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图》
第一章 钧天图显洛门殇(上)
大燕三十六年春,三月的天依旧非常的冷,天下着鹅毛大雪,一切仿佛都被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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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都的街道上依稀有行人匆忙穿梭,有小贩忙收着摊位,就连客栈也纷纷紧闭了门窗……唯独一道深沉的背影,孤身一人迎着大雪,站在白楼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
他是这燕帝国之主,燕白楼。
脚下的都城以他为名,所以又常被唤作白楼门。
纷飞的鹅毛大雪在他身后凝聚,一道人影从雪中走了出来,恭敬地站在燕白楼身后。
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可他那雀甲披风右肩上的一根翎羽,却是极为的显眼。
那是一种标志,一种象征着尊贵和权威的标志。
燕国子民,以这拥有种标志为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然很少人见识过他的真面孔,但在这燕都城中,就像是无人不晓燕白楼一样,燕翎卫之首洛翎之名,很好的印证了这句话。
“元神出窍,以雪化身。洛翎,你的修为已在灵窍境巅峰了吧?”尊皇燕白楼依旧眺望着远方,似乎在这满天的大雪中,能看到他所统领的万里山河一样。
“是!只待窥探命中劫数,便可化劫!”
天下修行,六字门中。
无垢、入魄、冲慧、妙道、元神、灵窍、化劫、神引、周天。
周天境界万年来已无人甄至,周天之下,神引称圣,化劫成尊。
这洛翎灵窍境界圆满,一旦能窥探命中劫数,并且化之,便可达到与尊皇一般境界成尊。
“现如今有一任务,需要你来完成。凯旋之后,本尊助你窥探命中之劫……”
洛翎挥掀起雀甲披风,单膝跪落:“万死,不辞!”
“中州传来密报,钧天图重现,本尊要你亲自出马,夺到天图。”
……
洛翎接下了这个任务。
从他领命的那一刹那起,他就仿佛看到了命中的劫数。
尊皇之命,素来都是他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完成的。
这一次,尊皇没有通知燕翎卫的任何一人,唯独他一人。
这对于常在黑夜和白天交接之际行走的洛翎来说,其中的意味,很显然。
因为钧天图已经销声匿迹了五百年。
从魔门覆灭那一刻起,就人间蒸发了。
传闻那一战,天图分成了七份。
五百年后,洛翎前去寻找的,是那其中的一份。
对他来说,这个任务无论成败,都免不了一死。
化劫已无期!化劫已有期!
或许当他将天图交到尊皇手中的时候,就是他化劫的时候。
世上每个人,生来都有命中的劫数。
化解劫数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应劫!
人死了,就什么劫难都没了!
……
大燕帝国雄踞天东,从天下之心的中州赶回燕都,即使灵窍境的洛翎日行万里,起码也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辱使命,得天图于身。
现在是他赶回复命的时刻。
顾不了周身数不清的伤痕,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和时间赛跑。
只要能够成功将背后的紫檀木锦盒里的东西呈交尊皇,他虽死无憾。
冰封千里,雨夜连绵……他走的是一条及其隐秘的道路,可依旧无法摆脱那些掠夺者。
那些人如影随形,下手狠毒。
从中州就一直跟随,数十万里的距离,时刻都在上演着暗杀与偷袭,已经疯狂到完全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哪怕洛翎的修为是灵窍境圆满,也无法承受日夜不休的纠缠与争斗。
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何况,关于天图的传说,太多太多。
一个月的时间,洛翎拖着疲惫重伤的身子终于到了大燕的疆土。
他都已记不清经历了多少场生死搏杀,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些人哪些势力在半路拦截。他只知道,似乎在天图得手的那一刻起,整个天下,好像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整个天下,都在与他为敌……
林中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洛翎就这么坐在火堆旁,静静地看着火光,没有疗伤。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似乎从火堆中看到了家人。
看到了他年仅十三岁的儿子。
他的家乡在燕国洛河郡,洛河郡洛门是他的根。
他的儿子名叫洛长风,是一个很优秀的少年。
从小到大,洛长风都一直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知道这一次,同样不会……
黑暗的天空,突然闪烁起三颗耀眼的星光。星光仿佛横渡了亿万星河,从天穹洒落,光芒极盛。
疲惫的洛翎很平静的移开视线,看着从那星光中逐渐凝实的几道身影,提着游龙寒枪,口中喃喃地说了三个字:“经天星!”
他确实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等待的,是死亡!
那洒落的星辉中,走出三道中年的身影。
星辉的照耀,他们显得有些年轻。至少比起现在浑身浴血,连续疲惫奔走了数十万里山河的洛翎看起来要年轻。哪怕他们的真实年龄相差无几。
其中一男一女,身披褐色及足的披风,长袖掩于袍内,若不是腰间玉带雕刻出经天十二星徽纹显露了身份,在人海中,人们一定会很容易忽视这容貌极为相似,却又极为平凡的兄妹二人。
这兄妹二人前方,是一名气息颇为凌厉的中年。他一身软甲,眉目如剑,左眉宇间那一道细微的剑痕更将其衬托得威凜逼人。
三人看起来很干净,比洛翎干净。
三人的修为相似,与洛翎同一境界。
是的,八百宗为了表达夺取天图的决心,出动了三名灵窍境的强者,还是位列十二星的强者。
“没想到名传天下的经天十二星已出其三,看来八百宗是对这锦盒里的东西,志在必得了!”
洛翎望着那左眉带痕的中年,平静的说道。
“能够问鼎周天的图谱,想来整个天下都会动心,我三人的出现,想必阁下也早有预料,否则也不会在此等候了。”左眉带痕的中年,一如既往的冷峻。
“呵呵呵……”洛二长笑,“八百宗虽然强者云集,但却不见得比尊皇更适合保管此图。况且,这一身的麻烦,几位也都看到了,哪怕是八百宗的神像,也不一定承受的了整个天下觊觎此物的疯狂之心吧!”
“只要你交出背后的锦盒,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左眉带伤的中年说道。
“你就算杀了我,恐怕也得不到它……”洛翎说道。
“呵呵……我会从你的尸体上取走的。”左眉带伤的中年阴笑着。
……
三名灵窍境的强者联手,这对于洛翎来说,是十死无生。
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才清醒的看到自己的劫数。
“原来经天十二星,就是我命中的劫!”
洛翎倒在火堆旁,紫檀木锦盒从他的身上掉了出来,打开了,却是空的!
空空如也!
第二章 钧天图显洛门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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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呢?”左眉带伤的中年怒了,他一脚碾在洛翎的手指上,指节碎裂的声音响起。
“咳!咳咳……”
血不停地从洛翎口中涌出,他奄奄一息。
“你,你们……还不、明白吗,这里是燕国疆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天图,已经,已经送到了……”
……
燕国的盛春,鹅毛的大雪变成了朦胧的细雨,随风无声的飘落着。
燕白楼站在城墙上,依旧眺望着远方,没有人知道这一国之主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的细雨凝聚,又是一道人影现出身形。
“密探来报,洛翎早在十日前就已经抵达国域,但却是迟迟没有消息。”
“我的白楼神将,你想说什么?”
“属下担心,真如传闻所言……洛翎,已有二心,欲将天图据为己有。”
“所以,你想去探个究竟?”
“只要到了洛河郡,洛翎的下落就不再是秘密。”
朦胧的雨倾洒着大地,滋润着生灵万物。
燕白楼怔怔的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他已经默许!
身后的那道身影,再次凭空消失,仿佛一道细微的雨线,不可捕捉。
许久之后,燕白楼仰望着天空,那丝丝绵绵的雨线落在他的脸上:“洛翎啊洛翎,你终究还是辜负了本尊的期望!”
……
少年洛长风是洛河郡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名声虽不及八百宗经天十二星的弟子,可每当洛河郡百姓们提及,也是纷纷竖起大拇指。他们都觉得,迟早有一天,少年洛长风会被天机阁排入那地玄榜!成为耀眼的天骄存在!
可是那一天,恐怕再也等不到了。
洛长风受他父亲洛翎所托,离开了洛河郡,欲前往燕都。
路途中,他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
眼中泪水落下,他将洛翎抱在怀里。
“孩子、不要哭……你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独当一面了。你手中的天、天图……一定要送到。到了燕都之后,咳咳……凭着这根翎羽,去找燕翎卫……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会引荐你……见到尊皇!”
“不!爹爹,长风还想学您的冰雪元神呢,您一定会没事的!”
“咳咳……”
“父亲不能看你成为耀眼的天骄了……日后,若、若有难关,去菩提书院,找一位叫白羽的……六门道师……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当一个人没有了呼吸,他的身体会变得沉重许多。
所以眼睛闭上了,手坠下了,身体,沉下了。
洛长风仰天长啸,泪光中隐约看到天边闪耀地极为耀眼的三颗星辰。他没有意识到,那三颗星辰,就是杀害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然而这,只是罪恶的开始。
在经天星显杀害了洛翎之际,远在洛河郡的洛门洛家,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白楼门神将,负责守护整个白楼门安危的人。
他没有带着圣意,却说他是奉旨前来。
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说洛翎心有二意,背叛尊皇,其身家一族,尽数诛杀!
于是洛河郡的洛门,那一夜血光滔天……春日里的雨水,接连洗刷了整整十天,都没有洗掉那滔天的血光。
春雷滚滚,磅礴的大雨冲刷着洛河郡的血门,洛长风提着父亲唯一留下的游龙寒枪,就在接连十天的暴雨中奔袭着,他没有带着那份天图呈交燕都,他返回了洛河郡。
爹爹被杀害了,他要告知家中母亲、爷爷……对于洛长风来说,脚程自然比不上灵窍境的洛翎,所以他用了十天的时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洛河郡,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暴雨中的一片焦黑!
曾经盛极一时的洛家洛门,已成一片废墟。
浓黑的烟气,在雨水中蒸发着,所有的记忆,都随着一场灭门的大火葬送!
屠灭全门!
杀门之后,火烧成烬!
而他洛长风,是唯一的落网之鱼!
少年跪在洛门前,滚滚的春雷淹没了他的哭声,他手中的游龙寒枪插在地面,整个身体磕下,额头上,有血液顺着雨水浸湿了双膝……
他的背后,背着紫檀木锦盒。
他的幸存,是天意,所以他告诉自己,要有价值的活下去!
……
“翎儿,爹爹是个骗子。我八倍儿正经的研究了两天,帝都之西是潮湿的雨林,雨林之西是封川的冰原,那冰原遥遥万里,一路上有异族的风情,有不胜的美景……根本不是什么乱刀兵、醉饮血的江湖,对不对?”
“公主,你就不要再抱着这些山海经书研究了,尊皇说过,书里写的,才都是骗人的。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豺狼虎豹到处都是。有人与你称兄道弟,黑暗里就会让你家财散尽,末路而亡。那潮湿的雨林,埋葬了无数的尸骨,是苍天在为其哭泣。万里的冰原,妖兽遍野,神出鬼没的偷袭过往行人,吃人肉都不吐骨头,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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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说!爹爹那都是骗人的!明日我就去禀告父皇,让你随本公主一起去菩提书院作伴,看看到底是爹爹说得对,还是书里记载的通。”
“啊……可是,翎儿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帝都半步啊。”
“难道本公主就离开过吗?我们从小在这白楼门里长大,从来没有去过外面,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游玩一番。看看雨林中紫色的雨滴,冰原上灵性的雪狐,是否真的像书里说的那般模样。还有王兄,我都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王兄他在菩提书院过的怎么样……”
……
夜色间,茫茫的江面里,五艘战船巨舰,以快似奔马的速度浩荡行驶着,沿着这条碧水江下游开去。
这巨舰甲板上楼起五层,高达十五丈,宽敞之极,每舰甚至可容纳八百余人。
中央巨舰的舰首上,一名身形高瘦,脸容古挫的中年男子,神色冷漠的眺望着夜色下的茫茫江面。此人有着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但也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无形中散发着。
而在此人身后的巨舰上,宛如行宫一般布置的楼阁中,两名少女双手托着下巴,嘟囔着小嘴,在发呆着。
其中一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链,披肩的青丝简单地束了条紫带,灯烛一映,更是美眸流盼中带着灵动,俊秀非常。那胜雪的肌肤,绝丽的容色,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是罕见的美人胚子,此时此刻这般苦恼而无奈的可爱模样,让人忍不住疼惜。
另一名少女却是相对来说简单些。
容貌虽比起前者稍有不及,但也是沉鱼落雁之姿。她一身轻装托显得干练精明,她不施粉黛,干净之极,袖腕卷起,露出葱翠的粉臂,时不时的将视线投落,看着身边贵为公主的小姐。
第三章 雪儿和翎儿
“爹爹太坏了。让宇文大将军率领燕翎卫随行,在这碧水江面上,我哪儿还有机会去看那雨林的紫雨,和冰原的灵狐啊……”身披貂裘的少女玉手捧着桌上的灵兽貔貅,舞弄着它的爪子,抱怨着说道。
这灵兽貔貅,只是幼崽,毛茸茸的,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散发着碧蓝的光,带着哀求的神色望着小公主,看起来有些委屈。
“公主,尊皇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危,这才绕走江路的啊!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整个天下都在觊觎着我们大燕,三年来,各路的豪强无不在寻找着机会试探,对我帝都虎视眈眈的。这一次你前往菩提书院修行,也是尊皇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想来那雨林中,冰原里,早已埋伏了许多坏人,等着擒你要挟尊皇呢。菩提书院地位特殊,那些居心叵测的势力不敢轻易招惹,只要我们安全到达书院,宇文大将军自会带领部下回都的。”名为翎儿的婢女,伸出小手抚摸了摸小貅貅的毛发说道。
“可是爹爹跟我说,他并没有得到天图啊……是洛翎背叛了他,将天图据为己有了,害我们无缘无故地,陷在如履薄冰的生活中那么久。现在倒好,连拜师修行都要宇文将军护送,真是比白楼门里还闷,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乌溜溜的眼珠转悠着,鬼灵精怪的公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法子:“不行,我一定要自己去菩提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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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船巨舰沿着碧水江下游,在洛河郡靠岸。
从大燕帝都前往菩提书院,走江路的话,这一条绵绵的洛河是必经之路。
或许是有心,或许是无意,奉皇命护送公主拜师的宇文大将军,在战船靠岸后,吩咐了几名下属好生看护公主安危,而他自己,却是带着一名随从轻装便衣上了岸。
看他走的路线和坚定的步伐,应该是有很明确的目标。
他脚下的街道,是三年前被人一夜灭门的洛家主街,街道的尽头,就是那一片废墟,一片三年物是人非之后,行人路过时都会捂着鼻口的废墟……
……
怀揣着小心思而不甘寂寞的公主,终于等到宇文大将军那个冰块脸离开,站在舰首迎着明媚的阳光,感受着洛河的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小公主伸了伸懒腰,小手捶了捶许久没有舒展的肩膀,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在四处打量着,确认宇文大将军那个冰块脸走远了,这才招一招手,唤来小婢女翎儿。
一主一仆彼此递了个眼色,就欲顺着夹板登岸。
“公主!请留步!”又是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挡在了公主身前。宇文将军临走前特意吩咐了下属好生看管公主,燕翎卫副将又岂敢违抗军令。
“你敢拦我吗?”小公主摆出一副平时不怎么有的威严,然而在从小守护着她长大的燕翎卫面前,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这一副架势,非但看不出严肃,反而倒显得新鲜有趣。
“属下不敢!只是将军吩咐过,为了安全起见,公主还是留在战船上的好。”其实这名燕翎卫副将的心情,在战船驶入洛河郡境内时,就一直很沉重。
他知道这一片土地,是曾经首领生长的地方。所以他的语气有些不自觉的生硬。
硬的不吃,只好来软的了。
公主瞬间变得乖巧了起来。她靠上前去,扯着副将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道:“柳副将,柳叔……”
“我和翎儿自幼在宫里长大,从来都没有出来过。您看着我俩也有十多年了,这一次,您就帮帮雪儿吧!”
诚惶诚恐!柳副将连忙退后,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爹爹让雪儿拜入菩提书院学习修行,说是为了安危着想,其实还不是换了个地方软禁我?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真正看过繁华的街道,热闹的坊市,这次都城到书院,我们的战船就这么一次靠岸,您就忍心继续让雪儿闷在船舱里,连看都不让看一眼吗?”
柳副将微微动容。
不论他还是这些燕翎卫,全权负责白楼门守卫十余年,也看守着公主十余年。这种情感,早已超越了身份之差别。柳副将曾想着,当年若是不负那女子的话,恐怕自家的女儿,也有公主这般大小了吧。
耳边传来琴瑟和鸣与喧嚣的锣鼓声,公主忍不住眺望了一眼:“柳叔,你看那边有人成亲的,好热闹啊……求求你了,就让雪儿看一眼吧,雪儿保证不乱跑!”
哀求的神色融化了冰雪,心底淌起了暖流。
“去通报将军!”
对身边的亲侍吩咐了句,柳副将还是于心不忍,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召唤了几名亲侍,形影不离地紧紧跟随在公主身后。
他又如何能忍住,他身后的燕翎卫兄弟又如何能忍住,来到首领的故居,看一看那昔日的洛门,如今的焦土。
……
在这大燕帝国和七州的疆域之中,洛河郡算不上大郡,却依靠着洛河的水路交通贸易,发展极快。而在十数年前,随着洛门洛家的崛起,更加让这个小郡变得热闹繁华了起来。
自那以后,洛家似乎就成了洛河郡的代名词。
然而三年前的洛门血案,葬送了整个洛门洛家,这种代名词,才渐渐地被人们遗忘。
可这洛河郡并没有因此而衰落冷清,因为在洛门洛家之后,来自天东的江家又看中了这里的商机,三年来,一跃成为这洛河郡信任之主。
今日,正巧就是洛河之主江家长公子的成亲之日!
街道两旁,有护亲卫士开路。
人潮被逐渐分割而开,那新郎官骑着骏马,喜笑颜开,一路上不停地和洛河郡百姓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对这位江家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无乐不做的长公子而言,今日这场婚姻,不管怎样,门面功夫还是要做齐的。
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竟然会有人在这会儿,在洛河郡他的地盘上,抢亲!
“抢亲啦……”
一声尖叫,顿时惊散了围观而又热情的百姓们。
声音的来源,是一名少女。
公主挽着翎儿的手,二人拼了命似的冲进接亲的队伍之中。
迎亲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护亲卫队,已经严阵以待。
江家长公子微微皱眉,略微瞥了一眼冲进卫队而又擦肩而过的两名少女,对这两位好心提醒的少女心怀感激,便没怎么注意。
他看着迎面冲来的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尤其是那位领头而面容阴森的男子,似乎势要将通风报信的两位恩人活捉似的表情,顿时感觉郁闷了起来!
“我的天哪!在本少爷的地盘,居然还有人敢抢本少爷的亲?真当我洛河霸少江满楼的名声是花钱砸出来的?”
ps:楼兰第二本书了,如今双开,希望能突破一些。看过轩辕神录的应该有发觉,这本书的文风会和第一本书有很大不同,我会很认真的写,不去追求爆更那种速度,而是想写一本可以在安静的时候,静静地读的东西,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写出我心中的江湖。新书期间,还望多多支持,谢谢……
第四章 一碗水,一个馒头
洛河郡靠山面水,山是落霞山,水,自然是那一条汇入碧水江的洛河。
正是落霞时分,少年紧紧的掩上篱笆院门,用竹绳打了个死结。他背着包袱,提着寒枪,站在茅草竹屋院外,怔怔的看着这竹屋的一草一木,许久,许久不曾动过。
少年在这落霞山上独自一人居住了三年,三年来,没有与任何人交流过,这山下洛河郡的同乡们,除了山脚下那一家客栈掌柜之外,甚至都不知道丛林密布,常有妖兽出没的落霞山上,何时住着个这么一个少年。
许久之后,少年带着决绝,背着寒枪,在落霞中的背影,顺着山道,越来越远。
是的,他准备出门,出远门。
可能要三五年,可能要十年,也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
回来了是生,回不来是死。
少年名叫洛长风。
三年前,洛门一夜之间遭人屠尽。
没有尸与骨,没有伤与痛,有的只是一颗麻木的心,在那火海之中,默默地死灰复燃着。
三年后,落霞山上走下来一名少年,他是洛门之后,本该已死,却多活了三年的人。
上山是走投无路,下山是不共戴天。
三年的守孝期满,而今该有怨报怨。
“爹,娘,爷爷……洛门的叔伯前辈们,你们放心,洛门的血,不会白流。洛门的债,不会无偿。长风避世了三年,已经参悟社稷山河图的奥秘,如今修为大涨,这一次下山,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那些曾对这份天图有非分之想的人,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
落霞山脚,有一家行者客栈。客栈掌柜是一个古道热肠,极为善心的人。他经常对那些落难江湖的游侠乞儿,浪子流沙施以援手,哪怕只是一碗水,一个馒头……然后就会告诫那些喝了一碗水,吃了一个馒头的行者浪客说:酒招旗,风中啸啸,剑归鞘,恩怨了。
听起来像极了一个饱经江湖而退隐的前辈的口吻。
洛长风像往常一样,每在月初的时候就会枪挑着所猎的山兽来到这家客栈,三年前他昏倒在客栈门前,不仅喝了一碗水,还吃了一个馒头,那是他与客栈老板相识的过程。自那以后,山上的生活,每个月初,他都会打些山兽送到客栈,换取在接下来一月的日常所需品。
所以他和客栈掌柜很熟。
“老酒头……”洛长风来到客栈,选了靠窗的老位置。
老酒头是客栈掌柜的绰号,取自于他的那句看透红尘的口头禅的第一个字。
柜台后那身材发福的中年人停下了手中的算盘,看到洛长风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奇怪。今儿不是初一,这小子来这里干嘛?
“我是来告辞的……”眼神中充满着感激,洛长风望着在对面坐下的老酒头,犹豫了片刻后说到。
老酒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了。
“是去找你的仇人吗?”老酒头并不知道洛长风的真正身份,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三年来,他都唤洛长风为初一,这是他给他取得名字。
他这一生最得意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这家客栈的名字,第二件事就是洛长风的名字。他觉得自己取的很好,很有意境,每每想到这里,他都会忍不住来一口小酒得瑟一番。
他们很少交谈,但三年的点点滴滴,那些对白拼奏起来,倒也能让这位看尽人间事,多愁善感的行者客栈老板,猜出个大概。
想到这里,想到离别,老酒头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想给洛长风也倒上一杯。
“我今天不想喝酒。”洛长风摇了摇头。
“那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我想要一碗水,一个馒头。”洛长风很认真的说道。
这一去生死难料,或许在有生之年,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客栈,再也不会呼唤‘老酒头’这个亲切的名字,再也尝不到那水和馒头的味道。
老酒头愣在了那里。
一碗水,一个馒头,怎么能吃的饱呢。三年前他救了这个少年时,要的也是一碗水,一个馒头。
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眼前十三岁的少年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十六岁的小伙子比他还高上一头。
他应该很欣慰才是,为什么有些感伤呢。
是因为离别吗?行者客栈见证了太多的离别,有时候离别就是生死。
老酒头站了起来,急忙转过脸去,他没有让洛长风看他的眼。他拍着少年的肩膀,露出一抹笑容:“你先坐一会儿,老酒头这就给你准备去。”
一碗水和一个馒头是不需要准备的,他要准备的是自己的情绪,恐怕这一回头,不知道会醉倒在哪里呢。
洛长风明白这一点,眸含泪光看着那道背影,将心底压了三年的一句话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不叫初一,我有名字,叫洛长风。”
“其实,叫初一也挺好的。”老酒头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三年前,洛河郡的一件惨案。然后想到了三年前少年躺在客栈门前的情况,他长长地抒发了一口气。
行者客栈门前,酒招旗,在风中啸啸,老酒头仰望着那‘行者’二字,心中轻叹,提起一壶酒,不停地灌了下去。
今日那小子要离开了,他要醉一场!他希望自己醒来之后,不是要为了某个人立碑。
……
雪儿和翎儿成功摆脱了燕翎卫的追赶,这一十五年的禁足生活,终于在此刻太阳落山的时候,画下了一个句点。
她们没有去想那娶亲的人是谁,当然,就算知道了江满楼的名字,也不会明白江家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家族。更加不会知道,在宇文大将军出面之后,也没能解除双方之间的误会。
很明显,从小到大连鞋底都不曾沾过灰尘的江家长公子,不愿意解除这个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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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它真的就是一场误会。
因为整个洛河的百姓都看到了抢亲的来势汹汹。
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否则别人真的以为他这个洛河霸少的名声是靠着自家雄浑的家底买来的。
即使,这场‘抢亲’的闹剧,正中他的下怀……
连绵的山道上罕有人迹,夜幕降临,更是狼啸猿啼。
“雪儿,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阴森森的,还有狼兽,好可怕啊。”
“我也没走过啊……书上是这么说的,经天十二星所连成的星辉路线,它对垒的星辰,就是菩提星所在。按照书上说的,我们只要顺着菩提星走,就能到达菩提书院。”
“可是,万一迷路了,碰上狼兽怎么办?”
“不用担心。雪儿我可是大燕的公主,狼兽见了我,也要参拜行礼的。”
“要是宇文大将军在就好了,我们就不用流浪在这荒山野岭了……说不定这会儿,还能吃的上星云州进贡的雪花糕呢。”
“咕嘟……”
小公主雪儿不自觉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无力的揉了揉小肚子,雪儿的眼睛,突然间明亮了起来。
第五章 一场关于雪花糕的相识
粉鼻很是敏感的朝着前方嗅了起来。
“翎儿你快闻,是雪花糕的味道。”
“我也闻到了,好香啊……是我们饿出幻觉来了吗?”
……
车队在山道上行驶,偶有马鸣声传出,混在这狼啸猿啼中。
这是一行卫队,护卫着两辆马车,深夜里穿行着。
“警戒……有人截路。”
车队紧急停下,防卫队形的武师们快速的变换阵型,是攻击与冲杀的阵型。这一行武师,虽然只有一位武道大师的修为,但看起来,也像是极为熟练,久经江湖的老手。
“李寨主,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车帘被掀起,一少年探出头来。当看到拦截在车队前方的两名少女时,不由得怔了怔。
想起村子里私塾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的礼节,少年下了马车。
先生一直教诲,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少年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揽阅过无数的颜如玉,村子里所有的私藏典学和先生从不外传的子集,都被他浏览了个遍,可以说倒背如流也不为过……可当他第一眼见到雪儿和翎儿时,他第一次觉得,好像先生说的,也不全对。
最起码书里的颜如玉,就没有眼前的好看。
他想起有位先贤对女子的描写: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赏心悦目,百看不厌。
少年不由得心慌了起来,脸红了起来,气闷了起来。
一时间,竟忘了脑袋里装载的所有的礼貌……
“你可是来自星云州?”自幼在宫里长大的丫头,翎儿并不太知道如何与这种陌生人打招呼。所以用起了一贯的口吻。
带头的李寨主极富江湖经验,见对方如此直白的点名道姓,想来是怕找错了仇家而又底气十足,看来不是好惹的茬子。可对方明明只是两个看起来离家出走,在这荒山野岭迷了路而又饿昏了头的丫头而已?
满腹的疑问,李寨主微微皱了皱眉。
少年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吧,其实他还沉陷在那一眼的颜如玉轮回之中无法自拔,此刻就算是让他背诵三岁时就曾学过的千字文,都是有些困难。甚至于,都有可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喂,我在问你话呢?”翎儿觉得这少年真的很奇怪,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要将自己吞了似的。虽然衣着有些朴素,但很干净,能够雇得起这么一行武师做护卫,应该不是没有见过美少女的呆子吧?
一旁的雪儿看着这两个人,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少年终是回过了神来,是李寨主的干咳唤醒了他。
连忙意识到失礼之处,少年红着脸,悬着心,整了整衣袍:“在下李星云,不知道两位姑娘……”
“李星云?”
“是。”
“你那马车里可是有雪花糕?”
“嗯?”不知道为什么,李星云的脸这么被盯着看,感觉更烫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有些不确定的嗯了一声。
然后鼓足勇气,迎上了翎儿的皎洁目光,那一刻,四目相对,他的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书里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那双眼睛里,他清晰的看到了自己!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同样的,翎儿似乎也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了微烫。
干净的脸颊儿红了,她微微低首,有些羞赧轻轻的说道:“我们,我们饿了……”
……
从小到大,在雪儿看过的许多书里,记载着许多有趣的故事。
从人文地理,山海经集,到天九列传,古老传说……可从来没有一部书,教人怎样讨吃的。
她不会,相信没有认真看过一部全书的翎儿也不会。
她们不是流浪荒野无家可归的乞儿,她们自幼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更不知道挨饿的滋味。
重归自由的第一天夜里,她们尝到了这种滋味。
“好在翎儿牙尖嘴利,不然真的挨饿了。”雪儿一双小手捧着香气弥漫的正宗雪花糕,还没有品尝,就已经感到甜滋滋的腻味了。
此时若是少年李星云知道她的想法以及对翎儿牙尖嘴利的赞美之词,恐怕喝的这口水都会呛出来吧。
“牙尖嘴利?明明是姑奶奶一样的口吻好吧?”
山林里堆起几团篝火,解除了误会弄清了真相之后,李寨主带着他的那些兄弟守夜的守夜,烤火的烤火,休息的休息。
少年李星云在得知两位颜如玉也要去往菩提书院拜师求学之后,便热情的邀了雪儿和翎儿同路。
渐渐熟络起来,他的脸也没那么红了,心跳也没那么急促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大概是这水,有疏通血液脉络,通气润肺的功效吧。
李星云这般想着。
“喂,李星云,你去菩提书院拜师求学,可有推荐信么?”干净地犹如一汪清潭的翎儿,总觉得李星云那小子的一双眼睛贼咪咪的,所以即使在吃着人家赠送的雪花糕也毫不会嘴软,直呼其名讳说道。
“咳……”
这突兀的一句,着实让李星云呛到了。
“推,推荐信?”李星云袖角拭了拭脸颊水迹,有些诧异的说道。
“对啊!菩提书院虽然大开方便之门,可招生收徒很严格的,如果是一些没有真材实料,只知道一双眼睛来回在好看的姑娘脸上目不转睛看个不停的淫贼,是绝不可能被招入书院那种神圣的地方的。”
这话虽然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但说的却是在理。雪儿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她是带着推荐信出来的……
“可是先生跟我说,菩提书院雄踞天东已有千年矣,素来教学育人,以德才为重。流、法、易、术、行、川,六字门中道,更是广为发扬,才有今日天下盛况之景,如何还要推荐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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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激动了,来回踱步,侃侃而谈,神色言语间流露出尽是愤世的模样。
雪儿在偷笑。
翎儿在偷笑:“你先生是谁?”
“先生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李星云骄傲的说道。
翎儿特意拉长了尾音:“哦~你先生骗你的。”
“不可能,先生从不骗人。”
“你怎么知道他从不骗人?”
“先生亲口和我说的。”
“所以他骗你你也不知道了?”
“我……”李星云语结。
“他说的,也一定有错的。”
李星云突然沉默了,看着篝火旁那一张干净之极的脸蛋儿,清澈的眼睛,洁白的贝齿,粉嫩的小手,不由得有些动摇心中的信念:“好像,先生说的也不一定全对。那书中的颜如玉就没有眼前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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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又见寒枪
仇恨,当然要用血洗,才能洗的干净。
这是三年来,洛长风养成的信仰。
下了山,告别了老酒头和他的行者客栈,他没有东行。
不是他不知道大燕帝国位于何处,不然三年前他父亲也不会让他来暗中送去天图了。他其实自幼就曾跟随洛翎东征西跑过,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对这天东的地形地貌,气候风俗,了然于心。
甚至跑了十几年的宇文叔叔,都没他清楚。
想起往事,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燕白楼啊燕白楼,你这一国之皇做的还真够绝。听信谣言,疑我父有二心,你不惜屠杀我洛门满门……”
无论对于洛河郡那些百姓来说,还是对于整个天东来说,三年间,人们都相信了那个谣传。
说是洛翎心有二意,尊皇下旨剿灭满门!
“此恨,不共戴天!我洛长风发誓,定要饮你之血,剜你之骨,屠你满门,来祭祀我洛门之灵。”
深夜里,洛长风穿行在山中。
这条路像是在指引着菩提星的位置,他的目标,正是菩提书院。
虽然修为有晋升,可面对燕都那强者如云的地方,他还是太过于弱小,他想起爹爹临终前说过的一个人,叫白羽的书院道师,他要去找那个人。
然后让那人收他为徒,传他六字门中道。
待学成之日,就是以血还血时。
不管是下旨的燕白楼,还是屠杀的白楼神将,亦或是中途截杀父亲的那些人,他们虽不是罪魁祸首,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人生于世,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比如前方丛林里,那一群身穿黑衣,手中寒光闪烁的夜行者们,即将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生死不由得他们。
洛长风发现了丛林里的篝火和那一行车队,自然也看到了篝火旁那两名追求自由求学的美少女和少年李星云。
虽然不识得车队中人,但骨子里有种亲切之感。
他是洛翎的儿子,燕翎卫和这群车队都是护卫。
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家伙,盯上了护主。
他最想杀的人,除了那燕姓的仇人之外,就是这些与护卫们立场相反的角色。
枪出,冷光显。
霜起,月色寒。
未见,人影至。
血溅,破喉间。
篝火旁传来雪儿和翎儿两个丫头的惊叫,少年李星云奋勇的挡在了他们身前,李寨主等人纷纷被惊醒,巡逻守卫的护卫摆出了战形。
洛长风青涩而坚毅的脸颊上溅了点血迹,他提着游龙寒枪,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你是哪里来的刺客?敢打我们菩提书院的主意?信不信我用流字门中唇枪舌剑了结了你?”
这真是一个愚蠢的恐吓!别人没什么,却把雪儿和翎儿唬住了。
有刺客?
她们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不会是宇文大将军派来的吧?
洛长风挑了挑眉,仔细地看着这少年,心想着从哪里冒出来的书呆子,随便抽根烧火棍就能当兵器唬人?若是给他一根鸡毛,岂不是真的当成了令箭?
从未行走过江湖,未见过世面的少年少女没有眼色,不代表李寨主和他的兄弟们也是糊里糊涂的。
看着周围躺下的一具具黑衣尸体,李寨主一眼就能断定,这些人并非善类。
这些人死在了这少年的手中。
所以应该是这少年,救了他们所有人。
收起手中刀,李寨主上前道谢:“小兄弟修为惊人,救了大伙儿的性命,李某在这里代大伙儿感谢如山恩情。我那没出过村子的侄儿是个书呆子,口无遮拦,还望小兄弟不要见怪才是。”
雪儿和灵儿松了一口气,扑哧笑了。
李星云撇了撇嘴。
心想着误会就误会了,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从没出过村子吧?那一次跟着先生进山采茶药,明明出过村子了好吧?
奇怪,自己怎么在意起这些来了?
洛长风以前经常在江湖里行走,对这些江湖里的切口,还是颇为熟练的。即便三年未下过山,不代表他会忘却。
与李寨主和其余护卫兄弟们道了个寒暄客套,洛长风被遥到车队中坐下。
饱读圣贤书的李星云自然不会在意先前的误会,先生教导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向着洛长风小陪了个不是,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隔阂。
毕竟都是同龄人,相差不大,李星云毫不吝啬地将马车里的干粮,星云州的特产雪花糕拿了出来,答谢救命恩人。
嘴馋的雪儿和翎儿,生怕之后再饿着,盯着那雪花糕一脸的不舍。
洛长风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割爱,接过了雪花糕后,又借花献佛递给了雪儿和翎儿。
小公主雪儿也因此多看了洛长风一眼,心中颇为满意地暗道:“除了第一眼看到那满脸的血迹之外,这个家伙还是挺耐看的。”
这时候的天,已经是深秋了。
星光暗淡,有乌云蔽空,却似乎永远也无法遮住菩提星斗。
那一颗菩提星,犹如弦月,光辉永恒。
洛长风喝了一口水,老酒头为他准备的水,有冰凉的寒风袭过脸颊,他似乎感觉到了亲人的抚摸。
这动乱的天下,有几人能跳脱,围火,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取暖停泊……
夜已深,山林里猿啼狼啸声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似乎嚎了一天累坏了,却发现怎么也吓不走这群闯入它们家园的人类,于是不得不放弃对这群无害人类的恐吓,安静的熟睡了起来。
李寨主带着手下兄弟清理了附近十几具尸体,扯掉他们的黑色面纱发现并不认识,不过这些人脖子上整齐的伤痕却是让他们又震惊了一下。
原本看到洛长风脸上带着血迹出现,想来杀死了这群家伙也是费了不少气力,却没有料到竟然是如此整齐的伤口。李寨主武道大师的修为倒也有些眼光,一眼断定此伤必是一种极快的身法所致,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精致的伤口,想着对方如此年纪就拥有武道大师以上的修为,心中不由得对洛长风又赞叹了几分。
“你也要去菩提书院?”雪儿眨巴着明亮的眼睛诧异的看着洛长风。不知怎么,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心里会有一丝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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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洛长风的回答很简单。
“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未来的同窗了?”眼前的洛长风虽然话不是太多,但看起来颇为顺眼,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的性命,先生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星云已经将洛长风当做了伙伴。
“我们是同窗,你可不一定哦。”翎儿又拿李星云打趣起来。
“我如何不能入菩提书院了?”
“因为你没有推荐信啊?”翎儿笑道。
“我没有推荐信,难道他就有吗?”李星云指着洛长风。
洛长风怔了怔,显然不太清楚‘推荐信’是怎么一回事。
“人家身手那么好,可能已经是武道大师的修为了,你觉得书院会舍得将这么好的天赋拒之门外吗?又不是你,只知道先生说……先生说的……”
“天下道法六字门中,先生说读万卷书为道者根基,六门皆可修之,书院怎么会不要我了?”
“那你现在什么修为?修的哪门?”
“我……我还没开始修行。”
“这不就结了?”
第七章 从天下四海到古往今来
“可先生说没开始修行不代表不会修行啊?况且先生说我慧根极具,日后会有很高的修为。”
“……”
二人就像是冤家,呆书生遇到灵丫头,斗起嘴来真可谓不眠不休。直到雪儿和洛长风二人躲到一边听不下去这种没有任何营养的话题后,也不见有收官的趋势……
“对了,还不知道,兄长的名讳呢。”雪儿脸颊带着一丝红晕。虽然书上说女子主动询问男子姓名是唐突的行为,可她还是忍不住唐突了一下。慢慢地低下头来,雪儿心中想着他没有看过那本书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唐突的人了。
“长风,叫我长风就好了。”洛长风沉默了片刻,既不愿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愿欺骗对方,所以就隐瞒了姓氏。
“长风,长风大哥……我叫燕凝雪,你可以叫我雪儿。”雪儿的眼睛很明很亮,就像是天上的星光。
洛长风点了点头,突然又意识到什么,不由得脱口问到:“你姓燕?”
看着洛长风突然间凌厉的眼神,似乎带着杀意恨意,雪儿心中有一点害怕:“长风……大哥,你,你吓到雪儿了。”
洛长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气息和语气。心想着整个天下燕姓人士多如洪流,不见得都和燕白楼有关吧。
“抱歉,我刚才语气有些重了。”洛长风露出一抹显得有些尴尬的笑容。很青涩,很耐看。
雪儿摇了摇头,露出一抹天真的微笑。
“长风大哥去过很多地方吗?”雪儿的观察很入微,洛长风的眼神中似乎一直带着一种忧郁和深邃的感觉。这种眼神,他只在爹爹和宇文大将军他们脸上见过,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种饱经江湖的沧桑,不由得问到。
洛长风微怔,心想着三年没有下过山,没有看过繁华热闹的街道坊市,自己算是去过很多地方吗。
也许算吧,三年前,爹爹还活着的时候,有时执行任务都会暗中带着他,虽不算游历大江南北,却也对天下之势略知一二。
“算是吧。”他回答道。
“那你一定见过冰川里的灵狐了?热带雨林的紫雨好不好看呀?听说八百宗的神像都是修为高深的大能者,可他们为什么是神像呀?还有……还有天南的妖,他们容貌都很奇怪吗?真的像书里说的人首妖身?”雪儿顿时燃起了兴趣,似乎一口气将她从书里看到的东西,与这些年心中的疑问,问了个遍。
洛长风心中略有惊奇,想着她怎么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不是随着爹爹征南闯北,怕是真答不出来这么多有趣的问题。
“冰川的灵狐很厉,而且含有寒冰之毒性,稍不注意的话,夺人性命是顷刻间的事。”洛长风曾亲眼见识过寒毒之烈,堪称恐怖。
“紫雨很美,却是雨林中毒瘴之气所化,性属木,滴水腐土。美丽之中,也是时刻伴随着危险。”
“八百宗的神像,修为太强,传闻均已化劫,或许他们早已勘透红尘,不拘于形,才化身神像守护天东的吧。”
雪儿听的很认真,也很失落,原来书里记载的那些美好的东西,现实中竟有如此大的区别。灵狐厉,紫雨毒,难道真是越美丽好看的东西,就越要人命吗?
“那天南的妖族呢?”
“妖族和人族一样,都是一般样貌,无甚区别。当他们觉醒体内的血脉后,才会有着化形,你从书里看到的人首妖身的妖族,应该是化形后的。”洛长风三年都没有尝试过说过这么多话,可能是积郁的久了,也很想与同龄人天真无邪的谈天说地,所以一点儿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很认真很细心的讲解着。
雪儿在他眼中单纯善良,天真无邪,像是未经红尘渲染的莲,就此踏入纷乱的江湖,一定会吃很多亏的。所以他觉得有必要灌输一些江湖中的纷乱与危险……
夜色,渐渐的挥手告别。少年少女似乎都忘记了经历的那一场刺杀,从天下四海,谈论到古往今来。
小书亭
木桑花的花叶,被秋风吹落了一地,落在山林中两对少年少女的肩上,发间,此夜不愿眠。
……
天下之东,七州八百宗。
八百宗自守护者神像之下,有经天十二星,十二位名传天下的大能者。
他们隐居在十二星川里,即使八百宗宗主级的人物也是难求一面,寻常人等,更妄提。
然而此时十二星川中,天机星峦上的一处流光殿宇里,却是有一名丰神如玉,貌若兰陵的少年,与那传说中君子谋无双的九星天机,黑白对弈着。
殿内中央大地上,铭刻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战场,这战场之大,占据了整个殿宇厅堂。
这一长一少以天下苍生为子,博一场中州谁主的胜负之局。
“三年前,洛翎命丧于你几位师叔伯之手,却没有找到那一份天图。事情虽然搁置了三年,看似平静的江湖,实则早已暗潮汹涌。如今燕白楼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交托给菩提书院的那个老家伙,更是引起了天下群雄的蠢蠢欲动。对这件事,玉儿觉得,我天东该如何走下一步棋?”天机星隔空一点,提起一颗断气的黑子,那像是被三星斩杀的洛翎,化作一团黑雾。
他气息绵长而悠远,举止优雅而洒脱,不负天东人如玉,君子谋无双之名。
对面的少年,与他颇有几份神似。
慧光闪烁的眼睛盯着铺展大殿的十九道棋盘,似在推演盘算着什么。
片刻后,少年露出一抹笑容。
“师尊安心便是,待此盘收官,泽玉子时便下山……”
“哦?你倒是说说看……”
“其实这一切,不过是燕白楼釜底抽薪的帝王权术而已。试想一下,如果天图不在洛翎手中,那么最有可能落在谁的手里?”
“当然是他的主子,燕白楼。”
“自古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洛翎成全忠义,却妄送了洛河一门,愚忠也。”颇为可惜的看着逐渐散开的黑雾,少年发出一声轻叹。
“这么说来,你觉得一切都是燕白楼的诡计了?假传谣言,误导世人以为天图还在洛翎的手中,其实早已成他囊中之物。而为了让此局完美,白楼神将主动做了一回走狗,屠杀了洛家满门,让世人以为尊皇大怒,降下责罚逼迫洛翎现身?”
“这只是弟子的推测,真相如何,待弟子拜入菩提书院后,从小公主的身上,自能查个水落石出。”
第八章 天东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少年名为君泽玉。
是经天十二星九星天机的不二传人。
这一师一徒坐论天下,一切,似乎都在他们脚下这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之上。
他们每对弈一场,就是对天下大势的一次推演。
只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洛门未绝!
还有一名少年独活!
而真正的社稷山河图,就在他的身上!
少年避世了三年,如今身负天图下山!
目标是前往菩提书院!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同窗!
这是天意!
无法推演的天意!
……
菩提书院位于天东七州与大燕帝国交界处,是独立于这群雄割据之外的一处天东圣地。整个天下,除了八百宗之外,也只有中州昆仑山上的剑阁能与之媲美,不受战火所燃,不受红尘所扰。
书院以育人教学为理念,无数年来,自然培育了不少名人,这七州与大燕的许多高手,都曾是书院走出来的学生。除此之外,书院更是将修行者六字门中道归纳总结,发扬光大,实属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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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书院依山而建,山下便是四通八达、赫赫有名的菩提城。
作为连通七州与大燕帝国要塞的城池,菩提城自然是往来者不绝。
尤其是近来,又逢书院开学收徒之际,天下英杰更是汇聚于此,让这座菩提城空前的喧闹繁华了起来。
在宇文大将军以及他的燕翎卫暗中护送下,雪儿和洛长风等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再也没有遇到类似刺杀的事情,成功的抵达了菩提城中。
其实这要归功于宇文大将军。
堂堂大燕帝国最精锐的燕翎卫,又是在新一届首领宇文阀的率领下出动,岂能真的将自家公主搞丢了。否则这燕翎卫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洛河郡燕翎卫被江家长公子拦住之后,发现说理说不通,果断动起手来然后潇洒的离去,让吃了闷亏的江家长公子一直抱怨虎落平阳,后悔成亲没有带着他的三千同袍兄弟。
宇文大将军在山林中发现了雪儿的行踪,却没有轻易暴露。
正如雪儿所说的,自幼在白楼门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宇文阀终究是不忍心再给她加一副锁链,所以便与燕翎卫的兄弟,一路暗中相随,并且除掉那些心怀叵测的绊脚石,清扫了一路,这才换来一路欢快无余的旅途。
初见洛长风时,宇文阀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可三年了洛长风的样貌变化了不少,从洛门大少变成一碗水,一个馒头就能管饱的坚毅少年,消瘦的面孔,修长的个头,已然与往昔判若两人。
何况,洛门遭劫,无一生还的消息,他曾亲自验证过,先入为主的思想认为,大哥洛翎的独子也丧生在那火海,所以仅仅是疑惑,也就没有多想。
至于那杆游龙寒枪,是柄神兵利器,极具灵性,早已被洛长风收起来了,否则凭借着这柄游龙枪,他的身份就暴露无遗。
李寨主一行人将李星云送到菩提城后,就在城外与众人告别离去。他们本是李星云村子所雇用而来,自然没有再停留的必要。这菩提城外的山上,就是书院所在,因此虽然城中龙蛇混杂,却无需再担忧什么秩序与安全的问题。
相信在这菩提城中,若是有人敢打未来书院学生的注意,一定会死的很惨。
雪儿和翎儿也终于是放心了下来。
两对少年少女穿行在宽广热闹的街道中,来往的人群,到处都是同龄的人儿。看着他们对此城的熟悉程度,恐怕早早到了不少时日。
“快快快……书院放榜了。”
“什么?书院放榜了?”
“喂,等一等我……”
每年菩提书院招生,都会在正式考核前三日放榜。榜中并不是什么中榜的名单,而是今届入院考核所考核的科目内容,以及注意的事项罗列。榜单放出,提醒那些欲考入菩提书院的学生事先准备。
身边的人潮汹涌而去,雪儿拍着小手回过头笑道:“长风大哥,书院放榜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还没有征求得洛长风的同意,翎儿便是激动的拉起雪儿小手,二人先跑了过去。
李星云在后面喃喃地道:“奇怪,她都有推荐信了,怎么比我还着急?”
……
菩提城中设有书堂学馆,这放榜的地方,就在书堂门前。
那里竖着一块大大的木桑栏板,栏板上张贴着今届书院考核以及招生数量的相关事宜。
不过现在,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
雪儿和翎儿比起同龄男儿自然要矮上半头,她们不甘心的垫着脚尖,昂着头,向里面极目,也只能瞄到人群狭缝里露出的几个字眼,还让两个小姑娘挤了一身香汗淋漓。
洛长风背着包袱,双手抱臂站在外围,李星云戴着个书生冠,背着书娄,手持折扇,像极了下山求学赶考的书生。
人群突然激起一层浪涌,榜栏前突然有一名年纪已入古稀的老道倒了下去,惹得周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本拥挤的人群,也似乎为了避免沾惹不必要的麻烦,竟主动散了开了。
那因此老道也进入了雪儿和翎儿的视线中。
两个小姑娘虽然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却也极有善心,比起那些久经江湖见惯了刀剑情仇是非恩怨的书院未来学生来说,她们做不到袖手旁观。
“老爷爷,你怎么了?”雪儿和翎儿连忙上前,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力气,尝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搀扶不起。
“像是饿昏了。这老道我不止一次见过他,几乎每一届书院招生他都会来这,多少年了,听说一直没被书院招上,有些疯疯癫癫的……”
“我也听父亲以前说过,他当年进入书院时,就见过一个老道,无名无姓的,许多年都不曾被招入书院,院长看他可怜,就许他在书馆里住了下来打打杂,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好像叫什么……易行川。”
老道易行川的事迹一件件被挖了出来,听起来似乎是菩提书院的名人。
不过雪儿和翎儿到没什么心情理这些,洛长风和李星云听到呼唤,也挤了过来。
还没等他们上前帮忙,一道慵懒却及其刺耳的声音从分开的人群中传来。
“哪里来的老不死的?横在这里算什么?挡九哥的道……你们几个,给我那他扔出去。”
嚣张跋扈!
这是洛长风所产生的第一感觉。
第九章 路见有不平
李星云目光顺着人群望去,只见后方几名少年开道,簇拥着一名锦衣玉带的公子哥走了过来。
那人模人样的公子哥看都没看昏死的易行川一眼,高傲的从他身上踏了出去,似是要看榜。
身后的几名追随者很有眼色就欲将易行川抬起扔出去。
“你们干什么?”
“没看到他已经昏倒了吗?”
雪儿和翎儿哪里见过这般恶少的形象,小丫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张开了双手拦在那恶少身前。
被拦路的恶少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神色冷漠的看了看雪儿和翎儿一眼:“知道你们在和谁说话吗?”
“还没请教……”洛长风几步上前,这种江湖里的事,两个丫头自然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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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同龄人不同,有很大的不同。
洛长风三年前遭受灭门之灾,那种滔天的仇恨早已化为无形的杀气与凛冽,他的眸子有种寒光,让人心颤。
恶少也是瞳孔微缩,眼前少年给他的感觉很锋利,隐约中有种莫名的威压。
“冀云州彭家,彭九。”恶少脸上流露出高傲之色,似乎觉得自己总有一种天生俯视众生的优越感。
人群中传来异动,似乎从这简单的几个字眼判断出了恶少的身份,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洛长风也是眼中寒光一闪,如他所料不错,冀云州域主就单姓彭字。
敢如此自报家门名讳的人,其身份呼之欲出。
“身份倒是很尊贵……”洛长风说道。
“哈哈……怕了?怕了就赶紧给九哥道歉,然后滚出菩提城。”有随从讨好恶少嚷道。
“可这里是菩提城!”洛长风继续说道,“我只知道在菩提城里,没有什么域主之子,更不识得彭家是什么来头,这里只有书院学生,和没有考进书院的学生。”
雪儿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崇拜之色凝望着洛长风,小小的内心快被这种高冷无双的气质所征服了。
“说得对!先生说六道门前,众生平等。就算是冀云州域主之子也不能罔顾道纪,这是对道门、对天下修道者的不尊重!”李星云论起三纲五常来,把他放在八百宗坐而论道三日三夜都不会觉得累。
“你又是谁?”对于自报家门后还主动站出来与他对立的家伙,彭九习惯性的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免惹到不该惹的存在。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虽然狂傲,却也小心翼翼。毕竟天下之大,他不敢惹的同龄人还是有的。
“我叫李星云,星云州来的。”李星云说到。
彭九皱了皱眉头,如他一样,用冀云州代表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身后家族呼之欲出。李星云自称星云州来的,让他开始习惯性的猜测着后者的身份,并且在脑海中将他与星云州那几大世家的子弟从帽貌到神比对了一次,发现似乎星云州并没有李姓世家值得注意,不由得声音再度冷漠了几分:“你跟我谈平等?”
“如果你能从我这几个不成器的修童手下爬着出去的话,或许还有资格。”
一言不合就欲用暴力解决问题。
这或许是这种天生优越感超越平民百姓的大少引以为傲的不败手段。
因为他从没遇到过对手。
所以不知道低调与收敛二字怎么写。
然而就像是洛长风说的,这里是菩提城。
这里只有书院学生和没有考进书院的学生。
如果非要将身份论个尊卑,将实力论个高下。
这里依然轮不到彭九当家。
昏死的易行川还躺在地上,争论无休止,已有人主动救治。
君泽玉悄然无声息的出现在人群。
六字门中,他主修易字,兼修流字。
谈不上悬壶济世,粗浅医术还略懂一二。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让这老道快速醒来。
不需要一个馒头,只需要一碗水。
……
君泽玉的出现很令人意外。
甚至让燃起怒火的彭九措手不及。
他没有像雪儿和翎儿那样吵嚷着要人帮忙,也没有像洛长风和李星云那样拦在了彭九身前,他从人群中默默地出现,默默地蹲下身子,默默地给昏死的易行川老道把着脉搏。
他生的很俊美,比起一些女子还要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身锦玉装扮,透露着高贵之气。
他的出现,让周围一些女子看的呆了。
雪儿和翎儿也是目露着光芒,若不是今日见到真人,真的难以想象,男子居然也可以生的如此美不胜收,让人嫉妒。
彭九此时倒是没有嫉妒的心思,他有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
因为就在所有人都在关注此人的俊美容貌时,他却看出了此人的身份。
腰间玉带,九星连珠。
整个天下除了天东的十二颗星辰与他们的弟子之外,谁敢佩戴连珠星玉带?
洛长风自幼踏足江湖,当然也看出了君泽玉的身份。
原本凌厉的气息,也渐渐平和了下来,他觉得这一架是打不起来了。
最起码,冀云州彭家面对八百宗还是有些忌惮的。
“水……”君泽玉将老道扶起。
“哦……哦!”李星云快速反应过来,取下书娄,还没将水袋拿出,洛长风便将老酒头给备用的水丢了过去。
接过水袋,给老道灌了一通。君泽玉头也没抬说道:“如果你还想试试自家修童的实力的话,待会儿我来陪你!”
他这话自然是对彭九说的。
君泽玉不是世家大少,他是一代天骄,他很清楚对付彭九这种人的手段。
以恶制恶!
这不是威胁,不是恐吓,凡是知道他是谁的人,都相信他有这种实力与手腕。
经天十二星被誉为天东神像的继承人,而作为十二星的嫡传弟子,同样是天东神像的不二人选。
换句话说,数十年以后,彭九或许会成为冀云州域主,而君泽玉却能够位列十二星。
天东七州八百宗,这种称呼不是无的放矢。七州域联合起来可以勉强媲美八百宗,区区冀云州域主妄想与经天十二星相提并论。
更何况,大燕帝国并同七州,不见得能与菩提书院一较高下,而奇才辈出的八百宗却可以。
原因很简单,菩提书院和八百宗都有神引境圣人镇守,七州域尊者为主,无圣人巅峰。
彭九面色阴晴不定。
从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君泽玉是第一个。
第十章 绝非池中之物
他很想试一试九星天机的徒弟,是否真如天机阁所言那般。
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人在屋檐下。
这里是菩提城,不是他的冀云州。
或许动起手来他能够和君泽玉一较高下,然而给人一种戾气逼人的洛长风,却是他的隐患。
他很清楚,自己所带的这些追随者亦或修童,没有人是那少年的对手!
“不急!书院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彭九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冲着君泽玉拱了拱手,分开人群走了。
貌似古稀之年的老道易行川醒了过来。
君泽玉的医术的确可圈可点。
他仅仅喂了几口水,手掌在后者身上几个穴位稍作游走,便令他苏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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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行川是个糟老道人。
他无家可归,记不起家乡何处。
他银白的胡须乱糟糟的,面容枯瘦,似乎只剩下一层饱经风霜的皮。
看他身上的道袍,和隐约传来的味道,应该很久没有洗漱了。
雪儿小手捂着口鼻,与翎儿递了个颜色这般想着。
易行川慢慢爬了起来,雪儿和翎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救人的时候顾不得这些,现在放下心来,才发现这个老道好脏哦!
她们自然不是嫌弃,只是自幼宫廷里锦衣玉食惯了,又是爱整齐美丽的女孩子,难免会有些不适应这种味道。
换作洛长风和李星云也一样,他们的眉头,不约而同微皱了起来。
易行川神情很是茫然,不知道一直是这样还是刚刚苏醒没有回想起昏倒前的事情。
他茫然的盯着君泽玉俊美的脸颊看了许久,突然说道:“这位公子面容清奇,神色如玉,一看就绝非池中之物啊。不如让老道摸上一骨,断此生化劫之数何如?”
“哎哎哎……公子你别走啊……”
君泽玉感觉很失败。
居然救了这么一个神志不清的神棍!
他无颜再待下去。
甚至不惜浪费这次良机。
与雪儿一行人结识的良机。
“这位姑娘,我看你面容清奇,笑魇如花,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啊!让老道摸上一骨,断一断此生之劫何如?”
“哎哎哎……姑娘你怎么走了?”
“……”
拥挤着要看书院新榜的年轻学子们,像见了鬼似的,四下散开。
“ 长风大哥,我看这老道疯疯癫癫的,要不我们也走吧,不然他该给我们算命了。”雪儿有些紧张,捏了捏洛长风的衣袖,有些畏惧的看着疯癫的老道。
“小姑娘莫要惊慌,老道看你面容清奇,笑靥如花……”
“翎儿快跑!”
“走啦,书呆子!”
李星云一直不理解众人为何对一名无家可归的老道如此冷漠,他正欲上前寒暄温暖,被翎儿回头给硬生生扯走了。
洛长风无奈的摇了摇头。
……
夜色下的菩提城,落了一场雨。
城中灯火通明,比起白日里的热闹喧哗,深夜里的菩提城,在这微风渐凉的秋雨中静谧了许多。
或许是雨声淹没了轻浮的心灵,冷静了学子们心里的火种,夜里,他们或守在书房静夜温书,或撑开木窗聆听雨声,或凭栏遥望夜空,独思远方。
街道上依稀有三两结队的学子,撑着水墨伞,站在书馆前木桑栏旁,看着今届书院招生考核的事项。
洛长风陪着李星云一道,也弥补了白天的匆匆一眼。
雨夜秋凉,他们就没让雪儿和翎儿跟来,留在了客栈等候。
“长风大哥快上来,看我们遇到谁了?”
洛长风和李星云二人刚来到客栈门口,就看到雪儿在楼上招着手,喜笑颜开的喊着他们。
在雪儿和翎儿的身旁,有一位俊美的公子温温一笑,向着洛长风二人遥遥的行了一礼。
不是君泽玉又是谁!
客栈二楼靠窗台的位置,视线开阔而又通风,可以看到楼下来往的行人,也可以聆听着雨声。
一见如故的少年少女们把酒言欢,是对年轻的歌颂,对未来的幻想。
“君兄医术精湛,书院求学,该是流门中人了?”想起白日里那邋遢老道,以洛长风眼力自然看出那老道不是简单的饿昏而已,心生好奇,便是问道。
“医术之道博大精深,在下也只是略窥皮毛。说来惭愧,流门之道我也仅仅是偏爱,兼而习之。六字门中,在下实为易门中人!”
六字门中道,流门偏儒,各种经史子集医毒之道书画琴棋,禅理之修,都属流门。而易字门中,修五行八卦,趋吉避凶,排兵布阵,摄魂招魄,算计推演,乃天下大势真正谋者。
君泽玉师从九星天机,属易字门中人却也不假。
“可惜了!”李星云合起折扇说道,“先生说我天生慧根,流门之才,本来还想着入院之后向君兄多多学习呢,没想到,道不同啊!”
“你呀,能不能进入书院都还是未知之数呢,现在就把自己当成流门中人了,真是不害臊!”有李星云‘先生说’的地方,就有翎儿的‘斗嘴论’。
“我一定会入书院流门之道的,这是先生说的。”
“那我问你……你说你是流门之才,你知道今天那老道患的是何病么?”
“我如何不知道?那老道癫狂若痴,双目涣散,是天冲受阻,灵慧难孕的迹象。一定是曾经得罪了什么人,才落得今日下场的。”
斗嘴归斗嘴,李星云这一席话着实惊讶了众人。
雪儿很诧异的望着他,洛长风与君泽玉也是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满身书生气的家伙,仅仅是几眼,就能断定那邋遢老道的病因?
就算饱读典学,把村子里所有的藏书都倒背如流,没有数年的经验累积也决难有这种实力。难不成你那村子里都是些老弱病残,等待救治的伤病患者?
只有翎儿不相信,瞥了瞥他一眼说道:“我才不信你呢。堂堂天机星座下弟子君大哥在这里,他说的我才信。”
“李兄弟所言,已是八九不离十了!”君泽玉叹声说道,“我那几下推揉,实际上是将天冲之力灌输至老道的经穴之中,原本试图打通,却发现根本无从着手。”
李星云向着翎儿递了个得意的神色。翎儿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
“所以那股堵塞天冲的力量是……”洛长风说道。
“封印!很强的封印!”
黑色无边的天际骤然雷云炸响,一道闪电犹如劈开苍穹的剑光,向着远方逐去。
仿佛这两个字眼,深深触碰了某道天则,引发雷霆怒吼似的,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自此,这群年轻人发现了一个常人所不知的秘密。
菩提城里有位邋遢的老道。
他无名无姓,癫狂若痴,书院给他起名易行川。
这是个很有道行的名字。
六字门中,占据其三。
就如同他不为人知的身份一样,令人忍不住深究……
PS:两万字送到,嗯,以后的速度会放缓了,养书的朋友可以试试看看轩辕神录,两本书有固定的联系,只是风格不一样。
第十一章 菩提花残不景伤
一场秋雨一场凉!
来自天下四方各地刚刚认识或者一路结伴同行的学子,受过了菩提城秋雨的洗礼,涤尽了红尘气,三日后,终于是迎来了那个翘首以盼许久可谓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今日菩提书院开学!没错,就是开学!
三日前放榜就写的清清楚楚,菩提书院开学第一天同时考核入院试,凡能够通过入院试考核的,便可成为菩提书院的一名学生。而没能通过考核的学子,虽然无缘于菩提书院,却也能在人生的经历中留下一笔难以忘怀的墨点。
菩提书院的开学对整个天东,甚至是整个天下而言都是件大事。至于菩提城方圆数十里的百姓,更是早已翘首期盼多日,在天色朦胧还未全亮时都开始沿着城门顺着山道摆起两道长长的街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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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一行四人也是早早地起了床,其实洛长风一夜并没怎么深睡,他从未见过书院道师白羽模样,也不知道今次一行,能否顺利进入菩提书院找到那位白羽叔叔,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担忧。
李星云挂着两个黑眼圈不停地打着哈欠,人各有人的烦恼,这个小子虽然将村子里的所有书籍倒背如流,可面对天下闻名的菩提书院招生考核,难免有些不自信的。
所有洛长风一夜未眠,他也一夜未眠,一整夜都在复习着功课!洛长风发自肺腑轻叹,真是我辈学习之楷模榜样!
至于雪儿和翎儿,别提有多兴奋了。
她们有着燕国尊皇亲笔书的推荐信,而且燕白楼也早已经和书院院长打过招呼,想来那宇文大将军来到菩提城后,也见过院长了。这两个丫头入学书院自然不需要任何的担心。
“就要见到哥哥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想他。”轻轻松松从城外绵延而上山道的街摊上,买了些不怎么吃的习惯的早餐,再配上李星云家乡特有的雪花糕点,雪儿和翎儿这一餐,吃的还算满意。
雪儿揉了揉微微隆起的小肚腩,一脸满足幸福的模样。
“嗯,我也是想念公子了。”翎儿嘴里还塞着粘粘的雪花糕。
“你有兄长在书院?”洛长风有些惊奇。
“对啊。长风大哥,我哥哥很好很优秀的,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你和星云大哥一样。”觉得哪里表述有些不对,雪儿又忍不住改了改口,“不,你们会成为比你和星云大哥还要好的朋友。”
说完后又发现说错了话,脸颊不由得泛起一阵红晕。
洛长风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一时间被这话像是呛到了喉咙,微怔了一阵子,不得不把心中的疑问给咽了下去。
李星云这个书呆子哪里听得出来不同的意思,傻傻的看着洛长风笑了笑。
……
菩提城坐落在菩提书院的山脚,沿着这条人潮拥挤的山道向上,就能看到书院建筑的一角,一角地展露在眼前。
城门口还好,除了城里的学子,就是两边长长的摊贩。
山路到了转角,视野一旦开阔起来,便开始变得寸步难行。此时正是清晨,菩提山上却显得有些阴暗。
周围被数不清的马车堵的死死的,马儿低头吃着山中的野草,山中偶然吹来一阵微风,不知道掀起了哪家的马车车帘,又是哪家的姑娘公子出了马车,朝着那搭建在书院门前的一座座凉亭走去。
这个时刻,无论是天东的世家富豪,还是七州与燕国各地前来的官员,亦或是游走四方的商贾们,都比不上考生重要。除了要拜入书院的学子之外,所有无关人等都是被阻隔在那些凉亭百米之外的。
看那些安静的华贵马车,和司空见惯面色如常的随从护卫们,可以想像过往无数年间,菩提书院开学时应该都是这副模样。
洛长风四人终于挤上了山,他们是学子,一路上虽然拥挤却也有许多人主动让路。在他们身后,还有长如龙的学子队伍纷纷上山。
四人对望了一眼,眼神中难免有对此盛况的感叹,有对菩提山周围深秋之景的赞服。
唯恐阻挡了后方学子上山道路,四人没有多做停留,便是跟随者学子的队伍,向着书院门前颇为宽敞清静的凉亭走去。
一场秋雨过后,今天的天气非常好。
用秋高气爽形容也不为过。所以不论是赶考的学子还是送行的家属,心情都很不错。
或许是书院前面积极大由青青草甸蒲成的缓坡上清静的凉亭,或许是四周聚集了人山人海有许多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即将出现,但更多的是因为这里是菩提书院,经历了数千年风雨,依旧神圣辉煌的书院。
因为书院门前的菩提花,智慧树,开满了一地,秋残不景伤!
……
洛长风虽然小时候跟随父亲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可对于菩提书院还是有些陌生的。
凉亭里仰望着爽朗天空下那一栋栋辉煌大气的建筑,心中有种说不清的爽朗开阔,仿佛眼界或者心境,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不过他此时关心的重点显然不应该是书院的模样,这人山人海中,偶尔有着书院的教习出现,似乎是在接待或者迎接某位大人物的出现,似乎又是在维护着秩序,总之洛长风的眼睛,一直眺望着那一道道身着书院教习先生服饰的身影,企图能从中看出一道不一样的背影出来。
如果能在进入书院之前就找到白羽叔叔,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书院深不可测,强者如云,他身怀天图之一社稷山河图,稍有不慎,极有可能被发觉,到时候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所以一路以来,他都不知道进入书院这个选择,到底正不正确。而他又从未见过白羽叔叔,只能凭借着一个名字和父亲留下的那根翎羽来识别相认,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雪儿从对面不远处凉亭中发现了君泽玉的身影,扯了扯洛长风的袖角,笑着招了招手,洛长风回过神点了点头,李星云被翎儿拍了一下,不得已拱了拱手。
视线余光中,却又偶然发现了城中所见的那位邋遢的老道。
“他竟然也在亭中!”洛长风很惊讶。
“难道说他也要入考书院?”翎儿一脸的疑惑。
“可是,年纪会不会有点大了?”雪儿小声询问道。
李星云一脸莫名的想着你们都是什么神情,书院招生没说年龄限制啊,人家为什么不能入考书院啊?
第十二章 三千大红袍,第一世家少
时间在指缝中流走,慢慢的,燕国宇文大将军到了,七州各大世家到了,中州帝王盟属下两名王族刑将到了,然后八百宗经天十二星来了两位,昆仑山剑阁也到了位人物,天机阁没有主脑出现,可散落天下各分楼的楼主出现了不少,这种盛世的场面,自然是要被记载到天机阁卷情中的。
这些大人物们一经出现,便是被安排在那贵宾区域的山顶上。
周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在这神圣的书院门前,在如此之多的大人物面前,所有人还是很识趣的。
可凡事总有例外,逐渐安静的菩提山,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一阵战马嘶鸣声。
很快地,这阵声音越发的近了,犹如千军扫过菩提城,那声音不绝于耳,就连脚下的山脉,也是恍惚间在摇动着。
山脉的摇动当然是错觉,菩提山历经千年,自有强大阵法保护,岂是容易晃动的。可这种阵势真的不小,远远的站在山上,就能想象得到山下的菩提城中,到底出现了怎样的一匹人马。
于是有不少人开始寻找合适的位置眺望着山下,有不少负责书院招生顺利进行的各方人物们,开始微皱着眉头。
一位位武道大师罗列起了阵势,一名名学子纷纷低声议论,这安静的菩提山,被这一阵金戈铁马声瞬间惊醒了起来。
“菩提书院招生,还有这么不开眼的家伙来闹事?”冀云州域主彭万云挑了挑眉,如果洛长风在此,一定能一眼看出来此人与彭九的父子相。
“我实在想不出来这天下还有谁有这个理由和胆量率领军队擅闯菩提城。”帝王盟麾下十三刑将之一沈厉露出一抹苦笑。
“不用看也知道了!菩提城上空一片霞光耀眼,一定又是那个孩子闹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八百宗出现的两位经天星,是一对相貌平凡的兄妹,第八的天墨,第十的天香。女子相貌虽平凡,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
“养子不教,且越来越猖狂,菩提书院也敢擅闯,这江家近些年来,真的是越来越不守本分了。”冀云州域主声色严厉。
“彭兄此言差矣!那孩子不过是顽劣了些,谈不上猖狂。况且人家不过是带着人手撑撑场子,过了一遍菩提城而已,又没真的擅闯书院……说这些话,着实不太恰当。”开口的是位剑阁中的门主,清风道骨,一派凛然正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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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菩提城上霞云漫天自然是被染红的。
这菩提山上无数道声音议论的动静,自然是洛河霸少江满楼捣鼓出来的。
这位江家江满楼长公子除了洛河霸少这个名头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响亮的名号。
这个名号几乎天下皆知!
因为江家是整个天下最富的世家!
乃天下第一世家!
江家的长公子,人又称:第一世家少!
这个名号通常会被世人连上另外一句话,尤其是现在这个场景,配上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写真写意!
三千大红袍,第一世家少!
那菩提城中,三千人马,披着耀眼的大红战袍,胯下战马嘶鸣,所过之处,尘埃漫天,声势浩荡,好似无敌之师,贯穿城池首尾。
为首的一匹骏马犹如一道疾风,自城中飞驰而出,惊散两旁无数的街摊……
虽然不日前有关第一世家少洛河霸少江满楼成亲闹翻的事情,也没有广为流传至世人皆知。
但毕竟这些大人物们耳聪目明,根本瞒不住。
在我们江家长公子江满楼眼里看来,不管成亲是他愿不愿意的事,被一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搞砸了就是很丢脸面的事。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找回场子。
不能让世人以为,堂堂江家大少已经沦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骑到头上作威作福的受气者。
今日菩提书院开学,他也要入院学习。
按照江满楼的话来说:“反正婚也结不成,还不如去书院找点乐子。”
所以他就来了。
很高调的出场。
绝对是找足了面子。
就是在多年以后对着那些师弟师妹们说起往事时也是能够让他嘚瑟几个晚上睡不着觉。
因为在菩提书院历史上,还真没有一个家伙敢这么做。
三千大红袍,是他几年前闲来无事所组建的一支三陪军队。
陪吃,陪玩,陪砸场子。
虽然是无理取闹恶作剧的产物,可这三千大红袍的战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江家乃天下第一世家,自然能够招揽无数人为其卖命。
更何况,这也不是卖命。
比起那些以往刀口子里添血的生活来说,跟着第一世家少江满楼混,绝对是天仙一般的逍遥日子。
比如说现在。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率领三千弟兄护送上学更拉风有味道呢?
闹归闹,江满楼还是颇有分寸的。
习惯了万众瞩目,江满楼一路急奔,战马至山脚下嘶鸣。
也不顾身后无数民众被撞翻了摊位,惊吓了路人,无数道指指点点的声音,批评教育的声音各种怨声载道不绝于耳……在江满楼耳中,那些都是仇富的心理作怪。
他们不知道像我这么富有的心情,不怪他们!
三千大红袍兄弟在山脚下安营扎寨。
没必要去管那些围观而来的百姓民众安置于何方,他们只需要满足自己安营的需求场地就行了。
菩提山上所有人都亲眼看着这一幕幕。
自然有许多年轻的学子看不惯江满楼骄纵狂妄的行为,对其嗤之以鼻。
那些大人物们也是一身严词厉色的吼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不过也只能这么干吼着而已。
谁让人家有个第一世家的背、景呢。
有的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都说有多少压抑就有多少反抗,这个孩子搞出这么大阵势,可以想象那一次成亲到底是承载了多少不情愿在里面。
雪儿和翎儿与江满楼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只顾着从宇文大将军的看护下逃跑,对这位江满楼公子并没有多少印象。
李星云自然也不识得,从小只出过一次村子的他更加没听闻过。
洛长风倒是多有耳闻。
或许是洛门遭难之后,江家入主洛河郡成为第一大家的提案者就是江满楼,某些方面来说,他们还算是邻居呢。
第十三章 六字门中试
不过在洛河郡百姓们眼里,也偶尔将他们两位放在一起比较。
三年前洛河郡第一大家的公子,与三年后洛河郡第一大家的公子论一论长短是非,除了比富有碾压洛长风之外,其余方面,后来者江满楼江大少完败!
这让江满楼极其郁闷。
与一个死了三年的家伙比,输了他找谁说理去?
三千红袍兄弟也没啥作用啊?
如果那家伙还活着的话,一定得找他理论理论。
“小娘皮,少爷我藏进书院里,看你还能不能死皮赖脸的缠着本少。总不能逼着我在书院里成亲吧?”
看着面前那一座座辉煌大气的书院阁楼,江满楼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
继江满楼出场之后,山上鸣钟清脆的声音传出,意味着书院入学考试考生召集。院门前一座座凉亭里的学子在教习们的指挥下鱼贯而入,向书院中走去。
洛长风几人自然也在其中。
“江满楼那个家伙能考进书院?打死我也是不相信的。”
“就是,天下谁不知道他不学无术之名?六字门中,我看他是六门不通。”
“也不知道让这种人进入书院干嘛,简直是有辱斯文。”
“实乃我辈之耻辱……”
这些话自然是学子们心里所想的,江满楼大少可是听不到。
……
钟鸣声第二次敲响,进入书院的学子开始纷纷进入考场。
书院青衣教习面无表情地讲述了一遍考场纪律,便开始安排考场位置。
这些考生的位置与考场的编号,都是临时随机匹配的。
这是个民风开放的社会,书院不担心你在考核中做什么逾越的事情,只要能通过书卷上的考核就行。
伴着钟声,轻踩着青石板上零落的花瓣,学子们长衫飘飘拾阶而上,各自进入隔间考场。
书院今届入学考试,共分六门。
分别对应着法,易,行,术,川,流,六字门道。
每一门考试单独计算成绩,然后由六门道师共同评选招生。他们计算总分,却并不是完全依照总分评选,毕竟入学考试六字门中,只要有一门擅长,便可成为书院此门学生。
所以说,偏科的,也是有门可入。
这第一场考试,便是流门之道。
书院内外一片安静,就连山林中的鸟儿也是停止了高唱,生怕影响了学子们临场的发挥。
书院里各种花树轻轻的被风摇曳着,青衣教习们在考场外来回巡逻,六门道师们也是纷纷在后院就位,争取第一时间揽阅学子们提交的答卷。
思路客
考场之内,学子们正襟危坐于桌前,在张开流门之道试卷之后,看着那考题内容,不由得皱眉哀叹。
“怎么会是医学内容?”有学子瞬间感到绝望。
流门之道,经史子集,包罗万象。口出成章,唇枪舌剑,以书立身。
自然包括医毒之学。
“糟了!和历届试题都不一样!”
“太倒霉了。考医学就算了,这题目条件出的太偏了吧?蒙都没地儿蒙去。”
“唉!若是让那些大夫来参加考试,保准今届流门广招。”
由于考场是个人单间,考场纪律并没有严禁喧哗,虽不能说考场隔音,一般的不满和抱怨之声也是传不到隔壁考场学子耳中的。
洛长风掀开墨卷,匆匆阅览了一遍试题,只见上面写着:“多年前,流门有位道师著《石头记》一书,书中提到数百种病症疗方,试问热毒喘咳之状,该作何医?”
额,洛长风自认不是流门中人。
也与流门无缘。
虽然曾经也是洛河郡首屈一指的天才。
可他发誓,真的没有看过《石头记》这本书。
这位流门道师的名字他倒是记得清楚。
有关于此人一生各种传奇事迹,父亲也与他提过不少。
在洛长风认知里,此人是位传奇人物。
怎么答?他还要考入书院寻找白羽叔叔呢!
落榜了怎么办?
算了,不想那么多,知道什么写什么了。
于是洛长风稍作思考,研磨提笔,在试卷上笔走龙蛇起来。
洛长风的字迹写的还是很好看的。
他还特意在字迹之中留了个心眼,加了一些父亲独创的‘雁翎体’,稍作改动。他猜想,白羽若是父亲知己,定然会识得这笔迹!
他答得是这位《石头记》原著者一生的事迹。
甚至其中有几项,就连那流门道师都闻所未闻过。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遇到完全不会的试题,想着怎么解脱才是重中之重。
他极为认真地把试卷从头到尾全部填满,至于答的内容和题目有没有半毫关系,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只求博得流门道师们给些同情怜悯的分数。
……
同样一道试题,对于李星云来说,虽然有些困难,但却并没有难倒他。
“《石头记》是什么书?”
“我怎么没有听先生说过?”
“村子里藏书也没有啊?”
“不过热毒喘咳之症我知道,就是不确定我知道的治疗之法,与那书中记载是否有偏差。”
“我知道的一定正确啊!我还治过病人呢。”
“若是那《石头记》记载的标准答案是错误的怎么办?”
“评卷道师们知道该怎么治吗?”
自诩饱读诗书的李星云书生忧虑的太多了。
唯恐书院道师们有眼无珠让他怀才不遇。
真是这样的话,可是千古奇冤了。
选了一支小号的狼毫笔,李星云有些不确定的将心中知晓治疗热毒喘咳之症之法,答了上去。
唯恐那些评卷道师们以《石头记》记载的为准,无视他的‘正确答案’,他还特意在答案后面标注了许多注解,并说明此药此理源处。
真可谓操了一份大心啊……
雪儿那一边情况倒是进展的颇为顺利。
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公主别的不说,这种稀奇古怪的文章小说传记还是看过不少的。
《石头记》写的是一篇爱情故事,恰巧是她颇为喜爱的一本书。
里面的摘句等等,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所以流字门道的考核,她及有信心。
“看来推荐信是用不到了。”雪儿拿起满意的答卷,清新的吹了吹墨迹,有种自豪感。
……
而另一考场的翎儿则是将试卷视若无物。
悠闲的在吃着不知道藏在哪里带进来的雪花糕。
巡逻的教习看着她,暗中叹息摇了摇头。
然后对着桌窗,扔进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答卷……
翎儿很满意的冲着那位教习笑了笑。
第十四章 世间自有万般法
考试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感受。有的人很享受,有的人很煎熬,无论哪一种,却都有结束的时候。
钟声再次敲响,第一场考试结束。学子们纷纷从考场中走出,似乎是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争似的,从考场走出来的学子们流露出对美好自然的向往憧憬。
他们张开怀抱,拥抱着书院里各种花草的香气,感受着青春活泼的气息……考砸了的学子们自然露出无辜的表情,心中还念念不忘这奇葩偏门的试题。
洛长风没有在意这些,流门与他是否有缘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卷子一交,一切只等待放榜了。
汇合了雪儿和翎儿,李星云几人之后,洛长风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六字门中,六门考试,对于接下来的法门考试,易门考试,以及明日术门考试,他都决定选择放弃,只参与明日最后两门行门与川门的考核。
“长风大哥放弃,我也放弃。反正我和翎儿已经考了流门入门试,进入书院肯定不成问题了。”花园中诸多学子三三两两成群,雪儿踩着满地的花瓣,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那我怎么办?”李星云看起来有些焦虑。
“你?你答的什么?”翎儿问道。
“冷香丸!取芙蓉,白梅,荷花,牡丹各六两晒干,混之春露,雨水,秋霜,雪花各六钱,制成冷香丸服之,便可医治喘咳热毒之症。我没看过《石头记》,村里藏书没有记载,所以就据我所知答了,不知道对不对!”
翎儿虽不会答题,却也看了卷子里的答案。冷香丸确是正解,听着李星云给出的答卷,心中一阵欢喜,却又佯装一副叹息的样子。
“唉,看来今届,书生要落榜喽!”拾起一片花瓣,翎儿捧在手心吹舞而起。
“不可能!我的答案是不会错的,这是先生亲口所述,又经过实践验证,怎么会不对呢?我要找他们理论去……”李星云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压在他的身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谁说怀才一定不会不遇的?这天大的冤情怎么就会轮到自己身上呢!
语罢就要去找青衣教习,六门道师评个长短是非。
雪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洛长风也是摇了摇头叹息。
玩闹归玩闹,再三确认自己答案无误之后,李星云也没有任何心思参与接下来的五门考试了。
对他来说,方向很坚定,必入流门之道。
休息之后,第二门考核钟声敲响,一些没有明确目标,或者对自己流门考试成绩没有把握的学子,再次进入了考场。
法门之道,乃考核对天地灵力的捕捉与感悟。它不同于流门考核纯试题答卷,法字门人,需掌握天地灵力为己所用,所以这一场考核,是对悟性与体质的检测。
举个简单的例子,体质属水的学子,相对容易感悟天地间水之灵力,而体质偏火的人,则易掌握控火之道……
法门考核结束之后,便是易门之道。天机星弟子君泽玉就是易门中人,深谙易字门道,卜算推演,奇门八卦,招魂夺魄……他都有涉猎。
可谓这一代年轻人中鲜有的人杰!
易门考核,所以他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人!
在入院试考核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时,书院某个开阔清明的房间内,六门道师们正围在一处进行流门试卷的批阅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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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部分道师都是书院长者,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考场评阅。他们悠哉游哉地捧着试卷来回踱步,不免还就其中独特的答卷谈论一番。
“冷香丸!取芙蓉,白梅,荷花,牡丹各六两晒干……答的不错,看来是个很有学问的学生,每种药材都注明药性与用量,分毫不差,这等成绩,可列入甲上。”
有道师接过李星云的答卷浏览,眼中满是赞赏之色:“看这顺序与答题之法,显然是并没有看过小师叔所著的《石头记》,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博闻,甲上之选无疑了。”
“呵,这篇答卷有意思!”有道师翻过洛长风的答卷,带着几分好奇将其从卷堆之中抽了出来。
“呵呵……答的是小师叔一生传奇经历,其中有两处事迹,我竟然都没听说过,看来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子,想博取一些同情分呢。”
“字迹倒是写的不错,颇有洒脱灵逸之感,丙中已是仁慈了……”
“柳道师,你在翻腾什么呢?”
“找到了……找到了。这两个小家伙,可是燕白楼托付过来的,院长说要亲自收他们为徒呢。”
“不是说九星天机的徒弟也来参加考试了吗?答卷在哪儿?”
“君泽玉!答案冷香丸,不错!入甲之选。”
“……”
午时,书院入学考试已过了三科。
流,法,易三门之道的考核告一段落,学子们纷纷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脑袋,蜂拥而出书院的山门。
洛长风几人也就参加了第一场入门试,后两场可谓都在书院里参观着美景。
等到上午三门考试全部结束之后,才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山门。
山门外聚集的人群并未散去,而是纷纷就地露营了起来。
时值秋季,山中有阵法支撑几乎四季景色不改,所以也并不显得灼热。
那些大人物们已经被书院请到了院内,想来他们的到来,不仅仅是为了书院开学,应该会多停留些时日。
山下两道的摊贩上传来各种稻香气息,炊烟升起,在晴朗的天空下游卷飞升着,勾起人的食欲。
一些有身份来历的学子,自然自备了丰盛的午餐,仆人们招手早早的等候。
而那些孤身前来或路途较远的学子,则是选择了山下的街摊买了些午饭,回到山门外的凉亭中充饥休息。
“好饿……”一走出书院山门,雪儿就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露出满足的味道。
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向远处直勾勾的寻去,并没有在清晨的地方看到宇文大将军的身影,心中不免一阵失望。
君泽玉远远的看到他们一行四人,也是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彼此不是第一次相识了,所以见面之间也就少了些客套礼节,更加显得熟络了起来。
另一边的彭九冷冷的看着这一幕,被同行的七州其它几大世家子弟拉走聚餐去了。
“我们去哪里吃饭啊?”雪儿鼓着小嘴说道。
“反正后三场考试在明天,就去城中客栈吧,晚上也可以留住客栈,不用在这山上夜饮风餐的。”洛长风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做东,大伙儿一起去天香居小聚一下,顺便,也好为几位引见我一些朋友。”天香居是菩提城里最贵的一家酒楼,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爆满,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找到空余的房间。哪怕一掷千金,也未必可行。
听闻君泽玉的想法,洛长风神色有些诧异,这给他的感觉,似乎对方早有安排似的。
雪儿和翎儿一听天香居的名字,馋的好像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天香居我看是去不成了!”
几人正欲动身,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洛长风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约莫与他同龄的少年,一身锦衣玉冠,翡翠珠光,佩戴着宝剑流佩,向着他们走来。
第十五章 大人物们的对弈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家伙?”雪儿看着那一身行头起码也值上千两的富家公子哥,有些好奇的自言自语着。
“你难道忘了,清晨我们还见过他。”洛长风提醒道,“那个率领着三千红袍兄弟闯入城中的家伙……”
“哦……天下第一世家大少……”翎儿恍然大悟。
“第一世家大少不敢当,洛河霸少还是有那么点恰当的,哈哈……”
江满楼张开宽广的臂膀,大步走来,面带着奸色,就欲将雪儿和翎儿这两位小美人儿搂在怀里。
洛长风与李星云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将雪儿和翎儿挡在身后。
尤其是洛长风,身上透露着一种森冷的煞气,江满楼虽然有些修为,也不免感到一阵寒冷心悸。
双手还停在半空,这尴尬的场面令江满楼微微怔了怔,旋即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直接转移了方向,给君泽玉来了个熊抱。
“君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君泽玉神色无改轻笑道:“哪里及的上你这第一大少,正是新婚燕尔,也不忘赶来书院入学考试,真是可敬可佩啊……”
“我江满楼是谁?想做什么事还有谁敢拦我不成?”
江满楼皮笑肉不笑地搭着君泽玉的肩膀,又扯着洛长风显得极为熟悉地说道:“天香居那种混乱的地方怎能配得上几位的气质!今日我江满楼做东,宴请所有书院天骄,走走走……随我军营中一叙!”
这位江家大少可不论认不认识熟不熟悉,反正能与君泽玉站在一起,并且让其宴请的家伙,即使穿着再怎么平凡不起眼,也绝非等闲之辈。
江满楼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是自小耳濡目染,被商业的眼光所影响吧,他扯着一行人,便是往那山下三千大红袍安营扎寨的宽敞地儿走去。
……
“这个江家小子还真是如传闻那般,安静不下来……从上午三科考试结束后,他这前前后后,一共拉拢了不亚于二十余人了吧?真不知道这世家第一大少又打算捣鼓出什么事儿来!”
山顶那片贵宾区域中,依旧有几道身影不曾被书院里的青衣教习接入山门院中。对于他们来说,或许书院外人山人海的景色,比起山门里九转十八弯遍地菩提花树祥和,更要迷人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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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为人衬,无人的景虽美,却缺少一份生机!
当然,这几位来自天下四方的大人物们,并不见得有这般胸怀远见。因为凡是能够位极人臣,权掌天下,修为通天的大人物,是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这触景伤怀感悟人生。
之所以不曾进入书院后院山门,自然是有些原因。
比如这位来自中州帝王盟统帅之下王族沈家的家主沈厉,就率先挑起了话题。
他负手而立,凉亭中眺望着山下。
言辞,有些指责,有些凌厉。
宇文大将军对弈亭中,执起一枚黑子落下,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如果什么时候,帝王盟的家底能够取而代之江家,晋升天下第一世家的位置时,或许,沈兄就能够理解库存银两太多而败之不尽的苦恼了……”
沈厉背对着凉亭,背对着宇文将军……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神色,只是声音不知不觉中压得更低更沉了一些:“家底再多,也总有败尽的时候……想当年白楼门里的洛翎,何等的威风凛凛,大燕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最后,也同样逃不过命中劫数的定论!”
沈厉露出一抹冷笑。
这冷笑很冷,却不及这话语更冷。
凉亭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宇文阀执起黑子的手,也是刹那间顿在了棋盘上,那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短暂地甚至是对面的棋手都不曾发觉他的异样,然后‘嗒’的一声响,棋子落盘。
沈厉挑起的,是一段往事。
似乎已经被世人遗忘的往事。
可三年过去,这世上,对这件往事记忆犹新的人,却出奇的很多!
多不胜数!
宇文阀面不改色地说道:“除了命中劫数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些人,往往容易断送身家性命。”
“哦?愿闻其详?”
坐在宇文阀对面的棋手,是剑阁之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门主。
这老者面容枯瘦,精眸内敛,雪白胡须……左手中持着拂尘,拂须垂落,刚好遮住了剑阁道袍袖上独有的图案标绘。
剑阁老道捋着花白胡须,似笑非笑地说道。
沈厉,也是收回了眼角的余光。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有一天青楼着火,不论是房客还是艺妓们,亦或是楼里的小厮丫头,不管他们当时在做什么,是在依偎着互相喂食酒色,还是在鱼水之欢春风迤逦,又或是看家护院烧水铺床,自然发了疯拼了命的逃离火灾楼区,可偏偏有人喜欢趁着这个时候,趁火打劫,不要命地混入楼里占一占那撩人欲望的酒色……”
“道兄说这种人,会有什么下场呢?”
来自剑阁的老门主,剑光双瞳里深邃,似笑非笑捋了捋胡须,想了想片刻说道:“浑水摸鱼,一直都是很要命的冲动。”
“道兄言之有理!所以说人活着,还是脚踏实地一些的好,天下辽阔无边,安安分分守好自己的三分土地就该知足。将手伸的长了,早晚有一天会引火烧身。”
又是‘嗒’的一声,棋子掷地有声地落在棋盘上,无形之中,有着一股威凜的杀气散发开来,惊散了凉亭外那小憩在花树山石上的灵鸟飞禽。
宇文阀也挑起了一件往事。
一件就发生在几天前的往事。
雪儿与洛长风几人同行之后,并不是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而是在黑暗的夜色下,那一路的障碍,彻底被暗中随行的燕翎卫清扫而空了。
不得不说燕翎卫的手脚很是干净利索,别说这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的杀手埋伏,就连空气里一丝血腥的味道都不曾嗅到,他们这一路走来,好山好水风俗民情,着实是遍览了个够。
在抹杀的这一路痕迹之中,宇文阀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起码从三日前,五十里外重阳谷那一堆曾被自己亲手了结的死尸来看,那群人,那群杀手,是来自于一个神秘的组织。
那个组织与燕翎卫的职责刚好相反。
燕翎卫成立之初的宗旨是负责守卫大燕帝国燕氏皇族核心成员的安全,而那个组织的诞生,没有任何的信仰与信条。
流传于世人心中的印象,那个组织一直以来都是以嗜血屠杀著称。
没有理由,没有任何情感。
他们的人生就是杀戮,他们从杀戮中走出一条人生。
而刚好,身为燕翎卫首领,以熟知天下神秘组织分布为根本的宇文阀、宇文大将军,就知道那神秘组织源自于何处,效忠于谁。
这一声棋子落地,不是敲山震虎。
因为饿虎,就在身边。
第十六章 你家真有钱
宇文阀是在提醒,也是在警告!
他不管自己所面对的人,是否是帝王盟麾下十三刑将之一!也不管那一堆尸体在月影皇朝那个杀手组织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更不管大燕帝国举国之力是否堪与曾经率领天下群雄剿灭魔门而迅速崛起称霸中州的帝王盟比肩……
他是燕翎卫首领!
身上继承的,是燕翎卫的意志,是洛翎的意志!
他只知道终己一生,护燕氏皇族周全!
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所以在他眼里,一切对小公主构成威胁,一切对燕氏皇族构成威胁的存在,都是敌人!
而燕翎卫对付敌人的手段,向来,都不怎么温柔!
沈厉呵呵笑了:“该如何乱世生存,帝王盟雄踞中州数百年,自然不需要别人来教!否则,那五百年前,魔门也不会被连根拔起……宇文将军的心思,我看还是多放在雪公主身上比较好些,毕竟这书院虽有老祖坐镇,可他,终究还是老了!”
沈厉一声长叹。
像是在感怀生命的无常,天道的轮回。
让人忍不住被这种悲凉的意境所感所染。
远处,枯黄的桑叶画着凌乱的轨迹线条轻轻飘落下来。
落叶知秋!
这一叶,知心!
司马昭之心!
也是帝王盟雄踞天下,统领四海归一的决心!
……
被一群红袍兄弟簇拥的江满楼簇拥着洛长风和君泽玉几人,一路上,倒是没少偷窥雪儿和翎儿的容貌。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倒是让这两位姑娘心生警惕,一直躲在洛长风和李星云的身后,避而远之。
这没有任何顾忌的神色被李星云看在眼里,一直有种冲上去揍他两拳的冲动。如果不是心中默念先生经常挂在口边‘冲动是魔鬼,我是读书人’的告诫,恐怕他的小宇宙早已经爆发,哪里管得了这个家伙是不是什么世家第一少!
“江兄泰然的神色,看来对于书院入学考核,倒是成竹在握,丝毫不担忧啊。”洛长风找了个话题,据他观察,似乎这洛河霸少江满楼并非传闻所言那般不学无术,败家最擅长……单凭其收拢的这三千红袍下属,就可以断出江满楼必定是那种给世人以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表象,而心如明镜之人。
所以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位世家第一大少,六字门中修炼的是哪一门!
“区区入学考试而已,怎能难得了我江满楼?这道途六门,它菩提书院想要收我江满楼为学生,还要看本少爷的心情呢。”
作为世上家底最浑厚的第一大少而言,每每谈及这种问题,江满楼都会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让他超脱物外神游太虚。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身边洛长风几人那仰望着他尊敬而崇拜的神情。
“尽胡乱吹嘘……”李星云撇了撇嘴。
菩提书院是那么神圣的地方,菩提老祖传闻是那么的温善和蔼,更是这世上鲜有从天九刃时期存活至今的至强者,多少年来,培养出无数的年轻强者如今成为天下大陆的声名显赫大人物,招收个学生还要看其心情?
以前总在传记人物里看到那些纨绔不可一世的富家大少令人厌恶的嘴脸模样,如今倒好,眼前这世家第一少各方面的气质完美地契合了那本传记所描写主人翁所有特征,仿佛,江满楼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吹嘘?我可是江满楼?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有那个必要吗?”江满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可一世地说道。
“那我倒要问问你了,《石头记》里记载热毒咳喘之症治疗之法,是为几何?”翎儿突然从李星云身后露出头来,带着蛮不讲理地模样问道。
“两千两!”江满楼面露微笑,用手势比出了两千。
洛长风几人一时间没理解这世家第一大少所指两千两是为何意,纷纷好奇地投来目光。
雪儿的大眼睛也是骨碌碌的,煞是可爱。
“什么两千两?”李星云问道。
“两千两白银!”一旁默不作声的君泽玉解释说道。
“你说这流门入学考核的答案,值两千两白银?”李星云顿时错愕,这一刻,好像树立十数年的世界观突然间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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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两千两白银,怎么可能买得到菩提书院入学考核的成绩!”江满楼颇为得意地背负着双手,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连忙追了上去,尤其是李星云,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现实。
在家乡的时候,先生一直教导他说,金银是罪恶之源,它不是万能的,万不可视金银如命。
可是今天有人告诉他,两千两白银能够买得动菩提书院入门考核的成绩与资格,那岂不是说,这些年来寒窗苦读整个村子的藏书卷,岂不是连两千两白银都比不如?
人家流门中人作画留白是为布局,可江满楼说话留白的毛病真是吊人胃口,李星云这个书生都是破天荒地暴走了!
“那你花了多少银两?”李星云追根问底。
“两千两白银打发青衣教习,一万两白银孝敬六门道师,至于最终考核成绩,则是五千两黄金!”江满楼报价。
李星云傻眼了!
君泽玉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雪儿和翎儿互视,感叹着世家第一少的阔绰!
就连洛长风都是说道:“你家真有钱!”
“谢谢夸赞!”江满楼笑道。
“你当这是夸赞?”洛长风说道。
“不然呢?”江满楼疑问。
洛长风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较真下去,话锋一转顺道问道:“所以六门之道,你是打算拜入流字门中了?”
“此言差矣!”江满楼又卖起了关子。
李星云瞪着他!
“六字门中,要数最具商机的,当然非术门之道莫属。”江满楼补充说道,“江家是做制造机关生意的,身为天下第一世家的传人的我,自然要继承祖业,传承六字门中术门之道,才不枉我今后万世流传的美名啊……”
翎儿撇了撇嘴!
雪儿问道:“那你为何还要买下流门考核的成绩呢?”
李星云依旧瞪着江满楼。
心想着你就算有钱,也用不着这么败家吧?
“你们还是点不透啊……”江满楼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我是第一世家大少,怎么能在书院入学考试之中排名三甲之外呢?所以我非但要拿下术门之道考核第一,其余五门,也要挤入三甲,才不负我江满楼之名!”
君泽玉又是无言以对摇了摇头。
雪儿和翎儿互视撇了撇嘴。
李星云干脆捂住了耳朵。
洛长风沉默了许久,再度感叹一声:“你家真有钱!”
第十七章 同袍宴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是商业上的投资,你们不懂行的门外汉不知,也在情理之中。”江满楼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几人走着走着,便是来到了一片偌大而有序的营地。
这山脚下,江满楼所带的亲兵三千红袍兄弟军工事做的倒是颇为讲究!大大小小的营帐坐落有序,似是按照某种行军打仗的阵法建造,看的洛长风也是暗自点了点头,心想着这世家第一大少所组建的三陪军队,倒也并非传闻中所言那么一无是处,一盘散沙,最起码这营地扎得看起来倒是曾受过正规军的训练一样,有模有样。
“看起来还真不能以寻常普通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声名狼藉的江家大少!或许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下了……”
在江满楼的带领下,几人九转十八弯,绕过一座座营帐之后,中军帐终于是出现在眼前。
不过令所有人感到惊讶的,倒不是这中军帐搭建的恢宏壮丽,也不是那两根雕刻红龙的彩柱栩栩如生,更不是方圆三千红袍耀眼的气势,而是这军帐之前,竟然汇聚了不亚于百人!
“这么多人啊?”雪儿的惊讶声不由得高了一些。
洛长风抬眼望去,只见近百道人影,竟都是来自今届考核菩提书院的新生!
他们有的,是江满楼江大少亲自邀请而来,有的,则是嘱托三千红袍兄弟诚邀而至……但无一例外,这些书院考生们,都是今届书院六门考核争夺三甲的热门人选!
用最通俗的话来说,他们,都是天才!
来自天下八方,新一代的年轻翘楚!
洛长风从中看到了那位善于仗势欺人的彭家少主,还有一些同住城中客栈的学子,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凡是这两日来,在菩提城中响过名号的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恐怕,都在这了吧!
“能有幸受邀见识这名传天下的同袍宴,看来,这一遭不虚行!”君泽玉笑道。
“同袍宴?”雪儿惊奇。
“是菩提书院流传千年的教学风俗同袍宴?”李星云震惊。
“那是什么?”翎儿问道。
作为天东八百宗十二星传人弟子,君泽玉的见识比起李星云和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雪儿翎儿两个丫头,自然要多上不少。
洛长风也是因为君泽玉的提示,这才注意到中军帐前架满了的烤架而幡然大悟!
和李星云那个书呆子不同,洛长风自幼听惯了天下奇闻异事风俗,对‘同袍宴’一词的领悟自然不会仅限于书本里脑补的画面。
他很清楚的记得,他的父亲曾与他说过菩提书院同袍宴会的故事。
据说千百年来山海更迭,岁月变迁,菩提书院不知道改了多少次入学考核的方式,拟定了多少六字门中教学方案,山门里的花树改朝换代了几许春秋……除了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寿命无终活到现在之外,就只有一件事是从书院建造招生的第一天起,千百年来未曾改变的。
那就是明镜台排位战!
整个天下都知道,菩提书院有一连十七座明镜台。
那是修炼六门之道的绝佳圣地!
凡是书院弟子,无不以拥有一座明镜台为荣。
而想要参与明镜台争夺之战,必须具备一个前提条件。
那就是‘十子同袍’!
因为每一座明镜台都是十人共有!
所占有明镜台的人,历来,都是同袍宴走出的同袍人!
用最简单直白的话来说,明镜台以十人队伍为单位,进行排位争夺!
