。 她等了片刻才见傅容从里面出来,面色并不太好,沉郁阴鸷,手中持一把十字弩,步伐生风地朝这边走来。 薛纷纷从树下跳出来拦住他去路,“你要去哪?” 傅容垂眸看了看她,手掌拍了拍她肩膀,“在这等我一会儿。” 身后跟着的何巡抚也是一脸怒容,把何清晏揪出来直骂“孽畜”,“你也一道跟去!” 何清晏不明所以地被带着往靶场走,留下薛纷纷一人莫名其妙地立在树下,望着几人背影,少顷将傅容的话抛之脑后,一溜烟跟了过去。 到靶场时四周已经围满了人,只见远处靶子上绑着一名头戴红巾,穿裲裆袄裤的士兵,此时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瑟瑟发抖。 傅容立在百步之外,十字弩横于臂前,神色威严肃穆,冷冽果决目光对准前方士兵,周身肃杀之气竟教人不敢靠近。 原来是这位士兵是富家子弟,不服管教,因惧怕兵器弓弩一类利器,便以武器军衣不精为由,甚至连靶场训练也从不参与。这种松散的态度,难怪傅容如此生气,当即便命人把他绑在了靶子上。 他的身份虽未明说,但看巡抚态度大约能猜到是永安城来的大人物,是以均不敢得罪,唯有照做。旁人还以为他要射杀士兵,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更枉论上前阻拦。 便见傅容校准目标后,扣下悬刀,十数支箭矢脱离箭槽飞速弹出,他手臂有力,沉着冷静地稍微改了方向。百步外士兵浑身软绵无力,脸色发白视死如归,数道箭矢沿着他脸颊而过,稳稳地落在身后靶子上,竟然贴着他射了一圈。 第25章 上品酱蟹 待人把那位士兵从靶场解救下来时,他脚下绵软无力,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傅容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将十字弩递给身边一人,转身见薛纷纷正站在几步开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他穿过人群走到薛纷纷跟前,表情比之前缓和了些,“不是让你在那边等着?” 薛纷纷被方才场景震慑,稍有些回不过神,见得他来下意识后退两步。在看到傅容眼里一闪而过的深沉时,蓦地恍然,弯眸浅笑,“不来怎么能看到将军如此有魄力的一幕?” “怕吓着你。”傅容言简意赅地解释,许是还有事情,没同她说两句便又跟着何巡抚走了。 军卫没有她想象的有意思,不多时薛纷纷便跟他打了招呼提前回去,何清晏被何巡抚抓着留下,莺时在外面已经等候多时,见她出来忙走到跟前。 “小姐是准备回去还是到别处走走?”她见薛纷纷兴致缺缺,提议道。 薛纷纷本欲直接回巡抚府,然而又觉肚里空空,便不急着回去,要去街上转一转。莺时已经打探好了路,说东街有一家酒楼饭菜特别,店里常年络绎不绝,宾客满棚。原来这家酒楼的厨子做菜都会用一种特殊酱料,做出的菜式奇香鲜美,旁人都模仿不来。 薛纷纷听着来了兴趣,便跟她一道前往。酒楼名为第一料,牌匾题字辉宏大气,一进入大堂果然客满,甚至还有许多在外等候的宾客。莺时跟店里伙计沟通片刻,又塞了不少银子,对方才肯答应给她另备一张新桌子。 伙计介绍起店里名菜来滔滔不绝,薛纷纷托腮好不容易听他介绍完毕,笑眯眯地道:“那就一样来一道试试吧。” 鲜少能碰到出手如此阔绰的,伙计立马欣喜不已,态度比之方才恭敬许多,忙道“您请稍等”,片刻不耽误地到厨房通传去了。 “小姐点这么多,万一吃不完怎么办?”莺时说着数了数荷包银两,一脸愁苦。 薛纷纷焉能看不出她那点心思,啜了一口茶水,“怕什么?又不让你掏钱。” 许是今日傅容将她晾在一边只顾忙自己的,由始至终跟她说的话不超过五句,让薛纷纷的希冀大大落空,心情自然极不高兴。旁人是化愤怒为力量,她则化愤怒为食欲,足足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惹得身旁宾客频频侧目。 伙计极力推荐的凤凰脑子原来是一种豆腐做成的酱料,以食物蘸之味道使人赞不绝口。上品酱蟹是事先把酱涂在螃蟹上,经过两个月的密封保存,螃蟹完全摄入甜酱的精华,味道醇厚又透着甜味,加上去壳容易,薛纷纷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吃蟹,其他菜式动也没动,直看得莺时肉疼。 “小姐,这玲珑肉圆似乎也不错,您不试试吗?”莺时特意为她夹了个放在面前碟子里。 薛纷纷只咬了一口便搁下筷子,“吃饱了。” 一桌子菜被她动过的才四五道,莺时心疼不已却没办法,薛纷纷已经站起来去结账了。 小姐今日是出来散财的……她总算明白了。 就在掌柜找零的工夫,二楼雅间下来一穿黛绿贮丝大褶的男子,捏着的嗓子问掌柜:“贵楼可有井花水泡的乌龙茶?普通茶水家主喝不习惯,有劳掌柜准备了送到楼上雅间去。” 尖细嗓音听得薛纷纷极不舒服,忍不住偏头看去,恰好对方也向她看来。两人目光相撞,薛纷纷匆忙别开,倒是后者一脸惊愕诧异,旋即目露惊喜,“这,这位姑娘……” 薛纷纷眉头微蹙,“是夫人。” 对方这才注意到她装扮,眼里流露出复杂为难,然而因着心中急切,旋即不顾她身份问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家主与您有缘,能否到楼上雅间共叙一回?” 一番话听得薛纷纷莫名其妙,她从未跟这等人打过交道,更别说倾不倾慕,当下只觉得这人是来搭讪的,并且手段很不高明。恰好这时掌柜已经找好零钱,她接过顺手递给身后莺时,并语重心长对那人道:“你这搭讪手段也忒奇怪了些,我一不卖身二不卖艺,你家主人如何能认识我?” 说罢不再看对方一眼,转身出了酒楼。 * 回到巡抚府上时傅容仍旧未归,倒是巡抚夫人拉着她话了一个时辰的家常。薛纷纷最不善于应付这些,好不容易从正堂回到屋中,便见八仙桌上摆放着一把十字弩,正是傅容今日在军卫所用的那把。 她咦了一声上前,问留守在府里的季夏道:“这是谁送来的?” 季夏答道:“是军卫里的人送来的,说是将军的意思。”顿了顿又问:“小姐不是同将军一块出门的,怎的只您一人回来?” 提起这个薛纷纷便郁卒不已,“他就顾着那些军事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自己留在那儿有什么意思,跟个雕塑似的。” 如此一通抱怨,想来积怨已久,现下被人问起一股脑儿地全抖搂了出来。 季夏讪讪,只好安慰:“这……听说是皇上旨意,将军也是不得已才……” “这才多久,你就帮着他说话了?”薛纷纷睨她一眼,不满地哼了哼,拿起桌上十字弩左右看了看。“无缘无故地送这个回来干什么?” 不得不说今日傅容手持十字弩,将那士兵钉在靶子上的情形实在霸气,跟平常他纵容自己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东西当真有那么大威力?她拿在手中掂量一番,弩身稍重,箭槽里还有几支尚未射出的箭矢,正欲抽出一支探看究竟,便听季夏急慌慌地唤了声“将军”。 她动作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去,高大身影已经向她走来,“放下!” 从未被人如此严厉地训斥过,薛纷纷把十字弩拿在手中放也不是,留也不是,立在原处讷讷道:“我只是看一看。” 然而傅容面露森色,伸手从她手里夺过十字弩,语气不悦,“这东西不适合你。” 弩里露出半截被薛纷纷抽出的箭矢,傅容手下动作没轻没重,一时顾及不到她,尖锐箭头正好划在她手心。 疼痛下一瞬从掌心传来,薛纷纷抿唇将手背在身后,握紧了拳头,抬眸对上他目光:“那将军觉得什么才适合我?刺绣女红还是琴棋书画,或者你觉得把我养在闺阁才是最适合不过的?” 许是傅容也觉得态度过于严厉,将十字弩放在桌上缓和了语气,“今日确实是我疏忽你了,若是你想出去,明日我有空闲,可以带你到街上转转。” “不用了。”薛纷纷只觉得手心濡湿黏腻,想必流了不少血,偏偏仍旧嘴硬,“我今天跟莺时已经出去逛了一圈,还吃了许多好吃的,不用你陪。” 傅容让人把东西送回来是别有用意,因为武库兵器普遍不精,用着极不顺手,今日这把十字弩是最为普通的样式。他打算回来好好查看其中构造,然而还未进屋便看见方才那一幕,薛纷纷眼睛对着望山,不知缘何竟让他心头一悸。 那是用来瞄准的准星,素来只有敌人的身影出现在其中,难以想象里面若是她会如何。 薛纷纷已经跟着季夏进屋,方才季夏站在两人身后,将她手上受伤看得清清楚楚,在心头为小姐捏了把汗,偏偏她嘴巴严得很,端的是一声不吭。这会儿好不容易坐在床榻上,季夏摊开她手掌一看,掌心血迹模糊一片,更有不断往外冒的趋势,看得她心疼不已。 “小姐怎么就不说呢!”她又急又气,连忙去找纱布和止血药来。 薛纷纷嘴巴闭得严实,模样倔强的不行,“不想说。” 莺时得知后忙打了热水来,给她把伤口清理干净,季夏在一旁上药,把刚才情况跟她说了一遍,直听得莺时也跟着跺脚,“将军怎么这么不小心?小姐也是的,凡事都爱憋在心里,真叫人急死了!” “说了又如何,让他愧疚后悔吗?”想必是忍痛忍的,薛纷纷眼眶儿泛红,“我才不稀罕。” 季夏给她缠纱布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她弄疼了,恨不得将她手掌裹成个粽子才甘心,好在被薛纷纷及时阻止。 薛纷纷另一只没事的手捏着她下巴调笑,“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季夏嗔了她一眼,“人家替小姐难受还不成吗?” “当然成。”薛纷纷半个身子倚在床头,抿起浅淡笑意,“既然这样,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 当天傅容回来后又去了隔壁耳房,一心专研那把十字弩,直到戌末廊庑悬灯昏昧,月色迷蒙才回到卧房。屋内只燃了盏小灯,悄无声息,想必人早已睡下。 他洗漱后走入内室,果见床上一个小小人影躺在内侧,身上裹着薄毯,只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大抵今日语气确实重了,傅容心中如是想到,不如等明日醒来再同她赔不是,小丫头脾气又倔又臭,想来不是那么容易。 然而事实证明,情况远远比他想的还要艰难。 翌日一早天泛鱼肚白,晨光熹微,不过才辰时初刻,傅容已经准时醒来。他坐起身习惯性地往身旁一看,便见床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薄毯,不见薛纷纷人影。 傅容微怔,从未见那丫头起早过,今日是怎么回事? 正欲起床到屋外探看,行将站起却从身上掉下来一样东西,白纱布躺在地板上,上面还有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第26章 烫金请柬 屋里屋外都寻不见薛纷纷身影,殊不知她寅初便已收拾妥当,同何巡抚身旁下人通传后,早已坐上马车提前一步回永安城去了。 马车内季夏惴惴,“小姐,咱们当真这样走了?” 薛纷纷懒洋洋地打了哈欠,大清早便爬起来委实不容易,“不然呢?傅将军是要成就大事的人,怎么能让我们绊住了脚呢。” 她手上伤口未愈,稍微一动便钻心地疼,今早换药时特意将换下来的纱布扔在了傅容身上,犹不解气。 苏州府距离永安城还有十来天距离,薛纷纷并不急着回去,一停停走走,吃喝玩乐。没让人传信给将军府,更没告诉傅家二老她要提前回去的消息,是以傅容也不可能知道她的行踪。 那厢傅容寻不到她人影,往家中送了十数封书信询问她的下落,就连军卫一事都疲于应付,恨不得立刻将她捉回来好好教训一顿。谁想永安城傅家二老回信竟然对此毫不知情,说根本没得到薛纷纷消息。 “这小丫头……”他将家书揉在手心,气恼不已。 那日误伤她委实不对,而她竟然缄口不言,隔日就不见了踪影,想来在心中记了他狠狠一笔。平南王妃说的不错,果真被人娇惯坏了,欠收拾。 偏偏又寻不着她人,傅容无心军务,奈何脱身无门,一直拖了足足半月才离开苏州府。 临行那日何巡抚拉着他念叨了许久,大抵对薛纷纷提前离开一事心有愧疚,一个劲儿地说招待不周,又感谢傅容替他解决了一大难事。 傅容忙道:“何巡抚不必客气,这是我分内之事。” 马车已经准备好,就差他随时说出发。而何巡抚显然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欲言又止,“有一事不知该当不该说……” “但说无妨。”他道。 何巡抚把一旁随同送别的何清晏扯了过来,“犬子管教无方,终日只愿与那书卷为伴,缺少男儿气概,委实让我操碎了心。若是将军同意,此次回永安城能否让他同您结伴?听闻将军手下士兵多出勇士,届时给他在军卫里安插个位子,训练个两三年想必才能改掉这一身的书生气。” 何清晏去年才及弱冠,生得唇红齿白又天性软弱,偏偏何巡抚又是个血气方刚的人,两人在一起难免互相看不顺眼。 傅容目光落在何清晏身上,一时寻不到理由拒绝,“承蒙何巡抚看中,傅容定当尽力而为。” 如此一番,他才算真正登上马车,原本打算独自驾马回去,还能快个几天,转念一想却又不认识路,只得作罢。马车里多了一人,且是个处处透着拘谨的男人,傅容两腿架在桌几上,手背在脑后懒散地倚着车壁,睇了何清晏一眼:“何兄弟不必如此拘束,我年纪大了,不会把你如何。” 此话说得何清晏更加羞愧难当,“那日在船上一事,是在下眼拙……” “确实没什么眼力见儿。”傅容淡淡下定论,“让我夫人嘲笑了好几日。” 提起薛纷纷他便气得牙痒,纱布上血迹斑驳,加上箭头锋利尖锐,伤口一定不浅,而她竟然一声不吭地独自承受。真是……教人又气又心疼。 一路何清晏不怎么与他说话,不是捧着书看便是欣赏字画,跟这人坐在同一辆马车实在没什么意思。途经淮安时傅容买了一副华容道摆在车厢里,闲来无事解两局,脑海里却总是薛纷纷倔强骄傲的小脸,挥之不去。 历时十来天总算抵达永安城,傅容归家心切,却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已只能先把何清晏打点好。遂先到了军卫,把他交给副将杨书勤处理:“给这小子随意安插个职务,需要体力的最好,不必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便见何清晏脸色发白,军卫地大都是糙汉子,猛地来了个细皮嫩肉的小生,让人莫名地想摧残。 杨书勤捏着下巴贼笑了一阵,“将军这是哪搞来的?看着稚嫩得很。” “别打什么歪心思。”傅容抬脚踢在他小腿上,“这是苏州府何巡抚的长子,若不是何巡抚发话,也轮不到你手上管教。” 杨书勤这才变了脸色,收起玩笑心思,看何清晏的态度端正许多,“何公子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何清晏摇摇头,苦笑道:“一切但凭杨副将做主。” 两人话题转入正途,傅容从军卫离开,大步往将军府行去。 * 足足两月不见,傅家二老得知他归来,特意在正堂等候,底下八仙椅上另坐着一人。梳燕尾髻,头戴珠翠,穿杏红折枝牡丹褙子,光彩照人,正是妾室谢宝婵。 傅容环顾一周,不见薛纷纷,上前朝二老拜道:“父亲,母亲。” “终于回来了。”沈景仪上前将他扶起,到底是为人娘亲的疼儿子,前后将他看了一遍才叹息道:“怎么才两个月不见,看着又苍老了几分,可是皇上给你的交代的事情过于难办?” 傅容一顿,“大抵是连日赶车,休息不周的缘故。” 前头坐着傅钟毓放下茶盏发话:“皇上给你交代事情是看得起你,你身为臣子定当尽心尽力,切莫有诸多抱怨。” 傅容迎上他目光,父子相处难得和谐,“父亲说的是。” 他在左下方八仙椅上落座,正欲开口询问薛纷纷情况,谢氏已然端了杯茶水到他跟前,婉言劝慰:“将军路上辛苦,先喝杯茶润润喉吧。” 傅容接过放在一边,并不急着喝。 倒是沈景仪先发话:“你离家两月,谢氏每天都到我那里请安,难为她有如此孝心。现下你既然回来,不如跟着回屋一趟,多说些体己话宽慰宽慰,免得让人心里委屈。” 再看那边谢氏,面含桃花,羞羞怯怯地垂着头,端的是一副可人模样。 却让傅容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开门见山:“不知母亲可知纷纷在何处?” 沈景仪被他驳了面子,稍有哂色,“这会儿大抵在御雪庭里。”想一想又略略疑惑,“我倒正想问你,为何你同她一块归宁,最后只见她一人回来?” 总不能说他们吵架了,傅容随意找了个借口从正堂脱身,正欲往御雪庭去,却在廊庑被人叫住,“将军……” 转身一看谢氏立在几步开外,殷切期盼地望着他:“两月未见,将军当真没有一点话要跟我说吗?” 傅容只得停下脚步,两人素来接触的少,傅容一直不知该拿何种态度对她:“这两月辛苦你日日去请安,若是有何需要的直接同账房管事说,不会亏待了你。” “将军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见他有要走的趋势,谢宝婵上前两步捏紧了手中绢帕,“您是要去看薛夫人吗?夫人明知你今日回来,却也不来正堂接待,摆明是不将您放在心上,您又何苦……” 她话至一般蓦地停住,只因傅容沉下脸色觑了她一眼,“谢氏应该清楚,我最不喜搬弄是非之人。”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谢宝婵一人红了眼眶。 * 薛纷纷已经回来有大半个月,手伤养得差不多,只掌心有一条不长不短的疤痕,嵌在细嫩的掌心分外明显。这会儿正在摆弄手里一张请柬,看得专注,眉心微微拧起,似在犹豫不决。 眼前视线忽被挡住,她抬头看去,傅容身影挡在门口,遮住了大半光线。 傅容迎头对上她视线,目露不悦面无表情,大步走到薛纷纷跟前直接将她扛起,不顾身旁丫鬟阻拦,抱着她往内室走去。 未料想他是这反应,薛纷纷惊吓不小,一个劲儿地挣扎:“傅容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任凭她如何捶打傅容都无动于衷,走到架子床前把她往上面一放,欺身压上,“放你下来?再让你一不留神就跑的无影无踪?” 薛纷纷抿唇,迎上他目光不畏不惧,“我是为什么走?跟将军在一起真是没法过日子,动不动就要受伤。” 经她提起傅容才想起这事,捏过她小手拿到跟前一看,便见一道新长的疤痕横亘掌心。傅容眸中微闪,粗粝拇指在上面缓慢摩挲,登时所有的气都消散了,心中难掩愧疚,“当时为何不跟我说?” 薛纷纷被他碰得手心泛痒,动了动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牢固。“我才不说,说了有什么意思,就跟我求着你原谅似的。” “怎么有你这么倔的!”口气虽是责备,但细听之下却有爱怜意味。傅容捏了捏她手心,心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无处发泄。 垂眸恰好看到薛纷纷另一手里的烫金请柬,“这是什么?” 薛纷纷循着他视线看去,“哦,这是刚才宫里命人送来的请柬,说是邀请我后天过去一趟。” 第27章 香烤小猪 傅容正色,将请柬拿到手中观看,便见上面署名是凌妃。 凌妃与杜雪霏是本家,未出阁前两人关系交好,出嫁之后依然联系密切,凌妃常常邀请杜氏前往宫中会面。然而自打杜氏过世后,便很少与将军府来往,前不久听闻凌妃诞下一小公主,未料想没等将军府有所表示,宫里已经遣人送来请柬。 请柬便请柬吧,为何偏偏是送来薛纷纷这里?这凌妃打的什么心思,让傅容眉头禁不住紧蹙。 “你打算去?”他拿着那张请柬问道。 薛纷纷不习惯两人挨得近,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能不去吗?请柬都送到跟前来了,对方是正三品的凌妃,再不去恐怕太不给人面子了吧。” 她考虑的比傅容周到,让人自叹弗如。 “正好我后日也要去宫里一趟,若是觉得乏味了就先请辞离开,我在外面等你。”傅容揉了揉她额前碎发,不放心叮嘱道。 薛纷纷随口嗯了一声,想必还在因那日一事赌气。 傅容只得同她解释,“那把十字弩留有弊端,你拿在手上若是误伤了旁人该如何?若你当真喜欢,下回我拿一把概改良精准的教你便是。” 薛纷纷侧头佯装浑不在意,“你怕我误伤别人,结果还不是把我的手弄伤了。我才不喜欢呢,日后你的东西我都不会碰了。” 说着就要从他身边下床,被傅容一伸手捞住了手腕,她踉跄了两下堪堪站稳,“你又做什么?” “同我到个地方。”傅容带着她往外屋走,不多解释。 折屏外是莺时和季夏担心的面容,方才将军那般气势,不明情况的还以为他要吃了小姐,现下见两人平安无恙地出来,均长长松了口气。又见傅容不容置喙地拉着小姐往外走,小姐在后吃力地踱步才能跟上,这样亲昵的光景并不常见,两人互换了个暧昧眼神,心照不宣。 傅容要领薛纷纷去的地方是他的书房,推开直棂门首先闻见的不是书香味,而是被一排排刀剑闪花了眼。 薛纷纷转身欲走,奈何门已经被他先一步阖上,“将军这是何意?” 墙面正中央悬空紫檀架上摆放着一支身佩雕羽制成的箭羽,燕尾蝥孤,是不可多得的好箭。傅容拿下来问她:“夫人觉得这支箭如何?” 薛纷纷听闻他的书房从不让外人进过,陡然被带入其中,竟有些缓不过神来,被墙面上悬挂的各式兵器晃住了眼。“我对这些并不了解,将军又何必问我。” 傅容看着她,忽而一笑,“箭是死物,人是活物,夫人如此聪慧,怎能不理解这点道理?若非要我从二者之间做一抉择,自然是夫人排在前头。” 说着就要将那把金仆姑好箭折在手中,薛纷纷虽然对此不懂,也能看出它极其珍贵,当即上前阻拦,“你说就说,干嘛还要毁了它?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我原谅你吗,我又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当初要是这样跟我解释不就好了,非要憋上一个月才说的出来吗?” 倒是个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若是当真通情达理,便不会因为置气不告而别了。 傅容并不拆穿她,“夫人明智。” * 入宫那日薛纷纷特意让莺时好好打扮了一通,发髻上戴金绞丝灯笼簪,耳戴珠嵌金玉丁香,穿白绫对襟衫儿,缀遍地金掏袖,蜜合百蝶绣罗裙子下是高底儿鞋,略施粉黛的小脸更加俏丽明艳。 傅容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原本正在于一旁车夫交代事宜,见得她出来话语一顿,眼神落在她身上,直到车夫唤了两声才回神。 傅容道:“你在外面候着便是。” 车夫只得应下,待薛纷纷走到跟前正要给她摆放脚凳,却被傅容先一步扶上马车。车夫讪讪收回手,坐在前头挥起长鞭,“驾!” 车厢内薛纷纷尚未站稳,猛地再次跌入傅容怀中,结实胸膛直撞得她鼻尖生疼。 腰上手掌灼热,薛纷纷红了耳根,她连忙坐起身,退到一旁距离他稍远的地方。“多谢将军。” 傅容毫不避讳地看向她,低沉声音缓慢响起:“夫人这身衣裳我从未见过。” 薛纷纷莫名,“那是因为我从没穿过。” 傅容不再接话,一直到了紫禁城午门分别,两人各从东西两侧门进入。末了傅容仍旧不放心薛纷纷惹是生非的性子,念叨了好一阵儿才放她进去。 西侧门内早已有宫女等候,薛纷纷只带了莺时季夏两人,打了招呼便领着她们往凌霄宫走去。皇上即位三年,尚未立后,后宫唯有两位被册封了妃子品阶,一位是正二品的贤妃,另一位便是这位凌妃娘娘了。 此次设宴除她之外,凌妃另邀请了其他朝臣命妇,更有年纪与薛纷纷差不多大的官宦小姐。待她到了凌霄宫外,便听里面一片嬉戏笑声,听着好不热闹。 正堂已经坐了不少人,见着薛纷纷来忍不住侧目,唯有前头坐着的一位不露声色,气势最为凌人。然而她又不是锋芒毕露的角儿,只是清冷恬静的气质,平静无澜双眸落在人身上,不消一句话便能让人失神,果真是个美人儿,难怪旁人都说皇上整日被她迷得失了心窍。 薛纷纷走上前去一拜,“民女薛纷纷,见过凌妃娘娘。” 凌妃抚了抚织金缠枝菊花袖襕,淡笑了笑对一侧宫女道:“给薛夫人赐座。” 原来这便是嫁给傅将军做续弦的那位,众人得知她身份后低声交头接耳,又忍不住好奇时不时往她这边来看。唯有一个穿殷红折枝花卉纹短衫的姑娘肯同她说话,笑容亲切和善:“原来你就是娘亲口中的薛夫人,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薛纷纷确定对此人毫无印象,想了又想仍是忍不住问:“你是?” 对方扑哧一笑,“我只顾着见到你高兴,竟忘了介绍自个儿。我爷爷是武英殿李大学士,我叫李云龄,你唤我小名龄龄便是。” 真是自来熟,惹得薛纷纷都不好意思拒绝,“你叫我纷纷便是。” 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这姑娘黏着她纷纷前纷纷后,听她字里行间还是个刚生过孩子的人,怎么还是这般活泼? 薛纷纷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好在不多时凌妃刚足月的小公主睡醒了,众人纷纷上前逗弄。小孩子咬着拳头咿呀学语,好不可爱,薛纷纷也想上前抱在怀里,奈何周围人太多,大都是为了讨好凌妃,根本没她挤进去的机会。 好不容易轮了一圈能让薛纷纷抱一会儿,只见一个粉团子落在自己怀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觑着她,咿咿呀呀叫个不停。薛纷纷心中喜爱的不得了,腾出一个手指头挠了挠她粉嫩嫩的脸颊,竟惹得她咯咯笑出声来。 “看来圆圆对薛夫人颇有好感。”凌妃在上头感慨,小公主尚未得皇上赐名,目前只有个小名圆圆,“若是雪霏姐姐还在,生的孩子想必也十分讨喜。” 一番话让薛纷纷停住动作,周围声音渐低,不敢有人接话。她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在小团子脸上碰了碰,嘴角抿起轻笑,“凌妃娘娘说的是,将军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孩子,委实让人着急。” 使凌妃的话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似的,不痛不痒,薛纷纷将孩子抱还给一旁奶娘,“家姐前不久也生了孩子,这么小的一团,看着真叫人欢喜,大抵全天下的小孩儿都这般可爱。” 凌妃看着她不语,旋即轻笑,“薛夫人生了一张伶俐巧嘴。” 偏偏身旁李云龄是个缺心眼儿的,插话道:“这话不尽然,我家那个就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今日多亏娘娘邀请,才有摆脱他出来透透气的机会。” 约莫近午十分,凌妃有意请人留下用饭,说是从皇上那儿学来的,要在庭院里露天做饭,吃起来别有生趣。炊具锅碗一应俱全,在院里置备齐整,另有三名厨子掌勺,八仙桌倚已经备好,香气袅袅,飘入屋中。 合着薛纷纷也跟那些人谈不进去,反而对吃食更有兴趣,遂寻了借口先走出来。院里有厨子支架准备烤小猪,毛已夹除,内脏清洗干净,正要放在炭火上烧烤。这是薛纷纷家乡的一道名菜,对此她最有考究,忍不住立在一旁观望。 然而一壁看着一壁又手痒,恨不得烤的人是自己。后来见那厨子实在技艺不精,索性夺了他手里活计,自个儿翻烤起来。“有奶酥油吗?或者蜂蜜也行。” 厨子忙递了奶酥油过来,薛纷纷拿酱刷细细涂抹,一直到将整只小猪烤的酥化光滑,皮脆肉酥,香溢不绝。 “夫人好手艺。”厨子夸口称赞。 薛纷纷鼻子要翘到天上去,见着四下无凌妃的人,正欲切一块偷偷尝试,便听身扑通通跪倒一片,接着一道低缓清润声音含笑响起:  “凌妃这儿厨子的手艺愈发精湛了,老远便能闻到香味,让朕食指大动。” 第28章 雪菜鱼汤 没想到皇上竟会到这儿来,薛纷纷跟着周围人跪拜,便见面前一道赭黄衣摆从眼前行过,“凌妃在里面?” 有一宫女答道:“回皇上,娘娘正在里面跟各位夫人说话呢。” “嗯,”他颔首,云肩通袖拢襕圆领袍衬得气度不凡,扫了眼众人,“都起来吧。” 转身正欲进屋,视线忽然落在边上白色身影上,她身量娇小玲珑,蜜合色的裙子娇俏可爱,头微微垂着,盯着面前地面出神,长而翘的睫毛微颤,扑闪扑闪似两把扇子扫在人心。纪修猛地顿住脚步,朝薛纷纷道:“你抬起头。” 薛纷纷没料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身旁宫女扯了扯她袖子,不明所以地抬头迎上几步开外那双凌厉深邃的眸子。她杏眸疑惑不解,轻道了声:“见过皇上。” 纪修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定定地将她觑着,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喜讶异,然而落在她发髻上时又眸色转深。 他不说话,薛纷纷自然不肯开口,少顷还是那个厨子解的围,“回皇上,这位夫人是凌妃今日邀请来的,方才那道烤小猪也是出自她手,手艺竟比御膳房的厨子还要精湛娴熟。小人不敢邀功,这才向您说明实话。” 不待薛纷纷解释,纪修已经走到她跟前,“你是哪家的夫人?” 他表现的急切了些,薛纷纷强忍住往后退的念头,脑力飞快转动,“民女姓李,祖父在武英殿担任大学士。” “李?”纪修略一思忖,“李乾的孙女?” 薛纷纷颔首:“正是。” 他似乎还有话要问,奈何屋内凌妃听闻动静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夫人哗啦啦跪倒一片。纪修临走之前对她低声道了句:“待宴席散后你先留下。” 薛纷纷一阵莫名奇妙,她似乎从未跟皇上打过照面,更没有认识的机会,为何这人却摆出一副认识她很久的模样?许是因为方才她跟皇上多说了两句话恰好被凌妃看见,使得本就不待见她的凌妃,接下来看她愈发不顺眼起来。 薛纷纷从不自讨没趣,让莺时去跟凌妃身旁的人通传了声,就说她身体不适,这才找了个借口脱身。 * 宫门外傅容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出来走上前道:“怎么出来这么早?” 薛纷纷实话实说:“没意思,凌妃就是故意膈应我的,亏我还给她烤了好吃的小乳猪。” 说着攀着傅容的手登上马车,打帘入了车厢,抱起引枕缩在一角,心中仍旧有气。 听得傅容好笑,禁不住抬手捏了捏她鼻尖,“那儿不是有厨子,怎么轮到你做饭生火了?” 薛纷纷拍开他手掌瞪了一眼,“是我多管闲事,看见人家做就忍不住掺和一手,可是我还没来得急尝一口呢,就被人搅局了。” 提起这个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当朝皇上是不是……”手指轻点了点脑袋,“不太正常?” “胡言乱语!”傅容正色,训斥道:“此话日后万不可再说。” 薛纷纷低哦一声,继续坐回角落,苦恼不已。 若不是不正常,怎么会说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况且就在皇宫里,当着他后妃的面,就要勾搭起臣妻了吗? 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出结果,回到将军府时未时已过,傅容知道薛纷纷也没吃午饭,便吩咐人准备了一桌菜式。期间谢氏身边的丫鬟来了一趟,手捧粉彩龙凤纹汤盅,说是谢氏新手做的羹汤,已经热了许多遍,就等着他回来享用。 傅容让她放在一旁便退下,与此同时饭饭做的菜也跟着上桌,薛纷纷往那边瞟了瞟,往嘴里送了块糖醋咕噜肉,眯起眸子看热闹似的,“此等情深意重,将军当真不喝吗?” 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傅容将汤盅拿在手中掀开盖子,雪菜鱼汤清淡香味扑鼻而来。他没注意到薛纷纷登时转变的脸色,端起正欲喝一口,余光瞥见薛纷纷霍地站起,掀翻了身后椅凳,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把鱼汤夺去,抬手已经砸在了屋外。 鱼汤溅了一地,她脸色煞白,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觑了他一眼道:“不吃了。” 说罢不等傅容斥责,她已经进入屋中,莺时也因忽然转变的情况惊骇,一面道“将军息怒”,一面进到内室查看薛纷纷情况。 傅容看着门口碎了一地的瓷片和冒着热气的鱼汤,静望片刻,若有所思,旋即站起身往里走去。 屋内薛纷纷坐在榻上微垂着头,手紧紧握着云纹扶手,指尖泛白微微颤抖,任凭莺时如何劝说端的一声不吭。傅容上前让身旁的人都退下,在她跟前的紫檀镂雕五开光绣墩上坐下,“薛纷纷。” 薛纷纷睫毛轻颤,不看他反而伏在短榻上面朝里,“我要睡下了,将军请出去。”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胡闹,总该告诉我原因。”傅容一动不动,盯着她后脑勺,“否则教我如何容忍你?” 榻上薛纷纷没听见似的,既不回答也不反应。 傅容气得发笑,“我知道你七岁那年发生了事,但具体却不知为何,纷纷,你起来好好跟我说说。” 薛纷纷这才动了动,缓缓侧过头来,杏眸含着水光,眼眶泛红,“我跟你说了又如何?又不能改变那天的事。” 他发现这小丫头总喜欢挑刺,过于注重结果,反而没了一般姑娘家的娇羞怯意,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人心生怜意。他坐在榻上,顺了顺她一头乌发,“起码日后我不会再让你经历那种事。” 这话仿佛给了薛纷纷一颗定心丸,她拿过引枕垫在手臂下,头埋在臂弯里,将那天的事徐徐道来。 “慧姨娘跟我说门口有戏班子,我当时玩性大,没等丫鬟跟上来就一个人跑出去……” 谁想门外巷道早有慧姨娘布置好的人,一见薛纷纷出来便捂住了她的嘴,绑着装进马车里,带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那处荒无人烟,十里之内看不到一户人家,门口只有一条河流,屋子后面便是山,薛纷纷醒来之后便被关在这间屋子里。 若是只有她一人还好,不会给她留下如此沉重的阴影,偏偏屋里还另有一人,那人早已死去多时,是一具大约二三十岁的男性尸体。 彼时薛纷纷才七岁,是平南王夫妇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哪里见过死人。然而屋子十分小,没有隔断,薛纷纷想躲也没处躲,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回应她。 白天已经足够可怕,到了夜晚漆黑一片,那个死尸就躺在离她不到三丈的地方,好似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薛纷纷拍了许久的门,哭得最后没了声音,一整夜都缩在角落抱膝而坐,浑身瑟瑟发抖。 她浑浑噩噩地睡去,翌日早晨醒来时身边放着一条烤的半熟的鲤鱼,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分明嫌弃得紧,但是又忍不住腹中饥饿,拿起底下垫着的树叶,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点味道也没有,连内脏都没去除干净,难为她竟然吃了半条。 此后几日屋外依旧没人跟她说话,却每天早晨都会送一条烤过的鱼来。因着天气转热,屋内尸体没几天便散发腐臭,甚至一日日膨胀,薛纷纷几乎被折磨得精神崩溃,平日里机智灵敏的小姑娘眼中失去光彩,再不会哭闹。加上环境所致,夜里地面潮湿阴冷,此处没有床榻,更别提被褥,她只能整夜卧在地上,身体便是因此受了寒气。 大约第七日早晨,薛纷纷强忍着屋中酸腐气味咬了一口半生不熟的烤鱼,只然而尚未咽下,便见那具已经胀大数倍的尸体动了动。 薛纷纷蓦地睁大眼,恐惧得浑身战栗,下一瞬只听砰地一声,死尸炸裂,腐水酸汁溅了她一身。她低头讷讷地看了看手中咬了一口的鱼,上面沾满尸水,她口中的鱼肉尚未来得及咽下,脑中长久以来绷着的弦终于断开,尖叫声中夹杂着哭腔,一壁哭一壁恳求外面:“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 薛纷纷声音愈发地低,“我现在看到鱼,都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尸腐味。” 她缓缓坐起来,见傅容乌瞳复杂定定地看着她,反而翘起嘴角轻松一笑,“这样的原因将军能接受吗,日后还会包容我吗?” 若是先前对慧姨娘还有所怜悯,如今却是觉得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足惜,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竟然能做出这等残忍的事情。 薛纷纷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也被吓住了,偏头故意问:“还是说,将军也觉得我身上脏?” 傅容抬手放在她头顶,只觉得这小丫头简直让人疼到了骨子里,“不脏。” 她张开两手,笑眯眯地,“那将军抱抱。” 傅容微一怔忡,半响没有动静,在薛纷纷瘪瘪嘴欲收回手时,双臂一伸将她圈在怀里,小小的一只几乎不用力气就能把她揉碎。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完毕\\\\(≧▽≦)/ 首先感谢地雷: 苏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8 22:27:25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27 23:38:55 *和苏苏一起么么哒~ 有姑娘说剧情发展太慢,于是我就努力在发展剧情了,其实主要还是和傅容的jq嘿嘿嘿。 这三更信息量大大的!满意吗小妖精们! 明天我去考试惹,晚上回来我尽量码字>//<,如果没有更新就不要等啦第二天会有的! 推荐好基友的新文《闲人难养》,7月1号准时开坑。 文案: 一日,谷慈在学堂里帮忙时, 看见一鬼鬼祟祟的男子飘荡在外, 对每一个和她牵手道别的孩子严肃地说了四个字: “放学别走。” 被男主贱哭了23333,提前看过存稿的人表示男主简直是一朵闪闪发光的奇葩花。 地址在这里。 爪机戳: 电脑戳: 第29章 欺君之罪 少顷似乎察觉哪里不对,傅容退开些盯着薛纷纷的发顶,眉心拧成个疙瘩。双手架着她胳膊将她举起与自己平视,非常不满的模样,“不是说十六了,怎么还是这么小一点?” 薛纷纷本就被他举得极不自然,现下听见这番话当即红了脸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说着挣开他往后蹭了两蹭,下意识地挡在胸口位子。 见状傅容面有僵硬,显然被她误会了,站起来掩唇低咳,强作镇定,“我记得你有个丫鬟厨艺不错,怎么不让她多做些补身子的饭菜,你这个子委实低了些。” “将军自己生的高,便要嫌弃其他人都矮吗?”薛纷纷不服,从短榻上站起来争取气势上压倒对方,下巴微扬,“我还觉得跟将军说话累呢,您愿意把自己削掉一截吗?” 傅容被她噎得“你”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末了并起两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不愿意。” 他手劲大,即便控制了力道还是把薛纷纷额头弹的红了一片,薛纷纷稍不站稳后退两步。 立定后小声嘟囔了句:“说的我不想长高似的。” 傅容收回欲把她扶稳的手,扬眉哦了一声,静候下文。 提起这事薛纷纷便一脸郁卒,揪着身下的青鸟云纹洋毯一脸愤懑,“一定是哥哥从小拍我的头拍太多回了,才导致我至今长这么高。” 言罢抬头,明亮眸子坚定地觑着他,“所以将军日后也不要轻易碰我头发!” 傅容立在她跟前,正欲出门的脚步迈了回来,定定地看着她,忽而抬手盖在她头顶,恣意揉了一揉,“像这般?” 薛纷纷从皇宫回来便把一头的发髻都拆了,现下只剩一个碧玉簪斜斜插在发髻上,被他弄得胡乱歪在一旁。 薛纷纷气恼不已,“烦死你了!” 傅容禁不住低笑,这才走出内室。 * 归宁回来后薛纷纷去沈景仪那儿请过几次安,每回都能遇到谢宝婵在,且风雨无阻。薛纷纷见到她便气短,若不是今日恰好二十五,她是万万不愿意过去的。 今日去后果见谢氏已经端坐在八仙椅上,气定神闲地品着茶,见得她来不紧不慢地放下墨彩山水小盖钟,站起来行了一礼,“夫人。” 薛纷纷哦了一声,坐下淡淡道:“母亲呢?” 她回道:“老夫人在佛堂诵经,估计还得好一会儿才过来。” 薛纷纷颔首,既然来了便只得跟着一块等,只是对面坐的人看着十分不顺眼,她索性将注意力全放在丫鬟端来的清茶上。 偏偏谢氏不是让人省心的,没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前日将军回来,夫人怎么没去前头迎接?听下人嚼舌根,说夫人跟将军闹了脾气,我还训斥了那婢子一顿,夫人与将军鹣鲽情深……” “是吵架了。”薛纷纷坦然,迎上她视线一笑,“路上起了矛盾,我一气之下便先回来了。” 谢氏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旋即捏起绢帕沾了沾唇角,“夫人这一走便是大半月,将军也是的,若是路上遇见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竟然也不见派人手寻找。” 这谢氏到底是没摆正自己位子,竟然端出一副主人姿态,惹得薛纷纷欲发笑,终是忍住了,“谢氏有所不知,是我故意没透漏行踪,况且这我和丫鬟走的是官道,太平安全,若是一路安分,是断不会出意外的。” “夫人此话不尽然。”谢宝婵摇了摇头好似不赞同,“若是有心寻找,凭将军本事焉有寻不着的道理?说到底不过是没那份心思罢了。” 薛纷纷原本无心与她计较,没想到她却愈加过分,往人心口上戳刀子,不亦乐乎,简直过分。 她放下茶盏睨了谢氏一眼,词不达意,“听说将军回来那天,母亲念着你这两月孝顺懂事,便让将军去你那温存?” 谢氏脸色稍变,“是有此事。” 薛纷纷困惑地咦了一声,以手支颐不解地眨巴了两下眼,长睫毛缓慢地扇动两下,“可是将军这两天都在御雪庭,为何从未见他去过你那?” 果不其然谢氏脸色变白又变黑,半响没了言语。 薛纷纷心情大好,恰逢沈景仪从佛堂回来,见着两人模样各有不同,便稍微关怀了两句。谢氏自然不说何事,倒是薛纷纷长吁短叹,“谢氏跟我抱怨了两句,说将军这两日早出晚归,鲜少见面,我正宽慰她呢。” 闻言沈景仪蹙眉,免不了要说教谢氏一番,惹得谢氏无言,连看薛纷纷好几眼。 在早饭之前辞去,薛纷纷与谢宝婵前后走出庭院,想必是心中有气,谢宝婵离去时并不看她,只低头道了声:“夫人走好。” 语气里咬牙切齿的意味,与她说的一点也不相符。 薛纷纷佯装没听出来,步伐松快,“你也早些回去吧,指不定将军今天就早早回来了呢。” 回来了也不去你那儿,她如是想到。 果然谢氏脸色更差了些,几不可闻地哼了声,转身离去。 * 傅容今日确实回来的早,却是跟着另一人一起。 身旁人穿黛绿贮丝行衣,丰姿隽勇,仪表不凡,“何巡抚昨日上奏,说你把苏州府一事处理得极好,傅将军果真没令朕失望。” 两人一路来到正堂,傅容命人置备龙井,天气逐渐热起来,龙井能祛暑消热。却被纪修拦了下来,他转念一想道:“上回来喝的龙井花茶不错,朕回去惦念许久,宫里制做的却都不如将军府的好,今日既然来了,便上与那日一样的吧。” 傅容面露难色,早两月前那茶便喝完了,因着薛纷纷回粤东便一直被置备新茶,现下忽然说要倒真不知从何去找,“不瞒皇上,那茶如今已经喝完,我让人去问问夫人还有无剩余,您在此稍坐片刻。” 纪修闻言若有所思,见他召来下人,“能制此等妙茶的人,倒是让朕欲一见究竟。将军不如命人请薛夫人过来,顺道告诉朕具体法子,好回去让后厨里的人学学。” 他今日来确实没什么要紧事,就连出宫也是即性而起,随意寻了个理由便放下手边奏折出来了。本着视察傅将军工作的由头到了军卫,又一路随着他到将军府,脑海里全是前几日见过的那个娇俏婷婷的身影。 她竟然骗说是李乾的孙女,纪修低嘲地笑,若不是那日凌妃无意间唤了李云龄的名字,并问了两句她家里状况,恐怕他便要就此蒙在鼓中。 他佯装无心向凌妃提了一嘴,凌妃便将一切据实以报了。 原来竟是傅容续弦的妻子,他亲手指的婚事……这感觉,委实微妙。 既然皇上如此发话,傅容只得应下,差人来跟前问道,“夫人现在何处?” 丫鬟答道:“夫人早晨去老夫人那请安了,现下应该已经回到御雪庭。” 他略一沉吟道:“那便去请她来一趟。” 丫鬟应着退下了,不多时请了薛纷纷过来。 薛纷纷因着要去老夫人那请安,是以早饭吃的晚,饭饭才端着生滚牛肉粥上来,便有丫鬟说将军请她去前堂。加上昨晚没有吃饭,这会儿正饿的前胸贴后背,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才迈入正堂便抱怨,“将军何故让我来正堂,我的粥还没来得急喝上一口呢……” 话至一半蓦地停住,视线落在正堂主位上坐着的人身上,仿若喉咙被哽住一般。 她目光投向傅容,面露无措,缄口不言。 傅容遣散下人,将她带到纪修跟前,“夫人愚钝,见过皇上。” 薛纷纷随着他动作一拜,心中惴惴不安,忽地想起那日在凌霄宫内撒谎一事,抬眸复杂地觑了前头的人一眼。恰好对上他迎来视线,眸中带着促狭笑意,以手支颐好似一切都已看穿。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将军快起,今日一见朕忽然想起来,先前似乎与薛夫人有过一面之缘。” 薛纷纷不懂他话里意思,面色一白,见傅容疑惑目光探来,唯有解释道:“前天凌妃邀我去宫中,宴会一半时皇上驾临,打过一次照面。” “说起来,薛夫人的手艺委实不错,让朕念念不忘。”他话里有话,唇角翘起耐人寻味的笑意,“想不到就连龙井花茶也是出自夫人之手,看来傅将军日后有口福。” 他决口不提薛纷纷欺君一事,笑里让人寻不着意味,正因为如此才更让薛纷纷头皮发麻,不知该如何应付。那日也是因为他举止反常,才不假思索地借用了李云龄的身份,以为他过后便忘了,不会深究,未料想竟然会有今日这一出。 好在他没有过多纠缠,问了薛纷纷花茶的制作方法后便准备离去,让薛纷纷长松一口气。 然而没懈怠多久,在傅容起身让下人准备车舆时,他以手支颐,视线好整以暇地落在薛纷纷身上。 慢悠悠道:“你竟然骗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霸王票\(≧▽≦)/ 慕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17:14:43 苏紫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14:50:14 解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22:50:00 解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22:49:43 解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22:49:35 芽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22:47:34 芽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22:47:22 散财童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01:31:50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30 00:13:39 更啦!! 虽然有点晚,对不起请原谅我嘤嘤嘤。 明天早上有考试,更新大概在下午6点以后哦! 第30章 作壁上观 薛纷纷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儿,低咳不休,脸蛋涨得通红。 现下傅容正在屋外跟下人交代事宜,屋内只留他二人,严格来说委实于理不合。傅容也是料到这一层,是以命了下人进来添茶水,他就站在屋外几步远,说话声都能听得清楚。 待下人离去后,薛纷纷低声请罪,如实答道:“那日因受凌妃邀请入宫,公婆本不赞同我去,然而不去又是对凌妃不敬,两相权衡之下唯有赴宴。谁想偶然得见圣颜,为怕公公知晓,唯有对您撒了个谎。现下想起来委实不该,还请皇上恕罪。” “不同意?”纪修似乎并未把她后面的话听进去,细细咀嚼那三个字,“傅钟毓那老家伙为何不同意?” 薛纷纷沉默片刻,“大抵是不想让民女生事端吧。” 她自称一会儿一个样,显然极不习惯并且生疏,纪修笑笑,并未揭穿,反而大有与她话家常的意思,“你同他们相处的不好?”顿了顿又道,“薛夫人是嫁来做续弦的,想想实在委屈了你,你从粤东远嫁永安,不知一切可过的习惯?” 薛纷纷疑惑地觑了他一眼,“一切安好,承蒙皇上挂心。” 纪修显然不信,视线落在她身上肆无忌惮,“薛夫人心里可怪朕?” 他见薛纷纷不语,继续道:“你正值大好年华,生父又是先皇亲自封的平南王,朕却给你指了这样一门婚事,薛夫人就没有怪过朕?” “……”薛纷纷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抬眸迎上纪修探寻视线。 怪,如何不怪? 然而若是不从,她全家都多少脑袋能扛得住? 薛纷纷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恰逢傅容从外面回来,她故意弯眸说道:“皇上何出此言,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些,却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纷纷嫁来将军府还要感谢您的指婚呢。若非如此,如何能寻得大将军如此良人?” 此言一出,便见纪修眸子陡然沉了几分,凝眸盯着她一动不动,旋即低声轻笑。 傅容从外面走来听闻此话,不由得看向薛纷纷笑意盈盈的小脸,然而她说出这番话眼里却没有丝毫情意,甚至看也不看傅容这边。 车舆不多时已经备好,待送纪修离去后,傅容扯住正欲离去的薛纷纷,“方才你那番话是出自真心?” 薛纷纷只得停下,转而对上他一本正经的面容,忽地绽开一笑,“自然是假的,我是骗皇上的,将军怎么还信了?” 说罢见傅容脸色一变,黑如锅底,踮起脚拍了拍他宽厚肩膀宽慰道:“不过将军委实是个良人不错,可惜年纪不适合我。” 两人立在门口,身边不远便是门房,好在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两人气氛不对头便先一步告退了。薛纷纷因着心中积郁,便把对纪修的气发泄在了傅容身上,专捡戳人心窝子的话说。 傅容发笑,“嫌我年纪大?” 薛纷纷毫不犹豫地点头,“难道将军自己不觉得?” “年纪大了也照样能收拾你。”他低声说道,下一瞬便把薛纷纷从地上拔起来,竖在肩头往府里走去。 好在将军府在街尾,门口鲜少有人来往,他入府后门房便把大门阖了起来。 薛纷纷一直挣扎不休,若是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最后索性趴在傅容肩头啃咬起来,奈何他皮糙肉厚,不为所动。没多久傅容停在一处池塘边把她放下,实在是因为肩头衣裳给她咬得模样凄惨,抬手整了整衣裳,顺手在她额头上弹了弹,“你上辈子属狗的不成?” 薛纷纷露出一口莹润白牙,得意得很,“将军说错了,我是属老虎的。” 话音刚落见傅容身后立着个人,她偏头探看,只见谢宝婵绞着手帕立在一簇杜鹃花旁,山石阴影挡住头顶光阴,使得她面容看不真切,唯有眼睛满含不甘。 薛纷纷弯起眉眼,大方地同人打招呼,“真巧,谢氏也在。” 傅容循声看去,尚未开口,对方殷切声音已经传来:“将军……” 便见傅容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你怎么在这?” “近来总待在屋里闷了些,便想着出来走走。”她在薛纷纷和傅容身上逡巡一圈,视线最终定在芙蓉身上,目露哀戚,“将军同夫人感情真好。” 薛纷纷扬眉,自动自觉地退至一旁,作壁上观,端看傅容如何回应。 “谢氏只需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傅容负手而立,语调不带感情道。 谢宝婵来到跟前,手扶胸口豁出去般,“可是宝婵哪里做的不对,竟惹得将军对我不满?” 傅容这才看向她,“此话怎讲?” “否则将军为何从不到宝婵那儿去,先前也就算了,如今从粤东回来,两月不见也不……”说着说着便眼含泪花,期期艾艾地将人瞧着,真是个楚楚可怜的模样。 傅容后退半步,面无表情地觑着她,语气冷然,“早在五年前我已说的清楚,是你执意如此,应该早已料到今日一切,何必又来怨我?” 杜氏尚未过世时,谢氏便已倾慕傅容多时,那点心思逃不过杜雪霏的眼睛,然而世间女子谁能容忍多一人瓜分丈夫的,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罢了。然而世事无常,杜氏过世时,经不住谢宝婵的殷殷哀求,便向傅容提了此事。傅容原本是不同意的,杜氏却念着谢宝婵是她从小的贴身玩伴加丫鬟,感情匪浅,在傅容耳边念叨了不止一遍。 后来傅容便寻了谢宝婵来问,“我对你并无感情,若是日后绝不动你,你也愿意?” 谢宝婵彼时想的是,他正值壮年,又刚丧妻,焉能耐住长久寂寥,时间长了如何还不得而知,是以坚定决然道:“宝婵愿意,能委身于将军,是莫大的荣幸。” 事实证明她想的委实简单了,五年来傅容非但没有碰她,竟然连她的院子也没去过。若不是有沈老夫人念着与杜家情谊,间歇地照料着她,大抵她在府里早已过不下去。 谢宝婵紧咬下唇,显得极为难堪,“话虽如此……” “你若是后悔了,如今还来得及。”傅容收回目光,“你现在还是清白身子,当初收你入房并未张扬,外人没多少知晓,若是再寻个好人家想来并不难。” 话音将落,谢氏显然慌了,“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您以前待我尚且客气,然而自打薛夫人进门后,便益发不待见宝婵了。将军莫不是当真喜欢上薛夫人了,才要对旁人都赶尽杀绝?” 傅容微一怔楞,下意识回头寻找薛纷纷的身影,然而身后除了一方池塘外,再无别物。 不知缘何心中一空,他无心纠缠,只厉声道了句:“荒诞! 临走时从谢氏脸上一扫而过:“谢氏日后有话仔细斟酌了再说,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霸王嫖( /) v (\ )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01:43:28 彼岸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01:23:22 散财童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00:36:26 htauto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23:49:58 彼岸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1 23:11:56 捉住新读者彼岸君和htauto\(≧▽≦)/,还有*和散财童子一起么么哒。 彼岸君的邀请我会好好考虑的23333333。 这章字数有点少,因为有姑娘说进展太慢而且各种原因……今天状态不太对,心情有点糟糕。 我知道这文有很多缺点,有很多bug,但感谢一直包容到现在的你们。 将军可能确实很多地方不好,他温吞他感情慢,因为我想写的是他情难自禁的时候才把纷纷摁倒啪啪啪…… 男主不会换人的,如果想养肥也可以啦\(≧▽≦)/,只是到时候完结记得再回来就好。 就这样啦,晚安。 第31章 皆大欢喜 此后几日谢宝婵一直安分,薛纷纷去沈景仪那处请安也不见她有何举动,倒让薛纷纷有些不适应。那日她不打招呼先行离去,不知两人后面谈的如何,后来见着傅容顺道问了一句,“将军说了什么?谢氏这几天见着我都眼眶红红的,好似我欺负她一般。” 傅容停箸,“不是什么大事。” 青瓷釉绘兰草瓷盘里豆腐炸得金黄,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味道奇香。薛纷纷夹了一筷子到碟子里,眼里一片清明,“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吧?” 傅容笑道:“夫人聪慧。” 他确实不愿意告诉薛纷纷,只因心中觉得这事不堪,更加没有告诉她的必要,反而有几分画蛇添足的意味。 然而此话搁在薛纷纷耳中却不尽然,只当他是为了维护杜氏不愿与自己细说,当即没了胃口戳了戳碗里白米饭,嘟囔道:“不说便不说,我也不稀罕知道,将军以为我能把她如何?” 这便生气了,当真是个没有气量的,傅容见状一肃,“你确实不能拿她如何,她在你面前根本毫无分量,日后见面只打个招呼便可,不必有深的来往。” 薛纷纷撂下银筷,啪地盖在青白釉碗上,“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对谢氏动手,更不会与她有过多来往,将军大可放宽心。” 她转身欲往外走,末了又憋不住心中气愤,回头补了句:“将军稀罕的,便以为别人都在乎吗?谢氏在我面前跟本没有半点分量,无足轻重,我犯不着跟她过不去。我虽然不喜欢她,只消她没做有损我利益的事,我便称不上厌恶。” 说罢提起织金璎珞串珠八宝纹裙襕迈出正堂,对身旁饭饭说了句“另备饭菜到院子里”,气呼呼地来到庭院芭蕉树下,缩进短榻中兀自生闷气,半天了却又不知因何而气。 正堂里留下傅容被莫名其妙撒了一通气,身旁丫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因将军铁青着脸,末了起身冷声道:“将饭菜都收了,无需另备,夫人若是喜欢哪样便给她端去哪样。她若是喜欢在院里用饭,日后便在院中另备桌椅!” 院里院外不过几步之遥,薛纷纷自然能听见此话,捏起拳头锤了锤身下毛毡,抿唇仰头问莺时,不服输道:“莺时,将军既然钟意谢氏,为何不去绘了院,反而日日来我御雪庭?让人在那布置好衣物床褥不是更好,皆大欢喜。” 绘了院是谢氏院落,薛纷纷故意说的清脆疑惑,面前莺时一脸为难不敢吭声,无论说什么都会得罪人,倒不如闭嘴的好。薛纷纷也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问完便躺下闭目养神了,细心聆听屋内动静。 正堂沉寂片刻,傅容从屋中脚下生风地出来,走过她身侧时顿住脚步,脸黑如锅底,咬牙道了句:“夫人好一张利嘴!” 薛纷纷眼睑半抬,别开头对着芭蕉树叶,端的是要气死他,“哦,我觉得还能更进步一些。” 待人大步走远后,她才慢悠悠地从短榻上坐起来,面前便是莺时哭笑不得的一张脸,她怔了怔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还没把将军府拆了呢。” “小姐方才那样气将军,跟拆了将军府有何差别?”莺时替她愁苦焦急,跺了跺脚问道,“小姐怎么能同将军那般说话呢?” 薛纷纷偏头不解,“为何不能,太温柔了?” 莺时被噎得无话可说,喟叹一声给她准备午饭去了。 * 大抵那日被她气的不轻,自打傅容离开后一连三天都没回府,想必是留在军卫了,省的回来看见薛纷纷便糟心。 今日去沈景仪那儿请安,老夫人还询问她:“你两人可是闹了什么矛盾,怎么这两天他连家也不回了?” 薛纷纷正意兴阑珊地听她谆谆教诲,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抬眸对上对面谢氏眼里来不及收起的得色,微挑了唇角,话里真假掺半,有意将话头引到谢氏身上:“回母亲,矛盾谈不上,不过那天在吃饭,我随口问了句前两天在庭院里,将军同谢氏说了什么。没想到将军非但不答,还对我摆起了脸色,后来便不欢而散了,至今没见他回来,想来大抵跟谢氏的对话有关吧。” 她最后一句不过随口一言,却正巧击在谢氏软肋上,便见她脸色一白,手中握着的小该种不稳,洒出几滴茶水。 若是跟她有关……思及傅容那番话,谢氏不由得握紧了手,莫非他当真要为她另寻人家? 沈景仪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偏头看向谢宝婵,“宝婵,你告诉我,你那日同傅容说了什么。” 谢宝婵禁不住手下一抖,强作镇定,“不过是些家常琐事,叨扰了将军。那日正逢感伤,便提了两句杜姐姐,大抵是因为这个惹得将军不高兴……” 因着薛纷纷在此,频繁提起原配反而不妥,便见沈景仪蹙了蹙眉打断她话,“雪霏已经过世多时,日后少挂在嘴边,免得扰了她安宁。” 一番话不知是在帮谁,薛纷纷坐不下去,正要起身请辞,沈景仪忽然发话:“纷纷今日就别走了,待会儿老爷下朝回来,不如一家子一起吃个饭。自打你进将军府后,鲜少有同坐一桌的机会,我让厨子做些清淡可口的菜,你便跟宝婵一块留下吧。” 话说到这份上,薛纷纷推脱不得,只得应下,“只要母亲不嫌纷纷多事便好。” 不多时傅钟毓回府,进内室换了身绛紫云纹常服后才出来,早点已经备好摆放在桌,他落座后众人才纷纷入座。 府里厨子手艺口味偏重,做菜多放油,薛纷纷咬了两口玉米饼便放下了,拧着眉头显然吃不习惯。唯有糯米团子合她胃口,偏偏离的远又不好意思多吃,只跟面前的韭菜锅贴做斗争,一张红润小嘴油汪汪的。 大清早的吃这般油腻,薛纷纷胃里极不适应,沈景仪注意到她这边情况,吩咐下人去准备清淡的粥来。不多时丫鬟捧着碧玉刻牡丹大瓷碗上桌,香蕈鱼片粥熬得软糯可口,沈景仪甚至亲自动手给她盛了一碗。 “我见你别的都不吃,纷纷不如尝尝这粥,味道差不到哪儿去。”她将粥碗交给身旁丫鬟,丫鬟端着送到薛纷纷跟前,“我常日吃斋念佛,许久不沾荤腥,这粥便交由你们解决了。” 薛纷纷看清碗里鱼片后不着痕迹地往前退了退,“母亲不知道,我也……” 那厢谢宝婵眼里精光闪过,不等她说完便道,“老夫人亲自盛的粥,旁人可没这待遇,夫人若是不喝便是不给面子了。” 薛纷纷抬眼往她看去,见她嘴边噙笑,似乎早有察觉。她蹙了蹙眉头眼含厌恶,偏头对沈景仪解释:“方才几道早点下肚,现下已经有八分饱了,实在不是不给母亲面子……” 谢氏就坐在她身旁,听闻此言抬手把那碗粥端了过去,脸上笑吟吟地,“夫人就尝尝吧,这碗粥占不了多少地方。” 那边沈景仪脸色显然已不多好,谢宝婵甚至舀了一勺送到薛纷纷嘴边,“宝婵有幸,能喂夫人吃粥。” 粥里鱼片切的纤薄,熬熟后颜色粉嫩诱人,奈何在薛纷纷眼里只觉得恐惧。 谢宝婵见她未动,往前送了送,“夫人不吃吗?” “滚!”薛纷纷身侧拳头紧握,忍无可忍抬手打翻了她手中瓷勺,谢氏惊呼一声,顺势一碗鱼片粥也落在地上,泰半撒在她自个儿身上。 粥是刚端上来的,滚烫冒着热气,谢宝婵登时红了眼眶委屈道:“夫人不吃便不吃,何苦这样为难我……” 薛纷纷浑身颤抖,脸蛋儿发白,“你当自己是谁,凭什么管我?说到底不过是原配身旁的一个丫鬟,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她垂眸落在谢氏身前衣襟米粥上,抿唇冷声讥诮,“你也只配这样吃粥。” 如此一番闹剧,惹中间端坐的傅钟毓气息不顺,拍着桌子喝了声:“成何体统!” 他站起来踱了一圈,指着薛纷纷道:“平南王难道就没有教导你规矩?” 就连沈景仪也是一脸的不赞同。 薛纷纷握在身侧的拳头泛白,抬眸不畏不惧地迎上傅钟毓视线,“教了,但是我只对该尊敬的人守规矩。” “谢氏方才如何对你不敬了,你又是如何待她的?”傅钟毓气不顺,坐在椅子上直责备道。 沈景仪上前给她抚了抚后背,也跟着道:“纷纷,方才是你过分了。” 眼见谢宝婵身上一团糟糕,她命人带谢氏下去换衣服,谢氏一直唯唯诺诺,显得极为惶恐,临到门口时瞥了薛纷纷一眼,面露得意。 两人连着数落了薛纷纷约莫一刻钟,最后罚她回去抄三遍女戒,这才放人回来。 * 薛纷纷一路不语,走到御雪庭前听见里面动静,便携了莺时进去查看。只见两人围在池塘边,正提着篓子往里倒东西,薛纷纷走到跟前蓦地定住,浑身僵硬地觑向两人,“谁让你们来的?” 家仆挠着后脑勺憨笑,“是老夫人的意思,李家送来了几条珍贵金鱼,老夫人听闻您喜爱此物,便命我二人送来给您。方才小的问了院里婆子,她便让我二人先倒入池塘里,待您回来了再交代。” 这方池塘薛纷纷素来只养植物,旁边是太湖石,太湖石身后便是她栽种的芭蕉树。现下池塘里多了货活物,金鱼灵活游动,有鹤顶红、玛瑙眼、锦被等各类品种,遥首摆尾,身姿灵动,给池塘添了不少生气。 至听薛纷纷语调冰冷,“老夫人听谁说我喜欢金鱼?” 仆人想了想,“似乎是谢夫人?” 她牵了牵嘴角,抬眸不动声色道:“把这些鱼重新装回去交给我,你们可以回去了。” 虽不解她何意,两位家仆却也照做,重新装回木桶中,递给一旁莺时便行礼退下了。 莺时立在一旁只觉得小姐脸色很不对劲,战战兢兢试探地问:“小姐,我们进屋吧?” “为何要进屋?”她抿唇,“谢氏还没看到好戏呢,我们怎么能教她失望?” 说罢转身走出影壁,见莺时未跟上,“你把那东西提着,我们去绘了院走一遭。”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谢氏住的院落,以前是不屑,如今更是厌恶。前不久还说她没做有损本身利益的事,结果今日便给了薛纷纷一记耳光。 绘了院跟御雪庭离的不远,只不过住处较偏,转过牡丹凤凰影壁后,院里丫鬟见得她来似乎颇为惊讶,“见过夫人。” 薛纷纷从她身边走过不发一声,直走入正屋,便见谢氏刚换了身水蓝对襟衫从内室走出,一壁走一壁恨恨骂着,抬眸见到薛纷纷立在门口,掩唇惊呼一声,旋即正了正色问道:“夫人怎么来了宝婵这儿?” “有样东西送给你。”薛纷纷冷睇她一眼,“谢氏不如猜猜是什么?” 谢宝婵请她入座,全无方才在正堂拘谨情态,笑弯了一双眼睛,“恕宝婵愚昧,猜不出来。”说罢一停,抬眼看了看薛纷纷,“只是宝婵没想到,夫人才从正堂出来,便有心情来绘了院。” 打从薛纷纷进屋时,她便知来者不善,悄无声息地嘱咐了贴身丫鬟两句,那丫鬟精明,点了点头便悄悄退下了。 这是拐着弯儿提醒她正堂的事,薛纷纷并不入座,“来你这儿不需要什么心情,反正都是要倒尽胃口的。” 说着她从身后莺时手里接过木桶,强忍下心头情绪,“谢氏似乎很了解我,知道我喜欢金鱼?” 谢宝婵面露恍然,“宝婵焉能知道,不过是猜的罢了,夫人若是不喜欢遣人跟老夫人说声便是,何苦又特意来我这一趟?” “既然已经送我了便是我的,我有权处置。”说罢不待谢宝婵做反应,便将桶里连水带鱼泼在她身上,冷声道:“如今我送给你。” 只听哗地一声,谢宝婵猝不及防被淋了满身,还有活蹦乱跳地金鱼在她身上弹跳,最后落在地板上挣扎不休。她惊叫一声,带着哭腔控诉,“夫人为何这样对宝婵……” 薛纷纷扔掉手里木桶,砸在地板发出沉闷声响,垂眸看了眼地上活物,压下心头恶心恐惧,“能有什么?不就是看你不高兴。” 谢宝婵换了个人似的哭哭啼啼,衣衫尽湿看着好不狼狈,“若是宝婵哪里做的不好,夫人直说便是,宝婵自然会改的。” “不必改了,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看不上。”薛纷纷轻颦黛眉,接过莺时递来的锦帕拭了拭手,转身欲走。 门口被一道挺拔壮硕身影挡住,薛纷纷顿住脚步,抬眸迎上傅容视线,他面无表情,不知在这立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的萌物们(╥﹏╥) 落拓柳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3 11:51:21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3 00:01:54 二蠢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23:43:09 彼岸君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2 22:05:26 昨天心情不好,大家安慰我之后一下子满血复活了! 本来想今天更新六千回报大家的,但是高估了自己……最后写了四千也很棒棒哒\(≧▽≦)/ 争取下章把谢氏解决了,看她不爽很久了。 第32章 温香软玉 薛纷纷撞见傅容站在门口后,只道了句“将军让让”,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连句解释都不多说。 傅容抬眸看向哭啼不休的谢氏,目光落向地上一片狼藉,“这是怎么回事?” 谢宝婵梨花带雨,模样看着既可怜又委屈,“宝婵也不知为何,夫人忽然气冲冲地来了我这,不分青红皂白便泼了我一身水……方才在老夫人那也是,宝婵好意为夫人……” “这鱼是哪来的?”傅容打断她的话,蹙眉问道。 谢氏眼里黯淡,实话实说:“是李府送给老夫人的珍贵蓝鱼,那日恰逢宝婵也在场,便向老夫人提了一嘴,没想到老夫人今日当真送去给夫人了。” 傅容这才正眼觑她,“你跟母亲提的,你为何要提起这事?” 果见谢氏嗫喏,哑口无言,答非所问:“宝婵不知,不知夫人如此厌恶金鱼……” 语毕对上傅容不动声色却威仪十足的目光,登时浑身一缩,垂眸低声道:“是宝婵多嘴了。” “你不知?”一条金鱼弹跳到傅容脚边,被他抬腿踢到一旁,低声一笑,“谢氏当真不知?” 他命人把地上收拾起来,鱼还是要还到老夫人手上的,免得到时候问题没法交代。傅容临走时睨了她一眼,“身为妾室,你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便见谢宝婵脸色登时煞白,表情复杂,目送傅容远去后愤恨地跺了跺脚,睚眦欲裂。 * 从绘了院回来后薛纷纷一直一声不吭,命莺时备好笔墨纸砚,她伏在桌案上开始抄写女诫,对身旁傅容的问话置若罔闻。 三日不见他忽然回来便是出现在绘了院,薛纷纷不知是谢氏意思,心中憋闷,在傅容大掌盖在书上后,她抬眸迎上视线,眼睛弯似月牙儿,“没想到将军如此听话,辅一回来便往绘了院去,怎么这会儿又跟着回来了?谢氏现下定然委屈得紧,若是能得将军宽慰几句,想必是再好不过。” 傅容从军卫回来一身疲惫,无心同她争吵,“我方才听丫鬟说了,你在留玉斋让谢氏受了难,母亲可有责难你?” 上回听她说了七岁经历后,傅容一直记挂在心,今日回来听闻两次事情因果,少不得要担心她身体反应。 留玉斋是沈景仪的住处,闻言薛纷纷搁下毛笔,“如何才算责难?母亲没说我什么,只道我家教不严,顺带着把我爹娘奶妈都数落了一遍。母亲真是是非分明,一番话有如醍醐灌顶,让我听后受益匪浅。” 傅容肃穆,“你今日给她留了不好印象,日后恐怕不好消除。” “为何要消除?我就顶着这个泼辣无礼的头衔也挺好。”薛纷纷蘸了蘸砚台墨汁,提笔继续抄书,“与其在这儿担心我,将军不如看看谢氏如何,她今日被我泼了两回在身上,赶明儿着凉了可不好。” 她倒是跟这事杠上了,三句话兜不出这个圈子,傅容只得跟她坦诚:“我今日刚回府,便有丫鬟来寻说你在闹事,这才去的绘了院。” “哦。”薛纷纷无动于衷,“将军挡光了,能往边上站一站吗。” 说罢见傅容没有一尊雕塑般屹立在旁,一动不动,她便往旁边挪了挪,将书从他手下抽出,继续认真地抄写女诫。然而尚未写完一个字,又被傅容整本书拿了过去,他前后翻了翻问道:“女诫?” 薛纷纷对他没有好脸色,“母亲说我没有妇言,为人刻薄刁钻,罚我抄写三遍女诫。” 她顿了顿道:“可是将军,择辞而说,不道恶言,是为妇言。若是如此,母亲为何又要那般诋毁我?” 她阁下毛笔,霎时失了兴致,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堵塞,积郁在心。加上那两出闹剧,使她至今心有余悸,将刚抄好的纸张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赌气道:“她说让我抄写好了再去找她,我若是一辈子都抄不完,是否可以一辈子都不见她?” 真是个孩子脾性,傅容制住她继续撕书的举动,腾出另一手弹了弹她的脑门,登时眉心泛上一道红印,“日后这种大不敬的话,切莫再说。” 薛纷纷焉能不知,然而一天之内既被冤枉又受惊吓,借着他弹额头的举动红了眼眶,杏眸水光熠熠,饱含委屈,又嘴上倔强:“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为何在将军府偏有那么多规矩?还不如当初我便永远待在檀度庵了,一辈子不嫁到将军府上来!” 傅容登时沉下脸,“胡闹!事情已成定局,休再妄议!” 她被斥得委屈非常,加之傅容面无表情时颇具威严,泪珠控制不住扑簌簌滚落脸颊,“既然成了定局将军为何却不肯正视,你之前三天不回来难道不是逃避?留我一个人应付母亲苛责,你就知道挑时机回来。将军方才为何不直接留在绘了院得了,合着谢氏盼了你许久,何必又来我这里置气!” 薛纷纷一壁哭一壁将他往外推,平素里只会笑意盎然的小脸如今挂满泪珠,看着好不可怜。许是心中压抑得多了,现下一股脑儿地往外抖搂,词不达意,语无伦次,“我不管,我最烦你了……你去谢氏那里,省的我看到你就不高兴……” 一直将人推出浮雕牡丹折屏外,屋外丫鬟早已听见里面动静,正好奇的不行,现下见将军被推搡着出来,夫人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免不了好奇频频抬眼观望。傅容嫌丢人,哭笑不得,杵在原地见薛纷纷仍旧不肯老实,索性将她抱着回到内室,顺手拿了一旁红木架上巾栉,坐在短榻上给她擦脸。 “怎么还哭个不停,嫁给我就这么让你委屈?”他手下动作没轻没重,捏着薛纷纷下颔给她擦去脸上泪痕,所到之处无一不粗鲁。 薛纷纷夺过他手里巾栉扔在地上,“疼死了,你别动我!” 傅容抬眉,他这个小夫人当真是又娇又嫩,让见惯了糙汉子的傅容反倒不知该如何应付。怀里是薛纷纷哭闹不休的小身板,她就坐在自己腿上,跟没有分量似的一点点。当真是杏眸桃腮,娇柔柳腰,傅容凝眸,心中忽地被挠了一下,却又不肯放她下去,捧起她脸蛋严厉道:“不哭了!” 话音将落,薛纷纷盯着他瞧了片刻,旋即泪珠落得更凶,比之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壁哭一壁哽咽:“凭什么?我连哭都不行,你怎么管这么多……” 傅容颇觉头疼,更不知从何哄起,先前从未见她哭过,未料想竟然这般难办。 便将人一揽带到怀里,学着慈母哄婴孩的口吻僵硬道:“不哭了,纷纷乖。没什么好哭的。” “不管。”薛纷纷顺势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胸口嗫喏低泣,“将军惹我不高兴,我心里难受。容容待我不好,我更加难受。” 傅容一滞,“我日后待你好就是了。” 薛纷纷却不罢休,继续哭诉抱怨:“我讨厌谢氏,不喜欢她。她明知道我讨厌鱼,她是故意的……我方才泼水也是故意的,将军若是敢怪我,我日后都不跟你好了。” 傅容透过八卦窗看了看天,“我没怪你。” 谢氏一事他本打算问清薛纷纷后再做处置,眼下恐怕要再拖一拖,根本没料到会让薛纷纷这般委屈。傅容习惯性地给她拍了拍后背顺气,想了想问道:“你何曾跟我好过?成日以气我为乐,小姑娘浑身都带着火药味。” 薛纷纷攀着他脖颈的手紧了紧,头枕着他宽厚肩膀,长翘睫毛扫在他皮肤上,一颤一颤似猫在抓挠。 她声音低低:“我乐意……” 半响没再有动静,傅容偏头看去,竟然已经双目紧阖睡着了,难为他动也不敢动。 * 当晚薛纷纷便发了梦魇,无论白天伪装得多好,到了夜晚便原形毕露。 起初她只缩在架子床里侧,声如蚊讷,喃喃不休。傅容睁开眼细听片刻,才知道她说的是“救救我”和“让我出去”,难掩心疼地将她翻过身来,便见她额头沁汗,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她脸色惨白,眉心紧蹙。 “纷纷,纷纷。”傅容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然而薛纷纷始终未有察觉,眼泪顺着鬓角滑下,濡湿了身下丹凤朝阳大红锦被。 她触到傅容手臂温度,有如困境中得到救赎一般,顺着手臂攀附到傅容胸膛,瑟瑟发抖的身子躲在他怀中,双手紧搂着他健腰。不多时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呓语,面色趋于平和,逐渐沉睡,然而搂着傅容的双手却依旧牢固,无论怎么掰都不松开。 苦了正值壮年的傅容美娇娥在怀,薛纷纷玲珑有致的身躯紧贴着他,温香软玉,睡颜恬适。 傅容一直拿她当小姑娘,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对着这个小姑娘,起了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失误,下章解决谢氏…… 今天晚上九点!尽量再更一章 ! 第33章 暗通款曲 这夜对于傅容来说格外难熬,屋外夜深人静,月色迷蒙,屋内是薛纷纷娇软的身子,贴在他火热的身躯上。傅容尝试掰开她的手腕,让她睡到里侧去,然而薛纷纷却跟留有意识一般,一个劲儿地攀附在他身上,细嫩光滑的脸蛋非要贴着他脖颈,跟猫似的不安分。 傅容垂眸恰好能看见她紧阖的双眸,皎洁月光落在她面颊上,端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姑娘。 睡梦中薛纷纷自然察觉不到他目光,犹自惬意地收紧了环抱他的手臂,长睫毛扇子似的扫在他皮肤上,心痒难耐。 傅容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捧起她精致小巧小脸,眸色转深,忍无可忍地一口衔住粉嫩唇瓣。 薛纷纷不适地嘤咛一声,别开头欲躲闪,奈何被傅容双手牢牢桎梏,动弹不得。只觉得被堵住了呼吸,唇舌被撬开,好似下一刻便要被人拆吃入腹。 在她唇上辗转许久,傅容这才将人放开,盯着她被吻得殷红水润的唇瓣,神色复杂。方才那一番举动非但没熄灭心中欲/火,身下反应反而更强烈了些,薛纷纷纤细身子被他压在身下,傅容强忍下心头欲念,将她揽在怀中,久不能睡去。 一直到晨曦微露,薛纷纷被粗壮手臂咯得难受,蹙了蹙眉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目。 入眼便是傅容的侧脸,他另一只手枕在脑后,正在看着床顶出神。察觉到她醒来,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只动作略有僵硬,“醒了。” 声音沙哑低沉,好似一夜没睡一般。 薛纷纷自然察觉,撑起身子俯瞰他。乌发顺着她动作滑落肩头,几缕发丝扫在傅容脖颈脸颊上,刚睡醒的容颜慵懒懈怠,她揉了揉眼睛问道:“将军莫不是一夜未睡?” 傅容这才转眸看向她,便见乌瞳深邃,好似凝了一晚的夜色。“夫人昨日那样闹腾,教我如何睡的好?” 经他提起薛纷纷才想起昨日一事,因着一时委屈便不管不顾地同他撒泼,现下平静后再想起,只觉得羞愧难当,偏偏又蛮不讲理,“我才不是闹腾,那是跟你控诉,谁教你连自己的妾室都管不好。若不是你平日纵容她,她怎敢那样对我?” “我纵容她?”傅容仿似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哈哈一笑,震得胸腔有力起伏,目光投向薛纷纷身上,“夫人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昨日我纵容的是谁,明眼人一看便能知道。” 见薛纷纷噤声不言,他挑起唇角又道:“你那样欺侮谢氏,我却没有惩罚你,甚至对此只字不提,夫人难道不知我究竟为了谁?” 薛纷纷小手讪讪地从他胸口收回,抿唇不甚自在,“那是你之前答应我的,我把当年真相都告诉你了,你说了要包容我的。” 傅容不再相逼,起身穿好鞋袜拍了拍薛纷纷的头顶,“眼下尚早,你再睡会儿。” 在他欲走出时,薛纷纷抬手拽住他衣袍一角,“我昨天那样,母亲还会再惩罚我吗?” 她说的是在绘了院一事,昨日女诫抄了不到一半便睡着了,今日若是再多一项惩罚,她可保不准会不会反抗。 分明担忧却有佯装坚强的模样,如今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教人欢喜。傅容盯着看了一会儿,忽而笑问:“你对昨日的事如何看待?” 薛纷纷不解地抬眸迎上他视线,垂眸认真思索片刻道:“她是故意要犯我忌讳的,我知道我讨厌……然而这事我只跟你说过,连莺时季夏都不知何故,昨日我见她面露了然,好像一切都了若指掌。大抵御雪庭有她身边的人,那日的话被人听了去……我只是猜测,将军若是觉得不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你说的不错。”傅容赞同道,严重厉色一闪而过,“这御雪庭确实有谢氏的人。” 薛纷纷一惊,睁大了眸子不可置信道:“将军怎么知道?” 傅容笑了笑,“夫人可知昨日是谁通传我去绘了院的?” 薛纷纷自然想不出来,偏头配合地问道:“是谁?” “是御雪庭负责看门的婆子。”傅容淡声。 原来昨日谢氏一早料到薛纷纷会去找麻烦,在薛纷纷离开御雪庭时,她原本是要通传傅钟毓和沈景仪二人的,然而路上遇到了傅容,便同他道明了缘由。话语都拿捏的十分到位,说薛纷纷气势汹汹地去了绘了院,担心她闹出事端伤了谢氏,届时面子里子都不好过,请傅容前去探看一番。 虽口口声声都是为薛纷纷考虑,然而这人原是杜府的人,对杜氏忠心耿耿,对薛纷纷的事素来不大上心,忽地如此反而令人起疑。 