而这十人队伍,必须是‘同袍人’。
“将血玉虎独目刨除,滴入十人混血,此虎目会碎成十颗血红的血玉珠,由十人分别佩戴之,并共食此虎之肉,同枕此虎之皮,此十人才可谓十子同袍。”洛长风解说道。
一旁的江满楼不由得多看了洛长风一眼。
“我忽然觉得,楼少出现在这菩提山上,并不是逃避某种烦心事的巧合。这才刚刚入学考核半天,你就连同袍宴都准备好了,似乎,也是有备而来啊……”君泽玉笑道。
“那当然了!我江满楼乃世家第一大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早就听闻菩提书院十七座明镜台学生天纵之姿,今届既然有我江满楼在,哪有不让他们见识见识长江后浪与前浪区别的道理?”江满楼露出高傲的神色,向几人道明了心中所规划的宏伟蓝图之想,“我欲在入学之后的三个月里,亲自率领这百位新生兄弟,颠覆明镜台位次排名!书写菩提书院千百年来历史新篇章!”
豪言壮语!
壮志豪情!
不得不说,这世家第一大少还真是为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他敢于迈出第一步!
哪怕丝毫不知,这第一步落下,踩得是悬崖还是泥沼!
一番情感爆棚的抒发之后,洛长风几人愣了片刻。
那中军帐前,也在此时彻底热闹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身后,一连近百名大红袍子弟齐齐抬架着铺盖着锦布的神秘庞然大物,步履整齐地出现在中军帐前。
那场景,好似妖族贵胄出行,百人抬圣轿一般声势浩荡,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那锦布遮挡的庞然大物自然不是妖族贵胄。
中军帐前,人们纷纷让出了宽敞的空地,任由那百名大红袍子弟齐步走过,最后在帐前落架!
周围近百名学子纷纷围了上去。
虽然搞的神神秘秘,但还是没能瞒得过众人的眼睛。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锦布之下盖着什么。
江满楼宴请所有书院入学考核名望最高夺取三甲人选试子,举行一场名为‘同袍宴’的盛会,那这百人所抬之物,自然不言而喻。
随着锦布被一名红袍子弟掀开,一头头独目而早已没有了生机的血玉巨虎的尸身,映入了众人眼前。
“走吧!这会儿,该轮到我江满楼大少出场了……”清了清嗓子,江满楼双手负于身后,傲步迈出,在洛长风几人鄙夷的目光之下,向着众人走去。
“既来之,则安之。十子同袍,或许,真的是某场历史的开端也说不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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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脑袋里的银两多了些
中军帐前的三千大红袍兄弟自然对江满楼的存在感极为敏感,隔着百丈远的距离就开始纷纷列开阵型好似黑暗组织势力恭迎龙头一样,气势隆重而恢宏。
“楼少……”
红袍军阵之中走出一道身影,应该是三千大红袍某个分队的首领级人物,这人佩戴长剑,迎面而来,伸手做了个恭敬地请的手势,然后江满楼大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那人身边擦肩而过。
洛长风不由得多看了此人几眼,才缓缓跟上。
不说其它,只论那一瞬擦肩时,后者所展露出来的从容平静,与周身无形之中流露的气势,就足以显现不凡。
而这,也再度验证了他心中所想。
或许,令人久仰大名的三千大红袍,真的只是一支太子伴读军队,可无可否认,他们即使做着这样的事,然这红袍之中,有绝非等闲人。
江满楼一行六道身影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之中,在那一声声寒暄客套恭维问礼的琐碎之中,自然少不了一道道稀奇的目光汇聚而来。
最吸睛的莫过于雪儿与翎儿这两位妙龄少女。雪儿俊秀灵动,翎儿清淡素洁,二人就像是一阵秋风不经意间掠带的花香,清气袭人。
当然,除了两个丫头之外,目光聚集最多的,自然便是有着年轻一代无双公子之称的君泽玉了。
他不用说任何话,不用任何眼神,腰间一条连珠玉带,与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孔,就是最好的身份标识。
“天东君泽玉,他竟然也来了!”
能够远道而来参与菩提书院入学考试的学子,能够被江满楼从千万学子之中挑选而出,见证并有幸成为这场盛事同袍宴会的主人翁之一,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开口说话的这人,一身干练的练功服,体型匀称,梳着侠客般的发髻,一看,就知道是六字门中专修行门之术的行家。
此人姓月,因他排行位三,故名为月三人。
月三人身边还有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比起月三人,就显得娇小消瘦了半头。
瓜子脸蛋儿,明亮的眼睛,青青的眉,红红的唇……这五官搭配在他的脸上,虽是一身男装,却充满了英姿飒爽女中小豪杰一般的味道。
他是月相期。
“燕白楼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第一次离开白楼门书院求学,这种机会无论对于谁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即使菩提书院有传说中那位老祖存在,可比起对自家女儿的守护,书院这种地方,所能够做到的,还是远远比不了白楼门。天下人都知道把握这次良机,那位喜欢操纵天下大局,推演福祸吉凶的天东九星,自然也不会缺席。”少年开口,露出洁白如玉的贝齿。
“素闻经天十二星亲传弟子大名,如今见了无双公子,还真想找个机会,好好领教一番。”月三人舒展舒展了筋骨。
“三哥毛病又犯了!我们此行目的,临走前大哥二哥交代的清楚,事关重大,可不能掉以轻心。”
“七……七弟说的有理,三哥不会贸然生事端的。”月三人莫名其妙的顿了一顿,而后信誓旦旦地笑道,“若有食言,日后回了山庄,三哥替你耕种一年的红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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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满楼终于大摇大摆,一身贵气地走到了众人之前。
洛长风几人也很识趣的,围入了人群。
于是一道道目光,汇聚如河流,纷纷投来。
通常这个时候,都会有主人翁的一场开场白。
江满楼从来都很适应这种场合,自然不会忘记早早地使唤手下红袍兄弟之中负责文书,言辞口令最佳的红袍准备了腹稿。
“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江某是谁了,没错,我就是名震寰宇,声噪天下的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
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江满楼大少,正沉浸在红袍兄弟绝佳文采的开场白之中时,并不知道,这仅仅第一句话,就在人群之中引起了一阵腹鄙。
洛长风都是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看来这江家大少的三千红袍兄弟,还是被自己高看了。”
就连书生李星云,都是忍不住吐槽了一番:“还以为他会来几句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之类的话呢……”
“脑子里装的银两多了些,其它的东西,会挤不进去的。”雪儿补充说道。
翎儿与君泽玉,忍不住偷笑起来。
……
江满楼的表演还是很到位的,最起码文书千叮咛万嘱咐需要停顿的地方,他留白做的非常好。
按照文书所预测,当自己讲到此处时,应该会有一片雷鸣般的掌声的。
“掌声呢?”
场间的安静,让江满楼尴尬的不能再尴尬了。
他向着一旁的几位红袍首领递了个眼色。
然后悉悉碎碎的掌声响起。
众人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纷纷抬起不怎么情愿的双手,干巴巴的意思了那么几下‘啪啪啪’的声响,然后,场间再度沉寂了下来。
“咳……”
江满楼掩着嘴轻咳了几声,缓解了内心的尴尬。
“诸位一定很好奇,在这入学考试才进行一半的时间,我把大家召来所为何事……”
“江家大少,你可以长话短说吗?”
江满楼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竟然被突兀地打断了。
这声音,语气,带着不耐烦的味道。
丝毫没有因为江满楼的身份,而带有任何畏惧的色彩。
就像是冲着他来的。
对,明知道后者乃天下第一世家子弟的身份,而冲着后者来的。
江满楼和许多人一样,很想知道是谁。
因为在如今这个天下,同龄之中敢与他这种语气说话的人,真的不多了!
他的视线顺着所有人的目光寻去,终于在正对面,隔着一头头血玉虎的正对面,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人双手怀抱着一柄长剑,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更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自古使剑的人,周身都有一种无形的剑意逼人。
气息威凜,如芒刺,如寒光。
可此人不同。
这人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使剑,却没有一丝的剑客气息。
或许是隐藏的极深,或许,是初入剑道的剑客。
他令人陌生,似乎,没有人见过他。
更没有人知道他离落的名字!
第十九章 星空誓(上)
江满楼是个纨绔子弟,作为世家第一大少的他,从未学过隐忍谦让,所以一直以来,他忍受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
通常处理这种突发事件,是不需要他亲自过问操心的。
不管是身后,还是营帐周围,亦或是整个菩提山下的三千红袍兄弟,都早已经准备好将这口出不逊的离落生擒,然后随时丢到府中江楼旁湖潭里,喂食那人工种养的铁棠花了。
只待楼少一声令下!
哪怕是在这菩提山下,哪怕对方是将要考入书院的学子。
就算是院长大人也要给江家几分薄面吧?
自从三年前研习那一份天下共逐的社稷山河图之后,洛长风的五感比起许多人来说,都要明显清晰很多。
所以即便那三千红袍隐藏的很好,可剑影刀光与无形的杀气笼罩,还是没有逃得过他的双眼与感知。
洛长风也是有些诧异,有些好奇地看着江满楼。
他很想知道,作为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来说,通常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怎么做。
然后顺便以此为戒,坚定一下这三年来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心中所养成的、新的、冰冷的无情三观。
天无情,人无情,道无情!
可惜,最终江满楼的态度,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位江家大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对面那道怀抱长剑的身影,心中真是一万句赞叹。
按照他的话来说,这家伙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敢当着众人面前顶撞自己,这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找死鲁莽的行为?
不然!
“有性格!”江满楼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自言自语喃喃地说道。
“楼少?”一旁的大红袍首领以为自己接到了什么命令,不确定地轻声疑问。
江满楼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身影:“那我就,长话短说……”
江满楼的转变着实让洛长风惊诧了不少。
虽然心中一开始猜到的结局并不是如此和平收场,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暖流安慰而过的。
短暂的插曲让人窒息,不少对于江满楼恶贯满盈洛河霸少之名早有耳闻、甚至如雷贯耳的学子,心中确实为那刚刚熟知的离落紧了一把!
不过看后者的神色却是平静如初,不知是没有想过自己说出这句话所要面对的可能后果,还是真的并不畏惧那天下第一世家的大少。
总之言归了正传。
江满楼苦口婆心的为众人讲解了同袍宴会的来历与日后进入书院心中所规划的宏伟蓝图,说白了就是,如何如何组建十子同袍人……如何如何在书院修行学习以最快的速度进步破境……如何如何挑战明镜台师兄师姐……然后对书院所有的老生人物进行一场大洗牌,进而书写一篇菩提书院有史以来最辉煌的学子篇章。
不得不说,那位负责书写这未来书院规划道路文辞的红袍兄弟,虽然文笔不怎么样,可描述的却是井井有条,栩栩如生。
让自幼从未出门,对白楼门外的世界只能出书里寻找影子与幻想的燕国小公主雪儿,倒是听得乐此不疲。
而且中途有些生僻的名词与描述,她无法理解的,还会不停地在一旁低声询问洛长风。
倒是这个贴身丫鬟翎儿,听得云里雾里的,早就不知道何时去梦里寻找周公共进晚餐去了,还害得从未近女色的李星云书生,就这么红着脸僵硬的站着,用胸膛和身体支撑后者的美梦。
心急之下,双手不知该放哪里了。
搀扶也不是,不搀扶也不是……只能干瞪着眼,向洛长风和雪儿递过去求助攻的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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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不知诸位,还有什么疑问么?”江满楼的长篇大论终见终章,他自己也是松了口气。
“没想到久历花场的本少,这会儿发个言说两句话还会有些紧张,真是奇了怪了。”
“想来一定是我太激动了。”
“是啊……无论是谁听了我这慷慨激昂的演讲,都会忍不住向往的。”
“……”
人群之中有一阵沉默,然后一只雪白细嫩的小手,举了起来。
那是一名少年。
“楼少规划的蓝图完美无缺的。以我的立场来说,若是入了菩提书院做新一届学生,自然会对那明镜台极为向往与忠热,所以组建十子同袍人碰一碰那明镜台师兄师姐们也是早晚的事,我想,这也是在列诸位道友同窗的想法。”
许多人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道……楼少安排我等在此时此地,组建十子同袍人到底是何意?难道会比进入书院之后,大家互相了解在取长补短的基础上十子同袍要更为稳妥合适,胜算更为大吗?”
“楼少难道就不担心,事情一旦传了出去,传入了书院师兄师姐们的耳中,会打草惊蛇,让他们先下手为强,招来劲敌吗?”
举起雪白细嫩小手的,是月相期。
那个像极了女娇娃的少年。
“这也是你们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江满楼挑了挑眉看着众人,见无人反驳之后,呵呵笑道:“我来问你,这天下,若论起情报收集,当数谁最?”
“自然是中州天机楼!”月相期说道。
“我江家比之如何?”江满楼笑道。
“萤月之距!”月相期怔了怔,随后说道。
“此话就说的有些偏激了!”江满楼并不生气,“自古道,有钱能使磨推鬼……我江家势力,散布天下各地,情报收集的能力虽不比天机楼,可也不至于萤火比之月光。”
“你也说了,那是你江家的势力,并非你江满楼的势力……”月相期撇了撇嘴。
“然而我江满楼的银两,却都是江家的银两。”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无论天机楼掌握怎样的情报信息,我江满楼都可以用银两买到手……”江满楼露出一副自豪的神情。
下方众人,又是一阵鄙夷!
“你是在炫富吗?”月相期冷声说道。
“我还用得着炫?”江满楼瞪着眼,“既然敢在此时此地邀请诸位组建十子同袍队伍,情报工作自然少不了。诸位或许还不知,有关于在座所有人的信息情报,我江满楼都了若指掌了……”
第二十章 星空誓(中)
江满楼这一句话,透露了很大的信息。
或许对于营帐周围其余学子们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凭江满楼的实力,想要查到些关于他们的情报,还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否则,这江家的财力物力以及在这大陆之上的影响力,就要重新估量了。
不过同样的信息,对于不同的人,却会带来不一样的反应。
比如月三人和月相期,比如怀抱长剑却气息如常的离落,比如身负血海深仇而隐瞒身份的洛长风。
有所隐瞒的人,他们的警觉与心思,比起正常人来说,要谨慎细腻些。
洛长风负着双手,没有人看到他的掌缓缓的紧握了起来。
只有营地之中间隔有序而枝叶繁茂的秋桑,示意着一阵轻不可察的风,悄悄地起,悄悄地留下拂过而人未知的痕迹。
那是杀意!
……
中军帐前沉默了一阵,江满楼知道自己所透露的信息,有些令人震撼。
毕竟被人看透,尤其是被敌我不明的人看透,是件很危险的事。这就相当于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随时都可抹出一道血痕。
但其实,江满楼这句话也同样透露了另一个讯息。
他可以在百位学子互不相识,彼此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根据所搜集而来的情报,取长补短,张扬优势,从而组成一批最具潜力与实力的十子同袍人。
比起月相期所说进入书院之后,更具有效力。而且他们还可以有一段时间缓冲,借着同袍宴培养默契度。
这也就是今日同袍宴真正的用意所在!
……
不远处一连十名红袍人两两一组抬架着一堆堆案卷落在了中军帐前江满楼的脚下,那每一卷竹简上都用特殊的布料贴着一个人的名字。
洛长风不知道江满楼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有一点,只要他的身份暴露或者被揭露,他就会陷入绝地。
因为世人还在寻找那随着父亲亡逝后下落不明的天图!
而他自己,是将头颅挂在腰间苟且地活着!
命很贱,也很珍贵,珍贵到他需以百分之一百二的真诚对待!
他要用一世时间,了结两辈恩怨!
“现在如何?是依江某之意建十子同袍,还是散了这宴会日后陌路,诸位,给个说法吧。”江满楼摊了摊手。
不管是苦口婆心还是挖坑算计,能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尽人事,只能听天命。
江家大少撂摊子的行为很容易传递出错误的讯息,会让众人以为,这是一种威胁。如果不予以答应,恐怕会开罪这恶少。
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江家乃天下第一世家,财力与底蕴,不可想象。如果有人不知好歹要探一探它的深浅,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没有好下场。
在场的学子虽然年少,许多却出身不凡,自然深谙其中之意。
不过有一难处,即使他们被说服,欲尝试组一组十子同袍,可谁来做这首当其冲的人呢?
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是对江家的挑衅,站出来,无疑又太过招摇,让人误以为屈服于江满楼的淫威,而丢失了那一份少年骄傲。
如何是好?
中军帐前,不少学子开始动摇,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其实江家大少所言并无道理,我等若录取了书院,将来难免会与明镜台的师兄师姐摩擦,组建同袍十子,也算未雨绸缪。”
“没错!看江满楼势在必得的神色,似乎为此事准备谋划了许久,说不定我等这一届新生,真的会书写一篇流传千古的光辉篇章呢。”
“我倒是对书不书写光辉篇章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还未入学就被铺好道路,有种被当做棋子利用的感觉。”
“我也是!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
冷场的时间确实有些长。
学子们讨论的时间,也有些长。
江满楼骨子里是个急性子,漫长的等待,真是让他有些急了。
却在这时,君泽玉走了出来。
不管是缓解冷场的尴尬,还是来砸场子,江满楼此时此刻都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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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子同袍,我君泽玉无异议!”
喧哗的议论如雷霆骤雨,陡然声息了下来。
一道道目光落在君泽玉身上,显然是没想到,身为天东经天星传人,下一届天阙地玄榜有力竞选人的君泽玉,首先表了态。
“这算是捧场吗?”李星云问道。
“没必要吧。”洛长风说道。
“君大哥乃年轻俊杰,声名早已享誉大陆,无论身份地位都不输于恶少,不会顾虑什么,自然也不会做那些违背本心的事。”雪儿虽足不出户,却也在几年前听闻过天东十二星弟子之名,在她眼里,这君泽玉是可以与自家兄长比肩的同辈人物。
“可我怎么觉得,这是一唱一和呢?”李星云又问道。
“可能,是你内心太黑暗了!”雪儿眨巴着眼睛,很真诚的说道。
翎儿果断喷了满嘴的雪花糕。
……
有人打头阵自然是好的现象,江满楼冲着君泽玉挤了个眼,抛了个令人恶心的媚意。
旋即那怀抱长剑的离落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看了看江满楼说道:“希望你能证明,今天的决定是对的。”
然后月三人、月相期两人走了出来:“我们就好好见证一下,楼少是如何在书院书写这一篇历史的。”
周围百余位学子,终于找到了松口的理由,于是纷纷表示认同。
这十子同袍宴,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开始了。
……
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江满楼大少此刻的成就感,比起从怡红院折腾一夜身心轻松的迎着朝阳走出还要舒爽满足。
或许是除了成立三千红袍兄弟之外,他还没有亲手促成过一件事的原因吧。
三千红袍兄弟开始忙着对照情报卷宗,归纳罗列出每一位学子擅长与不擅长的地方,然后由花费重金请来的天机阁某位楼主,分析这些数据,推演出最合理的十子同袍队。
这一举动,着实令洛长风等人大跌眼睛。
“江家大少果然还是江家大少,原本还以为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没想到这一堆堆卷宗,他连看,都不曾看过。还真是只做了自己力所能及该做的事啊……”君泽玉摇头叹息道。
“他力所能及的,是什么?”李星云没有听懂。
“花钱啊……”
第二十一章 星空誓(下)
菩提山上的夜色似乎比起白楼门,比起碧水江,比起这一路来所露宿的山林郡镇的夜空,要美的多。
或许是菩提山上的书院正对着夜幕里菩提星的下方,才让这山上的夜晚,沐浴在清凉的星辉下,让这山上的人,聆听那光辉中所传递的神圣的教诲。整座菩提山,显得格外静谧安详,丝毫没有被白日里拥挤与纷扰影响。
星星点缀,挂满了夜空。
营帐外,洛长风几人聚在了一起,围着长长的食案说笑聊天。累了,就索性躺了下来,指着满天的繁星数着一二三四……
这或许显得很无聊,可对小公主雪儿来说,很有趣。
她小的时候,被关在白楼门里,就很喜欢数星星。
古书里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以反映人的内心世界,她觉得星空,就是世界的心灵,透过星辉可以看到许多东西,比如那一直向往的外面的繁华世界。
……
“我们,还要等多久?”看着身边附近一个个食案旁的学子们那望眼欲穿的模样,李星云也开始坐立不安了。
“我们这儿百十来人,纵使有天机阁楼主相助,想要推演衍化出最佳同袍人组合,也是需要花费些时间的。”君泽玉沉吟片刻说道。
“君兄虽尚未进入书院,却早已是易门中人,按照君兄推算,大伙儿还要等上多久?”洛长风问道。
似乎是听到有趣的话题,雪儿拉着翎儿坐起了身,大眼睛扑闪着,很亮很清澈。
君泽玉看了大家一眼,若有深意的笑了笑,然后举起一杯酒,将杯中乾坤映着星月,说道:“杯盏之余!”
然后一饮而尽。
声音刚刚落下……一直缺席的江满楼大少,终于解脱性的完成手中浩瀚的工程。
十子同袍人,他已经分组完成。
他引着几人,向这边走来。
李星云,雪儿和翎儿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君泽玉。就像是在看大陆罕见的生物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
杯盏之余,竟然真的是饮完一杯酒的时间!
“君大哥太厉害了!”雪儿由衷的赞叹道。
“君大哥可是经天星传人,自然比起一些只会先生说、先生说的人厉害了……”翎儿时刻不忘与李星云斗嘴。
不过此时,李星云显然也没有多少心思争辩什么,作为同龄人的君泽玉,让他第一次觉得可怕。
没错,这种感觉,是可怕!
以前在村子里,只从那些书籍典故里读到些奇人传记,知晓六字门中易门中人神鬼莫测的手段,知福祸,趋吉避凶,心中倒也是半信半疑,今日亲眼所见君泽玉深邃如海,一语道破天机般的从容神色,让他大为轻叹。
李星云整理衣袍,起了身,恭敬地向着君泽玉行了一礼。
这是同辈之间论交最为正式的学生礼,也是目前菩提书院院规明注的礼仪。
李星云是要请教,所以很严肃,很认真:“先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易门高徒,君兄实乃天东俊杰,还请一解心中疑惑!”
“嘻嘻……难不成,我们的流门学子也要改投易门门下了么?”翎儿嬉笑道。
一旁的雪儿,小手连忙捂住了翎儿的嘴,那弯弯的柳眉,眼角带着笑意,带着歉意。
她从书中看过李星云所行的这个礼数,知道这是平辈之交最为贵重的礼节,通常用来论道、请教……一些极为正式庄严的场合。
翎儿与她一起被困在白楼门,却很少读书,不懂这些。
所以雪儿生怕翎儿的嬉笑有辱庄严。
洛长风也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君泽玉,他也很想知道对方是如何得知方才那一句‘杯盏之余’的。
莫名其妙地承受李星云如此大礼,君泽玉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连忙回礼,笑道:“其实,我也是在端起那一杯酒之前,用余光瞥了楼少一眼,看到了那抹释然得以解脱的喜悦笑容,喏……就像现在这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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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泽玉递了个眼色。
视线所及的方向,江满楼一脸看起来有些邪恶的笑容,正向这边走来。
他身后,跟着四道人影。
其中有三道,是洛长风记忆中仍有印象的。
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当着百位学子质疑,挑衅江满楼的月相期,月三人,和素来低调的离落。
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一道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
看起来不是多么高大,甚至比起江满楼来说,却还显得有些消瘦矮了半头,可是那道身影隐藏在黑袍之下,即使在这星辉极好的月色繁星里,也很难发现后者的存在。
这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以至于,经常会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对于朋友来说,这是件很失礼的事情。
对于敌人来说,却是很危险的事情。
这是洛长风看到那人时的,第一印象!
……
听到君泽玉的答案,李星云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虽然心底也是抹了一把汗。庆幸自己身边的人,并非书里所言那般诡谲的存在,否则,日后提心吊胆的相处,可就太费精力了。
倒是雪儿和翎儿,顺着君泽玉的目光看到江满楼那一脸笑容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洛长风也是微微一笑。
明显有些僵硬。
他分不清君泽玉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真的倒也罢了,假的,就太过于可怕。
若是将来成为敌人,或者说此人与社稷山河图有关,心怀不轨,那绝对是不可战胜的一大劲敌!
“或许,是我太敏感了!”洛长风这样安慰自己说道。
……
江满楼大少有些云里雾里,心想着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两个小丫头看上了自己不成?虽然你是燕国小公主燕凝雪,可我江满楼也不是随便的人啊?
等等,那两个小子怎么回事?如何也是这么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怎么觉得,像是在盯着自己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在看……不是,在研究呢?
江满楼颇为自豪的迈着阔步。
天知道他的思维绕到了哪里……
“想必,这几位就是我们未来的同袍兄弟了?”君泽玉师承易门,江满楼心中盘算的那些小伎俩,很少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现在算上雪儿、翎儿、李星云、洛长风和自己,是五人。加上江满楼与身后的四道身影,刚好凑够十子同袍之数。
如同洛长风和李星云一样打量着对方,江满楼身后的几人,同样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非也非也!名单上,我们还有一位兄弟,哦……确切的说是,一位姐妹,并不在这山脚。”江满楼邪恶的笑着。
第二十二章 星空誓(终)
“还有一个?那我们十子同袍岂不会多了一人?”
李星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算数有问题,又再度看了看众人,确认十人无疑后不由得疑惑道。
洛长风也是审视着江满楼,想知道这位世家第一大少组建十子同袍到底是不是出发点和三千大红袍一样,从一开始只是为了消遣无聊的纨绔时光,并没有真的打算在菩提书院之中彻底站住脚跟立足。
君泽玉不同,他深知雪儿和翎儿的来历,作为一个婢女,翎儿或许本来就不在菩提书院招生之列。燕白楼如此安排,也不过是让燕凝雪在书院之中有个陪伴罢了。
“咳咳……这个问题,还是我们的雪儿姑娘来解释吧。”江满楼摊了摊手。
“翎儿是来陪我修行学习的,院长说了,我们俩一体,就算是十子同袍,也可以例外,只算一个学生名额!”雪儿的小脸儿和翎儿贴在了一起,俩人笑靥如花,很是亲昵。
李星云摸了摸脑袋:“真感觉这菩提书院是你们开的一样,没想到书院院长连这个也会同意!”
这无心之言倒也是提醒了洛长风,不由得深思了起来。如果不是背景太过于深厚,屹立千年的菩提书院院长何许人也,又怎么会答应这种破坏院规的荒唐事!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们家和书院可亲了咧……”江满楼似有所指笑道。
“你又知道?”李星云说道。
“别忘了,那一堆情报资料可还在叠着呢,你们谁身上有几颗痣都逃不过我楼少的火眼金睛。”江满楼说道。
内容越聊越恶心,江满楼这话虽然不假,却难免海口夸过了头。就算是从天机阁重金买来的情报,也不会无聊到记载某某身上有几颗痣这么无聊的琐事。况且,那一堆卷宗情报,江满楼可是一个字眼都看不进去。
所以洛长风知道,或许那天机阁的楼主知晓些什么,甚至是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但至少江满楼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翎儿敌对似的瞪了江满楼一眼,雪儿更干脆,直接拉着翎儿坐了下去。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上道的。介绍了众人之后,江满楼命人架来一头血玉虎。刨除了血玉虎的眼睛之后,滴入十人指间血,那血玉虎的眼睛顿时分裂为十颗透红如血的血玉珠。
每人将血玉珠佩戴腰间,江满楼大少刻意给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同袍妹妹留下了一颗。
这夜色下营帐中,纷纷架起了一个个烤架,一头头血玉虎在火堆之上烘烤着,百余名被江满楼大少邀请而来的书院未来学生,成群结队彼此聊着,看来对于江满楼所分的十子同袍,倒也颇为满意。
军营帐中响起竹乐之声,欢声笑语洋溢,惊得那山上的众多学子也是无法入眠,于是一双双眼睛望向那热闹的军营里,有在痛批江满楼恶少扰人清梦,也有欣羡自己实力低微名声小弱不够资格参与其中。
这一夜繁星如坠。整个夜色点满了星灯,仿佛预示着菩提书院这一届学生的不同。
这一夜烟花盛景。军营帐里的百余位学子结成阵列,冲着那被烟花轰落的一阵流星雨,许下了星空誓言。
这一幕永恒难忘。菩提山上的学子们不愿错过流星雨滑落的时刻,竟纷纷效仿起来。
甚至有的学子,对着星空扬声咆哮,高喝出心中梦想。
他们不怕被嘲笑,也没有人会嘲笑,有的只是彼此注目礼中的鼓励与同心。
因为他们年轻,他们终将会是这天下未来之主。
成败与王寇,未来的孰是孰非,在梦想面前,终归是平等的。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那片星空到底承载了多少誓言。
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场星空之誓,多年以后会成为书院新一届学子入院前的一场习俗,甚至列入院规之中。
……
“喂,你许了什么愿?”翎儿手臂蹭了蹭李星云问道。
“可以说吗?”李星云自小到大很少出过村子,对着星空许愿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在以前他觉得这些许愿的时间还不如留着多读一本书。今天他不这么认为了,起码今天不用再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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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可以啊……”翎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李星云清了清嗓子,抬头仰望着繁星,看着他许下星空誓的方向,一脸认真地说道:“愿天下得安,刀兵得藏,再无战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句铿锵,仿佛烙印在众人的心里。
洛长风看着他,发自内心钦佩这个看起来有些呆板的书生少年。
雪儿看着他,想着李星云大哥真是个好人。
江满楼看着他,想笑,却是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尤其是看到李星云那认真到自己都觉得很认真的神色时。
翎儿有些感动。君泽玉眼神微缩,月相期与月三人想起身世,不由得湿了眼眶,多少年了, 他们自从认定了这条路后,流过很多血,这还是第一次有鼻尖酸楚。离落神色不改,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而那全身隐藏在黑袍下的少年重阳,露出一抹轻蔑之意,不过却没有人注意到。
“长风大哥你呢,你的星空誓是什么?”雪儿看着洛长风说道。
“报仇!”洛长风眼中露出一抹森冷的寒意。
他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两个字。他这一生都不会忘却,三年前那个雨天,他跪在洛门,将头磕破在那一片废墟前……
“你身上有很重的怨气戾气,到底背负着什么愁怨?”江满楼忍不住问道。
“灭门之仇!”洛长风深吸了一口气。
雪儿看着洛长风那张坚毅的脸,玉手不自觉拉住了翎儿,紧握着。
李星云深深叹息,以为洛长风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君泽玉不由得对洛长风多看了几眼,他是在看洛长风无意间展露的修为。
那离落,重阳,月姓兄弟都是饱经生死之战的人,虽然很年轻,却极富经验。像他们这种人都是从洛长风身上的戾气,感受到了危险。
江满楼却是忽然搂住了洛长风的肩膀:“放心,我们是同袍兄弟,你的仇就是大家的仇,兄弟们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谢谢!”洛长风恢复了气息。
“小事一桩……”江满楼拍了拍手。
“不过,我还是想亲手报仇!”洛长风无比认真。
第二十三章 冲慧下境
江满楼一脸无语,不过好在十子同袍分组时,他也多少知道这同组的几个家伙是如何的特殊,所以他让自己慢慢习惯这一群“不正常”的家伙。虽然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及其痛苦的事,谁让这孽是自己作的呢?
“额,哈哈哈……那个,说说我的愿望吧,你们猜,我对着星空许下了什么誓言?”
雪儿想活跃一下气氛,也想让洛长风忘却曾经的不快,便应和着说道:“啊……一定是想要更多的银两!”
“庸俗!”江满楼翻了个白眼。
“那一定是想要更多的美女!”翎儿接着道。
“不堪……”江满楼摇了摇头。
“继承祖业?”李星云问道。
“本大少的钱,多得下下辈子都用不完,用得着继承祖业?”江满楼瞪着眼。
“不是你说,要入术字门传承祖业?”李星云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个书呆子还当真了!”江满楼郁闷,旋即看了看洛长风,“来来来……长风,你来说。”
“自由!”洛长风想都不用想。
江满楼顿时惊呆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长风啊……”
这时,君泽玉插了一句调侃道:“难道不是要避开那朵雨中棠花?看来我猜错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满楼为之气结。
“雨中棠花?是什么?”李星云不解问道。
“天下皆知,我们天下第一大少江满楼江大少,是为了逃婚才躲到书院避难的。”那一旁抱剑而立的离落,开口说道。
“什么?逃婚……”洛长风几人震撼无比。
“什么逃婚!本大少是要干大事的人,那是不想误了人家姑娘终生。”
江满楼一想起那朵铁棠花,心里就不自在,感觉像是被人盯着似的。
“莫不是你,看不上?”一直沉默不语,将身体隐藏在黑袍下的重阳,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将目光移来,很是好奇的看着江满楼。他们都想知道,一个能够许配给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最起码不会像是重阳所言,是什么胭脂俗粉,但想来,一定身份背景都不一般。
被这一道道目光看的有些别扭,饶是江满楼习惯了惹人注目到哪里都是主人翁角色的心态,也难免有些尴尬。
“你们懂什么!像我这种物质追求达到一个寻常人不可企及的境界时,往往开始追求的,都是精神与灵魂上的升华,看不上也好,看得上也罢,都是到头来都是红粉骷髅一具,有什么意义呢!”
江满楼露出一副伤春悲秋的神色,给人的感觉,像是仰望着星空悲天悯人叹世间战火漫天,民不聊生的帝王。
众人一度摇了摇头!
……
夜深人静,同袍的兄弟共枕着血玉虎皮,在无数的星辉拂照下,入梦而眠。
洛长风却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深睡。
他的神识,游离到了天地之中,沟通天地自然。
三年前,他本身的境界修为就处于入魄境界。经过三年的蛰伏,埋头研究那一份勾勒着社稷山河的天图,他竟然无声无息之中开了天冲,入了冲慧之境。
六字门中道,无垢、入魄、冲慧、妙道、元神、灵窍、化劫、神引、周天。
无垢境界旨在通过灵丹妙药洗练体质,将修行者体内积攒的污垢排除。然后再修炼一些基本强身武学,成为武者。只是,此入道之境所需辅助灵材药典甚多,因此,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若想真正踏入修行者行列,其实很难。
而入魄之境,就是在无垢境界基础之上,锻骨,聚气,凝神,再次易经洗髓,一跃成为武道大师级人物,而病邪不侵,无病无痛,延年益寿。
在修行六字门中道所形成的理论《道学典藏》中,有一部最为广泛流传且基础的典学,名为《道之初》。此典共上下两篇,上篇开天冲,下篇孕灵慧。
武道大师凝神之后,学习《道之初》上篇《天冲篇》,习得神识沟通天地自然之法,便可感悟天冲之力。
洛长风就是在研究社稷山河图所花费的三年光阴中,无意间开了天冲,获得天冲之力。自此,天地间灵力,便可为他所用。
至于下一境界,神识聚精,孕育灵慧,则就需要学习《道之初》下篇《灵慧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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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介绍凝聚元婴的法门。
洛长风知道,修行之道不能操之过急,所以打算在进入书院之后,再凝聚元婴。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所悟的天冲之力,更加得心应手,随心所欲。
游离的神识,悄然无息间,飘入了一片霞光流溢的世界。
这一片世界之中的景,不存在于世间任何一处角落。
它就像是一副画,画者笔下浓重淡彩描绘的一副山河图录。
没有战火与硝烟弥漫,没有恩仇情怨的一副山河图录。
洛长风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片画中江山。
因为他知道,这画中江山,就是父亲所得那一份天图之中的景象。
社稷山河图!
这是这部天图的名字!
他曾对这部天图参悟了三年!最终的结果,开了天冲,神识游离而入这片社稷山河中,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
重峦叠嶂,一层一层。
而他就是一只微不可查的蝼蚁,在无尽高耸入云的山峦前,仰望着九重的天,九重的河山。
“天图已与我神识融为一体,只要神识一动,就可以看到那片山河。可是三年了,始终不得入那一重山河的法门。”
洛长风神识站在巍然不见顶的山前,看着山门上矗立的一座记载着山河九重的石碑,沉默了许久后,再度鼓起勇气,尝试沿着脚下的石阶,登山而去。
社稷山河图记载,山河九重。
三年间,自从开了天冲,入了这社稷山河图中之后,从未见过真正的山河。
他尝试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累倒在山路之上,然后昏睡许久醒来。
不过他知道,终有一日,他势必要登上这座山巅,看一看一重的山河到底是何模样。
第二十四章 山河九重一瓢饮
洛长风登山,拾阶而上。
他的目标很坚定,他怀着沉重的心情。
他无暇顾及山路两旁的山景,没有心思去数走过了多少株花树,错过了多少株果树,他不知道头顶上的流云飘过了几片,不知道耳边虫鸣鸟叫,是黄鹂还是秋蝉。
他一双眼睛始终不移地盯着脚下,盯着石阶。
他的心跳与脚步的频率,在悄然的保持着同步。他能记得的,只有自己走过了多少阶石阶,能记得上一次倒在多少石阶前,因为他不会让自己跌倒在同一个地方两次!
渐渐地,他的目标开始有些动摇。他的脚步开始有些慌乱,他的身体开始有些晕眩,他的眼前,石阶绵延而上,开始茫然无尽头。
他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感觉脑袋,身体要被拖垮了。似乎整个人背着一座大山,艰难的行走在泥沼之中,每一步出去,都是无比的艰难,都是深陷泥潭,挣扎许久,也拔不起脚步。
身体上的疲累拖垮了如山的意志。
从登山的一刻起,他有多强的意志,此刻就要承受多重的山。仿佛随着石阶而上,心中渐渐磨平消失的意志,无形之中转变为了一座山,压在了自己身上,越来越重。
直到他无法抬起头,无法坚定自己的脚步,无法看清自己的路,无法承受那意志之重。
他的意志来源于报仇,来源于心底的那一道伤痛。
他每跨出一步,意志就会加重一分,心底那一道伤痕会越深,背上那一座山会越重。
他终于倒了下来。
粗喘着气,趴在石阶上,四周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山河,没有石阶,然后他看到了洛门前的血河,看到了大雨下的焦土,然后他听到了沉浸在雨水中的哭喊声,听到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听到了溪流哗啦的水声……
他渐渐地睁开眼眸,视线顺着流水声寻去,他看到了一条溪流。
原来这石阶的尽头,有一条溪流!
洛长风站不起来。
三年的经验之谈,让他学到了一个知识。
当身体承受同样的重量时,趴着,明显比站着要轻松许多!
这不是感觉上的,这是心灵上的。
他爬着石阶走,用手代替了双脚。
石阶上留下一抹长长的血迹。
石阶的尽头,是一片草原,草原的对岸,是一片溪流。
他终于爬到了溪流旁。
却是看不到对岸的景象。
山隐于雾中,雾倒影在眼底,是流水声,唤起了山的记忆。
他顺着记忆的指引,将梦中的溪流,取了一瓢饮。
……
书院入学考核第二日,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六字门中道之术门、行门、川门之试。
雪儿和翎儿、李星云、君泽玉四人就留在了军营中,并未参与今日后三门的考核。
而江满楼博的是一个名,每一门自然都不会放过。对于这一点,洛长风也没有说什么,反正他有钱,不挥霍挥霍总是对不起他那世家第一大少的身份。况且术字门中道,才是他真正要入门的方向,今日断然是不会错过的。
至于重阳那小子,一直以来神神秘秘,目标是在六字门中法门之道,昨日便已经考核结束,同样不打算参与今日的考核。
这同袍十子,剩下洛长风和月氏兄弟,离落四人一起,随着众多学子在青衣教习的带领下,出现在了校场之上。
行门之道的考核,分为三种。
速度,力量,反应!
自古以来,行门出将,是六字门中道输出最高的一门。以凌厉而迅捷的身手,简单直接的战斗力为培养方向。
校场之上所以参与考核的学子被分为四个大队,每支队伍的前方,都有一块测力碑石,凡是参与考核的试子,需按照队列走到测力碑石前方,蓄掌力轰击在碑石之上,那测力碑石会自动计算出这些学子的力量,并划分为等级。
“测力碑石根据无垢境界力道划分十重,凡力量达到五重以上者,可过关参与下一项速度的测试。现在,每队从队首开始测力吧!”
青衣教习宣布规则之后,四支队伍纷纷上前。
这校场之上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沉闷声。
今届参与行字门中道考核的学子,大多都在无垢境界,所以对于力道的考核,淘汰率也是占有一半之高。但这其中不乏带艺入学的学子,平均每过一段时间,周围就会响起一阵惊呼声,却又是哪支队伍中出现了另类的学子,一掌下去,将测力碑石拍出裂纹,几乎报废!
引起了学子们的共鸣!
洛长风也是在观察着这些学子,心中不得不钦佩这天下真是卧虎藏龙。不可貌相者,多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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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已经接近武道大师入魄境的修为了!”另一支队伍,月三人看着最前方那一掌将测力碑石拍出裂纹的学子,微微露出惊容。
这世上很多有实力而又名不见经传的人,但往往这些刻意保留实力而不为人知的人,都是有所图谋。
关于这一点,月氏兄弟很清楚。
所以他刻意留心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
“看,离落上台了!”
月相期一双眼睛赫然明亮起来,遥望着逐步走上测力台的身影,倒是有些期待自家同袍兄弟会取得怎样的成绩。
“有什么好激动的?”江满楼大少不知何时出现在队伍的最后方,撇了撇嘴说道。
原本术字门中考核与行字门中是同步进行的,江满楼进入了术门考场,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考完了,还能赶得上行门第一轮的考核,看来这位江家大少并非传言那般无用,最起码对家族赖以生存的祖业术门之道还是精通于心的。
只不过十子同袍组队之前,对于个人的信息,他都多少有些了解。心中更是深知离落的实力处于什么样的层次,这无垢十重力道的测力碑石对于离落来说,无异于小儿科,根本无法彻底摸清离落真实修为力量,早已料到那测力碑石下场的江满楼,才是略感失望的撇了撇嘴。
第二十五章 那些年,新生里的翘楚
在无数道目光下,离落卸剑走上了测力台。
洛长风在远远的后方隔着一道道身影遥望着他的背影。江满楼虽然嘴里说没什么可激动的,但脚尖垫的比谁都高。那月相期也是小鹿一样不停地乱撞,一会儿跳起从人群中露出个头,一会儿又被淹没下去。
只有月三人还算是平静。
向着一旁负责记录成绩的青衣教习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后,离落缓缓抬起手掌,一阵凌厉的风在他身边掀起,有随风起舞的落叶,被莫名的气息切割成整齐的两半,而后缓缓无声地落地。
那名青衣教习感受到一股极为纯粹的剑道气息,不由得转过头看着那从中间被剑意切开的两半落叶缓缓平躺在地上,神色惊讶时,离落的一掌,已经拍在了测力碑石之上。
四下里一片寂静,那名青衣教习心中略带震撼。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前一秒钟这名学子还在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下一秒钟那手掌便无声无息的贴在了测力碑石之上。
仅仅是在他一转头的瞬间。
他静静观察着测力碑石的变化,只见有一道代表着无垢境十重力道的光束沿着测力碑石脚底向上攀升,跃过一道道力道分水岭,最后以势如破竹的速度直逼十重力道。
在达到测力碑石所能承受的力道十重极致之下,离落转过了身,捡起剑,什么也没有说再次向着旁边那位青衣教习点了点头,然后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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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那名青衣教习正欲喊住他,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连忙转过头看向测力碑石,只见一道裂缝,一道整齐划一的裂缝出现在测力碑石上,而后碑断,断作两截!
“漂亮……”
人群中排在最后方的江满楼忍不住一声惊呼,旋即周围数不清的学子纷纷亮起如雷般的掌声,一道道目光带着钦佩与敬仰之情目送其离去。
负责记录考核成绩的青衣教习大为赞叹的点了点头,并且向着维护考场纪律的几名同道递了个眼色,说道:“离落,力道十重之上,具体……不详!”
青衣教习露出苦笑。
负责新生入学考试,他已有三届经验,但凡在力道考核之上能够让他说出‘成绩不详’的学生不多。可无疑在每一届,那些新生都会成为行字门中翘楚。
“这人好厉害!带艺入学,一定是行字门中入魄境的武道大师!”
“是啊。他和我们一般年纪,掌力便能够突破无垢境十重,真乃我辈之楷模。”
“不知道是哪家的世家子弟,能够培养出这般人物。”
“什么世家子弟?这小子就是我江满楼一跟班而已,瞧把你们震惊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甘寂寞的江满楼到哪里都能插得上嘴。
看着身边众人议论离落时脸庞上钦佩的神色,他顿时觉得,能够交上君泽玉,离落这一群同袍兄弟,还真是不枉自己费了那么大心思。就算是最终没能搬得动明镜台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也是足以让他在书院未来新生之中横着走了。
“江满楼那个家伙,真是哪里都有他。”另一条排队长龙队列里的月相期,转过身看着身后江满楼那得意的笑容,显得厌恶的翻了翻白眼。
月三人一想到此后在书院的学习生活中都会与这个家伙日日见面,就觉得郁闷,他抚着额头:“慢慢忍受就会习惯的。”
测力考核很快便是排到月氏兄弟二人,他们并没有表现的太过于出色,或许是想隐藏些实力,但追根到底,二人所擅长的地方不在于此。
所以测力碑石上那道光束停在了无垢境八重力道之上。
这种成绩,也是在诸多行门之道考核的学子中,中等偏上了。
没过多久,终于轮到洛长风。
相比于离落等人来说,洛长风在这新生之中,倒是没有什么名头,甚至是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那些了解到昨晚江满楼大少组建十子同袍人的学生们,在知晓洛长风也在之列后,更是越发的感到惊奇。
他们知道江满楼是谁,能够被第一世家大少看中选为十子同袍兄弟的人,即便是默默无名,也不会一直默默无闻。就如同离落一掌截断测力碑石一样,就如同那月氏兄弟在第二轮速度考核中所爆发的实力一样震撼人的眼睛。
他们深信,江满楼所组建的最为瞩目的一支十子同袍,必然是各有所长。
而那离落的力道,月氏兄弟的速度,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所以对于这最后一个出场的洛长风,无疑怀有更多的好奇。他们更想知道,一个身披着绿色披风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究竟有哪里能够令江满楼看得上。
江满楼也是好奇!
他花费重金从天机阁买来的情报中,并没有关于长风的任何记载。由于众人只知道洛长风的名字‘长风’,无人知道他的姓氏,即便是那位天机阁的楼主也不好妄下定论。
情报中记载,这片大陆之中,名为‘长风’的年轻人,有二十七个之多。遍布在天南海北,甚至连江满楼所居住的洛河郡里,就有两人同名。
其中一人正是三年前被灭门的洛门一氏洛翎独子,洛长风。可世人皆知,洛门三年前惨遭屠门,无一幸免,所以便没有将已故‘洛长风’此人考虑在内。
所以对于江满楼来说,自己这兄弟的身份,还一直是个谜。
一个连天机阁都无法查明身份的少年,还能与燕国公主燕凝雪、天东十二星传人之一的君泽玉混在一起,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江满楼无条件选他入席。
他突然燃起了一个念头。
要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去一步一步揭开长风的面纱。
他有种预感,这个过程一定很刺激。
“长风加油……”
江满楼在人群中高呼。
引得负责维护考场纪律的青衣教习特殊的对待,把他单独架到了一边。
洛长风暗中运转天冲之力,聚在掌心之中,然后缓缓地贴在了测力碑石之上。
他的动作很轻,以至于让人误以为这根本就是在抚摸!哪里是测试力道!
第二十六章 实力派后门
青衣教习对洛长风的这个动作也是有些不解。
参加力道测试的学生,无不是弯膝扎马,蓄力于掌,就连方才一掌截断测力碑石的离落,也是化用剑意为掌力,而洛长风却是没有任何的准备,就这么一掌贴了上去。
“难道他以为自己就这么轻轻一碰,测力碑石也会像那样截断吗?”
青衣教习这般想着。
片刻后,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测力碑石依旧毫无反应,青衣教习不由得挑了挑眉,摇了摇头说道:“下去吧。”
洛长风不解何意,看了看那青衣教习。
“长风,没有成绩……”那青衣教习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宣布说道。
洛长风又看了看眼前的测力碑石,心想着怎么会没有力道呢?难道不能用天冲之力?不应该啊,测力碑石仅仅是测试力道而已……算了,还是在下一关努力争取吧。
在满场哄笑声之中,在江满楼尴尬的脸色之下,在青衣教习的叹息之下,洛长风像着教习行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去。
“慢着……”
青衣教习突然喝住了洛长风,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测力碑石。
“轰……”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从洛长风身上移走,就连洛长风本人也是被这轰声吸引,视线之中,那测力碑石瞬间化作一团齑粉!
测试台周围一片寂静。
江满楼惊的合不拢嘴。
青衣教习以及维护考场纪律的教习先生,都是目瞪口呆。
就连远处进行第二场速度考核的学子,也是纷纷被这里的寂静与动静吸引,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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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微微露出笑容,想着这一次考核,终于是有了个好成绩,只要在后续速度与应变考核之中正常发挥,入这行字门中应该不难了。
他看着测力台上说道:“先生,还请公布成绩。”
那青衣教习被唤醒,缓过神来,正要公布成绩,可转念一想,这成绩算作如何?
历届以来,就算是有带艺入学的学生,也没有如此惊人力道修为,一掌震碎测力碑化为齑粉,这种成绩,已经超乎青衣教习职权判别之外了。
洛长风见青衣教习没有反应,便又是说道:“还请先生公布学生考核成绩。”
那青衣教习负手而立,终于清了清嗓子说道:“行字门中入学考核先暂停片刻,你此等成绩,须得请门中道师定夺!”
语罢竟展开身法向着书院深处飞掠而去。
剩余一些青衣教习则是留下维护纪律。
这突如其来的中断考核,令所有学子都是为之动容。
他们不敢大声喧哗,但那低声议论中神色所流露出的震撼与钦佩,难掩于表。
江满楼早已是跑了过来:“好啊你小子,竟然这么厉害!”
他举起拳头就要往洛长风胸前砸来。
洛长风知道这是一种玩笑方式,可他还是身体一闪,躲了过去。
“六字门中,各有所长而已!”洛长风微微笑道。
他是指十子同袍兄弟,每人各有所长,这话江满楼自然听得懂。否则书院也不会考核六字门中,这修行一道也不用分六门派系了。
“我们十一人,雪儿、翎儿和李星云那个书呆子进了流门,君泽玉进了易门,重阳那鬼进了法门,你们四人入了行门,而我又是术门,如果沈家妹妹能够进入川门,那我同袍十子,岂不是将来会纵横菩提书院六字门?”
江满楼开始幻想起未来宏图,脸上容光焕发……
“沈家妹妹?是那个率先入了书院的同袍?”洛长风还是第一次听闻同袍十子最后一人的消息,不免问道。
“没错!我告诉你,沈家妹妹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比起雪儿还要成熟几分,那可是……”
洛长风没有听他胡说八道,索性盘坐下来,静静等待着消息。
“来来……你别顾着休息,跟本少说说,你到底什么修为?”江满楼紧挨着洛长风席地而坐。
洛长风想了想,也没打算隐瞒,说道:“应该是冲慧境吧。”
“冲慧?”
江满楼这一惊,完全没意识到声音太大,顿时将周围所有学子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冲慧?”
“冲慧境界……他竟然进入了冲慧境!”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难怪他能一掌震碎测力碑石,定然是天冲之力!”
“天冲之力,那可是一些青衣教习先生都不曾达到的境界啊!”
“这长风太妖孽了,天赋之高,足可与天东经天十二星弟子并肩了!”
“看来,下一届天阙地玄之争,又多了一位黑马天骄。”
考场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那负责维护考场纪律的青衣教习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管什么纪律了,一听闻新入学的学生修为高过自己,他们简直尴尬地要命,恨不得自己也一拳轰在那测力碑石上,看看能否震碎碑石,挽回些面子!
洛长风四周望了望,三年的独居,隐姓埋名,让他不太习惯备受瞩目。
江满楼又靠近了过来:“太震撼了。你的修为,在同袍之中,足以位居长兄了!找个机会,我们一定要论个位次排名,这长兄之位,非你莫属!”
“你这是要捧杀我啊。以我所知,君兄的修为,就不在冲慧境之下。况且天下修行,六字门中,并不是谁武力值高就能担当一切。易门行军布阵,伏羲八卦,奇妙非常。流门口出成章,唇枪舌剑,防不胜防。术门机关数术,巧夺天工,狡兔九窟。法门天地独厚,风雨雷电,随心而运。川门在五门之外,门中人却最具生存之力。这六字门中,各修所长,行门算起来,不过是直接了一些而已,并不见长。”洛长风苦笑。
“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江满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况且,我也不一定入得了行门。”
洛长风苦笑,视线余光却发现了返回的青衣教习。
他连忙站起,整理了长袍,恭敬地向着那名青衣教习行了一礼。
考场间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道学子的目光看着那消失良久的青衣教习,和洛长风一样充满着期待。
青衣教习环视了四方,最后视线落在洛长风身上,带着一抹赞赏之意,扬声说道:“学子长风,你被我行字门中,优先录取了!”
第二十七章 川字门
“优先录取?”
洛长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带诧异的看着那名青衣教习,又看了看江满楼,后者淫威荡漾的笑容确实令他不自在。
考场周围的学子们也是被这一则消息深深震撼。
菩提书院千年历史,不是没有提前录取的先例,甚至每一届都存在。可直接入行字门中道却是鲜有耳闻,而且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学子们纷纷投来嫉妒的眼光。
试想一下,许多远道而来的学子连年备战书院入学考核而不得善终,一次次打道回府,名落孙山,书院为此而埋没了多少人的梦想。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有着特殊通道,受着特殊待遇,在别人还在梦想的道路上艰难前行时,他已经到达终点在向着所有人招手了。
“唉,我开始有些嫉妒那小子了。”有学生看着洛长风,深深叹息摇头。
“没办法。人家虽然是走后门,可也是实力派的后门。那一掌的威力无可厚非,虽不愿意承认,但却是事实。只能由衷的祝福那位同窗了……”
考场周围学子们的议论声再度被一道身影打破,只见那测力台后方,一名身穿行门道袍的老者,负手走了过来。
那双眼睛带着笑意,远远的看着洛长风:“是的,你被优先录取了。”
周围负责监考行门入学考核的所有青衣教习见到那道身影时,都是纷纷行礼,无不恭敬之极:“颜路大师!”
原来此人正是六字门中道,行门道师颜路。
一听闻颜路大师之名,这些学子们也是纷纷行礼示意。
菩提书院六字门中道师之中,颜路大师之名可是显赫之极。在行门道师之中,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地位。据传曾在天西镜中缘那片空间乱流之中,抵御异界之敌,斩杀元神境强者无数,灵窍境强者数十位,绝对是同境界之中超级狠人的存在。
那一场战功,至今被世人广为流传赞颂。
“好小子,果然被书院提前录取了,还直接分了六字门。连颜路大师这样的人物都为你亲自出面,看来是要收你为亲传弟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江满楼虽然纨绔,可还是分得清轻重。即便他是天下第一世家大少,在这些前辈面前,还是很守规矩的。
否则遇到哪位脾气不好的前辈,借口替家里长辈教育自己之名,把自己修理了一顿,可就没地喊冤去了。
而通常这种事情,家族是不会理睬的。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洛长风终于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有行字门中道师颜路大师亲口为凭,今次入学菩提书院,总算是顺利过关。
“学生长风,多谢颜路大师抬爱!”
“嗯,跟我走吧。”颜路大师点了点头,刚来就要带着洛长风离去。
“走?敢问颜路大师要去哪儿?”洛长风不解。
“你被我直接招入门下,这后续的考核,自然不需要参加了。我带你去认识认识行门中,其他几位大师。”颜路大师似乎没想到洛长风会拒绝,说道。
“可是……”洛长风停顿。
“还有什么事?”颜路大师说道。
“学生还想尝试一次川字门中入学考试呢。”
考场周围学子们听着这一师一徒的对话,真是犹如尖刀一样刺入心坎里。
尤其是对洛长风的愚钝。
颜路大师何许人也?肯主动招你入门下,本就是苍天眷顾,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却还在拖拖拉拉,一点儿也不干脆,更加不知道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当着颜路大师面前,扬言要参加川字门中考核,这不是说你不想入行字门中?还是说在你心里,根本看不上颜路大师?
简直要被蠢得吐血。
“喂,你在说什么呢。”江满楼也是看得急了,生怕颜路大师一个愤怒,甩手离去。
谁知那颜路大师却是笑了。
他走到洛长风身前,看着洛长风说道:“你可知道,多少年来,你可是第一个拒绝做我入门学生的新生。”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想试一试川门考核,并没有拒绝入大师门下之意。”洛长风说道。
“那你可知道,六字门中道,川字门排行第几?”颜路大师说道。
“行末。”
洛长风自幼听闻父亲说过很多天下事。比如六字门中,川门一字,在易,流,法,术,行五门之外,可谓是修行者中,此五门之外的杂烩,都可称之为川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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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因川字门无明确定义,导致修行者中,五门强盛,而川字一门越来越势弱,几乎很少有门中弟子在大陆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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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玩笑说道,在这片大陆之上,偶遇一位灵窍境的大修行者的几率,比起偶遇川字门中人的几率还要大上许多,足以见得,世间川字门人才凋零之景。
同样的境况,在菩提书院自然亦如是。
“那你可知道,川字门中入学考核,今届学生,有几位参加?”颜路大师点了点头,似长风此般年龄修为达到冲慧境掌握天冲之力的学生,对六字门中道自然是有些了解。
“学生不知。”洛长风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呵呵呵……两人。而且那两名学生,都是书院特招生,实力可不低于你。”颜路大师笑道。
洛长风微微皱眉。
一届学生之中,只有两人参与过川字门中入学考核?川门一字,到底落魄到了哪一种境地?
“那两名特招学生,在川门考核之中,都没有及格。换句话说,就是纷纷落榜。”
洛长风彻底语结了。
能够被书院特招的学生,该是有怎样的天赋实力?超越了君泽玉吗?而且在川门入学考核还落榜了?
江满楼忍不住接了一句说道:“岂不是说,川门一字,今年没招到一名新生?”
颜路大师似乎觉得打击还不够,继续补充道:“何止是今年,就连上届,上上届,近三届以来,川门一途,都是无一新生。”
颜路大师捋了捋胡须,看着洛长风说道:“现在,你还要尝试川门考核吗?”
第二十八章 轰动书院的入学试
洛长风沉默了。
饶是他知晓六字门中川门行末,也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菩提书院六字门中招生,没想到一连三届以来,川字门中都没有招到学生,而且还沦落到这种地位,恐怕在书院之中,都已没有了川门学子容身之所了吧。
天下六门,会不会就此而在百年之后,只剩下五门?
有山风吹过书院,吹来秋花清香,微风撩抚着洛长风的衣角,有一丝头发飞舞到眼前,洛长风眨了眨眼。
风能够清醒人的头脑,尤其是山里的凉风,往往比起借酒浇愁的酒,要有用得多。
洛长风又换了个思维。
他自小就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遇事要面对,而不是逃避。
他三年前就用自己的双脚征遍过许多名山大川,随着父亲东征西讨执行任务,眼界自然开阔。
现在想一想,他见过川字门中人的确很少,可无疑,每一位都是记忆深刻。
就如同父亲所言,川字门中弟子贵不在多,而在于精。
可以说这天下每一代人中,总有那么两个大人物是川门出身,而不可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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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字门中弟子,就如同隐藏在深山老林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一旦入世,则天下皆惊!
洛长风相信父亲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否则,颜路大师也不会说,今届考核川门入门试的两位同窗,是特招生,实力不弱于自己。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自己所猜测不错。
川门惜子,皆为人龙。
能够被川门邀请接受入门考试的学子,定非庸才,甚至是人中之龙。
想到这里,他似乎有种想认识那两位同窗的冲动。
“学生,还是想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再入颜路大师门下,学生再无怨言。”洛长风并无惧意,甚至,心中产生了挑战。
颜路大师捋着胡须笑了:“你这小子,心眼倒是不少。当着这么多教习先生和学生的面前,我若是拒绝你入川门考核,岂不是会说我小肚鸡肠,生怕被人抢了学生?我若是答应你,你通过川门考试,则就必然入了川门,就算你无法通过川门考核,我也得将你接入行门,说来说去,你可是一点儿也不吃亏啊。”
洛长风笑而不语。
这当然是他的一点儿小心思。
把话说在前,就算川门考核失败,也不至于进不了菩提书院,最起码,颜路大师是不会被人留下把柄,必然要接受自己入门的了。
江满楼给长风一个赞赏的眼光:“平时不怎么说话,没想到倒是挺机灵的小子,不错,跟本少有些相像。”
“还请先生恩准。”洛长风行了一礼。
“你都把话挑明了,我就算想瞒天过海也是不能了。就如你所愿,让你尝试尝试川门入门试,也顺道让你死了这条心。”
颜路大师倒是丝毫不担心洛长风会进入川门,毕竟那川门堪称零几率的入学考试,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
颜路乃六字门中行门道师,并不负责川门考核。
可每一届之中,任何一位参加川门考核的学子,都会在六门道师之中,都会在书院之内,引起一场大轰动。
甚至六门道师都会齐聚,要亲眼观一观这参加川门考核的学生,到底何方神圣。
正如这一次一样。
洛长风要参加川门入学考试的消息,很快便是在这书院里传开了。
那些正在进行着术门考核,行门考核的学子们,纷纷露出惊容。
“长风是谁?难道他不知道川门死门?多少年了,都没招过一名学生?”
“他知道,颜路大师都和他说了,可他还是坚持。”
“这小子是不是傻啊……川门被称作死门已有多年,据说王族沈家那个明珠,排入地玄榜的天之骄女,都未能通过川门考核,他这所谓的坚持,不是迎难而上,明知山有虎,偏去喂老虎啊。”
“……”
许多学生都对长风的选择持有反对的意见,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历届以来,书院不乏尖子生从川门入门考核之中摔落下来。
多也不多他一个。
少也不少他一个。
就当做一场试炼看看就好,不必当真。
其实江满楼也是这么想的。
洛长风可不这么想。
既然决定了,就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他被青衣教习带到一片沼泽地。
身后,颜路大师也在跟着。
这里好似一个很古老浓密的森林,开荒出的一片沼泽一样,四周杳无人迹,甚至有着不知名的兽鸣飞禽之声传来,宣示着原始与野生的味道。
真难想象,书院里还会有这种地方存在。
颜路大师看了洛长风一眼:“这片沼泽方圆五百丈,沼泽的中心,也就是在你前面五百丈外那座高台上,有一颗菩提心。只要你能跃过这片沼泽,将那菩提心取到手,就算考核过关。”
洛长风顺着颜路大师的指引,目光看着沼泽中央那座高台,高台上有着闪闪发着红光的一颗菩提心。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方圆五百丈的距离,就算是冲慧上境的高手,也不可能不借助任何外力落脚,而一气呵成,纵越百丈的距离,更别说五百丈了。
似乎看出洛长风的疑惑,颜路大师又说道。
“忘了提醒你。这沼泽之中,每隔百丈的距离,就会有一个落脚处借力。但每一处借力点,都会对应着一种绝杀机关。只要你触碰到其中任何一处落脚点,都会触发相对应的机关。这些机关,可分别对应着五门之道,需谨慎对待。”
“准备好了的话,你可以随时考核。”颜路大师露出一个深邃的笑容。
洛长风仔细观察着沼泽周围,果然在这每隔百丈的距离,都有一处落脚点。
在前提不能纵越百丈而毫不借力的情况下,必须要借助这些落脚点着力,可这样,又必须应对每一个落脚点触发的机关。
就算以最简单的方式,也要能够躲避这五处落脚点的机关,才能一路直线,以最短的距离和用时拿到菩提心。
中途稍有差错,就会走冤枉路。
而多用一处落脚点,无疑又增加了一层考核难度。
第二十九章 隔空取物
洛长风站在五百丈沼泽地前,思前想后考虑了很多方法,最后都被否定。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看着这一株株古老的树,叹息这些树并不是竹,如果这是一片竹林,那么就可以用竹子的弹性借力,再加上他目前的修为,拿到那枚菩提心不是什么难事。
可古树树枝并不具有弹性,而且沼泽地周遭明显有被砍伐过的痕迹,显然是书院为了防止考核的学生借助树枝作为落脚点,投机取巧。
再度否定了一个想法,摇了摇头。
叹了声气,他的双手,不由得插在了腰带上,当手触碰到腰带的那一刻,脑海之中又是泛起了一个方法。
用腰带绑在树枝上,借助秋千索一般的惯性力量,荡到半空中再施展身法,似乎可行!
可转念一想,这里,似乎没有这么长的腰带。
“早知道,就做一些准备再来了。总比这么两手空空好太多了。”
洛长风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不说话,看得身旁的颜路大师与那名青衣教习都是急了。
甚至是森林外,来自书院六字门中的一群道师们,见迟迟没有动静传来,也是颇有些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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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甚者,那位川字门中德高望重,在书院里都是地位尊崇非凡的老道师,在看了一眼洛长风的束手无策之后,也是无奈地叹息,留下一道失落之极的背影走了。
洛长风自然不知道这些。
如果让他知道,这川字门中道师前辈都不忍心看新生入学考核,不知道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森林之中,有风吹过,飘散了几片林中树叶。洛长风趁此劈了一掌出去,那天冲之力隔空震断了一些树木树枝,落在了沼泽之中。
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树枝坠地之后,没有任何的缓冲,转瞬间便是被沼泽吞噬,淹没而去。就连那轻如鸿毛的落叶,都是难逃一劫!
“这哪里是沼泽,根本就是流沙河!”
洛长风深深感到无语。
鹅毛浮不起的沼泽,用来考核川字门中新生入学,这种题目简直比起其余五门夺冠还要难。
“看样子除了那些落脚点之外,沼泽之中任何的地方,都无法借力!”
洛长风有些郁闷。
这场考核,或许术字门中高才在此可以利用这片森林的树木,制作一些简单的机关代替自己隔空取物。亦或是流字门中学子唇枪舌剑朗诵一篇文章,来改变这片沼泽地地质,然后轻轻松松的徒步走去。法字门中学子可以利用五行之力,驱使金木水火土,甚至是风雷云雨各种灵力为自己所用。即使是易字门中,也可以推演算出最佳入口之处与成功的概率。
唯有这行字门中,似乎在这片沼泽地前,毫无用武之地。
“难道要就此放弃了吗?”
洛长风有些不甘心。
既然行字门中学子无法借助外物外力,那么干脆就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
他缓缓伸出手掌,向着前方虚空做了一个伸手拿物的姿势。
身旁的颜路大师很诧异,不理解洛长风这个举动是在干什么。那名青衣教习也是带着困惑的眼神,看了看洛长风。心想着这学生不会是傻了吧,难道对着那菩提心做出这个伸手去拿的姿势,就可以无视这五百丈的空间距离,隔空取物吗?
可是下一刻,他彻底懵了!
洛长风就这么伸出手掌,然后五指弯曲,似是在抓着什么东西。只见那五百丈沼泽中心的高台上,那一颗菩提心竟然缓缓升起,然后诡异地飞入洛长风的手中!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直接。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令得颜路大师和那名青衣教习,深深沉浸在震撼之中!
“什……什么?隔空取物?”颜路大师像是看鬼一般的盯着洛长风,口中还不停地哆嗦着这几个字眼。
那名青衣教习惊恐的咽了口唾沫,甚至于,当洛长风看向他,将手中菩提心呈交上去时,后者还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一名书院青衣教习,竟然对一个新入学考核的学子产生了一抹畏惧之感!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先生,我这样,算是过了吗?”洛长风有些晕眩,他眼中的人影也有些模糊。他恭敬地呈交手中菩提心,说道。
他自己也很意外这个结果。
没想到令那么多学子都束手无策的川门入门考核,对自己来说,竟然会如此的简单。
这是天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吗?
就在昨晚,他神识在那社稷山河图之中,爬了无数的石阶,最后昏倒在一片溪流旁,他鬼使神差的舀了一瓢饮。
然后山溪对面的景象,就从朦胧之中变得清晰可见了。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看到了山河九重第一重景。
这是堪称逆天的,隔空取物之法!
于是他尝试,想知道自己看到的山河一重景,是否真的有效。
于是他伸出手。
他想要得到那一枚菩提心。
于是那枚菩提心,就这么飞入了自己手中。
隔空取物!
五百丈沿途毫无阻挡的距离!被他彻底无视了!
这可是空间手段!
洛长风心中的震撼远远大于这一次施展隔空取物之后所带来的晕眩感觉。
他看了看青衣教习,那青衣教习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又看了看颜路大师,只见颜路大师脸上的神色,由震撼瞬间变成了狂喜,然后由狂喜,瞬间失魂落魄!
……
周围森林的景象突然发生斗转星移般的变幻,只消片刻的时间,那一株株古老的树木消失眼前,什么沼泽,什么高台……都是尽数消散。
转而映入眼前的,是一根根雕刻着像是某种阵纹的石柱,石柱矗立在高台之上,高台在一处宽敞的院落之中,洛长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就站在这高台之上,四周石柱之中!
他发现,原来方才的考核,竟是幻境凝造的空间!
而在高台下方,那一连几道身披道袍的道师身影后,一名老者,一步一消失,身影几乎是从空间之内闪现而来。
那是方才离去的川字门中老道师。
据说是菩提书院里,除了那位老祖之外,活得最长久的一人。
六字门中道师,只有他一人超越道师,达宗师之境。
他是菩提书院院长的师叔。
被尊为,无相道宗!
第三十章 辈份最高的学生
洛长风第一眼就看到了身影不停从虚无之中闪现而出的老道,虽不知对方是谁,可心中却顿时被这诡异的身法,深深震撼了。
在他看来,自己打开社稷山河图所领悟的一重山河法隔空取物,在这老者面前完全不堪一提。
那仅仅几步之间所蕴含的空间道,足以让他耗尽毕生去钻研。
同样地,当下一刻真正知道这老者正是川门道师的身份之后,他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入其门下,成为这书院川字门中一连四届以来,唯一的一位学生。
老道无相出现之后,包括颜路大师在内的五门道师以及青衣教习们,纷纷恭敬地喊了一声‘师叔祖’,这个称谓,着实让洛长风惊心了一把。
对于菩提书院的辈分关系,他多少只了解到一点儿。
菩提书院菩提老祖,自然是最德高望重之人,哪怕是在这整个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据说菩提老祖千余年前座下收了九名学生,号菩提九子。
经过漫长的岁月,千余年流逝,这菩提九子只剩下行末的一人,无相子。
无相子收有二徒,其中一位就是当今菩提书院院长大人庄道玄。
而书院之中六门道师乃是天下四海六门八方汇聚而来的散修者担任,因此在辈分排名上,比起庄院长小上一辈。所以凡六门道师者,皆唤庄院长为师叔!而青衣教习则就再次一些,乃是由历届书院学生毕业之后留守书院而担任,在名义上,是六门道师弟子,是新一届书院学生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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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叔祖?老先生莫非是……”
洛长风听闻几位六门道师恭敬地唤川门老道为‘师叔祖’,心中大为震撼,没想到这连续三届都招不到一个学生的川字门,门中道师竟然是书院院长之师尊!这岂不是说,凡是入了书院川门的学子,都是书院院长大人的师弟?是这些六门道师的小师叔?是同届新一届学子同窗的小师叔祖?
“什么老先生!我很老吗?你过了川字门中入学考试,从今往后就是我无相亲传弟子,还不快拜见师尊?”
老道无相双目含光,上下打量着这断了三届好不容易才收了的入门学生,那不经意间露出的馋意,几乎都要将洛长风当做厨房里的食材给吞了。
“学生长风,见过老师!”洛长风欣喜无比。
这位菩提老祖亲传九子之一的无相道宗,给洛长风第一印象是位老顽童,而且还是修行境界高深莫测的老顽童。
如今他的修为虽然无意间进入了冲慧下境,在同龄之中也是佼佼者的存在,可若想报仇雪恨,亲手手刃那燕白楼,还是天方夜谭。
可若是拜入了川字门,这鸿沟天壤之别的差距,无疑就会变得容易了许多。要知道菩提九子可是与当今剑阁阁主同辈分的大能,普天之下,修为境界超越其上的人屈指可数,被这样一位大能者收入门中,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绝对有机会手刃燕白楼,报血海深仇!
这从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比起找到白羽叔还要令人欣喜。
“我说小颜路啊,你这面色怎么比起厨房里的苦瓜还要苦?难不成是在怪我抢了你的学生?”
旁边几位道师忍俊不禁,颜路大师年过半百,那苦瓜一样的脸色被这么一说,瞬间变得铁青无比,有种晚节不保的感觉:“师叔祖严重了!颜路哪敢与师叔祖抢学生!论起辈分,学子长风,如今可算是庄院长师弟,颜路也要唤一声‘小师叔’,就算是有心将其收入门下,也不敢逾越!”
洛长风用余光偷瞄了一眼六门道师们,心想着幸亏没有被颜路大师忽悠,否则错过了川字门中考核,岂不是悔恨终身!
“看来川字门连续三届招不到学生,多少也有颜路大师这几位六门道师的一些‘功劳’。”洛长风想着。
如果每一届新生招生,这几位道师联合起来忽悠那些具备考核川字门入学试的学生,劝导其不入门可罗雀冷清之极的川门,那这老顽童一般的‘师叔祖’岂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样说来,师父也太可怜了!”
其实事实并不是洛长风所想的那样,无相子虽是贪嘴老顽童,可并不糊涂。修为到了他这种境界,早已心思澄明,这菩提书院之事,除非他不想知道,否则还真没有几件能够瞒得住他。
那颜路等人也不过偶尔动动嘴皮子,说一些川门偏冷之类的话而已,并不敢真正拦了川门招生之路,否则洛长风也不会被允许参加这一次考核了,早已直接被颜路大师招入行字门中!
“算你小子还说了一句真话。师叔祖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来来来……都等什么?赶紧给小师叔行礼啊?”
无相老道一把拽住了洛长风,与他并肩而立。
那颜路大师几人面面相觑,苦不堪言,心想着:您这还是心情好呢,若是心情不好,还不得把我们几个拉去砍柴浇水,帮院长养那一片菜地……
心底深深无奈的叹息之下,六门道师与那青衣教习们,终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向着洛长风拱手作揖,唤了声:“小师叔福禄安康!”
这般逆袭的待遇,差点儿没把洛长风捧杀至此……诚惶诚恐的洛长风,也是不敢怠慢地,抱拳弯了一个堪称九十度的腰。
……
夕阳西下,菩提书院新生招生终于是告一段落。
山道上,成群结队的年轻身影迎着昏黄的夕阳,有说有笑,纷纷下山。一道道身影,入住那菩提城中,静静等待着书院入榜通知。
没有人知道,那冷清了三届的川字门中,在众学子下山之后,彻底轰动了整个书院。
因为川门招了一名新生,并且当场被道宗大人收入门下。
这一则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菩提书院内院,让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门中道的师兄师姐们,燃起了好奇心!
于是,书院内院里各路师兄师姐们,开始各施神通,四处打听着这位注定要像三届前那位一样横扫整个内院的‘小师叔祖’究竟是何许人也!
第三十一章 山出魔门
两界山!
人魔两界,一山之隔!
两界山曾经盘踞着天下第一邪恶的势力,世人称作魔门,而两界山中人却自称为天门!
无论魔门也好,天门也罢,那曾由门主白知秋书写了一段传奇的两界山脉,自从数百年前灭门之后,如今的模样,是入眼的凄凉。
两界山方圆千里之内,都是一望无际的焦土。
天色永远都是暗沉沉的,多少年来,这里几乎都是阴雨天气,潮湿之极。
阴暗的天空下,有千丈的古树横倒,烈火被雨水湮没,树皮在一阵浓烟中静静燃烧着,也有楼阁宫宇被人以大手段铲平,拦腰斩断两截,砸在一具又一具早已干枯的森森白骨上,那些白骨有人的,也有妖兽的。
大雨冲刷着两界山脉,山脉上的泥土随着雨水流失,渐渐有着鲜红如血的颜色流淌着。
即便过去了数百年,魔门被灭所付出的血色代价,依旧在这杳无人迹的焦土中,默默提醒着,提醒着那些,小心翼翼生存在这片焦土之下的魔门余孽们!
是的,自从数百年前魔门灭门后,那些侥幸逃生的余孽们,就一直生存在那片倾倒的楼阁宫宇废墟之下,废墟之下,是魔门永不外传的禁地,十八重炼狱!
炼狱十八重,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从洞口向下,每隔一重炼狱的高度,四周石壁便会出现一个个洞穴,密密麻麻犹如群蚁,洞穴周围更是机关无数,而每一重之间互相通信,基本上都是靠着一个个巨大的铁笼,用机关术悬吊着上下移动。
不得不说,魔门不为人知的炼狱十八重,绝对是术字门中高人督建,一般人根本擅闯不得,否则也不会在魔门被灭时,也无人发现十八重炼狱的存在。
此刻透过一重重炼狱,直至地底十八重处向下,有一座宏伟的地底宫殿。
熟悉两界山魔门的修道者一眼便能看出,这一座深处地底十八重炼狱的宏伟宫殿,简直就是魔门魔殿的复制,与那被毁灭前的魔门大殿,一模一样。
而此刻,在这地底魔门大殿之内,一座悬吊的漆黑铁笼从大殿上空缓缓坠落,从那铁笼中,走出一名带着面具的信使。
从铁笼中走出,那名信使赫然跪倒在地。
在他跪倒的方向,地底魔殿之内,那象征着魔门之主的宝座之上,有一道全身都被黑色魔袍遮掩的身影。
宽大的黑色魔袍之下,根本看不清面容,事实上,魔门炼狱十八重,没有人有那份胆量敢去抬头看一眼那黑袍之下的脸庞。
而在宝座左侧,同样有一道身披青袍的身影,宛如万年雪松一般,静静地伫立着,无声无息。若不是亲眼看到,即便修为再高深的修道者,也极难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像一个影子,一个魔门门主身旁,如影随形的影子。
只见那道黑袍身影,低着头,双手并用,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处理着摆放在桌案前的各种情报信息。
“事情,都办妥了?”信使参见,他依旧不曾抬头,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句。
“属下已经将少主,送入菩提书院,并且成功混入了燕白楼女儿身边,相信过不了多久,少主就能够完成使命。”那名使者恭敬地答道。
“很好!”那黑袍人左右手同时放下了笔,用一块天蚕丝锦擦了擦双手,“只要能够将燕白楼的宝贝女儿掌握在手里,不怕他不交出那份社稷山河图。”
“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当初不在洛河动手,反而要等入了书院。那菩提书院老祖可还尚在,这对于少主来说……”
这信使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如同鬼魅一般的青袍人,却是突兀地伸出枯黄的手掌,手掌之上缭绕着密密麻麻的雷电游丝,缓缓向着前方虚无之处伸出去,那一条条雷电游丝膨胀而起,犹如锁链隔空将那信使缓缓提起。
身披青袍的鬼魅影子大手一挥,随后那信使的身影,被这雷电缠绕,狠狠甩了出去,直接轰砸在那座巨大的铁笼之上。
“属下有罪!属下不该多嘴,请门主饶命……”那信使咳了不少血,连忙从地上爬起,极为恭敬地请罪说道。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黑袍人站了起来,信步走了过来。
依旧是看不到真容,只见他将惶恐不安的信使搀扶起,替后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衣袍:“既然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那名带着面具的信使心有余悸地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不语。
“首先,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们还需忍耐,不能过早的暴露踪迹。
你以为在洛河的时候,那小公主真的走丢了?燕翎卫是什么样的组织?即使没有洛翎,那宇文阀也不是吃素的。
一直以来,燕白楼的那个女儿可都是在宇文阀的眼皮底下,没离开过一步。我们若是轻举妄动,即使能够抢得过来,也难免会暴露身份,日后被老对头发现,那可就影响了我天门的复仇大计。”
“再者,自从三年前天图出现之后,洛家步了我天门后尘,惨遭屠灭。虽然当时传言说洛翎独占了天图,背弃了燕白楼,可这终究是传言。洛家被灭,洛翎下落不明,一切都成为了一个谜。
这天图如今是否真的在燕白楼的手中,也是不得而知。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一些,让少主接近燕白楼的宝贝女儿,探一探虚实再做定夺。毕竟,和燕白楼比起来,燕凝雪不过是个孩子,这小孩子的口风,总是不如大人们的口风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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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人微微转过头:“现在,你清楚了?”
他的行为举止很优雅。
声音也是很清澈。
听起来就像是邻家大男孩一样。
不知道有没有伪装过。
这黑袍人被尊为魔门门主,却像极了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而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书生。
他从来不曾发过脾气。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身边的青袍人脾气很大,动辄要人性命。
黑袍人和青袍人说过许多次,动火易伤肝。
可他就是不听。
从来没听进去过。
或许,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一个从未生过病的人,你让他去听一个久病缠身的病秧子劝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要,总会被嫌厌烦的。
第三十二章 天香阁里斗花魁(上)
“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个脾气。”黑袍人目送信使离去,微微转过头,对着青袍人说道。
“以后我会改的。”那青袍人开口说道。
“你总这样说!可一直没实践过。”黑袍人说道。
“风魔使的好奇心太重了,给他一点儿教训,日后办起事来,会更加得心应手。”青袍人为刚才出手的事解释道。
“我知道你的用意,可风毕竟是老部下了,对于旧部该怀柔时还是要怀柔一些,这样对于那些新加入的门徒,也好立个榜样。”黑袍人重新走回位置上,端起一碗药膳,轻抿了一口。
“我以后会改!”青袍人顿了顿说道。
诺大的宫殿内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青袍人为黑袍人轻轻拍着背。
“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青袍人说道。
“我都已经习惯了!”黑袍人拿着手帕捂着嘴。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青袍人说道。
“那也没有办法!这本就是无药可医的……能活一天是一天!”黑袍人说道。
“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治好你!”青袍人拿着手帕放入盆里洗了洗。
“我知道你说的什么。当年我天门灭门时,钧天图一分为七,其中有一幅神农百草图,是无上医书!可惜,失传了数百年……”黑袍人再度提起笔,记录起一个个名单起来。
“总会找到的。传闻天图之间有彼此感应,社稷山河图现世,其余天图残缺的部分,相信会逐渐重现人间。”青袍人接过黑袍人递于的一份名单。
“蛰伏了这么多年,他们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然真的会闷出病来的。不管是在天下何处,身居何职,一年之内,我要他们做上各自职位的一把手。待这天下变时,就是我天门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刻。”黑袍人看着那份名单,眼神之中流露出深深的向往,说道。
青袍人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我会吩咐他们,时刻注意神农百草图的消息……”
“随你吧!如果能找到,我一定会尽力活下去。毕竟能活着,总比死了好的。”黑袍人一声叹息,那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宫殿内,幽远绵长。
……
今日是菩提书院放榜入学考核名单的日子。
为了庆祝这历史性的关键时刻,江满楼大少独自承包了天香居,早早的清走了里面的客人,待到夜幕初临时,便是带领着所有远道而来的学子同窗,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开进了天香居。
天香居共上下五层楼阁,是这菩提山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家,集酒楼、青楼、乐坊、书馆、等综合性于一体的楼阁。
这夜色下灯火通明的菩提城内,一盏盏大红灯笼高挂,灯影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将整座菩提城照耀的繁华如梦。
那迷人的灯火更是将这整座天香阁衬托得犹如玲珑宝塔,秋风拂过,红灯摇摆,玲珑声脆。
天香阁内更是人满为患。
有学子拾了长凳,坐在那乐台前,聆听一老一少的妙曲佳音。有贵公子结伴成群登上阁楼与艺女把酒言欢。有书生墨客独倚栏杆沉浸书香山海。
更有甚者,在那每一层楼道拐角处,还设了赌案,开起了赌局。
放眼这新一届学子之中,有胆色与实力在这天香阁里开设赌局的人,自然非江满楼大少莫属。
庄家江满楼。
赌的是今届被招入学学子的入学成绩甲上人选。
在那楼阁拐角处,挂着一个个名牌。
牌子上写着今届学子有望取得甲上成绩的热门人物,甚至还为这些人有可能获得几门甲上成绩开了副局,而且还按照赔率,排了个名次。
那些出身高贵,来历不凡,背景深厚的学生,大都在列。
仔细数去,竟然有四五十位之多。
不得不让人感慨这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者数不胜数。
江满楼大少为这赌局忙的是不可开交。
洛长风与其余人,则都是在这四层的楼阁上小聚。比起下方的拥挤与吵杂,楼阁之上倒是只有三四桌人,明显清静许多。
“长风大哥入了川字门,日后在书院,就不能日日见到长风大哥了。”
雪儿一双碧绿般的眼睛因沾了些酒水而显得醉意朦胧,比平日增添了些许媚意,露出了绝世美人胚子的难得模样。
带着一丝伤感,带着一丝埋怨。
“都在一个书院,只要想见,总会见到的。”
洛长风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儿这般样子,他解开绿袍披风,为半醉的雪儿盖上。然后轻轻将其搀扶起,与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翎儿做了个伴,趴在一旁的桌椅上睡着了。
“真的吗,长风大哥……那雪儿日后想你了,就去川字门找你,你可不许不见雪儿。”
也不知醒着还是醉着,雪儿的梦语让洛长风陷入众人火辣目光的屠杀之中,搞的好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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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先生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看来一点儿也没错。”
李星云看着深深醉倒的两个丫头,不由得感慨说道。
“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要放榜了,我同袍十人,必将共赴书院。这会儿哪有什么忧愁呢,星云你也一定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月三人起身,拍了拍李星云的肩膀摇头笑道。
“我滴酒未沾,怎么会醉?”
勾肩搭背这种事或许江满楼大少经常做,也很习惯擅长这种打交道的方式,可李星云还是起身闪开了。
他这一转身,刚好看到楼阁下一邋遢的老道,疯癫的迈着游走不定的步子,正在与楼梯互相博弈。
李星云一眼便认出了那老道。
“他不是,绝非池中之物的易行川?”
洛长风闻言,起身走到栏旁。
君泽玉与重阳等人也是纷纷起身。
正对面那以彭九为首的七州域学子同样被这一声所惊。
疯癫的老道,站在楼梯前晃悠。众人看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学子,纷纷露出好奇。
洛长风原本还以为这老道又要为他们卜卦算命,论一场为何绝非池中之物的辩论呢,谁知一个饱嗝,那老道便是趴在楼梯口睡着了。
李星宇与洛长风等人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第三十三章 天香阁里斗花魁(中)
楼阁里有美妇随着两名奴仆登台,各种吵杂声戛然而止。
这美妇是天香居之主,一人之力经营如此大规模的逍遥场所,虽然有着菩提山的庇佑不说,众多学子也心中自敞亮,这美妇该是有一番身份背景不为外人知。
从江满楼大少对待这美妇的客气程度,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楼里终于是安静了下来,洛长风等人极目眺望,所有的学子也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宫装美妇不愧是这天香居的主人,寻常商人在这种时候,都会说五声道六句寒暄客套,宫装美妇却是直接进入了正题。
她深知今晚的主人是来自天下八方考核菩提书院的学子,不是那些经常出没于流连忘返之地的达官显贵,那些平日里经不起听的切口套路,也就一一收敛了起来。
学子们竖耳恭听,原来今晚真正的头筹不在于江满楼大少所开设的赌局赌桌上,而是一个人,一个花魁!
宫装美妇双手举过耳边,拍了个响拍,一道翩然如柳,娇媚如妖,风姿万种的倩影,在几名侍女的随护下,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女子红盖遮面,虽看不清容颜,可那杏子红的单衫,秀丽的长发,纤长的身条,迷人的腰段,冰肌玉肤,滑腻似酥,虽还没到彻底成熟的年纪,可空气中流溢的淡淡芳馨与那半遮半掩的容色,真如含苞待放的花蕾,让人沉醉。
就是常游花间眼光挑剔到无可救药的江满楼大少,也是不由得看得痴了。
“这天香居里何时来了这么个尤物,我竟然不知道。”江满楼自言自语。
这花魁登台之后,宫装美妇说道:“今晚,能摘得书院入学试榜首者,得此花魁。”
四下里一时间沸腾了起来。
学子虽然年少,却不是天西镜中缘之地佛宗门徒,清心寡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警句并不存在于六字门中任何一门门规戒律里。
况且,争此花魁也不见得就是一些鱼水之欢那说不得口的春光旖旎之事,毕竟说到底,大家都未成年!
聊天解闷也是好的,江满楼想着。
如果有一个羞花闭月,落雁沉鱼的女子坐在你的对面,共赏花前月,共饮月下酒,即便是什么也不做,也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况且,江满楼大少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美人入怀,美酒在手,什么也不做的话,无异于暴殄天物,会遭报应的。
“没想到今晚还会有这般惊喜,看来等待……有时候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月三人眼中露着光芒说道。
“可惜,这花魁与你无缘。”抱着长剑的离落,神色不动说道。
“若是君兄能够参与六门考核,以君兄的实力和名气,必定六战全胜,一举夺得这娇艳欲滴的美人胚子。”月三人看了看君泽玉说道。
对于这种话题,矮了半头的月相期似乎没什么兴趣参与,独自一人返回酒桌去了。
君泽玉摇头苦笑:“天下之大,卧虎藏龙。就算参与了其它几门的入学考核,我也不见得能够拔得头筹。几位,就别拿我说笑了。”
“君兄谦逊了!这天东经天十二星的大名谁人不晓,作为十二星亲传弟子,君兄的名字可是仅次于那天阙地玄榜,天机楼总不会犯这些错误的。”月三人说道。
天机楼情报网纵横天下,收集各种情报信息无人能及。
在这世间,天机楼排下了三大榜单。
神兵榜,天阙榜,地玄榜。
一榜罗列天下神兵利器,一榜罗列修行界中流砥柱,一榜罗列新一代人中翘楚。
君泽玉之名在天机楼的情报中,可是最有希望跻身入地玄榜的新一代人物。
“要数最有可能取得入学试成绩榜首的,我想长风的机会比较大。”君泽玉转移了目标说道。
“我?”洛长风困惑。
众人也将视线投来。
君泽玉不会无的放矢,自然也想听一听易字门中学术。
“川门一门,可是连续三届不曾招到新人。你是今届唯一的一名川门弟子,这川门甲上的成绩,可是比起其余五门甲上的份量,重得多。”君泽玉说道。
“入学成绩六字门中,无偏重轻倚之分,我看行字门中与川字门中的甲上成绩,是无甚两样。”
洛长风说道。
同袍十人聊天之际,彭九带人走了过来。
本来就在对面,这花魁出现之后,七州域来的少主世家子弟们,便是来者不善。
江满楼组建十子同袍人,七州域的少主们几乎共聚一堂以彭九为首,还有一些出身不凡来历不俗的家伙也聚在了另一队十子同袍中。
“你来做什么?”
对于不尊老爱幼,枉读圣贤书的彭九,李星云没有多少好感。
“找个能说上话的。”彭九眼高于顶。
“能说的上话的没有,能动的起手的,我这倒是可以勉为其难。”洛长风神色冷峻说道。
“动手?以后在书院有的是机会。不过我现在没有兴趣。”彭九还是略有些忌惮洛长风和君泽玉二人。
“那你来做什么?”李星云又说道。
“都说江满楼组建十足同袍,你们是最强的一组,我想验证验证。”彭九似笑非笑说道。
“如何验证?”君泽玉说道。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书院入学考试成绩。”彭九说道。
“怎么说?”洛长风说道。
“这里有三支十子同袍队,哪一组所取得的成绩最好,哪一组才是公认的新生十子同袍第一。日后大家,唯他马首是瞻。”彭九说道。
“这样赌的话,你们必输无疑。”江满楼从楼梯口走来,自信满满,胸有成竹。
“赌局是我定下的,我无怨无悔。”彭九说道。
洛长风很是意外,显然没有想到彭九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令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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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赌了。”
江满楼大手一挥,极为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那彭九与其十子同袍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让洛长风顿时感觉,有种被算计到了的味道。
就在这时,天香居门口,一名报信使飞快的赶了近来,顿时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第三十四章 天香阁里斗花魁(下)
天香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够清晰地听见。
当然,众人现在自然没有心思去丢根针试着能不能听见声响,因为即便有着声响,也绝对会被那冲入门口的信使的喘息声所掩盖。
无数道目光殷切的看着那名信使。
说是信使其实也不然,其实是这江满楼花钱雇的跑腿,专门守在那书院放榜之处,随时前来报晓入学成绩。
“怎样了?”江满楼打破了这种凝聚,双眼放光,看着那信使。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在一个小人物身上逗留这么久的目光。
那信使喘了许久,终于是咽下一口唾沫说道:“流门……流字门中成绩公布出来了。”
“快说……”江满楼急不可耐。
那信使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流门甲上者十一人,道师钦点首座弟子为……星云州,李星云!”
李星云发誓,当他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脑海中是一片空白与茫然的。
然后茫然无辜的眼睛,发现自己暴露在无数道目光之下,那目光,有着火热,有着钦佩,有着欣羡。
李星云尴尬症发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
“先生好像从来没有教过自己,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
李星云发呆,楼下楼上众多的学子纷纷送来真诚的恭贺。那天香居宫装美妇也是远远眺望着李星云,心想着真是个不简单的少年。
洛长风笑着看着李星云点了点头。
君泽玉毫不吝啬的说道:“当之无愧!”
月三人,离落,月相期,重阳几人都是带着赞赏与自信的神色看着李星云。
江满楼早已是得意到了极点。
搭着李星云的肩膀,斜视着彭九等人,微微抬了抬下巴,视线中带着一抹不屑的意味:“怎么样,还要比吗?”
彭九面色有些难看,像是吃了苦瓜一样。阴晴变幻不定,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去的话怎能收回?况且这不过是流门首座而已,甲上十一人,不见得他就会输这一门。
“为什么不比?难道我彭九还会食言不成?”
某些时刻,毫不抗拒的接受现实比打死不认账要来的好得多。最起码,前者还是个真人。
彭九就是这样的人,虽然看起来很虚伪。
信使公布出流门甲上成绩的学子名单。
“流门甲上者。李星云、君泽玉、兰百草、苏小凡、牧千野、关山、厉判官、曲霖霖、燕凝雪、江满楼、燕翎。”
寂静的楼阁被一道道欢呼声打破。
那些被点到名字的学子兴奋异常,那些没被点到名字的学子,由于认识或者熟知这些人,而显得更加兴奋异常。
这不是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是喜则同喜,悲则同悲。
流字门中甲上者十一人,大多数人都在洛长风所处的四层楼阁之上。
除却李星云、君泽玉、燕凝雪、江满楼、雁翎不说,彭九身后十子同袍人占据了三个名额,关山、牧千野、兰百草。
另一支十子同袍,有着两人入名单。
唯独剩下最后的一个名字,对众多学子来说,显得有些陌生。
“苏小凡是谁?”
“没听说过呀?”
“你认识苏小凡吗?”
“不认识……”
“那你跟着瞎闹腾什么?”
一道道疑惑的声音响起,楼阁里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四处张望,企图从那一张张茫然无措的脸上寻找到苏小凡这个人。
“你听说过吗?”洛长风手臂碰了江满楼一下问道。
“苏小凡?真没听说过,不会是书院弄错了吧?”江满楼大少摇了摇头,旋即脑洞大开说道,“会不会是李小凡、王小凡、张小凡之类的?书院搞错人了?”
“你觉得书院会犯这种错误?”洛长风挑了挑眉问道。
“还真说不准!那些个老道师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就认识白花花的银子。本少爷花了这么多钱,也不给本少弄个什么首座玩玩……”
洛长风一听这家伙又跑题了,不由得转过头去,没有理会他。
……
“江满楼,这个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凭什么得甲上的成绩?”彭九身边,那同样中榜甲上的牧千野,双眼之中泛着冷峻的目光,盯着江满楼大少冷说道。
“没有为什么,谁让他比我们有家底,谁让他江家的家底,这一辈子,都败不完!”彭九说道。
江满楼的成绩其实在他意料之中,一个连入学考核都要带着三千大红袍兄弟助威显摆的家伙,如果说他不花一些银两打通自己的求学之路,这倒显得反而不正常了。
而书院虽然神圣,里面居住的,却也不是真正的圣人。
六门道师不会清身到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而真正做到无动于衷。清心寡欲的人或许也有,在连书院院长大人都要给燕白楼几分薄面特招燕凝雪和那个婢女入学的前提下,整个菩提书院,谈到清心寡欲一词,那恐怕只有菩提老祖一人能够清静无为吧……这一人或许还是因为老的不能再老了,要再多的银子也无处摆放。
彭九真正在意的,是那个叫做苏小凡的人。一个不在江满楼赌桌之上的名字,竟能够无声无息位列书院入学考核六字门中甲上人选之列,一定不是寻常人。
彭九双手把握着栏杆,向着楼下怒喝道:“谁人是苏小凡,给我站出来!”
下方无数的学子依旧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神很无辜,很好奇。
众人心想着,难道真的没有这个人?还是因为把那个家伙落下了,没有在这天香居里?
不然为何会不现身?这个时刻,可是集万千目光于一身,让所有人认识的好机会,怎么就不开窍呢?
宫装美妇似是发现了什么,口中轻咦了声,目光跃过人群,向左前方四十五度角眺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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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一层楼阁通往后院厨房的转角处,那里,走出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少年,身前系着一条围布,围布上沾着白色的尘,看起来像是面粉一类的东西。那少年长相很是耐看,一张娃娃脸上带着笑容。手提着一根面杖,长袖卷起,手上沾着黏糊糊的面筋抹了一把脸,从人群后方挤了出来。
他笑着看着周围的所有人:“我是苏小凡,谁找我?”
第三十五章 名花谁得主(上)
苏小凡的容貌在众多学子人群中不怎么耀眼,虽然耐看,可这里不缺生得俊美,长相如妖的年轻学子在。然而系上这一条围布,却像极了厨房里掌刀掌勺的厨师大家,那脸上的油光面粉,那清澈的一双眼睛,一声询问,顿时吸引了无数道好奇的目光。
不少学子心里犯嘀咕,心想着这就是高中流字门中甲上人选之一的苏小凡么,他方才是从哪里出来的,好像是厨房那边,手中还拿着面杖,系着围布,是在做什么东西么,看起来不怎么像是学富五车的人。
这书院招生不限来历,天下五湖四海各地人士均有,更是不乏一些怪异的人行怪异的事。就像是森林一样,林子里的鸟儿多了,什么品种都有,不能要求所有的鸟儿都达到一致,那样整片森林就会失去新鲜感,没有乐趣可言。
书院也是如此,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学生往往会受到书院道师的重视,多少年的教学经验告诉他们,这些学生虽然不好管教比较奇葩,个人色彩太浓太重,可一旦成长起来,必将是一方栋梁之才。
诺大的书院招收天下学子,自然不可能做到所有学生中规中矩,三令五申恪守院规,每天只是吃饭读书学习睡觉,偶尔下一下厨房做做饭,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乐趣也是好的。
苏小凡的初衷自然不是为了体验不同的生活乐趣。
一个人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话,是没有心情体验任何的生活乐趣的。
他下厨有两点原因。
一是自己真的喜欢且擅长下厨做饭,二是身上的银两早已在路途之中花完,为了日后在书院里能够维持生活所需费用而不至于饿死辱了书院的名声,他只好做了短期工。
每月之中抽取固定的时间来这天香居帮工赚取生活费用。
他没有担心自己入学考试的成绩,好像认定了自己就会进入书院一样,所以和这宫装美妇天香居之主谈的很自信,让阅人无数的后者最后不得不被他说服。
此刻看着后院厨房里走出的苏小凡,宫装美妇眼中露出一抹赞赏的光芒,心想着自己终归是没看错人。
洛长风等人站在楼阁之上,下望着苏小凡。
“是个妙人!”君泽玉不知何由来了这么一句点评。
李星云瞥了他一眼,心想着怎么能用‘妙人’这个词来形容,这也太……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洛长风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如今的心态,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够让他为之动容。
除了得知白羽叔叔的消息,除了找到其余的天图,除了亲手手刃燕白楼报那血海之仇。
他不是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只是比起许多同龄人更能看得清世间的阴暗。
因为他就是从血泊之中活下来的人,在阴暗里独自一人独孤了三年。
他学会对待敌人不择手段,任何的仁慈都会断送自己的性命,不代表他对待朋友也会如此。
他只是心结未解,不想说太多的话,不想笑太多的笑容。
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不想关注太多而已。
江满楼看着苏小凡这一身行头,不由得掩嘴笑了起来:“我说苏小凡,你这一身是什么装备?”
苏小凡尴尬的挠了挠头,憨笑道:“我在后院帮工,挣一些零钱。”
江满楼一听说钱,就知道这话题转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来了,两眼放光说道:“你很缺钱吗?”
苏小凡如实答道:“我身上已经身无分文了。”
江满楼大少灵感生出,开口说道:“你可愿到我身边做个临时工?”
苏小凡诧异:“什么?”
江满楼扬声说道:“本大少正好缺个伴读书童,不如你到我身边,跟着本少,每日给你十两白银,如何?”
苏小凡被震撼。
洛长风等人也是一脸诧异的看着江满楼,心想着这个家伙真是疯了,有钱也不带这么玩的。
一日十两白银,一个月下来三百两白银,这一笔数字足够一个适中的家族开销的了。
苏小凡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度确认道:“一日十两?白银?”
江满楼笑道:“没错。”
苏小凡有些心动:“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江满楼说道:“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具体事,就是简单的为本少代笔执书而已。”
苏小凡问道:“代笔执书?仅如此而已吗?”
江满楼有些急了:“当然!当着这么多同窗的面前,难道我江满楼还会赖账不成?”
江满楼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想最初在菩提山下营帐中那份慷慨激昂的陈词,组建十子同袍竟然没有引起大的反响,没有振奋人心的效果,甚至还几度冷场,定然是三千红袍兄弟那个文书水平不到位,害的自己晚节不保。
一定要想个法子完善这方面的缺陷。
日后在菩提书院难免要挑战明镜台上的师兄师姐,到时候一份得体霸气的战书必不可少。
这才想到了苏小凡。
流字门中精通佛儒法史医毒各家之言,文书水平定然不会低下。更何况这家伙还是流字门中入学考核甲上人选,来担任自己身边的文书一职,简直再美好不过了。
苏小凡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觉得就这么答应对方欠失妥当,于是走到那宫装美妇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感谢您的帮助,很抱歉,小凡要食言了。不过您放心,日后在书院里,只要一有时间,小凡就会下山过来帮工,免费的。”
苏小凡很诚实,面带歉意的看着宫装美妇。
那宫装美妇笑了笑:“无妨,书院学生自当还是以学业为重,切不可为此荒废了学业。天香居之门永远为你而开,只要你愿意,何时来都行。我们还是和之前达成的协议一样,付给你固定的报仇。”
苏小凡心里满满的感动,只要将心比心,用心对待每一个人,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您是个好人,愿菩提星辉永远庇佑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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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九将苏小凡喊了出来,然后自己却沦为了局外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幕,心里憋屈之极。
心想着这叫什么事!
悻悻地返回座位!
端起一壶酒,一饮而尽!
江满楼瞥了彭九一眼,心想着跟我斗,呵呵……
第三十六章 名花谁得主(中)
江满楼一定是那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人,不过好在他会适可而止,基本上就是领着苏小凡向彭九谢了几杯酒,然后围着后者转了几圈感叹了几句人生其妙未知美好,得一良才岂不快哉等觉悟之后,这才心满意得知足地返了回去。
赌约自然还要继续。
不会因为彭九输了一门而主动放弃,不是说冀云州域主之子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实上,彭九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做任何事都高人一等,骨子里骄狂横行的世家子弟,就算是见了棺材也不会掉泪。
更何况这只不过是区区一个赌约。
根本不需要他演一场苦肉计认输求饶,然后声泪俱下感激涕零溜须拍马江满楼大少,在其得意洋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再补上一刀这种手段。
所以六字门中成绩放榜还在继续,这赌约自然也在继续。
那信使小厮传过入榜甲上名单之后,便开始宣读第一时间抄录下来的其余流门之道被招生的名单。
这种时候,高中状元与名落孙山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入榜的学子互相之间分享高中的喜悦,落榜的学子也可以凝聚在一起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换位思考感同身受这些个词汇,此刻不适合用在彼此的身上。毕竟这里不远万里从天下四海汇聚于此只为能在书院聆听圣贤教诲的学子,各有心愁。
喜悦可以分享,伤痛哪怕是自己亲身体会,也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之中,或许有的学子只为了能够让自己让家族在村子里抬头挺胸而奋战书院,或许有的学子是为了追随某一个人的脚步而不辞辛苦,或许有的学子背负着无数的厚望与希冀改写命运,或许有的学子只是像江满楼那样,换个角度与身份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而换来成长。
无论哪一种,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着独一无二的喜悦,有着独一无二的追求,有着独一无二的伤痛。
你可以远远的观望,静静的守候,但请记住,不要去触碰。
因为输的人,也有骄傲!
书院放榜还在继续,天香居里的众多学子也是越来越焦急。
甚至不少学子都冲到了门口,在门前排成两排长长的队列,张望着这条街道的尽头,期盼着下一秒钟有一道飞快的身影,在灯火下拖着长长的影子进入眼前。
等待终究还是值得的。
书院放榜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门接着一门。
流字门之后,是法字门中入榜名单。
境界法门所招名额也是比起往届要多上许多,这说明新入学学子普遍的实力都是有所见长。
法门之中,甲上者九人。
首座弟子重阳!
没错,就是洛长风十子同袍之中那个全身都被隐藏在黑袍之中的重阳。
江满楼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一个整天披着大黑袍,连脸都见不得人的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喜欢黑色喜欢到无以复加,还是内心里阴影面积较大导致性格孤僻,内心扭曲?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还真是没有胆量去招惹这个名字都有几分阴森味道的家伙。
而洛长风,其实洛长风是很忌惮重阳此人的。
不是外表,虽然也看不到外表,而是实力!
或许是修炼钧天图之一社稷山河图山河九重第一重之后,开天冲令得神识拥有沟通天地自然外放感知之力,他能从重阳身上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气息。
似乎时而冷,时而热,阴晴不定,水火交融于一体一样难以琢磨。
他觉得重阳的修为应该不弱于自己,或许,也不弱于君泽玉!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十子同袍兄弟获得法门首座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总不至于日后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刀剑相向吧!
这第二门赌约,同样以彭九的落败而收场。
法字门中甲上者九人,彭九被重阳压上一头,虽然甲上,可未夺得首座之位。人数上持平,名次上稍逊。
法门之后,是易字门中。
易字门中毫无悬疑,君泽玉是天东八百宗经天十二星天机星座下弟子,深谙易字门中道,早已名传天下,在新一代同龄人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这易字门中首座之位,他如探囊取物。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易字门中有位特殊的学子入了甲上的成绩。
这人对于城里的许多学子来说,大都认识。
“易行川!那个邋遢的老道竟然也能取得甲上的成绩,真是不可思议。”
“你们说,这该不会是书院私自放水吧?他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靠一句绝非池中之物就能击败这么多学子?”
“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
“我相信,我不打死你你也一定会相信的。”
洛长风等人从楼阁之上走了下来。
李星云和月三人将醉酒昏倒在楼梯口的老道易行川搀扶了起来,背了下去,扶在椅子上。
江满楼眼神凌厉,围着那几名落榜而心生抱怨的学子上下打量着。
世家第一大少之名的江满楼在这菩提城中可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那几人显然有些忌惮,悻悻的后退了几步。
不过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何况江满楼最多也只算个钱多的虎。
“你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随意仗势欺人吗?”有学子鼓足勇气说道。
有钱是否就可以仗势欺人,这是个永远无解的问题,正如有人问你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一样。
江满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一直以来的行为作风习惯让他坚定不移的认为,有钱就是可以仗势欺人这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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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也经常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不过很不幸的告诉你,有钱的我,向来都是这么仗势欺人的,你不服?”
那学子后退了几步,欲言又止,可看到江满楼的眼神,最终哑口无言。
心里或多或少还是畏惧。
哪怕是鼓足了勇气,再而三,三而便竭了。
似他这般无出身无实力无天赋的学生,又怎么得罪得起世家第一大少。
他暗自握了握拳。
有一种被当众羞辱的感觉。
第三十七章 名花谁得主(下)
江满楼玩味的看了那人一眼,后者退缩畏惧,他也就没有与其再度计较。
这不是说他宽宏大量好气度,只是觉得无趣而已。
通常棋逢对手才过瘾,这种完全碾压的较量,哪怕是斗嘴也提不起他半分乐趣。
“你方才是不是过分了一些?”李星云略有些同情的看着那人,瞥了一眼江满楼说道。
“过分吗?我怎么不觉得?”江满楼说道。
“先生说,众生之间皆平等。用世俗的眼光将人区分三六九等,那是恶劣的行径。你通常都是这么趾高气昂,欺辱人的吗?”李星云挺直腰背,器宇轩昂,很是认真兼正色的说道。
江满楼诧异的看着李星云,一时间,被教训的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看着李星云一脸正色,他似乎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人与人之间,是否该用世俗的眼光区分三六九等?
他不指望自己能够想得通这个问题,于是目光落在了洛长风身上:“我刚才过分吗?”
洛长风说道:“你自己心里有自己的评判!也不能人人都像星云那样,不然这世上,哪还有恩怨,哪还有战乱,早就天下大同了。”
“你看看……这才是同道中人。”江满楼拍了拍洛长风的肩膀,后者避开。
李星云书生脾气一上来,很少人能够劝说得住:“可是……”
洛长风又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过你这个家伙的脾气是得改一改,不知人间疾苦的羞辱别人,迟早会吃亏!”
这话自然是对江满楼说的。
李星云搬回了一局,冲着江满楼来了个得意的神色。
江满楼郁结。
“看来以后真得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了!”
……
今夜显得有些漫长,是因为等待让时间慢了下来,心急了起来。
菩提书院放榜成绩还在继续,流字门中、易字门中、法字门中,这三门之中新生佼佼者在预料之中也有的在预料之外。
理所应当往往伴随着出人意料。
比如说苏小凡和老道易行川的成绩就引来许多不满与猜测。
不过最令人争议的,还是江满楼大少。
三门均是甲上的成绩。
这让素来不学无术之名名扬天下的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成功地成为被众学子鄙夷的对象。
不过碍于他身份特殊背景深厚,这些学子们也只能心底嘀咕着,怒骂着祖上十八辈,不敢怒行于表。
江满楼当然知道这些成绩是怎么来的。
如果说花了那么多银两都换不来一个甲上的成绩,那他这世家第一大少的虚名可就真的徒有虚名了。
当然,这种成绩也避免不了被同袍兄弟调侃。
李星云就曾不屑的撇了撇嘴。
“甲上者,假上也!”
引起一阵哄笑!
江满楼不与他们计较,他把这些当做洛长风、李星云等人的嫉妒,难道有钱也是一种罪过吗?
答案肯定不是!
继三门之后,术字门中和行字门中新生成绩也相继公布。
江满楼大少毫无争议的夺得术字门首座之位。
江家乃术字门大门,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凡江家出手的各种兵器机关,均是有价无市,堪称神兵利器,就是那些世间顶尖修为的强者手中兵器,也绝大多数出自江家所造,位列那天机阁神兵榜上靠前之列。
江满楼即使再不学无术,自小耳濡目染,经常偷偷溜进自家禁地的经历,也让他很不情愿的学到了不少。
这些对于江家所掌握的术字门道来说,虽然是九牛之一毛都算不上,可在菩提书院入学考核试中,足以摘得首座。
对于这一点,整个天香居里所有学子倒是没有怨言。
就是那天香居老板宫装美妇,也是难以掩饰脸颊之上流露出的满意之色。
江满楼在注意到那宫装美妇的神色之后,也是抛去了一个得意的媚眼。
似乎在说:“敢小瞧本少?这下见识到厉害了吧?”
这个神色让洛长风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着江满楼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和天香居老板这么熟络了?
彭九那一支十子同袍,彻底是输得体无完肤。
术字门中甲上者,他们有两人,行字门中甲上者两人,可洛长风这边,月氏兄弟二人均是甲上的成绩,还有离落,再加上洛长风那一掌震碎测力碑石的甲上,与一个花钱买来的甲上名额江满楼,所以总体成绩完虐了彭九等人!
不得不说,这一切还得归功于那位天机阁楼主和那一大堆卷宗。
菩提书院入学考核的六门成绩,成功的验证了那堆卷宗的可靠性,与天机阁楼主的实力。
江满楼大少费劲金钱所组建的十子同袍人,果然是今届新人之中最强的十人组合。
毫无疑问!
不过当最后一门川字门中成绩出来之后,长风这个名字也一时间被热议了起来。
书院考核六字门中,实际上参与川字门中的人只有三个。
两名特招生与洛长风。
但这些学子并不知晓。
因为特招生已经进入了学院。
因为川字门是六字门中最偏的冷门,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再过几届,川字门中连续招不到学子便会被六字门中修行之道吞下一门,从此变成五字门中道消失在修行一途。
所以这里的所有学子都没有报考川字门中入门考核。
事实上,就算他们报名参加,也会只有一个下场。
毫无疑问的落败。
或许在这天香居里,有不少学子佼佼者具有参加川字门考核的实力与资格,可他们大都只参加了一门擅长的,无法达到川字门一直以来不为人知的变态考生要求。
一直以来,书院有着不成文的规定。
由于川字门中不为人知的对考核学子天赋与实力的严格要求,历届新生之中,凡是能够在五门考核成绩之中达到三门甲上者,才有资格且会被暗中选中,参加川字门中入学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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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许诺,无论成败,关于川字门中一切皆要保密,不可泄露一字一句,否则会面临开除的危险。
书院川字门,只招精英中的精英!
这是世人所不知的!
第二种参加川字门入学试的情形,就是学子主观意见的坚持。
洛长风属于后者。
第三十八章 菩提书院有新篇(上)
“川字门连续三届不曾招到学生,没想到今届竟然打破了这个传奇。嘿,我倒是很想知道,那长风是如何通过川字门考试的,具体的川字门考核内容到底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很简单吧。连续三届没有新生报名,如果不把考核难度降低一些的话,假以时日,六字门中恐怕真的就成了五字门中了。”
“你们说川门考核不会是在故意放水吧?早知道这样,我也试一试川字门了,好歹也能拿个甲上的成绩,总比现在,五门只有平均乙中的水准好的多了。”
“……”
“你们胡说!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长风大哥哪里是运气好了?行字门中甲上的成绩,你们有吗?”
雪儿终于是睡醒了。
顶着睡眼朦胧,听到这楼阁里议论声在抨击与挖苦洛长风,她的睡眼顿时无比的明亮。
精神百倍。
“就是就是。你们嫉妒心理作祟,若是心中不服输的话,大可以与我们长风大哥比一比,看看到底谁才是浪得虚名。”翎儿也是不甘落后。
不过她这话一出,顿时让洛长风很无语。
何止是洛长风,就连李星云都是意识到有些不妙。
雪儿无奈的看了翎儿一眼。
这小丫头不是把长风大哥推到了风口浪尖吗?这才刚刚公布书院六门考核成绩,那些落榜的,考砸的学子都是有气儿没地出呢,这下倒好,倒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难道要让长风大哥一个一个的接下所有挑战吗?
雪儿急切之下,连忙说道:“翎儿说得对!我们同袍十子福祸同当,任何的挑战都来者不拒。六字门中,自当奉陪到底。”
两位貌美的少女下了楼梯。
江满楼面带邪恶的笑容,蹭了一下洛长风,在后者耳边说道:“你小子还挺有魅力,没想到这么快就俘获了小雪儿的芳心。”
洛长风微微动容。
不由得多看了雪儿一眼。
这一眼,让他的呼吸有些紊乱起来。
他连忙收回不知道跳跃到哪里的心神,收回目光。方才那一刹那的感觉,让他很温馨,很感动。
灭门之后,他独自一人,无人关怀,带着一份孤独与仇恨,山上住了三年。
世事冷漠,人情冷暖,没有人比他体会的更彻底。
他早已经忘却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在山上,从来不敢渴求这些。
他怕这种留恋与怀念会让自己变得懦弱,变得无法牢记深仇大恨,变成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人。
所以他让自己无情,只有无情,才能不让自己有被致命的弱点。
可是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无意间重温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感觉像是暖流,流淌在心间,渐渐地在融化着心里那一座染遍了血色的冰山。
雪儿很聪慧,玲珑剔透。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把被推至风口浪尖的洛长风拉了回来,而且身后还站了同袍十子。
有世家第一大少,有天东君泽玉,有行字门佼佼者离落、月氏兄弟,有诡异莫名的重阳,十子同袍书院考核成绩摆在这里,谁敢挑战他们十人?
洛长风十子同袍霸占六字门中,到这一刻还有要挑战洛长风想法的人,除非日后在书院,他不想混了!
天香居里那些愤恨与喧闹终于是告一段落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
天香阁那位宫装美妇下了逐客令,这众家学子也纷纷散去。
这或许是这些人最后一次如此相聚了,可世事无常,往往都是在惋惜中度过。
宫装美妇兑现了诺言。
事先说好,谁在书院六字门中考核之中,成绩最为显著,那这位翩然的花魁,就归谁所有。
江满楼独占术字门中首座之位,又身兼其余四门甲上成绩,无疑是今届菩提书院新生考核成绩之中,摘得第一的一人。
虽然这成绩及受争议!
可第一就是第一,这就是现实!
江满楼大少乐得脸上笑开了花。
彭九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留下了冷峻而不屑的神色。
很快地,这座天香居里,就只剩下洛长风十人了。
“你们都散了吧,今晚不必等我了。本少要在这天香居里,和花魁姑娘把酒畅谈,好好聊一聊人生和梦想。”
雪儿扮了个鬼脸:“坏人!”
翎儿对江满楼这种邪恶之极的笑容嗤之以鼻。
李星云摇头叹息:“先生说,纵欲过度,足毁终身啊。”
洛长风淡漠。
君泽玉露出一脸的笑容,似乎很有深意。
“走吧!这家伙怕是明天书院报道都去不了了。”离落给出了很精辟的一句正解。
“我看你们就是嫉妒!还是姑姑好,一早就料到了这些。”江满楼突然间上前,挽着那宫装美妇的手臂撒娇。
“姑姑?”洛长风挑了挑眉。
众人齐齐回头,一脸诧异的看着江满楼。
“是啊。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姑姑,亲姑姑!”江满楼一脸无辜的表情。
众人彻底无语。
有一种被玩耍的感觉。
这整整一夜,原来闹到现在都是你这姑侄俩早已安排好的戏份?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理所应当的将这位花魁姑娘送进你那虎口狼窝里?
“有时候,你真的很过分!”洛长风皱了皱眉说道。
李星云点了点头。
“或许,该找个机会,在书院里教训教训你小子一下!否则,真把我们当做你随从下属,呼来喝去,随意利用了!”离落说道。
重阳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径直的走了。
“楼儿顽劣,你们可是他未来的同窗好友,可别因此而生了间隙。其实这件事,都是我安排的,楼儿也是毫不知情。”宫装美妇笑容很美,成熟的风韵撩人。
“是啊是啊!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姑姑让我邀请大家来的意思,在这里,江满楼向诸位同袍陪个不是。”江满楼弯腰,拱手行礼,看起来很认真很认真。
“你们几个家伙,竟然在本大少面前摆谱,将来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哼,现在本大少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
洛长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李星云等人跟上。
看在这个还算真诚的道歉礼上,众人还是原谅了这个家伙。
“你早知道这天香居是江家的产业吧?”路上,洛长风问了君泽玉一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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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耳闻!”君泽玉笑道。
……
天香居内通明的灯火终于是一盏一盏的熄灭。
最后唯独留下了一道红烛光般的灯火,在那望眼欲穿的房间里映照出两道相对而坐的影子。
少年和披着盖头的少女。
江满楼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夜会是他人生当中,一场难以忘怀的噩梦。
他掀起了盖头,一脸贼相。
然后,看到那花魁,他有种想逃的冲动。
却迈不开腿。
深夜里传来凄惨的哀嚎。
“小娘皮,本少不娶你,你还真追到书院里来了!”
第三十九章 菩提书院有新篇(中)
天香居里的花魁,竟是江满楼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儿。
他的未婚妻。
严格来说,如果不是在洛河郡雪儿和翎儿两人一句话的缘故,这女子已经成为了江满楼真正的妻子,哪管他愿不愿意。
都说世有两极,万事万物都相生相克,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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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从小到大,他都很猖狂,那些世家子弟该有的不该有习惯,他都有。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一个名为雨中棠的少女。
他才意识到,其实收敛一些,有时候也不是懦弱的表现。
他承认,雨中棠是他的天敌。
饶是他藐视天下,将天下同龄人都不看在眼里,可也不得不对雨中棠例外。
谁让她修为比自己高,谁让她脾气比自己暴,谁让她脸皮比自己厚呢?
最重要的一点,她是自己姨母的女儿,打不得,骂不得。
论起容貌家世,他们绝对是门当户对。
更何况,江满楼与雨中棠自小相识,虽不说两小无猜,在江家与雨家人眼里,那也是青梅竹马,在一起也是无可厚非,众望所归。
可这是近亲啊?
著名的流字门中大师谁曾说过来着,近亲是不能成亲的?
江满楼即使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他。
他只有顺应天意,按照家族之中长辈们的安排,娶了这个在他眼中一直都被视为母夜叉的小娘皮。
雨中棠当然不是真的母夜叉。
她容貌很俊,一身女中英豪的气质,比起那些男儿也丝毫不输气概。
她心地善良,性情豪迈,不拘小节。
她像个女将军,虽然她不是,可她一直向往着能够从军。
最好就是,和江满楼哥哥一起从军。
……
“我想退学。”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落菩提山上,无数的学子拾阶而上,沐浴着山风,听着隐约夹杂在风里的读书声,鼻尖传来菩提花的香气,石阶两旁无数的花草点头示意,这旭日初升,菩提书院迎来了一页新的篇章,叫做新生开学。
没错,今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
期盼了三年,菩提书院终于又是迎来了一届新生。
这是普天同庆的时刻。
菩提书院作为天下最具盛名的教学圣地,一直都是无数年轻学子梦寐以求的求道之地。无论是帝王盟,无论是七州域,无论是八百宗,无论是天西镜中缘,菩提书院的山门为天下学子而开,无数年来,培养了不知多少人物。
为了进入书院学习修道,天下俊杰可谓趋之若鹜。
然而在这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日子里,却有人说要退学?
“不用理他就好了。”
要退学的还能是谁,传说被摧残了一晚上的江满楼大少,自觉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有雨中棠在的地方,这书院未来漫长而又枯燥的日子,绝对是梦魇一般。
想想就觉得可怕。
这一路千百石阶,他可是从出了菩提城门那一刻起,就在嚷嚷着要退学之类的丧气话。
洛长风等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今天是书院开学的日子,一切的未知与好奇,都在这座神圣而又充满了传奇的书院。所有人的心思,眼耳口鼻,都被这座宏伟而庄圣的书院所深深吸引,即便是路边一株花草,也极具魅力,在这书院的熏陶之下,灵气非常,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借助李星云的话来说,不用理他就好了。
众人自然也懒得理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
登上山门,学子们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见到神圣的课堂,舒适的生活区,传说中的明镜台……他们被青衣教习带着,径直往山门深处行去。
就连书院里师兄师姐,也是没见到一道人影。
“入学仪式你不知道吗?”
“入学仪式?那是什么?”
“据说菩提书院有个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入学仪式,历届学生,也只有经过这入学仪式的认可洗礼,才可以真正成为书院弟子。”
“快说说,入学仪式到底是怎样的?”
“菩提书院有一株千年菩提树,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君泽玉说道。
“入学仪式,与千年菩提树有关系吗?”翎儿问道。
“这株千年菩提树,每隔三年会结一次菩提果,书院称之为菩提子。而每三年所结下的这些菩提子,就会成为书院新一届入学学生的身份信物。换句话说,书院之中每一位学生身上,都有一颗菩提子。这也就是书院为何会每隔三年并且在秋季招生一次的原因,如今,正是菩提子结果的时候。”君泽玉广闻博学,一一为大家解释说道。
“原来如此。”李星云点头。
说菩提道菩提,可当那一株参天菩提古树暴露在所有学生眼前时,还是掩不住内心深深的震撼。
那一株菩提树,不知高达多少,粗壮得几乎要十余人环抱合拢。参天的枝叶浓密,在这清晨阳光下,洒下一大片斑驳的浓阴。
风吹叶沙响,一颗颗血宝石般的菩提子红光耀眼,仿佛夜空下一盏盏的红色灯笼,左右摇摆,向着新一届书院学生挥手示意。
“这就是千年菩提树么?真的很壮观啊……”那一株菩提古树,让雪儿流露出无限的憧憬。
青衣教习停下了脚步,极为恭敬地向着那株菩提树行礼。
学子们驻足,望着青衣教习们的一举一动,然后有模有样的叩拜菩提树。
对于修行者来说,六字门中道是一种信仰。
可对于菩提书院来说,这株菩提树就是另一种信仰。
菩提书院上至菩提老祖,下至每一届新生,修行之中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信奉信仰。
书院相信菩提通灵,大千世界,光芒万丈,唯独这颗菩提树靠着吸收天上菩提星辉而生长开花结果。
对菩提树的不敬,就是对信仰的亵渎。
洛长风收了礼数。
清澈的双眼抬望着菩提,目光顺着那粗壮的枝干向上攀岩,他仿佛看到菩提星辉洒落,普照世间。
……
书院开学,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不仅仅是新生的一场盛事。
同样,对于书院里的老生们来说,也是该普天同庆的日子。
都说老花不死,只会逐渐开败。
可书院里这开了三年的老生,乐得残败。
因为他们终于摆脱了顶在头上三年的新生头衔。
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是书院新生。
他们苦日子熬到了尽头。
“苍天!三年了,终于盼到了好日子。”
“终于可以不用被人欺负了。”
“错了!是终于可以欺负别人了。”
第四十章 菩提书院有新篇(下)
今日不识彼时月,殊不知,明月同照两世人。
就像是现在这样。
新生入学,新生有新生的向往期盼,老生也有老生的立场角度。
在这秋高气爽菩提结实的日子里,谁知道许久以后,谁会和谁走在了一起,谁会和谁成为了敌人。谁将那入学成绩榜上的名人挤落,取而代之成为更耀眼的天骄。谁从默默无闻一步步坚持努力到大放异彩。
这些都是不可知的。
对于新生来说,书院的日子充满了好奇新鲜。
然而这个时候,师兄师姐们就会说,你入学时的同伴同乡会不经意间与你走上了岔路,开始见面越来越少,渐而陌生,最后形同陌路,因为你们不在一门修行。而你在某个转角某个园林邂逅的陌生人,会慢慢的走入你的视线,然后邂逅变成了同路,最后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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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相遇与偶然,都是缘分。
而缘分,是需要经营。
曾经遗失的美好,是老生们最真实的忠告。
这些忠告终是需要自己体会。
老生们能够传达的,还是书院里代代留传的那些暗文化。
比如,书院里这位萧师兄口中所说的,欺负新生。
萧师兄名为萧灵童,为人八面玲珑,善于收集书院里各门情报,是名副其实的书院级天机楼代表。所以这些同年的师兄师姐,亲切地送给了他一个绰号:小灵通。
“按照往届流程,新生会在菩提树下受菩提星辉洗礼,并且摘选菩提子为身份信物,然后由青衣教习带往紫竹轩进行六字门分门。”
萧灵童回忆起往届书院规矩滔滔不绝地说道:“而六字门中道师通常不会在分门时出现,也就是说,负责接待新生的,除了六门青衣教习之外,就是往届的师兄师姐。而这个时候,书院是不会禁止一些新老生之间的交流切磋的。”
萧灵童脸上露出狡诈的笑容。
“你有什么想法?”
书院内院,那挂着编号十七的园林之门后,几道身影席地而坐,身边有秋风吹落的桃花翩飞,这里天地灵气浓郁,有着独特的阵法加持,静谧而优雅。
“听闻这一届新生之中,那个所谓的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就在其中。并且在书院入学试考核第一天,就召集了所有新生之中的翘楚组建十子同袍,想要进入书院之后,让十七座明镜台来一场大洗牌。”萧灵童似笑非笑的看着身边几位同袍说道。
“这是有备而来?不,这是明显不将我明镜台守门人放在眼里!”萧灵童神色猛然严肃。
“新生小打小闹而已,有这么严重?”同袍说道。
萧灵童平日里性格如何,身为十子同袍的兄弟自然再清楚不过。今日难得一见这个家伙严肃认真的神情,说实话,几位同袍兄弟还真是有些惊讶。
明镜台守门人,这个称谓,对他们来说,也是许久没有被提及过了。
六个字眼回荡在耳边,有一种陌生,有一种怀念。
自从上一次,在那个变态的家伙带领下,将明镜台彻底大洗牌之后,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就再也没有更新过。
这个现状维持到现在,已经似乎让书院里的学子们忘记了明镜台的生存规矩,更别提如今产生主动挑战新生的破天荒想法。
古人云,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书院十七座明镜台无疑是代表着书院学子的实力归属,在这书院内院十七落之中,竞争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可自从那一次之后,一切骤然如同疾风骤雨,杳无声息了起来。
而十七落明镜台排名,也是牢固之极,再也没有更新过。
萧灵童所在的十子同袍队,是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排行十七的一落,号称是明镜台门神。
败仗不少,却从未在那些企图将其取而代之的外院学生之中输过。
“门神之称,还真是久违了!”
……
菩提树下,一道道新生身影佩戴着菩提子,聆听入学教诲,沐浴菩提星的洗礼。
他们不知道,在那书院内院之中,十七座明镜台上的师兄师姐们,虽然表面上心境空明无物,可实际上已经隐隐的达成了一个共同的默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江满楼组建十子同袍人,那一夜搞了那么大的动静,这一面墙早就被西风吹到了山里,吹到了书院里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师兄师姐们耳中。
如同萧灵童说的,明镜台十七座,已经太久没有变化了。
这种修为是枯燥的。
他们需要新鲜的血液来冲击,在竞争之中弥补不足。
所以十七座明镜台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们默许着门神之队对新生的挑衅。就在不久的将来,就在紫竹轩里,那时候,会有许多书院的学生围观。
他们没有丝毫的轻敌观念,因为新生之中江满楼之名,君泽玉之名,还有许多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都位列其中。
他们虽然年幼,可先天条件独厚,未来一改书院格局并不是妄谈。
最重要的一点,是时隔三届九年,那凋零却从不没落的川字门,据传再度招了一名学生。
书院内院里所以师兄师姐都知道,上一次明镜台十七座大洗牌事件,就发生在那个变态的家伙手里。
好巧不巧。
那人也是川字门学生。
是九年前三届之中,川字门所招的唯一一位学生。
如今,川字门又招到了唯一的学生。
他是那个狂人的师弟。
虽然素未谋面,闻所未闻。
可内院十七座明镜台都深深的明白,历史似乎又将要重演。
因为每一届川门学生,都注定会成为同届之中领军人物。
这是菩提书院用千百年历史书写而成的陈规。
这一次,没有人会相信会有例外。
……
命运选择的一场对抗,会在不早不晚间来临。
改写历史的人物,终归是应天而生的祥云。
许多年以后,洛长风回顾着书院揭开的新一页篇章,依旧是难以置信。
他想不明白,命运到底在他们身上安排了怎样的角色,又该以怎样的心态去扮演它?
狼火烽烟,日日颠沛流离。
世事如棋,处处生死劫局。
一子之力,谈何覆雨翻云。
第一章 书院里不成文的规矩(上)
依旧是菩提书院阳光明媚的那个清晨,书院里新一届学子在那菩提树下,接受洗礼。
那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菩提树,垂赐菩提子,自此佩戴在学子们的腰间,成为新一届菩提书院学生身份的象征。
这种象征适用于整个天下。
“腰前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除了同袍血玉珠外,现在又多了个菩提子。好在它们都比较轻盈,否则就走不动路了。”雪儿把玩着入手一片温暖如玉的菩提子,也不知是在高兴还是在抱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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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大少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腰间:“你那也叫多?看见这儿没有?这儿……天西产的月牙坠,你们带在手腕,我挂在腰间。这一块,南海的蓝田暖玉,冬暖夏凉,有静心养气凝神洗髓的神效。还有这一块儿,百花岛的珊瑚琉璃雨,这一块儿……大沙漠的水晶沙……”
江满楼走起路来叮叮当当,腰前那一块块配饰可是清脆悦耳的紧。
看的洛长风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长风的菩提子,与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李星云眼望着洛长风腰前的黑色菩提子,露出不解的神色。
这或许也是同行这一届学生之中,所有人心中都有的疑问。
菩提树下,他们都问过青衣教习,然而青衣教习却闭口不言,只说这是规矩。历来书院六字门中,川门弟子都是如此。
这话当然是搪塞。
虽然蒙过了部分学生,可像李星云这般耿直的书生,凡事就像是求学问道,不弄个清楚明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众人都停了下来。
所有学子纷纷围了过来,将洛长风等人围在中间。
一双双眼睛,炙热的看着君泽玉。如果说在今届学生之中还有人知道这其中区别的话,那么这个人非君泽玉莫属。
“我可以说说吗?”君泽玉看了看洛长风一眼,请求后者的意见说道。
“如果你知道,还是说清楚吧,刚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洛长风虽然心中隐隐有着猜测,这身上的黑菩提可能与师尊无相道宗有关联,毕竟如果论起辈分,这书院所有学生,可都是他的后辈该唤他师叔祖!
这身份地位在菩提书院之中,多少还是有那么些特殊的。就像是菩提子用来区别书院学生的身份,而黑菩提是用来代表着川门无相道宗弟子的身份一样。
他是这般想着,自然也想得到验证。
君泽玉是天东经天十二星天机星嫡传弟子,就是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有他在,似乎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君泽玉首先说了一句简单的概括:“其实这不是菩提子,与我们大家都有所不同,这是一颗菩提心!”
这句话瞬间引起一片哗然!
“据说菩提树三年开花结果,每三年都会结出一颗菩提心,是为三千菩提子之首之意,难道说今届书院入学学生之中,长风学友被当选成为了我们所有人之首?”
无数道目光带着质疑与欣羡,敌对与震撼,一时间都落在了洛长风身上。
这世上除了一种叫做骂杀的杀人方式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看杀。
雪儿那看着洛长风的琉璃般的眼睛,流露出崇敬之色。
翎儿开始有些担心自家公主起来,生怕公主这连书院第一课还不曾上过,就会坠入爱河。
身为同袍十子,重阳、离落、月氏兄弟虽然不知这其中因由,却也为洛长风感到高兴。
李星云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江满楼有些不满,当然也有些嫉妒。按理说,菩提书院六字门中考试,他的综合成绩第一,在那天香居,所有人也见识过了,这颗菩提心如果代表着新一届书院学生之首的象征话,该是给予自己才对。
怎么会落到了长风的手中?
不过想想,书院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唯一能够解释的通的,就是洛长风川字门弟子的身份。他可是唯一一位被川字门招收的学生。
所以江满楼继续问道:“这是当选,还是理所应当?又或许是菩提书院里,不成文的规矩?”
君泽玉笑道:“理所应当。”
“哇喔……长风大哥好厉害!”雪儿几乎跳了起来。
洛长风笑了笑,看着君泽玉说道:“还是别卖关子了。”
君泽玉点了点头:“菩提书院自成建以来,有一从不为外人知晓的定律。那就是,凡每一届招收的学子之中,若有学子被纳入书院川门,则必当会在日后的修行之路中,成为那一届学生之中的翘楚,或者说第一人!”
“这个定律一直延续到三届之前,也就是川门最后一次招收学生的那一届,从无例外!”
洛长风一字一句听得很是清楚。
原来自己身上的,不是菩提子,而是菩提心。
代表着自己未来将会是这届书院新生之中,最强的一人。
他不知道书院这么安排是有怎样的用意,是用来自于同窗学子的威慑来给自己施加压力吗?
哪怕无法成为书院新一届学生之中第一人,也要拔苗助长?
不过这终归是一件好事情。
最起码,那些能够看得到未来的老家伙们,对自己的期许不错。最起码,自己知道这一生,不会太过于平凡。最起码,为洛河洛家报仇有望。
可这些学子们就不这么想。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有年少不痴狂的人?
虽不是争着吵着要向洛长风宣战,斗个你死我活,看看书院新生第一人到底谁属。可那一道道不善的目光,早就反映出他们的心理活动。
他们不服!
最起码,现在不服!
如果说川字门中每招一人,都会成为同届学生之中第一人,那川门之道还会沦落为现在门可罗雀的模样吗?早就应该是门庭若市,桃李遍天下了啊?
“哼,天道都无常,就算是定律,也该有例外的时候。”说话的人名叫关山,入学考试流门甲上的成绩,来自于牧云州。
“说的不错。间接客观的评论,所得出的结论,总归是要经过实践来证明,才具有说服力。”接话的人名叫牧千野,入学考试流门甲上的成绩,同样来自于牧云州。
他们都是彭九的十子同袍。
洛长风素来对于挑衅,都不会纵容。
洛门仅存他一人,不是为了活着受这些挑衅而无动于衷的。
“你如果想要实践来证明,随时恭候。”他看着那关山和牧千野两人,笑了笑说道。
第二章 书院里不成文的规矩(中)
洛长风在反击。
反过来激怒这关山与牧千野二人。
然后他很洒脱的转身走了。
解决问题的最好的办法,不是动手,反而往往是把问题留给别人去解决。
就像现在,洛长风丢下了一句话,定夺的人,成为了关山和牧千野。
如果他们二人真的恼羞成怒了,在这阳光明媚,朝气蓬勃,新生入学的日子里,当着无数道新生们的目光拉住洛长风,然后扬言说一些挑战不服之类的冠冕堂皇,最后事态演变到刀兵相见,一较长短,这一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他们会因此而得到书院青衣教习们的眷顾,也会因此而让六字门道师们,很快的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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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教习们不会对他们有太过分的惩罚,顶多也是把闹事的人分开,然后各自分了一个,彼此练练拳脚,成全他们想要舒动筋骨的心愿。
而六字门道师则就更善良了,他们课堂之上总会需要那么几个自发自愿的学生来做标本,验证他们的理论,这扰乱书院秩序的学生,刚好可以提前被内定。
洛长风跟随青衣教习们继续前行,雪儿和翎儿,李星云,苏小凡等人连忙跟了上去。君泽玉递给关山、牧千野两人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就几步路的距离,难道还忍不了了?接下来紫竹轩里,别说你要宣战他长风,就是想挑战青衣教习或者书院里的师兄师姐,都没有人拦你。最重要的是,也不会有院规限制,要打要杀,全凭君意!”
彭九向这二人递了个眼色。
同为十子同袍,他无法驱使关山和牧千野,因为论起身份地位,此二人丝毫不输于他。但他却可以在关键时刻,提出那么一个不知道是福还是祸的建议。
紫竹轩里不受院规约束,却也不代表着而已随意打打杀杀,书院毕竟是求学问道的地方,属于读书人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通常并不仅仅限于打打杀杀。
有时候动动嘴,也是能够解决很多问题的。
尤其是流字门中,动嘴往往比动手有用的多了。
身受菩提树洗礼的书院入学学子们,沿着通幽的曲径,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紫竹轩。
紫竹轩其实是一片紫竹林,之所以被称作紫竹轩,是因为这片竹林中央,有一片空旷的场地,曾是菩提老祖日夜讲道的地方。没错,这里原本还有一座简陋而优雅的竹屋,那是菩提老祖休息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紫竹轩。
书院里后世人为纪念老祖传道之功,所以一直保留着这个叫法。
紫竹轩里早已是汇聚了不少人。
这里阵营很是泾渭分明。六字门中每一门的青衣教习先生,身着不同门的书院服饰,以及书院里的师兄师姐,抱着浓浓的好奇心,许多人都是汇聚在此。
那明镜台十七座占有者萧灵童与他的十子同袍兄弟,也在此列。
“六字门中道,想要进入菩提书院,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萧灵童抱着双臂,看着逐渐走来的新生队伍,露出一抹笑容。
“我们,这么做不算过分吧?”旁边,一名为阿六的兄弟说道。
“放心小六。这里这么多青衣教习与师兄师姐们看着,我们可是正大光明出的这些考题,解不了直接认输就成,可没有人逼他们。”萧灵童对后者使了个眼色。
名为阿六的兄弟便是点了点头,向前走去。那些凑热闹的是师兄师姐们也跟了上去,剩下不少青衣教习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家伙,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没办法!川字门中时隔三届再度招了一名学生,这件事可是轰动了书院。想一想往届那些小祖宗们,哪一个让书院省过心了?如今这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可以让这些老生们,心里找一找平衡。如果我不是做了书院教习,说不定也会跟着萧灵童这家伙闹上一闹。”
“……”
青衣教习们带着即将分六字门中的新生,突然在紫竹轩前三百米处停了下来。
两旁坚挺笔直的紫竹竹叶无端由的被一阵莫名的风吹摆着,地面的落叶也被掀起,有种秋凉透骨的感觉。
迎面走来了一阵人影。
领头的看起来是书院里流字门中的师兄。
洛长风等人有些奇怪。
只听身前的青衣教习们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不在我们青衣教习管制指责之中。因为这新老生之间的切磋,在每一届都是司空见惯。若想不被书院里师兄师姐们看扁了,奉劝你们,还是拿出些本事。”
然后几位青衣教习便是袖手旁观的站在了一旁。不少新生都是一脸的莫名。
“怎么回事?难道说,书院里的老生们要和我们切磋?”有学生不敢相信地说道。
“太无人性了吧?我们刚刚才通过书院里入学考试,这前脚才刚刚进入书院,后脚就要迎接师兄师姐们的挑衅,不是明摆着要找我们难堪吗?”
“你知道还说?”彭九面色颜厉的瞪了那几人一眼。
他们不过是书院里刚入学的新生,六字门中道,许多学生也不过是连入门都算不上。迎面走来的师兄师姐来势汹汹,尤其是那领头的人,双眼之中有着智慧的光芒闪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看来我们十子同袍搞得动静太大了,不小心薄了书院里师兄师姐们的面子。”君泽玉颇为有趣的笑了笑。
“正好本少这两天有些手痒,让对面那些家伙陪大家练练手,看看新生到底是不是软柿子,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捏!”
想起那晚被雨中棠那个小娘皮折腾的往事不堪回首,江满楼这一大早就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今出气的人来了,正好舒展舒展筋骨,率先从新生之中走了出来。
“这一战可是关乎我等新生日后在书院里能否抬起头来学习,你们最好小心一点!”彭九看了看洛长风,不知是好心提醒,还是在警告,亦或是推卸责任。
洛长风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实力不行就惜言一些,否则被书院里哪位师兄师姐看上,指名道姓的挑战,就不好了!”
于是洛长风等人十子同袍,也紧跟而出。
他们十人,可是公认的新生最强队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关乎新生荣誉的入学第一战,自然是由他们来接。
第三章 书院里不成文的规矩(下)
小六的视线在迎面走来的十余人之中,来回打量了一遍,他颇为恭敬地行了一书院礼说道:“为了节省时间,我这一场将流、术、法、易、行五字门中道,用一阵法融合在了一起。你们可以从新生之中选取五人,分别破关。若不能在规定半个时辰之内尽破五关,或者说无法破关者……”
“如有一关不破,算我们输。”江满楼打断了小六的话说道。
洛长风不由得看了江满楼一眼,心想着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连对手是什么人都不知晓,更加没法摸清对方的底细修为,就夸下如此海口,还真是别人挖坑他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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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种队友,早晚会被玩坏!”月三人无奈的说道。
“这样,会不会草率了一些啊?”苏小凡也是摸了摸脑袋,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李星云说道。
“不草率,那就不是他江满楼了。”离落深深叹息,拍了拍苏小凡的肩膀。
其实不止是他们,不少新生都觉得江满楼这话说的太过了,毕竟书院里师兄师姐们摆关,可不像是书院入学考试那么简单。谁知道眼前这个名叫小六的家伙在书院之中是什么实力?还有用阵法摆下的五关,那阵法之中又会遇到怎样的人?
“你最好想清楚。即便你姓江,也要为自己的话负责。”彭九看都没看江满楼说道。
“废话!我江满楼说的话,自然会负责。你如果不情愿,觉得自己有能耐为新生夺这一场荣誉,本少不介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你。”江满楼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我想,这是你们十子同袍的事,没必要把所有新生都牵扯进来。”彭九说道。
“冀云州彭家是不是家族遗传性的耳背?你难道没听到,小六师兄是在宣战所有新生吗?”
“但是否应战,不是你一言堂。我想在此的同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以初出茅庐的身份,去挑战明镜台门神的师兄们。这是一场明知道结果的仗,即使要打,你也得征求所有人的意见。我可以理解,江家乃天下第一世家,凡事可以不计后果,不用征求别人的意见,反正最终的决策都逃不了一言堂的结局,可此处是菩提书院,是一个以修行和道行为尊的地方,书院博怀,纳百川为道,却似乎没有提醒过书院学子,事事要听从江家人的安排!”
彭九道出了一个九成新生都不知道的秘密,关于小六的身份。
明镜台门神!
简简单单地五个字眼,却没能逃得过众多新生的耳朵。
他们没有遗传的耳背。
这五个字眼听得非常清楚。
即使对于新入学的他们,对书院里的一切都是未知,可也没有人不知道菩提书院明镜台存在。
否则他们也不会在江满楼的领头下,组了十子同袍,为的就是将来入了书院,能够与明镜台师兄师姐们一较高下。
菩提书院十七座明镜台,那可是所有书院学生都梦寐以求的修炼之地。然而却只有那些天赋卓越的人,才有资格拥有。
因为僧多粥少,明镜台的位置,是要夺来的!
新生们开始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不少人的意志开始了动摇。无论他们有多大的信心,无论他们有多少愤慨,在明镜台第十七座守台师兄的面前,依然无法提起多少必胜的决心。
彭九目的已经达到,他看着军心已乱的众多新生,于是率先走了出去,列在了一旁,站好了队。表示会在这一场以卵击石的对决之中,保持袖手旁观,事不关己的态度。
输赢,无关乎他的荣辱。
随着彭九走出去的,是他的十子同袍。关山、牧千野,然后越来越多的新生开始选边站队。
洛长风看着身后越来越少的人,没有说什么。
彭九说的话虽然难听,却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道理。这五道关卡摆在面前,该如何抉择,新生们有自己的选择。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江满楼这样的底气,不是每个人都是书院考核甲上的成绩,不是每个人都有冲慧境的修为。
“看来新生之中,内部分歧很大。”
小六旁观着这一切,对于彭九分裂新生的行为,虽然有所不耻,可也没有说什么。退一万步来说,明镜台上那些家伙们默许他门神十七的做法,并不是为了这些连接下挑战勇气都没有的新生们,真正的目标,在于江满楼的十子同袍。
说的确切的一些,是在于长风,这个时隔三年,川字门再度招的一名新生。
“废话少说,开启你所谓的阵法。”
浑身被黑袍包裹的重阳,双手抱臂,宽大的帽子遮住了脸颊,他视线像是看着地面,目光虽然空洞,却隐藏着凌厉。
“迫不及待了吗?阵法随时都可以开启,只是不知道,你们哪五人来破这一关?”小六说道。
“法字门中!”重阳走了出来。
“术字门当然非我江满楼莫属!”
“星云也来尝试一下吧,流字门交给你了。”
君泽玉也走了出来,他将李星云拉了出来,虽然没有说自己,可所有人都知道,易字门中在他手中必破无疑。
“还有行字门中。”洛长风的视线,在离落、月氏兄弟三人身上看了看。
“不用纠结了!”离落抱着长剑也是一步迈出。
重阳、江满楼、李星云、君泽玉、离落,五人站了出来。
对于这个阵势,远处的萧灵童也是感到有些压力。江满楼与君泽玉二人不用说,一个是术字门第一世家,一个是天机星易字门亲传弟子,这一关融合了五字门中道,还没有开始,已经注定丢失了两门。
“现在就看那个书呆子,一身隐藏在黑袍中的家伙,与总抱着剑装冷酷的剑客,那三人真正的实力了!”
萧灵童长舒了一口气。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第一关输了也没有多大关系。
因为包括他自己在内,连同明镜台上那些家伙真正想看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年龄与他们无异,辈分却让六门道师都要恭敬的喊一声小师叔的小师叔祖身上。
对付长风,他当然留了后手和底牌!
第四章 入关
紫竹林四下开始纷纷卷起一阵林风,无数的竹叶被风卷起,恍若漂浮湖面的浮萍。
洛长风似有所察觉,挥了挥手,然后后退了数步。身后一众学子同样是纷纷后退,站在所有人身前的江满楼五人,背影开始变得模糊,一点一点的被虚无的空间所吞噬,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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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漂浮而起竹叶,在阵法开启之后,也是按照那小六师兄的指引,一片一片首尾相连,仿若旋转的八卦镜像,连成一面虚空之境悬浮而起。
紫竹林之中所有人,新生老生与众位青衣教习开始凝视着这面虚空之镜,同样的镜像,被这无数的竹叶,连出了五个,五环一般环环相扣。
那五面虚空之镜中,顿时出现了江满楼等人的五道背影。
……
李星云身处一片莲塘之中。
他站在莲叶之上,四下里望了望,发现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这无尽的莲塘之外,什么也没有。常理说,逢莲池莲花之处,必有蜻蜓蝴蝶流连忘返,有蛙鸣虫叫,然而这里周围什么也没有,很静。
“布下这阵法的师兄看来实力有限,莲池有其形而无其神,太静,静的过了。而且,不知什么时节,这满池的莲花,竟然都不曾绽放。”李星云自言自语着。
他的视线依旧在来回观察着四周,他看到在莲池中央有一处莲台,他想去那莲台看看有什么玄机,心这般想着,于是脚下的莲叶便开始动了。
身体与心理都没有任何的准备,李星云几乎在莲叶浮动的瞬间重心不稳一头栽进莲池之中。
若真是那样,即便是破了这一关,丢人丢的也大了。
莲台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莲台之上什么也没有,李星云自然而然的坐了上去。
他不是要立地成佛。
“先生说,佛有三境,由眼而心。最高境界是做到佛留心中,修自在法。可那不是我走的流字门,遇佛必拜,逢禅必参,虽然看起来比较形式化了一些,可最起码比起那些伪善的教徒要好上许多。我李星云不求入圣超凡,传书立世,红尘三千,做最平凡的一名门徒就够了。”
所以他坐上了莲台。
他看到了一个景象。
莲台或许是承受不住自己的身体之中,开始缓缓下降。而周围的莲塘,在固定的莲池容积之下,池水水面被莲台挤压出现了小幅度的上升。
奇怪的是,莲塘里那无数的莲花,也随着水面的上升而逐渐跟随着升高,并没有出现被莲池之水湮没的迹象。
“水涨船高?”
水涨船高的说法当然不适用于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这池中之莲自然不是无根之莲,否则水涨船高那是自然现象。
既然是有根之莲,为何会随着水面的上升而上升呢?
李星云认真思考了很久,似乎找到了所谓的关卡所在。
“这应该是一种现象级的提示。”
如果换做是新生之中其余几位流字门中甲上成绩的学生来接下这一关,想必会抓耳挠腮,直到最后出现怒火。
因为这一道关,设计者不但要让他命中答案,破关而出,最主要的还是要猜中题目!
“什么也没有!不会是让猜题目,再去蒙答案吧?”
外面许多的新生看到李星云所在的莲池,顿时感觉到一阵头大!没有考题,没有提示,什么也没有的一道流字门关,却要让人在半个时辰之内破关而出。这不是明显当着所有新老生的面前,刁难新生?
“猜对了!就是要先猜中题目,再去揭晓答案!”小六师兄笑道。
洛长风看了对方一眼。
心想着也就是李星云那个书生脾气好,换做是任何一人遇到这关,恐怕都会压制不住怒火。若是江满楼,极有可能劈头盖脸的将这几位刁难的师兄骂上一顿,然后在拉着众人去到书院院长大人那评理去。
“这一关题目也太变态了。”同为甲上成绩的流字门苏小凡,都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还是安心看吧,虽然有些刁难,想来是难不倒李星云那个书生的。”洛长风说道。
“星云大哥加油。”雪儿挥舞着小手,也不管李星云能否听得到。
……
江满楼眼前的世界,不能说是一片世界。
与李星云不同,他直接被阵法带到了一个密封封闭的房间。四周大概浏览了一遍,有一座高大的器炉,有一个器材桌案。桌子上是各种炼器材料,上好的地精铁,火云石,还有一些钳子,大锤,,图纸之类的东西。
江满楼一眼将这座房间看了个遍,不由得大吼了一声,爆了句谁也听不到的粗口:“我……你个小六,你竟然让本大少在这里炼器!”
是的,江满楼这一关术字门,就是给了他一张图纸,让他在规定半个时辰之内,打造一把名为‘流星刀’的兵器!
有质量检验!最低要求,削铁如泥!
江满楼此时此刻的心情,简直可以用三千大红袍兄弟在心中奔驰而过来形容。
他出身江家,天下第一世家,也是天下第一术字门世家。
术字门中,以建造发明炼器等为主要修行之道。
虽然自小到大他耳濡目染,学了许多不愿意学的炼器之道,平日里搞一搞发明小玩意什么的手到擒来,可还是真没有打造过兵器,而且还是削铁如泥的这种!
比起江满楼的遭遇,离落就好得多。
行字门最注重战斗力,行门出将,换句话说,那些炼体好勇善争斗,将修行之道侧重在身体潜力发掘之上的修行者,都是行字门中人。
离落是剑阁中人。
昆仑山剑阁,自摘星老人之下,皆是清一色的行字门中。
他们修剑道,自然而然是行字门之中的一支。
所以离落的这一关很简单,战胜对面的对手,用或者不用手中的剑!
……
君泽玉面前,则是一片诺大到看不到边际的森林。
这一座森林有三百六十五个入口,有三千二百八十五个出口,他需要做的,是在半个时辰之内推演计算,然后找到一个入口,成功到达彼岸!
第五章 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看来,我要在这荒林之中煮时片刻了。”
或许是术字门中修行趋吉避凶,五行八卦,排兵布阵,摄魂招魄,推演演算……导致此门之中弟子都拥有着无比强大的神识,即便是相比较同一境界下的其余五门弟子,也是远远超越其上。
君泽玉缓缓闭上眼睛,盘膝而坐,并不急于一时。
他开始释放出神识,将这一片荒林摸个透彻。
……
最后一道关卡是法字门的考验。
相比起君泽玉的荒林煮时,他的寒山煮雨似乎更令人头疼。
是的,他正站在一座高高的雪山之上,他不知道脚下的山有多高,也不知道这里的雪下了多少年,积累了多久,他只知道在半个时辰之内,要让这雪寒山,落一场雨。
这就是他的关卡。
要破关而出,就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在这寒山之上,煮一场雨下来。
“寒山煮雨?这明显是在耍赖,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挑战……”新生之中有学生开始抱怨说道。
“除非是神引境的圣人能做到,呼风唤雨,改变天象。除此之外,别说新生了,恐怕法字门中道师也未必能够做到吧?”月三人冷哼了一声,看了看小六师兄说道。
“我自然知道他做不到。”小六笑道。
“所以你是故意的了?明知道是六门道师都过不了的一关,你觉得用来对付我们新生,让我们出丑认输很有意思吗?”翎儿愤慨说道。
“寒山煮雨他做不到,不代表他不能破关而出。”
这时萧灵童走了过来。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翎儿看个不停,苏小凡看在眼里,觉得这位师兄一定是在书院里修行修傻了,那双贼一般的眼睛像是没见过女孩子似的。
“我提醒你们。这一关考核五字门中,五位新生最终的结果是要破关而出,而不是破题而出。虽然某时候这两个词汇表达的意思相同,可某些时候,却是有着争议。”
萧灵童伸手接住飘飞在眼前的一片竹叶,深深的嗅了一嗅,那故作翩翩君子的模样,让人看着恶心。如果江满楼在这里,一定也会对这个家伙甘拜下风,明白何为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道理。
洛长风似乎听懂了萧灵童提示之中包含的意思:“师兄言下之意,是说即便不能破题,只要最终能打破阵法破关而出,就是胜者了?”
萧灵童颇为惊讶的看了洛长风一眼,心想着不愧是通过川字门中考核的人,悟性之强,一点就透。
“当然……”萧灵童看着洛长风笑道。
“你就是今届川字门所招的唯一学生长风?”
“如假包换。”洛长风同样与之对视。
“你可敢接下我第二关?”萧灵童说道。
“如果师兄是点明要我来闯第二关,长风自当从命。”
“我叫萧灵童。”
“见过萧师兄。”
“这一关耗时太久,等待也是等待,不如就趁现在,闯一闯第二关?”
“萧师兄很急吗?”
“是有些急切。因为还从没见过这么弱的新生队伍,从进入阵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时间,五门关卡,还没有一关通过。”
“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兴许我这话刚说完,就有结果了呢?”洛长风笑着。
萧灵童一开始也是在笑着。他的笑容比起洛长风还要得意。然而当洛长风笑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却陡然凝固了。
五环之中,江满楼所在的房间顿时传来一声轰炸的声响,那座房间瞬间被轰炸的冲击力掀去了整个房顶,一团火红的热气骤然冲起,仿佛蘑菇云一般冲霄而去。
江满楼灰头土脸的从器房之中走出来,一手挥着眼前的乌烟瘴气,嘴里还不停地呸着东西,另一只手拎着一把刀芒四溢的流星刀,大步阔斧地走了出来,走出了阵法。
“成,成功了?”新生之中有学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废话!当然成功了。我江满楼出马岂会落败?再说,不成功我走出来干嘛?就是想走也走不出来啊?”江满楼郁闷地瞥了那新生一眼。
然后随手将手中流星刀丢了出去:“拿去,验验货!”
他这声音刚落,阵法之中的离落,直接将对手从竹叶镜面之中丢了出来,而后双手抱着长剑,气息平稳,似乎并没有费多大力气,轻松的走了出来。
“又过了一关……哈哈,好厉害。”雪儿高兴地欢鼓着小手。
苏小凡极为诧异的看了看洛长风一眼,月三人兄弟二人也是带着同样疑惑与震撼的目光看向洛长风:“你该不会也学会了君泽玉的术字门了吧?这都能料到?”
洛长风笑而不语。
他当然没有君泽玉那般本领。
他只是触摸到山河九重一重境之后,对于空间的感知异常敏锐,就在江满楼破关而出的前一秒钟,他感觉到后者所在的阵法出现了空间涟漪的细微波动,所以便是猜测了一下。
没想到还真是中了。
看着离落和江满楼二人,又算了算时间,小六和萧灵童二人觉得不可思议。
看怪物一般的看着离落,然后将自家十子同袍兄弟搀扶了起来:“厉害,你怎么样了?”
这位负责守关行字门中的十子同袍兄弟姓厉,名害,是萧灵童明镜台十七座的兄弟。
“这个家伙真是个变态,哪里修炼得这么诡异的剑法?”厉害这会儿一点儿也看不出厉害之处,在离落手中,几乎没有了脾气。
“我忘了跟你说了,他好像是剑阁的弟子……”萧灵童抓了抓脑袋,怪物似的看了离落一眼。
“还是一只脚踏入了冲慧境门槛的剑阁弟子。”厉害翻了翻白眼,心想着这下被你坑坏了。
“别担心,这才破了两门而已,我们一定能够胜利的。”萧灵童给予厉害一个安慰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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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周围再度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无数道目光望向那君泽玉所在的镜像之中,只见盘膝而坐许久没有动静的君泽玉忽然间睁开了眼睛,露出一抹令无数女子都为之倾叹的笑容,他悠闲地打开折扇,一步一步进入荒林煮时。
而在此时此刻,莲台之上的李星云脑海中开始高速的运转。
所有一切曾经所研习过的佛法教语在他脑海中飞驰而过。
什么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什么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对,不对,通通都不对……只要心净,就不会被淹没……只要心净……只要心净……”
李星云突然间笑了。
脸颊滴落了一滴汗水,脑海中飘过十个字眼,他口中紧随着念出:“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
于是莲台周围,满塘的莲花,刹那间绽放……
李星云的身影出现在洛长风等人身边。
第六章 破题为下,破关为上
流字门关破。
李星云花了几息的时间让身体与思维适应现实中的世界,而后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笑对着萧灵童拱手作礼。
萧灵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以示礼貌。
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不知为何在这群新生面前,自己总会干一些让自己无法下台的事情。
他挑衅洛长风,结果江满楼与离落二人破了术字门和行字门关。他安慰自家兄弟,结果书呆子李星云破了流字门关。
打脸不说,还是当着所有新生的面前,自己打自己脸。
“师兄的脸怎么了?”李星云发现萧灵童的脸上有些红,是那种烫红之色,便是好奇的问道。
“哦……太阳太大了,我这边正对着阳光,晒得。”萧灵童伸手做了个遮阳的姿势,心中腹鄙。
即使是事先对于江满楼所谓的同袍人有所了解,心里也提前有着一败涂地的准备,然而当真正面临这种窘境时,才会发现一开始所谓的心理准备,都是自欺欺人。
没有人能够在面临失败时会心安理得,坦然接受,萧灵童觉得,如果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他一定是个圣人,起码将来一定有成为圣人的资质。
“楼少我奉劝师兄一句,现在认输仍来得及。再过片刻,最后那两名家伙破关而出了,一切说什么可都晚了。”江满楼手搭在李星云肩上,趁着李星云不注意,手掌上的炉灰在其后肩抹了抹。
李星云没有察觉异样,洛长风看了江满楼一眼,翎儿使了个眼色,将李星云那书呆子扯了回来,嘴里还不停嘀咕着。
江满楼也算是识抬举,笑着收回了手臂。
“如果我换做是你,一定不会这么早得意。”萧灵童说道。
“五字门关,已破三关。难道你认为自己还有胜算么?”江满楼说道。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好下结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明白。”萧灵童也是分寸不让。
“我终于明白书院里师兄与新人之间最主要的区别在哪里了。”江满楼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
“洗耳恭听。”萧灵童说道。
“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身后一阵哄笑。
无论这场入学仪式,新老生之间的交手结果如何,对于那些站在江满楼与洛长风身后的新生们来说,眼下的成绩,已经足够他们自豪了。
在明镜台十七座师兄们手中连胜三关,这种战绩,就算是放在书院里老生之中,也是不多见。
谁都知道明镜台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十七座明镜台的占有者,必将代表着菩提书院里最强的学生组合。
他们很欣慰,自己站对了立场。
不过在一旁选择冷眼旁观的彭九等人,面色就不那么显得神采奕奕了。
他们是新生,然而所选择的立场,让他们注定不能与新生同荣,却要和萧灵童等人共辱。
或许是实在受不了江满楼得意忘形的神色嘴脸,彭九冷哼了一声,带领着身后一众袖手旁观的新生,向紫竹轩中心走去,那里是青衣教习和书院里师兄师姐汇集的地方。
书院里师兄师姐们自然是迎接新生的临时组织。目的是配合青衣教习根据入学考核成绩分配六字门中。
赶上历届以来书院里所谓不成文的规定,自然也乐得观赏这明镜台十七座的诸位们神,与新生之间的斗法。
因为书院里真的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有趣的事了。
自从那个狂人彻底洗牌了十七座明镜台的位置之后,这种综合性的六字门中斗法比试,也就随之长埋书院的历史之中,或许会在多年以后成为某位门中道师用来作为新一届入学学子的入门考核试题,才会偶然被人们记起。
不过旁观归旁观,作为书院里的老生,眼看着明镜台门神所设下的关卡被一群初生的牛犊连破三场,这面子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书院里老生们向着青衣教习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可以制止了,这场交手没必要有完满的结局。
青衣教习无辜的摊了摊手,抱怨的眼神中有着我也无可奈何的悲哀。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是书院里师兄师姐毕业以后留守书院而担任,常常能在学生之中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因此与书院新老生之间,关系都及其融洽。
况且,十七座明镜台上的家伙,脾气都是一个比一个臭,即使是排名老末门神,有时也不是好招惹的对象。除非那些真正在书院里有些年代的青衣教习们能镇得住这帮肆无忌惮的家伙,一般人,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恐惧的心理谁都有。
江满楼也是悬着一颗心唯恐后面君泽玉和重阳两个家伙扬名立万的时候拖后腿。
萧灵童身为第十七座明镜台门神之首,心中的恐惧当然更大。
真的输了这五门,回到内院后,还不得被前面十六座明镜台上的妖孽们趴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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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目光聚集在最后两个镜像之中。
君泽玉如闲庭信步,优哉游哉。
荒林煮时或许真的能够困得住一些人,而君泽玉不是平凡人。
他拥有着无比强大的神识力量。
身为天东经天十二星之天机九星传人,这种易字门中道恐怕是他儿时手里的玩具也不为过。
在神识算清楚了路线之后,沿途畅通无阻,九转十八弯,毫无悬念地走出了荒林。
他太令人放心了。
以至于在破关而出之后,紫竹轩里无数道目光似乎都是冷淡的。
没有欣喜,没有惊讶,也没有放松。
他从所有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对白。
“我出关了。”
“哦!”
打开折扇,君泽玉还是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的存在感也可以这么低。
“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君泽玉自言自语说道。
“什么?”洛长风问道。
“这么冷静。”君泽玉指着周围。
“审美,有时也会疲劳的。”洛长风自然知道他所指,便是笑了笑说道。
君泽玉再胜一局,让这场新老生之间的交手迎来了最为紧张的时刻。
因为真的是刻不容缓了。
半个时辰规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不少新生开始焦急起来。
“最后一关了。寒山煮雨到底该怎么煮啊。”
“即便是掌握法字门中属性力量,若不是火属性,也是绝对无法破关的。”
“这法字门中寒山煮雨,明显是作弊的行为。”
“就是,根本不可能战胜的一题。除非神引境的圣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此题为难新生来挽回老生不败的面子,这么做太令人不齿了。”
萧灵童脸上带着坏笑,对这些新生的抱怨他是一句也没有听到耳里。
用他的话说,法字门关最主要的诀窍,不在于破题,而在于破关。
寒山煮雨别说是新生做不到,这一题可是曾经难倒过明镜台排名前几的十子同袍队伍。
用来对付新生,其用意不言而喻。
就是明摆着杀鸡用牛刀。
“时间到了,我看你们还是认输吧。”萧灵童伸了伸懒腰,扭了扭脖子。
第七章 蔷薇剑
已是午时,太阳通过竹林化作一道道笔直的光线,照射在地面上。
风吹过紫竹林,竹影摇曳,光线也跟随着摆动。萧灵童的脚下,就有一片竹影倒影的阴凉地儿,枯燥的等待让一个人越发觉得无聊,他竟和摇曳的竹影耍了起来。
给所有新生的感觉很嚣张,就是很嚣张。
江满楼在最开始的时候夸下海口,说在规定半个时辰之内无法破关就算输,如今距离半个时辰,只剩下……或许连他说完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然而最后一关法字门所谓的寒山煮雨,依旧没有半点儿进展。
江满楼很气愤。
可他现在无话可说。
身后不少新生甚至开始灰心,心中抱怨江满楼一开始所夸下的海口,心中鄙夷萧灵童那得意忘形的模样,心中倒是期待着六门道师能在此时出现,或者说远处的青衣教习能在关键时刻终止这场无聊的交手,以至于不会让新生们在还未正式聆听书院里第一课,就对这神圣而充满着希冀的书院美好未来感到沮丧。
无论怎样,最终他们也只能在心底抱怨而已。
说到底,一个连接受挑战资格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的成败?
小六算了算时间,又看了看日头,最终视线落在洛长风的身上:“既然你们不到黄河心不死,再等这最后几息的时间又何妨。”
“半个时辰到了吗?”江满楼气冲冲的说道。
“快了。”萧灵童笑道。
“那就是说还没到?”江满楼说道。
“在我眼中,到与不到,结局无异。”萧灵童抱着双臂笑道。
“难怪十七座明镜台,你只能拍在老末。”江满楼瞥了对方一眼。
“你什么意思?”名为厉害的老生,走上前指着江满楼说道。
“意思很明显,怎么,你还要再打一场吗?”离落抱着长剑挡在了厉害面前,双目如剑。
“打是肯定要打的,只不过不是你们俩。”萧灵童伸手拍了拍厉害的肩膀,看了一眼洛长风说道。
谁都听得出来萧灵童言语之中的意思。
他是想要挑战洛长风。
“所以你们下一关,就是要与我打一场了?”洛长风对上萧灵童的视线说道。
“我觉得现在就可以。”萧灵童说道。
紫竹轩里新老生之间的对峙越发的激烈,双方各不想让。
老生以萧灵童的十子同袍为首,从某些方面代表着明镜台十七座师兄师姐们的意愿。其真正意义在于试探三届九年川门所招唯一一位新生到底有几斤几两。
新生之中以江满楼所组建的十子同袍人为代表,代表着所有新生的荣誉与尊严,他们要的很简单,胜利,唯胜利而已。
然而在老生与新生之间,在这场争执与对峙之间,同样有那些旁观者,事不关己。
比起这双方的各不相让来说,这些人与青衣教习们的注意力则是更多的放在那最后一面镜像之中。
因此那座飘雪的寒山之上的动静,最先被这些人发现。
寒山之中的动静让他们惊讶的难以置信,还未来得及出声,那飘雪寒山之上的那道黑影的声音,却顿时盖过了紫竹轩里所有争论的声音。
“我说,你们,是都把我忘了吗?”
那是重阳的声音。
很自信很浑厚的声音。
紧随着那道声音传入所有人耳边的,是一场震耳欲聋的耳鸣声……
无数道目光望向那座飘雪的寒山,所有人都看到那恐怖的一幕,寒山没有煮雨,雨并没有落下,落下的是一片雷,一片雷河。
万钧的雷霆赫然劈落在那座寒山之上,顿时间,暴风雪炸了开来。
寒山滑坡,那如巨石一般的雪泥,从山体上滑落,滚动成雪球,形成比雪崩还要惊恐的场面,仿佛寒山之中有着什么妖物出世了一样。
当然不是什么憾世妖物出世,也不是雪崩,而是山崩。
地裂山崩的山崩。
那万钧雷霆倾泻而下,直接崩碎了整座寒山,直接将这融合了五道关卡的阵法崩碎,虚空之中竟然出现一道道恐怖的裂痕,然后一双手从某一道裂痕之中伸了出来,用力一掰,撕开裂缝,重阳大步迈出,就像是打开房门,一步走了出来一样,重阳破了阵法。
破阵而出!
紫竹轩里的大地有些微微的颤动,那是受到那万钧雷河滚落山崩的影响,在紫竹轩,那萧灵童十子同袍师兄弟所聚集的地方,那盘膝而坐,面前插着一面面阵旗的一位老生,顿时面色一白,吐了一口鲜血。
整座阵法被破,他竟遭受了不小的反噬之伤。
这突然地变故,这突兀的逆袭,让所有人都是大为惊讶。
当重新认清了现实之后,那些惊讶的新生,脸色上震撼的神情转而变成一张张喜悦到嚣张之色。
他们赢了。
无论如何,他们赢了。
“哈哈哈……”江满楼大笑道。
“破题为下,破关为上。几位师兄,承让了。”
重阳身体之上,还缭绕着丝丝的雷电,那雷电游走在黑袍上,越来越淡,越来越弱,不知道最后消失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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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咳了咳嗓子,躲避过重阳那阴森的视线,拱了拱手。
萧灵童面色微青,甩了甩衣袖,转身走了。
厉害索性让出了一条道,一条径直通往紫竹轩中央那座擂台的宽敞大道。
视线无阻碍,洛长风沿着这条道望去,只见那周围聚满了青衣教习和书院里师兄师姐的擂台之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当他看着那道人影时,那道人影也在看他。
他知道,自己的对手出现了!
“是他?”君泽玉合上了折扇。
“你认识?”洛长风和李星云异口同声问道。
“是哥哥……”
“是公子……”
雪儿和翎儿看到擂台上那道身影,飞快的冲了过去。
洛长风皱了皱眉。
断然没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对手,会是雪儿的哥哥。
“蔷薇剑燕南飞,在书院里的实力,第十座明镜台。”江满楼怔怔然,看了厉害与小六一眼说道,“根本不是这群家伙能够相提并论的。”
第八章 农夫与院长
骄傲如明镜台第十七座的书院师兄,厉害与小六在听到江满楼的评价与刻意贬低之后,竟都没有反驳。
或许明镜台第十座这几个字眼并没有对实力多么形象的描述,可从萧灵童等人的眼里,洛长风能看得出来‘燕南飞’这个名字,在书院老生之中具有多少分量。
“蔷薇剑,很厉害吗?”李星云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不免有些好奇问道。
“可能吧。”离落抱着长剑,眼神微眯说道。
“可能,是厉害还是不厉害?”苏小凡接着问道。
“听说很厉害。不过没交过手,谁也说不准。”离落说道。
“试试就知道了。”洛长风迈开阔步走去。
如果是私下里,他当然不会想与燕南飞比试,这样恐伤彼此与雪儿之间的感情。
可今日不同。
他站在新生的立场,燕南飞站在老生的立场,他们素未谋面,可他们的立场是相对的。
更何况这紫竹轩里,所有的新生包括老生,甚至连青衣教习们,心中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问,对洛长风实力的疑问。
所有人都在怀疑洛长风真正的实力。
新生们不服他身上的菩提心认可,新生第一人的称谓虽然是虚名,但对于自有骄傲的新生来说,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配得上的。
彭九那些人就不服。
最起码,洛长风要拿出真正的实力令他们信服。不能只凭着书院里历届川门学生的实力,来总结出川门之中无庸者这一概论。
至于老生与青衣教习,当然是以试探的立场为目的,验证验证时隔三届九年,川门唯一新生的质量是否还依旧如初,是否真正值得他们重视。
所以说,无论对于谁,无论对手是谁,洛长风这一场终归是避免不了。
他也要越过心里的坎,向着活在世上和已经长眠的人们宣告洛门的未绝。
“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与长风大哥打。”擂台之上,雪儿小手挽着燕南飞的手臂,撒娇似的嗔道。
“长风大哥?”燕南飞看了台下洛长风一眼。
“就是长风大哥啊,他救过我和翎儿性命的。”
“雪儿现在长大了。看样子长风大哥在雪儿的心里,比哥哥重要的多了。”
“哪有……”
“好了好了。哥哥答应你,不下重手,点到为止行吗?”
“这还差不多。”雪儿俏皮地吐了吐香舌,便是拉着翎儿下了擂台。
洛长风站在擂台下,身旁江满楼长叹短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好自为之吧。
萧灵童一行人就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的看着洛长风。
是的,无论第一场的较量交手结果如何,那都不是重要的。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场蔷薇剑与菩提心的对决,才是重中之重,才是他们最想看的一幕。
他相信,此时此刻,紫竹轩里有无数只眼睛,在密切注视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等到这场交手结束时,结果,会在第一时间传入到内院剩余十几座慵懒的家伙耳中。
洛长风准备登上擂台。
紫竹轩后方人群再度骚动,又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擂台周围所有人的视线望去,竟然看到一行皆是六门道师的身影向着这擂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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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六门道师身前,有一道明显与众不同的老者身影,走在最前面。
那老者身形很高大,披着道袍,看起来应该已经不亚于百岁高龄,甚至还要更老,可那坚挺的身躯,一点儿也没有风烛残年的样子。
比起洛长风曾见识过的师尊无相道宗,那老者可是年轻壮硕了不少。就是六门道师在他身后,也是不及那老者的一半魁梧。
洛长风是不认识那老者的,确切一点儿说,这里的新生,都没有见过那老者。
可从六门道师以及这周围书院青衣教习,师兄师姐们见到那人时的恭敬模样,洛长风与所有的新生心里,也多少有着认知了。
“院长……”
青衣教习与紫竹轩里所有的师兄师姐,连同那萧灵童,以及擂台上的燕南飞等人一并弯腰行礼。
“院长大人……”
新生也不能落了礼节,整齐的声音,整齐的姿势犹如潮水一般铺卷开来。
是的,那位身高足有八尺的老者,就是菩提书院现任的院长,庄道玄院长。也是这天下神引境圣人之下,被称作化劫第一人的庄院长。
“院长好奇怪啊,卷着袖子,手里提着的……那是锄头吗?”苏小凡低着头,微微抬起眼眸,偷偷看了庄院长一眼。
“你没发现,院长身上还有些泥巴呢。你看他的靴子……”李星云也是用余光看了看。
“院长可是六字门中流字门人,据说一直喜好农耕,看来这传闻真是一点儿也不假。院长估计是从菜园里赶来的呢。”江满楼偷笑说道。
正如江满楼所说,这位菩提书院院长大人,真的是听说今日新生分六字门中,才紧赶慢赶从菜园里趟着泥过来的。
他和六门道师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很简单,是来招生的。
六字门中,哦不,确切的说是五字门中前来招收自己门下的学子,而院长大人是来招收亲传弟子的。
早在燕国尊皇燕白楼将自己的宝贝掌上明珠托付给菩提书院时,书院就有传闻说院长大人要亲自将燕凝雪收为门下学生,与六门道师辈分齐高。
庄院长听闻燕白楼那个宝贝女儿已经来到了书院,便是迫不及待的放下了手中的活,争嚷着要亲自过来看看自己未来的学生。心想着那个菜园,终于是有人能搭把手料理了。
“诸位师生无需多礼,都起来,都起来吧……呵呵。”
院长大人伸了伸手想要搀扶起雪儿,看着自己手指甲上的泥巴和手里的锄头,感觉有些不合适,又将双手负在了身后,笑意盈盈。
所有的师生礼罢。
雪儿抬头看了看院长,正好看到院长那收回的锄头,脑海之中顿时浮现了一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她仿佛看到了日后在菩提书院里,被院长大人收为门下学生的日常生活。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一个充满着生机的菜园子里,一个长相白净非常可人的女孩儿,在挥汗如雨的挥舞着锄头……
第九章 不值钱的师叔祖
在雪儿面前,庄院长可是挤出了自己活了近千年的岁月里最慈祥和蔼的笑容,他是何等的修为,对于雪儿这个门生,只消一眼,便是喜欢到了心坎里,满意之极!
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印象一定是吓坏了这个可遇不可求的弟子,所以争取慈祥一点儿,和善一点儿,弥补些这一身并不怎么庄重,相反却很是糟糕的造型。
“呵呵呵呵……不错不错。”
庄院长那负在身后的手中,锄头诡异的消失不见,手掌上的泥垢也是被点点如星光般的光芒洗涤而尽,他呵呵笑着,伸出枯老的手掌便欲去摸一摸雪儿的脑袋。
出于对干净的下意识反应,雪儿本想后退闪躲,可想一想又觉得不妥。无论怎么说,面前的,都是菩提书院的院长,自己未来的师父,退一万步说,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向后闪躲的话,未免太不礼貌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紧闭着眼睛,紧蹙着柳眉,强忍着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让面前白发苍苍的老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庄院长笑得合不拢嘴。
他颇为得意地捋了捋胡须,看了看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擂台之上笑道:“你站那么高作甚?”
他说的当然是擂台上即将要与洛长风进行下一场对决的燕南飞,雪儿的哥哥。
对于书院某些高层来说,或者说对于院长大人来说,他们的眼中只有书院里明文的规定,什么不成文的规定根本闻所未闻,这些说白了,都是菩提书院建立千年历史以来所流传的非正式习俗。
在书院学生之间有效的非正式习俗。
院长大人自然不知道新生入学在分六字门中之前会有老生进行挑衅交流。
所以一定程度上来说,院长大人此时的出现,那是破天荒的,而且无疑破坏了这场新老生之间的交流。
燕南飞被院长大人这么一说,也是识趣的跃下了擂台。
萧灵童开始发挥他在书院里真正的本领,笑眯眯地上前,给院长大人捶背揉肩:“哦,这竹林太热了,那小子在擂台上吹风呢。院长大人辛苦,今儿怎么有空来视察?”
“怎么,院长前来慰问新生不可以吗?”庄院长正声说道。
萧灵童在背后撇了撇嘴,看来今日这第二场交手,是无法进行了。
洛长风也是在一旁远远观望着这菩提书院赫赫有名的院长大人,以前只是知道院长大人乃是流字门中人,却不曾想到这第一印象竟然是手拎着锄头从田地里赶来这般模样,这可是谁也不曾想到的。
“都别杵在这了,你们六门道师,不是要招生吗?”
院长发话,那几位代表着五字门中的道师们纷纷称是。
青衣教习开始忙着准备提前预备好的学生名单,书院里师兄师姐们虽然有些不甘,没有看到这最后一场新老生之间的较量,可也不得不遵守院长大人的命令,开始忙活着引领新生们列队等候。
萧灵童与小六、厉害等远处几名十子同袍瞅准了机会,拔腿开溜。
于是这从进入书院开始就偏离了入学流程轨道的闹剧,终于是随着院长的出面而被迫中止。
入学流程再度走上了正轨。
洛长风和其他人不一样。
跟随院长而来招生的,是除了川字门之外的五门道师,那行字门中当初招募洛长风的颜路大师也在行列。
招募洛长风的,不是五门道师任何一人,也不是院长大人,而是从紫竹轩后,悄然无声地走出来的一道人影。
那人影出现时,紫竹轩里所有的老生,所有的青衣教习,所有的六门道师都是像见到院长大人那样,恭敬地行礼。
无数的新生不认识那人,因为后者太年轻了,最多也比他们长几岁而已。
可还是跟随潮流叩拜。
对于这些礼数,那道人影显然根本毫不在意,甚至连正眼也没有看这些人一眼。
他径直走到院长身前,恭敬地唤了句:“师兄,我奉师父之命,来接小师弟去忘情川。”
庄院长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
雪儿和翎儿在一旁,倒是很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人。
庄院长偏过头看着雪儿说道:“两个小丫头,来见过皇甫师叔。”
既然庄院长要将雪儿收入门下,翎儿自然也是顺带了。
一听师叔的名讳,雪儿这才意识到,与翎儿一起连忙行礼:“见过皇甫师叔。”
复姓皇甫的师叔,正是无相道宗在三届九年之前,所招收的那名川字门学生,皇甫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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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毅略微点了点头,便是转过身向着洛长风走去。
他不认识洛长风,可却认识那颗黑色菩提心。
因为在他的腰前,也有一枚。
远处江满楼看着皇甫毅走向洛长风,不由得瞥了瞥嘴:“这家伙谁呀,比我还拽。”
就是李星云和苏小凡二人都是忍不住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君泽玉在一旁说道:“那是长风的直系师兄,九年前川字门招的那名学生。”
月三人笑着说道:“他看起来倒是落魄不少,还不如方才那蔷薇剑的气息强。”
离落将怀中剑拄在地上说道:“他叫什么?”
重阳接着道:“皇甫毅,你一定听说过。”
李星云、江满楼和苏小凡齐齐瞪大了眼眸,还以为自己听错,不由得确认问道:“皇甫毅?是那个皇甫毅吗?”
重阳压低了声音:“废话,这世上有几个皇甫毅?”
“地玄榜第一的皇甫毅?传闻他在书院里学习,我还以为在明镜台中,没想到竟然是川字门人!”一直以来很少说话的小个子月相期很是惊讶。
重阳冷漠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听说这个家伙出身神秘,身世很少有人知道,可却极为的护短,日后我们可要小心了,长风那个家伙成为了他的师弟,我们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机会,恐怕要多上很多。”
李星云颇为好奇的说道。“不知道这川字门道师是哪位,怎么会派一名学生来呢?好歹长风也是九年间川字门唯一的一位学生啊。”
江满楼打趣道:“估计是门下没有什么学生,这会儿出来,怕是丢人吧。”
“……”君泽玉意味深长的看了江满楼一眼,还以为这个家伙知道呢,不由得摇了摇头。
洛长风与皇甫毅交谈了一会儿。
或许是他们身份上的亲密,让彼此的初次相见,并不是太过尴尬无话可说。
皇甫毅认可了这个师弟。
洛长风同样认可了这个师兄。
尤其是当知晓他就是地玄榜排行第一的猛人时,洛长风可是打从心里尊敬之极。
交谈了片刻,皇甫毅便是带着洛长风离开。
雪儿的目光眺望着人群中渐渐远去的洛长风的身影,明显有几分不舍。
不过好在都同在一个书院,雪儿想着,日后向师父撒娇,不会不让自己出去找长风大哥的吧。
皇甫毅带着洛长风离开。
紫竹轩里六门道师,青衣教习,新老生们又是恭敬地送离。
或许是都知道地玄榜第一的皇甫毅,无论是实力,还是脾气,都不怎么让人敢得罪,四下里鸦雀无声。
谁知皇甫毅却是突然间停了下来:“你们这是恭送我呢,还是在恭送我长风师弟?”
六门道师都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哪里听不懂皇甫毅话中的意思。
“恭送皇甫师叔,恭送长风师叔……”
紧接着青衣教习和书院里那些老生们硬着头皮喊道:“恭送皇甫师叔祖,恭送长风师叔祖。”
六门道师与青衣教习,以及书院里老生整齐而划一的声音,顿时震惊了所有新生!
师叔,师叔祖?
我没听错吧?
这是霎时间所有新生脸上,眼中,心里所具有的疑惑。
李星云心里算着书院辈分:“六门道师是直系师尊,青衣教习算是书院师兄。连六门道师都唤作师叔的人,在书院里的辈分就是院长大人的师弟?菩提祖师的徒孙?”
江满楼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我去!长风那个家伙,不会是被无相道宗收为门下弟子了吧?”
君泽玉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苏小凡诧异的看着众人:“川字门学生,我们该唤作小师叔祖了,这辈分也太高了吧!”
所有的新生心里顿时五味翻滚,不是滋味。
原来一直以来,被所有新生质疑其实力,被彭九等人扬言要挑衅的川字门长风,竟是他们未来的小师叔祖,被无相道宗收为了学生!
“是谁说川字门门到中落了?”月三人瞪着眼。
想着从一开始,这书院六字门中之川字门,就被各种流言蜚语传道,说是多少年招不到学生,已经没落了,甚至在不久的将来即将从书院六字门剔除。
现在想想,原来这所有的谣言都是从没进过书院的门外汉疯传,真正的真相,恐怕也只有书院里的学生才真正了解。
他们,所有人就是被这种传闻害了!
川字门不是没落,而是精益求精。
不招收资质平凡者。
但凡成为川字门学生的人,都是被无相道宗收为门下弟子,亲自传道。
无相道宗是谁,那可是书院院长大人的师叔!
人群的后方,有两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一男一女。
男子名为南希寒,女子名为沈天心。
他们是今届之中,那除了雪儿之外,被特招的两位新生。
也是除了长风之外,仅有的参与过川字门入学考核的两人。
可他们是失败者。
在那川字门入学考核试上,在那一片沼泽地前失败了。
输给了洛长风!
此刻看着皇甫毅与洛长风的身影,他们二人心中也是滋味难言。
江满楼一声叹息:“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无相道宗是川字门道师,倾家荡产本少也要把川字门的成绩买下来。”
彭九冷冷地讽刺说道:“现在的小师叔祖可真不值钱!”
这话不知道有没有传到皇甫毅的耳朵,总之皇甫毅的面色不怎么好。
他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彭九,后者心里一寒!
旋即所有的新生屏住了嘴,把这些惊讶与羡慕,各种情绪咽到了肚子里,恭敬地山呼道:“恭送二位小师叔祖。”
第十章 小小竹排顺水游
原来紫竹轩的后方是一片湖。
与其说是一片湖,不如说是一面川更为贴切。这片湖呈现金字塔形从洛长风的眼前向着远处绵延,越来越窄,一直穿过那道狭隘陡峻的山涧,流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看不到山涧后方的景色,洛长风不由得对山的那边产生了一些美好的幻想。
皇甫毅不是一个善言之人,一路上他与洛长风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他向来如此。洛长风一人曾在落霞山上独自生活了三年,基本上除了月初之外,不会和任何人交流,所以对于沉默,他比谁都适应。
他跟在皇甫毅身后,来到这湖川前。
不远处有一个渡口,渡口处停了一排竹排,洛长风想着,应该是皇甫师兄乘坐而来的。
竹排自然是皇甫毅乘坐而来。
他来到渡口,解开拴在湖边木桩上的绳结,然后上了竹排。
洛长风没有说话,也跟着上了去。
竹排上有两个竹编的蒲团,皇甫毅坐在排尾撑着竹竿,洛长风盘腿而坐,坐在排头。
竹排在湖川漂流,湖面上吹来的风,吹得波光粼粼,吹到脸上,比起书院里的凉风要温柔一些,带着一丝湿润之意。
阳光洒在湖面,像是闪闪发光的金子。身后的林间有鸟儿高唱,湖底有惊散的游鱼,小小竹排顺水游,此时此刻,洛长风与皇甫毅二人的身影,仿佛与这片安静祥和的世界融在了一起。
不分彼此,不分你我。
像是一幅画,不是他们被画在了这山水之间,而是这身后林,身前山涧,眼前湖川,被画成了他们的背景。
竹排使进了这道山涧。
这一线天山涧像是一个门户,这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洛长风前一刻还在幻想着,一线天之后会是花红柳绿,春意盎然,生机无限,然而当他们打开了这道门,进入了一线天之后时,一阵刺冷的寒风吹拂而来,洛长风甚至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冷颤。
一片雪花恍然从眼前飘落,他下意识的神手去触摸。
那雪花刹那间融化在指尖,停留一片冰凉。
他放眼望去,两岸是无穷的银白,天地是干净的一色。
那树、那花、那枝、那柳、都是晶莹如玉,晶莹剔透。
在这不知形成了多久的冰川里,一切都是静止的,唯有厚厚的雪花无声无息的飘落,飘落在冰川之上,有的冻成了冰,有的融成了水。
当小小的竹排使进了这片天地,静止的东西,自然又多了一种,也令这冰川多了一份生机。
皇甫毅似乎看出了洛长风心里的疑惑,便是率先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说道:“这里是万年的冰川,据说老祖当年也是看中了这片冰川,才会选择将菩提书院开设在一线天外。自从师父真正搬到这里隐居之后,这里便多了另一个名字,忘情川!”
洛长风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相信皇甫毅能够看到。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忘情川这个名字,心中有一股极其寒冷的凉意袭来,几乎要让他整个人冰冻。
或许是修为达到了冲慧下境的缘故,神识沟通天地,让他能够看常人所不能看,悟常人所不能悟,感常人所不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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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能从这三个字之中,看到沉寂冰冷,看到心如死灰。
皇甫毅将竹排停靠在了冰川旁,提脚登上了冰川。
洛长风紧紧跟随着。
一开始的意外,慢慢的变成了欣喜,甚至变成了内心的狂欢。
他自小就很羡慕父亲所修成的冰雪元神,吵着嚷着,要在长大后修炼成同样的冰雪元神。
可他最缺乏一处绝佳的修炼场地。
他只听闻父亲说过,修炼冰雪元神的苛刻条件,首先也是最重要一点就是要找到一处冰雪一样的世界。
然而现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世上没有比忘情川更为合适修炼冰雪元神的地方。
而且洛河洛家所家传的游龙枪法,也须得在冰雪天地施展,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可以说这忘情川,是上天为洛长风精挑细选的一处修炼场。
更别说他的师父,是这世间真正大人物之一!
只是当洛长风和皇甫毅二人登上这冰川,向着那冰川岸边的小院茅草屋走去时,他们的那位世间真正大人物的师父,却是负伤回到了书院。
那跟随着新生入学,来自四海八方的大人物们依旧停留在书院不曾离开,而且此时此刻,都在书院的议事重地,等待着这位菩提书院一人之下,真正万人之上的无相道宗出现。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昏暗没有光线的房间,瞬间被丝丝缕缕的光线照射,映出一张张并不怎么从容的脸庞。
这房间里早已聚集了宇文大将军、七州域各大世家的代表人物、中州帝王盟两位王族刑将、经天十二星的其中两位、天机阁分楼的一位楼主、与昆仑山剑阁中的一位门主。
这些是真正的大人物,能够主宰这天下大事的人。
他们不知何时汇聚在一起,等待着门前那道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身影。
无相道宗脚步有些微微颤抖,即使他活了很多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连走路都是几乎跌跌撞撞的模样。
议事厅里诸位大人物连忙起身,欲搀扶住这位世间存活的最久远的老前辈之一,可最终还是没忍下心。
如果此刻走进来的是一位风烛残年的普通百姓,他们没有上前搀扶是为冷漠。可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菩提书院的无相道宗,是普通老祖的亲传弟子,比他们活得太久太远,比他们的修为高深的多,他们去搀扶,才是一种残酷!
因为那会无言地说着:无相道宗老了!
即便是拖着负伤的身体,无相道宗还是坚持走到了主位,然后靠在了软椅上靠了下来。
他伸手示意大家安坐。
冀云州域主也就是彭九的父亲看着一刹那苍老了许多的无相道宗,终于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道宗前辈,您这是……”
“我受伤了!很重!”
即使当房间之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已经隐隐有着可怕的猜疑,可当无相道宗亲口说出这个真相时,所有人依旧是感到难以置信。
这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却仿佛带着天陷一般的压力,余威伴随着一片无边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间。
第十一章 死而复生的魔头
无相道宗受伤了,而且伤的很重!
这句话犹如诅咒一般萦绕在所有人耳边,挥之不去,抹之不去。
黑暗的议事厅里所有人都无法想象,菩提书院里真正的第二人,会受如此重的伤。听着无相道宗的语气,就连说话似乎都是很费力气。
这世间还有谁能让无相道宗受伤?
魔门在五百年前被灭门,自魔主白知秋以下,当中强者死伤无数,早就不成气候。这数百年来,世间根本再没了魔门余孽的踪迹。
难道会是天机阁阁主大人?那位与菩提老祖一样,世间活得最久远的化石?这个念头转瞬间便是从所有人脑海里消失。
莫道天机阁,莫道老人甚至比起菩提老祖还要避世已久,千百年不曾听闻过其下落,更不曾过问世间事,早就闲云野鹤。况且天机阁又与菩提书院有着久远的渊源,无相道宗是莫道老人的晚辈,怎么会出手对付菩提老祖的亲传弟子?
不是天机阁,又或许是昆仑山剑阁里与无相道宗同辈的摘星老人?或者是天东那几位早已经石化了的神像?或许他们都不是,而是帝王盟盟主帝御天?亦或是妖丛的妖帝?然而即便他们与无相道宗一样,都在神引境界,要想将道宗伤成这样,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是白知秋,他没死!”
就在所有人绞尽脑汁搜寻这天下仅存的几位神引境圣人之中谁是重伤无相道宗之人时,那位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的道宗大人说出了一个名字!
白知秋。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名字!
一个很多年,多到五百年都不曾被人提及过的名字!
议事厅里这些大人物们再也无法平静。
强如这些可以主宰天下大事的人们,在这个名字面前,竟也都有些忌惮。它就像是一个禁忌,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提及的禁忌。
“魔门门主白知秋?”宇文大将军不由得再多问了一句。
他还想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又或许是道宗前辈有没有说错。可无相道宗怎么会说错?更加不会认错!即使他活了上千年岁月,也不会老眼昏花,因为他是神引境的圣人。一个举手投足间能够令天下颤抖的圣人又岂会认错一个将自己重伤的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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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大将军知道自己这一问是多余,可他还是想确定。他相信不止是他,这里所有人都想确定。
因为这关乎着天下苍生的命运!
无相道宗点了点头:“是他!五百年了,没想到五百年前那一役,魔门惨遭灭门,他都能活下来!这五百年来,他不但伤势治愈,修为更是在神引境跨越了鸿沟,恐怕在不久的将来,就连师尊和莫道前辈都拿他束手无策了!”
昏暗的房间里,大人物们没有人出声,或许怕是打扰了无相道宗的回忆,但更多的,应该是他们自己也陷入了回忆。
五百年前,相传两界山得到天下至宝钧天图,那是一份完整的钧天图。
这个消息传遍天下,吸引了无数强者的垂涎。于是在新兴势力帝王盟的号召下,聚集了天下各方强者,一起云集两界山剿灭魔道!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战的惨烈,总之那一战之后,魔门彻底覆灭在两界山,白知秋身死。而钧天图也因几大圣人的争夺被一分为七,散落天下,下落不明。
自那以后,帝王盟这一新兴势力迅速崛起,短短五百年时间,更是一跃成为天下中州的掌控者,名声威望与天机阁、菩提书院、剑阁这种存在久远的顶尖势力并驾齐驱!
而魔门在被剿灭之后,至此五百年时间,无论是‘魔门’二字,又或是‘白知秋’这个名字,都成为了一个历史,从不曾再被提及!
如今时隔五百年,当所有人再度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联想到当年那盛极一时的魔道魔门。
恍惚间,好像有一阵黑云阴影,遮盖了半个苍穹!
“不久前,书院收到消息,说魔门有着渐渐复苏的迹象。一些余孽开始渐渐地从四地汇集,兴风作浪。唯恐再现当年天下苍生之灾的景象,我决定亲自往两界山走一遭。”
无相道宗陈述着自己被白知秋所伤的经过。
“我还没有赶到两界山,就在摩星岭,遭遇了一个周身都隐藏在黑袍之中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对我说许久不见!”
“一番交手下来,我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白知秋!这世上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修炼《魔惩天》。我不敌他,如我不是道宗,不熟知六字门中道,这一次恐怕真的会栽在他的手里。”
无相道宗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道是因为伤势的缘故,还是这昏暗的房间里太冷。
无论是哪一点,终归是太累。
“这么说,销声匿迹五百年的魔门,再度要重现世间了吗?”
经天十二星之中八星天墨和十星天香是一对兄妹,修为已经达到灵窍境的他们,完全可以负责天东八百宗一切事物。世人皆知,经天十二星是天东神像在世间行走的代言,他们的意志往往就是天东神像的意志。
然而这样的大人物,在面对魔门这个曾经堪称不败的神话时,也是难免有些压迫,有些沉重!
天墨星不禁联想到三年前钧天图重现世间,难道说这次魔门浮出水面卷土重来,是为了消失已久的钧天图残卷?还是说,钧天七图,除了社稷山河图之外,其余六份图录的下落,也将要揭晓了吗?
“兹事体大!老朽召诸位同道前来,就是未雨绸缪!”无相道宗的咳嗽声,在昏暗的议事厅里回荡着。
今天本来是新生入学,菩提书院迎来新鲜血液的重要时刻,而他本来也是要前往紫竹轩亲自看望自己时隔三届再度招收的那名学生。
可是他受伤了,耽搁了。
这位菩提书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道宗大人,将六字门中道发扬光大的道宗大人,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可活,他看着轻轻被掩上的门,心里对于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学生,多了几分愧疚之感。
“这接下来的日子,是该要做一个称职的老师喽……”
第十二章 白楼飘羽,天阙第七
无相道宗曾经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话流传至世间,就成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里的子,是无相道宗。
这里的川,就是忘情川。
或许是因为菩提书院正对着夜空里菩提星的缘故,或许是忘情川里大雪封川一片银白,就算是在深夜,院落四周也是光线极好。
这菩提书院的第一夜,洛长风是无法入眠的。
他不知道接下来在书院里,自己会有怎样的经历,无相道宗自己的师尊会教授自己些什么,六字门中道之中的川字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境界。他不知道自己身怀社稷山河图会否被师尊看出来异样,不知道师尊和院长大人这些菩提书院的大人物们对钧天图残卷持有怎样的态度……他更担心在菩提书院里找不到白羽叔叔的下落,无法报灭门血仇!
所以他无法入眠。
然而洛长风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进入菩提书院的第一个夜晚,也是第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时,他心里所期盼相见的人,那位书院里的六字门道师,父亲临终前所说的白羽叔叔,同样也是无眠。
白羽的无眠,是因为他不能睡。
因为他要杀人,杀人又怎么能睡着呢!
三年前,洛河洛家一门一夜之间遭屠,没有逃出一个活口。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天下,所有人都在关注洛翎以及其手里的天图去向,所有人都在猜测,会否在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失踪的洛翎突然间重新进入了世人眼前,带着与之一同消失的天图,踏上燕帝国的疆土,然后报那灭门的血海深仇。
当然,对于三年前洛门被灭,天图于洛翎失踪的真相,除了当初疯传最盛的洛翎叛君心怀二意欲将天图据为己有之外,还存在第二个传言版本。
这个版本是天东八百宗传出来的。当然天东天机星是不会让世人知道这个版本的来源,因为还不到天东八百宗与燕帝国闹僵的时候,也因为洛翎就死于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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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这第二个版本传言更贴近于人们愿意相信的事实真相。
就在不久前,世间传闻,三年前洛家被屠一事的真相,乃是燕白楼配合世人所演的一出戏。
传闻说燕白楼早在三年前就从洛翎手中得到了社稷山河图,但为了掩人耳目,才屠杀洛河一门,并放出传言,说洛翎将天图据为己有以作他的师出有名。
这个传言其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存在,否则这三年间燕帝国也不会如履薄冰,受到天下各大势力的密切关注与明察暗访。否则燕凝雪一到菩提书院,身边也不会聚了那么多身份不凡的年轻子弟。
只是燕帝国与魔门不同,那些狼子野心的各大势力不会去打着诛魔的大旗讨伐燕白楼。
他们自诩正义,自然不能同室操戈。
所以三年以来,都是暗流涌动,明面上,燕帝国与各大势力还是很安分守己。
可是在不久前,这个传言再度风起时,却突然间变得更加具有说服力。
或许是三年了,那些大人物们都觉得燕帝国喘息的时间太久了,如果不制造些压力,如果不将其推至风口浪尖,是无法看到燕帝国与燕白楼在这种压迫之下会有怎样的反弹力!
再者如果传言属实,社稷山河图真在燕白楼的手里,那么三年来后者的实力恐怕会不可同日而语。那些大人物们生怕化劫境的燕白楼尊皇修为再进一步,神引封圣,到时候有社稷山河图在手,燕白楼的棘手程度,可不比当年的魔门白知秋差多少!
然而无论对于哪一种传言,白羽都不会相信。
他生平从来不相信传言,他只相信真相!
他只知道三年前洛河洛家被灭门的真相,真凶是燕白楼和白楼神将。
白楼神将是洛家灭门的执行者,燕白楼是这道旨意拟定者,他们都是凶手。
对于要报血海深仇的人来说,他们都是该杀的对象。
白羽就要报这个仇,所以他要杀燕白楼和白楼神将。
三年前当他知道洛家遭遇时,就在书院里闭关了起来。
他利用了三年的时间,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将自己的杀意磨平。他知道在不久的一天,自己会重返燕帝国,提着自己的刀,祭祀自己的道。
世人皆以为他的道是手中刀,却不知洛翎就是他的道。
月明星稀,燕帝都白楼门前,白羽提刀立着。
不知何时,黑暗的天空里开始飘落起白色的羽毛。那羽毛轻盈如雪,随风洒落大地。
深夜里的燕帝都,那些主干街道上渐渐地铺起了一层白白的细羽。摊铺门窗上,竹篮斗笠中,也堆积起了羽毛。就连房屋之顶,就连宫城院落,就连燕白楼寝宫前明亮的灯光下,被风吹开门的金殿中,都是飘落起了白色的羽毛。
这一夜,整座燕帝都都在飘落着白色的羽毛。
白楼飘羽,帝都的百姓们当然不知道这些羽毛是什么东西。
他们都在睡梦中。
他们看不到这帝都凄凉而美丽的夜景。
不知道是一种错过还是幸运。
白楼飘羽,帝都的神将和帝都的尊皇,当然知道这些羽毛的来历。
“三年前您就说过,他会来。没想到过了三年,他还是来了!”白楼神将仰头看着满天飘落的白羽,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杀机。
“白楼飘羽,天阙第七!如果不是修为甄至了化劫,他会等待的更久!”燕白楼披着寝袍,他迈步走出,在原地消失。
白羽提刀而立。
在帝都白楼门前,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于是他耗费了三年才彻底磨平的杀意,犹如雨后春笋一样,开始疯狂的生长出来。从他的手中,从他的眼里,从他的发间,杀意疯狂的生长出来。刺破了飘落的白羽,刺穿了眼前的空间,划破了燕白楼和白楼神将的衣袍袖口。
“我来了。”白羽微微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
“你是来报仇的?”白楼神将周身开始激射出一道道蓝光,那是一副深蓝的盔甲渐渐成型,他挡在燕白楼身前,挑了挑剑眉。
第十三章 提刀祭道
在这个白楼飘羽的夜里,燕帝都白楼门里,无数的民众早已经睡去,深夜一如往常般寂静冰凉。
然而白楼门里无数的民众并不能代表着整个天下,这天下始终都还是在大人物们的手中。就像是天空里很多的星星眨着眼睛,此时此刻,谁知道在白羽离开菩提书院道门之后,身后身前,有着多少双眼睛,有着多少名暗探,在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谁又知道,从他再度踏进燕境之后,这深夜里的世界,究竟带来了多少汹涌……
对于白羽来说,他一直都不需要考虑这些。他不是一个经常胡思乱想的人,对于人生,对于修道之中的很多事情,他只是认为需要做,所以就做了。
就像三年前,他觉得自己应该要为洛河洛家讨个公道,所以三年后,他如约而至。
这个约定不是他和洛翎之间的约定,也不是他和燕白楼或者白楼神将之中任何一个人的约定,更加不是他与菩提书院无相道宗或者庄院长之间的约定,而是对于他手中刀,心中道的一个约定。
为了这个约定,他从一个刀痴,变成了道痴。
他用了整整三年的光阴化劫。
直到他化劫之后,他才更加坚定这个约定。
白羽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不再年轻,甚至有些沧桑的脸。
他脸上的轮廓很清晰,他的腮边长出了不少胡茬,可那双眼睛很明亮,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坚定不移地照亮着夜路。
他一身粗衣,好像是矿洞里终年采矿的矿夫,看着完全不像一个菩提书院六字门道师该有的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燕白楼与白楼神将二人真的很难以相信,曾经名动天下,被列为天阙榜第七的天骄刀痴白羽,有一天会沦为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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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仇可报。”白羽将斗笠认真系在背后。
白楼神将一直都在警惕着眼前人。
即使眼前人手中的刀并没有出鞘,他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正如尊皇所说,如果不是甄入了化劫境界,恐怕白羽的出现,还要等上几年,甚至更久。
如今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站在他的眼前,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已经化劫!