薛纷纷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又是杜氏的人,我倒要看看这御雪庭究竟有多少她的人!” 说罢抬眸愤愤瞪了傅容一眼,似乎在埋怨“都怪你”。 然而这一眼在傅容眼里颇没威力,傅容一只手掌便能将她的脸整个盖住,“夫人不可这样看我。” 薛纷纷扯开他手臂,恼声问道:“为何不能?” 一双杏眸娟娟,仿似涵了一泓秋水,面容丰泽盈润,桃羞杏让。 傅容微微一顿,转了话题,“若猜想当真如此,你欲如何处置谢氏?” 薛纷纷果真被他转移注意,诡谲狡黠一笑,露出一口细细白牙,“剥皮抽筋削骨毁容,将军觉得哪样合适?” 知她是玩笑话,傅容只道:“好狠毒的心肠。” 薛纷纷自觉十分满意,忙唤了莺时来准备更衣洗漱,全然没察觉傅容今日待她比平常多了几分耐心。 * 期间傅容又去了府里管家那一趟,约莫巳时才回御雪庭,迈入正室时谢氏已经到来,规规矩矩地坐在下方八仙椅上,一脸惶恐惴惴不安,端的是个小媳妇样,频频抬眼看薛纷纷。然而薛纷纷正端着墨彩绘山水小盖钟品茶,洞庭君山茶香味醇厚,她滋滋有味地啜了一口,把谢氏晾在一旁理也不理。 谢宝婵绞了绞手中锦帕,偏头正好觑见门口傅容身影,登时站起来惊喜道:“将军……” 傅容颔首从她身侧走过,在薛纷纷身旁坐下,待丫鬟上来添茶时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规整的纸张,递给丫鬟让她转交谢氏,“这是五年前杜氏临走时交给我的卖身契,如今我把它还给你。” 听闻此言,谢氏甚至没有拿稳那一纸契书,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问道:“将军,将军这是何意?” “管家已经为你找好了另一门好人家,听闻对方老实勤恳,你嫁过去定不会受了委屈。”傅容如是道,抬眼看她,“先前的五年我当你一时糊涂,莫非谢氏打算后半辈子时光都耗费在我将军府?” 谢宝婵颤着手捡起契书,眼圈一红,“宝婵不信……将军竟待我如此狠心,可是宝婵做错了什么……可是昨日无意间惹怒了夫人,若真是如此,宝婵日后定当小心谨慎,对夫人恭恭敬敬,还请将军不要把宝婵改嫁他人……” 一直不置一词的薛纷纷搁下盖钟,定定看着她忽而笑道:“当真是无意间吗?先夫人养了一帮好下人,各个都站在她那边,不把我放在眼里,连她身旁的一个陪嫁丫鬟都比我有分量。” 她话里有话,直看得谢氏心中发虚,情不自禁地一抖,却咬紧牙关不肯承认,“夫人此话何意?宝婵不懂。” 薛纷纷颔首,“你不懂,自然有人懂。” 说着吩咐一旁莺时,莺时颔首退下,不多时带了个年约四十,穿灰布比甲的婆子进来。 辅一见到此人,谢氏眸光闪烁,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卖身契,迸发出恨意。 薛纷纷佯装没有看到她反应,转而问那婆子,语气闲适平淡,眉眼含笑,“大娘年纪大了,终日在绘了院和御雪庭间来回走动,不知累不累?” 那婆子伏地在地上,本欲辩解反抗,一抬眼触及傅容肃容,不怒自威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让她一番话再也说不出来,只顾着磕头道:“夫人将军饶恕,老奴一时糊涂……” 薛纷纷扫了脸色难看的谢宝婵一眼,“恐怕不是一时糊涂,而是糊涂了许久吧。若是没错的话,自打我住进御雪庭起,你便已同谢氏暗通款曲,将我一举一动都告知了她。” 她话语一顿,“你既然如此对她唯命是从,方才将军将她另许了人家,你不如一块陪着过去吧。仔细着替人打点好内宅,别再搬弄是非。” 她不过一番客套话,然而这两人在一起焉能太平,各有心思,断然不能相处融洽了。又加之近日一事,看谢氏咬牙切齿的表情,怎能轻易放过她。 谢氏霍地站起,破罐子破摔道:“宝婵不从!将军若是硬逼着我嫁给他人,我今日便一头撞死在这!” 以死相逼无异于最愚蠢的举动,闻声薛纷纷扑哧一笑,“哦,那你撞死吧。” 想了想又淡淡补充,“省得府里还要为你置备嫁礼。” 谢氏自然不会轻易寻死,她见两人没有预料中的反应,慌乱无措地上前攀附住傅容衣摆,苦苦哀求,“求将军看在杜家,看在先夫人面子上……绕过宝婵这一次吧……” 傅容扯了扯衣摆,没能将她挣开,“这话你五年前已经用过,换一句吧。” 谢宝婵哽咽,“求将军……” 门外有名家仆奉命候着,得到傅容首肯后入屋将她和那位婆子架了出去,不顾谢氏哭闹挣扎,硬生生拖出门外。声音逐渐远去变低,正室恢复宁静,傅容随在薛纷纷身后入了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我的*专场,感谢*么么哒\(≧▽≦)/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4 17:22:21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3 21:00:23 双更了呢!双更了哦! 酷爱表扬我爱我好吗( /) v (\ )让我感受到泥萌的爱意,以后考完试每天都双更! 第34章 说者无心 谢氏被送走一事,起初傅家二老是极不赞同的,毕竟是已经收了房的人,若是有些个嘴风不严谨的道了出去,于傅家杜家都不是什么光彩事情。然而又见傅容立场坚定,始终不好再说什么,便趁着薛纷纷去交女诫的工夫顺口询问了几句。 三遍女诫薛纷纷足足抄了三天,沈景仪问题她便说:“纷纷抄书时只觉得心中不静,写出来的字也入不得眼,更别说诚意几分了,是以便重新写了许多遍,直到觉得满意了才拿来,母亲不要怪罪。” 丫鬟拿去给沈景仪查看,她翻看一遍见字体娟秀工整,颇为满意,颔首让下人收了起来。想了想又问:“那日谢氏虽惹恼了你,但我见她举止皆算得体,并未做错什么大事,何必又闹的如此大?” 薛纷纷料到她会这样说,定了定心神道:“母亲有所不知,御雪庭是原配夫人杜氏留下的院子,里面处处都是她的人,跟谢氏关系也差不到哪去。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她禀明,亦且她分明知道却有故意犯我忌讳,如此心机深沉之人,留在身边母亲不觉得惊惧吗?” 沈景仪到底是日日诵经念佛的,虽觉谢氏不对,但仍旧不太赞同,“话虽如此,谁没个糊涂的时候,说道两句让她改了便是,改嫁委实……” 薛纷纷不再做声,半个时辰后从留玉斋出来面色十分不好,连带着莺时被莫名其妙地数落了好几回“走得慢”。 莺时一壁跟上一壁小声控诉:“小姐总爱拿人家撒气……” 这丫头是平时宠的太过了,才敢这样同她说话。 薛纷纷定住脚步睨她,莺时比她高了半个头,是以她瞪人时十分不具气势。“我就拿你撒气怎么了,谁叫身旁只有你一人?” 每回请安都是莺时陪着她的,季夏子春那三个懒的一直睡到辰时才见醒。傅容自打打发了谢氏后便每日都去军卫,一直到夜幕降临才见回来,薛纷纷心中有气无处使,只能往她身上出了。 她恨恨道:“我日后若是有了儿媳妇,定不会这样为难她。日日都给她吃最好的,穿最美的,让旁人都欺负不着。” 听罢莺时嘻嘻一笑,竟然开起了她的玩笑,“那小姐赶快同将军生一个小少爷吧,这样才能娶儿媳妇!” 惹来薛纷纷一嗔,“你最近越发地贫嘴了!” “还不是发觉将军待您愈发地上心了。”莺时拿锦帕掩了嘴笑道,“虽说最近忙的脚不沾地,但每天回来还是对您极有耐心,眼神一个劲儿地往您身上落。” 薛纷纷只当她在说笑,哼了一声继续往御雪庭走,“可别是你看错了,到时候就闹了笑话。” 莺时跺跺脚,忙追了上去:“小姐!” 薛纷纷充耳不闻,脑中却想着方才莺时的话,她虽然没有注意傅容的眼神看在哪儿,却觉得晚上睡着时拥挤不少。总觉得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桎梏着,然而每当想早些醒来一查究竟时,床上却只剩下她一人。 当晚傅容回来时薛纷纷特意观察了他反应,饭桌上不住地往他身上瞟,见他举箸夹菜,举手投足之间都十分镇定平常,免不了在心里唾弃自己几分,怎么就信了莺时的话。 “夫人看的可满意?”傅容忽然抬眸迎上她目光,笑问道。 薛纷纷猝不及防对上他斜来视线,无处躲闪,夹了一块红煨肉到他碗里哂笑道:“这个也很好吃,将军尝尝。” 红煨肉是用甜酱烹调的,薛纷纷还记得他喜欢甜食,自觉机智,眯起眼睛沾沾自喜。 傅容却轻易不被她糊弄过去,“今日你去母亲那请安,她可说了什么?” 薛纷纷笑盈盈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夸我字写的工整,抄书抄的用心,哦,顺道还说了我心眼太小,不够大度。合着我以前从来没有的缺点,到了将军府全长出来了。” 傅容停箸安慰她道:“母亲终日青灯古佛,对万事都有慈悲怜悯之心,长此以往习惯了便好。” “我知道呀。”薛纷纷点点头不以为意,“所以我没有理她。” 傅容低笑了声,情不自禁抬头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 * 一直到戌末时分,屋外月朗星稀,天气愈发炎热,到了晚上仍旧闷热。薛纷纷每天晚上都要洗澡,白天出汗出得多,一日不洗便浑身难受。 恰好子春出府买了新的七香嫩容散,以黑牵牛、皂角、白芷等研磨成粉,洗澡时涂抹在身上,可使肌肤细嫩光滑。听闻是街上一家脂粉铺的招牌,薛纷纷曾用过一两次,觉得效果不过便又遣子春去买了。 一到夏天她便格外注重身子包养,还是跟家中二姐学的,彼时年纪小还整日嘲笑她臭美,如今想来真该好好感谢二姐传授的这一身经验。洗完澡后又用梨花白面粉敷调匀清水和蛋白敷面,洗干净后只觉得脸上清香光洁,浑身疲惫顿时去了七八层,倒在短榻上懒洋洋地不肯再起。 若不是莺时在一旁提醒,恐怕她便就此睡了过去:“将军还在书房待着,小姐不去看看?” 薛纷纷半睁了眼,仍没反应过来,“看什么?” 莺时颇有几分恨铁不成刚,“没几日便是端午节了,小姐难道不想出去了?” 话音刚落,薛纷纷从榻上坐起来,一双杏眸闪着亮光,与方才判若两人。她自然不会忘记,在回粤东省亲时傅容曾经答应过她,待回来后端午节便带她到街上一逛。只因他最近实在太忙,连薛纷纷也跟着把这事忘了。 薛纷纷往身上随意套了件藕色对襟薄衫,顾不得头发半干便往一旁书房走去。大抵是在将军府闷的够久了,一次出去的机会便能欢喜雀跃许久。 书房内燃着白瓷灯,烛光氤氲昏黄,薛纷纷抬手叩了叩门,便见门从内打开一条细缝,竟然没关。 她小心推开门往里觑了觑,便见傅容坐在翘头案后,面无表情地盯着桌上展开的羊皮底图,手边是几本翻乱的兵书谋略,显然没有听到她方才的敲门声。薛纷纷迈过门槛走进房中,才踱了两步,便对上傅容扫视来的目光。 她定在原地踟蹰须臾,“我方才敲了门的。” 傅容抬手揉了揉酸疼脖颈,末了朝她招手,“过来。” 薛纷纷没多想地小步走上前去,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将军这么晚还不打算休息吗?” “仍旧有些事情没弄清楚。”傅容简略解释道,旋即一笑,“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薛纷纷瞟了眼他桌上东西,忽然有些气馁,“算了,将军这么忙,一定没工夫管我的。” 傅容一肃,“说。” “不就是快到端午节了嘛,你上回答应了要带我出去的。”薛纷纷瘪嘴,最受不得傅容板起脸的模样,让她霎时便气势弱了几分。“从粤东回来都多久了,将军只字不提,难道那回是随口应付我的不成?” 竟是为了这事,她不说傅容确实就快忘了,只因近来边关又生事端,皇帝对此一拖再拖。虽有卿云去指导萧世盛,但是据闻那萧世盛不服管教,好几次一意孤行,气得傅容如今一见萧家的人便浑身上火。 傅容搁下兵书一心应付她,“纷纷想去哪儿?” 薛纷纷一口哽在胸口,“是你要带我出去的,如今还要问我!”她转身便要往外走,气呼呼地,“罢了,你一点诚意也没有,还不如我跟莺时一起出去,大不了再找了李大学士家的姑娘。” 傅容哪懂应付女人的招数,一伸手将她扯了回来笑道:“这就生气了?” 薛纷纷脚步不稳,身子一转便跌在了他怀中,霍地正欲站起来,被傅容按住了肩膀,他的声音在头顶低低响起,“我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你,怎能说我没有诚意?” “……那你不要陪了,多为难你。”薛纷纷赌气道,挣了挣没能从他怀里逃脱,反而撞上了傅容的下巴。傅容没事,她反而疼得泛上泪花。 傅容一壁无奈低笑一壁给她揉头顶,大抵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好玩。 她才洗过澡,身上都是清香气味,露在外面的肌肤看着莹润细腻,半干的头发厚重地落在肩膀上,使得整个人看着十分可口。傅容动作逐渐放慢,眸色转深,放在她腰间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几分。 薛纷纷不适地动了动,“将军的手好烫,我才洗的澡,不要给我碰脏了。” 傅容顿了顿,低哑声音呵笑一声,传入薛纷纷耳中分外有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薛纷纷不觉哪里说错了,只是傅容的笑声让她异常窘迫,抬眸不解地觑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的萌物\\(≧▽≦)/ 散财童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01:02:2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00:39:17 二蠢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4 23:18:56 思念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4 21:50:49 捉住一只新萌物,思念水饺,我的水饺么么哒!【滚 感谢梨梨和*和我的二蠢蠢,( /) v (\\ )一起啪啪啪。 今天更新的晚了对不起……因为7号有个考试好难啊好难啊qaq看了一天的书还是没有头绪。 嘤嘤嘤贝贝不想挂科…… (╯‵□′)╯︵┻━┻身边朋友都特么放假一个月了,我们还没有放假! 没!有!放!假! 第35章 肉粽甜粽 傅容不知是夸她还取笑她,“装娇拿俏你最在是行。” 闻声薛纷纷不满,理直气壮道:“我才没装!” 她一举一动之间颇不老实,在傅容腿上来回挪动,只觉搁在腰上的手愈发滚烫,禁不住低哼一声要挣脱。傅容身子一僵,她便趁着这缝隙逃了出来,立在一旁忙道:“我话说完了,将军记得那天腾出时间来便是。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说罢不敢再看傅容一眼,匆忙从书房离开。 直棂门半掩,可以觑见傅容双腿伸展了些,手按在额头上揉了揉眉心,嘴边扯起一抹自嘲笑意。 * 端午没几日便到了,薛纷纷早叮嘱了饭饭要准备粽叶糯米,坐在一旁看她包粽子。甚至有模有样地学着拿起两片叶子,却洒了一地的糯米,被饭饭嫌弃地哄了出来。 前天有丫鬟送来府里包的粽子,她拆开尝了口里面竟然是蜜枣,丫鬟告诉她要用蜂蜜蘸着吃,饶是薛纷纷这样爱吃甜的,也不大习惯其中味道,吃了几口便悻悻然放下了,眼下正巴巴地盼着饭饭的肉粽。 待煮好后她首先遣人给傅家二老送去了些,毕竟礼尚往来,总不能让人落了话柄。饭饭手艺果真得了家里厨子真传,粽子里鸡肉爽滑香嫩,香蕈切丁搅拌在糯米中,又加了栗子等提味,薛纷纷眯起眼睛十分满足,“好吃的要飞起来了。” 饭饭扑哧笑出声,“小姐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就说嘛,只要活着便一定能遇到好吃的。”她难得没有反驳,专心致志地拆下一个粽身细线。余光瞥见门口有人,偏头望去讶异地咦了声,“将军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明日是端午节,傅容早早地便搁下手头事物,酉时一到便从军卫回府,惊得杨书勤频频看他,“将军今日家里有急事?” 傅容手下动作不停,思量片刻道:“嗯。” 脑海里是薛纷纷那晚殷切期盼的小脸,他本身便对节日没多大在意,然而薛纷纷如此期盼,竟惹得他也跟着盼望起来。 眼下薛纷纷不待他回答,便忙招手让他坐在一旁,亲自给拨了个粽子送到面前,“将军快尝尝我们家的粽子,比你们将军府的好吃一百倍。” 傅容接过后并不急着吃,而是一本正经道:“什么你家我家,将军府便是你日后的家。” 她一番好意莫名被斥,薛纷纷兴致顿失哦了一声,想了想仍旧不甘心,“可平南王府就是我家。” 真是别扭的不行,傅容咬了一口恰好吃到一整块栗子,满口咸香,他蹙起眉头将粽子拿到跟前仔细看了看,“肉的?” 薛纷纷故意拿话噎他,“我家的粽子就是肉的,只有你家的才是甜的。” 傅容睨了她一眼,没同她一般计较,将剩下大半个粽子吃入腹中,吃习惯了便觉得这味道尚且不错,比之甜粽可谓各有各的滋味。 * 翌日一早薛纷纷赶在卯中起床,饶是如此傅容已经起来多时,听闻莺时说他正在正堂候着,说是薛纷纷收拾好了便去找他,两人一同出门。 薛纷纷不喜让人等候,匆忙命莺时伺候着洗漱穿衣,头发披散在肩便要冲出门去,好歹被莺时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莺时担心她不耐烦,便梳了个不太麻烦的朝云近香髻,头戴珠翠,又给她换下睡衫,穿上藏蓝实地暗花对襟短衫,下配三襕织金串珠璎珞纹裙襕马面裙,娇美可人。 莺时总算放心地让她出去,因着是跟傅容一块,这回便没有让她跟着,她不放心地嘱咐道:“小姐万事都跟着将军,街上人多,别挤丢了才好。” 薛纷纷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不屑地反驳道:“万事跟着他才容易走丢了,他认路的本领还没我好。” 莺时一想也是,便没再说话。 正堂里傅容等了约莫大半时辰,此刻终于等得人来,放下茶盏乜眼看去,顿时愣了愣。 只见薛纷纷立在门口,妆容精巧,笑意盈盈,乖觉讨好地说:“让将军久等了。” 傅容茶盏放了两下才稳,他不露声色地站起来走过去,“那便走吧。” 薛纷纷颔首跟在他身后,奈何傅容腿上又没有要等她的意味,她只得加紧步伐才能跟上,小手下意识地攀附着他玄青色直裰,“我们去哪儿?” 傅容垂眸看了看,放慢脚步道:“门口备了马车,想去哪里跟车夫说一声便是。”语毕想起那晚薛纷纷生气的原由,不由得补上一句:“夫人想看赛龙舟吗?” “想!”薛纷纷脱口而出。 傅容翘起嘴角,从她兴趣盎然的脸上收回目光。 赛龙舟的地方在东街,街尾临着一条河,河边建玉石拱桥,岸边栽种柳树,夏日碧绿成荫,是行人歇息闲谈的好去处。车夫将两人载到这边后便在原处等着,实在是因为岸上人多,里三层外三层地挤着,别说马车,连人都难以走动,大抵都是来看赛龙舟的。甚至还有摆了摊子在一旁押注的,赌哪号船能一举得冠。 恰好此次比赛尚未开始,岸边停着统共五只船只,船头饰以龙纹,龙尾雕刻鳞甲,栩栩如生,船首标识甲乙丙丁戊用以识别。薛纷纷好不容易带着傅容挤到前头去,到了押赌注的桌前,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子拍上去,“我赌乙船会赢!” 傅容偏头问道:“为何?” 薛纷纷朝岸边看去,停在靠左边那只龙舟上,目光自得,“因为乙船上的人好看。” 傅容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然而一局结束却是甲船得冠,乙船排在中间,薛纷纷不服气,白失了一锭银子,待到下一局时又赌了一把。 连输两局,她看摊主的眼神恨不得将人戳成筛子。 摊主向后缩了缩,“夫人要不再来一局试试……” “不来了,哼。”薛纷纷将空荡荡的荷包系回腰间,正欲拖着傅容去别处,拽了几下他非但纹丝不动,反而还将薛纷纷带了回去。 便见傅容放了约莫十两的银锭在桌上,淡声道:“这回还是赌乙船。” 薛纷纷错愕地张了张口,正要将那银子收回来时,已经被摊主收入囊中,她心疼不已,“都说不玩了,你怎能这么败家!” 傅容揉了揉她头顶,“夫人且看着。” 说着便往岸边走去,停在乙船跟前,不知跟一旁裁判说了什么,便见龙舟上换下一人,他回头朝薛纷纷招了招手,举步踏上了龙舟。舟上统共三十几人,见得他来忍不住侧目,有几人甚至认出他来,十分熟稔地朝他打招呼,笑容爽朗,毫不拘谨。 开赛时间将至,只听岸边一声锣鼓声响起,船桨拍打水面,几只龙舟纷纷离岸。不知傅容跟一船的人交代了什么,便见乙船初时速度略慢,后来逐渐赶超身旁船只,配合默契,不多时便已占据首位。 龙舟逐渐远离岸边,重点那河岸远处竖着锦旗的地方,薛纷纷立起脚尖眺望也看不到头。只能隐隐瞧见傅容的身影,在众多人种格外出众挺拔,挥动的手臂孔武有力。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她跑到赌注摊子那儿问:“哪队赢了?” 摊主不情不愿道:“乙船。” 薛纷纷欣喜雀跃,连忙收了钱装进荷包,绣金鸳鸯戏水荷包瞬间鼓鼓囊囊,挂在腰间颇有几分分量。她从岸边挤了出来,特意立在高处眺望傅容身影,希冀能从人堆里觑见他身影,然而比赛的人大都从岸那边回来了,却仍旧不见傅容身影。 她随手抓了一个问道:“方才换上去的那个人呢?” “你说傅将军?”对方摸了摸头左右一瞧,“方才回来还在后面跟着,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 薛纷纷不由得头大,该不是又走丢了吧? 早知道不该高估他本领的!做什么让他一个人去风头,薛纷纷悔恨不已,只得沿途寻去。 然而哪还有傅容影子,看比赛的人具已散去,岸边稀疏几人,薛纷纷来回寻了三四遍也没找着人。 “……这什么破本领!”她禁不住咒骂了声,恨不得将傅容摁在地上撬开他脑子一探究竟。路是直的,统共就一条,竟然也能走丢! 拱桥对岸是一处繁华地带,与岸这边判若两地,酒家客栈鳞次栉比,来往行人摩肩接踵,生意兴隆,繁荣昌盛。 薛纷纷正欲走回桥那边坐马车回府,再命人出来寻找,谁想才从拱桥下来,便有对面客栈一小厮模样打扮的人过来道:“姑娘,打扰了,店里有位客人托我带句话给您。” 薛纷纷抬了抬眼,“什么话?” 那小厮拱了拱手道:“姑娘可是把钱赢回来了?” 闻言薛纷纷怏怏不乐的神情一转,眸子一亮问道:“那人年龄多少?” 小厮略一顿,眼珠子转了转道:“约莫有三十左右。” 薛纷纷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他在哪?带我过去。” “好嘞!”小厮爽快地应道,领着她往街对面一家装点大气典雅的酒楼走去。 这会儿正是饭点,一楼已经坐满了宾客,嘈杂热闹,小厮说那人在二楼雅间,薛纷纷不疑有他,便随着他步上楼梯,往楼上走去。 两人停在一扇花梨木镂雕花鸟纹门前,小厮道:“就是这儿了。” 薛纷纷心中纳闷,傅容怎么看也不是这般有情调的人,怎会挑这种地方?她虽怀疑,但眼看已经走到这步,便只得推开门进去。屋内熏香,转过琉璃小插屏,便见八仙桌后坐着一人,仿佛察觉她到来一般,抬眸睇来,眸中含笑,姿态风流。 薛纷纷顿住脚步,不再往前。 作者有话要说:#史上第二大未解之谜# 终于诞生啦\(≧▽≦)/想写这段很久了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居然爬上金榜第二了呢,好开心!多谢你们的支持,贝贝才可以这么棒! 所以为了感谢,这里有个送红包的活动啦~\(≧▽≦)/~ 明天中午12点之前在这章底下留下的10字以上正2分评论,都会送小红包一枚哦~ 当然是要登录用户才可以送啦!不要羞涩地来找我玩好吗( /) v ( ) 明天考完试如无意外就双更哦! 第36章 凤头鹦鹉 对方缓缓站起来,身穿深青蓝缘行衣,腰绶四喜云纹玉扣大带,气势不凡,举手投足皆是华贵之气。 薛纷纷断然没想过屋里竟然是他,霎时愣住,竟忘了行礼,“皇上。” 纪修颔首道:“今日难得有闲情出来,便看见夫人同傅将军在桥对岸。本想着邀请你二人上来一聚,没想到却无论如何寻不到傅将军,只得先请你一人来。” 屋内除他外仍有一人,面容细白,穿着黛绿贮丝曳撒,薛纷纷总觉得这人颇为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却又如何想不起来。他朝纪修弯着腰退到门口,房门打开,不得不说考虑的周到,免得让人觑见说了闲话。 薛纷纷收回目光,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一壁对纪修行礼一壁解释道:“回皇上,将军方才同人比赛龙舟去了,结束后却不知人在何处,我也找了好一阵子。”话语一顿,想了想又忍不住补充,“将军这样,真是教人忧愁。” 闻言纪修笑出声来,“想必傅夫人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他焉能不知薛纷纷指的什么,彼时得知这一事实时也震惊不小,试问一个连路都认识不得的人,如何能领兵出征?届时还没等到敌方上阵,带头的却找不到了,这可如何是好?然而傅容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委实是一次没在战场上丢过。 薛纷纷心有戚戚焉地颔首,却又不敢在他跟前抱怨,只得口是心非道:“回皇上,苦头算不上,不过有些担心罢了。” 恰好有伙计上来添茶,武夷茶茶味清香浓郁,胡桃大小的白瓷茶杯盛着清冽茶水。这家酒楼本就茶艺一绝,来往宾客多是冲着他这儿的茶来,一座便是好几个时辰,走时仍旧依依不舍。 纪修让她在对面落座,薛纷纷不敢,他便道:“傅夫人不必拘礼,朕既然请你来了便是一同品茶的,你若从头到尾站着,如何让朕尽兴?” 话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薛纷纷思来想去,好不容易憋出个理由来:“可是将军还没……” 他摆了摆手示意薛纷纷不必紧张,“朕已命人去寻了他,想必过不久傅将军便来了。” 薛纷纷这才放心,迟疑地在他对面的紫檀浮雕莲纹五开光绣墩上落座,头一回体会到了何为坐立不安。她面前也放了一小杯武夷茶,薛纷纷极不习惯这茶的滋味,只觉得味道既苦又浓,只象征性地啜了一口便放下不再碰。 纪修垂眸看了看她面前茶杯,若有所思,忽而笑道:“傅夫人似乎对饮食颇有研究,上回在宫中便是,后来朕再想吃那种皮脆肉酥的烤小猪,却觉得旁人做的都不如你三分手艺。夫人何时再入宫一趟?朕定当特意为你设个宴席,好好领略领略傅夫人别的本领。” “皇上过奖了。”薛纷纷面露哂色,不好邀功,只得谦虚道:“我那天不过是一时兴起,事后想来委实不合规矩。那道菜是我家乡的特色,我小时候爱吃,是以每回厨子做时都在一旁观看,久而久之便学会了。” 纪修抬眉不以为然,“朕上回去将军府喝的龙井花茶,听闻也是傅夫人制的?如此说来,倒不算是过奖,傅夫人委实是有些真本事的。” 既然旁人愿意夸她,薛纷纷再推脱也说不过去,只好抿了一口茶佯装镇定,眼睫毛垂得低低的遮住了秋水眸子,“皇上若是想喝,我下回再做了便让人给您送去。”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纪修竟然当真道:“好。” 趁着薛纷纷怔楞的工夫,他又道:“不如别劳烦旁人了,下回傅夫人来宫中便是,上回凌妃见着你后跟朕叨扰了两句,说你是个能说会道的妙人儿。” 薛纷纷被茶水呛了喉咙,掩唇低咳不休,待好不容易止住了脸颊红红道:“凌妃娘娘当真这样说?” 她眸中含着水雾,潋滟杏眸顾盼生辉,娇俏精致的脸蛋泛上红霞,直看得人错不开眼。 纪修捏着面前茶杯转了转,手下暗自加重了力道,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想来今日是朕太过冒失,惹得傅夫人有些无措。” 他倒有些自知之明,薛纷纷心中默默道,却碍于对方身份只委婉地答了句:“让皇上见笑了。” 纪修抬眸觑她,只见她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茶杯,模样颇没诚意,不由得撑额低声一笑。 薛纷纷不知哪儿说错了,杏眸不明所以地扫过来,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茫然无措的模样看得人莫名想欺负。 本欲将这事一直藏着,只他一人知道便好,现下却忍不住想问:“傅夫人近来可有丢了东西?” 薛纷纷嗯了一声,显然没反应过来他此话何意,偏头认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道:“似乎没有,也没听底下丫鬟说起,皇上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纪修问完便有些后悔,生怕她因此记起什么,转念一想却觉得委实想太多,不由得低嘲。 薛纷纷不解,又不好意思多问,只盼着傅容能赶紧找回来。 两人之间气氛沉默,纪修只喝茶根本不管她,眼睛是不是落在她身上,端的是一派惬意坦然。偏偏薛纷纷做不到,她是闹腾惯了的,忽地被人身份压制住处处拘谨,浑身都难受。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仍旧不见傅容到来,她禁不住出声询问:“敢问皇上,不知将军何时才能到来?” 纪修遣人过来问了问,眉心微蹙,让那人退下后站起来道:“若是在这等下去约莫还要一段时间,傅将军不知转去了何处,让朕底下的人一阵好找。傅夫人若是等候不及,不如便由朕先送你回去,说不定还能在路上遇见。” 薛纷纷连忙拒绝,“这怎么敢,不劳烦皇上,我独自回去也是可以的!” 然而纪修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已经擅自做了决定,拂袖背在身后走下楼,“朕既然说了,傅夫人就莫要多推辞。” 薛纷纷立在远处盯着他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待旁的臣妻也都这般体贴? * 未时刚过,太阳斜下山头,没晌午那般毒辣。街上人群亦消散了些,即便如此仍旧熙来攘往,路边摊贩叫卖各种珍稀玩意儿,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看。薛纷纷也想过去凑一份热闹,奈何身旁的人是九五之尊,她不敢随意放肆,只好乖乖地随在身后。 本以为皇上既然发话了要送她回去,少不得也是坐华贵舒服的马车吧,没想到竟然是一路步行。要知道早上她跟傅容从府里出门都是坐的马车,现下走回去……少说也得大半个时辰,薛纷纷拧巴着一张俏脸,苦不堪言。 前头纪修忽而回头,看到的便是她这副表情,挑起唇角笑问:“傅夫人可是不舒服?” 薛纷纷摇头,忙换上一张笑脸眉眼弯弯,“没有,可能是天气太热了,皇上只管走吧,不必管我的。” 话毕被纪修手执折扇敲了敲头,“在外不必再唤朕皇上。” 他这一番举动委实越矩了些,薛纷纷被敲的头脑一懵,脱口而出道:“那叫你什么呢?” 问完接收到身旁小太监的瞪视,她这才有所察觉,忙后悔了要收回那话,却见纪修认真思量一番道:“明者自照也,听闻傅夫人在尼姑庵待过两年,想来对这些是颇有见地的,不如唤朕自照如何?” 说罢见薛纷纷讷讷地看着他,目瞪口呆,朗声一笑走在前头,“罢了罢了,方才是逗你的,还是按原来的称呼吧,别让旁人听去了便是。” 薛纷纷一头冷汗,踱步跟了上去,今日出行简直要减寿十年的节奏。 道路两旁店铺开门迎客,有一家是专门卖各类鸟羽动物的,便见门口热闹非常,其中最讨喜的便是挂在门前的大葵花凤头鹦鹉,浑身雪白,唯有头上一朵黄色冠羽,看着格外高贵冷艳,引来不少人逗弄。 薛纷纷一眼便喜欢上,停下脚步不住地盯着看,恰好傅容替她赢了不少钱,奈何因着前面的人不能随性。薛纷纷犹豫挣扎许久,追上前去硬着头皮问道:“皇上能等我一会儿吗?” 纪修偏头看来,“有事?” “嗯。”薛纷纷点点头,指了后头的那家店铺,“我想买那只鹦鹉,用不了多久的,您能等等吗?”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落在那只鹦鹉上,纪修笑了笑,“去吧。” 薛纷纷得了允许,欢喜朝他一笑,乐颠颠地跑开了,与方才拘束模样迥然不同。 不多时她心满意足地提了鹦鹉回来,只那鹦鹉认生,不停地扑腾翅膀用喙啄鸟笼,力道大的薛纷纷险些脱手而出。 “傅夫人怎么喜欢这些?”纪修看一眼她僵硬拿开笼子,一脸郁卒的模样,手负在身后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薛纷纷顾不得看他,盯着鹦鹉回道:“我若是教会了它说话,平常没事了还能跟它对着吵架,多有意思。” 纪修显然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答案,愣了愣禁不住对她刮目相看,“你……心思很别致。” 薛夫人嬉笑,一时忘了收敛,好不要脸道:“我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 纪修翘起嘴角,垂眸看她的目光禁不住深邃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大概会在十点吧…… _(:3」∠)_ 我是说到做到的人!! 今天输入法不听话,如果有虫子请帮忙捉一下么么哒。qaq 第37章 绰绰有余 前头不远便是将军府,薛纷纷抱着鸟笼子跟纪修道别:“今日多谢皇上款待,又送了我回来,日后若是做出了什么新花样的茶,一定第一个送去给您品尝。” 这个承诺纪修十分满意,“那朕便记下了。” 薛纷纷立在门外等他离去,忽而想到一事匆忙问道:“皇上,将军可是回来了?” 纪修步子一顿,“尚未,大抵用不了多久,傅夫人不必担心。” 薛纷纷点点头,并道了谢。 目送着人远去后她才转身进府,怀里鹦鹉十分能闹腾,扑棱得她一身羽粉。门房正欲接过她手里笼子,被她避开了去,下定了决心要收拾这只小东西。 一路提到御雪庭,莺时见得她回来赶忙迎上前,见前后只她一人,不由得纳闷,“怎的又是只有小姐一人回来?” 薛纷纷言简意赅:“傅容丢了。” 莺时识趣地闭嘴,见小姐反应想必没出大事,便不再追问,目光落在她手里提的白毛鹦鹉上,眼睛一亮稀罕不已,“小姐哪来的这东西?” “自然是买的。”她洋洋自得,“我在店铺地一眼便相中了它,数它最贵了,花了我好几两银子。” 说着忽然想起怀里有钱,便掏出荷包递给莺时,“你帮我收好这钱,这可是将军替我赚来的。” 一番话说的莺时又惊讶又好奇,“小姐跟将军这一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薛纷纷一面往屋里走一面摆摆手,“倒没什么稀奇古怪的,只是见到河边有龙舟竞赛,将军去比赛了一把,便赢了这么些钱。” 她绝口不提遇到皇上一事,盖因皇上给她感觉不甚明朗,亦且跟莺时说了也没用处。身上全是鹦鹉羽粉,她回屋换了身干净衣裳,鹦鹉笼子挂在木架悬钩上,莺时正在给它添水和食物。 薛纷纷凑上前去逗弄了下,教它说简单的话,可偏偏这东西骄傲得很,头瞥到一边去根本不看她。 薛纷纷登时气恼,“笨死了!” * 不多时傅容终于回来,薛纷纷正忙着逗弄鹦鹉,扭头一见到他便搁下手里稻草,“将军去哪了?” 傅容面色略有疲惫,坐在八仙椅上不等下人来伺候,兀自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去了个地方,耽搁许久。” 薛纷纷只当他在为自己找借口,“哼,分明是走丢路了。将军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也不跟人支会一声,下回你不见之前能提前通知下吗?好给人个心理准备。” 闻声傅容一笑,“下回若是丢了,一定带着夫人一起。” 对这回答尚算满意,薛纷纷扭头往身后去,继续教鹦鹉说话。傅容循声看来,抬了抬眉甚为讶异,“你买的鹦鹉?” 薛纷纷颔首自得其乐,“嗯呢,它长的可漂亮。” 来永安城时间长了,薛纷纷也学会了这边人说话的强调,只不过两种口音混杂被她说的不伦不类罢了。 顿了顿薛纷纷又道:“是用你赢来的钱,花了我五两银子呢。” 傅容倒在椅中姿态放松,随口道了句:“你倒是败家的很。” 这话说的薛纷纷极不乐意,停下手中动作偏头看他,呛了句:“将军,府里很穷吗?” 傅容睁开眼对上她视线,“不穷。” “那不就是了。”她摇头晃脑,理直气壮,“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若是不花钱,将军你如何挣更多的钱呢?” “简直是歪理!”傅容虽如是道,却放声一笑。 薛纷纷教了许久那鹦鹉都不说话,简直笨的可以,气得薛纷纷直戳它身上的毛,“白长了一个高贵的外表!” 一连几天了连最简单的“纷纷”都不会说,直教薛纷纷失望得紧,渐渐失了刚买回来的热情,撇到一边让莺时照料。只路过时便哼它一声,连带着那鹦鹉看她也愈发地不顺眼,一见她来便躲到笼子另一边去。 * 许是白天累极,傅容用过晚饭后便匆匆洗漱了躺在床上,待到薛纷纷收拾完毕到内室一看,便见他硕大的身型躺在床中央,足足占去了大半。薛纷纷从他身上爬到里面,只余下了小小一块地方,薛纷纷试着缩了缩身子仍旧觉得难受,浑身施展不开。 她坐起来推搡了傅容两下,“将军快起来,给我腾点地方,我睡不下了。” 傅容一动不动,蹙眉道了声“别闹”,便又继续睡去。 今日龙舟竞赛结束后,他本欲回去寻找薛纷纷,然而路上走着却到了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正准备寻了路人来问,偏巧有一穿曳撒之人过来,拿着皇上贴身的信物,并告之皇上临时交代了一事给他。 傅容接过信物查看一番,委实不假,便同那人道要先支会薛纷纷一声。 谁想那人却道:“这点将军不必担心,皇上已命人告之傅夫人,并妥善安置了她,届时自然会送傅夫人安全回府。” 既是如此,傅容不好再推脱,唯有应下。那处地处偏远,是两地人家因为争夺地盘一事起了纠纷,今日互相抄起了家伙干架,双方受伤不少人。这事本不该他管,不知皇上打的什么主意,使得傅容忙碌一天,总算从中脱身。 薛纷纷等了片刻见他不动,不由得气恼,“傅容你起来!” 说着便去抬他胳膊,然而他一条手臂粗壮有力,抬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丝毫动静。薛纷纷嘤咛一声,直接用整个身子去挤他,这回傅容总算有了反应,睁了睁沉重双眸,声音带着浓厚懒音,“怎么了?” 薛纷纷已是满头大汗,“你把我的地方也占了,我睡不下。” 她两手比了个长度,夸张道:“这么一点地方,将军委实太看得起我了。” 床原本不小,平常两人睡绰绰有余,只因今日傅容睡的姿势不对,他长手长脚地往床上一摊,硬生生占去了薛纷纷的地盘。傅容闻声便往旁边挪了一挪,闭眼继续睡。 然而薛纷纷仍旧不满,“还不够,将军再往旁去一些。” 傅容不动,大抵又睡了过去。 薛纷纷气急,下狠劲拧他胳膊,恨不得趴在他胸口啊呜咬上一口,“快醒醒!” “又怎么?”傅容语气不耐,半睁着眼觑她。 薛纷纷便重复道:“将军再往旁睡一些,像你平时那般。” 傅容没法,便又往外动了几分,心想这下总算可以了吧,谁知那边薛纷纷却道:“不行!” 盖因薛纷纷是见他再动便要从床沿掉下去,这才出声提醒,听在傅容耳中就跟她故意找茬一般。原本混沌困顿的思路因她清醒几分,傅容抬手一使力将她扯下,颀长身躯覆了上去,盯着她瞬间睁大的杏眸道:“怎么就你多事!” 薛纷纷从惊愕中回神,磕磕巴巴道:“将军现在,可以睡了……” “醒了。”傅容淡声,看着她的神情颇为不满,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他宽厚手掌一只扶在薛纷纷柳腰上,一手覆在她圆润小巧的肩头,话题转了十万八千里,“夫人今日玩的可还满意?” 这是薛纷纷头一回深切体会到两人身量上的差距,他宽肩窄腰,双腿结实有力,随意压在她身上便让她动弹不得。灼热呼吸洒在她耳侧脸颊,薛纷纷睫毛微颤,试图往一旁躲去,却被傅容察觉了意图,更加牢固地将她锁在身下。 脑子乱如浆糊,薛纷纷胡乱答道:“不满意,我大半的时间都用来找你了……” 闻声傅容轻笑,笑声传入薛纷纷耳畔,他声音低哑好听,笑起来格外有味道,听得薛纷纷耳朵通红。好在夜晚漆黑,屋内烛火燃尽,看不见她脸上的窘迫之色。 她实在承受不住这暧昧气氛,欲挣脱开他的桎梏逃脱,奈何傅容不放,他身子泰半重量都压在薛纷纷身上,将她锁的严严实实,“纷纷乖,让我抱一会儿。” 薛纷纷被他压得喘不过气,锤了两下他宽阔后背,“为什么要给你抱?你快起来,将军太重了,压的我难受。” 傅容仿若没听到一般,任凭薛纷纷如何闹腾都不撒手,呼吸渐沉,薛纷纷后来动得累了,扭头一看他竟然早已沉沉睡去。 “……” 薛纷纷登时气息不顺,恨不得将他掀翻在地,奈何力不如人,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偏偏翌日早晨醒来傅容跟个没事人一般,似乎全然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禽兽事。事情缘由薛纷纷又不好提醒,只得拿眼睛瞪他。甚至着莺时给梳发髻时,她都锲而不舍地从镜子里盯着傅容。 傅容穿衣的动作一顿,扭头与镜子里的她对视,笑着问道:“夫人昨日睡的好吗?” 分明是故意的! 薛纷纷暗自搓了搓牙,“若是将军能睡地上就更好了。” 傅容一笑,“这个怕是不能实现。” 她低哼一声,接过莺时手里的金镶珍珠耳环戴在耳后,起身从他身旁绕过去拿柜子里的衣裳。那只素来不听话的鹦鹉就离她几步远,眼珠子滴溜溜盯着她看了半响,又落在傅容身上。 薛纷纷偏头觑它,嫌弃地道了声:“笨笨,笨死了。” 这是薛纷纷近来给它起的名字,只觉叫着朗朗上口,昨日还自得其乐地拽了饭饭过来道:“它叫笨笨,你叫饭饭,你俩真是有缘分。” 气得饭饭直跺脚,“求小姐莫要把我跟它比作一块!” 现下它听见薛纷纷话语,不屑地撇过头,末了又转回来许是要证明自己,无比清晰地叫了两字。 薛纷纷手下动作蓦然僵住,下意识转眸去看傅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的*!!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19:08:37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7 00:11:2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5 22:56:21 今天*在微博粉我了打滚儿,还没有来得及调戏了就顾着码第二更了! 棒不棒!\(≧▽≦)/ 顺便放个微博链接,来找我玩呀~ 爪机搜索“疯子游月”也是一样的! 发现自己写的一急就容易不满意,上章和这章都做了略微修改,可以重新看一下,不看也没影响啦。是贝贝自己强迫症orz。 第38章 波诡云谲 鹦鹉叫的不是其他,而是“皇上,皇上。” 傅容绶革带的手一顿,抬眸对上薛纷纷寻来视线,坚毅面庞瞧不出什么感情,盯着薛纷纷瞧了片刻,“这是夫人教的?” 薛纷纷脑袋摇得似拨浪鼓,恨不得跟皇上撇清关系,“当然不是,我只教它叫我的名字!” “那它?”傅容抬眉问道。 此刻薛纷纷恨不得戳死这破鹦鹉得了,竟害得她陷入如斯尴尬境地,“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学会的,只是昨日将军不在,后来恰巧皇上也在附近,便邀请我去一旁茶楼坐了片刻。” 她将昨日一事老实交代,听得傅容眸色转深,思及昨日一时,若有所思。 才让他去城西处理纠纷,又邀了薛纷纷去喝茶,委实不得不让人多想。 “日后再有人邀请,夫人不可轻易前往。”他将目光转回那白毛鹦鹉身上,“但凡没说明身份,一概不去。” 薛纷纷虽赞同他的话,但忍不住解释:“我以为茶楼里的人是你才去的,谁教你不见了。” 傅容正在整理过肩喜相逢蟒通袖襕,闻声动作一滞,朝薛纷纷看了一眼道:“夫人过来。” 他今日穿的与平常都不同,圆领织金云肩蟒服,腰绶汉白玉革带,庄重肃穆,威仪挺拔。 薛纷纷踟蹰良久,踱步到跟前,“做什么?” “帮我整理衣裳。”说着傅容看向她,“里衬。” 闻声薛纷纷循着看去,只好又往前走了走,两人之间不过半步距离,入眼是傅容宽阔结实的胸膛,再往上才是领口的里衬。因着方才的事薛纷纷略有心虚,本想寻了莺时来做,偏这丫鬟早已退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帮忙整理。 头顶是傅容一动不动的注视,免不了让她想到昨晚场景,强自稳住手里动作帮他打理规整,殊不知通红脸颊已将她出卖。 “将军是要出去?”她抿唇找话题,企图打破尴尬光景。 谁知傅容不配合,只嗯了一声便不再接话。 末了薛纷纷委实扛不住这煎熬气氛,只好率先低头忏悔,“昨日是我不对,不该将事实告诉你,将军若是仍旧觉得气恼,便……” 她支吾半天说不出“惩罚”二字,自觉已经算是莫大的让步,抬眸见傅容仍旧不为所动,不由得壮起胆子讨价还价,“将军若是仍有不满,便说我两句吧?只是不能打我……”半响不见他有何动静,“我都同你认错了,你怎么还不表态?将军不是素来心胸十分宽广吗?” 没见过这般无耻的,分明做了错事还这般有理,傅容凝眸看着她须臾挑唇,“夫人想让我说你什么?” 薛纷纷难得词穷。 傅容整装完毕从她身侧走出内室,走过鹦鹉跟前停住,转身看了看对薛纷纷道:“除了纷纷你还教过它什么?” 薛纷纷敛下眸子,说的十分可怜,“容容。” “委实是够笨的。”傅容给鹦鹉添水的动作一顿,拂袖绕过折扇走到正室,正逢丫鬟端着早饭上桌,他便回头支会道:“我要入宫一趟,夫人不必等我。” 薛纷纷随在他身后出来,神情蔫蔫地哦了一声。 * 此次入宫是因皇上召集,边关战事暂缓,萧世盛好不容打了一场胜仗,将外族逼退三座城邑。谁不知这一场生长多半功劳在军事卿云身上,众人心知肚明,只不说破罢了。 如今大越盛平,唯有西北荒夷之地战事不休,却是些小部落不足畏惧,唯一拔尖的便是乌塔一族。彼时傅容镇守边关时,他们便不间歇地挑起战争,却没对大越造成多大损失,近来听闻那族继承了新的族长,年轻有为,英明神武,萧世盛连吃几场败仗都是栽在他的手里,大越这才严阵以待,早朝时大臣请奏不断,都是恳求皇上换下萧世盛重用傅容的。 今日他便是为了此事而来,心中知晓此事并不容易,皇上若是能答应,便不会对此一拖再拖。大抵刚即位那时两人关系闹的委实僵了,才让他对此耿耿于怀。 御书房外常公公听闻来意,便让傅容在外面候着,他进去禀明。不多时人出来,“将军请进。” 傅容这才推开进去,便见纪修纪修正坐在案后批阅奏折,见得他来稍微抬了抬眼搁下毛笔,“傅将军来了。” 傅容行到跟前一礼,“见过皇上。” “免礼吧。”他冷声道,桌上除了堆叠的奏折外,还有一幅摆放卷放整齐的画卷,他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将军想必已经知道朕找你来的意思。” 言罢他轻笑,不无嘲讽,霍地将一桌子奏折扫到地上,面色一改厉声道:“这几天参奏的大臣简直要翻了天,傅将军好高的威望!” 傅容不卑不亢地撩开袍子下跪,“末将不敢。” “你如何不敢?”纪修想必气急,“你心里恐怕已经将朕骂了千万遍,恨不得立马回边关去!你当朕不知道吗?” 这些天朝中大臣委实是催得急了,然而转念想想又是为了大越,便能够理解。但瞧在纪修眼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忌惮傅容许久,又素来不待见他,可以想见是多么气愤。 傅容声音平稳道:“效忠大越本就是武将职责,边关告急,末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不敢存留任何私心。然而皇上若是不愿,末将定当遵守圣意,不敢有所违抗。” 一番话说得真情实意,直教人挑不出毛病。纪修咬牙切齿地颔首道:“好,好,傅将军说的好!” 镂雕窗牖外天色转沉,乌云厚重,阴风袭来书房。纪修立在桌案之后,他手边是那幅精致装裱的画卷,因着风吹缘故往案沿滚去,一时不查松了细线,画卷徐徐展开,另一头从案上垂落,转瞬间画中内容展露无遗。 傅容因着跪地并未抬头,只见一本折子摔在他跟前,伴随而来的还有纪修不容抗拒的一声:“闭眼!” 这声吩咐着实莫名其妙了些,傅容不解,余光中乜见一幅画被垂在眼前。他尚未来得及看清何物便被纪修重新收了起来,只隐约看出是幅美人图,至于画里何人,便不得而知了。 “傅将军好大的胆子,朕命令你闭眼,何曾让你抬头了?”纪修将画卷递给身旁常公公,转眸觑向傅容时目光凌厉,。 傅容敛眸,“末将知错,请皇上息怒。” “罢了。”纪修摆摆手一脸倦色,骂也骂了,却不能当着拿他如何,复又坐回桌案后八仙椅上,“朕已经下令让萧世盛从边关调回,过不一个月便能到永安,届时便将兵权交予傅将军,傅将军只消记得朕的期望,不要让大越陷于危难才好。” 停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萧世盛那混小子,白瞎了朕的几千兵马。” 他阖目靠在椅背上,几日来各地奏折纷沓而至,事情多得处理不完,劳心费力。唯有闲暇时分觑一眼浮雕缠枝莲纹画匣,脑中闪过一双慧黠双眸,他明知不该,却难以抑制。 须臾抬眸,见傅容仍旧跪在原地,“你怎么还在这儿?” 傅容身躯笔直,声音无波无谰,“未得圣意,不敢擅自做主。” 纪修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模样,“起来吧,别弄得朕跟那些个昏君一样。” 傅容这才缓缓站起,“皇上圣明,是大越福分,必能庇佑大越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万不可妄自菲薄。” 君王,古往今来没有不喜听好话的,几句话缓和了纪修不少神色,连带着多看了他两眼。想了想又笑,却故作严厉,“将军一番话好似跟三年前有些不符啊,彼时你是怎么说的来着?朕心浮气躁,恃才傲物,若是没记错还有个刚愎自用。啧,不过才三年,将军的立场便转了,真是让朕不知该喜或忧。” 傅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出现一丝罅隙,被他极好地隐藏起来。 纪修威胁道:“朕记这句话记了三年,就等着那一日能定你的罪,将军最好凡事谨慎些,免得被朕捉了小辫子。” 说完挥了挥手,“退下吧,一见你朕的心情又差了几分。” 傅容躬身行礼,“末将告退。” 从御书房出来看了看天色,有即将落雨的趋势,他今日出门时天仍晴朗,未料想不过才几个时辰便乌云密布。果然不负所望地,傅容才出了宫门便有淅沥雨滴落上蟒袍,转瞬雨势渐大,街上众人纷纷避雨,或是撑伞,脚步纷乱繁杂。 眼瞅着不能再冒雨前行,傅容便跟着众人躲在一家杂货铺檐下,弹了弹身上水珠,微微蹙眉。身旁有个老人家安慰他道:“夏季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后生人莫要着急。” 傅容朝他谢言,末了笑道:“一日之内,波诡云谲,不足为奇。” 跟着躲雨的几人都以为这雨下不多时,谁想竟然一个时辰也不见停,雨势只比初时小了一点,有些等候不及的便冒雨回去了。 傅容略一思量正欲跟着走入雨幕,便见从远处走来一人。撑着把双环绘牡丹富贵油纸伞,一壁走一壁提着三襕串珠璎珞八宝纹裙襕,黛眉轻颦,满是不愿。抬眸见到傅容面露喜色,旋即又被压了下去,不满地行到他跟前,将伞往他跟前一递。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两章修改了一下哦\(^o^)/ 今天更新的晚了,群么么哒一个,晚安。 刚才忘了说……补一个。 因为最近严打太严重啦,贝贝一点也不想被请去喝茶⊙▽⊙。 圆房什么的我还是会写……但是请不要在评论里提到肉肉好吗_(:3」∠)_…… 我们可以换个说法,比如纷纷小娇娇好吃吗之类的:) 第39章 对症下药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淅淅沥沥落在薛纷纷半边身子,打湿了她缜发云髻。 薛纷纷在府里待的好好,好巧不巧屋外下起雨来,且等了一个多时辰不见停。算了算傅容出门的时间,应早该回到将军府才是,这个点儿还不回来,不是被困在路上便是找不着路了,或是二者皆有。 原本要府里家仆出门寻找,薛纷纷却主动接过伞柄,“我去吧。” 接收到莺时探来惊诧目光,她撇撇嘴解释道:“我是怕傅容又丢了,才不是关心他。” 莺时眼里泛上笑意,配合道:“嗯,是小姐善心大发。” “这才对。”薛纷纷觉得这解释十分合情合理,举着莺时早已准备好的油纸伞便出了门。 她循着到皇宫的路走去,路上行人稀疏,地上积水坑洼,没走两步便溅上裙襕,使得薛纷纷越走越后悔。若不是看后头的路更远,想必她早已掉头回府了,懊恼不迭,心中默默将傅容骂了十几二十遍。 眼下终是找到人,自然没有好脸色。她脸上被淋了雨水,几缕发丝贴在细腻莹白脸蛋上,一双杏眸湿漉漉弥漫着水雾,含嗔似怨,樱唇紧抿,固执任性模样看得人心痒难耐。 傅容接过她手里双环油纸伞,将少女纤细身子揽在怀里,一同走入雨幕。 “怎么是你来了?”傅容低眸问道。 薛纷纷有些后悔只带了一把伞来,现下这光景难免尴尬,两人挨的极近,周围尽是傅容的体温和气息。她往边上躲了躲想拉开两人距离,被傅容一条胳膊又捞了回去,不容抗拒道:“伞太小,过来些。” “……哦。”薛纷纷没法,便不再抗拒,强压下心头异样,一路念着大悲咒回到将军府。 正堂里迎来下人接过油纸伞,一个丫鬟见到傅容掩唇惊叫了声:“将军怎么湿得如此厉害?” 薛纷纷望去,顿时一愣。这才注意到傅容的半个身子近乎湿透,仔细一想正是没护着她的那半边。原来他竟将整个油纸伞打在薛纷纷头上,独自淋了一路也不发一语。 傅容将伞交给下人,眉头一皱不以为然道:“再换一身便是,何须大惊小怪。” 被他训斥的丫鬟缩了缩脖子,躬身退下。 即便有再大的气如今也已烟消云散,薛纷纷盯着他看了半响,一声不吭地拉着他回御雪庭去。穿过廊庑,走过垂花门下,傅容步履从容地跟在她身后,“夫人要带我去哪?” 薛纷纷恶声,“把你卖了,大雨天扔在街上乞讨,反正你喜欢淋雨不是吗?” 闻言傅容朗声一笑,“好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御雪庭早已有人等候,见他二人平安回来,饭饭早已准备了姜茶端来,莺时备着干巾栉在一旁等候。谁想薛纷纷没事,唯有将军蟒服尽湿,贴在半边身子上勾勒出劲壮结实的身躯,屋里丫鬟忙垂下眼帘,脸上一阵燥热,不敢再看。 薛纷纷自然注意到一旁丫鬟的火热视线,不着痕迹地挨个瞪了一遍,将傅容推入内室,仍不忘回头吩咐:“把姜茶端到里面来,再准备热水巾栉和一套干净衣服。” 语毕转入红木浮雕牡丹折屏后,见傅容仍旧站在那处不为所动,不由得蹙眉,“将军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衣服脱了。” 傅容挑眉,坚毅五官染上揶揄,“夫人说什么?” “让你脱衣服。”薛纷纷傻乎乎地又重复一遍,没回味过来其中缘由,少顷脸上腾地一红,转身便往外走,“将军自己换吧,我先出去。” 没走两步被一只宽厚手掌扣住臂弯,傅容低哑声音就在身后,“不必,夫人就在这候着。” 被他握着的臂弯一阵无力,薛纷纷三两下慌忙挣脱,从折屏外跑了出去,“我才不看,你若再不换衣服,活该受凉!” 一直到了正室,都能听到傅容的笑声,低沉浑厚。 * 真个天气变幻无常,这雨一直连续不断下了两个时辰,仍旧不见停。 薛纷纷姜茶才喝到一般,傅容已经换好了衣裳出来,一触及他视线薛纷纷连忙别开。想了想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复又转过去问道:“将军要喝碗姜茶吗?虽是夏天,但着凉也很麻烦,喝了能抵御风寒。” 傅容在她对面八仙椅上坐下,“那便喝一碗吧。”说着看向薛纷纷,便见她身上披着金丝妆花毛毯,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捧着碗热乎乎的姜茶正一口一口地抿着,方才忆起她身子体寒,免不了正色蹙眉问,“你身子不好,何不让下人出去?若是再受了寒气该如何?” 薛纷纷对此一点儿也不上心,说的轻巧,“大不了再吃药。” 话音刚落傅容沉下脸色,上前探了探她额头,温度尚未正常,然而一握住她的双手便觉得凉意入骨。待她喝完姜茶便将人连着毛毯一并抱起,放到内室花梨木架子床上,给她裹得密不透风,命令道:“老实躺着!” 声音里含了几分怒意,薛纷纷眨了眨眼,被斥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乖巧地任他摆弄,在他临走时抓住傅容袖襕眼巴巴地问道:“将军去哪?” 傅容一下子便对她没了脾气,这小姑娘总能让人没理由心疼,“去让人请大夫,你只管好好躺着。” 薛纷纷这才松手,眉眼一弯全无病态,“莺时那里有六哥开的药方子,将军让人拿来便好,这天气不必再劳烦旁人。” 傅容脸色更难看,“那些药方不要也罢,治了这么些年一点不见效,想来没什么大用处。” 说着不待薛纷纷回应便步了出去,留下薛纷纷垂眸敛去眼里黠光,再抬起杏眼弯似月牙儿,盯着傅容离开的地方,双手托腮饶有趣味。 * 不多时果真有个老大夫提了药箱过来,一把年纪两撮花白胡子一颤一颤,真难为了这天气还要出诊。傅容却全然不懂体恤老人,把人带到薛纷纷床前分说明了病况,老大夫在薛纷纷手腕上垫了锦帕,一板一眼地把起脉来。 末了摸着胡子头头是道:“夫人脉象浮软,乃体内寒气不能排散所致,此乃积年累月而成,并非一朝一夕能治愈。不过在此之前夫人服过药物,对身子大为裨益,不知能否让老夫看看药方?” 薛纷纷便让莺时拿了药方过来,老大夫接过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还给她,“这方子便开的极好,夫人照着抓药吃药,坚持个把月老夫再来为您把脉诊断。” 身旁莺时又将大夫吩咐的事宜一一点头记下,问了几个忌讳问题,那大夫又道:“夫人今日受了寒气,应多吃些滋补气血的食物,夜晚睡前最好以热水敷于手脚,防止血行不畅,手脚冰凉。” 临走时仍旧对薛锦意开的药方赞不绝口,甚至开口提了两句,问是否还有之前留下的方子。薛锦意给薛纷纷开的药方子一直留着,足足有两三年之多,莺时略一思量,问了薛纷纷意见,便领着老大夫过去了。 屋内只剩薛纷纷与傅容二人,薛纷纷懒洋洋地歪在大迎枕上,故意拿话激他:“大夫夸六哥药方开的好,将军方才那番话说的不对。” 果见傅容脸色变了变,“药方虽好,可惜不能对症下药,又有何用?” 好嘛,薛纷纷识趣地不再跟他辩驳这个问题,将喝完的姜茶放在一旁桌几上,“将军今日去皇宫谈了什么?似乎比平常花的时间都多。” 傅容坐在床沿,见她脸色比之前好些了,“夫人应该知道,如今天下虽太平,但边关大小战事不断。如今是萧世盛镇守,可惜他知识谋略有余,功夫实力却不行,皇上已下令将他召回永安,想来届时有一番腥风血雨,夫人要做好心理准备。” 薛纷纷抬眸盯着他看,“将军会出事吗?” “说不准。”傅容将她小手覆在掌心渡去温度,“若真如此,夫人可愿随我一同去边关?” 薛纷纷偏头认真思量,笑眯眯地说:“边关环境艰苦又无趣,我才不去。” 现下讨论这个太早,傅容捏了捏她掌心不再问,眼看捂了又捂仍旧不见她手转暖,便想起大夫走时的交代,遂让人烧了热水端来,亲自洗了巾栉给薛纷纷裹住双手。 总算见她的手逐渐起了暖意,傅容这才舒展眉头,偏薛纷纷是个得寸进尺的,两只莹润小巧的脚丫子放在傅容膝上,抬眸对上他视线,笑意盈盈,“大夫还说了要敷脚,将军给我洗脚吧。” 她手脚都长得极为漂亮,平日只有一双手傅容见得多了,如此正大光明地觑见她脚丫倒是头一回。便见皮肤比手上还要细致白嫩几分,圆润脚趾嵌着粉嫩的指甲盖儿,搁在他玄色直身上,对比尤为明显。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芙蓉要给纷纷女神洗脚啦~ 想想都好激动呢:) 第40章 兵部侍郎 等了半响不见傅容动静,薛纷纷语气失落,“将军究竟愿不愿意?原来刚才关心我的模样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连给我洗脚你都不肯。” 小姑娘就是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博取同情,傅容将她小脚握在手心,“给你洗就是了。”忽而想到一事,无谓笑道:“旁人可没这福气,夫人是头一个。” 说着命人重新备了热水,试过温度之后才将薛纷纷的双脚浸入水中。 “水温如何?”傅容问道。 薛纷纷眯起眸子笑得得意,“刚刚好。” 因着蹲下的姿势,傅容比坐在床沿的薛纷纷矮了半个头。 薛纷纷对这个高度甚为满意,禁不住抬手摸了摸傅容的头顶,“容容乖。” 便见傅容动作一僵,接着捏着她脚丫子的手加大了力道,恰好摁在她脚底穴位上。惹得薛纷纷浑身激灵,旋即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歪倒在一旁洋毯上咯咯不停。 偏偏傅容将她双脚握在手心,抽又抽不出,只得一个劲儿地笑。笑至后来薛纷纷岔了气儿他才肯松手,两手随意搭在膝上看向拭去眼角泪花的姑娘,“小丫头是又欠收拾了。” 薛纷纷缓缓坐起身子,终于缓过气来,脸蛋儿潮红,潋滟水眸嗔怒地瞪向他,“就只许你说我,却不许我说你了,这是什么道理?” 不提还好,一提两人都想起了那晚一事,傅容声音黯哑:“夫人……” “还没洗好呢!”薛纷纷自知说错话,心中蓦地一慌忙要转移话题,抬脚便踩在了傅容肩膀上,示意他不许再往下说。顿了顿觉得这姿势委实过分,讪讪收回了脚底气不足道:“将军,洗脚……” 只然而忽在半道上被截住,傅容一手握着她莹白小腿,一手垫在她脑后,顷刻间将她覆在身下。 薛纷纷猝不及防,倒在妆花大迎枕上,面前是傅容深邃硬朗的五官,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你做什么?” 没曾想傅容一笑,“脚洗好了,夫人是否该褒奖我些什么?” 薛纷纷不解其意,但被他硕大身型压着极不好受,“将军想要什么奖励?摸摸头好吗?” 傅容笑出声,一只小臂撑在她身侧,一手扶向她粉嫩脸颊,“不好,换一个。” “那是……”薛纷纷疑惑的话只说了一般,便被堵住了口,她杏眸圆睁,好似受了极大刺激。 傅容在她唇上辗转片刻,撬开她的牙关闯入。薛纷纷从初时震惊中回神,作势要将他推开,奈何被掌控在傅容手中,两人力量差异巨大,她根本无力挣扎。 薛纷纷好不容易挣脱开一丝缝隙,“将军……” 傅容撑在她头顶一侧,只觉得身下人儿娇小玲珑,随意一碰便能揉碎。“纷纷。” 薛纷纷睁着朦胧杏眸,下意识低低嗯了一声。 傅容俯身复又吻住她唇瓣,“给我。” 起初薛纷纷没明白他何意,待到他灼热手掌碰上自己腰间,烫得她浑身一激灵,这才顿悟。当即身上腾地一热,脑海里霍地闪过成亲当晚看到的那些个压箱底—— 她忙不迭地摇头往后缩去,“不要,我不给……我说过不碰你的!”想了想不大对,又赶忙改口,“你说了不碰我的!” 傅容被她逗得一笑,“我没说过。” “我不管!”她欲推开傅容逃脱,乱动之下难免碰到不该碰的,便听傅容低沉压抑的声音响在耳际。她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躺着,只一双羞怯警惕的眸子定定盯着傅容。 傅容按着她一双不老实的小手,声音低哑:“等你到三十岁太久了。十六岁嫁人是正好的年纪,你为何不愿?” 薛纷纷才不说是因为你长得那么健壮高大,别的地方肯定更可怕……她不敢再想,别开头盯着床褥上绣的鸳鸯戏水,闪烁其词,就是不肯正视他。 殊不知这番模样更加曝露了脖颈到耳后的一片通红,傅容摆正她的小脸,四目相对,“害怕了?” 正好替薛纷纷解了围,她点头,“嗯,将军手上没轻没重的,上回就握得我手腕青紫。” 言下之意便是,算了吧算了吧。 偏傅容道:“我这回尽量不伤害你。” 说罢见薛纷纷小口微张,实在爱极了她这手足无措的模样,与平日里张牙舞爪全然不同,却又各有一番风味,哪一样都让人喜爱。 傅容低低重复道:“我尽量。” 薛纷纷从未给人这样碰过,霎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手指抠着身下床褥,黛眉微微颦起,抬手攀住他的手臂殷殷切切,“容容……” 这一声含娇啼吟,眼如春波,眉似远山,杏腮桃脸,饶是圣人都招架不住。 便见傅容乌瞳深邃,眼中汹涌情潮几欲将她吞没。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便听内室外传来纷乱脚步声,逐渐从折屏下走过,闯入屋里来急急忙忙道:“小姐,将军,府里来了客人!” 话音将落看到床上交缠暧昧的两人,脸上红的能滴出血来,赶忙背过身去交代了声:“现下已经安置在了正堂,老爷和老夫人不在府上,还请,请将军小姐前去看一看。” 傅容抬手扯落红罗帐幔,枕在薛纷纷颈窝低沉不悦道:“出去!” 季夏听罢如获大赦,几乎慌不择路地处了内室。 此刻薛纷纷却是比她更尴尬,片刻抬手拍了拍傅容肩膀劝道:“将军,季夏说了外面还有人等着呢。” “你养的好丫鬟!”傅容声音颇有恨意。 薛纷纷好没良心地一笑,将他推开坐起来,发髻早已散落,凌乱贴在脸颊两侧,眉眼弯弯又可爱又可恨,“我的丫鬟自然随我,将军有什么不满?” 说罢见傅容无动于衷,一双眼睛落在她胸口,便循着低头看去,脸一红抬手去遮他的眼,“不许看!” 被傅容轻易拿开,“碰都碰了,有何不能看?” 他说话向来没忌讳,更不懂何为含蓄,只是薛纷纷深居闺阁的小姑娘,哪能接受他这番狂言浪语。顿时无话可说,踩着脚凳从床上跳下来,连鞋子也顾不得穿,踩到地上才觉得凉,又灰溜溜地走过去提了鞋子到一旁穿上,将衣服整理平整,“我先出去了!” 说着看也不敢看傅容一眼,飞快地跑出了内室。 * 屋外季夏虽然极力摆出一副正常的样子,奈何功力不够,连连偷看薛纷纷的眼神已经将她出卖,就连上个茶都磕磕碰碰,一张清秀小脸至今红霞未退。 薛纷纷又何曾能够坦然,抿了口乌龙茶强装霸道:“把你刚才看的都忘了。” 季夏是个沉不住性的,见薛纷纷开口便憋不住问道:“小姐与将军……” “闭嘴。”薛纷纷不容置喙道,面色极不自然,可以掩饰其中窘迫,“我的好季夏何时管的如此宽了?院子里花草树木浇水了吗?” 季夏一愣,解释道:“小姐忘了,这事不归我管,是府里……” “我记得就是你。”不待她说完,薛纷纷放下茶杯看向她,忽而弯了眉眼,“还不快去?” 合着就是故意惩罚她的,季夏算是看透了,苦着脸出了屋,毫无办法。 不多时傅容整装完毕从屋里出来,薛纷纷连忙别开目光,推脱道:“将军自个儿去正堂吧,我这里还有事。” 那个正堂来的家仆还在外面候着,说对方是兵部侍郎夫妇,薛纷纷对此并不熟悉,是以没放在心上。眼下她只想躲着傅容,能躲多远便是多远。 傅容一身玄青云纹道服穿得洒脱恣意,褪去了方才,仍是威严毕露的大将军。他见薛纷纷这模样便发笑,“这怎么好?夫人自然得跟我一起。” 薛纷纷倒是回答得很诚实:“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傅容哈哈一笑,完全无她别扭模样,“这可由不得你。” * 屋外一名青衣家仆疾步走来,领着二人到正堂走去,脸上神情说不出的古怪:“将军,府里来客人了。” 傅容道:“我知道,来的是谁?” 家仆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答得支吾:“是,是兵部侍郎夫妇……” 傅容猛地停下脚步。 兵部左侍郎杜琛,早年于傅容有过提携之恩,两家来往还算密切,在八年前将独女嫁给他后更是锦上添花,两家关系如日中天。 自打五年前杜雪霏过世后,二老便是真正的膝下无子,傅容于他们有愧,隔三两个月便去探望一番,带些滋补身子的名贵药材,算作慰问。 相比之下他们倒极少来将军府,今日突然来访,不免让人心生诧异。 杜琛夫妇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府里丫鬟正在给二人上茶,见得他们到来忙起身相迎,免不了一番寒暄。 傅容扶二老重新坐回椅子上,他和薛纷纷在对面落座,“不知二老今日到来,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杜夫人虽然五十出头,但保养得宜,气色丰润,举手投注之间都有一股凌人气势。 相较之下杜琛反而和气许多,笑容可掬,“哪里哪里,该说我们贸贸然拜访才是。今日也是偶然路过将军府,内人提起你不久前刚娶妻,非要来一睹夫人音容。我拗不过,只好来打扰百川了。” 说着看了看对面薛纷纷,眉眼里皆是亲和。“这位便是平南王之女,薛夫人吧?” 薛纷纷回以一笑,“是的,见过杜大人杜夫人,大人叫我纷纷便是了。” “好好,纷纷。”杜大人慈祥道。 由始至终都是他一人周旋,身旁杜夫人从开始道了一句好后,便再没说过话。 薛纷纷目光一转落在杜夫人身上,视线相撞,便见她捧着茶托,敛眸不动声色地品了口香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么么哒=3= 饭饭本尊喝喝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9 23:01:13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23:02:20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08 01:16:14 写了个吻戏然后章节被锁了…… 呵呵不想说啥。已修改。 今天考完试了回家,更新大约在12点左右:) 爱你们小妖精。 第41章 来者不善 薛纷纷隐约猜到来者不善,却未曾想杜夫人表现得如此明显。 “岳父大人客气了,是百川近来诸事繁忙,未能抽出时间探望二老。”傅容诚恳道,“今日既然来了,不如留下来一同用饭罢,也算弥补我心中愧疚。”说着就要命下人去布置。 “用膳就不必了。”杜夫人抿了一口茶淡声道,终于抬眼正经看了傅容一回,“早些年我与平南王妃有几分交情,今日她女儿又嫁到将军府来,想来也是有些缘分的,是以才特意前来拜访。眼下既然看了,我便心满意足了,着实是个玲珑人儿。” 分明是夸人的话,听在薛纷纷耳中却无论如何都不痛快。微一蹙眉,总觉得有何地方不对。 她抿一口茶放在八仙桌上,拂了拂织金折枝牡丹膝襕,“杜夫人说与我母亲有交情,可是为何纷纷却从未听母亲提起过您呢?” 杜夫人面不改色,“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提不起是正常的。” 这人好嚣张的姿态,薛纷纷气不顺,但碍于对方辈分比她高,是以只得噤声,不再言语。 薛纷纷不知她是杜雪霏生母,盖因由始至终傅容都未向她解释,只简单介绍了两人身份。她甚至觉得两人姓氏十分熟悉,一时间却想不到那方面去。 气氛一时极其微妙,杜大人尴尬地望了望傅容,讪讪一笑。 早年杜夫人并不是这脾性,只是自打杜雪霏过世后一夕之间性情大变,言语尖酸刻薄,脾气古怪难伺候,给她中年美妇的脸上平添了尖锐。杜雪霏是传自她的容貌,温婉贤淑,脾气则与杜大人相仿,温和谦让。 她静了静忽然道:“听闻不久前将军处罚春华去打理祠堂,前几日又遣走了宝婵那丫头,她二人都是从我府上出来的,不知因何触怒了将军?” 此话让薛纷纷一愣,面露困惑,她下意识看向傅容。 傅容正欲开口,便被杜夫人截住话头,“夫人兴许不知,小女雪霏正是将军的原配妻子,只因福浅命薄,双十年华便丧了性命。春华宝婵正是她的陪嫁丫鬟,今日恰好路过将军府,听闻了这两人的消息,不知二人犯了什么错,何至于此?” 原是如此,薛纷纷这才明白其中状况,看来不是简单的拜访,而是替女儿打抱不平来了。 可这杜夫人手段真真好笑,杜氏已过世多年,亦且与她无半点关系,上赶着来寻她不痛快是为何? 薛纷纷不着痕迹地觑了傅容一眼,强压下心中不快,“她二人对我不尊,毕竟是将军府的人,说出去也是将军门面,我便惩罚了她们二人一番,以儆效尤。” 言下之意,她们早已是将军府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插手管旁人家务事? 她不欲在此过分追究,偏偏杜氏不肯放过,“既是做错了事,小惩大诫一下便可,我听闻那宝婵嫁去那家后寻死觅活,日日以泪洗面。雪霏在世时将谢宝婵看做姊妹,傅夫人这般岂不是在打我杜家脸面?” 杜氏是被皇上封的从五品命妇,薛纷纷才嫁来将军府,没有品阶,再加上辈分摆在那里,是以她语气架势都要凌驾薛纷纷几分。 薛纷纷握着云纹头扶手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眼睛从杜氏蓝缎织金裙襕上缓缓上移,最终停留在她雍容华贵的面庞上,翘起唇角语气坦诚:“纷纷怎么敢,府里下人都记得杜氏的好,道她是千年难遇的好主子。我若是有什么不妥举动,还不得被戳断脊梁骨?” 说着眸光一转对上杜夫人无波无谰的眼睛,弯眸一笑,“有杜氏这样的姐姐做榜样,纷纷时刻都倍感压力。” 她对此积怨已久,今日总算频临爆发边缘。 两人谈话剑拔弩张,杜琛在一旁出了一脑袋汗,想要出声劝慰两句,“罢了罢了,不过是两个丫鬟,何必为此伤了两家和气。” 话未说完被杜夫人轻飘飘地一瞪,便不敢再做声。 还是傅容打的圆场,“岳父说的是,况且处理此事的是我,岳母若是有怪罪之处,只斥责百川一人便是。” “既然百川开了口,我便不好再说。”杜氏敛眸拈起绢帕点了点唇角,由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薛纷纷,“是我反应过激了……只是提起春华宝婵,就想起我那没福气的女儿……心里难过罢了。” 既然难过,何不在自己家里好好难过? 偏要跑到别人家里做什么? 薛纷纷最见不得这样做作的人,身体向圈椅里撇撇嘴满是不屑。 身旁傅容沉声建议:“事情都已过去,岳母若是为了感念雪霏而来,不如我让下人带您前往祠堂一趟?” 杜氏摇摇头,转眼湿了眼眶,“去就免了,我怕届时控制不住,有失仪态。” 她拭了拭眼角继续:“如今见百川与新夫人伉俪情深,我见着高兴,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自打小女过世后,不见将军有再娶的意思,还以为是把你耽误了……如今皇上指了婚事,我这颗心总算放下。” 薛纷纷默不作声,好整以暇地觑着杜氏,端看要看她下一句想说什么。 “说句不自量力的话,在我心中早已把百川你视为己出。如今你已大婚,我心中仅一桩心愿未了。”她说罢看向傅容,目露殷切。 傅容只道:“您请讲。” 她却不再开口,沉稳地坐在椅子上姿态庄重。少顷是一旁杜大人接的话,他极为苦恼地,吞吞吐吐:“是这样,我和内人只得雪霏一个女儿……她不在后膝下无子,身旁常常觉得凄静。百川和纷纷尚且年轻,日后定能为傅家开枝散叶,儿孙满堂。我和内人商议之后,想恳求傅家,若是傅夫人日后诞下一子,不知可否过到杜家门下?也让我们在世之时,能听人唤一声爷爷奶奶……” 他话毕之后,正堂一片沉寂,薛纷纷紧紧地扣着扶手,小脸惨白,浑身颤抖。 偏那杜夫人一派坦然,好似方才的话多么理所当然一般。 薛纷纷从小到大见的人多了,却从未有这般无耻的。 莫名其妙地来隔应她就算了,竟然还打起她孩子的主意来!女儿曾经嫁给傅容又如何,可跟她一点关系也无! 若不是还余留了点理智,她简直要将手上茶杯甩他二人脸上去。 傅容脸上也不甚好看,正色敛容道:“兹事体大,百川一人不得做主,需要询问家中二老意见。” 此话一出,便让薛纷纷觉得他有同意的意思,当即气得脸色涨红,“我不!” 杜夫人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看向傅容,“百川,老身只这一个愿望……” 不待傅容开口,她顿了顿又道:“将军莫非忘了小女如何死的?我只那一个女儿,却被人那般糟蹋侮辱……你当我心中是何滋味!” 傅容眉头皱起,“我从未敢忘,只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傅家血脉。岳母这桩心愿,恐怕百川……” “不许,我不同意!”薛纷纷生怕他一口应下,连忙上前捂住傅容的嘴,情急之下扫落了桌上红地珐琅彩茶杯,盖碗碎裂一地。因着焦急气恼她声音带了哭腔,两手紧紧地盖在傅容嘴上,边摇头边拒绝,“傅容你若是敢同意,我绕不过你!” 此举甚为荒唐,连连看呆了杜氏夫妇。只见杜夫人从惊诧中回神,严重闪过一抹了然精光,唇角弯起讥诮弧度。 傅容拿开她双手,颜面受损,脸一沉怒声道:“放肆,谁准你这般没规矩!” 薛纷纷身子一颤,缓缓退开半步,眼眶红红,“你……” 傅容一阵头疼,转头对杜家二老道:“内人无礼,让二老见笑了。今日怕是不适合尽孝,稍后我令下人送二老回去,改日再叙。只是方才岳父所提一事,恐怕不能实现。” 话以至此,杜夫人仍旧不甘心放弃,“眼下说这话恐怕有些早,百川不若再考虑几日,同傅老爷老夫人商议商议,我们会耐心等候结果。” 傅容捏了捏眉心,十分疲惫,“岳母先回去吧,此事再议。” 如此一番话后杜夫人才肯离去,正堂里薛纷纷气得泪珠子一颗颗往下落,砸湿了脚边一块。丫鬟早已察觉气氛不对,退在一隅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薛纷纷恨恨,声音含糊:“你竟然答应她。” “我没有答应。”傅容抬眸对上她湿漉漉眼睛,心头泛上涩意,抬手要牵她过来,“纷纷,方才确实是你不对,当着外人的面,日后不得再如此无礼。” 薛纷纷挥开他的手,眼中登时浮上怨恨,“可是她打我日后孩子的主意,你居然也没拒绝!甚至从未过问我的意愿,傅容,你太让我心寒!” 傅容一肃,“不得胡说!” 薛纷纷恍若未闻,挑起一抹笑,“你还想让我给你?” 她后退两步,手扶上八仙桌桌沿,抓起茶杯摔在他脚边,茶水四溅,濒临崩溃,“给你,都给你!” 说罢抹了抹眼泪,转身便跑出门外,不顾丫鬟拦劝,横冲直撞。 她本意回御雪庭去,转念一想仍旧是将军府内,顿时更觉心酸,换了方向往大门而去。 正堂内傅容一动未动,盯着面前碎一地的青釉瓷,神情阴鸷。 * 薛纷纷才出了府,迎头便撞上一人,对方穿对襟罩甲,生得牛高马大,身材壮实。 她连忙避开,道了声谦便要侧身离开,未料想对方哆哆嗦嗦开了口:“你,你是……” 薛纷纷偏头睇他,不置一词,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已然远去。 留下杨书勤立在将军府门口难以置信,猛地一拍脑壳。 猛然想起在哪见过这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回家,妈妈来接我,刚下高铁看到她,只觉得她很不对劲。 问她怎么了,她忽然抱着我哭,把我吓了一跳。 后来才知道竟然是奶奶去世了。 是在六月底的时候,那时候我还在考试,家里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怕耽误我学习。 我心里很难过,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我是奶奶带大的,从小奶奶待我很好,从来没想过她会那么快离开我们。 过几天弟弟也要做手术,我要去医院陪他,可能更新时间很不固定,不过我会尽量保持日更的。 说这些只是想解释一下,谢谢你们还在。 要珍惜你爱的人,多联系,多陪伴,不要留下遗憾。 第42章 乐不思蜀 冲动之下出了将军府,薛纷纷行至街口霍地顿住,举目四望,一股苍凉之感油然而生。 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心塞。 她一摸身上荷包,只得几个铜板,便摘下耳上金镶玉葫芦耳坠往一旁当铺走去,换了几十两银子,满载而归。街尾是一处驿站,那处有租赁马车,薛纷纷到了那处选了匹毛色棕黑发亮的骏马,正欲付钱,却被身旁一人抢去先机。 那人朝她一揖,细声道:“夫人,这马是小人早已物色好的,还望夫人另择良驹。” 说罢一抬头,薛纷纷这才看清模样,眉头蹙起疑虑不解。 “你不是那……”未说完对方朝她挤眉弄眼,薛纷纷会意停口,但不轻易放过他,“是你物色的又如何?我方才来挑马是店家可没告知,若是如此,我是否也可以说这马是我一个月前就相中的?” 常公公一笑,脸上挤出几朵褶子,“夫人可别为难小人了,眼下正有要紧事,还望夫人成全。” 薛纷纷无趣地撒开缰绳,退至一旁,“给你就是了。” 她环顾马厩一圈,再无看上眼的,只得悻悻然离去。 只还未走出几步远便又被人叫住,薛纷纷乜他一眼似笑非笑,“您还有什么事?” 常公公看她身后无人,“夫人今日怎么一人出来,傅将军没陪着您一起?” 正戳中薛纷纷痛处,她当即敛去笑意面无表情,“常公公也兼管旁人家务事?” “不敢不敢。”到底是常年在御前当值的,看人脸色工夫一流,旋即赔笑道,“夫人来租马,是打算出远门?” 她淡淡,“方才是有此打算,不过现在不想了。”仍旧不忘揶揄,“常公公不是说有急事?怎么这会子倒悠闲得很。” 常公公讪讪,翻身坐下马背,一踩脚蹬子俯身看她,热心推荐,“夫人若是没固定去处,小人知道一家新开茶点铺十分不错。” 说罢见薛纷纷丝毫不为所动,便不再卖关子,“那处在西大街路中段,名曰香翁,夫人一去便知。糕点制作精良,那水晶桂花糕晶莹剔透,直看得人不舍得下口。茶水亦十分有特色,是用玫瑰茉莉菊花等晒干花瓣并名茶窨制,既新鲜又好喝。” 常公公一提缰绳,不敢再看薛纷纷反应,已经骑马离去。 徒留下薛纷纷立在原地,听着是有几分意思,那花茶是她闲来无事摆弄出来的,没想到还有旁人跟她一样闲。 * 永安城数东北两条大街最为繁华,行人商贩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薛纷纷随着人流前进,见着哪家店面顺眼便进去溜达一番。