白楼神将秦翼虽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可还是有些不甘心。
无论曾经在大燕帝国白楼门里,还是在天机阁所颁布的天阙榜单之上,燕翎卫首领洛翎,刀痴白羽,白楼神将秦翼……这三人之中,白羽和洛翎的地位实力名次,都要在他之上。
燕境三杰,他是老末。
他不甘心,所以许多年前洛翎和白羽一战,落败的白羽离开,并立下重誓终生不再踏入燕境一步。他不甘心,所以三年前燕境三杰除他之外的洛翎惨遭灭门。
他本以为这些事情都该画下句点,被年轮尘封,可还是没想到,白羽会重新踏入燕境,出现在他面前。
“你言下之意,是在告诉我你有些怀念燕境故土,所以特意选了这个时候,提着刀,特意以白楼飘羽的方式通知尊皇与我,你的重返,只是故地重游?”白楼神将冷笑。
“我当然不会为了故地重游而违背当年诛心之誓。”白羽看着白楼神将秦翼的眼睛说道。
“那你此行,究竟所为何事?”白楼神将说道。
“我来化劫。”
这四个字如果放在别人的口中,一定是给人一种炫耀的感觉。可在燕白楼和白楼神将的耳中,却听不出来这种感觉。
不是由于他们熟知刀痴的性格从不炫耀,而是因为他们真正注意到了这四个字的本质。
白羽在说我来化劫,而不是我化劫了。
修行之道,如果当有一天你变得足够强,在你的命中就会注定一场劫数。而这场劫数需要在化劫境来化解,不能应劫而生,你就会应劫而亡。
每个化劫境的尊者,都拥有窥探自己命中劫数的能力,这对于刀痴白羽来说,自然不是例外。
他窥探了自己命中劫数,所以应劫而来,如约而至。
这一刻,无论是燕白楼还是白楼神将,都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天阙第七刀痴白羽的劫,应在他们身上。
“无论你的初衷如何,是为了洛家灭门,还是顺应天意应劫,你出现在了白楼门前,就违背了当年之誓。作为燕境之主,燕国之皇,本尊自然要向黑夜里的无数只眼睛宣示出,我燕白楼捍卫大燕帝国面对来犯敌的决心。”
燕白楼解开了睡袍披风,提步上前。
白楼神将恭敬地接过黄袍,退守在后。
天际洒落一道星辉,降临在燕白楼身上,燕白楼真正披着星辉戴着月光。此时此刻他脚下的枯草如沐圣光,道路两旁的古树精灵回响,就连身后护城河的河水,也是漂浮而起烨烨的银芒……
燕白楼明明是化劫境的尊者,这一刻所展露而出的实力,却是无限制的逼近神引圣人。
在他身前百米之内的距离,都是被那一层星光普照着,他每走出一步,那层星光就宛如夜空下的无形之界,便是向前吞噬着一步的距离,直到那无形的星光界将白羽的身影吞噬而进……
白羽开始抽出了刀。
自从三年前洛河灭门之后,他的刀一直都在刀鞘里。
他积蓄了三年的刀意,随着那拐刀一寸寸的展露,开始伴随着刀芒四射了起来。
白楼门外的山间里,有细如春风的刀意拂掠而过,将那摇曳的枯草斩平了头,将那一株株古树叶穿破了洞,将那护城河的水面划出一道道浅浅的水痕……
白羽的拐刀薄如蝉翼,细如剑。
他的刀意也是锋芒如剑。
以至于在拐刀即将出鞘的那一刻,他自己都有些承受不住,眼睛被自己的刀意刺痛,不自觉微眯。
他不知道自己积蓄了三年的刀意有多强,只知道这一刻,他的刀瞬间爆发起无尽的刀芒。
无形的星光界,被一道道刀意光芒刺破出无数个细微的洞孔,然后四下里,原地席卷而起一道狂风,就像是人在鲤鱼打挺一样,这道刀意聚集的狂风顷刻间在他挥落起手中拐刀之际,凝聚成一阵刀势虚身,宛若从天而落的一柄霸刀,斩落而下。
第十四章 日出东方红似火
夜色里有一道刀光升起,刹那间斩落在穹天之上,将挂满繁星的夜幕撕裂而出一道恐怖的痕迹,仿若划开了一道银河,那银河两边的繁星被这道刀光所激荡起的涟漪驱散。
这是刀痴一刀之威。
白羽积蓄了三年的刀意凝聚成刀势顷刻间释放而出,那刀芒耀眼如烈日,竟让这燕白楼的整座白楼门都是犹如光昼被照亮了片刻。
同样深处星光界之中的燕白楼周身都是被无尽的刀风刀意弥漫,他所凝聚的星光之界显然已经困不住白羽的三年刀势凝练,星光界壁之上无数道细微洞孔激射出凛冽的刀芒光线,就像是一个被穿破了洞孔的木桶,刀芒光线犹如水柱激射而出。
燕白楼没有躲避这一刀。
并不是他是有多想见识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封刀三年之后的刀威如何,而是在那股恐怖的刀势之下,强如他也是无法移动分毫。
那如决堤洪水般的刀势竟然带着禁锢的力量,将他身体周围所有的空间都是封闭了起来,就像是一个等待着凌迟处死的罪犯,根本移动不了分毫。
这一刻他便是明白了过来。
刀域,这也许就是白羽封刀三年修刀的成果。
燕白楼没有惊慌,即使无法移动半分,即使只能等待着死亡的临近,他还是平静如初。
天阙第七刀痴白羽的刀再如何厉害,对燕白楼来说,也不过是化劫下境的修为。
燕白楼本人可是十足的化劫境上境的尊者修为,早已经处于化劫境数十年。如果一位化劫上境的尊者能够被刚入化劫下境的刀痴轻易斩杀,那这修道一途之中境界的划分,也不需要那么清楚了。
何况燕白楼是六字门中法字门中人。
刀域禁得了空间界壁,却禁不了风霜雷电。
夜空下的白楼门,温度突然骤降。仿佛瞬息之间,四季更迭由深秋入了寒冬,那城门前的丛林中,有着寒霜渐渐泛白,屋临瓦舍间也是渐渐霜寒凝聚。睡梦中的百姓们,开始无意识的在床榻上来回摸索着被褥,有人翻滚着身子蜷缩了一团。
燕白楼身体周围也是落下许多的寒霜,那些寒霜被空气凝聚,定格在星光界的画面里。
渐渐地空气流动,温度骤降,深夜里的寒露越来越多的结成冰霜,在燕白楼头顶上空仿佛重新凝聚了一片天空。一样颜色的天空,只不过那些所谓的云,是无数的寒霜所凝。
白羽刀域之中,那道刀势终于落下。
斩落在燕白楼头顶上方的那曾寒霜所凝的实云之上。
白羽的刀势被阻,那寒霜所凝的实云被刀势绞得粉碎,然而这周遭急剧下降的温度又会再度将冰冷的霜气凝结而成霜云从四下里连绵不断汇聚而来……
这是一场消耗的决战。
白羽积蓄了三年的刀势与燕白楼化劫境数十年法字门中的修为之间的消耗,没有亲眼见证这场历史性对决的人,是无法预料这二人之间决战的结局。
白楼门外,那星光界与刀域的交汇之中,白楼神将急迫的注视着。夜色里还有许多道不同的目光,也在密切的注视着。
比如那白楼门里某座塔顶来自帝王盟的一位大流沙,帝王盟号称一盟二护三教九流十三刑,强者如云。即使是菩提书院开学那种大事件,也不过出动了十三刑将之中的一位王族,而这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杀上白楼门与燕白楼惊世一决的事件,却让帝王盟动用了九大流沙之中的成员,可见那些大人物们对此事的看重。
关注这场惊世决战的大势力,自然不止帝王盟一家。天机阁素来掌控天下各种情报,几乎对天下了如指掌,甚至是在天西镜中缘世界中某一处偏僻的林间小道旁种植了多少株树,什么类型的树,你无法想象天机阁都能掌握,更别说它愿意错过这种历史性时刻了。
天机阁来了不少楼主,他们潜伏在四面八方,企图从所有的角落记载下这惊世的一战,以传之后人。
相比较帝王盟与天机阁,昆仑山剑阁之中,倒是没有人前来观战。
或许是昆仑山剑阁之主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只需要知道这场传世之战的结果,不需要知道具体的交手过程。甚至他觉得,此一战的结果,也早已经被自己预知。
昆仑山剑阁之主名唤摘星客,世人尊称摘星老人,是这天地间存活最久远的老怪物之一。
他负手而立在昆仑山之巅,那漫天的星辰就在他的身边闪闪眨着眼睛,仿佛随手就可摘下。那一轮皎洁的月光宛如房间里床边的灯烛,仿佛轻浮一口气,就能够熄灭。
他看着周遭的星辰,目光最终锁定住其中最为耀眼的两颗辰星之上,好像那就是燕白楼与刀痴,他推演着星辰轨迹的运行变化,他视线里的星河之间,有着无数道星线贯穿夜空,那是命运之势。
某一时刻,他缓缓抬起手掌,并指朝着面前的星河之中点出了一指。
然后一道剑光便是划破夜空而出,直接穿向了其中一颗星辰之上,那颗星辰之光顿时开始黯淡了下来……
夜色已然将尽了。
天边开始浮现一抹鱼肚白,白楼门里静谧之极,犹如幽谷。或许那某家某院里再响起几声鸡鸣,就会有百姓起床劳作。
夜色已尽,白羽的刀势也随之耗尽,燕白楼的冰霜之力同样所剩无几。
他二人均负重伤。
可这并不是白羽提刀祭道的结果。他还没有看到真正化劫的希望。
白羽的状况很不好,他披散着头发,就算是用身后的斗笠遮住面容,也依旧是难掩一副癫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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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刀势已尽,他的刀域无法再凝聚,他还是低估了燕白楼的实力。
他不知道燕白楼还有多少实力可再战一场,他也不管这些。
因为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使出一招,最后一招,不管燕白楼能否接得住,他都要拼尽全力。就像是当初与洛翎的一战一样。
世人都以为他和洛翎是生命之中彼此的宿敌,却不知道宿敌之间,也有一种关系叫做惺惺相惜。也有一种禁忌叫做:他,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对于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而言,天阙第六的枪皇洛翎,只能死在他的手中。
可燕白楼改变了这一切,断了他的道!
他欲修刀续道,所以他来了……
在东方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洒落的世界里,白楼门外陡然响起一声清丽的灵鸣,下一刹,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无数道视线,那些白楼门里起早劳作的百姓的无数只眼睛,那些山林间丛木里无数的飞禽,顿时被一道冲天而起的火光所惊……那火光缭绕天际,燃烧苍穹,好像是有日,出东方!
第十五章 雪霁
青辉暗淡的世界里,白楼门前涌起的滔天火光当然不是太阳,天无二日,而且那突然间爆发的火焰比起太阳的光辉还要凶猛,还要不羁。就好像是看到了火山喷发一样,无尽的焰火疯狂的冲霄而起,伴随着那道灵鸣之声,白楼门里无数只眼睛都看到一道火光疾影划过苍穹,仿佛从火海之中而生,一只通体燃烧着火焰的灵鹫神禽赫然在天际展开一双火翼。整个白楼门上的天空刹那间变得火云滚滚,红彤彤的铺卷开来。
白楼门里的百姓们恐慌惊逃,那滚滚的火云在天上,在背后追赶铺卷,仿佛一触手就能够感受到焰火的温度,仿佛一触手,就被无尽的火云火海吞噬。
白羽自然无心伤害这些平凡而无辜的百姓。
他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圣人,也不是滥杀无辜的悍匪。
只是他本尊本体乃是吞噬地心孕育而生的一只造化灵鹫,通体燃烧着地心焱是他无法改变的形态,这滚滚火烧云更是他真正的本体之威。
燕白楼眯着眼望着白羽此时此刻所展露的本体,第一次略感到些压力。
天阙第七,刀痴白羽。
世人记住他的,是白羽刀道的修为。
知道他可以为刀入痴,一式刀式,他可以不厌其烦的修炼整整一年,甚至是十年,十年如一日的挥刀修炼。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痴迷刀道,就是如今世间刀道修为圣地的断氏家族里的那位天刀,也曾感叹自愧不如。
天刀曾说过,断氏家族的刀道传说只能维持在二十年之内,二十年之后,无论是天刀的名头还是断氏家族,都会被一个痴人所取代。
世间没有人会去怀疑天刀的这句评论,或者说,论起刀道,没有人有资格去质疑天刀的言论。
哪怕是菩提书院的老祖,哪怕是昆仑山剑阁里的摘星老人也不行。他们虽强,可终究不是刀道中人。
所以严格来说,白羽的名声也真正是在那时候鹊起的。
多年过去,白羽入了天阙榜第七的位置,刀痴一名也是开始传送天下大放异彩。以至于世人都忘记了白羽的真正出处。可能是英雄不问出处,可能也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出处。
他来自凤栖山底,那汹涌的地心焱之中。
他是地心焱里孕育而出的造化生灵。
这造化灵鹫就是他的本体形态。
世间万物,只有不作任何掩饰最本质的存在,才能展现出其最完美的存在意义。白羽露出尊形,这晴空灵鹫,便是他强于刀道修为的真正实力。
又是一声清丽的灵鸣之声,天空里的灵鹫扇动着滚滚的火云犹如雄鹰扑食飞落而下,直冲而向燕白楼。
燕白楼凝重地看着那神禽身影在天空里划出的一道火痕,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此时此刻这扑面而来灵鹫神禽的修为,已经可以与他比肩而论了。
可是他却受了伤。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被这地心焱缠上是怎样的模样。
他来不及多想,因为死亡的触手,已经在伸向他。
可他还是安然无恙。
身为燕国之主的燕白楼,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作战。
以前洛翎在的时候,燕翎卫是他的左膀右臂。极少有心怀不轨的人士能够靠近他身前百米的范围。即使洛翎不在,他也不会是一个人。
他是燕国之主,身前身后,无论看得见看不见的,必然有无数的强者护驾跟随左右。哪怕他不需要,这也是身为大燕帝国尊皇行走世间的最低配置。
比如说现在,燕白楼身边还有着他最为得力的重臣良将,白楼神将。
一个能够镇守着燕帝国都城,并且全权负责燕氏皇族安危的将领,当然不是普通的将领。
更何况这位将领曾经还是与洛翎,白羽齐名的燕境三杰之一,之末也还是之一。
白楼神将提起一杆画杆方天戟便是赢了上去。
他不奢望自己能够击退白羽化身灵鹫之后的蛮横攻击,只求能够抵挡一瞬,让尊皇有一瞬的喘息之机。
他知道,哪怕是一瞬,对于化劫境级别强者的交手来说,便已经足够分出胜负了,甚至是生死。
画杆方天戟挥舞,白楼神将周身开始激荡起一股无形的气浪,气浪向着四周扩散,十米,五十米,一百米,一千米……呼吸之间,白楼神将所掌控的空间范围之内,犹如填充满了一片汪洋海水,只等待那划掠天际的神禽灵鹫,一头扎进无形海水海域之中。
这无形海水并不能熄灭神禽灵鹫通体的地心焱火,事实上白楼神将还是颇有自知之明,也没有指望自己的瀚海水域结界可以逼退白羽。
他是创造了一层层阻力。
利用这水域结界的阻力,削弱灵鹫那灵光一击而不可捕捉的速度。
实际上他做到了。
即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灵鹫所喷出的一团地心焱火所伤,落在那白楼门外狼藉疮痍的大地之上,他还是做到了。
燕白楼也不愧是化劫上境的至强者,受大燕无数百姓敬仰爱戴的香火供奉,集帝国之大气运于一己之身,就在白羽所化的造化灵鹫被瀚海水域结界削减了些许速度之后,燕白楼手中已经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利剑。
无论是白羽,还是隐藏在白楼门里外,那来自天下各地的耳目们,都识得这柄剑。
天机阁下三大榜单,天阙地玄神兵。
洛翎所持有的游龙寒枪乃是神兵榜排名二十三的神兵利器,而这柄剑却是在神兵榜上排名二十一,名为雪霁!
提到名剑雪霁,就不得不说这把剑的剑魂。游龙寒枪的兵魂是一条龙,一条凛冽的冰雪寒龙。
而雪霁的剑魂,却是一套完整的剑法。换言之,任何人持有名剑雪霁,都会得到独属于雪霁的剑魂,一套名为雪斋的剑法!此剑法只有名剑雪霁才能够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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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你曾经是名剑雪霁之主,哪怕你曾经学到过雪斋剑法,可无雪霁在手,也决然无法施展。所以只有手持雪霁的人,才能够真正发挥这柄剑的威力所在。
燕白楼就是雪霁之主!
他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动用过此剑,更是数十年没有动用过雪斋剑法。
因为这套剑法,会让整个白楼门的冬天,提早来临……这是干扰天道的后果!
他明知道动用雪霁的后果,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没有人能体会到,身为一国之主一境之皇此刻的心情。
那是牺牲了黎民百姓一季的繁荣,汲取了一国一季的气运,抽干了整个秋天的颜色,让一切生机瞬间冰冻凝结成白茫茫天苍苍的一片死寂,才换来他独自一人施展雪斋时的生生不息!
第十六章 自此天阙无第七
今夜白楼门的天气很怪。
人们一如往常一样从睡梦里醒来,拖着朦胧的睡眼,脑袋还萦绕着睡梦里不知哪里来的刀风冰雪之声,眼前的天空却瞬间变得火云滚滚,好像是有着火山要喷发一样。于是根本不清楚什么状况的白楼门里的百姓们,开始忙着逃命。
家家户户,不管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都被叫醒,然后紧闭着门窗,等待着灾难来临或者期盼着灾难游过。
好在那滚滚的火烧云并没有坠落,更不会燃烧他们的屋顶,令整个白楼门葬身火海。虚晃一劫的百姓,还没有彻底从惊慌之中走出来,便是再度碰上了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这场雪来的急,来得快,来的诡异,来的凶猛!
飞雪驱散了铺卷天际的滚滚火云,拨开了昏暗通红的天幕,从天空里飞舞而下。落在白楼门里那一间间一座座屋舍楼阁上,于是原本秋叶里降下的寒霜真正成了白雪,软绵绵的铺盖着大地。
太阳从东边升起,清晨即将来临。
寒雪带起的风,透过百姓居舍的门窗,刺骨般的袭掠而进人们的衣袍身体,那灯烛之火摇曳,摇摇欲坠。
这仅仅是雪斋剑法的起手式,整个燕帝都白楼门,便是弥漫覆盖在大雪之中。
白羽所化的本体造化灵鹫,也是暴露在这场雪灾之下,那浑身通体的地心焱火,竟然渐渐地被大雪覆盖,乃至湮灭。
可这,依旧阻挡不了白羽的决心。
哪怕他真的开始感觉到冷。
不是他不惧这神兵榜排名二十一位次的名剑雪霁,实际上从方才那一式雪斋剑法的起手式他就能看得出来,燕白楼虽然贵为一国之主,但在剑道的修为可并不弱。况且其手中的剑,可是天机阁作神兵榜排名二十一位次的名剑,比起他自己的拐刀,可是远远超过。
当身体化作的造化灵鹫飞穿虚空,当周身缭绕的地心焱火一点一滴被这大雪湮没,然后冰雪封翼,白羽开始渐渐觉得力不从心,他的速度明显缓慢了下来,那双灵鹫羽翼也是缓缓变得僵硬,可他还是这么倔强地靠近燕白楼,向着燕白楼飞近。
哪怕他知道这样的下场,是飞蛾扑火。
他依然义无反顾。
直到最后,他的双翼彻底被成灾的大雪冰冻在了虚空之中,他的身体被雪灾定格。
此时此刻这一副画面,被那天机阁众位楼主惊心动魄地记录下来,传之后世人,白楼门里外的所有人,没有人曾料想到,这一幕定格的画面,竟会在多年以后成为了世人倾颂的永恒。
“白楼门外,大雪成灾。
一只神禽造化灵鹫,被冰冻在虚空之中,那双火翼再也摆舞不动。
然后有一道雪寒剑光,划破昏暗的苍穹,刺穿无数片雪片雪花,那剑尖径直刺入了灵鹫神禽
口中。
而后寒冷的气流,瞬间侵袭遍造化灵鹫全身,通体如火般红艳的灵鹫刹那间银白如冰雕,像极了术字门中人雕刻的冰雕像。
这尊悬空的冰雕像,终于随着一阵凛冽的寒风破碎。
冰花洒满了白楼门外银白的大地……”
灵鹫的生命在雪霁剑下终结!
一柄朴实无华的拐刀,从空中掉落了下来,插入银白的大地之中。
那是白羽的刀,是刀痴的刀。
此刀无名且极其丑陋,就像是寻常耄耋之年的老者手中杖拐一样,所以白羽给他起名为拐刀。
自从白羽五岁修刀时,这柄拐刀就一直伴随着他左右。
陪伴着他成长,陪伴着他杀人,陪伴着他修道。
对于白羽来说,拐刀是他除了宿敌洛翎之外,唯一的一位朋友,挚友。
燕白楼手里的雪霁剑化作一片飞舞的雪花随风消散在这片天地,那白楼神将手捂着胸口,看起来有几分狼狈,可是他的目光却是及其贪婪,及其富有侵略性,看着那柄凛凛插入大地的拐刀。
他迈步向着拐刀走去。
忽然间,拐刀散发出一阵刀意气浪自刀身震散开来,伴随着一声怒刀鸣划破苍穹惊响九霄,这阵气浪向着四周惊起一圈圈飞雪涟漪。
寒风夹杂着飞雪,飞雪夹杂着刀意扑面而来,白楼神将不由得遮了遮眼睛。
他感受到了此刀的怒意!
待他再度微皱着眉远远观望着那柄拐刀时,后者在擎天一怒,释放出最后的一缕刀意刀念之后,终于是自震刀身,碎成无数的碎片散落在这埋葬故主的大地之中!
刀毁人亡!
自此,天阙第七刀痴白羽,离开了世间。
白羽一生,不修二道。
白羽的刀,同样不侍二主。
它本是一件凡物,却在刀痴的手中领悟到了痴意,于是竟也变得痴了起来。
它用它最强烈的怒吼和不甘,斥责苍天,最后在悲怆中尽散修为,自毁而亡!
白楼神将静静地站在雪里,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那拐刀自毁之地,暗自握了握拳。
天空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久远的叹息。那声音是无奈,是惋惜……渐行而渐远。
“天刀!”
燕白楼轻挑剑眉,遥望着昏暗的天空,轻咳了几声。始终没有寻到那道叹息声音的身影,他的心里,终于是稍稍安定下来。
然后他看着这帝都的大雪,轻轻摇了摇头。
那轻咳声在白楼神将的搀扶下,被大雪掩埋在了呼啸的寒风之中……
天色亮了。
菩提书院紫竹轩后的忘情川里,似乎从来没有黑夜。
冰川在黑夜里的颜色和白天无异,洛长风第一次住进这忘情川里,不太习惯这里永无昼夜般的作息方式。
所以他一夜无眠。
洛长风打开房门正欲出去拜见师兄师尊,皇甫毅却刚好来到门前。
“师父回来了,随我一同见师父吧。”
皇甫毅看了洛长风一眼,便是扭头走了。
洛长风看了看皇甫毅的背影,不知为何,这位寡言少语的师兄今日给他的感觉,似乎比起昨日要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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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提起师父二字的时候,隐隐的,洛长风感到有些凝重。
第十七章 三十六字莲生诀
忘情川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与几间简陋却不失风雅的茅屋。
无相道宗虽然贵为菩提书院里辈分最高的人物,却也还是住在这冰天雪地一银白的冰川院落里。就像是庄院长一样,在书院里开辟了一片菩提园,亲手种植了不少蔬菜水果农作,每日提着锄头水桶下园,可以说供应起了整个菩提书院的素食食材来源,乐此不疲,道在其中。
不过比起庄院长的菩提园,这忘情川的小院落,是有些些孤零。可院落虽小,好在住着这一师二徒也是颇为宽敞。
紧掩上门,将风雪关在门外,皇甫毅和洛长风二人分别从房间内的一鼎火丹炉两侧绕过上前,齐齐跪在了无相道宗面前。
“弟子拜见师尊!”
“都起来吧……”
无相道宗端坐蒲团之上,看着跪在身前的两名弟子,慈眉善目,微微点了点头。
与白知秋一役他身负重伤时日无多,却也没有什么遗憾。神引境修为的道宗,在这天下间能出其右的人,难超五指之数。若是论起年岁久远,则更是不可思议。毕竟是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具有大神通手段,化解劫数,窥探天机,长盛不衰,放在寻常百姓眼里,用半截入土这个词汇来形容如今的他也是无尽的褒奖了。
皇甫毅起身,静候一旁。
洛长风也是微微侧目,偷瞄了这位声名赫赫的道宗一眼。真正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与想象中有许多不同,与第一次相见时,同样有许多不同。
洛长风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就好像,突然之间,一夜之间,眼前这位神引境的圣人苍老了似的。
“你叫长风?”无相道宗捋了捋胡须,微笑着看着洛长风说道。
“弟子长风。”洛长风答道。
“姓氏为何?”无相道宗问道。
洛长风微怔:“弟子……记不得了。”
在下山之前,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如果有人问起他的名字,就叫做长风,若有人问起他的姓氏,他会说记不得了。他不愿撒谎隐瞒自己姓名,也不愿谎报姓氏,更不会说没有姓氏,没有姓氏那是无父无母的弃子孤儿。洛长风认为自己不是孤儿,他更不是无父无母,只不过家道中落,旦夕祸福,不愿多说而已。
他只好装作糊涂。
也希望问他这个问题的人装作糊涂。
皇甫毅微微侧目看了看洛长风一眼,眼神之中无意间流露出一抹同病相怜的黯然神色。看着洛长风此时此刻的情景,让他不由得想起九年前,自己站在师父面前时的模样,更是想起了他自己那鲜为人知的身世。
无相道宗稍显诧异的看了看洛长风,旋即又将目光移落在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的皇甫毅身上,暗自叹息。
想自己平生阅人无数,桃李遍天下。
怎知晚年却是连收了两个命运如此相似的孩子,一个无父无母,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一个明明不是孤儿却又记不得姓氏……想这看似和平安稳的年代,到底有多少汹涌的激流毁了多少家园故土?
“长风疾百里,铁马踏平川!你即记不得姓氏 ,为师就自作主张,给你取个姓氏,复百里如何?”无相道宗问道。
长风有些惊愕。
他心中担忧万分,万一道宗若是一问到底,不肯罢休,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来。所以此时此刻的他看似平静,实则心里还是有不小紧张的感觉。
可他没想到的是,道宗的反应,竟然是一声轻叹,而后有些怜悯的看了看师兄一眼,便索性给自己取了个复姓百里,这一页便是就此揭去。
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百里长风,谢师父大恩。”洛长风又跪了下来,他的头磕在地上,眼泪滴在地上。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对洛长风而言,独自一个人活了三年,苟延残喘,苟且偷生了三年。这三年里,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人呼唤他的名字。
有时候,他甚至都开始对自己的名字感到有些陌生。有时候,他甚至都觉得洛长风这个人已经死了,随着三年前的那场大火,随着那场灭门之灾葬身。
活着的这个人,活着的自己,不再是以前的洛长风,而是游走在世间的洛门之魂,孤魂野鬼!
他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报仇,雪恨。
不惜一切的报仇雪恨!
直到这一刻,他有些觉悟。
或许生命不应该是这样。
哪怕是行尸走肉,起码还是敢暴露在太阳底下的人,可他呢,即使用了三年,依旧没有从那场祸难中重活。他是活在自己阴影之下的孤魂野鬼。
可是现在,他不再是孤魂野鬼。
曾经,父母赐给了他生命,现在,他的师父赐予了他重生。
百里长风。
洛长风一直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
“快快起来吧。”无相道宗挥了挥手。
皇甫毅上前将洛长风扶起。
“自书院开院以来,历经千年。我川字一门由始至终都只有为师一位道师,你既入我门下,为师自当传你川字门道。为师这里,有川门两道,一道通五字门,一道专川字门,不知你想学哪一种?”无相道宗轻咳了咳。
“还请师父为弟子解惑。”洛长风虽然修为达到了冲慧下境,可对于六字门中川字门中道,真的是一窍不通。
“简单点儿来说,川字门实则是六字门中其余五门的融合归纳,非天赋卓绝者不入。通五字门的意思就是说,我这一道学之,可尽掌流,易,行,法,术五字门中道精髓,比起书院里任何一门道师所传授,都要深邃精要。而另一种道,则是专属于川字门道。这一门道的修炼,不看天赋,不看实力,修多修少,只论缘法。”
洛长风仔细聆听,点了点头。
心中还是有些骇然的。
一直听闻川字门中隐秘莫测,一连好几届都难招一名得意的学生。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理解了。
毕竟这天下间,似他这般同龄之人 ,有谁能够同时兼修精通五字门中道?想起那日川字门入学的考核,赵泽之中的几处落脚点,还真是五门尽出!
若不是身负社稷山河图,领悟山河九重一重之力,他还真的与川门无缘,想到此处,心中有种庆幸之感!
“弟子想问,皇甫师兄修的,是哪一种?”洛长风看了看皇甫毅,说道。
“你皇甫师兄,舍易求难,修的川字门道。”无相道宗柔和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精彩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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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字门道,是何道法?”洛长风问道。
“我有莲一朵,开三十六瓣花。一花一世界,一片一字诀。我给他取名,三十六字莲生诀!”
第十八章 聚散两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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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西镜中缘里的禅宗门人常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洛长风有所听闻。但肯定比不过李星云那个书生懂得多。
而有关莲生三十六花瓣,一片一世界,一片一字诀的说法,洛长风却不是有所耳闻了,真正是闻所未闻。
三十六字莲生诀。
不管川字门中道法如何,也不管这三十六瓣莲花世界究竟怎样玄之又玄,总之这个名字比起五字门中道听起来要威凜的多。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弟子就学莲花世界,三十六字莲生诀。”洛长风下了这个决定。
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毕竟师兄皇甫毅修炼三十六字莲生诀,已经能够位列地玄榜榜首,同龄之中,鲜有人能超越其右。从这一点儿来说,就成功激起了洛长风对这三十六字莲生诀的好奇与向往之心。
况且,更进一步来说。他身负七份钧天图之一的社稷山河图,领悟山河九重第一重空间之力,对这世界的本源及存在,多少也是有着自己的些许理解与感悟。如果此三十六字莲生诀里描述的那一朵三十六瓣莲,每一片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的话,那岂不是修炼此道可窥探三十六道世界?
洛长风隐约有些猜想,或许这样会对自己领悟社稷山河图的山河九重之力也有不小帮助。
对于洛长风的决定,皇甫毅觉得有些惊讶。
自从入了书院川字门以来,他修炼莲生诀三十六字已有九年之久。对这一字一花一世界的感触与玄奥,触碰颇深。
不得不说,这川字门道三十六字莲生诀是他见识过最高深最晦涩的道法,没有之一。他从不怀疑书院川字门入门考核的水准,所以对于洛长风这个师弟的天赋也是深信不疑。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
正如同师父无相道宗所言,修炼三十六字莲生诀,不看修为,不看实力,只看缘法。如果缘法未到,哪怕你是天阙榜首,也不见得能领悟这一花一字,更别说窥探其中的世界了。
“呵呵……你是为师这么多弟子中,第二个主动要求修炼莲生诀的。”无相道宗和蔼的笑了,他捋了捋胡须,似乎对洛长风这个决定很是满意。
洛长风闻言,惊骇之余又是瞥了师兄皇甫毅一眼。
心想着原来书院千年以来,历届的川字门师兄,竟无一人主动修炼三十六字莲生诀,还是皇甫师兄破天荒的开了个先例。
“不知道师兄将这三十六字,修炼了多少?”洛长风问道。
“十一字。”皇甫毅答道。
皇甫毅在回答这三个字时,那眉心之中突然闪烁起一点圣辉,那圣辉呈现莲花之状,印在眉心。一个个古老繁奥的字眼犹如神符圣语,好似片片莲花,自眉心翻页而过。这一刻的皇甫毅,是神圣而光洁的。
洛长风看到了这一幕,则是更加坚定了心中所选。
十一字莲生诀,便能达到妙道境的修为并且力压当代天骄,荣登地玄榜首,这意味着什么,洛长风不用多想也明白。
“莲生诀之晦涩高深,就连为师也是半知半解。迄今为止修炼何止千年,却依旧只看到三十二片莲花世界的景色。那最后的四方世界的四片莲花,恐怕为师此生,都无缘一观了。”无相道宗没来由的一声感慨。
他轻拂衣袖,那一座炉鼎便是微微开启。
洛长风回过身来望着房间内那一座奇特的鼎炉,当炉鼎开启后,他看到一阵圣明纯洁的光辉,犹如光明火焰从炉鼎之内照射而出。
那明显光束分明的光辉一缕一缕,仿佛从林间树叶缝隙之中穿透而落下的阳光,将屋内照耀得通明如玉,温暖如田。
“这里面就是三十六瓣莲。”无相道宗遥指着鼎炉说道。
洛长风不可思议的望着鼎炉,终于是没有忍住,迈步靠近了过去……
书院里修行学习的日子,从新生们入学的第二天起,在这寒雾朦胧的清晨,就这么悄然来临。用江满楼大少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丝的缓冲。
让所有新生都有些措不及防。
当然,这里指的所有新生,不包括以小师叔祖的尊贵身份入了川门的洛长风,与那走了后门被书院庄院长收入了菩提园的小师叔雪儿和翎儿。
相比较洛长风三人而言,李星云、江满楼与那些新生们,可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清晨一大早,他们就被青衣教习们从宿舍里强迫性的起床,然后赶着这朦胧的大雾,被带到了菩提山上不知具体位置在哪里的一处被称作两难山的迷雾森林里。
一群挂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睁不开朦胧睡眼,睡意惺忪的新生们,在这寒雾缭绕的两难山里,踩着冰霜,搓着手脚,显然是没想到这山上的秋是如此的寒冷。
“现在,所有人自由组合,两两一组。”
随着青衣教习一声雄浑的怒喝,脑袋浑浑噩噩的新生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而后乖乖的闭上了不停抱怨的嘴,吞下了那一点点的小情绪,彼此熟络关系甚好的新生们,开始自由组合,两两一组,分组而立。
“这大清早的,是来拉练,还是野战?这群家伙,又在耍什么花样?”江满楼大少和李星云站在了一起,他困意袭来,伸手捂着嘴正要打个哈欠,却看到掌心在进入山林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些枯树的树皮灰尘,然后翻了翻眼,手掌在李星云背后摩擦了几下,浑然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抱怨说道。
李星云鄙夷的瞥了江满楼一眼:“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粗俗。”
“我粗俗了吗?”江满楼辩驳说道,“明明是你想多了好不好?”
李星云不与他做口舌之争。
江满楼又感叹:“你们这群读书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君子翩翩的,心里存的其实都是些肮脏污秽、物。本少大好男儿,与你们处的时间长了,都开始担心会逐渐迷失本性,忘掉初心。”
不远处的离落选择了与君泽玉同组,听着这边的谈话,扭过头看了一眼君泽玉说道:“幸亏我不和他一组,否则真的不敢保证,一天到晚对着这个家伙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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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君泽玉也是似笑非笑的调侃道:“你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离落脸色一青,索性抱着长剑走开了几步:“我怕我会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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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放逐与生存的战争
从书院入学试那一晚成立十子同袍开始,江满楼凭着从天机阁重价买来的各种情报信息,将这一个个素不相识来自五湖四海骄傲且又年轻的少年拼凑在了一起。之后这十子同袍人便是几乎形影不离,彼此之间也是熟络相互了解了许多。
似这种斗嘴挖苦的场面,大家也渐渐地习惯,不但没有让彼此之间的关系出现缝隙,反而拉拢着这些少年们彼此靠近,嬉闹斗嘴间,有种温馨的感觉。
“现在恐怕不止你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君泽玉笑了笑,拍了拍离落的肩膀,向后者使了个眼色,看了看那月氏兄弟,与重阳和沈天心几人。
月三人与月相期乃是兄弟,二人一组。而不善言辞神秘兮兮的重阳却是和那位一直只听闻名字,紫竹轩里第一次见到尊荣的十子同袍里当之无愧的明珠沈天心一组。
沈天心是菩提书院特招生之一,地玄榜上排名十五,实力强劲无人质疑。与沈天心一起被书院特招的另一名学生,名叫南希寒,地玄榜排名十三,比沈天心还要高出两个名次。他们都参加过川字门入门考核,但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被川字门道拒之门外。
所以就算是整个书院的新生都在质疑川字门入学考试的难易程度,整个书院新生都在怀疑洛长风通过川字门考核所用的手段时,只有他们二人才是最平静。若论起川字门那刁钻题目的身临其境,这新生之中,有谁能够比他们更能亲身体会?
所以他们是最清楚不过。
无论洛长风用了什么办法,能够从那沼泽潭之中通关,实力就是毋庸置疑在他们之上。
与苏小凡选择组了小队的南希寒,视线在寒雾森林新生之中来回掠过,发现并无洛长风的身影时,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失望的。
众多学生自由分了组,言谈嬉笑间,青衣教习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在你们身后这片寒山林,名为两难山林。书院入学第一课的课程任务,就要在这寒山林之中完成。”青衣教习神色之间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声音回荡在林间。
林前,有学生举了举手。
“说。”
“请问先生,在这寒林中能上什么课啊?不应该在外院课堂么?”
“看来你懂得不少?外院那是什么地方?岂是一群刚入学的新生想进就能进的?”青衣教习呵斥说道。
这一声呵斥,顿时让林前的新入学学生们炸开了锅。于是所有人也不再犯困犯糊涂了,一声声议论与交头接耳的声音响起,寒山林前乱乱糟糟。
“凡书院学生都在外院修习,只有进入了十七座明镜台的十子同袍师兄,才可进入内院。书院里的规矩,不一直都是如此的么?怎么,何时立了新的规定?”就连耳听八方的江满楼大少竟然也是浑然不知。
与江满楼一样,遇到这种问题,大家的习惯都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君泽玉身上,如今君泽玉可是名副其实的移动百科大全。身为天机星传人,几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比起天机阁的情报信息来说,无疑方便又快捷了许多。
最重要的,江满楼大少终于不用再花费银两购买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报了。
无辜的环视着一道道渴望的目光,君泽玉摊了摊手,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下,而后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个,我也是一无所知。”
只听那青衣教习又再说道:“新生入学的第一课,是一场生存战。就在你们身后的两难山林中,随即投放了六千片玉简。玉简之上铭刻着流、法、易、术、行,五字门中的一些功法典籍残文。以两人一组为单位,任何一组在山林中所获得的残文在考核结束之后,书院便会将对应的功法典籍卷宗残卷相赠于他。如果你集齐了完整的功法典籍,同样地,考核结束后,书院会奉上完整的卷宗以作为新生之中佼佼者的入学礼物。
这场生存战为期十日,从你们进入山林的第一步开始计时。林中忌杀戮,但不忌抢夺交手。十天期限一到,所有人必须要到林子的另一头集结。根据各组成绩,取获得玉片最多的前六百组名额晋级下一场考核,其余人等,一律淘汰!”
青衣教习宣布着新生入学第一课也是第一场考核的关键点,唯恐漏掉什么重要信息没说,在林前前后将主要思想重复了三遍,才稍显安心。
原本有些走神或者说有些心不在焉的新生学生们,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过程中,也是逐渐了解这林中放逐与生存的重点事项。
抢夺玉简!
“不是吧,只取前六百组名额,这淘汰率已经超过一半了。”林前有学生自言自语低声抱怨说道。
“也不知那玉简里铭刻的是什么功法道典。书院名声在外,五字门中道各有千秋,若是能学得那些精妙上乘的功法门道,也不枉此行了。”
“你就在这白日做梦吧。书院里自然不缺少上乘的五字门道,只不过那些东西,都是内院的师兄师姐们才有资格修行的吧?似我们这般新生,哪里窥得五字门精髓。”
“也还别说。如果身后两难山林里随即的玉简中,没有上乘功法可学,这场放逐与生存的战争,谁还会全力以赴?我们还好,出身平凡,即便是寻常门道都可学之。像天东天机星传人君泽玉,像天下第一世家江满楼与他的十子同袍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同龄佼佼者?恐怕看不上一些下乘的法门吧?又怎能全力以赴呢?不能全力以赴,那么便不能体现出这场比赛考核的真正意义!”
“……”
新生们低声议论着,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着那新生之中公认的十几组较为耀眼的队伍。心想着如果有足够的奖励诱惑,那么这考核的最终赢家,应该会在那十几组之间诞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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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东升,阳光透过山林疏洒而下,驱散了清晨的寒雾,四野里的景象也是逐渐清晰。
眼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秋寒的感觉被一丝丝温暖所取代,江满楼终于是摆脱了浑浑噩噩的状态,慵懒的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道:“玉简里有什么好功法门道,值得本少全力以赴么?”
他这话看似无心之言,实则点透了不少自诩甚高,骄傲狂妄的新生子弟腹中疑问。
宣布考核规则的青衣教习冷眼看了看江满楼,知道后者是天下第一世家江家的嫡长子,也并未留什么情面,说道:“既然怀疑书院里授业六字门道的水准,你何必还要来书院求学?”
江满楼挑了挑眉:“谁说本少来书院是为了求学来了?我江满楼身为江家嫡长子,术字门中道不二传人,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会比家族更适合学习术字门吗?”
青衣教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下这话。
江满楼言辞犀利,得理不饶人,却句句属实。
天下第一世家江家经商,却是术字门中道造诣最高之地。书院都不敢轻言能超越其上,更何况书院里术字门道的道师,还曾是江家客卿长老。
世人皆知,那天机阁铸神兵榜中,有半数的神兵利器都出自江家之首。这天下的大人物们,重金请江家掌舵人出手炼制定身量做的神兵利器也不在少数。那些城池里所拥有的攻守器械,那些禁地所设置的机关妙数……尽是出自江家之手。
青衣教习神色变得严厉:“你如此狂妄,还来书院干嘛?难不成是来游玩增长阅历的?”
“这倒不是。”
江满楼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露出一抹坏笑:“我这不是不久前成亲了么,来书院正好可以躲避雨中棠那个婆娘。”
第二十章 南麟北走
(各种求……)
两难山林前一片哄笑。
堂堂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江满楼居然也有天敌,这不由得让许多人感到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会让这祸害遗千年的江满楼唯恐避之不及,而且还躲到了书院。
不过好奇归好奇,新生们定然也是知道,这世上能够被江家看中的儿媳,显然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李星云看着不以为然的江满楼,心想着如果不是天西镜中缘世界的空间位面太过于零碎复杂,这江大少哪里还会来书院,岂不是直接去了天西界,摒除六欲杂念,入禅门,灭业障铸金身了?
其实李星云等人并不知道,早在山下天香阁里争花魁的时候,那位神秘而娇媚的花魁女子,就是让江满楼大少不惜抛弃家族一切,也要拼了命似的逃婚的女主雨中棠。
对于江满楼这种逃婚的行为,或许新生之中的少年们并没有太多的意识。他们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哗众取宠的闹剧,反正江家是天下第一世家,家族里所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成为世人眼中谈资许久的闹剧。而相比于少年们的观念,显然新生之中的一些少女,更加反感江满楼这纨绔子弟的行为。
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既然托付终身,又岂能容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众抛弃?而且还是在两人拜堂成亲的时候。
逃婚,在十子同袍里的沈天心眼里,无异于是一种玩弄与羞辱。
亏得她不是那位雨中棠姑娘,否则不但要追到书院里来,更要当着整个菩提书院师长与同窗的面前,休了江满楼!
那名与江满楼斗嘴的青衣教习冷眼看着林子前的诸多新生们,也不再去争论什么。无论江满楼此番来书院目的为何,是求术字门中道还是为了躲避某个人的逼婚,说到底,终究都与他无关。作为在书院学习修行了数年的师兄,青衣教习只是为了维护书院的荣誉,才见不惯那些对书院丝毫不存敬畏之心的新生们。
看着那一张张仍然没有意识到此次考核核心目的的新生们的脸庞,青衣教习最后一次声令说道:“山林里随即的玉简到底有没有五字门中精髓功法典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次生存之战,获胜的新生,可入书院外院学习修行。而不在前六百组名额之内的小组,一律淘汰。淘汰的结果,便是逐出书院!”
青衣教习的声音犹如阵阵冬雷,轰隆隆地响彻在耳边。
林前所有的新生们,那脸庞之上的笑意开始变得僵硬,而后逐渐收敛。一双双眼神中带着疑惑与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青衣教习果决离去的背影,神色终于是趋向严肃。
山风袭来,带着透骨的冰冷。吹拂而起林间的落叶,萧萧木叶声仿佛让人听到了那些失败者的哭泣。
于是在大燕三十九年秋,菩提书院开学第二天,那群新生们迎来了一场考核。
在没有进行任何门中课学习修行的前提下所进行的一场考核。
书院里给这场考核的定义是放逐与生存之战。
输的人接受放逐。
赢的人生存下来。
不管新生心里有多少个不情愿,有多少不甘,又有多少苦楚,他们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两难山的生存之战。
可能当时在菩提书院的面前,新生们并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与资本。
他们只能认命,任命运摆布。
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一场改写了菩提书院千年历史的辉煌时刻,正是由于那场生存之战而拉开了序幕……
在菩提书院新生们迎来入学第一场毫无理由毫无根据的生存放逐之战之际,那天南之地,名为绝云岭的古老山川密林之中,轻轻传出一阵悉悉碎碎的脚步声。
那是一双用枯藤编织的草鞋的脚。
清晨的露水还没有风干,那湿漉漉的脚上还粘着零碎的枯叶和泥巴。
这双脚掌看起来有些像是成年人般大小,可实际上,却是一名看起来比起燕凝雪的年龄还要小的少年。
这少年有些奇特。
他的双手双腿,连同身体都比起同龄人要壮硕坚实许多。他身上简简单单地披着几件不能算作衣物的布缕,半裸着膀子,露出与年龄明显不符,且极具爆发力的肌体。
然而与这身体相比,他又面容清奇,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看起来很有灵气。更奇怪的是,在他眉心额头的位置,像是绘画了一幅微型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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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图案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纹身,不是山水,不是鸟虫,也不是图腾。像是,一头通体如火的火麒麟兽。
不过眉心额头间的那诡异图案,在这少年走出了山林后,便是一闪一瞬的消失了。
少年敞开怀抱,深吸了一口气,拥抱着这自然的一切,而后转过身,跪了下来,面朝山林深处的方向,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父王,母后,凰儿姐姐……麟儿拜别!”
少年口中轻轻念叨着一些个字眼,然后转过身,在林前的那条溪流里洗了洗脸和脚,重新坚定不移地北上而行。
大燕三十九年秋。
这是一个很有历史意义的一年秋季。
那年秋,百里长风入川字门莲花世界,修三十六字莲生诀。
那年秋,刀痴白羽提刀祭道,终究埋骨白楼门外。
那年秋,在天东菩提书院里,有着一群为实现星空下誓言而奋斗的新生在与命运挣扎着。
那年秋,在天南绝云岭外,同样有一名少年,拜别了父母,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一路北行而去。
只是当时的世人并不知道天南绝云岭妖族栖息地之中何时走出了这么一名少年,更加不知道,走出的少年是谁。即便是那些时时刻刻关注着天南妖族动静的大人物们,也没有发现这少年的踪迹。
一直到那一天,南派羿神宗传出一则不幸的消息。
说是神宗传人惊芒,地玄榜上排行十一的家伙,被废在了一个少年手中。
那少年,据说自绝云岭而下……
第二十一章 人中龙凤,兽中之王
对于世间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天下太大,望不到边穹。哪怕大神通修行者一日千里,瞬息万变,也不可能飞尽天西那零碎的位面,更别说尽掌莫测天下的风云变幻!
然则天机楼的存在,从久远的很多年以前,无疑就开始令这世间的消息互通了起来,也令变幻的风云易于捕捉了起来。
从某些方面来说,莫道老人所创建的天机阁,就是一只传书的鸿雁。对这鸿雁来说,天下之地,无不可去之处。世间之人,无不可观之存。
没有人清楚天机阁具体的运行方法,也没有人知道天机阁分布天下的天机楼到底有多少。或许那位不问世事已久的莫道老人自己都不知道,他当初为了捕捉三两鱼群而从手中撒落的网,如今已是结成了一片天罗……无孔不入!
所以江满楼能轻而易举地掌握今届书院新入学所有学生的具体信息,甚至比起书院方面所做的工作还要齐全。所以雨中棠能不费吹灰之力茫茫大海中追逐江满楼的脚步,一路跟随到菩提山下夫唱妇随阴魂不散。所以当南派羿神宗传人惊芒跌落地玄榜排名十一的位次之后,仿佛秋天里由南而北拂掠起了一阵风,然后整个天下都感受到了秋凉的寒意。
“妖族入世了!”
无论是天东还是帝王盟,无论是剑阁还是天机楼,这天下的大人物们在朝夕之间,都纷纷收到妖族少年自绝云岭而下的消息。
这则消息令立场不同,分掌天下的大人物们的反应惊人的一致!
妖族入世。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眼似乎隐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辛密。那些辛密或者被历史被岁月的长河掩埋,只剩下流年残破的记忆,但始终占据那些人心里的一角。
不愿提及,却始终不得不被提及。
于是南派羿神宗传人的下场,彻底敲响了世界的警钟。那数百年前随着魔门泯灭而一同避世万重山绝云岭里的妖族,终于忍受不住百年的寂寞,下了绝云岭,出了万重山,一路过江陵听猿啼而北上,重新踏上了故土。
与那些吃惊到无以复加的世人相比,麟儿对于此事看的倒是没那么惊奇。
事实上,在他的认知里,自己不过是一个离家少年。
无论是下绝云岭还是走出万重山,都不过是一个离家少年必经之路而已。
有什么需要重视的么?有什么令人不解的么?有什么令人忌惮的么?
如果说有,或许该是眼前万兽门中,那个号称体内觉醒了烛龙血脉的年轻人觉得忌惮。
他过千里江陵而下,光明正大废了南派羿神宗传人之后,正是慕名而来。
慕地玄榜之名。
世人皆知,地玄前十的位置,万兽门百炼世家霸占了一位!
万兽门前。
妖族少年麟儿怀抱着一只狻猊幼崽静静站立着。
夕阳将他的身影拖拉的很长。
他手掌来回抚弄着它的毛发,那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地盯着身前的山门。
山门上写着浑厚而有力的三个大字。
他虽为妖族,却自幼跟随母亲学习人族文化,所以他识得那三个大字。
万兽门。
据说万兽门百炼世家家传驯兽密术,能叫飞禽落地,能令走兽群集,能使役万族妖兽。而近一代家族传人更是身负烛龙血脉,曾一度声名赫赫威震地玄榜,称万兽之王。
麟儿出现在这里不是刻意在针对万兽门,虽然百炼世家的这种使役万族妖兽的手段,令这位妖族少主很是厌烦。
可他确定自己不是在针对后者。
如果非要说针对的话,他针对的是整个地玄榜。
从小到大,在万重山后绝云岭里,他就听母亲说过很多有关天阙地玄的故事。那是一个个绝代天骄铸成的一个时代的史诗传说。在当时,乃至后世的几十年甚至数百年里,都会流传唱诵的一部部传说。
麟儿一直很是向往这种传说,很是钦佩这些传说里的人物。
所以他按照妖族一贯的风俗,不惜违背了妖族数百年前那一份避世不出的承诺,走出了绝云岭。
然后敢问地玄!
他按照手中地图的标注指引,找到了南派羿神宗,然后打败了地玄十一的少年惊芒。
他按照手中地图的标注指引,找到了万兽门百炼世家,欲挑战地玄第九的百炼千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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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等待多久,一道人影便是从山门后闪现了出来。
百炼千柔虽说身怀烛龙血脉,能驱使万兽,可还是真正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令人忍不住赞叹乃至恐惧的场景,令他体内血脉翻涌乃至沸腾的场景。
他那一双龙目,盯着山门前那怀抱着狻猊幼崽的少年身影,然后缓缓移开视线,落在了麟儿身后,那犹如蚁群黑压压一片的乌云之上。
麟儿身后自然不是黑压压的乌云。
他怀中抱着狻猊幼崽。
他不是什么身负烛龙血脉,他是真真正正的麒麟之身。
麒麟乃兽中之王,麟儿无疑是先天加冕的真正王者。
所以他身后不是血脉之力号召而来的万族妖兽,而是潮水般臣民膜拜的万兽子民。
……
在天南妖族少年入世之后,这世间的烦恼似乎一下子变得多了。
用三千烦恼丝来形容,都已经不够贴切。
本来应该在书院里安心学习修行的燕南飞,也不得不因此辞别了书院,辍学离开。
他虽然很不舍书院,不舍同窗,他的道法还不曾精湛,学业还不曾有成,可他必须要离开。
谁让他是燕白楼的儿子。
谁让他是燕白楼最重视的儿子。
谁让他是大燕帝国将来要接任皇位的储君!
自从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白楼门一夜之间告别了秋季,迎来了大雪纷飞的寒冬之后,整个大燕帝国,整个白楼门都开始变得有些寒冷。
那座容纳了千万人口宏伟巨城,从帝都的样貌一瞬间开始变成在大雪纷飞里风雨飘摇,在灰暗天空下孤立无援的孤城。
大燕帝国,旦夕之间有着岌岌可危的趋势。
这一切,都源自于刀痴白羽与燕白楼在白楼门外的一战。
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
而燕白楼也是身负重伤……
第二十二章 燕归
不久前,燕白楼派遣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大将军护送自己年龄最小的女儿掌上明珠,前往菩提书院求学修行。
燕白楼此举,让这天下无数大大小小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三年前,燕翎卫首领洛翎夺到社稷山河图后迟迟未曾现身燕境,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于是世间有传言四起,说洛翎有不臣之心,欲将社稷山河图占为己有。
或许洛翎功高盖主的存在,让燕白楼曾隐隐有些忌惮。所以当白楼神将提起那时世间所流传的传言之后,燕白楼很轻易的就相信了洛翎的不臣之心。
于是白楼神将领着圣旨,出现在了洛河洛家,屠杀了洛门满门!
然而燕白楼此举,在天下各大势力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种解释。除了当年亲手杀了洛翎的经天十二星之外,天下各方均是认为,燕白楼早已经得到社稷山河图,不过为了灭口,造谣洛翎不臣之心,更将社稷山河图据为己有,这样令他师出有名,暗中杀了洛翎之后,再度屠了洛家满门以示天下。这样一来,他的谎言就再也没有任何破绽。
所以三年以来,大燕帝国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平静,从无风浪。可实际上是暗潮汹涌,在那一个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燕翎卫不知道穿梭而过多少家房舍屋檐,悄无声息地抹去了多少双黑夜里盯着大燕帝都的眼睛。
由于不知燕白楼得到社稷山河图之后实力的深浅,那些黑夜里无数双眼睛的主人也只是小打小闹,不停的试探白楼门的底线,一点一滴的推进猖狂试探的战线。
对于这种行为,燕白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不能退让隐忍,他知道这样只会令局面更加紧张剧烈。他也不能反应太过于剧烈,万一处理不当招来众怒,别说大燕帝国,就是五百年前曾经盛极一时的魔门都遭受灭顶之灾。
他很清楚自己与大燕帝国的处境。
风雨飘摇却始终不倒。
这是他为帝之道。
他一直在与整个天下那些心怀觊觎之心的各方势力们博弈。礼尚往来的死劫,无休止,无穷尽。
他坚持了三年。
一直到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悟道化劫。
那一日,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而燕白楼也是负了不小的伤。
据传,大燕帝国各方官员,上至文丞相国师,下至武将诸侯,都已经连续十数日不曾朝见。整个大燕帝国,除了那位寸步不离的白楼神将之外,就连皇子皇后,在这十数日间,也不曾见过燕白楼一面。
没有人知道他的伤势如何!
但终究还是受伤了。
所以对于那些,在三年间只能遥遥观望,甚至于当燕白楼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凝雪公主送到书院修行学习时,只能暗地里安插许多眼线在凝雪公主身边,而不敢明目张胆有所动作的心怀鬼胎的各方势力们来说,无论如何,是个天赐良机!
因为这是燕白楼最弱的时候,也是大燕帝国最弱的时候。若想弄清楚三年前社稷山河图真正的去向,大燕帝国的都城里,天下各大势力,没有人会愿意缺席。
虽然此时此刻,那白楼门定然会加强防范守卫森严,但只要燕白楼不出面,只要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大将军还在书院,那守护白楼门的其余人等,都不值一提,不惧威胁。
所以群雄皆起。
在那一夜亲眼见证过燕白楼与刀痴白羽一战的暗探们,都开始纷纷收到自己背后主子的传书,渐渐地从水底浮出水面,准备迎接自家主子的到来。
所以这一连十数日以来,大燕帝都白楼门里,出现了许多来历不明而且又强大的陌生人。
哪怕白楼神将的亲信部下已经在尽全力维护帝都城里的治安与秩序,可在这些六字门修行者面前,还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白楼门里,日日上演着一场场接头戏。
在某个巷口某个角落,有人窃窃私语。在某个酒楼某个茶馆,有人靠着窗,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在某个宽敞的街道,有不知名的马车驶过。在某个极少开张的店铺,有密室机关缓缓开启……
身为大燕帝国尊皇最为看重的皇子,这种时刻,燕南飞当然不会放任自己的都城,自己的臣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闻不问。
他虽然不是真正的王,却是在王之下,唯一有资格且有实力主持大燕帝国混乱局面的人。
南飞的燕,终要归巢。
任那拍打着翅膀的,是磅礴的大雨,还是冰冷的雪花,都阻绝不了离巢已久的燕,对故土家乡的念。
菩提山下,雪儿和翎儿披着貂裘,伫立寒风中,极为不舍的看着燕南飞。
“哥哥,雪儿也想和你一起回去探望爹爹。雪儿也想为爹爹和哥哥分忧。”燕凝雪扑红的小脸蛋儿上满是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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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刀痴白羽是谁,她只知道父皇受了伤,很重!
燕南飞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伸出手来揉了揉雪儿的脑袋:“雪儿听话。在书院里好好修行学习,等日后雪儿长大了,在十七座明镜台有了一席之地,哥哥一定让你回到大燕。到时候哥哥还要借助依赖雪儿的流字门医术,到时候我们的臣民,我们的家国,哥哥与你一起守护……”
燕南飞收回了手,看了看旁边的翎儿一眼。
翎儿自幼跟随公子公主多年,可以说是共同长大形影不离,往往只有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
“公子放心,翎儿一定会照顾好雪儿公主。”翎儿挽着雪儿的手臂说道。
燕南飞放心的点了点头。
事实上,将自己的妹妹留在书院,是他最为放心的事情。
因为雪儿已经被庄院长收为了亲传弟子。
庄院长是菩提老祖的徒孙。
意味着雪儿,是菩提老祖的玄孙。
这天下再如何动荡混乱,也不敢有人将注意打到菩提书院的头上。
因为每当夜色来临,月光洒满天下时,那仅次于月色光芒永恒的,不是经天十二星的星辉,而是千年已久不变的菩提星的星芒。
第二十三章 飞禽与走兽
“公子,时间不早了,宇文将军担心帝都形势,已经先行一步了。”菩提山下,燕翎卫副将一袭绿衣战袍,骑马带刀,前来禀告。
燕南飞点了点头,又是再度深深看了雪儿和翎儿两眼,然后从一名燕翎卫手中接过缰绳,纵身一跃上了一匹白色战马。在其身后,燕南飞书院明镜台的十子同袍们,也是纷纷跨上了战马。
风起意杀,铁骑飞踏。
菩提山下,雪儿和翎儿望着那一阵渐渐在视线里远去渺小的洪流铁马。
一声轻嘤,小貔貅如一道光影闪现在雪儿香肩貂裘之上。那小爪莫名的抓着脑袋,那双妖异的眼睛望着远方……
从菩提书院一路向东,此去大燕帝都,路途遥遥。
燕南飞的队伍不似宇文大将军那般个个拥有灵窍境的高深修为,即便他们所乘之马,均是大燕军方最高将领所配置的千里雪,即便雁翎卫们与燕南飞十子同袍兄弟不眠不休,日夜兼程,若想穿越这半个天东,起码还是需要二十个昼夜。
当然,他们并不是一路奔驰,按照原定计划,在众人到达洛河之后,便会换乘水路。当初宇文大将军护送雪儿去往菩提书院时,所乘坐的船舰,就停泊在洛河。
至于是否逆风逆流而行的问题,大燕帝国从来都不担心。燕国大修行者无数,被朝廷收纳位列朝堂的能人也是不在少数。那些人修五字门,自然不乏奇人异士,拥有改变河流水流方向的手段。所以在碧水江上,无论如何行使,都会是一帆风顺的顺流而下。
星夜里,燕南飞率领的队伍经过一座小城,小城虽小,可看起来倒也是颇为繁华,来往形色各异的人士贯穿于城中。
身边一名燕翎卫稍作打听,便是知道,此城背靠着一处修行宗门,名字倒是不太容易让这些来历不凡的人记住,只知道是天东八百宗之中的一处小宗门。
天东境内,有大燕帝国,有菩提书院,有七州域,有八百宗门。可以说是人杰地灵,四大势力彼此牵制均衡,虽然没有大的冲突,可也是小摩擦不断。
不过此时的燕白楼,显然没有兴趣和心情去理会这些,他只想尽快的赶到帝都。
众人已经接连赶路赶了整整十天,便是打算在此城中安下一晚,稍作休息。
一名燕翎卫士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燕南飞连同十子同袍兄弟们,便是牵着马,朝着那客栈行去。
“咦?奇怪……”燕南飞身边,一名容貌俊逸的年轻人,回过头看了方才与他们众人擦肩而过的几道身影,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疑惑之色,自言自语说道。
“怎么了,谷七弟?”燕南飞与他的十子同袍在书院里十七座明镜台,排行第十。而燕南飞在此十人之中,以蔷薇剑的实力被推至十人兄长之位。他投来疑问的目光,旋即身边其余几位十子同袍兄弟,也是纷纷将目光落到了那年轻人身上。
“方才那几人,不是天东人士。”谷姓年轻人回想着说道。
“七弟修易字门能说会道,何时看面相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出生故土了?”
“六哥取笑了。”
“你说方才那几人不是天东人士,莫非七弟认识?”燕南飞素来心思缜密,知道自己这兄弟不会平白无故的提起几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不瞒燕大哥,那几人像是万兽门的人!”
“万兽门?你是说地玄榜行九,百炼千柔所在的百炼世家?”燕南飞颇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万兽门在东南方向,距离此地少说也有二十日的路程。而且百炼世家世世代代与万兽为伍,家族中人性格怪癖,极少出山。据传当初地玄榜上,百炼千柔那个家伙也是千呼万唤才离开了万兽门前往中州,否则地玄之上,还不一定会有那条次龙的一席之地。
“正是。百炼世家中人避世已久,从不轻易出山,不知怎么会在此处遇见。”谷七疑惑道。
“想知道原因还不简单?跟上去瞧瞧不就是了?”
“六哥!我们兄弟此行,是为了护送燕大哥回燕都。一路上不知会否有隐藏的埋伏,还是小心行事,谨慎些,少惹不关己的麻烦为好。”
燕南飞十子同袍兄弟之中,这位被唤作六哥的年轻人,是一名身材矮小,灵活机警的少年,姓殷行六。六字门中道修行字门,一声诡异的身法,及其善于隐匿。但偏偏性急,往往是一言不合就一溜烟找不到人。
被强行拉了回来,殷六看了看面色平静的燕白楼,讪讪的笑了笑。
燕南飞笑道:“七弟多心了。就让殷六弟去看看也无妨。百炼世家从不轻易入世,此番遇到,说不定真有什么隐情。”
“还是大哥思虑周到。你们在客栈等我,我去去就回。”殷六留下一句话,身影便是远远的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谷七深深叹息,摇了摇头。
燕南飞双目之中露出一抹极深的寒光,稍纵即逝。旋即向着身后的柳副将点了点头,后者会意,旋即命令四名雁翎护卫紧紧跟随而上。
而他们一行人,则是进了客栈。
不管这座小城平日里是什么模样,常有修行山门中人徘徊也好,安宁祥和也罢。总之这星夜下的小城中,出现了一行本不该出现的万兽门百炼世家中人,就绝非寻常。
事出必有因。
或许燕南飞心里,并不希望干涉任何与帝都安危无关之事。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并且耽误行程。而且一旦进入了燕国境内,他们就会隐匿行踪,不希望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看出来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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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殷六跟着那百炼世家的入世人悄悄潜出了城,身后是雁翎护卫紧紧跟随护其安全。他这一去,倒并非所有人设想的那般简单,不但招惹了本不该插手的事情,还带回了一个人。
一个浑身长满了金色毛发,毛发上带着血迹,体格比起一般人要壮硕许多的半兽人。
殷六带回那人时,只知道后者是被百炼世家不惜一切追杀的对象。
原因很简单,据说那人在几日前,将百炼世家传人,地玄榜排行第九的百炼千柔,重伤至残!
第二十四章 庙堂二三事(上)
深夜。
山中的风呼呼的吹掠着,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一场秋雨要在今夜降临人间。
比起山上的动静,山下的小城,显然要宁静许多。尤其是这小城的客栈,无论是建筑还是风格,都是八百宗疆域的典型。寻常客栈起建高楼,而八百宗疆域不同,客栈不过是一个招揽生意的门面,而一旦进了客栈后,会有四通八达的优雅小院落,偏静而深幽。
燕南飞等人歇脚的地方,就是客栈里一处清静的小院落。
隔着房间映着灯光,可以看到有一双精巧的手,在一个身形魁梧的背影之上穿针引线。房间里有好几道身影,但出奇的静,似乎都在等待着那一双沾满了血迹的手与手中针,完成那触目惊心的最后一道伤口的缝合。
匕首隔断那缝合着伤口的血线,那双血手在线头打了个结后,便是用外伤纱布仔细地缠裹包扎。
少年闪烁着麒麟图案的额头上大汗淋漓。
面色由苍白随着伤口缝合的收尾也是逐渐浮现了一抹血色。
那双施医而沾满了血迹的手,放在早已备好的热水盆里清洗。燕南飞示意身边一位十子同袍兄弟,搀扶自己那流字门的二弟回了房间。流字门医道,及其耗费心神,似这般恐怖明显非人力所为的伤口,纵使是燕南飞,也是极少见。
整个治疗过程中,房间里的气氛静谧的有些可怕,掉根针都能听得到。然而眼前这受伤的少年,却是任凭那针线在伤口间来回穿引却是默不吭声。
这般坚韧与成毅,倒是让燕南飞有些刮目相看。
“我会报答你们的。”少年系了系粗布腰带,抬起头看到谷七双手捧来一件完整的衣物,也没有推让做什么矫情,直接接过衣物披在了身上说道。
少年自然是从天南绝云岭而下的妖族少年麟儿。
一路之上,他拜访了不少地玄榜中的年轻强者,也毫无保留的让他所拜访的每一位角色,都如出一辙的伤重致残。
所以自天南而下以来,他遭受过许多类似百炼世家这种无休止的追杀。
即便他骄傲,可毕竟年轻。在同龄之中有着独挑地玄榜前十的资本与实力,可一旦遇上那些真正的高手,他的下场,就会是现在这样。
“你要报答,总该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吧?”燕南飞轻笑。
看着眼前少年人的体格与身体特征,加上这十日赶路以来或多或少所听闻有关天南入世的消息,虽然心中已经隐隐的对眼前人的来历有所猜测,燕南飞还是不愿过多猜测。
所以他很直接干脆的追问。
“我父母姐姐,都叫我麟儿,你们也可以叫我麟儿。”
“麟儿……是麒麟的麟么?”燕南飞依旧很直接。
“嗯。”麟儿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燕南飞一眼。好像是在好奇对方如何知道自己觉醒的本体是麒麟兽似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想起自己这一路之上不知道挑战了多少人,恐怕这会儿,自己的大名已经传到了家乡了吧。
妖族,与人族不同,而某些方面,与人族却又是无异。
他们并非天生为妖。
妖族中人,先天生下来和人类一样,拥有着与人族一般的体格形态五官,只是他们会在觉醒之后,拥有兽化成妖的本领。
而妖族中人兽化成妖的时间并不固定,有的在成年,有的在晚年,有的甚至在少年时期就会觉醒本体,这要根据其体内妖族兽血的精纯程度决定。
通常来说,一名觉醒本体的妖族中人,要比起同境界修为的人族强大许多,这就是本体血脉的先天优势。
燕南飞身为大燕帝国皇子,所见所闻自然深广,他也听闻过妖族兽血的奇妙。
在确定了少年麟儿就是妖族中人之后,内心还是颇为震撼的。
看少年麟儿的年龄,恐怕比起自己还要小上几岁,此般年纪便能够觉醒本体兽化血脉,足以见其体内麒麟兽血的精纯超乎想象。
这在人族之中,用天赋一词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你身上的伤势,似乎不是兵器所伤,而更像是兽齿或者兽爪的伤痕……你来自绝云岭,觉醒的血脉乃是有万兽之王之称的麒麟血,按理说所过之处应该是万兽臣服才是,又如何会受此重伤?”燕南飞说道。
对于这个疑问,他心中也有些猜测。
殷六弟从百炼世家人手中将此人救了下来,并且大致交代了些过程。燕南飞不难推断,麟儿一身伤痕乃是出自百炼世家的手笔。
但他却不知此中具体缘由。
“几天前,我去了万兽门,与一个叫百炼千柔的怪物打了一架。他不敌我,却以血祭喂养山门万兽。结果万兽暴走,那门中更有强者截杀,我不敌他们,所以才受了伤。”麟儿眼神之中并没有什么杀戮的怒意,反而很平静,仿佛叙述的事情中,他被百炼世家追杀是情理之中一样。
只是这简短的几句话,却是透露出令人震撼的消息。
无论是燕南飞还是其余几位十子同袍兄弟,都是彼此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相视。
能够在书院内院里十七座明镜台占有一席之地,燕南飞和他的兄弟们,自然都是修行的少年翘楚。有着少年该有的骄傲狂纵,有着少年该有的自信痴狂,甚至于蔷薇剑燕南飞的名头,很早就被天机阁认定是地玄榜换榜之后前二十的强有力新晋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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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毕竟只是前二十人选。
在百炼世家的百炼千柔面前,依旧是没有对比的余地。
更何况,距离下一届地玄榜换榜,还有着年日。时间是修为实力最好的见证,谁知道在下一届地玄榜换榜前,燕南飞与百炼千柔的实力差距会有多少。
所以燕南飞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够战胜地玄前十的实力,哪怕是任何一人。
“地玄第九的百炼千柔,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势,会让百炼世家不惜出动这么多强者一路追杀你到此?”谷七忍不住问道。这或许是包括燕南飞在内,所有人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清楚。只知道我被追杀的时候,和羿神宗名叫惊芒的家伙一样,他是站不起来的……”
第二十五章 庙堂二三事(中)
燕南飞从麟儿口中不经意间又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与百炼千柔一样,在地玄榜及其知名的名字。
惊芒!南派羿神宗弟子!地玄榜排名十一!
燕南飞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注意力并不在这个名字上,他只是好奇地又多看了麟儿一眼,然后他听到‘站不起来的’这几个字眼,那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那看向麟儿的好奇目光转瞬间消失,被一种惊愕所取代。
他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然后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身怀万兽之王麒麟血脉的妖族少年,某一日从绝云岭而下,一经入世,便是接连挑了地玄榜排名前十的两位年轻翘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衅地玄,搅得天下不宁,风雨欲来。
而这个狠人,却是阴差阳错地在被百炼世家的追杀之中,被殷六所救,落到了自己手中。
“你是打算将地玄榜前十,逐次挑完?”谷七微惊。
不论麟儿此举,是针对人族年轻一代的杰出天骄,还是针对天机阁地玄榜单的不完整性,亦或是单纯的只想求证自己的实力,单纯的痴迷于战斗而挑选对手,不论出于哪一种目的,还是本就没有目的可言,这件事,仅仅是一个开始,还远远没有完结。
换句话说,他们无意间接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不行么?”抬头望着房间里一道道目光,麟儿不假思索的说道。
他没有觉得什么不妥,这世上也没有明文规定天机阁的榜不能接受挑衅。对他而言,这件事就像是走进了客栈,花了银子买了一碗面一样简单,没有人规定不能多吃一碗。
到底行不行,燕南飞也是开始思索这个可大可小的问题。
不得不承认,麟儿是一个怪物。
燕南飞相信,似这般拥有恐怖本体的少年,不会在妖族之中默默无闻籍籍无名。既然不是妖族普通平凡少年,就必然非富即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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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绝云岭入世下山就接连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其中到底是他本身自己的意愿,还是妖族之中某位人物的意思,燕南飞说不准,也不会轻易去做什么毫无根据的猜测与判断。
因为无论如何,即便此时此刻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沾上了这件事来龙去脉的因果关系。
燕南飞不是一个怕惹事的人。
无论是他,还是大燕帝国,都不是一个怕惹事的主。
书院里十七座明镜台,就是一直在不停歇的挑衅与战斗中走过来的。
所以燕南飞不打算扔掉这个山芋。
因为他正值用人之际。
“你要做什么,没有人会拦你。只是现在有伤在身,最好还是与我们同路,待养好伤势,去留凭意。”燕南飞说道。
“我说过我会报答你们的,所以我不会离开,最起码不会这么早离开。”麟儿说道。
燕南飞走到门前的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
那张略有些冷峻的脸上,终于是浮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麟儿跟着燕南飞的队伍,混成了燕翎卫队之中的一员,一路掩人耳目,倒是避过了不少视线。
而客栈那一晚,殷六和燕翎卫凭借着各自的手段抹去了所有可查的踪迹,一时间让麟儿的踪迹变成了一个谜。
燕南飞到了洛河之后,改乘巨舰,顺着碧水江航行。一路穿过雨林,冰原,最终在函谷关口靠岸。驻守函谷关口的守军大将,早已经将战马精兵备好一切,并且亲自率亲信在关口等候多时。燕南飞一上岸,便是马不停蹄,挥兵直入函谷关口,长驱进白楼。
自从天阙第七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外后,这大燕帝都白楼门便是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即使天依旧下着大雪,整座帝都城都被尘封在大雪之中,那燕帝都的军士们,依旧感觉到灼热。
这些时日以来,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的殴斗与蓄意伤人事件太多,而往往冲突的双方,都是在外来修行者与大燕军方兵将之间。
这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身为这座都城的守护者,白楼神将的部下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外来修行者横行都城而装作什么都看不到,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明着偏袒自家军方兵将,这样的话,会落下口实,给那些心怀叵测唯恐大燕不乱的各方势力们,借机朝见的理由。
所以他们很难做。打掉牙活血吞的日子,来形容这半个多月的光景,丝毫都不为过。
一直到五日前。
负责维护都城秩序的兵士们开始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白日里与他们有意无意间发生摩擦的外来修行者们,在第二日,都会平白无故的失踪,而且还是那种人间蒸发般的失踪。
这件事一度让帝都护国将军府收到来自那些外来势力的强行介入,要求负责大燕帝都守卫秩序的军方彻查这诡异而离奇的失踪案件,并扬言没有合理交代的话,将会誓不罢休。
可事情似乎并不像那些外来修行者们所料想的那般发展,离奇的失踪案件在护国将军府受到扰乱之后,不但没有平息,反而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就像是在黑暗中,有一双不知名的手,在悄无声息的拔除一根根插在大燕帝国心脏处的箭矢一样。
令亲者快,仇者痛!
这种现象级的反应,在多次施压护国将军府无效之后,终于是吸引了那些隐藏在各路修行者身后的大人物们的注意。
于是各种暗消息纷飞而至。
各种矛头各种答案,都在同一时间指向了燕翎卫身上。
这个大燕帝都素来最为隐秘的组织,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于是坊间开始隐有传言:“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宇文大将军回来了!”
不管是不停被各方势力施压的护国将军府还是苦恼憋屈而无处发泄的白楼神将的部下们,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都是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大燕帝国而言,对于大燕帝都而言,对于白楼门百姓而言,如果说护国将军府和白楼神将的部下们是帝国白日里的坚实盾牌的话,那么燕翎卫就是帝国黑夜里的一支箭矢,无所不破,无所不惧的箭矢。
而宇文阀无疑就是这支箭矢最为致命的部分。
开弓没有回头箭,致命的,当然是黑夜里的敌人。
第二十六章 庙堂二三事(下)
不久前,燕白楼派遣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大将军护送其最小的女儿凝雪公主前往菩提书院求学修道,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
然后燕白楼与刀痴白羽一战身负重伤,大燕帝国一时间似乎群龙无首。
之所以那些想要一探大燕帝国根基与社稷山河图下落究竟的各方势力们,会趁此机会火上浇油,齐聚白楼门,除了燕白楼负伤情况不明外,不少的原因,也是因为燕翎卫离京。
很多年前,洛翎创建了燕翎卫,成为了这个大燕帝国秘密组织的第一任首领,成为了燕白楼手中最为顺手的一柄利剑。也就是那时,大燕帝国燕翎卫的名声开始大噪四方。
在大燕帝国以及周边区域,人们提起燕翎卫与洛翎的名字,不能说令人闻风丧胆,那也是彻夜不能眠。
虽然说三年前洛翎得到社稷山河图之后下落不明,那悬空的燕翎卫首领一职也是被宇文阀接手。由于宇文阀一直以来都只是洛翎的副将,在燕翎卫中或许有些名头,可在世人耳中,却是闻所未闻,更别提可与天阙第六枪皇洛翎相提并论。也从那时候开始,燕翎卫在大燕百姓眼里的份量,在燕白楼心中的份量因此而有所削减,甚至是大不如前。
但这并不代表着可以忽略燕翎卫的实力。
尤其是在一年前,大燕帝国军方之中流传着一场关于白楼神将与宇文阀之间高低强弱的战事秘闻。也就是那一战,彻底奠定了宇文阀宇文大将军在军方之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于是燕翎卫在沉寂了两年之后,在宇文阀手中,再度回到了巅峰。
不管白楼神将与宇文阀之间的那场较量是否真的存在,也不管这一切的一切,是否只是燕白楼为了在大眼百姓心里,在世人心里重新树立起燕翎卫那不破的神话而刻意安排散播的一场秘闻,它终究是达到了燕白楼所想要看到的效果。
而事实上,宇文阀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就像是现在这样,当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大将军从菩提书院归来的消息传开之后,无论是帝都的气氛,还是那些百姓脸上的笑容,似乎都是比平常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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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修行者无故失踪下落不明的事件还在上演着。
那些暗中的势力,一开始还可以向护国将军府施压耀武扬威,可渐渐地,他们越来越发觉事情远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们反抗的越激烈,他们失去联系的暗棋越多。
他们终于才是第一次尝试到了传说中大燕帝国之茅燕翎卫真正的可怕之处所在,才对宇文阀这个名字有了清醒且深刻的认识。
在宇文阀归来后,燕翎卫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毫不留情地惩处那些曾将大燕帝国律法视为乌有,视为一纸废书不法者。
就像是在拔钉。
宇文阀不像是白楼神将或者护国将军府那样有很多的顾虑,他很清楚燕翎卫对于帝国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帝国安危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不管是在燕翎卫成立最初,还是在他接手燕翎卫之后,始终都奉信着一个准则。
帝国之矛的准则!
任何胆敢试探或者触犯帝国律法与帝国安危的人,都必将受到燕翎卫最疯狂而且最猛烈的打
击!
这一日,天下着大雨,一直到中午时分才停歇。
寒雨如冰,冲刷着那连日来积累在帝都的大雪。于是雪开始融化,在大雨过后,进而又被凛冽的北风冰冻。
护城河亦如是这般景象。
大雨将河水浇灌地有些浑浊,那护城河里,不知从哪里竟然浮现出一具具早已被河水泡的臃肿的尸体。
帝都的百姓们围着那护城河排成了长龙,那些尸体都已经面目全非,而且身上有许多可怕的伤痕,像是在死前,遭受过严刑拷打逼供的刑罚一样。
这件事无疑惊动了护国将军府和白楼神将的部署军士。
大雨过后,他们开始凿冰打捞尸体,有百姓在那一具具被打捞的尸体之中,认出了一些熟悉。
仿佛就是在几日前,在某个街道上,与帝国军士发生过争执的外来修行者人士……
那些混迹在百姓中的各方势力的暗棋们,被那一具具被打捞而起的尸体所惊。
杀一儆百!这已经不是杀一儆百这个词汇可以形容的决心。
燕翎卫明显是要彻底清剿所有混入大燕帝都白楼门的外来者!
这些被丢在护城河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警告!
这一日,那些自燕白楼重伤之后而混进白楼门的各方势力,在宇文阀和他的燕翎卫亮出底线之后,终于也是无法再默不作声。
一味的对护国将军府和大燕皇室施压,完全无济于事。
这场较量还没有真正开始,他们就已经损失了不少的人马。
残酷重刑,然后丢到护城河里喂鱼的警告,不可谓不严重。
所以这一日,他们的试探,彻底画上终点。
不管燕白楼是否真的伤重,他们都要迫切的逼问出三年前与洛翎一起消失的社稷山河图究竟是否在燕白楼的手中。
于是帝都白楼门里那些搅、弄风雨的各方外来者们,终于是达成了共识,组成了联盟,约莫一百余位修行者高手,直赴皇宫,掀飞了宫城守城的将领,直逼燕白楼朝堂议事的金銮大殿前!
他们不是拥兵自重,更不是要逼宫,而是以武乱宫城!
这一日,燕南飞一行人自函谷关赶到,并且悄无声息进入白楼门。
在得知护城河漂浮一具具尸体的事件之后,燕南飞并没有直接奔赴皇宫,为了躲避那些隐藏在帝都的眼线们,燕南飞绕道迂回,悄然溜进了大燕帝国的国师府。
在菩提书院里,燕南飞的老师是六字门道师。
而在大燕帝国白楼门里,燕南飞还有一个老师,大燕帝国的国师大人!
大燕帝国的国师,是一介文人。
所以没有人会真正重视这位存在。和护国将军府相比,国师府的门前,这些时日以来,倒是很冷清。
在燕南飞等人进入国师府之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国师府的黑漆大门,便是缓缓的打开。
两顶官轿使出。
周边跟随着早已装扮成国师府小厮的麟儿,燕南飞的十子同袍,和那些同路而来的燕翎卫们。
轿子到了宫城前,被刚刚吃了打的守将拦了下来。
当燕南飞掀开轿帘的一角,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容时,那守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轿子进了宫城。
守将挥手,命令麾下将士紧紧关闭了城门!
第二十七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上)
大燕帝国都城宫城的四方门,仿佛同一时间收到了不可违抗的铁令,竟然在燕南飞一行人进入宫城之后,纷纷死死的关闭!宫城城墙之上,也是竞相出现了守护皇宫的大燕帝国禁军玄甲军队。
禁军玄甲卫士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并且把守着城墙,一时间,整座帝国宫城,草木皆兵。
昏暗阴沉的天空下,一只雪雁翱翔飞过宫城上方,发出一声凄厉的名叫,便是被一支刚劲威猛的箭矢射穿了咽喉,从天空之上坠落而下!
与此同时,那帝都之中一直谢绝来客的护国将军府府门大开,铁骑军队在护国大将军的带领下泉水一般的从将军府中涌出,汇入那白楼门里各大主干街道之上。开始配合白楼神将的军士们,清缴擒拿所有非帝国修行者的外来人士。
然而大燕帝都突然之间毫无预警所发生的这一切,那些联盟闯入宫城,闯入燕白楼金銮大殿前的各方势力们,却是并不知情。
金銮殿前,一连百余道人影在那空旷的金殿前方被禁军玄甲卫士重重阻拦而不得不停下脚步。空气里,除了北风的寒冷,还有着肃杀与血腥的味道隐隐飘起。
然后一名宦臣总管在一行小太监的簇拥下,急忙分开重重禁军玄甲,来到了那些势力首脑人物的面前。
联盟之中,来自天东八百宗罗摩宗的宗主从人群之中走出。
这位罗摩宗宗主,一身修为达到了灵窍境,虽然比不上天阙榜中那些风雨人物,可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联盟成立,他是被联盟推选出来的说话人,可以说是此次造成大燕帝都混乱局面的联盟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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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位大总管,知道是燕白楼身边负责起居饮食的大内总管,旋即拱了拱手说道:“天东罗摩宗与诸位江湖同道,欲求见尊皇陛下,烦请公公禀告!”
“原来是天东罗摩宗主!咱家即使久居深宫,也是听闻过宗主大名咧。”那位大内总管皮肤很白,声线很细,听起来有些别扭,让人忍不住颤栗。
“道门莽夫,贱名怎敢入公公法耳。”罗摩宗主一听就知道,眼前这位公公明显是在与自己打哈,刻意避开自己的话题而去扯一些有的没的,不知道是在拖延什么。
罗摩宗主面色有些阴沉,继续说道:“敢问公公,不知尊皇现在何处?诸位江湖同道听闻,尊皇陛下与刀痴白羽那一战,受了不轻的伤,这才特意结伴而来探望,不知尊皇现在伤势如何了?”
不管迟迟不肯现身的燕白楼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以天东为首的各方人马,在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东西之前,显然不会轻而易举的打退堂鼓。
他们都不惜动手闯进了这皇宫之内,不顾背上密谋造反祸乱大燕的罪名,也是没有做善了的打算!
“不知道罗摩宗主要见陛下所为何事,咱家也可以代为传话的。”那位大内总管笑道。
“只怕这事情太大,与公公说不清。”罗摩宗主瞳孔微缩。
“既然说不清,罗摩宗主可以慢慢说,咱家有的是耐心听完。”
“今日护城河里打捞起一具具死尸,公公可曾知晓?”
“咱家也是方才才有耳闻,据说那是燕翎卫们所惩戒的囚徒罪犯,受不了拷问,一命呜呼了。难不成,那些人与罗摩宗主也有关系么?”
“哼……”罗摩宗主冷笑道,“公公严重了。那些人都是诸位江湖同道的同门,乃是道门正教中人,何时又成了大燕的囚徒罪犯了呢?无凭无据而私自扣押我等同道同门,最后滥用私刑,藏尸于水,也太不将诸位江湖同道放在眼里了。”
“大燕律法明令,祸乱都城者,视为重犯,关禁狱酷刑。燕翎卫也不过才仅仅是小以惩戒而已,与那些真正重狱中人相比,这种拷问,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
“那么公公可知,燕翎卫可拷问出来什么了么?”
“那些祸乱者口风紧的很,可惜并无结果。”
“没有结果可以理解为没有实际证据吗?”
“燕翎卫行事,在大燕帝都,从来不需要证据,何况,是宇文大将军亲自下达的命令。除非尊皇陛下开口拒绝阻挠,否则没有任何人士有任何职权胆敢干扰燕翎卫做事。”在提起宇文大将军时,那大内总管的脊梁骨似乎都是挺直了起来。
“所以燕翎卫也不惜与在列的诸位同道为敌了?”罗摩宗主声音尖锐的说道。
“大燕律令,执法者与犯法者,生来宿敌!”大内总管那白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冷峻之色。
这句话说完,他开始向后退,身体渐渐地退出禁军玄甲的重重包围圈。那双眼睛一直都在盯着罗摩宗主。
“呵呵呵……今日我罗摩说什么也要见到尊皇陛下讨个说法,为诸位江湖同道那些枉死的同门正名!”
罗摩宗主依旧站在原地。
只是他周身的气息开始直线攀升,达到了一个令人感到恐怖的地步。这种压迫性的气息,即便是禁军玄甲卫士,也只在白楼神将与宇文大将军身上感受过。可以想象,这位来自天东罗摩宗的宗主,实力究竟是多么的可怕。
不过他们并没有就此退缩。
罗摩宗主与其身后百余位修行者高手蠢蠢欲动,金殿前方,无故的掀起一阵阵朔朔的北风。那禁军玄甲卫士们一手持矛,一手持盾,开始从四面八方,缓缓收拢,将罗摩宗主等人围困其中。
一阵涟漪劲气,从那位罗摩宗主脚下突然间传荡开来。这劲气之中仿佛夹杂着锋利尖锐的剑意,划破玄甲,令那些矛盾之上,都是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细微剑痕,声音尖锐而刺耳。
涟漪震荡,向着四周蔓延扩散开来。
地面上铺陈的金殿前的岩石,也是隐隐的被这劲气震碎。天空之中寒风呼啸,雪花又再度从昏沉的天空里飘落,洒落大地。
不知何时,那飘落到所有人眼前的雪花突然间被另一阵锐利的风席卷,雪花竟然在那一瞬的时间定格在了虚空之中,风席卷而过,那每一片雪花都是被风平均切成了两片,薄薄而又均匀的花片,静静地从人们眼前飘落。
那罗摩宗主眼神微微眯了眯,口中喃喃的说了两个字:“剑意!”
只听一阵脚步声从那金殿之中传来……
第二十八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中)
“父皇闭关养伤,不方便见客。罗摩宗主和诸位前辈若想要个说法,侄儿必当尽心代劳!”
一阵风雪从金殿之中铺卷而来,而后如飞花逐梦四下散落。
金殿前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是将目光投向那座金殿,那散落的风雪之中,渐渐清晰一道道人影。
这大殿周围的禁军玄甲卫士们与那位大内总管虽然还未曾看清那些人影到底是谁,可凭借着那冰冷而平静的声音,便已是猜测出那人身份。
实际上,能够从这座金殿之中走出,而又声称燕白楼为父皇的人,不用多想也知道必定是大燕皇子。
那罗摩宗主等人还在猜测到底是大燕帝国的哪位皇子,而此时此刻,不管是大内总管和他身后的小太监们,亦或是这殿前所有的禁军玄甲,都是纷纷跪礼叩拜。
“恭迎九皇子殿下!”
这山呼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是震人耳鸣。在大雪纷飞而又清静的宫城金殿之前,余音回荡,显得格外的悠长。
罗摩宗主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从金殿之中走出的身影,他已然知晓来人是谁。
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膝下共有九子,唯独行末的一位皇子在很早的时候,就因卓越的天赋被他送到天东菩提书院学习修行,至今已有数年有余。
而在这期间,通常大燕帝国的诸多国事,除了燕白楼亲自处理之外,都是交付给那其余的八位皇子过阅。别说参与国事,培养自己的幕府势力,这位被送到菩提书院的九皇子殿下,一心唯有修道学习,也只知道修道学习。
九皇子名为燕南飞。
在世人眼中看来,甚至是在大燕帝国百姓看来,九皇子燕南飞定然是在尊皇眼中最受冷落的一位殿下,也是最被天下人看来,与大燕帝国未来之主无缘的一位殿下。
可罗摩宗主不这么认为。
他身后那些同道不会这么认为。
燕南飞虽然是燕白楼膝下年龄最小的皇子,却无疑是实力最强的一位皇子。
在这天下,适者生存的规矩是强者为尊。并不会因为你是某位大人物的血脉之亲而会让人对你刮目相看。
退一万步来说,最坏的情况下,就算燕白楼伤重无法看到明日朝升的太阳,那继承大燕帝国至尊之位的人,也绝对不是那八位皇子其中的任何一个。
原因很简单,论起个人修为实力,老九燕南飞,才是最强的那个。而且其背后还有着菩提书院这座大靠山,若兵力夺权,比起大燕帝国那几位皇子培养的任何幕府客卿都要有分量的多!
更何况,这随着九皇子殿下燕南飞而出现的,还有着大燕帝国最为神秘的组织,也是酿成那护城河浮尸案的主凶者,号称大燕帝国之矛的燕翎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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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飞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
无论是帝国禁军玄甲,还是那位大内总管,此时此刻神色之中都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尊皇负伤,天下豪强不约而同地齐聚白楼门,让这平静了许多年的都城,迎来第一场雪灾与危机。
大雪封燕已有将近一个月有余,大燕帝都的百姓们也是忍受了一个月的寒冷寒流。可却未曾见过谁,能在这个时候出面平息这场动摇大燕根基的大风雪。
那八位皇子不能,护国大将军不能,文弱的老国师更加不行。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帝国难逃此劫风雪的时候,那守护着大燕最锋利的一把剑回来了。宇文大将军带着他的燕翎卫悄无声息地返回帝都,并且以雷霆之势,连夜拔出了一根根插在帝国心脏里的毒刺与箭矢!
至此,以坚定的决心和武力捍卫了大燕帝国的尊严与信仰。
可是,这依旧没有震慑住那些觊觎大燕已久的狼子们。
他们组成了联盟,径直打入了宫城,直逼金銮大殿,欲以武乱国!
这个时候,八位皇子们还是没有出现一位。燕翎卫再强再锋利,也终究是黑暗里的夜影,刺杀与秘密行动,在这大雪封都的白昼,对敌人的威胁无疑少了许多。
面对这百多位江湖修行者的武力入宫城,终究是需要一位能够代表着大燕帝国的尊贵人物来应付。
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
这位尊贵的人物出现了。
大燕帝国尊皇的九皇子殿下,在得知帝都有难,帝国飘摇之后,及时从菩提书院赶了回来。大内总管看着燕南飞挺拔的身影,想起大燕帝国一直以来流传的传说:命中注定的天子终将会带领他的黎明从水深火热之中走出来。
顿时不由得老泪纵横!
“听闻大燕九皇子殿下拜入菩提书院修行,素来从不过问宫城之事,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是九皇子殿下不远千里自书院东归。看来这大燕白楼门也是徒有其表,自燕白楼以下,无人堪立大旗,早就外强中干了。”
罗摩宗主冷漠地看了燕南飞一眼,元神却是由始至终都在后者的身上从未离开过。
似他这般灵窍境界的一宗之主,自然听说过燕白楼在剑道的修为。那柄名为雪霁的名剑与那一套传说中的雪斋剑法,一直以来让很多人忌惮。
尤其是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陨落在那雪霁剑下后,更加让世人对那把名剑充满了好奇。
可包括罗摩宗主在内的许多江湖人士并不知晓,燕白楼的第九子竟然也是一名剑道修为的行字门人,而且从方才那弥漫在大雪之中的威凜剑意来看,燕南飞虽然年轻,可在剑道上的天赋与造诣,绝非凡响!
“宗主此话是何缘由?若鄙夷我大燕的实力,何不如就在这金殿前讨教一番?无论输赢,必当会给诸位前辈一个满意的交代!”燕南飞言淡举止礼节很周到。即使面对这些祸乱大燕根基的罪魁祸首,他还是保持着往常那般剑客该有的模样。
只是他这话声刚落,那四周便是如蚁群般蜂拥而出重重的铁甲禁军。那方阵之声,那盔甲之声,那低沉的军令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包括罗摩宗主在内的所有人被这种浩荡的阵势微惊,他们有些躁动的环顾着四周,看着那层层灰流军阵步步逼近,感受着肃杀之意充斥着天穹,惊散了飞雪,再看着那燕南飞那泰然自若的模样,终于是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恐惧之感!
第二十九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下)
修行者六字门中道,行字门中善出兵将,也是六字门最擅长战斗的一门。如果六字门中按照战斗力与生存力来排个位次的话,行字门毫无疑问都是名列前二,仅次于神秘的川字门。
所以即便是灵窍境界的大强者,也绝对无法敌得过千军万马行字门徒,哪怕这些门徒只有入魄,冲慧境的实力。
更何况这是在强者如云的大燕帝都宫城内。且不论迟迟不肯露面的燕翎卫首领宇文阀以及白楼神将,就是这燕翎卫与禁军之中,也是绝不乏元神境界的六字门修行强者。
罗摩宗主以及身后的百余道身影,即使都是至少元神境界的修为,可若是硬闯触碰了大燕的底线,他们不认为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不过好在他们不是个人战斗与个人立场,既然组成了同道联盟,在对待大燕态度的这件事上就有共同的利益。
虽然他们之间能否真正共同进退还要两说,可现在,毕竟不是绝境的时候。就算是面对着大燕铁骑禁军的重重包围,就算整个宫城乃至整座白楼门都已经被大燕军方封锁,他们依然有着后路可退。
因为罗摩宗主知道,无论是以武乱燕,还是暗潮汹涌,亦或是静观其变,他们这些人的联盟,不是真正的主角。
这天下之心由帝王盟盘踞,昆仑山有剑阁傲立,天东有八百宗群山,天南有绝云岭妖族,天西破碎的世界是佛宗大贤成就金身之地,菩提书院也有出世入世之说……这天下,真正的主角是向来都是这些。
今次也不例外。
守护大燕宫城的玄甲禁军一重接着一重,将这空旷的金殿前围得是水泄不通。那宫城高大的城墙上,也是布满了重兵弓箭手,大燕帝国的宫城上空,在今日,除了漫天飘舞的雪花之外,连一只鸟儿也无法逃脱。
今日之景,用满城尽带黄金甲来形容也是毫不为过。
即便如此,这大燕的宫城里,还是来了几位那玄甲禁军与宫墙都无法阻挡的不速之客。
天空里飘飞的雪花向着某处疯狂的汇聚,有一道仙风道骨的人影脚点着一片雪花踏空走来,他每每迈出一步,脚下的那片雪花都会瞬间膨胀,像是一把冰雪铸就的利剑铺陈云端,等待着那道人影的点缀。
这人出现时,周围的风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凌厉了,甚至是有些刺骨,侵入衣袍里,有种像是在寒冬里被划伤手一样的冰痛感觉。
或许别人认不出那人,认不出这种感觉,可燕南飞心里明镜的很。
他修行字门剑道,对剑意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敏锐洞察力。
他知道来者是剑阁的一位大人物,真正的大人物!
天空里有雪纷飞,有剑横空而来,这在白昼里其实都是很自然的现象,不会因为某个身份极为尊贵实力极为恐怖的人物出现,而让人彻底理解不了接受不了这种现象。
然而在大雪封燕的今天,白楼门都城里的百姓真的是亲眼见到过一种奇怪的景色,朗朗白昼,昏昏天空里,竟然有着星辉闪烁!
在人们认知里只有在夜晚间才会出现的星光星辉,竟然在白昼里闪烁了起来,这真的很令人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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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里的百姓指指点点,望着那两颗白星所散发的星辉,议论个不停。
这种奇异的景色,金殿前的燕南飞等人自然也是看到了。不过他们不会像帝都里的百姓一样,认为那是一种不符合自然的自然现象,因为他们包括罗摩宗主,包括那位大内总管都知道,这闪烁着星辉的,不是星辰,而是两个人。
天东神像座下有十二颗星辰,被世人称作经天十二星。
这洒落着星辉而进入所有人眼前的,是排行第八的天墨与排行的十的天香两位星主大能!
经天十二星也到了两位。
天东与剑阁都已来人,自然少不了雄踞天下之心的帝王盟。
帝王盟号称一盟二护三教九流十三刑。
菩提书院开学时代表帝王盟现身的是十三刑将之中的王族沈厉家主,而燕白楼与刀痴白羽一战亲眼见证的是帝王盟九位流沙中的一位大流沙。
如今这二人齐齐现身。
这五位真正代表着天下顶尖势力的大人物一出现,无疑令这宫城里的气氛变得紧张紧迫了起来,
然而罗摩宗主却是佯作看不到那五人的样子,目光盯着燕南飞说道:“讨教?如何讨教?难不成我这身旁百余位同道都要轮番上阵,与你大燕逐个来一场一对一的较量么?九皇子殿下不觉得这种讨教的方式太过于可笑?”
燕南飞看着那几位真正的强者,微微皱眉,冷望着罗摩宗主说道:“也是。是侄儿太过莽撞了。诸位前辈处心积虑汇聚在我帝都,不管真正原因是为了什么,这以武乱国直入宫城的罪名,怎可是随随便便讨教一番就能够一言以盖之的?否则天下人岂不会嘲笑我大燕任人欺凌?”
罗摩宗主听出燕南飞言语中的意思,说道:“那依九皇子殿下的意思,是该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呢?”
这话让罗摩宗主身后不少人冷笑了出来,露出鄙夷的神色。
如今这局面,有帝王盟,八百宗与剑阁强者出面,燕南飞不去考虑如何收场才会让大燕帝国损失最小,居然还想着惩治他们擅闯宫城的罪名?
不说燕白楼受伤不宜出面,就是换做以前,燕白楼在巅峰时期,面对帝王盟的流沙,面对两位十二星与一位剑阁门主,都是礼让三分,不予得罪。现在燕白楼伤了,天下各方势力联盟齐聚宫城之内,欲加以借口搜索宫城,弄清楚当年社稷山河图真正的下落,大燕帝国面临最紧迫的一场危机,可以说风雨飘摇,而九皇子燕南飞却是还想着用大燕律法制裁人?
这真的是很可笑的想法。
罗摩宗主心想着,什么九皇子殿下,小儿就是小儿,终难担大事!
燕南飞说道:“按大燕律法,乱国者诛!”
罗摩宗主笑了,他身后的众人也笑了,他们都觉得这个黄口小儿太认真了,认真的有些让人觉得可怜:“乱国者诛?如何诛?谁来诛?谁敢诛?用什么理由?难道就因为我们打了守城将,不请自来地逛了一遍宫城?”
罗摩宗主的话让很多人都沉默,无论是大燕帝国的禁军卫士们,还是燕翎卫,亦或是那位大内总管与他身后的小太监们,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站在大燕子民的角度,他们自然很想让这些冒犯国家的人伏法。
可问题在于,该用什么罪名让他们认罪伏法?难道就因为是打了守城将逛了一遍皇宫,最后被拦截在金銮大殿外就要诛杀这些天下各大势力的联盟人物?
这种理由不值得让天下信服!
况且除去罗摩宗主那些元神境、灵窍境的强者不说,那位剑阁门主可是名副其实的化劫境尊者,那经天十二星的两位都是灵窍境巅峰的修为,任何一人都堪比当年的洛翎,那帝王盟的流沙与刑将同样在灵窍境界浸淫已久,这等阵势,放眼大燕帝国,谁人能挡?
就算燕白楼处于巅峰状态,就算洛翎在燕翎卫中,就算刀痴白羽曾经没有离开过大燕,再加上白楼神将和宇文阀,大燕帝国这几位巅峰存在才勉强与这些不速之客画上等号,配合禁军与燕翎卫,他们有可能取胜。
可惜这毕竟不是现实!
“问题看似很难很复杂,其实最根本的一个条件就是没有真正令人信服的理由!”
说这话的人从燕南飞等人身后的金殿里走来。
那是一名驼背老者,拄着拐杖,身披着道袍。
燕南飞等人恭敬地分开一条路,那老者慢慢的走了上来,他伸手示意不让燕南飞搀扶。
然而那干枯的手掌收回时,手里却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刀。
短刀,匕首。
那老者不给任何人出手制止的机会,直接一刀刺入了自己腹中!
第三十章 白楼门飘雪日
老者是大燕帝国的国师大人!也是九皇子殿下的老师!
在大燕,能够处理国事的人有很多,比如说燕南飞的那几位皇兄,比如朝堂里的那几位凌渊阁大学士,但能够真正决策国事的人却很少,除了大燕帝国尊皇之外,人们所知的,就只有一个人。
就是这位老国师。
甚至在朝堂之上,燕白楼过半的决策都是请教过这位国师后而颁布的圣令。
可见大燕的国师大人,在燕白楼在大燕帝国之中的地位,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是这位总览着半个帝国的老国师,如今却是一把匕首刺入腹中,直截了当的在所有人面前上演着自杀的一幕。
没有人能够了解他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却当着所有人面前自杀,而且双手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颤抖,就这么毅然决然用匕首刺穿了自己腹中。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就算是站在老国师身边的燕南飞都没有反应过来。
燕南飞抱住身体向前倾倒的老国师。
缓缓搀扶着,然后跪倒在地。
老国师就躺在燕南飞怀里,嘴角鲜血不断地涌出。
燕南飞十子同袍兄弟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燕翎卫之中的麟儿也是没有说话。
那位大内总管连忙扣下身爬来,手握着老国师泣不成声。
所有的燕翎卫与禁军玄甲们,都是沉默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国师大人,金銮大殿前一片沉默,仿佛没有了呼吸声,就只能听到那风吹掠着雪落的声音。
“老师……”雁南飞不停擦拭着老国师嘴角的血,可却擦不完。
那老国师伸出枯瘦的手,紧握着雁南飞,断断续续地说道:“乱国者诛……这下,总、总算师出有名了……”
大燕帝国的国师大人彻底闭上了眼睛。
大内总管和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惶恐的伏在地上。
燕翎卫与这重重铁甲禁军们,都是眼中打转着泪水,泪水中泛着滔天的杀意。
那罗摩宗主与其身后的许多同道们,也是听到了大燕国师临终前所说的那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脚步都是下意识的向后挪移了几步。
罗摩宗主好像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发展的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不知为何,看着燕南飞的背影,他开始隐隐的有些后悔了。
是的,如果说一开始大燕帝国一方没有足够的理由与借口来动用千军万马大开杀戒的话,那么现在,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就像是老国师临终前说的,其实事情很简单,既然师出无名,乱国者诛一说,天下人不能信服,那就找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出师的理由。
事情就是这么变得简单了。
对于罗摩宗主等人来说,打伤守城将误入皇宫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可是杀害国师就绝非等同了。
别说是他们,就是那几位真正的大人物,也不愿意承担起这种被大燕帝国无数百姓谩骂杀害国师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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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飘落在老国师的脸上,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燕南飞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流泪,沉默了许久后,抱起老国师冰冷僵硬的身体,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日不管这宫城里来的是哪位人物,也不管其修行境界有多高深,更不管他目的为何背后是何方势力。总之他们乱我宫城,伤我守将,杀我国师……传令下去,这白楼门里,所有的不速之客,一律杀、无、赦!”
“待到这大雪平息时,我希望这宫城里再也没有血溅的痕迹……”
燕南飞的声音古井无波,很平静,很森冷,回荡在这片天地,令人不由得心寒。
他抱着老国师离去,身后跟随者十子同袍兄弟和大内总管。
这金銮殿前聚集的成千上万禁军玄甲,与那一名名真正的军中精英燕翎卫,终于还是不由分说地大开了杀戒!
包括罗摩宗主在内的那些所谓同道们,即使修行境界很高,面对大燕禁军都可以以一敌十,可在这千军万马面前依旧是感到了沮丧,然后是绝无生还的绝望。
他们可以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然而如果杀涌上来的,是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呢?
不要说不可能,这大燕宫城里的禁军,就足足有着十万之数!
暴雪纷飞里。
上演着一场十万禁军与百余位修行强者之间的杀戮战事。
很惨烈。
鲜血染红了飞雪,飞雪如梅花般散落。
大燕帝国的禁军玄甲极其勇猛,而且善战。
他们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是将罗摩宗主等百余位来自天下各方的修行强者彼此分开,用重重玄甲,重重的刀枪,重重的长戟,用人山人海将他们分割而开,各自为战。
鲜血染红了眼睛,杀红了心。可望着这看不到尽头的玄甲禁军,又寒破了胆!
有人试图飞起,冲破这水泄不通重重的围困,可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之中时,便是被从周围四面八方爆射而来的箭羽万箭穿心。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那四面宫城城墙之上,早已聚集了无数的禁军神箭手,一柄柄弓箭搭满弓,无数的箭羽随时离弦,终结那漏网之鱼。
再强大的修行者也无法战胜千军万马,这种结论在这个时刻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因为人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可千军万马却是杀不完的。
就像是身处深海里,一切的气力一切的手段打入汪洋深海,根本是徒劳无功。
最后只能落得个束手就擒,被就地正法的下场!
剑阁的那位门主、两位经天十二星、与来自帝王盟的大流沙和刑将,看着这血流成河的局面,看着那些被他们使役前来大闹宫城的棋子们一个个躺下,然后被群拥而上的禁军用长戟刺的血肉模糊……终于是无法无动于衷下去。
他们想要出手!
可是燕翎卫却是在他们周身布下了天罗地网。
宇文阀大将军在此刻现身。
白楼神将在此刻现身。
然后他们二人以最恭敬的姿态迎接着燕白楼的出现!
随着燕白楼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天地,那几位半空中的真正强者,隐约感受到了一股超越化劫境的气息。
这种气息虽然很微弱,可是却顿时让他们五人止住了攀升的杀意气息,而后不得不变得平静下来,不敢有半步的逾越!
“难道,燕白楼已经看到了神引境之门?”
第三十一章 离开的,留下的
这种猜测在他们心中仿佛留下了一片阴影,以至于在燕白楼现身之后,这五位所谓的强者大人物,却由始至终无人敢轻举妄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罗摩宗主那群人,一个个倒在大燕帝国重重禁军玄甲的长戟之下。任由那鲜血染红了飞雪,落地成片片残梅。
这场百余位修行强者与大燕帝国十万禁军之间的血杀,很快便是画下了句点。随着最后一位罗摩宗主双目圆睁及其不甘的倒下,倒在血泊与雪堆里,整座宫城里终于是安静了下来。
就像是燕南飞说的那样,天下又恢复了平静,不再有殷红的鲜血渐起,只有无声的大雪纷飞而落。
那来自剑阁的门主,帝王盟的流沙与刑将,天东的两颗星辰,依旧是与燕白楼等人对峙着,哪怕这下面的厮杀早已经终结,都不曾移动半分。
燕白楼看了一眼那血泊被冰冻的大地,看了看禁军玄甲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清理尸体,清算损失,视线又再度落在那位剑阁门主身上,说道:“几位,恕不远送!”
燕白楼是在下逐客令。
果断而且直接。
他相信自己已经给足了剑阁,八百宗与帝王盟台阶,这满地的尸体就是身为大燕尊皇的他对待乱国者真正的底线与态度。
甚至还隐含着大燕帝国不可估摸的实力。
燕白楼相信对面这五位灵窍境界的强者早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实力气息,自然也明白那种气息代表着什么。
他不会将这五人也尽数屠杀,因为那样会彻底得罪剑阁与八百宗,帝王盟。目前大燕的实力,尚且还无法与这些天下第一流的势力比肩。只有当他真正的进入到神引境界成为圣人,才有可能与这些势力相提并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是剑阁的那位门主,还是八百宗的两颗星辰,亦或是帝王盟的流沙与刑将,都是始料未及。
他们不是无法相信那以罗摩宗主为首的百余位修行强者会命丧在大燕帝国十万禁军手中。事实上,面对十万禁军,就连他们都是不愿正面应对。
他们真的无法相信,为了所谓的大燕律法,大燕帝国的国师大人竟然会以身祭旗,只为了让这十万禁军师出有名乱国者诛。
他们真的无法相信,大燕帝国的九皇子殿下,竟然真敢以国师之死为借口,而展开真正的屠戮。
或许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然而真正让他们震惊的,是燕白楼。
这位大燕帝国的尊皇。
传闻在与刀痴白羽一战之后便是身受重伤的大燕第一人,竟然安然无恙。不仅是半点儿受伤的迹象都没有,而且其身上的气息与若隐若无所透露的境界,明显是已经在超越化劫境巅峰,看到神引境门槛的存在。
“难道说,传闻燕白楼受伤是假,破而后立境界更上一层楼才是真?”
天东八百宗的天墨星这般想着。
他越想越觉得寒冷,越觉得燕白楼的危险更加需要提防。
因为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那岂不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燕白楼利用刀痴白羽与他的一战制造谣言四起,引诱那些在这三年来一直暗中窥探大燕帝国小心翼翼不停试探的各方势力齐聚,而后在这宫城之中一网打尽!
借此一举,连根拔除那些深深插在大燕帝国咽喉处已有三年已久的所有毒刺?
“真不愧是大燕帝国有史以来最有为的尊皇。苦肉计与釜底抽薪这两招,就算是老九,恐怕都是不得不为尊皇阁下竖起大拇指。”来自天东的天墨星看着燕白楼说道。
他口中的老九,自然是以智谋著称的天机星。
他了解自己的九弟,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燕白楼从头到尾谋划此事真正的恐怖所在。
能够想到利用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那一战大做文章,从而清剿大燕内外所有盘踞的不明势力,让大燕帝国再度回归于纯净,不可谓不智慧。
让大燕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国师大人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为引子,来让这场流血与屠杀师出有名而不落下把柄口实,不可谓不冷血。
此一举歼灭了所有隐藏在大燕帝国三年已久的暗势力,让整个宫城血流成河,不可谓不残酷。
燕白楼没有对天墨星的赞叹有所表示。
事实上他不认为这是什么赞叹。
无可否认这场斗争他胜利了,可以说是完胜。
但那也意味着,大燕帝国与帝王盟,与八百宗,与剑阁之间将会存在很难消磨的隔阂。这是他胜利所必然付出的代价。
看着那五位不怎么情愿却又不得不离去的身影,燕南飞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他觉得此举,将三年来一直如履薄冰的大燕帝国,终于是扶上了正轨。
无论是宫城里,还是白楼门中,再也没有三年前因为社稷山河图与洛翎一同消失在世人眼前而蛰伏的时刻监视着燕白楼行踪的各种暗势力。
大燕帝都也终于是如同这天上的白雪一样,落在帝都城内的,就只有帝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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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三十九年冬,这一日被后世人载入史书,说有贼者乱国,后伏诛于金銮殿前,从此被后世人记为白楼门飘雪日。
……
菩提书院。
新生入学第一天,就毫无预警的被带到两难山,进行一场关乎着去留问题的残酷考核。
两难山前,新生们彼此分了组,两人一组。
两难山林中,他们也是竭尽全力的抢夺玉简。
不管是为了玉简之中记录的五字门道法也好,为了留在菩提书院不被开除也罢,总之包括江满楼大少在内,所有新生都是很认真的对待这件事。
因为能够进入菩提书院的学生,没有不想在书院修行学习的,在这场较量放逐之中,只有竭尽全力,才算是对那星空下所许下的誓言不负初心的交代。
哪怕去也罢,留也罢。
可谁知,当所有新生穿过两难山林到达终点等候判决时才知道,原来这场考核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甚至说蛮不讲理!
第三十二章 忘情川里一墓碑
两难山林的尽头不是没有淘汰那些未达标的小组,也不是没有把每一组所集齐的玉简兑换成相应的六字门道典籍绝学,更加不是那些负责此次考核的书院青衣教习们出尔反尔信口雌黄,实际上,他们的话只说了一半。
那意味着,两难山林终点的玉简盘点,只是这场蛮不讲理的考核的一部分。
等待着判决的新生们,无论是取得优秀成绩得以留在书院的小组,还是那些落后等待着被淘汰被书院驱逐的小组,在听到青衣教习紧接着宣布第二场考核的规则时,都是彻底的懵了!
第二场的考核规则,竟然是组内对决。
胜者留下,败者开除!
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些从新生之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们,将再度面临彼此决裂的僵局。
那意味着,江满楼和李星云之间,君泽玉和离落之间,沈天心和重阳之间,苏小凡和南希寒之间,月相期和月三人之间,在这场考核圆满结束的时候,都只会留下一个人。
十子同袍不再圆满!
没有人能接受这场考核的变态规矩。
刚入学的新生们一个个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望着宣布规则的青衣教习,很希望教习会改口重新宣布规则,然后向大家道歉说是口误说错了规则。
很明显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青衣教习一再重复,重复了三遍。这第二场考核的规则依旧是如此残酷,毫无人性可言!
这些从新生之中获得前六百组名额胜出的佼佼者们,一开始选择组队时虽说是自由组队,可也是非亲近者不组,非友好者不组。
换言之,这每一组小队之中的两人,彼此之间都是相处甚好的朋友兄弟,在他们成为同窗之前,江满楼已经在菩提山下,带着他们在星空下许下誓言,让彼此成为了寝同眠的十子同袍兄弟,同进共退祸福与共。
本以为可以在书院里渡过一段人生中最美好的求学时光,可没想到,这种幻想才刚刚开始,就被书院无情的唤醒。
所有书院新生们都以为,这是书院刻意安排的一场考核,一场旨意在拆散那些非书院认可的、非正式的所谓的十子同袍队。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误会书院,这场突袭的考核,书院为刀,为的就是让十子同袍彼此间不得不割袍断义!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就连宣布规则的青衣教习们也是无法解释这种安排。
看着那些群情激奋却又无法反抗的新生们慢慢学会接受了这种无奈,这种……蛮不讲理的去留规则,站在以往师兄角度的青衣教习们,也觉得并不太好受!
可是没办法,规矩就是规矩,规则就是规则,它不是不可改变,但最起码,在质疑它之前,要有改变它的力量。
入学第一堂课都没有听过的新生们显然不具有这种力量,哪怕他们之中,某些人的身份真的是贵不可言。
可在菩提书院里,他们都只是一个刚入学的学生而已。书院里的青衣教习,包括六字门道师在内,都不会去太过在意任何一个学生的身份背景。否则无相道宗也不会一句话就给洛长风起了个百里姓氏,否则燕南飞不会被称作蔷薇剑,而是大燕帝国九皇子殿下。
书院里衡量学生的标准,就是他的学业。
就是六字门道。
更加直观一点儿,就是其境界的提升!
新生之中,境界修为最高的,也就在冲慧境。其中大多数,都是无垢境界,入魄境界的武道修行者,未曾修行过道之初上下篇,不曾开天冲,不算是真正的六字门修行者。
所以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除了默默地接受这种规则,别无他法。
于是这第二场考核,小组之中的对决,令十子同袍间,割袍的割袍,断义的断义。
这一切,被无相道宗接回忘情川沉浸在三十六字莲生诀修行之中的洛长风并不知晓。
自从入了菩提书院,进了忘情川被川字门无相道宗收为门生之后,洛长风就仿佛与世隔绝了。
很少听到外面世界的声音。
仿佛一下子又再度回到了洛河郡的那一座落霞山上,过起了一个人的生活。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修行,学习。
然后遇到困惑,然后解惑,然后吃饭,修行,学习……
直到有一天,师兄皇甫毅从书院外院归来,带回了一个消息。
说是书院里的一位六字门道师,身亡在白楼门。
那位道师名叫白羽!
在天阙榜上人称刀痴的白羽!
曾经名传天下被誉为天下未来顶尖人物之一的天阙第七刀痴白羽,如今回归了书院。
不过不再是书院的六字门道师,而是忘情川里,那冰川雪原崖巅的一座孤坟空冢!
黄昏下,冰川里新立的空冢,被大雪封眠。
空冢前立着一块青石墓碑。
上面镌刻着素未谋面,恩重如山八个大字。
夕阳下,洛长风站在墓碑前,任凭风雪吹打,任凭寒冷侵袭。
未留下一滴眼泪,也不曾移动过半步。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刀痴之间是什么关系,但你能在此为他立碑添冢,师兄很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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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毅不知何时出现在洛长风身后,看着那渐渐被鹅毛大雪填满了痕迹的八个大字,皇甫毅没有去猜测什么,反而是看着洛长风那有些落寞有些感伤的背影,真诚的说了感谢二字。
洛长风擦了擦脸上的雪花,不是泪水,回过头说道:“听闻白羽前辈是天阙榜第七,世人称其为刀痴,想来前辈的刀道修为,已经出神入化了吧。刀断白楼门而后继无人,真是可惜了前辈的刀道。”
洛长风不会承认什么。
更加不会主动去回忆什么过往,然后与皇甫师兄围炉夜谈自己的身世与苟且偷生的目标。不是他不相信谁,他只是觉得,灭门之仇这种血海深仇,没有什么好炫耀的,更不会为了博取什么同情,能杀就杀便是!
“你可知道,刀痴为何会命丧在燕白楼的手中?”皇甫毅看着洛长风的眼睛问道。
第三十三章 书楼学刀,刀痴的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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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微微惊讶。
看着皇甫毅那认真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试探与怀疑的神色,洛长风确信师兄不是知道了有关于自己身份的一些事才问出这个问题。
想了想片刻说道:“听说刀痴前辈修为臻入化劫,看到了命中劫数,去白楼门与燕白楼一战是为了应劫?”
皇甫毅若有所感,伸出手掌轻放在那被雪花覆盖的青色石碑上说道:“这只是坊间传闻,并不是刀痴挑战燕白楼真正的理由。”
“师兄何以见得?”洛长风看着他的手问道。
“因为再痴的人,也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命中劫数而主动去应劫。因为这么做不是痴,而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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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者一途,化劫境可以说是一道分水岭,鸿沟与河流的分水岭。一旦跃过这一劫,就能看到神引境之门,能感悟到神圣的境界。
整个天下,神引境界的圣人,也不过双手之数。而那些人都是退居世外的神圣,如果不是这天下发生了什么真正大事,是根本无法惊动那些人走动的。所以严格说起来,这天下不是神引的天下,而是真正化劫的天下。”
“一个修行者,无论他是六字门道哪一门生,能够穷极一窥探命中劫数达到化劫境界,都已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了,对于劫数唯恐避之而不及,谁又会舍得这种修为境界,去主动应劫而死呢。”
皇甫毅的手指触摸着那碑石上的刻痕,似乎感受不到冰雪的寒冷,只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最后他收回了手,负手而立看着远方说道:“刀痴不是傻子,所以他不是去应劫。”
洛长风紧了紧披风,目光顺着师兄的视线向远方望去。
天边没有雪,没有风,也没有恩怨。只有一幕黄昏,在那灯光的洒落下,从云巅垂降。将世人,不管是活着还是已故的世人都一视同仁的笼罩其中。
洛长风喃喃地问道:“不是应劫,到底又是为什么呢?”
皇甫毅怔怔然出神:“报仇。”
忽然一阵寒风卷地而起,卷起大片的雪花,纷乱妖舞。
洛长风不知道是感觉到了忘情川里北风的寒冷还是感受到了师兄那简简单单两个字之中透露的寒冷,竟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然后身体微微颤抖。
然后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缓缓握拳,紧紧握拳,手臂微微颤抖。
这两个字一瞬间触碰了他内心处最不愿提及的伤疤。
就像这一阵寒风,将伤疤揭去,暴露在北风与大雪中,痛的无法形容。
洛长风没有继续问下去。
皇甫毅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洛长风双眼之中带着一丝戾气,仿佛陷入了回忆。
皇甫毅神色上满是回忆,仿佛忆起了往昔。
……
对于书院所传授的六字门中道来说,最为神秘的川字门教学方式,比起其余五门要无疑更自由的多。
当然了,或许川字门每一届招收的学生身份都比较特别,而且通常是三届九年都招不到一个满意的新生,所以川字门上课修行,随时随地,随心所欲,从不限制时间地点方式。
别说是六字门道师,哪怕是院长大人都不愿多说什么。
谁让川字门道师,是无相道宗大人,是庄院长的小师叔呢!
辈分摆在那里,洛长风虽然是初入门的川字门新生,可走在这书院里,凭着腰间那一颗菩提心饰物,那些新老生们无论情不情愿依旧要恭恭敬敬地唤声小师叔祖。
洛长风自然不是在书院里闲逛。
复仇之路,如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血海深仇不容许他浪费生命里的每一刻。他觉得自己贪恋一刻的活着,就能感受到洛门亲人们在地狱里含冤不白多承受一刻的苦难。
皇甫毅头前带着路。
逢人便是拉到跟前仔细问路。
让洛长风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自己这位师兄比自己早入学了九年,竟然对书院的路况还不太熟……简单点儿来说,师兄竟然是个路痴!而且还是那种极致的路痴!
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师父传川字门道三十六字莲生诀,师兄境界高深,天赋异禀,已然堪透十一瓣莲,更是位列地玄榜榜首的位置。可以说是当今天下,这一代同龄之中佼佼者也是毫不为过。
这么一位无论怎么看怎么听起来都是很了不起的天骄,怎么偏偏是个不识南北西东不记路口街角的路痴呢!
洛长风看着前方拉着一名糊里糊涂的书院新生仔细问路的师兄,心想着若是让地玄榜上排名第二第三的那些人知道师兄其实是个路痴,应该会郁闷的要吐血吧。
这里是书院外院,那名新生显然也是不清楚这诺大如迷宫一样的书院藏书楼具体位置,被皇甫毅拉住不放,显得很纠结,等待被拯救。
洛长风上前拉回师兄,替那名新生解围:“师兄在紫竹林里都不曾迷失半分,怎么却对书院里的路况都不熟知?”
皇甫毅略显得不好意思笑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总之寻常人容易迷失的地方,我却很清醒,甚至于一眼便能够看出端倪究竟。可在别人眼里越是正常的道路方向,我却是越晕头转向,师父说这是障。”
洛长风点了点头。
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情况。
自小他跟随父亲走过很多路,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所以和师兄比起来,洛长风觉得最起码在认路这一方面,师兄和他不在一个层次上面。
正欲说话,洛长风见到了几个熟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如果说进入书院之后的这些日子有什么能够让他心情愉悦起来的话,那就是莫过于见到这几位熟人了。
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江满楼,整个身体都在黑袍里裹着的重阳,天东天机星座下弟子君泽玉,月氏兄弟之中的弟弟月相期。还有地玄榜排名十三的南希寒。
都是洛长风的十子同袍兄弟。
一起在星空下许下誓言的同袍兄弟。
当洛长风看到他们时,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洛长风。
洛长风看到他们时,脸上是挂着久违的一丝欢喜色彩的。可是慢慢的,看到了江满楼那并不怎么精神的面色,洛长风的笑意微微收敛。
“怎么了?”
洛长风看着江满楼几人,那一身似乎刚刚经历过穿山越岭摸爬滚打而留下的灰迹,不由得挑了挑眉。
第三十四章 书楼学刀,刀痴的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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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深深叹息,摇了摇头苦笑,拍了拍洛长风的肩膀说道:“还真是羡慕你小子。书院六字门道,怎么就你入了川字门?不用受苦不用考核,轻轻松松一跃成为了我们大家的小师叔祖。我江满楼向来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出生在天下第一世家,可现在看来,和你相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江满楼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番话,然后便是与洛长风擦身而过走了。
重阳也是看了洛长风一眼。
南希寒连看都没有看。
洛长风有些稀里糊涂的,根本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江满楼的话看似话里有话,有种在埋怨讽刺自己的意思。
洛长风实在想不通。
“别在意他。这家伙一路回来,心情就不怎么好。”君泽玉上前安慰洛长风说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见星云他们?”洛长风看了看君泽玉,又看了看君泽玉身后的月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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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月氏兄弟二人,素来都是形影不离,就像是同胞双生的连体婴儿一样。如今看到月相期一人,不见月三人的身影,洛长风隐隐的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书院为新生量身定制的考核,组内自相残杀。结果,输的人被开除书院,就成为了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洛长风有些微怔。
不是他听不懂君泽玉这些话的意思,而是想不通书院对新生的考核为何会如此……蛮不讲理!
看着君泽玉和月相期离去的身影,洛长风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他如今是书院里辈分最高的学生,是六字门道师的师叔,是庄院长的小师弟。可他依旧还是入学不到一月的新生。没有资格也没有实力对书院设定这种考核去做什么意气的评价。
对于李星云、离落等人的离开,洛长风觉得惋惜。
或许他日再相见时,会举杯痛饮,祭奠曾经在星空下许下誓言的美好时光。然后共同枕在美丽的夜空下,看那漫天的繁星眨着眼。
但现在,他也只能做到惋惜。
在师兄皇甫毅一路不停地找人问路,一路不停地带领下,洛长风终于是来到了书院里传说的藏书楼。
并不怎么宏伟,并不怎么辉煌,比起那些豪门世家宗派的建筑,书院里的藏书楼,甚至可以说有些破旧。
无论是进入书院之前还是进入书院之后,洛长风也算是见识过许多不同风格的建筑,宏伟的宫城,富家的豪门,落魄的民居,这书院藏书楼,也算是破旧之中的别具一格了。
不过破旧也有破旧的好处,最起码历史与年代的痕迹很明显。
对于一座书楼来说,具有这两项,已经很难再挑剔什么了。
书楼里很静。
从踏进的那一刻起,就有一股久远与沉幽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楼里有位年长而且和蔼的管理员,在看到皇甫毅走进来之后,那位老先生起身微微行了一礼。皇甫毅也是点头致意,对待这位书楼老先生的态度很恭敬。
洛长风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谁,但也是不敢怠慢,回以敬意。
皇甫毅很是轻车熟路的向里处走去。
书楼里的学生们,看到皇甫毅走来,都是有意无意的躲避而开,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
不过皇甫毅显然不在乎这些。
地玄榜榜首的实力,在内院中又是完虐十七座明镜台的翘楚天才,师兄皇甫毅的眼界与心胸,自然不会与书院里外院的寻常学弟计较些什么。
皇甫毅上了楼。
洛长风沉默跟随着。
这第二楼层上,洛长风看到不少有关修行境界的书籍。他猜测,这书楼二楼,应该都是些讲解六字门道修行之法,与修行境界一类的典藏书籍。
他不知道师兄带他来书楼里做什么。猜想应该是要教他些如何提升修行境界一类的东西吧,毕竟他自己对于这一点,可是模糊得很。
冲慧下境的境界,也是在三年观图中,误打误撞的结果。
就在他以为师兄要停下来时,没想到却又上了楼。
最后在四楼位置,终于是停了下来。
四楼里的学生已经很少了,大多数都是在藏书楼三楼以下的书馆。诺大的整个四层书楼,放眼望去,洛长风只能看到寥寥的几人,其中甚至还有像是六字门道师的身影徘徊。
皇甫毅走到一个古老的书架旁,认真寻找了一会儿,便是递给洛长风一部书籍。
这部书籍看起来有些新,与书架里那些典藏已久,有的甚至连封面都残缺的古籍相比,简直就如同新著的一样。
还有一种浓浓的书香气息。
看着封面上简单而又有力的两个墨字,仿佛有种不绝的气势透过指尖传来,让洛长风不由得恍惚了几分,他微惊问道:“师兄,这是……”
“刀谱!”皇甫毅回答道。
洛长风当然知道它是一部刀谱,因为封面上就写着这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他问的是,谁的刀谱,什么刀谱。
他低下头打开刀谱的第一页,看到了一个名字。
白羽。
刀痴白羽的白羽。
天阙第七的白羽。
那个刀断白楼门的白羽。
洛长风的手,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太激动,还是因为看到这个名字触碰了他心底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有些诧异,有些不解,有些受宠若惊,更有些小心谨慎。
他看着师兄问道:“师兄,这是……”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不是他傻缺,也不是他脑袋短路,更不是他觉得这个问题比较晦涩与玄奥。
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皇甫毅看着洛长风说道:“之前你说,刀痴刀断白楼门有些可惜,可惜他一身刀道修为无人继承,会就此被时间湮没。师兄看得出来,你对刀痴的刀道很感兴趣,所以便带你来了这。”
洛长风微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个人举目无亲,孤独无助,在落霞山苟且偷生了三年,洛长风已经忘却了这种温暖的味道。
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一个人。
他以为他已经习惯不需要任何人可怜同情帮助,他都可以活得好好的,然后提升实力,以血还血,去报灭门之仇。
可是现在,他不再这么认为。
他不是一个人。
他有师父,还有师兄。
还有手里这本刀谱。
“刀痴的刀,是一把拐刀,又被人称作朴刀。在离开书院前,他知道自己有去无回,所以留下了这本刀谱。”
第三十五章 书楼学刀,刀痴的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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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心绪有些浮沉。
就如同在那墓碑前说的一样,并不是虚言假话。
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虽然刀断白楼门,但这世上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失败的。
要知道当时,他的刀,在他自己身殒之后,还在被白楼神将秦翼惦记着。不止是白楼神将,还有远道而来一直没有现身的天刀,似乎也对那把很普通的拐刀有兴趣。
这世上能够让白楼神将产生占有欲的东西或许很多,可能够让那位天刀产生兴趣的东西却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得可怜。
刚好刀痴的刀,那柄拐刀,就足以让天刀不惜横渡虚空而来。
这里面能够说明什么,想来全天下修行者们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学刀修刀的人来说,有什么能够比得到天刀的认可与评价更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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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码天阙榜上,第五第四的人没有做到,第三第二的人也没有做到,那位天阙榜首不修刀,自然也无法做到。
可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做到了。
他是天阙榜上,第一位修为达到化劫境的年轻强者。也可以说是这十数年来,最为耀眼璀璨夺目的天才。
如果他不是陨落在燕白楼的手中,他的成就将无可限量,终将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天下真正的大人物之一。
这样一位刀痴,这样一位道痴,他所留下的刀谱极有可能就是这三年闭关以来领悟而出的刀道新境界,这其中具有多大的诱惑与价值,哪怕是从商之流的天下第一世家江家,也无法估价。
然而现在,这样一部刀谱就在洛长风的手中。
洛长风紧紧握着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间。
“刀痴前辈境界高深莫测,已看到此生之劫。我才刚刚入门,三十六字莲生诀第一瓣莲花世界都不曾参悟,恐怕有心想学此谱,也无法修得。”
洛长风倒是没有矫情。
他如今比任何人都渴望实力与修为,更会不惜一切提升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住性命的能力。他很想学刀痴的刀谱,可事实上,他只有冲慧下境的修为,这种修为在书院那些刚入门的新生里或许很耀眼,或许能够让他成为新生里的拔尖,可始终都无法与天阙第七的刀痴相比。
他们之间,相差的不仅仅是一个地玄榜。
皇甫毅看出洛长风的担忧说道:“修道修的是境界,修刀修的是刀缘与悟性。刀痴前辈的境界自然比你高出很多,也是这天下上一代中,第一个堪入化劫境之人。可这些并不代表着刀痴前辈的刀缘与悟性就在你之上,毕竟你们不在一个年龄段。谁人能敢轻易扬言,在你到了刀痴的年龄时,修为境界会不如他呢?”
“你要记住,师父最不喜欢退缩的学生。任何没有经历尝试就轻易言败的事情,都不足以成为你退缩的理由。”
皇甫毅说完这番话之后,便是转过身走了。
“师兄有幸,能与刀痴在书院里成为莫逆之交。我也希望有一天,这世上能够再现刀痴的刀道。”
皇甫毅没有下楼,更是没有离开藏书楼,而是走到靠窗的一角,盘膝而坐了下来。
洛长风看得出来,师兄应该是经常在那靠窗的地方,研读书籍。以至于那个地方的灰尘,比起这四楼里其他的地方,少了许多,也干净了许多。
洛长风心有触动。
不去再胡思乱想太多。
而是在书楼里找了一处相对于靠窗的地方来说比较阴暗的一个角落,是一排藏书架与墙边的狭窄角落,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他与师兄不一样,他不喜欢在太接近阳光的地方看书。在落霞山上,那间小院落茅屋里的灯光一直都不是太好,他早已习惯了阴暗,那样会让他感到幽静与心平。
洛长风深吸了几口气,轻轻抚着刀谱的封面,然后打开了第一页。
刀谱的第一页是一个名字。
洛长风并没有在这个名字上出神太多,而是将刀谱翻到了第二页。
第二页的内容也很奇特。
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剑诀刀诀古籍,有着许多晦涩难懂的文字记载与阐述……第二页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幅画。
洛长风看出来那幅画画的是一柄刀。
一柄将拔未拔的刀。
洛长风第一眼看到这柄将要出鞘的刀时,感觉有一股比起忘情川里冰天雪地的风还要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眨了眨有些刺痛的眼睛,然后不自觉留下泪来。
洛长风知道这不是幻觉。
那股冰冷的空气袭面而后,并没有就此消散在这书楼里,而是感觉直接冲进了他的天冲之中。
而后顺着天冲灌注而至身体里,游走经过各大灵穴气脉,没前进一寸一分,身体就顿时间传来一种蚀骨的疼痛。
很漫长,很煎熬,很折磨。
洛长风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接受这本刀谱里所记载的一切,也还是无法承受这种突然的蚀骨之痛。
片刻后,他直接合上了刀谱!
然后再度深吸一口气,让冰冷的空气窜入身体,驱赶或者冰冻那些难以忍受的疼痛之感。
他合上了眼睛。
不是在静静感悟那股骤然的刀意,而是只想让眼睛更加的舒服一些。
他就这么静静地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体内的疼痛感觉减除了许多,双眼的刺痛缓解了许多,才再度重新醒来。
他眉头微皱看着双掌之中捧着的刀谱,没有灰心,反而那微皱的眉头下,流露出一丝喜悦与亢奋。
不可否认,这是洛长风活到现在以来,感受过最强大最可怕的一股气息。
而且这股气息,没有任何的转弯与避讳,直接是扑面而来。
他恐惧这些刀意。
同样地,也痴迷这些刀意。
再度平静了心神之后,洛长风第二次翻开刀谱书页。
……
四楼书楼的楼梯口处,响起了有些稳重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却很稳,似乎带着一种鲜为人知的律动。
靠窗研读古籍而入神的皇甫毅没有发现这阵脚步声,或许对于地玄榜首来说,这种脚步依旧是有些轻浮。
在阴暗角落里忍受着刀意袭体的洛长风听到了这阵脚步声,或许他心中本意还是无法沉浸在那种痛苦里而悠然自得,他知道,仅仅看了两眼那柄将出未出的刀是决然达不到这种境界的,他很自然而然的再次合上了刀谱。
这一次他没有去关心自己到底看了几眼,忍受了多长时间。
他合上刀谱之后,抬起头,看向楼梯口处。
双眼布着血丝,就像是被杀意蒙蔽了眼睛一样通红。
第三十六章 藏书楼里说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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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楼四楼楼梯口处出现的一道人影对于洛长风来说,不算是熟悉,但也不算是陌生。
萧灵童。
洛长风还记得这个名字。
记得在他们新生第一次进入书院,紫竹林中分六字门道时,这位书院的师兄萧灵童,就带着他引以为傲的十子同袍兄弟,将所有新生拦在紫竹林前,扬言要进行一场新老生之间的较量。
洛长风那时就在猜想,是不是书院里内院的师兄们,曾经在书院里都受到过某些虐待,让他们都出奇一致的喜欢在新生面前找存在感。
不过这也是随便想想而已。
因为他并不认为,书院里的老生就一定能够吃得下新生。
毕竟此届不同往届。
往届或许也有些入学前修为天赋便是不错的杰出人才,可没有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江满楼,没有星云州来的那个书呆子李星云,没有天东经天十二星之中天机星座下弟子君泽玉,也没有离落,重阳他们那些总感觉近乎妖孽的家伙,更加没有地玄榜排行十三和十五书院特招的南希寒与沈天心!
且不说他自己。
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以天才聚集而著称,在新生入学紫竹林时,这位萧灵童与其十子同袍兄弟所设下的关卡,比书院入学考试更加刁难的六字门道考较,江满楼等人都能够取得五战五胜的成绩,即使中间的过程有些曲折,可结果摆在那儿,胜利就是胜利!
新生们不可置疑的实力证明了,所谓书院内院第十七座明镜台的门神们与新生之间孰强孰弱的事实。
洛长风知道,无论是萧灵童与他第十七座明镜台的十子同袍们,还是内院里前十六座明镜台中尚未露面的天才们,对于紫竹林里那场讨教的结果,不会轻易接受,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因为蔷薇剑与他的那一场比试,还未曾真正开始。
因为他很清楚,这萧灵童或者说书院内院里那些天才的目标,一直是自己。就如同所有的新生们对他腰间所配挂的黑色菩提心不满一样,他洛长风从进入书院进入川字门那一刻开始,就成为了所有新生与老生质疑实力的对象。
新生们一直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够资格佩戴菩提心,如何有资格当得起新生第一人这个称谓的。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三届九年未曾招到一名学生的川字门新生?还是因为他那一跃成为小师叔祖的极高辈分?
对于同龄的少年们来说,骄纵与痴狂的内心,显然不会被这种理由所说服。
换做是洛长风自己,也是如此一般。
如果没有过人的实力与骄傲,一切都是虚谈。
萧灵童面带笑容朝着洛长风这边走来。
出于礼貌,洛长风也还是站了起来,理了理前襟。
“小师叔祖。”不管内心是否是拒绝这个称谓,萧灵童还是很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
“你好……”进入书院川字门以来,洛长风很少走出忘情川,小师叔祖这个称谓自然听得也不多,也就这一路走来的待遇。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还礼,索性就拱手问了句好。
这两个字刚脱口而出,洛长风的视线便又是被楼梯口的脚步声所吸引。
下意识的举目望去,洛长风看到两道身影,并肩走了上来。
两人均是清一色整齐的书院院服。
其中一人身材较显得壮硕,用高大威猛这个词汇形容虽然有些俗气,可也是最贴切不过。
另一人相对来说,就显得有些消瘦,身材也是有些矮小。容貌很是清秀,如果换上一身女装,想必比起一般书院里的女学生,还要更吸人眼球。
洛长风自然不会被这种美貌所吸引,只不过感受到后者身上的气息,心中暗自惊讶罢了。
萧灵童转过身,确切的说是让出了路,那两道身影来到洛长风身前。
“你就是书院里新来的小师叔祖?”那名身材高大的老生,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洛长风问道。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洛长风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萧灵童一眼。
“行者师兄,阎玺师兄……这位就是川字门九年之间唯一的一位新生,道宗大人亲自招收的小师叔祖!”萧灵童介绍说道,“师叔祖,这二位是内院的行者师兄,阎玺师兄。”
洛长风点了点头。
没有回答那身形高大被称作行者师兄的老生。
如果与萧灵童一样,尊称一声小师叔祖,洛长风会回敬以礼。
可方才这行者的语气,明显带着一种挑衅的味道,洛长风不屑回更不愿回应。
他就是这个脾气。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老生行者的脾性,似乎与他那高大的身形一样,很直接就能给别人制造压力。萧灵童明明已经彼此介绍过了,可他还是一副完全没听到的样子。
“我需要回答你的话么?”洛长风蹙了蹙眉,今日这二人明显就是来找事情的。
“老生问话,作为新生,难道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懂吗?”行者斥责道。
“哼哼……作为老生,似乎也不太懂最基本的礼数。在书院小师叔祖面前,难道不该学着他一样,先行礼问安?我很想知道,你面对师兄时,是否也是这般放肆张狂?”洛长风指了指萧灵童。
“区区一个新入学的新生,你以为进了川字门就能与你师兄相提并论了?”
“的确是不值一提的新生,可也在紫竹林里胜了书院内院的门神。”
“门神?呵呵……十七座明镜台,不过是行末而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萧灵童暗中瞪了老生行者一眼,心想着自己哪里又得罪你了,有必要贬低内院门神么!
“那么你呢,你是第几座明镜台?如果战胜了你,又是否有资格值得骄傲呢?”洛长风很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两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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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与阎玺二人相互而视,随即笑了笑。
行者身上先前透露出的气势威压,也是缓缓的消散了开。
他看着洛长风,简单地说了个字:“二。”
然后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阎玺,接着说道:“三。”
第三十七章 无期战帖
藏书楼四楼里的学生很少,同样也很静。
洛长风与三名书院内院老生之间的对话,虽然没有刻意提高声音,但这种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场面,也是吸引了几道零零散散的目光。
不过楼层里书架旁的那几道身影,看向这里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多么惊讶,显然也是识得书院内院占据十七座明镜台的所谓天才们的真容。
他们没有围观上来,只是静静地远远地看着,不知是在忌惮这两名自报家门的老生,还是在忌惮洛长风这位新入学的小师叔祖。
相对于四楼里其余的老生们所展露出的平静来说,洛长风对身前这两道形成对比反差的身影,心中着实是惊愕了不少。
尤其是当那行者自报家门之后,洛长风微怔了片刻。
他不是没有猜想过这二人在书院内院里的实力,看萧灵童对此二人恭敬的模样,洛长风断定,这名为行者和阎玺的两名老生,起码在十七座明镜台之中,要处于前十左右的位置。
可他还是低估了。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他们新生不过是略高一筹门神,对于第十座明镜台的蔷薇剑燕南飞也只是蜻蜓点水的见过一面,更不曾动手较量过,怎么就会直接让第二,第三座明镜台的家伙,如此按捺不住?
“现在,我可以允许你收回刚才所说的话。”那位身材消瘦的老生阎玺,掸了掸袖袍笑着说道。
洛长风沉默了片刻。
斗嘴归斗嘴,这两人的修为实力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强。
他见识过书院内院第十座明镜台蔷薇剑燕南飞,虽然只是匆匆一瞥算不得相识熟知,但洛长风能够清晰感觉到燕南飞的个人实力丝毫不比自己弱。如若在紫竹林时,那一战没有被庄院长的出现而打断,洛长风估略自己获胜的可能只有一半不到。
然而燕南飞在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之中行十,比起霸占第二第三座明镜台的行者与阎玺,燕南飞还差的很远。
洛长风知道,如果真的要挑战这二人,以自己现在的修为,结果可想而知。
便在这时,那靠窗台处,传来一道声音。
“川字门生,几时需要忌惮书院明镜台了?”
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是天才聚集的地方,就算是门神萧灵童,在面对外院弟子时,都是拥有着极高的良好自我感觉,更别说书院第二第三座明镜台的学生强者。
自报家门后,无论是行者还是阎玺,都在关注着洛长风的神色变化。哪怕能够从后者一丝的停顿,一道眼神的变幻中获取一点儿少得可怜的忌惮或者后悔的神色,他们就能感到满足,就能感受到淋漓尽致的畅快。
这中畅快在书院内院里被习惯性的称作爽点!
可是当耳边回荡起这道不冷不热,平静如幽谷般的声音后,那种萦绕在心头的爽点畅快感,顿时烟消云散。
然后一朵乌云笼罩心间!
皇甫毅!
萧灵童身体变得有些僵硬,行者与阎玺二人瞪了萧灵童一眼,带着埋怨的意味。
洛长风手里握着刀谱,转身面向师兄,而后躬身弯腰,行了个大礼。
他们师兄弟之间见面,自然不需要如此大礼。
洛长风此礼,看似是问安,实则是在感谢。
就在方才,得知行者与阎玺二人来自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排行前三的名次时,洛长风心中确实有着些许动摇。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念想,随后便是消散殆尽。
师兄的出现,让他再度坚定了摇摆的内心。
的确,川字门生,论辈分在书院之中还要在六字门道师之上,几乎和院长大人平起平坐。论天份,历届招生,参加川字门入学考核的新生无疑都是新生里拔尖的人才,比如沈天心和南希寒,可都是地玄榜排名前二十的天才,在川字门入学考核门槛前依旧是落了榜。
他洛长风虽然不才,但的的确确通过了川字门考核,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身负钧天图残缺图录社稷山河图,即便未曾参悟十之一二,可天下皆知,钧天图乃无上之宝,哪怕是一份残卷图录,几时又显得平凡了?
皇甫毅走来,看着洛长风说道:“你知道书院内院设立十七座明镜台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请师兄解惑。”洛长风恭听。
“你在丹炉里看到三十六瓣莲了?”
“看到了。”
“除了莲花之外,还看到了什么?”
“莲叶?”洛长风想了想,不确定说道。
“没错,就是莲叶。在书院里,有着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定律。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书院学生之中堪称第一人的,一直都是川字门生。这个定律从开院至今延续到我的身上,一直都在保持着。也就是说在你进入书院之前,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里的天骄们,在与川字门生过往竞争的无数年里没有一次获胜过!”
“书院设立十七座明镜台而不是五字门明镜台用来作为每一届川字门生的宿敌,这其中的意思很明显。六字门中道,川门一门可敌五门。所以在我看来,所谓明镜台十七座,不过是衬托莲花的荷叶,不过是川字门生崛起的垫脚石。”
皇甫毅声如晨钟,句句入耳。
从头到尾那双冷漠的眼睛都停留在洛长风身上,甚至都没正眼看过行者与阎玺一眼。
洛长风被这段话所震撼。
深深的震撼。
他知道师兄实力超群境界高深,更是位列天机阁所颁布的地玄榜榜首之位。自从他第一次见到师兄起,洛长风就在心里隐隐的将师兄作为学习的榜样。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师兄的另一面。
比较狂,比较傲,比较目中无人,比较威风凛凛的一面。
原来在师兄的眼里,明镜台十七座,一直都是供他修行实战的陪练!
在书院里,这种陪练也叫作书童!
洛长风有种隐隐的自豪。
以拥有师兄这样的川字门指路人而自豪。
洛长风看了看行者与阎玺二人一眼。
也不管这二人在被师兄赤裸裸的比喻成衬托莲花的荷叶之后铁青的脸色,他走到书案前,颜墨写了幅帖。
然后双手奉上,认真地说道:“川门新生百里长风,现在正式向二位发起挑战。”
(PS:洛长风:要打架了,撒点食粮吧。
师兄:食粮是啥?
洛长风:月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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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风吹寒夜成道观一座
藏书楼四楼里依旧很静。
那些在某个书架旁静静观望的老生们,见到洛长风竟然主动写了邀战贴,以一名新生的身份向书院内院第二第三座明镜台的老生强者发起挑战,都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在书院修行学习将近三年已久,不管是书院历史中还是他们亲身经历的学生时代,从未发生过这种破天荒的挑战。
就是他们尊称小师叔祖的皇甫毅,也是在进入书院学习修行了数年之后才一举以一己之力横扫十七座明镜台的。
从未发生过,所以他们觉得不太现实,甚至说有些儿戏。
当然,这四楼书楼里与他们一样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同样还有当事人。
行者、阎玺、萧灵童。
身材略显消瘦容貌俊美的阎玺接过洛长风双手递出的战帖,翻开看了看 。
战帖之中书写的内容很简单。
简简单单的笔画,简简单单的内容。
上面署着百里长风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这没有日期没有地点的一篇战帖,在阎玺的目光落到百里长风这四个字眼上时,后者却是眉头顿时深皱了起来。
不止是阎玺,就连其身旁的行者与萧灵童二人,也是被阎玺神色的变化所吸引,不由得凑了过来。
目光落在战帖之上,一股刺鼻的寒风悄然间扑面而来。
然后阎玺眨了眨眼,双眼中泛起了血丝。
萧灵童下意识地索性用手臂直接挡住了这股诡异而凛冽的风。
行者则是目光近乎呆滞的看着那战帖上的字眼,而后不知为何深深皱了皱眉头。
洛长风没有理会这三人神色的异样,接着说道:“希望到时候,两位不要借故推辞才好。”
阎玺揉了揉血红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疲惫,冷笑一声:“这没有日期的战书,可不要等到三年以后才用得着。”
书院里本身有个规矩。
对于学生之间的讨教较量,可以以下战书的方式明确双方。战书上可以规定时间地点以及方式,也可以什么都没有。
后者看似被下战书的一方有些吃亏,处于被动,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就拿这一次来说,下战书的是洛长风,行者与阎玺绝对有自己的自由选择接受与否。不接受就罢了,如果接下了战书,那代表着接受者有绝对的把握与实力,自信能够驾驭甚至是轻松拿下这场挑战,无惧时间地点方式。
阎玺与行者之所以接下洛长风的战书贴,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事实上,这藏书楼四楼里除了洛长风与师兄皇甫毅之外,没有人会看好这场挑战。毕竟洛长风只是个新人,哪怕进入了川字门得到无相道宗亲自指点,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超越书院内院占据第二第三座明镜台的行者与阎玺二位师兄。
当然了,如果真如阎玺所说的那样,此战书贴约定的时间在新生入学三年以后,也就是下一届书院招生的时刻,鹿死谁手还真的说不定。
毕竟能够得到无相道宗亲自指点三年,即使天赋再如何糟糕的学生,也不会丝毫没有进展的。
对于阎玺话中有话的警告提醒,洛长风颇显的无赖的笑了笑:“二位接下了这战书贴,就算是三年以后生效,二位不也是奈我不何的不是吗?”
行者与阎玺二人面色冷峻了下来。
洛长风又补充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小师叔祖我才刚进入书院,沉淀三年修行学习再付此战之约,未尝不是件好事。”
洛长风转身离去,下了藏书楼。
对于洛长风的表现,皇甫毅满意的笑了笑。
刚迈出半步时,又陡然停了下来,回头冷漠地看了看行者三人。
这藏书楼四楼里的学生们,感受到皇甫毅身上顿时散发出来的威压与寒意,不管情不情愿,均是恭敬地拱手拜别:“恭送二位师叔祖。”
从藏书楼里借了刀痴白羽所留下的那本刀谱,洛长风与师兄二人一道离开了藏书楼。
“师兄果然没有看错,师弟确是修刀天才。”书院里通往紫竹林的小路上,皇甫毅瞥了一眼洛长风手里的刀谱说道。
“师兄何有此言?”洛长风露出疑惑。
“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藏书楼里你所书写的那副战书贴,虽是简简单单地几个草字,却笔走龙蛇间,透露着一股威凜的刀意。”皇甫毅似有所忆说道。
“师兄的意思是说,我在无意间,竟领悟了刀痴前辈所留的刀意?”洛长风心中颇为震撼。
“不能说是领悟。你观此刀谱不过短短个把时辰,能从中领悟到一丝刀痴的刀道,便足以证明师弟刀道的天赋。”
“竟只是一丝么?”不知道为何,洛长风显得有些失望。
“一丝已经很厉害了!最起码比起师兄刚开始看时,已经强上了许多。”
“师兄也看过此刀谱?”
“刀谱是我找给你的,你说呢?”
“那现如今,师兄领悟了刀痴前辈的几分刀意?”
洛长风很是好奇地看着皇甫毅。
皇甫毅笑了笑没有说话……
星夜。
菩提书院被夜空里的菩提星辉笼罩普泽,整座菩提山都进入了梦乡。
书院里新生院落,却有着不少灯火,在黑夜里通明。
对于刚刚经历过书院变态考核的新生们来说,今夜注定是无法入眠的。
哪怕在书院连设的两场考核之中他们夺取了胜利,成功保住了书院学子的新生身份,保住了那一颗菩提子,真正成为了书院里六字门新生,他们仍是无法入眠。
因为他们新生,只剩下了一半人不到。
这两场考核,驱赶或者说开除了过半的入学新生。
在两难山林后的那道铁索桥上,当看着彼此十子同袍兄弟黯然离去的背影,留下的新生们,没有感觉到半分的喜悦。
他们甚至比起自己离开还要痛苦。
或许这就是星空誓里的感同身受。
只是当时轻浮的少年们,并没有想到誓言的兑现,会毫无预警地来得这么快。
让他们猝不及防。
然后落得狼狈之极。
新生院落里,江满楼不知道李星云那几个家伙离开书院后此时此刻会在哪里,或许会从哪里来再度回到哪里去。
同样地,从两难山林后那道连接着两座悬崖的铁索桥上离开的新生们,自己也是一头的雾水,他们被两位青衣教习带走,然后穿山越岭,接连走了大半日的路程,可依旧没有看到书院的大门。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菩提书院那座菩提山上。
如果不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下的山?如果仍在,那这走了半日不见终点不见菩提城的山路,意欲何在?
好吧,不管这两位青衣教习准备将他们这群失败者从哪条不为人知的小路带下山去,他们都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与心情去抱怨发泄了。
输了就是输了,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要接受事实。
人生最难得的事情就是接受事实。
“离开书院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不知是在那座不知名的山腰里披星戴月的赶路,月三人抬头看了看前方黯然失落的新生们,苦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是想缓和一下这一路沉默的气氛,他率先挑起了话题。
李星云袖袍擦了擦脸颊的汗,捶了捶腿。
这接连走了半日的山路,他一名书生的体质可是与月三人这位行字门修行者无法相比。
“我……我想在菩提城里谋一份差事,等待三年,书院下一届招生的时候,再报考一次。”李星云想了想,觉得就此返回星云州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便是下定决心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可以和李兄做个伴。”苏小凡想起天香阁那位女主人曾对自己的承诺,觉得在天香阁里谋个职业继续在厨房里帮工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心中倒是有几分开释了开来。
“瞧你们那点儿出息。”离落输在君泽玉手里,心情显然不是怎么好,即使赶了这么久山路,吹了这么久山风,那心头的火焰还是有些过旺。此刻听着李星云和苏小凡的打算,着实是怒火难遏。
月三人看了看他们三人,依旧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而一路无言的沈天心却开口了。
沈天心看了看月三人:“你的实力明显在他之上,小组对抗,如何会输给相期?”
这话算是问到点上了。
于是李星云,苏小凡,离落几人的目光都是不约而同投来。
月氏兄弟的实力,哪怕是一介书生李星云都看得出来,做哥哥的月三人要在月相期之上,可偏偏第二场考核小组内对抗时,获胜留下来的是月相期,而不是哥哥月三人。
这让很多人不解。
他们所有人来自天下四海,过关斩将,只为了在书院里能有一处学习之地,为此拼尽全力在所不惜,最终都无法留在书院徒增遗憾。
而这月三人倒好,别人辛辛苦苦欲求而不得的求学机会,他倒是磊落大方的拱手相让。
虽说月相期是他弟弟,可这在其他人眼里看来,依旧是不解。
既然只有一个书院求学的机会,难道不应该留给实力最强的那个人吗?这样才不至于浪费这次机会啊。
面对一道道不解与疑惑的目光,月三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你们不懂!我与相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孤儿。”
李星云沉默了。
苏小凡沉默了。
离落与沈天心也相继陷入沉默。
虽然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可他们都听得懂这里面的意思。
月三人是在说,他与月相期,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月三人依旧保持着笑容,脑海里浮现起许多年前,在某个街角,小男孩和小女孩从地上捡起一块又脏又臭的馒头,然后开心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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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下穿山越岭的新生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不知为何而停。
是因为前方带路的青衣教习停下了脚步。
所以队伍后方的人们,没有弄清楚具体情况,而不得不纷纷驻足。
新生们一个个抬头仰望。
一阵山风带着秋重的湿凉意吹拂而过,闪烁起前方那隐约眨眼的光亮。
新生们这才注意到原来星夜里更深露重,四周早早的升起了大雾。
这山风将雾吹散了少许。
所有人视线里,逐渐清晰的灯火下,一座不知名的道观惊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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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观曰无尘
对于书院考核落败,抱着被书院开除的心态连走了几个时辰山路灰心丧气的新生们来说,这座道观的出现显然在意料之外。
所有新生满带着好奇远望着黑夜大雾里的道观。
在这种夜色与浓雾之中,他们显然看不清这道观的真实面容。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更不知道道观里是否住着人,住着多少人。他们只能感受到一股恢宏与古老的气息,弥漫在这黑暗之中。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们自己也渐渐地被这股气息所包容,仿佛这里所有的新生与道观融合在了一起。
他们仿佛能听到道观里的蝉鸣。
那是一种可以倾听的静。
学生们好奇,保持安静了好许,终于是忍不住开始低声议论,交头接耳起来。
那最前方的青衣教习却是显得很平静。
对于这座道观的出现,明显也是在意料之中。或者说,他们的目的,就是将书院考核之中失败的新生带到这里。
这当然是书院的意思。
青衣教习望着身前一个个新生们,清了清嗓子说道:“所有人,现在进入这座道观。”
道观前的新生们显得有些慌乱。
他们不知道自己沿着山路走到了哪里,更加不知道这座诡异出现的道观究竟是什么地方,尤其是在这漫山遍野大雾弥漫星空黑暗的时候,他们内心之中,多少还是会有些慌张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毕竟书院里的这场变态的考核规矩,已经打破了所有人对于菩提书院修行学习美好时光的幻想,他们如今对书院的印象,除了埋怨之外,还有就是一种未知的恐惧。
青衣教习吩咐下来,然而很久之后,并没有人表现出想进入这座道观的意思。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静静观望的态度。
李星云从人群后挤了出来。
离落几人也是跟了上来。
李星云对着那名青衣教习弯腰作礼说道:“敢问先生,我们不是要离开书院么?如何会来到这里?这座道观又是什么地方?”
青衣教习多看了李星云一眼:“我如果是你,就不会问这么多为什么,而是干干脆脆的走进去。”
李星云自幼就喜欢看书,所以从小就养成一个习惯,但凡在书里有弄不懂的地方,他都会一问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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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习惯可以说是毛病,也可以说成是死心眼。
总之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想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原因结果,不喜欢不清不楚没有目的的行为。
可自从来到书院后,他发现自己多年看书养成的刨根问底的习惯,可能真的需要改一改。因为在书里,无论遇到什么难题他都会从另外一本书里或者很多本书里找到答案,这中间的过程虽然有些累,可仍然是在他的双手与思想能够掌握的范围内。
在书院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外界的事物终究与书不同,有很多不是他能够掌握的,更加不是他能够左右的,甚至就像是书院安排的这一场考核一样,他连知道其中真相与目的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身书生气完全就是秀才遇到兵,根本无地说理去。
李星云望着眼前的青衣教习,他有一肚子的经史子集大道理想说,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他甚至想着用讲道理的方式所产生的唾沫星子溅射青衣教习一脸,然后再代表着这里所有失败者新生向书院讨要一句为什么。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道:“先生。”
“说……”青衣教习说道。
“我们虽然是失败者,但有思想也有感知,不是山下城里摆摊的师傅所捏造出来的木偶,所走的每一步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要靠着丝线的控制才能完成。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权利去认知去判断,然后去做出决定应不应该需不需要进入这座阴森的道观,而不是先生吩咐什么,我们就要去做什么。如果面前的不是道观而是一座刀山一汪火海,我们是否也要像行尸走肉一般,连个为什么都问不得就要登山就要跳海呢?”
虽然经过缜密的思考与脑海中词汇的筛选,李星云过滤掉百分之九十的大道理,只保留了区区几句话作为无力的反抗与言语挣扎,可被他一口气说出来的感觉,还是有几分像是书生要爆发了一样。
看的周围离落等人目瞪口呆。
看的身后众学子连声叫好。
这种感觉很解气。
李星云竟然也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又补充一句:“请先生尊重我们知情的权利。也请先生尊重一下书院,我们虽然是失败者,即使要离开书院,但毕竟也是经过书院六字门入学考核,正当途径名正言顺佩戴过菩提子的。”
沈天心看着李星云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心想着原来书生意气,不仅仅是传说,关键时刻比起所有人都要勇敢。心中不由得对百无一用的书生高看了几分。
李星云主动站出来质疑之后,身后的所有新生们都群情激奋,终于是出奇的达成了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地要求告知书院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青衣教习明显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不可控制的局面。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竟然是一个从来没想过的书呆子。
看着眼前众多新生的群情激奋,青衣教习也曾是书院学生,多少也能够了解这一场考核落败,新生们被书院开除下场的情绪。
所以青衣教习没有打算与他们纠缠下去。
他多少还是松了些口:“小组内对抗,失败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中的感觉应该很不好受吧?”
许多新生被这一句话触碰了伤口,李星云虽然自知敌不过江满楼,输了是兵家常事里的正常事。可被十子同袍兄弟战胜,他心中也同样郁结。
“先生此言何意?”李星云问道。
“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在未来阳光明媚的某一天,再重新回到书院,把输的这一场,赢回去吗?”青衣教习似乎为新生们描绘了一个充满着向往的美好未来。
“当然有想过。可是与这座道观有什么关系么?”李星云不否认说道。
“这座道观,就是可以让你们拥有赢回去的实力的地方。”青衣教习指着身后的道观,目光扫视下方的所有新生说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有不少新生开始隐隐的相信,甚至对眼前这座诡异而神秘的道观产生了些许好奇。
“可是,我们不是要被书院开除吗?”李星云问道。
这个问题一直悬在心间,就如同所有新生们所想的一样。既然那场考核的规矩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他们面临被开除的困境,就算日后变得强大起来,又如何再能回到书院赢回来?难不成真的要等到三年以后,重新考入书院?
“的确会被开除!”青衣教习说道。
李星云心中一紧。
“不过在开除之前,书院还是会好好观察一阵子。如果你们连道观的日常修行课业都承受不住完成不了,那么书院会毫不留情的将你们请出去。”
争论了许久,所有新生终于还是听到了一直想听的那句话。
书院不会开除他们。
最起码现在不会。
按照青衣教习所言,如果属实的话,他们将会在这所道观之中再留宿被书院观察一阵子。
甚至在这期间,他们还会接受书院的授课与修行训练。
这是最完美不过的结局。
听到不会被书院开除,所有新生们如释重负,然后开始欢呼。或者大喊苍天有眼,或者叩拜那菩提星辰的普照。
总之那被自己最亲密最好的同窗朋友兄弟战败的怨气与不甘,终于是长长的抒发了出来。
李星云与离落等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迈出脚步,向着身前那座道观走去。
“你想好了?进入了这座道观,你们面临的可就不是书院里那群获胜的家伙那样简单修行衣食无忧的生活了……”
青衣教习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似乎是在警告,又似乎是在好心提醒,或者说只是一种单纯的激将。
李星云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然后又坚定不移的迈了出去。
他身后跟着离落,沈天心,苏小凡,月三人。
他们五人的身后,所有的新生们重拾心情,意气风发。
于是失魂落魄的失败者新生队伍,在这一刻容光焕发,重新点燃了希望,鱼贯而入那黑夜里惊现的道观之中。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
吹开了道观的门。
带着轻微的吱呀声。
吹散了道观门前的大雾。
露出了道观门前的那块匾额。
李星云微微抬目,稍稍驻足。
看到那块匾额上书写的三个古字。
无尘观。
他脑海之中顿时闪过一行行字眼。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今届书院所招收的新生与往届相比,的确是与众不同了许多。不说其他,只论这新生学习修行的地方,就与往届差异了不少。
通常在书院历届之中,所招收的学子都是清一色的留在书院外院接受六字门道的传授修行,最多的,也不过是川字门的例外。
可今届这一届新生,除了江满楼等人成功留在了外院,洛长风进入了川字门忘情川之外,李星云等失败者的新生破天荒的进入了神秘的无尘观,而雪儿和翎儿拜入了书院院长门下,被带到了菩提园修行。
说起菩提园,在接触了解了菩提书院庄院长这位老农之后,雪儿的日常修行与生活,倒是比初次见面时想象的,美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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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院长,老道,小祖宗
这一日清晨,天刚微微亮。
寒露寒霜悄无声息的趴在草木枝叶上,整个菩提园地之中泥土湿漉漉的很松软。没过多久,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的温度让寒霜化成雨露,微风吹过,雨露从那些枝叶上滑落,滴入大地滴入泥土中。
像是雨后新荷般,这园中的各种蔬菜果子都呈现出碧绿之色,刚刚被雨露洗过,看起来很新鲜很干净。
这菩提园是菩提书院的禁地之一,以前整座书院也就只有庄院长一人可以随意进出。就连无相道宗这位菩提书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也进不得此园。
当然,这其中一个原因是无相道宗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来这菩提园中晃悠。
因为菩提园除了是庄院长私人居所之外,还是一座农园。
里面种植了许多蔬菜果实,甚至还有着一大片的米稻农作物。
堂堂菩提书院的院长,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大人物,竟然亲手开垦了这座农园,里面一草一木一蔬一稻都是他精心栽培的成果。
自从菩提书院招收新生,庄院长亲自将带着推荐信从大燕帝国而来的凝雪公主和她的侍女收入门下之后,这冷清的菩提园,除了庄院长之外,终于是增添了几分喧闹,也迎来了第二第三甚至是第四位庄园主人。
其中两位自然是雪儿和翎儿,而这菩提园第四位被庄院长允许进入的人,是那位疯老道,易行川。
太阳蒸干了园子里的露水露珠,地面上的泥土也不再潮湿不再粘鞋,庄园的尽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扛着一把锄头在金黄色阳光的照耀下,进入了眼帘。
来者正是菩提书院院长,唯一的一位院长大人,庄道玄。
庄院长的身形很高,即使经历了无数个春秋,那挺拔的身体依旧看起来很是健朗。
只不过在这个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的早晨,院长大人的脸色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和平常比起来少了几分气色,不知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
“唉,这个小丫头昨晚又闹腾了一夜。我都这把年纪了,本来就失眠多梦睡眠质量差,这下倒好,这丫头自从被我收入门下之后,本院长可是一个安稳觉都没睡好。这些日子以来,身体状态明显不如从前了。”他扛着锄头,打着哈欠,顶着俩黑眼圈,心中带着委屈抱怨着。
院长大人在园子门后提了一个篮子,绕过了几道弯,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片龙须菜地前,开始用他陪伴多年从不离身的锄头挖菜。
“龙须菜,凤尾虾,池塘莲花,清风送爽,玉带虾仁,红烧果子狸……”
“龙须菜,凤尾虾,池塘莲花,清风送爽,玉带虾仁,红烧果子狸……”
庄院长一边挖着龙须菜,一边嘴里还时不时地念叨着一些儿个蔬菜名与朱果,好像生怕自己忘记遗漏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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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为菩提书院的院长,园子里也种了大大小小上百种蔬菜瓜果,还私自养了一片鱼塘。然而院长大人素来只是沉浸在流字门农家一道中,在耕种之中在秋收之际领悟流道,怡然自得。几时做过厨师,煮过这么多连名字都不曾听闻过的菜色佳肴?
庄院长越想心里越觉得委屈。
感觉自从收了这么个天份极高骨骼极好的弟子之后,他都快从一个老农,变成一个厨师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菜色,他还不得不去亲自动手,从采摘到清洗再到烹饪,每一步都需要他用双手去钻研去研究。
这如果被菩提书院内外院里的学生与六字门道师知道,恐怕整个菩提书院都会因此而陷入恐慌吧。
甚至于惊动那位菩提老祖都不是不可能。
试想一下,整个菩提书院乃至整个天下,有谁能够刁难这位号称神引境界以下第一人的院长大人而且还让后者不能有脾气言听计从?
没有。
绝对没有。
可是现在,在这菩提园里,就出现了这么一位。
院长就这么机械性的重复着一道道菜色名,龙须菜挖到手之后,又去了那一小片池塘,去抓所谓的凤尾虾,然后又转悠到另一片菜地,继续挖菜。
菩提园里不知道何时出现第二道身影。
也是一名老者。
比起庄院长满身的泥土来说,这位老者衣衫虽然干净,但却破烂不堪。
老者一身并不整齐的道袍,在园子里来回转悠来回徘徊。
不知道从哪里捡到另一把锄头,老者竟然开始模仿着院长,走到一片蔬菜地前便是不闻不问二话不说开始砍菜。
于是没过一会儿,这小片菜地便是变得凋残,到处都是烂叶,到处都是被摧残的蔬菜。
老者似乎玩的不亦乐乎。
然后走到那一片池塘,开始用手里的锄头,狠狠的敲砸着池塘里悠闲游走的鱼儿。
水花溅射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终于是惊动了远处那身体被一片片果树遮挡住的院长。
庄院长挑了挑眉吹了吹胡须看了看这里,当看到那一道疯疯癫癫的身影时,几乎暴跳如雷了起来。
院长吹胡子瞪眼大吼道:“易行川,你这个一辈子就知道看星星的家伙……谁让你到我的菜园子里来的?”
这疯癫老道自然就是易行川。
那位在菩提城里见谁逮谁,一言不合就要为谁看相,然后定论绝非池中之物的老道。
其实与洛长风他们一众学子们不同,易行川这疯老道疯疯癫癫,自然不可能规规矩矩地考入菩提书院。之所以进入书院,其实一直都是菩提书院里有人在负责暗中看护他。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天下显得不怎么太平,无相道宗被死而复活的魔门门主重伤,大燕帝国刚刚经历一劫,妖族有奇异少年入世……这发生的种种,看似没有关联,实际上在这些大人物们的眼中,却好像预示着某种大事件即将到来一样。
作为菩提书院的院长,庄道玄不得不注意这一点。
易行川虽然疯癫忘记了过去记不得自己是谁,可他的身份毕竟太过于敏感太过于特殊,如果稍有不慎出了什么差错,那所带来的后果,就算是菩提书院,都不见得能够承受。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庄院长便是亲自将老道易行川带到了菩提园,由自己亲自照看。
因为这座菩提园里,有着易字门道师联手加持的阵法守护,所以没有庄道玄的同意,想要走出这座诺大的园子,几乎是不可能的,更别说是一名疯癫的老道了。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如院长所想像的那般顺利。
这易行川疯癫及其好动,一旦上瘾了某件事就根本停不下来。
为此,这座菩提园可是被他枯手催花了好多次。
院长亲自耕种的许多农作物蔬菜瓜果,都城遭受过易行川的虐待。
所以自从把这个疯老道带回园子之后,院长大人每天除了防鼠防虫之外,还要防老道!
尤其是还有个小姑奶奶要伺候,可谓是心力交瘁,筋疲力尽,满腔委屈,苦不堪言啊……
眼看着那一小片鱼塘就要遭殃殆尽了,院长大人不得不使出他的杀手锏,并指一引,不知道从哪里飞射而出一道寒光,划过半空,带着低沉的剑吟声,从园子上空飞射而过。
那是一把剑。
一把及其锋利及其威凜的剑。
只见易行川那疯老道听到这阵阵低沉的剑吟声之后,竟然出奇地停下了手中对池塘的继续摧残,而是带着一抹凝重的神色望向天空,见证一道寒光凛凛的长剑飞射而过。
易行川老道大叫一声,索性干脆抛了手中的锄头,挥舞着手向着那柄划过头顶的长剑追逐而去。
易行川老道疯疯癫癫,却唯独对剑痴爱不已。
只要见到剑,他就会陷入痴迷乃至疯狂的状态,完全不会被外界任何人所干扰。
院长大人知道疯老道是谁,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于是菩提园里上演了一场疯老道满园子里追剑的闹剧。
院长终于是如释重负了松了一口气。
心想着果然还是用剑才能让这个疯老道安分一会儿。
他心里滴着血,欲哭无泪,正要去看看那一片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池塘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翎儿的声音。
“院长大人,我家小姐说,她忽然又不想吃龙须凤尾虾了,她想吃叫花鸡和雪花糕。不然的话,她就不学您的流字门道。”
翎儿恭敬地站在院长身后,不敢怠慢了礼数。
传达了雪儿的意思之后,便是再度行了一礼,离开了园子。
庄院长背对着翎儿离去的身影,身体有些僵硬。
雪白的长眉有些颤抖。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便是转过身去提那一篮蔬菜,然后把蔬菜篮子放在了园子门口处,重新提了一个新的篮子,进入桃花林,采摘桃花。
一想到采完桃花后还要去捉鸡,院长大人就有种求生无欲的悲痛。
没过多久,翎儿的身影又出现在桃花林中:“院长大人,我家小姐突然又什么都不想吃了,她想去见一个人。她说您要是不答应她的话,就算做好了雪花糕和叫花鸡,她都不会学您的流字门道的。”
翎儿恭敬地拜别院长。
院长大人身体有些僵硬的站在桃花林中。
他看着那易行川疯老道还在不知疲倦的追逐着一直在园子里打转的飞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自己徒儿时候的场景。
他活了那么久,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有资格被他收做徒弟的人。
一直到到在紫竹轩中见到雪儿的时候,他一双慧眼看得出来雪儿天赋异禀,与他之间有着命中注定的师徒缘分。
他知道自己一身修为终于不会被历史湮没了。
他庄道玄终于可以有传人了。
没人能想象得到他那个时候的心情。
可是,事实怎么在进入菩提园中之后就变化了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老师,陡然变成了做牛做马的老奴的呢?
想起自己这个把月以来的遭遇,摸了摸日渐消瘦的肚皮,庄院长抬头望了望天,心中是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苍天,我这到底是收了一个徒弟,还是拜了一个小祖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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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漂洋过海来看你
胳膊总是扭不过大腿。
对于活了大半辈子才收到这么一个即疼爱欢喜又天赋卓越的弟子的庄院长来说,只要不是直接要院长的命,雪儿所提其它任何的要求,院长都会无条件服从。
倒也不是大燕帝国的燕凝雪公主刁蛮任性,实际上雪儿从小到大都是呆在白楼门里甚至可以说被关在皇宫之中,即使曾经有那么些公主脾气,也早已经被漫长而枯燥的岁月所磨平了。
大燕帝国年龄最小的凝雪公主,从来都没有什么坏心眼,而且心地善良,也很单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与渴望。
菩提城里,见到昏倒的疯老道易行川都会救人危难,又怎么会故意刁难自己的老师呢。
只不过这一次,大燕帝国遭受到最严重的一次危机,爹爹伤重情况不明,哥哥燕南飞也不得不提前结束学业离开书院回到大燕协助父皇处理国中事物……她的国家与子民百姓迎来了最严酷的一场寒冬,整座帝都也是被大雪冰封,未见有晴朗的现象,这种种的种种堆积在一起,让雪儿根本无暇专注去修行学习。
一想到爹爹兄长与白楼门的百姓正在承受着大燕帝国数十年来最严重的雪灾之寒,在书院里衣食无忧的雪儿心中就有些心烦意乱。
而这个时候,院长又迫不及待地要传她流字门道,这才导致雪儿这连日来真如小祖宗般难以伺候。
整日呆在这菩提园中,即无人可以解闷又无人可以开释聊天,而且对外面世界所发生的事情更加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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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心中有许多事情想找个人叙说,这个人不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侍女翎儿,也不是她的老师庄院长,更加不是疯老道易行川,而是那个在她离开白楼门后,在自由的世界里所结识的长风大哥。
在院长老师的吩咐下,披着裘衣带着油伞与棉手套的两个丫头出了菩提园,凭着记忆找到了紫竹林,穿过林子便是来到忘情川外那面山涧平湖前。
岸边停靠着一排竹排,竹排上有两个竹子编织的小椅子与一杆撑排用的竹竿。
大燕帝国雄踞天东,疆域之中大川河流无数,帝都更是面朝碧水江而建,所以大燕帝国无论是子民还是皇室中人,对水性都不陌生。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或许是骨子里生来就与众不同的记忆。
所以当看到这小小竹排时,两个丫头并没有面对险阻而原路返回的意思。虽然这小小竹排比不了碧水江上的那帝国巨舰,可那条波澜壮阔的碧水江也不是这山涧平湖可相提并论。
小心翼翼上了竹排之后,在翎儿的搀扶下,雪儿坐在了那小竹椅上。翎儿解了竹绳,捡起了竹竿,也是缓缓坐了下来。
虽然对于撑船这种事有些陌生,不过好在此湖的水流方向亘古不变,由宽至窄,仿佛扇形一样收缩的水流汇聚向那狭窄的一线天入口,所以两个丫头只是稍稍的掌着些方向,这小竹排便是被水流平静地飘荡进入那一线天入口处。
两座陡峭如剑削出的一线天峡谷山涧后,凛冽的寒风凶猛的袭掠而起,卷起雪花飞舞狠狠地扑面而来,让刚刚进入峡谷霎时间被眼前银白的天地所惊的雪儿和翎儿忍不住纷纷打了个冷颤。
雪儿下意识地侧着身子用貂裘披风遮挡住寒风与雪,翎儿很快便是反应过来,连忙撑起了事先准备的画伞,有些微缩着身子说道:“幸亏我们听了院长的劝告穿上了冬衣,否则这儿的风雪真的会把人冻死。”
“这就是长风大哥修行生活的地方忘情川?”雪儿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身边翎儿的话,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忙着眺望忘情川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
竹排飘至结冰的湖面停了下来,雪儿和翎儿撑着伞,站在冰湖之上。那透明的湖底倒映出二人娇美的身影,甚至于湖底的鱼儿都是争相鱼贯而来,汇聚在湖面下方,争相着引得天仙的注目。
不过此时此刻的雪儿显然没有心情去注意脚底湖里的鱼儿,她看到在岸边不远处有一座小院落与几间茅屋。
她看到在那茅屋后的崖巅有一道身影盘坐,任凭风雪再如何凛冽,那道身影依旧笔直如松。在昏暗的天空下,在鹅毛大雪纷飞的天空下,那道身影仿佛与那座山融在了一起,那座山仿佛与这片天地融在了一起。
雪儿的目光顿时间被那道背影所吸引,无法自拔。
她隐约看到那身影盘坐之地,有着微弱的光一闪一闪,看起来像极了一处莲台若隐若现。
雪儿不需要经过任何的思考,便能够确定那道身影就是她要找的长风大哥。
崖巅下的院落里走出一道身影。
皇甫毅正在屋里烧着热水,伺候着师父无相道宗梳洗更衣,察觉到忘情川有客来访,便是轻轻掩上了门,从小院里走了出来,看到了画伞下的两道婀娜倩影。
“雪儿见过皇甫师叔。”
“翎儿也见过皇甫师叔。”
在紫竹轩里雪儿和翎儿都见过这位地玄榜榜首,书院里的小师叔祖。
对于皇甫毅的印象,除了冷漠与严肃之外,实在想不起来别的。所以在这位小师叔面前,她们二人不敢怠慢了礼数。
皇甫毅打量了两个丫头片刻,便是说道:“师父近来身体不适,这才刚刚起床。你们若是要见,还是再多等待几日吧。”
说完皇甫毅就欲转身离去。
雪儿和翎儿有些急了。
顿时间对于这位小师叔冷漠的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小师叔留步。”雪儿着急着说道。
“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皇甫毅被突兀的喊住,心情显得不怎么好。
实际上自从无相道宗受了重伤药石无灵之后,皇甫毅的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
他记不得自己的父母是谁,更加记不得有没有兄弟姐妹亲人,他只知道,在师弟入门之前,师父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教他道法教他做人,在他心中一直被他当做父亲一样尊重孝敬。
可是,每天看到师父的伤势日渐恶化,面容日渐憔悴,身体日渐消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皇甫毅的心情就如同这忘情川里的风雪天空一样,再也没有晴空万里过。
第四十二章 林中有一条小路望不到头
“我们,我们是来找长风大哥的。”雪儿看着皇甫毅冷漠的背影,看着皇甫毅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来,她有些畏惧的低下了头,躲避而开皇甫毅冰冷的目光,有些面红有些耳赤,声如蚊蝇地说道。
皇甫毅微微怔了怔。
知道这位大燕帝国的小公主前来忘情川并非是求见师父,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意思。
不过以他的脾气和骄傲,即使知道自己有错,也是绝不会为此事道歉赔礼。
在书院里他是菩提祖师的徒孙,是无相道宗的徒弟,是庄院长的师弟。无论是六字门道师还是书院里修行学习了十数年的青衣教习,亦或是那些比自己入门还要早的老生,都是他的晚辈,显然不敢也没有资格接受自己的赔礼道歉。
所以哪怕雪儿身份尊贵为大燕帝国年龄最小的公主,只要在这书院菩提山上一天,就都是他的晚辈师侄。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皇甫毅下意识扭了扭头,望向远方。
雪儿和翎儿也随着皇甫毅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那小院落后山山崖上的那道身影,与雪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的身影。
洛长风似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静坐一夜,雪花早已覆盖了全身。
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他的眉眼是白色的,他的衣袍也是白色的。他就像一个雪人破茧而出,身体周围那阵微弱的莲光无声无息的将雪花净化于无形,然后莲花光泽渐渐隐去。
远远的见到师弟从莲花世界之中醒来,皇甫毅便是知道自己没有留下的必要,想起师父还在等待着自己的伺候,便欲转身离开。
他平静的看着雪儿说道:“以后在书院里,最好还是守些辈分。小师弟是我的小师弟,或许曾经是谁的长风大哥,但我希望在书院里他会被尊称为小师叔或者小师叔祖。而且,小师弟最近在修炼心字莲,随时都有被困于心中莲花世界而不能自拔的危险,今次之后,如果没有要紧事,请尽量不要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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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毅转身走向小院落。
洛长风从山崖上走了下来。
雪儿的心中有些后悔。
她不知道心字莲是什么,也不知道何谓莲花世界,她只知道如果因为自己的琐碎小事而影响到长风大哥的修行,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所以当看到洛长风一步步走到眼前时,她竟有种逃开的冲动。
不过最后还是没忍心离开。
是不忍心也是不舍得。
当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久了,无疑就会逐渐习惯那种思念的日子。
可若是当思念的人儿来到了眼前,以往的想念便会如洪灾泛滥。
哪怕天怒人怨,也要贪恋片刻余欢。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看着洛长风面带微笑的走来,雪儿差点儿顾不了形象,恨不得丢了画伞直接奔跑过去。
然而脑海中回荡起皇甫毅先前的那番话,雪儿不得不让自己尽量平复下来:“雪儿见过小师叔。”
洛长风轻咦了声。
然后不由得多看了雪儿几眼。
又看了看一旁撑着画伞的翎儿。
翎儿的眼神像是带着轻微的敌意在有意无意的盯着他。
洛长风好像明白了什么,手腕处的月牙坠划过一道灵光,一把伞在手中撑开,然后轻轻送到了雪儿眼前:“师兄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可不要见怪。”
“我们哪里敢见怪呢。长风大哥如今入了川字门,成为道宗大人的入室弟子,论辈分更是我们的小师叔,我和雪儿尊敬您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见怪呢。”翎儿故意呛声说道。
洛长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往这个丫头在和李星云斗嘴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无趣和无聊。
没想到这会儿轮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这翎儿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这一点和雪儿的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像。
想到这里,心中未免为李星云以前的遭遇而感到几分同情。
雪儿的小手藏在貂裘披风里,先前翎儿的抱怨,她一个劲的挤眉弄眼都起不了任何作用,这才不得不从背后捏了翎儿一下子,不想让翎儿再胡乱说些什么抱怨的话。
“翎儿她一直都是牙尖嘴利的,长风大哥千万莫与她计较。”
这‘长风大哥’四个字不经意地脱口而出,雪儿立刻意识到什么,微微低下头,抿着红唇,脸颊变得通红了起来。
大雪漫天下,这两把画伞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灼热有些尴尬。即便是偶尔间断吹拂而来的风雪,也无法让这伞下的灼热冷却下来。
洛长风清了清桑,沉默了良久之后回过神来:“这里风雪太大,不如叫上江满楼他们,我们下山去城中天香居里小聚?”
这个提议已经是洛长风此时此刻能想出来缓解此时气氛的巅峰智慧了。
可是在翎儿眼里,着实算不上什么智慧。
简直可以说是糟糕透了的提议。
自幼和公主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翎儿又岂会看不出来自家公主的心思。
她心里无数声感叹。
心想着这百里长风平日里看着精明之极,怎么在关键时候比起李星云那个书呆子还要缺根弦?想我们公主菩提园里几番刁难老院长,撑着竹排漂洋过海,只是为了来看你一面。结果你倒好,一个提议就抹杀了你们独处的机会,葬送了此番相见真正的意义。
是不是傻?
感叹归感叹,翎儿还是不敢当面再说出来的。
对于雪儿来说,这一次还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
她当然想与长风大哥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也从未刻意追求过。
她觉得,只要相见便是圆满。
是的,无论相隔多远,只要能相见便是圆满。
洛长风带着雪儿和翎儿出了忘情川。
来到紫竹轩之后,翎儿坚持要求自己去书院其余五字门告知十子同袍江满楼等人天香居小聚的打算,并且强烈要求雪儿和长风先行一步,约好在天香居里会面,以此刻意给雪儿和长风之间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也可谓煞费苦心。
通常这个时候,正是书院六字门授课的时间段,在翎儿跑开后,诺大的紫竹轩里,就只有洛长风与雪儿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他们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沉默的走着。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洛长风转过头看了看雪儿一眼。
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红苹果。
洛长风一瞬间又忘记了要说什么。
于是扭过来头,再度沉默的走着。
雪儿不知道方才在走什么神,反应慢了片刻。
在洛长风重新低下了头之后,她又是转过来看了洛长风一眼。
视线里,眉清目秀的少年不知道是否是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个月貌花容的少女盯着看,明显显得有些紧张。
雪儿看着洛长风那副不自然的神色,有些忍俊不禁,然后贝齿咬了咬红唇,美眸里闪烁出精彩的异色,便是收回了目光。
一阵风席卷而起。
风不大,却吹卷而起落叶。
并肩而行的少年少女,不小心碰到了彼此的手。
那瞬间的触碰,让彼此的心都是刹那间悸动,然后紧张地缩回了手,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视线相遇……
(PS:总体来说,这一章写的还算满意。初恋的味道,就是希望林中有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小路。)
第四十三章 陷阵
菩提书院并不像是大燕帝国的帝都白楼门那样宫城之中戒备森严,来往进出皇宫的人都要经过好几道关卡严密盘查才会放行。
书院是对外开放的求学之处,每一届书院招生从不限制地域,天下四海无论是天西镜中缘来历不明的人,还是天南绝云岭中避世的妖族,书院都会一视同仁。
在书院里,没有什么尊卑贵贱,没有公主皇子,没有富少乞儿,只有师兄妹和师姐弟。当然,还有道师与教习。
因此对于禁足一说,从来都不曾存在。
所以即便是在六字门授课时间段,只要学生们征得对于六字门道师同意,上山下山都是很平常的事。
洛长风与雪儿并肩而行,一路上自然没有什么人拦阻。
就算是途中偶遇几名青衣教习,当他们看到洛长风腰间黑色菩提时,都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忍住了上前批评学生在上课期间擅自下山的冲动。
距离书院开学之日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这菩提山下早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
沿路两旁,偶有几处商贩摆摊,偶有几道学生身影在摊位前驻足,却不似书院开学时那般热闹非凡。江满楼大少当初入学所带来的三千大红袍兄弟,也早就拔了营不知道退到了哪里。
“长风大哥,还记得我们参加书院入学考试时候的情形吗?”
山脚,洛长风和雪儿漫步而行。
看着两旁稀稀落落的小摊位,雪儿想起了他们几人一同登山时的情景。
雪儿十指紧扣于身前,一双充满着灵气的眼睛看着洛长风俊逸的脸颊,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欢喜。
“怎么不记得。那个时候,李星云可是被翎儿的伶牙俐齿给说怕了。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却不知世上最难说理的地方,不是书生在士兵的面前,而是在宿命里的冤家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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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翎儿这丫头对待星云大哥有些不一样,不过我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或许就像是长风大哥说的,他们就是一对欢喜冤家。”雪儿的笑容很美,像是一朵开在心田的莲花,有三分的娇滴,有三分的调皮,有三分的纯真,还有一分的羞涩。
洛长风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脑海中回忆起他和李星云,君泽玉相识的情景,又想起李星云的离开,不由得有些感触。
“可惜那个书生,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书院。”
“是啊。星云大哥离开,我也吃不到雪花糕了。”
小手摸了摸腰间佩戴的十子同袍信物,一种叫做黯然失落的情绪,悄然间爬上眉头。
洛长风也陷入了沉默。
他从小很少与家族之外的女孩子接触,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雪儿。
看到前面十多米外有一家卖着早餐的摊位,洛长风加快了几步,上前买了些许糕点与包子递给了雪儿。
现在的时辰临近中午,早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候,所以洛长风买的包子只有放在笼屉里的些许余热,糕点也是剩下的。
雪儿看着洛长风递过来的早餐,扑哧笑道:“现在不是该进午餐的时候吗?”
洛长风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雪儿笑着欲伸手接过糕点。
洛长风却是突然间愣住了。
他的脸庞那抹尴尬的笑容变得僵硬,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的手就停在身前保持着伸出的姿势,甚至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可察觉。
这一幕让雪儿顿时惊住了。
“长风大哥?”雪儿伸出小手在洛长风眼前挥舞着。
洛长风自然是能够看得到雪儿那纤柔的小手挥舞的恍惚影子,自然也是能够听得到雪儿的呼唤,他只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一种警惕的感觉,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侵袭而来。
“不对。”洛长风没来由突兀的说道。
“长风大哥怎么了?”雪儿有些焦急的问道。
“哪里不对。”洛长风环顾着四周。
他看着道路两旁的商贩摊位上,那一个个摊主与稀稀落落的行人。
他看着那几名身着书院学生服饰的老生,在摊位之间来回徘徊。
他看着从自己身旁走过的人影。
他看着道路的尽头,那菩提城敞开的城门。
四周的一切,都还是一开始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洛长风意识到了什么,心中的警惕感觉瞬间变成了警戒。
的确。
四周的一切都还是一开始的样子,从他们下山来到山脚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没有任何变化。
道路的尽头,那敞开的城门是静止的,可从城门处吹拂而来的风,却是如此的雷同。拂掠起他额前的发丝,让他感觉凉风入眼,不自觉眨了眨眼睛。
洛长风心中震惊。
他才意识到,无论视线中所看还是五官所感,这菩提山脚的一切事物,无论是静止的还是运动的,竟然都在循环。
所有的事物都在往复着。
道路两旁的商贩摊位上,那驻足的行人拿起摊位上的摆卖的物事,看了几眼,然后摇了摇头放下。随之捡起另一件物事,把玩了几下,再度摇了摇头,放下。
那在摊位之间来回徘徊的书院老生们,一直在四个摊位之间走着来回。没有多跨越一步的距离,而且每一步之间的间距,都是那么的精准无比。
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人影,洛长风确认自己不识得那一张张面孔,却又觉得熟悉无比,仔细一想,他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就在不久前,就在一刻钟前。
他骤然想起方才那人已经从他面前路过一次!
不对,是不止一次!
这菩提山脚,菩提城外的所有一切,包括道路两旁的野草与空气里的秋风,就好像是早已排练好的场景,在不停地循环着,一遍又一遍的在洛长风眼前播放着。
这是一个圈套。
“我们入局了。”
洛长风拉着雪儿的手臂,上前迈出了几步,将雪儿挡在身后。
与此同时,他开启体内天冲,身体开始不停地吸收散落在天地之间的灵力。
他开始暗中动用社稷山河图山河一重的力量,来感知周遭空间的波动。
他需要找到出入口。
这个令他们深陷其中的,非真实存在的空间的出入口。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破开这不知名的阵法。
只有这样,他和雪儿才会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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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杀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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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字门中道,洛长风修行的是川字门,素来在六字门中门人数量最少也是最为神秘的一门。
从入门正式拜师的第一天起,无相道宗就曾告诉过洛长风川字门两种修行的方法。
其中有一种川字门道就是修通五字门。
修行此道,有朝一日会贯通流、易、术、法、行五字门中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在六字门中足以立于不败之地。
洛长风没有选择这一种川门之道。
而是和师兄皇甫毅一样舍易求难,选择修了三十六字莲生诀。
现在看来或许他该有些后悔,如果当初选择了通五字门的川门道,或许今日就不会毫无所觉地陷入这诡异的阵法之中。又或许在陷入阵法之后,他会根据易字门中五行八卦排兵布阵之学轻而易举的找到破阵的关键。
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困幻阵而束手无策。
事实上,在发现自己竟然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投罗网了一座幻阵之中后,洛长风脑海里确实是涌现过那么一瞬间后悔的念头。
不过那一瞬间,就只是一刹那而已。
一刹那之后,洛长风便是彻底打消了那种如果怎样就不会怎样的念头。
他很清楚自己所处的情况。
社稷山河图山河一重力的感知,让他对这座幻阵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阵法所铸造的空间看似完美无缝地与现实世界结合,毫无破绽遗漏,可经过山河一重空间力的感知后,洛长风反而平静了许多。
他发现此阵并不是牢不可破。
这幻阵空间四周的阵缘结构并不均衡。
每一个方位的阵法边缘强度都不是永恒不变的,反而是厚实交替若有若无地在强与若之间转换着,就像是山脚这条道路两旁的摊主与行人一样,也在进行着一种不知该如何理解的循环。
这个循环很复杂。
他记得师兄说过,三十六字莲生诀之中,就有一瓣莲是镜字诀莲花世界。若参透此诀,可无间穿行世间任何卦阵,无视任何阵法的攻击囚困。
洛长风入学只有一月有余,三十六瓣莲只修炼了第一瓣心字诀莲花世界,不曾见识过镜字诀莲花,更不曾修炼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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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观察了好一会儿,洛长风依旧没有计算出循环的周期。
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束手无策被困于此,只能等待着布局者的出现然后对他肆意宰杀。
三年前洛河洛家被屠杀灭门之后,洛长风就不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不再允许自己成为那么一个角色。
哪怕是一次也不行。
排除了根据四周空间边界交替转化的规律计算出循环周期,从而选择在某个方位出现最弱空间边缘时破阵的第一种方法之后,洛长风决定采用第二种破阵的方法。
也是相对较简单的一种方法。
世人生活的世界都有它独特的规则,哪怕是拳头大小的空间也不例外。
如果空间的规则遭到破坏,在缺少规则为梁柱骨干的支持下,空间面临的只有塌陷毁灭这一种结局。
对于阵法来说,原理相同。
洛长风虽然找不到阵法的出入口巧妙的破阵,但却可以从破坏这幻阵的规则入手。
“你害怕吗?”洛长风低头看了看身旁的雪儿一眼。
“一开始有点儿怕,现在又不怕了。”
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地看着那道路两旁机械性重复着动作的摊位摊主和顾客老生,雪儿一开始的内心还是有些恐惧的。
毕竟她自幼在大燕白楼门中长大,危险一词对她来说就像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没有具体的含义。
这一次亲身经历体会,不是在生她养她的宫城,不是在她爹爹燕白楼的眼前,也不是在燕翎卫的守护下,那曾经对她来说陌生的词汇,变成了一名在她眼前耀武扬威的傀儡,连杀人都不曾亲眼见过的雪儿如何不怕?
“为何现在又不怕了?”洛长风问道。
“因为长风大哥在身边啊。”雪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然后有些微羞的低下了头,俏脸上升起了红晕。
洛长风微怔。
然后觉得有些幸运,心中有些欢喜。
对于一名他这个年龄的少年来说,无论如何,被一个同龄且又落雁沉鱼的少女崇拜,本身就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你还是闭上眼吧。”洛长风颇为关切的说道。
“为什么呢?”雪儿认真的问道。
“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血腥,你的眼睛那么美,不应该看到如此血腥肮脏的事情。”
雪儿这次没有问为什么。
而是极为乖巧的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唇角不自觉流露出了笑意,甜甜的笑意。
洛长风松开了雪儿的手臂,走了出去,向着身前不远处的一处摊位走了出去。
雪儿在他身后俏皮地睁开了一只眼。
偷偷看着洛长风的背影。
洛长风来到摊位前。
粗略的看了一眼,摊位上摆放的是些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摊位摊主正在与一名身着书院老生服饰的学生讨价还价着。
如果仔细的听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对话和动作都在无休止的循环着。
洛长风已经发现了这幻阵的古怪与诡异。
所以不需要浪费这些时间去观察。
他随手拿起一座砚台看了看摊主一眼。
然后伸出另一只手递出了些许银子,算是买下了手里的砚台。
那位摊主很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掌接过洛长风手里的银子。
就在这时,洛长风的手猛然用力,紧紧扣住了那摊主的手腕。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高举着砚台直接向那动弹不得的摊主脑袋上拍了过去。
远处的雪儿心中一惊,视线里看到一大片血色飞溅而起。
惊叫一声,连忙用小手捂住了眼睛。
不敢再看。
砚台砸破了那摊主的脑袋,浓稠的血混着乳白色的粘稠物溅起。
摊主倒下。
压倒了身前摆放的摊位。
身边那名老生见状,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柄匕首,直刺洛长风的眼睛。
可洛长风比他更快,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会出手。
手臂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那名书生再无力握住匕首。
匕首坠落。
洛长风反手接住。
然后刺入了那书生腹中。
洛长风没有任何停顿的意思,以迅雷之势解决了这两人之后,一双冷漠的眼睛再度锁住了新的目标。
是的,这座幻阵他无法冲破,那便只能选择杀破。
杀光了幻阵之中所有活着的人,这座阵法自然不攻自破。
(PS:两件事要说。因为有读者反映卷二开头四章的内容有些跳,所以在这里决定删掉卷二前四章的内容,也就是很多年以后刺杀燕白楼那四章的描写。由此,本来打算两条时间线共同推进,现在改为正常剧情的慢慢进展。由于卷二前四章是独立的,所以不会影响后面的剧情,而删掉的部分会在后续剧情真正发展到很多年以后时稍作修改添上。只不过删掉以后,看盗版的书友可能会面临章节错乱的问题,在这里还是建议一下大家来纵横支持下正版。第二件事就是关于交流群的,303859996我刚建的群,菩提书院,喜欢的书友可以加进来共同交流。)
第四十五章 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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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知道他手里所了结的性命,并不是真实世界里活生生的人。
他们只不过是些没有主观意念,被阵法控制者通过现实中某些物体来操控的傀儡。
这些傀儡之中灌注了操控者的主观意念,所以在洛长风下杀手时,他们虽然感受不到杀意,感受不到痛楚,但却会自觉的反击。
因为所有洛长风施加在这些傀儡身上的伤痛,都会反映在现实世界里所隐藏的阵法操控者身上。
所谓的杀破,所谓的杀破阵法规则,就是直接针对阵法掌控者本身的发难。
洛长风虽然不是易字门徒,却也懂得这些最基本的常识。
这是他在洛河郡洛家时父亲灌输给他的童年记忆。
好在这些傀儡真正的目的是障眼法,蛊惑被困者深陷其中而不自知,而不是用来强杀受困者的杀戮兵器。否则以洛长风现如今冲慧下境的修为境界直面这些没有感知没有疼痛的傀儡杀手,确实有些困难。
菩提山脚下,这条通往菩提城们的道路上,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一道道身影倒在洛长风的脚下,没过多久,这条道路两旁所有用来蛊惑人心的傀儡,都纷纷成了尸体。
四下里一片安静。
安静地只能听到鲜血汩汩流动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腥臭,传入耳朵里,却让鼻尖一阵恶心。
洛长风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背对着雪儿站在道路中央。
他最后一个杀死的,是那个与自己不断擦肩而过最后反而成为提醒自己误入幻阵中的人。
那把匕首上,鲜血顺着冰冷的刀身滴落。
洛长风身上书院的学生服,也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有些黏糊糊的紧贴着身体。
他的脸上也是溅上了几道血痕,让原本俊逸的相貌变得有几分凌厉,有几分冷漠。
看着身边周围倒下的一具具尸体,洛长风冰冷的神色终于是微微动容。
他像是从一种沉醉的杀戮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杀了很多人。
他第一次杀这么多的人。
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不是惊惧,不是陌生,也不是不忍,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兴奋。
看着这一道道身影倒在脚下,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小路,闻着那血腥的味道,他心里有着莫名的兴奋与畅快。
那种感觉,就像是手刃了血海深仇的燕白楼一样。
这一刻,洛长风对自己感到有些陌生。
虽然这些尸体都只是受人操控的傀儡,可在杀戮之中闻着血腥味道所产生的兴奋与贪婪,让他事后都觉得有些恐惧。
仿佛杀人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另一个灵魂。
想到了某种可能,洛长风隐约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所在。
一切,可能还是要归根于三十六字莲生诀。
在他修炼心字诀莲花世界时师兄就和他说过,心字诀中的莲花世界,能够放大修炼者心中的任何一种情绪,走的是一种近乎极端的路。
修炼者心中若是秉持着勇敢与正义,那么心字诀便会让这份勇敢无畏大放光明。同样地,修炼者心中若是阴狠毒辣,那么心字诀便是将带领他走向入魔道路的指引者。
所以这心字诀莲花世界是福祸相依的一种川道。
师兄皇甫毅参悟了十一瓣莲花世界,却仍然没有修炼这心字诀。
可见此瓣莲花非同寻常。
洛长风之所以第一瓣莲花世界修炼心字诀,并不是他不知道心字诀对修炼者的影响与所隐藏的恐怖威力。
相反他是经过一番了解后,才下此决定的。
因为他是一个顺从内心的人。
如果内心是正义的,他愿意以心字诀莲花世界来除魔卫道,如果自己的内心真的被仇恨蒙蔽,他同样不惜步入魔道甚至是万劫不复也在所不辞。
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只是他的借口,只是他对实力的殷切渴望乃至贪婪的借口。
他所做的这一切,包括进入菩提书院也好,迫不及待地修炼魔障难消的心字诀也罢,只不过是想用最快的方法提升实力,早日报得血海深仇!