她东番西看,却并不买东西,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仍旧两手空空。 字画店老板见她拿着幅山水清泉画看得仔细,连忙推荐,“夫人好眼力,这画可是出自名家之手,千金难求。夫人若是喜欢,不如置办一幅挂在家中,既能欣赏又提升品位,您意下如何?” 没想到店主是个如斯热情的,薛纷纷讪讪放下那幅画,仰起脸愧歉一笑,“可是我没钱。” 店主脸色一变,“那您是……” “我就看看。”她小心翼翼放下那画,做足了离开的姿态。 店主一脸晦气,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别挡在这儿妨碍小店生意了。” 好现实的嘴脸,比那天公变化还快,薛纷纷瘪瘪嘴,转身欲走。 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人,眼前是一袭玄青云纹道袍,腰绶玉绦。往上是含笑的桃花眼,薄唇挑起,一指薛纷纷方才看的那画,“店主说这画千金难求,不知究竟卖至几千金?” 薛纷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同店主讲价,仿佛遇见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待到纪修将那画塞她手里,先一步走出字画铺,她才如梦初醒般快步跟上去。 她单刀直入,“您为什么要帮我?” 纪修停在一间楼前,看向抱画而至的姑娘,“傅夫人若是喜欢这画,朕如何能袖手旁观?” 薛纷纷小声,“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 话音刚落见他脸一沉,改口问道:“这画花了多少钱?” 纪修看着她,慢悠悠伸出一只手掌。 薛纷纷脸煞白,难以置信,“五千?” 店铺门前来往行人被她声音吸引,忍不住侧目探看,薛纷纷连忙放低声音,但仍旧掩不住话里愤恨痛心滋味,“皇上是不缺钱,可也不该如此大手笔才是!况且这画真假未知,若买的是赝品如何是好?” 纪修敛去笑意,一改方才闲适,“谁说这画是送你的?朕只不过先替你付了钱,日后傅夫人还要还给朕的。” 薛纷纷脸一黑,霎时忘了尊卑急道:“我又没非买不可,是你要多管闲……” 幸亏及时管住了嘴,但难掩心中不平,不怕死地顶撞,“我没有钱。” 平白无故损失了五千两银子,任谁心里也不好受,况且还是薛纷纷这般锱铢必较的人。 纪修状似惬意,折扇轻敲掌心,“不急,朕可以等你慢慢还。” 薛纷纷颇为不解地觑他,怎的这皇上成日里在街上游荡,宫中事情很闲?天下大事不必操心?还要咬着她这五千两银子不松口,实在让人费解。 她垂眸看了看怀中水墨画,咬咬牙悔不当初。 “傅夫人若是不急着回去,不如随朕去这店里一趟。这家店新开,许多糕点朕不清楚,想来夫人应该很有见地,可以为朕指点一二。”纪修目光转向身后店铺,门口匾额行云流水般写着两个字,香翁。 店面装修不俗,门前左右各设盆景一株,枝繁叶阔。店内桌椅均以上等红木所制,与别家不同的是,大厅内不是通为一体,而是各张桌椅只见皆设隔断,中间另列过道。加之隔断之间布置没有规律,行走有如迷宫,新奇之余又添了几分趣味。 薛纷纷数了数荷包里银两递到纪修跟前,“我只得这么些银两,皇上先数一数,免得到时说我赖账。” 纪修果真接过掂量一番,笑道:“这些钱足够吃糕点的,里面约莫有五十两银钱,剩下的傅夫人可别忘记。” 薛纷纷却不同他一块进去,怀里抱着画脚步不移,“皇上自己去便是了,我不喜欢吃。” “哦?”纪修停住,讶然抬眉。 被他盯着面上不自在,薛纷纷抿唇别开目光,因着撒谎眼神闪烁飘忽,“我不吃甜的。” 纪修浅笑,早已将她看穿:“听闻里面有独家窨制的花茶,夫人不欲试试?” “试是自然想试,只不过时机不对。”薛纷纷退开两步,直到纪修掌控不住的范围,“只是皇上,我毕竟是傅容的妻子,于情于理都不该与您出现在一处。皇上若是当真不知里面糕点,请店里人手帮忙便是,何苦又让我去。” 纪修视线落在她身上,手执折扇,漫不经心地敲打在掌心,神情耐人寻味。 薛纷纷不欲多说,凡事点到为止,“若是无其他事我便走了,钱我会尽早还您的,这地方常公公说他来过了,东西一绝。我想他怎么会单独出动了,大抵都是跟着您一起的吧。” 这常公公,真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纪修盯着远去人影,缓缓挑唇。 * 将军府内,杨书勤本次来是为了萧世盛一事,听闻他会在三日后到京。 从头至尾傅容都面无表情,全是他一人在讲,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在傅容有何动静,始终黑着一张脸,三丈之内鸦雀无声。 杨书勤将事情交代完毕,按捺不住问了句:“将军,您可是听进去了?” 傅容往交椅上一靠,在杨书勤以为他睡着时,忽听他疲乏地道:“听见了,走吧。萧世盛那个小畜产,待他回来了再好好收拾。” “哎哎,势必要的。”杨书勤脸上带笑,走到门口想起一事,回头见傅容依然姿势不变倒在椅背上,心中好奇难耐,踟蹰良久又折返:“将军,方才从你府上出去的女人是……” 傅容低嗯了声,“哪个女人?” 杨书勤努力回想当初光景,将薛纷纷衣着打扮一一表述,“梳的妇人髻,身上穿着杏黄短衫,模样长得十分讨巧漂亮,气冲冲地便出去了。” 傅容一脚便踢了过去,“那是我夫人!” 踢得杨书勤哇哇大叫,连声忽痛,待统一过去后仔细一回想,却是浑身冷汗。他恨不得自抽两嘴巴子,甚至不敢确信地又问了一遍,“可是我看那,那妇人不过十来岁的模样……”话说到这,猛地打住,将军不正是娶了个比他小十来岁的俏夫人吗! 抬眸睇见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傅容不耐:“有话说,没话滚。” 杨书勤到底是糙人,心里藏不住事,拧巴着一张脸没挣扎多久便将事情全交代了。边说边煽自己脸,“都是我的错!没问清楚就把画送给了皇上,若是早知如此,当初应该让将军查阅才是……” 他胡言乱语说不清楚,傅容一肃,“说重点。” “是那幅画,将军可还记得那幅送入宫的画?”杨书勤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傅容,在得到他肯定后唉声叹气,悔恨莫及道:“若不是今日一见,我还不知那画里的人,正是夫人啊!” 音落不敢看傅容,低头认罪。 交椅里傅容缓缓坐直身子,灼灼视线落在杨书勤头顶,面容肃穆,眉头蹙起萃了寒意。 “你没认错?” 杨书勤撩袍一跪,“属下担保,绝对没错,请将军责罚!” 傅容走到他跟前抬脚欲踢下,只觉耳边凛冽寒风扫过,他没事,手边翘头案却裂了一地。 * 自打拜别纪修后,薛纷纷寻到一处玩具功放,里面有各种卖给孩童的玩具,可以随客人免费试玩。这地方真是个好去处,薛纷纷一遍遍玩过,乐不思蜀,从店里出来后已是酉末。街上泰半店铺关门打烊,暮色四合,路边灯笼光线昏昧。 她不敢耽搁,拿上五千两贵重山水画往将军府赶去,半个时辰路程硬生生被她缩短一半。 回到御雪庭时只觉气氛压抑,院里下人多以一种“夫人自求多福”的眼神觑她,薛纷纷不解,款步步入正堂。 只见傅容坐在正前方,早已等候多时,深邃乌瞳扫来,最后落在她怀里抱着的画卷上。 他眼里寒光一闪而过,起身朝薛纷纷走来。 第43章 一言九鼎 他气势逼人,正堂里丫鬟深深埋着头不敢看,薛纷纷不明所以,不过回来的晚了,何至于这么生气? 她把画递给一旁莺时,“好好收着,丢了你可赔不起。” 这话不假,莺时一个月才多少月钱,哪怕将她整个人卖了恐怕都还不起那五千两。薛纷纷故意吓唬她,果见莺时正视起来,小心谨慎地捧着画退下,准备收在匣子里。 只是手中一空,便被傅容拿了过去,他展开扫了一遍,“夫人哪来的画?” 薛纷纷还在对白天一事耿耿于怀,一想起就胸口憋闷。这麻烦是因他而来,是以顺理成章地迁怒于他,“将军没看见底下落款吗?这么名贵的画我可买不起,自然是有人相送。” 美人画,山水画,二者巧合得过分,想让他不多想也难,傅容正色,“你一天都同谁在一起,竟这么晚才到家!” 薛纷纷负手从他身侧绕过,打定主意不透漏半字,“没跟谁一起,就是外面太舒服惬意了,没将军那般糟心,我一时忘了时间。” 她有个习惯动作,便是撒谎时爱把大拇指握在掌心,这个动作极其细微,若是不留心根本察觉不到。 偏那只恼人的鹦鹉不识趣地叫唤,自打薛纷纷回来便皇上皇上叫个不停。 傅容从她手上扫过,对屋里下人吩咐道:“都出去,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说罢还着重看了眼季夏,季夏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跟着几个丫鬟退下。 薛纷纷觑他,挑唇一笑,“将军支开旁人做什么,是要跟我打一架吗?” 傅容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将她小身板抱起架在肩头,“夫人猜对了,别指望我手下留情。” 身子忽地腾空,接着腹部正好顶在他厚实坚硬的肩膀上,薛纷纷长吸一口气,只觉得整个胃都不好了。她抗议地捶打傅容后背,但后者不为所动,气急之下薛纷纷一口咬在他耳朵上,含糊不清,“放我下去!” 傅容不作声,直到将她放在架子床上,没等薛纷纷坐起来,他便俯身压下,将薛纷纷桎梏在床板与他胸膛之前的一方天地。 “实话跟我说,今天出去见着了谁?” 薛纷纷揉了揉被磕疼的胳膊肘,皱起眉头不情不愿,“见的人多了,卖字画的卖古玩的卖首饰的,还有卖糖葫芦豌豆糕小馄饨韭合烧饼……将军您说的是哪个呢?” 她一口气几乎将整条街上的商贩都说了个遍,感情小姑娘出去一遭什么也没干,就把街上卖吃的全记住了。傅容的脾气自打娶了她后变好不少,竟然耐着性子等她说完,“送你字画的是谁?” 薛纷纷蓦然噤声,灵慧眸子水光流转,左顾右盼就是不肯回答。 “不说是吗,那让我猜猜。”傅容一手扶正她肩膀,缓缓逼近了些,“皇上?” 手下薛纷纷身子一僵,清晰无误地传到他掌心,傅容面色一黑,握着她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加大了力道。 薛纷纷肩膀吃痛,终于肯直视他,却是弯眸佯装惊讶,“猜对了,将军好厉害。” 模样假得很。 * 傅容眸子一深,不待她有所反应便低头堵住她的嘴,将她两手反剪在身后,一手掌控着她的脑袋,迅猛而汹涌。薛纷纷眼里的得意神色尚未褪去,便被他一连串动作惊得不知所措,待到回过神时,口中已经被人放肆地占据。 红罗幔帐随之落下,映出床上两个纠缠人影,暧昧恍惚。 濒临窒息之际,傅容忽地将她放开,冷着脸继续问:“你都跟他去了哪些地方?” 薛纷纷被吻得头晕脑胀,能听懂他的话已然十分不易,眉头一拧不明白他今天怎么了,非要跟皇上杠上。从她回府到现在三句话离不开皇上如何,并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模样,“将军好奇怪,以前也从未见你这样关心我?今次莫不是打着质问我的幌子,实则是在关心皇上下落?” 真不知她脑袋地装的什么,竟能将事实扭曲至此。 傅容又气又可笑,“日后除了必要场合,不可再与他私下来往。” 薛纷纷维持双手被困的姿势极其难受,扭动身子意欲挣扎,腰间不知被傅容点了何处软肉,酥酥麻麻地不敢再动。偏一张伶俐小嘴不饶人,“将军说不让来往便不来往了吗?我若是让你日后不再去杜家走动,你可愿意?” 说罢紧盯着傅容,虽紧抿唇瓣尤为倔强,但眼里希冀之色终究掩盖不住。 半响后没得到回应,她眼中光芒逐渐黯淡,垂眸语气失望,“将军连自己都做不到,凭什么又来要求我?” 傅容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杜大人早年于我有过提携之恩,并且雪霏的事我一直愧对他二老,是以抽空才会去探望。” 薛纷纷要的却不是他解释,抬眸一瞪,“杜氏那样好,将军怎么没保护好她,反而让她走了呢?” 搁在以前她大抵不屑问的,更不屑与傅容争执这类问题,毕竟是已经过世的人,提起除了没意思便是自找不痛快。她分明十分好奇,才问完又觉得是对死者不敬,挣了挣要从一侧下床,“罢了,都是过去许久的事情,将军权当我什么也没问吧。” 傅容却长臂一圈将她带到怀里,放在腿上根本没多少重量,也不知道平时吃的东西去了哪,身上根本没有几两肉。“回来,谁准你走了?” 薛纷纷睨他,“话也问完了,将军还有什么不满的?哦,是皇上的下落?我今日见着他是在西街中央开的新糕点铺,现下人应该早走了。” “你还同他吃糕点?”傅容捏着她下颔抬到跟前,面对这张精雕细琢的小脸,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薛纷纷撇撇嘴,“我才没吃,我身上又没钱。” 说完想起还负债一身,顿时更加郁卒。 傅容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不再板着脸,却不放开她,越看越觉得喜爱,禁不住再次吻上她唇瓣。少女身上甘甜美好的滋味,无论吃多少遍都不够。傅容在她唇上辗转,反复品尝,汲取她的滋味,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起作用,最终只得软化在怀中。 傅容贴在她耳畔,“日后与皇上保持距离。” 薛纷纷阖上眼,佯装听不见。 下一刻腰间爬上一只手掌,烫得她浑身一颤,张开眼便对上傅容灼热视线。她顺势圈着傅容脖子爬到他肩膀,学着他模样在耳边吹气,“日后不得再跟杜家来往。” 傅容握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薛纷纷低声嬉笑,成就感油然而生。正欲撒手离去,却被他整个提至半空又重新坐回腿上,这回两人面对面,她两腿正好环着傅容健腰,况且身下火热……薛纷纷脸红如霞,从未体验过这等没羞没臊的姿势,作势就要起来,只才起了一般便被傅容握着腰放了下去。 她几乎能感知那物什的形状和温度……薛纷纷恼羞成怒,“傅容你太不要脸,放开我!” “夫人不是想知道雪霏过世的?”他哑声道,“我不是不愿告诉你,只是怕你承受不住罢了。” 薛纷纷摇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让我下去!” 可惜没能如愿,她稍微一动便能碰到……顷刻间脸红得几欲滴血,埋在傅容胸口任凭说什么都不肯抬起。 * 五年前傅容仍旧驻守边关,那段时间战乱正繁,四处喧嚣战火,家书传不出去,外人根本不知那里是怎样一番修罗场地。 傅容有将近两年没回家,若不是时常有告捷消息传入永安城,旁人根本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晓。杜氏便每日怀揣着这种心情度日如年,托人寄的家书杳无音讯,更不见傅容有往家里传信。恰巧有从边关来的商队回去,杜氏便瞒着将军府和杜家人,声称去江南水乡寻一位故交,实际则是跟着商队一道去了边关。 谁想她到的城邑距离傅容军营还有几百里路,杜氏没法只得继续赶路。然而那处常年战乱,朝廷不暇顾及,劫匪盗贼横生,见杜氏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又生得貌美,自然起了歪心思。 后果可想而知,对方几个青年男子,不仅劫了钱财,更是对她极近侮辱。 杜氏平常虽和善,但性子烈,没等天亮已咬舌自尽。 …… 薛纷纷听罢,得出结论,“她怎么这么傻。” 傅容的手放在她后脑勺上,宽厚温热手掌给她顺了顺毛,“是我没交代清楚,让她操心,才致使这一后果。” 薛纷纷一想也是,竟然帮着杜氏埋怨起他来,“你对人家太不负责任,活该你这么大了还没一儿半女。” 傅容哭笑不得。 “夫人何时给我生一个?” 薛纷纷凉凉道:“反正生了也是要被杜家要去的,还不如不生。” “不会。”傅容将她揽得紧了些,沉声道:“我傅容不说神通广大,但守护孩子和你还是绰绰有余。” 听罢薛纷纷翘起嘴角,眸子熠熠生辉,“将军一言九鼎?” 傅容被她感染笑意,“自然。” 薛纷纷心情大好,就着姿势将他摁倒在床榻里侧,坐在他腰上两手撑着胸膛俯瞰,骄傲自得,“那将军给我吧。” 她倒是把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说完见傅容楞了似的没反应,主动去解他外袍,玉绦带随手扔在一旁,三两下胡乱把傅容扒了精光。映入眼帘的是他精壮结实的胸膛,薛纷纷嘴上无论说的多好,实践经验都是零,下一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动了动觉得身后被一硬物顶着,她下意识抬手要拿开,才触及到便慌张缩回手,“我不知道是你的……” 顿了顿实在觉得丢人,俯身环住他脖颈,头埋在他颈窝不肯再动。 然而傅容正值血气方刚,她娇软无力的身子贴在跟前,一呼吸便是她清香气息,如何能把持得住? “还没开始,夫人就不行了吗?”傅容哑声笑问。 薛纷纷低声细语,“你那个……” 因着害羞,她长睫毛一颤一颤地扫在傅容脖子上,动得人心痒难耐。 傅容故意道:“原来纷纷方才说要给我生孩子的话,都是假的。” “才不是!”薛纷纷霍地坐起身,模样认真,“我素来言而有信!” 傅容扬眉,一脸怀疑。 这对薛纷纷而言是莫大的挑衅,她撑着傅容肩膀坐起,不着痕迹地扫了他身下一眼,闭眼一咬牙脱下他长裤。忍不住好奇地扫了一眼,果见那物昂扬粗壮……她下了无初次狠心仍旧不敢坐下,临了竟然头一摇糯声,“我不要,将军就当我言而无信好了……我做不到!” 说着转身便要下床,到了如此境界傅容怎能容她退缩,咬牙切齿地将人捞了回来,翻身压在身下。一手制住她的挣扎,一手解她短衫,“夫人做不到,便由为夫代劳。” 薛纷纷眼睁睁地瞧着他将自己衣裳一件件脱落,却又毫无办法,只觉身下一凉,下一瞬便被火热取代。 撕裂般的疼痛袭来,浑身似被胀满了一般,她紧咬下唇,在傅容手臂上抓出血痕。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来约定,不要说敏感词汇好伐啦qaq可以说盼盼小面包真好吃! 否则被锁了大家都看不到啦! 就酱我去次饭啦,双更应该做不到了……_(:3」∠)_要不明天试试吧! 第44章 爱不释手 等了许久疼痛未消,薛纷纷抗拒地推他出去,“走开……” 能给她时间适应已实属不易,这关头让人喊停着实不厚道,傅容拭去她眼角泪花,大手一捧便盖去她半张小脸,爱怜不已地抚摸婆娑。 在察觉薛纷纷表情有所放松时,挺身一动尽数送入,俯身堵住她未出口的叫声。 薛纷纷指甲盖儿抠在他后背,疼得眉心拧成一个疙瘩,泪珠扑簌簌滚落脸颊,好不可怜。 身体被巨物撑开,这感觉太陌生太强烈,根本无法忽视。 偏又被傅容吻着,根本说不出话,她呜咽嘤咛,因着疼痛身上禁不住收缩抽搐,只听傅容黯哑低哼,再也无法抑制地挺送。 他不必桎梏,薛纷纷便毫无退路,动弹不得。一口咬在他肩上,紧紧地环着他脖子不肯撒手。痛楚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饱胀感,她情不自禁低吟出声,少顷面红耳赤,紧咬牙关不肯再发出声音。 那一声娇啼柔媚,听得人血脉喷张,傅容往她深处送去,低声诱导:“纷纷,再叫一声。” 薛纷纷埋在他颈窝不肯抬头,满面潮红,摇头拒绝,“不要。” 任凭如何说都吃了秤砣铁了心似地,傅容腾出一手握上她胸口丰盈,黝黑大手盖在白腻肌肤上,稍微一握便一片红。“当真不要?” 说着俯身一口含住,爱不释手。 别看她长得娇娇小小,该有的肉却一点不少,无论哪处都惹人疼爱。 从未被人如此碰触过,强烈的刺激袭来,薛纷纷倒回床褥上,咬着手背尖细难耐地轻哼。 傅容如愿以偿,粗壮手臂撑在她身侧,动作愈发激烈,直教薛纷纷承受不住。 粗喘和低吟交织,黑与白相映成趣,整个内室暧昧旖旎。 * 曦光洒了满室,透过窗牖落在髹漆黄花梨木架子床上,红罗帐幔映出两个交缠人影。 卯中傅容准时睁眼,怀中小人不安分地动了动,又倒在一侧沉沉睡去,大抵昨夜累极,到这会儿仍旧睡得香甜。傅容低头看她,唇瓣微肿,身上到处是红痕,胸口和腰肢尤为明显,已经隐隐泛青。 一看便是昨晚被欺负得好惨……身下顿时又起反应,傅容吻住她口舌,抬起她一条腿环在腰间,挺身送入。 薛纷纷难耐地哼了一声,硬生生被他弄醒,睁开困顿双眸,入眼便是傅容硬朗的胸膛。 她这才反应过来,又羞又恼:“你怎么又!” 傅容往深处一顶,贴着她额头哑声道:“是夫人滋味太好。” 说着不顾薛纷纷抵抗,握着她盈盈细腰不断往里深入,姿态蛮横霸道。 他汗水顺着下颔滴在薛纷纷脸颊,好似被轰然点燃了感知,薛纷纷不能自已地一阵收缩,如坠云端。 这一番折腾便是一个时辰,辰时末薛纷纷只觉浑身散架了般,稍微一动便酸痛不已。 反观傅容却神清气爽,精力十足,捏了捏她脸蛋,“夫人再休息一会儿。” 薛纷纷以为他又要,向后缩了缩抬脚蹬在他腿上,清脆嗓音变得沙哑无力,“不许碰我!” 此时傅容已经穿戴整齐,拽了拽妆花薄褥给她遮住肩头,闻言会心一笑,手扶着镂雕缠枝纹床架俯瞰着她,“夫人身上哪一处,是我没碰过的?” 薛纷纷恼羞成怒,索性将褥子一扯蒙住头,不再理他。 * 约莫午时左右,傅容才命人进内室服侍薛纷纷起床。 瞧将军的反应大家心知肚明,免不了对将军夫人多了几分关心,毕竟两人身量不是一个等级的,不知该如何做那等事…… 最后进屋的只有季夏莺时两人,将薛纷纷的衣物折叠规整放在一旁,又端来洗漱巾栉等物。谁想还没来得急开口,便听薛纷纷在床帐里面小声道:“我要洗澡。” 傅容离开之后她便一直没睡着,脑海里挥之不去昨晚和今早景象,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索性躲起来谁也不见。可惜这一念头终究不能实现,不多时莺时命人备好热水,薛纷纷没让她两人待在身边,独自把身上清洗干净。 她穿衣服时特意数了数身上有多少淤痕,竟然连脖子上都是,不禁在心中暗骂傅容禽兽! 好在莺时给她准备的衣服是竖领绿地织金缠枝宝相花纹短衫,三襕水龙纹马面裙华贵娇美。以往薛纷纷都不爱梳狄髻,随意绾个发髻便是,今日莺时却特意为她梳起狄髻。 用金银丝绾成形状,牡丹金叶钿儿嵌红蓝相间宝石,中间嵌昂首展翅金翟,蝴蝶穿花嵌宝金簪配于两侧,额上贴珠翠小花,戴金灯笼耳坠,这一番打扮让人挪不开眼。 薛纷纷潋滟杏眸顾盼生辉,她从四鸟绕花枝镜里觑见莺时神情,瘪瘪嘴道:“不许偷笑了。” 莺时给她别上最后一支金簪,垂眸浅笑道:“小姐从此便真正长大了,夫人知道定会高兴的。” 薛纷纷狠狠剜她一眼,“不许说。” 莺时但笑不语。 她捯饬完毕后午时刚过,正室桌上饭饭已经摆好碟筷,待她出来后丫鬟鱼贯而入,转眼在桌上列好菜肴,又陆续退下。 恰巧傅容从后院回来,那里有一处空地,他便每日都起早去锻炼身子,接过丫鬟递来巾栉擦了擦汗,抬眸便见薛纷纷立在桌旁,娇妍夺目,风姿绰约。 薛纷纷不发一语地盯着他看,接触到他探来目光,匆忙别开头,旁若无人地落座,“将军身上都是汗,洗个澡再来吃饭吧。” 傅容见她俏丽可爱,忍不住想起她在床榻之间的动人风情,霎时气血上涌。碍于大庭广众下不好动作,只得往里面走,“既然夫人发话了,为夫只好听从。” 等了半响不见他吩咐下人换水,薛纷纷偏头吩咐子春让人重新备桶水,子春应下躬身离去。 没片刻回来道:“将军说不必换了,桶里有水正好。” 那里面的水不正是她刚才…… 薛纷纷耳朵染上红晕,低头佯装淡定地夹了块水芹,“哦。” 待到傅容出来时,薛纷纷已经用最快速度解决了午饭,现下正躲的远远的逗弄鹦鹉玩。 经过这些天她坚持不懈的教导,这只笨鹦鹉总算学会了说她的名字,偶尔还能听见一句“将军”。 傅容在桌后落座,举箸朝她看了眼,“纷纷。” 薛纷纷无动于衷。 他便又叫了一声,薛纷纷状似十分苦恼,“怎么办,有两个人叫我,我该听哪一个呢?” 末了她轻点鹦鹉翅膀,“你叫的好听,那便跟你玩吧。” 傅容只得亲自上前将她捞回去,摆正在一旁椅子上,薛纷纷义正言辞,“我吃过了!” “那我再陪我吃一次。”傅容不以为意,她刚才只吃了那么点东西,摆明了是要躲避他,旁人都心领神会,更何况傅容的火眼金睛? 薛纷纷来回扭动就是不从,傅容索性将剥好的酱虾塞到她口中,薛纷纷毫不犹豫地吃下,细细咀嚼。她喜欢吃虾,尤其酱虾,奈何每次剥壳都弄得手上脏,长此以往越来越懒,便干脆不吃了。 今日有人喂,她自然乐意。一只嚼完后,盯着傅容的手,“还要吃。” 惯得不轻,傅容面无表情道:“自己剥。” “不嘛。”薛纷纷开始耍起了无赖,手抬到半空软绵绵地放下,“就要将军剥好的,我浑身都没力气,手酸腰酸腿酸,剥不动。” 言下之意便是你看着办吧,反正这一切是你造成的。 傅容偏头看她,忽地朗声一笑,“夫人若是不反对,日后都由我来喂你吃饭。” 起初薛纷纷没听懂他言外之意,甚至满意地回应“好呀”。半天反应过来后,嗔怒地瞪向傅容,恶狠狠地咬下他递来的虾子。 唇瓣无意间碰到他拇指,傅容眸色一暗,收回手若有所思。 * 吃过饭后傅容有要事缠身,便出去一趟。 听闻今日是萧世盛回京的日子,皇上领着一干大臣到城门口迎接,声势浩大。 薛纷纷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但对此人并无印象,粤东与永安离得远,来之前她对朝中之事一概不知,平南王也从未跟她谈及这些。似乎萧家是太后的娘家,自打太后过世,皇上便有意扶持萧家。 她无心追究这些,让莺时去买来药物,一味内服,早晚两次,一味外用,敷于伤处。 犹记得莺时拿药给她时欲言又止的眼神,薛纷纷一挥手让她下去了,这等尴尬的事,还是自己来做较好。 说来说去都怪那傅容,薛纷纷暗自挫牙,没事生得那般高大做什么! 约莫申时有家仆来通传,说将军正在府外等候,请她收拾妥帖后便出去。 薛纷纷疑惑,“他不回来,让我出去做什么?” 话虽如此,仍旧地乖乖地去了。 门外傅容坐骑黄骠马,马高八尺,威武不凡。加之背上器宇轩昂,宽肩阔背的傅容,一旁行人莫名生畏,又忍不住频频侧目。 “将军有事?” 她尚未走到跟前,便被傅容俯身拦腰抱起,安放在身前,低喝一声驾马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忘了感谢霸王票tat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3 23:26:20 春菇鸡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7-13 09:06:06 二蠢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2 21:19:1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0 23:41:19 *最近总是给我扔雷但是不见真身,让我有种被包养的错觉呵呵呵呵。 你爱的只是我的身体。 以及谢谢蠢蠢么么哒=3=。 是这样的…… 西皮让我提一下她,毕竟她才是我背后的男人。 我想了想实在没啥好说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就推荐一下她的完结文吧,#逗比老崔进化史#。【误 《只此一家》阿卷卷。 这是个原本打算在40岁结婚的美骚年的唯美动人打脸史。【微笑脸 这也是个励志要在逗比届闯出一片天的蠢蛋子的辛酸史。【正经脸 爪机: 电脑: \\(≧▽≦)/就是这样啦,卷卷可蠢可萌,欢迎大家前去调戏! 这文也基本上都是她帮我看的,给了很多有用的意见呢!虽然人比较傻逼呵呵! 嘛不过我还是没有嫌弃她,六年如一日地包容她,#123言情好西皮#get√。 晚上如果写的完我就11点再更一章,如果没有就不要等啦quq,早点睡觉哦。 第45章 吃芙蓉肉 马驹速度不急不缓,柔顺清风吹拂发迹,身后便是傅容沉稳心跳,莫名地沉重。 薛纷纷偏头看去,只能觑见他刚毅的下颔,“将军是要带我去哪?” 半响不闻傅容回答,她讨了没趣,扭头看前方道路。这条路通往东西大街,那处主要是商铺茶楼,这个点儿带她去那是何意? “走走。”他语调平稳道。 此事路边摊主已然开始收摊,红霞铺了一路,映衬得屋顶通亮橘红。路边行人逐渐稀疏,眼下是饭点,大都已手工回家吃饭,像他们这样漫无目的行走的,倒是稀罕。 傅容说是走走,还真是将此举贯彻到底。他挑了街道外围屋舍少的小路,骑马带着薛纷纷绕了一圈又一圈,从头至尾不发一言。薛纷纷十分配合地倚在他胸口,乐得享受这难得自在,然而只不多时便蹙起眉头,因着昨日夜晚过度承欢,一整天身子都不大舒服。 她伸手挠了挠傅容握着缰绳的手心,“将军能停一停吗?” 喁喁细语,让人听不大清楚,傅容垂眸下巴抵在她头顶蹭了蹭,“你说什么?” “停一停。”薛纷纷只得重复,怕他听不懂委婉地解释道:“我的腿疼,你究竟要带我去哪?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傅容仍旧意会,自打回来后头一次笑出声,将薛纷纷从马背上提起侧坐在怀里,一手握缰绳一手搂住她身子,明显放慢了速度转入主街道,往道路中央的香翁糕点铺走去。 薛纷纷扭头十分诧异,“你要吃点心?” 傅容却摇头,“买样东西。” 他把薛纷纷从马背上提下来,走入店铺后跟掌柜道:“称一斤茉莉龙井花茶来。” 掌柜连声应下,去一旁柜子后取了一斤茶叶包好,傅容接过纸包付了价钱,又带着薛纷纷出了店铺。他将那斤花茶系在腰上,扶着薛纷纷上马后一跃而上,便听驾地一声,速度比之方才快了许多。 薛纷纷尚未来得及问他买那花茶做什么,眼前不远处便逐渐出现紫禁城东门景象。 她不由得握紧了傅容衣襟,“将军莫不是……” 傅容逐渐驱马前进,在门口拉紧缰绳停住,“入宫。”翻身下马后递给她一只手,这才解释道:“萧世盛今日回京,皇上为他设了庆功宴,现下正在宫廷里。临行时说想喝你泡的花茶,便顺道命我接你一同前往。” 薛纷纷点点头表示了然,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腰上,“可你这不是刚才买的?” 傅容不以为然地牵起她的手,守门侍卫是知晓他身份的,是以没多询问便放人进去了,他从腰下解出龙井花茶,“夫人不说,旁人如何会只?” 没想到这人……薛纷纷偏头睨他,难不成方才兜圈子也是故意的?思及此她顿时扑哧一笑,没想到威严无比的大将军也会偶尔使小性子,只然而他是为了什么呢? 薛纷纷想到那晚他的逼问,不由得调笑,“将军不会是真的防着我和皇上吧?皇上是九五之尊,我又已嫁为人妇,光身份上就没可能,您是糊涂了不成?” 傅容不语,只握着她的手紧了些。 确实不大可能,他也觉得自己这番行为十分可笑,可那位皇帝素来放荡形骸,不拘于常理,若哪天真做出了什么出格事不得而知。那日在御书房中,他为了一幅画大动肝火的情景历历在目,此后每每想来都让傅容一阵蹙眉,那画上的人难道是纷纷不成? 若真如此,应当尽早断了他所有念想。 * 宫宴行将开始,保和殿内一派辉宏景象,琼楼玉宇,廊庑烛火通明。 同皇上请过安后,薛纷纷命人把那包花茶呈了上去,不无心虚地抬头瞅了眼,便见皇上头戴乌纱翼善冠,穿大红织金孔雀羽云肩通袖龙襕直身,一如既往地尊贵风流,似笑非笑地将她看着,末了淡淡道了声“起来吧”。 接着便是赐座,傅容自然同那帮武将一桌,至于薛纷纷,皇上摆摆手道:“正好凌妃有话要同傅夫人说,夫人便同她一桌吧。” 天知道那桌坐的都是他后宫嫔妃,此举着实于礼不合,傅容眸中骤冷,语调平坦道:“回皇上,娘娘不日才诞下小公主,身子尚未痊愈,纷纷毛手毛脚唯恐伤了娘娘,不如待宴席散了再让二人相会。” 没想纪修思忖片刻,竟偏头询问座下凌妃,“爱妃意下如何?” 凌妃接触到他视线,微微低头平静无澜道:“臣妾身子已养得差不多。” “那便是了。”纪修对这答案十分满意,起身示意众人落座,“傅将军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同朕一块儿过去吧。” 话已至此,总不能公然违抗圣意,傅容朝薛纷纷看去一眼,“凌妃娘娘体弱,夫人万事多注意。” 薛纷纷颔首,“将军不必担心。” 两人之间默契十足,薛纷纷随在凌妃身后落座筵席,身旁是皇帝各色后妃,各个光彩照人,争奇斗艳。凌妃同她介绍了一遍,身旁的这位是令昭仪,那位是柳贵嫔,她一一问了招呼,一圈儿下来便已全然忘记。 她不爱这压抑气氛,辅一坐下便浑身不自在,唯有闷头吃菜。 总算明白了傅容为何总介怀皇上,今儿个他举动确实过分,若说以往尚在接受范围内,这回便是越矩了。 不过面前一道菜倒是极合她胃口,既有虾仁的鲜味,又有里脊肉的细嫩,不仅味道好且卖相佳。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道菜叫“芙蓉肉”,小宫婢话里带着口音,薛纷纷闻声顿了顿,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凌妃疑惑地问,“傅夫人何事如何开怀?” 薛纷纷抿了口茶轻摇臻首,笑得眼里泛上水花,“回娘娘,不过想到了一些逗趣的事。” 本以为这便完了,没想到却令对方起了兴趣,“哦?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傅夫人不妨说说是什么事情,也好让大家都高兴一番。” 话音一落座上后妃纷纷附和,这可难为了薛纷纷,总不能告诉她们是这道菜名字起的好吧? 她苦思冥想,总算想出一个六哥给她讲过的小段子,“传闻民间有一颗蚕豆会飞,娘娘可知为什么?” 凌妃蹙眉,“蚕豆怎么可能会飞?” “这便是问题关键所在。”薛纷纷笑了笑,想起当初六哥逗弄她时的场景。彼时她知道答案后气得要捶打他,薛锦意一边后退一边含笑调侃她笨,薛纷纷想的专注了,一连身旁好几个后妃回答都没回应,她收回心神摇摇头道:“都不对,因为那是颗神奇的蚕豆。” 诸位脸色顿时如同吞了苍蝇般难看,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 薛纷纷继而问:“又有一只青蛙也会飞,这是为何?” 有人欢喜地抢答:“因着那是一只神奇的青蛙!” 薛纷纷摇头,“因为它吃了那颗神奇的蚕豆。”又问,“传闻有一只老鹰会飞,这是为何?” 经过方才两轮,那位冲动的令昭仪顺口答道:“它吃了那只青蛙!”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反驳,薛纷纷杏眸弯弯,笑意盈盈,“娘娘糊涂了,老鹰本就会飞。” 话毕在座后妃皆为恍然,有几个掩着绢帕轻轻笑了,令昭仪面上一燥,狠嗔了薛纷纷几眼。 “傅夫人的故事讲的不错。”身后蓦地传来声音,薛纷纷浑身一僵,缓缓向后看去,便见皇上立在凌妃身旁笑睨过来。 她连忙站起,不着痕迹地推开半步行礼道:“让皇上见笑了,不过是兄长幼时讲给民妇听的,因着其中有趣才一直记挂至今。” 原来他是慰问凌妃的,见她身子并无不适才放心离去,便见凌妃满面红霞,含羞带怯地目送着他远去。薛纷纷重新坐下继续吃菜,夹了块南煎丸子送到口中,边嚼边思忖,这是为萧世盛接风洗尘摆设的宴席,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这人身影。只是听傅容口述,对此人印象极其不好罢了。 大抵因为方才那个小段子的缘故,周围人对她态度友好了些,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吃饱了便容易瞌睡,薛纷纷勉强打起精神应付几个,实在扛不住眼皮子打架,借口不舒服退了筵席,到保和殿外走去。 走之前特意往傅容那桌看了看,便见傅容恰好背对着她,仰头一口饮尽碗中烈酒,周围将士纷纷喝彩,其中一位尤其带劲。薛纷纷眯眼一眼,不就是那天在府外险些撞到她的? 薛纷纷收回目光出了殿内,出来得突然身旁竟连个丫鬟也无,好在殿外隔几步便有八角灯笼照明,并且有来往宫婢行走。立于云纹石雕丹陛石之前,眺望殿外景象,陡升一种俯瞰众生之感,可惜天色晚了,除了底下阶陛外什么也看不清。 立不多时便往一旁走去,忽听身后有脚步声,她循声望去,便见一人随在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段子很老了qaq求不要考据古代有没有这玩意儿…… 是我拿来调戏同学的orz…… 第46章 置若罔闻 此人身上盔甲未褪,步伐摇晃已然微醺,他不如傅容体貌伟岸,反而略有些痞态。眯眼盯着薛纷纷瞧了瞧,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道:“这位……这位似乎是,怀化将军的夫人?” 薛纷纷后退半步,暗暗悔恨不迭,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若是让旁人见到了恐怕于两人声誉都不好。遂匆匆道了句“是”,便要转身回宴中。 偏对方不是好对付的,有意要刁难,侧身一挡便将她拦下,“我只知道傅将军的夫人是杜家千金,怎么竟是个小丫头片子?” 薛纷纷蹙眉,这人好生无礼,看他穿着气度与傅容口述无异,想必便是那目中无人的萧世盛,顿时心中更为反感。“萧将军在边关夙夜劳累,怎么有功夫费心永安城琐事。不日前皇上才赐婚,您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萧世盛眉毛一挑,没再拦她,盯着她背影看了片刻,忽而嗤笑出声,继而摇摇晃晃地继续往外走。 正逢舞姬登台献艺,薛纷纷循着众人目光都被舞乐吸引的时机坐回位子,偏头见傅容也在注视台上舞姿。她敛眸将青瓷釉兰草碟中芙蓉肉戳出两只眼睛,再夹起狠狠咬下一口。 * 近亥时分宴席才散,紫禁城外万籁俱静,与来时一般薛纷纷与傅容共乘一骑,往将军府回去。 薛纷纷神情恹恹,显然困极,懒洋洋地歪倒在傅容怀里,半眯着眼一声不吭。 及至将军府门口傅容抱她下来时,她才攀着傅容的脖子漫不经心地问道:“将军,舞曲好看吗?” “尚可,比军营请的舞女好些。”傅容今晚被灌了不少酒,此时已有几分醉态,将薛纷纷放下后捏了捏眉心,往府里走去。 薛纷纷偏要上前签住他的手,奈何手太小只能握着他两根手指,“军营里的舞女是什么姿态,好看吗?跳的好吗?” 这会儿他只想着回屋休息,哪有工夫应付这些个问题,“好。” 薛纷纷松开了握着他的手,偏头睨去,眸中含笑,“有多好?” 后知后觉的傅容这才意识到小夫人生气了,登时停住脚步,垂眸向她看去。此处距离御雪庭尚有一段距离,紫花泡桐余香未散,湖面九曲桥蜿蜒不绝,湖心六角亭檐角飞举,皎洁月色下别有一番趣味。 顿时困意消弭几分,但醉意仍在,他哈哈一笑宽慰道:“自然不及夫人好。” 薛纷纷可不吃他这套,负手走在前头,“将军莫要拿我跟舞伶比,你若是喜欢让人家进门便是,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 闻言傅容嘴角笑意更浓,上前环住她纤细腰肢往一旁带去,锁在泡桐枝干与身躯之间,笑睇着小醋罐子,“不必,夫人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如何是她们能比得上的?” 薛纷纷偏过头去,对他恭维置若罔闻。 俄而傅容下巴抵在她头顶,语气蓦地沉重了些,“有一件事,夫人需得告诉我。” 绒发吹入眼睛,薛纷纷眨了眨抬手拨弄,“什么?” 月色正浓,微风照拂,傅容停顿许久徐徐,“夫人可曾让谁做过一幅画?” 薛纷纷停下手边动作,抬眸只能觑见傅容的胸膛,她不敢轻易承认,莫非是画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落在了谁的手里? “将军从何处听来的……” “纷纷。”傅容正色,“事关重大,务必坦诚告诉我。” 她被傅容这严肃模样吓住,脑海里迅速思忖一番,斟酌了语句老老实实道:“将军是否还记得檀度庵?在那里子春曾经为我做了两幅画,彼时嫁到将军府来忘了拿,待到回去寻找时已经不见踪影。如今将军既然这样说,可是那画出了何事?” 傅容撑在树干上的手臂青筋泛起,拳头恨恨砸了两下,果真如此,果真是……纷纷。 皇上留着臣妻的画像意欲何为?从今晚宴会情形看来,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事,若是真到了那天,他如何护住纷纷周全? 半天得不到他回应,薛纷纷真以为是出了不了的事情,“是那画被人拾走了吗?认出我了吗?” “被小贼盗走了,恰好落在我底下士兵手里。”傅容一带而过,并不想告知实情让她忧愁,顿了顿忽地想起她方才的话,“两幅画?” 薛纷纷颔首,杏眸一眨不眨希冀地盯着他瞧,“将军那儿只有一幅吗?” 竟是比他想的要复杂,傅容抬手按在薛纷纷脑袋上狠揉两下,忍不住出言教训,“姑娘家的画像如何能让人见到,怎么你反倒一点不走心!” 薛纷纷一脸无辜,瘪嘴不服气道:“将军以为我没找过吗?可丢了就是丢了,一点线索也无,天大地大教我去哪儿找?” 倒真是理直气壮,傅容说不过她,索性低头堵住她樱红唇瓣。 打从皇上让她落座筵席时,傅容便内心积郁许久,狂躁不安,如若不是满朝文武皆在,他势必当场掳了薛纷纷回去。 天大的笑话! 臣妻竟然要与后妃同坐一处,搁在大越以前是从未有过之事。当时也有几位权臣意欲进言,奈何均被纪修驳了回去,后来实在拗不过这位年轻君主,只得摇头放弃。期间杨书勤甚至笑言:“怕甚,届时将军回边关时,将夫人一道带去便是!” 傅容认真思索了这句话的可行性,并无不可。与其把薛纷纷放在京城被人虎视眈眈,倒不如栓在身边来的放心。 思及此他恨不得将薛纷纷一口吞入腹中,彼时刚成亲时未曾想过,竟能对这个小丫头牵挂至此。偏偏她怎的就那么不让人省心! 傅容驾轻就熟地闯入她口中肆虐,许久才将人放开,“宴中皇上去你那儿说了些什么?” 薛纷纷被他掠去所有呼吸,这会子正趴在他肩头低低喘息,脑子钝钝地转了转,“我给她们讲了个笑话,被皇上听去了,他夸我讲的好。” “哦,什么笑话?”傅容被勾起兴趣。 薛纷纷便又重新给他讲了一遍,待问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傅容微一停顿,“有翅膀而不能飞的,那是家畜。” 薛纷纷弯起眉眼毫不吝惜地夸奖,“将军真聪明。” “小丫头狡猾得很!”傅容朗笑一声将她抱起,一只手臂便能轻松支撑她的重量,大步往御雪庭走去,“旁人倒没什么,下回不得再作弄那些个嫔妃!” 薛纷纷坐在他臂弯中,视野顿时开阔许多,为防掉下去唯有紧紧攀附他的肩膀,“我当然知道,可她们问我笑什么,我委实是没法了!” 御雪庭没几步便道,傅容饶有兴趣,“那你为何笑?” 经他一提薛纷纷才想起今晚宴中小插曲,笑眯眯地问道:“将军可曾听过吴先生著作的西游记,里面的和尚名唤唐僧,人人都念着吃唐僧肉能长生不老。” 军营里生活乏味,从士兵口里听到些片段,茶楼里说书先生也常翻来覆去地讲,傅容对此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几分。 得到他肯定后薛纷纷继续:“我从来只知道唐僧肉,今日头一回见识原来还有个芙蓉肉。” 傅容步伐微顿,少顷抬手敲了敲她脑门,“好你个薛纷纷,竟然取笑起我来。” 在影壁跟前她慌忙从傅容怀里下来,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朝他一吐舌头,“改天我也要让饭饭学这道菜,日日都吃芙蓉肉,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说罢一溜烟跑入院中,生怕被他逮回去。 * 自打萧世盛回来后,傅容的事情便多了起来,盖因战事善后安抚一事全权交由他处理。 战场死伤数百,有的需要加勋加爵,有的需要给予抚慰,家属甚至寻到军营里去讨说话。萧世盛回来那日有一老妇人上前询问儿子下落,被他手下人推出数丈远,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军中士兵有富人商贾之子,更有穷困潦倒迫于无奈让孩子参军的,二者待遇天差地别,在军营中也存在着阶级关系。一般这些个家境贫穷的,大都是分发些银两慰藉,然而国库调出钱财一级级分发下去,真正到达家属手中的所剩无几。这事若要认真处理起来,是个不小的问题,足以让人焦头烂额。 傅容这几天回家的次数明显少了,常常待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要出去,晚上也是极晚才回来,翌日一早又不见人影。这日好不容易留下会儿,却是在正堂招待客人,听闻是他营中副将军师一类,一行人足足谈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停。 御雪庭院中栽了一颗李子树,眼下沉甸甸地结满了通红果子,薛纷纷正在指挥下人采摘,便听门房通传府里来了客人,正等着见她。 薛纷纷纳罕,“怎么又来了客人,确定不是找将军的?” 门房恭敬道:“对方声称是萧将军的夫人,道与您有过几分交情。” 萧将军的夫人?萧世盛? 她何时认识了那位的夫人……薛纷纷坐在树下短榻上,咬了一口新摘的李子,眉头不展地思索。蓦地心中一凉,该不是宫宴那日两人见面一事被人拿去编排了吧? 待院中出现一抹柳黄身影,款款行至跟前时她才长舒一口气,末了又起疑惑。 这位李大学士的孙女寻她来做什么,她嫁的夫家……竟然是萧家吗? 对方朝她盈盈一笑,“自打上回凌妃娘娘邀请后,便再没见过傅夫人了。我却觉得与夫人极为投缘,今日恰好有空,便想着来傅府走动走动。”该寒暄的都寒暄了,语毕稍微停滞片刻,“纷纷不会怪我贸然拜访吧?” “怎么会。”来都来了,总不能将人轰出去罢?薛纷纷眉眼含笑,“萧夫人来的好是时候,我才让府里的人摘了新鲜李子,您要不要也尝一尝?” 说着十分友好地给她递去一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霸王票的小天使=3=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7 05:32:13 云朵飞过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7 00:44:4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5 19:43:4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5 19:35:59 看到新萌物啦好开森,抱住云朵转圈圈! 谢谢*!我的*! 最近严打好严重…… 大家应该都收到站短啦qaq什么#大家一起来审核#什么的,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脖子以下部位都不敢描写了……亲热戏也不敢写了qaq,只能亲亲,还不能太激烈,这日子没法过了。 明天开始我要日梗六千了_(:3」∠)_,求帮忙监督。 更新时间暂时定在中午12点和晚上8点,做不到请尽情糊我一脸翔谢谢:) 这本书差不多以明朝为背景,关于当时西游记到底有没有被禁过…… 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被禁过,大部分只是想当然地认为。 在这里我们就当没有吧,来跟我一起念,这是架空小说,架的很【——】空。 第47章 喁喁私语 没见她有这样扭捏的时候,薛纷纷被李子酸得咋舌,五官皱成一个包子。 上回在宫里只知她嫁了人,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萧世盛,薛纷纷对那人印象极差。无非是个嚣张跋扈,傲慢无礼的,没想到娶了个夫人却意外地得人眼缘。 李云龄左右看了眼两旁丫鬟,薛纷纷自然会意,朝莺时道:“院里吵得很,你去把屋里布置下,我同萧夫人去里面一坐。” 莺时应下,领着季夏一同去置备点心茶水,并将方才打下来的一笸箩李子收拾了,洗净后放在酒酿中浸泡做成醉李,闲来无事时吃上几颗很是美妙。 薛纷纷走在前头为她领路,打发了正室里的几个丫鬟,引她落座八仙椅后,“萧夫人有话不妨直言。” 大红袍清香甘醇,茶香经久不散,这是傅容不久前拿回来的茶。薛纷纷尝过之后颇觉熟悉,仔细一想竟然是赛龙舟那日与皇上邀她品尝的茶如出一辙,茶味浓郁,喝习惯了便不再反感,偶尔配着杏仁酥吃还算可以。 目送莺时退下后,李云龄愈加窘迫,脸色通红言语吞吐,“其实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两人年纪相仿,性格也不似旁人拐弯抹角,很有些志趣相投的意思。这也是统共才见一次面,李云龄不找别人,偏偏要来找她的原因。然而她要说的话,终究难以出口,毕竟两人交情不深,贸贸然前往便请教这等私事,任谁都难以接受。 薛纷纷不明所以地乜她,究竟是何时如此为难? 遂玩笑道:“只消不是借钱,一切都好说。” 李云龄被她逗乐,嬉笑之间少了几分尴尬,她这才开始转入正题,“纷纷嫁的也是武将,是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好汉,只是不知道……”越说她脸越红,简直要滴出血来,声音细若蚊呐,“只是不知道,是否在军营中耗费了太多体力,到了家中反而提起心来……来做那事……” 搁在前几天薛纷纷或许听不懂这番话,然而自打那晚她被傅容打开了新世界后,白天看着威风严肃的将军,床笫之间竟然荤话一大堆,常常说的薛纷纷娇怯恼怒地咬他,他却当做情趣。 才吃的咸杏仁忘了嚼便吞下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薛纷纷连连咳嗽,饮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来,“你,你怎么问起这些?” 李云龄低头解释道:“前几日夫君从边关回来后,鲜少进家门,回来时大都是深夜时分,问起去哪儿也不说……就连房中那事,都是极不上心,敷衍了事……他说是在战场上累极了,可以前从未见这样,所以才想来问问您,是否男人从边关回来都是这样……” 这可为难了薛纷纷,她嫁过来时傅容就已经留在永安城了,没遭遇过她这种情况。亦且这么私密的事,怎么好意思跟外人说……这李家姑娘不知是病急乱投医,还是真真缺心眼儿。 听她言辞说明,那萧世盛很有可能在外边寻花问柳,夜夜笙歌,回家后随意拿借口敷衍她。 薛纷纷又不好点破,万一坏了人家姻缘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或许是因人而异吧,听闻杨副将战场上矫健勇猛,在家也极疼妻子孩子。大抵是边关条件太艰苦,萧将军辅一回来收不住心性?” 李云龄头埋得低低,显然羞愧极了,“前几天宫宴我也去了,只见傅将军待你极好,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关怀。不知,不知纷纷是如何同傅将军相处的,能否传授于我一些?” 薛纷纷大窘,这事儿要如何跟人说? 难道说傅容打从开荤后日日索求无度,她无力承受,眼下军务繁忙正好合了心意吗? 说出来摆明是要刺激人家,倒不如闭嘴来得实在。 薛纷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心生一计,附在她耳边喁喁私语。 便见李云龄眸中一亮,一改方才苦恼困窘之色,喜不自禁地握住薛纷纷的手,“纷纷,你可真聪明!” 薛纷纷自个儿也这么认为,“事成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自然,自然!”李云龄连声道。 这件事拉近了两人距离,李云龄更加视薛纷纷为好姐妹,拉着她说了许多女儿家的私房话。从出嫁前到出嫁后,薛纷纷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她家的小团子,听闻还不满周岁,生得水灵灵的可爱。 “下回你来时一定要带上他,否则我便不给你开门。”她还记得这是萧世盛的夫人,她可不想到萧府去找不痛快。 李云龄比她大了一岁,已然将她视作好妹妹。 “宝儿今日由奶奶带着,若是想带他出门,还需的经过老夫人意见。不如纷纷改日直接到我府上?” 薛纷纷连连摇头,唯恐避之不及,转念一想她的话,心情倏忽阴沉下来。 将军府也有个老夫人,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两个虎视眈眈的老人,还没出生便打她孩子主意。近来虽风波平静,但看那杜夫人不是好打发的,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 待李云龄走后,薛纷纷命莺时收拾了东西准备到内室睡起回笼觉来。 季夏鬼灵得很,一壁给她收拾床褥一壁笑嘻嘻地问:“那李氏究竟要跟小姐说什么,非要支开我们所有人?” 天气炎热,薛纷纷歪倒在酸枝木大衣柜上,手执海棠纨扇摇了摇,“说你话多,没规矩,让我把你卖给牙婆子,省的天天放在跟前不省心。” 季夏停下手里动作,跺跺脚不甘心道:“小姐就整日拿我们取笑!” “怎么,你不愿意?”薛纷纷抬眸睨她,“再不听话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卖了,只留下饭饭给我做饭就好。” 正室外间饭饭听得这话,扬声笑着附和了句:“小姐英明。” 季夏理亏,撅着嘴不再说话。 偏子春在一旁添油加醋,“我会作画,小姐可千万别卖我。” 不提还好,提起这事薛纷纷便忧心忡忡,那两幅画至今下落不明,免不了责备子春:“都是你,画了也不收拾好,若是给人拿去败坏名声,我可饶不了你。” 子春蔫蔫,“谁知道会……” 她斜倚在短榻之上,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闭嘴。 将纨扇递给季夏,“给我摇会儿风,这天气真是热的要人命。” 只可惜没躺多久,前头便有家仆来通传,说傅容请她到前面去一趟。 薛纷纷浅眠边沿被人唤醒,很有些不痛快,连带着对那下人的态度也差了几分。任莺时摆布给她收拾整齐,理了理发髻碎发,这才往正堂走去。 傅容不是正在招待他的下属吗,偏又叫她去做什么? 一路怀揣疑惑,薛纷纷穿过廊庑走入正堂,隔老远便能听见里面放肆的谈话声。欢笑怒骂,尤为清晰。 早知道武将都放浪形骸,今日头一回见识,还是心有胆怯。 平常傅容在府里伪装得很好,把他那身痞气都收敛干净,给人沉稳大气的形象。然而到了军营便是另一种态度,对待士兵毫不心慈手软,冷厉威严,又放荡不羁。 提着裙襕迈入门槛,谈话声戛然而止,三双眼睛向她看来。 左边那位大约是杨副将,她见过两回。右边的却是第一次见,面目清俊,颇有几分傲骨,想来便是军师卿云了。 傅容朝她招手,“来,纷纷。” 说着向另两位介绍她,“这位便是我的小夫人,这二位是副将书勤和军师卿云。方才谈及你,两人非吵着要见你一面,这才把你唤了来。” 杨书勤朝她深深一揖,摸着脑袋笑呵呵道:“属下见过嫂夫人,嫂夫人比那画像之中还要美上几分。” 话落接触到傅容视线,连忙噤声。 卿云亦是行礼,“见过嫂夫人。” 薛纷纷困意未消,胡乱应了句:“常听将军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卿云含笑,“嫂夫人过奖了。” 她坐在傅容身旁的圈椅上,动了两下没能挣脱傅容握着她的手,偏头看去,便见他不动声色地回望一眼。薛纷纷被这一眼震慑,当即忘了要说什么,在桌子底下抠了抠他的掌心才顺利逃脱。 时至午时,既然来了自然要招待午饭。可惜饭菜是府里厨子做的,一行人移至饭桌上,薛纷纷打眼一瞧桌上饭菜,霎时胃口全失。 却碍于旁人在场不好表现,夹了个跟前一只醉虾。厨子虽将虾煨得酥软,但却没将其中腥味去除干净。薛纷纷只嚼了两口,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般,黛眉轻颦,掩口离席快步走到屋外,挨着泡桐张口便吐。 傅容紧跟着她走出,见她吐得昏天暗地,末了身子一软便要往地上倒去,忙伸出手将她扶稳。带到怀里一看,双目紧阖已然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一个小时qaq附赠小剧场。 #将军心里活动# 芙蓉:一表人才? 芙蓉:呵呵。 芙蓉:没我帅,没我有男人味,没我英俊潇洒。 芙蓉:夫人眼光有待考究。 纷纷:……你够了哦。 第48章 言传身教 一路上薛纷纷紧攒着傅容衣襟,期期艾艾地问:“将军,我是不是有身孕了?” 傅容脚步猛地停住,方才顾不得支会杨书勤、卿云二人便匆匆忙忙地来到西厢房偏厅,现下将薛纷纷安顿好后才来得及命人通知。他不敢贸然猜测,让家仆赶忙去请大夫,拿过薛纷纷的绢帕给她拭了拭嘴角。 薛纷纷就着他的手漱罢口后,锲而不舍地攀着他袖子,“将军?” 傅容对这些事不大懂,但看她方才模样委实有几分相像,只不过面色发红,唇瓣泛白,遂覆在她额头上碰了碰,“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薛纷纷眨巴着澄澈杏眼,“恶心,想吐。” 半刻中后大夫颤颤巍巍地赶来,给她把过脉拈着胡须道:“夫人身子无甚大碍,只是脉象浮软,大抵是近几日天儿太热,体内热毒无法消褪。加之身体里本就寒气未散,二者冲撞才导致的病症,待老夫开几剂药调剂调剂便好。” 薛纷纷眸中光彩陡然黯淡,夺回手腕子藏在被褥下,想必觉得丢人,身子一转侧对着墙,任凭大夫在身后如何说就是不回头。 待送走大夫后傅容将她从床上捞起来,“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薛纷纷脸颊鼓鼓难掩失望,“将军真没用,那么多回了都没让我受孕。” 这姑娘说话素来口无遮拦,傅容已经经历过多回。 一把将她提到跟前面对面,“这么想要孩子?” 薛纷纷眼睑半耷拉,怏怏不乐,“想要。” “那只好让夫人跟我一同努力了。”傅容刮了刮她的鼻头,好个没羞没臊的小丫头,不知为何她对小孩子这般执念。 薛纷纷没理会他话中有话,忽然间想起一事极其认真地问道:“将军,什么叫纵欲过度?” 傅容微一怔忡,半天没能答出来。 “是不是想要的太多了?”薛纷纷偏头疑惑。 傅容黑着脸问:“谁教你的话?” 是今天李氏来的时候,她向薛纷纷请教了几个私密问题,其中有一句恨恨的抱怨:“那些个男人也不怕纵欲过度致死!” 薛纷纷不懂何意,但又不好追问,一直默默地记在心里,眼下终于有机会问出口。 没等傅容开口她又问:“将军纵欲过度吗?” 便见傅容脸色十分难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听下人说今天萧夫人来了,是她教你的?” 放在她腰上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不容拒绝道:“日后不得再跟她来往!” “哦。”薛纷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傅容放在身下,她偏头盯着看许久,忽然莞尔一笑,“你不肯告诉我,明日我问旁人去。” 傅容眉头一皱,“夫人当真想知道?” “嗯呢。”薛纷纷抬手揉了揉眼睛,杏眸半睁懒怠地觑他。 心道这话问的委实莫名,她若不想知道,何必煞费苦心地问呢? 只然而话音刚落,便觉身下一凉,她甚至没来得急惊呼,傅容的大掌已经向下探去。 薛纷纷抬手去阻拦,奈何两人力量相差巨大,看着更向是她在邀请。意识到这一点后,薛纷纷唰地脸上一片红缩回手去,改为推搡他胸膛,“不要了!” “纷纷不是想知道吗?”傅容展眉,耍流氓的话说的四平八稳,“我若日日不加节制,便是纵欲过度。” “……” 薛纷纷一直红到耳朵后,粉嫩莹润肌肤泛起红晕,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 抬脚便往傅容腿上踢去,“你说就是了,不许动手动脚!” 傅容大笑,仿佛她说了多么有趣的话,“我不身体力行,夫人如何能切身体会呢?” 此事窗外天光大亮,晌午日头正热烈,蒸得院里腾起层层热气,蝉鸣阵阵,树下蓊郁。丫鬟下去给薛纷纷煎药,剩下的早在薛纷纷语不惊人死不休时,被傅容遣散了出去。方才有家仆来报,说杨书勤和卿云已经辞别。 尽管厢房前后一个丫鬟也无,薛纷纷仍旧不能接受白日宣淫。 她再有能耐也只是刚出阁的姑娘,养在闺阁之中,自幼接受四书五经熏陶,可不似傅容在军营里什么荤话糙话都说。 当即扒住床头意欲逃脱,“都说言传身教,言传在前身教在后,将军你连言语都不屑传授……” 因着头晕一头撞在了红檀雕花床头上,眼前顿时冒起金星,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及至傅容将她扶稳靠在妆花大迎枕上,薛纷纷才恢复几分神智,摸了摸额头果然鼓起老高。她不满地哼了声,毫不客气地蹬在傅容胸口不许他靠近,“将军真是禽兽,竟然连病人都不放过。” 傅容接过丫鬟端来的药碗,拭了拭温度给她喂去,“喝了。” 凡事懂得见好就收,这点道理薛纷纷还是懂的,她俯身就着喝下一勺。觉得这样实在煎熬,索性直接端了碗咕咚咕咚几口饮下,眉头越蹙越紧。 * 连日来身体都不大舒服,大夫既然说了是天气太热导致,薛纷纷便连门都不愿意再出,让莺时去外面采买了冰块裹着日日敷脸,或者置放在屋中四角。短榻上所有坐褥毛毡都被撤下,薛纷纷甚至见了鹦鹉浑身的毛都觉得热,恨不得统统给它拔了,以至于笨笨每回见到她都扑棱翅膀避在角落。 薛纷纷夏天里胃口不佳,便让饭饭每天制作酸梅汤、酸枣汤一类,拿竹筒盛装搁在冰水中冻上大半个时辰,入口冰凉清甜,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这日她正在小口小口抿着酸梅汤,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书卷,只听府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起初她并未在意,没想这吵闹声非但不见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便搁下书册抬眸询问莺时,“外面怎么回事?” 恰逢莺时从外面打听完回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口述:“听闻是士兵家属对抚慰金额不满,上传到军卫无效,这才找到将军府来的。眼下正在跟门房争执,小姐您看如何是好?” 薛纷纷想了想,“先到库房拿些钱打发他们走,待将军回来之后再解决。” 莺时哎了一声正欲出门,行至一半停住,“小姐,库房钥匙一直是老夫人在管着,咱们去要吗?” 平常去请安已是极限,薛纷纷实在不愿跟这位将军府老夫人打交道,便唤住了她,从一旁柜子里翻出个绣工精致的钱袋。还是上回赛龙舟时傅容下赌注赢的银子,她日常用不着钱,便一直妥善保管着,现下正好能用上。 薛纷纷不知多少才适合,便将整个钱袋都递了过去,“你把这些都给那家人,先打发走,别让他们在将军府门口哭闹撒泼,大好的时光让人没得安宁。” 谁不知道小姐素来刀子嘴豆腐心,莺时笑着应下,退出门去。 * 今日傅容比平常回来的都晚,薛纷纷早已收拾妥帖睡下。 庭外月光皎洁,透过牖窗落在床上小小身影上。许是因为天热,她身上衣衫单薄,白绫抹胸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洁白细腻的肌肤。 傅容脚步沉重地来到床边,简单洗漱后在她身侧躺下,尽管放轻了动作,仍然不可避免地惊醒了睡梦中的少女。 薛纷纷迷迷瞪瞪睁开眼见身旁躺着人,想也不想地往前凑了凑,习惯性地攀附傅容的肩膀入睡。这是她近几日才养成的习惯,否则便睡不安稳。 只听傅容呼吸渐沉,“纷纷……” 说着便要拿开她的手。 薛纷纷如何能遂他心意,况且睡迷糊了脑子一片混沌,百转千回地嗯了一声不肯撒手,小脑袋甚至不安分地在他怀里乱动。 傅容忍无可忍一把按住她的头,将她恶狠狠地锁在胸口不得再动。 薛纷纷不服,经过一番挣扎睡意已散,黑夜里睁开熠熠生辉的眸子,不满地控诉,“你为什么不让我抱,我偏要抱!” 说着示威般将他手臂环得更紧,方才闭着眼时没在意,现在就着月色见傅容面色疲惫,难掩倦怠。 她眨眨眸向后退了退,乖巧懂事,“我不动你便是了,你若是累了就好好休息。” 说着悻悻然松手,只觉得手心黏腻湿滑,逐渐有血腥味儿传来。 第49章 一语成谶 薛纷纷将手举到眼前,漆黑一片瞧不出个所以然。 为证明心中所想,她便重又凑到傅容跟前耸着鼻头嗅了嗅,血腥味儿果真比方才浓郁。她抿唇一声不吭地绕过傅容下床,将紫檀木圆桌上白瓷灯拿在手中,三两步走到床边向傅容照去。 乌黑道袍看不出颜色,只明显濡湿了手臂一块,薛纷纷作势要将他袖子卷起。 傅容动了动意欲隐藏,被薛纷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许动。” 他便乖乖地不再作声了。 衣袖卷到臂弯以上三寸左右,只见白纱布随意包裹着伤口,鲜血晕染,并有逐渐往外冒的趋势。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薛纷纷眉心拧起,心里头极其不是滋味。 白天出去还好好的,晚上回来就负了伤。况且伤口一看就没好好包扎,当自己是铁打的么? 她小心翼翼地把纱布一圈圈解开,伤口半寸深,模样似极了刀伤,狰狞可怖。最里面基层粘着了肉,解开时十分困难,薛纷纷急得满头大汗,说话也忍不住埋怨,“将军不告诉我,是打算留着过中秋吗?” 伤口总算全部曝露在外,薛纷纷将纱布扔在一旁,仔细觑了觑他的伤口。本就没结痂,方才又被她那样一碰,这会儿依然裂开,鲜血汩汩往外冒。 傅容拽住转身去找止血药的薛纷纷,“我身上有。” 还是杨书勤交给他的,当时事出紧急,他匆忙上了药一包扎便继续下午行程。这点小伤本没放在心上,养个三五天便能结痂痊愈,不是有意要瞒着薛纷纷,却没想被这姑娘率先察觉了。 薛纷纷在他身上乱找一通,总算在衣襟里找到一小白瓷瓶。 起今晚是子春值夜,她走去外室命其准备热水巾栉来,又到一旁寻了白纱布重回内室。傅容已经从床上坐起,循着看来牵起唇角,“不告诉你便是不想让你担心,夫人为何不懂我的良苦用心?” 薛纷纷目光从他伤口处淡淡扫过,“我才不担心你,我是怕你弄脏了被褥。” 话虽如此,待子春端来热水时,她却一板一眼地为傅容清晰伤口周围皮肤,小脸绷得端端正正,一派认真。反观傅容却十分从容,几乎不错眼地盯着薛纷纷一举一动,待她打完最后一结时,心情极好地将她抱到身前。 薛纷纷却歪倒在他胸口懒洋洋打了哈欠,揉着眼睛困顿道:“剩下的将军自己收拾罢,我要睡了。” 地上有她扔的纱布和巾栉,可谓一地狼藉,真真是个娇惯坏的姑娘,做事从不想着善后。 傅容下颔搁在她头顶上,蹭了蹭见她毫无反应,低头一看竟然已经睡熟过去。无奈一声低笑,傅容将她放到床榻内侧,吹熄了床头烛火顺势躺下。 * 朝廷对于伤兵处理不善,今日有几名家属儿子死在战场上,却不见有任何慰问抚恤,逐渐心冷失望。好不容易等来抚慰金额,数目却少得可怜,于是几家联合反抗发泄,暴行混乱之中傅容出面调剂,却有一人举着砍刀冲到跟前。 傅容猝不及防被伤了手臂,那些人目前已送往官府处置,杨书勤的意思是绝不姑息。然而说到底是朝廷办事不效,使人心寒,傅容不得不再次正视这个问题。 接下来连续几天都在外处理此事,该加爵的加爵,该赏银的赏银,不能让百姓对大越失望。为此杨书勤少不得向他抱怨,“这萧世盛打的仗,却要咱们跟着擦屁股!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傅容有足足三天未曾阖眼,他们目前所处永安城三百里外梁州,伤患家属大都已安抚完毕,除却少个别狮子大开口的,基本已无大事。正待他们准备回去时,老天爷却不给面子地下了场暴雨,雨水足足下了七天,连绵不绝,教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卿云在客栈大堂闲适地翻阅地图,“西北一带基本相安无事,乌塔氏族已归降大越,每年照规矩缴纳俸禄。个别小部落三五不时的攻打,根本不足为惧,在这时候让将军驻守边关,皇上可真是大材小用。” 杨书勤亦在一旁附和:“那萧世盛什么好的,偏什么好事都落在他头上!皇上没老就先糊涂了,若是没有将军,哪有大越的半壁江山!” 这话他说的夸张了,傅容既不是开国功臣,又不是追随先皇出生入死的将领,他只是在盛世之年为大越打了几场胜仗,得了大越第一猛将的称号。可若论及江山,那便是非常严峻的话题。 这地方不全是自己人,说话时刻得注意,话音才落便被卿云拿臭抹布堵住了嘴,“你这舌头一日不拔,留着一日便是祸害!” 杨书勤呸了一声表示不服,“难道咱们便要这样窝囊地活着?等紫禁城那位什么时候高兴了,什么时候宠幸咱们?” “宠幸,就你?”卿云极其藐视,上下将他打量一遍,“我都看不上眼,更别提旁人了!” 两人斗嘴已成家常便饭,傅容负手立在门口,若雨仍旧不见停,想必南方一带不少地区发生洪涝。届时必然庄稼受损,灾民无数,百姓叫苦不堪,又是一桩难事。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前跃然浮现一张乖觉慧黠的面容,若是她在,必然会拿娇弄俏地道:“将军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工夫操心别人。” 惟妙惟肖,傅容竟然不自觉地牵起唇角。 又等了两日才见雨停,果真如他想的那般,十来日的大雨使得江南一带发生洪涝,河坝决堤,百姓损失惨重。据闻粤东一处也有不小的灾情,傅容匆匆赶回,路上思索是否该告知她实情。未料想薛纷纷已从饭饭口中得知消息,等到傅容从梁州回到永安城时,薛纷纷此刻却在别处。 * 饭饭算得上薛纷纷的情报小能手,每日出府置备食材时能从各地商贩口中听到不少消息。今儿个卖海鲜的摊主不在,饭饭随口问了一句,才知晓粤东因为连日大雨发生了洪涝,待得回府便将此事匆忙告知薛纷纷。 饶是薛纷纷急得团团转也没有办法,此时各地乱做一团,她若是回去必定无比危险。况且路途遥远,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到。然而留在府里空等只会让她更焦躁,两相权衡之下,索性去了城外法音寺拜佛求签。 薛纷纷本不是迷信的人,这回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莺时给她出的主意。 法音寺离城还有好一段路,薛纷纷辰时出发午时才到,寺外小和尚得知来意后领她到了佛堂。大殿中央佛祖金身尊贵慈悲,立于跟前便觉渺小,薛纷纷跪在蒲团之上,掌心合十心中默念,无外乎是为粤东祈祷。 随后小和尚递来竹筒,薛纷纷轻摇三下,从中掉出一支签来。 “阿弥陀佛,施主只需拿得此签去找无缘方丈解签便可。”小和尚面目清秀,毕恭毕敬道。 薛纷纷环顾殿内一周,并未见到方丈模样的人,“你家方丈在何处?” 小和尚指了一个地方,“此时方丈应该在养心院午休,您只管寻去便是,方丈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人。” 是以薛纷纷便捏着这支签一路寻去养心院,路上莺时不断道:“小姐,这寺庙看着好生奇怪。” 终于薛纷纷被她打动,“哪里奇怪?” 莺时答得头头是道,“方才的小和尚看似亲切,却不肯为我们带路,言语之间都有几分疏离。那个不曾谋面的方丈也是,既然好说话为何又要人亲自去寻他,摆明了是在拿架子。” 闻言薛纷纷点点头若有所思,“你观察的可真是入木三分。” 与莺时猜想的不错,两人来到养心院后便被通传方丈正在接见一位贵客,请她二人在外等候。薛纷纷只好在院里八角亭中坐下,可惜连添茶的僧人也无,她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头,将那支签看了一遍又一遍。 山梁雌稚得其时,上下飞鸣自乐之。 这是什么意思呢? 薛纷纷百思不得其解,幸而无缘方丈没让她等太久,否则便是真正无缘了。 她得以进入内室,屋内隐隐传来武夷茶浓香。她携莺时一道进入,屋内起居均以红檀制成,清幽雅致,看得出方丈是个极懂得享受的人。她推开虚掩的菱花门,转过松竹梅岁寒三友屏风,迎面险些撞上一人。 她循着对方绛紫锦缎云纹直裰往上看,玉绦带勾勒出挺拔身姿,面如冠玉,俊极无俦。 纪修在此见到她显然尤为惊讶,少顷面色如常,手腕一转将折扇背于身后,勾唇一笑风流倜傥,“傅夫人也是来为我大越祈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回老家之后忙哭了…… 要照顾爷爷,今天去给奶奶上供了,没有做到双更,更新还这么晚qaq,对不起惹。 第50章 微不足道 粤东也算是大越土地,她行了一礼摇摇头道:“我没有皇上心系天下的胸襟,我只希望家人平安,无病无灾。” 这番话深得他心,同身旁常公公道了声离开,才走到门口又忽而停住,“傅夫人欠朕的银子何时才能还清?” 薛纷纷无心应付他,“皇上很缺这笔钱吗?” 常公公眉头一竖才道了个“放肆”,便被纪修不动声色地挡了下去。 他细细思量半响,“南方一带水涝,需得开放国库,接济灾民,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五千两虽是九牛一毛,毕竟聊胜于无,傅夫人也算是为我大越出一份力。” 薛纷纷见他没有玩笑的意思,眉眼弯起粲然一笑:“既然皇上如此说了,我自然不好多推辞,待我问完这签何意便回府给您取银子去。”说罢一顿,面露疑惑,“只是皇上,大越丰盛富饶,能人异士无数,何苦非得要我一个妇人家出力?” 他非但不恼,朗声一笑,“因为朕要你出。” 说罢不顾薛纷纷匪夷所思的目光,举步迈过门槛,“朕就在寺外,傅夫人可别让朕等太久。” 临走时常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纷纷一眼,看得人浑身不舒服,仿佛市场上待价而沽的货品。她转身步入屋中,便见无缘方丈坐在短榻之后,面目慈祥,手中捏着一串蜜蜡佛珠向她看来,“阿弥陀佛,施主请坐。” 薛纷纷有模有样地跟着回了个礼,在他对面竹簟盘膝而坐,将手中竹签递了过去,“还请方丈为我解惑。” 方丈接过看了看,“施主是为谁求的签?” 薛纷纷略有踟蹰,少顷才缓缓答:“家人。” 盖因近几日傅容外出梁州,听闻那处也是雨水灾情严重,至今不见他回府。方才祈福时薛纷纷顺道为傅容说了两句,是以说是家人并不算错。 “此签乃是下吉。”方丈看罢捏着佛珠徐徐道,指着上面的字一个为她解惑,“你且需要等待时机成熟,做好分内之事,切莫为外界所干扰,方能避免灾难。” 薛纷纷怔楞,何谓时机成熟? 她又不是要做大事成大业的人,哪需等待时机? 苦思冥想许久仍旧不得其意,薛纷纷恳请无缘方丈再多说两句,奈何他只会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任凭薛纷纷好说歹说,端是不肯再透漏一星半点,她险些掀桌而起。 直到临走时才告诉薛纷纷此签还有后两句,薛纷纷挑眉揶揄,“方丈怎么这就可说了呢?” 方丈笑笑却不觉尴尬,“阿弥陀佛。” 说着将剩下两句写了搁在她面前,没等薛纷纷看两眼便要收回,放在烛火上点燃,眨眼成了灰烬。 * 从养心院出来后薛纷纷随手抓了个小和尚,“因着家中有事临时改道,不知小师父能否帮忙通知马夫一声,请他在后门等候?” 小和尚是个爽利人,将手头活计暂且搁下,便应她恳求到前门办事去了。 “小姐让去后门,莫不是为了避开皇上?”莺时恍然。 两人来到法音寺后门,薛纷纷张望了下山的路,还算平稳,“不然真叫他随我回将军府?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背负个不守妇道的名声。” 莺时一想也是,然而免不了替她担忧,“小姐此行若是被皇上知道,就不怕他生气?届时怪罪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薛纷纷不以为意,满脑子都是方才方丈给她看的两句话,“当朝大将军能迷路,为何我却不能?若是他问起,只说我寻不得路便是。” 只可惜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将军府的马车。不远处梧桐树下缓缓行来一辆香楠马车,车前悬四鸟纹绸缎,两侧浮雕龙纹,一看便非池中物,连那驾马的车夫都俨然高手做派。 薛纷纷脑中警铃大响,转身便走。 “傅夫人且慢!”身后浑厚一声道。 薛纷纷进退维谷,马车已经驶到她身后。车夫一跃而下到她跟前,揖礼恭敬道:“皇上早料到夫人会另择他路,命属下务必要将您送回将军府,夫人不妨由属下一路护送。” 薛纷纷从他话里听出倪端,“皇上回去了?” “宫中尚有要事处理,皇上已先行离去。”侍卫摆了脚凳在马车前,“请夫人上车。” 她长舒一口气,扶着莺时的手登上马车。 车厢内比外面布置得更为规整,黑漆螺钿牡丹纹小几,几上摆着几样精致小点。香楠髹漆坐塌上放着几幅画卷,旁边随手扔着看了一半的易经,车主真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出来为大越祈福还要这么好的装备。 左右无人看着,薛纷纷便拈了一块软香糕送入口中,末了还十分厚道地点评,“味道不错。” 莺时赶忙制住她准备再拿的手,“小姐,这毕竟是……” 薛纷纷换做另一手拿五香玉蓉酥,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还故意放在莺时嘴边刺激她,“毕竟是皇上的?你怕什么,他都把马车让给我们坐了,这些糕点想必也是故意摆的。我若是不吃,如何对的起他一番心意呢?” 说歪理她最在行,莺时拿她没辙,“小姐吃吧,左右我也管不着。” 薛纷纷肚子不饿,吃了两块糕点便意兴阑珊地住了手,歪倒在一隅打起瞌睡来。眼睑启阖之间觑见手边画卷,忍了又忍手指仍旧悄悄爬了上去,她瞬间坐直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细绳。 画中内容逐渐铺展在眼前,便见一座宫殿都覆在皑皑白雪之中,树下少女穿着大红缠枝牡丹羽缎披风,仰着脸笑意盈盈地觑着面前腊梅。薛纷纷盯着看了许久,总觉得画里的人有几分眼熟,蹙眉思索良久才猛地忆起,这不正是当日宫宴的令昭仪吗! 她心中有了预感,打开另一幅看,果见画里是一名柳树下抚琴的姑娘。 “想不到皇上还有这种喜好。” 薛纷纷啧啧两声,摇头晃脑。 * 将军府门口,薛纷纷让那侍卫在此等候,她去取东西来。 彼时嫁到永安城平南王为她准备了百八十抬嫁妆,泰半都搁在仓库里没有用处,其中有好些个值钱的珍馐古玩。她正准备叫子春取来钥匙,谁想一入御雪庭便见各个耷拉着脑袋,气氛压抑。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做什么,不高兴?”薛纷纷打趣道,接过季夏端来的凉茶饮了一口,顿时神清气爽。 季夏哀声道:“小姐不知道,您前脚刚走将军便回来了,府里不见您的身影,将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久前才出去寻你,这会儿想必正在法音寺呢!” 薛纷纷茶水哽住嗓子眼儿,掩唇不住地咳嗽,“他为什么发脾气?” 亏得她还好意思问,季夏嗔怪道:“最近几天灾民数量不断增加,已经有许多地方发生暴乱,到处都不安全。您挑这时候出去,将军能不担心吗?” 此话不无道理,薛纷纷气势顿时弱了几分,“若不是担心爹爹娘亲身体,你当我乐意出去吗!” 说罢忽然想起府外还等着一个人,连忙让季夏去仓库寻了套成窑青瓷茶具,顺道把那只惹人厌的鹦鹉也一并送去。茶具有些历史,比那幅画不知值钱多少,只不过薛纷纷没有闲情逸致,是以一直搁置不用。 侍卫接过茶具后并未多言,只在觑见白毛鹦鹉时愣了愣,不解其意。 薛纷纷大方地解释:“这鹦鹉我买时也花了不少银子,好歹能抵个价钱。亦且它对皇上情有独钟,我已教它学会说话,让皇上不必感谢我。” 一切交代完毕正欲回府,转身觑见远处一人一骑正往这边赶来,速度快得薛纷纷甚至没反应过来,傅容已经在跟前拉稳了缰绳。他往薛纷纷身后看去,那里是一辆缓缓远去的马车。 傅容身姿矫健地从马上跃下,来到薛纷纷跟前,“何时回来的?” 想必路上走的急切,他鬓角有汗水滴下,坚毅五官冷峻严肃,辅一立到跟前便有迫人的压力。 薛纷纷下意识后退了退,察觉到他脸上一沉,立即扬起笑意上前讨好道:“听季夏说将军去找我了?” 傅容盯着她了片刻,直看得薛纷纷愈加心虚。 在薛纷纷以为他必定如前两次那样,随手一扛便把自己带回府里,岂料他竟然不发一声地转身入府,步伐广阔,任凭薛纷纷如何追也追不上。 “容容!” 她提着裙襕跟在傅容身后,可惜傅容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意思,一直将她甩开百步远。 待到薛纷纷回到御雪庭时,他已经洗去脸上汗水,正在内室里换衣裳。 薛纷纷一心想求得原谅,不假思索地闯了进去,正赶上傅容脱了中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胸膛。他侧身望来,腰线完美,手臂动作牵扯出后背肌肉,直看得薛纷纷楞在原地。 床笫之间的运动都是她处于被动,从没好好观察过傅容模样,只觉得他浑身都强壮有力,眼下头一回见,竟有些错不开眼。 傅容低声:“还不过来?” 她想都没想便十分听话地走了过去,待到有所察觉想反悔时,已经被傅容双手一举放在了翘头案上。 傅容大掌解开她白绫短衫,动作难免有几分粗鲁。薛纷纷小手攀在他手臂上根本不起作用,依然被他轻易得逞。他手不容抗拒地探到纷纷身下,待揉出几分水意,怒火掺杂着欲念一并闯入薛纷纷身体里。 薛纷纷被他撑得低呼,双手在他身上无处依附,如同湖泊中央飘荡的一叶扁舟,在水面上沉浮,力量微不足道。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做不到辣qaq晚上再更一章我试试!! 第51章 牵肠挂肚 将军这衣服一换,便是大半个时辰。 正室丫鬟各个低着头不敢动作,面红耳赤,内室声音隐约传出,其中暧昧不言而喻,没有一人敢进去。 