哪怕走火入魔。
因为三年前他活着,苟且的活着,忍辱负重的活着,本来也就是为了报仇而已。
燃文
当洛门在火海中付之一炬的那一刻,报仇就已经成为他活下去支撑的动力。
可自从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后,他开始迫不及待。
他生怕这份仇恨拖得越久,就越无法报仇。
因为燕白楼的修为已经在化劫境巅峰,洛长风不想等到燕白楼真正踏进那道门槛神引成圣之后,再妄谈报仇。
因为整个天下,神引境圣人也不过双手之数,那个时候就算请得动师父无相道宗出手,也不见得有完全的把握报仇,对于他自己,就真的是妄谈了!
回想起方才自己杀人时,脑海里浮现洛门灭门之景,想起身上所背负的灭门之仇,这种压抑了三年的仇恨在心中越积越深,最终会转化成滔天的恨意杀意,在心字诀的影响下让自己变得愈发嗜杀冷漠无情,几乎迷失自己。
心中确定是心字诀起了作用之后,洛长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他的视线远远望着正前方那安静的菩提城门。
视线之中,也是这条路的尽头,菩提城门轰然一声垮了。
然后四周的空间,响起一道震裂声,一道细长的纹路裂痕从虚无的空间之中显现出来。
咔嚓一声,第二道第三道……数不清的空间裂痕一瞬间齐齐涌现。
天空里响起一阵霹雳的雷声。
沉闷而悠远。
那雷声伴随着一道闪电横亘在九霄云中。
骤然间,磅礴大雨倾泻而下。
这座幻阵终于如同破碎的镜子一般,化作无数的碎片被大雨冲垮。
雨水顺着脸颊流淌。
洛长风手里的匕首被大雨洗刷,再次变得寒光凛凛。
他微眯着眼睛,视线之内,出现几道身影。
一柄画伞悄然遮挡在头顶。
挡住了那磅礴的大雨。
雪儿撑着雨伞静静地站在洛长风身边。
看着那张坚毅的脸庞,心中再无所惧。
眼前人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她总要为眼前人撑起一柄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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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行隐于川,道止于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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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磅礴。
它没有像春雨般从开始的缠绵如丝到密如雨帘,而是在一声滚雷之下没有丝毫预兆刹那间倾盆而落。
豆点大的雨滴滴打在菩提城外通往菩提山的这条小道上,让地面上的泥土都是出现无数的坑点。那被洛长风手中匕首所了结倒下的傀儡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中化作一道道青烟消散在原地,只剩下那浓稠的血液被雨水冲刷渐而变得浅淡,最后融进了泥土里。
雨越来越大,天色也开始渐渐变得昏暗。
明明是将近午时的日头,那太阳却是被层层阵阵的乌云遮挡住了眼睛,滚滚的黑云压城有种蒙蔽天机的意思,让太阳的视线再也看不到这城外即将发生与已经发生的种种。
大雨拍打在伞面上很重,雪儿的小手撑着伞开始显得有些吃力。
不过她只是微蹙着柳眉,紧抿着唇瓣,什么也没有说。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让任何事情打扰到长风大哥。
因为面前还有很多敌人。
伞下的洛长风抬起头看着身前不远处的那些黑衣人影。
参悟社稷山河图误打误撞让他开启了天冲之力,能够感受到天地间流转的灵力,使他修为突破了武道范畴进入了冲慧下境,洛长风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拥有着非比寻常的感知力。
所以他能够粗略的了解到,这群黑衣杀手的修为境界几何。
他感到有些棘手,微微皱了皱眉。
那群黑衣人影看起来极为讲究,撑着雨伞所站立的位置,如果懂得阵法的易字门君泽玉在此就会发现,刚好是构建成困住洛长风和雪儿二人的幻阵阵眼之处。
“你们是谁?”洛长风问道。
“杀你们的人。”黑衣人群中走出来一道身影,看起来应该是这群杀手的领头人。
洛长风感受到此人身上所散发而出的气息波动,发现竟是一名修为丝毫不弱于自己的冲慧境高手。而且那人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提着灰色的刀,明显是一名极其擅长战斗与厮杀的行字门徒。
修行者六字门中,若是论最擅长战斗与杀人的本领,当然非行字门徒莫属。
行门一道注重修炼个人的体魄,门中所走出的任何一名修行者都往往在同境界的六字门徒之中具有极高的战力值,是不折不扣的武道强者。
这也让行字门道在修行者六字门中一直以来都是处于极高的地位。
“你确定你是要杀一名书院的学生?”洛长风看着那人的刀说道。
“不。”那人说道。
“不是?”洛长风疑惑说道。
“不是要杀一名,而是两名。”那黑衣人说道。
“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洛长风试探性的问道。
“菩提城外。”那黑衣人回答说道。
“确实是菩提城外,可也是菩提山下。在菩提山脚下谋划埋伏两名书院的学生,这好像并不是理智的事情。”洛长风说道。
“的确很不理智,甚至还有些冒险,可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黑衣人说道。
“如果被书院强者察觉了怎么办?”洛长风问道。
“不会察觉的。这场大雨连太阳的视线都能够遮挡,菩提书院里再强的强者也未必能够拨开乌云。退一万步说,就算不幸被书院里那些老东西察觉,可在他们插手之前,这里的战斗已经不存在了。”黑衣人影解释说道,他发现自己这次的话似乎有些多了。
“你看起来很有自信一定能够杀得了我们。”洛长风说道。
“我们准备了很久,一直在等待着你们下山。守株待兔对慌不择路的兔子来说,往往都会成功。”黑衣人影说道。
“看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洛长风说道。
“这是你最后一个问题。”黑衣人影说道。
“我跟你有仇?”洛长风问道。
他自问自从三年前洛家灭门之后隐姓埋名至今,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身份,更加很少树敌。书院里那些新老生之间的挑衅,说到底不过是基于天才的骄傲,根本不足以构成生死相争的条件,所以这些人不可能与书院有任何关系,因此,他不相信这群黑衣人的目标是自己。
那黑衣人影沉默了片刻,那道冰冷的视线直接跃过了洛长风,落在撑着雨伞的雪儿身上,最后说出两个字:“没有。”
洛长风微怔。
雪儿微惊。
如果此人所言属实,之所以谋划许久守株待兔等待他们下山而不是为了要杀他的话,那么他们的目标就是雪儿了。
大雨中有着破风声响起。
被雨水打湿了的衣袍所掀起的风声比起寻常时候更加摆列作响。
然后一阵脚步声踏碎了地面的雨水,渐起许多的水花。
那群黑衣杀手除了领头人之外的所有人,齐齐抛起了手中的雨伞,平举着刀在磅礴的雨幕之中迅速的急穿而过,将刀尖直刺而来。
洛长风的拖延已经让他在极端时间内恢复了不少实力。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莲生心字诀。
引灵力入体之后的他,身体表面都是隐约浮现着一层及其薄弱的灵力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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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场袭杀深知无路可退的他,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匕首,然后将身体灵穴气脉之中所吸收的天地灵力尽数灌输而至手臂乃至指尖,最后将手中寒光凛凛的匕首飞射而出。
在这种面对面对敌的情景中,尤其是对手乃是极为擅长战斗的行字门徒,洛长风深知匕首的作用不大。
所以他没有选择用匕首作为兵器去搏杀。
他感知到飞奔而来的几道黑衣人之中,有着先前布下幻阵阵法的易字门徒混在其中。
他知道在这种群体作战之中,往往易字门徒是一个群体作战的核心。因为易字门徒非但深谙阵法之道,而且对战场指挥,对战况推演,对寻找弱点与时机都有着极为精准的判断。
这种人在战场上就是一个可怕的神箭手。
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给人致命一箭。
在这种人的指挥下,尤其是配合默契的杀手之间,通常都能够发挥出每个人最完美的战力与价值。
所以洛长风最先击杀的目标就是此人。
所以他的匕首在脱离手心的那一刻之后,就在雨幕之中消失了。
待到再次出现之时,已经诡异地刺穿那人的咽喉!
第四十七章 刀意
匕首自然不可能凭空消失。
洛长风参透社稷山河图山河九重第一重的空间之力,在菩提书院川字门入学考试时可以隔空取物无视空间距离其实只是山河一重境界的冰山一角而已。
比如这把刺穿那名易字门徒黑衣人的匕首,可以在十数米的距离之内穿透无间距离,就仿佛洛长风手持着匕首简单地向身前刺出一样,十数米的空间距离陡然间在这个简单的动作之中缩成寸许然后直接刺入别人咽喉。
这种短距离之内的两界无间神通也是山河一重境界赋予他的过人之处。
精通阵法的易字门黑衣杀手双手紧捂着咽喉,却怎么也止不住鲜血的狂涌,看不到那痛苦的面容,只见一双眼睛凸出带着不甘与惊恐,然后身体一僵前倾倒地不起。
他身体周围很快便是变成了一片血泊。
那匕首刺穿了一名黑衣人咽喉之后,速度与锋利依旧没有丝毫被削弱的迹象,反而以极快的速度连续切开一帘帘雨幕,径直刺向那名黑衣杀手首领。
黑衣杀手首领眼神依旧冷漠异常,下属的惨死并不能够让其动摇半分。
看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横穿而来,那影子在双眼之中急速放大,他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
因为他手中的刀横在了眼前。
匕首与刀身相撞摩擦出了零星的火花,火花被雨水冲没,匕首被格挡而开插入被泥土稀释的地面上。
洛长风双目露出寒光,从伞下冲出。
他的速度很快。
一击击杀了一名杀手似乎没有令这群黑衣杀手有丝毫退缩的意思。
杀人的人如果没有时刻做好被杀的打算,就绝对不是一名合格的杀手。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能够善了的打算。
这群人不论是何来历亦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总之他们要袭杀雪儿,就绝不能放任离去。
洛长风的身体紧贴着一面刀刃擦过,近距离的接触让他能够感受到那刀身所散发出来的一股血腥味道,即使是如此倾盆大雨也不能将那股鲜血的味道冲刷干净。
他微蹙着眉,掌心之上萦绕起一层灵力光晕拍向黑衣人的胸膛。
这群黑衣杀手之中,除了那名被他用匕首杀死的易字门徒具有威胁力之外,再就是仍然站在原地似乎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的那名杀手首领。黑衣杀手首领是行字门冲慧境的强者,修为可能还要在洛长风之上。
而他所带来的其余黑衣杀手们却都是入魄境界武道大师的修为。即使身体经过锻骨锻筋拥有着非常人所能及的体魄强横度,可在修为境界不如的情况下近战洛长风,即使人数上占据优势却依然对洛长风构不成威胁。
因为他们忽略了或者还不知道另一个事实。
洛长风是书院川字门学生。
在成为书院川字门学生之前,他还是一名真正的行字门徒!
洛河郡洛家本就是行字门家族。
家主洛翎身居大燕帝国最为神秘的组织燕翎卫首领一职,在天阙榜上排行第六有着枪皇之称,身为洛翎之子的洛长风自然而然从一出生开始便是行字门徒。
而且还是行字门少年天才。
这在洛河郡早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事情。
如果洛河郡洛家三年前没有遭受那般变故,洛长风之名如今足以和地玄榜上那些同龄之辈相提并论。
这是他的底气。
也是洛长风敢与行字门杀手近距离搏杀的真正原因。
在修行之前无论是无垢境界或是入魄境界,洛长风身体所经过的淬炼都不是这些杀手所能及的。
更何况,他从小就很擅长战斗。
燕翎卫之中不少头领都是他小时候陪练的对象,就连那位宇文阀大将军也不例外。
洛长风这一掌很准很稳,并且积蓄了不少天地灵力。
修行一道由无垢进而入魄,研习道之初上下篇章可开启身体的天冲从而吸引天地灵力入体在灵穴气脉之中孕育灵慧,此为聚精,又是冲慧境。严格来说,修行一途真正的入门境界不是无垢境也不是入魄境,这两种境界只能算是武道境界。只有能够引天地灵力入体的境界才能真正算是修行者行列。
即使再强的体魄,只要还是在武道境界范围之内就无法承受天地灵力的伤害。
这带着灵力光晕的一掌让那名黑衣人的胸膛顿时犹如海绵一样软软的陷了下去,然后他的心跳变缓了下来,他的呼吸渐弱。
这磅礴的大雨更加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一股一股的流下,黑衣杀手手中的刀掉落,而后心脏停止跳动。
洛长风杀了第二个人。
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因为黑衣杀手们已经将他紧紧地围住。
在失去了那名易字门徒的同伴之后,黑衣杀手们彼此间的配合与默契显然比不上他们最开始出现时的阵仗。
此时此刻,他们似乎有些慌乱了,被洛长风所展现而出惊人的战斗能力与杀人方式惊慌了。
他们不知道,为何一名书院学生会如此擅长战斗,为何一名书院学生杀人的手段会如此的娴熟。
洛长风捡起了那把掉落在泥泞之中的刀,刀身上的泥浆被雨水冲刷露出锋利的刀刃。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握刀。
刀不是匕首,它比匕首更具有杀伤力。
尤其是此时此刻,洛长风握刀的感觉竟然比起曾经第一次舞弄游龙枪时的感觉还要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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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感觉很熟悉,仿佛他手里握的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而是刀痴的刀,刀痴的拐刀。
握刀的这一刻,他体内灵穴气脉之中所积累的灵力竟然开始自觉地在体内游走起来,顺着身体之中的经络气脉流动。
洛长风虽然无法看到灵力在体内流动的轨迹,可是却隐约有一种熟悉之感,这轨迹好像在刀痴所留下的那部刀谱之中有所记载。
思虑及此,洛长风的双眼顿时明亮起来。
他的手指上灵力的光晕变成了光束明亮起来。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明亮起来。
一道道光束竟然从体内破体而出照射四方。
霎时间,仿佛有着无数道光线顿时照亮了这昏暗的天空,将一帘帘雨幕平整的切开,将四周的空间刺穿而出无数个光洞。
这是刀意!
刀意大胜!
四周将洛长风围困起来的黑衣杀手们身体被这无数道光束照耀,一种及其细微的疼痛之感从身上每一寸肌肤处传来。就仿佛光着膀子置身在极冷的寒天雪地中承受凌厉的北风凌迟一般痛苦。
他们的脸上有种辛辣的感觉。
他们的手上同样有种辛辣的感觉。
他们的全身都开始出现这种辛辣的感觉。
仿佛有着刀风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道道及其细微细长的伤痕,然后在伤痕上洒满了辣椒。
他们无法忍受刀意的凌迟。
他们发出惨烈的嚎叫。
他们的脸上,手上,黑色的衣袍上开始溢出一道道血痕。
他们的兵器整齐的碎裂。
他们的身体被这无数道光束,被这恐怖的刀意分解。
(本来写了四千多字,可是不太满意,删了改改了删,就变成这两千多字了。答应了多更的结果没实现,实在抱歉。)
第四十八章 铁海棠,夺命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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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城外,滚滚乌云,这场大雨让整个天空都显得有些低沉,那恐怖的黑云犹如浓烟滚滚,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将人吞噬。
洛长风提刀站在血水之中,身体周围是满是断臂残肢。
如果不是滂沱的大雨洗涤着人间的污垢,这山脚下的小道上尸横遍野一定很血腥。
血水混在泥土之中让脚下的水滩浮现出一片淡红。
洛长风显然没有在意这些。
他身体周围无数道刀意光束刺入了头顶之上滚滚的黑云之中,竟然让这阵阵的黑色云烟都不敢轻易靠近。
他宛如一尊刀神,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位黑衣杀手首领。
这场伏杀进行到现在为止,黑衣杀手如今只剩下那名首领一人。
哪怕是所有的下属在一瞬间被洛长风大盛的刀意切成肉块,那人也不曾动摇过半分。
或许对于杀手来说,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无动于衷的神态真的是有些冷血,不过洛长风可不认为那黑衣杀手首领的平静是一种无情。
因为他很清楚对面那人的修为境界在他之上。
他看得出来这种平静是一种自信,一种只要出手必然会水到渠成的自信。
所以洛长风仍旧很是认真,没有半分轻敌也不敢有半分轻敌的意思。
往往这种时候,轻敌就意味着失败,失败就无异于死亡。
“你很令人意外。”
黑衣杀手首领黑色的披风之上开始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光晕,光晕犹如晶莹透明的罗曼轻纱从他黑色的衣袍之上缓缓浮起,将他整个人护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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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晕之外是倾盆的大雨,光晕之内是干燥与清新。
任凭这倾盆的大雨再如何滂沱,竟然都无法在落入那层光晕之上半滴。
洛长风看着那曾护体光晕,起初是有些警觉,后来便开始自愧不如。
能够在冲慧境界吸收如此多的灵力入体,这种护体灵力形成的手段绝不是冲慧下境能够做到的,洛长风知道,此黑衣杀手首领的修为早已经远远的超越自己。
“但终究还是没有让你感到意外。”洛长风提刀站在雨里静静看着对面说道。
他周身的刀意不是护体灵力,无法形成护体灵力将滂沱的的大雨阻挡在身外。
可这无数道从体内照射而出来的刀意光束像是阳光一样很温暖,耀眼而炙热,驱逐着黑暗与潮湿。
洛长风湿漉漉的书院学生袍在这无数道刀意光束的温暖下开始渐渐变干。
好像从来都没有淋过雨一样。
“你的刀很不错。”黑衣杀手首领看着洛长风说道。
他当然不是在说洛长风手里的刀。
那只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刀。
他口中的刀,自然是洛长风的刀意与刀道。
“我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刀很好。”洛长风说道。
自从在书楼里得到刀痴所留下的刀谱之后,洛长风几乎连吃饭睡觉都是随身带着那部刀谱。
可他无论怎么研究怎么学习,就是无法真正看懂那刀谱之中一副副图案的意思。
直到他捡起一把刀。
他才知道,刀在手的感觉是怎样的。
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刀痴所留的刀谱之中,那一副副仿佛星路星纹的图案就是人身体之中各种灵穴气脉的对应所在。
想通此中关节所在之后,洛长风相信只要再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用天冲吸纳灵力入体孕育灵慧聚精成元,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彻底领悟刀痴的刀道。
想到这里他心底还是有些兴奋。
他知道这一切都归结于这把普通的刀。
修刀之人如果没有刀在手中,又怎能领悟到真正的刀道呢。或许刀道的巅峰有着无刀胜有刀的境界,可他毕竟还是在刀道一途之中攀爬,距离巅峰尚还遥远。
所以他需要一把刀,一把探路的刀,一把成长的刀。
“岂止是很好,想来刀痴曾在你这般年龄时都不见得如你这般凌厉。”黑衣杀手首领说道。
“不敢与刀痴相提并论。”洛长风说道。
“看样子,你还没有被膨胀的实力冲昏头脑。”黑衣杀手首领说道。
“因为你还没有死。”洛长风说道。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黑衣杀手首领拔起手中的刀。
他拔刀的动作很慢。
以至于他眼前的雨幕似乎也变得慢了下来。
周遭开始狂风大作。
这股风很平,很快,狠厉。
就像是两道笔直的平行线将眼前层层的水幕切开。随着那柄刀逐渐露出全部的刀身,这两条平行线也是向着远处延伸。
刀身尽出的那一刻,这平整的水幕彻底变成了刀身的透明虚影。
黑衣杀手首领双手高举着刀过顶,四周天地的灵力疯狂的向着那双手掌汇聚。
他挥刀斩落。
那把刀瞬间膨胀起了数十倍,带着巨大的水幕刀影将泥水的地面划出一道笔直而又深刻刀痕。
水幕刀影犹如从天而降的黄河之水倾灌而来。
洛长风周身无数道刀意光束在这场水幕刀影的冲撞之中变得粉碎。
他的脸颊受到一股风的吹拂。
而后他眯了眯眼。
额前有着几缕发丝平整的被风切断。
他的双脚紧贴着地面后退滑了出去。
在十数米的距离之后终于是停了下来。
他弓着身子,低着头。
不知哪里的血嘀嘀嗒嗒滴落在地上。
终究还是境界不足,终究还是时间不够。
这顷刻间顿悟所领悟的刀意又怎能敌得过一名修刀十数载的行字门徒?
那名黑衣杀手首领迈着沉稳的步伐向着洛长风走来。
远处的雪儿扔掉了雨伞奔跑了过来。
她尝试着搀扶起单膝跪地的洛长风,却发现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这一刻她有些痛恨自己没用。
有些后悔没有好好学习老师传授的流字门道。
看着那把很冷很凌厉的刀一步步逼近,从小就害怕疼痛的雪儿不知哪里来的决心竟然挡在了洛长风身前。
她不顾一切的挡在洛长风身前。
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那黑衣杀手首领的刀,一切的担忧慌乱都逐渐变成一种平静,视死如归的平静,还有一抹坚决。
昏暗的天空下,滚滚的乌云之中,有一朵花拨开乌云飞旋着落了下来。
落在黑衣杀手首领和雪儿之间。
那是一朵棠花。
那棠花不但不惧雨水,反而遇水绽放的更加灿烂。
雪儿的眼睛正被这朵凭空而落的棠花所吸引,却猛然感觉冰凉的小手被静静地握住。
她想要回头,却还没有回头,便是感觉到一阵风雪扑面而过。
她好像看到了一道白色的风。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道白色的风望去,然后看到了黑衣杀手首领瞬间变成了一个冰人。
这一刻,棠花化作一道倩影。
那冰人碎成了一地的冰屑,露出了身后洛长风拄着刀摇摇欲坠的身影。
第四十九章 天机信
大雨依旧滂沱。
压城的黑云却是渐渐有着卷起拢收之势。
天空不再那么低沉,周围的空气似乎也是充裕了许多。随着这群杀手尽数伏诛,菩提城外的山道上气氛不再压抑。
洛长风吐出一口鲜血,血气上涌让他的脸颊筋脉凸出呈现暗红之色,看起来极为的难受。
他双手扶着刀,刀插在泥水之中,背影在这漫天风雨里仿佛随时都有歪倒的可能。
雪儿从那一瞬的惊恐之中苏醒过来,没有心情和时间去想太多,她从不远处捡起了之前丢掉的雨伞,也顾不得秋雨之凉双膝跪在泥水里,跪在洛长风的身边为他撑着伞。
看着洛长风通红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雪儿双瞳之中满是焦急之色。
她为洛长风擦拭着嘴角的血迹。
洛长风却是伸出手来握住了雪儿的小手。
雪儿的心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她眨着杏儿般的眼睛,有些怯弱又有些害羞。
洛长风看着雪儿眼里的神色变化,看着那张精致无双却写满了担忧的脸蛋儿苦笑了笑:“扶我起来。”
洛长风所受的伤不重却也不轻。
如果不是先前被这黑衣杀手首领第一刀斩破了浑身的刀意让他内脏灵穴受损,他不至于会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他有些疲惫有些累了,可却是不能就此倒下睡去。
因为他知道,黑衣杀手虽然尽数被他杀净,可并不意味着危机已经解除。因为这瀑雨之中除了雪儿和自己之外还有一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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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他强忍着伤势不顾一切用刀施展出游龙枪里一式杀招抹杀黑衣杀手首领时,从天空里飘落的一朵棠花。
雨中的棠花,如今化作了一道倩影。
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少女。
手里撑着一把伞,脚下是一朵霞光闪闪的棠花。
她站在瀑雨里。
她的脸白里透红,眼睛又圆又亮,浅红的小嘴微笑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甜美,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娆。
她本身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妙龄棠花。
“你还好吗?”脚下隐约有着棠花闪烁的少女看着转过身来的洛长风问道。
“你,也是来杀我们的?”洛长风轻咳了几声,眉头紧蹙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说道。
“你误会了,我们见过面。”少女浅红的嘴角上依旧挂着笑。
“可我并不记得你。”洛长风说道。
“你确实不认得我,不过我却认得你,认得你们。”少女笑道。
“哦?”洛长风露出疑色,不由得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少女。
“不久前在天香阁里……”少女提醒说道。
“你是那位花魁姑娘?”雪儿的记忆力非常好,她开始见到眼前少女时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那一双美眼与玲珑的身姿,不由得恍然道。
“雨小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少女的话刚到嘴边,却是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洛长风和雪儿转过头望去。
只见到翎儿连同江满楼,君泽玉、重阳、月相期和南希寒一道下山而来。
这声音自然是江满楼的声音,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有些尖锐有些油腔。
这少女名为雨中棠,竟是江满楼未过门的妻子。
确切的说如果不是当初在洛河郡雪儿和翎儿误打误撞了江满楼娶亲的队伍,恐怕天下第一世家少早已经和这位雨中棠姑娘共结连理了,也不至于不远千里一路不辞辛苦追随到书院而来。
“我?自然是来找我的未婚夫的喽。”雨中棠莞尔一笑,看着江满楼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吃定了的贪婪与娇媚的目光。
“这里,发生了什么?”江满楼不自然地咽了咽唾沫。
如果说雨中棠的出现让他感到惊讶的话,那么当所有人看到这碎尸满地血流成河时,都是刹那间倍感震惊。
“雪儿……”
翎儿清纯的素颜上浮现一抹煞白。
她看着雪儿搀扶着洛长风,后者更是浑身被血迹侵染,明显得虚弱到了极点。
“翎儿该死,翎儿不该留下雪儿一个人的。雪儿你有没有受伤,伤到了哪里,快让翎儿看看。”翎儿连忙来到雪儿身边,惊慌地打量着雪儿。
“我没事翎儿。是长风大哥他为了保护我受伤了。”雪儿看着洛长风的脸颊,一种名为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
江满楼等人连忙赶来。
他们粗略的看了一眼这满地的断肢,发现竟然只有一具完好无损的尸体。
洛长风所杀的第一个人,是那名精通阵法的易字门徒,如今看来倒是成为了这群杀手之中唯一一个保留全尸的人。
江满楼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敢在菩提书院菩提山下刺杀书院的学生。
他走了上前用腰间剑鞘让那易字门徒的尸体翻了身。
一张毫无血色惨白的脸进入了所有人视线中。
江满楼看了几眼便是失去了兴致,他不认得此人。
重阳看着这满地一片片黑衣的残角,露出一种反感之色。
他讨厌和他一样喜欢穿着黑色宽袍的人。
尤其是死人。
月相期和南希寒对这些事情明显没有半分兴趣,他们从雪儿和翎儿手中接过了洛长风,扶着他向城内走去。
君泽玉留在最后。
他脚步停在那名易字门徒尸体前半米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而后轻叹了一声。
他的声音湮没在磅礴的大雨之中,绝对没有任何人听得到。
他蹲了下来,右手握着折扇伸了出去,只见那折扇在那张惨白的脸上轻轻划过,那双露着惊恐与不甘的眼睛便是从此紧闭在了一起。
君泽玉起身,跟在众人身后。
暴雨滂沱中,一行书院年轻的学子撑着雨伞进入了菩提城。
君泽玉握着折扇的手负于身后。
他微微打开折扇。
一阵青色的灵光从半开的扇面之上浮起,在半空之中聚而成形。
于是浓浓的乌云上,昏昏的天空中,一只青色的风灵鸟轻摆着灵翼飞向东方。
雨水湮没的菩提城外山道上,血泊早已淡化,血臭早已被冲刷。
离开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走后,那一具完整的尸体悄无声息自燃了起来。
那满地的尸身碎片紧随着悄无声息自燃了起来。
那是雨水打不灭的火焰光。
那种火焰很奇特。
(本书正版在纵横,喜欢的朋友希望能来纵横支持,谢谢。)
第五十章 二星天妖
菩提城中天香阁内。
无论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是城门处的那场蓄谋已久的刺杀,都让江满楼等人再无相聚言欢谈天说地的心情。
天香阁敞开着门,阁里的客人却并不如往常那么多,阁里的生意自然也不如往常那般火热。
君泽玉为洛长风看了看伤势确认并无大碍之后,便是写了几幅药贴以作辅助疗伤之用。
好在天香阁乃是江家的产业,号称天下第一世家的江家别的不多,就唯独那白花花的银子使用不尽。
翎儿拿着药方子在雨中棠的陪同下找了城中好几家药铺,终于是把君泽玉所开药方上面的药材找齐。
本来这煎药熬药的事情是翎儿在做,可是今日这丫头明显是心不在焉,满腹的心事都写在了那肤色健康又干净之极的脸上。
经过雪儿的追问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不久前新生两难山考核的事情,李星云的离开,耳边再也没有书生一言不合就搬出来先生说的一堆大道理来烦扰,翎儿少了一个拌嘴的对象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雪儿虽然贵为大燕帝国凝雪公主,可是和侍女翎儿是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形影不离情同姐妹。见到翎儿心事重重,雪儿便是将她推到了房间里休息,自己去了厨房用那双从小到大只抱过小貔貅与书籍的纤纤玉手煎煮药材。最后还是雨中棠实在看不下去雪儿熬药时一鼻子灰惨不忍睹的模样,才放下那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未过门儿的妻子身份来到了厨房手把手向雪儿传授着熬药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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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找个真诚的听众让她回忆一下和江满楼青梅竹马的点点滴滴。
女儿们忙着女儿们该做的事。
这房间里的几名少年们,自然也不能空闲着。
这天下间敢在菩提书院山下菩提城外伏杀书院学生的人并不多,虽然说雪儿身份特殊,伏杀者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针对书院而是针对大燕帝国针对燕白楼,顺便只是碰巧遇上了洛长风而尽数伏诛让刺杀失败。虽然没有造成太过严重的伤势不可挽回,可按照江满楼的话来说,有些事情做了便是做了,不管结果怎样,做了就得要承担责任。
不管那些实力低到愚蠢的杀手来自哪里,总之他们招惹了书院小师叔祖,招惹了所谓江满楼大少的十子同袍兄弟,此事就不能轻易善了。
江满楼动用了天香阁里的人手,开始在整个菩提城中严密排查近期出入城中的不明人士。
他们势必要找出那群杀手真正的身份。
房间里江满楼,重阳,南希寒,月相期还有内室卧房的洛长风,正在等待着消息。
有人等消息,自然就有人送消息。
远在八百宗的十二连绵星川里,有着一只风灵鸟拨开云雾飞了下来。
它飞向第九座星川里那座大殿前的空旷地上收敛了灵翼,清鸣了几声。
大殿之中有着聋哑仆童小跑了过来,微笑着抚摸着风灵鸟的灵翼后,从风灵鸟口中取出一枚传信的玉简,转身向着大殿走去。
大殿里那盘棋局似乎从来都没有收拾过,从君泽玉下山之后一直都是保存着原来的模样。
不是这大殿的主人觉得天下大势将兴未兴,这盘棋局为时尚早胜负难料,遑论收官之际才留之参研,天机星所留此局无关天下,只是单纯的等待徒儿归山续棋而已。
此刻收到君泽玉的传信,这一位美得过天下女子智得过天下文臣的天机星露出一丝奇异。
不是天机星狂妄乃至目中无人。
只是对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弟子有着完全的信任。
所以天机星实在想不出在菩提书院那种地方会发生什么事竟然让自己的徒儿会主动传信回来。
他中指和食指轻捋着侧颜披散的黑发,左手握着玉简稍作灌输灵迹,那玉简之上便是浮现了几排轻盈的小字。
天机星微微皱了皱眉。
虽然君泽玉在玉简里所阐述的只是一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小事,可他竟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从君泽玉用词的字里行间里,这位做老师的看到了徒儿前所未有的谨慎。
于是天机星离开了这座大殿,离开了第九座星川。
他就像一颗飞逝的流星,从连绵山脉第九做星川消失后,出现在了第二座星川之中。
天东经天十二星都隐居在这连绵山脉里。
天机星行九,居星川九座。
那么这第二座星川之中居住的,自然是经天十二星行二的人物,天妖星。
星川里没有古铜古色的巨殿,相比起天机星的第九座星川,这第二座星川则更是显得原始与荒芜。
浓密的森林之中到处是沼泽与毒虫莽兽,每逢清晨和傍晚时分森林里更是充满了毒障雾霭,就是同为十二星的师兄弟都不愿意经常来此。
不过这一次有些特殊。
素来最为讲究干净的天机星来了。
而且此时此刻森林里的毒障雾霭已经开始有些遮蔽了视线。
毒障雾霭对于寻常修行者还算有着不小的作用,可绝对拦不了天机星这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
天机星来到这原始森林的最深处。
这里有一处茅庐。
茅庐后靠着一座高山,看上去这座茅庐就像是这座山的入口,山洞的入口。
茅庐里走出来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的身材可不是一般的高大,而是比起寻常中年男子要高上两倍左右。
男子身形高大近乎妖,男子青面獠牙近乎妖,男子背生双翅近乎妖。
天妖星看着几乎一年半载从不愿到他这森林中小憩片刻的老九,那双妖异的眼睛露出一份疑色。
他从天机星手中接过了玉简。
他看到了玉简上的信息。
他知道了罗摩宗麾下弟子冒充杀手刺杀燕白楼年龄最小的女儿并且以失败为结局而命丧他乡的事情。
他很愤怒。
天东八百宗自神像往下,十二星算作是第二代的门生。而八百宗宗主的地位比起十二星则是低了一头,属于神像第三代门生。
自从第三代门生罗摩宗宗主送命在大燕帝国那座宏伟的宫城之中后,天妖星就一直在严加约束八百宗宗门宗主小心行事,可没想到却还是出现了纰漏。
而且竟然是出现在第四代门生擅作主张之中。
“徒儿何在?”
天妖星身上散发出一股妖异的气味,这气味散发开来,竟然让茅庐周围的蛇虫鼠蚁惊慌的四散了开来。
远处有着破风声响起,天机星微微笑了笑,他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二师兄那位凶猛的徒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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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白天或黑夜,星星一直都在那里
第二星川森林里的大地在震颤着。
栽种在大地之上的无数参天树木与一座座凸起的山峦也在震颤着。
茅庐前骤然卷起一阵黑色的妖风,将那由于先天畏惧而四处逃离的蛇虫鼠蚁卷飞到了半空中然后被这股妖风撕成粉碎。
天空里有一道火光坠落,不只是从云层还是自远方滑落而至,那道火光落入茅庐前百米左右的距离震起一阵滚滚的浓烟。浓烟向着四周弥漫开来,让周围不少的树木泥土都是瞬间变得焦黑一片。
浓烟渐渐散去,露出一道体型如山的身影。
这人光着膀子缓缓站起身来。
只见其左耳边垂着一只手腕粗细的银环,那双虎目炯炯有神流露着异光。
尤其是那比起寻常人大腿还要粗的手臂上纹着黑色的花斑纹身,如若虬龙,让他总是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此人名叫巨灵,是巨灵神的巨灵。
同样也是天东经天十二星天妖星的亲传弟子。
在天东神像之下三代年轻弟子之中是修为实力最高的一位,就连十二星之首的门下弟子都望尘莫及。
天机星看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师侄,感受到后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息已经超越了冲慧境,心中也是微微惊讶。
“徒儿拜见师父,拜见九师叔。”
巨灵半跪着,跪在天妖星的面前。
那妖孽般的身形依旧给人一种窒息的威压,哪怕是跪倒在地的体型都是比起天妖星还要恐怖。
那像是一座山,那根本就是一座山,那山影将天机星笼罩在其身体的阴暗下,连风都吹不进来一丝。
天妖星看着自己的徒儿微微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徒儿,他一直都很满意。
他随手将玉简扔给了身前恭敬地听候调遣的徒儿说道:“罗摩宗下,有门中弟子擅自离开天东去了菩提城菩提书院惹是生非,你去罗摩宗走一趟,了解清楚这其中的事实。如果真相真如信简中所说……”
天妖星顿了顿接着说道:“罗摩宗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八百宗之罗摩宗属于第二星川山脉天妖星座下统领的宗门。
宗主罗摩一身灵窍境的修为实力一直以来都是天妖星手里的一件利刃。
直到燕白楼被刀痴白羽所伤之后上演一出苦肉计,将大燕帝国的宫城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沙场之后,这把称手的利刃生锈了。
不但生锈了,而且还废在了那座恢宏的宫城之中。
罗摩宗以罗摩之名命名,既然宗主罗摩已亡,那这所谓的宗门孤零零地存在这个冰冷的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那宗门里如今圈养的还尽是些不听话乱惹事的畜生……
大燕帝国的宫城。
燕白楼在曾这座宫城里酿成的一场血案,几乎是公然挑衅天下各方势力而丝毫不留情面。
死伤成河的遍地尸身中或许没有天东真正的主脑人物,可那场蓄谋已久的凶局还是触碰到了天下各方顶尖势力的底线。
如果不是燕白楼在与刀痴白羽一战之后看到了神引境门槛破而后立,让其一度跻身于天下至强圣人行列之中,大雪封都的大燕帝国今年即将到来的冬天肯定还会比眼前漫天的大雪更加的寒冷煎熬。
然而就在全天下都在静静观望着半只脚迈入神引境界成为半个圣人的燕白楼下一步会有何动作时,危机解除的大燕帝国似乎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目中无人。
相反在白楼门流血那一日之后,大燕帝国上至燕白楼下至文臣武将,在这大雪纷飞的深秋里依旧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如往常那般自然,却又比往常反常。
对于大燕帝国的百姓来说,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离他们似乎还是有些遥远。
燕白楼站在城楼之上。
看着满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在后悔当初为了战胜刀痴白羽不得已请出雪霁施展雪斋剑法,让这大好的帝都河山被大雪连绵封都。
或许是在反思着釜底抽薪将计就计的那一场预谋,让来自天下各方所有隐藏在大燕帝都的爪牙暗棋一朝之间尽数伏诛是否是做得正确。
或许是在衡量亲手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凝雪公主送往菩提书院修行学习的利与弊,究竟谁更多一些。
总之这位大燕帝国之皇的位置,看起来并没有寻常世人眼中所想的那般自在逍遥。
因为他要平衡要思考的事情很多。
就如同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杂乱无章却都在他眼里,都落在他帝国的疆域里。
在一位皇者的眼中,在燕白楼的眼中,凡是大燕帝国疆域里的存在,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无论是天上的还是水中的,只要在他大燕帝国赤字大旗插满的疆土之内,都是他需要考虑的内容。
因为这是他的王权。
这是大燕帝国无数的百姓赋予他的王权。
燕白楼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燕南飞挥手示意跟随的太监宫女们轻轻退下,自己则是默默地站在了燕白楼身后。
“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吗?”燕白楼紧闭着双眼,手抚着额头,用拇指与食指揉按着两边的穴位说道。
“回禀父皇,都调查清楚了。”燕南飞行君臣之礼跪拜说道。
“起来吧。这里就我们父子俩,这君臣之礼就免了。”燕白楼说道。
燕南飞起身恭敬地侍候在侧。
燕白楼将双手负于身后狐绒披风里,微微抬目仰望着昏暗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似有些感慨的说道:“你说这社稷山河图,是否真的在这漫天的繁星里。”
燕南飞也是抬头望了望天。
天空里除了灰色如同鹅毛的大雪之外,哪里有什么繁星。
不过他知道父皇口中漫天的繁星所指。
正如这些日子以来他所调查三年前那件旧事的结果一样,好像即便是在白昼里,无论是晴空万里还是乌云满天,那漫天的繁星似乎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之所以看不见,只不过是被日光遮挡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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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不知道天图所在。但洛翎命丧于十二星之手已经是不可置疑的事实。修行时,书院里六字门道师经常告诫儿臣,人云亦云的猜测只会误导人们理智的判断,这天下素来只有不可置疑的事实才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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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乱世或净土,暗流一直都在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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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楼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似乎是在品味着这一句话。
这天下,素来只有不可置疑的事实才是真理。
然而事实是什么?必然是经过无数证据反复验证的真相。
三年前洛翎欺君罔上心怀二意不是真相。世间多有传言说洛翎将残缺的天图据为己有也不是真相。
真相是白楼神将假传圣意导致洛河郡洛家惨遭灭门。
真相是他身为大燕之主竟也默许了白楼神将此举,而且事后也并没有严厉责罚惩戒白楼神将。
他知道灭门的行为或许是小题大做了。
这三年里他也曾反复问过自己,如果洛翎没有像传闻所说那般将天图据为己有,自己岂不是让多年忠心耿耿的臣下含冤不白?
他曾问过自己,一直问过自己,却永远也不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因为他是大燕之主。
他是一国帝王。
他可以做错事,却不可以承认做错事,哪怕是在心里惋惜也不行!
哪怕是现在,他真正调查了解到当年洛翎的下场是命丧于天东经天十二星之手而社稷山河图下落不明的真相,心里也还是没有那个答案。
“那依你看,为父下一步该怎么做才算妥当?”燕白楼询问九子的意见。
燕南飞有些受宠若惊,的确是受宠若惊的感觉。
身为大燕帝国九皇子的他很早就被送到菩提书院修行学习,对于大燕帝国之中任何事情极少参与甚至从不过问也没有过问的机会。
九位皇子兄弟之中,可以说他是最势弱也是储君之位最无威胁的一位。
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父皇会以国事相寻。
而且不是君臣的语气,是以父子之间的语气态度。
“孩儿以为,既然经天十二星杀了洛翎,那么无论社稷山河图在与不在天东,我大燕都不该再为这件三年前的旧事承担整个天下都虎视眈眈的处境。”
“继续说。”燕白楼面无表情说道。
“我大燕虽然国力昌盛,父皇您又踏入了半步圣人的境界,这天下按理说除了那寥寥的数人之外无人敢招惹大燕。可有一件事不能忽略,无论是残军败将还是乌合之众一旦被组织起来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面对这些联盟,我大燕毕竟势单。势单则力孤,即使短期之内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可事情拖得越久,于我大燕而言就越没有好处。”
“所以你是想将这三年来帝国所承受的小心翼翼,如数的转移?”燕白楼颇为惊讶的看了看九子一眼。看来这些年在书院里修行学习,倒是进步不小。
“无论是谁,总该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的。当年天东截杀了洛翎,这个真相被掩埋了三年才水落石出,我大燕无缘无故就此成为天下各大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父亲您也被看做是为了获得天图不惜残杀忠良灭口的暴君,这一切的一切,都该让天东来买单。”燕南飞眼眸之中闪烁而过一抹寒光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燕白楼问道。
“白楼神将……”
燕南飞没有说具体的做法,却只是提及了一个名字。
一个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名字。
三年前,如果不是这位白楼神将排斥异己借题发挥,就不会导致洛河郡洛家灭门惨案。
三年后,也不会有燕白楼得到天图之后却残杀功臣灭其一族的谣言四起。
燕白楼点了点头。
燕南飞恭敬地退下。
白楼神将被召唤而来。
“替我办一件事情。”燕白楼没有看他。
“属下必当竭尽全力。”
“老九已经查明,三年前洛翎乃是死于天东十二星之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丢失的社稷山河图如今应该就在十二星川里。”
白楼神将脸上浮现一抹震惊。
震惊之后是难以置信。
如果说这三年来燕白楼的心病是整个天下的虎视眈眈,那么三年前和天图一起下落不明的洛翎就是白楼神将的心病。
他很清楚自己当年顺水推舟做了些什么。
所以在洛家灭门之后,三年来一直是寝食难安无比谨慎。
因为他害怕,害怕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睡倒了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他害怕洛翎的复仇。
更害怕洛翎的刺杀。
毕竟洛翎才是大燕帝国之茅燕翎卫真正的灵魂!
这三年来,世间一直在流传洛翎已死的消息,可并没有人去证实这个传言的真实性。哪怕是刀痴白羽提刀来到白楼门为洛翎报仇,他和尊皇一样,同样不敢轻易相信洛翎真的已死。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放心下来。
心中激荡起伏了片刻,白楼神将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下一刻,他便是意识到不妙。
非常不妙的感觉。
他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他突然想起,这眼前的场景似乎似曾相识。
尊皇说话的口气似乎也是似曾相识。
就在三年前,就在洛翎领命前往中州夺取残缺的天图时,这种场景上演过一次。
同样在这一座城楼之上!
他才意识到,自己所站的位置竟然就是曾经洛翎领命的地方。
那一天,尊皇就如同现在这样负着手,仰望着天穹。
那一天,洛翎就如同他现在这样,恭敬地跪在身后。
唯一不同的是,三年前的那一天,天空里飘着的是雨,绵绵的细雨。
而现在,天空里飞落的是雪花,封都的雪花。
白楼神将觉得呼吸有些沉重,有些气闷。
他暗自咬紧了牙。
燕白楼虽然没有转身看他,可也是察觉到白楼神将周身的气息变化。
“不用紧张。今日叫你来,不是让你去天东寻找那一份天图。”燕白楼神色冷漠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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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楼神将周身的气息开始平复。
他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洛翎命丧于十二星这件事被掩盖了三年,既然我们掌握了真相,就该让全天下人认清天东的本来面目。让这份真相大白于天下吧,反正散播谣言文诛言伐一直以来就是你擅长的手段,不是么?我的白楼神将……”
第五十三章 覆雨翻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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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常说谣言止于智者。
却不知谣言往往同样也起于智者。
继三年前钧天图残缺的一部图录社稷山河图与洛翎一道消失在世间之后,这看似平静的天下终于再度风起云涌了起来。
这一切源自于天东无数百姓口中近来茶余饭后流传的一场谣言。
大燕帝国曾经的燕翎卫首领洛翎三年前就死了。
是在得到社稷山河图之后命丧于大燕帝国境内。
死于经天星之手。
天图也自那以后不翼而飞……
这场谣言比起大燕帝国封都的大雪来的还要迅猛。
就仿佛是雨后新芽一样,一夜春雨过后破土而出,让人措手不及,让人没有一点儿防备。
这个消息在短短十数日之内彻底在整个天东扩散开来。
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席卷到了中州。
于是十二星川里的隐世者终于是坐立不安了起来。
于是雄踞中州的帝王盟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真正的真相。
于是昆仑山剑阁中的摘星老人召集了四门三堂的各位门主与长老,紧迫着商议着要事。
那负责收集天下情报信息的天机楼更是被当头棒喝。不知道散布在天下各处的多少天机楼分楼楼主掀桌子摔椅子,愤怒的旧事重提斥责着下属当年如何会漏掉如此重要的情报信息,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天机阁都无法掌握三年前洛翎之死的真正真相。
这天下仿佛一夕之间迎来了寒冬。
身为当局者的天东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处于被动状态。哪怕天东八百宗的实力要在大燕帝国之上,也不愿被整这份蓄谋已久的谣言推送至风口浪尖,哪怕这谣言所传就是当年洛翎之死的真正事实。
这些大人物们自然明白,有关洛翎与洛河郡洛家灭门一事就是一块山芋。这块山芋并不怎么烫手,可烫手的是那份随之下落不明的天图。
这天下无论是谁,只要与那份丢失的天图扯上了关系,那他的日子一定不怎么好过。
想想数百年前不可一世的魔门,在得到完整的钧天图之后不也是迎来了天下各强联手将其覆灭的结局?
所以天东八百宗不愿也不敢冒险一试。
他们绝不会承认洛翎之死。
所以在大燕帝国流传而出这场谣言之后,天东迅速的做出了回应。
回应者不是别人,自然是十二星排行第九的天机星。
天机星的回应很简洁,只有四个字。
欲盖弥彰!
没错,就是欲盖弥彰。
这四个字虽然很简洁但却包含了很多意思。
它能够让人联想到不久前燕白楼釜底抽薪的苦肉计。在那白楼门皇宫里发生的流血事件,其实说到底主使人物是那位被推作联盟盟主的罗摩宗主。
罗摩宗主来自天东,他所掌控的罗摩宗是经天十二星第二座星川的附属宗门。
而当时出现在白楼门皇宫里的,除了那些联盟势力之外,还有天东经天十二星中的两位。
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从大燕帝国之中流传而出有关洛翎死于八百宗之手的谣言,很有可能只是燕白楼用来报复八百宗的手段。
祸水东引!
天机星就是看破了这其中的关键所在,所以用很简洁的语言极为有力的回击了这场纷飞的谣言。
于是一时间,僵局在八百宗与大燕帝国之间一直维持着。
一个将祸水东引,一个拒不认账。
这双方你推我往无疑又令这天下的暗潮再度汹涌浑浊了起来。
而无论是雄踞中州的帝王盟还是隐世修行的剑阁,亦或是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收集囊括天下情报的天机阁,都奇异的在这汪浑水中开始保持了观望的态度。
三年前钧天残图随着洛翎下落不明的那一次,他们足足观望了三年,也试探了大燕帝国三年,可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社稷山河图的下落依旧是无从查起没有头绪。
有着前车之鉴后,天下各方势力并没有着急去试探洛翎命丧于八百宗的虚实。毕竟和大燕帝国相比起来,那十二座星川和镇守八百宗的神像,更加是不可招惹的存在。
不过不可招惹并不代表真的不能招惹。
因为对于帝王盟来说,这天下恐怕还真的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招惹的。因为数百年前魔门的覆灭,就是帝王盟一手促成的结局。
所以对于天下各方突如其来的沉默与平静,在八百宗与大燕帝国眼里看来,有些出奇,有些不解,甚至开始有些谨慎。
无论是燕白楼还是天机星都仿佛从这沉默之中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须知越平静的海面下,往往隐藏着越可怕的急流。”两界山那一座炼狱之内,身披黑袍的人影轻咳声回荡在大殿,他用手帕试了试嘴说道。
“那我们要不要推波助澜一下这暗中的急流?”青袍人端起了一盏茶恭敬地递了上去。
“再等等吧。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黑袍人浅浅的抿了一口茶,又再度忍不出咳嗽起来。
“可是我担心你的身体。”青袍人望着近来身体状况明显不如以前的黑袍人,微微皱眉。
“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是这短短的几个月,还是能够坚持的。”黑袍人自我嘲笑说道。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青袍人说道。
“这个冬天太冷,过了寒冬再说吧……”黑袍人抬头望了望那束从炼狱洞口照射进来的阳光,他看到了阳光光束里夹杂着雪片。
他知道两界山一定下雪了!
的确如此。
两界山真的下雪了。
在天阙第七刀痴白羽刀断了白楼门之后,世人皆知大燕帝国的今年深秋也下起了大雪,大雪封都已经有近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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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袍人看来,这大燕帝国的暴雪一定会影响整个天下即将到来的寒冬。
所以今年的冬天一定会特别的冷。
就如同下雪的两界山一样。
所以他希望熬过这冰冷的冬天,等到明年开春万物复苏时,将这天下的暗潮汹涌推波助澜一番,直到惊涛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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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走火入魔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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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者自然不会畏惧严寒酷暑。
大燕帝国封都的大雪即使会让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来的更早,来的更冷,但也绝对不会让六字门道的修行者行事有所顾忌。
更何况是堕入魔道不应天的两界山!
黑袍人之所以要等到明年开春万物复苏,是因为帝王盟与天机阁那些顶尖势力的表现太过于平静。
要知道洛翎之死与天图消失这件事本来已经平息了三年,三年之间都不曾有人真正查到过真相,却为何偏偏会在大燕帝国宫城流血日之后大白于天下?
这难道不会让人觉得诡异吗?
换做是黑袍人,他也会有此想法。
而且对于大燕帝国与天东八百宗之间的针锋相对,他刚好备了一份礼物让这场戏能够继续添油加醋的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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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刚刚好,不早也不晚,就在洛翎之死的真相流传开来的前不久。
这份礼物不算多么珍贵,当然也不可小觑。
他相信,当罗摩宗弟子刺杀正在书院里修行的大燕帝国凝雪公主一事传到燕白楼耳中时,大燕帝国的冬天一定比现在还要寒冷……至于天东,想来就算是那位能够撒豆成兵的易字门近百年来最耀眼的人物天机星,也会感到有些棘手吧。
毕竟那几位罗摩宗的弟子可是经过十八重炼狱之苦而重新塑造的门徒,想要从他们身上查到些蛛丝马迹,应该要比登天还要难吧……
菩提书院忘情川。
洛长风仍是盘膝而坐在院落后山那崖巅之上。
他身前摆放着那部刀痴所留的刀谱。
他的身体上散发着神圣的星光光辉,隐约可见这忘情川里周围的天空,有着一道道细微的灵力灵光仿佛精灵一般洒落在他身上。
从天冲而灌入体内灵穴气脉。
自从菩提城外那一战让他对刀谱之中所描绘的线路与奇怪图案幡然醒悟之后,洛长风就开始不眠不休的沉浸在这刀谱的修炼之中。
他知道刀谱之中所记描绘的那些线条与走势,甚至是每一个结点,每一条线条之间所构成的奇妙图案融汇在一起,就是刀痴白羽传闻在三年之间所领悟的刀域。
这部刀谱实际上就是刀域的修炼之法。
不但如此,刀域之中的这些线条图案还刚好对应着人体内的各大灵穴气脉。
洛长风从书楼里研读到修行者各大境界的修炼之法让他了解到,冲慧境修炼实则是在开辟天冲之后,通过天冲引灵力入体汇聚在体内的灵穴气脉之中,这个过程称为聚精。
正常人的体内之中含有一百零八个灵穴气脉,凡是冲慧境的修行者引灵力入体在灵穴之中聚精成元之后,便可以炼精化气将这些本质的灵力随着身体各大气脉经络的走向散于身体各处,这就是所谓的妙道境。
所以妙道境又被称作是炼精化气。
这些储存在身体气脉之中的精气就是元神的碎片,将这些碎片拼凑融合在一起之后就是炼气化神的元神境。
在洛长风知道这些之后,心中对于刀痴白羽的天赋与刀道修为可以说用五体投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毕竟一个寻常的修行者在冲慧境时期只要引灵力入体聚精成元,哪怕是一个灵穴聚精成元,就可以破境入妙道,之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乃至后续的高深境界修行,丝毫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而那些所谓的修道天才,其实也就是在冲慧境聚精成元,所完成的灵穴数量比起寻常人要多上那么几个,这种修行者在后期的境界会让元神相对较为强大。
可刀痴白羽所修炼而出的刀域,竟然需要修行者体内在冲慧境时期聚精成元完成七十二个灵穴的数量。这七十二个灵穴在体内的分布图与位置,刚好就是此刀谱之上所描绘的那些线条节点图案,一模一样。
这就是说,洛长风若是想修炼成这部刀谱之中所描绘的刀域,就必须在冲慧境界通过天冲引灵力入体,让体内有至少七十二个灵穴完成聚精成元的修炼,否则他所凝练的刀域就不完整。
洛长风知道如果修炼刀痴所留的刀域,就会让他的修为在很长时间内都停留在冲慧境。
他无法决定。
他请教了老师无相道宗和师兄皇甫毅。
经过自己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修炼这部刀谱。
毕竟刀痴乃是行字门大能,所留的刀域非同寻常。
而他现在的修为与燕白楼之间本来就是有着天壤之别,就算是放弃刀域不学,而急迫的在聚精成元一个灵穴数量之后破境进入妙道境界,也还是赶不上燕白楼如今半步神引境的修为。
更何况,体内只有一个灵穴聚精成元的话,在以后境界所凝练的元神就相对较弱。
洛长风的确是迫不及待地渴望实力,哪怕走火入魔也在所不惜。
可他渴望的是能够为他报得血海深仇的实力,是战斗与生死搏杀的实力,而不是高人一等却杀不死人的修行境界。
所以他觉得,哪怕让境界在短期内停滞不前也要完成七十二个灵穴的聚精成元,修炼完整的刀域。
况且师兄与他说过,地玄榜排名前十的少年天才之中,最少都是在冲慧境界时,完成了三十个灵穴的聚精成元!
而师兄本身,更是将体内六十个灵穴聚精成元,才成就了他如今妙道境界的强大,才成就了他地玄榜首的威名。
而这,更加坚定了洛长风修炼刀域的决心。
黄昏里,洛长风睁开了眼睛,那周身所沐浴的灵力光辉也是渐渐沉淡在体内灵穴之中。
这二十余日的日以继夜夜以继日的引灵力入体,让他现在完成了四个灵穴的聚精成元。他虽然急迫,可也知欲速则不达。
他掸了掸衣袍上的雪。
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身前的刀谱。
想着刀谱借阅之期已到,是该回书楼归还刀谱了。
好在这些时日以来,他已经将这刀谱所描绘的图案铭记于心。
日后就算没有刀谱在身,也可以根据记忆引灵力入体,完成刀谱之中所刻画的线条图案的顺序。
换了一身书院服之后,他便是出了忘情川,一路往书楼走去。
顺便见一见江满楼他们,看看关于菩提城外刺杀的事件调查的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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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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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不是路痴。
他自幼随着父亲走过天下许多地方,所以对于认路这一项生存基本能力他很有自信。
这也是他和师兄相比唯一一点有优势的地方。
况且从书院开学到现在已经两个月有余,书院里的新生们早已经熟悉且慢慢习惯了书院里修行学习的生活,洛长风即便身在忘情川属于避世修行的一类川字门人,可也是对书院里许多建筑学堂知晓了个大概。
毕竟那是在那个明媚的清晨,师兄带着他熟悉书院内外院,一路上可是断断续续问了近百名书院同窗才逐渐找到这一个个目标,洛长风记忆犹新着呢。
日落黄昏。
斜阳将天边染成了金色成为了菩提山菩提书院的背景。
书院仿佛画在这副背景里的图。
无论是在过往的小路上还是六字门的学堂中,无论是桃花林还是短暂休憩的小凉亭,到处都有着书院里学生的身影。
六字门传道时间已经结束,日落黄昏通常都是书院里学生的自由活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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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书院外界人士或者尚未进入书院的学子来说,菩提书院六字门道是等同的存在,彼此之间并无什么独特之处。
就像是这一届书院新生一样,在进入书院之前,基本上对六字门中知之不多。所拥有的印象也不过停留在不同修道之门而已,并没有人觉得川字门之特殊。
可是对于菩提书院里修行的学生们来说,哪怕是刚进入书院的新生,对六字门道的认识可就大有不同了。
这当中,自然要数最为神秘且身份最为特殊的川字门。
川字门生在书院里的辈分比起六字门道师还要高上一个层次,直追书院院长大人,是书院里所有新老生与青衣教习的小师叔祖。
在菩提书院里,往往有一种现象级的风俗。
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书院里只要有川字门生现身的地方,必将伴随着无数的目光与议论。
换句话说,忘情川里的川字门生一直以来都是书院学生重点关注的对象。用一些青衣教习的话来说,都是师叔祖级别辈分的人物,将来更有可能接任书院院长的位置,想不关注都难!
也就是因此,川字门时隔三届九年再度招收的一名新生洛长风,从进入书院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成为了这个现象级风俗之中的新主人翁。
尤其是在藏书楼里与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之中占据第二,第三座明镜台的老生下了无期战帖之后,洛长风的名声和风头在书院里可谓是一时无两。
这一点,从洛长风通往藏书楼的路上所见所闻就能够证实。
他虽然不愿意理会,可这一路走来总是有着无数只眼睛,无数道声音,无数个手臂,在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而这些议论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质疑他的实力,讽刺他的狂妄,嫉妒他的运气之类不堪入耳的言语。
这些言语洛长风从来就没有在师兄身边听到过。
书院就是这么一处真诚的地方。
书院里的学生年轻且又有着自己的骄傲,他们只对真正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强者给予无所质疑的认可,从来不会对欺世盗名名不副实的人给予尊重。
这是年少该有的轻狂。
洛长风知道,恰同学少年本该就是这副模样。
如此才不负记忆里最美好的青春年少。
所以对于这些所谓的关注,洛长风不愿意理会。他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和师兄一样,在书院里博得真正的尊重与敬仰。
他相信那一天不会太久。
日落黄昏的时刻,藏书楼里的学生比起六字门正常传道的修行时间段自然多上了不少。
不过藏书楼里的安静可不会因为人多而有所不同。
洛长风进了藏书楼。
藏书楼里的学生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即使不识得洛长风的真容,也识得那腰间佩戴的黑色菩提心信物。
洛长风的出现,虽然让一些学生避而远之敬而远之,却也有遵规守矩的学生主动向着洛长风行晚辈礼。
这一类的学生大都是修行经史子集农医法典的流字门儒生。
当然了,还有藏书楼里这位年纪较长的管理员老者。
对于那些流字门儒生的敬礼洛长风没有回礼的必要,可对于这位年长的老者,洛长风却是不敢怠慢。他虽然不知道这老者究竟是谁,可骄傲如师兄都对此人毕恭毕敬,足以见得这位老者在书院里不平凡的地位或者实力。
洛长风从月牙坠里取出那部刀谱,双手递了上去。
那位老者接过刀谱之后,仔细的看了一下信息,便是将归还记录登录了上去。
彼此之间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甚至比起一般学生归还藏书还要平常。
并没有因为洛长风在书院里的辈分而受到任何不一样的区别对待。
洛长风归还刀谱之后离开了藏书楼,来到了书院外院里那一片山凸之上的桃花林中。
江满楼等人早已是在此等待。
“你可终于来了。”
江满楼几人在桃花林中一片空地上铺了一张锦布,锦布之上是各种美味佳肴,几人席地而坐,看起来心情比起前些日子要晴朗了许多。
“鉴于你的迟到,先自罚几杯再说。”江满楼端起一盏酒杯就朝着洛长风走来。
“我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这几杯酒还是先记下吧。”洛长风憋着几口气,强烈的咳嗽了几声证明身体仍然欠佳。
“你这以一人之力能够反杀十数名杀手的实力,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体质?都休息了半个月,竟然还没有痊愈。”江满楼有些质疑的看了看洛长风几眼。
洛长风无辜的苦笑了笑。
“算了,就暂且给你记下。待日后你伤势痊愈,可不要再扫了兄弟同袍的兴致。”江满楼看了看酒杯里的酒水,撇了撇嘴一饮而尽。
洛长风紧挨着君泽玉盘膝坐下。
江满楼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端着酒杯,站在桃树前故作沉醉。
月相期看着江满楼那模仿孤独与感伤的背影,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然后嗤之以鼻。
“那件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洛长风看了看君泽玉问道。
“没。”江满楼背对着众人说道。
洛长风有些不相信江满楼这常常三分真七分假的话,所以视线一直都没有从君泽玉眼中离开。
君泽玉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洛长风微微诧异。
凭借着天香阁在菩提城中的势力,竟然连几名杀手的真实身份都查不到。洛长风看到众人凝重的神色之后,便是开始意识到这件事中所隐藏的不寻常。
“能够彻底抹去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的杀手有两种,一种是真正行走于黑夜里的影子杀手,专业且干净利落。另一种就是拥有着不同寻常背景的杀手,这种背景的强大甚至于已经脱离了天香阁在菩提城之中的眼线强度。从你们所经历的那场伏杀来看,这群不知身份的杀手,应该是来自于后者……”
君泽玉打开了折扇,轻轻扇了扇那飘落在餐碟之上的桃花说道。
(家中有急事,要回家4天左右,请个假,抱歉。)
第五十六章 一场谈话,看杀一片桃花
不得不说,如果暗中布置这场伏杀的主谋者在此听得君泽玉这轻描淡写的两种推断,一定会感到非常震撼,然后会开始谨慎起来。
那群刺杀雪儿与洛长风的杀手当然不是专业的。
他们是天东罗摩宗弟子所装扮的杀手。
可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又是及其专业的。
因为他们在天东罗摩宗弟子的身份,同样也是虚假的。
他们来自于两界山的十八重炼狱。
是魔门及其专业的潜伏者。
不过这些,对于菩提书院外院桃花林中的这些少年们来说,自然还是不知道这些来龙去脉的。
江满楼背对着众人。
正打算给自己自斟自饮,可听得君泽玉的推断与断定,他先是感到惊讶然后那张醉醺醺的脸上又浮现几分质疑之色。
他转过头来正欲开口说话,却听得身形比起同龄人要矮小消瘦许多的月相期说道:“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你又如何断定那批杀手是属于后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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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极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了下去。
洛长风也是看着君泽玉。
君泽玉笑了笑:“凡是杀手出动都必然有一个要非杀不可的目标。从长风之前所述,我们都知道在这群杀手动手之前,那位杀手首领和长风有过一段很长时间的对话。”
君泽玉看了看洛长风一眼继续说道:“试问一下,真正的专业杀手会在杀人之前说这么多毫无营养的废话么?当然,我不是说长风和那杀手的对话内容也都是废话,我就事论事并没有这个意思。”
江满楼一口酒喷到了面前那朵桃花树上,桃花片片飞舞。
月相期闪烁着眼睛,装作什么都听不到。
重阳依旧是无动于衷,南希寒轻声咳了咳两声。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江满楼那个家伙在一起待的久了,没想到连你都是变得这么啰嗦。”洛长风那握着筷子的手突然间顿了顿,不过只是刹那之后他便是轻笑说道。
江满楼再一次将灌入口中的酒喷了出来。
面前桃花树上距离他的脸最近的那几朵桃花已经尽数凋残。
“怎么又扯到本少身上来了?”江满楼指着自己的鼻子看了看洛长风一眼,发现洛长风没有理他,于是又瞪着眼睛看着君泽玉。
“言归正传。”洛长风说道。
“好,言归正传。”君泽玉继续用手中折扇扇了扇那洒落的桃花。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在于,那群杀手从头到尾都在与你厮杀。既然他们言明自己的目标是雪儿,那么有什么理由在厮杀的过程之中没有任何一名杀手去想着率先解决此行任务的目标?而且据你所述,那名杀手首领可是从一开始就在负手而立观望着。他完全可以趁着你陷入群攻包围之时而无暇顾及雪儿的安危就此一举得手。”
君泽玉合起了扇子抬着眼看了看洛长风说道:“可是他没有。”
洛长风陷入了沉思。
从一开始遇到那场刺杀时他就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
现在想来,或许他思索的方向就错在了最初的原点。
杀雪儿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杀手!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专业的杀手!
想通了此中关键所在,洛长风再次回想起那场袭击刺杀,开始隐约觉得那些人与其说是不专业的杀手,更多的是像正在成长的一群年轻子弟。
比如书院里他们这些书院学生,比如天下一些大世家的子弟,比如天东八百宗那样年轻一辈的弟子……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月相期打断:“那或许,那些杀手真正的目标不是雪儿而是长风大哥呢?”
君泽玉摇了摇头:“一个杀手在杀人时没有撒谎的必要。”
江满楼给自己斟酒,发现酒壶里已经不知不觉空空如也。
他蹙了蹙眉,觉着自己好像也没有喝多少,这酒壶怎么这么快就空了?
看着眼前那凋残的桃花,他才略显尴尬地明白了过来原来这酒大都被自己喷了出去。
重新回到了席位。
江满楼又摸了一壶酒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调查了这么久都没有什么头绪,又何必浪费这大好的课后时间。还不如说说最近闹得正凶的大燕帝国曾经燕翎卫首领,洛河郡洛家家主洛翎之死的真相呢。”
江满楼不经意间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一个很敏感而又很沉重的话题。
然后他就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喝着自己的酒。
洛长风那握着筷子的手一抖,夹的菜又掉进了盘子里。
他内心好像坠着一块万斤巨石一样沉了下去。
那沉落的力道忽然间扯着心脏一紧。
揪心一般的疼痛让他的眉头紧蹙了起来。
他的脸色刹那间苍白。
君泽玉并没有注意到洛长风神色的变化,也自然没有注意到洛长风那一刻的紧张。他的眼睛在不经意的看着江满楼,他在想这个家伙到底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装醉,他在想这个家伙到底是无意间提起如今整个书院都在议论不休的当下最敏感最具争议的话题还是无意之中的有心。
就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重阳和冷漠之极的南希寒,似乎都被这个话题所勾起了兴趣。
“洛翎之死的真相?”
洛长风放下了筷子,手在无意间缩回了袖子里。
他强忍着内心的疼痛。
袖子里的手紧握着拳,青筋暴起。
他还要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问道。
“怎么了,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月相期眨着明亮的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他整天都待在忘情川里,早已经成为了川字门避世修行之人,知道这些事情才算奇怪。”江满楼说道。
洛长风眼眶带着一丝血红之色。
不知是因为伤势没有痊愈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
总之那看着江满楼的目光,让江满楼感到有些惊惧。
索性江满楼就借着酒劲一口气把大燕帝国所调查出来有关洛翎之死的真相,与近些日子以来,天东八百宗和大燕帝国针锋相对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了出来。
洛长风听得很认真。
一个字不漏全部都记在了脑海里。
“燕白楼调查出当年洛家灭门之后洛翎下落不明的真相,竟是陨在了天东十二星的手里。”
“那很有可能洛翎手里的社稷山河图,同样也落入了天东。”
“可是天东却不认这笔账。”
“对于这个真相,天机星只回复了四个字,欲盖弥彰。”
“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混乱。”
“没有人知道燕白楼所调查的事实到底是不是真相,还是这只是燕白楼报复八百宗的一种祸水东引旧事重提的手段。”
“毕竟白楼门飘血日,可是八百宗为首挑起的……”
洛长风开始咳嗽。
然后咳嗽的越来越剧烈。
他掌心咳出了血。
“你没事吧?”月相期以为洛长风又触碰了伤势。
“你这伤还真的没有养好?”江满楼也是关切的问道。
“我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君泽玉起身欲搀扶洛长风。
洛长风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起身辞别江满楼几人。
他低着头依旧不停地咳嗽。
他没有看着眼前路。
一朵桃花树挡在了面前。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血红的眼眶透射而出一阵寒气。
然后面前这株桃花树上的桃花惊乱地漫天飞舞……
(爷爷去世了,忙了三四天基本上没有好好吃顿饭,现在胃里还是空着的,脑袋昏昏的。昨天凌晨赶回来,睡了一觉现在恢复更新,所缺的几章我会找时间补上。这本书应该也快到了上架的时候,正版在纵横,希望大家能够来纵横支持。逝者如斯夫这一卷还有最后一章就写完了,新的一卷,我们的长风会成长,大世界的恩怨会持续升级,另外还有很多角色会一一现身。大家有需要添加角色的话,可以在纵横书评留言,我都会酌情回复的,谢谢。)
第五十七章 逝者如斯
暴雨如瀑。
雷电游走在滚滚乌云里,时而惊天一声霹雳,那闪电犹如剑光震慑驱散着天地间的妖魔鬼神。
滚滚乌云下,有着阵阵浓烟缓缓升起,混入浓厚的云层中,让人已然分辨不出来这低沉的天空里,到底哪些云是雨,哪些云是烟。
浓烟升起的地方,是一片在暴雨中熄灭火种的废墟。
废墟里有一块被烈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匾额。
匾额上依稀只能看清暴雨从火海里留存的残缺字眼。
那是一个“各”字。
是的,这片废墟坐落在洛河郡。
这片废墟就是洛河郡的洛家。
曾经洛河郡的第一大家族,如今变成了不堪入目的废墟。
废墟前有一名少年跪在大雨之中。
少年背着一个长长的锦盒。
少年身旁竖着一柄长长的寒枪。
少年在哭泣,在痛哭,在悲痛,也在绝望。
少年的头重重的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在那额头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很快便是有着红色的血水混迹着雨水流散了开来。
这少年名叫洛长风。
在洛长风的身后,还有着一名少年。
这一名少年拥有着和洛长风一模一样的容貌,一模一样的身形。
他没有拄着寒枪,没有背着锦盒,更加没有哭泣。
他身穿着菩提书院川字门学生服站在这倾盆的大雨之中。
不知道是因为这书院院服奇特,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少年站在大雨之中,周身却是散发着一种神秘的光辉,这光辉隔绝了一切的雨水与寒冷,就像是修行者所修行的护体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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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名少年也叫长风。
他的名字是拜入川字门时老师给他取的。
复姓百里,名为长风。
长风看着那名跪在身前的少年,看着曾经的自己,看着这一片旧时家园变成一片废墟。
废墟诡异地在他眼前飞起。
飞起而且开始重新组立。
时间好似在眼前倒流,那半块匾额变成了崭新,随着一根根木柱一片片砖瓦一片片落叶在逆流的时光里搭建重组,那书写着洛家的匾额最后终于挂在了洛家洛府的门前。
长风看到了旧居,听到了欢声笑语。
他的眼角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可是他并没有笑得出来。
笑靥如花才开了一半。
他的笑容开始凝固,神色也开始变得冰冷。
他看到一支军队来到了洛家门前。
他认得那支军队领头的将军。
那将军名叫秦翼。
与这个名字相比,世人更喜欢称呼这将军为白楼神将。
白楼神将身披着铠甲手握着兵器,不顾洛家奴仆们的拦阻,擅自闯入。
军队开始围绕着整个洛家的宅院布兵把守。
他们驱赶着围观的洛河郡人群,丝毫没有善意。
洛长风没有看到宅院里发生了什么,等到他有所意识时,洛家的洛府已经从宅院里冒出了一条火龙。
那不是真的火龙,那是通天的火柱火光。
白楼神将从洛家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血迹。
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负着手背对着那块匾额。
于是副将杀了洛家守门的奴仆,鲜血溅到了那块牌匾上。
于是这支将洛家围得水泄不通的军队趁着火光蜂拥而入。
于是洛家宅院里响起了成片的惨叫声,溅起了许多的血光。
那火光越来越大,火势越来越盛,惨叫声越来越少,血腥味越来越浓。
洛家的大门,在烈火中轰塌。
白楼神将骑上了战马。
军队重新整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一看这场屠杀。
冰凉的雨水,滴落在了脸颊,洛长风抬头,看了看云花。
那天边不是晚霞,却落下星辉如仨。
两个温文尔雅,一个冷面肃杀。
至亲在篝火旁倒下,翻倒长长的锦匣。
洛长风抱着奄奄一息的他,声音在哽咽中沙哑……
洛长风睁开双眼,手掌下意识地捂了捂心脏。他身边所有盛开的莲花开始一寸一寸的消失,消失不代表失去,而是在他额前化作了莲花图案,一点一滴的凝现。
从桃花林回来之后,他便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他无法接受那些盛传的流言蜚语,更加不愿意看到三年前的旧事被重提。
他思考了很久,把自己关了很久,他想通了一个认定的事实。
他不管父亲到底是命殒在谁的手中,无论是燕白楼还是天东八百宗,都应该为洛家灭门的旧事负上代价。
这是他修炼心字莲生诀修出来的结果。
他的心里是仇和恨,这心字诀的莲花世界带着他重新回到了过去,看到了洛家灭门时的种种和父亲命殒时的景象,这莲花世界里的一幕幕从此成为了他心里的一片阴影。
阴影将他心里的仇恨铸成了冰冷。
心变成了冰冷,血自然也不再火热。
他不知道心字诀莲花世界最终会带着自己走向哪一种道路,他只知道,既然选择了如此,那么无论正或者魔,他都会认命。
洛长风拉开房门,走出了小院。
他看到老师独自一人站在冰川之上,那背影浑然不似第一次在川字门考核时所见到的那般健朗,看起来带着几分沧桑。
他曾问过师兄,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受了重伤,不治的重伤,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撒手人寰离开人世。
他有些感伤。
“整整一夜的时间,你终于还是修成了心字诀莲花世界。”无相道宗没有转身,却也知道洛长风静静地来到了身后,他深深叹息一声说道。
洛长风低着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仇恨有时或许是一种激励和提醒,但更多时候却是一种心灵的魔障。尤其是这心字莲生诀,它虽然能够赋予你某些看穿人心的独特能力,可同样对于修炼者而言,也是一副无形的心灵枷锁。它可以释放心灵,也可以囚禁心灵。它能够让人解脱,也能够让人产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它是正义的,同样也是邪恶的。”
“这世上本无道法之分,关键还是要看修行者自身……”无相道宗似乎暗有所指叹息说道。
洛长风心中一阵冰凉。
他看着无相道宗的背影,心跳不自觉地开始加速起来。
他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很恐怖很可怕,他觉得老师似乎从他身上看出来了什么。
想到某种隐约的可能,洛长风背后早已浸湿了一身的冷汗。
难道,老师早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他强压着内心的震撼叩拜说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希望你真的能够谨记吧。到了为师这个年纪,望着河流冰川只能感叹逝者如斯。可是你不一样,须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啊……”
(今天圣诞节,祝大家圣诞快乐。第二卷到此结束,下一章会开新卷了。)
第一章 席卷天下的帝国寒流
大燕帝国封都数月的大雪终于还是影响了整个天下的气温。
秋末冬至。
这股寒流毫无预警地南下,不知道中间途径哪个险峰峡谷,让这股寒流遭受到强烈的气流漩涡影响从而调转了方向,开始毫无目的四散了开来。于是在入冬后的第一个月内,整个天东都开始下起了雪。
不知是否真的是受到了这股寒流的影响,大燕帝国与天东八百宗之间所针锋相对有关洛翎之死真相的谣言,在这场大雪的覆盖下也渐渐的从天东百姓口中消失,直到再也没有人提及。
而对于这件旧事所牵扯到的当局者双方,似乎随着这寒流的袭击也并没有任何发展下文的意思。
不知道是在彼此观望,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总之随着冬至,一切似乎都被大雪湮灭,在寒冷中归于平静。
大燕帝国如此,天东八百宗如此,就连帝王盟和剑阁甚至是七州域同样如此。
在大燕帝国的寒流悄无声息地席卷整个天下时,那坐落于菩提书院菩提山上不知具体何处的无尘道观里,却是没有丝毫寒冷的气息。
不是寒流无法侵袭这里,而是这座道观里的人们,无瑕去感受这非同往年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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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道观以前是没有什么人居住的,自从书院里两难山考核之后,失败面临淘汰的那群新生在某个夜晚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观前,这座空荡荡的道观便是就此成为了他们的炼狱。
没错,是炼狱,不是避寒所,更加不是天堂。
因为这座无尘道观从来都不是空荡荡的,无论是新生到来以前还是以后,这里始终都有人居住。
居住在无尘道观里的只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只有一个老道。
一个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但却是心如明镜不染一尘的老道。
这一点,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所有住进道观里的新生们都是大彻大悟,再也没有人敢质疑。
这一切源自于受不了魔鬼般训练,心灵和身体都濒临崩溃边缘的新生们一次又一次不甘心的逃跑,随后又被无情的抓回,这种循环的经验总结所得。
原来这座道观也是菩提书院的一部分。
道观里的瞎眼老道更是菩提书院里一位辈分极高道师前辈。
将新生带领到这里的青衣教习们见到这位前辈会恭敬的唤一声师祖。
已经不再像刚入学时那般对于书院内部长幼顺序毫无所知的新生们,根据这一声师祖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名年迈而且无法视物甚至腿脚也不怎么利索的老道,在书院里竟是和院长大人一般的辈分。
在得知这位师祖级别的人物将会在这座道观里对他们进行六字门传道授业之后,新生们震惊之余,也终于是感到天无绝人之路。
可惜好景不长。
道观里的修行生活并不如心里所幻想的那样,或者说并不像书院外院六字门课堂讲课那样和谐而且美好,不知是不是这位师祖级别的老道年轻的时候遭受过惨绝人寰的虐待太多,才养成其己所欲必施于人的教学脾气和手段。
他传授流字门道时,会让新生在短短三天之内背诵三十部罗纳了佛门、儒家、史学、医毒之术、琴棋书画等各种典学子集,按照这位师祖级别师长的意思,知不知道其中含义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要烂熟于心。
他传授法字门道时,不是去想方设法教会学生如何感悟天地之间风雨雷电各种法象,更加不是手把手给他们演绎如何操控这些自然之力。
他有一扇门,他会打开那扇门并且将所有修行法字门道的学生一掌推进那扇门里,然后紧紧地闭上那扇门,任凭那门里的世界对学生们风吹雨打雷火煅烧也丝毫不会心软。
就像是术字门的炼器之术一样。
当所有术字门学生看到法字门同窗的遭遇之后,正在提心吊胆着担心自己会不会和法字门同窗那样直接被丢到炼器炉中煅烧铸就不坏之身时,这位师祖级别的道师对他们的待遇却是突然间多云转晴。
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做,不需要背诵那些诗词歌赋各家典学,不需要被丢到炼器炉煅烧,而是每一天都会有功效不同的灵材妙药制成的各种美食丹丸摆放在他们面前,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吃,不停的吃。
当他们吃不动了,就会被带到道观里的一座机关塔里去玩命。
比起这些看不见摸不着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什么机关触发什么器械危机重重的机关塔,行字门中的学生倒是从苦日子中找到了几分安慰。
他们虽然也是在塔里,但好歹是真刀真、枪的拼。
虽然傀儡塔里的傀儡,杀不完杀不尽。
和这些残忍粗鲁的教学方式相比,易字门中的学生受虐的方式无疑就温和安稳了许多。
老道师每天只是给他们出一些算题让他们用伏羲八卦去解题而已。
他们的身体从来没有一丝的折磨。
最多的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之中,易字门学生有几个开始变得胡言乱语疯疯癫癫而已。
情况还算乐观。
这种惨无人道的教学方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学生们的情绪终于是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他们无法和这位师祖级别的变态道师动手来表达内心的不满与愤怒情绪,他们知道那一种选择最终肯定会必死无疑。
所以在一番商妥之下,所有的学生达成共识,欲和无尘道观这位老道师论理。
他们相信这个世界无论是谁来主持公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理字。
出奇地,老道师没有用他惯有的方法去对待这群不听话的学生,他反而答应了。
而且还是欣然答应。
于是在这座无尘道观里就这么爆发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论辩。
这场论辩之盛,以至于在许多年以后被记载在菩提书院的院史之中,自此流传后世。
论辩的一方自然是那位老道师。
而另一方则是所有新生推举出来的代表,那位‘先生说’从不离口的书生李星云。
李星云不是什么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大才子。
他只是书看的比别人多了一些,礼守的比别人紧了一些,身立的比别人正了一些。
(Ps:新的一卷开始了,欢迎入坑。希望大家能够来纵横支持楼兰,现在还是免费时期,书城的内容应该早就收费了,其实无论是哪个渠道,作者都是拿不到那部分稿费的,只有纵横,所以还是希望大家能来纵横支持,谢谢。)
第二章 传之后世的道观论辩
无尘道观隐匿于菩提山脉中某处不知名的山里,道观很清静,风景也很美。
尤其是这秋冬季节,虽然道观里早早地刮起了北风,可无论是观外红色的枫树林还是观里金黄的紫荆树,那些美丽的树叶依旧不曾凋残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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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道观看上去被漫山红遍的枫树林簇拥,而道观里则是飞舞起金黄色的紫荆树叶,显得很有秋冬之韵。
北风扫地而起,卷飞凌乱的落叶。
不知几时,有着冰凉的片片雪花悄无声息地落下。
北风闯进了道观,红黄两种颜色的落叶吹入了门里,飞入了无数道视线之中,那雪花的先锋军遇到观里温暖的气温,默默地销声匿迹。
今日是论辩之日。
道观里早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论辩盛事无疑代表着所有学生的根本利益,所以今日这场论辩没有人缺席。
所有的学生,哪怕是动过念头打算今日就远离这魔鬼般的修炼场地的学生们,也都是忍着没有离去,想要亲眼见证这一场关乎着自己切身利益的论辩。
或者是,更想见到这位师祖级别的老道师惨败的模样。
好让他们一解心头之恨。
道观里相距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相对放着两个蒲团。
那位无法视物而且腿脚也不怎么利索的老道师坐在门后左侧,而被所有学生寄予厚望,可以说是押上了身家性命的李星云则是坐在老道师的对面。
他们周围,是拥挤的学生群。
这道观里的学生们并没有穿着菩提书院特质的六字门学生服,他们来到这无尘道观,名义上是被书院开除的学生,所以即使还保留着书院里的学生服饰但却无法穿在身上。
无尘道观里自然有其专用的服饰,是黑一色的道观观服。
或许是这黑一色观服的渲染,这沉默的观里即使有着北风打闹着闯入,依然没有活跃这观里剑拔弩张紧张的黑色气氛。
一身黑色观服的李星云坐在蒲团之上,看着对面的老道师看的有些出神。
他本来第一眼看到这为老者时,心里还是生起几多同情的。
如此年迈又瞎了双眼,腿脚也是一瘸一拐的,孤寡一人居住在这清凉的道观里,每逢刮风下雨的时候,一盏孤灯在房间里闪烁,整座道观安静地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那场面一定很凄凉吧。
直到后来得知这位老道师竟然是书院流字门入学考试试题之中那《石头记》的撰写者之后,李星云心中对于此人的敬仰与尊重更加是至高无上。
本来还想着今后在道观里能够得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道师亲自传授流字门道是件多么幸运的事,可谁知第二日起来再次见到这位老道师之后,整座道观的画风就变了。
从那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凄凉。
用来形容那时候的学生们再贴切不过。
站在身后的月三人用膝盖碰了碰李星云,李星云这才回过神来。
整理了衣衫,他拱手行着学生礼。
所有的学生开始屏息凝神,他们知道,等待许久决定今后在道观里命运的时刻终于是到来了。
无数道目光开始锁定在李星云身上,带着殷切的厚望,带着深深的崇敬。
李星云能够感受到这种压迫的目光汇聚在身上的沉重,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这句话取自于《师道》,是儒家典学之中的一部经典。
这部经典说的是何以为师,主要阐述了为师者应尽的职责和义务。
无论是在书院里还是在任何宗门里,许多年以来这部经典都是师徒之间的为师者立身的根本。
可以说这部《师道》是儒家学派一座里程碑也不为过。
李星云打从很小的时候就读过这本书。
他自然很清楚这本书的重要性。
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师道》里最点睛的一句作为这场论辩的开场,再好不过。
李星云看着对面老道师的脸庞,打算继续对自己的论点阐述下去。
他打了许久的腹稿,对于今日这场辩论,他占了一个理字,所以他有信心能赢。
可是他还没有说第二句话,就被对面的老道师打断了。
“等一下。”老道师突兀的喊了一声。
包括李星云在内的所有学生心中一紧。
对于这位道师,他们心中可是落下了不知面积几何的阴影。
李星云看着对面的老道,那老道改了下坐姿。
由盘膝而坐改成双腿伸直。
他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抱怨说道:“你们这群娃娃,把气氛搞得太紧张了。区区一场论辩而已,又不是什么朝堂之上吾皇之前,弄得为师我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门外又是一阵风吹带而进阵阵雪花,李星云瞥了一眼门外,那枫树上都已经披上了白白的绒衣,他再度长舒了一口气。
好像,的确是有些紧张了。
“不如这样吧,为师我来问,小娃娃你来回答。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看看为师我说的在不在这个理,怎么样?”
李星云思考了片刻。
他看了看身边的离落和苏小凡,又看了看那冰冷却无可否认美的惊人的沈天心。
他觉得这样也不失公平。
虽然自己说的话少了,无法、论证自己的观点,可也能够否认对方的阐述来表达立场。
李星云答应了下来:“请问……”
老道一边给自己捶着腿一边说道:“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你们的老师?”
李星云好奇的睁大了眼睛,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
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会儿。
他们这群新生虽然被书院赶了出来,可后来也知道这是一种磨练,这座道观是书院刻意安排他们学习修炼的地方,这道观里的老道师应该也是书院的安排。
虽然这位老道师看起来身世有些惨,可此人一人便精通除川字门道之外的五字门道,修为高深不知道达到了什么境界,这本是就是值得尊敬的事。
被书院特意安排在此,虽然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尽到做为一名师者的职责,可还是算作他们在书院里的老师。
李星云点了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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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实力为尊的书院道理
对于李星云的这个回答肯定,身边众多学生们虽然紧张却也没有人持反对意见。
即使师者不配为师,但说到底还是老师。
这一点不需要去论证,同样也不需要去辩驳什么。
那师祖级别的老道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再问道:“第二个问题,你是流字门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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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又再诧异的看了看对面的老道师。
从对方那认真的脸色上确认自己不是正在被戏弄之后,李星云懵懂地点了点头:“是。”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
从书院入学考试的时候起,他就确定自己非流门不入。
哪怕后来被书院逐将出来,但在这道观里他也是一直被当做流字门生对待,去背诵阅读那些很早以前就耳熟于心的典籍。
老道师再度问道:“作为流字门生,是否需要熟读流门之道百家典籍学说?”
李星云没有思考答道:“是。”
老道师问道:“这些典籍从你们进入道观的时候起,有没有交给你们?”
李星云响起那如小山般的书堆回答道:“有。”
老道师问道:“我是否说了让你们熟读那些百家学说?”
李星云虽然觉得在短时间内完成这种要求太过分了些,但终归是属于流字门生必须要学习的内容,必须要上的一课,所以他顿了顿说道:“是。”
老道师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可那顿时拥挤的满脸皱褶与有些沙哑的笑声让人觉得,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很好。
李星云不解其意。
身后的苏小凡也是不自觉搓了搓手。
不知为何他从这笑声之中感到了一种寒冷,这寒冷似乎是预示着什么不幸之事似的。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门外越来越紧的大雪,心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只是冬雪来的太急,气温骤降的太快了吧。
观里所有的学生们都是被这沙哑的笑声搞得摸不着头脑。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低声细语议论着。
老道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道:“你这个娃娃还真有趣。”
李星云没有听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对面的老道师,脸上写满了茫然。
这是一个问题吗?
需要自己回答吗?
李星云想着。
论辩还没有结束,才刚刚开始而已,应该算是吧。
他回答道:“是。”
老道师的笑声更大了:“那熟读百家学说,是不是传授流门之道的根本?”
李星云回答道:“是。”
老道师问道:“传授流门之道根本,算不算传授流门之道?”
李星云回答道:“算。”
老道师问道:“那我到底有没有传授你们流门之道?”
李星云回答道:“有。”
老道师问道:“算不算尽了为师者之职?”
李星云回答道:“算。”
老道师突然间不笑了。
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进而冰冷。
包括李星云在内的所有学生都从这张冰冷的脸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那种熟悉代表着恐惧与厌恶。
他们只在老道师向他们传授所谓的六字门道时看到过。
老道师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我是你们的老师,你们是我的学生,我让你们熟读百家学说也是在传授流门之道,尽了为师者之职。那么你们在抱怨什么?”
李星云有些急了。
认真回想着自己所回答的这些问题,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可为什么现在自己有种被说服了的感觉呢?
“都散了吧。”老道师从身旁摸到了紫荆树做的拐杖,撑起了身。
“且慢……”月三人迈出了一步。
所有的学生都开始急了。
哪怕他们幻想过无数种论辩的情况与结局,都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样。
他们原本还想着能够通过这场论辩拨开云雾见一见青天。让以后在道观里的日子过得稍微舒适一些,稍微顺畅一些,稍微正常一些。
可没想到从头到尾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李星云只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还是第一句话。
然后说了很多是、算、有此类的字眼。
然后他们就输了。
道观里气氛开始紧张。
所有的学生都是随着老道师的起身,下意识的挪了挪步,看起来像是要发动一场兵变似的蠢蠢欲动。
月三人更是无法再保持沉默下去,所以他率先迈出了一步,很大的一步。
他走到老道师面前,伸手拦了拦。
然后他就被丢了出去。
从门口划出了一道弧线,带起了一阵风,在院子里薄薄的雪地上摩擦出了一道痕迹。
老道师拄着杖走了出去。
观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学生们没有一个人看到月三人是怎么飞出去的。
更加没有人看到老道师是如何出手的。
他们紧紧跟在后面,却又不敢上前逾越出一步。
李星云觉得自己辜负了所有同窗们所寄予的厚望。
所以他第二个冲了出来。
他同样拦在了老道师身前,然后恭敬地行了一个学生礼:“身为师者却出手打伤自己的学生,老先生这么做是不对的。”
老道师说道:“身为学生却不尊师重道,如果你不是率先行了一礼,现在你也会躺在冰冷的雪地里。”
李星云看了看从地上爬起的月三人,转头对着老道师说道:“先生说持之以礼,立之己身。师者不守,学生亦可不尊。”
苏小凡将月三人搀扶起。
枫叶与雪翩然飞舞的道观院落里,身穿黑色观服的所有学生纷纷从观里涌了出来。
不管情愿或否,总之在这群情激奋大势使然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将老道师围了起来。
老道师虽然看不到,却心如明镜得紧。
他没有再与李星云说什么道理,他觉得有必要让这些初出茅庐的娃娃们亲身体会到生存在这个世上,什么才是真正的道理。
老道师身前诡异地出现一个金黄色的字眼。
那字眼是古体,更像是一种符文。
李星云咽了咽唾沫,视线中这一个古老的字眼竟然开始拆解笔画,横竖撇捺从字眼上分离而出,然后变成了一条条金黄色的锁链,牢牢地将自己捆绑住。
李星云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周身就开始席卷而起一阵风,夹杂着雪花与枫叶将他刮掠进了身后那一座高塔中。
那塔上写着“尘世”二字。
与机关塔,傀儡塔一样,那座塔刚好是流字门道修行的尘世塔。
李星云只是一个先头卒。
老道师身上开始疯狂的涌现出一个个古老的符文字眼,那些字眼仿佛佛家经文一样密密麻麻散发着金黄色的光芒围着老道师周身旋绕。
而后经文一般的符文字眼开始拆解成无数条锁链,捆绑缠绕宛若无数个牢笼,将这院落里所有的学生紧紧地裹住,然后狂暴的北风仿佛刮起了一场龙卷,吹开了院落里坐落五个方向的五座高塔之门,将所有的学生纷纷送进了塔中。
老道师周身归于平静。
雪还在飘落着。
落在他那参白凌乱的发间,落在他的脸上。
老道师用袖角擦了擦脸上的冰凉:“倒是很久没有见过大礼之人了。”
第四章 竞争激烈的菩提书院
道观论辩终究是以学生们的束手无策和无可奈何而画下句点。
正如同老道师的行为那般,是蛮不讲理也是处处在理。
在这实力为尊的修行者世界,何曾见过寻常百姓与修行者六字门中人论过礼了?
不是他们不愿,而是无处说理。
老道师就是在告诉这些初出茅庐的学生们这个道理,实力为尊的道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道理的道理。
这就是菩提书院的道理。
这个道理从他许多年以前进入书院忘情川之后便是懂得。所以在三十六字莲生诀和通五字门道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不知道莲生诀能够将自己带到哪种境界,可通五字门一定能够让在傲然立于五字门道而不败。
所以他才有资格以一人之力独当道观里学生们五字门道的道师之位。
多少年以来,不可撼动!
……
在这个冬天,无尘道观里的学生们不管愿意与否,终归都是接受了真正的地狱修行训练。那代表着五字门的高塔,就是铸就他们不畏严寒的地方。
而相比于无尘道观里暗黑修行来说,一直光明的菩提书院外院,今年秋季新入学的新生们也同样没有懈怠。
他们在书院外院里接受最完整最系统的学习。他们生活的地方是安静而又优雅的红楼区,他们学习修行的地方是五字门道充满着书香气息的课堂,他们实践的地方拥有着永不缺乏的资源。
他们由五字门道那些资深而又境界莫测的道师亲自传授经验。他们就像是天之骄子一样,在外院里被供着养着。
每天除了固定的时间修炼学习之外,还有许多课外活动。
可以顺着湖边观赏鱼鸳任凉风拂面,可以漫步桃林细嗅花香任花飞满天,可以方亭小聚一盏清茶斗黑白棋道,可以高谈阔论指星比月恰同学少年。
两难山那场考核之后,同一届进入菩提书院的新生们在胜负之间无疑迎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与无尘道观里那些受尽虐待图谋反抗最后不得不打掉牙和血吞自食其果的学生们相比,菩提书院外院里胜利的新生们过的简直就是天堂一般的生活。
无尘道观就是一处地狱,菩提书院就是一处天堂。
地狱里的学生饱受这炼狱之苦,他们所想所盼的就是天堂里书院的生活。
不过菩提书院外院里那些享受着天堂般生活的学生们也并没有安怡的以至于忘却了最初的初衷。
他们知道自己为何千辛万苦而来到菩提书院求学。
他们也知道能够拥有眼下的资源与待遇,全都是来自于两难山的那场考核。
手足同窗之间互相残杀的考核。
他们是胜利者一方。
却没有炫耀的心情。
他们也在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修行。
他们亲手淘汰了自己最要好的手足同窗,他们必须要带着那些离开书院的手足们的一份努力一起修行。
这是胜利者与失败者之间的承诺。
“这次不管谁留下谁离开,留下的那个人都要带着离开的那一份努力,在书院里完成双倍努力的修行。”
想起两难山里最后那一场考核时李星云说的这番话,江满楼的心情就有些沉闷。因为他亲手埋葬了一个比他更需要接受书院完整系统修行学习的手足的梦想。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红楼区江满楼住宿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和其他学生相比,他的住宿条件确实是有些特殊的。
他拥有着专门的院落,独属于他一个人的院落。
至于怎么获得这个特殊待遇的,君泽玉他们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和江满楼家里那堆叠如山的银两有关。
“那个书呆子不会回了星云州了吧?”
寒冬飘雪的夜晚,学子们也无法入睡。
江满楼觉得冷清便是叫了君泽玉等人过来小聚,在那敞开的门里,正堂中几人围炉席地而坐,江满楼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惊一乍的说道。
君泽玉等人看着他,苦笑着没有说话。
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他们也渐渐地了解江满楼这个纨绔大少的性格脾气,看起来是不着边际、不务正业、骄纵跋扈、牙尖嘴利,可实际上却是极其重情义的人。
只不过寻常都隐藏在他那光鲜华丽的外表下而已。
“离落那个家伙是不是死性不改依旧整天抱着剑装冷,还有月三人那个总觉得自己把名额让出来给自己兄弟的行为很高尚的家伙……”
“沈天心我就不需要担心了,来自帝王盟十三王族又在地玄榜排名十五,怎么着也有个去处吧?”
“苏小凡那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山下城中天香居里竟然没有。”
也不知是否是醉了的江满楼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黑夜里的小院落飘着大雪,四周寂静地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有他的声音飘荡在深夜里,然后被大雪掩埋。
“君大哥,你不是算无遗策么,要不然你算一算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月相期一双俊美的眸子看着君泽玉说道。
“算无遗策那是家师,我只不过比较擅长出点子而已。”君泽玉笑道。
“那你出个点子给我,告诉我如何才能知道他们的下落?”江满楼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
“这个方法,还真有。”君泽玉故作卖关子说道。
重阳略感诧异的抬起了头。
南希寒也是看着君泽玉。
江满楼一开始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过看到君泽玉脸上谜一般的笑容,他觉得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方法?”江满楼迫切的问道。
“什么方法?不应该是你最擅长的方法么?”君泽玉反问说道。
“我最擅长的?”江满楼自问。
“花钱?”江满楼不确定的说道。
“就是花钱!我虽然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可天机阁知道啊……”君泽玉点到即止说道。
江满楼恍然大悟。
然后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的确,他最擅长的就是消费。
他很有钱,他也很爱买东西。
从天机阁里获取情报这种事情他不是没干过。
所以他赶紧穿上了靴子,摸了把伞,披上了裘衣。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南希寒说道。
“我等不及了,现在就下山去城里找姑姑帮忙。”江满楼撑开伞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我们怎么办?”君泽玉苦笑道。
“赶紧都回去吧,下着这么大的雪不在屋里暖床还到处串门子,也真是……”江满楼回过头抱怨说道,“对了,临走的时候别忘了帮我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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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今夜子时,竹林一战
君泽玉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不是无话可说,是彻底无语!
能够让经天十二星天机星亲传弟子都甘拜下风的人和话,可见江满楼那‘别忘了关门’一句话的杀伤力。
“有时候我真想冲上去踹他两脚。”
君泽玉彻底无语之际,重阳竟然开口说了句话。
简直道破了所有人的心声。
身形消瘦个头不高的月相期连忙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顺便也带上我。”南希寒补充说道。
“看在他如此尽心尽力寻找李星云他们下落,和这些日子修炼学习也不算偷懒的表现,这一次就暂且给他记在账上。”君泽玉饮了一杯水,忽然转了话锋。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天长风在书院里闹出的动静可不小,与之相比,我们这些新生都已经黯然失色了。”
重阳三人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若是论起这入冬以来菩提书院里最火热的话题,那真的莫过于百里长风这个名字。
这次的热闹可与他川字门徒小师叔祖的身份没有太大的关系,一切都来自于其突飞猛进的修为与战绩上。
这件事还要从入冬之后菩提书院的第一场雪开始说起。
据说菩提书院落起今年第一场雪的那天晚上,书院内院一名行字门学生在明镜台修炼之后返回红楼区休息时,点亮房灯之后在自己的床榻上发现了一封书信。
那不是普通的书信,待那名学生带着好奇与谨慎拆开书信之后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封战书。
邀人比试的战书!
邀他一较长短的战书!
“今夜子时,竹林一战!”
那名内院学生看了看那封战书之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他没把那战书放在心上,更加没把那书写战书的人放在心上。
开玩笑,他乃是书院内院第十六座明镜台的天骄学子,岂能够随随便便就接受阿三阿四的挑战?
他倒头就睡了,不再理会此事。
谁知在第二日晚上他再次回到房间时,床榻上相同的位置又出现了一封书信。
依旧是一封战书,一模一样的战书。
“今夜子时,竹林一战。”
那名学生的眉头微皱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他带着这封战书,直接披上了披风,打开房门走了。
书院里有很多桃林,竹林却只有一片,那就是紫竹林。
他想知道到底是书院里哪个门中的学生在连番的挑衅他。
他是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中第十六座明镜台的占领人,或许他依旧可以无视这封战书,可十子同袍的名誉和骄傲不能允许这件事再度发生。
所以他来到紫竹林,打算亲手终结这场闹剧,好让教战书的主人学一学该如何尊重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老生师兄。
他进了紫竹林,信誓旦旦。
他出了紫竹林,失魂落魄。
他输了,输得很彻底,输得没有一点儿心不甘情不愿。
他不仅仅输了自己,还将十六座明镜台上十子同袍兄弟的名誉与骄傲一并输了。
一败涂地!