尽管薛纷纷勉力克制,仍旧不可避免泄出声音,最后撑不住地讨饶:“将军不要了,你别这样对我……” 傅容充耳不闻,情动时握着她的腰送往深处,伏在她颈窝低声喘息。 薛纷纷面色潮红,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嘴上却一点不饶人,“将军当真是担心我吗,还是只为了做这事?” 傅容臂上刀伤几乎痊愈,只是留下了道寸长疤痕。她的手恰好碰到此处,情不自禁地抠了抠,潋滟水眸半掩,偏头对上傅容深沉乌瞳。 “下人说你去了法音寺,到那儿做什么?”傅容起身为她擦拭干净,又将中衣短衫一件件地替她穿上。手边干净衣裳还未来得及换上,他正欲穿衣,被薛纷纷抬手制住,“怎么?” “自然是去拜佛烧香了,好歹将军出门在外,怎么说我也得为您求个平安。”她眯起眸子任凭傅容摆弄,话说的半真半假。待穿戴完毕后自然而然地环着他脖子,娇嫩脸蛋贴着他汗湿胸膛,难得地没有嫌弃,反而兴致盎然,“将军身上可以让我摸一摸吗?” 傅容怔楞片刻,旋即笑出声,“晚上任凭夫人处置。” 薛纷纷不甘心地点了点他胸口壮肉,已经觊觎此处多时,末了坏心眼儿地包住那点一拧。傅容猝不及防被她得逞,低哼一声便要捉她,却被她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眨眼间跳下桌案跑出几步远。奈何腿软险些栽倒在地,她撑着落地罩站稳脚步,笑得得意洋洋,“我也要让将军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傅容觑一眼她哑然失笑,低头从容地系上衣带,再抬眸时她人已不见。 * 连日大雨停歇后,御雪庭的芭蕉树因为长时间雨水浸泡,芭蕉叶蜷缩萎靡,尚未成熟的芭蕉甚或掉落变质。芭蕉树本喜潮湿,薛纷纷不知该如何照料它,三两天过去依旧不见好,她愈发闷闷不乐。 “我的芭蕉树要死了。”她立在太湖石背后浓荫处,敛眸低落道。 莺时在一旁安慰,“芭蕉本就是生长在南边的树,栽种到这能成活几个月已属不易了,小姐别太难过。” 话虽如此,薛纷纷仍旧缓不过劲,垫脚摘下树梢果实,让人在一旁挖了坑埋进去,并亲自填了几抔土。仰起脸希冀问道:“来年这里会长新的芭蕉树吗?” 莺时只得应和,“会的。” 她这才心情好些,站起来掸去身上尘土,扭头觑见傅容正从书房里走出。那地方是禁地,底下家仆丫鬟都不敢接近,否则少不得要被他一顿斥责,时间长了大家都心如明镜。哦,这是将军十分宝贝的地方,闲杂人等一概免进。 薛纷纷自认也属于闲人范畴,不过她却肆无忌惮地进出其中。盖因一回傅容亲自领她进去,从此她便无法无天,连里面兵器都敢随便碰,只不过傅容担心她毛手毛脚地受伤,严禁她独自进出便是了。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院里薛纷纷丁香色织金缠枝芍药马面裙底襕沾了淤泥,就连她脸上也不例外,灰头土脸地立在院子里,唯有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地盯着他。 许是被莺时指点,她拿青莲妆花短衫衣袂随意拭了拭,可惜非但没擦拭干净,更是弄花了整张脸。傅容大步走到跟前,制住她险些揉进嘴里的动作,另一手给她脸上抹了抹,“怎么大清早的在这摆弄泥土?” 薛纷纷瘪瘪嘴无限委屈,“都怪将军你,才害得它死了。” 傅容扬眉饶有兴趣,“你倒是说说,如何怪我?” 给她揉脸上泥土时薛纷纷下意识闪躲,被傅容牢牢实实地定在原处,粗粝拇指带着厚茧在她鼻子上搓了搓。薛纷纷眨着眼睛继续控诉,“你连芭蕉树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好我呢?” 果然惹来傅容大笑,拿她当小孩子撒泼一般哄弄,“下雨时我远在梁州,怎么能管的着你的树?” “不管。”她别开头无理取闹,“你若是有心,一定会命人好好照料的。可是你从头到尾也没给我个音信,下了十几天大雨我哪知道你在何处,若是被水冲走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去哪里找你?” 说到底竟然是怪他没有通报平安,傅容心中微有触动,“是我疏忽了,夫人尽管责罚。” “我才不惩罚你呢,你自己都不上心,却要我管着多没意思。”她白绫云纹鞋儿底沾了泥,行走沉重十分不便,提着膝襕走到一旁青石路上,“若是哪一天我也担心将军安危,跑去寻你的路上出事了,将军到时候不要哭,再娶第三房就是了。” 这也正是傅容郁结所在,他那日为何心急火燎地去寻薛纷纷下落? 还不是怕她出事,担心五年前的事再发生,才迫切地要见到她平安无事。他板下脸严肃道:“不得胡说!” 薛纷纷却弯眸一笑,“我就是胡说的,我才不找你呢。” 傅容心头一松,却又莫名地被攒紧,觉得把她绑在身边都不足够,“若真有那天,夫人记得如是做到。” “知道了。都说人老了会越来越唠叨,我看将军也不远了。”她偏头看去,眉眼尽是盈盈笑意,嫌他刺激不够大故意道:“老头子。” 底下有丫鬟掩唇吃吃地笑,傅容却扶额,当真拿她一点办法也无。 偏薛纷纷故意当着下人的面不依不饶,“将军喜欢我吗?” 她直视傅容目光,毫不躲闪。 傅容乜了眼左右看热闹的丫鬟,忽而挑唇,“夫人感受不到吗?” 她不答反问,慧黠眸子弯似月牙儿,“比喜欢杜氏更甚吗?” 不得不说她是故意如斯问的,若说心中毫无芥蒂那不可能,饶是她这样没心没肺的脾性,也难免落入俗套。只是非要装出个不在意的模样罢了。 傅容一顿,旋即沉声,“二者并不一样,纷纷。” 薛纷纷盯着他觑了半响,眸中笑意尚未完全淡去,“我好像犯了一回傻。” 转身步入屋中,敛眸掩去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 长江决堤,河水泛滥,沿岸百姓遭受灾难,朝中为此简直闹翻了天。 堤坝到底修还是不修,何时修,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这些都是问题。原本这事跟傅容一点关系也无,是那些管河务大臣的事,不知谁提的注意,除了修建河堤的劳工之外,更需要一万士兵帮着镇压管制。 皇上欣然同意,立马让傅容在手下精兵中挑选一万名送往长江中游。因着河水上涨,京杭大运河暂停营运,他们只得改走官道,如此一来一往少说要花费两个月时间。也就是说,傅容得离家两个月才能回来。 当日从朝廷回来后,傅容本欲对薛纷纷说明此事,怎奈薛纷纷对他爱答不理,根本不等他开口便去做别事。 不知他的小夫人因何生气,傅容紧随她身后进屋,还未来得及近身便被薛纷纷堵在门口,“我要午睡了,将军请忙自己的。” 傅容一笑,“夫人怎知我不用休息?” 毕竟是两人的房间,薛纷纷总归不能把他赶出去,然而昨日积怨未消,自然不想跟他待做一块,是以提着榻上金银丝大迎枕往外走,“那房间给你,我去院子里睡。” 院子里有她特意准备在树荫蓊郁下的短榻,闲来无事去躺上一会儿也是极为惬意。 那棵芭蕉树昨日她命人移了,左右是不能成活,日日搁在眼皮子底下还堵心,倒不如移走来的干脆。只有子春知道小姐心里多不舍,那是她对粤东唯一的寄托,如今这寄托也没了,她才真正意识到日后都得在永安城过活。 傅容有事要跟她说,怎能让她轻易跑了,遂在她走到身前时长臂一收,将她整个带到怀里就近坐在榻上,“为何生我的气?” 薛纷纷低哼一声,“我才没有生气。” 说罢许是自己也觉得没有丝毫说服力,小声补充道:“我只是有些不高兴。” 傅容很配合,“那夫人为何不高兴?” “都是你。”她垂下长睫毛,杏眸里水光泛滥,细嫩小手掰着傅容的手指头一根根数过去,模样像极了被遗弃的叭儿狗,“你就不会说些让我高兴的话。” 傅容认真想了想,似乎从昨日开始她便情绪怏怏,约莫是在庭院问完那番话后,便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起初傅容还以为是她小孩子家家脾气,便没放在心上,未料想能一直赌气到今日。 俄而他恍然大悟,开窍了一般将薛纷纷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把她整个纤细身影揽在怀中,“我迎娶杜氏后,懂了责任一词。” 静了许久,他才缓缓:“然而自打你过门后,我才知道什么叫牵挂。” 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无论到了多远的地方,始终没法放下。 怀中薛纷纷一动不动,他将小人儿提到跟前,笑问道:“上回我去梁州想了夫人许多次,夫人可有想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老家网不好,一直没感谢霸王票qaq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19:41:11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0 01:29:27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9 00:53:21 二蠢蠢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8 21:12:30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8 15:13:35 梨梨别人家的梨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18 10:08:25 我的萌物都萌萌哒!酷爱本贝勒今晚一个个宠幸! #第一更#√ 等我哦小妖精们!!!我会努力的! 刚在为了赶着更文,关门夹到手了好疼tat,求呼呼。 第52章 核桃馅饼 薛纷纷被悬在空中十分没安全感,拼命摇头口是心非:“没有。” 傅容不为所动,“当真没有?” 端的是不承认就不放开她的架势。 这姿势让她十分尴尬拘谨,薛纷纷抿唇不打自招:“想了,只是自从知道家里出事后,就没空想你了。” 她说的是大实话,可惜不怎么讨人喜欢。 傅容一肃,“粤东灾情不如苏州一带严重,你不必担心,待过了这段时间我再带你回去。” 薛纷纷眸中一亮,“将军此话当真?” 傅容笑言,“何曾骗过你?” 她这才放心,盯着傅容霍地在他嘴角落了一吻,弯起眸子好似偷腥的猫,“将军最好。” “夫人此举是?”傅容明知故问。 薛纷纷眨巴两下杏眸,一派天真,“讨好你。” 果真容易上钩,傅容嘴边笑意愈加浓厚,“就这也想讨好我?” 她偏头不解,那要如何做? 此行本是要告知她前往苏州府一事的,然而经过方才一番温存,竟有些不忍说出口。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不知道皇上对薛纷纷的心思尚且能够放下,现下既然知道了,便不能了无牵挂地离去。 或者他还可以冲动之下带着薛纷纷一块,然而军队行进速度快,绝非不是她能吃得消的。况且身旁都是粗糙汉子,怎么能照顾好她?经过一番反复思量,他捏了捏薛纷纷鼻头,“眼下有个讨好我的法子,不知夫人能否做到?” 薛纷纷小手一挥,大气十足,“你尽管说。” 傅容拿过朱漆螺钿小几上的斗彩小盖钟儿,茶盖抵开一点缝隙绕着紫檀五开光绣墩画了个圈,末了将薛纷纷放在其中,“我要出门两个月,这段时间就劳烦夫人待在此处了。” 他话说的似真似假,薛纷纷注意力完全被上半句吸引,“你又要去哪,为何出去两个月这么久?” 此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傅容便挑了重点于她讲,“长江决堤,皇上下令大修河堤,需要调用我精兵一万去苏州府,来回便要月余。” 他见薛纷纷不说话又道:“夫人放心,我会早些回来。” “你出门两个月,还想让我一直在这待着?”薛纷纷这才回神,当即便要反悔,“我不,我可不是你养的鹦鹉,少拿这一套对付我。” 只可惜才站起一半,便被傅容扶着腰重新摁回绣墩上,“听话!” 薛纷纷不甘示弱地呛声,“又不是你养的宠物,凭什么听你的话!” 傅容忍不住发笑,“我倒是想拿你当宠物,只可惜哪有你这般胡作非为的?” 她怒视傅容双目,两人大眼瞪小眼好片刻,她反而扑哧笑出声来,大抵觉得两人行为委实幼稚。“你把圈画成将军府那么大,我才勉强考虑。” 傅容揉了揉她头顶,“真把我当孙猴子了。” 如此一番,好在谈话结果足够和谐,傅容原定于三日后出发,奈何皇上那边催得紧,只得提前了一日。临行时老爷老夫人都出来送行,沈景仪拉着他的手长吁短叹,仿佛有叮嘱不完的事情。 若不是傅容开口:“母亲,我还有话对纷纷说。” 她或许会一直交代到整军出发,闻声看了薛纷纷一眼,面无表情地退到一旁,与傅钟毓站做一处。 那一眼薛纷纷被看得极不舒坦,连手上食盒都懒得交给他,“将军在那想必有人照料,应该用不着我这点心,倒不如我拿回去自己吃。” 傅容知她爱使小性子,不待丫鬟接去便长臂一捞带到跟前,打开红漆雕花盒盖,蜻蜓戏水白瓷小碟地规规整整地摆放着几样点心。卖相虽不大好,但可以想见是认真制作的,因着路上艰辛,是以她做的都是管饱的实在糕饼,韭饼两面炸得金黄酥脆,核桃馅饼浇了少许蜂蜜、榛仁,吃时满口香甜,另还有椒盐饼,到口酥等,貌不惊人却香味十足。 傅容拿了一块核桃馅饼送入口中,当场称赞道:“夫人好手艺。” 其实她蜂蜜放的多了,吃着十分腻人,不过傅容给足了她面子。 薛纷纷展眉一笑,露出一排细白莹润的小牙,“这是我头一回给人做糕点,将军要可要觉得荣幸!” 傅容动作一顿,抬手狠刮了下她鼻子,“净想着邀功!” 他手上还有方才留下的蜂蜜,薛纷纷嫌恶地退开半步拿绢帕擦拭干净,“将军快走吧,让旁人等急了可不好。” 从没见哪家妻子催着丈夫远行的,傅容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了一句,便见薛纷纷登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嗔了他一眼。 “父亲母亲回府吧,我走了。”说着拉起缰绳,伴随着朗笑声扬尘而去。 眨眼间便见他矫健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薛纷纷收回目光,捏着耳朵直到潮红消退了些,才转身入府。 他那句意有所指的话一直响在耳边。 “待我回来了再奖赏夫人。” * 薛纷纷依然逢五就去给老夫人请安,如今傅容不在,更是要去的勤快些。 尽管心里有诸多不愿,仍旧不可避免。薛纷纷特特起了一大早,把饭饭昨日制好的上清丸装了泰半在小瓷瓶中,一并给老夫人送去。 这是南薄荷和百药煎加各种食材熬成膏状,再加蜂蜜和成的丸子,夏日每次食用一颗能够清火,疏散风热,使人神清气爽。上回她热得浑身不舒坦,天天食用便觉头目清利许多,听闻老夫人时常头疼,用这个或许有几分作用。 丫鬟将东西递上,她只放在八仙桌上并不急着试,“听说上回杜氏父母来了将军府,并且闹的极不愉快,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此时距离那事已经好些天,薛纷纷没想到她会再度提及,顿了顿解释道:“杜侍郎夫妇来时母亲不在,之后他二人离开,纷纷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没必要再劳烦您费心。” “怎么不是大不了的事?”沈景仪眉头拢起,对她回答很不满,“杜大人是不错,可惜娶的夫人太嚣张跋扈,竟然打起我傅家的孩子来!若不是傅容告诉我,恐怕我还要被一直蒙在鼓里。” 昨日傅容临行时来跟她请安,顺道说了近日来发生的事,话里内容离不开“请母亲善待纷纷”。沈景仪如何能不善待她,眼看着儿子对她愈加上心,抱孙子指日可待,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见薛纷纷不说话,瞥了一眼继续道:“杜夫人不肯罢休,下回只需找我出面便是,不必何事都端着,我不会吃了你。” 薛纷纷垂眸,眼里清明澄澈,嘴上却说得感激,“母亲教训的是,纷纷谨记在心。” 如是说教一番,沈景仪对她反应尚算满意,捏着佛珠念了两句经文,掀眸睇见手边的白瓷瓶。这才想起来倒在掌心一颗,看着与平常药丸无异,送入口中却异常清凉爽利,耳目通畅,浑身精神不少,“这东西是?” 薛纷纷放下墨彩山水茶杯,“这是手下丫鬟做的上清丸,母亲每日食用一颗,能够耳清目明,且舒缓头痛症状,对身体颇为裨益。” 看样子傅老夫人尚且满意,在薛纷纷正欲起身告辞时她招了招手,把薛纷纷叫到跟前,拿过她左手往掌心放了件物什。摊开一看竟是枚钥匙,薛纷纷抬眸困惑不解,迎上她坦然视线。 沈景仪端茶饮了一口龙井,“这是库房钥匙,日后便交由你打理了。我每日诵经念佛,没有工夫打理,账册也需得你一并看管,若是遇见不懂之处可来问我。” 薛纷纷一时怔楞,握在手心道了句:“是。” 一直到从留玉斋出来,薛纷纷都处于恍惚边际。 先前还对她戒备生疏,如今态度完全翻转,竟然站在她这边说话?甚至还交给她库房钥匙,真教人猜不透其中心思。 莺时劝慰道:“大抵是想通了,觉得为难小姐实在没甚意思。” 不得不说她把薛纷纷语气学了七八成,不愧是成日跟在身边的,说话也如出一辙。 此话甚得薛纷纷心,她将钥匙拿在日光下把玩,眯眸望去,“可惜我不会管账,日后若是将军府弹尽粮绝了该如何是好?” 莺时恨铁不成钢,“所以老夫人才让您先学着,多看看几年前的账簿,省得届时出了差错,全府都跟着遭殃。” 这丫鬟说话愈发无法无天,薛纷纷淡淡地睨去一眼,“谁才是小姐?” 莺时立即低头,“是您。” 这不就结了,薛纷纷步伐松快地走在前头,声音悠悠传来,“日后你再说话没大没小,仔细我拔了你舌头。” 闻言莺时立时捂住嘴,踱步跟在她身后。 * 不是莺时诋毁,而薛纷纷本就不是这块料子。 她能破解几十种华容道解法,却看不进去一本账簿里的文字。硬生生地在桌案后坐了两个时辰,除了想撕书没有别的念头。 若不是一回老夫人来视察,恐怕她得一直颓唐糊弄过去。 “这几日不见你去问我,可是账簿都看懂了?”老夫人在她对面八仙椅上坐下,姿态端庄地问道。 薛纷纷暗自头大,“有些看懂了,有些仍旧弄不明白。” 傅老夫人淡淡应了声,“那怎么不到留玉斋问?” “我怕扰了母亲清净,是以想攒着问题届时一块问。”薛纷纷睁眼说瞎话。 显然沈景仪并不好搪塞,“我一直都在留玉斋,你来了也吵闹不到哪去。”抿了口茶继续道:“既然现在我来了,有哪里不懂你就问吧。” 薛纷纷一阵头大,她根本没看,又何来不懂一说? 正欲随手指个地方打马虎眼,便见正堂有家仆来报,说府里来了位客人,自称是傅夫人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抹油三更辣……t t。明天继续双更吧。 等哪天不忙了我再试试三更……累成狗,汪汪汪。 第53章 蜂蜜绿茶 “我的兄长?”薛纷纷放下账簿面露惊诧。 心头第一反应是六哥,然而这时候六哥应该在粤东才是,怎会千里迢迢地来到永安城?她连忙起身对沈景仪道:“母亲,我前去看看,您是否要一同去?” 沈景仪有条不紊地整了整缠枝宝相花纹裙襕,“你去吧,我这里尚且有事。顺道替我问一声好。” 她总归是不愿意跟薛家有过多联系的,薛纷纷挑唇没放在心上,“是的。” 说罢便随在下人身后往正堂去,脚步难免匆忙,迫不及待地要一看究竟。留玉斋离正堂有一段距离,她提着三襕花鸟缠枝纹裙襕马面裙恨不得脚下生风,将莺时甩在身后十几步远。毕竟距离粤东出事已有好些天,她却丝毫没有家人消息,心中早已焦虑不堪,迫于无奈被强压心底。 * 正堂里一名男子穿漆黑暗纹缂丝直裰负手立于八仙桌前,观望墙上竹韵长青壁画,听闻庭院动静,侧身从容不迫地看来。他展眉一笑,沉稳和煦,“纷纷。” 薛纷纷登时立在原地,微微张口十分惊讶,“大哥!” 话音刚落人已扑了上去,裙裾飞扬,花鸟浮动,脚上云纹高底儿鞋若隐若现。她硬生生在薛锦坤跟前止住脚步,小脸满是欣喜,眉梢上扬杏眸弯弯,“你怎么来了?” 大哥薛锦坤与她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大了她足足十五岁有余。这个大哥在她心中素来具有威严,两人比家里别的兄弟姐妹都亲,但是薛纷纷仍旧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行为规矩老实。若是搁在六哥那,她或许早就肆无忌惮地表示欢喜了。 薛锦坤将她打量一番,笑着道:“来看看你过的如何,在永安城可还习惯?” 他本是苏州府军卫千户,后不知因何离职,日前才来往永安,薛纷纷对于此事一概不知。 “大哥为何离职,又怎么忽然来了永安城?”薛纷纷颇为困惑,在她眼里大哥一直是稳重成熟的,断不会做出冲动的事。 丫鬟端来她新制的蜂蜜龙井茶,是用冰块镇过的,夏季喝着冰凉爽口,清热消暑。 期间一直偷偷抬眸觑这位傅夫人的兄长,他是与傅将军截然不同的感觉。傅容浑身上下都是不拘小节的豪迈,他则是举手投足都泰然自若,礼义兼备,却又不让人心生抵触,也难怪这群小丫鬟按捺不住。 薛锦坤向端茶的丫鬟颔首,润了润口轻描淡写道:“来找一个人。” 薛纷纷眸中骤亮,一听里面就有不少内涵,“大哥来找什么人?” 她这个大哥哪哪儿都好,唯一可惜的是三十好几了仍未成家,底下四个哥哥都已娶妻生子,唯有他还是孤家寡人,为此薛夫人可算是操碎了心,每每催促他时总拿“时候未到”推脱,一推便是十来年。身为嫡亲的妹妹,薛纷纷自然要多操心一些,他比傅容还大了一两岁,难道也要步傅容糟蹋二八少女的后尘?薛纷纷想了想,也不是没可能,唯一好的是她的大哥没有丧妻的黑历史。 薛锦意自然没错过她希冀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道:“一位友人罢了,听闻他家父将人送给了傅将军,是以这才想着来问问,顺道也看看你。” “原来只是顺道看我的。”薛纷纷撇撇嘴十分不满,哼了一声表示不高兴,“那你来的不是时候,将军前几天刚去了苏州府,现下估计正在路上。你现在快马加鞭地上路,说不定还能赶上。” 薛锦意放下茶杯若有所思,“去苏州府?” 他才从那儿来,路上一直有雨便耽搁了许多,思来想去傅容前去苏州府只能是为了水涝一事。然而这事按理不归大将军管,那些个管河务的是做什么吃的? 果不其然薛纷纷眸色黯淡,“皇上让他带一万兵去治理修建水坝,约莫要两个月才回来。” 她抬眸急急问:“家里如何了,可否一切安好?” “一切都好。”薛锦坤四个字让薛纷纷瞬间松一口气,连日来悬挂的心总算放下,便听他继续道,“日前我托人问了家中下落,父亲道虽有些许混乱,但仍在能够控制之中。你不必担心,这点小事不足以难倒他,况且还有二弟三弟在,总归能帮得上忙。” 薛纷纷点点头,“那就好。” 静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六哥还好吗?” 薛锦坤饮茶的动作一顿,抬眸意味深长地觑了一眼,语气平平,“我也有好些日子没回去,家中如何,早已不在掌控之中。” 这一眼包含许多意思,薛纷纷陡生一种被看穿的窘迫,好似一身秘密无处可藏,赤身*地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脊冒起冷汗。她讪讪一笑极不自在地抿了口茶,“以前在檀度庵只有六哥愿意陪我玩,大哥常年在外甚少来看望,我想跟你说话都没机会。” 薛锦坤笑笑,“那段时间正忙,就连家也甚少回,有几次想去看你却力不从心。” 两人都对那话题讳莫如深,谁都没有说破,这便是薛纷纷敬畏薛锦坤的地方,太多把柄落在人手里,敢不老实吗? 薛锦坤又问了一些她的近况,薛纷纷对不愉快的事避而不谈,专挑些无足轻重的事情讲。 可惜哪能逃得过薛锦坤的眼睛,临走时他拍了拍薛纷纷头顶,“若是有何困难尽管来找我,我最近一段时日都会留在永安城,就住在东街的七旬客栈。” 薛纷纷站起来仰着头问:“将军府里就有许多房间,大哥怎么不早些跟我说,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 薛锦坤一笑,“不必了,我还是住外面舒坦。” 说罢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并道改日再来看望,这才在薛纷纷依依不舍的相送下出了将军府。 待薛锦坤走远后,莺时随在她身后进府笑言,“将军走时小姐若有今天一半的情意,想必将军定会马不停蹄地办完事情赶回来。” 薛纷纷瞥了她一眼,嗔怒道:“好你个莺时,坏丫头!竟敢调笑起我来?” 莺时笑呵呵退到一旁,“小姐别生气,我只是随口一说。” 薛纷纷才不信,“随口一说就这么讨人厌,我看你以后还是别开口了。” 便见莺时当即苦下脸来,有几分恳求的意思,“小姐……” “风太大,听不清。” 薛纷纷沿着青石板路一块块跳过去,笑意盎然道。 * 若不是薛锦坤解救了她于危难之中,薛纷纷还不知如何要摆平老夫人。 得了早上的教训,这回薛纷纷可不敢马虎,端端正正地坐在翘头案后,捧着账簿一字字读的仔细。每月府里花销,无论大小都要记在账上,包括家仆和丫鬟的月钱,来往各府走动所需花费,还有傅容每月俸禄入账,等等都要一一记清楚。 薛纷纷随手拨弄两下算盘,这几天珠算水平突飞猛进,果然人都要逼出来的。她轻叹口气,让饭饭去备了杯酸梅汤来,浑身瘫软在桌案上,“将军一走老夫人就开始折磨我了,我就是那传闻中的苦命媳妇。” 闻声季夏乐了,“小姐可真会往脸上贴金,人家苦命媳妇可没您如此会享受。” 薛纷纷懒洋洋地嗯了声不再搭腔。 一个月来除了御雪庭,她待的最多的地方便是账房,时间竟也过的挺快。老夫人没怎么为难她,倒是指派了府里一个老嬷嬷手把手地教,顺道把她一举一动汇报给沈景仪就是了。 只是薛锦坤再没到将军府来看她,薛纷纷难免有几分失落。 虽说情意不怎么深厚,毕竟是同一个娘亲生的兄妹,怎么大哥对她一点也不上心? 如是又过几日,只听府外橐橐马蹄声传来,不久便见一匹青海骢上骑着两人,停在将军府门口。两人均身型修长俊逸,高的那位穿玄青道服,脚蹬皂靴,低的那位身材削瘦,穿黛蓝道服。他们一同下马,向门房道明了来意,门房便将二人迎入府中等候,去账房禀明少夫人。 彼时薛纷纷正在态度端正地拨算盘,听闻下人来报二话不说放下手中活计,松了松筋骨赶忙往正堂去。 果真如她料想的一般,薛锦意端坐在八仙椅中,抬眸向她望来,唇边含笑。 薛纷纷不由得加快步伐,跨过门槛走到跟前,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坐着一人,霍地停下水眸大睁,“你,怎么是你?” 对方形容拘谨,连忙整了整衣衫坐起来,向她行了一礼。 她似乎才有所顿悟,难以置信的目光在他和薛锦坤身上来回逡巡,末了断断续续道:“大哥,你你跟他……” 薛锦坤笑着解释:“纷纷,不是想的那般。” 显然此话没有什么说服力,薛纷纷退开半步眉头紧蹙,“那你说的要找人,是要找他吗?” 薛锦坤颔首,“是他。” “辞去苏州府一职,来永安城也是为了他?”薛纷纷仍旧不肯信。 然而事与愿违,薛锦坤承认,“是。” 薛纷纷满脸的不可思议,顿时忘了规矩上前摸在薛锦坤额头上,“你脑子坏掉了?你让娘亲怎么办,爹爹怎么办?” 而且这个人,他不是就何清晏吗! 薛锦坤显得无可奈何,早该料到会被人误会,他对上何清晏手足无措的眼睛,回以安抚一笑。 对薛纷纷道:“清晏她是姑娘。” 薛纷纷如遭雷劈,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偏薛锦坤嫌她刺激不够大,又抛出一颗炸药,“此次我来便是同你说一声,我准备回去向何巡抚求亲,需要前往苏州府。届时再回粤东一趟,你若是愿意,可以同我一道回家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纷纷要去找将军啦∑(っ ° Д °;)っ 会遇到什么呢!! 第54章 翘首以盼 何巡抚唯一的儿子竟是个女娇娥,若论其中缘由,大越要追溯到十几年前。 原来何夫人嫁入何家十年未有身孕,好不容易怀了孩子,何巡抚满心期待是个儿子,还未降生便四处跟人宣扬,谁想生下来却是个不带把儿的。何巡抚一时受不了打击,在卧榻在床足足一个月,此后碍于面子一直没跟人澄清,甚至把女儿当儿子养。长此以往,几乎忘了何清晏是姑娘家,一心想将她培养成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正堂内早已支开丫鬟,薛锦坤避重就轻地跟薛纷纷解释一番,又着重强调了多次,才让薛纷纷接受这个真相。 她下意识向何清晏看去,便见对方稍微一颔首,“正是你大哥说的那样。” 不怪薛纷纷彼时没认出来,盖因她身量比一般姑娘要高,况且举手投足都是迂腐的书生味儿。尽管他总是脸红,薛纷纷也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现下细细琢磨,仍旧有些露出破绽的。 薛纷纷情不自禁地往人胸口上扫了一眼,果见何清晏顿时满脸通红,抬手欲遮掩但又不敢动作,十足的为难困窘模样。 “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姑娘缺心眼儿地一笑,在对面坐下自得其乐。 原来大哥不是不开窍,而是早就藏了这么个宝贝。 回想起他的那句“时候未到”,薛纷纷免不了更加好奇,也就说大哥早已物色好了人,拖这么些年是为了等人家长大? 啧啧,若真如此委实不得了。 想想都让人亢奋,薛纷纷饶有趣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挨个打量,直看得何清晏恨不得缩进椅子里去,她才想起来问:“大哥是如何找到人家的,上回来不是还不知下落吗?” “底下有人转来永安军卫当职,路上恰逢遇见,才知道清晏竟被傅将军安插在军卫中。”薛锦坤解释道。 闻言薛纷纷一愣,端着茶也忘了喝,“将军安排的?” 转念一想觉得蹊跷,联系前后因果很快得出结论,转头问何清晏,“上回在苏州府,是你和傅容一块回来的?” 怕她误会,何清晏连连摆手,“是家父恳请将军帮忙的,傅将军没有办法才把我带了来。” 薛纷纷眉头拢起,“何巡抚对你可真是一点不心疼。” 何止不心疼,简直是当成真正的男子来养。端看他对何清晏的态度,谁能想到这是姑娘呢?若不是何夫人于多年前过世,想必也不会造成今日况味。 何清晏目露哀戚,垂眸不语。 “大哥你此次去求亲,何巡抚会答应吗?”薛纷纷替薛锦坤忧愁。 果然薛锦坤摇了摇头,“大抵不会。” 说罢握了握何清晏搁在八仙桌上的手,低笑道:“不过我会争取让他同意。” 从未见大哥有过如此温柔举动,薛纷纷趁着啜茶的工夫偷偷瞄一眼对面,低下头去杏眼微弯。“大哥何时动身?” “约莫过两天。”薛锦坤转回视线,“纷纷可要一同回去?” 薛纷纷是有此打算,毕竟有好些日子没回家,着实想念。并且他们必定会停留在苏州府,傅容便在苏州府办事,指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不过她想回去,可得经过老夫人同意。 * 佛堂内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是供奉的观音宝象,她手持蜜蜡佛珠口中诵经,对薛纷纷的到来充耳不闻。 薛纷纷已经在她身旁陪着跪了大半个时辰,仍旧不见她有停歇的念头。 心中难免腹诽,这老夫人该不是故意刁难吧? 她仰头瞻望宝相,双手合什规规矩矩一拜,耐着性子一并等候。终于沈景仪礼佛完毕,深深一叩之后偏头看她,“怎么来了?” 薛纷纷收起焦虑心思,扮作规矩乖巧的模样微微一笑,“我有事来寻母亲商谈,下人说您在此处诵经,我来之后不好打扰,便与您一并等候,顺道向菩萨祈福保佑阖家康健。” 沈景仪满意地喊了颔首,“难为你有这份心思。” 一旁丫鬟上前搀扶她起身,沈景仪站稳脚步后捏了捏佛珠,“找我商谈何事?” 薛纷纷也随之站起,心中早已想好说辞,这会儿脱口便来,“母亲可还记得上回我兄长来访?昨日他到将军府来,并告之我家中近来不甚太平,亦且他此番回去有成亲的打算。母亲或许不知,我大哥已经三十有一,眼下总算想通了要成家立业,我身为妹妹理应在身边陪同,还请母亲批准。” 沈景仪听罢不做反应,一壁往外走一壁问道,“前天给你的账簿可是看完了?” 薛纷纷一番话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没着没落的,她咬咬牙快步跟上去。在心中已然将沈景仪撕咬了千百遍,面上却要装出笑意,嘴巴甜起来保准能腻死人,“还差一小半,不过嬷嬷教的很好,假以时日定能为母亲分担府里事务。” 廊庑下丫鬟自动退避一旁,沈景仪平稳缓慢地走在前头。 穿过穿山游廊,一直到留玉斋门口她才道:“既然想回便回去罢,记得把剩下几个月的账簿带上,路上多看两眼,省得一回来便忘了。” 薛纷纷几乎以为她不会同意,喜上眉梢,“多谢母亲!” 一直到了御雪庭都蹦蹦跳跳地有如踩在棉花上,她统共向沈景仪告了三个月的假。这两日水路又恢复行驶,一路直接前往苏州府,不过才耗费几天时间。薛锦坤是明日傍晚启程,临走时来将军府接她一并前往码头。 薛纷纷便急哄哄地令莺时四人收拾东西,因着此次回去凡事都受限制,是以她算了算最多只能带上两人。 “饭饭是一定要的,我就指望她吃饭呢。”薛纷纷把人拉到身旁,又在三人身上逡巡一番,眼神跟街市上挑选排骨肉无疑,最后不出所料将莺时拉到跟前,朝另外季夏子春笑眯眯地,“你们记得日日给我打扫屋子,若是回来有丁点儿灰尘,仔细我克扣你们月钱。” 季夏子春不在回乡行列,嘴巴能挂起打油瓶儿,“小姐偏心,抛弃我二人。” 薛纷纷理直气壮,“这怎么能是抛弃?这只是暂时抛弃。” 说罢自个儿反倒一笑,张口咬住饭饭递来的八珍糕点,小嘴包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怎么了,不服气?” 却哪敢不服气呢,她就是薛家的小霸王,向来说一不二。 连平南王都捧在手心里宠爱,她们怎敢置喙? 末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不情不愿地,“小姐路上小心。” * 翌日薛纷纷如往常一般睡到辰末才见醒,莺时将准备好的衣裳搁在床头,她随手拿了最上边的丁香色马面裙便往头上套,好在被莺时及时止住。 “小姐莫不是睡迷糊了,这是穿□的裙子!”莺时掖着嘴角偷笑。 话音刚落便见薛纷纷一头歪倒在引枕上,扯了一旁锦被蒙住头,只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瓮声瓮气地从底下传出,“再睡一会儿,反正大哥酉时才来。” 莺时上前拽了拽被角,没想到被她攒得结结实实,“您忘了,昨日还有东西尚未收拾完毕。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待会儿还要去找老夫人辞别,事情可多着呢,不能再睡了!” 内室静了许久,薛纷纷才缓缓伸出一手,强撑着坐起身子。漆黑如墨的头发倾泻而下,顺着肩头滑至身前,她偏头半眯着双眼轻揉了揉,姿态懒怠撩人,“那先吃饭吧。” 果真无论何时都不忘记吃,莺时应了声继续给她衣裳,心中不由得喟叹,像小姐这样的,难怪将军放不下要千里迢迢地从苏州府赶回来。 早饭是饭饭煮的小馄饨下了粗面,另配几碟爽口小菜,她吃时津津有味。无外乎是要回粤东了,心情雀跃,胃口大开。 饭后又去留玉斋跟沈景仪道了声别,可惜后者态度始终不冷不热,薛纷纷心中有数,不多时便请辞离去。 * 她在将军府翘首以盼,终于酉时等到门房通传,说薛锦坤到了。 薛纷纷便命人将行礼搬上马车,因着她东西多,另备了一辆。及至码头时卸下,依旧是上回的那艘大福船,薛纷纷轻车熟路地登船,寻到客房让人安置好行礼。这回她早有准备,找大夫提前开了治晕船的药,勉强撑个四五日不成问题。 福船一路停岸补给,不难看到路边城外均有灾民,薛纷纷手扶在龙纹船舷远远眺望,心中极不是滋味。离远了看是一回事,近看却更加令人震撼。五日后船在苏州停靠,薛纷纷随在何清晏身后下船,待看清面前光景后不由得抓紧了莺时手臂,一脸惊愕。 作者有话要说:困!!!!!!!哭!!!!!!了!! 晚安!!!群么么哒! 第55章 顾名思义 薛纷纷对两人谈话一概不知,在街上一家客栈寻好住处。 客栈名曰来仪,往来宾客五湖四海,门前正是繁荣市段。此时暮色西陲,人迹渐疏,唯有远处一片残阳凄厉。几人整理好房间好,薛纷纷伏在床上双目紧阖,脸蛋儿发白,连日来乘船让她身体十分不适,一直强忍了下来,现下总算踏在平地上,却又处处觉得恍恍惚惚,脚下漂浮不定。 莺时说要去请大夫,打开门恰好看见何清晏经过门口,想起彼时她在福船为薛纷纷诊脉一事,当即二话不说将人拦了下来,“何姑娘,我家小姐晕船症状一直不见好,您能否帮着看看?” 何清晏一愣,旋即点点头。“自然可以。” 现下无了顾忌,莺时便侧身打开门把人迎了进去,转过梅兰竹菊屏风便见薛纷纷面如菜色,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眼睛半开半阖地觑着来人。辅一开始竟没反应过来,顿了半响才明白这是个姑娘,强撑着坐起倚在床头,“你怎么没跟我大哥在一起?” 何清晏立在床头,依旧是一身黛青云纹道袍,包裹住高挑瘦弱的身材,垂眸低声道:“他出去一趟,说是不久便回来。”说罢便撩起袖子给她号了号脉,无非是跟上回相差无几的说辞,让薛纷纷多加休息便可,是药三分毒,不必再另开药方。 薛纷纷恍若未闻,盯着她觑了片刻,偏头不解地问:“你上回说家里是开医馆的,可是你父亲不是何巡抚?如何能跟医馆扯上关系呢?” 距离那回已经过了三四个月,难得她还记得。 何清晏看了看分立两侧的饭饭和莺时,不安地解释,“家中祖父是开医馆的,我时常去那里帮忙,久而久之能帮着看一些小毛病。” 薛纷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而眯起眸子不见方才倦怠之色,反而兴趣盎然地问道:“你同我大哥是如何认识的,他怎么知道你是姑娘家?” 话音刚落何清晏脸色通红,眼神飘忽不定,盯着脚下皂靴支支吾吾,“此事说来话长……” 薛纷纷对此表示很大方,“那就长话短说吧。” 从何清晏口中得知,原来从大哥薛锦坤到苏州府当职的那一年,便认识了她。算起来竟然已经有十年之久,薛纷纷惊诧不已,连晕船症也好了不少。其中故事她没有细说,但薛纷纷大抵能猜到个怎么回事,不由得心中偷笑,看不出来大哥在情感一事一点也不愚钝,只是伪装得很好罢了。 * 在来仪客栈住下后,薛纷纷因着身体不适一直没去找傅容,足足修养了两三日才肯下床。 饭饭早晨去街上买马蹄糕等早点回来后便一言不发,问她原因也嘴巴紧闭摇头不语,一派惶恐。薛纷纷只以为她在街上受了刺激,便没多放在心上,象征性地安抚几句了事。 谁知到了晌午也不见好,薛纷纷身体康健许多,提议要去楼下吃饭。三人才走到楼梯口,饭饭霍地止住脚步将人拦下,望着薛纷纷面容恳切,“小姐,咱们回屋吃吧……” 薛纷纷蹙眉,不解她今日反常何故,抬手扶上她额头纳闷道:“你若是身体不舒服我便让莺时请大夫来,有话不必吞吞吐吐。” 可算是把饭饭愁得心急火燎,正因为此才愈发说不上话,“楼下,他们说……” “说什么?”薛纷纷等了半天等不到个所以然,脚步一转从她身侧绕过去,径直踩在木质楼梯上,“他们说他们的,我吃我的,有何关系?” 此时正值饭点,大堂桌椅泰半有人,薛纷纷踮起脚环顾一圈,才勉强找到个空桌子。 点了几样爱吃的菜,见饭饭脸色难看,料想她身体不舒服,又跟伙计说要了两样清淡小菜。伙计痛快地应下,巾栉往肩上一搭便去厨房交代了。 不多时饭菜上桌,苏州府人杰地灵,物尧丰富,肉质鲜美。薛纷纷夹了一两口水晶虾丸,见饭饭食不知味,以手支颐敲了敲她的脑门,杏目弯弯笑问道:“跟我一起吃饭很难受,还是你愿意站着?” 饭饭连连摇头,“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 说罢为表诚恳,埋头扒拉了几口米饭,撑得腮帮子鼓鼓口齿不清道:“咱们吃完了快些走吧小姐,我知道街上有许多热闹的地方。” 薛纷纷略有微词,蹙眉思索片刻,“街上不安全,还是待在客栈里好。” 饭饭想了想觉得她话有道理,“那咱们吃完了快些回房间也行。” “你今日好奇怪。”薛纷纷有所察觉,自打今早回来后她便一直如此,极力阻止薛纷纷与外界往来,似乎怕她知晓什么消息似的。思及此,薛纷纷对上她闪烁双目,一笑道:“该不是出了事刻意瞒着我吧?” 不得不称赞她委实敏锐,饭饭一个劲儿地摇头,“怎么会,我向来对小姐有话直说,掏心掏肺的!” 这丫鬟张口尽会胡说八道,薛纷纷撇撇嘴佯装没听见。 一顿饭吃得很是煎熬,终于等到莺时起身去结账,饭饭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待莺时回来后三人上楼,眼看着就要走到楼梯口,门口却忽然进来三两个彪形大汉,浑身热气腾腾散发着汗味,吆喝了一声伙计便就近寻了位子坐下,与薛纷纷离了一段距离,却因为他们嗓门巨大,一开口整个大堂都听得一清二楚。 “姓陆的那个娘们可真顽强,傅将军的态度已那么明确,她还上赶着往跟前贴!可没见过这么不矜持的女人!”其中意味骂骂咧咧地坐下,扭头跟伙计说了几样菜式,仰头便把一碗茶水喝得干净。 另一位大笑,“我看你是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人家陆捕花年轻貌美,那傅将军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么美人儿不要,真不知在拿什么乔!” 两人身旁穿粗布短褐的插嘴,“听闻傅将军早已成亲了,如今多事之秋,怎敢惹上桃花,自然是避之不及!” “成亲了算什么?”第二个开口的男子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笑容暧昧,“大不了娶回家做妾,像傅将军那样的,一个怎么可能够……” 说罢三人齐声大笑,整个客栈一楼都是喧嚣笑声,听得人不由蹙眉。 * 捕花,顾名思义就是捕快中的一枝花。 捕快中几乎都是男性,难得出了个女娇娥,且身份还是捕头,自然让人稀罕神往。听闻她身手矫健,为人霸道,却又生了副热心肠,是个极为矛盾的人。 她这一番攻势闹得苏州府里人尽皆知,大抵没见过这样直接又不顾廉耻的女子,简直开创了先河。然而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一个能不顾世俗目光当捕快的姑娘,想来也不会多正常。 薛纷纷握着楼梯扶手将一番谈话从头听到尾,末了眼睛落在饭饭惴惴不安的脸上,唇角翘起,“这就是你让我赶紧回去的原因?” 饭饭仿佛在地上生根一般,脑袋僵硬地点了两下,表□哭无泪,“小姐……我不是刻意瞒着你的,只是这些人说话实在难听……” 谁知薛纷纷没有她想象中的失控大怒,反而若无其事地上楼,行至最后一阶时回眸乜她,“这有什么好瞒的?有人追求傅容,证明他好。他好又有什么错,我高兴还来不及。况且他们不是说了,傅容并未接受她,既然这样,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说罢转身进屋,留下饭饭莺时呆愣愣地对视一眼。 这还叫没生气,分明她们隔得老远都闻见了醋味,小姐却还要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只得暗暗祈祷将军最好洁身自好,免得届时被小姐得知,两败俱伤,谁都不好过。 * 原定于明日去寻找傅容,薛纷纷却一推再推,盖因听了楼下那几人的一番话。 薛锦坤与何清晏一同回巡抚府,后来听大哥叙说,何巡抚得知他来意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没等人把话说完便甩出二字:“休想!” 又因为何清晏擅离职守,不经傅容同意便离职回苏州,大大发了一通脾气,扬言要罚她吃一顿板子。可这何清晏是个姑娘,何巡抚究竟如何下得去手?薛纷纷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爹爹当得可真失败。 何巡抚因此对傅容心中有愧,便趁着他晌午休息时间,请人到府上来一趟表示愧歉。 傅容本欲推脱,听底下人道跟何公子一块儿回来的还有平南王嫡长子薛锦坤,他步伐一顿。薛纷纷慧黠乖觉模样跃然浮于脑海,才一个多月不见,便好似隔了许多个春秋,他低声道:“往下安排,将事情推辞一个时辰,我到巡抚府一趟。” 第56章 根据槃互 河堤两旁劳工挥汗如雨,如此大规模地修筑堤坝算得上大越开国以来头一回,往常从未出现过这般灾情。偶有哀鸿传来,实为不可避免,朝廷征收男丁,便有官员从中大做文章。规矩是但凡家中有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的男丁,皆要帮着修河堤,若是不想去每人便交一千纹银。 是以家境殷实的躲过了,生活贫苦的却只能来做劳工,好在朝廷给管饭。 傅容来后对此现象自然不满,曾与管河务的陆大人提过,可惜对方是个阳奉阴违的。他尚在思索是否该将此事上报皇上,对方已经先一步参了他一本,理由是与何巡抚根据槃互,压榨劳工。 天晓得他来苏州府之后只与何巡抚打过一次照面,便落了人口舌。皇上得知后并不急着做反应,只让他们各司其事,秉公办事,不得在此关头上生事端,措辞之间似乎已洞悉陆震所作所为。陆大人两头不落好,自然对傅容暗暗怀恨在心。 未料想一来一往之下,独女陆井沛却看上了傅容,甚至为其展开攻势,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把陆震怄出一口老血。 这闺女从小便让他操碎了心,做事从不循规蹈矩,离经叛道。偏爱拳脚功夫,没个姑娘样子也就罢了,竟然执意要当起捕快。为此两人父女关系僵持不下,最后陆震拗不过她只得妥协,才致使今日她愈发骄纵的局面。 傅容掸了掸肩上尘土,整个在河坝劳务身上没有干净的,去巡抚府总不能过于腌臜,他正欲回住处换身干净衣裳,后头士兵匆忙追上来道:“傅将军,今儿个陆捕头又来堵您了,底下人没让她来里边,您看如何处置?” 起初听到陆捕头三个字傅容便皱起眉头,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女人,明里暗里不知示意了多少遍,依旧浑然不觉地继续出现。他继续往外走,脚步未停,“叉出去。” 该士兵抱拳应是,旋即退下。 * 傅容换了身天青云纹道袍,穿云头履往巡抚府而去。 他身旁没带人,显然高估了自己本领,没走多远便失了方向。寻了个人问路,却不起作用,抬眸觑见客栈匾额上写着几个辉宏大字“来仪客栈”。 适逢店内伙计在门口迎客,他便上前询问,伙计给他指了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向南拐两道弯便是了。” 傅容答谢后正欲离开,余光瞥见客栈二楼一道豆绿色身影,模样很有些像薛纷纷身边的丫鬟饭饭。因着她平日出现的不多,是以傅容不大能确定,“刚才过去的那姑娘,也是住在本店的?” 伙计循着望去,廊庑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姑娘痕迹? “不知大人指的哪位?” 眼看时间无多,傅容便打消了本欲上楼探看的心思,大抵是认错了。薛纷纷眼下正在永安城将军府,临行时地还卖乖讨巧地说:“我就在这等将军,哪儿也不去。” 他不免加快步伐,迫切地想处理完这边事情,早日赶回永安城去。 巡抚府内早已有人等候,见得他来忙迎入府内,带往正堂去。府内栽种松柏,大有直入云霄之势,一路青石板铺地,园圃修葺齐整,可见经过一番精心布置。 厅内不止有何巡抚一人,他底下八仙椅上还坐着两人,一位是何清晏,另一位想必便是薛锦坤。他先向何巡抚客气一礼,再与两人分别打了招呼,“上回跟夫人一同回粤东,却没机会见到兄长真面目,未曾想到竟然能在苏州府遇上。” 薛锦坤站起来笑道,“久闻傅将军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两人都是官场老手,寒暄客气手到擒来,你来我往竟把另外两人撂在一旁。如若不是何巡抚咳嗽一声提醒,想必便就此跑题,忘了正事。 “不孝儿给您添了麻烦,今日特请将军过来设席,了表感激与愧歉之情。”何巡抚站起打了个方向,“请随我到偏厅去。” 傅容这才注意到一旁一直低垂着头的何清晏,语带调侃地问道:“何公子可是不适应军营中生活,这才逃回家来的?” 话音刚落何清晏霎时红透耳根,连连摇头,身子不着痕迹地往薛锦坤身旁挨了挨。 薛锦坤眼中含笑,“将军慧眼,看来我便是那罪魁祸首。” 他倒有自知之明,不止把何清晏带了回来,顺道拐带了薛纷纷,岂不是罪魁祸首? 何巡抚在前头低声一咳,脸色甚是难看,接触到傅容视线,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将军您坐。” 傅容推辞两下见他坚持,遂先落座,剩下三人渐次分坐。 桌上已经摆好八碟八碗,中间白釉绘芝兰草碟子里盛着清蒸葱姜蒜三丝河鲶,鲜香味扑入鼻息,令人食欲大开。然而自从得知薛纷纷不吃鱼后,傅容也大约两三个月未碰,眼下觑见不由得想起薛纷纷来。他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果然鲜嫩入味,赞不绝口。 然而这顿饭注定了吃的不会清净,没等何巡抚开口,薛锦坤已经停箸一本正经地道:“今日趁着傅将军在场,我有一事要向何巡抚恳求。” 偏何巡抚充耳不闻,全然没听到的模样,“将军,清晏此次擅离职守,我本想严加惩戒一顿。不过他既然已经交给了您,便全权由您处置,今次邀您前来也是有其中原因。还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待会儿将他一道带回河务处,或许能看着帮上些忙。” 傅容一笑,调笑之中有几分无可奈何,“河务这事归陆大人管,我不出几日便要回永安城。况且不如何巡抚说的轻巧,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看相较于这些体力活,何公子更适合翻阅书卷,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一席话将何巡抚堵得哑口无言,正因为他说的在理,才更加无法争辩。 薛锦坤低头转了转面前墨彩小茶杯,嘴角翘起一抹笑意。 * 何巡抚未能达成想要结果,除了开场那几句便再没说过其他,倒是薛锦坤与傅容十分谈得来。两人一见如故,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旁人连插话的余地也无。 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推杯换盏,意兴正酣,忽有家仆来报,走到何巡抚身边低声道:“老爷,府门口来了个女捕快,声称要找傅将军。” 他虽放低了声音,但在场几人均能听到,薛锦坤好整以暇地睇向傅容。 便见后者动作一顿,脸色明显僵硬不少,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陆井沛跟他的事连薛锦坤这个才来几天的外客都知晓,更别提何巡抚了,他笑容意味深长,暧昧地问道:“将军看如何是好?” 傅容低声,不容争辩:“打发了走。” “哎哎。”何巡抚应下,交代了下人后继续招呼他。但人总归有几分好奇心,更何况是此等大八卦,“依我看那陆捕头除了悍点,委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将军为何总拒人千里之外……” 傅容仿似听了多大笑话,哈哈一声,“照何巡抚的说法,莫非天底下不错的姑娘我都要收入囊中?” 自知说错话,他讪讪跟着一笑,“那您为何……” 一个姑娘抛下面子锲而不舍地追随,想必是下了很大决心,即便冲着这份心意,久而久之也该会被感动。可傅容心肠却像是石头做的,任凭怎么努力端是无动于衷,甚至有人传言他是惧内所致。 傅容夹了口回锅肉,“看不上罢了。” * 从巡抚府出来,傅容于薛锦坤在门口道别,只可惜人未走远,傅容便霍地停住脚步。 便见前方立着一位身材高挑,穿青衣罩红布背甲,腰束青丝织带的姑娘立在墙外,见得他来缓缓走出。在光线下皮肤呈健康蜜色,眉峰上扬,冷傲清俊之下又带着盛气凌人的味道,此刻正抿着薄唇向傅容看来。 不远处薛锦坤恰好觑见这幕,脚步微停饶有趣味,旋即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傅容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旁若无人地径直大步离去。 陆井沛在此等了他大半个时辰,怎能容他就此轻易离去,上前挡在他身前,竖起佩剑横在他身前,黛眉一竖厉声质问:“傅容,你究竟什么意思?” 傅容垂眸睨她一眼,“难道傅某说的不够清楚,才让陆姑娘误会至今?” 对方显然气恼极了,“你说的是够清楚了,可惜我却不明白!难道你拒绝我,只是因为你娶了妻室?” 傅容抬手挑开她剑柄,态度坦然明确,“正是。” 陆井沛忽地放声大笑,猝不及防地攒紧傅容护领,“那又如何?我都不介意,你身为一个男人却还要婆婆妈妈?” 大街上两人此举实在不妥,再加上最近传的风言风语,是以路人投来数不尽的看热闹目光。傅容不欲跟她牵扯,沉下脸色正欲拿开她手,抬眸觑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显然是冲着二人的方向。 马车稳稳停下,车内伸手一手打帘掀起,便见从里面缓缓步出一人。 眉目似画,皎如日月,杏眸抬起,落在陆井沛紧攒傅容衣襟的手上。 第57章 旁敲侧击 薛纷纷是来巡抚府找人的,她听闻何巡抚有意为难,在大哥波折的情感路上刻意使绊子。心中合计好歹上回来过,意欲旁敲侧击一番,无论怎么说何巡抚都该给她几分薄面,便打着探看的幌子来了。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来之前薛纷纷打发饭饭去买了几样精致糕点,无非是玫瑰火饼、莲子缠一类,一并盛在黄花梨描金食盒中。谁知尚未到巡抚府,远远地便觑见方才那一幕,薛纷纷心中郁结,一气之下命车夫直接把马车开到两人跟前,横亘于道路中央,霸道得很。 路人纷纷投以疑惑目光,看好戏的占了多数。 薛纷纷虽蛮横,但不至于在大街上胡作非为。她踩着脚凳缓步走下马车,从莺时手里接过食盒,目光从陆井沛身上一扫而过,末了看向傅容,“将军可曾见到我大哥了?” 语调平平,全无擅自出远门的自觉,仿似她跟傅容一块来的那般自然。 傅容尚在怔忡,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生动娇俏的姑娘,好不真实。 “这是原本要带给何巡抚的点心。”她把食盒塞到傅容手中,不管对方胶在她身上的眼神,“我便不进去了,劳烦将军帮我送进去。我还要去寻找大哥下落。” 说着竟然当真要走,傅容忙与陆井沛扯开距离,牵住薛纷纷手腕将人拽回来,剑眉拢起,沉郁严厉,“谁教你到这来了?何时来的?” 薛纷纷被他握得手腕子发疼,娇声呼痛,倏忽果见他松开了些力道,却依旧牢牢固固地握着,没有放手的意思。 “将军不必担心,我不是来看你的。”薛纷纷首先表明立场,轻轻巧巧一笑,“是我家中出了事,我向母亲告假后才回来的。顺道路过苏州府,本想着去看你一回,没想到在街上倒先碰见了。” 如她所言,她多半是跟薛锦坤一道回来的,若是果真如此,那薛锦坤来了起码有五六日。 简直胡说八道! 来了五六天没想着联系他,傅容心中一堵,郁结在心却又碍于大庭广众不好发作。 他威仪十足的眸子在众人身上扫视一遍,不怒自威,行人不敢再看,识趣地陆续四散开来。 偏那陆井沛未走,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片刻,目光转向薛纷纷,明明白白写着“你是何人”四个字。 如此一来竟显得她才是正主儿,薛纷纷才是那个纠缠不清的人。 薛纷纷对上她视线,忽而想起一事浅笑吟吟,“这位便是陆姑娘吧?早已听闻你的事迹,只不过陆姑娘年纪比我大些许,若是有朝一日进了将军府,不知是准备唤我姐姐或是妹妹?” 下一瞬她露出诧异,旋即恍然,兴趣盎然地看着她,“你便是傅将军的夫人,平南王之女薛纷纷罢?” 不待薛纷纷承认,她眉梢上扬先发制人,“只是傅夫人不在永安城太太平平地待着,何苦要跑来苏州府这个多事之地?莫不是放不下心傅将军,才特特过来的?” 她着重强调了“放不下心”四个字,各种深意心照不宣,颇有几分讥诮。 “怎么会,将军让我放心得很。”薛纷纷提起裙襕准备踩上脚凳,回眸觑见两人并行而立,颀长身姿,英姿焕发。一瞬间竟觉得十分登对,水眸泛上一抹愠色,转瞬即逝。“如若不然,陆姑娘便不是在此跟我谈话,而是在永安将军府了。” 说罢登上马车,尚未来得及弯腰入内,余光乜见身旁人影晃动,辕座微晃,傅容已经立在她身侧。“你住在何处?” 薛纷纷反倒不急着进车厢,“将军还没给我送点心,若是凉了可不好。” 傅容低头一看,手上果然还提着个食盒,罕见地低声一句粗话,将食盒扔给底下站着的莺时,抱起薛纷纷俯身便入了车厢。夏日坐塌只垫了薄薄一层猩红云团坐褥,薛纷纷被他逼在角落,后背咯得生疼,抬手便要将人推开,却蓦地被傅容攒紧了手腕束在他胸口,态度强硬,暗藏烟硝。 “为何不去找我?”傅容腾出一手捏起她下巴,凑到跟前逼问道。 薛纷纷杏眸瞪得浑圆,泛着潋滟水光,小嘴一张就不讨人喜欢,“擒贼擒王,捉奸成双,将军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傅容被她气得不轻,“何来的捉奸!” 说话间捏着她下巴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些,便见她咬着牙关,下颔逐渐红了一圈,心疼之余又对她恨的牙痒痒。索性俯身衔住那殷红唇瓣,强硬无礼地闯入她口中,啃噬吮咂,几欲夺去她所有呼吸。 吻到后来愤怒被连日绵延思念取代,两手捧着她脸蛋儿吮吻,任凭她如何推脱拒绝端是不肯撒手。小姑娘在怀中瑟瑟颤抖,推在他胸膛的手逐渐绵软,只能感受到手下结实胸膛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震慑心底。 许久他才肯将人放开,薛纷纷浑身使不上力气,唯一双眼睛含嗔带怨地盯着他,微微喘息,“都当街拉扯不清了,将军当我看不见吗?旁人都在看你们好戏,你怎么就不知道回避?” 傅容忍不住俯身又吻了吻她嘴角,察觉到她为何生气后心境霍然开阔,“夫人吃味了?” “没有。”她快速答道,反而显得心虚,是以抿唇欲盖弥彰,“我是在为你的名声考虑,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大将军千里迢迢不务正业,专门虏获黄花姑娘芳心,他得知后定会治你的罪。” 傅容不喜在她口中听到皇上名字,握着她腰肢放在腿上,这张莹润精致小脸怎么看都不够似的,“我已经跟她说的十分清楚,夫人若仍是不信,为夫只能身体力行地证明了。” 薛纷纷脑子转不过来,“证明什么?” 他引着薛纷纷小手带往身下,低沉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这儿有夫人足矣。” 薛纷纷登时面红耳赤,缩回手在他外袍上蹭了蹭,满是嫌弃,“你不要脸,脏死了!” 换来的是傅容开怀大笑,手掌揉在她脸蛋,粗粝拇指从她眼睛婆娑而过,四目相对,色授魂与。 * 马车在来仪客栈停稳,傅容下车后望着头顶轻笑了笑,将薛纷纷扶下马车。 薛纷纷却赌气般地睨他一眼,一跃而下,快步走在前头,木质楼梯被她踩得咯吱作响。穿过廊庑来到东面一间雕花门前,快速钻了进去便要阖门,被傅容一只手撑在菱花门上,两人力气相差巨大,她只得放弃。 傅容随在她身后进屋,坐在紫檀五开光绣墩上,一手随性地搭在桌上,向坐在床沿上微垂着头的小姑娘睇去,习惯性地曲起手指叩了叩,“我临走时夫人说过的话,眼下还记得吗?” 静了半响,薛纷纷脆生生道:“不记得了。” 分明是故意的,她还在对方才的事耿耿于怀。 傅容抬手倒了一杯清茶,仰头一饮而尽,重又倒了一杯走到她跟前,“既然夫人忘了,便由为夫来提醒。” 手臂才倾斜,薛纷纷已霍然站起,仰起头倔强顽固,“记得又如何?左右我人已经在这了,将军若是不高兴,不如咬我两口?” 语毕顿了顿补充道:“况且我若不来,怎知将军桃花如此旺呢?” 说到底还不是打翻了醋坛子,傅容扬眉,正欲开口,便见薛纷纷眼神闪烁,大抵觉得委实失态,干脆后退半步钻进床榻中,抬手放下帷幔,只能看见个朦胧身影盘膝而坐,“我要休息了,将军请出去。” 逐客令下得如此明白,傅容却恍若未闻,坦荡荡地在床前杌子上坐下,展了展袍裾,“夫人放心睡,我就在这候着。” 薛纷纷没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人,半响不做声。 傅容定定地看着她纤细玲珑身段,隔着一层帷幔显得更加暧昧恍惚,不由得眸色转深。 床上姑娘浑然不觉身后变化,不多时还是自己先憋不住,老实巴交地解释:“大哥正巧在永安城,要回家一趟,我始终放心不下爹爹娘亲,便想跟着他一起回去。况且此次回来关系大哥终身大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是要向何巡抚求亲的,自然要经过苏州府。只是没想到一来便听到关于将军的留言传的漫天飞,我身体不舒服加上心情不舒服,自然没空去关照将军了。” 傅容一顿,眸中清明些许,“何巡抚不是只得一个儿子?” 若真是求亲,无怪乎何巡抚死活僵着不点头,这真真是折辱人,传出去都是莫大的耻辱。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薛纷纷将脸埋进青鸟云纹薄褥中,“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只听身后低沉笑声响起,不消片刻身后床榻一沉,傅容温热坚硬的胸膛便贴了上来,手臂横亘在她腰上,轻松一带揽在怀里,“这才几日不见,夫人便跟我有秘密了?” 薛纷纷低哼一声,不置可否。 许久两人都不再言语,薛纷纷眼皮子累得紧,懒怠地睁了睁,混混沌沌之中听闻一声低唤“纷纷”。 她懒洋洋地应了声,旋即又继续睡去。 只觉得环在腰上的手愈发紧了,身前身后有如铜墙铁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我的小萌物=3= 团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6 13:04:15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5 00:51:45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4 20:21:54 团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4 09:35:3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2 23:32:56 梨梨别人家的梨梨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7-22 00:24:47 团子,*,梨梨,抱住转圈圈!\(≧▽≦)/ 一直没看植树造林,原来还有姑娘给我灌溉营养液qaaq,开心!! 读者“看看”,灌溉营养液 +1 2014-07-26 16:49:02 读者“不懂妳骨子里的模样”,灌溉营养液 +1 2014-07-19 12:37:37 读者“不懂妳骨子里的模样”,灌溉营养液 +1 2014-07-19 12:37:14 读者“篮子里”,灌溉营养液 +1 2014-07-17 22:21:39 么么哒!!希望不会太晚你们还看得见qaq。 第58章 水晶虾丸 一觉睡到申时,醒来时傅容已不在,大抵是去监管河堤修筑了。 薛纷纷唤了两声莺时,才见她匆匆忙忙地从外室进来,手上还有未来得及放下的紫檀髹漆茶盘,上面搁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小姐醒了?我去楼下给您煎药了,快趁热喝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小几上,坐在床沿舀起一勺轻吹了吹,送到薛纷纷嘴边。 “怎么又喝?晕船症不是早好了吗。”薛纷纷撇开头,闻见那腥苦味道便忍不住蹙眉。 莺时好脾气地解释,“这是治疗您体寒的。方才将军临走是交代要喂您吃药,说您身子抱着跟冰块似的,怎么也捂不热。” 他竟然跟人说这些…… 薛纷纷自然没错过莺时眼里的揶揄,抿唇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将一碗药喝个精光。 末了咋舌皱眉,“可真苦。” 莺时便送了一颗苏包梅到她口中,“小姐再歇会儿吧,饭饭向客栈借了厨房,不多时便能吃晚饭了。” 酸甜味冲入口腔,遮盖了许多苦味,薛纷纷含着梅子口齿不清,“将军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莺时给她拿绢帕揩去嘴边药汁,“没说,看模样应该用不了多久罢。” “那就等他一起吃饭吧。”薛纷纷掀开薄褥下床,莺时为她穿上红头云纹高底儿鞋,一摸手脚果真冰凉,赶忙给她拿了件水色披风罩上,这时候客栈不提供手炉,只好倒了杯热茶捂着暖手。薛纷纷只觉得她大惊小怪,象征性地捧了会儿茶杯,少顷嫌烫撒了手,又问:“大哥回来了吗?” 薛锦坤就住她隔壁,整日早出晚归的,根本见不着几回面,也不知是否在忙正经事,左右她也管不着。他跟何清晏的事料理如何,薛纷纷还是颇为关注的,只可惜薛锦坤对此透漏甚少,使得她想帮忙也没办法,若非如此也不会出现巡抚府门口那一幕。 莺时一壁收拾药碗一壁答道:“回来了,方才才回来的,大少爷现下正在屋里呢。” 薛纷纷丢开茶杯便往外走,“我去看看。” 不顾莺时在身后跺脚呼唤,一溜烟便去了隔壁客房,敲了两下门见没上锁,便直接推开走入房间。 外间无人,她转过紫檀底座画松柏碧石折屏,见薛锦坤正立在窗牖前观望对面,扶在窗棂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察觉到人来微微松了松,负在身后向薛纷纷看来。 薛纷纷弯目一笑,“大哥何时回来的?亏我还去找你了,可惜没能堵到你。” 薛锦坤眸中泛上笑意,走到桌边给她斟了杯茶,就势在床沿坐下,“我出去走了走,才回来。” “大哥跟何巡抚谈的如何了?”薛纷纷接过啜了一口便放下,坐在他对面绣墩上,眸子熠熠好奇地问。 印象中何巡抚不是好说话的人,如果不顽固,便不会这么多年都隐瞒何清晏的姑娘身份,而让她混在一群男人之中了。 想来大哥的情路不会多轻松。 果不其然薛锦坤摇了摇头,对上她兴趣盎然的视线,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敲,“何巡抚不好说话,短期内大抵不会轻易接受我。倒是你,有功夫关心我如何,不如多操心自个儿。” 他今日出府时正巧把那一幕看在眼里,来了苏州府几日,不可能不知晓传的风言风语。 只能叹一句陆井沛委实是个奇女子,少有这样勇敢直率的,倒让人生了几分敬佩。 薛纷纷焉能不懂他指的什么,垂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又能如何?陆姑娘那样强烈的攻势,我若是男人肯定都被拿下了,傅容若真有意收她为房,我即便不同意也没办法。” 薛锦坤翘起嘴角,这小妹还是一如既往地得了便宜爱卖乖,“见到傅容了?” 薛纷纷眯眼笑了笑,“托大哥的福,见到了。” “今日何巡抚设宴,我同他见了一面。”薛锦坤顿了顿道,“确实是人中龙凤,举止潇洒恣意,无怪乎陆大人之女倾心。” 言下之意便是薛纷纷捡了个宝。 薛锦坤极少称赞人,起码薛纷纷从未听到过,顿时虚荣心大大膨胀,就差没站起来一脸自豪,“那是自然,全是我一手□□出来的。”语毕仔细思忖一番,发觉不对,她教出来的好男人,怎么能便宜了旁人? 顿时没了闲话家常的心思,心不在焉地应付了薛锦坤几句,便告辞从他房间出来。 薛纷纷迫切回房,只见桌上摆的菜式动也未动,环顾房间除了莺时饭饭再无他人。她停住脚步,“将军还没回来?” 莺时摇摇头,担心她吃得太晚积食,夜间肠胃不适,便催促她赶忙坐下,“小姐先吃吧,别等将军了,说不定他事务繁忙,早在外面吃过了。” 说着给她盛了碗山药龙骨汤,汤料丰盛,汤清味鲜。 搁在平时她能一口气喝两碗,现下却一点胃口也无,将碗推开站起来怏怏不乐道:“不吃了,我有些困,先让我洗漱睡一觉吧。” 莺时饭饭面面相觑,不明白小姐怎么见了大少爷一面便心情大变。 分明方才还是晴天,立马便乌云密布。 “小姐不吃饭怎么成,待会儿还要喝药……”话未说完薛纷纷已经走到架子旁,亲自拿了巾栉洗脸,整张小脸埋进湿漉漉的巾栉中,再抬起时眸中清亮异常。莺时看怔了怔,端着那晚汤到她跟前,“您好歹喝点热汤暖暖身子,省得待会儿睡觉又手脚冰凉。” 薛纷纷瞥了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恍若未闻,坦然地蘸了细盐洗牙,龇着牙齿轻描淡写,“多盖点褥子不就好了,我都洗过牙了,不想喝。” 莺时没得办法,叹了口气默默将汤倒回白釉绘兰草碗中,让饭饭继续在锅里煨着,准备何时薛纷纷饿了再端上来。 * 尽管白天睡的足够多,晚上沾了枕头薛纷纷依旧倒头就睡。 夜间子时左右被风吹开了窗户,清凉夜风灌入房中,她禁不住缩了缩身子拽紧身上毛毡,秀眉微蹙,仍旧挡不住浑身冷意。手上还好,双脚凉得简直感觉不到存在似的,她睡梦中正欲坐起来关窗子,便觉冷风骤停,室内恢复平静光景。 薛纷纷眉头舒展,还当天气忽地变了,谁知身前床板蓦地一沉,接着便是傅容略带怒意的声音响彻耳际:“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声音不小,薛纷纷皱了皱眉,缓缓睁开困顿双眸,懒怠疲乏的瞅着面前愠怒的面容,“将军?” 下一刻她便自发自觉地贴了上去,下手从他衣襟探入,放在温热胸口取暖,“我冷。” 冰凉触感冷得傅容一激灵,怒意犹甚,却又对她发不起火来,只得将个小手捏了又捏,仍旧不能解气,“跟个冰雕似的,抱着冻人!”语气里虽是责备,双臂却将她抱得更紧,拿过一旁薄褥给她裹在身上,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薛纷纷缺心眼儿地嘿嘿一笑,想必觉得他形容稀罕,索性将个双脚也蹬在他腿上,不老实地强行挤入他腿间,“脚也冷,将军给我捂捂,好不好?” 软糯可怜的语调说着恳求的话,任谁也不忍心拒绝。 傅容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松开她身子将两只脚丫捧到掌心,入手冰冰凉凉,真真让人既气又心疼,没见过这么不拿身体当回事的,身边没人便一点儿不会照顾自己。她那两个丫鬟也是,跟了多年没一点长进,方才进来时见桌上摆着晚饭菜式,看模样是一点儿没动,竟然连晚饭也没吃便让她睡下了。 他手掌温暖,不多时薛纷纷双脚终于有了温度,傅容松开她去取来巾栉,又让客栈伙计送了盆热水,顺道将菜式一并热了。沾过滚烫热水的巾栉冒着腾腾热气,傅容给她擦拭了双手双脚,又穿戴好鞋袜才放人下床,厉声质问,“为何不吃饭?”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薛纷纷睡意消弭不少,此刻故意歪倒在傅容怀里,双臂环着他脖子撒娇,“本来想等将军回来一起吃的,谁知道你回的这么晚。” “我若是一直不回来,你难道还一直不吃饭不成?”傅容气恼地捏了捏她挺翘鼻子,真是教人放不下心。 薛纷纷没心没肺地笑,清脆笑声不绝于耳,“将军可真会高估自己,我只是恰巧没胃口罢了,您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被小夫人嘲笑简直是莫大的耻辱,傅容腾出一手拍了拍她臀,啪啪两声十分清脆,“起来吃饭!” 他下手的力道不轻,薛纷纷拧起秀眉,张开两手赌气道:“那你抱我过去。” 傅容无动于衷,这可不能惯。 薛纷纷偏头,眨巴了两下水汪汪杏眸,“容容?” 他终究妥协,上前将她小身板抱起,转过折屏放在紫檀绣墩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适逢伙计将热好的菜端上来,见着两人大半夜腻歪模样嘿嘿一笑,摆好碗碟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并未两人关好菱花门。 薛纷纷一指桌子那头的金丝虾丸,“我想吃那个。” 傅容忙于公务,也是没来得急用饭,面对薛纷纷颐指气使只略微抬了抬眉头,“自己走过去夹。” 她这一身娇惯出来的毛病,未尝不好,相反更成了她的出众之处。 可惜傅容是军队出身,万事讲究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然不会助长她的骄纵之气。说到底还是个榆木脑袋,不懂得如何哄姑娘开心,连点子花言巧语都不会说,难怪丧妻五年只有一人看上他。 薛纷纷摇摇头,指了指手脚,“我使不上力气,走不动。” 说罢悄悄观察傅容表情,见他不动声色,声音放得更加绵软了些,“我就想吃将军喂的。” 傅容扭头对上她期期艾艾视线,半响无奈一声低笑,伸出长臂轻松给她夹了一筷子送到跟前,“平常我不在时,夫人是怎么吃饭的?” 薛纷纷张口咬下,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对他的问题十足不屑,“自然是用手了,难道还用膝盖不成?” 强词夺理傅容说不过她,小姑娘太过伶牙俐齿,他摇摇头端是不跟她一般见识。 薛纷纷将虾丸吞入腹中,忽而偏头笑问他:“将军,你是我的什么?” 她问的突然,傅容霎时有些怔楞,旋即淡声:“自然是你夫君。” “不对。”薛纷纷眸中笑意更甚,狡诈之中灵动慧黠,“你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变少了伐开心qaaaaaaaaaaaaaaaaaaq 每天刷不到留言伐开心qaaaaaaaaaaaaaaaaq!! 第59章 死心塌地 这辈子没听人如此形容过,傅容停箸,仔细端详薛纷纷笑盈盈的小脸。 古往今来只有子女才被称为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她这一说可谓乱了伦常,偏薛纷纷没有丝毫自觉,眼睛弯如月牙儿,一口咬去傅容筷子上夹着的锅包肉,报以粲然一笑。 傅容捏住她下颔,使坏让她不能咀嚼,“为何夫人不是我的小棉袄?” 他控制着力道,没捏痛薛纷纷,恰恰使她樱唇半张无法动弹。 是以薛纷纷只能含糊道:“将军太大了,我若是当小棉袄,一定罩不住你。” 此言有理有据,竟让人无法反驳。 傅容禁不住笑声明朗,将她松开,“那日后就由我罩着你。” 薛纷纷也笑,痛快地答应,“那好,不过你得只贴我一个人的心。” 傅容捏了捏她被米饭撑得鼓囊囊的脸颊,“快吃罢。” 薛纷纷听话地埋头吃饭,时不时偏头瞅傅容一眼,接触到他目光便傻呵呵地一笑,一双杏眼儿笑意就没停过。全然不见平常的机灵睿智,反倒这才像个正常的十六岁姑娘,傅容禁不住抬手揉她头顶,果然被她不客气地挥了下去,“别动我头发。” 还没傻,傅容略有欣慰。 薛纷纷原本不饿,这会儿却越吃越觉得腹中饥饿,一口气喝了整碗龙骨汤,倚在椅子上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吃饱了。” 她偏头看向傅容,对方正手肘撑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不解地问:“将军不吃吗?” 傅容答非所问,“怎么这么爱笑?” 起初薛纷纷不明所以,末了才发觉他是指自己,敛容一本正经,“因为容容不常笑。” 傅容低哦一声,不明所以。 她推了饭碗站起来,走到他身旁绕着走了半圈,装模作样地摇摇头,“旁人都说笑一笑,十年少,正是因为将军不笑,是以才如此老相。” 说罢在傅容伸手捞她时向后猛地退出几步远,得逞一笑,走到门边让人来收拾东西。 料定外人在傅容不敢拿她如何,她在伙计背后咧嘴扯了个鬼脸,趁机躲入紫檀折屏后,快速地踢掉鞋袜缩在床里头,顺手还放下帷帐。转念一想床上似乎更不安全,正欲起身时傅容已经走了进来,因着屋内只燃了一盏白瓷灯,光线昏昧,背着光看不真切他面上表情,只觉得周身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她霍地从床上弹跳起来,颇有几分眼力见儿,“天好晚了,将军明天定也有很多事情忙,不如早点睡?” 傅容似乎低低笑了声,不多时他已走到床跟前,轻易地拉开水色帷帐。 见里面小人儿半跪着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几乎要缩到墙里面去,身前横着条丁香色妆花大引枕。傅容一手撑着床头镂雕花纹架子,身影挡住泰半屋内光景,低头俯瞰薛纷纷渺小身影,“夫人方才说什么?” 薛纷纷弯眸讨好,“说将军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可惜傅容不是好糊弄的,“上一句。” 端的是不说不清就别想睡觉,薛纷纷心中喟叹,可算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 一时冲动逞口舌之快,是极其不可取的。 “说您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薛纷纷脱口而出,偷偷觑他反应,“正是因为将军不常笑,我才要帮您笑回来。否则两个木头桩子立在一块儿,多无趣呀。” 她说的理直气壮,原先只以为女人才对年龄如此敏感,没想到男人也如此。 大姐比她大了足足十岁,嫁人时薛纷纷还是个万事懵懂的黄毛丫头。正是因为无意间说了句:“大姐真年轻,看着一点也不像二十几岁的。” 天晓得那时薛大姑娘才及笄,忽听这么一句简直天崩地裂,被人碰了逆鳞,从此恨薛纷纷恨得牙痒痒。 哪想十几年后这毛病非但没改,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薛纷纷素来不是吃一堑长一智的人,她就是欠收拾,傅容如是想到。 就当她那番蹩脚的解释勉强能站得住,傅容弯腰钻进架子床内,坐在床沿若无其事地褪下衣物搭在架子上,仅着一件中衣。他仰躺在床外侧,确实是累极,单手枕在脑后向薛纷纷看去,便见后者正动作小心地拉了拉身上薄毛毡,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这边几乎已经没有我的事情,大约不出几日便能解决,届时夫人若要回粤东,我可以陪你一起。” 这是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了,薛纷纷乐得自在,动作停住看他,“将军不必回永安城吗?” 傅容收回目光望着床顶,捏了捏眉心略显疲惫,“我会上书提及此事,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间,皇上大抵不会反应。” 长江堤坝自然不是那么好修,起码再需要大半年,不过却已经没他的事。 原本他就不是管河务的,朝廷只是需要他调兵罢了。至于堤坝修建如何,便是陆大人何巡抚的事情,饶是心中清楚,仍旧免不了担心此地情况。毕竟百姓劳苦,稍有不慎便能引起躁动,牵一发而动全身。 * 静了许久薛纷纷察觉他沉重情绪,抛开方才玩笑心思挪到他跟前,在黑夜里异常明亮的杏眸定定地觑着傅容,“将军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肩上。” 说罢果真转过身去,单薄圆润的肩头裹在月白缎衫下,迷蒙月光透过牖窗洒入室内,使得她身段看着更加诱人。薛纷纷却浑然不觉,自说自话,“彼时六哥累的时候,总爱这样靠在我肩上……” 话到一般蓦地停住,自觉说错了话,噤声不再言语。 果不其然下一刻被傅容粗壮手臂横在腰上,他往前动了动将薛纷纷牢牢锁住,“此次回家,夫人若是再让我看到那样一幕,仔细你的皮。” 这番狠话放的很有威严,薛纷纷浑身一僵,嘴上却不肯承认,想到一事忍不住反驳:“将军还好意思说我,你跟那陆捕头的关系人尽皆知,连我听了都唏嘘不已。若不是这次到苏州府来,恐怕将军还打算一辈子将我蒙在鼓里吧?” 不得不承认她猜的不错。 依据傅容的性子,但凡认为不重要的或是没价值的,都没说的必要。 傅容脑中一晃而过陆井沛骄傲跋扈的模样,禁不住眉头蹙起,“我与她不会有什么。” “哦,这话我记下了。”薛纷纷声音清浅,显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男人的劣根性早在未出嫁时家中小姐妹便跟她普及个遍,男人在哄女人时说的话,泰半都不能相信。她暗自抠了抠傅容手心,眼睑耷拉下来,只是不是傅容是否也免不了俗。 陆井沛跟谢氏不一样,跟杜氏也不一样。 杜氏那是过世之人,谢宝婵是薛纷纷嫁进将军府前便有的,她包含在将军府内,换言之便是接受如此,不接受也如此,是以便没太大抵触。更大原因彼时对傅容未产生好感,更惘论他妾室如何,薛纷纷完全没在意过。 现下两人互通情意,中间却忽然横插出来一个明目张胆要抢人的…… 薛纷纷在傅容手心狠狠拧了一下,小声咕哝:“招蜂引蝶。” 身后没有动静,只剩下平稳沉静的呼吸声。她扭头余光看去,傅容已经阖上眼睡着了,眼底一圈淡青色,似乎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 子时已过,窗外寂寥无声,只余下漏壶点点滴滴声响。漆黑夜色逐渐侵袭房间,与烛光分庭抗衡,俄而白瓷灯只余下丁点儿辣蜡油。一灯如豆,很快被深不见底的黑夜取代,笼罩了床上两道人影。 * 薛纷纷只道陆井沛是个胆大妄为,率真直性的姑娘,却没想到这姑娘有一日大放厥词,扬言不出一个月定能将傅容拿下。 