深夜里,雪飘落在他脸上,他抬头望了望那有些暗淡的菩提星光,心想着:“难道往事要开始重新上演了吗?”
自这位书院内院十六座明镜台上的老生败北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十六座明镜台上。
他的十子同袍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谁也不能天天疯狂的修炼没日没夜。可当连续三五天之后依旧没有见到同袍兄弟时,他们开始觉得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了。
他们结伴来找了那名老生。
然后得知那名老生被人挑战而后战败的消息。
“那是什么人?”
“一名新生。”
“新生?什么修为?”
“冲慧下境!”
“他的境界不如你?”
“是的,不如我。可我却还是败了……”
“你心服口服?”
“我毫无怨言……”
“看来他很擅长战斗,比你更擅长战斗。他也是行字门中人?”
“不是!”
“不是?他到底是谁?”
“我不想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没有什么区别。我困了,想要睡了。”
书院内院明镜台的规矩,但凡明镜台上的学生,只要在接受正式挑战落败后,就失去了占据明镜台修炼的资格。
而他所占领的那个名额,会转移到将他战败的人手中。
那名老生的十子同袍兄弟们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们了解自己这位同窗手足,后者不想说的事情再怎么追问也是无济于事。
好在他们还有一种方法可以知道那下战书的人是谁。
他们只要在十六座明镜台上等待,除了他们十子同袍兄弟之外,只要有陌生人前来十六座明镜台修炼,那么那人一定是下战书的人!
他们这般想着,却也是这般做了。
他们在明镜台上接连等待了近十天,可依旧没有等到那个将他们十子同袍兄弟取而代之的人。
直到第十一日晚上,书院内院里又一名老生遇到一模一样的怪事。
他在自己的床榻上看到了一封战书。
书院内院总共十七座明镜台,共一百七十名老生修行。
所以内院里很难藏得住秘密。
这名老生自然听说过在不久前第十六座明镜台上的一名同窗被人取而代之的消息。
所以当他看到这封战书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是应约而去。
他不知道对手是什么人,或许到紫竹林时就能知道。
他想着自己乃是法字门中人,拥有着诡异莫测的身法,更加擅长操控风之力。在这寒冷的北风之中,同境界下没有人能够在自己手中占到便宜。
他这般想着。
可他同样也是败了。
败在了一个冲慧下境的新生手中。
没有任何悬念,干脆而利索。
他没有抱怨什么,当他知道那名新生是谁时,他知道这是必然的现象。他也知道这不是结束,仅仅是一个开始。这件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会轻易结束。
即使如同这场雪一样,它的到来比往年有些早。
“安逸了那么久,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
事情的发展果真如这位老生预料的那般,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思。
他是第十五座明镜台的老生。
在他之后,第十四座、第十三座、第十二座……一直到第九座明镜台的老生们,在短短的半个月之内都相继经历了和他相同的命运。
(PS:从第三卷开始会有大剧情,标题也写出来了,相信大家看开始的这几章应该能猜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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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明镜台之变(上)
(感谢书友13582914的打赏,我们又多了一位堂主大人。)
于是平静了许多年的书院内院明镜台就在今年入冬之后,渐渐地不再冷清。
那些明镜台中的老生们开始变得很谨慎,小心翼翼。
他们开始到处打听那封神秘战书之主是谁。
他们身为书院学生翘楚,在书院里修行学习的这几年之中自然经历了许多事,也拥有着很多见识,虽然心中对于这件奇怪之事都是隐隐有着猜测,可还是不愿意去相信。
对他们亲眼见证过或者身为几年前明镜台在朝夕之间被彻底大洗牌的当事人来说,无论是历史的重演还是历史的续集似乎都来的太快了些。
让人措不及防!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要亲自求证,必须要亲眼见到才肯认定这个事实。
而恰恰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并不是太大,无法和外院六字门相比。随着明镜台上的老生被挑战败北的事迹越多,那见识过神秘战书之主的人就越多,以至于这个秘密再也不可能做到密不透风滴水不漏。
最终洛长风还是暴露了出来。
他不是刻意在故作神秘,只不过是想要低调一些而已。
只是他的这种低调在无意间暴露之后让菩提书院内院彻底沸腾了起来。
大雪都掩盖不了这种沸腾。
“想当初在菩提树下接受洗礼时,可是有不少新生都对长风的那颗黑菩提报以质疑呢。”月相期说起往事。
“谁说不是呢。不要说其他人,就是我们十子同袍自家兄弟,恐怕也不见得内心都是一致的认为那颗代表着新生之王的黑菩提归属毫无争议吧?”君泽玉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重阳和南希寒,似乎话中有话。
“那你呢?君大哥是天机星座下弟子,早在天东八百宗极富盛名。我们这一届书院新生之中不论是名声天赋亦或是实力修为,恐怕没有谁能够比得上君大哥!”月相期明亮的眼睛盯着君泽玉那张令无数女子都嫉妒生恨的脸庞认真说道。
“这话就有失妥当了。我这一身本领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真要是上了擂台,撑不了几个回合就会被人丢出来的。况且当着地玄榜排名十三的家伙面前,谁敢当这新生第一人的名号?”君泽玉自谦的同时还不望打趣南希寒。
“川字门的入学考试我都没有资格通过,又何谈这地玄十三的虚名。”南希寒说道。
“如果连最权威的天机阁所排出来的地玄榜都是虚名,那我这天东偏安一隅的小小名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君泽玉不依不挠。
“那这么看来还是长风最厉害!”月相期见这二人争论来去也没有个准,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谁知在君泽玉的追问下一直不怎么愿意承认实力的南希寒,却是反驳了月相期的这个结论。
“厉害与否总要打过才知道。”南希寒不冷不热的说道。
“没错,总要打过才知道。”一直沉默的重阳,那漆黑的双眼之中也是骤然散放着火热的光芒。
那种光芒与南希寒的气息很相近。
那是一种狂热,一种渴望,那种渴望叫做战意!
就像是星星之火被百里长风袭掠而后成不可扑灭的燎原之势一样,这场覆盖在大雪中的火势已经燃烧到了他们的心里。
月相期实在想不通这两个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觉得彼此都是手足,何必非要争出来强弱之分。
“真是两个怪物。”月相期一脸无奈的鼓了鼓嘴,心中腹鄙着。
对于重阳和南希寒的最终回答,君泽玉满意的笑了笑。
不枉他一番循循善诱。
“可我们毕竟是同袍手足,总不能反目刀兵相见。”君泽玉提出了这其中的关键所在。
月相期神色诧异地看了看君泽玉。
重阳和南希寒二人陷入了沉默。
“我有一个方法。”君泽玉转而说道。
“什么方法?”重阳面带疑惑问道。
“可还记得入学考试时,我们在星空下结为十子同袍最初的初衷?”君泽玉说道。
“是为了挑战十七座明镜台。”月相期说道。
“现在看来时间刚刚好。”君泽玉说道。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重阳暗自顿了顿。
较高低论长短评强弱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无论哪一种方式都避免不了正面相对正面交锋。
君泽玉却避免了这种正面交锋的方式。
他选择了一个既不用破坏十子同袍手足情分,也不用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一种方式。
洛长风在横扫着十七座明镜台。
他们也可以依葫芦画瓢。
以十七座明镜台上的老生们为参考依照,看一看他们与洛长风之间到底谁能够取得更加耀眼的战绩。
南希寒也是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如同江满楼曾信誓旦旦声势浩大组建十子同袍队时的初衷一样,是为了在不久的将来以势不可挡之姿横扫十七座明镜台。
这是他们的初衷。
后来在书院里经过两难山那一场考核,十子同袍队被硬生生地拆散天涯各方。而他们也一直沉迷于书院的修行学习之中,一直以来竟然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洛长风在内院之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短短一个月之内除了明镜台门神与随着燕南飞返回大燕的第十座明镜台同袍十子之外,接连挑了五座明镜台。
这件事轰动了书院内院,也轰动了书院外院。
它重新让君泽玉想起了最初的初衷。
洛长风就像是一个警钟,他告诉着书院外院那些五字门新生们,实现星空下誓言的时刻似乎到来了。不在明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际,就在这大雪封天北风凛凛之时。
所以君泽玉也要比,和洛长风比,也和明镜台十七座师兄师姐们比。
到底还是要看一看,在这条铺盖着大雪横扫十七座明镜台学生翘楚的道路上,谁人率先滑倒,谁人又走的更远。
“十子同袍,同进共退。既然明镜台注定要迎来一场彻底的位次更替,那么何不让这场暴风雪来的更快更猛烈一些。”君泽玉背负着手望着门外无尽黑夜里散落的雪花说道。
北风吹了进来,卷起凌乱的雪。
他的话入耳,像极了壮语。
他的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豪情。
即使是月相期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内心似乎被一种无形的火焰点燃了起来。
(PS:2016最后一天,说点什么呢……大家是不是都在嗨,苦逼的楼兰还在码字。天冷有点儿冻手,去写下一章,可能要很晚,建议还是等到明早醒来再看,熬夜伤身。希望在2017年里,钧天这本书能够写的顺利,也希望能够取得一些成绩,这样才能离我全职的梦想更进一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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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明镜台之变(中)
大燕三十九年冬月,在菩提书院迎来第一场冬雪之际,那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也是瞬间被寒流推到了风口浪尖。
虽然说聚集了书院学生翘楚的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一直以来都是书院永远新鲜的话题,可那毕竟是在川字门不出忘情川的前提下。菩提书院自从开建以来,但凡有川字门生出忘情川,都必将会成为取代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存在。
许多年来均是如此。
哪怕是在九年前皇甫毅拜入川字门后破天荒的让十七座明镜台沉寂了数年没有任何动静,开了个明镜台在川字门招收新生之后平静安稳的时间最久的先例,可最终在流言蜚语人言可畏之下,皇甫毅终于还是让书院内院这个亘古不变习俗重新步入正轨的延续了下去。
皇甫毅几乎是朝夕之间彻底将明镜台十七座的位次进行了一场大洗牌。
自那以后,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又再度迎来了数年的平静。
一直到几个月前,门庭凋敝的川字门时隔九年再度招收了一名学生。
一名不太凌厉,实力修为一直被所有新老生质疑的学生。
甚至在新生进入书院的那天,明镜台上的老生们还特意安排了一场对传说中川字门小师叔祖实力修为摸底的较量。
那一场较量虽然由于书院院长的临时出现而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进行,可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上的老生们一直都没有忘记川字门小师叔祖的存在。
他们不会放任一名具有威胁自己潜力的学生不闻不问。
毕竟都是这天下新一代的年轻翘楚,没有人愿意做川字门生幕后的影子。
如果仅仅是因为书院里那流传无数年不靠谱的习俗而一直被当做忘情川川字门生成长逆天的垫脚石的话,未免太难令人接受了。
即使千百年来这个定律都没有更变过。
可他们还是不甘心,还是想要尝试。
这定律不是诅咒,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破除的。
所有这才有了那天在藏书楼里一场其妙的偶遇。也才有了那封被书院同窗津津乐道的无期战帖。
那张没有日期的战帖也曾在书院里引起一场小小的轰动。轰动的内容无疑就是来自不同人不同口中的嘲讽与鄙夷的言辞。
原本主动挑战书院内院排行第二第三两座明镜台中老生强者是及其令人震撼与尊敬的行为,无论是洛长风新生的身份还是那一张战帖都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唯一的一处,也是被嘲讽的一处就在于无期两个字眼上。
就像是那些人说的一样,如果那位小师叔祖在忘情川里藏身个三五年不出来,这封战帖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一直等到内院明镜台上的师兄师姐们修行圆满离开了书院,那他岂不是不战而胜?
所以从一开始,从书院里所有的学生听闻无期战帖一事以来,就没有人真正抱着认真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
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反正有那位皇甫小师叔祖在背后撑腰,书院里内外院五字门道学生也不敢说三道四些什么。
就这么,整个秋季平静地走到了终点。
冬至,雪落。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书院里枯燥烦闷的修行学习生活会像整个天下一样,随着大燕帝国寒流的入侵而都在连绵的大雪中准备冬眠时,书院里平地惊起了一声闷雷。
是闷雷也是冬雷。
今届川字门新招收的那一位小师叔祖在入学三个多月的时间之后,竟然就开始行使了川字门生赋予他的权力。
让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斗转乾坤彻底洗牌的权力。
他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直接端掉了内院包括第九座明镜台之后的所有十子同袍队。
书院内院明镜台至此不安了起来。
书院外院五字门中所有的学生至此沸腾了起来。
就连青衣教习与六字门道师门脸上的神情也是精彩了起来。
不管时间或早或晚,也不管书院川字门生与十七座明镜台之间的历史宿怨最终会鹿死谁手,总之能够亲眼见证这场轰动书院内外的盛事的演变,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然而在第九座明镜台传出败北的消息之后,整个菩提书院都在静静观望着猜测着下一封战书会出现在那一座明镜台中时,这封所谓横扫明镜台的战书竟然又突然销声匿迹了下去。
一如它出现时那样般突兀,毫无征兆地销声匿迹了下去。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五天如此……半个月如此,一整月都是如此。
“我真是愈发看不懂了。”
位于第二与第三座明镜台之间的一处方亭里,阎玺与行者二人相对而坐。
这里不是外院的桃林,却也有着漫天的花瓣在雪中飞舞。
白雪红梅,这明镜台周围的景色真的很美。
不过看这二人的脸色显然没有什么心情在这里小聚饮茶赏雪品梅。
开口说话的是身形魁梧的行者。
十七座明镜台霸占第二座数年之久无人可撼动的老生强者。
“一场暴风雪之后突然的平静确实会让人容易困惑。”阎玺想起这接连一个月以来自己的状态,几乎全身心都在关注着新的一封战书会出现在谁的床榻,回想起自己莫名的紧张苦笑着摇了摇头。
“听你的语气,似乎你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行者诧异的看了看阎玺一眼。
“知道是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阎玺说了句云里雾里不怎么听得懂的话。
“你何时也学得禅语了,净说些听不懂的话。”行者埋怨着说道。
“是很难听懂。”
“不过应该能看懂。”
阎玺笑着。
他的手从月牙坠里摸出了一件事物。
那是一封信。
一封很眼熟的信。
虽然还没有拆开,可行者在第一眼看到那封信时就感受到那里面隐藏的战意。
夹杂着刀意的战意。
他曾经在藏书楼里见识过这种刀意,而且没那么轻易能够忘记。
“这是……”行者有些不确定自己所猜测眼神扑朔着说道。
“他的战书。”阎玺将手里的战书递了过去说道。
“挑战你的?”行者心中有些微微震撼。
他当然知道阎玺口中的‘他’是指谁。
只是他不理解的是,明明已经销声匿迹了一个月,却又如何会再次突然的出现?而且还是将目标定在了内院第三座明镜台十子同袍之首的阎玺身上?
难道觉得这样一惊一乍地吊足人们的胃口很好玩吗?
想到这里,行者那如剑山一般的青眉皱了起来。
(PS:坐在电脑旁睡着了,然后冻醒了,汗。抖着手终于码完这一章,睡觉去了。本书正版在纵横,希望喜欢的朋友能来支持,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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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明镜台之变(下)
“和之前他们的情形一样,我也是在床榻上发现的。说来倒是很有趣,在这书院之中竟然还有学生能够悄然进入我的房间而我丝毫没有察觉。”阎玺说道。
“看来他似乎并没有要偃旗息鼓的意思。”行者接过了那封战书,虽然没有拆开却也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封战书的沉重。
“从书院无数年亘古不变的历史来看,无论哪一届川字门生,当他走出忘情川正式向十七座明镜台发出挑战时,都没有半途而废这一说。”阎玺说道。
“可是你不觉得这所谓的横扫明镜台事件来的太快了么?”行者心中依旧有着不解。
“对于第九座明镜台以及之后的师弟妹们来说是有些快,可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够慢的了。”阎玺说道。
“确实。在连胜明镜台之后,他就已经将你当做了下一个要击败的目标。为了和你一战,他给自己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调整和准备,可以看得出来他很重视这场交手。”行者说道。
“时间定在什么时候?仍旧是今夜子时?”
“不。比起那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面对连败战绩的倒霉的家伙来说,我的时间很宽裕很充足。”阎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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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间?”
“三日之后。”
“为什么要等到三日之后?”
“可能……他想要让我也准备准备吧。这样会显得这场交手更加公平一点儿。”
“你需要准备吗?”
“换做是一个月以前不需要,可是现在……”
“现在为什么需要准备?难道说现在的你竟不如一个月之前的你?”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需要你准备三日的时间?”
“我破境了!妙道境!”
“什么?”
“我破境了,就在几天前,所以我需要三日的时间来稳定现在的修为。”
“这真是一个惊喜!”
“的确是惊喜。但我想对于他来说,留给我这三日稳固修为的时间绝对会让他悔之晚矣。”
……
菩提书院外院。
纷飞的大雪之中有一连九道身影并肩而行着。
他们撑着伞,身着不同颜色的书院学生服饰,分别代表着来自书院外院的五字门中。
那九道身影自然有熟悉的面孔。有江满楼,有君泽玉、有月相期、重阳、和南希寒。除了他们五人之外,还有四道同样是今届书院新生的身影。
这四人是在菩提山下组建十子同袍时,与彭九分到一组的手足同窗。
流字门中的关山,术字门中的公输二十三,行字门中的端木青,还有易字门中的楚观月。
他们虽然不是新生六字门中的首座,但在新生考核之中无疑都是六字门甲上的成绩。无论是在书院入学考试前还是在进入书院之后,他们一直都是同龄之中的翘楚。
他们一行人来到外院法字门道日常修炼教学的地方。
这是一个非常险的地方。
在菩提山脉群山环绕的中间云雾里有一片悬于空中的巨大八卦台,那八卦台呈圆形之状分别向四周延伸而出八条云栈云梯接连着周围的群山山顶,看起来险而又玄。那八卦台的中央处起了一根直入云霄的云龙柱,从九天云霄里一直有着七彩的灵光宛如雷电一般从云龙柱上游走而下。
江满楼和君泽玉等人从外院来到其中一座连接着云栈云梯的山顶。
那八卦台上有着很多学生围着八卦台边缘盘膝而坐,在认真的听着法字门道师传道授业。江满楼等人的出现自然没能瞒得过那些学生。
于是有着轻咦声响起。
很多学生都是顺着那道轻咦声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那位法字门中的道师如此,身旁负责助教的青衣教习们也是如此。
在所有的关注都伴随着这些目光汇聚而来时,那些围绕着八卦台边缘而坐的学生之中站起来一道不羁且高傲的身影。
他是彭九。
当初在菩提城与君泽玉等人针锋相对的彭九。
他向着江满楼这边走来。
“你要去哪儿?”法字门老道师捋着胡须问道。
“离开这里。”彭九没有看那位道师,他的目光从江满楼等人出现开始就一直在看着这边。
“现在是传道时间,不经事先请假而擅自逃课者是会被书院取消六字门学习的资格与机会的,难道你不知道么?”一名青衣教习严厉呵斥道。
“知道,但我不在乎。”彭九继续向这边走来。
“难道你不想要修行法字门道了?”法字门道师看了看江满楼等人一眼转而说道。
“学生既然入了书院法字门中,自然就是无可置疑的法字门生。”彭九说道。
“既然承认是法字门生,为何又要擅自离开?”法字门道师说道。
“因为学生想换个地方修行。”彭九来到老道师面前停了下来。
“换个地方?整个书院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可修炼法字门道的地方吗?”
“自然是有的。”
“哪里?”
“内院十七座明镜台!”
彭九恭敬地向这位法字门道师行了学生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跟着江满楼等人离去。
身后那八卦台上,法字门道师似乎想起了最近书院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件事,而后不可思议的与青衣教习们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中震撼般想着:难道他们这些新生也要挑战十七座明镜台?
那围绕着卦台边缘而坐的学生们惊起一片哗然之声。
……
“希望你们不要误会,这一次联手只不过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我们之间的恩怨依旧还在那里,我们依旧是对手。”彭九从关山手中接过一把伞撑开,不冷不热地说道。
“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要罢手言和的意思。”江满楼刺声说道。
“那就好。”
彭九话锋一转说道:“现在要去哪里?”
“门神的实力我们在入学时就已经见识过了。就从内院第十六座明镜台开始吧,有时候走一走前人走过的路也未免不是件好事。”君泽玉面露微笑。
第九章 无尘观归来(上)
内院十七座明镜台。
自从时节入冬这菩提书院落下了第一场雪以来,萧灵童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一直就像是这昏暗无光的天空一样,沉重而且令人透不过气来。
他不是因为内院十七座明镜台被洛长风一人独挑了一半而让他们这些平日里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老生颜面扫地无地自容。虽然说多少还是有些此中原因,但更多的是出于洛长风对他的无视,对他第十七座明镜台门神的无视。
一个月之前,洛长风从第十六座明镜台开始接连书写了一场场辉煌的胜绩,势不可挡。令寻常时候不可一世的内院明镜台输得一败涂地,却唯独跃过了他萧灵童与自己的十子同袍。
书院内院之中无论何时何地,那些曾经想要挑战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地位的学生,都是毫无疑问的以第十七座明镜台为起始点开始尝试。毕竟如果连十七座明镜台的最后一名都无法击败的话,又有什么资格去眺望那看不到边际的其余十六座明镜台呢。
这也就是门神之名的由来。
是由一场场守护明镜台荣誉的战绩标榜而得来的称谓。
可是现在,竟然被直接无视!
哪怕曾在紫竹林之中暴露过自己十子同袍的实力也不应该直接忽略甚至是抹杀存在吧?
萧灵童这般想着。
他心里有些烦躁有些乱,以至于每一招每一式之间出现了狭缝,出现了偏移。
“你怎么还在这里?”小六从外面冲了进来神色慌张地看着萧灵童说道。
“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萧灵童不耐烦地说道。
“出事情了!你没看到方才从我们十七院落走过去的队伍么?”小六急迫说道。
“队伍?什么队伍?难不成是新生组成挑战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联盟队伍又是三过明镜台门神而不入?”萧灵童气愤的言语之中带着自嘲的意味。
他自嘲之后便是低头自顾自的修行了起来。
他没有听到小六的回答,心中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小六。
他的神色开始是疑惑,然后是质疑,最后变成了得知真相的惊讶,然后这三种情绪尽数化为愤怒。
萧灵童气愤愤地离开了十七座明镜台,向着十六座明镜台走去。
……
天还在飘着雪。
安静宁和的内院里种植着许许多多的奇花异草吸收天地灵气,然后被层层的雪棉被厚厚的裹住,让这残秋里花红草绿美不胜收的书院内院变成了一片银装素裹。
砖瓦上的雪并不厚,北风经常拂掠,将高处的雪吹到了地上,吹到了院墙墙角。那墙角处的几株梅花不堪承受白雪之重,被压的折了枝,散落一地梅花。
君泽玉等人撑着伞来到了第十六座内院明镜台院落门前。
院落之内走出来一名书院老生。
正是洛长风第一位挑战的那人。
那名老生诧异地看着面前堵着院落门口的这一行十人,打量着那一张张青涩又充满信心的脸庞,视线最终落在君泽玉等人腰间佩戴的菩提子与十子同袍信物上,微微皱了皱眉问道:“新生?”
“见过这位师兄。”君泽玉率先行了一礼。
“新生来这里作甚?”自从败在了洛长风手中之后,这名老生一直都是情绪低落。
听闻早在新生们入学考试之前,就已经组建了十子同袍扬言要让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不得安宁,这种狂妄的行为与夸张的自信让书院里所有的老生对于今届书院所招入的新生都并不怎么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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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师兄师姐们。
这名老生也不例外。
君泽玉微微一笑,从月牙坠之中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请师兄赐教。”
那名老生的目光停留在君泽玉手中的那封信上。
他当然不会以为那是一封寻常的书信。
他看得出来那是一封战书。
他没有去接这封战书,而是露出不屑的笑容看着君泽玉:“你们是在向我下战书么?莫不是以为我败在了长风小师叔祖的手里就是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师兄误会了。”君泽玉笑道。
“误会?这难道不是向我下的战书?”那名老生说道。
“这当然是战书,只不过不是挑战师兄你的战书,而是第十六座明镜台所有十子同袍人的战书。”江满楼等的有些不耐烦说道。
君泽玉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再一次说道:“新生十子同袍人正式向第十六座明镜台的师兄们发出挑战。”
萧灵童站在君泽玉等人身后不远处。
听到了这及其郑重的宣战声,看到了那及其熟悉的战书。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站在十六座明镜台院落门前的老生身上,后者也察觉到了萧灵童的目光投掷而来,二人遥遥相望。
……
时至午后,天地一片银白的书院里有一道彩光伴随着尖锐的声响冲霄而去,然后在天空里炸响。
那是烟花痕迹!
书院外院术字门中有名新生抬头看到了这白昼里的烟花,脸上满是振奋与钦佩的神色。于是在短短一炷香之内,一则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书院外院五字门中流传开来。
“败了,又败了!内院第十六座明镜台又添败绩!”
“第十七座门神明镜台再次被无视!”
“真的假的?这书院里除了进入忘情川的川字门长风小师叔祖之外,还有谁有实力挑战内院十七座明镜台?”
“难不成是书院里的老生开始厚积薄发了?”
“不是,都不是。这次战胜第十六座明镜台的取而代之的是与我们同时进入书院的外院新生!”
“是哪位师兄如此厉害,这次终于为我们新生扬名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今日天东天机星弟子君泽玉师兄好像没有来听课。”
“对、对对。江满楼那个纨绔大少也缺席了。”
“还有重阳那个黑袍家伙……地玄榜十三的南希寒也破天荒的没有上课。”
“难不成,是他们联手?”
“必是如此!今日授课之时,君泽玉与江满楼等人共同来将彭九接走了。当时我们还以为彭九大言不惭要挑战内院明镜台,现在想一想,他们很可能真的联手挑战内院明镜台了!”
“什么?江满楼他们组建了新的十子同袍?按照你的意思,第十六座明镜台十子同袍尽数败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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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无尘观归来(中)
书院内院通往第十五座明镜台的宁静小路上,一行十道人影撑着伞顶着漫天风雪慢行着。
已经接连下了一个月有余的大雪让这冷清的书院内院地面上都是雪没过了脚踝,在这条逐渐攀登的山路上,他们留下一排排深深的脚印。
十人的队伍也显得分外的平静。
在这风雪吹掠的山道上,只有着脚步踩在雪地里与深厚的白雪发生挤压的声音冷清的回荡着。
在他们后方是那渐渐远去的,在视线里逐渐被大雪模糊的第十六座明镜台院落。
江满楼等人似乎并没有因为刚刚战败第十六座明镜台成功入主书院内院而显得多么兴奋,比起那些惊闻这则消息的书院外院六字门学生来说,他们的表现极其平静,平静地有些可怕,好像这一切的发生没有任何悬念,都是理所应当似的。
“内院第十六座明镜台的实力远远比我想象中要强上许多。”
君泽玉的声音很温和。
十子同袍如今要决战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君泽玉无疑担当起了这个队伍的智囊人物。
从离开第十六座明镜台时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不是真的无话可说,而是在总结着方才与十六座明镜台那一战的经验,他想要从这一座明镜台的实力推测出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整体水平。
江满楼等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一路以来都忍着没有出声打扰。
君泽玉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之后,众人还是沉默着缓缓登山。
江满楼看了看君泽玉一眼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句话并不难理解,它的意思很简单。
书院内院第十六座明镜台的实力要远远超过预想,那代表着凡是排在第十六座明镜台之前的对手们的实力都终将会超乎预想。
简而言之这场席卷内院明镜台的风雪想要一路无灾无难的登上山顶很难。
“那我们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重阳开口说道。
不眠不休地挑战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是否会让他们受伤,身体是否支撑的住这连番的战斗,来自大燕帝国的寒流究竟会让菩提书院的大雪持续多久……这些个问题如今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们到底能够走到哪里。
这或许是他们如今最在乎的一个问题。
一双双眼睛迫切的看着君泽玉,想要从那美丽的近乎妖孽的脸颊上找到答案。
“走一步,算一步。”
君泽玉抬头望了望山上那逐渐清晰的明镜台院落。
江满楼等人也是纷纷将目光投去。
他们的目光清明澈底,就如同脚下逐渐加快的步伐一样隐含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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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不再言语。
……
“据说他破境了。”
紫竹林后那片湖泊岸边,洛长风将竹筏拖到了岸上紧紧系了个结,又蹲在湖边用湖里并不怎么冰凉的水洗了下手。
皇甫毅撑着伞走了过来,为洛长风挡住了飞舞的鹅毛大雪说道。
“我听说了,所以才给了他三天的时间准备。”洛长风用手帕擦了擦手,起身接过师兄手中的伞说道。
“越境战斗是件很困难的事。就算是老师年轻的时候也只有过那么寥寥可数的几次。”
皇甫毅在书院里修行学习了九年,他曾经以一己之力横扫过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所以对于那霸占第二第三座明镜台的十子同袍人的实力修为很清楚。
尤其是阎玺与行者二人,在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之中可以说是老生之中资历最深的两人。
皇甫毅虽然从来都不担心三十六字莲生诀的威力,也不会担心洛长风从刀痴所留的刀谱之中所悟得的那一十七路刀法,事实上从他见识过那十七路刀法之后,就连自己都是忍不住赞叹那刀中的精湛之处,可他还是有些担忧。
就如同他所说的,越境战斗原本就是件很困难的事。
“可是我想试试。”洛长风眼神之中带着真诚与坚定。
他又何尝不知道修行者六字门之中越境战斗是多么愚蠢和可笑的事,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因为唯有战斗,唯有惊心动魄的战斗往往才能激发出一个人从未发觉的潜力。
更何况,打不打得过,也只有打过了才知道。
这一点,他和重阳等人很像。
一样的执着,一样的骄傲。
风雪飞舞的竹林枝头偶有鸟儿飞落,或许是这寒冬天气太冷这白雪太冰,鸟儿刚刚飞落在枝头便是拍打着翅膀再次起飞,只留下浅浅的爪痕与枝头蹬落的小小雪堆。
雪堆砸落在宽大的雨伞伞面,伞下是结伴而来赴约对手。
阎玺与行者并肩而至。
这一条紫竹林小路仿佛变成了一条雪白的直线,线的一头是洛长风与师兄在静静的等待,鸟儿从枝头起飞仿佛鱼儿咬上了钩,手里的直线感受到了挣扎的力量,于是师兄弟二人微微抬眼,在直线的那头看到了对手。
洛长风收了伞,抽了刀。
他手中的刀是在不久前师兄赠送的。
不是什么名贵的兵器,更加不是天机阁神兵榜上赫赫有名的神兵。
他手中的刀是把竹刀。
就是用紫竹林的柱子做成的一把刀。
洛长风修刀许久,一直以来就缺少一把像样的刀。
江满楼是天下第一世家江家的继承人,江家乃是术字门中第一世家,对于制造兵器这一方面的造诣可以说是无人能比。
即使是在天机阁所颁布的神兵榜上也有不少神兵利器出自江家之手。曾经在紫竹林面对十七座明镜台门神的考较时,江满楼就曾打造过一柄刀,一柄削铁如泥的流星刀。
以如今洛长风和江满楼彼此之间的交情,只要他开口,就绝对会有一把比流星刀好上十倍的刀送到自己手中。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还是接受了师兄赠与的这把竹刀。
虽然分文不值,但却很称手。
没有什么原因,因为这是师兄赠与的刀。
师兄和他一样,也修刀痴的刀道。
看着洛长风手中那把竹刀,阎玺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嘲讽。
他实在想不通,一把连柱子都砍不断的竹刀何以被用来当做兵器。
他想不通也不用去想。
因为洛长风的刀很快,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便是眼看着就要逼至面前。
阎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要躲开这一刀的意思。
既然是挑战,躲避又算的了什么挑战。
脚下厚厚的雪犹如春天里嫩绿的芽儿疯狂的生长,随着阎玺的脸上浮现那抹笑容,这身体周围疯狂生长而起的雪幕已经将他彻底的护在其中。
雪幕如冰墙,坚实而强硬。
洛长风手中的竹刀刺在那雪幕冰墙的表面,竟然没有穿透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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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无尘观归来(下)
(感谢书友13582914堂主大人的鼓励和打赏)
洛长风微微皱眉。
并不是他的刀不够快不够锋利,他的刀能够刺穿忘情川里的冰河,能够削平后山崖上的岩石,即使是当初江满楼在紫竹林炼制的那把流星刀,都在一个月前横扫内院明镜台时被他手中的竹刀斩作两截。
他对自己的刀很有信心,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刀道。
可是这一次竟然被一幕雪幕冰墙挡了下来。
“很诧异么?我乃是法字门生,所修所悟所控皆是天地自然法门之冰雪。在这寒冬飘雪的季节我占尽了天时地利,这随心所结的一幕雪幕冰墙都要比平常间坚固数倍,又岂是一把竹刀能够刺穿的?”雪幕冰墙之后传来阎玺冷讽之声。
洛长风只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那雪幕冰墙之上侵袭而来,开始顺着手中的竹刀刀尖弥漫而延。
这股寒气犹如冷霜瞬间便是在竹刀之上升起了一片霜寒,那霜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最后爬满了竹刀刀身将洛长风的手臂都是迅速凝固冻结了起来。
洛长风没有和阎玺打嘴皮子仗的意思。
竹刀都已经刺到对方的眼前,这场较量终究还是需要一刀一剑的进行下去。
扑面而来的寒气并没有令他有不可承受的冰冷感觉,他父亲洛翎生前在世时所修炼的元神就是冰雪,所佩戴的兵器就是游龙寒枪。
无论是冰雪元神还是有着霜龙兵魂寒枪的寒气都要比这雪幕冰墙要凌厉上许多,自幼抱着游龙寒枪长大的洛长风自然不会畏惧这微不足道的寒冷。
只是才一开始交手,若是放任整只手臂都被这冰霜冰冻那未免会让自己瞬间落入下风与危险的境地。
脚下猛然间震荡而出一股气劲,这凌厉的气劲震碎了那已经深深陷入雪地之中的双脚周围的厚雪。
这股气劲不是其他,乃是洛长风从刀痴所留刀谱之上所修出的刀意。
刀意自体内喷薄而出犹如厉风一般顺着他的臂膀开始向前席卷,那冰冻的手臂上所结的冰幕在遇到这股刀意时刹那间被绞成无数的碎冰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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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刀又再度展露在眼前。
这股刀意依旧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它仿佛套在竹刀刀身上的一阵无色的飓风刀环,它势不可挡地摧毁了雪幕冰墙,然后洛长风双脚微微用力,身体便是前倾而去,手中的竹刀向前刺进了一分。
阎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冰冷。
这股刀意来的太快,就如同洛长风手中的竹刀一样快。
双眼之中那锋利的刀尖越来越近,近的似乎让他感受到了一阵细微而又刺眼的锋利。他的眼睛开始变得干涩,然后有股酸意侵袭,最后有着丝丝的血线从眼中浮现出来。
这刀意太盛,不能直视。
阎玺的身体开始后仰。
他张开双臂,双脚在雪地之中不停地后滑。
洛长风手中的竹刀在追逐着,阎玺在后退着。
他们的速度很快。
但二人相对的位置却是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阎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再度出现一抹深深的冷意,他双手合起结成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然后那双手被瞬间冰冻了。
手臂被瞬间冰冻了,脖子被瞬间冰冻了,下巴、脸庞、鼻子、眼睛,整个脑袋连同整个身体都是瞬间被冰冻了。
毫无预兆,阎玺竟然化作了一个冰雕。
冰雕自然无法再继续飞速的后退,洛长风的竹刀终于再度向前刺入了一分。
这一分刺入了那冰雕的眼睛,然后无色的刀意顺着刀身侵入了那只眼睛,而后瞬间散布了整个冰雕全身。
咔嚓一声响,冰雕之上一道裂纹从眼角浮现。无数道裂纹犹如蜘蛛网一般遍布冰雕全身,冰雕碎裂。
却没有阎玺的身影!
一阵寒风扑面,吹掠而起额前的几缕发丝,洛长风收刀环顾。
竹林周围里有风四起,有粉碎的雪片在眼前乱舞。
洛长风的视线被这凌乱的雪片阻挡,他看不到阎玺的身影,环顾四周视线之中只是隐约看到一阵白色的身影诡异地在高速移动着。
左手边有一株紫竹开始颤动。
右手边也有一株紫竹开始颤动。
不知何时开始,洛长风身体周围所有的紫竹都开始纷纷的颤动。
剧烈的颤动带着沙沙的声响抖落了竹枝上堆落的雪。
诺大的紫竹林中惊飞起一阵鸟群。
颤动的竹林竟然开始移动,如同阵法一般的移动。
于是有着数不清的紫竹里里外外围了三重向着洛长风靠拢,那紫竹之上延伸的不再是竹枝,而是一根根尖锐锋利的冰刺。
洛长风如今是冲慧下境的修为,没有炼精化气凝练而出三清之气是无法支撑腾空而起的。虽然武道之中也有不少能够让人短暂的离地十数米的身法,可这竹林之中的紫竹最矮的都有数十米高,哪怕洛长风施展此等行者身法也无法从这密密麻麻的竹林冰刺之中跳出。
所有的出路都被这移动的紫竹彻底封死。
洛长风紧紧握了握手中刀。
他闭上了眼睛。
社稷山河图山河一重之力暗自运转起来。
这周遭天地之间的一切似乎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他没有睁开眼,却能够看到风与灵力运行的轨迹,能够感受到一种接近人的体温的温度在竹阵之外移动着。
他捕捉到了阎玺的踪迹。
没有丝毫犹豫,他灌注了十二分的刀意,然后转身挥刀向着身前斩落。
……
无尘观里尘世塔的塔门缓缓开启。
一股尘世的暖意从塔中释放而出瞬间融化了那飞舞在空中的雪片。
塔前已经汇聚了很多人,很多身穿黑色道观观服的学生。
这些学生看起来都显得有些狼狈,完全没有了刚入学时那般风度翩翩少年青涩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面容上所带的一种刚毅,一种源自自信的刚毅。
雪白的世界再度展露在眼前,李星云和苏小凡等流字门生站在塔门之后,感受到这冰冷世界的寒意疯狂的拥入塔中,二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不能视物腿脚也不怎么利索的师祖级别的老道师耳根动了动,听到尘世塔石门缓缓升起的沉重声,满脸皱褶的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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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宣一场大道,看一路烟花
李星云与苏小凡等流字门生走出了尘世塔。
看着那道拄着杖站在漫天风雪之中风烛残年般的身影,李星云心中顿时涌现出许多的歉意。
是歉意也是悔意。
想起数月前刚刚进入无尘道观后被这位老道师别具一格的教学方式虐待的凄惨模样。想起那一日所有的学生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屈辱,于是组织联合起来反抗,要与老道师论一场理的情景。想起老道师蛮不讲理的将他们送入这魔鬼般地狱的塔中还冠冕弹簧说着这是书院实力为尊的道理……
李星云走到老道师身前,叩拜了下来。
他很抱歉,曾经对于老道师虐待他们的看法有些偏激,有些不尊重。
他没能理解老道师所做这一切的良苦用心。
所以他很恭敬很虔诚的叩拜了下来。
他拜的是学生礼。
此时此刻,他已经将这位老道师视为书院传道授业的老师。
除了村子里教他读书教他医术的先生之外,真正的第一位老师。
这位老师虽然没有教他读书教他医术,可却是让他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彻底悟透了流字门道精髓。
这是他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奢侈。
朝闻道而夕入道,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老师更加尽职尽责?
李星云跪了下来之后,苏小凡也是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还有兰百草、牧千野、厉判官、这些曾经在书院流字门入学考试中取得甲上成绩的优秀学子们也纷纷跪了下来。
然后从尘世塔之中走出的所有流字门生均是潮水一般的叩拜了下来。
老道师颇为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何为流门之道?”
李星云抬起头看着老师答道:“尘世之道是为流门之道。”
紧接着苏小凡答道:“打鱼织网,掌刀勺锅碗为流门之道。”
兰百草回答道:“悬壶济世,广施恩德为流门之道。”
牧千野答道:“上山采矿下山砍柴,弯弓打猎农田耕种是为流门之道。”
厉判官接着答道:“笔写春秋墨画江山,黑白纵横一曲升平是为流门之道。”
何为流门之道,这个问题或许对于数月以前刚刚进入无尘道观哪怕是菩提书院的新生们来说真的是很深奥晦涩的问题。
或许那些自诩流字门生的学生会说览阅经史子集百家学说就是流门之道。
那个答案或许是正确的,但却不是真实的。
真实的流门之道就在他们身边,就在身后那座尘世塔中,就在他们呼吸之间晨暮之间。
山上山下庙堂江湖,渔夫樵夫、农夫矿匠、猎户裁缝、药师毒师、厨师乞丐、琴师棋士、书生画师、商人歌姬……尘世种种皆为流门。
老道师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围学生之中月三人、沈天心、离落几人看着李星云的成长也都是会心的笑了起来。
老道师转身慢轻轻的走进了道观。
他在观中央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他挥袖之间,道观里宽敞的大厅之中顿时多出了数百上千蒲团。
身穿黑色道观服的学生们依着蒲团盘坐了下来。
观里顿时间响起钟鸣之声。
第一道钟鸣之声响起,这观里飘舞翩飞的漫天雪在刹那间定格了下来。
第二道钟鸣声响起,一层虚无透明的气劲传荡而出,将整座道观与世隔绝。
第三道钟鸣声响起,这凛凛寒冬的温度开始逐渐地回升,再也感觉不到寒冷。
第四道钟鸣之声响起,一片银白的天地间,那雪开始融化,那树开始生出嫩芽。
最后一道钟鸣声响起,道观里外,漫山遍野绿树红花。
从五座高塔之中传出的钟鸣之声经久不绝地回荡在整座道观。于是昏暗的天空晴了,冰封的山溪融了,冷清的山林闹了,花间鸟语,这里变得一片生机无限。
观里的学生们倾听着这余音绕梁的钟鸣之声,心清净了下来,杂念尽除。
“夫天道者,乃机要也。”
“以应苍生六转,故以道分上下,法显六门。六门合理,篇篇归根。”
“得之者坐获天机,悟之者为之心印。”
“道之初上,则清虚日月行度之数。道之初下,则地气生产万物之源。天有日月星,以应人之眼耳鼻。地有高下半,以应人之魂魄精……”
老道师的声音在钟鸣之声的背景下从道观之中响起,然后回荡在道观里每一座塔中,回荡在枫树与紫荆树林里,回荡在山川深谷溪流山涧中。
晴朗的天空里骤然有着云彩凝聚,有着风起。
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样开始在道观的上空盘旋凝集。
然后无数道霞光从祥云中垂落,像极了一道道彩色雨帘。
那灵力雨帘笼罩在整座道观,悄无声息地灌入而进道观里所有闭目凝神聆听大道的学生们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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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浑身一个激灵。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顿时变得透明清澈无比,体内的所有污垢仿佛在这一刻尽数荡涤。不仅如此,他身体之中的骨骼气息甚至是神识,都顿感舒畅无比。
不知不觉中,他入了无垢境界。
他破了无垢境界。
他达到入魄。
他又破了入魄境界。
他开了天冲,进入冲慧。
他体内孕育了灵慧,他炼精化气破了冲慧。
他进入了妙道!
……
菩提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中,沿着山路的烟花像是在恭送着那一队新生十子同袍的离去而一路绽放不停。
第十五座明镜台的烟花冲天而起,紧接着是第十四座,第十三座……一直到第六座,第五座……江满楼等人组成的十子同袍势不可挡,开始止不住的连胜。
整座菩提山都彻底升华了起来。
外院五字门中的学生和道师们已经停止了讲课,青衣教习们也是放下了手中的活,就连山林里的花,花丛里的鸟儿都在瞪着眼睛看。
看那一路烟花绽放!
菩提园里的院长大人放下手中锄头遥指着内院第四座明镜台方向惊呼一声说道:“你看?”
翎儿高兴地跳了起来,脚下踩的泥土飞舞的到处都是:“胜了,又胜了。”
雪儿那满是泥巴的小手双手合十祈祷祷告着。
耳边却是传来悦耳的钟鸣之声。
仿佛有着大道诵经入耳。
她突然睁开了明亮而美丽的眼睛,遥指着天边惊诧地望着老师院长惊呼道:“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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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十七路刀(上)
“是钟鸣传道之声!”
雪儿双耳及其敏锐,只不过刹那间便是听出了钟鸣声中混着的传道之音。
她纤细的手遥指着天边,试图从昏暗的云层之中寻找到钟鸣道音的来源。可她在原地旋转了一圈,竟是发现一时间辨别不了那道音的方向。
她觉得有些奇怪。
在书院里生活了数月还是第一次听道这种传道音。
那声音感觉忽远忽近。近的似乎就在身边甚至于就在这座菩提山上,而远的却又四处飘荡不可捉摸。
“翎儿你听到了吗?”
“嗯,我听到了。这是传道之音吗?感觉浑身很轻松哦!”
“老师,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雪儿开始撒娇。
“看来……观里的修行结束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快。”庄院长双手扶着锄头遥望着远方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观里?山上不是只有书院吗老师?”雪儿眨巴着清澈明亮的眼睛问道。
“山上自然只有书院。可是除了外院之外不是还有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小师叔的忘情川与你老师我的菩提园么?”庄院长伸出宽大的手掌,掌心的泥土被一阵灵力光辉清洗而尽,他宠溺的揉了揉雪儿的脑袋。
雪儿下意识地反应是向后退了半步,她满脸敬而远之的神色看到那只宽大手掌上的泥巴被灵光清洗之后才是微带着委屈将小脑袋伸了过来。
“这么说来,道观也是书院一处特殊的修行地了?”翎儿问道。
“那观里都是哪些人呀?”雪儿好奇地问道。
庄院长笑了笑捋了捋胡须。
他没有回答雪儿的这个问题,可是他的笑容却带着深意。
小貔貅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道闪影跳到了庄院长的怀中,粉红的鼻子在寻找着庄院长身上奇花异草香气的来源。
“我知道了。”雪儿恍然大悟,然后喜笑颜开,“一定是小李子他们。”
雪儿一直以来都不相信书院真的会开除已经通过入学考核进入书院的新生。
而且还是过半的新生。
因为两难山考核所定下互相残杀的规矩太过于严苛,甚至是可以说蛮不讲理。书院不会鼓励这种同窗之间互相残杀的行为,因为这样做不是在传授学生们什么人生的道理,而是对心灵对真情的扭曲。
后来经过撒娇与胡搅蛮缠,雪儿终于是从老师口中得知有关两难山考核失败者的新生们的去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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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院长告诉她那些新生会回来的。
所以她猜到了那所谓道观里归来的人,就是李星云那些曾被传言开除书院的失败者新生。
翎儿听到小李子李星云的名字便开始有些莫名的紧张起来。
然后她的心开始加速的跳动起来。
她的呼吸开始有些紊乱。
她终于是没有忍住直接丢了锄头跑了出去。
“翎儿你去哪儿?”雪儿在后面喊道。
“我去迎接他们。”
……
“这一路你为什么总是在燃放烟火?不是佳节庆日这么做是会破坏环境的。”通往第三座明镜台的山路上,身形瘦小却眉目清秀的月相期瞥了江满楼一眼说道。
“我们连胜了十二场,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如今只剩下前三座了,这种新生战绩在书院历史上应该还是破天荒的一次吧?”江满楼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说道。
“自书院开院到现在千年来,确实是破天荒的一次。”君泽玉面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中却是藏着战意正盛的精光。
“创下了这么优秀的成绩当然要好好庆祝一番了。”江满楼得意说道。
身边一行同窗听到君泽玉的断论都是难掩内心的激荡之情。
击败内院第十六座明镜台的成绩固然优秀,可并不会让这些拥有着骄傲资本的新生们对自己所取得的成绩感到无比荣耀。
毕竟内院再强,也只不过是第十六座明镜台。
他们十子同袍队伍之中可是有着天机星座下弟子,有着天下第一世家少,有着地玄榜前二十的人物,哪怕是相对较弱的都也是七州域大世家的子弟,自小修行资源雄厚的他们再加上拥有着不俗的天赋想不出众都难。
所以他们带着平静的心情与稳妥的实力一路连战一路连胜。
一直到击败第四座明镜台中的老生师兄们。
他们所取得的成绩已经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似乎再也无法阻挡得住他们连胜的脚步。
他们无意间书写了书院的历史。
“本来是想着与长风比一比,看一看究竟谁在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中走的更高更远。现在看来没有比较的必要了,他的战绩停留在第九座明镜台而近一个月来都没有再度刷新,相比之下我们已经胜出太多。”重阳说道。
“真的很想知道现在这个时刻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中那些老生是什么表情。”彭九说道。
“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六字门道师们与书院里那些高层在得知我们如今的成绩之后真正的表情。”关山说道。
“大家也别只顾着享受这种连战连胜的喜悦了。今日经历了太多的战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神都已经达到了疲惫的边缘。在挑战第三座明镜台之前,我们还是找一处地方原地休息片刻,不然应战守株待兔的第三座明镜台老生,恐怕胜算极低。”
……
紫竹林中。
洛长风灌注了十二分刀意的那一刀劈开了一条路。
一条长达二十丈有余的路。
这条深深刀痕的路分开了那重重的竹林。
散益四周的狂暴刀意将竹林之上那些生长而出的冰刺尽数绞得粉碎。
刀意蔓延的尽头逼出了阎玺不可捉摸的身影。
然而这凶猛的刀意却在其身前一尺之地的范围被震散了开来。
因为阎玺身前一尺之地被他用三清之气结成了护体真罡。
刀意不可破!
“听闻自从入了书院以来,你独自悟了一十七路刀法。我很想知道这所谓的十七路刀法,比起天阙第七刀痴白羽的当年又如何呢?”
阎玺身体周围氤氲缭绕着护体真罡。
进入妙道境修为的他已经掌握炼精化气而得的三清之气,防御恐怖的惊人。
“如果你撑得下来,我会有机会让你看到的。”
洛长风面色有些苍白。
方才所凝聚的刀意被对方护体真罡震散,自己竟然会受到反噬影响。
这是他不曾料到的。
他发现即使自己很小心谨慎,却还是低估了妙道境的三清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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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十七路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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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者之间越境战斗本来就是及其困难的一件事。
哪怕是根据天机阁所收集数千年历史的那些越境战斗的案例之中,成功率也是少得可怜。
就如同无相道宗那般,但凡能够越境战斗并且战胜境界比自己高的修行者的人,无不是在其生存的当代拥有着傲世同龄的独领风骚之姿。
洛长风幼时在洛河郡虽然是出了名的少年天才,可与那些真正声名显赫闻名已久的同代翘楚相比,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差距。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试一试。
越境战斗哪怕很困难,哪怕对手是书院十七座明镜台排行第三的十子同袍之首,他依旧没有退缩的意思。
不是在执着坚持着什么,也不是倔强不服,他就是单纯的想试一试。
看一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越境战斗的实力。
只有试过了,他才能看到一丝报血海之仇的希望。
那样的话,他不用等到自己修为达到化劫境巅峰,或许在灵窍境时就有与燕白楼一战之力。再或许,在元神境界时就能手刃灵窍境界的白楼神将。
虽然说,无论是灵窍境界刺杀化劫巅峰境界的燕白楼,还是元神境界刺杀灵窍境界的白楼神将,这当中越境战斗的困难远远不是区区冲慧境界与妙道境界之战可比的,但只要有一丝成功的希望哪怕如星星之火般渺茫,他还是不想放弃,想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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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来说,让仇人多活一秒钟都是对自己多一秒的凌迟。
他为了减轻自己活着的痛苦不得不一试。
“或许拜入道宗大人门下的你修行川字门将来会一鸣惊人,但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甚至是如同你师兄当年在忘情川沉默了数年那般,才拥有横扫十七座明镜台的实力。可是我说过,那终究会是以后的事情。”
阎玺随手一伸,不远处有一支断竹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紧握着断竹的手暗自用力,那断竹的枝叶瞬间粉碎,断竹在他手中成为了一杆竹棍。
他单手提着竹棍信步走来。
他披散着头发,书院内院服饰随风而摆列。
他那双眼中充盈着自负与威凜的战意。
他每每迈出一步,脚下都有着一股气劲向着四处扩散震荡。
这劲气将四周狼藉的冰雪碎竹叶清扫而尽。
他身体周围同样被一层晶莹透明的气劲包裹着,雪无法落在他的身上,风无法透入他的衣袍。
此时此刻的阎玺看起来,大有一种少年宗师的风范。
就连不远处观战的行字门的行者看着,都是暗自赞叹。
不过在皇甫毅的眼中,依旧没有泛起多少涟漪,没有激荡起多少浪花。
霸占地玄榜首多年的皇甫毅的目光自然不会还在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中,或许他已经放眼看到了天阙榜。
洛长风是皇甫毅的师弟。
与师兄相处的久了,他也无形之中养成了某些骄傲。
对他来说,师兄一直是他在修行者一途之上的指引人,也是他追逐的目标。
一个经常与地玄榜首朝夕相处甚至偶尔同榻而眠的人,又怎能不潜移默化受其影响而渐渐变得有所……狂妄呢?
在皇甫毅眼中阎玺不值一提,所以在洛长风眼里,对方也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高山。
不过洛长风有些好奇。
看着阎玺竟然随手捡了一根柱子握在手中为棍,他真的很好奇:“你会使棍?”
“很奇怪吗?”阎玺笑道。
“只是觉得法字门生忘本逐末去修炼行字门棍法,有些难以接受。”洛长风说道。
“行字门棍法不见得是末法。”阎玺说道。
“万道平等,自然没有末法之说。只是法字门的你真的会使行字门棍?”洛长风说道。
“到底会不会,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阎玺突然间跑了起来,奔跑了起来。
他的速度很快,带起一阵风。
他的脚逐渐地离开了雪地,他的身体逐渐地腾空。
他双手举着竹棍挥舞而出道道残影,然后毫不犹豫的朝着洛长风砸落。
洛长风心中着实有些微惊。
对于一位法字门生来说,阎玺无论是奔跑的速度还是那棍影之中所夹杂的力道,都足以比肩一名同等境界的行字门徒。
换句话说,法字门生的阎玺竟然也兼修行字门道!
洛长风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所面对的对手也是一位不折不扣及其善于战斗的行字门高手!
先前的确是有些轻敌了。
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他从第九座一直跃到第三座明镜台,的确是有点儿心急。
如果一座一座的挑战,或许会根据后一座明镜台十子同袍的实力去判断前一座明镜台的实力范围,这样不至于盲目,更不至于到现在才看出阎玺真正的战斗实力。
不过他不后悔。
选择了就不会后悔。
况且,他在进入川字门之前,也是行字门徒。
修行的是自家家传游龙枪。
除了境界的劣势之外,他并不比阎玺弱。
面对迎头而来的一棍,洛长风没有选择硬抗。
他与阎玺不同,阎玺认为既然是挑战,就会选择面对面真正的较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退后或者躲避什么。
洛长风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
他并不注重战斗的过程,哪怕是下三滥的手段只要能让他胜出,他都不会介意使用。
他注重的是战斗的结果。
因为无论什么手段,只要赢了,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这或许是自认为强者与弱者的不同心态差异。
但却是洛长风这般,从废墟与血泊之中幸免于难的天眷者,为了生存该有的不择手段的觉悟!
所以避其锋芒对于洛长风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竹棍落下,真罡之气直接将方圆数米之内的紫竹都是震断。
“天璇。”洛长风沉喝了两个字眼,身影却是躲闪了开来。
“知道无法硬抗我这棍中的三清之气所以选择了躲避锋芒?我就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阎玺顺势提棍横扫。
“风府。”
洛长风提刀迎了上去,口中再度沉喝而出两个字眼。
阎玺只觉得握着竹棍的手微微酥麻了一下,然后洛长风的身影便是诡异的又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阎玺逐棍紧逼。
“神阙。”
洛长风再次提刀迎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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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十七路刀(下)
(感谢护法大人的打赏,感谢。)
阎玺如今是妙道境界。
不仅开了天冲孕育灵慧而且还炼精化气获得三清之气。
他身体周围笼罩着一层三清之气凝聚的真罡护体。
他反应神识速度力道都与一名彻底的行字门徒没有任何差异。甚至是体魄的强横程度也绝对是同龄之中行字门徒里上上之选。
他完美的将防守和攻击结合在一起,看起来在这场战斗中完全占据了上风。
“这就是你所谓的十七路刀法?原来竟是些逃跑的招数!”阎玺追击。
“玉衡。”洛长风提刀而迎,脚下生风。
“看来是我高看了你!”
“曲泽、摇光、青灵。”
紫竹林中不停地响起刀棍相击之声。
哪怕是竹刀竹棍在他二人手里却也是锋利无比,每每迎合在一起都会产生一道道刺耳的尖锐之声,还伴随着洛长风的刀意与那三清之气摩擦而出星星火花。
漫天飘落着大雪。
皇甫毅撑着伞站在雪中。
对于曾经的手下败将阎玺的实力他自然很清楚,能够霸占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第三的位置许久自然有着其不可撼动的实力。他也同样清楚阎玺这套棍法的长处与弱点,不过他没有向洛长风透露过一丝一毫,甚至是阎玺的境界修为他都不曾说过。
身为洛长风的师兄,他自然很希望也对洛长风抱有足够的信心认为后者能掌控这场战斗。
所以该说的他一句也不提。
他相信师弟有着自己的判断。
不然也不会给阎玺留了三天的时间让其稳固境界。这正是出于一种骨子里的自信才会有的决定。
与洛长风相处的这数月以来,他虽然不知道师弟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情会让其如此迫不及待地提升实力拼命修炼。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是需要绝对的实力才能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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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师兄,他不会干预太多,但绝对会一直为师弟保驾护航,一直到他完成那件埋藏极深的心愿。
说实话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在担心洛长风对上阎玺这种身兼法行两字门道的内院高手而缺乏经验,一直到现在,他看到洛长风以退为进,在战斗之中也不忘思考的表现让他完全抹除了那些担忧。
他相信师弟一定会拿下这一战。
紫竹林中洛长风的身法极快。
当阎玺手中的竹棍落下的那一霎,他都会凝聚刀意提刀迎上。而在迎上的同时,他脚下会升起一阵灵光,他的身影会在最短最快的时间内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阎玺的死角之处。
但阎玺所凝结的真罡或许没有什么死角与弱点,无论洛长风从哪里出现,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予反应然后提棍追击。
“开阳。”
“看你撑的了几时。”
“计都。”
“你以为我真的拿你没办法?”
阎玺突然间不再追逐。
他挥舞着竹棍,速度越来越快。
快到那竹棍开始有了残影,快到在竹林之中带起了棍风,快到在其周身十米之内仿佛瞬间有着无数棍影乱舞。
竹林的紫竹开始出现劈裂的声音,那深厚的雪地之上开始出现一道道长棍的痕迹,阎玺明明站在原地,但周遭却凭空出现他的许多道残影。
洛长风受到了威胁。
他每出现在一处,身后就有数道刚猛的棍影紧随而至。
洛长风神识敏锐,他不敢停留,纵身便是向着下一处方位躲闪。
在他身影消失之后,脚下便会出现一道棍影印在雪痕之中。
“魂门。”
“昆仑。“
“天玑。”
“天权。”
“……”
内院第二座明镜台十子同袍之首的行者静静观望着这场对决。
他很清楚阎玺此套棍法的厉害之处。
他是行字门徒,最擅长的就是战斗。
但对于这套棍法,就是换做他也要谨慎对待。
他看的出来洛长风并不是在乱糟糟的躲闪。
看似凌乱的方位与不稳的身影下,却有着极其重要的规律隐藏。
行者也修行过一些身法,他知道洛长风每每落下的地方,都是一处星位。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洛长风不是易字门中人,应该并不懂得什么阵法方位,而且这些星位之间并没有什么灵力残留,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靠着这些奇特的星位身法虽然能够暂时躲得过棍影的追击,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更加不是致胜之法。
他实在看不出来洛长风葫芦里到底在卖着什么药。
洛长风再度落在一处星位之上。
这一次他身后没有棍影追击,而是被身前一道棍影击中。
直接击中他的胸膛。
洛长风的身体向后倒飞了起来。
胸膛前一阵气闷与震荡让他几乎有种在瞬间窒息的感觉。
他面色一红,吐了一口血。
眼看着自己就要摔落进重重的棍影之中,而且那雪地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生长出一根根冰刺在等待着他。
如果就这么摔了下来,他的身体绝对会在顷刻间被那无数道群魔乱舞的棍影致残。
而且还会被冰刺穿体。
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情急之下,洛长风旋转着竹刀刀身,挥刀斩出一道凌厉的刀痕,他踩着那道空中的刀痕顺势一跃,便是跳出了阎玺所设的棍影十米之外。
“这一次,你该跳不动了吧?”阎玺收棍看着嘴角挂着血迹的洛长风笑道。
“确实跳不动了。不过也没有这个必要了。”洛长风伸出袖角擦了擦嘴角说道。
他话声刚落。
阎玺身体正前方便是出现一道光。
就像是在黑夜里的房间点亮一盏灯,然后手指捅破了窗户,那灯光从窗户的小洞透射出来一样。
又像是有着光源破雪而出。
阎玺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对应着他所站立的位置风府星位之处,又是一道光破雪而出。
紧接着是神阙,玉衡,曲泽,摇光……一道道光破雪而出,那些光就好像是天空之中所挂满的星辰在雪地之中的倒影一样,将阎玺围在其中。
那些星点彼此之间有着一道道直线连接。
看似杂乱无章,但阎玺却在此时发现那些连接着身前光点的光线,竟然就是对方先前躲避他棍影的顺序。
“这些,竟然是星位?”阎玺诧异地看了一眼洛长风。
“是星位,也是灵穴位。”洛长风看着那散发着光芒的十七个星位,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闪躲之间,他体内灵力配合着这些灵穴位置的走向,不由得感到庆幸。
阎玺也是极为警惕的环顾着身体周围的十七个星点。
他看到一道挥刀的残影出现在其中一个星点之上。
然后有着许多道挥刀的残影出现在星点之上。
洛长风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的出现在十七个星点之上,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那些姿势明明是静态的画面,但随着那一条条光线连起来却是一套完整连贯的挥刀刀路。
“你不是要看我十七路刀法么,这就是我的刀法!”
第十六章 我还有一刀
修行刀痴白羽所留的刀道,洛长风独自领悟了一套刀法。
一共十七路刀式的刀法。
这十七路刀法很特殊,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根据刀痴所留的刀域之中那些星位穴位的位置与走向顺序所悟得。
施展的时候,体内的灵力也要顺着这种顺序跟随他的身体落在星位之上而对应游走在体内的灵穴之中。
哪怕有一点儿差错也不行。
所以洛长风很谨慎。
不过好在阎玺当局者迷没有看透他刀法真正的所在而他又沉静的应对了下来那无数的棍影。
所以他成功的施展出了这一十七路刀法。
远处的师兄看着洛长风所留下的十七个星位星点,看着那星点之上的残影所留下的挥刀姿势,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反观另一边的行者,却是微微皱了皱眉。
他看向洛长风的眼中,第一次出现复杂的神色。
那神色之中带着一抹认真,一抹诧异,一抹刮目相看。
他知道这场战斗阎玺输了。
“你输了。”洛长风看着阎玺说道。
阎玺目露惊恐,下意识地开始后退。
他身体周围的三清之气真罡越发的凝实。
他视线之中那十七个星位光点之上洛长风挥刀的残影开始连贯的舞动起来。
一连十七刀在同一时刻纷纷从四周向着阎玺斩来。
而那十七刀连贯的刀式的最后一个位置,刚好落在了洛长风所站立的地方。于是洛长风在那十七刀之后,接着又是斩出了一刀。
这就是他的十七路刀。
每一刀都自成刀式,但连贯起来却又是崭新的一刀。
所以洛长风一共有十八路刀。
此时此刻,十八路刀尽数向着阎玺挥斩而去。
阎玺身体周围三清之气所凝聚的真罡虽然拥有着强横的防御能力,可却接不住洛长风一连十八刀的劈斩。
于是那护体真罡破了。
刹那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刀痕,那些刀痕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刀痕透过真罡落在阎玺的袖角,袖角裂开了,划过阎玺的肩头,肩头裂开了,拂过阎玺的脸颊,那里出现了一道及其细微的口子,然后血迹溢了出来。
阎玺倒飞了出去。
撞断了一根根紫竹。
紫竹上都挂着他的血迹。
行者不忍看到这一幕,纵身一跃便是将阎玺接住,落了下来。
阎玺在咳着。
他感觉有些冷。
这接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雪他竟然现在开始感觉冷。
那雪花落在他的脸上,落在那道细微的刀痕上更加的冰冷疼痛。
他挣开了行者的搀扶,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
他走到洛长风身前约莫五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然后极为不甘地向着洛长风行了一礼。
一个晚辈礼。
一个书院学生只会对书院里六字门道师与院长大人才会行的礼。
“小师叔祖!”阎玺这般喊着。
虽然这语气之中带着不甘心与悔恨,但他还是唤了这一声。
这就是书院,这就是正同学少年的书院。
输了就是输了,哪怕心中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可事实就是事实,书院里的学生不认辈分只认实力,书院里的学生愿打服输。
洛长风收刀怔怔的站在原地颇为差异的看了阎玺一眼。
然后他回头看了看师兄。
师兄对他点了点头。
于是洛长风转过头看着阎玺也是点了点头。
这时候身材高大的行者走了过来,走到阎玺的身后,看着洛长风说道:“我很期待你的挑战书出现在我的床榻上的那一天。”
说完这句话之后行者就欲搀扶阎玺转身离去。
洛长风却是开口了:“其实也不用刻意等到那一天。”
洛长风的语速很平稳,从这语速之中可以听出来他的气息也很稳,这说明与阎玺的一战似乎他并没有消耗太多。
听到这句话那行者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了搀扶阎玺的手,然后低着头笑了出来。
阎玺面无表情,他虽然身体受了伤可是脑子并没有受伤,自然听得出来这句话隐含的意思。
不用刻意等到那一天。
也就是说择日不如撞日。
也就是说无论那战书出现与否其实都不影响一场战斗的开始与否。
只要心里想战,那便可以战。
行者转过身来看着洛长风说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要再打一场吗?”
洛长风再次亮出了他的竹刀,很认真地说道:“我还有一刀。”
洛长风身后的皇甫毅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知道师弟这么说并不是在赌气在激将对方。
相反,这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算。
洛长风的刀他都看过,他确实不知道洛长风究竟还有哪一刀没有施展出来。
在他的了解之中,或许师弟还有些手段,比如说心字莲生诀,但绝不会还有一刀。
他看了看那身形高大的行者,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了起来。
行者本不愿在这个时候与洛长风交手。
因为他和阎玺不同,他早已经进入了妙道境界。
他是行字门徒,他的真实战力发挥起来比起阎玺要强上许多。就算是比起第一座明镜台之中的那些家伙,也不见得会弱。
更何况,他如今是巅峰状态,而洛长风却是先战了一场。
对他的骄傲来说,即使胜了那所谓的最后一刀,也胜之不武。
可是当从洛长风眼中看到那股炙热看到那股战意之后,他突然改变了看法。
或者说经过与阎玺一战之后的对方,才是真正的巅峰状态。
因为那十八刀已经凝聚了他的刀势。
现在的洛长风,正是刀势最强的时候。
“就让我看一看你最后的一刀。”行者伸出了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
相比起洛长风与阎玺的这一场战斗的结局,江满楼等人的遭遇似乎更加不太乐观。
或许是他们接连挑战了十几座内院明镜台的十子同袍而身心俱疲,或许是他们低估了内院第三座明镜台十子同袍的实力,总之在与阎玺的十子同袍的这一场挑战,他们的战绩不太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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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第三座明镜台上,在已经进行了四场对局的战绩之中,他们无一胜绩。
流字门中的关山,术字门中的公输二十三,行字门中的端木青,还有易字门中的楚观月纷纷败下阵来。
现在是第五局对决。
在第三座明镜台十子同袍之首阎玺不在场的情况下,九局五胜。
换句话说,只要第三座明镜台的十子同袍再赢得一场胜利,那么江满楼等人在内院横扫明镜台的战绩神话,就会在此终结。
第五局的较量是法字门中的对决。
好在出场的是重阳,好在重阳的实力深不可测。
士气低落的江满楼等人在这关键之际终于是扳回了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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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九刀,刀痴的刀
紫竹林中。
洛长风没有着急出刀。
他提刀站在那里,昏暗的天空里有着彩色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汇涌而至,然后从云层灌入他的身体之中。
他在引灵力入体聚精成元。
换句话说,此时此刻的他竟然还在修行!
那进入体内的灵力顺着他周身的脉络流动,下意识地按照那刀痴所留的刀谱之中所记载的穴位与顺序走向而寻找着下一个尚待聚精的灵穴。
那一股灵力翻山越岭,一路之上看到了许许多多聚精成功的灵穴,那些灵穴就像是大山里散发着灵光的山洞,灵穴的数量已经远远不止十七处。
这紫竹林之中灵力流动的速度太快,洛长风体内的灵穴仿佛干涸的枯井在疯狂地吸收着入体的灵力,就像是永远填不满一样。
无论是撑伞站在身后的师兄皇甫毅还是那对面神色凝重的行者,亦或是受伤的阎玺,他们看向洛长风的目光之中都是带着一抹不可思议。
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师兄皇甫毅最先注意到,随着周遭天地的灵力疯狂的被洛长风体内灵穴吸收而聚精成元,这紫竹林周围经过一场激烈战斗而残留散落的那些刀意竟然也开始在蠢蠢欲动。
那些刀意仿佛受到了体内灵力游走灵穴的走向所控制,竟然在天空下,在洛长风身体周围循着体内灵穴的灵力走向,开始从雪堆里从狼藉中一丝一丝的组合相遇,最后在对应天空下一个个星位位置开始缥缈的游荡起来。
刀意细若游丝,却密集如风。
那从天空里悄无声息飘落的雪花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一道道细如春风的刀意所切开,一片片如棉的雪花化作成倍的残羽,然后被凛冽的刀意之风吹得乱舞,让这飘落的雪看起来更加的紧了些。
与此同时,他手中竹刀在施展十八刀之后所凝聚而出的刀势也从那一道道林间的残痕之中开始凝聚在一起。这一连施展十八刀的刀势结成一片无形的空间,犹如晶莹透明的空气层般开始膨胀变大,并且极具入侵力将四野里的空间都是一点一点的吞噬。
仿佛这层刀势所结的空间区域成为了他所掌控的一方世界,那世界的边缘还在不停延伸扩张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根根紫竹笼罩了进去,将这来自东方的寒流与大雪也尽数覆盖在了其中。
渐渐地,行者的身影进了这片空间。
受伤的阎玺也没能逃过这刀势的笼罩。
就连撑着伞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师兄也是微微皱眉看着那无形的刀势边界将自己笼罩。
洛长风握着刀的右手微微用了用力。
那灵力在体内灵穴气脉之中游走着。
密集如风的刀意在这刀势空间之内游荡着。
体内不停地有着灵穴聚精成元。
而在刀势空间之中同样有着星位开始在这白茫茫的大雪中点亮。那刀意结成风阵,就顺着这逐渐点亮的星位游走。
于是在刀势所结的空间之内,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白色浑浊的线路气流。
那是刀意所结的乳白色风阵游走在星位之间形成的线路。
也是刀痴所留刀谱之中所刻画的那些星位线路。
某一时刻,洛长风体内的灵穴骤然间开始大放光芒。
洛长风的气息陡然间攀升而变得锋利无比,在顷刻之间他的境界修为从冲慧下境攀升,越过中境,上境,一直到了冲慧巅峰!
他的身体仿佛变得重了许多,双脚深陷的雪地莫名地被他身上无形的气息震散了开来,那气息以他为中心四周蔓延,刀势所结的空间之内开始袭掠而起狂风,紫竹林一根根劈裂,雪地中诡异地出现许许多多的刀痕,那行者与阎玺甚至是师兄的衣袍都在这风阵之中出现被整齐划开的痕迹。
“请指教。”
洛长风持刀遥指。
刀势所结的空间刹那昏暗了下来。
仿佛夜临。
周围星位星点乍亮,宛如挂在夜空里的繁星。
视线里的一切都被陡然而起的刀意风阵所蒙蔽。
那行者就站在那里。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然而当这阵风吹拂而来时,他身体顿时间感受到分裂般的痛苦。
好像有着千刀在凌迟着身上的一片片皮肉。
那种感觉很冰很冷很厉。
那种疼痛是及其细微却又及其密集的,每一寸肌肤都难逃凌迟。
他觉得不可思议。
这风阵明明只是刀意却为何会比真实的刀落在身上的感觉还要可怕?
行者额前的发丝被风切断飘落,然后他忽然间吐了一口血。
他面色微红,而后变得苍白。
他不敢想象自己竟然在这风阵之中受了内伤。
行字门徒可是以体魄强横程度而著称,在六字门交手之中绝对占据着优势,可如今他连战都尚未战,竟然就负伤败北了?
阎玺站在行者的身后,看着那在风阵之中快要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的震撼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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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确定洛长风没有出刀。
可是为何会在风阵之中看到无数道刀痕?
“这是什么刀?”
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惊骇,再也无法在这风阵之中支撑,行者猛然间坐了下来。
他口中含血,吐字有些模糊不清。
但无论是阎玺还是洛长风都听懂了。
“刀痴的刀!”洛长风神色平静地看着坐在雪地之中的行者说道。
他的确没有出刀。
他从头到尾都站在原地。
但却已经出刀。
出了许多刀,出了无数刀。
这些刀意是他的刀,这些刀势同样是他的刀,那风阵就是他出刀的痕迹。
他修的是刀痴的刀。
刀痴的刀就是一片刀道的空间,是一片刀域。
刀意和刀势连同星位组成的空间就是他的刀域。
或者说成为刀场更为合适。
体内聚精成元的灵穴数量虽然无法与刀痴相比,但也已经足够凝聚而成一片初形的刀域,也就是刀场。
在这刀场之中,他就是主宰。
他的呼吸是刀,他的眼神是刀,他的心脏跳动是刀,他的黑发飘舞是刀。
他举刀遥指就是已经斩出了无数刀!
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刀,第十九刀!刀痴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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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血菩提(上)
洛长风收刀。
从雪地之中捡起了伞,在断竹之上拍了拍覆盖的碎雪。
然后撑开了伞,与师兄一道并肩走了。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到了黄昏。
连绵飘雪的寒冬里似乎很少看到夕阳的存在,更别提什么夕阳无限好,也不见如画的书院。
只是在这黄昏之中的天,显得更加的暗淡,更加的昏沉而已。
一道烟花冲霄而起,在暗淡的天空里炸开。
落寞而落魄的行者与阎玺二人抬头看了看那抹烟花,彼此自嘲的笑了一笑。
他们知道,第三座明镜台也在这抹烟花之中遭到了和他们相同的境遇。
他们知道,第三座明镜台彻底易主了。
易给了所有的新生。
“或许,这一届的新生真的有些特殊。”阎玺看了看天空惘然说道。
“以前我只觉得他们的身份有些特殊。”行者说道。
在这一届新生之中,破天荒地聚集了许多及其具有身份背景的学子。
不仅有来自七州域的家族,有来自剑阁的弟子,有来自八百宗的奇才,也有来自帝王盟的子弟。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个来自大燕帝国的小公主。
如果不是燕皇让自己年龄最小的女儿拜入菩提书院,如果不是天下各方都在觊觎那传说三年前丢失的天图下落,这些世家子弟与天骄又怎么会舍得被送到书院里修行学习。
虽说书院是六字门道的根本所在,但如今修行者风行的时代,哪方势力对培养自己的未来掉以轻心了呢!
“现在看来,他们的实力也很特殊。”行者说道。
“我早已料到安静多年的明镜台会遭此变,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阎玺咳着说道。
“或许是我们在书楼里成功激怒了他吧。”行者说道。
“我不认为这是最主要的原因。”阎玺与行者对视一眼说道,“当一个人拥有了实力,总会迫切的希望找到些合适的对手磨练的。”
“所以这就是明镜台在千年历史之中难逃的川字门徒的宿命是吗?”行者说道。
“垫脚石这个称谓,真的不是空穴来风。”阎玺深深叹息了一声。
“可是我们还有机会。”行者说道。
“是的,还有机会。第二座明镜台上,你还有你的十子同袍兄弟。不仅如此,我们还有第一座明镜台的师兄们来守这最后一关。可是你别忘了,今届进入书院的新生之中,除了百里长风除了刚刚取代第三座明镜台的那些人之外,还有一批下落不明着。”阎玺仿佛想起了什么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去了道观?”行者恍然大悟。
“我不认为书院真的会忍心开除那些人。除了无尘观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哪里可以容纳他们。”阎玺脸上露出一些怀念的神色。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是真有些想念那个糟老道了呢。”行者轻笑道。
“真的是挺怀念道观里受虐的日子……”阎玺从月牙坠之中取出一颗颜色鲜红欲滴的菩提子,喃喃说道。
阎玺与行者互相搀扶着,消失在竹林的尽头。
竹筏上,洛长风也是抬头看了看那烟花。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抬头看那烟花,却不是第一次听到那烟花绽放的声音。
细数整个菩提书院,能够连续闹腾出这种动静的人不多,江满楼绝对是其中一个。
“只顾着战斗,却忘了这是第几座了。”竹筏在湖里飘荡,洛长风感觉有些冷,轻咳了声说道。
师兄知道洛长风言语中的意思是指那烟花在第几座明镜台里绽放,而不是指方才那两场战斗取代了第几座明镜台十子同袍之首的位置。
皇甫毅略微思索片刻说道:“如果从第一道烟花响起时算起,这应该是刚刚败于你手的阎玺的修行地。”
“第三座明镜台遭到清洗!好在我赶在了他们前面。”洛长风微笑着。
他的心情很好。
不管是为了十子同袍再度聚首时不会再被质疑菩提心归属的实力,还是为了越境战斗的胜利让他看到了一丝复仇的希望,亦或是终于没有辜负老师和师兄的厚望,没有辱没川字门的名声,他都感觉很高兴。
……
第三座明镜台也没能逃得过被新生十子同袍横扫的命运的消息,随着那绽放在昏暗天空里的烟花瞬间传遍了整个菩提书院。
外院的新生们早早的下了课,却都没有洗漱后的睡意。
他们都聚集在红楼区各种露天之处,无数道目光无数的期待当看到那抹烟花绽放时化作无数的欢呼雀跃与兴奋。
从进入书院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像这么一瞬间如此痛快过。
这种感觉来自于胜利的喜悦,是淋漓尽致的。
虽然说这书写了书院历史的时刻里并没有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内院明镜台上,但这场止不住的横扫与连胜本来就是属于今届入院新生的。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个事实说明,一个人真正的实力与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真是好险的一次!”
书院内院明镜台下山的路上,江满楼等人迎着昏暗的天与即将到来的夜,按着原路返回。
连续战斗了十数场的新生们看起来真的很疲惫。
江满楼一个不小心差点儿在这积了雪的山道上滑倒在了地上。
“开始连输了四局,如果之后的五场有一场没有取得胜利,我们的脚步就真的被第三座明镜台里的家伙给终结了。”月相期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弱,显然是吃不消这连番的消耗战。
“可惜没有如果。在绝对实力的面前,当然要靠实力的绝对说话。”
众人回到外院红楼区。
这里早已有无数欢呼雀跃的同窗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这种气氛渲染了人心,即使是身心俱疲的他们,也是不自觉流露出笑容。
江满楼很享受这种被当做英雄一般崇拜敬仰的目光。
即使从小到大他都是众人瞩目,可还是感觉这一次比较酣畅淋漓些。
他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对着所有欢呼的新生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本大少曾经说过要血洗十七座明镜台,有没有食言?”江满楼高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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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新生们在江满楼身前聚集。
然后纷纷拱手行礼,齐声呼喊道:“师兄们辛苦。”
江满楼回头向着君泽玉几人挤了个眼,然后转过头说道:“除了辛苦呢?”
一众新生高呼道:“师兄们威武!”
身后的关山看了一眼江满楼的背影摇了摇头说道:“好漫长的一天,终于可以平静地休息了。”
然而那些同样聚集在一起的六字门道师们感受到新生红楼区的欢呼,却是遥遥看了看两难山的方向。
其中有一位年长的老道师脸上露出精彩的神色:“今夜也注定要漫长许多啊……”
第十九章 血菩提(中)
寒冬入夜。
连绵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雪似乎有了短暂的停歇之势。
只有偶尔的北风将零碎的雪片从高挺的山树枝头拂落而下,依然不知疲倦地卷飞在空中,最后悄无声息地被山林里路过的行人呼吸化为无踪,或者飘落在人们的发间点缀着三千青丝。
这是在菩提山脉之中某处不知名的山林间。
这里有一条暖溪在夜色里静静的流淌着。
无论是天空里落下的雪花还是丛林间被风卷起的雪片都细无声地被暖溪同化着。
一双白净的手浅浅的伸入了温暖的溪水中,简单地清洗着。
然后有着许多道身穿黑色院服服饰的腿影出现在溪边,许多双手都是不约而同的伸入了溪水之中捧起了温暖的溪水,有的轻轻地送到了嘴边,有的清洗着脸。
溪水很暖,很甘甜。
擦了擦脸颊的水珠,腰间挂坠的饰物不经意间落入了溪水之中,李星云连忙伸手探入了小溪,亏他眼疾手快才没有让这挂饰被溪水冲走。
李星云看着手中仍然残留着溪水暖意的菩提,想起了许多道观里经历的事,不由得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手里握着的是菩提,却不是一般的菩提子。
与当初刚刚进入菩提书院之后在菩提树下获得的菩提子有所不同,他手里的菩提子是血一般鲜红的颜色。
不止是他,这一道进入无尘道观经受了数月地狱般磨练而后一起离开的同窗们,都重新获得了属于菩提书院学子身份的新信物。
血色的菩提子。
道观里那位老师把它称作‘血菩提’。
“书院里千年以来的规矩,但凡遇到身穿黑色书院院服并且佩戴血菩提的学子的挑战,书院里无论内院还是外院所有学生都必须无条件接受。”月三人蹲在李星云身旁,看着自己手中血菩提扬眉吐气的感慨着说道。
暖溪旁所有身穿黑色书院院服的学生们都是纷纷投来目光。
他们手中都握着一颗血菩提。
自从从道观里那位精通五字门道的师祖级别老道师处得到这些血菩提,并且得知有关黑色院服与血菩提在书院里流传已久的故事之后,他们的内心一直都处在兴奋之中。
劫后余生的兴奋,扬眉吐气的兴奋,必将不凡的兴奋。
他们曾经是失败者。
在两难山考核之中他们败在了自己最好的同窗手足手中。
被那些最亲密的手足亲手断送了在书院里明媚而且优雅修行的美好生活的憧憬。
胜负只在一念之间。
就在那一念之间他们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从此告别了人间,接受了地狱里最残酷的磨练与惩罚。
时隔数月,如今他们回来了。
从无尘道观蜕变而回。
白日里所宣的那一场大道,让他们之中几乎所有人都有破境的经历。
如今的他们已然不再是当初落败者的队伍。
他们拥有着无比的自信。他们的自信源自于实力。
他们的实力丝毫不输于书院里那些享受着人间温暖阳光的同届同窗们。
他们是归来的王者。
他们穿着黑色院服带着血色菩提成为了那书院里传说已久的故事里的主角。
身为主角,就有继续书写独属于自己故事的权利。
他们回来,就是为了重新夺回自己的权利。
“牧千野他们回来了。”苏小凡指着山林后说道。
李星云等人的目光顺着苏小凡的指向望去。
所有身穿黑色书院院服的学生们的目光都是及其殷切的望去。
那里有着三道身穿黑色院服的人影走丛林里走了出来。
流字门中的牧千野,流字门中的厉判官,还有行字门中的夏子禹。
他们都曾是书院入学考试中获得甲上成绩的佼佼者。
也都曾是彭九的十子同袍。
只不过在当初的两难山考核之中,一念不忍一念心慈之下纷纷败在了自己的十子同袍手里。
“怎么样了,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有?”月三人问道。
“已经了解清楚了,那绽放一路的烟花乃是江满楼那家伙庆祝战胜内院明镜台十子同袍而燃放的。”牧千野向着诸位同窗拱了拱手说道。
这个消息对于这些身穿黑色书院院服的学子们来说的确是有些惊讶。
他们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原本以为此次归来定然能够一洗当初两难山落败的耻辱,却没想到时隔数月,在书院里修行的那些人已经拥有取代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实力。
都说时隔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看来一点儿也不假。
“这着实让人意想不到。”苏小凡说道。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这些日子以来,我们都的修为实力都有如此进展,那些家伙又不是平凡之辈,书院里各种修行条件都要比我们强很多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会还停留在刚入学时的原地等着我们去追赶。不然我们的归来,也太无趣了些。”抱剑而立的离落平静的说道。
“的确!如今的我们自然不是从前的我们。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对我们来说,一直是有所耳闻的存在,但我们之中却无人知晓他们真正的实力。既然没有比较过,又怎么知道我们不如呢?”月三人也是说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看那一路绽放的烟花不少。不知道江满楼他们现如今在明镜台的战绩如何?”李星云重新进入正题说道。
这个答案毫无疑问是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的。
他们想知道那些曾经的十子同袍们如今的实力达到了哪种地步。
牧千野与厉判官二人对视了一眼。
那一眼对视之中都是看出了彼此的些许惊讶。
“从今晨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一路绽放了十三次烟花,也就是说他们连胜了十三场,接连横扫了内院十三座明镜台!”厉判官沉重的呼吸着,最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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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胜十三座明镜台。
李星云听闻这个数据都是微微浅皱了眉头。
“那这么算来,他们战绩的终结,是在第五座明镜台中了?”一旁沉默许久的沈天心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一个很美的少女。
她的实力也很强,在地玄榜排名十五,是几乎仅次于南希寒的存在。
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厉判官三人黏在了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看着那一道道迫不及待的目光,厉判官摇了摇头:“不是。是在取代第三座明镜台之后终止了脚步。”
沈天心若有所思。
苏小凡若有所思。
离落也是若有所思。
数月未见,他们曾想过那些家伙的实力有所提升,却不曾料到会提升的这么快。
书院内院第三座明镜台到底是怎样的实力?与如今的自己相比如何?
这些问题似乎开始在他们的脑海里泛起,带着疑问。
这些疑问需要被解答。
“其实这些问题很简单。”李星云突然开口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将过来。
书生环视了一眼众人然后笑着说道:“我们只要试一试不就清楚了?”
“如何试?”月三人问道。
“去第二座明镜台!”李星云说完便是率先走了。
方向是书院内院第二座明净台。
无尘道观里的这些日子,书生李星云的各种表现已经让他隐隐有着成为这些身着黑色书院院服学生之首的可能。
尤其是在宣一场大道之后,他连破三境,毫无疑问是如今所有学生之中境界修为最高的那人。
李星云走了。
身后所有学子紧随而去。
第二十章 血菩提(下)
依旧灯火通明的内院第二座明镜台。
不是因为那群新生所组成的十子同袍队伍用了一日的时间横扫了明镜台十三座让他们顿时间感受到了压迫与威胁而无法在这深夜里入眠,而是真的没有睡意。
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同荣共辱。
如今被一群刚入学的新生彻底洗牌,这无疑是让他们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哪怕他们并没有受到那群狂妄新生们的挑战。
哪怕是受到挑战也有百分之九十的信心能够终结新生们在内院明镜台的战绩。
可还是有种倍受屈辱的感觉。
书院内院之中千年以来都是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习俗,内院明镜台之中的老生们自然也知道这个习俗里明镜台的最终归宿都终将是川字门徒一鸣惊人的垫脚石。
从今届书院新生入学开始,他们就一直在暗中筹谋着如何打破这个不成文的习俗。所以才会有紫竹林之中门神萧灵童对新生的挑衅。
虽然明着说是针对所有新生,可是事实上不过是为了一探川字门新生洛长风的实力而已。
可是现在倒好,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的明镜台老生们非但没有被打破这个千年习俗,却还栽在了一群新生手中。
自书院开院以来,有哪一届新生在入学数月之后便是拥有连胜内院十三座明镜台的实力?
又有哪一届新生在入学数月之后便能够与号称不动如山的第三座明镜台十子同袍老生斗个不相上下甚至还隐隐的强上几分?
唯有这一届!
“现在我们非但要保持巅峰状态应对很可能在明日就到来的那群新生的挑战,还要时刻警惕着忘情川的动静,说不定今夜回到房间就能发现那封神出鬼没的战书。”
悬在夜空下的第二座明镜台小院落里,一名年轻的女学生将石桌上的杯子纷纷倒满了滚烫的茶水,顺便端起了一杯紧握在手中暖手说道。
这年轻女子看起来很干净。
她的眉很细,眉间却有些宽。
她的双眼并不是很大,也不是人见人爱的双眼皮,但笑起来会弯成月牙般迷人。
她不是樱桃小口,她的唇有些薄。
她脸颊有两点不是那么容易察觉的梨涡。
她的五官单独看起来没有一处出众的地方,但拼凑在那张干净的脸上却是显得刚刚好。
刚刚好看!
刚刚好迷人!
所以她从不浓妆。
她只是淡抹。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红裙。
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与温暖。
她姓易,名为红妆。
她叫易红妆。
由于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在内院第二座明镜台中,师兄弟都喜欢叫她红娘。
“其实也无须太过于担心。那群新生在与第三座明镜台的一战之中耗损极大,而且胜负各半。如果阎玺师兄守在第三座明镜台的话,新生不一定有机会能够获胜。由此看来,他们的实力最多也就与第三座明镜台持平,想要胜过我们恐怕有些难!”
“三师弟可别忘了,新生们可是连续挑战了十二座明镜台。换句话说,他们是在极度疲惫与耗损状态下与第三座明镜台的师兄弟们打了个不相上下而且还险胜。如果若是让他们养精蓄锐恢复了状态,我们未必能够轻松应对。”
一道粗重的声音从院落外传来。
这声音很熟悉,但却像是少了些气,听起来没有平常那种自信与踏实的感觉,倒更像是受了伤之后的表现。
易红妆与其余人等望向门处,行者拖着虚弱的身体咳了几声走了进来。
“师兄。”
“行者师兄,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正厅之内,诸位同袍手足搀扶着行者坐下。
易红妆颇通医术,手搭在行者脉搏之处仔细查看了看,颇为惊讶的说道:“师兄这是被刀意所伤?”
众人一阵沉默。
行者乃是第二座明镜台十子同袍之首,又是行字门徒。
无论是体魄强横程度还是战斗力都非一般同境界修行者可比拟,怎么会在书院之中受了如此厉害的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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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内院之中还有从不显山不露水的存在么?
“确实是刀意。说起来有些惭愧,我堂堂行者竟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行者叹息自嘲说道。
“难道是他?是小师叔祖?”三师弟惊疑说道。
他口中所指的小师叔祖并不是洛长风。
在洛长风入学之前,书院忘情川里只有一位小师叔祖。
刚好那位小师叔祖与刀痴前辈是忘年之交,所以他也修刀,据说是刀痴前辈的刀。
他说的是皇甫毅。
“不可能。他的实力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我们,自从那次出手洗牌明镜台之后,就再也没有见他在书院里动过手,如今怎么会以大欺小?”易红妆摇了摇头说道。
“的确不是他!是他的师弟!”
行者苦笑着。
然后他将紫竹林之中的那一战一字不漏的叙述了一遍。
无论是洛长风的刀,还是他和阎玺二人的惨败,他都认真的叙述了一遍。
房间里被沉默侵袭。
仿佛一时间外面的世界也被黑夜侵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镜台悬于半空距离那山道还有着一段悬梯距离的缘故,四下里竟然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也不知道那原本属于寒冬的声音是被夜色吞没,还是被厚厚的大雪吞噬。
他们原本以为当下对内院明镜台最具威胁的人是那刚刚战胜第三座明镜台的新生们,而却没有将洛长风当做一回事。
因为有关川字门徒的挑战,停留在第九座明镜台里。
并且已经销声匿迹了一个月没有音讯。
按道理说,想要威胁到第二座明镜台还需要些时日。
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发生的这么突然。
让行者师兄都毫无还手之力的刀,到底是怎样的刀?
凝重压抑的气氛被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破。
众人的视线望向院落小门。
易红妆走了出来,打开了小门。
门前是一名看似书生的少年。
少年穿着黑色书院院服,腰间佩戴着血色的菩提。
少年的身后有许多人。
许多年轻的学子。
看起来像极了同一届的新生。
这群新生无一例外都是身穿黑色的书院院服。
易红妆看着这群少年,仿佛想起了自己那件许久不曾穿着的同样的院服。
第二十一章 晨钟
门前的少年书生自然就是李星云。
身后众位身穿黑色书院院服的自然是无尘观一起归来的同窗。
李星云看着眼前的红裙女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施了一礼:“见过这位师姐。”
易红妆从回忆之中醒来。
不由得打量了几分李星云此时此刻的修为实力。
妙道上境!
易红妆不识得这书生是谁,但这丝毫没有半分隐瞒的妙道上境的实力已经足够让人重视。
毕竟在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也就只有第一座明镜台中的师兄师姐们具有妙道上境的修为。
她内心油然而生出些许感慨。
她没有询问李星云的名字,也没有询问李星云以及这些身穿黑色书院院服的学生因何会出现于此,因为这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
身为书院老生,又是占据第二座明镜台许久的书院老生,自然知道书院里一直隐隐流传的一个传闻。
但凡遇到身穿黑色书院院服佩戴血色菩提的学生,只有无条件接受对方的挑战。
所以无论在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还是外院六字门中,都没有人可以拒绝无尘观归来的学生们的挑战。
所以当易红妆看到这些新生之后,便是回过头向着正厅里的师兄弟们轻唤了声。
“有人拜台!”
……
太阳探出天边,洒下稀疏的光线。
这大雪放晴之后的清晨,出奇的清冷。
北风就像是刀子一般吹拂,吹在人们的脸上都有一种刺骨的痛。
红楼区的书院学生们纷纷起了床,昨夜接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雪突然放晴,再加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横扫明镜台事件让新生们终于在书院里扬眉吐气了一番。所以昨夜,他们也是终于舒舒服服平静安稳的睡了一个好觉。
好觉自有好梦,好梦自然满足,满足自然起得很早,起得很早自然是对生活有所期望和盼头。
对于新生们来说,他们眼下的期望和盼头自然是今日是否会继续升温的新老生之间的明镜台之争。
红楼区独立的小院落里,江满楼打开房门便是有着一阵北风拂面而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一定是昨日太过疲劳了,今天一定要去天香阁里好好补一补!”
“听你的意思,今天又想逃课了?”重阳和君泽玉并肩从院落之外而来。
“本大少如今都是内院第三座明镜台的强者了,还需要受外院六字门道师无聊的课程约束吗?”江满楼双手抚了抚头做了个正冠的姿势。
“你又不是小李子,这个正冠的姿态着实不适合你这一身的琉璃玉彩和酒肉珠宝气。”
“李星云那小子若是知道我们如今在书院的辉煌战绩,想来绝对不会和我计较这些的。”江满楼神色得意掩上了门。
远处传来钟鸣声,回荡在整个红楼区。一声比一声悠远,一声比一声悠长。
红楼区的所有新生们还是入学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钟鸣声。
所以许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些已经起了床的学生们好奇的盯着钟鸣之声传来的方向,在纷纷议论着是不是书院出了什么大事。那些没有起床的学生们也是被这钟鸣声吵醒,下意识开始快速的起了床。
“什么情况?”江满楼几人正在通往书院食堂的路上,看着周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同窗们紧紧跟着书院那些老生开始向着藏书楼的方向汇涌聚集而去,不由惊讶道。
“这是书院晨钟,是用来召集书院学生的。”君泽玉若有所思说道。
“难道昨夜藏书楼发生了什么事?”江满楼开动脑洞惊讶的说道。
小的时候他就听姑姑说过很多有关藏书楼藏经阁一类丢失重要密卷经文的故事,现在听到书院紧急召集所有学生去往藏书楼方向,不免内心开始兴奋的猜疑起来。
“我虽然不知道你在胡思乱想着什么,但你可以放心,书院鸣晨钟绝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君泽玉看着江满楼那一脸窃喜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没意思!”江满楼摊了摊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既然书院召集众生,他们自然不可能缺席。
跟随着洪流般的人影,江满楼等人也是想着书院藏书楼走去。
书院召集众生在藏书楼并不是因为藏书楼发生了什么事情。
书楼里有着阵法以及那位连皇甫毅都极为尊敬的老道师守护,当然不会出现丢失重要经卷之类的案件。
当然了,除了那些经常借阅书而逾期不还的学生之外。
藏书楼前是一片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宽阔广场。
菩提书院但凡有要事发生,都会召集众师生到此聚集。
这对于老生来说不是什么秘密。
在晨钟的传荡之下,书院所有的六字门新生到了,外院的老生们也到了,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翘楚们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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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教习们聚集在一处,六字门道师站在广场最前方那视线较为辽阔的高台上,看着下方越来越多学生拥挤和议论。
师兄跟随着洛长风也出现在高台上。
之所以跟着洛长风而来是因为他记不太清楚路线。
六字门道师们纷纷行礼。
对于洛长风在内院明镜台所取得的战绩,书院还没有彻底公开,但这些老道师的眼睛是何其明亮,又岂会不知。
面对这些年长者的晚辈礼数,洛长风不知道要不要回礼,便是看了看师兄。
师兄负手而立昂首挺胸,全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洛长风想来,关于是否回礼这个问题,师兄肯定是连想都不曾想过吧。
于是他也是放弃了回礼的念头,看着身前的道师们,微微点头示意。
……
江满楼几人慢慢吞吞可谓是最后一批到达的学生。
那脸上还带着没吃早餐而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一路还在不停地抱怨着。
……
可能是因为身怀社稷山河图开了天冲孕育灵慧让他感知极为敏锐异于常人,也或许是高台之上视野较为开阔,洛长风察觉到了什么,那双眼睛平静地向着一个方向望去。
……
月相期扯住了江满楼的袖角,小手指了指对面,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江满楼试图甩开月相期的手,却发现在这小子手中竟然挣扎不了,最后不得不带着那一脸的烦躁顺着月相期指的方向望去。
在洛长风和江满楼等人视线相汇的地方,那里,有一阵黑色的队伍,沉默地走来。
第二十二章 相识何必道相逢
那些人都穿着一身黑色的书院学生服,除了颜色之外,看起来与书院外院六字门学生服饰的款式相同,但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差别。
那些人的黑色学生院服腰间全都佩戴着一颗菩提子,是血色的菩提子。
那些人犹如在菩提书院这副画卷中的黑色笔墨,静静地流淌而来。
那些人很年轻,他们的面容有些熟悉,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些脸庞在视线中也渐渐清晰。
江满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然后在这人群之中大叫了声。
他这声惊叫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于是有着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那越来越近的黑色队伍。
重阳和君泽玉沉默的看着那支队伍。
南希寒和彭九看着那支队伍。
关山和公输二十三并肩看着那支队伍。
端木青和楚观月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共同看向那支队伍。
所有的新生面带着兴奋与惊讶、诧异与欢喜看着那支队伍。
所有的明镜台老生神色有些凝重、内心有些不安地看着那支队伍。
书院晨钟召集了所有内院外院的学生与道师。
这藏书楼前已经开始显得有些拥挤。
这里的人很多。
人多的地方口杂,会有很多闲言碎语。
人们开始议论有关书院里曾经被掩藏埋没许久的那个传闻,人们开始议论那融入了人群的黑色血菩提队伍。
“终于还是回来了,可让我一顿好想。”
“这才明明几个月不见,为什么我会如此激动呢。”
“这黑色院服和那血色菩提子是怎么回事,难道有着什么特殊的寒意么?”
“原本以为书院为何会如此残忍,两难山对新生的考核,失败者直接面临被开除的惩罚,这在历届以来都是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却没想到,书院竟是暗中将他们送去了那个地方。”
“黑色观服和血菩提子这种代表着书院学生身份的信物,好像许久都不曾在书院里出现过了。”
“难道传闻竟然是真的?”
“这世上的传闻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我记得如今内院明镜台里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也有许多人都曾佩戴过血色菩提,都曾穿过黑色书院院服吧?”
“何止是许多,几乎是过半!”
“可别忘了,书院传闻之中,自道观里归来的学子可都是拥有着令人刮目相看的实力。”
“难道说他们的进步比起在书院外院六字门传道还要快?”
“你说呢?”
“我有些不太相信。书院外院有六字门道师,道观里也有六字门道师?”
“道观里自然是没有六字门道师的,那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孤苦无依的老者,却是足以抵得上六字门道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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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还有人同时兼修六字门道?”
“如果你对这世界有着足够的认知,你就会知道精通六字门道并不是什么及其罕见的事情。毕竟有人兼修两字门,有人兼修三字门,那么同时精通六字门也就没有那么令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都说从那道观里归来的人都拥有着一个独特的权利,可以挑战书院里任何一名同窗的权利。”
“如果这些听说都是真的,那么我可以预想得到书院里即将会发生什么。”
“我好像想到了一件事。”
“昨晚在夜间我在内院明镜台见过他们。”
“你怎么现在才说?他们出现在明镜台干嘛?难不成是在挑战明镜台?挑战的是哪一座?胜了还是负了?为何我们没有人知道这个消息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他们在敲第二座明镜台师兄们的院门!”
这些议论来自许多张口。
有新生的,有老生的,有内院明镜台的,也有青衣教习的。
没有固定的问答与对话,显得吵杂无章。
但却没有人刻意在压低着声音,没有人唯恐被其他人听到。
江满楼等人有一身修为,听觉比起正常人来说自然要灵敏许多。
所以对这些杂乱无章的议论,他们倒是听得很清楚。不能说一字不漏尽收耳中,起码重要的事情他们没敢遗漏。
“你们挑了第二座明镜台?”江满楼不可思议地看着迎面走来的李星云几人,惊讶地问道。
他们之间不是陌生人,也不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
他们是十子同袍,是同窗更是手足兄弟!