这话还是饭饭告诉她的,一道早便气冲冲地闯入屋中,一壁夺过莺时手中酽茶一壁高呼:“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那茶已经隔夜,莺时正准备倒掉,这下可好,被她一口气喝了干净。 饭饭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她属于敢怒不敢言的任人搓圆捏扁的类型,鲜少见到如此失控的一幕。薛纷纷刚换好衣裳穿过落地罩,正好听见她那句话,便好奇地问道:“说说有什么好生气的?” 饭饭三两步走到她跟前,许是路上走的急了满脑袋的汗,手中食材尚未来得及放下,“小姐,那陆井沛可真是不要脸!公然跟您抢将军就算了,还诋毁您是没长开的……那些村话太难听,您不知道也罢。合着就是赖定傅将军了,还说一个月内必能让将军对她死心塌地呢!” 说罢许是觉得不解释,暗自呸呸两声,“没见过这般不知廉耻的。” 薛纷纷整理织金八宝纹袖襕的手顿了顿,抬眸向饭饭看去,细细回味她那一番话。末了从她身旁绕过,轻笑一声:“死心塌地?” 这姑娘志向远大,不得不令人敬佩。 薛纷纷回眸,唇角挑起一抹引人深思的弧度,“听说她是陆大人的女儿,我们今日去拜访一趟陆大人如何?” 饭饭陡然睁大眼,“小姐想做什么?” “不告诉你。”薛纷纷脚步松快地走到桌边兀自倒了杯茶,“就这么愉快地定了。” 第60章 砂糖杨梅 薛纷纷向来说一不二,不顾莺时饭饭二人阻拦,吃罢早饭打听了陆大人府邸后便要前往。 她礼数周到,自然不能两手空空,是以遣莺时去买了鹿茸党参等物,顿了顿又附在莺时耳边补充一句。下一瞬莺时面红耳赤,犹豫不决地回视薛纷纷,“小姐,这……恐怕不太好罢……” 薛纷纷自觉满意,朝她挥挥手不容置喙道:“我瞧着挺好,你快去。” 她的话何曾能够反抗,莺时没得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脑中甚至想好药铺掌柜看她的眼神,心竟莫名的苍凉。 不多时去而复返,将三个纸包放在薛纷纷面前,“小姐请查看一番。” 她本是随口一言,却没想薛纷纷当真检查起来,挨个拆开探看,到最后一样时只粗略看了看,颔首甚是满意,“如此便可。” 原来薛纷纷让莺时置办的东西竟是鹿鞭,莺时困惑不解,“小姐送人这些做什么?” 她本以为就是给人补身子,益气壮阳的,未曾想薛纷纷一出口简直惊人,“我是送给陆姑娘的,正好替她滋补阳气。” 听罢莺时下巴简直要掉在地上,这东西怎么能送得出手,可叹小姐才是那最离经叛道的。 经过她好说歹说的相劝,终于使薛纷纷打消这个念头。若是真将这东西送出去了,保不准陆大人会气成何样,真真是折辱人! 薛纷纷悻悻然将东西留下,只提了鹿茸党参前去。 陆大人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儿子仅十来岁,现下正在学堂念书。闺女便是陆井沛了,可谓是让他为此愁白了头发,好不容易她有看上的人,却是与陆大人八字不合的傅容。两人年纪相差甚多不说,还是个娶过妻的,妻子正是平南王的小女儿,无论身份还是家世都压在他头上,委实是个棘手的事情。 偏陆井沛放话了,非他不嫁。 可气坏了陆大人,奈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晓。他曾携妻子一同苦口婆心地劝说过几回,奈何姑娘不听,依然故我。这些天风言风语已经过火,陆大人没得办法,只好将陆井沛锁在家中,任她如何反抗端是不肯放人。 * 薛纷纷赶到陆家府邸时,恰逢陆井沛正在厅堂跟陆大人闹事,父女俩谁也不肯退缩,倒让陆夫人夹在中间难做人。 陆大人是皇上亲指的接管此次修建河堤的官员,官封五品,府邸座落在主街道西走约莫两刻钟的一隅。此地位置稍偏,好在足够清雅幽静,府前有一条河道,岸边栽种垂柳,清风徐来怡然自得。 门房前去通传不久便请了薛纷纷进去,穿过庭院来到正堂,墙上是一副万马奔腾壁画,底下条桌上置着香炉,太师椅上端坐着陆氏夫妇二人。陆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颤手点了陆井沛两下,末了恨铁不成钢地狠拍了两下八仙桌,震得山水茶杯儿里茶水洒出,在桌上斑斑驳驳。 陆井沛浑然不觉,自打薛纷纷进来后目光便一直胶在她身上,不加掩饰的敌意。 莺时将东西呈上,薛纷纷客气道:“贸然前来打搅贵府,还望陆大人陆夫人莫要怪罪。” 二老从太师椅上起身,鉴于平南王在朝中威望,陆大人对薛纷纷还是有几分尊重忌惮,诚惶诚恐地接下,请她到位上坐下,“傅夫人客气,您千里迢迢来苏州府已实属不易,还要到我府上来探看,真该道一声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按理说薛纷纷是后辈,他如此招待倒让人受宠若惊。 不止薛纷纷,连那陆井沛都看不过去,“爹娘若是没事,我便先退下了。” “你坐着。”陆大人厉声命令,“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明白着告诉你,今儿个别想出府里大门!” 陆井沛自然不服气,杵在原地与他对视,可谓一点儿规矩也无。 薛纷纷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水,碧螺春醇香气味浓郁,她禁不住捏起墨彩茶盖撇了撇茶叶,小啜一口,便觉唇齿回甘,香味留存。这才似刚察觉异样一般,疑惑地问道:“陆大人为何不让陆姑娘出府?” 这话难免问得刻意了些,试问苏州东城无人不知晓陆井沛倒追傅容一事,她还特特寻到家里来,摆明了是知事的,这么问无非是让陆氏夫妇难堪,毕竟理亏在先,无可辩驳。果见二人脸色一变,陆大人捏着茶盖儿的手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盖上放回桌上,强颜欢笑,“小女生性顽劣不堪,说话不经大脑,若是有得罪夫人的地方,希望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他已经将事情挑明,薛纷纷便不好再拐弯抹角,目光从陆井沛身上缓缓移开,“我原本只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将军离开苏州府此事便算过了,却没想到比我以为的棘手。陆姑娘如此深情,怕是连我都要打动了,更枉论将军。” 陆井沛面上一喜,“此话当真?” “自然是假的。”薛纷纷毫不留情地拆穿,见到她瞬间变化的表情是稍微抿唇,嘴角弯起一抹弧度,“陆姑娘如此有本事,何尝担心将军对您的态度,总归只要一个月不是?” 陆井沛本如泄了气一般,听闻此话立即弹起身子满怀骄纵,“若非傅夫人不从中作梗,恐怕我会更容易行事一些。” 话音将落便听陆大人猛地一拍桌子,呵了声胡闹,“来人,送小姐回屋休息!” 她那番话委实没规矩,无论从哪一方面,无怪乎陆大人生如此大的气。子不教父之过,闺女如此,大多数人会指点他教女无方,不配人父。 薛纷纷却在丫鬟上来之前将人唤住,轻飘飘地问道:“陆姑娘不妨说说,我如何从中作梗?” “你心里清楚。”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陆井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正堂时朝薛纷纷道了最后一句,“如若不然,你当我为何说那番话引他注意?” 陆大人显然恼怒至极,养了个这样不顾廉耻的女儿,成为全东城闲谈饭后的谈资笑料,他走出去脸上也不光彩,是以见到傅容便愈发的不顺眼,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滚下去!” 随之而来的还有茶杯撞在地上的破裂声,溅起一地茶渍。 陆夫人强撑起笑意打圆场,“让夫人见笑了,这父女俩平日在家里没有不吵的时候,脾气一个赛一个地倔,吵起架来已是家常便饭。” 薛纷纷表示理解,所谓儿大不由娘大抵便是如此。 说来也奇怪,她身旁的人似乎都与家人相处不和睦,何清晏是,陆井沛也如此,莫非苏州府尽生产不近人情的父母? 可这陆夫人又实在委婉,简直教人挑不出毛病来,礼数言辞都恰到好处,也不知陆井沛承传了谁的脾性。 眼下光景如此,再虚与委蛇便显得做作,薛纷纷直言道:“我才来苏州府不几日,令嫒之事传得满城风雨,起初我以为陆姑娘乃一时冲动所谓,现下看来却并不尽然。”她话语一顿,在陆氏夫妇二人身上来回一看,“然而姑娘家,尤以未出阁的姑娘为甚,名声重于一切,事已至此,唯恐不好收场,不知陆大人陆夫人意欲何为?” 二老对视一眼,其中意味不甚了了。 薛纷纷的话再清楚不过,你们家闺女的名声算是毁了,傅容断然不会要她,不如另找个人家许了吧。 二老面露愁苦,若是能替陆井沛做决定,也不会惯成她今日性子,泰半都是心软所致。 薛纷纷并不急着得到回答,话已说完,多说无益,她站起来朝二老一礼,“请二老认真思量,纷纷仍旧有事,便先告辞了。” 二人纷纷起身,一直将她送到门外才肯罢休,待人走远后长长喟叹一声,相互摇头,其中意味复杂道不清楚。 * 莺时本以为小姐要大动干戈地去闹事,却没想竟这样和平地解决了,一路上有些惘惘然。 “小姐为何不直接同陆姑娘沟通,反而越过她去找陆大人呢?” 行走之间两人已到客栈底下,薛纷纷手里是一包路上买的糖杨梅,入口既甜又酸,并有清淡薄荷味,闲来无事吃着最好。“陆姑娘虽与陆大人争执不休,但潜意识还是极关心他的,若是他的命令,虽会反抗但若无意外,终究仍会听从。” 莺时不解,“小姐是从何得知?” 她眸弯新月,挑眉一笑,“自然是因为我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实则是在陆府正堂内,陆井沛虽和她父亲有争吵,但凡陆大人怒极之下气息不顺时,她便登时噤声,一双眸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状况,待到陆大人无事才转开目光,继续反唇相讥。 这陆井沛不算没救,薛纷纷如是想到,在她心中懂得心疼父母的,都是孝子。 两人一壁说一壁走入房间,薛纷纷顺势捏了颗扬眉送入口中,酸甜滋味好吃得眯起眸子,一脸满足。然则才进屋看清内里况味时,齐齐停住脚步,目光落在屋中一人身上。 傅容不知何时回来的,正坐在圆桌之后,他面前正是薛纷纷早上吩咐莺时买的药材。其他两样已经送去陆府,仅剩的鹿鞭却忘了收起,现下正大喇喇地敞开在桌上。 傅容一直手臂搁在桌上,抬头向两人看来。 第61章 余霞成绮 牖窗外余霞成绮,澄江如练。 桌上还放着薛纷纷喝剩半碗的药,粉青釉番莲纹碗里是黑乎乎汤汁。是她出门出得急便没喝完,然而这都算不得什么,薛纷纷罕见地面露哂色,摸了摸脸颊不自在地问:“将军何时回来的?” 傅容端详她表情,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半刻钟前。” 不待薛纷纷走到跟前,他觑一眼桌上摆放物什问道:“夫人可否告诉我,这是何意?” 那鹿鞭粗大油润,更有浅淡腥味传来,横陈在两人之间,薛纷纷只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她快步上前迅速将东西裹进纸包里藏于身后,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看傅容,睁眼说瞎话信手拈来,“哦,我今天让莺时去买药材,结果她这笨丫头买错了。方才出去匆忙忘记收拾,将军不要在意。” 说罢把手中烫手山芋递给莺时,并狠狠指责一番,“我看你是愈发没有脑子了,小心我将你送人。” 平白无故被扣了个大帽子,莺时委屈非常,看看她又看看傅容,最终屈服于薛纷纷的威胁目光之下,“小姐教训的是,莺时知错了。” 可惜这点小计俩焉能糊弄过傅容,他低声笑过并不揭穿。 一直到莺时捧着路边从翠峰松柏折屏走出,傅容才看向薛纷纷徐徐说道:“夫人莫非是在暗示我什么?” 薛纷纷被扬眉核儿呛在喉咙,猛地咳嗽起来,一手掩唇一手扶着圆桌坐在镂雕海棠八角绣墩上,咳得泪花儿都出来了才见停,“将军知道世上最尴尬的三样事是什么吗?” 未料想她会不答反问,傅容想了想道:“败仗,割地,弃城。” 果真是军营出身的大将军,凡事都离不了本职。答的虽好,却不是薛纷纷心中的答案。 “错了。”她摇摇头一本正经地纠正,“是说错话,认错人,表错情。” 这姑娘素来喜欢怪着弯儿骂人,次数多了也便不跟她一般见识。 傅容拦住她欲往床上走的身子,轻松带到怀里稳稳放在腿上,捏起她下颔对视,“买的什么药材,是否身体又有不适?” 怀里小姑娘起初不断挣扎,她今天累积了想早些换衣服休息,偏傅容不给这机会。后来便渐渐地老实了,捏着缠枝莲纹袖襕垂眸不语,打定主意不肯告诉他实情。傅容下巴正抵在她头顶,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示意说话。 只今日一事委实不知该如何开口,薛纷纷想了又想,索性转过身伏在他胸口,双臂攀在他宽厚肩膀上,小脸深埋入颈窝,声音软软糯糯地撒起娇来,“容容。” 长睫毛扫得人心底□□,呼出的气息温温热热洒在皮肤上,傅容低头看她娇俏容颜。 知这是她惯用手段,是以不为所动地搂住她腰肢,“为何去买药材?” 若是一开始薛纷纷便大大方方地承认,因为病情才需要买药,或许傅容并不会如此起疑。然而她反应不对劲,眼神躲藏言辞闪烁,摆明了便是有内情,就差没在脸上写一个“我很心虚”。 事实上薛纷纷确实是心虚的,论察言观色她比不上傅容,唯有坦白道:“我不想告诉你。” 傅容正色,不容置喙,“说。” “好嘛。”薛纷纷这才妥协,只是抱着傅容脖子的手不肯撒开,声音里没了平日里嚣张底气,“我去陆大人家了,总不能空手而去,是以便采买了些名贵药材算作见面礼。” 半响没有傅容声音,薛纷纷在后背拽了拽他衣裳,“我是为了陆井沛的事情去的,你若是不高兴便说出来罢,反正我去也去了,你能奈我如何。” 傅容将两人距离拉开了些,与她直视,“你同陆大人说了什么?” 本以为这事他会像往常那般一笑而过,未料想竟这般严肃,薛纷纷杏眸抬起将他仔仔细细看了遍,心头泛上奇怪滋味,“没说什么,就是让他多多管教女儿,早日给陆井沛许个好人家。” 傅容将她放到地面,手臂抬起恰好放在她头上,俯身两人在同一高度,“纷纷,下回别再如此冲动。” 他极少用正经严肃的口气说话,一般这时候都会缓慢地唤她纷纷。 薛纷纷不知哪里做的不对,莫名其妙被摆了脸色,心里也是不高兴,毫不客气地将他手拿开,“将军是在心疼陆姑娘吧?可惜了,我从小别的不会,只会冲动,想必要惹您不高兴了。” 说罢转身便要往外走,不愿与他同待在一个屋檐下。 从镂雕花鸟纹落地罩下走出,莺时正在擦拭桌椅,见她出来甚为诧异,“小姐要出去?外边天都黑了,您要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何必要亲自去呢?” 薛纷纷乜她一眼,“我去如厕,你也替我?” 便见莺时被狠狠噎了一口,面露尴尬。薛纷纷从她身边经过来到菱花门前,抬手正欲推开下一瞬却被人从身后拽住手腕,力道不大却十分坚定,一壁将她往屋里带一壁吩咐莺时,“出去,谁都不许进来。” 莺时怔怔,半响如梦初醒似的点点头,连忙退出房间阖上门。 在门关上的一瞬悄悄抬眼往里看去,便见床上水色帷幔轻动,两道身影若隐若现,她蓦地脸色一红,强作镇定掩上门退下。 * 薛纷纷在床中央横了条秋香色折枝牡丹薄褥,叠放的整整齐齐,“今晚你睡那边,不许越界。” 亏她说得出口,两人分界差别巨大,简直三七。 她七傅容三,这点地方,夜里睡觉不摔倒床上去便要偷偷祈祷了。 傅容哭笑不得,长期在薛纷纷这里吃苦头已经吃出经验来,联系两人前后对话一想便能猜到个七八分,遂耐着脾性解释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夫人听话这话没?” 薛纷纷头一偏故意道:“没听过。” “那现在听过了。”傅容在床沿半躺下,两条长腿闲适地搁在另一头,手枕在脑后倚着猩红妆花大迎枕,颀长壮硕的身体几乎占去了三分之二的地方,“无论陆捕头做什么,只消我不表态,夫人亦不过问,便是她一人痴缠,久而久之人们便道是她剃头担子一头热。若是夫人今日介入的事被人知去了,那便证明她委实是个威胁,恰巧我傅家忌惮这个威胁,此举实为不太明智。” 薛纷纷坐在床内侧,仔细一想似乎说的颇有道理,抿抿唇强词夺理,“我是被她气糊涂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没修没臊的姑娘,可真教人开了眼界。”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将军会如她所说的那样吗?” 没想到换来傅容朗声大笑,他侧过神捏住薛纷纷鼻子,“你竟然信那等荒谬的话?” 薛纷纷低唔一声,拍了拍他手背让他拿开,因着被堵了鼻子说话瓮声瓮气,“有一句古话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傅容笑声更甚,“还有一句古话叫咸吃萝卜淡操心。” 感情说到底还是她想太多,薛纷纷被捏得鼻头通红,她愤愤地瞪了傅容一眼,“好心当作驴肝肺。”翻身倒进床褥中闭眼装睡。 这是说成语说上瘾了,傅容无奈地连人带被一同揽入怀中,“才说罢我是贴心小棉袄,怎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薛纷纷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没有你这么大的棉袄,我要去换一件合身的。” “为夫跟你就很合身。”傅容滞了半响,话里有话道,未等薛纷纷做出反应,他的手已经不规矩地探入白绫宽绸衫儿中,贴在薛纷纷耳畔哑声道:“无论哪里都很合适。” 薛纷纷登时面色通红,即便已有许多次仍旧无法习惯,何况两人身型本就相差太大,每回都承受得十分吃力。可惜她是这么想,傅容却不是,兴致来了能够做到后半夜,简直要将薛纷纷的腰折过去。 眼下依旧如此,薛纷纷的反抗没持续多久便软化,任由他予给予求,在狂风暴雨中起起伏伏,不多时一口咬住他肩头,难耐地哼出声来。 * 傅容曾向她承诺过不出几日这边的事便能解决,解释便能一同回粤东去,薛纷纷一直记在心上。 转眼过去四五日,陆井沛那里没再动作,使得薛纷纷逐渐将其淡忘,还以为是终究想通了。她整日闲来无事便操心起薛锦坤和何清晏的终身大事来,奈何何巡抚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依旧没太大进展。 从薛锦坤房里离开后,她携莺时饭饭下楼正欲去街上走动走动,便听厅堂有人高声道:“听闻傅将军过不几日便要走了,你们说,那陆捕头会如何做?” 与他同行穿粗布短褐的一人嘿了一声,“能怎么做,依我看那陆井沛多半会生米煮成熟饭!不信瞧着,陆大人今日不是在府里设宴邀请了许多人吗,听闻傅将军也去了!”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继续碰碗大口大口地喝酒。 修建河堤一事陆续进展,基本步入正道,傅容不出两三日便能够离开,今日已将一事后事处理妥当。不知陆大人是处于何种企图摆宴,旁人都道他与傅容不和,怎的忽然变转了性情? 心中装着事儿玩也不痛快,一路上薛纷纷都在分神思索,心不在焉。 莺时唤了好几声得不到回应,甚至还被嫌烦哄到一旁,控诉道:“小姐就没走心。” “那就不走了,回去吧。” 她既已发话,两人便莫敢不从,悻悻然回了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却霍地停住,提着串珠八宝纹裙襕的手缓缓放下,尚未迈过门槛转身便往出走。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看了恋恋不忘,忽然觉得好好看!! \(//?//)\晚安小妖精们! 第62章 雪花酥饼 莺时匆忙追赶,好在薛纷纷走的不快,十来步远外将她追上,“小姐您要去哪?” 薛纷纷停住偏头向看她去,忽而弯眸一笑,“看好戏。” 说罢便将人甩在身后,举步往陆府走去。 陆府园林布置极具特色,游廊开两扇朱漆镂雕象眼窗,池塘栽种睡莲,安居一隅,悄然绽放,周围是雕刻莲花的石柱子,鹅颈栏杆卧背。正堂宏大宽敞,富丽堂皇,庭院宽敞,山茶花尚未盛开,难见其艳丽姿色。台阶以黑青石铺就,拾阶而上,便见堂内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门房请了薛纷纷入内,辅一踏入便觉其中纷扰嘈杂,泰半人数酒意正酣根本没注意她的到来。 正堂共分三桌,多是处理此处河务的官员,唯有杨书勤抬眼乜见她到来,面露诧异慌忙站起来朝她揖礼,“夫人怎么来了?” 然薛纷纷却不言不语,目光直直地盯着面前那桌,握着裙襕的拳头紧了又松。 杨书勤循着她目光看去,面露哂色,惴惴不安。 那桌热闹非常,周遭都在起哄喧闹,人群中间的二人正是傅容和陆井沛。大都是军营出身的汉子,举止粗鄙不拘小节,正不断地朝傅容劝酒,饶是他这样的酒量也被灌得头脑昏沉。奇怪的是陆井沛竟然也在,她面泛潮红,眼神恍惚,显然已喝的不少。 其中一人将桌上碟中雪花酥饼挨个放在陆井沛肩膀,手臂上,掌心。并另傅容低头食取,以红绸覆住双眼,不得用手碰触。陆井沛跟这几人关系好,称兄道弟,现下玩得有些过头,趁着陆大人离席更加肆无忌惮开来。 搁在平时这些人定不敢对傅容如此,适逢赶上今日喝高了,又心情痛快,便有些无所顾忌。傅容不愿意有人便压着他的头往下,正碰上陆井沛的颈窝,雪花酥饼酥脆松软,稍微一碰便碎得满身渣滓。傅容脑中混沌不堪,胃里空空如也便被强迫灌了几碗酒,这会儿辛辣难受,下意识地探寻糕点食物,唇正好碰在陆井沛脖子露在外的肌肤上,他一口吃下所剩无几的酥饼。 四下一片叫好喝彩声,更有甚者又递了一碗酒过去,“喝就要喝个痛快,我敬傅将军!” 被傅容抬手推开,他捏了捏眉心一脸倦色,拿开覆在眼上的绸带,“今日喝的不少,不如到此为止,傅某先失陪。” 说罢便要起身,未料想脚下一个趔趄,左右两旁上前扶他,他一手撑着檀木圆桌一手摆了摆,“无碍。” 抬眸正好觑见几步开外安安静静立着的姑娘,她穿一件织金象牙白贮丝衫儿,上罩着杏红捻织花比甲,下穿松花绿百褶裙,在这嘈杂氛围中分外醒目出彩,对上傅容目光盈盈一笑,弯着眸子樱唇张张合合。 她的声音被推杯换盏声所淹没,傅容却将其中意思读得清清楚楚。 她问:“好吃吗?” 傅容瞬间酒醒了大半。 * 今日河堤已竣工一半,人逢喜事精神爽,众人便提议趁此机会好好庆祝一番。 再加上过不几日傅容便要离去,是以纷纷要求他必须前往,算作一场饯行。一番心意难以拒绝,傅容便应邀前往,未料想这群人疯了似的朝他灌酒,端的是不喝醉别想回去的架势。 加上他早上空腹出门,这会儿胃如火烧,只想回去喝一碗热汤好好休息,哪曾料到薛纷纷会寻到此处来。 傅容在廊庑截住她脚步,低头盯着她觑了片刻,一言不发地带着人往府外走。 他步伐迈得大,尽管跟不上薛纷纷依旧不出声抗议,一不留神绊上路边突起的石子,脚下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傅容反应及时将她扶稳,大抵觉得如此下去实在不妥,正欲出声解释两句,却先一步被薛纷纷截住话头。 “将军是否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看得远走得快,是以从不顾及他人感受?” 傅容眉头拧起,“你怎么会这样想?” 薛纷纷抽出手腕子,看着他眼睛笑意清冷,“我走不快,您为何从不想着等等我呢?” 他们尚未走出陆府,因着两人之间气氛诡异,是以惹来不少下人家仆悄悄注视。方才傅容紧跟着薛纷纷出来的光景有不少人看到,或是唏嘘或是看热闹,杨书勤留下打点后事堵住悠悠众口,陆井沛便趁人不注意走了出来,跟在两人身后。 薛纷纷顿了顿又问:“我不喜欢陆井沛,将军为何一直要与她有来往?” 傅容头一回不知该作何解释,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垂眸,长睫毛掩住眼中落寞,打下一圈浅灰光影,“既然什么都不说,为何又要追出来? 目睹了那一幕后心中难免有气,是以说话有些口不择言,“将军若是钟意她,将她娶回家便是,何苦又要在我面前做戏。我未曾说过不愿意的话,只是会不高兴罢了,可惜这不高兴似乎没有丁点儿分量。” 说罢从他身侧绕过意欲离开,猛地被傅容攒紧了手臂,“我从未做过戏,方才醉酒,纷纷,眼见未必为实。” 抬杠她向来最在行,“也未必是假的。” 偏头恰好觑见一簇山茶树下的陆井沛,长发高束,人如其名地精神充沛。两颊是刚才喝酒未消褪的红晕,英气之余更添几抹娇态,有如牡丹初绽。接触到她的目光坦坦荡荡地从小道走出,立在两人跟前。 “这点事傅夫人便受不得了,傅容身为当朝一品大将军,上阵杀敌,凯旋庆祝,日后少不得这些场面,届时您该如何是好?”她眉头挑起,话里有话。 闻言薛纷纷不动声色,只唇角微微一翘,“陆姑娘知道吗,这世上大多数的问题,都可以用两句话解决。” 大概没想到她会不气不怒,陆井沛下意识地问道:“哪两句?” 薛纷纷淡声:“关你何事,与关我何事。” 果见陆井沛登时一张脸色变了又变,虽气她让自己难堪却有无可奈何,只瞪着薛纷纷身影逐渐远去,将手中山茶枝条恨恨往地上一摔。 * 来的路上薛纷纷走的快,莺时没跟上落后许多,感到陆府时她已进门,是以莺时只好在外守候。没想不多时薛纷纷便从里面走出,后面还跟着个面无表情的大将军,两人气氛冷凝僵硬,一路上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半句话也不说。 这时候莺时不敢招惹了薛纷纷,更不敢贸然询问,只默默地跟在身后回来仪客栈。 谁知一进房间她便直奔折屏之后,将床上桌几衣物收拾干净,并吩咐莺时饭饭二人:“把东西都收拾好,我们今日便动身回粤东。” 后半句话正好落在刚进门的傅容耳中,他大步走到薛纷纷跟前将细软压下,“我后天便能将事情处理完毕,到时一起回去。” 薛纷纷忽地一笑,说话毫不留情,“谁要跟你一起回去?” 语毕停住,将包袱抱在怀里偏头若有所思,“哦,我好像是说过这话,不过我现在反悔了。将军自己回永安城去吧,平南王府不欢迎你,整个粤东都不欢迎你。” 莺时饭饭均不明白状况,怎的昨日还好好的两人,今日便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收拾东西的动作停住,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好,正在犹豫踟蹰之际被薛纷纷轻飘飘地乜来一眼,“愣着做什么?等我伺候你们?” 两人惶恐,赶忙摇头,“不敢。” 她们在这住了约莫十来天,东西本就带的多,收拾起来颇费力气。 薛纷纷想起一事,举步便要往外走,途经傅容看也不看他一眼,却被他紧紧握住臂弯。傅容双手按在她肩上,将她杵在原地不能动作,“到哪去?” 薛纷纷挣了两下未果,反倒肩膀生疼,“我都不管你了,将军还管我做什么?” 她尽会挑气话说,其实是打算到隔壁与薛锦坤话别。何巡抚一日不同意他跟何清晏的婚事,他便一日不能离去,照现在看应该还要再过些许时日,可薛纷纷却等不及了。傅容埋在陆井沛颈窝的场面一直在她脑海萦绕,挥之不去,天晓得她当时心中何种况味,大庭广众没有失态实属不易。 “彼时人多,我又喝得不少,做什么根本没过脑子。”傅容鲜少解释,更不擅长与人解释,他的手段一直都是简单粗暴的,说不通便用武力,然而碰到薛纷纷这个娇娇悄悄的小夫人,委实不知该如何应付。“若是因此惹了夫人不高兴,我便日后都不参与了。” 这或许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但听在薛纷纷耳中却异常刺耳。 天底下最无力的事,便是你同人生气时,他根本搞不清楚你为何生气。 薛纷纷不欲与他多说,这档口正好莺时两人打点完毕,正立在门边朝她看来。 “小姐,咱们当真要……” 薛纷纷被傅容桎梏着动弹不得,只拿一双眼睛瞪他,“将军今日困住了我,明日我依旧会走的。你不必跟来粤东,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操心一下明日该如何收场,街上肯定传你坏了陆姑娘清白,到时你想解释,恐怕也没人听了。” 察觉傅容力道略有松动,她趁机从罅隙钻出,走到门边滞了滞,旋即头也不回地下楼。 第63章 突如其来 此时薛锦坤不在,薛纷纷便留了张字条在他房中,简略解说了自己要先走一步的消息,不知他看到后会作何反应。并让客栈伙计帮忙牵了马车来,马车宽敞,布置精简,足够放下三人的许多行礼。 莺时在一旁打帘,薛纷纷矮身坐了进去,吩咐车夫道:“走官道,越快越好。” 车夫四十来岁,闻言痛快地应了声好便要启程。 车厢内沉寂无声,薛纷纷身子一歪倒在坐褥上,头埋在官绿大迎枕中,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不愿意再动。 却觉马车陡然停住,剧烈地摇动片刻重新趋于平稳,从头到尾只有一声车夫的惊诧声,少顷便恢复寂静。薛纷纷险些从榻上掉下来,抬头紧盯着鸦青色布帘,黛眉微微一紧,“怎么回事?” 莺时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忙掀开帘子意欲询问情况,待看清外面人后蓦地噤声,卡在嗓子眼儿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回眸觑向薛纷纷一脸为难。 “打开帘子。”从莺时脸上隐约能猜到一些,薛纷纷不容置喙。 莺时轻轻一声喟叹,唯命是从。 果见车辕上的人换了一个,肩宽背阔,背影挺拔高大,孔武有力的手臂正握着缰绳,往出城相反的方向驶去。 薛纷纷坐起身子,凝望他后背十分不满,“傅容你做什么?” 傅容直视前方,冷静地陈述,“各地尚不安宁,我不能让夫人独自回去。若是你在客栈待得腻了,便换个地方。” 街上人所剩不多,四周都没看到方才车夫,不知被他弄去了何处。 薛纷纷抿唇将手中大迎枕毫不留情地掼在傅容身上,他持缰绳的手微微一顿,终于回头对上薛纷纷气恼视线,妥协般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纷纷,别闹。” 枕头从他与车厢只见的裂隙掉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两圈停在角落,饭饭透过窗户依依不舍地回头。她跟莺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虽不知两人吵架缘故,却只盼着他们能早些和好,也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薛纷纷自觉好笑,也当真低笑出声,“将军是否至今仍未搞清楚状况?我说要回粤东,便是打定主意要回去。我说不需要你陪同,也没有玩笑的意思,你为何说我胡闹?” 眼前道路愈发熟悉,竟然是巡抚府的方向。 傅容将马车在门前停下,下车后薛纷纷一动不动,“夫人正在气头上,所做的决定难免不是冲动之举。不如先在何巡抚府上居住两日,待两日后我再带你回家。” 他顿了顿,目光在莺时饭饭二人身上扫视一遍,两人会意先一步下车。 留下薛纷纷一人,傅容登上马车在她对面坐下。 薛纷纷整了整裙摆褶子,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目不斜视地走出车厢,正欲踩上脚蹬时忽被傅容从身后拉住了手臂,他宽厚大掌握着薛纷纷纤细手腕绰绰有余,甚至不费力气便能将她控制。 薛纷纷拧不过他,回头忽然弯起眉眼,模样乖巧讨喜,声音愉悦动人,“将军还有什么后事要交代吗?” 暮色四合,傅容刚毅五官隐在暗处看不大清,只能听见沉缓有力的声音徐徐传出:“方才在陆府,是我疏忽了。”他握着薛纷纷的手紧了紧,将她轻轻一带便拉入车厢,力道控制得好,正好让薛纷纷跌入他怀中,“惹得夫人动怒,委实不该。我会妥善处理陆井沛一事,明日城中不会有任何传言,夫人担心的事更不会发生。” 半响怀里的人没有动静,甚至对他的话不予任何回复。 岂止是疏忽,简直没有头脑。饶是喝醉了也不该原谅,旁人灌酒便喝,把一根筋当豪爽,简直愚蠢至极。 傅容扶正她身子,便见薛纷纷眸子半敛,掩去其中情绪,睫毛上挂着水珠摇摇欲坠。上一刻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忽然变得楚楚可怜,傅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粗粝拇指拭去她一颗颗坠落的泪珠,“怎么哭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的说哭就哭?” 他手掌带着厚茧,磨得人脸颊生疼,偏偏又不知道疼惜人放轻力道,后果便是被薛纷纷毫不留情地拍开,“怎么不能哭?伤心就哭,不高兴就哭,生气就哭,难道还碍着你了?” 一张小脸哭得花猫似的,眼眶红红好不可怜,瘪瘪嘴带着浓厚鼻音控诉,“我才不信你的话,你是见我生气了才哄我的,若是我刚才没去陆府,你们是不是便要当众亲上了?到时候你想不娶她也没办法,正好遂了人家心意,皆大欢喜,两全其美。” 说罢从傅容腿上起来,三两步跳到地上,仰头看他不悦的面容,“你吃过她身上的点心,你真脏。” 其中嫌弃意味不言而喻,果见傅容登时沉下脸色,黑如锅底,“薛纷纷!” 巡抚府门口立着一人,杨书勤早已提前跟何巡抚支会过,现下派了人迎接。傅容上前将薛纷纷从地上抱起,扛在肩头大步朝正门走去,此刻便不再顾得上那些规矩礼数,狠狠地在她后腰上打了一巴掌,“你被别人亲时,我可没嫌你脏!” 府里下人见此光景纷纷低下头去,唯有杨书勤在旁笑得一脸暧昧,将人带到安顿好的院落后便先行离去,并告之何巡抚今日不在,需明天才能回来。 “你遣两人来看住夫人行踪,不得让她私自回粤东。”趁杨书勤临走前傅容吩咐道。 杨书勤悄悄瞄了眼薛纷纷,连连应声退下。 薛纷纷面色愠怒,手背抹去脸上泪痕,“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容答得面不改色,“只是为了确保夫人安全罢了。” 大抵没见过这么卑鄙无耻的,薛纷纷简直气极,也不管手边是什么抓起便往他身上扔去。 “不需要!” 只听茶盏破碎声异常刺耳,丫鬟才沏的滚烫热茶尽数洒在傅容身上,玄青云纹道服上一块明显水痕,更有热气蒸腾而起。傅容微微蹙眉,遣退了屋里所有丫鬟,有穿青葱短衫的丫鬟欲给他查看伤势,被他挥手打发了。 薛纷纷没料到竟会造成如此状况,一时间怔楞原地,毫无反应。 待屋中只余他二人后,傅容褪下外跑搭在紫檀架子上,卷起中衣袖子露出半截手臂,上面通红一片,可见烫伤不轻。他抬头问薛纷纷,“有药吗?” 行李就放在与圆桌上,薛纷纷敛眸找出一个白瓷瓶递到他跟前,停了片刻抿唇道:“刚才是我错了,我向你赔不是。你搽了药就走吧,我这些天都不想见到你。去粤东的路上走官道很安全,将军不必以担心我为借口,更不要找人来看住我,否则我非但嫌弃你,更会憎恶你。” 傅容动作停住,“夫人……” “待你何时解决了陆姑娘的事,何时再说吧。” 话至于此,多说无益,薛纷纷转身不步入内室,立在屏风后许久未动。正室只能听见瓷瓶碰撞桌子的声音,不多时便没了动静,薛纷纷缓步走到短榻上,倦怠地扑倒在上,深深地阖上双目。 * 她住进何府是跟何清晏打过招呼的,这两日何清晏会抽空时不时来看她,不过她生性话少,薛纷纷则是愈加疲惫不愿说话。两人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沉默,最后还是以薛纷纷哈欠连天收场。 这两天她愈发地嗜睡,几乎吃饱了便躺下,莺时还以为她受了刺激,终日在耳边念叨:“小姐你这样下去可怎么成,好歹出去走走……” 薛纷纷半睁着杏眸爱理不理,“去哪走?院子里吗,可是我想回老家走。” 莺时叹息,“你又何苦跟将军……” “你怪我吗?”她霍地坐起身子,杏眸睁得圆圆,“他跟旁的女人*,我莫非要成全他们,不闻不问?” 莺时不知那日发生何事,只当薛纷纷一时不高兴动怒,跟往常许多次一样,谁知竟有这等内情。如今得知事情缘由,自然站在自家小姐这边,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将军太过分了!” 她不愿多说此事,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这些天她睡的时间委实长了些,好像从到了苏州府便如此,这几日尤为严重,莺时难免替她身子担忧起来,“小姐是否哪里不舒服,不如我去请大夫来看看……整天这么睡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薛纷纷对此没甚意见,歪倒在床榻里侧,“你去请吧,我也觉得最近睡得多了些,是不是油尽灯枯了。” 她随口一说,却吓得莺时呸呸两声赶走晦气,“求您千万别再说这些吓人的话!” 薛纷纷没理会她,已然沉沉睡去。 * 梦中起起伏伏,异常紊乱,醒来时仍旧觉得浑身都累。 薛纷纷缓缓睁开眼,便见床头立着位医者,正在一壁开药一壁跟莺时叮嘱:“夫人体质差,这些个安胎的药千万要记得按时吃,每日两副,每副煎两个时辰。另外我再开一些滋补药材,多替她补补身子,体质太弱到了后期会十分辛苦。” 莺时都一一记下,下意识回眸正好看见薛纷纷怔怔地望着大夫,杏眸澄澈,手足无措。 第64章 刚愎自用 她下床穿好高底花鞋,辅一站起有些头晕,便扶着床架子略缓了缓。 莺时赶忙上来搀着,“小姐您方才睡着了,我便去请了大夫来,没想到竟然、竟然……” “有身孕了。”薛纷纷轻声陈述,仿似在谈论别人的事,消息来的突然,一下子没能缓过神来。眼睑抬了又抬,看向几步远收拾药箱的大夫,“你没诊错吗,万一我又是中暑了呢?” 看来上回打击足够大,这回定当要确认清楚。 大夫笑着摇了摇头,“夫人是不相信老夫的医术,方才诊断确实孕脉无误,大约已有两个月时间。夫人身体底子弱,需好生安胎静养才是。”他拈了一把花白胡子,神情凝重摇了摇头,“恕老夫多嘴,您这胎风险不小,若是出了些许差池……恐怕不止孩子保不住,日后再想受孕也会不易。” 一字一句仿佛重锤砸在薛纷纷心底,她下意识抬手摸在小腹,“那要怎么样才能保住他呢?” “老夫这里开了几贴安胎药和一些补身子的药材,您照着喝便是,此后每过一段时间便要请人查看。”大夫将药方递给莺时,收下诊金后便起身请辞。 才走到门口便撞见一人,一身双鸟纹锦袍,脚蹬皂靴,正是何清晏无疑。 她已然怔怔,想必把两人对话听了进去,此刻正觑着薛纷纷不知该如何开口。大夫向她一礼后从身旁绕过离开,她这才进屋显得十分拘束,停顿片刻开口询问:“可否需要请人让将军回来,毕竟这是……” 薛纷纷并未做好打算,脱口而出:“不要!” 一想又觉得反应太过激烈,是以抿唇解释,“他最近在忙,先不要告诉他,免得分了他的心,日后安定下来我会告诉他的。” 何清晏颔首应下,她素来不懂与人争执,此番前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生怕两人见面又是尴尬。何巡抚今早回来,得知薛纷纷在此居住后特意来看了看,并道了几句客气寒暄的话才离去,让她只管放心在这住,吃住都不成问题。 “夫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家里什么都有,我稍后让人送些药材来。”她立在双耳菊瓶旁似乎手脚都没处方,明明是在自己家却比任何人都显得不安,一说话便耳根泛红,“若是有何怠慢的地方,您只管说。” 薛纷纷实在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伸手一扯便将人带到跟前,一同坐在床沿,并拿过一旁碟子里的糖杨梅给她吃,“我才不会跟你客气,毕竟日后都是一家人,哪能见外。”说罢悄悄觑了眼她,果见脸颊通红看着她连连摇头,薛纷纷扑哧笑出声来,心情跟着愉悦几分,“你跟我大哥究竟进展如何,你爹可是同意了?” 这真是个忧伤的话题,何清晏摇了摇头,“并不乐观,若是薛大哥不出现,我爹可能会一辈子让我伪装成男儿身……现下忽有人上门提亲,他一定不能接受,如今只能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了。” 闻言薛纷纷心有戚戚焉地颔首,“何巡抚委实固执。”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许多话题,何清晏本就不是个善谈的人,能跟薛纷纷说到一块实在不容易,最后说得薛纷纷口干舌燥,一连喝了好几杯凉茶,堪堪把人送走。 * 薛锦坤与何清晏的事想必还要许久,她却在这时怀上孩子,苏州府毕竟人生地不熟,不如粤东来的自在,好歹身边还有人照料。薛纷纷左思右想,决定先他一步回去。 当晚傅容回来,薛纷纷首先同他说了此事。 这是几天来薛纷纷头一回主动且心平气和地跟他谈话,此前要么爱答不理要么视而不见,总不待见他,连说话也短了几分耐心。 没想傅容竟痛快答应:“我正要跟你说,这边事情已处理完毕,明日我让人打点好一切,一起回去。” 薛纷纷本以为他要一口回绝,未料想竟如此爽快,“我们早些出发,我想早点回去。” 傅容颔首,“一切听从夫人指示。” 话里颇有几分求和意思,薛纷纷却佯装没听见,折身让莺时饭饭打点行装,免得明日出发赶不及。她才要转出屋,便被傅容擒住小手,“别走,同我说些话。” 薛纷纷回眸睨他,傅容坐在八仙椅上,两人视线难得平视,“说什么,说你和陆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她眸子转了转抿起唇角,终于见得一抹笑意,弥足珍贵,谁知下一刻小嘴里的话却刻薄得很,“祝你二人拜堂成亲,妻妾成群,不孕不育。” 前几天街上果然有关于他俩的流言,那日宴席一事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活色生香,如同在场观摩一般。就连薛纷纷当事人听罢也觉得胡扯,偏偏众人津津乐道,不绝于耳。谁知不出几日消息便戛然而止,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引人争议的话题。 陆府唯一的姑娘陆井沛要出嫁了,对方是先帝太傅的庶孙。 这事的杀伤力不亚于彼时陆井沛轰轰烈烈追求傅容的举措,众人都翘首以盼,端看陆大人如何收场,更等着看陆府的好戏。听说陆井沛对婚事极其不满,甚至有悔婚的打算,可把陆大人气得不轻,扬言要将她扫地出门,然而说归说,毕竟是亲闺女,到底下不了那个狠心。是以婚事如期举行,就定在下月底。 初听此事薛纷纷诧怪不已,怎的说嫁便要嫁了,这陆大人当真下得去狠心,只是不知如何说服陆井沛的。千言万语咽回肚中,只能叹一句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饶是陆井沛这样离经叛道的也始终得屈服于父母。 没见过说话像她这样气人的,傅容无可奈何低笑,这几日抱不到温香软玉,连觉也不能睡踏实。“我可只有你一个妻子,夫人如何能诅咒自己?” 薛纷纷正欲反驳,霍然想起白天大夫的一席话,顿时呸呸两声赶走晦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今天才知道……” 话说了一半猛地停住,两人冷战了许多天不见好,薛纷纷不打算这么快让他知道孩子的事,更没做好要说的准备,连自个儿都觉得不太真实。许久不见她继续,傅容捏了捏她白嫩掌心,“知道什么?” 她一手背在身后,大拇指捏在拳头中,是撒谎时一贯动作,“陆井沛要嫁人的事,将军是不是插手了?” 果见傅容一顿,旋即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竟然当真跟他有关,薛纷纷睁大了眼,檀口微张。她不过是为了扯开话题才随口一问,未料想…… “你做了什么?” 傅容松开了她的手,从丫鬟手里接过五彩兰芝小盖种儿,铁观音清香扑鼻,“不过对陆大人旁敲侧击了几句,依照他前阵子所作所为,若是不与太傅结亲,待河堤一事竣工皇上定然不会对他客气。” 薛纷纷若有所思,原来其中还有这等内情,免不了冷嘲热讽,“将军竟然舍得?日后恐怕不会有姑娘如此痴缠你了。” “怎会没有?”傅容将茶杯放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难道夫人不作数?” 薛纷纷翘起唇角,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想太多”,恰好莺时在内室唤她,遂一壁走一壁漫不经意地回答:“我自然不作数,死缠烂打求来的人,我从来不稀罕。” * 翌日一行人向何巡抚辞别,这何巡抚是欣赏傅容欣赏得紧,恨不得让他再留下来住十天半个月,好好探讨行军布阵的见解。相较之下薛锦坤对薛纷纷便显得随意许多,只意思意思交代了两句,便拍了拍她的头让一路小心,“时候不早了,走吧。” 莺时小心翼翼地扶着薛纷纷登上马车,时刻不敢忘记大夫说的那番话。小姐没将有身孕的事告诉任何人,连薛锦坤也不曾对他提起,不过既然何清晏知道,想必他不会被瞒太久。 回去粤东也好,六少爷学了许多年的医术,届时一定能照顾好小姐,莺时如是想到。 几人一路顺利出城,薛纷纷从上马车开始便昏昏欲坠,时不时脑袋碰在马车上,又不愿与傅容挨近,末了索性缩起身子埋在大迎枕中,认认真真睡起觉来。分明昨晚休息得早,难为她这会儿还睡得下去,傅容不知其中缘由,少了她吵闹十分不适,手臂枕在脑后靠在车壁,半睁着眼,姿态懒怠。 车厢一时寂静非常,莺时饭饭面面相觑,努力缩小存在感。 才出城没一刻钟,前方似是遇见障碍,马车蓦地停住,一阵剧烈的颠簸后趋于平静。 薛纷纷从梦中被癫醒,处于惯性险些栽倒在地,莺时惊呼一声正欲上前稳住,被傅容眼疾手快地接住身子一捞,重新放回榻上。长臂一伸打起帘子,紧眉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指了指前方道:“有人挡住了去路。” 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枣红大马上坐着一人,英姿飒爽,眉目英挺,正是陆井沛无疑。 她驾马驶到跟前,气色比前几日见面差了些,眼底一圈乌青,唯一双剑眉高高扬起,仍旧一副骄傲姿态,语气含着咬牙切齿的意味,“傅容,你可真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留言我都看了,说实话心情不是很好_(:3」∠)_。 傅容不渣,我也不想把他写成渣男,他一直从头到尾都是宠妻的丝带儿。 如果因为喝醉酒这件事将他以前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以偏概全地给他扣上渣男的帽子,那我也没啥好解释的。 可能我对大叔的驾驭确实不是很好,但是我已经尽所能地把每个人物写好了。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意见可以提,哪里不合理也请告诉我,我都会一一听取然后改进的。但是不要人参公鸡啊……今天有个读者姑娘说剧情就说剧情,但是还要骂我脑残就不能忍了_(:3」∠)_……先不说你的观点对不对,但是为什么写错了就是脑残呢,真是好伤人心啊tut。 以上来自默默刷了一天评论然后吐血无数升心情无比低落的作者客户端。 【摘自*美少女。 第65章 欲言又止 盖因马车停不稳,薛纷纷肚子恰好磕在塌沿,尽管有床褥铺垫,仍旧免不了一阵疼痛。 最近又是非常时期,不容有半点疏忽,薛纷纷脸色泛白,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缩在一角,勉力减缓伤害,眉心轻颦,紧咬着牙关。 车外傅容闻声进来便看见这一幕,面无表情地上前要抱起她,并对莺时饭饭疾言厉色,“你们是怎么照顾夫人的?” 二人俱一哆嗦,震慑于傅容威仪之下。 薛纷纷躲开他手臂,这时候不能随意动弹,连说话都不敢太用力,“你别碰我,先去将陆姑娘的事情解决了,我缓一会便好。” 她是诚心实意地希望傅容打发了陆井沛,省得日后再来纠缠,无比闹心。可惜傅容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权当她在闹脾气说气话,朝车厢外睨了一眼,陆井沛保持原先姿势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看薛纷纷的目光多了些许了然,似在讥诮她手段不高明。 傅容在里面低声道:“陆姑娘请回,我夫人身体不适,路上不能耽搁,劳烦让开道路。” 他已说得十分清楚,偏那陆井沛过于固执,瞪着傅容无动于衷。 许久恨恨地道了句:“你当真没有,对我没有……” 眼瞅薛纷纷脸色愈加苍白,傅容只见她捧着肚子,却一时没想到其他地方,只当她体寒的病况犯了,况且一摸小手果真冰凉无比,遂对陆井沛失去耐心,冷厉沉声命令车夫:“改道,从一旁小路走。若是陆姑娘再阻拦,不必谦让。” 车夫哎了一声应下,重新握起缰绳改走一旁小路。陆井沛本欲故技重施,然而接触到傅容冷鸷目光,浑身一僵怔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消失在路尽头。 她心中有千怨万恨,更多的浓浓不甘,末了驾一声调转马头,径直回到苏州府中。 * 薛纷纷缓和许久才渐渐平息,脸上也恢复润色,可把莺时在一旁急坏,生怕她身体出了半点差池。怎奈何又不敢擅自把实情告诉将军,看着傅容毫无头绪地给她暖手暖脚暖身子,心中着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薛纷纷已经没了跟傅容闹别扭的心情,眼下孩子安然无恙最要紧,是以拽着傅容的手掌放在肚子上,“将军给我暖暖这里,暖暖就不疼了。” 傅容这才注意到她谨慎呵护小腹的举措,一丝疑惑从心头掠过,“肚子不舒服?” 薛纷纷蔫蔫地颔首,眼睫半敛,“可能吃坏肚子了,没什么大碍。” 她不是不想告诉傅容,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再说两人近来关系僵硬,更有陆井沛从中作梗。心中思量一番,决定等回到粤东平南王府后再挑个时候告诉他,薛纷纷缓缓阖上眼,只握着傅容的双手紧了紧,竟然还有心思调笑,“那天在陆府可不见将军对陆姑娘这般冷情,今日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傅容一手被她握着,另一手并起两指弹了弹她脑门,“净说胡话,安心养你的身子才是,脑袋里成日装些什么?” “你呗。”薛纷纷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话音刚落果见傅容怔忡,旋即她低声吃吃地笑,笑罢眉眼弯弯一本正经,“骗你的。” 傅容脸色一沉作势要收拾她,她却将大迎枕挡在身前,向后一缩做好防御,杏眸灵动,“你不能打我,我说的可是实话。人的颅腔都是血水,怎么能装得下你呢?” 这姑娘可真会煞风景,好好的温情氛围因她而起,也是被她浇灭。 傅容见她已无大碍,便抽出手拨开她额前细碎绒发,“不生我的气了?” “将军别想多,我可没有要原谅你的意思。”她抬眸对上傅容视线,眼珠子滴溜溜转跟方才苍白脆弱模样判若两人,“只是看你方才表现得好,暂时不同你一般见识罢了,况且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傅容没太在意她的问题,反倒关注她上半句,“夫人还在对那事耿耿于怀?事情我已处理妥当,也与陆家再无瓜葛,你还有哪里不满?” 这话问得委实不妙,实在不讨人喜欢,果不其然薛纷纷下一刻便拉下脸,笑意转瞬即逝,“你跟她当众亲亲,我有什么好满意的?就算你做了弥补,也不能让我忘掉那一幕。” 傅容忽觉头大,从没意识过娶了个如此难缠的小媳妇,“那纷纷如何才肯原谅我?” 薛纷纷认真思忖许久,“你日后会待我好吗?” 傅容与她对视,“自然。” 她顿了顿,不依不饶,“会对我的孩子好吗?” 问这句话显然没经过深思熟虑,到底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心情一好便什么都想外抖搂,希冀能找个人与之分享。 傅容看她的目光凝重了些,少顷徐徐:“男人应当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放在首位,夫人根本不必为此伤神。” 语毕似乎觉得回答得过于沉重,遂一笑,“如此我便要照顾两个孩子,想来实属不易。” 薛纷纷抬脚去踢他,努了努鼻子佯装对他不满,十分自然地将这个话题接了下去,“那孩子要叫什么好,我都想好了,无论男女,小名一律叫小豆花如何?” 这名字来源于最近的心路历程,她颇想念家乡的蜂蜜豆花,奈何整个永安城都找不到这样味道的,无论配料放的如何,千篇一律的咸口味。偏偏越吃不到就越发想吃,都说孕妇最难伺候,薛纷纷已然开始为难起饭饭来。 这事她没跟莺时说过,是以话刚出口不止傅容愣住了,连莺时二人也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半响才扑哧笑出声来,心照不宣地看了薛纷纷一眼。 傅容只当她在说笑,或是一时心血来潮,弯起食指不以为意地在她鼻子上刮了刮,“待他长大了你待如何,莫非天天追在身后问,母亲我是甜的还是咸的?” 她只吃甜豆花的事傅容也有所耳闻,南北方差异本就巨大,她不习惯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竟有如此深的怨念,并且有把这情绪转移到孩子身上的趋势。 薛纷纷没料到他会这样说,登时被逗得乐出声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小豆花多可爱,白白嫩嫩软软滑滑的,让人见了就想吃一口。” 傅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眸中情绪渐次深沉,若有所思。 薛纷纷最见不得人欲言又止,“怎么,你不同意?” 傅容低笑一声摇了摇头,并未言语。 让人见了最想咬一口的,是夫人你。 * 旁人两个月左右便会出现孕吐现象,唯有薛纷纷迟迟不见反应,甚至胃口愈发刁钻起来。路上行程极不方便,她却时不时地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家乡巷口的乌脆梅,藤香斋的皮蛋粥,更有姜醋白菜,鸭羹等为难人的食物。偏偏她吃不到便闹脾气,看什么都没胃口,常常一天下来吃不几口东西,加之路上舟车劳顿,休息不好,是以没几天下来便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小脸也露出了尖尖下巴。 是以回到粤东平南王府时,平南王妃将她拉到跟前好生查看一番,有意无意地往傅容方向瞟了一眼,放低了声音,“你老实跟娘亲说,可是傅将军待你不好?” 薛纷纷一想,近来傅容待她实在无可挑剔,好些饭饭都束手无策的食物是他想法子买来的,正因为此薛纷纷才决心一笔勾销,对那事不再计较。 “娘亲你别瞎说。”薛纷纷朝前方觑了眼,正是傅容和平南王走在前头的身影,她故意说的大声,“将军可是贴心的很,有求必应,堪称永安第一小棉袄。” 傅容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与薛谦交谈甚欢,仿若没听见她说话似的。 倒是孔知秋斜了她一眼,“又在胡言乱语。” 正堂设了家宴,因着此次回答得突然,是以并未铺张,一切精简周到,都是些家常菜式。桌上只做了平南王夫妇和傅容三人,其他兄姊要么在忙要么在婆婆家,薛纷纷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孔知秋以为她是路上劳累所致,是以吩咐了丫鬟准备营养汤盅,并好生伺候,这才放她回了游思居。 从平南王口中得知六哥今日不在,城外有灾民难民罹患病情,薛锦意便在城门口摆了诊摊,不收钱给人看病,通常一忙便一天,戌时左右才见回来。听闻此事薛纷纷心中松一口气,放心之余难免又有些惆怅和不是滋味,一时间矛盾非常。 薛纷纷卧在短榻上休息不多时,便有丫鬟端着山药茯苓乳鸽汤来,她着实有些饿了,是以当莺时端来时不假思索地喝了一口。不知府里换了厨子还是如何,这鸽子汤稍微偏油腻,薛纷纷眉头微蹙,偏头正欲询问,腹中却忽然一阵反胃,她掩口慌忙从榻上下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便跑到窗前,撑着窗棂俯身便吐,只可惜一天没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干呕。 莺时在身后给她顺气,好半天反胃感终于消退,薛纷纷接过她递来的绢帕拭了拭嘴角,抬头苦不堪言,“小豆花一定不喜欢我,这才想着法子的折腾我……” 只可惜话没说完便蓦地停住,正前方甬道傅容正大步向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霸王票时间!!!\(≧▽≦)/ ℡乄小米粥 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3 19:41:36 墨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3 11:33:40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2 23:41:37 漩涡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2 01:22:29 墨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2 01:21:05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1 23:00:45 小米粥和漩涡绿都是新读者姑娘,抱住转圈圈~>///< 墨染么么哒,*么么哒,爱你们小妖精! 还有营养液嘤嘤qaq 读者“弦外之音_van”,灌溉营养液 +1 2014-08-02 22:29:03 读者“墨染”,灌溉营养液 +1 2014-08-02 01:21:17 小豆花这个名字的灵感要感谢基友清闲丫头\(≧▽≦)/ 因为今天在群里说大家一直在讨论豆花甜咸问题,男女主一点存在感也没有……2333333333,在豆花面前我们的力量太薄弱。 话说我对这个小名好满意呢,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豆花:娘娘我到底是咸的还是甜的? 芙蓉:你是酸的,怀着你的时候你娘打翻了好大一坛醋。 纷纷:……哦。 第66章 未雨绸缪 薛纷纷动作微顿,直到人走到跟前她才醒神,“你怎么没在前头?” 方才离得远傅容并未看清,只见她伏在窗前,具体不知为何,现下走近了才注意她脸色不大好,“怎么了,不舒服?” 薛纷纷退开半步,捧着莺时递来的成窑墨竹茶杯漱了漱口,敛眸半天不作声。 心中天人交战一番,决定要告诉他实情。“你进来,我有事同你说。” 鲜少见她有严肃正经的时候,傅容略一挑眉将她端详片刻,折身从正室门口迈过门槛,转过折屏便见薛纷纷坐在朱漆元螺钿短榻上,正襟危坐。傅容理了理翠蓝道袍在她对面杌子上坐下,因着杌子矮小他坐着十分滑稽,为了舒服便双腿张开,一手随性地搭在膝上,一手拿过桌上摆放的乳鸽汤,“你整天没吃东西,连这碗汤也不喝完?” “我是有原因的。”薛纷纷瘪瘪嘴,赤脚踩在他镶边云头履上,自顾自地解释,“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的,是之前那些事闹的不高兴,我就不想告诉你,凭什么我生气难过的时候还要遭这种罪……不过这样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也有你一份责任,刚才你也见到了,随着时间推迟只会更加明显。” 傅容耐心地听完她一通絮絮叨叨,低笑问道:“夫人究竟想说什么?” 薛纷纷抿抿唇,“是我……” “恰好我这里也有一事要告诉你。”傅容接过莺时递来的鞋袜,低身握着她莹白小巧的脚丫儿,依次穿好白袜再罩上高底儿鞋。将她双足放在地上,眸色渐次深沉,许久才缓缓道:“西北城邑有外族入侵,形势不容小觑,皇上命我后日返京领兵出征。” 话毕好半响没有声音,他将薛纷纷低垂的小脸抬起来,便见她眸光闪烁,一副为难极了的模样。 顿时心中有所不忍,分明是想说安慰的话,怎奈到了嘴边变成了叙述事实,“乌塔族人生性残暴嗜血,对我大越疆土虎视眈眈多年。虽说不久前才归顺大越,但新族长年轻气盛对此极不服气,几天前对西北寮城发起攻打,已有不少百姓受难。加急文书连夜上奏,眼看这事拖延不得,皇上才让人快马加鞭地赶来支会我,即刻动身回京。” 仍旧不见薛纷纷有任何动作,傅容移到短榻上将她抱在怀里,“夫人怎么不说话?” 薛纷纷小手紧攒着他袖缘,只觉得心头好似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不上不下异常难受,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分委屈和控诉,“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你要出去多久?” 傅容握着她腰肢往怀里带了带,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去年我与乌塔人交战过,他们作战方式狡猾善变,若要短期内拿下应当不容易。”他下巴恰好抵在薛纷纷头顶,目光落在窗牖外的桂树上,“少则半年,多则三五载,都是可能的事。” 薛纷纷应该早清楚,嫁的人是当朝大将军,这种事应当无可避免,然而偏偏是在这种关头。她刚下了决心要把孩子的事说出来,就被当头一棒打了回去,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口。 好像就是她为了留下傅容,特特编织的手段一般。 她不说话,一旁莺时反倒急得想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恨恨跺了跺脚,无处可说。 她喝不得油腻的鸽子汤,饭饭便重新准备了一碗清淡香蕈肉粥来,莺时接过端到她跟前苦口婆心,“小姐一整天没吃东西,好歹喝点粥垫垫肚子,什么都不吃可怎么行。再说您现在不比以往……” 话音未落被薛纷纷瞪了一眼,“出去。” 莺时悻悻然住口,往边上一退递给饭饭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躬身退去不再多言。 傅容接过粉青釉瓷碗舀了一勺试探温度,送到她嘴边,“夫人方才想跟我说什么?” 香蕈味道奇香,薛纷纷这才有了点胃口,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忘了。” 傅容爱怜不已地捏了捏她鼻头,见她低头吃得认真,只消一想起不日便要离开,便禁不住心头要跟她亲近。偏薛纷纷一心只顾着吃粥,整天滴米未进这会儿着实饿了,长睫毛掩住眼里复杂神色,从他手里拿过碗专心致志地喝粥。然而才喝了一小半碗便被人夺了过去,她抬眸不解地对上傅容眼睛,才要说话便被堵住了唇瓣。 她霍地睁大眼,下意识往两边看,丫鬟饭饭俱已低下头,她却仍旧觉得羞愧,抬手捶打傅容后背让他松开。然而越挣扎却被傅容抱得越紧,有如暴风骤雨席卷一般,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喷涌而出,简直要将人整个吞没。 傅容大掌从她短衫底下钻入,厚茧摩挲在薛纷纷光洁滑嫩肌肤上,灼热掌心烫得人不由得躲闪,稍微控制不住力道便能在她身上握出一片红。薛纷纷别开头躲避他吮吻,察觉他有进一步举动的趋势,连忙抬手制住,“不要,傅容不行……” 这些闺房事情是请大夫来看时,老大夫特意叮嘱过她的,头三个月孩子不稳定,加上她身子骨弱,切忌行房事。 起初傅容不听,只当她跟往常一样不适应,宽厚手掌探入妃色兜儿握住胸口软绵,直到被薛纷纷不留情面地推开,他象征性地揉了揉被捶打的胸膛,哑着声音笑问道:“夫人是嫌我脏,才不让我碰吗?” 原来一直对薛纷纷嫌他脏一事耿耿于怀,到了这会儿还记得。 薛纷纷左右瞟了两眼系好系带,后退两步拉开二人距离,手下意识地护在小腹处,“你后天便要走了,莫非不用收拾东西吗?” 傅容坐在榻上未动,手扶在膝上定定看着她,不顾丫鬟在场:“正因为快要走了,才想跟夫人独处些时间。” 平常不见他如何表态,要走了反倒一下子开窍了似的,薛纷纷抿唇半响不语,“哦,可是我想休息了。” 反观窗外果真暮色西陲,到平南王府的时候本就晚,加上路上颠簸劳累,自然要好好静养个几天。况且她身体不适凡事都得小心翼翼,现下好不容易到家,仍旧不能掉以轻心,需得找大夫好好看看,未雨绸缪。 * 说是后日回,可这一天时间无论如何也没法坐住,翌日一早傅容便出府寻人备好青海骢,将凡事打点齐全才回平南王府。恰好在正堂遇见薛谦夫妇,时日尚早,便留下来促膝长谈了一番。 薛纷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仍旧不见醒,她这十来天难得能睡个安稳觉,是以莺时都不忍打搅,不断地给外屋红酸枝交椅上的人添茶。“六少爷请稍等,看时间小姐应该快醒了。” “不急。”他拨了拨茶叶并不喝,勾唇低声道。 几月不见薛锦意似有变化,眉目俊朗,倜傥无双,更添了些许平和之气,不似上回薛纷纷回来时锋芒毕现。 许是在城外替人看诊的原因,观遍了众生百态,人间疾苦,还有什么不能看淡看开?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薛纷纷悠悠见醒,换下碧色罗衫,莺时给她穿上白绫宝相花纹对襟衫儿,又挑了条蓝缎马面裙,洗漱完毕后梳起发髻,耳戴金镶玉丁香,匆匆把人请到正室里去。薛纷纷才睡醒迷迷瞪瞪任她摆布,这会儿醒过神来懒洋洋地问道:“做什么大清早便火急火燎的,我的小豆花都要被你吓坏了。” 莺时哭笑不得地解释:“是六少爷听说您身体不适,特意赶了大早来给您看诊的。” 话音刚落薛纷纷已经走出红木折屏,看清屋中端坐的人后蓦然停住,彼时光景历历在目,俄而不甚自在地问了句:“六哥怎么知道我身体不舒服?” 早在薛纷纷走出时薛锦意目光已定格在她身上,一直到人走得近了坐在对面,他才放下茶杯,“早上我去向母亲请安,听她提起你昨晚推脱了家宴,想必是路上辛劳身子欠佳,恰好我今日得空,便来为你诊治诊治。” 薛纷纷本就是太累了所致,休息一晚上根本没甚大碍,只当他们大惊小怪。 正打算拒绝却忽而想起一事,往薛锦意的方向看去,六哥也是大夫,一定能给她查看孩子状况。是以卷起彤遍地金掏儿,纤细手腕子搁在一旁八仙桌上,“那六哥便给我看看吧。” 薛锦意起身换坐到她身旁,垫了一方绢帕在上摸脉。起初他还能泰然处之,不多时便见脸色愈发凝重,连着诊断了许多次,眸色深沉似一泓潭水,看不出情绪。 “已经两个月了。”薛锦意淡声陈述,“听母亲说傅将军要出征,届时你一人在永安可有人照料?” 薛纷纷摇头,“不要告诉将军,他还不知道。” 薛锦意收拾绢帕的动作停住,这才对上她视线,眸中深沉复杂,“他竟不知道?” “是我不告诉他的。”薛纷纷垂眸,“原本是没机会,现在他要走了,若是这时告诉他定会让他分心,无法专心应战。倒不如等他回来了再说……” 薛锦意面色陡变,这姑娘平日看着挺聪明,犯起蠢来可真是无人能及,简直要将人气死。 他站起来看了薛纷纷两眼,命令一旁丫鬟:“去正堂将王爷夫人请来!” 丫鬟得令,忙低头一溜烟地退了出去。极少见六少爷生气,没想到发起火来骇人得紧。 薛纷纷攒紧他衣摆,眉头紧蹙,“你做什么?” “做什么?”薛锦意被她气得发笑,抬手戳了戳她光洁脑门,“治治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 不多时丫鬟领着平南王夫妇来到游思居,与之同行的还有傅容。 三人正在堂屋洽谈,便见伺候薛纷纷的丫鬟匆忙进屋,行了一礼后便道:“六少爷请王爷夫人去小小姐院中。” 一进门平南王妃便急急走到跟前,将薛纷纷双手拉在怀中,眸中泛上润泽水光,“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跟娘说一声,你这孩子是怎么想的?” 看来那多嘴的丫鬟路上已经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眼下是相瞒也瞒不住了。 孔知秋如何薛纷纷并不担心,毕竟是生母,好言恳求两句便过去了。倒是傅容…… 薛纷纷从孔氏身侧悄悄向后睇去,恰好迎上傅容目光,禁不住浑身一激灵,忙又缩回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霸王票=3= 三星迷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 17:51:32 三星迷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 12:53:37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 07:53:06 三星迷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4 03:01:50 捉住一只三星迷情,qaq么么哒其实你们支持正版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第67章 乌桑葚膏 她身子不好已不是一年两年,是以孔氏对此尤为在意,将薛锦意叫到一旁询问情况。 因着顾忌薛纷纷在场,言语措辞颇有些小心谨慎,不敢说得过于直白,只委婉地问孩子和纷纷情况如何。照目前情形来看无甚大碍,路上虽有颠簸但好在足够上心,薛锦意朝薛纷纷方向看去一眼,一一回答了孔氏。 平南王坐在一旁的交椅上乐呵呵笑个不停,别看平时严肃非常,其实骨子里便是个老顽童。家中有喜事自然掩不住的欢喜,连忙吩咐底下丫鬟去炖些补身子的汤盅来,“淮山赤小豆煲猪骨汤做得清淡些,煲得时候长些,做好便送来游思居。” 几人都难掩喜悦,唯有薛纷纷心不在焉,苦着一张脸做出无辜可怜模样频频往傅容方向看去。然而他端坐在下方椅子上,手扶在云纹扶手上,手背骨节分明,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偶尔会接一两句平南王的话,都是笑容淡淡,语气平常,虽有喜色,但更多的确实难以捉摸的沉默。 薛纷纷委实理亏,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不敢造次,小手紧握着织金串珠璎珞八宝纹膝襕,小嘴抿得紧紧,时不时抬眸觑两眼面无表情的傅容,碍于众人在场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按捺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你好生养着身子,明天百川离去,你现在不能长途劳顿,不如便先留在家里一段时间,待身子稳健了再回永安去。”孔氏握着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见她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的便气不打一处来,狠戳了两下她脑门子,转身咨询傅容意见,“百川意下如何?” 傅容这才将目光落在薛纷纷身上,眸色深沉似海,乌瞳几不见底,“我也正有此意,纷纷身体不适便先让她静养一阵,母亲那里我会命人去说,请二老放心。” 孔氏这才松一口气,方才见他脸色生怕他不同意,没料到竟如此轻易松动,想来当真是为了纷纷身体考虑。如此一想,对傅容更加满意了几分。 好片刻依旧不见有离开的意思,薛纷纷坐蓐针毡,抬手扯了扯孔氏深青对襟褂,“娘亲,我累了,想休息。” 她现下可是宝贝疙瘩,一发话便能牵动屋里泰半人心弦。 果不其然孔氏停下声音,连忙让丫鬟安顿,“好生伺候着,别出了半点差错。”又对薛纷纷道:“我明日再来看你。” 薛纷纷乖巧颔首,将几人送出门外。 临别时薛锦意向她要了莺时去拿药材,这种时候自然身边的人越少越好,薛纷纷欣然同意。 她折身回屋立在傅容跟前,不等人开口便欲盖弥彰地解释:“我昨天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你说要出征了。” 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确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有些话跟旁人说着毫无压力,面对傅容时便无以为力了。 傅容起身俯瞰她,嘴边挂着若有似无笑意,大抵是被她气得,“这么说还是我的错?” 他巨大身型立在跟前,几乎将薛纷纷整个罩住,形成巨大压力。 薛纷纷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仰头不甘示弱,“怎么不是你的错,从头到尾就是你的错。你不要以为长得高便了不起了,我不怕你的。” 原本严肃的话题被她这么一胡搅蛮缠,登时少了盛气凌人的况味,傅容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低笑出声,“你是何时察觉的?” 薛纷纷掰着手指头数,“还在苏州府的时候。哦,那时候你正跟陆姑娘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我自然不好告诉你。” 三句话不离其宗,这道阴影怕是傅容一辈子也别想抹掉。 却让傅容恨得牙痒痒,几乎想将她拆吃入腹,“你竟瞒着我这么久?夫人可真是好大的能耐,若不是今日我从一个丫鬟口中得知,恐怕还要被瞒着三年五年,待到从西北回来,才知道竟然还有个孩子!” 说到丫鬟二字刻意加重,想必气得不轻,将薛纷纷提到跟前拧着她下巴,额头相抵挨得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薛纷纷的睫毛一扫便能触到他眼睑,“容容不要生气。” 她倒老实,傅容岂是生气,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 才知道娇滴滴的小夫人有了身孕,明日便要分别两地,况且短期内不得相见,你当他何种滋味? * 当日薛纷纷心中有愧,极尽所能讨好傅容,以冀求得原谅。 “容容?”她意见傅容进屋便鲤鱼打挺坐直身子,将手中剩下的乌葚膏放在粉绘碟子中,“你明天何时出发?” 傅容面有倦色坐在薛纷纷身旁,握住她来不及放下的手,就着将剩下半口乌葚膏咬在口中,味道酸甜,迟迟不肯松手,“夫人很希望我走?” 乌葚膏取自黑桑葚的汁液,加白糖晒成糊糊,又加了少许梅肉和紫苏末,捣碎制成饼状再晒干。表面乌黑,入口酸甜,更有滋补身体等多种作用,平常可入药,也更当成零嘴食用,对于薛纷纷这种情况再适合不过。 傅容不习惯酸味,微微蹙眉,他此次回京必须得把搁在苏州府的一万精兵调回,方才出去便是要支会何巡抚一声,左右苏州府河堤已经修建成了七八分,后面想必事情不大,他心中权衡多种利弊才下此决定。只然而越逼近离开的时间,便越发舍不下薛纷纷这小姑娘,尤其在得知她怀有身孕之后,更是没法无牵无挂安心上战场。 薛纷纷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讨好意味十足,“怎么会,我最舍不得将军离开了。” 傅容在她鼻头狠狠一刮,其中爱怜不言而喻,若不是担忧她身体情况,套用杨书勤一句话,说什么也要先掳了去边关。 “小豆花是你起的名字?” 提起这个薛纷纷便难掩骄傲,牵着他的大掌覆在小腹上,“当然是了,除了我还能有谁想出这么好听的名字。” 说罢禁不住得意洋洋,然而过后只剩一片沉寂,她垂眸半响不再言语,握着傅容的手也禁不住收紧,声音带着些许哽咽意味,“小豆花说对不起,他来的不是时候,容容要放心去打仗,早点回来才能看到他。” 这丫头…… 傅容将她身子举在跟前,因着坐在床榻边沿,底下悬空,薛纷纷一时踩不到落脚点,只得双手紧紧环住傅容的脖子,脸埋在他脖颈细声嘤咛。这是傅容最喜欢的姿势,她以一种依赖的形式躲在怀中,顿时心中纵有千万种火气,也陡然消逝得无影无踪。 怀里人儿依旧只有小小一只,好似随手一捏便能将她摧毁,傅容语气带了些许怅然遗憾,“大半年了也没能将你养得胖点。” 闻言薛纷纷从他颈窝抬起头来尤为不满,“我不要胖!” 姑娘家总是对这些敏感,傅容沉声一笑,“夫人身上有些肉我才喜欢。” “那你去喜欢别人好了。”薛纷纷努了努嘴推开他,在这个问题上异常坚持,偏两人好不容易有温存时间,傅容怎么能轻易放她离开,半响了还是在人怀中寸步不移,倒是自个儿累得气喘吁吁,“你还有什么想跟我的小豆花说?我都一一替你带到。” 静了许久,傅容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我会早些回来看他。” 薛纷纷低哼一声,这人真没情趣,连做做样子跟她腻歪一下都不会,“哦,将军若是不赶在他出世前回来,我便重新给他找个爹爹了!” 话音刚落,傅容低头铺天盖地的气息将她淹没,堵得她口不能言。 * 翌日平南王府立了一排人,有平南王夫妇和膝下三子,还有薛纷纷携两位丫鬟。 待傅容牵马行到跟前,该说的均已说到,再说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整个大越寸金寸土,旁人也插不上话,唯有平南王交代了他两句便放人。薛纷纷始终立在十来步远,看着傅容与家人话别,看着他翻身上马,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 今日之前她都没意识到这一去意味着如何,直到今早醒来傅容不在身边她才恍然惊醒,这一去便是大半个年,抑或更长时候。 她始终抿唇不语,直到傅容驾马行到她跟前,“夫人还记得上回我去苏州府前,说过的话吗?” 薛纷纷略一思忖,便知他意下所指,抿唇下意识点头,嘴上确实口不对心地说:“不记得。” “那话一直作数。” 知她好别扭,傅容一笑兀自说道,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薛纷纷红透的脸颊。盯着看了许久,眸色渐深,不顾四下目光,俯身伸出长臂将薛纷纷捞起轻放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肚子便要出发。 第68章 嗜睡成瘾 他控制着力道,薛纷纷落座马上时几乎未察觉任何冲击,平稳地侧坐于傅容身前。 耳畔只听傅容低喝一声驾,朝平南王道了声别并说明情况后,带着她徐徐出城去。薛纷纷尚未明白状况,频频回头望,“将军莫非要把我带到边关去?我可不会打仗。” 傅容速度放得缓慢,闻言低笑一声下巴在她头顶磨了磨,“不让你去,夫人陪我走一段路。” 她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放下,不再动作反而老老实实地待在跟前。 两人一路出城,傅容骑马越来越慢,几乎与人步行并驾齐驱,他环着薛纷纷身子不着痕迹地往怀里带,下颔绷出坚毅的弧线,乌瞳直视前方。终于在一棵参天杨树下停住,那里有杨书勤立着等候,一身满缀甲片对襟圆领袍,身着窄袖贴里,下摆做褶,脚蹬皂靴,显得精神威武,神气十足。 傅容上前与之汇合,将薛纷纷扶下马背,一旦外人在场他便又恢复严肃威仪的怀化大将军,“书勤,你将夫人送回平南王府,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一驿站。” 杨书勤在两人身上环顾一圈,收起玩笑心思老老实实应下,“将军放心,定能保证夫人安全。” 这段路程极短,饶是慢慢走也只不过一刻钟时间。 傅容翻身上马,马上背影挺拔高大,途经薛纷纷时俯身揉了揉她头顶,大掌带着粗粝温热的触感,“夫人要好好照顾小豆花,待我回来要看见你二人平安。” 薛纷纷抿唇,罕见地不躲闪不排斥,举起双手握住他粗壮结实的手臂,“你若是三年之内不回来,我便带着他改嫁。” 她说的是气话,然而这些事情又有谁能做保证,是以傅容一顿,语气带着难以名状的复杂严肃,“若真有那日,夫人只需每年去看我一次便可。” 薛纷纷心中蓦地一紧,未料想一句无心之言竟有如此严峻的后果,当即攒紧傅容不肯撒手,“不行,我才不看你,你得自己好好地回来!” 傅容朗声一笑,“谨遵夫人教诲!” 说罢深深地看了薛纷纷一眼后收回目光,双腿一夹马肚子单手握住缰绳,不再回头扬尘而去,渐行渐远,不多时便只剩一个豆大的身影,眨眼间消失在道路尽头。 直到杨书勤唤她,薛纷纷才陡然醒神。 * 粤东气候较之永安城暖和,若是搁在稍北的地方,八月初已然有转凉的趋势。对于薛纷纷这种受不得凉的,留在粤东再好不过。 是以命人跟傅钟毓夫妇支会后,二人送来家书,其中喜悦心情难以掩饰,同意是同意了,但字里行间表明需得在薛纷纷生产后,将孩子送回将军府。尤其沈景仪更是百感交集,盼了许多年的孙子总算有了着落,如何能不高兴?捎带着嘱咐了薛纷纷两句,让她待在家中好生休息静养,并送了许多名贵药材补身子,从未有过的周到体贴。 可惜薛纷纷这些日子孕吐尤为严重,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经常夜间起来呕吐好多回,没睡过几回安稳觉。她孕吐比旁人来得晚,却比一般人都严重,没几天便又消瘦不少,一张小脸苍白无力,常常蔫蔫地坐在短榻上跟自个儿玩。 “若不是我的小豆花争气,想必还不会见识到公公婆婆如此善解人意的一面。”榻上雕花小几摆着冬虫夏草等名贵药材,她半卧在榻上随手翻了翻,眼睑半耷拉着懒洋洋的。没一会儿便失了兴致,抬手让莺时把这些都收拾起来。 说罢故意低头嗅了嗅身上,夸张地嫌弃道:“我身上都是药味,我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莺时忍俊不禁,怎么要当母亲的人还是这般孩子气,“小姐才知道吗?您都在药罐子里泡了许多年了。” 薛纷纷低头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些药材不能乱吃,全都要交予薛锦意来筛选检查,经他首肯才可煲在汤中。只可惜他近来忙得紧,早出晚归,要见一面委实不易。虽说不大厚道,但这点恰恰合了薛纷纷心意。 她一直不知该拿出何种态度面对六哥,对那日傍晚的谈话避而不谈,偶尔接触到薛锦意视线也都匆匆避开。今次回来两人鲜少有见面机会,然而每次他都坦坦荡荡,面色如常,如此让薛纷纷好受不少,也不再躲避着他。 “白术与姜水煎后徐徐服用,可治疗呕吐不食症状。”薛锦意将傅钟毓夫妇送的药材挨个挑选,分门别类地装放,泰半都是用不上的,“即便是补药也不可随意服用,若是出了差池谁也担待不起。” 饭饭听见他上一句后便后退一步要去给薛纷纷煎水服用,临到门口听闻后半句忙立定,毕竟薛纷纷饮食都由她一手操办,是以听得仔仔细细。 薛纷纷倒是不大放在心上,脑袋摇摇欲坠地歪在一旁镂雕花纹靠背上,连日来嗜睡成瘾,通常一睡便是大半天,昏昏沉沉的整日不见醒,看得人难免悬起心来。偏偏莺时饭饭又说不上话,只得求助于薛锦意。 捏着腕子诊治了一遍,并无大碍,只是平常的孕期反应罢了。 薛纷纷翻了个身继续睡去,只是迷迷瞪瞪的无论如何也睡不熟,便轻着嗓音呢喃道:“六哥。” 正欲起身离去的薛锦意滞了滞,她已太久没用这样信赖无助的口气同他说话,不由得有些惘惘然。“何事?” 静了许久她才继续,“大哥可否说了何时回来?” “大抵再过两日。”薛锦意淡声,这是薛谦那里得来的消息,看情况似乎已经拿下了何巡抚,如此难缠的老丈人,日后可真是苦了他。“不消几日府里便会有喜事,纷纷首当其冲便是把身子养好,别再使小性子折磨人。” 话至于此,薛纷纷自然极不高兴地皱起眉头反抗,“六哥摸着良心说话,我何曾使性子折磨过你?” 她本是随口一言,未料想薛锦意果真抬手扶在胸口,旋即低头翘起唇角一笑,意味深长道,“竟然没有吗?” 语毕果见薛纷纷一愣,他心中喟叹一声,起身在她头上轻拍了拍,起身离去。 * 不出所料大哥薛锦坤过不几日便回了家,算算时日他已有大半年没回来,家里自然大张旗鼓地张罗了一番。加上先前薛纷纷怀有身孕的喜事,并在一起摆了一桌家宴,把嫁出去的几位大姑娘也叫了回来,一家人罕见地齐全。 虽不是逢年过节,却比一般节日更要热闹几分。 并且二姐把她家里的小团子也带了过来,才一岁多的小不点儿,咿呀学语可爱得紧,连起的小名也异常别致,羔羔,羊羔的羔。 薛纷纷把孩子抱在怀中怎么也不肯放手,拿脸蛋不停地磨蹭羔羔细嫩光滑的肌肤,“羔羔想要妹妹或是弟弟,姨姨生个比你还可爱好玩的。” 家宴并未开始,女眷在厢房偏厅等候,她有身孕的消息尚未来得及说开,无怪乎二姐听罢一脸诧怪,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莫非……” 薛纷纷笑吟吟地回望她,“二姐你待会儿可不许走,我要向你取经的。” 关于如何孕期吃什么喝什么,哪些不能吃,会有何不良反应,这些她一一都要问清楚。大抵是对孩子委实在意,容不得有任何闪失,孔氏跟她交代的她不放心,硬是要向二姐重新咨询一遍。 整个家宴过程和乐融融,没有剑拔弩张,该说平南王管教的好,底下孩子均是识大体懂事理的,没存在那些个勾心斗角争夺权势。 底下二姐偷偷杵了杵她胳膊,笑嘻嘻地一脸好奇,素来不正经,“我看那傅容如此高大,不知你们二人咋行房时,你是如何承受的……” 宴席尚未散去她便敢在大庭广众说这番话,幸亏众人都没注意这边,正在对薛锦坤嘘寒问暖。薛纷纷当即一把就捂住了二姐的嘴,免得她继续口无遮拦。偏一抬眸恰好对上对面薛锦意目光,他眸中含着清浅笑意,从薛纷纷身上缓缓挪过落在二姐身上,眸色深沉,察觉不出情绪。 此次薛锦坤回来便是代表,他跟何清晏的事情解决了一半,何巡抚言谈措辞之间有松动的意思。他只需再去一回,准备了东西前去提亲便是,看样子应该无甚大碍。只是不晓得何清晏的身份问题是如何解决的,更不知他是如何说服何清晏的,这样冥顽不灵的人,竟然还有松动的一天,简直是千年铁树开了花。 不出几日薛锦坤再次离去,这回却是带着数十抬聘礼前去求亲的。事已至此,大抵*不离十。 他去苏州府半月,回来后带来的不仅有何清晏,更附带了一位薛纷纷半点儿不待见的人。 第69章 牡蛎豆腐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井沛无疑。 她今次恢复了女装扮相,官绿织金缎短衫外罩一件鸭黄褙子,丁香玉纽扣系于身前,底下穿红罗马面裙,一颦一笑美不胜收。她在平南王夫妇跟前作态极佳,加上见多识广,是以常常能逗得二人开怀大笑。 薛纷纷不动声色地坐于对面,身边是薛锦坤和何清晏,她抿了一口陈普偏头睨向大哥,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意,“我都不知道,原来大哥跟陆姑娘竟有这种交情。” 因着忌惮薛锦意的身份,即便咬牙切齿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强压下心头厌恶,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对面。 薛锦意只淡声一笑,稍稍侧了侧身子低声道:“我也一直不知道。” 这话回答得模棱两可,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薛纷纷禁不住奇怪地看他,如若不熟,为何还要带回家中? 乍看之下陆井沛可是一般的乖巧懂事,有模有样地朝平南王夫妇弯了弯身,语调平和温婉,又有几分无可奈何,“不瞒王爷夫人,井沛因为与家中闹了矛盾,有悖父亲命令,决心离家后恰逢薛大公子,恳求他带我一同来粤东。井沛在此地无依无靠,更没认识的人,若是可以,能否请老爷夫人收留几日?请二老放心,我一定按时给付租金,不给您府上添麻烦。” 她说得诚心实意,又礼数周全,通情达理,实在教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便见平南王夫妇面色踟蹰,她从八仙椅上起身作势便要跪在二人跟前,膝盖落到一半被孔氏连忙制止。她殷殷切切地哭诉,可谓是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您若是不收留井沛,井沛便真的没地处去了……实不相瞒,家父让我嫁给个不喜欢的人,听闻对方品行实在不好,我若是嫁去了只能日日受他欺辱,若是终究逃不过此劫数,倒不如干脆一死百了!” 说罢挣开丫鬟的手往地上狠狠一磕,半天没有动静,丫鬟上前将她扶起时已经双目紧阖昏迷过去。额前一块明显的血瘀,还真是面无血色,楚楚可怜。 薛纷纷从头到尾将她的把戏看在眼里,自叹弗如,待丫鬟将人扶到客房后,她才不疾不徐地理了理织金百蝶纹袖缘,起身仰头看薛锦坤笑问:“大哥知道她是逃婚,还将人带回家里来,是嫌我们府里不够乱吗?” 这可称得上薛纷纷头一回不客气地顶撞薛锦坤,可见其生气程度。 她一直视薛锦坤为威严的象征,大哥是她不能玩笑打闹的对象,一直与她存在一定距离。他不可能不知道苏州府陆井沛一事,可如今竟然帮着外人膈应她,不怪薛纷纷气恼,搁在谁身上都会失望委屈。 薛锦坤顺了顺她炸毛的小模样,安抚道:“她对你构不成威胁。” 这话敷衍的成分偏高,薛纷纷杏眸瞪圆不依不饶,“大哥从何而知?” “傅容不爱她。”薛锦坤正色,不苟言笑,“况且傅容远在边关,两人没有相见的机会,你根本不必在意。” 话虽如此,身边常常晃荡着一个浑身上下都厌恶极了的人,仍旧不痛快。 薛纷纷却又不能与大哥争吵,瘪瘪嘴怏怏不乐地哦了一声,由莺时扶着出了正堂。 * 如果陆井沛处心积虑地来到平南王府是为了见傅容一面,则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听闻夜里子时她便醒了,翌日天蒙蒙亮薛纷纷从睡梦中坐起,将昨天况味细细回想了一遍,命饭饭去准备些滋补益气的早点粥羹来,用紫檀浮雕花纹食盒盛装,提着到了陆井沛居住的客房。 客房在外院左厢房的左耳房,与游思居尚有一定距离,薛纷纷从穿山游廊走过,终于停在一扇菱花门前。门虚掩,她特意没让丫鬟进去通传,红头云纹履在红木地板上悄无声息,她步伐缓慢地走入屋中。外室无人,便转过一扇红檀竹韵折屏后,便见里头床榻上舒服惬意地半躺着一人,除了陆井沛还有谁? 她仍旧没察觉有人到来,兀自津津有味地捧着一碗粥吃,直到见底了放在桌几,一抬眼才看见薛纷纷到来。 薛纷纷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将食盒随手放在桌上,不顾陆井沛陡然大睁的双目,笑吟吟地问道:“我家厨子是宫廷退休的老师傅了,不知陆姑娘可还满意?” 陆井沛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旋即便恢复镇静,面色如常地拿起绢帕点了点唇角,真个比大家闺秀还要端庄贤淑,“夫人客气了,井沛前来叨扰还要劳烦您来看望,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从没见她有这样知书达理的时候,若不是她频频往薛纷纷身后看去,几乎要将人就此欺骗过去。 薛纷纷打开食盒盖子,将里面食物一样样取出,彩绘碟子里是饭饭做的清淡可口小菜,适合才康健的病患食用。石花糕色如蜜蜡,多余部分另坐了一碟酱石花配牡蛎豆腐汤食用,羊肚菜以清水煮后加盐凉调,食之有味。 薛纷纷来之前已经吃过早饭,坐在莺时搬来的五开光绣墩上,做出一副谈心的架势,“陆姑娘昨日说,是逃婚来的?” 陆井沛面色不改,对薛纷纷拿来的东西一筷未动,“是,父亲并不知道我去何处。” 昨日本以为她是为了博取同情随口胡诌的,没想到竟真如此,薛纷纷免不了一番唏嘘,这陆井沛真好大的胆子,竟敢做出逃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眼看婚期在即,今天已是二十一,据闻她于太傅庶孙的婚期定在月底二十八。 可想而知陆大人该急成什么样子,生了如此女儿,真不知是幸或不幸。幸的是她有男儿的好强和本领,悲的是她不服管教,没了姑娘家的羞怯娇俏,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男儿身。 在陆井沛举箸的瞬间,薛纷纷忽地涌上一股恶心之意,因着来不及躲避头一歪头便吐在了地板。莺时赶忙唤人前来收拾,又低□手忙脚乱地给薛纷纷擦拭唇角,偏薛纷纷非但没有消褪的趋势,反而一低头又干呕一番,她早上几乎没吃东西,这会儿除了酸水吐不出别的。 好不容易地上收拾干净,薛纷纷才觉得好受了些,接过饭饭递来的清茶漱了漱口,挪了个地方,“让陆姑娘见笑了,这阵子皆是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 陆井沛面露疑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这些事一知半解,难以置信地问了句:“你有身孕了?” 她反应端的是大,比旁人都要夸张几分,是以薛纷纷当场没忍住便笑出声来,“怎么,陆姑娘为何如此惊讶?” 陆井沛虽是大惊小怪,但搁在旁人眼里依旧忍不住讶异。 薛纷纷虽十六,但看在眼里就才是个半大的孩子,谁想这小姑娘有朝一日竟然长大了,并且不久就要成为母亲,不得不让人稀罕。 窗户大敞,有徐徐微风从窗外倾泻而人,斑驳阳光洒了一地,只可惜这会儿天逐渐西斜,没片刻便逐渐冷了起来。陆井沛终于如愿以偿地将话题扭转了回来,“你既然怀着孩子,为何处处不见傅容与你一起?” 薛纷纷垂眸沉默片刻,忽而不答反问,“陆姑娘若是买了一件瓷器非常喜欢,会日日带在身上吗?” 话题转得有些快,且有些莫名其妙,陆井沛微一愣后认真思索,“不会。” 薛纷纷继续追问:“为何不会?” “怕打碎。” 陆井沛答完后便不再言语,直勾勾地盯着薛纷纷看,仿佛视线能将她戳伤千疮百孔似的。 偏薛纷纷并不放在心上,跟她没什么好争吵的,是以收拾了东西便准备回游思居,却被陆井沛猝不及防地拦在身前。她步伐矫健飞快,双臂一身横在跟前,不出一日便本性难移,柳眉倒竖与方才判若两人,“我想见傅容一面,我有些话要跟他说,请相信我,我只传达一句话。 薛纷纷轻声浅笑,“别说陆姑娘,近来哪怕是我想见,也没法见到他。” 话说的一知半解,陆井沛并不很懂,“为何不能,他莫非不在?” 薛纷纷收拾了东西提着食盒意欲离去,不置可否了抬了抬眉,“是的,不在了,想必短期内不会再见。陆姑娘与其操心旁人,不如多照顾些自己身子,切莫像昨日那样忽然昏迷,可把我爹爹娘亲吓了好大一跳。” 她实在不着痕迹地讥讽陆井沛装昏迷一事,亏得陆井沛还以为伪装得好,殊不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她一听闻傅容不在,当即从床上坐起,顿时病症消失殆尽,准备收拾行囊离开,“可否告知傅将军下落?进来边关情况不甚太平,莫非是被调去了那里不成?” 一壁说一壁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简直视薛纷纷正妻为无物。 她东西少,三两下便全部收拾妥当,正欲系结,便见赭色粗布包袱上缓缓放了一只纤细莹白小手,指如葱削。抬眸对上薛纷纷平静含笑的双目,她停手站直身子,勾起了然笑意,“夫人是要阻止我?” 薛纷纷将她包袱拿在手中,递给身后莺时,错开目光平平淡淡道:“将里面东西烧了,另外通知苏州府陆大人,陆姑娘在此处。” 阻止你?怎么至于。 第70章 虎视眈眈 莺时应声接过便要去准备,半路被陆井沛一个箭步截住。 她神色稍显慌张,果然无论如何陆大人便是死穴,身体早在意识做出反应前已经先一步行动。然而两人之间隔着个薛纷纷,她幅度不小,肩膀恰好撞在薛纷纷身上,她包袱没夺到,反而将薛纷纷撞得踉跄后退两步。 身后便是花梨木架子,薛纷纷眼前只她一人,睁大眼欲扶住她手臂稳住身子,她却下意识地向后一避。眼看连人带架子要一块儿摔在地上,莺时惊呼了声“小姐”便要上前去接,身旁却有一人比她动作更快,眨眼间来到薛纷纷身后将她拦腰扶稳。 薛纷纷惊魂未定地紧紧攀附着他的护领,脸色煞白低低喘息。 许久缓过神来抬眸一看,是一张俊逸无俦的脸,此刻阴沉不悦地蹙紧了眉头,周身都是怒意煞气。 薛纷纷直起身离开他些许距离,“多谢六哥。” 说罢转头睇向陆井沛,方才她退缩的举动着实让人心灰意冷,饶是原本对她有一些怜悯,此刻也消逝得无影无踪。“陆姑娘想必恨极了我,巴不得我早些去死吧?若是没有我,你便能同傅容双宿双飞恩爱白首了对不对?” 大抵因为心虚陆井沛缄口不言,只眉峰仍旧高傲地扬起,颇有些盛气凌人睥睨众生的滋味。 薛纷纷毫不留情地揭穿:“可惜我不会死,我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她顿了顿,轻飘飘一笑,“即便我死,也不会让你进傅家的门。” 她后半句是用粤东话说的,语速飞快,晦涩难懂。 只能看见上下嘴皮子翻飞,可惜尚未听懂说什么,便已然结束。 陆井沛一怔,“谁?” 身旁几个丫鬟扑哧笑出声来,就连面带寒霜的薛锦意也禁不住弯了唇角。 薛纷纷弯起眸子笑意吟吟,可惜未达眼底,“我呀。” 说罢便携莺时出屋,临到门口命令两位翠绿短袄梳双丫髻的丫鬟,“你们好生看着陆姑娘,别让她在屋外受到半点危险。届时陆大人到来,我们自然得保证陆姑娘平安康健,免得出了差错。” 陆井沛是个性情冲动的人,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找来粤东,是以三两步上前横眉冷目欲与薛纷纷争辩。薛锦意身子一侧挡在纷纷跟前,所幸有丫鬟上前拦住,才不至于让她闹得不可收场。 薛纷纷现下是真怕了她,只消待在她身旁便随时有危险,恨不得退避三舍。 以陆大人为借口限制她的行动,此举并不过过分,况且陆井沛此次出门本就不光彩。逃婚,大家里三从四德养出来的姑娘怎么会过这等事,若是被太傅府那边的人知道,恐怕这门亲事迟早要黄。 * 从客房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青石道路上,薛纷纷由于两次受惊,现下心情并不大好,任由莺时搀扶着步履缓慢地走在前头。薛锦意徐步跟在身后,星目视线定格在前,眸色深沉,好似涵了千丝万缕的情绪,最终却只能被压制在心头,不能为外人道也。 末了停在薛纷纷看不出起伏的小腹上,抬手碰了碰眼角那道浅淡疤痕,思绪便转去了十二岁那年。一晃竟过去了如此长的岁月,当年那个见到他嚎啕大哭可怜兮兮的小姑娘长大了,再也不会跟在他身后清甜讨好地叫“六哥哥”,再也不会扯着他袖缘睁着圆圆杏眸恳求他。青梅枯萎,竹马老去,然而他心底只留下了一人身影。 薛纷纷陡然停住转头问他,眼里隐隐有挥之不去的担忧,顾不得两人关系僵硬厚着脸皮恳请道:“六哥能不能帮我诊诊脉?我怕刚才陆姑娘行为对孩子造成不利。” 薛锦意又何曾拒绝过她,早在陆井沛险些撞倒她时便有此意,只不过薛纷纷对他抗拒的以为太明显,又见她没什么大碍才一直压制心头。“纷纷若是对我再生疏些,倒是与一般大夫无异了,如此看来,我是否也该收取些诊金?” 他一句玩笑话将薛纷纷逗得忍俊不禁,顿时气氛缓和许多。从几日前回来一直僵持拘谨的气氛顿时缓和许多,薛纷纷眯着眼睛笑得没心没肺,“那六哥这里能赊账吗?我身上没钱,家里生杀大权不在我身上,待何时我上位成功,便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还是这样口无遮拦,若是给沈景仪听见这话,想必会活生生气死在将军府中。 薛纷纷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一阵,忽而忆起一事偏头看去,“六哥怎么知道我去找陆姑娘?” 况且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彼时没有他在,后果不堪设想。 薛锦意将事实经过回想了遍,仍旧心有余悸,“我到游思居送药材,底下丫鬟说你不在,去了陆姑娘的客房。原本打算离去,但是一想昨晚家中客人到来我并不在,是以今日便前去探看一番,未料想正遇见那一幕。” 薛纷纷颔首,垂头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才低声道:“六哥大概不知道,那陆姑娘在苏州府可是出了名的人物。她看上了傅大将军,曾经扬言非君不嫁,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勇敢姑娘。这不傅容才不走,她便眼巴巴地跟到粤东来了,如今听闻人家不在,便又要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说罢将跟前石子踢出十几步远,转身朝薛锦意盈盈一笑,“这样不畏世俗敢于追求爱情的姑娘,连我都想敬佩了。” 薛锦意目光落在她笑靥上,不疾不徐地走到跟前对视,再目不斜视地于她擦身而过,嘴角微微翘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这不是勇敢,纷纷,这是愚蠢。若有这么一天,我不希望你也如此。” 他忽然扯到如此深奥的问题上,薛纷纷立在原地困顿地眨了眨眼,半天不得其解。 遂追上前去,莺时慌张在身后喊“小姐小心”,她恍若未闻截住薛锦意脚步。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良久,谁都不遑多让,少顷还是薛纷纷侧身让出一步,“六哥走错地方了,游思居已经过去好一段路。” * 在陆大人天南海北地找女儿找得心急火燎大发雷霆时,忽然接到一通消息说陆井沛在粤东平南王府,一切安好,请勿挂念,简直像连日阴霾终于出现晴朗碧空,艳阳高照。朝中大臣或多或少都想跟平南王套近乎,毕竟这样曾经位高权重的人,能沾上一点光说出去脸上也倍有面子,是以这回他亲自前往粤东接女儿回家,排场不容小觑。 平南王薛谦素来好客,得知他到来早已命人备好了一桌子菜,并用象纽练盖银执壶盛装百年绍兴酒。未到正堂,已能闻到浓郁醇香,此时识酒之人便会感慨地道上一句:“好酒!” 可见陈大人是个会喝的人,正好与平南王凑成一对,两人你来我往互斟互酌。席上薛锦坤与薛锦意一杯未动,一个不动声色地举箸夹菜,一个若有所思地拿筷子在桌上写字。 薛纷纷好奇地凑上前去,只见水渍已经趋于干涸,唯一能看清的便是“高岭”二字。 薛锦意朝她一笑,动作自然地刮了刮她鼻头。 动作亲昵,好在圆桌上各个都在忙自己的,没人注意到她这边情况。再说注意到了又如何,兄妹间如此亲密的大有人在,是以薛纷纷猛然后退的动作便显得过激了些,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酒过三巡,陆大人意兴阑珊地放下杯子,朝平南王一礼道:“今日多谢老王爷设宴,陆某深感荣幸,诚惶诚恐。只是冒昧请问一句,不知小女陆井沛何时才能到场?” 平南王哥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等一会让丫鬟领她出来,只是你这闺女可不得了,让我着实开了一回眼界。” 想必是听闻了苏州府一事,陆大人无言以对,只能讪讪一笑。 他闺女对人家女婿虎视眈眈,如今偏巧又到了人家地盘,住进人家家中,无论怎么看都是理亏。陆大人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可谓是教人操碎了心,丢尽了一张老脸,赔笑赔得僵硬。 不多时丫鬟前去请了陆井沛到来,才几天功夫便跟刚来时判若两人。她发髻散乱落于身后,衣衫仍旧是那一套从未换过,脚步虚浮无力,唯有一双眸子从入门时便恨恨地瞪着薛纷纷,几乎要将她挫骨扬灰的架势。 她甚至没跟在座任何一位打招呼,陆大人同她使了许多个眼色,仍旧不见她有所察觉。 薛纷纷吃了一口菠萝咕噜肉,抬眸正好对上她灼灼视线,虽不明所以,但仍旧笑眯眯地同人打招呼,“陆姑娘这几日住得可好?” 便见陆井沛面色陡然一变,这话不知触了她哪片逆鳞,几乎不顾众人在场几步冲上前去,将薛纷纷从座位上提起往身后掼去。 在座皆哗然,孔氏白了整张脸,尚未来得及动作,已经有一人起身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解决横竖二吧qaq面子里子都丢光。 第71章 穷途末路 薛锦意正色,眸中愠怒盛极,“这是在平南王府上,小妹仍怀有身孕,陆姑娘请自重。” 她的行为无疑触怒众人,平南王夫妇登时变了脸色,孔氏赶忙上前查看薛纷纷状况,薛谦命家仆去请大夫来,丫鬟将薛纷纷护住送往一旁偏厅,一时间场面虽乱却井然有序。唯有陆震一人如坐针毡,隐在乌黑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没料到陆井沛竟会如此大胆,当着众人的面对平南王家的小女儿动手。 陆震慌忙站起将陆井沛拉到跟前,一张爬满皱纹的脸气得铁青,抬手便狠狠地落在她脸颊上,“混账,谁教你的不知礼数!” 她平日里傲慢归傲慢,也有冲动的时候,但从未这样没有头脑过,好似失却理智一般不顾一切。陆震这一巴掌力道不轻,随着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落地,陆井沛顿时肿起半边脸颊,唇角隐隐泛出血色,也将她的神智打得归位。 这才意识到犯了多愚蠢的错误似的,捂着红肿的脸颊扫视一眼众人,最终停留在立在落地罩下的薛锦意身上,眼眶泛红,抿起唇角颇不服气,对他怒目而视。 “陆震教子无方,触犯了十三姑娘,请王爷息怒!”他两步上前朝薛谦重重叩首,扯着身旁的陆井沛一同下跪。起初陆井沛不从,目光落在他轻颤的手臂上才不甘不愿地跪下,便听陆震继续道:“若是薛姑娘出了任何差池,陆震自知理亏,小女便交由平南王府全权处置!” 陆井沛惊得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陆震,“爹?” 陆震也是没得办法,他此行本想着借机跟平南王打好关系,也算是为日后官道铺路。哪曾想一切被陆井沛搅乱,非但连抱大腿的可能没了,甚至惹怒了薛谦,此后别说没有锦绣前程,恐怕连现在的位子也保不住。 薛谦现下无意与他周旋这些,口气显然不好,摆了摆手道:“陆大人的女儿还是自己管教罢,我只念着我的女儿一切安好便可。” 说罢一转视线落在垂着头的陆井沛身上,“几日前陆姑娘初来府上,举止进退皆有礼数,我还同夫人道陆大人教出了个好闺女,称赞你聪明果敢,是性情中人。没想到今日让老夫开了眼界,何止是性情中人,简直如同山野村妇!” 说罢疲惫地别开眼,偏厅里薛锦意正在为薛纷纷诊治,看样子似乎没甚大碍。 薛谦示意底下人搀扶着从椅子上站起,最后略看了两人一眼,语重心长道:“听闻陆姑娘月底便要嫁到太傅家去,依我看你这性子,徐太傅年纪大了也吃不消。婚姻大事不得儿戏,需得仔细斟酌。” 语毕便见陆震面色一白,要说的话卡在嗓子眼儿,直到薛谦转身步入偏厅不见踪影,他才愤愤然在地上锤了锤,许久一声长长叹息。霍地起身朝陆井沛举起手来,“你”了半响仍旧下不去那个手,偏陆井沛还不知所谓地怒视着他,他百感交集,最后那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自己脸上。 “爹,你做什么!”陆井沛惊愕,上前扶住他手臂。 陆震颤巍巍地指着她气得说不上,“孽畜,你这孽畜……” 都道徐太傅与平南王关系好,两人幼时同在国子监念书,同窗好些年。方才平南王一席话便是绝了他所有后路,与徐太傅结亲再无可能,并且平南王虽不在朝中问事,但余威仍在,皇上对他也是颇为敬重,只消他一句话,往后仕途便逃不过坎坷。 思及此,陆震大呼一声悲哉,两眼一闭向身旁倒去。 * 外间总算归于平静,薛纷纷倚靠在榻上大迎枕上,神色倦怠,始终惘惘。大夫来看过说是受了惊吓所致,开几贴安神养胎的药让她服用,并道日后需得万事小心,不得再如此频繁地出事,否则腹中孩子很有可能早产或是保不住。 闻言薛纷纷护紧了小腹,紧盯着大夫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要他出事。” 她错开目光落在人后薛锦意身上,抬手意欲扯他袖子,奈何太远够不着,只得抬眸殷殷看着。薛锦意到她跟前,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她截住话头,“六哥,你帮帮我,我想让小豆花好好的……” 她语气恳求,好似在场这些人唯有他能帮上忙,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直教人蓦地心软下来。 薛锦意抬手放在她头顶,柔和了双眸,“好,我帮你。” 太多人围绕反而显得拥挤,况且薛纷纷此刻需要静养休息,孔知秋遣散了一干丫鬟,让人领大夫下去库房领诊金。莺时饭饭一路小心翼翼地送薛纷纷会游思居,生怕她路上哪里磕着碰着,临走时薛纷纷拽了拽薛锦意衣裳,“六哥你跟我一起走。” 薛锦意转身的动作一滞,旋即颔首,拿开她纤细无骨的小手,一路无言跟在身后。 直到垂花门跟前才停住,薛纷纷回身见左右无人,遂抬眸看向他,“你是不是对陆井沛做了什么?” 未料想竟是因为此事,薛锦意不动声色,“纷纷指的何事?” 原本薛纷纷只是猜测,因为陆井沛进屋后第一眼是看向薛锦意那处,并且眸中隐有愤怒。加之她今日举止实在反常,难免不教人多想。 听说她的想法后薛锦意只是一笑,“上回她险些伤你,事后我不过对她告诫了几句。或许正因为此,才将我记住的罢。” 话里真假掺半,一时之间薛纷纷挑不出半点纰漏,思忖片刻微微颔首,“看来她是憎极了我,也罢,日后都不会再有交集。” 经过前后两件事,她明显对薛锦意愈发依赖了些,凡事都愿意同他说,与他商量,若不是仍旧留有距离,几乎与在檀度庵无异。 * 听闻陆大人上回硬生生被气得中风,自打回苏州府后便一直卧床不起,吃喝都需要人照顾。而陆井沛逃婚一事更是广为人知,她的名声早已败坏得可以,如今又添一条被退婚的丑闻,更是没人敢再打主意。加上河坝一事陆震从中作梗,那些个不光彩的事众人心知肚明,从中捞取了不少油水,又迟迟未能完工,是以皇上听闻此事后给他分发一笔养老金,特令其告老还乡,重新安排了新官上任。 从此陆家算是真正的穷途末路,事已至此有陆井沛一半责任,若是没她任性,怎会造成今日局面? 薛纷纷是从饭饭口中听到的消息,彼时正伏在桌案上捏着羊毫笔愁眉不展。 “真是活该,没见过这样歹毒的女人,连小姐要摔倒了都不肯扶一扶!”听罢莺时总算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将斗彩小盖钟摆在一旁,现在想起那日的事都觉肝疼。 饭饭连声附和,低头瞥见薛纷纷正在纸上涂涂画画,便凑过脑袋去,“小姐在写什么?” “能有什么?还不是给傅容的家书,娘亲非要我写了送去。”薛纷纷坐在这儿一早上也没写出半个字来,总感觉没甚要说的,每每要下笔了却觉得这话委实太蠢,就像自言自语,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头。“可是有什么好说的,我想让他回来,他却回不来。我想让他做的事都做不到,写信又有什么意思?” 饭饭一时无言,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您可以把最近几天的事跟将军说了……” “说我被人推倒快小产了?”薛纷纷斜她一眼,拿鼻尖触不及防地在她鼻子上画了一道,顿时露出笑意,“多矫情,跟求着他关心似的,我才不要。况且若不是他留下的烂摊子,陆井沛怎么会找上门来呢?” 饭饭登时无言,最后也没劝她写出一句话,末了眼睁睁地看着薛纷纷将一张白纸火漆装进信封,交给她故意笑眯眯道:“我要说的话都在里面,请他仔细看,认真看,慢慢看。” 饭饭顿时苦下脸,捧着沉甸甸的信交给孔氏身旁的丫鬟,并将她的话转述了一遍。 * 半月后傅容在西北边关收到平南王府寄来的信,他正在营帐中观察地势,指着羊皮地图上一角对卿云道:“此处地势凶险,易攻难守,若是能将乌塔人引入此地,想必接下来的事情便会轻松许多。” 卿云正有此意,正盯着那处出神,一旁杨书勤已经忍不住出声:“前不久萧世盛才在这地方吃了败仗,对方肯定有所准备,想来不是那么容易!” 傅容颔首,捏了捏眉心略有疲惫,“那个小畜产,待打完这场仗后再回去收拾他!” 此时从外面打帘进来一人,是营中士兵,弯腰抱拳行礼,“将军,有您一封家书,底下书名是来自粤东平南王府。” 傅容放下手边活计,“拿过来。” 杨书勤已经挤眉弄眼地跟卿云调笑,“可从没见过将军如此迫不及待的模样。” 后果便是被傅容狠踢了一脚,疼得在一旁直嗷嗷。 “来送信的人说了,请您一定要仔细认真地看。”士兵双手呈递,立在一旁复述道。 信封上三个娟细小字正是出自薛纷纷之手,傅容微抬了眉,究竟写了什么如此重要? 打开信封抖出里面折叠整齐的信纸,展开一看竟是一片空白,来回看了两遍依旧找不到任何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萌宠们quuuuq futali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9 14:25:03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8 05:49:40 cj小青年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7 19:19:01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7 06:58:1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6 05:13:30 三星迷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6 02:07:21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05 07:10:41 专栏收藏190了,还差十个就两百了(┬_┬)!! 求个收藏嘤嘤,开新文会有通知哒,下个文写啥我都构思好了,今天越想越带感…… 过几天想好名字后就把文案开出来,上将完结之后就开!女主依旧可爱死了!男主每次看到她都想推倒啪啪啪:) 专栏地址在这里~~ 爪机: 电脑: 第72章 画蛇添足 身后杨书勤见傅容半响没有动静,探头眼尖地瞅见信纸空无一物,咦了一声困惑道:“夫人莫非封装的时候拿错了?” 傅容将东西往翘头案上一搁,看着上面“薛纷纷”三字,忽而低声一笑,“她是故意的。” 说罢继续手中事情,注意力重新放回地图上。 然而那句话却让杨书勤分外不解,“此话怎讲?夫人为何千里迢迢故意寄张白纸来?” 傅容不语,只偏头睇他一眼,自有一派威仪浑然天成,杨书勤便自觉噤声不再多言。 起初傅容也跟他一样不解,然而无意间瞥见右下方一角被捏过的痕迹,一看便知被拿在手中许久。想来那丫头不是捉弄他,而是当真为难了许久,转念一想磨蹭恁长时候竟然也没写出一个字,委实该打。 傅容停了停,召人拿来笔墨抬笔欲书,却见方才那戴头巾穿裲裆袄裤的士兵去而复返,递上另一封书信:“方才遗漏了一封,是同一时间从粤东寄来的,请将军查看。” 信上并未署名,傅容接过,打开扫了一遍上面内容,愈看愈面无表情。 不多时将信封揉成一团扔进油灯里点燃,瞬间化为灰烬,他朝身旁杨书勤道:“我不在的这些时候,你可知道平南王府出了何事?” 从他看信时脸色便不大好,杨书勤立在一旁没敢言语,现下忽被提名有些惶惶,“属下就上回送夫人回去路过一次王府,后来便随您来了此地,对那边的事没在意过。”说罢忍不住又问,“可是信里说了什么?” “陆井沛两次害得纷纷险些小产。”傅容凝眸,看到这消息时如受重击。 一直没将陆井沛放在心上,不过是个被娇惯坏了不知轻重的姑娘罢了,她做的那些事在傅容眼里亦是十分可笑,简直是小孩儿的把戏,不足一提。偏她的骄纵与薛纷纷不一样,薛纷纷使性子时既让人无奈又觉怜爱,好似她如何胡闹都能包容,而陆井沛的所作所为除了让人不能苟同外再无其他。 她这回竟然找到粤东平南王府去,甚至当着平南王和陆震的面对薛纷纷动手,简直愚蠢冲动至极。且不说她是受了何种刺激,但凭企图伤害薛纷纷一点,便让人无可忍受。 那信里最后其实还有一句话。 “陆姑娘如此,傅将军也应自重,事不过三。” 虽说得不甚明白,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要透过纸张传递出来。这人是想表达若仍旧如此便不会善罢甘休。如此极近隐忍的话,傅容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 薛锦意。 他肃容,暂时搁下手头工作,向下吩咐道:“查明陆震家底,连同他在朝为官的这些年与各处的走动,另外陆家长女陆井沛在粤东王府的具体情况也一并汇报了。” 说罢见杨书勤准备下去,便把人叫住又补充了句:“所有事情不遗巨细,条分缕析地呈递给我,不必手下留情。” 杨书勤怔了怔,鲜少见到大将军有将人逼至绝路的时候。 傅容的胸襟一直如同他的名字,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不是没脾气,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像眼下这样盛怒的情况委实罕见,可见他口中的陆井沛是何等过分。 原先杨书勤对她有所耳闻,一直抱着观看好戏的态度端看将军如何收场,未料想这女人是何等的能耐,竟然能寻到别人家去闹事,也算是陆震教出了一个好女儿。 * 陆震为官不廉是事实,只不过缺少确凿的证据。 事后一查果真漏洞颇多,稍微查出一点端倪便能顺藤摸瓜,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的娄子捅了不少。杨书勤将那本关系陆家生死的走动册子交到傅容手上时,并说了一件事:“上回在薛家,因着陆井沛动手对夫人无礼,陆震气得不轻,当场便昏了过去,醒来已罹患中风,偏瘫在床不能走动,早几日被撤去官职,如今正在苏州府颐养天年。” 傅容接过翻了翻,随手扔在桌案上朝他睨去,“杨副将怎么看?” “属下不敢妄加议论,不过既然陆震已经落得如此下场,再落井下石反而画蛇添足,不如将这簿子收起,届时或许能派上大用场。”他一板一眼恭谦道。 闻言傅容点点头,向后倒在椅背上懒怠地靠着,伸展了双腿徐徐道:“不错,我也正有此意。” 杨书勤瞅了眼桌上,“那这东西是……” 傅容摆摆手,“拿下去收着,继续监看陆家。若是陆井沛再有任何动作,随时阻拦,不必客气。” 杨书勤应了一声退下,临到营帐门口又拐回来,呈递上笔墨在他面前铺展开,嘿嘿一笑,“将军不是要给夫人写信?已经过去许多天了,总不能让人等急了。” 傅容一笑,意味不明,“杨副将倒是对我夫人十分上心。” 杨书勤忙摇头,“哪敢哪敢,属下怎敢打夫人主意。” 话越说越没谱儿,傅容本就不悦,这时哪有心思听他油嘴滑舌,端正神色道了声出去。 杨书勤自讨了没趣,悻悻然退下。 帐中便只余傅容一人,桌上铺设宣纸,五峰紫砂笔架上搁着紫毫笔。他提笔蘸了蘸墨汁,思量片刻便动手,笔迹径直苍劲,透着几分洒脱之气。 “近日一事为夫已听说,委屈夫人受惊。此事是我疏忽导致,夫人心中有气,待我回去之后任凭处置。我已查明前后缘由,陆家如何全权交由我料理,纷纷不必为此劳心费神,只需养好身子等待小豆花降生便可。” 到此停笔,闭眼便是薛纷纷一颦一笑浮现脑海,杏眸含嗔,娇娇俏俏。 是以直起身又在最后添了一笔,“为夫很挂念小豆花和他娘亲。” 事后封好信封寄出,边关行走不便利,几乎一个月后才收到粤东来的回信。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字。 “哦。” 这回总算是肯写字了,可惜却让傅容恨得牙痒痒,好气又好笑。 翻到背后一看竟然还有一行字,“可是小豆花的娘亲不挂念你。” 真是个别扭的小姑娘。 傅容饶是心头有千万绪,此刻两人相隔千里也莫可奈何,只能盼着早日回去见她一面。 然而情况并不乐观,半月前大越军队与乌塔交战,乌塔实力与两年前截然不同,作战手段井然有序,难以突破。两方实力相当,僵持不下,再打下去非但没有结果,反而浪费兵力,是以双方协调各退兵十里安营。 如若局势仍旧没有突破,要打败乌塔这族便成了拉锯战,短期内无法攻破。 他匆匆写下几句话封装信封,唤人拿了下去,复又埋首于军务中。 * 立秋之后天气便益发地冷了,连绵雨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温度骤然降低,些许抗不得冻的甚至已经捧起手炉来,譬如薛纷纷。此刻她无比的庆幸是身在粤东而不是永安城,粤东如此,更别提永安该冷成什么模样。 她是最受不得冻的,每到冬天屋里便要升起好几个火炉,饶是如此仍旧冷得心口发疼,浑身哆嗦不已。她一受冻指甲盖儿都是紫的,莺时刚伺候她的时候不知情,有一回看见还以为是中得毒,吓得赶忙去通知平南王夫妇请大夫,后来才知是体质原因,与中毒无关。 薛纷纷正盖着云纹薄毯坐在短榻上,背倚着官绿缂丝引枕读傅容寄回来的信件。 她口中含着一颗乌梅将信件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抿起樱唇,牵出一抹浅淡笑意。 心上字迹略微匆忙,只简略地道了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夫人做不到的,为夫替你。” 此话能引申出多种含义,端看人如何理解。薛纷纷却是能全部领悟,将信纸重新折叠整齐收在床头桌几抽屉中。里面除了傅容寄的两封家书外,另外躺着一本崭新的绿封本子。 莺时在一旁酸溜溜地道:“小姐和将军可真有闲情逸致,千辛万苦地寄一封家书,各个惜字如金。一个回了哦,一个回了是,若是给那些个送家书的人知道非不气死。” 薛纷纷从抽屉中拿起本子斜她一眼,“怎么,你不服气?” 莺时夸张地道了声冤枉,“哪敢,人家只是钦羡小姐与将军伉俪情深罢了!” “算你识相。”薛纷纷弯了弯眸子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让饭饭扶着坐在桌案上。 近来边关之事她略有耳闻,傅容这阵子大抵十分繁忙,从那一行字便能看出。是以薛纷纷不再写信扰他,合着又不是没事做,如今已将军四个月身孕,她小腹微微隆起,这才算是有了点真实感。 只不过孕吐反应仍旧不见好,无论吃什么一到子时必定得吐出来,唯一能入口的便是四季果脯的腌乌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霸王票么么哒quq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0 16:58:13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0 01:52:34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0 00:07:46 小虫子泥嚎~*泥嚎~=3= 我跟纷纷一样,天气一冷手指甲都冻得发紫qaq。 有一次同学看见了还说我涂指甲油,我说不是啊啊是太冷了,他还说我不承认,差点友尽!!(╯‵□′)╯︵┻━┻ 最近一直在思考纷纷是生男孩好呢还是生女孩好呢…… _(:3」∠)_ 第73章 四喜豆腐 霜降至,草木俱枯,唯有池塘边芙蓉花凝了一层白霜。 秋意正浓,粤东地处偏南,不大能感知气候变化,薛纷纷只是在短衫外加了一件松花色大袖衫。按理说六个月身孕该相当明显了,可不知是薛纷纷身子太小巧的缘故,或是人各有异,大袖衫子一罩便几乎看不出来肚子。 这阵子府上有一喜事,便是大哥薛锦坤要迎娶何家姑娘何清晏为妻。 日子定在下月初六,正是个宜嫁娶的好时候,据闻届时何巡抚也会到场。这倒让薛纷纷好一阵唏嘘,不知大哥用了何种手段说服了何巡抚,竟然获得老顽固的首肯,再说何清晏是女儿身一事又该如何收场? 旁人都道何巡抚生了个通晓四书五经,知识渊博的儿子,又何曾想到少年郎本是女儿身? 只然而这些都不是薛纷纷该操心的问题,她只需安心养胎便是。自打薛纷纷不再呕吐后,饭饭越发地注意起她的饮食来,恨不得一天掰成十顿的进补,不出半个月便将薛纷纷前段时间掉的肉全养了回来。小脸蛋莹润细白,弯眉远黛,唇似樱桃,竟比那未出阁的姑娘还要娇嫩几分,让人看了难免不心驰神往。 只可惜娇人儿却一点不觉得好,她不喜吃猪蹄,饭饭却几乎每日都要煲虫草花猪脚汤,喝得人后来见着就想反胃。此后饭饭便变着花样地给她做膳食,一会儿三丝鲜虾羹,一会儿四喜豆腐搭配冬瓜粥,可算是没再让薛纷纷抵触。 她如今是平南王府最宝贵的人,事事都紧着她优先,让那些个下人一点也不敢怠慢。 平南王府的人重视,永安城将军府的人更是等不及了。 眼看着她孕期已经六个月,身子大抵调养得差不多,已经能够乘马车回去,便迫不及待地让人送来书信催促,道薛纷纷在娘家已经待了好些时日,又毕竟是傅家长孙,理应回去让傅家人照顾。条条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甚至沈景仪那张平和僵硬的脸几乎能透过纸张跃然浮于面前。 “我不想回去。”薛纷纷实言,将信封扔在一旁闷闷不乐,她近来情绪化得紧,动不动便要闹脾气耍小性子,大抵跟怀有身孕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回去便要面对沈氏,便觉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加之永安城天气较冷,她去了简直没法生存。“回去了老夫人肯定要我看账簿管库房,再陪着她吃斋念佛,说不定顺道给小豆花起个法号。哦还有,那便杜家的事尚未解决,万一他们得知此事来跟我抢孩子,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又没有爹爹撑腰,到时候孤立无援可怎么办?” 说罢夸张地长长一声叹息,连饭饭端来的桂圆红枣小米糊也没了胃口,拿着凤头瓷勺搅拌两下又放回去,末了又一声:“还是不想回去。” 她一个妇人大着肚子,长途跋涉回去粤东,马车得一个半月,水路时间虽短但薛纷纷晕船,好不容易孕吐症状消停了,她可不想再体会一次那滋味。 “那小姐就坐马车吧,路上走走停停权当游山玩水了。”莺时提议道,将个粉青釉碗复又端到她跟前,晌午她没吃几口便停箸了,早该饿了才是。 孔氏嘱咐过一定要十分注意小姐饮食,半点也怠慢不得,莺时本就对薛纷纷的事上心,打从两次出了陆井沛事情后,更是不敢有任何偏颇了。 薛纷纷就着她的手吃一口米糊,满口甜香,她委实是有几分饥饿,便没再推脱自发接过碗来捧着吃气来,一壁吃一壁不忘反驳:“那得多长时候,别到时候没到永安城,我先在马车上生下孩子了。” 话说得人哭笑不得,她就是这样爱顶嘴,常常说得人哑口无言。 “那小姐说该怎么办?”莺时无可奈何,矮身拿绢帕蘸去她嘴角汤汁,动作轻柔细心。 薛纷纷偏头想了想,眸清水润,盯着八卦窗外的白芙蓉忽而灵机一动,“大哥不是要成亲了?我身为妹妹怎么能缺席,再说也没多长时间,你便跟将军府回个信,说我下月再回去。” 莺时一想这理由简直无懈可击,她跟大少爷是嫡亲的兄妹,虽感情没多深厚,到底都是孔氏的亲生,于情于理都该留下。是以便没再多言,弯身退下去准备回信。 屋中沉寂下来,薛纷纷提笔在本子上写下最后一字,安安分分地喝起小米糊来。不多时门口传来橐橐脚步声,薛纷纷还以为莺时去而复返,抬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又回来做什么?” 话才出口便蓦地停住,原来来的不是莺时,而是一身宝蓝锦夹袍的薛锦意。 他听闻薛纷纷话后眉头一扬,做吃惊模样,“莫非我方才梦里来过一回?” 薛纷纷略有尴尬,放下瓷勺抿唇一笑,露出一口贝齿雪白细润,“六哥来个也不让人支会一声,害的我还以为是莺时呢。” 她已经喝了大半,剩下的叫饭饭收拾起来,那本册子也早已收在抽屉中,偌大桌案只剩下角落那张书信分外显眼。底下落款是永安城怀化大将军府邸,真是教人想不知道也难。 既然已经来信,信中说了什么便不难猜出,再看薛纷纷不太自在又隐忍不发的表情,基本确认无误。“是将军府的二老教你回去了?” 薛纷纷啪地一声将信封护在身下,可惜为时已晚,该看的仍旧被他看了去,该猜的也猜想得*不离十。她瘪瘪嘴松开手,托着肚子小心翼翼地坐回八仙椅上,“六哥知道了还问我?他们其实也不是想我,就是想看看孙子如何了。” 可不是呢,沈氏从头到尾没表现过对她的喜爱,倒是对她的肚子关心有加,时常来信询问小豆花情况。眼下见她没大碍了便连客套都不会,直来直往地道明来意,要薛纷纷途经四千里从粤东到永安,一点也不心疼。 薛锦意眸色渐次深沉,低眸觑了眼薛纷纷仍旧没心没肺地打瞌睡,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便这般不放在心上?饶是你心中有千万不愿,这孩子始终姓傅,许多事情容不得你去置喙。” 他说的不错,有如醍醐灌顶,薛纷纷顿时清醒爽利不少,浑身通透。 想了想跟他实话道:“我方才让莺时去写回信了,打算以大哥的婚事做由头,再多留两天。横竖都是要走的,倒不如看着大哥成家再走,那老夫人不像是不通情达理的,想来不会拒绝。” 话毕抬眸一看薛锦意,便见他复杂神色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弯着嘴角调笑道:“原来纷纷竟还记得有个大哥?这几日不见你跟他说话,还以为你二人出了矛盾,如今来看似乎是我多想了。” 这话简直说到薛纷纷的心坎儿里,连忙攀着他衣袂使他在一旁紫檀浮雕牡丹纹绣墩上坐下,“我确实不怎么想搭理大哥,不过是拿他做个幌子罢了。毕竟前些日子他亲自将陆井沛带回府上,委实让我心寒。” 怕薛锦意不知其中缘由,便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从苏州府到粤东,越说越愤慨激昂,恨不得连手带脚地笔画,虎虎生威。 约莫讲了有一刻钟,她几口喝下饭饭端上来的梨藕汁,酸酸甜甜很能解渴,“他说定是故意为了膈应我的,端等着看我和陆井沛的笑话。” 说罢心中似有千万感慨,摇了摇头道:“可惜大哥的心思一直难以捉摸,我不好追问,他又不同我解释,久而久之便成了疙瘩堵在心头,连喘气都不好受。” 谁想薛锦意听罢半响不语,旋即低笑了声剖析道:“若是我,想必也会如此做。” 这倒稀罕,薛纷纷偏头看去目露疑惑,坐等他如何解释。 “其一,她走投无路遇见大哥,左右算个认识的人,解救她不过举手之劳。其二,听你所言大哥本意只打算将她带来粤东,到平南王府上却是她自个儿要求的,更枉论留下住宿了。”言及此薛锦意微一顿,见薛纷纷盯着他听得认真,便不自觉好笑,“其三,与其让她一人在苏州府编排是非,不如在粤东将事情解决了,毕竟是自己的地盘,不必有那么多后顾之忧。” 最后一条他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得薛纷纷也禁不住扑哧一笑,不得不承认委实在理。 心境顿时开阔许多,毕竟大哥帮着外人进门,任谁都不能没有芥蒂。若是没有沈景仪忽然来信让她回去,她是连薛锦坤的婚宴都不打算参加的,最多便是露一面以身体不适告辞,省得越想越闹心。 第74章 世事难料 薛家嫡长子成亲的排场不喾于年初薛纷纷出嫁的时候,从苏州府将新娘子接到粤东足足花了十天时间,虽称不上十里红妆,但场面亦是颇为壮观。据闻彩舆停在平南王府跟前时,薛锦坤一身大红喜袍俊朗挺拔,惹得不少观望的姑娘动了春心,然而他眼中却只新娘子一人,牵过红绸另一端往府内走进。 薛纷纷在游思居没出去,外院必定少不了人,她目前状况实在不适合那般热闹场合,倒不如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待到外面宾客离席,告辞而去时才露面。 他们这儿有个规矩,家中若有人成亲,同辈只见可抛却平日礼数顾忌随意玩闹调笑,俗称为闹洞房。别看这些个官家少爷平素里清高博识,捉弄人的手段却一点儿也不少,不知打哪些风月场所学来的手段,薛纷纷到场时他们正将切好的香蕉片儿贴在薛锦坤脸上,薛锦坤本欲抵抗,但终究扛不住众人热情,被摁倒在床上。直到贴好了脸和脖子,再由蒙住眼睛的新娘子用嘴去寻找香蕉片儿,何清晏哪是能玩闹的人,窘得红了整张清秀小脸,真个含羞带怯,面色桃花。 薛纷纷停在门口不动了,直觉这画面怎么看怎么熟悉,偏头一想原来傅容也跟陆井沛做过。这竟然是闹洞房的行为……她抿唇不由自主地握了握窗棂,再后来还有夹弹珠、对诗比赛、点火柴等事宜,薛纷纷却没了继续看的心思,见没人注意这边便从落地罩下转身离去。 她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百蝶穿花裙襕随着行走翻飞,身后莺时紧赶慢赶追上她,不知她缘何忽然变了脸色,“小姐怎么不过去了,您还没见见新娘子模样呢!” 薛纷纷被她唤得忽然醒神,脚步虽未停顿,却明显放慢了速度,略一思忖似乎忘了为何堵心。合着都是过去许久的事了,她再想只会徒增烦恼,泰半原因大抵是见旁人都出双入对,唯有她孤家寡人还怀着身孕,怎么想都比较委屈吧。 “前前后后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回了,少这一次也没什么。”薛纷纷转过游思居门口影壁,尚未进门便招呼丫鬟去呈递笔墨纸砚,心血来潮要给傅容写一封家书。 两人一前一后迈入菱花门,薛纷纷径直走向屋内桌案,从丫鬟手中接过羊毫笔蘸了蘸墨汁。想也不想地下笔快速写下一行字,命人封装好寄去西北边关,直到看着那丫鬟退出门才算消停,松了一口气坐回八仙椅上,略带疲惫地揉了揉双眼。 莺时极有眼色地端来热水伺候她洗脸,又换了身藕色罗衫,末了终究没忍住要问:“小姐给将军写了什么?” 薛纷纷已经躺进锦绸被子中,夜里秋意浓郁,她捧着手炉捂热了手脚,仰头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若是傅容看见,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芙蓉花开,夫人可缓缓归矣。” * 按理说薛锦坤成亲后,薛纷纷便要依照约定回永安城。 只是她近来身子委实不稳定,一直以来都是薛锦意给她调养的体寒症和身孕状况。薛锦意得知后并不大赞同,据实以报,说她不能长时间长途跋涉,承受马车劳累,否则有可能导致小产。闻言薛纷纷自然不敢懈怠,请父亲出马与沈景仪商榷,果不其然沈氏虽有微词,但迫于平南王压力之下最终只得同意。 这可高兴坏了薛纷纷,既不用面对沈氏,又能在家中与亲人相伴,安心养胎,自然再好不过。 薛纷纷肚子已十分明显,偶尔还能感受到腹中生命的动弹,他一翻身一伸手的动作都让人无比惊喜,好似放大了千百倍呈递于眼前。只不过夜里薛纷纷却愈发地睡不好觉,将要临盆的折磨简直让人精神衰弱,食不下咽夜不能寝,偏偏傅容那里一丝音讯也无,怎能教人放下心来。 自打上回薛纷纷写信后已经过两个月,却一直没得到傅容回信。 起初还当他军务繁忙,可一连过去两个月,莫非连回封家书的时间都没有? 时值冬至,饶是粤东这地方也冷得寒颤,听闻永安城已经飘起大雪,连绵不绝下了三天,积雪足以没过鞋底。这样大的雪,不知该冷到何种程度,薛纷纷面对暖炉而坐,身上披着厚重的深青遍地金皮袄,身下垫着一层小毛毡,手脚两个暖炉置备仍旧冻得小脸发白。 莺时正坐在对面缝制小豆花的衣裳,算算日子他大约是元宵节出世,少不得小棉袄小棉裤之类。 薛纷纷拿过一件左右翻看,莺时手巧,缝制的小短袄颇为精致可爱,针脚缜密,可见其细心。她心里喜欢,嘴上却忍不住打击人,“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万一到时你做的这些衣裳穿不上怎么办?” “小姐放心好了,我各做了两身,总会有用到的。”莺时抿唇一笑,在火光下映衬的脸红润美好,一如这个年纪姑娘该有的娇俏动人。 薛纷纷禁不住揩一把油,弯起月牙儿似的眸子:“莺时真是愈发地贤惠了,你比我大两岁,早该到了许人的年纪。若是好莺时看上了谁可千万别害羞,尽管找我给你做主。” 莺时嗔她一眼,继续手里动作,许久后才徐徐道。 “我只要一直跟着小姐便心满意足了。” 薛纷纷正欲继续拿她开玩笑,门外来了一名丫鬟通传,说是平南王在正堂请她前去。 平常他有话都直接在饭桌上说了,或是让丫鬟支会一声,鲜少有这样正式的时候。薛纷纷一阵纳闷,由影视搀着从榻上坐起,又在外面多添了件披风才去往正堂。 到时才知不止她一人,母亲孔知秋和大哥六哥都在,皆是一脸严肃模样。 气氛没来由地一片压抑,薛纷纷提步上前,挨个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心中琢磨最近似乎没犯什么错误,何至于大张旗鼓地将她叫来? 待在在一旁坐定后,薛谦与孔氏对视一眼,才低声艰涩道:“纷纷最近可有傅容消息?” 薛纷纷拿盖钟的手顿住,抬眸向主座望去,黛眉轻颦似乎已有所察觉,“我上回与他通信是在好几月前,最近并未联络过。”说罢停下观看几人表情,竟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心中忽地一坠,目露疑惑无措,“可是傅容出了何事?” 薛谦低声喟叹,“本不该这时候告诉你此事,然而又怕你听了外面传言,会更加胡思乱想,倒不如早些将实情告诉你。” 此言一出,便证实了薛纷纷心中所想,她顿时从云端坠落泥地,手脚冰冷,面无血色。 只听薛谦缓声道:“一个半月前西北一带连降大雪,足足下了七日有余,大雪封山,阻断了外界联系。恰逢那几日大越正与乌塔对战处于水深火热,听闻百川在上一战中负伤未愈,又赶上这等天气,对方地处优势,百川恐怕是凶多吉少。” 话至于此微一停顿,见薛纷纷定定地觑着这边,脸色苍白。虽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跟她解说实情,“这些日子一直没能进入边关,至今也没得到确切消息,形势似乎不大乐观……” 话没说完便见薛纷纷摁着眉心,声音细若蚊呐,“爹爹不要说了。” 语毕正要起身,却觉眼前一阵晕眩,她阖起双目,身子一软往一旁倒去。 从头到尾红着眼眶的孔氏慌张站起,唤了声“我儿”便欲上前接住她,却被距离她最近的薛锦意捷足先登,扶稳倚靠在八仙椅中。 孔氏隐忍许久的泪水终于掉落,一壁抽噎哭泣一壁拍打薛谦责备道:“教你别告诉她,你偏不听!现在可好,我苦命的纷纷……” 薛谦又何尝愿意是这等结果,沉恸地叹了口气。 * 命人请来大夫后薛纷纷仍旧昏迷不醒,并且情况并不稳定,时而发冷又发热,并且伴随呓语,似乎被梦魇住了一般。 大夫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守候,以备随时突发情况。 到了傍晚时分薛纷纷醒是醒了,第一句话却是有气无力地,就近攀着孔氏的袖缘可怜兮兮道:“娘亲,我肚子疼……” 话一出口,满屋俱惊。 大夫查看后道是受了刺激,导致胎儿提前临盆,需得马上请稳婆来接生。 一时间平南王府乱作一团,不多时稳婆到来,是个四十来岁穿绰蓝对襟比甲的妇人。她将一干闲杂人等赶出屋外后,轻车熟路地走到床前看了看薛纷纷状况,慢慢拢起眉头,“妇人骨骼较小,又是第一胎,听说孩子并未足月,想来不会太容易。” 孔氏一手被薛纷纷牢牢地握着,一手举起袖子给她拭去额头水珠,“无论如何请您定要让母子二人平安,事后府上必定重金答谢!” 稳婆让人准备了热水和巾栉等物什,分开薛纷纷两腿以便婴孩顺利生产。 疼痛逐渐袭来,薛纷纷额头沁汗,简直要将牙龈咬出血来才,从未想过生孩子竟是这般痛苦。稳婆给她叠了绢帕咬在口中,并叮嘱要蓄养力气,待到孩子露头再一鼓作气。 然而薛纷纷哪能听到她说什么,浑身有如撕裂一般,脑海里却仍旧是傅容身影。 她在这受尽折磨,他却在边关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 薛纷纷迟迟没能把孩子生下来,折腾了三四个时辰,直到了后半夜连半点力气也无,浑身虚汗,却让孔氏和屋外薛谦薛锦意等人愈发绝望。 “纷纷,别睡,快看看娘亲。”孔氏抚去她额上浸湿的头发,眼眶泛红,“再使把力气将孩子生下来,你总该让小豆花见见他娘亲是何模样。” 薛纷纷疲惫地睁了睁眼,“小豆花会觉得我好看吗?” 孔氏颔首,泪水顺着下颔滴在手背,“会的,天底下哪有嫌母亲丑的。” 薛纷纷瘪瘪嘴,极不高兴,“我才不丑。” …… 一直到翌日卯时,才有婴孩啼哭声从屋内传出,宛如黎明前第一抹光亮,划破了黑暗寂寥的夜空。 傅家长子平安降生,历时六个时辰,小名为小豆花,大名未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气的我肝疼…… 因为下雨断网了信号又不好,用热点死活更新不上。 但是又不想丢掉小红花于是让机油帮忙更了章防盗qaq不要怪我啦!!今天字数多多哒,买了也不吃亏! 第75章 门庭若市 室内暖炉烧得旺盛,薛纷纷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红绸锦被,额上束着白头巾更显得脸色苍白,她几乎将整个身子都缩进被子中。床上床下足足放了四五个小暖炉,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她已经睡了十二个时辰,仍旧昏昏欲睡,连小豆花一眼都没顾得上看,喝了一碗乌鸡汤后便作势要倒进被窝中。 若不是孔氏抱着个小襁褓来到她窗前,恐怕她还不会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 薛纷纷眨了眨眼有些惘然,盯着她怀中的婴孩瞧了好片刻,才木木地伸出手去接。孔氏担心她没轻没重弄伤了孩子,便小心翼翼地将小豆花搁在她怀中,笑容慈爱,难掩喜悦,“是个男孩。” 小小软软的一团就躺在自己怀中,睡着了尚未睁开眼,因着刚生下皮肤皱巴巴红通通的。 薛纷纷看了又看,提手碰了碰他软绵绵的皮肤,“丑死了。” 说罢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仰头问孔氏,“真的是我生下来的吗?是不是稳婆偷偷给我换了?三姐的羔羔这么可爱,为什么我的小豆花这么丑。”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孔知秋不满了埋怨了句,眉眼里却都是笑意,俯身给她紧了紧盖着的被子,“刚生下的婴孩都这般模样,只还没长开罢了,你看这眉毛鼻子嘴巴,哪个不是生得顶好的。” 说着准备抱走让薛纷纷好生休息休息,还没碰到跟前便被薛纷纷蓦地护住,她将小团子抱在怀中,嘴上虽说着嫌弃的话,杏眼儿却早已弯弯含着笑意,“娘亲让他跟我睡吧,我想再看看,究竟哪点儿跟我像了。” 方才还一副蔫蔫的模样,眼下才见了小豆花一面便舍不得放下了,孔氏拗不过她,叮嘱她睡觉别压着小豆花便是。薛纷纷轻快地应下,目送着一干人等离去后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小豆花身上,这一看不由得怔了。 许是被方才人声吵醒,小豆花已然醒来睁开双眼,一双眼睛黝黑清亮,简直跟傅容如出一辙。小嘴巴微抿,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不待薛纷纷抬手碰他,已经闭上眼声嘶力竭地哭闹起来,薛纷纷头一回当母亲,哪懂得如何哄小孩子,任凭她如何劝说端是一点办法也无,简直哭得人心肝都疼了起来。 直到后来请了专门的嬷嬷来哄,吃过奶水后他才肯消停,窝在嬷嬷怀中逐渐睡着,屋里才总算恢复平静。将这小东西放在床榻里侧,薛纷纷躺在一旁无论如何不敢再碰他,只静静盯着他看。 这么小一点儿脾气却不小,薛纷纷如是想到。 猛然间似乎觉得这话颇有些熟悉,细一琢磨才醒悟是傅容说过她的话,顿时眸光黯淡,心情怅然。傅容仍旧消息未定,她甚至已在心中做了最坏打算,只消一想起便心口一坠,仿若被千金大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动静不敢太大,稍微一动便疼,只微微侧头向小豆花看去,似有一股温柔沉静的力量填满全身。她微微抿唇,想了想问道:“小豆花叫傅峥好不好?” 想当然无人应答。 她略一思忖,自问自答,“那就这样决定了。” 峥音同征,她只是随口一想的名字,才没有想念谁的意思。 * 小豆花的满月酒是在平南王府举行的,傧相攒动,门庭若市。 傅氏夫妇二人得知薛纷纷降下一子后,千里迢迢地从永安城赶了过来,特特要参加长孙的满月席。彼时小豆花已经长开,眉眼似极了傅容,鼻唇却跟薛纷纷有七八分想象,不大爱笑,唯有在薛纷纷怀里才咯咯笑得开怀,任谁都分不开。 沈景仪见得小豆花后简直喜欢到了骨头里,抱在怀里便不肯再松手。若不是他小嘴一瘪哭着伸手要找娘娘,恐怕她便就此打算抱下去。 “过罢满月席后你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一同回永安城去,总在娘家待着到底是不合规矩的。”大抵是小豆花在怀里的缘故,沈景仪跟她说话的声音都放柔了许多,生怕吓着了傅峥。 她说的不错,薛纷纷已经在粤东待了够长时间,已经是傅家给予的最大宽容。 她若再不肯走,便有些不识好歹。 是以轻颔了颔首,不由自主将小豆花抱得更紧了些,“好,一切听母亲的。” 说罢仍有些欲言又止,在她犹豫踟蹰的档口正堂已经开席,偏厅里的人相继走出落座。薛纷纷将小豆花交给乳娘照顾,她身边便是沈氏,席间沈氏频频将目光放在小豆花身上,颇为喜欢。 倒也不显得夸张,毕竟他是沈景仪盼了许多年终究盼来的孙子,再加上傅峥模样生得精致可爱,自然十分讨喜。 薛纷纷要问的话一直没能等到机会问出口,倒是小豆花哭闹着要找娘娘,薛纷纷没得办法,只好带着他先行离席。 门口有莺时等候,薛纷纷点了点小豆花鼻子嗔怪道:“就知道哭,为了照顾你娘娘都瘦了。” 偏小豆花如何能察觉她的责备,一被转手到她怀中便扑倒在她胸口,小拳手紧攒着她护领止住哭泣,弯着大眼笑起来。薛纷纷拿他没辙,在他滑嫩的脸蛋轻咬了一口,忍不住责备,“小滑头。” 他不肯让旁人抱,只愿跟薛纷纷待做一处,片刻见不着人便要着急。 然而他一着急眉头便要皱起来,唯这一点跟小小年纪不大相符,为此薛纷纷没少操心,常常给他揉平眉头担忧道:“长大了该不会少年老成吧?” 她一路回到游思居,等候不多时果然没失望,沈景仪后脚便跟了进来。 傅峥从未见过她,是以对这个奶奶不多亲近,被她抱在怀里时仍旧时不时不安地回头看薛纷纷。薛纷纷从食盒里拿了个红李子放在他手中,他握着小拳头中,低头专心致志地玩了起来。 “纷纷有件事想问一问母亲。”薛纷纷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下莺时与饭饭二人。盯着小豆花看了一会儿抬眸问道,“您可有傅容的消息?” 沈氏逗弄傅峥的动作微一停顿,眼睛光芒渐次消沉,低声缓缓道:“恐怕我与你知道的一样多。回来前几日老爷在朝中向皇上禀明了此事,并恳请出兵援助边关,皇上说已经命人着手准备此事,奈何那边雨雪太大无法前行,只能等待开春后再视情况而定。” 薛纷纷握着床沿的手紧了紧,垂眸不言不语。 * 又到一年元宵夜,沉寂夜色中一人一骑停在城门外,守城人得知身份后为其打开城门放行。青海骢朝着将军府的方向驶去,只能看见马上人影身躯高大,颀长挺拔,威仪不凡。 他在将军府门口稳稳停住,上前叩响了大门,许多声之后门房才缓缓来开门,揉着困顿双眼正欲问一声谁,却见对方脚下生风似地入了府中。他连忙哎了一声追上去,“你是谁,怎么乱闯将军府?” 到了跟前就着路边烛光,看清来人坚毅五官,睁大眼不可思议地道了声:“傅将军?” 傅容并不理会他,穿过外院大步朝御雪庭走去。穿过抄手游廊,走入松竹梅岁寒三友影壁,便见院内寂静黑暗,室内连一盏油灯也无。 他逐渐放慢脚步,停在正室菱花门跟前,推开门朝里走进,便见室内冷清寂寥,连一丝人气儿也无,更别提点燃暖炉了。 第76章 父子相见 傅容走入屋中点燃了白瓷灯,便见屋内东西归置整齐,抬手在桌上一划指尖便有一层薄灰,看模样应该离去许久。他乌瞳深沉,眉峰萃了室外寒意,偏头问身后一路跟来的门房:“夫人呢?” 门房是匆匆忙忙起来跟他开门的,连件厚衣服也没披,此刻正冻得直跺脚搓手,“夫人半月前回粤东去了,说是小少爷一周岁了,那儿有抓周的习俗,恰逢元宵节将至便趁着回去一趟。” 傅容往外走的脚步忽地顿住,稍稍侧头对上门房眼睛,“小少爷?” 门房呵气的动作一僵,被他看得魂儿都要出来了,上下牙齿打颤强忍着将一句话说完:“将军有所不知,在您离开的一年半中,夫人诞下了一位小少爷,夫人为其取名为傅峥。” 说罢偷偷观察傅容表情,因着窗户未关严实,屋中烛光被吹得忽明忽灭,只见傅容半张脸明暗未定,看不大出来情绪。若不是看见他身侧微微握紧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颔,定然会埋怨他不近人情,然而又不尽然。 傅容在西北寮城待了一年多,期间与乌塔族无数次交锋,胜败各占一半。 年初的那次大雪对双方都十分不利,平常人都会畏惧风寒按兵不动,而他却带领数万兵连夜攻打乌塔族,出其不意,使得对方手忙脚乱应接不暇。此战告捷,后面几场战役乘胜追击,打得乌塔人节节败退,连连退兵三十余里。 一直到上月初才彻底归降,对傅容的作战手段深感敬佩,并承诺每年定时缴纳贡品。 按照正常行军速度,需得这月底才能抵达永安城,然而傅容归心似箭,片刻不容耽搁地连夜赶了回来。路上饱受风霜,长途跋涉,甚至整日整日地未有阖眼,谁想等待他的不是温香软玉,而是冷冰冰的空房。 门房说薛纷纷大约还有一个月才能回来,傅容遣他回去休息,打算明日同沈氏请安后再做准备回粤东。他此次回来匆忙,非但没告知傅钟毓夫妇二人,恐怕连皇上也不知他行踪,尚在准备一月后的接风洗尘宴。 傅容蹲□点燃了屋中暖炉,屋中才逐渐腾升起暖意,好在被褥都整齐都收拾在檀木柜子中。他打点好一切才有工夫观察屋中情况,只略略扫了一眼便能看见屋中四处摆放着孩童的玩物,床头仍有两件未带走的小棉袄,小小一件拿在手中恍若隔世,傅容看了许久才放下,侧身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许久不能睡去。 * 翌日去向沈氏请安时果真把她吓了一跳,彼时她和傅钟毓正在用早膳,手中汤匙叮咚一声掉进粉青釉番莲纹碗中,溅出一桌汤汁。极少见她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回过神后顾不得挽回颜面,起身上前拽住傅容双手,将他看了看又看,直至热泪盈眶语含哽咽:“我儿……终于回来了……” 傅容反握住她手,颔首应道:“让您二老挂念,实在不孝。” 说罢看了一眼座位上的傅钟毓,他虽不说话,但看得出来对傅容当真关切。两人常年关系僵硬,只拉不下脸罢了。 始终站着交谈实在不好,孔氏便将他带到身旁坐下,命人去新添一副碗筷,拉着他长吁短叹端是不肯松手,“这一年你都什么情况,怎么半封家书也不让人送来?你安危难料,如何让我们不挂念。” 傅容便将这一年的情况说与她听,省去了受伤的一部分,轻描淡写地叙述了一番。 饶是如此仍旧让沈景仪唏嘘不已,“既然已经无事,此番回来便在家多待些时日,想必再那荒凉的地方没过过一天舒坦日子,看看比起上回出发瘦了不少。” 傅容正有此意,然而当务之急便是去粤东见到薛纷纷,因知沈氏不会轻易答应,想了想问道:“昨日回来见御雪庭空无一人,不知纷纷去向何处?” 听闻此言沈氏略有不快,筷子放在桌上顿时没了食欲,“她说老家有抓周礼,偏要回去一趟。满月席在平南王府举办就算了,竟然连周岁礼也不放过,这让旁人如何看我傅家?莫非连个孙子都看护不住?” 傅容略微沉吟,“此举确实不大妥当,不如由我前往粤东一趟,旁人便不会有滋事的由头。” “如此也好。”沈景仪将他看了看,沉沉叹了口气,“你打算何时出发?” 傅容沉声,“最迟明日,最早今日午时。” 他回来统共不超过十二个时辰,千里迢迢地来又要千里迢迢地去,一路颠簸至极,实为辛苦。无怪乎沈氏心疼,她试图劝说晚个几天,奈何傅容决定下来的事便轻易不会更改,是以她只得妥协。 当日下午未时傅容便收拾妥当,他放弃官道改走水路,不出十几日便能抵达粤东。 期间途经苏州府,长江河堤已然修建完毕,百姓生活重新归于太平,不再有当初哀鸿遍野的光景,街道一派祥和,蒸蒸日上。然而细一品味却觉有地方不对,具体如何说不上来,直到在客栈看见一人才陡然醒神。 柜台前帮工的女子颇为眼熟,她穿一身蓝布裙儿,与一年前光鲜亮丽姿容截然不同。察觉到傅容睇来目光,抬眸看去,顿时僵在原处。 傅容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用完晚饭上楼休息,上前结账时陆井沛仍在。 她定定地看着傅容,眸中似有恨意,更掺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淡声报出一个数字,比常人的高出数倍不止。 傅容面不改色地结账,临走时从衣襟中拿出一本册子压在她跟前。 “这是陆大人近年来走动名单,这本只是备录。念在昔日同样在朝为官的份上,这本子并未公诸于世。陆姑娘若是不想惹是生非,便就此安守本分,一旦再有过分举动,莫怪傅某不留情面。” 说罢习惯性地曲起两指叩了叩桌案,大步上得楼去。 * 元宵节前夕恰好抵达粤东,一路赶到平南王府,府内下人都认识他,虽说惊讶但都客客气气地开了门请人入内。 傅容不等人通报便熟门熟路地走到正堂,堂内只得孔氏一人坐在八仙椅上,身前是个穿短袄棉裤的小团子,扶着孔氏的膝头站得踉踉跄跄。因着离得远看不清模样,只觉得小小一团,一步一步好似踩在傅容心尖儿上,一种奇异的滋味渐次漫上心头。 傅容阻止了上前传话的丫鬟,缓步步入堂屋,面对庭院而坐的孔氏首先察觉他到来。 目露惊讶正欲起身相迎,因着要扶小人儿动作便有些不自然,小豆花嘤咛一声扑倒在她腿上,声音软软地唤了声“婆婆”。因着才一岁,说话含糊不清,清脆软糯唤得人心都醉了。 傅容禁不住放慢脚步走到他身旁,缓缓蹲□与他对视。 面前忽然立了座大山,小豆花被成功吸引注意,偏头朝这个身材高大器宇不凡的人看来。 他从小就不害怕生人,盯着傅容看了又看,抓着孔氏蓝缎马面裙的小拳头紧了些,脆生生地道了声:“叔叔。” 便见傅容登时眸色一沉,尚未来得及开口,孔知秋已经将小豆花抱在腿上解释道:“这是爹爹,峥峥应该叫爹爹。” 小豆花似乎从未接触过这个词,并未跟着念读,只与傅容大眼瞪小眼,少顷累了便埋在孔氏怀中嘤嘤道:“娘娘……觉觉。” 时值未时,每当这时候他都要准时午休。 孔氏正准备将他交给一旁乳娘,“你带他去找小小姐,我在这里与将军说一会话。” 不等乳娘近身,傅容便起身从她手中接过小豆花,手臂轻松一抬便将他托在胸膛,另一手不大习惯地扶着他后背。以往哪有接触这么小的婴孩的机会,傅容完全是半吊子水平,动作小心得有些滑稽,偏小豆花一点不给他面子,一被转手到他怀中便反抗起来,一壁挣扎一壁可怜兮兮地哭喊:“娘娘,娘娘……” 这娇娇的脾气倒是跟薛纷纷一模一样,傅容抬手欲捏他鼻头,一看五官小巧根本无处下手,便改捏他肉呼呼的小手,“爹爹抱你也是一样。” 小豆花没听见似的继续哭闹,面对这个小团子傅容可谓一点办法也无,偏又是自个儿的儿子,头一回相见心中疼爱无比,打不得骂不得,唯有笨拙地哄着。 然而下手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软绵绵的,傅容生怕手下没轻没重碰伤了他,唯有抬起粗粝手指给他拭去泪花。“小豆花见到爹爹不高兴吗?爹爹回来陪你和娘娘了,小豆花为何还要哭?” 小豆花恍若未闻,向外挣脱着要投奔孔氏的怀抱。 孔氏在旁观看许久,心急如焚意欲上前帮忙,却忽听门口传来一声娇嗔责怪,声音清脆婉转,又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之意,懒懒怠怠。 “大老远就听见小豆花在哭了,是不是有人趁我不在欺负他?” 薛纷纷一手提织金八宝纹裙襕,一手扶着菱花门出现在门前,抬眸向室内觑来。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感谢我的小萌物=3= 春菇鸡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8-14 07:34:18 mvv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4 02:05:51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3 13:49:31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23:55:32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12:22:47 春菇鸡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11 00:10:23 小虫子没钱了就不要投雷辣qaq留着看文啊,我会心疼的!! *好久没看到你英俊的身影惹颇为想念:) 另外捉住一只新萌物mvv妹纸~感谢tvb,感谢mtv,感谢我的爸爸妈妈~【泥垢。 今天心情太糟糕啦qaq,感觉分分钟心肌梗赛的节奏。很多事情一连串的发生,都不顺心,搞得我一下子找不到方向了。 不过只要知道你们还在我就安心了qaq,我们约定好要做彼此的天使! 第77章 无能为力 傅容一路风尘仆仆,衣衫虽整齐却说不出的沧桑味儿。他天青道袍外罩了一件织金蟒纹丝绒氅衣,脚下青方头履,身材伟岸,较之去年走时又添了几分沉稳肃穆,与他形象全然不符的是怀里抱着个小小婴孩,偏这孩子见到薛纷纷后哭闹得更厉害了,探出身子伸手要薛纷纷抱。 “娘娘……” 小豆花比同龄的小孩儿聪慧些,说话也比旁人早一两个月,情急之下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叠词,譬如娘娘,譬如薛纷纷故意教给他的叔叔。 进门之后看清屋内情况,薛纷纷目光落在八仙桌前的男人身上,动作微微一滞,眸中闪烁。本欲有所动作,下一瞬被小豆花的哭声唤回神,稍一抿唇,旋即神色恢复如常,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傅峥,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刮了刮他嫩生生的脸蛋,“怎的哭这么伤心?羞羞,亏得小豆花还是男子汉,娘娘才不喜欢你哭鼻子的模样。” 小豆花扑在她怀中,紧攒着她白色护领,埋在她胸口不安地蹭了蹭,呜咽几声总算安定下来。 浓密的长睫毛上仍旧挂着水珠,一双圆眼睛湿漉漉地,露出一丝缝隙偏头看身旁的傅容,奈何太高只能看见他腰上玉绦钩。少顷察觉他往前走,立即将头重又埋进薛纷纷怀中,端的是不肯跟他再亲近半分。 薛纷纷哄小豆花的姿势尤为熟练,这一年里似乎学到了许多,明明她看着也不大,是个小孩子模样,却千真万确成了母亲。 傅容禁不住上前走了一步,眼看着就要到薛纷纷跟前,甚至未来得及道出一句“夫人”,便被薛纷纷截住话头。她抱着小豆花站起身,对身后孔知秋软声道:“娘亲,今天小豆花在我那里睡好不好?我屋里又添了几个炉子,夜里烧得很旺,不会冻着他的。” 她面容哀切,满是希冀,让孔氏的不字才说了一半便忍下了。一个是捧在手心疼的闺女,一个是喜爱有加的外孙,孔氏又如何忍心看他俩难为,实在是薛纷纷每到冬日便浑身冷冰冰,傅峥尚小,经不起她身上寒气,若是因此染上风寒可不容小觑。是以打从立冬起,薛纷纷便没再跟小豆花睡一张床过,如此已经过去两个多月,难免思念得紧。她也是为人母的,自然知道那种煎熬滋味,眼下经不住薛纷纷可怜兮兮的恳求,轻声叹息颔首道:“夜里你也小心照顾自己,别冻着峥峥。” 薛纷纷连声应下,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想来是十分欢喜,“多谢娘亲!” 倒是将一旁的傅容忘得干干净净,正欲往外走时才乜见原来还杵着一人,薛纷纷斜眼看去,眸中笑意未褪,然而只望了他一眼便淡淡收回目光,没看见似的径直往外走。 临到了门口略一思忖如此似乎不大好,便又回头终于肯跟他说一句话:“将军何时回来的?” 傅容上前一步,看着她愈发丰润娇美的小脸,心头千头万绪无从说起,“方才不久。” 谁知她问完只应了句“哦”,便再无后话,转身命下人给傅容布置客房,便转身离去。 她安置的客房位置偏僻,距离游思居几乎跨过大半个平南王府,这是摆明了不想要见他。早该料到事情不太容易,傅容无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低声一笑拒绝了要给他带路的家仆,缓步跟在薛纷纷身后往游思居走去。 一路上小豆花伏在薛纷纷肩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地盯着傅容打量,傅容便静静与他对视。小孩子忘性都大,这才片刻功夫便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咧嘴对他笑起来,露出下面两颗小牙齿,左脸颊一个浅浅酒窝若有似无,看着讨喜得很。 连带着傅容也禁不住放柔目光,落在前头那个身量娇娇小小的姑娘身上。 去年离开时她肩头削瘦,再加上个头小,倒像一尊碰不得的瓷娃娃。如今看着虽然长了些肉,但仍旧没达到傅容的满意程度。这一年半来她似乎没甚变化,依旧是个任性顽固的小丫头,就连已为人母,也没在她身上留下多大痕迹。 她穿着四合如意云纹通袖短袄,下配娇绿牡丹翟纹裙襕马面裙,粤东的天气不似永安寒冷,不必再穿皮袄。如此却更显得她柳腰花态,纤细玲珑。 * 转过影壁后薛纷纷已经将睡着的小豆花交给莺时抱回屋中,她立在一株白梅下姿容娇艳,却神色清冷。两人对视,薛纷纷看了他许久,忽而牵唇一笑,眉眼弯弯,“将军还记得我是谁吗?” 四下无人,都十分识趣都退避三舍,傅容沉声:“夫人认为呢?” “大概早就忘了吧。”薛纷纷双手背在身后,捏着短袄缘边,仰头看向傅容,“否则为什么我给你写书信你不回,我打探你的消息无人回应,就连一年过去也从未给过我半封家书呢?” 傅容眸色渐沉,对她的埋怨无话可说。 不回她家书是因为军务繁忙,无暇抽空,这泰半是借口。真实原因却是……一旦与她通上联系,心中有了牵挂便不能狠下心来大干一场,倒不如将儿女情长暂时抛却脑后,先国后家,如此面对薛纷纷时才能更加安心。连太平都不能为她争取,如何有那风花雪月的资格。 然而薛纷纷如何能知道他心中所想,本来还怀有希冀,或许是因为大雪封山他没收到,,眼下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他看到了,以及不想回复。 曾经有无数个夜晚薛纷纷梦魇,梦中自己赤身*地站在将军府门口,分明觉得羞耻却又找不到衣服,醒来一看床畔只有她一人。那种梦自打小豆花出生后便不再做过,如今却不得不重新体验一回那感受。 无地自容,无能为力。 “芙蓉花开了又谢了,我都没等到将军回来。”她低头自嘲般地道了一句,声音沉重闷闷不快,许久后复又仰头对上傅容视线,被他眸中沉重思绪看得一愣,片刻恢复如常,释然一笑,“我知道你在边关很苦很忙,没工夫搭理我,我也从没想过要打扰你。只是得知你出事后一直放不下心,迫切地想知道你平安的消息罢了,可惜将军连这点东西都吝于施舍给我,让我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生怕哪一日收到的便是你殉于战场的消息。” 话说了一半禁不住声音哽咽,软绵绵听得人心都要醉了,“如今你回来了我自然高兴,小豆花肯定也高兴,他还没见过爹爹呢。只不过你说走便走,说回便回,让我一点真实感也没有,我看还是等几日缓过来了,将军再到游思居来吧。” 说罢没等傅容作多反应,抬步往庭院里走。 “纷纷!” 身后傅容声音传来,他上前两步将薛纷纷轻易举在怀中,手臂架在她腿弯下将她整个人举过肩头,对上薛纷纷惊愕视线,沉声一笑问道:“如此有真实感了吗?” 突如其来的高度让薛纷纷心中一惊,下意识环紧了傅容脖子,脸颊贴在他坚硬下颔上。这几日傅容风餐露宿,长途跋涉,根本没时间料理自身形象,胡茬儿扎得薛纷纷脸蛋生疼,她蹙眉嘤了一声便要离开,却被傅容另一只手按住脑袋,使两人挨得更紧,甚至故意左右磨了磨,粗硬话茬儿刺在她细嫩皮肤上的感觉意外好,傅容故意继续问:“有了吗?” 薛纷纷气恼不已,偏偏又挣扎不开,唯有腾出一只手去扯他头发,死鸭子嘴硬:“有什么?小豆花早就有了,甜咸都有。” 说到小豆花,傅容脑中思绪一闪而过,他敏锐地捕捉细想了想,脸色逐渐沉重。 “小豆花是元宵节的生日?” 薛纷纷不明所以,这是哪门子忽然转换话题,忒没水平了些。“正是。” 说完只见傅容脸黑如锅底,难看至极,“依照大夫诊治的情况来看,六月底你已有两个月身孕,应当是在来年二月产下他。” 如此说来,便只有一种可能…… “嗯。”薛纷纷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道:“小豆花出生时并不足月,将军说的不错,我早产了。” 话音刚落,傅容扶在她脑后的手紧了紧,好在他留有理智,不至于伤害到薛纷纷。 “为何会早产?” “怪我吗?”薛纷纷偏头一笑,凝望着他的杏眸浅浅淡淡,“元宵节我没吃上汤圆,爹爹却将我叫我堂屋去,告诉我一个惊天大消息。我一时承受不住,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小豆花便迫不及待地要跟我见面了。” 说罢许久见傅容没有反应,她故意问道:“将军想知道爹爹说了什么吗?” 傅容已经大约猜到,大手改放在她后背,两手收紧将她紧紧环在胸口,似乎就此便能弥补她一些。 薛纷纷恍若未觉,额头挨着傅容结实的胸膛低落道:“他说你出事了,还说你负伤了,并且凶多吉少。” 她面色落寞,略有疲惫。 静了许久受不了这凝重气氛,忍不住推搡傅容意欲使他放开,得理不饶人,“所以都怪你,将我吓得早产了。” 奈何傅容将她搂得紧,半天也没能挣开,反而使她后背抵着鹤鹿同春影壁,低头寻上她樱唇不容抗拒地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可能更新不了qaq,这几天都很忙,估计20号回去之后就轻松了。 如果不更新我会早早在留言说的,到时候就不要等了么么哒。 为了表示歉意在这章底下留言正2分10字以上都会送小红包一枚,记得登陆口牙!! 第78章 善解人意 虽说是自家地方,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实在有悖道德,若是被底下丫鬟看见她还如何立威严。薛纷纷将头扭开不愿让他碰触,但傅容不肯松开,末了薛纷纷下狠心咬在他唇瓣上,两手推在他脸上才从他怀中逃离。 傅容碰了碰举到跟前一看,果真见血,一年不见这姑娘对他倒是越发狠心了,心头说不出何种滋味。她本就身子骨弱,再加上早产势必对身体伤害大,然而这么些日子却没能陪在她身旁,无论如何都是心怀歉疚的。 庭院里毕竟不好说话,待薛纷纷侧身绕过时,傅容便随在她身后入了屋。 小豆花被放在内室榻上,身上盖着羊绒毯子,只露出个白白净净的小脸,长睫毛覆出一圈阴影,小拳头紧紧握着,不安分地蹭了蹭鼻子。 只看一眼便要将人的心尖儿融化,薛纷纷示意莺时噤声,上前坐在他身边将他拳头放在毯子中。室内火炉烧得旺盛,不透一丝寒气,饶是如此薛纷纷依旧不放心,她一冷便觉得所有人都不暖和,是以便又从柜子里携了一床毛毡。“如今小豆花是爹娘的心头肉,若是生病了我可折煞不起。” 说罢路过牡丹折屏旁的傅容时眨也不眨,权当没看见这人,展开毡子便要往小豆花身上盖,莺时正欲上前劝说,“小姐,如此不当得……” 薛纷纷停下动作偏头看去,颇有疑虑,“为何?” 莺时正欲解说,被傅容抬手制止,并略抬了下颔使她退下。莺时会意,携带饭饭等一干丫鬟离开内室,留了两人在外间守候。 “你做什么让她们离开,莫非将军想亲自伺候我吗?”薛纷纷抱着毛毡没来得及放下,抿唇好不可恶地一笑,“可是小豆花不喜欢生人靠近,他会哭的。” “你这丫头……”真个是记仇的主儿。 傅容上前拿过她手中毛毡,并未给小豆花盖上而是搁置一旁,“屋内温度已经很合适,若是再添褥子反而适得其反,他现在小,会被压得喘不过气。” 没人同她说过,薛纷纷如何懂得这些。 她没再说话,大抵许久未见,两人同处一室说不出的别扭。许久之后才故意哦了一声,走到镂雕花鸟纹落地罩下,“将军的客房不是在另一边,做什么要跟来我这里?” 她面上认真,没有半点玩笑意思,樱唇微抿,静静注视着他。 许是等得太久,终于到了这天反而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反而有一种忽然被抽空的失落,伴随着失望汹涌而至。她身子不好不是稀罕事,这一年调养身体之外又要照顾小豆花,常常被闹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偏偏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无。若不是有莺时几人照顾,想必死在床上也无人知晓。 只消一想到那场景,便禁不住地后怕难过。 沈氏又经常让人抱走小豆花,一待便是三两天,同在府上竟然使得薛纷纷连见面的机会也没有。虽然知道她并无恶意,可到底是心怀芥蒂,明面儿上薛纷纷又不能做什么,毕竟是她的婆婆,难道还能大闹一场让人看笑话? 越想越觉委屈,全然不知脸上已落下泪来,薛纷纷盯着傅容看了片刻,垂眸立在一旁低声道:“将军走吧。” 傅容焉能没有看到,仿若针刺在心,“我千辛万苦回来一趟,夫人便这么着急赶我走吗?” 说罢半响等不到薛纷纷声音,只能看见她小脑袋微微点了点。 登时一股无名火起,对她心疼归心疼,然而一昧地将他往外推却是无法忍受,沉下脸来道了声:“过来。” 薛纷纷霍地抬头,看清他脸色时下意识便要摇头,便见他愈加阴沉,“我不过去。” 转念一想这是她房间为何要走,遂壮着胆子顶嘴道:“你走。” 傅容未动,乌瞳只觑着她看。 两人之间僵持不下,一时间气氛很是凝重。如若不是小豆花的哭声打破僵局,恐怕他们便要如此对视一夜。 泰半原因是被两人谈话声吵醒的,这孩子素来睡眠浅,稍有动静便要醒来,再睡着便难哄了。 薛纷纷顿时忘了还在置气,顾不上傅容如何便走到榻前,将小豆花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末了才想起看傅容一眼。他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目光落在小豆花身上,直看得薛纷纷心中没底,连忙背过身去。 小豆花哭了两声便逐渐消停,趴在薛纷纷怀中攒着她护领,直起身往身后傅容看去。 才看了片刻便被薛纷纷捂住眼,小声地在他耳边恐吓:“不许看,狼外婆会吃了你的。” 这一声自然没逃过傅容耳朵,只听身后传来低笑,想必是被她气急。不多时薛纷纷好不容易才将小豆花哄睡着,尚未将小人儿放在榻上,便被傅容接了过去。 薛纷纷生怕他将人再次弄醒,便没为此争抢。哪知他才将小豆花放稳,转而一抬手便将薛纷纷捞了过去,压在身下不动声色地看着。 短榻空间本就不足,手边一动便能碰到小豆花的双脚,他是看准了薛纷纷不敢挣扎,才故意如此。薛纷纷心中有气,别开头不肯与他对视,端是视死如归的表情,“将军没跟峥峥亲近过,我不希冀你待他多亲,只要日后不让他像今日这般哭着找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铮铮?”傅容仿似没听见她其他话,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二字,“铮铮傲骨?” 薛纷纷抿唇,不情不愿地回答:“峥嵘的峥。” 话音落下许久,室内无丁点儿声音,傅容俯身贴在她额头,情不自禁地贴了贴她唇瓣,“夫人身子调养得如何了?” 这才想起来问候她的身体,薛纷纷可不稀罕,“不劳将军费心,有六哥替我看诊,短时间并无大碍。” “短时间?”傅容握着她的手腕子紧了紧,直起身离她稍远些距离。她那个六哥便不说什么了,提起他傅容心中只有四字,居心不良。长期下来药没少吃,可身体状况却不见多好,如此下去可怎么行?“夫人不如与我早日回永安城,我寻个好的大夫来为你医治。” 薛纷纷这才肯正眼看他,“六哥的医术已经称为上层,他对我这份心意已经让我十分感动。可将军为我做过什么,除了善解人意的婆婆和下落不明的消息,你给我留下了什么呢?” 说的轻松,心中如何能不怨怼? 薛纷纷说着说着又要落泪,只觉得鼻子堵得难受,眼前一片朦胧水雾。 傅容抬手在她眼睛上婆娑,杏眼不断落在泪来,看得人心都要碎了。“不哭了。” “我才没哭。”话一出口便原形毕露,薛纷纷挥开他手翻身伏在床褥上,沉闷带着鼻音的哭腔从底下传来,“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要和离。房子财产都是你的,我只要小豆花。” 她说的是气话,可难保傅容不会当真,“胡说八道!” 薛纷纷在底下毫不畏惧地反驳,“才没有胡说!” 语毕蓦地停住,这才想起两人身旁还睡着个小东西,说罢齐齐抬头向一旁看去。却见小豆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或是一开始便没睡着,此刻正睁着圆眼睛看着他俩,捏着拳头放在口中,触及两人视线咯咯笑出声来。 * 傅容白天回来时平南王不在,他不知去了哪家串门,傍晚回来时从孔氏口中得知消息,非要为他摆一桌酒席不可,在座的都是自家人。 薛锦坤与何清晏半年前重回苏州府,其中多半有何巡抚的意思。他膝下无子,如今连闺女也远嫁他方,一时半刻终究难以接受。到底是手把手带大的孩子,无论嘴上如何说,心里到底是疼爱的,关系如何能说断就断。 席间薛锦意从外面回来,见到傅容时略一怔忡,旋即面色恢复如常同他打了声招呼。 两人分坐两边,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内里各有一番滋味。 夜里天冷薛纷纷便不便出来,留在屋中逗弄小豆花。一两岁正是好玩的时候,尤其是她一手带大的亲生骨血,怎么看怎么顺心顺意。榻上铺了厚厚一层羊绒毯子,薛纷纷便牵引着他在上面走,两只小短腿走得歪歪倒倒,到了薛纷纷跟前霍地扑进她怀中,眼睛弯成一道缝儿。 “明天便是元宵节了。”莺时在一旁跟着道。 闻言薛纷纷不说话,又引着傅峥走了一圈,停下后才看向她笑道:“明天抓周莺时觉得小豆花会抓到什么?” 此处似乎极其重视这个,薛纷纷虽不那么相信,但到底是在意的。 莺时认真思量许久,“小少爷好动,另外性子日后会与将军有几分相像,依我看大抵与刀剑一类有关。” 薛纷纷不说话,莺时与她想的相差无几。 第79章 想不出来 这一席家宴动辄用去三两时辰,直至暮色四合,霭雾沉沉。 平南王对他这一年经历颇感兴趣,拉着他不住地长吁短叹,“你此一番与乌塔对抗,回京必定少不了奖赏加勋,听闻皇上已经在宫中为你设宴,少不了排场。”放下酒杯一想问道:“百川你赶在军队前头回来,可有让皇上知道?” 傅容停箸,仰头将杯中绍兴一饮而尽,“实不相瞒,并未告诉。我原打算接纷纷回京后再上奏,如此也省去许多麻烦。” 听闻此话平南王略一沉思,不得不说他举动委实冲动了些,然而往深了追究,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家闺女,便没再说话了。“若是皇上得知实情,必然会对你有所微词,届时你且谨慎行事便是,凡事顺着他心意。毕竟你此次边关立下战功,他不会拿你如何,甚至敬你分薄面。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皇上如何决断。” 此话不无道理,事后傅容仔细分析过形势,同平南王所说大同小异。 然而紫禁城那位皇上……傅容握着酒杯若有所思,中间间隔一年,他的那点小心思如今不知如何。若是依旧分神在臣妻身上,日后恐怕不会善终,两人之间必定要有个了断。无论从哪一方面他都不在理,傅容眸中微光闪动,目前他要做的不过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制万变。 期间又向薛谦询问了薛纷纷近一年的身体状况,适逢薛锦意在旁,薛谦便道:“锦意比我懂得多,你不如问他。” 傅容闻言不动声色地朝薛锦意行了一礼,“如此说来,还要感谢六公子对夫人的照顾 言语间始终一派坦然,毫无作态。 薛锦意亦回以一笑,举杯敬道:“傅将军说得客气,舍妹身体有恙,为人兄长如何能置之不理。”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暗潮涌动,面上却一派和气,私下如何只有自个儿知晓。 傅容因心中念着薛纷纷,眼下关系僵硬,未有缓和迹象,他自然得表态以求得原谅。奈何酒桌上热情难以推脱,对方又是老丈人,傅容不知不觉已被灌下不少酒,虽略有醉态,但头脑尚未清醒。 同薛谦辞别后便自动自觉地往游思居去,一路上有丫鬟扶,皆被他挥手打发了。 傅容捏了捏眉心,剑眉微微蹙起,立在一处九曲桥前辨不清方向。湖面清澈,并未结冰,湖岸两畔怪石嶙峋,草木常青,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向前,奈何分不清何处才是去游思居的路。 困意袭来,傅容索性单腿曲起倚靠顽石席地而坐,双眼逐渐阖起,转而沉沉睡去。 * 薛纷纷好不容易征得孔氏同意,得以跟小豆花共睡一夜,自然十分小心谨慎。 一桶热水泡得通体舒畅,罩上莺时准备的象牙白褙子,天色已完,月朗星稀,薛纷纷看了眼八卦窗。傅容今儿下午在堂屋用饭,平南王又生性嗜酒如命,必然会舍了命地灌他,想来这会儿正不知在何处酣睡,有八成可能不会过来。 如此一想心中竟有些怅然,薛纷纷如梦惊醒般狠捏了两下手心,不再多想,去到床上哄小豆花睡觉。 他白天睡得多了,现下没有丁点儿困意,能闹腾得紧。捏着莺时买给他的拨浪鼓不会摇,只会往床上摔,末了露出两颗小白牙朝薛纷纷粲然一笑,张开两手语句不清地喊了声“娘娘”。 傅峥的奶水不是薛纷纷喂大的,而是请了专门的乳娘,如今才满一岁尚未断奶,时刻都要在旁伺候。彼时薛纷纷身体差,日日服药,不能够哺育婴孩,再加上她本就奶水不足,是以小豆花长到了一岁都不知生母乳汁滋味。饶是如此依旧不妨碍他跟薛纷纷亲,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只消黏上薛纷纷便别想着再分开。 薛纷纷扶着他从床上站起,忍不住轻咬了一口他粉嫩嫩的脸颊,“今天来的叔叔你还记得吗?” 小豆花唔了一声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掰着薛纷纷手指头,掰不过了便趴上去拿小嘴啃,啃得薛纷纷一手的口水。“叔叔……” 薛纷纷啧了一声嫌弃地捏他鼻子,手背在他脸上蹭了蹭嗔怪道:“小豆花是个脏孩子,竟然吃得脸上和娘娘手上都是。” 小豆花听不懂,只是见薛纷纷活灵活现地说他了,咯了一声欢快地笑起来,握着薛纷纷小指头不肯撒手。小小的一只被她握在掌心,好似能掌控他的一切,简直不知道教人如何疼爱才好。薛纷纷不知道,傅容面对她时与这感觉一模一样。 “他其实不是叔叔。”拐了半天弯子还是回到这话题,薛纷纷食指点在小豆花鼻尖上,顿了许久才继续道:“他是爹爹。” 半天没见小豆花有任何反应,薛纷纷低头一看竟然趴在她怀中睡去。 “一说到爹爹你就睡觉。”这孩子跟薛纷纷一样嗜睡,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薛纷纷没让莺时帮忙,给他换了衣裳盖上被子,床下燃着暖炉,薛纷纷想抱着他小身子睡,又怕身子太冷冻着他,是以捧着暖炉将手脚捂热乎了才钻进去。 常听人道有小孩子半夜被捂死的,薛纷纷对此不敢大意,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对谁如此上心。起初旁人都道她照顾不好小豆花,就连孔氏也不大相信,可薛纷纷硬生生让人改观。她非但将小豆花照顾得好,甚至让人挑不出毛病,也只有在这方面她才像个半大的姑娘,而不是任性的黄毛丫头。 约莫近子时分,屋中忽有寒意袭来,薛纷纷禁不住紧了紧身上被褥,蹙起眉头不甚满意。然而时间长了这寒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将她越困越紧,周身都像被裹了一层冰渣子似的,就连盖了被褥也不起作用。 薛纷纷霍地睁开眼,还以为是小豆花出了事,黑暗中觑见小豆花不知何时被转移到了另一床被褥中,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睡着。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小豆花出事…… 思及此这才察觉环在身上的手臂粗壮有力,带着冬日凌冽刺骨的冰寒,身后胸膛仿似一堵冰墙。傅容一手从她肩下穿过,一手紧搂着她的腰肢,就连忽在耳畔的气息也渗人得紧。薛纷纷差点以为抱着她的是个死人,意欲挣开他手臂将人推下床,只听傅容声音仿佛隔着千万重山水传来,低沉厚重,“别动,给我暖一会儿。” 薛纷纷气得笑出声来,白天不知如初,大半夜的冷冰冰地跑到她房里来,这是什么意思? 既不是偷也不是抢,何必如此不光彩。 屋中寂静许久,薛纷纷从困顿中醒过神来,才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味。 喝酒是正常的,跟她爹爹很久根本没有能全身而退的,足以想见方才傅容被灌酒是怎样一番光景。偏偏他喝多了是个只会睡觉的主儿,真不知怎么找到游思居来的,记路的本事也不见多好…… 如此一想薛纷纷蓦然停住,大致对他况味猜了个七八分。遂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生辉,闪着皎洁慧黠光芒,“将军方才在哪儿睡的?” 此时傅容酒已醒了大半,若不是碰见值夜的下人,想必天明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他面不改色地搂紧了薛纷纷,低头埋在她粉颈之中,如实回答:“一座桥前,不知何时睡着的,现下头疼得很。” 这话说得薛纷纷想笑,酒醉了与她何干,头疼了又与她何干,难不成还要伺候他不成? “将军白日来时我已经让人为你布置了客房,你随时住进去便是,来我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我给你暖一会儿你便不头疼了吗?”她仰头看进傅容昏沉的的眼底,一双杏眸清亮逼人,语气娇喃,偏偏说出的话实在可恶。 傅容碰了碰她肌肤,低声道:“夫人不给我暖,何人给我暖?” 这话真个让人生气,薛纷纷抬脚便往他身上踢去,“爱找谁找谁,我看那陆姑娘就不错,人家对你痴情入骨,你现下去了,她才不会拒绝,更不会把你往床底下踢。” 奈何力气不如人,半天了傅容丝毫未动,反而更加无耻地将薛纷纷压在身下。酒虽醒了但仍旧留有后劲,在军营中的痞气原形毕露,捏起薛纷纷下颔便一口含住,吮咂半响才将人松开,拇指带着厚茧仔细婆娑薛纷纷樱唇,“你不肯要我了?” 薛纷纷抿唇眯起眸子,曲起膝盖出其不意地击在他身下最脆弱的地方,到底顾忌着些,用的力道并不很大,况且位置偏了些,饶是如此仍旧使人疼痛难耐。趁着傅容毫无攻击力的档口,将他从床上推搡了下去,并扔了一床被褥在他身上,“你给我圆润地……” 第80章 美不胜收 第八十章 未料想她如此狠心,傅容没防着她动作,猝不及防地被她得逞,只觉阵痛袭来。 少顷缓过来后将身上被褥随手扔在一旁,屈膝不羁地所以坐在地上,向薛纷纷睇去,声音低沉若有所思,“夫人如今,是连碰都不肯让我碰了。” 方才见他掉下床去的瞬间,薛纷纷心中是有些后悔,此刻抿唇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迎上他乌瞳。 过了片刻下床点亮了白瓷灯,屋中骤然充盈光亮,暖橘色烛光氤氲摇曳,映得人脸上更加恍惚不清。薛纷纷立在傅容跟前俯瞰着他,不多时不情不愿地蹲□,将边上被褥扯了过来,举起双手毫不犹豫地罩在他头上,“你痛不痛?” 傅容不解其意,正要拿开她蒙上的锦被,被薛纷纷使了点小力道,他便停下动作,有所顿悟。“夫人说呢?” 薛纷纷本意是隔着被子好说话,只消不看见他那张威严肃穆的脸,便瞬间有了底气。 “我方才没用多大力气,而且控制了位置的,不可能会伤到你。” 玉堂富贵锦被下笼罩出傅容宽阔的身型,他稳坐如山,对薛纷纷耍的小把戏不置可否。“既然如此,我岂非要感谢夫人的手下留情。” 他话中不无揶揄,薛纷纷按着被褥的手松了松,细长眼睫微微下敛,非但没有得意反而语气怏怏,“我不是要的你的感谢,我只是想寻你撒气罢了。” 这姑娘难得的诚实,傅容在锦被底下的手紧了又松,终于忍住了将薛纷纷抱在怀中的冲动,听她继而缓缓。 “将军大抵是自私的,只想着让自己安心,便从未想过我的感受。”薛纷纷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子,盯着面前滑稽的高大人形,语气悠悠,“陆井沛来平南王府闹事的时候将军不在,我差些小产的时候将军依旧不在,我彼时想,那么日后你都不必在了。” 此话听得傅容心中一惊,一手扯开碍人的被子,暗昧灯光下刚毅五官瞧不出表情。一手将揽住薛纷纷的腰扯到跟前,眉峰萃了冬夜凛冽寒意,“你说什么?” 薛纷纷只觉腰上一紧,下一瞬便只离傅容不到一寸距离,两人鼻尖相抵,几乎能察觉到对方的呼吸。忽然间对上他视线,薛纷纷有片刻的失神,她从傅容的眼中看见倒影,眸子眨了眨继续不畏不惧地说道:“我知道将军军务繁忙,没工夫回应我,我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你好好的回来我该高兴的,总好过你战死边关无人问津的好,可惜只消我一想到这一年里吃的苦,便对你热络不起来。” 还好意思说通情达理……分明是小心眼儿极了,仍在对他没回信报平安一事斤斤计较。 傅容略略叹息一声,终归拿她没有办法。他身上还有外面带来的冷气,能明确地感觉到薛纷纷不由自主的微微战栗,偏头一看窗户大开,不断灌入冷冽寒风。他伸手将被子裹在薛纷纷身上,起身将她从地上抱到床沿,倾身半压在她身上,目光落在她倔强的杏眸上,“夫人说的不错,是怪我,我没尽到责任。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夫人不必对我热络,只需由我讨好你便是。” 薛纷纷仰起脸不以为然地哼了哼,“你要如何讨好我?” 一张被子覆在两人身上,傅容与她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早在傅容半夜酒醒后来她房中时,薛纷纷已经心软了大半,方才那番话也是为了置气,左右是不肯轻易原谅他。 她既然如此问了,便是有软化的迹象,傅容焉能没有察觉,只埋在她粉颈中无声地笑了笑。“夫人希望我如何做?” 这话问得忒没诚意,薛纷纷瞬间没了听下去的打算,推开他往小豆花身边躺去,“我希望你回客房去,别再打扰我们母子团聚。” 傅容如何能让她得逞,方才还说得好好,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动作迅速地按住她双手使得她无法动弹,然而下一刻便怔忡不已,傅容捏着她手心婆娑不一会儿,旋即将她双手掖在被子之中,眉心拧成一个疙瘩,“你的手炉呢?” 薛纷纷知道他是嫌自己手凉,说实话时间长了连她自己也忍受不得,睡前分明泡了暖呼呼的热水澡,不到一个时辰便又手脚冰凉,屡试不爽,简直教人无以为力。 白天回来见她手中一直端着个翡翠团鹤纹手炉,眼下环顾四周却不见踪影,傅容正欲起身去寻,被薛纷纷拉住了袖子。“别找了,我让莺时拿走了,夜里揣着那个不舒服,睡不着觉。” 室内置着的暖炉似乎根本不起作用,薛纷纷这毛病不知何时才能好。傅容侧身在她身旁躺下,拿过她双手捂在手心,他的大掌带着厚茧,温热宽厚。因怕身上寒气感染给薛纷纷,便起身褪去外衣,仅着一件中衣。 捂着捂着薛纷纷便不老实起来,钻出一只小手伸进他衣服里面,贴着他胸膛不安分地乱动,翻烙饼似地手心手背都暖了一遍。傅容一年半没碰过她,哪能经得起半点挑拨,顿时身子一僵起了反应,连呼吸都渐次沉重起来,翻身正欲将薛纷纷压在身下。 偏偏她慌忙抗拒地推在傅容胸口,杏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一派澄澈干净,“将军做什么,不是要给我暖手暖脚吗?” 傅容心中绮念被她挑起,哪是能轻易消退的,俯身在她耳朵上轻咬,“夫人体谅我一些。” 说着就握着她的手要往身下带去…… 薛纷纷这才如梦中初醒一般,连忙抽回手,作出一脸惊愕模样,“小豆花就在旁边,将军莫非想让他看见……” 经她提点,傅容这才想起床榻还躺着一人,虽说是个一岁的小不点儿,到底还是有些存在感的。此刻他精致可爱的面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傅容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呼吸沉重,声音低哑:“你今天在正堂说,平常都是一个人睡?” 薛纷纷微一颔首,原因他大抵已经清楚个七八分,便不必再解释。 “是以这一晚委实来之不易,还请将军别来打扰。” 她说的真心实意,负心男人和乖巧儿子之间,薛纷纷必定选择后者。况且小豆花才一岁,做母亲的总是想多陪着孩子,甚至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如此要求她已经不能奢望,唯一能恳求的便是多睡一晚。 不过对傅容来说着实残忍了些,好不容易待那冲动过去,他低声缓缓:“那明日我再来。” 薛纷纷偏头故意不看他,翻过身只露出半张俊俏侧脸,如此更能看清她挺翘鼻梁和长翘睫毛,像一只停在花瓣上振翅欲飞的蝴蝶,翩然潋滟,美不胜收。“明日元宵节,白天小豆花抓周,晚上我打算带他去看灯笼会,没工夫应付将军。” 这张小嘴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说可恶的话,傅容心中饶是气恼亦无可奈何,末了钳住她下颔,粗糙拇指在她粉嫩唇瓣上碰了又碰,眸中深沉,“现下你有了傅峥便对我不屑一顾了?从我回来到现在,夫人满口都是小豆花,却将我这个豆花爹忘得一干二净。” 他对自己的形容倒是稀罕,薛纷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双目弯弯,映着月色明亮生辉,简直要笑到人的心坎儿里去。“豆花爹是谁?将军撑死是个大豆花。” 她还肯笑,便是气消得差不多了。 傅容如释重负,总算将这个难缠的小姑娘哄高兴了。他转过薛纷纷的身子,手臂撑在她身侧与她对视,乘胜追击:“夫人究竟要冷落我到什么时候?如果仍旧未消气,为夫任你随意处置。” 此话似曾相识,薛纷纷眼珠子转了转拼命回想,好片刻终于浮现脑海。 这才忆起他去苏州府前说过一句话,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贴着她耳畔:“待我回来后再奖赏夫人。” 那话暧昧不明,让人浮想联翩,以至于当时薛纷纷便红透了耳根。 上回他出征时说这话依旧作数,薛纷纷根本没放在心上,此次想起,反倒两人地位颠倒,形成莫大的讽刺。 薛纷纷旧事重提,多了几分理直气壮,“上回你说过,回来后要好好奖赏我的,不知将军指的如何奖赏?” 她话题转的有些快,傅容思忖良久,才回想起她所指何事。 当时心境已经琢磨不清,唯一记得的便是逗弄她的成分居多,盖因这姑娘脸红娇怯的模样罕见,将人见了忍不住欺负罢了。 傅容眉头挑起,“你当真想知道?” 他如此一问,薛纷纷便更想知道了,当即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第81章 吹毛利刃 小豆花是被身边动静吵醒的,他尚未睁眼便下意识地要哭。 眼泪挤了两滴儿却没人应他,只觉得架子床上帷幔不断曳动,床也微微震荡,跟摇篮似的十分好玩儿,便停下哭泣咬着拳头咯咯笑起来。乌溜溜的大眼在黑暗中眨了眨,能听见压抑的喘息和尖细娇吟,扭头向一旁看去,只见隔着一床被褥的距离,娘娘被一个壮硕男人压在身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纤细双腿架在他肩膀上,难耐地抓着头顶床褥细声啜泣。 小豆花自然看不懂两人在做什么,翻了个身睁着大眼好奇地看着他们,并向前爬了两步。 薛纷纷察觉身旁动静偏头望去,对上傅峥清澈的眼睛时心头一颤,绞着傅容的力道不自觉的收紧,却让身上的人动作愈发激烈了些。她伸出一只手意欲盖住小豆花的眼睛,奈何被傅容折腾了许久,浑身酸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才抬到一般便软绵绵地落下。 “不许看。”声音虽含着命令,但却柔媚较弱,端是半点儿威力也无。 小豆花与她对视,借着月光看清你娘娘脸上未干的水痕,小孩子总是最能感知大人情绪的,当即小嘴瘪了瘪,咧嘴便要跟着一块哭。 薛纷纷作势便要推搡傅容,被他强行得逞已是丢脸,眼下又被小豆花看去…… 她简直是不要再做人了。 方才傅容问她是否想知道,待薛纷纷傻乎乎颔首之后便原形毕露,将她扑倒在床上,吻着她的鼻尖低沉哑声道:“为夫这就奖赏你。” 在薛纷纷怔忡之余,已经被他得逞。 小豆花一壁哭一壁颤颤巍巍地爬到跟前,意欲将傅容推开,别压着娘娘难受。他口中咿呀叫了两声,尚未碰到傅容手臂便被他扯过一旁被褥整个盖在头顶,瞬间淹没住他小小身子。 薛纷纷一惊,生怕被子太厚将他闷着,这下更没了亲热的心情,翻身便要去解救小豆花。奈何被傅容粗粝大掌握住盈盈腰肢,从身后不遗余力地进入,薛纷纷情不自禁叫出声来,声音又细又绵,直叫得人心痒难耐。 傅容打桩一般次次入她深处,最后伏在她身上低声喘息,从极致的欢愉缓缓回神,抱着薛纷纷不愿松开,回味无穷。 身体似是炸开了一团锦簇灿烂的烟火,将她脑海中映照得五彩斑斓。 薛纷纷很快醒神,连忙挣开他将小豆花从被子里抱出来,这孩子正兀自玩得开心,许是白天睡够了这会儿精神得很。薛纷纷顺势钻进小豆花的被窝中,顾不得浑身无力,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睁着警惕杏眸看向身旁餍足的男人,“你若是不回客房睡,就在那儿老老实实的。” 此时傅容正侧身对着她,单手撑着头,唇边若有似无的满足笑意,“一切听夫人指示。” 薛纷纷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人,顺了顺小豆花的背示意他继续睡觉。 一切听她指示?简直睁眼说瞎话。 若真如此,方才薛纷纷叫停的话他可一次没听过…… * 大抵是昨日累极,夜里没听见小豆花的哭闹,薛纷纷这夜睡得格外沉,一觉醒来辰时已过。 她随手摸了摸身旁空空如也,霎时浑身一僵坐起身来,便见小豆花此刻正趴在傅容怀中,专心致志地在他胸口玩耍。而傅容则双手枕在脑后,不知醒来多久,黑眸静静地落在薛纷纷身上,随后逐渐下移,眸光渐深,薄唇逐渐抿起一丝弧度。 薛纷纷循着他目光下移,恰好落在胸口上,只见原本细嫩白皙的肌肤上布满青紫痕迹,看着甚是触目惊心。然而下一刻薛纷纷便反应过来,低呀一声连忙扯了被子掩在身前,向后缩在角落,黛眉竖起责备道:“你既然醒了为何不起?” 眼前光景被遮掩,傅容略有失望,抬眸对上薛纷纷略带愠怒的视线,他眉梢上扬带着笑意,“小豆花舍不得娘娘,非要跟你待一块。” 此刻小豆花十分应景地抬起头来,一手撑在傅容胸膛,一手要来够她,糯声邀请:“娘娘……” 这孩子着实不怕生了一点,跟傅容很快便熟络起来。 除却头一回见面闹了不愉快,其余几次小豆花还是十分待见他的,这让傅容颇有几分欣慰。唯一遗憾的便是无论傅容如何教,他都只会说两个字,“叔叔。” 譬如此时薛纷纷起床洗漱后坐在妆奁前梳妆,身侧是傅容将小豆花抱在腿上,耐心地教导:“叫爹爹。” 傅峥在他腿上极不老实,伸手要去够远处的薛纷纷,啊啊呜呜说不清楚,小嘴巴一张一合,着急的模样别提有多可爱。 可真是一点儿也不给他面子,傅容在他小屁股上轻拍了拍,“峥峥若是不叫爹爹,我便日后都不准你见娘娘。” 稀罕的是小豆花似是听懂了这句话一般,霎时停下所有动作偏头看向傅容。 他肉呼呼的小手在傅容胸口拍了拍,便要从他腿上下去找薛纷纷,奈何站不稳便要跌倒,被傅容两手架住咯吱窝一下子举高过头顶。突如其来的辽阔视线让小豆花欢快地笑出声来,傅容带着他来到薛纷纷跟前,将人放在缠枝葡萄镜前,“倒是跟你一模一样的性子。” 这话自然是对着薛纷纷说的,画中不无揶揄味道,细听之下却深藏宠溺与纵容。 今日是小豆花一周岁诞辰,抓周是他们这儿不可或缺的习俗,是以薛家二老都格外重视。薛纷纷倒是不大走心,合着只是走个过场,她对那一套素来不相信,但却不得不给父母面子。眼下已过巳中,莺时已经催了许多次,薛纷纷却立在衣柜前踟蹰不已,为穿哪件衣服而犹豫。 穿戴完毕后傅容又往她身上罩了件遍地金银鼠皮袄,往她手上塞了手炉,这才一手抱着小豆花走在薛纷纷身旁去了正堂。今日小豆花穿得格外明亮讨喜,红裤短袄,脸蛋白白嫩嫩,任谁看了都要忍不住赞叹一句“这孩子生得实在好”。 一路上小豆花十分乖,任由傅容抱着不吭不响,只目光稳稳地落在斜前方薛纷纷身上。傅容忍不住捏了捏他小鼻子,“小豆花很喜欢娘娘?” 被他的声音吸引,小豆花这才回头看他,显然听不懂他的问话,却能跟着学一句:“娘娘……” 说罢不等傅容捏他脸蛋,他便趴在傅容肩头弯起圆眼,牙床上只扎了上下各两个小牙齿,“叔叔……” 傅容忍不住正色,“爹爹。” 偏偏小豆花不理,自顾自地伏在他肩头吐泡泡,一句一个含糊不清的“叔叔。” * 他一家三口到时正堂已然有不少人,泰半都是薛家自个儿的。已嫁为人妇的几位小姐姐也来了,此外还有薛锦坤与何清晏二人,另有另外两位兄长,纷纷为小豆花送上礼物。 都夸薛纷纷家的小豆花机敏可爱,且不是一般的可爱。她二姐原本不信,此刻见后却是一刻也不肯撒手,连自家的小羔羔也丢在一旁不理,一心一意地逗弄起小豆花来。小豆花抓了抓手向薛纷纷求救,恰巧此时有家仆一件件拿了东西进来,放在髹漆红檀抓周盒中,将物什一一摆放其中。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中间一本《三字经》和一柄长剑,剑一看便能知晓真假,避免伤害小人才置备的。薛纷纷将小豆花放在桌上,任由他缓缓爬向那托盘,与旁人的紧张情绪相比她实在够淡定的。 薛纷纷眼睁睁地看着他爬到镯子中央,对书本和刀剑视若无睹,对立面东西只看了两眼便停住,转身朝桌上角落摆放的糕点爬去! 因着抓周礼规定必须在午饭前举办,到了这会儿一行人都饿得差不多了,便让人上了几样小点心来垫肚子,未料想被这小家伙看上了。小豆花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了一块软香糕塞到口中,糕点软糯香滑,他吃完全没问题。 小豆花小嘴巴撑得鼓鼓,睁着圆眼睛环顾一圈四周,想要找到薛纷纷身影。 桌旁围了许多人,薛纷纷此刻正立在傅容身旁,被他高大身躯挡去了一大半。饶是如此仍旧被眼尖的小豆花瞅见,他被薛锦坤从圆桌上这头抱到那头,送到傅容于薛纷纷跟前,“这孩子……” 话里包含多种意味,深远而复杂,更包含着怅然遗憾。 其他人何尝不是如此,尤其是平南王薛谦,顿时泄了气一般坐在八仙椅上,握着云纹龙头摸了又摸,始终没办法平复心情。 然而小豆花落稳后不是朝着薛纷纷去,而是攀着傅容腰上绦带,仰头咧出大大的笑容,嘴角还沾着糕点屑沫。 他伸出小手碰到傅容腰上别着的匕首,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缓缓抽出。 匕首是傅容随身携带的防身用具,外形精湛,匕身锋利,吹毛利刃。手柄处嵌以玉石,无一不锻造精细完美,傅容眸中微动,这小子倒是有眼光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小虫子的地雷么么哒qaq~ 困瞎了滚去睡觉。 昨天看葡萄大大的未生看到半夜四点,简直太好看了嘤嘤嘤。 早上起来就到处安利……【。 以及另外人家开了一个古言存稿啦qaq,欢迎提前收藏,上将完结之后就开的,估计在九月中左右。 地址这里戳~ 爪机: 电脑: 文案还没放出来,因为怕被借梗_(:3」∠)_。 放心啦别看名字很文艺其实是正儿八经的甜宠文~ 第82章 元宵灯会 元宵节吃汤圆是必不可少的,待小豆花抓罢周后,傅容心情大好,便将那把匕首慷慨地送给了他,并随手别在了他衣服上。穿松花短袄的丫鬟将红檀圆桌上的东西撤去,取出食盒里的花卉纹银碗逐一摆放桌上。碗里分别有萝卜汤圆和水粉汤圆、菜肉汤圆等,各人口味不同,分别选用自个儿钟意的便是。 薛纷纷最爱吃的是水粉汤圆,松仁核桃的香味溢满口腔,好吃得魂儿都要飞起。 小豆花见她吃,坐在她怀里扒拉碗沿,模样馋得不得了。奈何他如今年纪太小,吃不得这些,薛纷纷制止了他两回依旧没用,后来闹腾得薛纷纷毫无办法。 “次……” 他才说了这一个字,便被傅容提溜起后衣领交给一旁嬷嬷 傅容面无表情道:“好好看着。” 嬷嬷猝手不及,索性稳稳接住,小心打量薛纷纷神色,见她并无异议,这才退下到折屏后偏厅去。这会儿正值午时,想必小少爷也该饿了,嬷嬷将他交到奶娘手中,立在身前细心看着。 * 昨日薛纷纷说要去看元宵灯会一事,并非心血来潮。 其一自打回粤东后她还没真正出一趟门,其二她跟小豆花相处的时间不多,是以才想借此机会多加亲近。起初她是要莺时季夏陪着去的,如今傅容回来了,她便不必操心孩子归谁抱的问题,乐得自在。 要知道小豆花虽才一岁,抱久了仍旧非常累人的。 申末莺时为她重新梳好发髻,头戴珠翠,耳垂金镶玉灯笼挂坠,略施粉黛。她本就生得杏脸桃腮,十八正是姑娘最美好的年华,真个眉目如画,娇艳欲滴,一双杏眸仿似盛了一斛秋水,清澈明亮,顾盼生辉。 待她穿戴完毕出去时,傅容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他不过在道袍外简单披了件鹤氅。饶是如此仍旧英挺伟岸,颀长身子往庭院中一立,便如松如柏,存在感不容忽视。 薛纷纷在门口滞了滞,旋即若无其事地上前,从他身旁绕过走出庭院。 原本她对傅容态度有软化迹象,打从傅容昨日用强后,薛纷纷便连一眼也吝啬施舍给他。与手底下丫鬟照样说闹,清脆绵软笑声不绝于耳,偏偏对傅容视若无睹,一直到了马车上仍旧如此。 待薛纷纷踩着脚凳登上马车后,莺时也要抱着傅峥上去,尚未走到跟前便被傅容拦下。 “将他交给我,你同其他人坐另一辆车。”他如是命令道。 眼睁睁地瞅着他上了马车,车夫悠悠牵起缰绳喊了声驾,马车便从跟前走过。莺时与剩下等人面面相觑,今日出门统共就这么一辆车,教她们上哪儿再找一辆…… * 薛纷纷坐稳不久,以为是莺时上来了,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朝门口睨去,“叫傅容别上来,就说人已坐满。” 话音刚落猛地停住,便见傅容镇定自若地打帘走入车厢,怀中还抱着新奇不已的小豆花。他好似没听见她方才那番话似地在一旁坐下,将傅峥放到两人中间,调整了坐姿,这才徐徐道:“坐满了?” 薛纷纷无语凝噎,但又不服输了气场,遂坐直身子将小豆花往自己身边抱了抱,面不改色心不跳:“将军没看到吗?这是我儿子,他闹腾起来需要的地方很大的。” 说着还捏了捏了小豆花胖呼呼的手臂,“你说对不对?” 小豆花不明其意,反而嘎一声笑了,看着傅容的眼睛晶晶亮亮。 这姑娘无论何时都改不了一身的孩子气,却也是难得珍贵之处。 傅容笑了笑,“这也是我儿子,夫人怎能剥夺我同他在一起的权利?” 他坐上来不多时马车便缓缓行驶,薛纷纷面露疑惑,又掀起布帘往后瞧。果见莺时一脸无奈地看着她们马车,薛纷纷便猜到了大概,回头不满地看着傅容,“你做什么不让他们上来?” 两人分别坐在马车两角,一抬头便能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傅容眉梢上扬,故意打趣,“这是我同夫人的家务事,如何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看笑话?”薛纷纷忽而一笑,抿起嘴角模样乖觉,“我只是同将军置气,怎么会牵扯了别人,将军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 傅容低哦了一声,“夫人既然如此通情达理,又为何独独不待见我?” “那是因为你不招人待见。”薛纷纷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末了觉得这答案非常好,竟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在车内烛火的照映下莹润娇憨。“你求我原谅了吗?若是没有,我为何要待见你呢。” 说到底是嫌他没给个明确答案,姑娘家要的无非三样,承诺,道歉,甜言蜜语。 可惜傅容只能做到第一条,中间那个勉勉强强,更别提最后一个了。薛纷纷掰着手指头想了想,不住地摇头,替自己惋惜心疼。 傅容虽然不会琢磨姑娘家心思,但好在脑子好使,听闻薛纷纷此言便知她意思。这姑娘说话总是拐弯抹角,脑子里不知装的什么迂回路线,总是让人捉摸不透。 “本以为夫人如此聪慧,定能猜到我心中所想。”傅容一笑,车厢内对于他来说委实窄小了些,双腿都没办法施展开来,是以在薛纷纷看来他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意思,不由得对他正视起来。“我在心中求了夫人许多次,夫人竟然没有听见吗?” 时间长了他学会了薛纷纷的滑头,这话教人怎么答都不对。 要么承认不够聪明,要么被他蒙混过关。 然而他却小瞧了薛纷纷,总归有办法将人噎得说不出话,“哦,大概是你心里风太大,我没有听清。” 说罢车内一静,俄而只听傅容朗声低笑。笑罢情不自禁地将薛纷纷扯进怀里,铁壁环着她盈盈腰肢,凑在她耳畔声似蛊惑,“夫人原谅我,若是再有下回,定恨不得日日报你平安。” 小豆花被晾在一旁,睁着大眼觑他们,两只小手张开似乎要扯薛纷纷的衣摆。 薛纷纷听罢不做声,伸出一食指让他抓住,小小手掌包裹住她,有种莫名的安详温暖。她敛眸垂下扇子般的睫羽,掩盖了瞳仁中的微波粼粼。 直到傅容问起“怎么了”,她才另一只手掐了掐傅容手臂小声道:“不许有下次。” 她人小,力气能大到哪里去,根本没能弄疼傅容,末了又恨恨地低头一口咬住。这一口下的力道不轻,直咬得傅容长嘶一口气,却没挣开,另一只手顺了顺她头顶乌发,连声音里都含着笑意,“国事战事,如何由得我做主?” 薛纷纷本要松开他的,听闻这话更加下狠了力道,简直不将他咬出血誓不罢休的架势。 可惜傅容皮糙肉厚,她最终没能如愿罢了。 随后抬头睇向傅容,别开头呸呸两声:“是咸的。” 嫌弃完后端正了神色,眼睛虽含笑但却一本正经,“将军说的不错,确实由不得你做主。但这就能成为你不把我放在心上的借口吗?” “你没回来之前我确实是担心的,你完好无缺地回来我心中自然高兴,可是仍旧会有那么点儿不甘心。”薛纷纷掰着小豆花的手指一根根捏过去,末了落在他可爱的脸颊上,嘴角翘起一抹弧度,“将军其实一点也不关心我,没将我放在心上,无论你说的再好,我都感受不到。” 说罢不等他有所反应,偏头对上他漆黑眸子,手扶在他右胸口的位子,“听闻将军这里受伤了?不知现在恢复的如何?” 傅容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已无大碍。” “那大概不必我关心了,将军是个有分寸的人,连受伤都是养好了才来见我。”薛纷纷挑唇,不无揶揄道。 马车似乎到了地方渐渐停稳,她正欲起身往外走,便被傅容拦腰带了回去,不容辩驳地堵住了樱唇。 “夫人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不会。” * 他们下车的地方正处于闹市接头,万家灯火,交相辉映,人影攒动。 薛纷纷立在远处张望,到处都是各色花灯,或悬在屋檐或堆满摊铺,简直要看花人眼。莺时几人想必还没赶来,薛纷纷自然要在此等候,她到前头买了一盏兔儿灯拿在手中,放在豆花手中让他握着。 小豆花显然对这东西极感兴趣,拿在手里啊啊呜呜地一提一提,两只黑豆般的眼睛里映出亮团火光。 等了一刻钟仍旧不见人来,两人立在街头常引来路人侧目,薛纷纷便扯着傅容到一旁猜灯谜的地方。 这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在路边摆的小摊子,身前只陈设了一张宣纸,字上写了“十五日”三字待人破解。有人道出答案后他才提笔写下一张,从头到尾未说一句话,似乎是个哑人。 薛纷纷驻足观看,对这些趣味灯谜从小便敢兴趣,常常跟薛锦意你来我往地猜,有时候她出的题连六哥都能困住。只不过随着年纪稍长,便逐渐消减热情罢了。 书生静静地坐在翘头案后,见面前众人愁眉不展,略微一笑。 他面前是一幅画卷,装裱不菲,谁能答中他所有谜题,这画便赠予此人。书生目光对上薛纷纷时怔了怔,又投向桌上画匣,不由得拧起眉头。 见无一人上前解答,薛纷纷正好想找东西解闷,便拿起笔山上羊毫笔在宣纸旁从善如流地写下一字。 ——肿。 周围人多,傅容便立在她身侧,看她得意洋洋地抿起唇角,若不是碍于场合不便,定会拍拍她的脑袋以示表扬。 书生收起那张纸,提笔又写下了一句,只是他一改方才轻松神色,表情有些凝重,下笔时也是心不在焉。 薛纷纷一心一意都在他出的谜题上,根本没注意他面色如何。 两人一问一答对了约莫十道谜题,薛纷纷全部迎刃而解,到了最后鼻子简直要翘到天上去。脸上欢喜乖觉笑意仍未退却,朝书生弯眸一笑,客气有礼。怀里小豆花大抵是等得极了,“娘娘,娘娘”叫了两声,便攀着她肩头欲往外走。 薛纷纷一手扶着他后背安抚,一手指着桌上画匣问道:“这画是要送给我的?” 书生最后看了她一眼,放下笔颔了颔首。 谁想薛纷纷只拿在手里掂量了下,甚至没有打开便重新送回他手中,“还是给你吧,我对画不感兴趣,省得糟蹋了一幅好作品。” 自从皇上上回擅自给她买下了一幅山水画,薛纷纷便对画卷莫名地抵触。 五千两银子,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 * 回头一看并无傅容身影,薛纷纷抱着小豆花从人潮中退出,环顾四周也没寻着他人,不由得驻足观望。 “才一会儿的工夫,该不是又寻不着路了吧?”薛纷纷紧起眉头喃喃自语。 周遭人十分多,摩肩接踵的程度,她被一人撞到,踉跄着往一旁退了几步。怀中抱着个孩子的原因,险些栽倒在地,她下意识扶着小豆花的头,不让他受伤。 眼看在这儿找是不可能的,薛纷纷唯有先回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去问问车夫有没看见傅容,或者让他去寻找也可以。打定主意后薛纷纷便抱着小豆花回到街头,因着人挤人的缘故,走的极不顺畅。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争议挺大的,我看了一下觉得大家都说的挺有道理。 其实我也很为难,当初写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么多问题。再加上一直状态不好,总是没能调整过来,所以或多或少地出现了毛病,还是很谢谢大家的意见的。 基友也帮我看了这几章的问题,有些根本性的必须要修改一下,无关乎作者是不是要顺着读者的思路走。 首先我自己也觉得必须要修改了,再加上读者的意见有可建性的还是要吸取一下,毕竟写文的目的就是想把它写好啊,不希望到最后快结尾了突然让人不愉快一把。 大概好像就是这样了_(:3」∠)_,剩下两章我慢慢修改,不要着急。 第83章 幸免于难 莺时那丫头这会儿竟然也不来……回去定要好好收拾她。 薛纷纷抱着傅峥逆着人群走,不一会儿便手臂泛酸。她将小豆花往上托了托,挨着他嫩生生的脸颊哄道,“峥峥下来走好不好?” 其实明知道他连走路都不会,只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果不其然傅峥晃了晃小脑袋,许是听懂了她的话,张开两手紧紧环住她,软糯地道:“娘娘抱。” 登时薛纷纷的心便被他融化了,避开前头迎来的人,“娘娘抱着你好累的,为什么不让爹爹抱?” 方才在灯谜摊子前,薛纷纷想将他交给傅容,可还没转手到傅容手上,他便嘴一瘪做出要哭的趋势。薛纷纷当时将人重新抱在怀中,甚至还笑话他爱哭哭,小豆花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泪花,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傅峥伏在她肩头,一双黑豆豆似的样子看着后面人群熙攘,许久才道:“叔叔……” “是爹爹。”薛纷纷纠正道,继续往前走。 可惜小豆花没她的,伸手指着后面啊啊叫了两声,“叔叔。” 只当他是在耍顽皮,薛纷纷便没大放在心上,纠正称呼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总有一天他会改过来的。前方人群渐疏,就快到了他们停马车的地方,几步开外有一巷道,巷子看着不深,但因周围无灯光便显得有些阴暗。 薛纷纷霍地停住脚步,目露戒备地盯着前面两人。 “街上这么乱,这位夫人孤身一人是要去哪儿?”其中一个三十上下,穿粗布短褐的男子不怀好意地笑道。 薛纷纷眉头一蹙,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侧身意欲从两人身旁绕过。 偏偏这时身后又来了两人堵住她去路,看模样是一伙的。其中一个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小豆花腰上别着的匕首,目中不无贪婪。 薛纷纷这才反应过来,小豆花刚才那几声叔叔不是在叫傅容,而是身后跟着的这两个男人! 她往左右看了看,这里距离街口尚有一段距离,四周一人也无,与方才热闹繁盛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十几步开外有一卖灯笼的摊铺,摊前有一堆夫妇领着七八岁大的孩子买彩灯,薛纷纷眸子转了转,已经在脑海里琢磨叫人救命的可能性。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付出行动,那个穿粗布短褐的男人已经举起一把约莫半尺长的刀架在她脖子上,拖着便要带到巷道中。另一人从她手中夺过小豆花,傅峥硬生生与母亲分离,少不得要哭闹,那人怕惊动了街上其他人,大手捂住他的脸便要带走。 薛纷纷心中一惊,“不要动他!你们做什么只管冲着我来便是!” 威胁他的男人嘴一咧嘿嘿笑道,十足的猥亵,“你放心,少不了你的。”说着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居心不良。 直看得薛纷纷周身发冷,眼看着便要被压迫着推到深巷中,她不傻,知道一旦进去情况只会更糟。便见那灯笼摊上的人尚未走远,拼着力气踩了对方一脚,将人推开便要去求救,“救命……” 可惜她虽成功踩中,力气总归不大,那人反应及时重新抓获她,情急之中在她肩上狠狠划了一道。“臭婊.子!” 薛纷纷肩膀吃痛,顿时腿软,被他抵着推在墙上,带血的利刃就顶在她脖颈,凶神恶煞地笑道:“你这娘们脾气还挺倔!” 肩上痛意逐渐袭来,想必身口不浅,她只觉得有黏液顺着后背流下,额头沁汗。 眼看着傅峥被他们逐渐带远,薛纷纷伸出手想要阻拦,“不要!” 有如困境中垂死挣扎的兽类,她眼中希冀明灭未定,疼得眼前光景都模糊起来,却仍旧执拗地盯着傅峥的方向。手被身前的人狠狠拍下,他狰狞的脸近在咫尺,“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得了你儿子!” 他手下没轻没重,别更提怜香惜玉,轻微一动便将薛纷纷粉颈沁出血来。 说罢一手握刀一手拽着她往巷子深处走,没走几步霍地停住,接下来便见他手臂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拿开,随之而来的是惨烈的哀叫声。薛纷纷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何事,那人已经被掼在了墙壁上动弹不得,她脚下生根了似的,偏头朝巷口看去。 便见一人逆着霞光,周身仿似镀了一层温润橘光,傅容阴沉不定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脚下一软,扶着墙甚至来不及诉苦,便指着前方无助道:“傅峥……你去救他,快去。” * 她背靠着墙壁静静喘息,好似做了一场极端噩梦。 肩上伤口还在流血,脖子上也有阵阵刺痛,薛纷纷却没有功夫管,一心盯着巷道另一端,嘴唇泛白。直到傅容抱着小豆花出现在视线中时,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一手撑着墙壁缓缓走出巷子。 小豆花看着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窝在傅容怀中撕心裂肺地哭,简直要将人心肝儿哭碎。他一见薛纷纷便要让薛纷纷抱,然而薛纷纷身上有伤,傅容便不让他碰触,见状小豆花哭得更加惨烈了些。 傅容快走两步上前要扶她,脸色并不好看,是薛纷纷从未见识过的狠戾之气,“你怎么会到这来?” 他语气不好,但对薛纷纷绝对称得上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在见到她身上两处伤口时眸色更深了些。方才那几人的伤势最轻也要躺十天半个月,有一个估计断了两根肋骨,饶是如此仍旧不能解气。 “将军不见了,我自然要先把小豆花送回去才能找你。”薛纷纷看着虚弱得紧,嘴上却仍旧不饶人。 一壁说一壁往前看去,只见不远立着一个穿妆花竖领袄的夫人,表情严峻。 她周围还有两个穿黛色比甲的丫鬟,身后停着一辆马车,显然是刚到来的模样。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景仪沈氏。 薛纷纷没料到竟然能在这地方遇见她,顿时停住脚步,“母亲?” 她的伤口深,没走两步便脚步虚浮,难为她还能看清沈氏的模样。便是再也走不动一步了,她攀住傅容的袖子,“等一等,让我缓一缓……” 若不是他怀里有孩子,傅容定会将她抱起送往马车。恰好前方沈氏的丫鬟上前,傅容便将小豆花交给两人安抚,他将薛纷纷打横抱起,径直往前方马车走去。 * 沈氏似乎有话要说,但是傅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将薛纷纷轻放在青鸟云纹毛毡上。 因着她伤在后背肩胛处,并且脖子也有轻微的伤痕,是以只能将她侧放在榻上。傅容脱去她白绫短袄儿,露出莹润肩头,然而往下靠近蝴蝶骨的地方却血痕一片,伤口足足划了三寸长,并且不浅,难怪血流不止。 车上没有应急的包扎药品,傅容唯有先替她止血,眉峰压低周身气压吓人,头也不回地命令其中一个丫鬟:“去前头药铺买些纱布和止血药来!” 那丫鬟大抵被他的声音吓住了,怔了怔没来得及动,便见他回头眸中冷光大盛,“还不快去?” “是、是。”丫鬟应了一声,连忙慌慌张张地去了。 沈景仪随在他身后进马车,怀中正抱着小豆花,许是方才哭累了这会儿已经睡去,眼睫毛上还沾着泪花,趴在沈氏怀中的模样别提有多乖巧。 她见傅容正面无表情地给薛纷纷清理伤口,皱起眉头很不赞同:“出来一趟,竟然也能差点儿把孩子弄丢……还让自己受伤了,可真有能耐。” 傅容手下动作顿了顿,车厢里有干净的帕子,被他拿去擦拭薛纷纷肩头血迹。 这时薛纷纷的神智已经不大清明了,只觉得被傅容碰到的地方都钻心的疼,没碰到的地方也疼。她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七岁那年被劫持也不曾有过,眼下自然扛不住,睁了睁疲倦的双眼便要昏迷。 不多时丫鬟买来止血药,傅容一点点洒在薛纷纷肩头,因着车里人多反而不便利,便遣了两个丫鬟下去。留下车里沈景仪和睡着的小豆花,并无外人,傅容便将她衣服剥落,一圈圈缠好纱布。 期间薛纷纷只疼地哼了一声,便再无其他动作,乖得简直不像平常的她。 如此傅容心中歉疚便更深了些。 方才他被人群冲散,再想回去寻她时已然找不到回去的路。加上街道人多,根本摸不清楚方向,傅容便不知被人流带到了何处。待他问了方向寻回去时,路上却遇见了沈景仪的马车。 眼下已经近亥时分,她这个点儿来委实晚了些,无怪乎傅容惊诧不解。 “母亲怎的突然到粤东来,也没让人说一声?”傅容将薛纷纷的伤口处理好,又在她脖子上覆了一层白纱,这才有功夫问道。 刚才一直忙于寻找薛纷纷下落,根本顾不上询问沈氏出现的缘故。 眼下薛纷纷已然沉沉睡去,只眉头紧紧锁着,伤口疼痛使她睡着了也不安稳。这姑娘从小就娇气,大概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今日之事有他泰半责任。 沈氏眉头不见舒展,盯着薛纷纷看了半响,才一声喟叹道:“事出紧急,哪有时间告诉你?” 傅容一皱眉,“何事紧急?” “还不是你擅自回京一事。”沈氏眉头不展,这可真个麻烦事,“皇上早几日听闻此事,听闻脸色很不好,得知我要来南方一趟,便让我顺带捎话给你。尽早赶回永安去,他已经在宫中为你设好了筵席,若是迟了便自个儿担待。”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话素来没错。 傅容略一沉吟,正了正色道:“来粤东时我便料到会有此事,母亲不必担心。待纷纷的伤养好后,我便带她一同回京。”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说什么,你只记得万事小心便是。”沈氏从他身上移开视线,重新落在薛纷纷身上,神色复杂,更多的还是不大满意。“届时你们两人回去便是,此番我来是听闻苏州有一处寺庙,里面住持远近闻名,想着与他讨教些佛经意境。峥儿年纪小,这样的事情经不起第二次,你们既然照顾不好他,不如便交给我看管。”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基本推翻重写了_(:3」∠)_,所以时间有点慢。 接下来我去修84章,修完之后今天可能没时间更新了qaq。 第84章 惊魂未定 闻言傅容动作一滞,不动声色地看了沈氏一眼,“母亲此话何意?” 现在薛纷纷睡着,若是她醒来必定不会同意。傅容即便没见识过,也能猜到是怎样一番场景,她那样喜欢傅峥,怎么舍得离开他? 沈景仪要去苏州的事他有所耳闻,不久前才有意无意跟他提过一嘴,这不去不知是多久。这一趟若是让小豆花去了,指不定何时才能再见,别说薛纷纷,连傅容都无法同意。 “此事是我的责任,母亲莫要因此迁怒纷纷,她已经做得足够好。”傅容给她覆上毛毯,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沁出血来,一圈圈红晕看得人心中触痛。那伤口一看便是下了狠劲刺的,不知道她如何承受得住。“请母亲放心,日后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可惜沈氏不那么认同,看傅容的目光便得冷厉,“这一件事便足够了,你还想发生几次?” 傅容哑然,又不能明面儿上跟她发生争执,只沉声道:“我跟母亲一样不想见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不想纷纷为此受伤。然而孩子也是纷纷的,您要如何起码得先同她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此时马车已经走到平南王府,沈氏打帘走下马车,“你让她好好休息,明日我自会同她说起。” 此时天色已晚,她就算不想留下也没办法,外面客栈都打烊了,这个点儿根本没人开门做生意。沈景仪身后跟着她从家里带来的两个丫鬟,大门口有府邸家仆接应,均没见过她,是以面色疑惑。 往后一看见傅容抱着薛纷纷下车,就更加不解了,小姐怎么了?看样子脸色不大好? 傅容简略地介绍了沈景仪的身份,并让下人给她准备一间客房,“领老夫人到客房去,不得怠慢。” 家仆了解身份后连忙应是,弯腰摊掌示意沈氏随他前去。 临走时傅容又道:“峥儿如今才一岁,正是需要母亲在身边陪伴的时候。况且他以前从未跟纷纷分开过,母亲若是坚持此举恐怕不妥。”说到底还是希望她收回刚才的决定。 可惜沈景仪若是这么好说话,便不会让她头疼至今了。 “这点你不必担心,我会让人好生照顾他。”沈氏已经举步欲走,略有不快,“跟母亲常年待一起也不见得是好事,分开了反而能磨砺心性。事情便这么定了,明日我同平南王商议之后便择日出发。” 一旁丫鬟掌着八角灯笼领路,客房安置在当初傅容那间,恰好是刚收拾好,整洁干净,住进去勉强凑合。 沈景仪没再给傅容说话的机会,举步离去。 * 走之后傅容又让人收拾了那几人,各卸了他们一条胳膊并报官处置,眼下正在牢狱里待着。 傅容一路将薛纷纷抱回游思居,路上颠簸她又渗出不少血迹。 莺时季夏没寻到她早已回了府中等候,眼下见她这副模样免不了诧怪。在傅容将她放到床上后连忙上前探看,急得团团转,“这才出去了一会儿,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问傅容也是白问,根本不会回答。 傅容只吩咐她们找来伤药和纱布,另备了一盆热水和巾栉重新清理伤口。刚才在马车上事出紧急,地方又小,没处施展,是以包扎得并不好。现下回屋傅容又重新给她看了一遍,现在夜已深了,不会再有大夫出诊,只能明日一早请大夫来看。 薛纷纷因为他的动作被弄醒,缓缓睁开眼第一句话便是:“峥峥!” 说着便要坐起来,奈何牵扯到了身上伤口,长嘶一口气疼得浑身发颤。 傅容正在给她脖子上药,见她动作连忙扶稳她肩膀,捏着她下颔轻轻抬起,“别动。” 他的手劲很小,不知放柔了多少力道,生怕又将薛纷纷弄伤。药中含有南薄荷,上在肌肤上冰冰凉凉,使人舒服不少。她脑子转了转想起街上场景,恍如梦境,这才渐次回过神来,仍旧心有余悸,乖乖地任凭傅容处置,杏眸怔怔地盯着八卦窗外一弯明月。 直到傅容收手后才不安地问道:“小豆花呢?他没事吧?” 傅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没事,你先养好自己的伤。” 得知他没事薛纷纷才总算放下心来,下意识地倚靠在遍地金妆花大迎枕上,忘了背上还有伤口,登时疼得龇牙咧嘴。她眼睛里都沁出泪花来,眼眶红红地控诉:“都是你要给他那把匕首,才害得我们被人盯上了,后来还不见了……都是你造成的。” 傅容心疼她受伤,无论她说什么都受下了,“是我的错,我思考的不够周全,夫人若是想打我骂我尽管来便是。” 薛纷纷见他手上还拿着白纱布,许是给自己缠脖子的,顿时便没了脾气。 “那几个人呢,将军怎么处置了?” 薛纷纷心中是感激他及时到来的,如若没有他出现,自己指不定如今在什么地方是什么下场,只消一想便止不住地恐惧。是以他辅一出现的那幕,在薛纷纷心中印象极深。 傅容只云淡风轻道:“报官处置了,目前已经关押在牢狱中。” 绝口不提他将人家收拾得下场很惨的事。 薛纷纷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只是好过嘴瘾罢了:“将军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应当将他们断手断脚折磨得痛不欲生才是。” 她睡了一觉这会儿脸色恢复了点血色,不似刚才在巷子中那般煞白吓人,却仍旧虚弱。 在刚才回来时傅容已经吩咐饭饭去准备粥羹,她流血过多,必须补充点食物。不多时饭饭端来茯苓羊肉粥,她就着傅容的手吃了大半碗,便懒洋洋地往边上一倒,“吃饱了。” 傅容却嫌她吃得太少,硬逼着她吃完了整碗粥才罢休。 后果便是薛纷纷侧身而卧,揉着圆滚滚的肚皮面露惬意,除却脸色有点苍白,全然看不出是个受伤的病人。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配上一双乌黑杏眸,更像个被人豢养的小狗儿,“我刚才好像看见母亲了,她是不是到粤东来了?” 刚说完仔细一想便被自己否决,摇摇头觉得不太可能,“一定是我昏糊涂了,粤东和永安离得这么远,她怎么可能到这儿来呢。” 傅容一笑,“你没看错,她确实是来了。” 话音刚落薛纷纷登时重新坐起来,这回学聪明了知道注意伤口,是以才不至于扯道。她诧异地睁大眼,小口微启,“她来做什么?千里迢迢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她现下不方便行动,傅容便在床沿给她擦干净双手,又洗干净巾栉擦了擦脸,跟伺候小孩子似的。事后坐在床边绣墩上,将巾栉随意往腿上一搭,睇向她眸光复杂道:“她原本是要到苏州府去,顺道来催促我们早日回京。” 闻言薛纷纷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是该让你早点回去,我听爹爹说似乎还很棘手?” 她对官场上的事不大了解,也无心在此,是以傅容便没跟她说过,只会徒增她的烦恼。就连刚才沈氏的事他也没说,薛纷纷如今伤口未愈,说了只会刺激她,倒不如等事情解决了再说。况且傅容自认能解决此事,他若是一直不同意,沈氏或许也不能拿他如何。 * 昨晚他们回来得晚,平南王夫妇早已睡下,沈景仪也没来得及打声招呼。 今儿一早便穿戴整齐去了他们院子,平南王妃见到她很是惊讶,连忙将人往里面请。两人免不了一阵寒暄,沈氏循序渐进地将昨日决定表达了出来,毕竟傅峥如今是住在他们府上,平南王又曾在朝中位高权重,他的意见不容忽视。 “不知薛夫人此行打算去多久?”平南王妃笑了笑,客气地问道。 沈景仪算了一算,“少则半年,多则两三载。” 闻言孔氏面有难色,“这是着实太久了些,若是让纷纷跟峥儿分离这么久,别说是他俩,连我这个当外婆的都受不了。” “王妃有所不知。”有丫鬟前来上茶,洞庭君山茶香味清冽,沈氏端着小啜一口,“昨日我回来得晚,路上恰好撞见……” 说着便将昨日见到一事娓娓道来,包括薛纷纷如何受伤,直听得平南王妃面色煞白,心惊胆战。连一旁平南王也不由得正色起来,面上写满严肃,原本他对此事不大赞同,一带走就是两三年!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孙子。 现在听到昨晚两人险些出事,也不得不正视起来,待沈氏说道才缓缓道:“沈夫人说的不无道理,纷纷做事是鲁莽了些,不大适合带孩子。然而经此一事想必她也受到教训,况且此事并不全她一人的错,若是彼时百川在,事情便不会酿成如此后果。” 语气虽和缓,但总带有不可抗拒的味道。每对父母都是护短的,这话一点儿没错。 “诚然傅容有错在先,但这是他二人共有的责任,无论如何将峥儿交给他们我不放心。”沈景仪拢了拢眉尖,“况且我此次去苏州府法礼寺,能让峥儿接触佛学经法,对他终身有益无害。” 平南王府皱起眉头,仍是对她的话不多赞同,但两家毕竟亲家,日后还要相处,总不能撕破脸。“此事我做不了主,沈夫人应该问问纷纷意见。” 说罢起身,虽没说话但已是送客的姿态。 不等沈氏请辞离开,门口已经立了个穿白绫竖领袄儿的姑娘,穿蓝缎织金马面裙。 她上前一步迈过门槛,刀伤未愈脸色并不红润,反而有些病态,唇瓣也微微泛白。黛眉却压得很低,态度坚决地迎向沈景仪视线,“我不许!” 她身旁是穿苍色直裰的傅容,从容不迫,只眸中三分无奈七分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全部修完了……相当于今天写了6000+……orz。 没时间更新章了累cry了。 第85章 喜鹊登枝 她声音清脆悦耳,却铿锵有力,隐隐之下含着几分怒意。 若不是身旁随时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莺时,和略带苍白的脸色,估计没人能看出她昨日才受了刀伤。她由着莺时搀扶,走到正堂中央环顾了一圈众人,话虽是对着平南王说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沈氏:“傅峥是我的孩子,他生来我照顾,长大了我保护,母亲为何要将他从我身边剥夺?” 刚才听到她受伤的消息,若不是沈氏仍在,孔知秋恨不得立刻到她跟前。 眼下她竟然不好好在床养伤,竟然自己来了,连忙让丫鬟扶她坐在紫檀八仙椅上,顺道不大赞同地看了傅容一眼。 其实这事又如何能怪傅容,还不是今天一早她说要去看小豆花,恰好遇见沈氏身前的丫鬟。 那丫鬟来也没大事,就是一瞧傅峥走时需要装点的东西,提早收拾好免得到时慌张。听闻是沈景仪的意思,一大早便来了,根本没过问薛纷纷意见。 彼时可把薛纷纷气得够呛,得知真相后更是连着迁怒傅容,恨他对自己隐瞒真相。然而心中知道毕竟是为自己好的,况且与他无关,全是沈氏一人自作主张。又从该丫鬟口中得知沈氏去了父母那儿,当即片刻不敢耽误地随去。 未到跟前,便听见方才那一番谈话,是以才冲动地道了那一句。 她据理力争,使得沈氏面有不快,但当着平南王夫妇的面不好发作,“你能保护他?那昨日一事又该如何解释,你连自己安危都无法保证,教我怎么放心峥儿?” 昨日薛纷纷伤得更重,她没一句问候便算了,竟然不顾一切地指责。惘论薛纷纷心寒,连平南王妃都禁不住蹙紧了眉头。 一旁傅容听到此处,起身先朝沈氏行了一礼,接着撩袍直挺挺地跪在平南王夫妇跟前,“昨日一事是我疏忽,才造成纷纷和傅峥遇难,此事责任在我,请二老责罚。” 此言一出,沈氏的表情可真真难看,仿似被人聒了一耳刮子。 然而傅容的行为却又着实挑不出毛病,这人是她儿子,从头到尾没一句不敬的话。 平南王府端着青釉牡丹茶杯细细婆娑,盯着傅容若有所思,看不出什么表情。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对傅容有所不满,抛开这个再他看来有点无理取闹的母亲不谈,昨日他没保护好薛纷纷令她受伤一事,其中便大有说头。 “纷纷受害的时候,你在何处?”他把茶盖儿拿起又放下,最后小啜一口语重心长问。 傅容身型笔直地跪在堂中,对于薛老的这个问题比较难以启齿,总不能说是迷路了?实在折辱他大将军的威严,双手抱拳正欲解释,旁边薛纷纷却替他开了口,“街上人多,将军被人群冲散了,再后来便找不到人了。” 她上前一步拉着傅容的胳膊起来,原本就肩上有伤,这一动难免要牵扯伤口。是以傅容握住她手臂示意她别动,顺水推舟地站直身,“待我寻到纷纷时已经出事,所幸并未酿成大错。饶是如此仍旧是我大意在先,纷纷受伤已是不幸,如今又要让傅峥离开她身边,岂不强人所难?” 后半句他是对着沈氏说的,面上恭敬,礼数周到,不知为何总有不容置喙的味道。 大抵是他眉峰压得极低,深邃严峻的五官不苟言笑,没来由的便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他极少在家人面前如此,面对长辈一直都是谦恭有礼的,只有在军营面对下属时才会这般锋芒毕露。这股锐利之感是无形的,不受控制的,却也不怒自威的。 沈景仪没料到傅容竟会公然反驳她,握着扶手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估计气得不轻,“你当这事我就不责怪你了?峥儿若是出事,我头一个治你的错!” 傅容看着她,“母亲息怒,再无下次。” 到底是她的婆婆,薛纷纷接受到孔氏投来目光,即便心中千百个不情愿,也得上前跟着好言好语地劝说:“母亲别再生气,昨日是个意外,断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您尽管放心,峥儿定会康康健健地长大。他虽是您的外孙,却也是我的孩子,我比您更不愿意见到他受伤,为人母亲,这份心情想必您比我清楚。” 沈氏怒意未消,更是不想看她一眼,“意外?总归有这样的意外,到时候在所难免……” 此时平南王低咳一声,朝沈氏平和地笑了笑,“亲家可别一棒子将人打死了,纷纷虽小,但好在有百川在,我们为人父母的,应该给他们支持才是。” 这话一出,便是默默赞同了薛纷纷的观点,傅峥该由谁来带不言而喻。 沈氏即便心中有诸多不满,场面上也不好发泄出来,“若再发生这等事,我的话依旧见效。” 说罢喝了两口茶,同平南王妃数落了这两人的不是,这件事才总算告一段落。 * 薛纷纷今日是强撑着从床上下来的,方才跟沈氏说话浑身都有钻心的疼痛,眼下被莺时扶着从院落走出,她似是耗费了浑身力气一般,脚下一软便要跌倒在地。 幸亏被傅容上前两步扶稳身子,才幸免于难。 傅容示意莺时退下,他将薛纷纷抱起,因着她伤在背上,是以只能竖着抱在臂弯。像极了小时候平南王抱她的感觉,薛纷纷十分顺手地环住他脖子,昨日失血过多,至今仍有些晕眩。 “说了让你休息,非要跟着一块儿过来。”傅容苛责地捏了捏她腰侧,步履稳健地朝游思居走去。 薛纷纷正处在昏迷与清醒边缘,听闻此话自然不痛快,“我不过来,万一母亲将小豆花带走了怎么办?到时候我会哭的。” 她身子本来就轻,这会儿抱着更感觉没几两肉,如此倒是坚定了傅容要好好养她的决心。 转过浮雕影壁,进入喜鹊登枝门,傅容将她轻放在软榻上,怜爱不已地捏了捏她鼻尖,“小豆花还没学会叫爹爹,我怎么能让母亲带走他。” 说罢目光落在她覆着白布的粉颈上,眸子转暗,后悔没将那几个歹人挫骨扬灰。 她原本就身体骨弱,名贵药材养着也不见得气血多足,如今一下子便被人放了这么多血,不知道多长时候才能补回来!如今她这病怏怏的模样,倒更像个可怜兮兮的叭儿狗了,若是嘴巴能再甜一些,便更招人心疼怜惜了。 可惜薛纷纷素来不会如此,她哼了一声并不看傅容,反而唤住正欲离去的莺时,“你去将小豆花带来,他的后爹爹想想见一见他。” 莺时当即愣住,尴尬地看了一眼傅容,正要应一声是退下。 “你如今有伤在身,最好不要见傅峥。”傅容挥挥手示意莺时退下,做起了与薛纷纷促膝长谈的架势。 可惜薛纷纷哪能听,昨天没好好看小豆花便昏过去了,脑海里还都是他软绵绵的“娘娘”。薛纷纷不能护他周全,心中已是愧疚难受,再加上今早得知沈氏要带他走的消息,堆叠一块儿自然更想见到他。 “我想他了……他昨天被救回来,我都没来得急看他好不好。”眼睁睁地瞧着莺时离去,薛纷纷心急如焚,攀着傅容的手臂摇了摇,“你就让我见他一眼?” 傅容却担心傅峥年纪小,或许会误伤了她,是以迟迟不肯答应。 薛纷纷心中一急便要落下泪来,她现在情绪分外脆弱,不知是否跟受伤有关。睫羽上沾着晶莹水花,杏眸一眨便扑簌簌滑落脸庞,心里泛起一阵阵地委屈,“你娘亲要夺走我的小豆花就算了,你竟然也不让我见他,为什么不让我见?我都这样了,你们都没人体谅我关心我。” 傅容是最见不得她哭的,只消她一流泪,心头便被人拧住了似的一下下地疼。 再加上她糯着声音控诉,再硬的心肠都要被柔化了。傅容避过她后背伤口,小心地将她揽到怀中,她一壁哭傅容便一壁给她拭去泪水,“谁说没人关心了?若不是有母亲在,平南王肯定迫不及待地要来看你。” 她哭得泪水鼻涕一块儿流下,屡屡被她吸回去,看着真是又可怜又滑稽。 这姑娘鲜少哭得如此狼狈,这回是当真身心俱损,连形象也顾不上了。傅容无可奈何地低声一笑,拿帕子给她擦去鼻涕,“擤。” 闻言薛纷纷便听话地皱起鼻子,将一张花猫脸擦干净之后,她心情却不见好,蔫蔫地趴在傅容胸口,瓮声瓮气地说道:“可是容容不关心我。” 傅容眉头挑起,“何以见得?” 薛纷纷静了一会儿,低低咕哝了一句。 傅容给她顺头发的手顿住,眸中罕见地泛出柔光。 他怎么可能不关心你?他明明关心你关心得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说好的让朕出场呢!!!! 游游:对不起估计失误了qaq目测可能也许下一章一定会出来的…… 第86章 行云流水 沈氏来得匆忙,走时也不拖泥带水。 她在平南王府逗留了两日便离去,临走还将小豆花叫去了一早上。彼时傅峥正赖在薛纷纷屋中不肯走,打扰了薛纷纷换药的时间,被傅容毫不留情地揪着后衣领递给丫鬟,“去跟奶奶道别。” 傅峥张开两手舍不得离开,着急之下竟然喊出了“爹爹”。 傅容动作一顿,原本要将他交给丫鬟的,半途中手臂一转抱在怀中,抑制不住地喜悦。朗声笑了笑,大掌揉在小豆花头顶,“好孩子,再叫一声。” 小豆花却不再给他面子,紧紧攀着他护领一个劲儿地摇头,“不……不,娘娘……” 前两天因为薛纷纷受伤的缘故,他一天只能见薛纷纷一面,今儿个好不容易薛纷纷有起色了,傅容才大发慈悲准许丫鬟带他过来。这孩子太爱黏母亲,不晓得是不是好事。 若不是薛纷纷肩膀仍疼,定要将孩子夺过来安慰。她心底是不愿意让小豆花跟沈氏接触的,但对方毕竟是她婆婆,是孩子的奶奶,她再不愿也不能撕破脸。好在沈氏这一走时间不短,可算能有一段清净,临走让小豆花同她道别,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傅容按着小豆花的脑袋与自己对视,他稚嫩的脸蛋上嵌着葡萄似的乌溜溜的眼睛,正在一吸一吸地抽噎,“峥峥喜欢奶奶吗?” 傅峥被他吸引目光,盯着面前的大脸,一双小手调皮地按在他脸上,含糊不清地跟着说:“喜欢……” 小孩子都这样,谁待他好他便喜欢谁。 沈氏委实待他不错,每回见他都当宝贝疙瘩似地疼,生怕他磕着碰着,饿着冻着。这些小孩子都是能感受到的,是以傅峥喜欢她是理所当然的事。只不过他这会儿更想跟薛纷纷待在一块儿罢了。 “奶奶要走了,不去看看她吗?”傅容耐心地同他解释,虽然明知他听不懂。 傅峥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 送走小豆花后,傅容这才有时间给薛纷纷换药。 她脖子上的是皮外伤,养了一两天便已结痂,到如今几乎好得差不多,没留下疤痕。然而后肩上的却不好说,伤口深且长,至今换药都隐隐作痛。好在薛锦意医术精湛,调配了几种祛疤的药膏送来,说是等伤口结痂是每日三回地涂抹,待到伤口长好时不出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初。 “其实留一道疤也挺好的。”薛纷纷托腮趴在软榻上,胳膊肘底下枕着遍地金妆花毯子,她杏眸转啊转落在黄花梨香几上的粉彩抱月瓶上,“这样将军每回看见便能想到我是如何受伤,心里就会愧疚不已了。” 药末子洒在伤口处,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抖,黛眉拢成一块儿,“好疼。” 傅容按住她圆润肩头制止她胡乱动,“伤口这么深,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不必看见她留疤,如今每天一回换药便让傅容悔恨得够呛。那刀伤划破她细腻无暇的肌肤,留下一道丑陋的伤口,皮肉被硬生生撕裂,好似伤在他身上一样地疼。 薛纷纷低低哼了一声不作答,这人可真无趣,连点儿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将军受伤的时候有这么疼吗,那时候是谁给你上药呢?”她忽地想起这个问题,一手扣着手底下羊绒毯子,一手支颐沉思。 自打傅容回来已经过去六七天,薛纷纷却没一次关心过他伤势问题,如此想来难免有几分愧疚。她偏头向后看去,奈何能只能觑到傅容袍裾和镶边云纹履,“听闻军中也有不少美人,将军可有醉卧温柔乡中?” 她指的是随营军妓,确实无论那支队伍都少不了这种女人的存在,大部分是敌军的战俘,也有少数是边关生活不下去的女人,被贩卖或自愿到此。 傅容腾出一手敲她脑壳,嘴边噙着不羁笑意,“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 军中兄弟有不少人喜爱,傅容却从未碰过那些个女人。一来不干净,二来都是可怜人,更何况自从有了薛纷纷后,平常姑娘都难以入眼了,总觉得少了种娇俏可人的滋味儿,而这又恰恰是薛纷纷才能给予的。 不多时药已上好,傅容将她扶着一圈圈缠上绷带,末了在前胸系好结,“彼时伤在前头,上药包扎都是我自己来,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饶是已经被他碰过多次,薛纷纷仍旧受不住他过分灼热的目光,下一刻立即将中衣套上肩头,转身系好衣结。又跳下床拾起桌几放着的绸绫心袄穿上,“这时候母亲恐怕该走了,我们去前头送一送吧?” 傅容应声而起,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却又不点破,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头顶,“走吧。” 薛纷纷拾步跟在后头,游思居距离府门口有一段路程。傅容刻意放慢了脚步,是以薛纷纷走得轻松,不至于牵扯伤口。 来到大门口时早有人在,沈氏也是刚到的模样,抱着小豆花爱不释手,隐约能听见她问: “峥儿想不想奶奶?” 傅峥还不清楚想是什么概念,清脆地答了声:“想!” 一扭头看见薛纷纷到来,探着身子便要到她怀里,“娘娘……” 沈氏循声看来,经过前天一事见到她仍是有些不痛快,连带着傅容也不待见,没给两人好脸色。 待人走到跟前,才冷着脸问了句:“还知道来送我?” 话是冲着傅容问的。 夫妻都没有隔夜仇,更枉论母子了。沈氏即便对傅容有再大的气,那也毕竟是她儿子。 傅容将小豆花接到怀里,这孩子最近与他亲近许多,被他抱着也不哭不闹。“母亲言重了,您要出行,我本该千里相送才是。更别提这几日未能好生照顾您,我同纷纷心中一直有愧于心。” 闻言沈氏这才将视线引到薛纷纷身上,末了不痛不痒地道一声:“你们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这两日她也想了许多,儿媳妇说的话不无道理。 她是被薛纷纷出事的场面震住了,孩子哭啼不休,她淌了一胳膊的血,怎能不教人心里发怵?至今想想都心有余悸。 薛纷纷没什么要说的,抿抿唇半响憋出一句:“母亲一路顺风。” 沈氏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未说多余的话。今天恰逢平南玩夫妇不在,昨日已经道别过,是以她没逗留多久便登上马车准备离去,正准备踏在脚凳上时停住,回头对薛纷纷道了句:“回永安后你差人去我屋中,让人拿祛疤的良药给你。” 说罢不待薛纷纷做出反应,人已经坐进马车里,车夫驾了一声便缓缓离去。 * 永安城那边催得急,这边薛纷纷却又伤未痊愈。眼看实在无法再拖,便在她伤口有愈合趋势时上路,尽量放缓马车速度,一路走到苏州府改乘水路。 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的,再次躺在福船逼仄的小房间里,薛纷纷竟没有产生晕眩之感。加上一路有丫鬟伺候,傅容鞍前马后地照顾她,倒是前所未有地惬意。 其实薛纷纷也什么需要他照顾的,就是爱看他为自己做事的模样,每当这时都笑眯眯地一脸讨好:“我的容容真贴心。” 下场便是挨他一记栗子。 越临近永安城,天气便越发地寒冷。所幸运河常年有船只流动,水面并未结冰,否则他们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永安。从狭窄的窗牖看向岸边,路上不少积雪尚未消融,天地之间苍茫一片。若是忽略冷冽的天气,着实是个让人神往的好地方。 下船那日薛纷纷不但穿了短袄氅衣,又在外面披了件绣金牡丹大红斗篷,边沿一圈白绒绒的兔毛将她小脸遮去大半。恰逢永安城刚下罢一场雪,路上积雪足以没过靴子脚面,到处一片白茫茫,倒显得她在这片光景里分外独特。 回到将军府已过酉时,顾不得回御雪庭,先去养心斋跟傅钟毓请安。 沈氏离去后只剩他一人,形单影只看着倒是落寞得紧,好在傅老儿年岁高了,喜爱在院中栽种花花草草。院里冬梅正值绽放,为院中添色不少,两人去时他正在为梅花剪枝,看样子与平常无异。 傅钟毓素来跟傅容没什么话题,倒是挺钟意薛纷纷这个儿媳,得知她受伤后便不再强留两人,让她早点回去御雪庭养伤。 “我看父亲好得很,不知你为何总跟人不对付……” 薛纷纷一壁说一壁走入鹤鹿同春影壁,尚未站稳便见莺时急慌慌地跑来,手中拿了幅烫金帖子。 “将军,小姐,这是方才宫里差人送来的……” 傅容蹙了蹙眉,打开一看,只见上面行云流水地写了几个字,一如既往地简洁明了:“明日申末,宫中设宴,望周知。” 第87章 循序渐进 屋中久未住人,颇有几分阴寒之气。 丫鬟等一干下人打点完毕后,重新燃去暖炉,不多时正室便被烘得温暖起来。 薛纷纷按捺不住地凑近火炉子跟前暖手,适才莺时给她准备了一方手炉,她却担心伤着小豆花故而不用。绣墩儿摆放着一碟才炒的葵花籽,小豆花便攀着立在跟前,手里捏着几枚瓜子儿稀罕不已。 薛纷纷担心他卡喉咙里,是以端到腿上剥了一颗,特意递到他跟前笑眯眯地问:“峥峥想吃吗?” 傅峥小心翼翼地移到她跟前,伸出穿了厚厚短袄的小手够了够,“想吃……” 水灵灵的大眼一眨,好似能挤出一汪清澈潭水来,薄薄的唇瓣儿微启,垂涎欲滴。 偏偏薛纷纷玩心大起,捏着一枚瓜子仁儿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儿,放入自己口中嚼了嚼,“可是小豆花不能吃,小豆花连牙齿都没长全呢。” 她刻意嚼得夸张,长睫毛扑扇一垂一落似两把扇子,潋滟杏眸弯如新月,盯着傅峥一举一动。便见他霎时着急了,啊了便要扑到薛纷纷跟前,情急之下竟然能行走两步,稳稳当当地倒在薛纷纷膝头。 早在他过来之前薛纷纷已经伸手护住,见他恁有本事,免不了生出几分赞赏,“我们吃别的好不好?” 傅峥仰起白玉般的小脸颊,虽说才一岁但贪吃的本性暴露无遗,闻言忙不迭地点头。 花卉纹银碗里盛着饭饭才做的八宝豆腐,傅峥虽小,但已能吃些豆类食物。还没等薛纷纷端到跟前,他便迫不及待地攀着薛纷纷手臂,自动自觉地张开小口等人投喂。 引来薛纷纷一阵发笑,用特意为他打造的银勺喂了一口。豆腐是用鸡汤熬的,另又加了香蕈松仁等提味,显然很对傅峥胃口,“还吃……” “贪吃鬼。”薛纷纷虽嘴上嫌弃,但手里却一勺一勺耐心地喂他。 终于大半碗八宝豆腐都落入他肚中,他才顺势爬到薛纷纷腿上,撒娇似地糯声:“困困。” 惹得薛纷纷一阵无奈,腾空将碗勺放在一旁香几上,给他顺了顺近来愈发长长的头发,“小懒猪,吃罢了就睡。” 傅峥却纹丝不动,在她怀里静了一会儿,小身子拱了拱复又重新坐起,跟忽地想起什么一般,“爹爹?” 若是傅容在,听得这声清晰无比的爹爹,定是要欣喜不已。 “爹爹出去了,一时半刻还回不来。”薛纷纷捏他脸蛋儿,这些天疲于赶路大家都没休息好,唯有他该吃吃该喝喝小日子十分潇洒。这会子她已经遣莺时几人回房休息,明日早起再来服侍,是以屋中只剩下她和小豆花二人。 傅容接到那封帖子后便出府了,临行时跟她交代了两句,让她早些休息不必等候的话,匆匆去了军卫。 正好薛纷纷也有些疲乏了,明日皇上设宴她身为将军夫人自然需要陪同,少不了一番虚与委蛇,不如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才能应付场面。 薛纷纷将小豆花放到架子床内侧,给他解下短袄盖上衾被,“峥峥先睡,睡着了爹爹就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紫檀柜子最底下的抽屉上,上面浮雕了一圈儿海棠花纹,里面放的是皇上上回给她买的那幅画。只消一想到他那日手执折扇,在食指与中指间流畅自如转动的倜傥模样,便忍不住隐隐头疼…… “朕不着急,这些银两你慢慢还,只消不赖了朕的账便是。” 后来薛纷纷为了抵债,甚至将亲自买的鹦鹉也一并拱手奉上,事后并没再过问他情况,也不知跟那鹦鹉相处得如何。 小豆花精神得紧,独自躺在床上不哭不闹,眼珠子随着薛纷纷走动滴溜溜地转。 身边儿猛地没了人伺候,薛纷纷颇有些不习惯,然而既然放出话来,又不好中途反悔。她洗漱的时间比往常长些,折腾了许久才更衣完毕,走到床沿正欲躺下,却见傅峥看向她身后欢喜地唤了声。 未等薛纷纷回头,已被猿臂从身后拦住腰肢,随之而来的是傅容强烈的存在感,笼罩在她周围,“这么晚还不睡?” “不大习惯……” 话未说完,便听身后一声低哑的笑,“不习惯什么?没有我陪着?” 说罢将薛纷纷抱到床上倾身覆上,鬼斧神工般的面容挂着愉悦笑意,大抵今日事情处理得顺当,竟有心思逗弄起薛纷纷来。 薛纷纷给他压得肩膀疼,忍不住嘤咛一声推搡,“是莺时不在,将军可真会往脸上贴金。” 闻言傅容脸上一黑,早在她蹙眉时已经撑起身倒在一旁,如此恰好对上床内侧傅峥好奇的双眸。他毫不害臊地与之对视,“峥儿可否想爹爹?” 傅峥念叨他许久,这会儿精气神十足,迫不及待地要到他怀里去,“娘娘,想……” 娘娘想? 傅容若有所地睨向薛纷纷,谁知她已经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兀自睡下。 * 大越军队比他们早两日抵达京城,未能士兵凯旋的盛况,薛纷纷心中颇有几分遗憾。 天微凉莺时就起床来伺候,将她推到妆奁前稍作打扮,缜发云鬓,又换上一套九成新的袄裙,因着怕冷连昨日的斗篷也一并带上。她抿了些许唇脂,妆容精致,好似朝霞映雪,丰神清丽。 他们坐马车抵达紫禁城外,经由查看贴子后侍卫才堪堪放行,不住地殷勤道:“前儿个才落雪,将军、夫人仔细脚底下滑。” 小豆花交由季夏和另一位嬷嬷照料,薛纷纷每走两步便要回头看看是否跟上。那侍卫说的不错,旁的地方还好,尤其是那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一不留神便要摔了个大马趴,薛纷纷小步子谨慎地挪着,若不是顾着旁人,势必要傅容走慢些扶她。 接风宴在保和殿前举办,因着上回来过,薛纷纷便有些轻车熟路。 他们到时已有不少大臣,自打傅容从边关回来后尚未来得及问候,眼下见面恨不得将他团团围住。有嘘寒问暖更有阿谀奉承的,傅容都一一回应,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因着皇上未到,他们便先在殿外等候,不得擅自入席。正因为如此,才有闲情逸致来围堵傅容。 薛纷纷本是站在傅容身旁的,这会儿默默地退到一旁,从莺时手里接过绣金貂鼠斗篷,披在身上霎时暖融融地。见傅容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她便退居一隅与小豆花待做一处,殿外有专门供人歇脚的地方。 因着是替傅容接风洗尘的,是以女眷并不多,更别提有薛纷纷脸熟的面孔了…… 她粗略扫了一眼竟全不认识,便收回心思静待傅容动静。期间小豆花一直不肯安分,待在嬷嬷怀中咿呀不休,连薛纷纷哄都不管事。 “呜……要,要呜……” 他黄豆大小的泪珠儿说落就落,这孩子本就生得好看,父母的有点全让他传承了去。是以这么一哭真教人招架不住,薛纷纷登时就软下了心肠,耐着性子问道:“峥峥怎么了?再哭会去便不给你吃的。” 这招果然十分见效,傅峥登时变止住哭声,水润黑亮的大眼眨一眨,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时负责照顾小豆花的嬷嬷出声提醒,薛纷纷这才有所顿悟,忙为自己刚才不理解小豆花愧疚不已。她遣莺时去问了方位,亲自沿着她所说的地方寻去,合着在那儿也是等,倒不如走动走动还能解解乏。况且皇宫戒备森严,等闲不会出事。 保和殿位于紫禁城的中轴线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建筑,要想找一个出恭的地方真个不容易。 按理说小豆花才一岁,随便给他找个地方他也不会介意,可薛纷纷却始终迈不过这道坎儿。在皇上的地盘,这四处都透着庄严辉宏的地方,她是委实下不去手…… 好不容易从宫女口中问到方位,是在殿后面西南角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傅峥不知是否吃坏了肚子,去前一个劲儿地闹肚子疼,去后反倒乖乖地不再做声了。薛纷纷一路抱着他走,可算是累得够呛,她将小豆花放在鹅颈木栏上,佯装恨恨地点了点他额头,“都怪你吃得多,劝也劝不住,下回若是还这样能吃,便罚你……” 薛纷纷眼眸忽地一转,落在游廊中间的梁柱上,“将这柱子啃掉一角下来。” 他如今尚未戒掉母乳,偶尔薛纷纷会喂他吃些易消化的食物,循序渐进。 傅峥听得朦胧,少了薛纷纷扶她,重心不稳地便要往前倒。 薛纷纷哪能眼睁睁地看他栽倒,正要伸手去扶,身旁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地,骨节分明的手掌稳稳握住小豆花肩头,五彩云纹通袖襕映入眼前分外扎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虫子的地雷么么扎qaq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8 00:59:19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7 08:22:40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8-26 12:13:44 睡觉了大家晚安qaq 第88章 别有用心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逼迫之感。 能在皇宫来如自如并且有此衣着的,左不过第二人。薛纷纷调转方向,甚至未抬眼看清来人模样,便双手压在腰侧轻轻地福下.身,恭敬有礼道:“薛氏见过皇上。” 她垂着头,是以只能看见一双鹿皮皂靴,再往上便是云龙海水纹的膝襕,薛纷纷没再继续看,规规矩矩地立在跟前行礼。他身侧除常公公外仍有一人,正是一脸玩味的萧世盛,两人才从御书房出来,尚未走到保和殿前便遇见了她。 半响没听见喊她起来的话,小豆花在她怀里待得乏味了,攀了攀薛纷纷斗篷一角,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人瞧。借着阻止他的势头,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旋即怔楞片刻,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去,带了点儿后悔不迭地懊恼。 十六七岁的姑娘,因为略施粉黛更显姿态清妍无双,盈盈瞳仁微一流转,好似沉寂许久的湖面泛开涟漪,撩人心弦。皓月般白璧无暇的脸蛋上生出几分无措,又有几分恼意,斗篷上一圈儿白狐狸毛蹙起她粉雕玉琢的小脸,较一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修的目光落在她怀中小团子身上,模样与她有些想象,小小年纪便会蹙着眉头打量他,是谁的孩子昭然若揭。 他眸中略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并不急着将她唤起来,“傅夫人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少女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局促与羞赧,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傅峥的手,如实回答:“是峥儿晌午吃坏了肚子,方才在殿前唯恐脏了各位大人视线,这才向宫中内侍问路绕到此处来。若是有惊扰皇上的地方,请您不要怪罪。” 她维持这一姿势站得有些累了,腿肚子难免微微打颤,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坦然模样。 纪修岂能没有注意,存心想小小惩罚她罢了。“这是你儿子?多大了?” 按理说一年多过去了,那幅画他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依照平常喜新厌旧的性子,早该将她忘得远远儿的才是。哪曾想今日一见,她明眸皓齿、娉婷袅娜的模样,生生将他心底下掩埋的那丁点儿绮念勾了出来。 纪修迟迟不肯让她起身,薛纷纷低着头露出几分不耐,“回皇上,元宵时满的一岁。” 岂能逃过纪修双目,逗弄得过了便没了趣味,凡事讲究个适可而止。他微微一拂手,倜傥俊逸的脸上露出笑意,若无其事地道:“朕当时忙于政务,竟忘了替傅将军多照拂你,彼时傅夫人一人,想来十分辛苦。这样,待会儿朕好好犒赏傅将军时,一定也记得你的那份。” 他来的本就晚,又在这儿耽搁少顷,保和殿里的大臣兴许都等急了。便没再同薛纷纷寒暄,大步朝游廊尽头走去。 薛纷纷从迷惘中回过味来,抬眸向他看去,对上的却是萧世盛别有用心的目光。 * “去哪儿了?刚才一直没找见你。” 从殿后抵达保和殿内,薛纷纷将傅峥交给嬷嬷带着,偏厅都专门等候的地方。她寻到位子辅一落座,傅容便向她问道。 座位排得与上回有所偏差,薛纷纷刚进殿时便察觉了。他们这桌主座上坐着皇上和傅容,因是为他接风洗尘,是以暂时先将那君臣之礼搁到一旁。她坐在傅容下首,皇上下首坐的萧世盛和一干军中将领,还有几名女眷,譬如杨书勤的媳妇儿。 不像是宫宴,倒像是一桌再光风霁月不过的家宴。 薛纷纷好似从未碰见过皇上一般,一一与桌上众人施礼,举止得体。偏偏有一道目光淡淡地落在她身上,若有似无地,她微垂着睫毛,从头到尾也没睇去一眼。 她坐下后对傅容摇摇头,“小豆花刚才吵闹,我便将他带去远处,这会儿不闹了正由嬷嬷陪着在偏厅。” 殿外寒冷,保和殿内挡住了凛冽寒风,烘得连角落里也暖融融。饶是她退下了斗篷,冷热骤然交替,小脸也忍不住泛上红润,杏眸里的水润能溢出来似的,更添几抹色彩。 盖因是给傅容办的接风宴,今次他才是主角儿,无论是他们这桌或是旁的大臣都要上前敬酒,说祝词道恭贺。皇上在一旁主缆大局,只消不是太过分的举动,一律笑而了之,注意力放在今晚置办的节目中。 待那帮大臣总算消停下来,纪修才慢条斯理地握了握手中琉璃盏,葡萄美酒摇出流光溢彩的颜色,“说起来,朕还没苛责傅将军的过失?” 薛纷纷不喝酒,目标自然而然地转向一桌子的珍馐玉馔,举箸的手缓缓停下,将那块滑鸡默默放回碟子里,竖起耳朵倾听两人谈话。 “此举是末将莽撞,擅离职守,只因归心似箭,末将甘受责罚。”傅容起身便要拜下,被纪修不慌不忙地接住。 他略略抬了抬眉梢,场面工夫做得足,内里儿不知如何归置的,“朕知道,将军是急着回家看媳妇,你跟薛氏伉俪情深,倒真是让人歆羡。”前一句还是和颜悦色,说罢却忽然转了语气,面容一肃,“然而失责就是失责,你弃朕大越几万军队于不顾,只为儿女情长!我若不惩戒你,往后开了先河,谁都能视大越规矩为无物,徇私枉法,成何体统!” 他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引来一众大臣侧目,各个面色惶惶,好似下一刻便会迁怒到自个儿身上。方才为傅容祝贺的人中,没一个上来为他求情,纷纷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 傅容这回切切实实地跪了下去,早在来时便已料到会有此情此景,“末将知错,请皇上息怒!” “要朕息怒也可以。”纪修将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甘甜醇厚的液体入喉,心情顿时平复许多,“赏还是要赏的,朕封你为正一品镇国大将军,掌握二十万兵权,往后每年俸禄提升三成。另外陇州城外有一窝山贼,听闻占地已久,势力庞大,为非作歹,三日后傅将军领两百兵前去围剿,得胜后朕便不计前嫌。” 此言一出,桌上将士皆哗然,碍于皇上就在跟前不好发作,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开什么玩笑?! 陇州山贼出了名的蛮横凶恶,一座山上少说有千八百个山贼,只给将军两百人?这不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然而傅容闻言只略微压低了剑眉,“末将领命。” 唯有薛纷纷不知其中内情,犹在暗自思忖这一去又是多少天,她是否能跟着一起? 经过打仗一事,薛纷纷是不愿再两人分离,与其在身边守着看着,也好过成日担惊受怕观念他是否安好。岂料她没来得急将想法说出,宴会将散时纪修忽然提起:“凌妃近来身子不适,连太医开的安胎养神的药也不见效,傅夫人是过来人,不知能否为爱妃查看一二?” 薛纷纷忙着要回府,前脚已经准备走了,忽听这么一句不得不安定下来。仔细回味他方才的话,“凌妃怀了身孕?当真要恭喜皇上,喜得龙子。” 旋即她眉头一紧,为难道:“可惜我当初也是大夫查看的,喝的药都是丫鬟一手准备,对这些毫不知情,皇上问我恐怕是问错了人。” 宴会已接近尾声,只消皇上一句话他们便能离席。可他偏偏将人扣着不走。 傅容仿似察觉了他的用意,眉峰压低,面容严肃,“回皇上,夫人身子弱,与凌妃所用的药物大约有所差异,岂能混而一谈。这等事还是太医看更保险,毕竟关乎皇室血脉,非同小可。” 语毕纪修轻飘飘地朝他睇去,“你这是在命令朕?” 傅容面不改色,“末将不敢。” “不敢?你什么不敢!”这句话似乎触了纪修逆鳞一般,当即将跟前琉璃杯拂落在地,怒不可遏,“你何曾将朕放在眼里过!” 好好的一场接风宴,和乐融融的氛围不欢而散,纪修起身看了薛纷纷一眼,眸中薄怒:“凌妃初孕,许多事情不清楚,需要劳烦薛氏指导。与其宫里宫外地跑,不如便先落脚凌霄阁中,待凌妃稳定了再做打算。” “皇上,幼子傅峥才满一岁,正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 不待傅容说完,他便挥了挥手不耐烦道:“那就一道接入宫中,宫里不缺人伺候。” 这理由委实牵强了些,宫中有那么多知事的嬷嬷婆子,何必要她一个将军夫人来做。况且薛纷纷与凌妃根本不相熟,非要生拉硬拽地扯上关系,难免显露出刻意。 * 就这么将薛纷纷扣压在了宫里。 唯有傅容离京时让两人见了一面,然而远远地又能看清什么呢?只能看见枣红大马上立着个庄严威武的身影,整装束发,英明神武。傅容不顾周遭人眼光驱马到她跟前,大掌放在她头顶安抚性地拍了拍,“我很快回来,夫人等我。” 顿了顿道:“我会遣人每日报你平安。” 她这几日居住在凌霄殿中,所幸凌妃待她客气周到,并无刻意刁难。 然而静候了三天后薛纷纷终究耐不住了,况且早上傅容才走,她的心便随着一块儿去了,恨不得立时逃离了这皇宫中。 将小豆花交给亲近的嬷嬷,薛纷纷问明皇上此刻身处何处后,同凌妃交代了一声便走出凌霄宫外,往御书房而去。她脚步生风,眉间罕见地带了几分决然,樱唇微抿,不痛快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从下午四点开始码字……磨磨蹭蹭,吃吃喝喝,竟然写到了十一点!!t t 觉得自己拖延症已经没有救啦!!哇哇大哭! 可能是前几章是游月写的剧情太拖拉了,大家都不给我留言了Σ(っ °Д °;)っ,每天刷不到留言好寂寞的啦! 以后几章速度我会加快的,将军也不会走很久,最快明天或者后天就回来了! 然后速速解决皇上就可以完结撒花啦,我也有时间看别的书了,开心!! 为了鼓励大家留言的热情,这章底下最后一次送红包活动开始啦\(≧▽≦)/ 跟以前一样满10字的2分评论都可以送小红包一枚,前5个留言的读者送100点的红包!大家快来留言鼓励游月月好不好o(>w<)o 然后就是后天就要回学校了,呜呜呜不想开学……╥﹏╥ 第89章 阴差阳错 不出所料,御书房外的内侍客气有礼地将薛纷纷拦下:“皇上说了,任何人不得烦扰。” 眼前这位将军夫人,得了傅容和皇上两人青睐,自然是他不能得罪的身份。是以薛纷纷即便无名无分地住在皇宫,也多得是人对她献殷勤,毕竟日后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她现在是以陪伴凌妃的身份入宫,虽说于情于理,但总归她跟凌妃并无关系,搁在那儿总有几分尴尬。宫中有知晓内情的宫女,闲来无事底下碎言碎语,被皇上知道后每人杖责三十,几乎去了半条命,此后再无人敢说三道四,对此讳莫如深。 薛纷纷一股气提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正在门口跟人斡旋:“我有急事见皇上,请……” 那内侍正欲摇头,忽见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常公公走出看了她一眼,侧身立在一旁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傅夫人,皇上准许您入内。” 薛纷纷随着他指引举步走入,没两步停下回头,“可否请公公不要关门?” 她已嫁为人妇,若是跟皇上独处一室,指不定传出去被人如何编排,万事必须多上心。 这要求虽突兀,但并不过分,常公公只微微一愣,便颔首细声道:“夫人放心,咱家就在这儿守着。” 薛纷纷这才放心地进去,房门大开,证明她光明正大,就算旁人想传流言蜚语也无从下口。门口候着的内侍惊叹地摇了摇头,这位傅夫人果然高明,从常公公的恭敬程度揣摩,皇上应当对她尤为重视。 屏风后面就是皇上平时批阅奏折的地方,方才薛纷纷那一席话自然一字不差地落入纪修耳中。他背靠着紫檀宝座,手中捏着一道奏章,狭长倨傲地眸子抬起,落在那道藕粉色的窈窕身影上。 薛纷纷冲动归冲动,该有的礼数还是没落下,“薛氏见过皇上,擅自求见,请皇上恕罪。” 话虽如此,可却听不出多少诚意,就连眼睛也不曾看向他,显然心中有气。 纪修掀起唇角无声一笑,将奏折扔在桌案上,懒怠闲散地睇向薛纷纷:“傅夫人方才不是还理直气壮的,怎么到了朕跟前就成了小绵羊?求朕恕罪,你何罪之有?” 他是故意那么称呼的,“小绵羊”这三个字着实有些暧昧,薛纷纷面上登时闪过一抹不自在,黛眉微微蹙起。合着他对傅容过分,又将自己软禁皇宫,薛纷纷来时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若是傅容出事,她大抵也不会好过。 如此一想心中宽阔许多,她弯下膝头跪在纪修跟前,面露决绝:“民妇为接下来的恳求请罪,请皇上三思。” 纪修舒展的眉头渐次拢起,大约能料到她所为何事。 果不其然,没等他开口拒绝,薛纷纷已经徐徐开口:“傅容才从边关回来,身负战功,尚未来得及休养。皇上您遣他去陇州除匪,本是为民除害的好事,然而听闻那处山贼聚集,傅容此去只带了两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民妇斗胆,请您再增派五百兵力协助……” 昨晚夜里又下了一场雪,到了今早都不见停,雪絮如鹅毛般纷纷繁繁落个没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她身上大红绣金牡丹披风上雪花未融,头上肩上落得都是,皎皎容颜被冻得发白,愈发衬得唇瓣粉红,一启一合喋喋不休。 窗外一片雪白,庭院梅树梢头积满了白雪,忽而一阵风来吹得雪花纷纷扬扬,模糊了远处视线。只见远处宫娥低头徐步行走,双手怀揣在袖子里,走得缓慢。 薛纷纷说完许久都没等到回应,抬头一看纪修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她,“说完了?” 心头忽地被堵了一块石头,薛纷纷抿唇道:“说完了。” 他显然没听薛纷纷的话,无怪乎让人生气,薛纷纷正思量着如何再说一遍,眼前缓缓映入一双皂靴,纪修已经立在她跟前。 “既然说完了,那便来跟朕看样东西。”他伸手递到薛纷纷跟前,手指修长,骨骼清俊。 两人身份悬殊,他竟然毫不顾忌地要拉她起来,并且动作自然,毫不避讳。 薛纷纷诧异之余抬眸乜了他一眼,便见他桃花眼微微上挑,嘴边噙着若有似无笑意,俊朗面容生出几分轻佻,委实无几分帝王威严。然而他眸中深邃,隐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立在薛纷纷跟前俯瞰着她,给人无形的压力。 薛纷纷微微垂眸,手撑着金砖借力站起身,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仿佛没看见他伸手的动作似的,“我来只是想恳求皇上两件事,傅峥年纪小,需要乳娘随时伺候,宫中毕竟不如家里方便,请皇上准许民妇不日回去将军府。凌妃需要人陪伴,我府中也有不少经事的嬷嬷,比我了解得多,若是皇上愿意,择日便可送来宫中陪伴凌妃。” 纪修从容地收回手去,对她三番屡次地拂了颜面竟然不恼不怒,“傅夫人既然知道是恳求,便该做出个求人的样子来,朕可没看出你的任何诚意。” 说罢双手负于身后,不动声色地睨向她。 薛纷纷眸光微动,不可置信地盯着纪修面容,仿佛刚才那样轻浮的话不是他说出的。 “薛氏愚昧,不懂皇上所说的诚意。”薛纷纷复又低下头去,语气骤然冰冷,硬生生拉开两人距离。 纪修凝视她片刻,“朕说了,只要你来看样东西。” 语毕径直走过她身边,来到一方花梨木博古架前,从上面拿出一个镂雕花纹的木匣,匣子内盛装着一幅画卷。余光瞥见薛纷纷不情不愿地踱来,他将那幅画递到薛纷纷手中,“打开看看。” 薛纷纷正跪得膝头子疼,辅一站起险些没站稳,眼前一片晕眩,稀里糊涂便接受了他的东西。暗自揣测他此举何意,手中已经缓缓展开了画卷,随着画中的人展露容颜,她杏眸睁得圆圆,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人。 这正是她丢失的两幅画之一,画中场景仍旧在檀度庵,身后霞蔚云蒸,落日余晖汇入天际。少女姿态潇洒恣意地躺在芭蕉树下,泼墨长发只用一支木簪挽起,泰半散落在身下顽石上。她以手支颐,杏眸懒怠地朝这边看来,唇边噙着浅淡笑意,好似要从画面里行将走出,栩栩如生。 他竟然拿这幅画给她看!薛纷纷万万没料到,虽然早知画在他手上,但这等出格举动…… 薛纷纷眸子遽然冷了,明知故问:“这是我的画,为何会在皇上手中?” “纷纷说呢?”纪修一眼不错地盯着她表情变化,这会儿竟然连那些虚礼也不管了,直呼她的闺名。大抵只有他晓得,心中已默默将这二字唤了多少遍,“这是傅将军呈递给朕的画像,阴差阳错,让朕见到了不一样的薛十三姑娘。” 薛纷纷面露不虞,“皇上,请您自重。” 不知那句话惹得他发笑,纪修低笑声醇厚悦耳,薄唇扬起颇为俊逸,细看之下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朕若是自重,早就不该把你留在宫中了。” 这几天大臣的折子参得反了天,一部分是替傅容请求援兵,一部分是让他解禁将军夫人。皇上肖想臣妻,这是搁在前朝也没有的事儿,无怪乎群臣反应如此激烈,都在恳请他三思而后行。 纪修心中不无嘲弄,他何止三思,简直思了将近两年。本以为随着时间便逐渐淡去了,未曾想再见一面,猝不及防地勾起了他心中隐藏多时的绮念,以星火燎原之势燃烧了他整个胸腔,整个脑颅,整颗心。他想占有这个看似娇俏乖觉,实则内心诡计多端的姑娘,想将她从傅容身边剥夺。 “这门婚事是朕亲自指的,起初只是为了让薛家不满,与傅家渐生罅隙。”毕竟屈尊降贵地嫁给一个丧妻的男人,确实委屈了薛纷纷。孔氏刚开始何止不满,差些没闹到皇宫里去,最后被薛谦给拦了下来。纪修对上薛纷纷惊诧的双瞳,“可是你知不知道,朕有多少次悔得寝食难安?” 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委实孟浪了,薛纷纷禁不住又后退了两步,眸中微动,“皇上您言重了,此番我来只是为了求您那两件事,既然话已说完,我这就退下。” 说罢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朕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为傅容增派兵力援助。” 薛纷纷蓦地停住,折身往后看去。 纪修缓步走到她跟前,斜飞入鬓的眉压得极低,早已不复轻薄的笑,唯有深不见底的瞳仁直直盯着她。“做朕的妃嫔,朕可以马上答应你。” 这话带给薛纷纷的刺激不亚于方才那幅画,不知哪来的勇气,只闻书房中一道清脆的声音,她举起的手掌仍留有微微颤抖,“不可能!” 薛纷纷逐字逐句地重复了一遍,眼睛里只剩下果决和愤怒,“不、可、能。” 普天之下从来没有人敢掌掴帝王,薛纷纷算是开了先河,她自知逃不掉罪名,索性不管不顾逃出了御书房。常公公甚至没来得急跟她搭上话,便见眼前一阵花鸟纹裙裾飞扬,人已走远。 房中纪修这才缓缓回过味儿来,脸颊上泛起疼痛,这姑娘看着柔弱纤小,没想到愤怒起来力气挺大。 第90章 关心则乱 * 从御书房回来,凌霄殿的宫婢慌忙前来禀报说:“夫人快去看看吧,傅小少爷正哭闹不休呢!” 闻言薛纷纷加快脚步往厢房偏厅走去,果见傅峥侧着身子躺在榻上,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哭个不停,晶莹剔透的水珠儿从他脸上滚落,好似烫在薛纷纷心底一般。她连忙上前将小豆花抱在怀中,哦哦地哄了片刻,这才停下哭泣,拱在薛纷纷怀中紧紧攒着她衣角,生怕她再次离开。 “哭什么,爱哭鬼你哭什么?”薛纷纷埋在他小小的颈窝中,脸侧贴着他莹润的耳朵,声音低落而无措,“娘娘都没有哭……” 从小照顾傅峥的乳娘被留在了将军府,这两天都是她依靠母乳哺育的。薛纷纷本就身子差,奶水根本供不上他喝的,可谓是心急如焚。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饿,将小人儿放回榻上,薛纷纷正欲寻人解救,忽地被面前蹿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她第一反应是皇上要来逮捕她了,然而对方却单膝跪在她跟前,怎么想不像是来抓人的。 一出口更是让薛纷纷震惊:“属下赵权,奉大将军之命协助夫人安全!” 这人一身内侍打扮,声音却不尖细做作,是正常的男声,身量也是正常男子的矫健挺拔。原本他只需隐在暗处保护薛纷纷就好,今天将书房的事看在眼里,跟薛纷纷猜想的无异,皇上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这才破例突兀地出现。 薛纷纷一愣,很快回神,“我凭什么相信你?” 对方从衣襟中取住一样东西,呈递到薛纷纷跟前,“彼时将军身上空无一物,只好命属下将此物交予您。” 他手上躺着的是一份帖子,薛纷纷打开一看,正是皇上邀请入宫的那份。 当即将人拽到屋中,避免被旁人觑见快速地阖上门,后退一步仰头看向赵权,“今天的事你都看见了?” 赵权抱拳颔首,“是,目下御书房尚未采取举动,请夫人暂且放心。” 话虽如此,她如何能放心,身处皇宫随时都有危险。况且她一颗心早随着傅容去了陇州,恨不得立时离开了这地方,“傅容那边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临别时他说会日日写家书来,然而这才过去一天,薛纷纷并未受到他的任何来信。陇州距离永安不远,约莫半天路程便能抵达,不知他现下情况如何。 “将军差人寄了书信来。”赵权从怀中另那处一封火漆信封,“这是一个时辰前才收到的,夫人看了便知。” 薛纷纷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封,傅容笔锋遒劲的字跃然浮于纸上,话不多,却饱含深意。 “已平安抵达陇州,夫人不必担心。为夫会今早铲除贼寇,不日便回京接你回府,请夫人在宫里谨言慎行,平安待我归来。” 不过短短两句话,薛纷纷却读了不下三遍,只觉得字字都珍贵非常。他越是说不必担心,薛纷纷便越发不能放心,实在是太过了解他的脾性。傅容总是喜欢凡事轻描淡写,即便前头是万丈深渊也面不改色,旁人大抵会觉得可靠,看在她眼里却是心疼担忧。 良久薛纷纷将信纸折叠整齐重新封装,仔细地收好,再抬头看向赵权时已是满怀坚定:“我只需你帮忙一件事。” * 明月高悬,迷蒙月色中一辆马车逐渐驶向皇宫西侧门,把门的侍卫举枪将人拦下,“哪个宫的?这么晚了到哪儿去?” 赵权驾车在外,仍旧是穿大红盘领衫,牡丹花叶纹在夜色显得尤为亮眼。他不动声色地秀出腰悬牙牌,“咱家奉皇上旨意出宫办事,事出紧急不得耽误,还望二位通融。” 两名侍卫对看一眼,其中一个目光落在悬挂的布帘上,“车上何人?” 赵权顿了顿,故作神秘地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道:“是个被凌妃赐死的小宫婢,搁在宫里晦气,这才想着连夜送出宫去解决。” 宫里最不稀罕的便是这等事情,他们都有些见怪不怪,听闻里面是个死人,当即挥了挥手满脸嫌恶地放下长枪,“快走吧,别污了哥俩儿的眼。” 赵权应了声是,这才驾马驶出宫门。带到距离门口远了,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停下马车,不远处树下拴着一匹青海骢。薛纷纷怀中抱着熟睡的傅峥下车,将襁褓交到赵权手中,“你去将军府,把孩子交给莺时,自会有人照顾他。” 这两天为了逃出宫去,她与赵权部署许多,想了无数种后果,最严重的便是一死。即便如此仍旧拦不住她去寻找傅容的脚步,一路骑马实在顾不上小豆花,再加上要去的地方凶险,唯有将他暂时托付给赵权,这是万不得已而为之。 她解下缰绳,踩着脚蹬子翻身上马,她幼时跟六哥学过骑术,只是深闺女子平常用不到罢了。平南王家的子女,各个都应该身手不凡,骁勇善战,可惜她从小身体弱是个例外,能学会骑马已是不易。 赵权怀中抱着小豆花立在车头,朝薛纷纷郑重颔首:“夫人放心,属下定会护得小少爷安全。” 薛纷纷目光落在双目紧阖的婴孩儿身上,用眼神将他的轮廓描画了千千万万遍,心中纵有千般不舍,此刻也只得下狠心离去。“驾!” 夜间本就寒冷,马背上更是不断有凌冽寒风灌入衣襟,饶是她披了斗篷也无济于事。薛纷纷咬紧牙关握紧缰绳,俯身贴紧马背疾驰而行,因着冷风不得不眯起眼睛,余光中乜见远处立着的人时浑身一僵,手中缰绳逐渐松开,马的速度放慢,她难以置信地坐直身子,直愣愣地觑着那个长身玉立,笔直英挺的人。 两人之间距离徐徐拉近,就着微弱月光看清纪修的表情。他身后是一驾宫舆,不躲不闪地直视薛纷纷,漆黑如墨的眸子在夜色更加深邃,俊极无俦的面容罕见地冷鸷,待薛纷纷行到跟前才弯唇绽开一笑,“纷纷果然不辜负朕的期望。”话中讥诮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横竖都不得善终,薛纷纷反倒没了跟他周旋的心思,“皇上怎知我要出宫?” 纪修身上披着貂鼠斗篷,愈发衬得人威严尊贵,倨傲地掀唇:“后宫里的动作,岂有朕不知道的道理?” 这么说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薛纷纷的打算,只是作壁上观,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不点破。薛纷纷顿时面露恼意,既然知道又不阻止,现在站在这里等她是什么意思? 薛纷纷重新握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肚子,逗留的时间越长越不利,她宁愿搏上一回。 纪修似是看出了她欲走的姿态,“若是朕没猜错,傅峥那小子应该在一个内侍手里?” 此话无异于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薛纷纷霍地停住,侧头恶狠狠地看向他,贝齿咬了又咬,“傅峥若是出事,我不会放过你!” 她是气糊涂了,关心则乱,对方是九五之尊的身份,一开口便能轻易地处死她,焉有她决定对方生死的资格。 果不其然纪修朗声一笑,在这夜色中显得颇为突兀,笑罢桃花眼却一翣不翣地觑着薛纷纷。她小小的身子裹在宽敞的斗篷之下,坐在马背上的娇躯愈发纤弱,然而背脊挺得笔直,好似有无尽的力量源源不绝。只是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从未在他身上逗留过多一刻,除了现在愤怒的瞪视。 纪修低沉的声音融入东风之中,裹着寒风一并卷入尘埃:“你最好不要放过朕。” 只不过这话薛纷纷已然听不到,她的身影渐次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只留下橐橐马蹄声沉闷地踏在消融的皑皑白雪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不是大结局嘤嘤嘤……我更了好多好多求表扬o(*≧▽≦)ツ 我继续努力写……明天是双更啦趴地,大结局估计要等到明天_(:3」∠)_。 对不起啦断更这么久,实在是回到学校好累啊呜呜……┭┮﹏┭┮ 不知道大家开学没有,祝福开学的妹纸学业顺利,学业有成啦!工作的妹纸也事业顺利,工资多多哦!【卖萌打滚儿 最近出事的大学生好多,回来之后还是挺可怕的,总之大家要注意人生安全啊!!不要随便跟人走啊,提高警惕保护自己! 我弟告诫我说:不要看到人家帅就跟人家走了。 我:…… 这句话也送给读者姑娘们!!祝你们都平安一生!~\(≧▽≦)/~ 第91章 鱼死破 陇州距离永安只需半日脚程,奈何薛纷纷不大认识路,辗转多时路上耽搁,寻人问罢路到时已是两日后。 傅容此次要拿下的贼匪在陇州城三里开外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丘上,山路崎岖曲折,路上树林蓊郁,遮天蔽日,等闲不能寻到贼窝。薛纷纷绕着山脚转了一圈,没找到傅容军队盘踞的地方,莫非是打到山顶上了? 她暗自忖度着,若是自己单枪匹马地上去肯定凶多吉少,可是不上去又如何能甘心? 横竖已经到了这境地,容不得她退缩,唯有咬着牙骑马上去。她半张小脸围在斗篷団毛中,泛起不正常的红潮,路上赶得急了,连自个儿身子都不大顾得上,此刻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头颅仿似针扎一般地刺疼。 行将到半山腰,马儿累了无论如何不肯再动,四蹄躁动不安,撒了性子般开始不受控制。饶是薛纷纷握紧缰绳也不能奈它如何,抬起前蹄长嘶一声将人从背上甩下,它一溜烟儿跑没了踪影。 薛纷纷被摔在地上疼得后背僵直,蜷着身子正欲坐起身,跟前忽然唰唰竖了三柄长剑,其中一个男人粗声质问:“哪来的娘们儿?” 心中暗道不好,打眼一看却觉得几人打扮十分熟悉,不正是大越的士兵? 惊叹之余心中长出一口气,“你们是傅将军手下的人?我是他的妻子薛氏。” 薛纷纷猜的不错,他们正是傅容的人,可惜没机会一睹夫人芳容,自然不识得她。中间那位黑脸魁梧的士兵冷声讥笑,“将军夫人会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你当唬傻子呢,该不是这些山贼贼心不死使的美人计吧!” 他身旁的那位生得人模人样,倒是目光不怀好意地在薛纷纷身上逡巡,看着虽然狼狈了些,但双颊酡红,芳颜皎皎,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又听兄弟一番说辞,难免起了点色心,嘿嘿一笑,“若真是使的美人计,不如让我们先来检验检验……” 闻言薛纷纷向后一缩,尚未来得及用眼神将他睃成筛子,那个黑脸的已经照他脑袋上糊了一巴掌:“都这时候了,胡思乱想些什么!赶紧交给杨副将是正事儿!” 说罢几人动手不遗余力地将她双手绑在身后,薛纷纷本就身子乏力,轻而易举地便被捆到了山顶。一路被人扛在肩上,颠得她头脑更加昏沉了,天地都颠倒了一般。 待她见了傅容,定要将这三个人……饶不了他们,她咬牙恨恨。 * 双腿触地的一瞬间,薛纷纷脚下浮软一个趔趄直直跪在地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杨书勤正在下首正襟危坐,被这动静吸引注意,一抬头看清中间跪着的人后心中咯噔,忙上前来给她解开束缚,同时训斥那几个没眼力见儿的士兵:“小畜产,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般对待夫人!” 几人原本不信,猛地听到这句话有些惘惘,醒神后悔恨不迭争先下跪,“属下有眼无珠,怠慢了夫人,请将军恕罪!” 杨书勤无心与三人周旋,挥了挥手示意退下,“不用废话了,每人领三十板子!” 一壁说一壁将薛纷纷扶起,碍于礼数不好太过亲近,然而山上到底没有能侍奉的婆子丫鬟。他才撒手薛纷纷便摇摇欲坠要倒,再一看脸上红得过分,给她搬来杌子坐下,“夫人怎么到这儿来了?” 薛纷纷勉力打起精神,原本还能坚持住,一进到地龙暖融融的房间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顾不上自己,仰起头巴巴儿地问:“傅容呢?” 杨书勤正在给她殷勤地倒水,铜壶架在火炉上,他动作微微一滞,欲言又止:“将军昨日受了刀伤,目下正在偏厅里躺着……” 难怪从她进来他绝口不提傅容的事,难怪偌大个厅堂也没见着人影…… 长时间撑着自己的那根弦仿佛一下子断了,薛纷纷浑身力气都被抽掉似的,眼前只剩下穹窿压境……耳边最后响起的是杨书勤惊慌的“夫人”,她却没了回应的知觉。 * “夫人是路上受了风寒,没有及时料理,这才烧到了脑子……情况不大严重,只消后面几日别再受冻,再服下这几帖药便无事了。” 薛纷纷转了转眼珠子,掀起眼皮子隐约觑见床沿坐了个人,身形跟傅容很有些相像。她手指一动扯了扯对方衣角,低着嗓音软软道:“容容?” “醒了?”他声音低沉略哑,察觉薛纷纷动作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俯身另一手探了探她额头,没刚送来时烫了,只不过小脸仍旧红扑扑的。他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身后,倒了杯水正欲喂她,未料想猝不及防被扑个满怀。 薛纷纷双手紧紧环着他健腰,埋在他怀中委屈地呜咽:“杨副将说你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我多艰难才找到这儿……” 好在脑子还没烧糊涂,猛地想起来一事,松开手将他上上下下查看一番,“你哪里受伤了?为什么不好好养着,还在这里?” 碗里的水险些洒出来,傅容一手僵硬地举着,一手安抚地拍了拍她后背,唇边掀起笑意,乌黑瞳仁里满是宠溺疼惜。“不是什么重伤,杨书勤吓唬你,我已经让人罚他了。”说罢腾出一手拭去她眼角泪花,拇指在脸颊上仔细婆娑,忽而板起脸来责问道:“为何不留在永安城,孤身一人来此你可知有多危险?” 不见到他还好,一见到满腔的委屈便都汹涌而出,薛纷纷抽噎不休,大眼睛在烛火映照下熠熠生辉,泛出粼粼微光。这姑娘天生便是要人娇宠着的,一旦这副模样望着你,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 “可是你不在。”她重新扑进傅容怀抱中,涕泪都蹭在他的宽袍上,声音糯糯让人心疼:“永安城再好,没有容容也不好。” 再硬的心肠都要被这一声融化了,更何况又是他最挂念的小姑娘。 彼时他答应来陇州泰半有她的原因,皇上要整治他,明眼人都看在眼里。若是不给他个机会,恐怕日后都会拿此当借口,不如一次性遂了他心意,即便日后想拿此说事也站不住脚。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果真一点儿不错。三天有如三载,当他看到躺在床上孱弱纤小的她时,恨不得将人整个儿揉进胸腔,再也不离开片刻。 傅容喂她喝了几口水,许是真渴坏了,薛纷纷就着他手认认真真地喝,唇瓣贴着碗沿猫儿一般。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掩住了底下乌溜溜的眸子,看得人心痒难耐。大半碗水入了肚子,傅容担心她撑坏肚子,拿开碗放到一旁桌几。 “我还没喝好……”薛纷纷眼巴巴地抗议。 话未说完,便被他捏着下颔俯身印上唇瓣。傅容另一手禁锢在她脑后,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在口中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活生生饥渴了许多天的野狼,好不容易逮到了美味可口的猎物,不拆吃干净如何甘心? 一直吻得薛纷纷气喘吁吁别开头,他才意犹未尽地摩挲着她的樱唇,有随时继续攻占的可能。 薛纷纷捂着嘴巴向后仰了仰,湿漉漉的水眸不可思议地眨了眨,“我病还没好呢……” “没事,我不怕。”傅容低声一笑,笑中爽朗磊落。 屋中的人早在薛纷纷醒来时便识趣地退了下去,方才的大夫是临时从山下请的,杨书勤指派了人跟随他到山下取药,眼下屋里无人,气氛正好。 忽而思及一事,傅容抬起她下颔严肃地问道:“宫里赵权你可见过了?今次是如何逃出来的,皇上没为难你?” 他一迭声的问题,叫薛纷纷招架不住,唯有数着手指头一个个地回答:“见过赵权了,这次出来也是他协助我的。峥儿眼下应该在将军府,有莺时照料着,莺时那丫头细心认真,峥儿交给她不会有大问题。” 唯独对皇上的事避而不谈。 傅容自然有所察觉,深邃乌瞳对上她眼睛,渐次变得阴翳愠怒,“他对你做了什么?” 只消一想到纪修碰她,傅容便控制不住手上力道,生怕弄疼了她,唯有一拳砸在床板上。床榻上下一震,他便起身朝外走,端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薛纷纷慌忙握住他拳头,连连摇头,“他没对我做什么,只是说了些混话……我全然不理,他便莫可奈何了。” 小小双手包住他铁拳,带着屋外席卷的寒冷,使他的心逐渐沉淀。 他重新坐回床沿,仍旧对此事耿耿于怀,“他说了什么?” 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薛纷纷自然开不了口,眼珠子左顾右盼,末了往他怀里一钻,撒娇似地绵声:“没说什么,他给我看了那幅丢失的画。” 语毕,只觉得环在腰间的手蓦然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我继续写下一章qaq 第92章 弥足珍贵 薛纷纷心念一动,故意要逗他,“我求皇上出兵给你援助,他说愿意答应我,只要我答应做他的妃嫔,便帮助……” 话未说完,傅容已经重又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唇瓣,直到她浑身软在怀中才半点着命令道:“不许答应。” “我没答应呀。”薛纷纷风寒未愈,他一会儿已经亲了两回,指不定明日也跟着一起卧床。饶是如此仍旧挡不住她心中欢喜,顺势爬到傅容肩头上,好不容易想见的喜悦这才渐渐涌上心头,小脑袋埋在他颈窝,“我有容容就够了,要皇上做什么?” 总算是说了句讨人喜欢的话,傅容扶在她腰上的手掌紧了又紧,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她胸脯柔软地抵在他坚硬的胸膛上,难免教人心神激荡,鼻息间萦绕着清幽兰香,乌黑柔顺的头发披散在肩后,愈发显得身板玲珑。 忍不住捏了下她粉白脸蛋:“识相的小丫头。” 薛纷纷志得意满地嘿嘿一笑,这会儿也不觉得头晕难受了,一个劲儿地腻着傅容不愿意撒手。“你身上的伤好了吗,为什么还不回永安城?伤到哪里了?” 腻歪了好一会儿才顾得上询问他病情,傅容无奈地揉了揉她脑瓜儿,“伤在腿上,已经没甚大碍了,走路不成问题。” 难怪他刚才起身的动作那般僵硬,薛纷纷幡然顿悟,连忙退出他怀抱生怕压着伤口。葱削般的指头在他腿上挨个儿摸了摸,不放心地询问:“哪里伤了?这儿还是这儿,疼吗?” 柔若无骨的小手到处碰,她自己没个自觉,傅容却做不到坐怀不乱。忍无可忍地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捏了捏,“早不疼了,只是走路要小心些。昨日才攻下这地方,别看他们人多,都是些不成器的莽夫,一千人中泰半是家眷幼童,根本不足为惧。” 顿了顿又对她解释:“我和杨书勤商议后原打算过两日再回,既然你来了,那便尽早赶回。” 薛纷纷偏头疑惑不解,“为什么要拖两天?” 傅容跟她解释,“一来利于养伤,二来皇上本就是为了惩戒我,若是回去得太过轻松,必定不能让他满意,不如索性装得严重些,日后便没得拿这事当由头。” 如此才能跟你好好颐养天年,白头偕老。这话藏在傅容心中,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模样始终没说出来。 薛纷纷本就染病,如今话说得有些多了,挡不住身上困乏,掩嘴打了个呵欠挤出泪花。 傅容意识到疏忽,喂她吃了药便把两肩被角掖得严严实实,“好好睡一觉,明日好了我们便回永安城。” 薛纷纷只露出个小脑袋,见他要走忙伸出手去留,殷殷切切地恳求道:“你陪陪我。” 这两天风餐露宿的,她打小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头,若不是心里一直吊着一口气,想必不会能坚持下来。傅容怜惜她勇敢,更心疼她生病,其实方才不是要走,只是要吩咐杨书勤一些事罢了,见状唯有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我陪着你,纷纷乖,快睡。” 薛纷纷这才肯闭上眼,期间许多次悄悄掀起一条缝觑他,见他安然地坐在身旁才放心地睡去。 * 再醒来时已经在马车上,厚重的棉布帘子挡去了外面寒风,她整整睡了六个时辰。睡得口干舌燥,除却身上仍旧有些不爽例外,头脑清醒了许多。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层被褥,傅容正在一隅闭目打盹儿,感知到她动静后睁开眼,下意识地低身探了探她的额头。 “不怎么烧了,到下个驿站后记得吃药,傍晚到永安便无大碍了。”他眉头舒展,连人带被地抱到腿上,给她顺了顺头上乱蓬蓬的发髻,零碎头发勾在耳后,露出才睡醒迷糊的小脸,如同清晨沾露的睡莲,美好得让人不忍染指。 薛纷纷瓮哝一声,尚未从当前状况回过味来,“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傅容刮了刮她鼻子,“清晨出发得早,便没让人叫醒你,谁想你竟这般能睡,目下都日上三竿了。” 又过了好半天她才顿悟,刚退烧的脸蛋红了红,蛮不讲理地讨嘴上便宜,“我不一样,我是病人。” 傅容无声地笑,是了,你是病人,你最珍贵。 她才说完那话,忽然想起什么,闷闷地垂下眼睑不肯作声了。将身上覆着的被子裹得紧了些,任凭傅容如何问都不肯开口,“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 薛纷纷固执地摇头,她不是不舒服,只是一想到离开时纪修别有深意的一句话,便浑身泛起不自在。他让她不要放过他,是什么意思? 薛纷纷不敢往深里想,扯了扯傅容袖子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喝水……” 她昨日烧得厉害,一早起来嗓子干得冒烟儿,偏偏浑身又使不上力气,唯有请傅容帮忙。所幸傅容十分乐意,提起炭炉上的铜壶倒在白釉碗里,举到她嘴边耐心地喂着。薛纷纷咕咚咕咚喝了个饱,身子歪在一旁又犯起困来,睡不够似的。 “我想小豆花了。”她抱着被子缩成一团,梦呓般地呢喃一句。“我没办法把他也带过来,可是一天不见就十分难受……这些天让他吃了那么多苦,我心里难受。” 她一遍遍地重复“难受”,傅容忍不住将他抱紧了些,挨着她粉嫩的耳垂碰了碰,“赵权是个十分可靠的人,峥儿交给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薛纷纷带着哭腔嗯了一声,旋即便不再说话了。 车上虽然比外面暖和,但终究扛不住冬天的寒冷,傅容没穿鹤氅,她便展开被子将两人包住取暖。奈何手太短不能合抱,反而身子一倾将傅容推倒在榻上。两人身子交叠,她怎么也没想到傅容竟然这么身娇体软易推倒,当下有些怔楞,忙不迭要起来,“你怎么一推就倒了?” 傅容握住她手掌反复揉捏,“只要夫人不再难受就好。” * 一行人于次日早晨抵达永安,傅容先送薛纷纷回将军府,其余的事全交由杨书勤打点。 一进府薛纷纷便迫不及待地直奔御雪庭,走进影壁后便见莺时正跟小豆花在院里晒太阳。小豆花躺在铺了厚厚一层毛毡的短榻上,莺时在一旁逗他,时不时能听见他欢喜地咯咯笑声。 看到这一幕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下,薛纷纷提着裙襕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莺时率先发现她,欣喜地站起来唤了声:“小姐!” 傅峥循声看来,对上薛纷纷眼睛后挣扎着要坐起来,伸出短粗的胳膊要够她,“娘娘……” 孩子不愧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几天不见便思念得紧,薛纷纷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举到跟前仔细端详。白玉无瑕的脸蛋仍旧光洁,一排扇子似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几天不见底下一颗牙行将冒出头来,小小的嵌在牙床上,一笑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莺时姑姑将你养得不错,几天没见反而胖了些。”薛纷纷爱不释手地亲了亲他脸蛋,埋首在他颈窝里,一身的奶香味儿是最能让人心安的味道。 莺时心有慰藉地看着两人,朝傅容欠了欠身,“将军。”便识趣地退下,才从外边儿回来风尘仆仆的,应该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才是。 小豆花余光瞥见一旁立如松柏的傅容,眼睛眨了眨,伸手朝他抓了抓:“爹爹?” 傅容将他举到与肩同高,两人大眼对小眼的互相看,旋即发自内心地愉悦大笑:“峥儿想爹爹了?” 傅峥还小,说不会完整的句子,但是语言天赋已经比同龄人高出许多,“想爹爹!” 傅容心情大悦,将他举高又放低,转着圈儿引得傅峥咯咯大笑,满院都是他铜铃一般清脆澄澈的笑声。 末了还是薛纷纷出言相劝,一大一小才停止玩闹,在外面时间久了生怕冻着傅峥,便提议进屋去。 屋中烧地龙,满室都是温暖,薛纷纷浑身懈怠地倚着熏笼,眼皮子渐渐往下沉。 几天下来奔波劳碌,几乎没睡有个安定的时候,眼下好不容易放下心来,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 梦中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天上还纷纷扬扬地不断落着雪花,扯絮一般洒在人肩头。 场景好似在将军府门口,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穿着大红斗篷的是她,另一个立如芝兰玉树,隽永俊逸的面容不正是…… 即便实在梦中,也着着实实让薛纷纷吓一大跳。 “皇上?” 纪修的手抬起正欲放在她肩头,空中盘旋半响终是放下,说的话跟在御书房里无异。他让她做他的妃嫔,叫她纷纷,薛纷纷唯有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是身子就跟扎根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末了皇上要亲她,薛纷纷便扭头拒绝,躲避不过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在这冰天雪地里分外清晰。 “你最好不要放过朕。”纪修贴着她耳际低声喃喃。 薛纷纷额头带汗地从梦中惊醒。 原来她还坐在罗汉床上,身上盖着红绸绣鸳鸯的锦被,抬头见落地罩下傅容正朝她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髹漆托盘,面容严峻。 他随手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过来给她拭去脸上汗珠,“做噩梦了?怎么吓成这样?” 薛纷纷埋首在他臂弯,低低地嗯了一声,许久才能平复那心情。少顷才想起来问他,“你方才拿的什么?” 傅容顿了顿,“是宫里来人送的东西,皇上册封你为正二品夫人,人正在院子里候着。” 薛纷纷心中诧异,屋中婆子丫鬟伺候她穿戴整齐,出去受命。 既然是二品夫人,就代表皇上不会再打她什么主意了,否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薛纷纷还想着回来后他如何治自己的罪,毕竟忤逆君主可不是小事,没料想他竟对自己如此宽容。 放宽心后,薛纷纷便安分乖巧地接受封赏,加上傅容战功显赫,一时间赏的东西令人眼花缭乱。待人走后她吩咐底下丫鬟将用不着的封存在仓库,绫罗绸缎便留着裁剪衣服,了却心中一桩心事,顿时心境儿宽阔不少。 待下人全都散去,她立在原地张开双手,朝傅容弯起眉眼,笑眯眯地:“抱抱。” 话音刚落,傅容便揽着她腰肢整个儿抱起,惹得薛纷纷惊叫一声,情不自禁地攀紧他宽厚的肩膀。 他低声道:“纷纷乖,日后不会再让吃这种委屈。” 隔着衣料只听薛纷纷嗯了一声,“你说话算数。” 说着不相信似的,抓着他大手勾起小指,孩子气地晃了晃最后在拇指盖上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我忽然好舍不得啊啊啊……t t 学校一堆事我还是坚持着码完了结局求表扬好吗…… 以及番外你们想看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还是谁的番外的……欢迎点餐_(:3」∠)_……我明天早上起来写…… 顺便完结了求一下作收\\(≧▽≦)/【虽然好像没多少会理我呜呜呜。 作收其实好重要的,关系作者开新坑时的积分,积分越多越容易爬榜,上了月榜才有曝光率……然后我休息一段时间九月下旬差不多就要开新坑了,到时候还可以去看哦!! 爪机: 电脑: 第93章 小豆花记 傅峥三岁的时候,已经能背诵《三字经》和《千字文》,并且熟读四书五经。他这点跟傅容不一样,傅容小时候坐在书案满脑子都是打架练功,他却是读书习武两不耽误。 在这方面薛纷纷是十分欣慰的,她希望小豆花健康成长,龙章凤姿,才华横溢。 边关战事告休,大越边境近来很是太平,一年前由杨书勤镇守管治。傅容便顶着个大将军的名声在家陪同妻儿,大清早起来教傅峥练习军棍,两个身影一大一小在院子里比试,自然傅容是要小心翼翼让着他的。 小豆花才到傅容膝盖处,小身板儿挺得笔直,挥棍的手分明软绵绵的却喊的很有气势。 他拼命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傅容的脸,大眼睛水汪汪地盈满希冀敬仰:“爹爹,你为何长这么高?比娘娘还高许多!” 傅容停下手中动作,木棍撑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又促狭地看了眼默默回房的薛纷纷,弯腰揉了揉傅峥头顶,“峥儿想长高吗?” 傅峥喜冲冲地跳起来,好像这样便能跟他一样,脆生生地:“想!” “那得多吃饭,千万别学你娘,不挑食才能长得高。”傅容唇边勾笑,拇指给他拭去额角汗水,精致剔透得像个瓷娃娃,难怪一带出去便惹来许多小姑娘侧目。 话音刚落,果然惹来薛纷纷一个眼刀。她手里拿着封家书,面色颇有些凝重,是从粤东寄来的,说父亲身体近来不大好,不日前忽然晕厥在庭院中,将孔氏吓了好一大跳。所幸请郎中看过后并无大碍,只是年事已高,需要好生静养了。 薛纷纷正琢磨着何时回去看一看,便听院子里两人对话,傅峥童言无忌地指责道:“我要长得跟爹爹一样高!这样就能保护娘娘,不让爹爹每天欺负她了!” 傅容微一愣,“我何时欺负她了?” 傅峥垂下眼帘,大眼睛里写满愁思,浓密的一排睫毛闪啊闪,他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过去:“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爹爹每晚都欺负娘娘,我都听见了!” 他越说越伤心难过,好似被欺负的是他一般:“娘娘都哭了,还说不要,可是爹爹从不听!” 院子里洒扫走动的丫鬟不少,少数未出阁的听见这话脸都臊红了,更别提薛纷纷了! 她的脸都要没有了,红得堪比院里开的石榴花,娇艳动人。忙上前去要捂住傅峥的嘴,省得他接下来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峥峥过来,不许胡乱说话!” 傅峥不明白娘娘为何生气,他分明是下决心要好好保护娘娘的,怎么能知难而退呢? 于是有模有样地上前抓住薛纷纷的手,把她带到傅容跟前,“娘娘你不要怕,我现在能和爹爹比试了。祖父说爹爹不如我,他连三字经都不会背!” 傅容噎了下,这里面诽谤的成分颇大。傅峥的启蒙教育虽然是薛纷纷管的,但他好歹参与了一部分,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他还不至于文盲至此! 他抬眸扫了左右,府里下人识相,这会儿早该干嘛干嘛去了。他的小夫人面皮子薄,若是当真惹恼了吃亏的还是他。他似笑非笑地扫一眼涨红了脸的薛纷纷,蹲□与傅容平视:“峥儿知道我为什么欺负娘娘吗?” 傅峥眨巴了两下眼睛,清澈涟涟的眸子似懂非懂,“为什么?” 傅容的声音格外低沉,更带了丝不怀好意,“因为你的娘娘很好吃……” 话音未落,薛纷纷便恼羞成怒地扑倒在他身上,柔荑堵住他的嘴,杏眸恶狠狠地瞪着他,“闭嘴!” 傅容早料到她是这反应,低笑一声顺势将人揽进怀中,握着她腰肢向自己又靠近了些。 末了意犹未尽地补了句:“真的很好吃。” * 跟傅容提起父亲的事情后,他们收拾了东西次日便准备回粤东去。 恰逢沈景仪在苏州府,路过还能去看一看她,小豆花两年没见到祖母了,再不见恐怕就要忘记了。沈氏每月都会写书信回来,言辞之间好似心境开阔许多,不再处处针锋相对,大抵是真的被佛祖感悟了。 到了大福船上傅峥显得很是稀罕,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不知疲惫,非要傅容抱着站在船舷上看沿途水景。好在他没遗传薛纷纷的晕船症状,薛纷纷担心风太大,“别吹得久了,仔细感冒,这船上可没大夫。” 傅峥素来是听她话的,当即攀着傅容手臂便从他身上爬下来,嘚嘚跑到薛纷纷跟前,“是爹爹非要抱我的,峥儿没答应。” 小小年纪便会撒谎,傅容好气又好笑,真是个滑头的小子!长大了还得了! 薛纷纷自然而然地埋怨了他一眼,俯身将小豆花抱在怀里往客房走去,一壁走还一壁煞有其事地解释:“你爹爹老了,越来越糊涂,你不要听他的。” 徒留下傅容怔在原地,许久才无奈地按捏两下眉心。 * 因为带着傅峥的原因,从苏州府到粤东的马车走的格外慢,沿途不时便要逗留带他玩上几天。期间去看望了沈氏一趟,她见到小豆花显得很高兴,不住地描画他的眉眼深有感触。 傅容请她回永安将军府,她摇了摇头道:“在这儿住习惯了,回去反倒觉得无趣。改日在山下另僻一间屋子,我和老爷一并住进去,倒也是不错。” 说罢将傅峥揽在怀中,缓缓拍了拍,“只是没法日日看见这孩子,心中十分舍不得……” 傅容说不动她,薛纷纷对她的芥蒂也随着时间消散无几,这会子见她坚持,唯有暂时应下,日后再作打算。如若她不再处处刁难人,一同住进将军府是极好的,和乐融融的一家,怎么会不好呢? * 半月后抵达粤东平南王府,两年没回来,傅峥早已忘得差不多,那时候他才一岁根本不记事。 见府里丫鬟家仆一拨一拨的,免不了要怕生,一路缩在薛纷纷双凤绣罗裙后不敢出来。直到一行人走到厅堂,他才缓缓露出两只黑黝黝的眼睛,怯怯懦懦地踱出来,一手牵着薛纷纷一手握着傅容,小声地跟座上二老问了声好:“峥儿见过婆婆,外公。” 说完又哧溜钻回薛纷纷身后,小手紧握着她的裙裾,一瞥头正好对上下首坐着的薛锦意身上。 他正放下墨彩小盖钟,抬眼看向傅峥,掀唇一笑,倜傥隽永。 傅峥看了又看,倒是一点儿不怕他,蹬蹬跑到人家跟前,拦也拦不住:“阿叔长乐无极。” 旁的人一个没记住,把这个长相好看出众的六叔记得清清楚楚。薛纷纷朝那处睇去,抿唇无奈一笑,不由分说地将小人儿牵回跟前,“怎么只跟你六叔打招呼?” 傅峥仰起头来看她,目光挪到傅容脸上,坏心地一笑摇摇头不说话,却跑过去挨圈儿给众人问好。 这小子可真叫人头疼,家宴结束傅容将他一把举到肩头,轻轻松松地扛回游思居。路上状似随口一问:“峥儿很喜欢六叔?” 傅峥答的一本正经,“喜欢。” 他步子大,没几步便走到游思居,回头一看薛纷纷还在后面缓缓踱着。身旁丫鬟不知跟她说了什么,便见她杏眼儿弯起,清亮明媚如天边悬着的月牙儿。心中蓦地一软,连对着傅峥的口气也缓和不少,“哦,喜欢他哪里?” 傅峥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喜欢被傅容抱在怀中,他扭了扭身子被放到地上。退开两步仰起头与他艰难地对视,语出惊人,“阿叔喜欢娘娘,我也喜欢娘娘。可是娘娘是爹爹的,所以我和阿叔同病相怜,峥儿见到他自然亲近些。” 傅容半响没能回过神来,大掌按在他头顶俯身问道:“谁告诉你的?” 察觉他面有不虞,傅峥眼疾手快地逃到薛纷纷身边,头埋在她四喜如意纹综裙底下委屈可怜道:“爹爹好凶。” 闻言薛纷纷果真朝傅容乜去,眼神绝对称不上和善。 先前就看到两人走在前头神神秘秘的,只是没在意罢了,哪知才一会儿的工夫便把小豆花吓得可怜兮兮。她嗔了傅容一眼,蹲□安抚道:“爹爹同你开玩笑的,他生就长了副恶人脸,不笑的时候最吓人了。” 傅容哭笑不得。 薛纷纷站起身继续带着他走上前,傅峥小手顺势握住她,小大人一般语重心长道:“我也知道,毕竟看了这么久了。” 薛纷纷看着前头傅容背影,忍俊不禁。 一道入了房中,傅峥闹得累了便由乳娘带着在偏厅睡觉,薛纷纷搁下吃到一半的银耳莲子糖水,将傅容带进内室,自然而然地坐到他腿上眯眼一笑,“方才你跟小豆花说了什么?” 这等大事傅容自然不会告诉她,顺势揽住她腰肢,使得两人之间贴得更紧了些,“我还没问夫人,何以见得我凶神恶煞?” 闻言薛纷纷坐直身子,将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点了点他额头,一路滑到下颔,“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很凶。” 说罢弯眸一笑,粲若星辰,两手将他嘴角堆出一抹弧度,“虽然这样笑起来很吓人,但是将军还是笑一笑最好啦。毕竟十年少嘛。” 傅容将她双手握住,另一手稳稳地扶着她腰肢,嗓音低哑道:“我对旁人笑,夫人不吃醋?” 薛纷纷认真思忖片刻,“那还是别笑了。” 话音刚落只听低沉笑声响在耳畔,她掀起眼睑循声看去,身子一轻便被抱在了罗汉床上。眼前是傅容深邃五官,一霎不霎地盯着自己,心思不言而喻。她被看得面上一热,挣了挣不大情愿:“青天白日,傅峥就在隔壁……” 傅容扶着她的手掌更灼热了些,贴着她脸颊低声:“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他这话让薛纷纷想起那一晚,傅峥就在身旁睡着,他还…… 手下的胸膛是有力的心脏跳动,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不安。傅容不由分说地擒住她唇瓣,含在口中吮吻咬噬,这一路上都不方便,想必憋忍得很难受。 薛纷纷手攀附着他的肩膀,只觉得被一股强硬的力道撑开,她情不自禁地咬住手背。时间长了逐渐承受不住,嘤咛啼哭,恳求他停下。傅容抵着她额头,恍若未闻。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的这个番外我还没写完,下午回来之后补,我现在急着出门嘤嘤嘤…… qaq最近简直被小孩子萌cry了!简直是世界上最治愈人心的存在! 估计还有一个六哥番外……明天或者后天更新不确定……如果有时间其实我想写个皇上番外,但是估计没人愿意看……so sad。 呜呜感谢地雷 没钱的小虫子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4 10:24:39 甜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4 06:46:50 雯雯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3 23:52:21 小虫子经常默默地给我扔雷,你出来一下让我见一见好不好啦!!t t 雯雯几乎每章都给我留言,爱你!!\(≧▽≦)/这对作者来说真的很重要,真的感谢。 甜椒甜椒,嗷嗷看到你我就饿了,让我啃一口好嘛! 还有每章都留言的咸鱼不粘锅o(*≧▽≦)ツ【泥嚎咸鱼,我是叉烧!】推倒啪啪啪! 这个文收获了很多读者,杀罗呀竹沥半夏呀可爱的川川呀,你们是我最宝贵的收获啦\(≧▽≦)/,下个文再见哦,嘿嘿。 完结了忽然变得好话唠……_(:3」∠)_下午要跟朋友去看猩球崛起2了,炒鸡期待!! 以上爱你们哦小妖精,群么么哒!! 第94章 皇上番外 花灯节前后纪修恰巧也在粤东,他打的体察民情的旗号,其中缘由大伙儿心知肚明,尤其是伺候他左右的常公公。 不过常公公是个聪明人,他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心中暗暗腹诽跟了皇上这么些年,可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明里暗里地戏弄也就罢了,竟然当真儿挂在心上。听说人家在粤东后,巴巴儿地就跟过来了,哪怕不见得能见面,也要搏一搏机会。 他不止一次想问皇上究竟为何,话到了嘴边又囫囵咽下去了。 情这一茬儿,跟旁人也说不清楚。 街头街尾摆满了各色儿颜色鲜明做工精细的花灯,摩肩接踵的,常公公担心皇上被人挤了,寸步不敢离开地守在左右,替他挡去周遭人的拥挤。 忽然纪修停下脚步,盯着前面一个字谜摊子看了良久,大步走上前去。 摊子前后围满了人,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他是人中龙凤的气度,搁在哪儿都分外出众,长身屹立,芝兰玉树,引来不少人侧目。他就站在那儿也不猜谜,待其中一人胜出,如愿将一幅画拿在手中展开时,周遭涌入耳中的是惊叹声,唯有他浑身一僵。 画中人儿凭窗倚靠,黛眉轻颦略有愁思,眼睑微敛意兴阑珊。大约是刚刚才睡醒,云鬓微微散乱,耳边有细碎的毛发在阳光下略显发黄,却恰到好处地映出一张青春稚嫩的脸。本该是花一般的年纪,却不知为何愁眉不展,饶是如此仍旧美得惊人,使人情不自禁心头一揪。 究竟发生了何事,使得美人儿不高兴? 如此引人入胜的话不为别的,盖因当时薛纷纷想起薛锦意对她的态度,一时陷入了死局之中,无法挣脱罢了。正恰逢被子春觑见,临时兴起便做了这幅画,不知怎的流落到了书生手中。 薛纷纷若是知晓这画被她放弃,不知该如何后悔才是。 * 那男子得了画意欲离去,被纪修用扇面挡住了去路,“兄台,这画可否让我看一眼?” 穿直裰的男子见眼前的人衣着尊贵,举止不凡,想来不是什么品行败坏的人,便大方地将画递给他:“您要看便看吧,只不过仔细些,这画看着不是一般的珍贵。” 纪修接过后并不急着打开,反正方才已经看过一眼,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朝常公公睇去一个眼色,“五百两。” 男子没料到他是这样的打算,登时愣住,“你说什么?” “给我吧,这画我要了。”纪修不慌不忙道。 常公公眼里手快地掏出钱袋子,从里面数了几张递到对方怀里,“这些钱够你读书好几年的吃穿用度了,我们爷看上了这幅画,那是你的福气!” 男子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把银票,匆忙之间也没看清是什么。定睛一瞧竟是崭新的票子,并且数目不少,当即眼睛都瞪圆了,说话都变得不利索:“这这这、这是……” 再抬头人已走远,唯留下两个长短不一的影子投在地上。 一直走出了许久,常公公才踟蹰犹豫道:“皇上,这画……您该不是早知道……” 纪修信步闲庭走在前头,手中折扇把玩自如,只是眸子却深不见底。他没走两步便缓缓停下,“回去了。” 常公公紧随其后,不大确定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回永安城去?” 没得到纪修回应,却换来他轻飘飘的一眼,当即折□去惶恐道:“奴婢马上命人下去准备。” 事后一壁走一壁不解地摇头,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感情只是为了这一幅画? 回永安城的一路上常公公都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壮着胆子要问,纪修将装裱华美的画重新系上红绸绳,状似无意地问了句:“合合交给谁养着?” 常公公如实恭敬道:“皇上请放心,临行时托付给太后身边的大丫鬟了,定不会出什么差错。” 合合便是薛纷纷送给他的那只白毛鹦鹉,果真如薛纷纷说的那样喜爱“皇上、皇上”叫个不停,似乎天生就该是他的一般。纪修精心地照料他,不单单是因为它讨喜,更是因为送它的人不同。 他闭目仰躺在软榻之上,常公公提了火炉上铜吊给他沏了杯新茶,因着天寒地冻又添了几颗冰糖。茶是窨制的茉莉花茶,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味道始终差强人意,不如薛纷纷做的那样清香可口。 “学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学得一星半点儿真谛。”他微微蹙眉,模样看着不大高兴,看得常公公大气不敢喘,静候下文。“回头跟傅夫人讨教讨教,看看这花茶的精髓究竟如何。” 常公公连声应是:“奴婢回去马上把人换了,下回保准让皇上满意。” * 只是未料想没等到请教,宫宴里皇上便擅自把人给留下了。 此举委实做的冲动了些,不少言官上奏弹劾,给皇上列举了种种不利。可惜纪修一概当没看见,视若无睹,他何尝不知道其中利弊,只不过若是能控制自己思想,便也不必为此费尽心神了。 有一回薛纷纷去向他请求增兵,恰巧看见他在逗弄那只白毛鹦鹉。 鹦鹉给养得更加胖了,除了皇上之外又学会了几句话,见到她连连喊了三声“美人”,倒把薛纷纷吓了好大一跳。许久不见,嘴巴怎么恁的圆滑了? 纪修低声一笑,收回逗弄鹦鹉的枝条,“看来傅夫人的美貌,连这只小东西都认可了。” 薛纷纷一番慷慨激昂被这只鹦鹉搅得七荤八素,酝酿了半天重新鼓起勇气,上前一步严肃道:“皇上,上回的事,您为何不治我的罪?” 这是她想了许久了,回去之后坐立难安,似乎一不留神便会有大片的御林军重进来,将她逮了拖出午门问斩。毕竟敢打圣人巴掌,普天之下可没几个…… 她不觉得纪修有这样的胸怀。 与其备受煎熬,倒不如问个清楚。 纪修心中也有气,怎么能不气呢,怎么不想狠狠惩罚她呢?他从小便是极尊贵的身份,旁人连碰他一下都不得,她倒好,伸手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还是使足了力道的。 事后想想,纪修摸着脸颊上那一块,仿佛仍旧有种火辣辣的滋味。 他低头自嘲一笑,完了,完了。竟然到了这种地步,都不想放过她。 “朕当然想治你的罪……”他若有所思地掀唇,“不然你以为我现在是为何?” 薛纷纷自然不懂他一语双关,一本正经地思索了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问:“恕薛氏冒昧,不知皇上生肖何如?” 纪修看着她:“虎。” 闻言薛纷纷明显松了一口气,端的苦口婆心:“皇上是虎,我也属虎。不知您是否听过这句话,一山不容二虎,这样怎么能在一个地方待着呢?终究是有些不合适的。” 话音一落便听纪修笑出声来,还没听过这样蹩脚的借口,简直是强词夺理! 薛纷纷很认真,她不觉得这有何好笑的,一张小脸正经非常,目不转定地盯着皇上笑完。 “一山不容二虎,那是两只都是公的。”纪修终于收敛笑意,好整以暇地觑她,只觉得这姑娘脑子的东西实在有意思,这样的歪理从没有人敢说与他听过。“为何不合适?你的鹦鹉交给朕养了,它跟朕十分投缘。朕既然养得活你的鹦鹉,自然也能养得起你。” 薛纷纷一怔,大抵没想过他会说出这番露骨的话,后退两步目光恰好落在鹦鹉身上。 看了片刻缓缓收回,盯着脚底下的一寸天地,“我有傅容养着就够了。” 纪修面色陡变,冷声一声踱到她跟前,“他如今生死未卜,谁能担保他会平安归来?” 说着便要抬手捏她下颔,被薛纷纷眼疾手快地躲过去。她后退一步避如蛇蝎,杏眼睁得圆圆。 * 薛纷纷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事,纪修了如指掌,却并不将其提到明面儿上来。 那块牙牌也是他让常公公送出去的,是以薛纷纷出宫的时候,他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 “下来。”他不容抗拒地命令。 薛纷纷紧盯着他,许久才从马背上跳下,便被他猛地拽过去抵在树上,紧紧桎梏着下颔。她霎时睁大了眼,意欲反抗却微不足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迷蒙月色下照得她更加皎洁无双,唇瓣张张合合,他控制不住地细细摩挲,“让朕亲一下。” 说罢似乎怕她抗拒似地,低头便要咬住那觊觎已久的地方。 薛纷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人推开,惊惶之中竟然抓伤了他的手背。她指甲蓄的长,力道又不小,只见一片白肉很快渗出血来。左右不冒犯也冒犯了,趁着他愣神的当儿,薛纷纷踩着脚蹬利索地上马,扬鞭便要扬尘而去。 纪修忍着痛意抬头,“若是朕没猜错,傅峥那小子应该在一个内侍手里?” 薛纷纷霍地回头,咬牙切齿:“傅峥若是出事,我不会放过你!” 这个姑娘是他如此想得到的,即便目送着她策马离去,心中仍旧无法消弭那点执念。纪修垂眸一笑,百般滋味。 “你最好不要放过朕。” 作者有话要说:拖了好几天的番外……噔噔噔出炉啦!! …… 好吧给你们随便咬,_(:3」∠)_留我一条命写新坑就好了…… 我继续补一家三口的番外,今晚务必写完!! 六哥番外有人想看吗……没有的话我就不写了哦,留着时间写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