有句话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可是对他们之间来说,留下的人一直都带着离开的那份努力与骄傲在书院修行学习着,所以彼此从未分离过。
所以相识,何必道相逢。
所以江满楼大少第一句话不是‘好久不见’,虽然他们真的有数月不曾相见。
也不是‘你可想死本大少了’,虽然他真的有些想念。
“略胜一筹吧。”李星云想了想如何措辞昨夜与第二座明镜台的那一场比试,顿了顿说道。
书生李星云是一个不怎么说谎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说话很谨慎的人。
这种谨慎不是小心翼翼,而是基于事实。
所以他说略胜一筹就是略胜一筹,不是大获全胜。
江满楼长舒了一口气。
君泽玉也是没有想到,一抹惊讶之后露出微笑。
重阳和南希寒二人对视了一眼。
月相期哪管的了那么多,直接冲了上去抱着兄长月三人哭起了鼻子,就像是在兵荒马乱中与亲人走丢的孩子般。
“看样子你们在那什么道观里进步很快啊,现如今我们这些人恐怕就数你小李子的修为最高了。”
江满楼看出了李星云如今妙道境的修为,内心也是颇为震撼。
要知道在刚入学时的李星云,可是连无垢境界的门槛都没有摸着的书呆子。
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达到妙道境界,这种修行速度完全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与那些用各种资源培养出来的天骄们相比,甚至可以说天资天赋之间是云泥之别。
这些人自然也包括江满楼,包括君泽玉,包括许多人。
“在短短数月之内就能从一个平凡人进入妙道境界,在如今整个天下同龄之中,你这般速度足以排入前十!”君泽玉赞叹说道。
能够得到君泽玉的赞叹,李星云内心还是有些波澜的。
只是他没有说。
他没有说自己的境界是在老道师宣大道的那一刻,连破数境而得的。
他很清楚这般修行的速度,不是在如今整个天下的同龄之中排入前十,而是在修行界的近千年的历史上有名。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读过很多书……
“三哥,你可知道我们昨天连挑了十三座明镜台?”月相期擦干了眼泪说道。
“如今整个书院都知道了。”月三人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
“可是我们最终还是勉强能胜过第三座明镜台,还是三哥厉害!”月相期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们是以劳战逸,连挑了十二座明镜台耗损了许多。如果能在巅峰状态,想来可以完胜第三座明镜台。”月三人安慰说道。
或许是月三人没有想太多,也或许是他想的足够多。
他没有说江满楼等人在巅峰时期可以略胜第二座明镜台,而是说完胜第三座明镜台。
或许这两句话本来没有多少差别。
但在江满楼几人的耳中听来,似乎听出来了些许微妙之处。
那其中的区别似乎在说,就算能够完胜第三座明镜台,也不见得能够略胜第二座明镜台。
江满楼忽然笑了笑,看着李星云说道:“有时间比比。”
李星云也是微微一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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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强弱
江满楼就这么看着李星云,李星云也在看着江满楼,他们二人的目光没有闪躲也没有闪烁,没有寒冷也没有锋利,那是一种很难言明的感觉,仿佛平静之中又带着一种隐隐的期待。
他们是手足是同窗可也是对手。
对手之间分个胜负高下本来就是很寻常的事情。
更何况,早在数月前两难山林中考核时,他们就已经比过了。
李星云输了,月三人让了,沈天心输了,离落输了,苏小凡也输了。所以他们在那一夜被送到了无尘道观,所以才有如今取代第二座明镜台的王者归来。
正如月三人所说的,江满楼十人连挑十二座明镜台本来就是负了不少伤,在身体与状态濒临垮台的时候再去和第三座明镜台交手,占不到便宜才算正常。
所以九战五胜的结局对他来说已经很满意了,就算是九战五负也无话可说。
因为那终究不是他们全部的实力。
所以不管是江满楼还是君泽玉亦或是重阳等人,心中多少都有那么些遗憾。
一直到再次重逢曾经的十子同袍,然后听闻自己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今却在明镜台排到了自己前面,比自己略胜一筹,这种遗憾才开始变成一种年轻气盛的嫉妒然后被慢慢放大。
所以江满楼说有时间比比。
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也是他身边君泽玉等人的想法,或许更是书院所有新老生的想法。
今届书院招收的新生在两难山考核之后被完整的分做两队。
从手足相残的残酷争斗之中获胜的那些新生成为了天之骄子,成功地留在了书院外院接受六字门道师传道。
而那些失败者被带到无尘道观接受磨难得以成长。
数月过去,获胜的那些天之骄子在书院内院连挑了十三座明镜台并且最终将第三座明镜台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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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落魄的失败者悄然回归,带着书院里神秘的血菩提回归,然后在深夜去了第二座明镜台。
人们难免开始猜想,也难免开始比较。
这光明与黑暗里的两队新生,究竟谁更强一些?
这个答案月三人不知道,沈天心不知道,离落不知道,苏小凡不知道,李星云也不知道。
因为没有比过。
没有比过谁都不知道。
书楼前的气氛似乎从这两支队伍的沉默对视而开始变得有些紧张。
于是渐渐地,那些议论声开始压得有些低。
越来越多的目光向着这边汇聚。
江满楼身旁是与他一起挑战内院十三座明镜台的十人。
李星云身旁是与他一起落败一起归来并且挑战内院第二座明镜台的十人。
他们刚好是两队十子同袍,曾经的十子同袍与现在的十子同袍。
他们对峙的目光开始变得灼热,让周围所有的书院学生们都是暗自心惊。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惊咦了声,所有人的视线随着那道声音移开落到了远处的台上,原来竟是院长带着他的两名女徒到了。
这彼此对视了许久的江满楼和李星云等人,也在这一刻笑了笑。
然后由对峙变成了并肩,所有人齐齐望向台上。
“与第二座明镜台之间的战斗,几胜几负?”江满楼问道。
“五胜四负。”李星云说道。
“倒是和我们一样,少了一场。”江满楼笑道。
“你可知道为何少了一场?”李星云问道。
“哦?你知道?”江满楼惊讶道。
“也是昨夜才知道。”李星云说道。
“说来听听。”江满楼负着双手说道。
“第二座明镜台十子同袍之首的行者与第三座明镜台的十子同袍之首的阎玺,昨天是被人约了出去。”李星云说道。
“同时约了他们两个人?”君泽玉微微惊讶接着问道。
“原本不是,到后来却是了。”李星云解释道。
“你说话什么时候也学得恶少那般吊人胃口了?”重阳皱了皱眉。
江满楼瞥了重阳一眼,心想怎么又扯到本大少身上了?难道我说话很喜欢卖关子么?
“阎玺是在床头收到了一封信,行者据说是跟着一起去的紫竹林。”李星云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是昨夜在与第二座明镜台一战取得五胜四负的成绩之后,一再要坚持让那行者出手比完最后一场,这才从易红妆口中得知洛长风事迹。
“书信?是战书?”江满楼诧异的望了望李星云,然后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台上与皇甫毅并肩而立的洛长风。
“是战书!是长风下的战书!”李星云也是看着洛长风的背影露出钦佩之色。
“所以他胜了?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击败了第三座明镜台十子同袍最强的阎玺师兄?”江满楼问道。
“胜了!而且顺便再战了行者师兄。”李星云说道。
“我现在明白什么叫做原来不是,后来却是了。”重阳说道。
一阵沉默。
沉默不是无语,是震撼与叹服。
无论是内院第三座明镜台还是第二座明镜台,那阎玺与行者二人的实力才是被内院公认的十子同袍最强。
如果两座明镜台各自之战完整地比试十场,最后的结果如何真的不得而知。
无论是李星云还是江满楼,都不敢断言能胜。
毕竟兼修两字门的阎玺与行字门徒行者二人很擅长战斗。
而且李星云知道,这二位师兄当年也是穿着黑色书院院服佩戴着血色菩提自无尘观归来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李星云和身边那些身穿黑色书院院服同窗的前辈师兄。
朝夕之间从书院新生变成名气大噪的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翘楚。
然后顷刻之间又从明镜台翘楚变成十子同袍里垫底的存在。
无论是洛长风还是李星云他们在内院明镜台之中的位次都要在他们前面。
江满楼感觉有些郁结。
“怎么感觉睡一觉醒来,我们好像变成最弱的了?”江满楼看着君泽玉几人抱怨道。
君泽玉无辜地笑了笑,像是在说:“与我无关。”
重阳冷冷地看了江满楼一眼,像是在说:“怪谁呢。”
晨钟之声渐渐飘远,最后弱不可闻。
庄院长与诸位六字门道师彼此见了礼之后,便是在晨钟之声消散之际宣布了一则消息。
那消息主要的内容是说,从今日开始,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开启。
也意味着,书院历来的盛事明镜台之争,正式面向所有学生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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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罗,地网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令人惊愕。
就如同书院每隔三年便会招收一次新生一样,书院里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之争的盛事素来都是在每一届新生进入书院之后一年左右的时间开启。
那时整个书院的学生,无论新生老生都可以名正言顺而且无需结成十子同袍队挑战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
而内院明镜台十七座也会在那个时候重新排序,互争高低。
历届皆是如此。
所以明镜台之争可谓是菩提书院除了新生开学之外的头等大事。
然而如此重要的书院盛事,在今年这一届竟然要提前举办?而且还是整整提前了半年多!
“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最近明镜台频繁遭受新生洗劫的缘故吗?”
人群之中有着不少道目光纷纷落在那极有可能造成了今届明镜台之争提前半年开启事件的那些元凶身上。
洛长风不是其中之一,他是罪魁祸首!
因为最近在书院里闹出大动静的横扫明镜台一事,毫无疑问是他那些诡异地出现在别人床榻上的战书所引起的。
尽管他不停挑战内院明镜台中老生强者的原因只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实战经验,然后让那张在书楼里书写的无期战书尽快兑现而已。
不过好在这些质疑的目光并不是太多。
疑问归疑问,作为菩提书院里每三年一届的盛事,明镜台的开启终归还是极受欢迎的。
不管是那些在书院里修行许久而又苦于没有十子同袍的老生,还是今届刚刚招收的实力强悍书院新生,又或是从无尘观归来一身黑色书院院服带着荣誉与使命的血菩提们,能够提前拥有挑战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资格,怎么说都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不过对于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中的那些老生来说,就没有什么庆祝的心情了。
刚刚才被人连挑,尚未从败北的情绪之中走出来就要面临洪水猛兽一般的挑战赛事,恐怕绝大多数老生的明镜台之位都难以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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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倒是显得很平静。
当然除了李星云等人的归来让他心情大好之外,对于明镜台之争的开启,他还是显得很平静的。
无论明镜台开启与否,身为川字门徒书院小师叔祖的他,还是有那么些书院一般学生享受不到的待遇的。
比如说挑战内院明镜台,他就不需要以十子同袍的身份进行。
不过饶是如此,能够亲眼见证书院里如此盛事的开启,身为书院新生的他,也是感受得到书院对待今届新生的不同态度的。
无数道目光注视遥望着台上。
身形高大的庄院长长袖一挥,所有人便是见到一张土黄色的网拨开云层飘落下来。
那张网看起来有些脏久,网线上沾着不少淤泥与菜叶,甚至还有一个与其他网孔明显不同的大孔。
像是刚刚从菜园子里跑出来的一样。
雪儿和翎儿看到这张网,看着那个大网孔,顿时震惊的舌头打结。
“这不是园子里被老师用来圈那些萝卜白菜地的那张破网么?”翎儿疑惑地看着雪儿。
“对哦。那个孔好像就是我挖菜时不小心砍断的……”雪儿睁着圆圆的眼睛非常确信地说道。
两个丫头的声音很小。
洛长风就站在雪儿身边。
听着她们对这张旧网的评论,洛长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皱起了眉头。
只见那相貌丑陋的网围绕着庄院长翩飞,像是摔在了泥土里撒娇的孩子。
庄院长轻轻捋了捋胡须,然后挥了挥手,那张网中便是骤然坠落而出许许多多的石块。
那些石块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堆叠在一起,形成一阶石阶。
那张网向着庄院长身后翩飞,不停地坠落而出无数的碎石石块,然后那些碎石不停地结成一阶阶石阶,石阶向后向上攀登而去。
书楼前的所有学生包括青衣教习在内,都对这一幕感到震惊之极。
“这是……地藏?”江满楼身边,那君泽玉也是难掩惊愕之色,不可思议地说道。
他的身影很响。
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这两个字眼传到了不少人耳中。
“你说这张不知道从哪个鱼塘里捞出来的破网是地藏?传说中的地藏?”江满楼指着那张不知道从哪里搬运而来如此多碎石石块的破网惊讶道。
“什么地藏?难不成是神兵榜中的那张网?”月三人问道。
“除了那张网之外,你还从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君泽玉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尽量的平静下来。
“可是为什么,我总感觉它像是哪个鱼塘里用来捞鱼的呢?你看那个大孔,像不像是逮到了大鱼挣脱之后的杰作?”江满楼说道。
“我也感觉不像。先生说地藏是天机阁所著神兵榜中排名第十的神兵,它是由云织和地藏所组成的一张天罗地网,威力无穷。这张网怎么看着也不像!”李星云说道。
“小李子说的没错!除非能看到云织,我就承认它是地藏!”江满楼也持怀疑态度。
他这话声刚落,庄院长再度挥了挥衣袖。
这下了一个月的大雪放晴后,天空中刚刚飘荡出来的淡淡云层骤然开始凝聚,宛如一张画卷一般铺卷开来。
云织!
江满楼看到云层之中的那张画卷,与李星云对视了一眼再也说不出话来。
地藏云织,天罗地网!
竟然真的是神兵榜排名第十的神兵罗网!
藏书楼前所有的震撼顿时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沉默。
即使是那些修为 高深颇有见识的六字门老道师们,也是被这神兵之能震惊到无语。
四下里一片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在看着天上,看着天上的云织铺卷。
所有的目光也在看着眼前,看着眼前的地藏铺石搭路。
洛长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这天罗地网所铸成的漫长石阶绵延而上,在虚空里石阶的尽头,他竟然看到了书院内院的十七座明镜台!
这天罗地网竟然在虚空里铺展而出一层长长的石阶云梯,由藏书楼通往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云梯!
视线里,那悬在云空之中的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竟然移动了起来。
(写完了,终于可以睡觉了。推荐一首歌给大家,叫红尘有你,原唱是王杰,不过我喜欢听小虎队版的。)
第二十五章 悬空山
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在菩提山后山。
从云空中俯视而去便会发现,那贯穿着十七座明镜台的后山山道,像极了被剪开的圆月。圆月被剪开变成了弯月,弯月的内侧凸出来部分便是十七座明镜台所在。
每一座明镜台的悬崖峭壁边都有着整齐的切口,在寻常人的眼里一直以来都只是认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峭壁,不过是险了些陡了些。哪怕那些峭壁的切口平整之极,也只是被认为是天然所形成的鬼斧而已。
一直到这一刻,洛长风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竟然只是残缺的笔功,并不是完整的明镜台样貌。
云织和地藏所铺就虚空之中通往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石阶尽头,洛长风看到后山那条山道开始变得越发的弯曲了起来。
原本是弯月的形状,开始向着内侧弯曲犹如被拉满的满弓,那悬挂在弯弯山道内侧的一座座明镜台,也开始由于山道的弯曲而渐渐地靠近。
十七座明镜台彼此靠近着。
洛长风忽然发现那明镜台宛如鬼斧所切开的整齐的四周边缘,彼此之间竟然惊人的相似。
那些整齐的缺口竟然彼此互补。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很久以前在菩提后山有一座天然所形成的悬空山。
那座悬空山的边缘呈圆形状。
后来菩提老祖在此地开创菩提书院,便是施展大手段神通将那座圆形的悬空山以中心原点切了十六刀,分成了十七等分,最后再轻轻剪开其中一个边缘。
于是整座悬空山就像是圆饼一样缓缓展开。
于是那十六刀便是形成了如今的十七座明镜台。
于是那悬空山的边缘便形成了如今的内院山道。哪怕整个画卷被掰的再直,也总有隐隐向着内侧弯曲的形状。
这便是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由来。
洛长风心中震撼无比。
以往只是听闻神引境圣人能够有移山填海之威,如今只是亲眼目睹那种神威所留下的残景,都是隐隐有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十七座明镜台的首尾两座最终是连接在了一起。
曾经被剪开的边缘切口愈合。
十七座明镜台也是再度严丝合缝。
一座完整的悬空山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只见那座圆形的悬空山沿着边缘一共起了十七座院落。
悬空山的中心处有一道并不是很明亮的光透射而出,直入了苍穹。
那明光沿着中心处的一条直线扩展,光线开始变得很扁,就像是一面镶嵌在中心处的巨大明镜。
那就是一面明镜!一面透明的明镜!无论从镜面的哪面都可以看到对面院落的明镜!
如果不是能够看到镜面的边缘,居在明镜台院落之中的人一定会看不到这面明镜的存在。
就像是画中人永远不认为自己是画中人一样!
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老生翘楚们,在等到那明镜台合而成为一座完整的悬空山之后,便是开始登山。
以十子同袍队十人一组开始登山。
沿着这台上铺展虚空的石阶开始登山。
他们是明镜台的占领者,如今成为了明镜台的守护者。
那些想要拥有内院明镜台修行资格的书院学生们,首先而且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打败他所想要取代的人!
简单而且直接。
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一共一百七十为老生进入悬空山之后,便是各自在自家院落门前盘坐了下来。
庄院长点了点头便是带着六字门道师走了下去。
洛长风和师兄也是跟着院长下了台。
然后一众青衣教习们便是在台上整齐地摆放了许多木案。
木案排作两列,相对而放。
他们在木案前坐了下来。
木案之上有着纸和笔。
他们开始负责记录每一位上山挑战的书院学生的战绩与基本信息。
台下的学生们终于是被点燃了战意。
所有人都开始跃跃欲试了起来。
明镜台之争就此开启,仅仅为期十天的挑战赛自然不需要什么预热与试探,第一位登山挑战的学生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台下惹起一片惊呼……
“我们怎么办?”感受着周围同窗那灼热的战意,月三人也是有些兴奋起来,他看着李星云说道。
李星云看向江满楼。
江满楼看向君泽玉。
“明镜台之争有十日的时间,这最开始的一些挑战自然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对决恐怕还要在最后一日。”君泽玉分析说道。
“你的意思是……”沈天心流眸凝视着君泽玉说道。
“我们如今已经占据了第二与第三座明镜台,在书院里正是名声大噪的时候,想来不会有人这么快的挑战我们。至于第一座明镜台么……等到最后一日再登山一试也不算晚。”君泽玉直视着沈天心说道。
李星云心中微微感到讶异。
他看到君泽玉落在沈天心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我们岂不是多了十天的假期?”月相期说道。
洛长风和雪儿翎儿一并走了过来。
李星云冲着洛长风微微一笑行了一礼。
然后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翎儿身上。
翎儿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
她感觉有些闷闷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不自然地挽起了雪儿的手臂。
雪儿微微惊讶地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然后抬头看了看洛长风。
那是一种欣赏和依赖般的目光。
洛长风轻轻咳了咳。
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很喜欢雪儿这般看着自己的目光。
他感觉在孤海漂流的心,似乎看到了天边升起的朝阳,那阳光很温暖,指引着他漂流的方向!
占据第三座与第二座明镜台之位的新生们没有着急登山挑战。
在整个书院都沉浸在明镜台之争的盛事之中的时刻,他们一道下了山进了城。
山下是菩提城。
被大雪覆盖的菩提城有着别致的景色。
已经连续将近一个月没有出门的城中百姓,趁着这雪晴的时刻纷纷开始出来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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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上很热闹。
有打闹戏耍的孩童,有来往的商旅行客,有外出囤货的居民。
天香阁冷清了许久的生意也是火热了起来。
江满楼带着他的同窗手足们极为阔绰的包下了天香阁。
不过洛长风倒是没有觉得这个家伙有多么阔绰。
因为这天香阁本来就是江家的产业。
以前天香阁的老板娘是江满楼的姑姑,自从斗花魁那一日之后,老板娘便是成了那位年轻娇媚的雨中棠姑娘。
雨中棠是江满楼未过门的媳妇儿,换句话说,江满楼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菩提城天香阁名副其实的老板掌柜!
“哪有在自己家酒楼吃饭还要付钱的掌柜?”
第二十六章 我欲与君相知
难得数月下一次山,这次无论是洛长风还是彭九十子同袍都占据了内院前三的明镜台,想着日后不用再重复那些在六字门道修行的枯燥书院生活,这一日无论是江满楼还是洛长风等人都在天香阁中开怀畅饮,酩酊大醉了一番。
当然这些醉,在不同醉的人身上,有着不同醉的原因。
天香阁一夜沉静。
到了第二日清晨,已经有着稀疏的阳光从天边洒落人间,城中偶尔掠起的风也不像前些日子那般锋利如刀,甚至变柔和了许多。
当然在大燕帝国的寒流尚未彻底退去的寒冬,这些北风自然不会真的变得温和,不过是相对风雪天气来说,人们更容易接受些罢了。
菩提城里所积的雪,经过一天的时间也被城中的平民百姓打扫的七七八八。这其中有一部分积雪被一些富商员外堆积起来运到了冰窖之中,他们将水泼洒在雪堆之上,利用这寒冬天的寒气与冰窖里的温度让这些雪化成冰,留待日后春暖夏至时取凉所用。
当然还有些擅长手工艺品的师匠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些冰雪。
温暖随着阳光送到人间,今日的菩提城显得很是热闹。
洛长风和雪儿并肩走在热闹的街道上。
昨日残留的酒意已经随着一夜深睡而尽除,更何况洛长风如今是冲慧巅峰境界,似这种酒意已经很少能够影响他那可明悟天地灵力的心神了。
而雪儿本就是很少沾酒,自然也谈不上什么醒与醉之说。
“雪儿……”
“长风大哥……”
“你先说……”
“长风大哥先说……”
洛长风笑了笑:“还是你先说吧。”
雪儿想起昨夜在天香阁中照顾洛长风醉酒的一幕,如今看着洛长风那俊朗的脸上带着的笑意,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隐隐的刺痛。
“有句话,雪儿不知道该不该问。”小貔貅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跑到雪儿的怀中,小脑袋似乎很是留恋雪儿怀中的温暖与淡淡的香气。雪儿连忙将其抱住,抚摸着小貔貅那小虎头一般的脑袋说道。
“有什么话,只有问了才不是不该问的。”洛长风微微低头看着雪儿的眼睛说道。
“长风大哥的家人……”雪儿欲言又止的说道。
洛长风没有想到雪儿会问这个问题。因为相识许久,他们彼此都是只知道彼此的名字,甚至洛长风还刻意隐瞒了自己的名字,对于家人或者说家在哪里这样的问题洛长风不愿意提,也不会去问。
欺骗真实姓名已非他所愿,情非得已的他不想再去用另外一个谎言来圆这个谎言。
所以他也只知道雪儿叫燕凝雪。
如今突然被问及自己的家人,洛长风感觉有些突兀。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昨晚醉了之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洛长风转过了头看着街道的前方。
宽敞的街道上有着来往形色各异的人,但却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洛长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着什么。
或许是那某处楼阁檐角挂的风铃,或许是青瓦上雪水所结的冰凌,又或许两者都是。
他沉默了许久,沉默地走着。
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凝固有些冰冷。
雪儿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心里有些焦急了起来。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自幼在白楼门里长大,虽说从没踏出大燕帝国都城一步,可就算是幽禁也总是过着众星捧月公主般的生活。
从来都是身边的侍女丫头甚至是兄长父皇来哄她开心,自己却没有过替别人排忧解愁的经历。
虽然她的那些不愉快并不是什么情绪。仅仅是闷在宫城里久了,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开始变得多愁善感,开始变得顾影自怜了而已。
冷清的宫里,她开始喜欢上看书。
她从书里总能找到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她能从那些有趣的故事中看到那些有趣的人。
她甚至开始向往着那些书中所记载的山川河流,人文习俗。
她仿佛能从书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自己在自由自在的天地间行游,从天南的绝云岭下乘着一叶扁舟过江陵,然后踏遍七州域和八百宗的奇景,听说天西是一片残破的世界,那里是有着通往许多未知世界的空间之门,那里居住着许多万年前那场大战留下的异界之人,有着异域般的风情很是迷人。
更重要的是,天西镜中缘世界是佛门的起源地,在天下修行六字门中,佛门作为流门的分支总是有些令人向往。
每当从佛经之中独到那些美妙的文句,她都觉得很开心。
可是这些曾经陪伴着自己度过那些漫长而枯燥岁月的书籍与故事,长风大哥不见得会喜欢吧?
正焦急时,雪儿看到不远处一间名为谢安坊的楼阁门前拥挤了许多人。
脑海里灵光一现,她忽然想起谢安这个名字在一部人物传记的书里见到过。
书中描写的谢安是个流字门中的大词人。
不是儒家的诗词,而是乐家的曲词。
据说这个人最擅长为一些戏曲戏楼填词作文。如今流传在民间的许多故事戏曲,大都出自他的笔下。
所以天下各处常见以谢安坊为名的戏楼。
“长风大哥跟我来。”
雪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竟拉着洛长风的手向那拥挤的谢安坊门前跑去。
待到挤入了阁楼中后雪儿才气喘吁吁地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宽大手掌。
她连忙松开了洛长风的手。
然后微羞低下了头。
灵动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着这戏楼正在上演的桥段,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长风大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便是绕过人群朝着戏楼后台走去。
自幼跟随父亲走过许多地方的洛长风自然也是听说过谢安此人名讳的。
看着戏台上上演的桥段,正是传闻谢安所作的第一篇戏曲《上邪》。
传闻这个故事叙说的宿命里相爱相杀的一对痴男怨女是谢安此人以自己造化弄人的经历所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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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避讳,这个故事的女主人翁叫楚怜,男主人翁就叫谢安。
洛长风在戏楼前的人群中等了片刻,虽然并没有什么心情真的去观戏听曲,但孰知这故事剧情与结局的他也知道该到了女主人翁出场的时刻了。
在一片欢呼与雀跃声中,女主人翁真的出场了。
洛长风也是下意识的望向戏台之上。
他没看到什么女主人翁,他看到了雪儿。
一个焕然一新的雪儿。
一个令人感到震撼的雪儿。
一个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此时之美的雪儿。
他相信就算是李星云那个书呆子读遍了古往今来所有书籍也找不出形容这种美丽的词汇。
哪怕是那传闻中的谢安也没有这样的笔力。
因为这不是人间的景。
因为再完美的笔也只能绘下人间的景。
因为他已动了情。
因为再完美的笔永远也记不住刹那间的情。
戏台上的雪儿有些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起舞。
第一次在热闹的人前只为长风大哥一人起舞。
戏台上有琴声渐起。
雪儿裙衣翩然。
有歌者唱曲。
有戏词喃喃:“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第二十七章 下次不敢了
优美的舞姿与翩然的身段在谢安坊中惊起了阵阵喝彩。
直到雪儿在后台更换好衣服从戏台后走出来之后,这台前的观众们仍旧是喝彩连连。
雪儿上台除了换了一身戏服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装扮,所以这台前的观众识得那张美丽无瑕的脸蛋儿。
雪儿有些娇羞从人群中走来。
人群拥挤而至,掌声与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一起夹道欢迎。
洛长风也是第一次目光如此深陷的看着面带羞色从人群之中走来的雪儿。
雪儿来到身旁,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洛长风的袖角。
洛长风会意,向着身旁这些观众们抱拳为礼,然后便是带着雪儿一道离开了谢安坊。
不知不觉二人并肩走到了城外。
菩提城外并没有什么护城河,只有一条算不上河流的浅浅溪流沿着城墙向两侧延伸然后缓缓变得宽敞起来。
溪旁生长着许多花草,不过绝大多数都是被深厚的雪给覆盖了。偶尔有雪水融化露出颜色的花草,也是沿着一侧根茎上结着细细的冰柱,看起来就像是玉琢般晶莹。
“其实我没有家人。”洛长风忽然打破了二人之间保持的宁静说道,“我的亲人全部被仇人杀害了,整个家族遭到灭门,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一个幸存者。”
“我来到菩提书院学习就是为了提升实力然后报仇。”
想起昨夜醉酒之后那些朦胧的只言片语,想起昏睡后仍旧要被噩梦摧残的痛苦神情,雪儿实在无法想象身边的长风大哥在人前若无其事的活着有多痛苦。
“对不起长风大哥。雪儿不该问的……”
雪儿眼中闪烁着晶莹,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站在了洛长风的对面。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似乎能够感受到彼此身体所散发的热度。
雪儿的个头刚好与洛长风的肩平。
她看着洛长风的眼睛说道。
当雪儿微微抬头看着洛长风时,洛长风也在微微低头看着眼前的雪儿。
他的视线落在雪儿的眼中,落在雪儿的睫毛上,落在雪儿的弯眉上,落在雪儿的脸颊上,落在雪儿的粉唇上。
他看的很仔细,有些恍惚,有些失神,有些失态。
雪儿觉得长风大哥的视线让她脸颊有些微烫。
她低下了头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喃喃地说道:“长风大哥……”
“嗯?”
“雪儿能问你个问题么?”
“你说。”
“雪儿……好看吗?”
雪儿双手交织在身前,微微低着头,贝齿轻轻咬着红唇,灵动的眼睛盯着洛长风腰间佩戴的菩提心。
她看起来很紧张,她在紧张地等待着洛长风的答案。
心跳加速的她感觉到呼吸都开始有些不顺畅。
等待总是显得漫长,甚至比起在白楼门里自己生活了十数年的光阴都要漫长。
雪儿低着头想着怎么还没有回音。
便在这时,她感觉到一片微湿微软微凉的唇印在了额前。
她的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双手也不再交织,而是紧紧地拧着裙角。
她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虽然紧张到了无法言语的地步,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很甜蜜。
“以后,不要在那么多的人前跳舞了,好吗?哪怕是为了让长风大哥开心也不能。”洛长风移开了唇,低头看着雪儿红彤彤的脸蛋儿柔声说道。
“嗯,下次不敢了……”雪儿极为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细细的臂腕沿着洛长风的腰带游蛇一般的游走,双手在洛长风背后扣在了一起。
她的重心微微倾斜,脑袋紧紧贴在了洛长风胸口。
雪花在此时悄无声息的落下,放晴了两日不到的天空,再度下起了大雪。
然而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雪儿不会感到寒冷。
风雪中,她静静地听着洛长风的心跳,那里有让她流连的温度。
……
天空再次飘起了雪。
菩提城中的商贩和摊位已经开始紧张地收摊。
不过好在李星云这一次没有太呆,沿着街道一路上但凡看到的小吃摊位都会花掉些许银两买上那么一两份。
别问他的银两是哪里来的,只要知道他早已身无分文而且还欠了江满楼那个家伙一身债就行了。
如今他怀中暖洋洋的,都是各种食物小吃散发出的热气。
他已经抱着这些东西走了一条街了,实在是有些累。
看着前面手里拿着冰糖葫芦一路蹦蹦跳跳开心的不得了的翎儿,他心想先生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的太对了。
这何止是难养,感觉会倾家荡产的节奏!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家产。
“下雪了?”翎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惊讶地叫道。
“这城里到处都是雪啊……”李星云心想下雪很新奇么,前日不是才下过?
“那不一样。”翎儿说道。
“有哪里不一样了?”李星云说道。
“一个是天上的,一个是地上的,当然不一样了。”翎儿的道理似乎总是很简单。
“地上的雪不也是天上落下来的?”李星云不解问道。
“那我问你,瀑布是布吗?”翎儿问道。
“不是。”李星云答道。
“蜗牛是牛吗?”
“水银是银吗?”
“酱油是油吗?”
“新娘是娘吗?”
李星云摇了摇头。
“那地上的雪能是雪吗?”翎儿得意的给了李星云一个鄙夷的眼神。
李星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心想这是什么道理?
所用的引证和要证明的结果之间彼此有什么关联吗?
总不能说瀑布不是布,就否定了大海不是海,流沙不是沙,白云不是云,菩提不是树了吧?
李星云觉得有些委屈地走着。
翎儿突然间又冲了回来,抢了他怀中的所有小吃,李星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便是跟了上去看看,原来翎儿将这些东西全部都递给了在街道中央和父母走丢正自哭泣的孩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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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童被粗心的母亲领走而不再哭泣。
翎儿看到那孩子回过头指了指自己,应该是那个粗心的母亲在问孩子怀里的小吃是谁给的,那孩童像是在说是那个姐姐给的……
李星云默默地站在翎儿身后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我小的时候就是被父母弄丢的孤儿。”翎儿眼角不知道何时滑落了泪珠,她伸手抹了去,没有让李星云看到。
(PS:不是俺骄傲,就问这一章咋样?哼哼……)
第二十八章 石桥禅语
雪下得越来越大。
有片雪花落在了李星云睫毛之上,然后迅速的便是融化了开来。
感受到一片冰凉之意从眼中侵入,李星云下意识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带到那股雪化水的冰凉之意在眼中渐渐变得暖和适应了之后,他才又睁开了眼睛。
翎儿刚好转过头看着他。
于是看到了李星云眼中的模糊泪光。
“你怎么哭了?”
翎儿心想就算是你同情我的身世遭遇,就算是能够感同身受,也不至于就一句话便让你痛哭流涕吧?更何况身为当事人的我都还没有自我觉着可怜呢。
“没,没……雪花迷眼了。”李星云用袖角沾了沾眼睛说道。
“虚伪!哭了就是哭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翎儿嗤之以鼻。
“先生说小信诚则大信立,我没必要说谎。”李星云理直气壮说道。
看着李星云坚决的神色,翎儿突然退步说道:“看在你买了那么多零食小吃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这个问题。”
翎儿转过身走了。
李星云追了上去。
风雪之中二人并不像洛长风和雪儿那样沉默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者正是这风雪天气让沉默注定无法持续才给了他们许多可以聊的话题。
李星云自幼饱读诗书,流字门书籍几乎很少有他不曾读过的。
所以这一路上都是他在和翎儿枯燥的介绍流字门各家学术,然后中间夹杂一些自己在无尘道观尘世塔之中的所见所闻。
简单点儿来说,他就是用实践经历来论证自己所理解的流字门道。
至于翎儿,虽然读书很少,可在雪儿耳濡目染许多年之下,对李星云所说的书中内容偶然也能够插上那么一两句,不过显然都不是她感兴趣的内容。
她真正感兴趣的是李星云在尘世塔中的经历。
“你说道观里那座塔真的是一方世界?”翎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对世界的理解之中,只知道天西世界里有许多连接着异界的空间之门,那些空间之门就像是一面面晶莹透明的镜子,所以又被修道者称作镜中缘世界,来告诫世人天西处处透露着的神秘与危险,不可轻易冒进。
除了天西之外,在整个天下真的很少听闻哪里还有异界存在。
哪曾想就在城外的山上就存在着这么一个地方。
一座塔门之后便是另一个世界,太令人震撼了些!
“我不确定是不是一方世界。不过在塔中修行尘世流时,农樵耕读,琴棋书画,士相大夫,上至庙堂之高,下至江湖之远,我都亲身体会过。那里就像是一个盛世国度,繁荣而昌盛,就算是如今天下第一帝国的大燕帝国也未必及得上。”
“真是井底之蛙!一个浓缩在塔里的国度能有多大?恐怕连星云州的百分之一都不如吧,又如何比得了远在七州域之上的大燕帝国!”翎儿一听大燕帝国就有些不乐意了。
“这与我星云州有何干系,如何又扯到星云州上去了?”李星云说道。
“我来问你,七州域的疆土加起来勉强可以和大燕帝国等同大小,此言对否?”翎儿问道。
“确实如此。”李星云想起小时候曾经在先生的指导下看过大燕帝国与七州域的分布疆域图,确实是感慨大燕帝国的广袤无边。
“我再问你,那尘世塔再如何高大,终究还是在这菩提山上,对不?”翎儿问道。
“无尘观本就是书院的一部分,虽说我到现在还记不清如何从书院走到道观,但可以肯定的是道观一定在菩提山上。”李星云回想着那一夜颠簸的山路,确信的说道。
“这菩提山再雄伟也比不过大燕帝国疆土的七分之一,对不?”翎儿再度问道。
“自然如此!”李星云不假思索的答道。
“也就是说菩提山所占据的疆土面积永远也比不上七州域之中的任何一域,哪怕是星云州也是要比菩提山宽广无数倍,对不?”翎儿问道。
“我虽然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很少出过村子。但也知道星云州有许多类似菩提山这样的大山,虽然那些山的名字不如菩提山广为人知。”李星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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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这样,尘世塔连星云州的千分之一也不如,又如何比得了大燕帝国无边的疆土?”翎儿露出胜利的喜悦说道。
李星云顿时说不出话来。
此情此景让他忽然想起了道观里那一场论辩。
输得很惨的论辩。
他以为那不是自己太弱,而是论辩的对手太强了而已。
和一个精通五字门道的老道师论辩,本来就没有几分胜算。
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初出村子的少年。
如果真是这样,那现在又算什么?
难道是因为翎儿也很强吗?
可她说过自己很少看书的啊?
明明跟她说流字门各家学术理念她都无法理解的啊?
可能,真的是我太弱了吧。
还是读的书不够多。
就算把村子里的所有藏书都读完了烂熟于心,可毕竟只是一个村子而已。
来到书院这么久了,连藏书楼都没有进去过呢!
李星云感觉受到了打击,很多点伤害的打击!
他决定在明镜台之争结束后,便去书院藏书楼谋个职位,以后也将床铺也搬过去,这样的话,看书就方便的多了。
不知不觉他们二人走到了石桥边。
菩提城外虽然没有护城河,但辽阔的城中还是有着河流横穿而过的。
这石桥就搭建在河流两岸。
城中的百姓为了躲雪,石桥两边的街道上已经人影越来越稀少了。
翎儿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源自于她的内心,源自于她内心隐藏的情感。
她喜欢这一路的斗嘴,喜欢的不得了。
她觉得这样真的很幸福。
当然,如果能够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就好了。
她忽然转过头。
李星云脑海里还在计划着以后在藏书楼读书的生活。
并米有意识到翎儿突然地转身意味着什么。
翎儿忽然踮起了脚尖。
淡淡的唇,柔软的唇,就这么突兀的印在了李星云的嘴角。
然后翎儿跑开了。
她跑到石桥上,张开双手迎接着漫天的雪花,高兴地翩舞起来。
李星云愣了!
他好像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仍然残留着那种温度与感觉的嘴角,想起了翎儿之前吃的冰糖葫芦,不知道会否残留着冰糖葫芦的味道,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
在石桥上翩舞起来的翎儿对着天空大喊道:“书呆子,我喜欢你!”
李星云有些颤抖。
看着石桥上那欢快美丽的身影,他竟也生起了勇气。
他冲到石桥上,内心激动的说道:“翎儿,我也喜欢你!”
“你有多喜欢我呀?”翎儿的笑声回荡在雪中,她还在幸福的舞蹈着。
李星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喜欢,又该去如何衡量喜欢的程度。
他看着石桥,忽然想起了书里的一段话。
“前世,我是一个和尚。遇到了你,我便乞求佛祖将我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你从桥上走过!”
(PS:洛长风和雪儿,李星云和翎儿的故事,其实在开书时就已经设定好了的。写了快三十万字,终于写到了,好激动有没有。)
第二十九章 往事如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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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儿自幼读书不多,不知道什么社稷苍生的大道理,也不知道什么所谓的至真至性的哲理,更加对六字门道百家学说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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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李星云这句话她听得懂。不但懂,而且还听得很仔细。
没必要知道这是否是出自佛门的禅语,对她来说,听懂了这里面表达的意思就足够了,满足了。
她昂着脸,感受着冰雪飞落在脸颊上渐渐消失无踪的美妙感觉。
她蹦着跳着,活泼着,飞舞着。
李星云也笑了起来:“那你呢,你有多喜欢我啊?”
第三十章 指腹为婚
帝王盟十三王族沈家天心女竟然是天东九星天机座下弟子君泽玉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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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听到这三个熟悉而又恐惧的字眼时,着实惊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止是他,就连他身后的雨中棠,也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回忆起在菩提城里第一次见到君泽玉到现在的这段时间,江满楼确认不论是君泽玉还是特招而入菩提书院的沈家天心女,都不曾提到过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
是不能提还是不便提?又或者说是不愿意提?难......
第三十一章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叫幽冥
(感谢大宗师的支持,感谢。)
沈天心没有谦虚。
她说的是事实。
若论起拿捏猜测寻常世人看不透的人心,她确实是不如君泽玉。
这也正是为何在多年前整个天下都及其迫切地希望看到天心算与人间算一较高下之际,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二人却并没有任何针锋相对非要争一争孰强孰弱的意思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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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都是易字门道,却也有许多不同的分支流派。
天心算与人间算本就是不同的道,又何来可比之处?
“其实我也不清楚老师是如何想的。你知道自从来......
第三十二章 一把铁剑
雪下得很大。
或许是那两人追逐的太久感觉到了疲惫,或许是前方乘剑飞行的人突然醒悟觉得逃避索然无味,又或许是他们都意识到了身后跟随而来的几个多管闲事的少年少女,总之好巧不巧的,他们骤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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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身影相对而立最终落在了天香阁顶。
天香阁乃是江家产业,楼阁之中自然少不了修为精湛的人隐匿看护。
察觉到屋顶之上砖瓦的动静,无论是大堂里的几名伙计还是厨房里的灶前掌厨都是纷纷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的天花板。
他们的眼......
第三十三章 一件旧案
江满楼不是在问周通是不是瞎的,他就是在说周通是瞎的!
这里是在菩提山下菩提城中。
这里虽然没有菩提老祖也没有书院里任何一名境界高深的六字门道师。
可是却有一二十名书院学生。
虽然他们是新生,虽然他们有的身穿书院学生服饰佩戴菩提子,而有的却是穿着黑色的书院院服佩戴着血菩提,但都是书院里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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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仅是书院里的新生,还是取代了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少年强者,怎么能说没有帮手?
他们只要愿意,就不仅仅是帮手,还是不......
第三十四章 一场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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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漫天飞舞的大雪似是在衬托着天香阁顶那对峙二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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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洛长风等人遥遥凝望着高处的两人。
即便是大雪覆盖眼前挡住了层层视线,他们也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飘落在二人面对面之间的雪花瞬间被无形的风切成无数碎片的凌厉。
一道寒光一闪而过。
街道上李星云和江满楼等人都是被那道寒光刺了眼,下意识地用手掌挡住了视线。
“动了。”
洛长风只是眯了眯眼。
或许是他修刀痴的......
第三十五章 那一剑的别离
(感谢晚安冬天的月票,谢谢。)
天香阁顶。
无数片雪花凝作的长剑纷纷刺入血红色的巨大漩涡。
那雪花凝作的剑是冰冷的。
这把名为血饮的剑却是如同鲜血般灼烫之极。
鲜血的颜色染红了漩涡。
无数把冰雪之剑被吞噬,然后悄无声息地被热血溶化。
然而鲜血的温度能够溶化雪花却无法熔得了铁剑。
那无数把剑之中有着一柄真正的铁剑,铁剑剑令令主周通的铁剑。
仿佛天外飞来的一柄铁剑刺入深海之中一样,那柄铁剑被漩涡吞噬,然后越刺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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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
第三十六章 十天显圣(上)
大雪紧密的落着。
落在天香阁顶染白了青砖瓦,落在少年们的头上染白了头发。落在司徒手中血饮剑剑身之上,然后无声息的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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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被一剑穿了心脏。那剑被离落握在手中。
离落被一剑穿了右臂。那剑被司徒握在手中。
书院内院老生司徒的嘴角开始溢出血,那血很浓,有些深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苍白的有些可怕。
可是他的双眼却是异常的明亮,明亮地仿佛有着火焰在燃烧。他的呼吸也不是多么脆弱,反而开始紧凑,紧凑的有些错乱,错乱的有......
第三十七章 十天显圣(中)
(感谢林园苑A书友的打赏和月票,感谢。)
洛长风等人上了山回了书院。
整个菩提书院无论是老生还是新生无疑都还沉浸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明镜台之争的热闹里。
毫无疑问,内院十七座明镜台除了第二第三与那第一座明镜台之外的十四座,都相继上演了激烈的角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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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自无尘观归来身穿黑色书院院服佩戴着血色菩提的诸生们,展现出了不俗的修为实力,不仅将那些同届的六字门新生给比了下去,而且还胜过不少外院老生,在十七座明镜台之......
第三十八章 十天显圣(下)
天机阁一直以来都被世人认作是座楼阁。
但其实不是。
它是一座塔。
无论是生活在中州里的百姓还是见识过那座高塔的修行者都知道它是一座塔。
然而,殊不知这也仅仅是世人不全面的认知之一。
比如说那天机阁中人就不会将这座塔楼当成一座塔。阁中自天机老人莫道以下都不会将其当做一座普通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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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任何一座塔都有着底层。而天机阁的塔底却是一面圆盘。换句话说整座天机阁塔楼都是以这面圆盘为基而建立起来的。
这圆盘有些来历。
认真说起......
第三十九章 地玄新榜(上)
(求月票!)
天东乃钟灵毓秀之地,八百宗更是奇才辈出引领当代。
早在数月之前十二星川里的九星天机就曾有预言,说明年开春地玄新榜之中天东八百宗必然摘得地玄榜半数名额!
这是九星天机的预言也是断言。
不管全天下的人怎么想又是否相信,总之天东八百宗无数的奇才信了。
经天十二星乃是天东八百宗的主事人,历来都是以十二星之中的九星天机为真正的智囊出谋划策。可以说这些年来天东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这位天机星不停演绎推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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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地玄新榜(中)
和这神庙前方聚集的八百宗子弟之众相比,小伍还是个孩子。
他没有他那些师兄师姐们那般的成熟与心智,却有着与他那些师兄师姐们一样相同的骄傲。
或者是与生俱来,或者是耳濡目染自幼熏陶。
总之小伍很骄傲!
骄纵至狂!
他不知道菩提书院内院明镜台门神的实力如何,但他觉得即便是再厉害,也比不过天东,也比不过这神庙前八百宗的子弟,更加无法与自家几位师兄师姐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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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九师叔曾说过,新一届地玄换榜,天东八百宗必然会占据......
第四十一章 地玄新榜(下)
(补昨日的,晚上还有一更。)
“这些,这些都是新生的名字!新生入榜了?”
无论是藏书楼前还是悬空山上,此时此刻,无数道目光都朝着中央处对峙的两队十子同袍身上汇聚而来。
新生入榜!
虽然许多人都对书院里今届新生在内院明镜台所展露出的修为实力而大为惊叹。
为此书院诸多学生和青衣教习也都曾推测过这些新生会被列入地玄新榜,然而当真正在地玄榜中听到这些个名字时,他们却又是另一番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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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诸生与青衣教习乃至六字门道......
第四十二章 前十(上)
李星云沉默不语。
对于这些质疑他无可辩解,也不知道如何辩解。
天机阁颁布天地神三榜,从来不会为榜单之中的名次多做解释,因为它的权威无可置疑。
因为时间会对榜单之中的名次与位列的理由做出充分而且无可置疑的解释。时间会证明榜单的无可争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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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玄榜自然不例外!
但若是去问榜中某个人凭何居榜,又有什么资格排名在谁谁之上……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最起码对于当事人来说没有答案。
悬空山上与藏书楼前无数道目光都在看着李......
第四十三章 前十(中)
江满楼似乎听到了远在大燕帝国白楼门城楼上的恭贺之声。
他望着某个方向,那不是大燕帝国的方向,而是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第十座明镜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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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出一副欠揍的得意神色。
“蔷薇剑在内院名声不是很响吗?不也被本大少死死地压住!”
地玄十六江满楼!
江满楼对自己的名次还算满意。
毕竟这是靠真实实力搏来的荣誉。
地玄十六力压大燕帝国皇子燕南飞一头,更是将内院明镜台之中行者,阎玺等人甩了数十名。
虽然十子同袍之中还有许多人的名字......
第四十四章 前十(下)
天东八百宗神庙前一片安静。
风在不知不觉间停了,雪也跟着停了。
不知是风使它安静了下来,还是真的停了。
神庙前无数的八百宗子弟的目光都落在那位宣读地玄新榜的书山墨颜前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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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之中,霞光里的那位十天显圣也自然察觉到了这些目光。
他心生疑虑。
难道自己读错了名字?
堂堂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更是流字门首屈一指的大能,若是在这种时刻宣错了名字岂不是昔日盛名毁于一旦,落得个晚节不保?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地玄榜单十一......
第四十五章 燎原
数月之前,世间就曾有传闻说妖族入世。
更有妖族少年自绝云岭而下,过江陵一路连挑了地玄榜中不少年轻而又杰出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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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则消息对于整个大陆整个天下来说,其实也只有一些真正的大人物大势力知晓。
虽说妖族与人族并无仇怨,妖族入世也不是什么不可解的大问题。但毕竟妖族避世在绝云岭多年不曾与世人往来。此番地玄新榜之中出现了妖族少年的名字,倒是令许多人惊奇非常。
不过好在此时此刻,全天下人的心思与目光都被地玄新榜所吸引,......
第四十六章 再梦山河
大燕三十九年冬,地玄榜提前换榜。
这世间诸事的发生仿佛无形之中有着时间守恒的定律,地玄新榜毫无征兆地提前到来,书院里明镜台之争便是毫无征兆地提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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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两难山归来以李星云为首占据第二座明镜台的十子同袍,还是在两难山一役之中胜出从而留在外院六字门修行横扫了第三座明镜台的江满楼等人,都已然觉得没有一较高下的必要。
原因很简单,地玄新榜不仅将他们分出了高低强弱,还将整个天下同代的杰出天骄罗列了位次排名。......
第四十七章 最骄傲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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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归震撼,皇甫毅并没有去惊扰睡梦之中登山的洛长风。
他按压住心中的疑虑与好奇,站在门前轻轻后退了两步。
他又重新退到了门外。
深深的看了看床榻之上的洛长风,看了看房间内那些悬在半空之中的东西,然后深呼了一口气,神色平静地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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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川里的风雪多少年来从来都没有疲惫过。
皇甫毅站在院落里,站在星辉下,他感觉到今夜的风比起以往似乎更加凌厉了些。
因为雪还是那些雪,却......
第四十八章 最狭路的相逢
来的刚刚好!
不早也不晚才是刚刚好!
洛长风口中默念着这几个字眼,他发觉自己开始很喜欢这几个字眼。
他从这里面看到了书院处世的态度!
他是书院川字门学生,是无相道宗最小的弟子,是书院院长的师弟,日后也必将传承书院的这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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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告辞了师兄,乘着竹筏出了忘情川。
待他来到书院山门外时,下山以示友好的书院代表们早已经在此等待。
那是两名外院的六字门道师,以及几位青衣教习。
洛长风认得其中一位道师。
当初在进行行字门......
第四十九章 最合适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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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东八百宗使团众人看着燕南飞等人时,燕南飞与麟儿等人也在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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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彼此的目光并不一样。
八百宗使团众人看着燕南飞等人的目光是一种在街道上停留观看杂耍并且鼓掌喝彩的目光。
这倒不是说他们故意带着这种戏虐的神色。
只是金毛吼的那两声鸣叫确实是让燕南飞等人的坐骑惊得烦躁不安,这才难以驯服,让燕南飞等人从马背上掠了下来。
天东使团众人刚好看到这一幕。
眼神之中刚好带着这种无意识的嘲......
第五十章 擒龙为兵
白雪皑皑的古道林中。
三岔路口旁有着一片殷红的鲜血洒在厚厚的白雪之上。在那片红色血水之上,是被从中央完整撕裂的两半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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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林中一片寂静。
没有鸟儿惊飞也没有异兽凶鸣,更加没有烈马长嘶。
在这种寂静之下,白色的雪与红色的血液交融第一次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无论是来自天东八百宗的使团众人还是以燕南飞为首的大燕帝国诸人都在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明明是个孩童却可以徒手撕裂一匹活生生的烈马的天东少年,和那从天南绝云......
第五十一章 火海麒麟
那通体神圣光辉的麒麟巨兽并不是实体,而是虚幻浮影。
那浮影就像是麟儿的魂魄悬于其上方。
小伍单手擒着三清之气所凝聚的冰霜雪龙的龙首,将那条龙直接甩砸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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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年幼,可丝毫不拖泥带水,手段干净而利索!
这一击若是落在燕南飞与其十子同袍任何一人身上,恐都会难以躲闪落得个身死或重伤的下场。
好在麟儿比燕南飞要强一些,好在他是地玄新榜第四,隐隐的高过地玄第五的小伍一头。
只见那巨兽麒麟呈仰天之状跳跃而起。
那麒麟张......
第五十二章 剑名藏锋
(感谢bigtim37书友的捧场支持。)
火麒麟扑出火海扑向小伍。
那如山岳一般通体燃烧着金红色焰火的巨大神兽,就像是从天边落下来的一颗燃烧的星辰。
那星辰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红色的弧形痕迹,那长长的痕迹在凭空燃烧着。
火光滔天!
此时此刻的小伍再也没有心情与闲暇去观赏他亲手酿成的火海杰作。
因为他要烧死的人已经不在那火海之中。
虽然那人现如今已经在燃烧。
他的眼里,他的心里,他的神识都在这一瞬间被那骤然扑来的巨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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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谁的翎儿
深坑之中的麟儿没有看清楚那人是谁,即便他看清楚了也不认识那人是谁。他感受到一股很疾很厉的清风从身旁路过,甚至还拂起了地面上的雪花。雪花在眼前飞舞而起,似是要追随那道带着淡淡清香的身影而去。
古有飞花逐梦,今有飞雪逐香。然而无论是飞花逐梦还是飞雪逐香都注定转眼皆空。
只见那身影飞掠,迎着藏锋重剑剑锋而去。
那身影所过之处,大地之上纷纷卷起迷乱的雪花。
从初始时的一片两片,到如今的花飞满天,那道身影似乎被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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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孩儿不孝与下雪了
三年前。
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最亲近的神将出现在洛河郡洛家府们前,带着大燕帝国的铁军。
那神将自称奉旨而来,逼着洛家交出燕翎卫首领叛臣洛翎与那一份残缺天图的下落。
那时候的洛翎不在府邸。
那时候的洛家对于交出天图更是无从谈起。
于是素来嫉妒洛翎在大燕帝国白楼门里尊崇地位与实力的那位神将,不惜破釜沉舟一搏,假传旨意,在那朝夕之间屠戮了洛家满门!
那位神将不是别人,就是大燕帝国的白楼神将,就是随着此次燕南飞返回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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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关于翎儿的真正身份
打从一出生开始,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的小公主就居住在香岚殿凝雪阁。
大燕帝国宫城里的香岚殿一开始是很宁静幽雅的地方,其中凝雪阁更是清静之极无人烦扰。
或许是雪儿的娘亲母后性本平和贤淑不喜欢热闹吵杂才选择香岚殿这么个地方作为后宫养居之所,才导致雪儿从一出生开始,就从未离开过那座宫殿。无论是她母后生前在世还是亡故之后,都从未离开过那座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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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严格来说香岚殿凝雪阁的清静优雅,其实更是一种冷清孤独。
一直到雪儿......
第五十六章 可惜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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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很伤心。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和翎儿朝夕相处了多少年,她心里没有任何秘密,最起码在翎儿面前,她是透明的。
可是她没有想到,没想到自己的真诚相待却换来的是对翎儿的崭新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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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认识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每当她想起孙婆婆的死,每当她看到翎儿手中的弯刀时,这种陌生让她感到害怕。
原来在香岚殿凝雪阁一直陪伴自己十几年共同成长的人,是东宫培养的影子,是......
第五十七章 刀剑意
洛长风的语气很平静。
他看着燕南飞的神色更为平静。
平静地就像是长辈在教训晚辈一样。
事实上他本来就是长辈。
在菩提书院里,他是除了师兄之外所有的书院学生的长辈。无论是外院六字门道还是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无论在书院的还是已经离开书院的,他都是那些学生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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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书院小师叔祖!
不管是论资排辈还是论起实力,他都绝对有教训燕南飞的理由。哪怕对方是大燕帝国的皇子,哪怕大燕帝国的燕白楼在此。
因为这是书院的礼,是书院的......
第五十八章 笑刀
洛长风没有江满楼那般的口才,虽然江满楼的话很多时候都是多余。
洛长风也没有君泽玉那般算尽人心凌厉的口齿。
但只要占到了一个理字,即便是书生李星云也可以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更何况,洛长风此番作为书院代表下山迎接天东使团以表友好,虽说顾全大局着想不应与天东使团为难才是此次下山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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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相比于天东八百宗与书院之间比邻友好的关系来说,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洛长风。
洛长风始终记得这件事。
这件事有关......
第五十九章 剑山
雪儿觉得很奇怪。
李星云和翎儿也觉得很奇怪。
这些人为什么要笑?长风大哥很可笑吗?他手里的竹刀很可笑吗?
李星云觉得天东使团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受到菩提书院的友好善待。更可恶的是,燕南飞与其十子同袍明明是书院里的学生,却为何也露出这般让人厌恶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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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二人之间有些小摩擦与争执,可在外人面前,书院诸生难道不应该同仇敌忾站在同一战线吗?而且这天东使团的行为,明显已经不是个人恩怨在对峙,他们是在明目张胆地挑......
第六十章 林中与山顶与半空与马背上(上)
剑山不是剑体如山,而是真正的剑山。
独孤万千的身形在这座剑山之下显得渺小如蝼蚁。
可就是这蝼蚁般的存在用那双臂将巨大的剑山山体从半空之上猛然硬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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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下落的剑山骤然加速。
你无法形容那种坠落的速度,剑山山体与空气摩擦,在这大雪纷飞及其寒冷的深冬季节,竟然都能看到有着火星溅射,几欲燃烧!
古道林中有庞大的剑山压落。
三岔路口骤然掀起了一阵恐怖的气浪。
那气浪以坠落的剑山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猛然扩散。
古道林中......
第六十一章林中与山顶与半空与马背上(中)
古道林中的天地是白色的,刀光剑影是白色的,雪是白色的,那剑山之上修长的身影也是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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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山之上的人影穿一身白袍长衫,满头银发飘然,与雪花纷舞的天地融在了一起,没有一点儿的违和感。
即便是雪天,即便古道林周围大雪覆盖的环境容易让人的视线对同一种颜色产生疲劳,即便那道人影白衫白发,也不足以成为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其存在的理由。
因为古道林中的众人,并不是普通寻常百姓。
他们都是修行者,六字门的修行者。
修行者较......
第六十二章林中与山顶与半空与马背上(下)
(感谢哪点错书友的月票支持。)
“帝无泪,你我同辈论交,早已不受地玄榜单约束,今日却怎么也做得出来以大欺小这般卑鄙之事了?你若想挑衅书院,皇甫自当奉陪……”
古道林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很雄浑很沉稳。
那声音穿透在林中,让漫天乱舞的雪花都是乖乖地静了下来。
天地间也似乎变得刹那安静。
包括天东使团以及大燕帝国众人的目光都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或者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望着那朵莲花出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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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林通往菩提城的......
第六十三章 游山玩水还是赏心悦目
林中的氛围有些凝固。
没有人打算率先开口去打破这不知是被寒雪还是被皇甫毅的言语所凝固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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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当事人还没有开口。
帝无泪云淡风轻的站在雪中。
他似是没有将皇甫毅的言语放在心上。
他只是觉得很有趣很新鲜。
无论是在中州帝王盟里还是在外面的江湖世界,无论是小的时候还是他声名远播披靡同代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所以他并没有像所有人心中所料想的那般排斥这件事情。
或许赔罪道歉有关一个人的骄傲与尊严,然而......
第六十四章 风雪夜等人
(感谢书友45152618的捧场。)
自从地玄新榜公诸天下,天东八百宗以三代弟子为首的使团拜帖出现在菩提书院之后,菩提书院就注定会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成为最瞩目与最话题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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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将会迎来一场盛事,是与书院历届招生截然不同的独特盛事。
这场盛事会吸引天下各方许许多多的年轻子弟共赴书院,亲眼见证地玄新榜之中那些少年天骄的实力,顺便认识那些榜上有名的新面孔。
因此书院不可能也不会去针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方势力而......
第六十五章 翎儿的故事
翎儿不是燕翎卫,翎儿是东宫皇子暗中培养的南飞客座。
说白了,南飞客座就是燕南飞培养的心腹。
这些人渗透在大燕帝国的某些角落,身份神秘之极鲜有人知晓。
这些人通常都是用来解决燕南飞不方便出面而又必须解决的麻烦。
所以由始至终,翎儿都只有一个主子。
这个人就是燕南飞。
这黑衣人就是燕南飞。
“翎儿知罪!”翎儿单膝跪着,把头压得很低。
“知罪?说说看,你何罪之有?”燕南飞冷哼一声说道。
“翎儿……翎儿暴露了身份!”翎儿的......
第六十六章 再杀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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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我杀一人,最后一人!”燕南飞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杀谁?”
“一个你熟悉的人,百里长风!”燕南飞转过了身,那双眼睛透露着杀气,直勾勾地盯着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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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儿惊慌!
要杀百里长风?
为什么要杀的人是百里长风?
翎儿想不明白。
这么些年来,翎儿虽然是杀人的工具,但多少也知道燕南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作为大燕帝国的皇子,想要争的自然是大燕帝国的九五之尊之位。
当初南飞客座秘密组建的核心便在于此......
第六十七章 闪烁在墙壁上的刀光
一道人影犹如鬼魅从那洒落月光与飞雪的屋顶洞口飘然飞落。
那人一袭白衣,满头银发。
那人很年轻,容貌及其俊美。
若是翎儿在此一定会一眼辨认出此人。因为白日里古道林中,她曾见过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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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古道林发生了许多事,也出现了许多人。
但白衣白发的只有一位。
那是来自中州帝王盟的帝子。
此人正是帝无泪!
“那得要等她功成身退归来才知晓!”帝无泪微微笑着。
“你就这么想要百里长风的命?”燕南飞问道。
“不不不……燕兄你搞错了!”帝......
第六十八章 寒风,冷月,刀
寒冬深夜的风很大。
风声如群鬼哀嚎在门外窗外响起,隔绝了风声之外一切的嘈杂之音。仿佛除了风雪声之外,整个夜色整座城都沉睡在这寒冬深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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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也在沉眠。
灯火的沉眠是静默的燃烧。
廊间灯火之下映照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书生李星云端着早已经冷却的汤药从东向西挨个将这书馆跑了个遍,他甚至去了雪儿那里,却都没有找到翎儿的身影。
他不知道翎儿去了哪里。
翎儿白天受了伤,在这风雪寒夜实在不宜走动。
李星云循着房间的灯光走着,......
第六十九章 雷光,刀意,血
风雪交加的深夜里一声雷鸣伴随着一道闪电雷光突然骤起。
刚好走到洛长风门外伸手敲门的李星云心中一惊,惊洒了手中早已冷却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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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方才刹那间,他明显感受到一道及其强盛的光从额头上闪掠而过。
那种感觉很真实,就仿佛那道强光是从云霄深处降落下来的雷霆一样,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
李星云自小读过很多书,拥有着许多不俗的见识。
他不相信自己会无缘无故出现什么幻觉幻听,他宁愿相......
第七十章 白雪,红颜,冢
洛长风手掌贴在李星云胸口不停地输送灵力替其护住心脉。
他能够感受到李星云身体之内那毫不安分的雷火的恐怖温度,即便是隔着层层灵力,掌心之中也是不停地传来烈火般灼烧的痛楚。
好在洛长风的灵力并不是单纯的灵力,他所输送的灵力可以说是单纯灵力与刀意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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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这灵力在李星云心脉之处同样结成了一片刀域结界。
只不过这个刀域结界所占据的空间范围只有一颗心那般大小,只是被洛长风用来护住李星云的心脉。使那雷火疲于与刀意......
第七十一章 望春风
燕南飞眼神冷漠地看着火堆前跪着的翎儿,久久没有说话。
破庙里一切都变得很安静,安静地只有风扑火的声音,只有翎儿的泪珠滴落在火堆之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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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燕南飞终于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那眼神不再冷漠。
因为他对翎儿连一丝冷漠的感觉都没有了。
那眼神开始变得狠辣,让人与之对视都感觉到心寒的狠辣。
“你确实该死!”燕南飞深深叹息之后便是说了这句话。
他说翎儿确实该死。
破旧的风雪庙里除了燃烧的火堆火光之外,骤然间......
第七十二章 开山门
有人袭杀,却未曾看到真容。
对于李星云的伤势,洛长风是这般解释给江满楼等人听的。
洛长风知道这个说法不足以令人信服,甚至是漏洞许多,根本无法不让人怀疑。
可他还是这么说了。
因为这是他的坚持,他在向江满楼等人透露着一个信念,一个他不愿意说出这件事情真相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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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知道,无论是江满楼还是君泽玉,今晚在这紫竹林之中等待着整整一宿的十子同袍手足们,都能领会他言语之中的意思。
因为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的目的从来都不......
第七十三章 都是面杖惹的祸
菩提书院大开山门迎天下八方人物登山论道,自然是来者皆不拒。
从山脚一直到书院院门,从院门到外院六字门中,从外院六字门到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甚至是紫竹林之中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今日的菩提书院热闹盛景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菩提书院多少年来盛名在外,本就是天下无数年轻学子向往与追求的修行之地。而无奈书院招生三年一届,历届入学考试试题又太过于刁钻很有难度,导致许许多多的学子对书院望而止步。
饭团探书
而且书院里......
第七十四章 湖的那边有人
苏小凡身边的几名书院新生都是与他一道从无尘观归来的学生,修为实力与那天东子弟之间也是相差无几。
那名举剑刺来的天东子弟以一人之力对上数名书院学生自然讨不了好。
然而贪狼身旁的天东子弟同样也见不得自家师兄弟吃亏,这紫竹林前的湖边,便是因此而发生了混战。
小书亭
贪狼还站在竹筏之上,浑身湿透,脸上还有着未曾风干的水迹。
现在的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狼狈。
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天威星座下传人,地玄新榜排名第九的贪狼从来都没有如......
第七十五章 论道宴会
夜幕降临,天空里挂起了闪闪的星灯。
白日里热闹非凡处处可见人影的菩提书院,终于在这夜幕之中变得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外院六字门还是内院十七座明镜台里,都是一片寂静,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影在星灯下晃动,只有偶尔传出的几声雪蝉名叫,衬托着这夜色与书院的美丽祥和。
小书亭
总之这夜色很宁静!
宁静地有些冷清!
但整座菩提山并不都是如此冷清!
今日是天东八百宗使团与菩提书院论道的日子,今晚就是真正的论道宴会。
菩提书院设宴款待来自......
第七十六章 苏小凡的道
三千菩提树下,所有人都在看着苏小凡。
那些来自天下八方的地玄新榜翘楚,神色是精彩而各不相同的。
这其中许多人久仰书院大名,可没想到这名书院学生给他们的第一印象却是极为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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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里怎么会有这么笨拙的学生?”
“这苏小凡到底是凭什么进入地玄新榜的?”
“看来这一场没什么看头了,人还未上台,这高低气势便是胜负已分。”
“……”
席间书院里的诸位六字门道师们,看着苏小凡都是暗自摇了摇头。
有的几乎是不忍直视,干脆闭目......
第七十七章 逆战
流影幻灭!
苏小凡用以施展言出法随的流影竟然被陆人杰的剑雨流光所破。
三千菩提树下,顿时间响起一阵惊叹!
天东八百宗使团众人所在的席位之上,那贪狼看着苏小凡狼狈的模样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我天东八百宗使团之中随便一名三代弟子就可以让你无法翻身,对付你,还需要我亲自出手吗?”
小书亭
贪狼的目光落在了洛长风与南希寒身上,此刻他的心思早已不在这陆人杰与苏小凡的较量之上了,在他眼中,陆人杰取胜已是囊中之物。
“陆师弟是何时......
第七十八章 请战
陆人杰被震出了论道台。
三千菩提树周围所有席位之上一片鸦雀无声。
输了!
天东八百宗对阵菩提书院的第一场,也是今晚论道宴会的第一场,作为挑战者的天东八百宗竟然输了!
输得不可思议!
输得无可厚非!
三千菩提树周围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是被一声突兀地喝彩与掌声所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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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彩与掌声自然是来自菩提书院诸生代表的席位间。
也自然只有江满楼这位天下第一少会在此时闹出这种动静。
管不了天东使团里的三代弟子是否是面色铁青,是否......
第七十九章 看刀
“书院新生百里长风请大燕帝国皇子燕南飞登台一战。”洛长风站在论道台上,手提着一把竹刀,周身衣袍随风而摆。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相反却是刻意抬高了声音。
三千菩提树下,周围的席位间都是回荡着他的声音。
然后无数道目光纷纷落在了大燕帝国诸人所在的席位上。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而这一次竟然是菩提书院的私语声最为激烈。
“小师叔祖他,怎么会挑战燕师兄?”
“对啊……这可都是我们书院自己人,面临天东强敌,书院自己怎么会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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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双剑流
当初在紫竹林比试时,阎玺与行者二人可就是吃了不少苦头。
洛长风的刀虽不能说威力强横令人无法不避其锋芒,但却是及其诡异难以捕捉。
尤其是那每一刀之间的衔接。
三千菩提树下周围席位间,在所有人眼中看起来明明是破绽百出毫不连贯的刀式,在他手中却能施展的如春雨连绵,一点儿间隙也没有。放佛他施展的不是一式式单刀散式,而是一套完整到毫无破绽的刀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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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许多人诧异不解!
尤其是那些同样修刀的地玄新榜翘楚们,更是根据......
第八十一章 十七与十一,还差得远呢
夜色下无数星灯与菩提子光辉烨烨映照的论道台上,竟是上演了一场追逐战。
洛长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小看了燕南飞。
或许单手剑的燕南飞施展出蔷薇剑不足为惧,然而左右并施的双剑流却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因为即便是燕南飞的修为没有增加,可双剑流并用就相当于他以一己之力同时应对两人。
以一己之力同时对战两名与燕南飞一样剑招的敌人。
洛长风修为不及燕南飞,又在招式上处于下风被压制的状态,避其锋芒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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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并......
第八十二章 识枪
洛长风不是无意间的口不择言。
或者说他本就是在刻意羞辱燕南飞。
没错!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前将其光明正大地击败之后,然后再毫不留情地讽刺与羞辱!
对于一个仇人之子,对于一个处心积虑想要谋害自己性命的元凶,洛长风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如果不是在这论道宴会上,洛长风会直截了当的取了燕南飞的性命,而不是仅仅嘲讽羞辱几句就能够轻易了事的。
所有人看着论道台下咳血的燕南飞狼狈模样,哪里还有一丝大燕帝国皇子的仪表风范,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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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有一件事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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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的声音在夜色下回荡不绝。
天东八百宗使团所在席位之间,三代弟子贪狼略显诧异地抬起了头,看了看论道台上的洛长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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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挑战我的?
贪狼有些怀疑自己幻听了,他转过头看着身边诸多师兄弟们。他从众位师兄弟们的神色之中看出了认真,他知道不是幻听,他知道这是真的。
然而贪狼却又突然间笑了起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笑了起来。
他笑的很嚣张,很讽刺......
第八十四章 有记忆被仇恨唤醒
(感谢又秋枫的月票,感谢。)
洛长风与贪狼的对阵还没有真正开始,剧情就已经九转千回,让人惊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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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名声大噪的天东八百宗奇才还是菩提书院新老诸生,那些遥望着菩提树下论道台上两道身影的无数目光中,都是带着惊愕与期许。
这论道台上的二人,一个精通易字门中却提醒了对手,一个擅长使刀却不用刀。哪怕是对决还没有开始,彼此反常的行为就已经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
贪狼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看着洛长风手中出现的那......
第八十五章 有龙游于刀剑林间
(感谢htnokiac,bigtim37,还有宗师大大三位书友的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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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里的蔽月自然不是洛神赋里的蔽月。
这里的蔽月,是游龙枪里的蔽月。蔽月很简单,就是遮蔽月色,遮蔽夜空的意思。
洛长风只是口中默念了这两个字眼,然后三千菩提树直指的夜空便是忽然间黯淡了下来。
确切的说,夜空还是那片夜空,繁星依旧挂满了苍穹,暗淡的不是月色,而是有乌云笼罩在了论道台上空。
乌云来自游......
第八十六章 不姓百里,却是长风
地玄新榜排名第九与十一两名次之间的对阵骤然落幕,论道台周围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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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目光遥望着论道台上,看着均是负伤在身的洛长风与贪狼,议论声更是纷纷四起。
三招之约!
洛长风与贪狼之间三招之约的对阵,看似短暂如同流星飞逝般刹那画下句点,但对于论道台周围所有人来说却是一种煎熬。
一种漫长而焦急的等待所带来的煎熬!
因为这三招之约的交手过程中,他们所有人都只看到起势与落势,对中间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贪......
第八十七章 一直都是妙道境
天东八百宗使团所在的席位间,陆人杰连同几名师兄弟连忙起身赶来将狼狈的贪狼搀扶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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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东自大师兄连城诀而下的诸多子弟,面色都是颇为的难看。那些望着洛长风的目光之中,不可掩饰或多或少的都带着些不善的敌意。
唯独大师兄连城诀看着论道台上的洛长风微微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对其实力表示认可。
……
大燕帝国燕南飞这边却是一片沉默。
紧挨着燕南飞而坐的帝无泪转过头看着燕南飞冰冷的神色忽然笑道:“你现在应该庆幸他战你时没......
第八十八章 桃花界
洛长风的气息在攀升!
自从他接触刀痴白羽所留的刀道时起,他便是日夜苦修钻研那本刀谱。
引灵力入体聚精成元便是他日常所修的内容。
然而事实上,那部刀谱并非如此简单。
刀谱之中记载的是一幅图,是刀痴白羽毕生刀道的修为与感悟。
那副图就是刀域的凝结之法。
刀域之中有许多星位与灵穴相呼应的点,点与点之间有着星线相连。
洛长风修炼刀域时,每日引星光入体聚精成元,待体内灵穴聚精成功之后便会依照刀域之中的线路指示继续引灵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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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心有千千劫
论道宴会之中,所有人的目光还在紧紧盯着道台上身陷繁花似锦桃花幻境里的洛长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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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至深夜,三千菩提树周围看起来没有任何人有丝毫疲倦意。
按照原定的计划,将连续进行三日的论道宴会真正令人瞩目的年轻强者对决会在最后一夜宴会之上上演,届时也会引发真正的论道热潮。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洛长风的落场以及以一人之力连战三场的行为竟然将这种期待与高潮提前了两日搬入了众人视野。
导致现在即使是深夜,宴会之上所有人也是精......
第九十章 身有千千界
“我要报仇!”
洛长风双目猩红,面色狰狞,他终于是将游龙寒枪刺入了雪儿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从这一刻起已经打开了报仇之路的大门。
压抑了三年的仇恨如雪崩般势不可挡地涌入了脑海,汇入了身体四肢以及全身灵穴气脉。
这一刻他报仇的欲望无比的强烈,他恨不得将所有燕姓之人屠杀而尽,然后用那些人的人头山来祭奠洛河郡洛家亡故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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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亲手杀了燕凝雪,亲手杀了雪儿,这个燕白楼最疼爱的女儿,这个在自己心里唯一而且最深刻的......
第九十一章 红袍女将骆冰王
那是一位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女将军。
女将军骑着一匹白色的战马,穿着一身红色的战甲披风,红绳系着青丝,手里提着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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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风尘仆仆而来,却看上去是那么的干净凝练。
白色的战马仰天一声嘶鸣,铁蹄震踏无数片桃花飞舞在身边,微风扬起了红色的披风,那女将军炯炯有神的双眸望着洛长风露出浅浅的笑意。
她伸出长剑剑鞘向着洛长风递了个邀请:“洛大哥,上马。”
洛长风微微怔了怔,这才彻底看清眼前人。
他不知道自己认不认识此人,但脑......
第九十二章 输阵与输人
(感谢bigtim37书友的捧场。)
夜色里三千菩提树下,虚空里以及论道台上所有绽开的一朵朵桃花随着洛长风破境而出之际赫然碎了开来。那无数片零碎的桃花没有纷飞乱舞,而是犹如蜂蝶群般齐齐轰向了论道台上的木郎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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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郎邪君被这零碎的桃花群轰在了胸膛之上,震飞了出去。
这一幕来的毫无征兆,论道宴会间所有人都还在习惯着等待这场交手的结局。
如今洛长风与木郎邪君对阵的这场结局突然间上演,难免在周围宴会之上惊起阵阵......
第九十三章 夜色里行走的火焰
论道台周围一片寂静。然而这里的气氛却又很不平静,仿佛洛长风那诛心的言语还萦绕在场间,还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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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东八百宗众多弟子都在看着论道台上的洛长风。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洛长风恐怕早已经被这些眼神碎尸万段了。
菩提书院诸生代表们也在望着洛长风。
只不过这些目光不是惊讶,不是震撼,更加不是嘲笑洛长风的狂妄自大。
他们自然知道洛长风那番话之意并不是真的要挑战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之首连城诀,不是他们不相信洛长......
第九十四章 追逐火焰的疯老道
(感谢叶落初你不在书友的捧场。)
有人突兀地来到论道宴会。
论道台周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团跳跃的火焰。
洛长风站在论道台上,距离那团火焰最近,他是第一个看到从火红焰火之中走出来的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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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头发是红色的。
那人的眼睛也是红色的。
那人的剑眉同样是红色的。
那人身形修长而笔直,骨子里透着一股高傲,就像是一柄从不弯曲的剑。
那人身上确实背着一柄剑,一柄红色光芒闪烁的剑。
那柄剑很有名气,没有人不识得那柄剑,就算许多......
第九十五章 从封印中醒来
洛长风亲眼看到这一幕,心中却是有着些许讶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撕心裂肺的惨烈叫声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认为疯老道易行川已经没了生命的迹象,然而下一刻,那燃烧着易行川的焰火尚未曾彻底熄灭时,一只手掌却是猛然间从那烈火之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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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易行川的手掌,那火掌变掌为爪,周遭四下里忽然起了风,又急又冷的寒风。
这股风来得诡异而邪魅,无论是夜空里落下的雪还是周遭的尘埃,亦或是廊坊两边栽种的那些不以时节的变更而凋落的......
第九十六章 圣显
夜色里莲花绽放在穹霄之上。
无数道圣洁的光线一点一点儿的擦拭着黑夜的痕迹,片刻过后,整座菩提山脉黑夜成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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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并不是夜尽天明的时候,然而山脉里所有的景物,无论是紫竹林还是内院明镜台,亦或是书院外院论道宴会方圆四周,甚至是山脉深处的无尘道观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光明里映入了月光与星辰的眼中。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莲花圣洁的光辉笼罩着。
星空里落下的无数雪花被这光辉蒸发。
然后忘情川外的那片湖不再沸腾。
紫竹林里受......
第九十七章 斩天
(感谢bigtim37书友的捧场。)
无数年前,剑阁老祖创立剑阁之初便是亲收了两名弟子。
一名摘星,一名观星。
老祖陨落之后,摘星客便剑指昆仑巅,成为了昆仑剑阁之主,剑道之圣。
传长不传幼,古往今来皆如此。
所以这本是理所应当无可争议之事,多少年来,从未有人提及过。
况且摘星客剑道通圣,以至高无上的惊世修为与手段让剑阁蒸蒸日上,跻身为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剑道圣地,此等魄力与成就更要在开山祖师剑阁老祖之上,但凡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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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夜是天明的帷幕
这一夜,全天下的修行者都听到了观星客的声音,全天下未曾入眠的人们都看到了星空里的那条剑光划出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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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有关昆仑剑阁的千年往事,有关摘星与观星剑阁之主之争的往事,在今夜星空下,在无数灯火通明的房邸中渐渐被人回忆起。
然而对于许多人甚至对于无数人来说,即便摘星客真的夺了观星客剑阁阁主之位,于他们、于芸芸众生而言也终归不过是一些谈资,在茶余饭后,在昏昏灯火,在某个平静的夜晚,在寂寥无声的山林间……说说而......
第九十九章 桃花林里的雪蝉与黄雀(上)
林间有雪。
桃花林里的残雪在黑暗的夜色里谈不上是赏心悦目的美景,书院多少年以来怕是也只有江满楼那个纨绔子弟有那般奇思妙想的行为,在这寒冷而又一片漆黑的地方附庸风雅为伊消得人憔悴起来。
洛长风与雪儿自然是不知道江满楼几个时辰前在桃花林里的艰辛的。
夜色已经褪去,光明渐渐地取代黑夜照看人间。
有风起于桃花林,雪片自天空飘落的轨迹发生了偏移,混着桃花飞舞于林间,偶然落在了两柄画伞之上,伞下是两道年轻的身影,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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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桃花林里的雪蝉与黄雀(中)
真是出人意料,没想到他还活着!
这句一模一样的感慨同一时间也在菩提山下城中某座茶楼里被人提及。
这清冷的寒冬清晨茶楼里,有人起早,也有人彻夜未眠。
早起的城里居民都是地地道道在菩提城生活了许多年的普通百姓,习惯了每日清晨自这家老字号茶楼买一些早餐点心,多少年如一日口味不曾变过。所以天才蒙蒙亮,这家茶楼里已经如往日一样开始热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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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泽玉也在这间茶楼里。
诺大的菩提书院没人知道他是何时下的山,就如同也无人......
第一百零一章 桃花林里的雪蝉与黄雀(下)
洛长风早在桃花界幻境中便亲身经历过类似情景。
世上没有永恒的谎言,如果有,那一定是事情的真相而不是扭曲事实的谎言。
他无数次幻想过雪儿得知自己真实身份之后,彼此该如何面对。
心里无数次的疑问始终没有答案。
直到这一刻真正到来而无法逃避,他心中无数次的疑问才终有决断。
不去面对,自然也就不用去思考该如何面对。
这便是他的答案!很不负责的答案!
他很清楚世间雄寇无不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身上的社稷山河图。即便是在菩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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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苍天有眼
桃花林里残风阵阵。
洛长风极为痛苦地蜷缩在落花成尘的地上,当他亲眼看到社稷山河图被白楼神将紧紧握在手中时,他的神识与那天图之间微妙的联系变得越来越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崩断的琴弦。
这并不是他期望看到的结局!
他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在论道宴会之上施展游龙之中的几式枪法,设下这九死一生之局,不是为了将天图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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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恨呐……”洛长风咬牙切齿,唇边浮现血迹。
此局他赌上了性命,只是为了借刀杀人报仇而已!
他想不......
第一百零三章 杀神将
苍天确实有眼!
倒在满地桃花之上的洛长风心中如是想着。
常言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白楼神将是屠灭洛家满门的元凶屠夫,天墨星与天香星二人却是亲手杀害父亲洛翎的恶贼。
他知道只要自己暴露出身份,大燕帝国与天东八百宗对自己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而天图的最终归属则会让这双方争得你死我活。
最终不论是谁得到天图,他自己的下场必然是难逃一死。
他知道这是九死一生之局。
但若在死前能够亲眼看到这三名屠夫的性命留下,黄泉路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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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同袍之义
桃花林里惊起满天飞花。
洛长风手中游龙穿破白楼神将的软甲,直接贯穿了后者的心脏,寒光凛凛的枪尖在并不怎么耀眼的冬日阳光光束下刺眼得非常。
这副画面犹如一瞬定格。
无论是冲破瀚海结界的两位经天星还是被几株桃花树阵困住的雪儿,都透过桃花林里一束束光束看到了此景,令人震撼的一幕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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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
哪怕长风大哥真的是洛翎之子,哪怕自己方才的言语过激,言辞有些重了,她也不愿见长风大哥与大燕任何一人敌对。
她......
第一百零五章 那年秋,星空之誓说不休
人的生命是脆弱还是顽强,这永远都是无解的答案。
哪怕江满楼花重金闯入天机阁要那位天机老人开启天机盘推演,都无法得到准确的答复。
山下菩提城里每逢寒冬雪天都会有冻死的人,但也绝不缺少耄耋之年甚至活了百岁春秋的寻常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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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字门道修行者同样不见得会比普通百姓长寿。修道者的世界里太过于凶险,朝闻道而夕死并非少见。
一直到这一刻,一直到他们看到洛长风的这一刻。
他们无法形容洛长风所受之伤有多惨重。
他们从来不知一个人......
第一百零六章 诸公皆是不良人
“凭你这前无功德绩后无智慧术的后世晚辈竟能配带神兵墨攻于身,看来江家老爷子宠溺晚辈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天墨星看着江满楼手中那道剑光千机变换终为扇,目露一丝感慨。
神兵墨攻出自江家上任家主,天墨星口中所谓宠溺年轻晚辈无可救药的江家老爷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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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天下皆知。
墨攻出炉时,更曾引得天下英豪纷纷观礼。
据传,神兵墨攻特殊之处在于千机二字。
它可为刀剑棍棒锁链柔鞭,可为阔斧长矛金弓厚盾。
它有近百种形态,可为攻为守......
第一百零七章 所有的相识
君泽玉的出现有些令人意外。
雪儿感到意外。
江满楼与李星云等人觉得意外,就连洛长风也有些出乎意料。
站在君泽玉的角度,他的出现无疑会让十子同袍之间手足情义出现裂痕,甚至会走到回头已无岸的绝路尽头。
天东八百宗不能代表君泽玉的立场,两位经天星更加不能。
可君泽玉却会在此时代表着其自己的立场,尤其是书院同袍与故乡天东对立这般敏感的时候,他的立场往往更容易让人联想起许多事情,许多在记忆里被尘封已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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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泽玉不......
第一百零八章 铜雀春深锁二乔
无所不知其实是一种痛苦。
这句话,洛长风很久以前便有所耳闻,但他终归不是无所不知的人,所以从未有过任何感同身受或者说深切的体会。
雪儿与他一样。
雪儿自幼在白楼门长大。
她是一只被困在花海之中的蝶,在来到书院之前,她身边只有翎儿一个人。
她从来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与天空。只有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东风入宫墙,她才知道原来白楼门外的世界,东风是让人心暖神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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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翎儿离开了她不知去了哪里,她尝受到了宫墙外世界里一......
第一百零九章 生不如死的生
云淡风轻。
屋檐上树枝间有些许雪花拂落。
道观里那残疾的老人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尘,冲着桃花林深处的方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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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上绽放的莲花飞回了桃花林,缓缓地接住了闭上眼睛从空中坠落的洛长风。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电闪雷鸣之间,来自天东乔氏家族的两位经天星便被菩提书院拿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桃花林中的君泽玉仍旧望着那铜雀虚影出现的天空方向出神!
无所不知的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极为......
说些心里话
开单章与大家聊聊天。
钧天开书,寄托了许多情感在里面。
相信喜欢本书的朋友能够体会到,书院里的生活,以及洛长风十子同袍之间的情谊……其实都是一些对曾经的怀念。
有人说偏离了主题,有人说洛长风忘记了报仇,只顾着在书院里过什么美好的校园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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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不想过多的解释。
我想写洛长风的成长,也会写十子同袍每一个人的成长。
洛家灭门之仇当然要报,只是下山复仇是开篇的一条主线,但不是钧天整个故事所要讲述的主线。
钧天七图,......
第一百一十章 一碗相思心头血
忘情川外紫竹林前,江满楼等人这一等便是三日三夜。
天越发的冷了!
大燕帝国的寒流似乎要在这寒冬告别前做最后一番的挣扎,将这末冬的尾巴拖到了冰冷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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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这第四日的时候,大雪又落。
真正鹅毛般的大雪席卷着整个天下,无论是最接近寒流的天东,还是中州,亦或是天南之地,都开始飘起了雪。
天地之间银装素裹一片银白。
所有的一切都被掩埋在这厚厚的大雪之中。
菩提书院里紫竹林前的江满楼等人,本就是负着伤的身子在这大雪寒......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尽天明见莲花(上)
庄院长乃菩提书院师生皆知的流字门大能,及其擅长与精通医术。虽寻不到医治洛长风的良方,可并不代表看不懂这简短的一卷竹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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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暗自惊叹了稍许!
庄院长吩咐前来报信的青衣教习立即追寻山门前传简之人,而他自己则是索性趁着风雪飘舞的夜色,独自撑着竹筏带着竹简,入了忘情川。
几舍孤灯在夜色下点亮的静谧小院,在银白山川里显得格外温暖,哪怕忘情川里的风凉刺骨让人寒栗。
庄院长来到了小院落里。
皇甫毅搀扶着无相道宗自洛长风......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尽天明见莲花(中)
忘情川小院落,灯盏映照出三道影子的房间房门被突兀地推开,不是被凛冽的北风与寂寥的飞雪推开,而是被人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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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闯入了忘情川?
有人进了忘情川!不过却不是闯,因为这人来过忘情川,而且还不止一次,否则也不会如此轻车熟路的推门而入。
推门而入的正是雪儿。
被燕南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遗忘在菩提书院的大燕帝国凝雪公主,也是菩提书院庄院长刚入门没有多久的学生。
无论是庄院长还是无相道宗,亦或是皇甫毅,对于雪儿的突然出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尽天明见莲花(下)
大燕帝国三十九年冬末。
一位来自菩提书院的不速之客于大雪封天的夜色里闯入了大燕帝国都城,闯入了燕白楼的宫楼殿宇中,然后出手打伤了燕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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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白楼重伤!
无相道宗负手信步走出燕白楼的寝殿,那双幽深如浩瀚星海的眼睛看着夜色下宫殿之外满天的鹅毛飞雪,神色平静之极。
仿佛由始至终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即使宫殿前方已然汇聚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万千宫城禁军!即使漫天飞雪之中带着紧迫的肃杀与金戈之意!
无相道宗抬起脚迈了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雪夜入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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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朝夕之间从明媚的天堂跌落至阴暗的地狱!
君泽玉便是亲身体会了这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渴望着仰盼着,却连一滴上天怜悯的雨水都望眼欲穿。由始至终都只有冰冷的飞雪在眼前飘过,戏弄地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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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有些时候都在想,这是上天与他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
或者说在不久的将来,他破碎的神识能够通过某种古法复原!......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经天十二星
雪夜入天东,惊起十二星!
此时此刻在那层峦叠嶂的十二星川入口峡谷处,无相道宗的身影彻彻底底地被围了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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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前无路可走,身后无路可退,就连星空里的远遁之路都是魁星天龙亲自坐镇。
放眼整个天东八百宗,可还有会比眼前更加可怖的阵势?
在天墨与天香星被铜雀台囚于菩提书院的情况下,在天东八百宗神庙里供奉的神像受限于神引境圣人之间的约束制衡不可妄动的情况下,如今汇聚于星川门前,封死了无相道宗所有后......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彼岸莲花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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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知,菩提书院有一朵圣洁的莲花养于终年飞雪的忘情冰川里。
那莲花举世无双。
那莲花开三十六瓣莲叶,乃是无相道宗化劫入圣的神引台。
修行一道六字门中,古往今来无数年间,能够堪破那一道门槛超凡入圣的大修行者极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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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自万古时期起,那些入圣之人至今能够存留于世间的神引台也是寥寥可数。
但现如今雪夜出现在天东八百宗星空之下的那朵圣洁的莲花,绝对就是那寥寥可数的其......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十二雷宫阵
以天为顶,以地为封,以天地之间连绵八百宗门的雨幕为樊笼篱笆,将名扬天下的经天十二星形如囚徒困于天地之中,须发皆定,寸步难移!
此刻展露神引圣人境界的无相道宗神通如天。
天之言便是天谕。
天之谕不可抗衡!
那出自川字门古老典籍,回荡在星空之下十二星川乃至天东八百宗门辽阔山川的神通教义,便就是无人不守的天谕!便真的就无人可抗衡!
哪怕是威震天下的经天十二星!
天谕经久不绝的回荡着……
星空之下迎来春雨樊笼的天东八百宗,此间已是一座望不到边际的囚笼。
这囚笼不是一人之囚,不是一城之囚,更不是一山之囚,而是半世之囚!
占据半个世间天下疆土的半世之囚!
这囚笼之广,无古唯今。
……
天东八百宗无数山峦川脉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双耳朵在深夜里静静地听着这简短而又令人畏惧的古老教义。
人间好似变得安静了。
再没有那些吵杂的惊恐,再没有那些蚊蝇般的祷告,所有不和谐的声音都被那神通教义湮没在了连绵的春雨中。
就连春雨之声,也是渐渐沉默。
原本无法平静的天东,终于安静了下来。
安静地只有那一句神通教义,由近及远不惜千万里传荡着……
这便是菩提书院垂垂老矣的无相道宗!
这便是负伤之躯而一怒之下尚半世臣服的无相道宗!
天东在此时定格!
八百宗在此时定格!
那所谓名震天下的经天十二星宛如墨色山水画里的人儿,站在原地,便从此被画在了原地。
无相道宗轻轻抬脚,他打算值此时刻迈出第三步。
他不相信在这天东八百宗山峦内还有人能够阻拦得住自己这第三步。
他身前挡住去路的人有很多。
他不仅需要迈出第三步,还会有第四步,第五步乃至更多步。
他要用这些步来清除眼前挡路的障碍。
他本就是为了清除障碍而来。
他相信自己,只要迈出这第三步,经天十二星便会自此望断天涯少一人,少一位独钓寒江雪隐逸者,少一位经天十二星排名第三的天隐星!
无相道宗终于迈出了第三步。
可天隐星却在这时候忽然动了,诡异而不可思议地动了!
天隐星在后退,衣袂飘舞轻盈如仙的后退。
天威星的双手推着天残星的机关轮椅紧随着天隐星的动作而迅捷的后退。
还有暴露出本体,肩扛着五星天少,体型如山的二星天妖同样在后退。
困囚于天地樊篱之中的经天十二星所有人都在后退。
天妖星一步撤出了数里之外,山体般的黑影突然变得渺小。
无相道宗身后开遍满山遍野的桃花,一朵一朵地被雨水打湿的山石泥土残枝败叶所湮没。
耳边诡异的幻笑之声渐行渐远。
星空下并肩而立的天龙,天机,天孤星三道身影也渐而被雨幕弱化,变得虚无。
一瞬间而已,随着无相道宗迈出最为果决的一步,所有人,所有被囚于樊笼之中的经天十二星,尽数脱困!
悄无声息,毫无征兆地脱困!
经天十二星举步间的功夫便是纷纷消失在了莲花圣洁的光辉与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下。
而十二星川门前峡谷处的无相道宗,看起来却并没有感到太过于惊讶。
无相道宗岐立天地之间已久。
他很清楚这世间每一代之中的佼佼者是怎样的人物。
他更加清楚自己通五字门道与三十六字莲生诀的手段神通具有怎样不可描述的威力。
天东八百宗经天十二星虽名震天下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但若想打破樊笼之囚,也断然不可能不付出些许代价!
无相道宗很想知道这种代价是什么,他打算入十二星川一探究竟,所以他继续迈出了第四步。
抬脚,落下。
身边无尽山川闪掠而过。
无相道宗第四步迈出,骤雨停歇!
星空下绽放圣洁神辉的彼岸莲悬于道宗头顶上空跟随着移了这一步。
这一步距离跨越了不知几十里的连绵山脉。
彼岸莲便欺山赶海。
无上的圣辉普照着阴暗无比的山川大地。
那莲动,那圣辉便沿途开路。
笔直的圣辉所过之处,山石草木尽数化为乌有,将那一座座层峦叠嶂的山川分开了一条曲径,直通无相道宗落下的脚步。
圣辉之下,这条横贯数十里的曲径宛如一刀之痕,触目而惊心!
不过此时无相道宗并没有闲暇时间去观赏这条于后世留下千古传说的曲径山道。
他身前光芒耀眼。
他依旧负手而立。
他抬眼顺着那阵阵的金光望去,他看到了一座辉煌而巨大的金色宫殿矗立山前。
那宫殿通体黄金色,在星空下巍峨如云城。
“黄金殿!”
脑海之中刚刚浮现而出这三个字眼,无相道宗身前的黄金巨殿里便是陡然间冲射而出一道金光。
那金光冲斗牛,于星空之下惊起一声霹雳的雷鸣!
于是一道肉眼可见的银蓝色闪电坠落,落在黄金巨殿之中。
下一刹那,一尊百千丈的雷电法身自黄金巨殿之中膨胀而起,那是魁星天龙的法天象地!
无相道宗微微皱眉。
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接连不断霹雳的雷鸣声响起。
九霄云上的星空里,对应着经天十二星星位之处接连降落而下十道雷霆责罚。
那十道雷霆电光直接劈落在惊天十二星分主的十二星川藏匿身影的宫殿房舍里,雷霆落下,便显法身。
自天龙星下,天妖星,天隐星,天邪星……一连十道千余丈大小的雷电法身惊现于天东八百宗星空之下,天东无数子民震撼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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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自万古时期遗留而下,八百宗传说中的星川大阵?”
无相道宗眉头皱的更紧了。
只见那十尊法身结印纷纷祭向大地。
星川大阵开启!
星空下俯视而望去,十尊座下盘旋而起十座古老玄阵阵眼。
十座阵眼彼此相连,将整个十二星川与外界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那与世隔绝的星川之内,陡然间物换星移,山海更迭,大地深陷,转瞬间化作一片汪洋的雷泽!
一声来自远古的咆哮声穿破虚空响彻天地,那雷泽之中翻江倒涌,雷河滚动,一只无法形容的巨大兽角,自雷泽之中缓缓探出……
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兽名雷泽
(ps:争取睡觉之前再写一章补昨天的。还有就是前一章节末尾处的些许内容写的不太满意,我稍稍做了修改。大家可以回去再看看,可以与本章连接的。)
星空里,令无数道视线彼此重逢的疾光汇合在了一处。
然后那抹疾光便是悄无声息地蹿入了神庙前的重山之中。
那重山高且险峻,可以说是一处天险之峰,神庙得以借山居险而建的天险之峰。
神庙前的君泽玉有些困惑。
他看着身旁诸位师兄弟的神色,同样是困惑无比。
身为经天十二星传人,对自幼居住在十二星川里的君泽玉等人来说,十二星川所处之方位乃是十二雷宫阵阵眼的事实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开启雷宫大阵所召唤而出守护天东八百宗传承的古老神兽,究竟位于星川里何处!
其实不止是他们,关于守护神兽的沉睡之地,就连经天十二星也不尽知晓。
因为自神像落居天东开建八百宗门至今足足数千年以来,天东八百宗还从未经历过此番劫难。
换言之,那守护天东八百宗的神兽自无数年前沉睡于大阵之下起,迄今为止,从未苏醒过。
今夜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今夜有无数道目光亲眼见证着守护神兽苏醒。
“难道我八百宗的守护神兽,便是在神庙之前的重山之中?”君泽玉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
他的目光向着正前方的重山上遥遥望去。
大地在此刻摇晃。
君泽玉的身体猛然倾斜,脚下一个踉跄,与大师兄连城诀撞在了一起。
君泽玉心中惊恐万分,连忙稳住了身体,从重山之上收回了视线。
他晕转转地看着脚下。
一声清脆的裂石声响,脚下的大地竟赫然毫无预警地龟裂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那裂痕自脚下开始横向蔓延,君泽玉慌忙后退。
大师兄连城诀展开双臂拦住了身后众人,慌忙后退。
独孤万千抱起了小伍,贪狼推着叶惜朝的机关轮椅……木郎邪君双手抱臂皱着眉头看着脚下的大地裂痕。
神庙前所有天东三代弟子们纷纷惊扰后退。
在无数道不可思议地目光之下,那蔓延的恐怖裂痕之上又再生出裂痕,就像是一株参天古树树干之上生长而出的无数枝蔓枝条一样,完整的大地被那道裂痕切成了两半,然后便是直接碎裂了开来。
断痕之后的大地之上,骤然出现无数道交织如蛛网一般的裂痕,那些裂痕令整个大地碎裂了开来。
就像是一块巨石碎成了无数块石屑,然后倾塌!
倾塌之后便是深陷!
大地碎裂,无数碎片深陷了下去!掉入了不可见底的深坑!
一株参天的梧桐树上,有只灵鹊叽叽喳喳的叫着。
不知是在为经天十二星所展露的法象天地手段所鼓舞雀跃,还是在为那朵星空下的彼岸莲花圣洁的光辉所歌颂。
某一时刻,大地龟裂,地面之上布满网痕。
那灵鹊所栖息的参天梧桐突然间倾斜,然后便是轰然倒下。
周围无数株古老的参天梧桐纷纷倒下。
那灵鹊惊慌失措,凄厉的哀鸣。
灵鹊连忙拍打起羽翼,青爪用力一蹬,便是踩着轻轻的一片梧桐叶振翅仓皇而逃。
灵鹊飞走之后,倾倒的梧桐之上无数的枝叶与相邻的古树碰撞,然后枝蔓断裂,伴随着沙沙响。
只是刹那间的功夫,整株参天梧桐便是陷入了大地碎裂所产生的裂缝之中。
神庙前空旷的平野周围,无数株古树梧桐倒了下去,那整座连绵的重山也是轰然塌陷,大大小小的石块与碎屑,滚入了纵横交错的一道道大地裂缝之中。
汇聚在神庙前的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们,已经纷纷退入了神庙。
所有人都在屏息地望着。
所有人都在震撼地望着。
神庙前的大地,就是一口贪婪无尽的枯井,它吞噬着大地之上的一切。
那种贪婪无法形容。
因为就连满目疮痍的大地都没能逃过自己的劫难。
……
无相道宗隔着遥远的黑夜与星空举目望向这神庙方向。
他自然是不相信大地吞没自己的这种胡言乱语。
事实上,当他看到经天十二星联手幻化出法天象地并且开启了星川大阵阵眼之后,便是猜到了经天十二星意欲何为。
他所存活的岁月久远之极,按照资历辈分来说,他与那神庙里供奉的神像可算是同辈同份。
所以他很清楚神庙里那尊冰冷的神像在十二星川里所留下的这座大阵!
十二雷宫阵!
传闻需要经天十二星联手开启星川大阵阵眼方可启动的八百宗护山大阵!
传闻十二雷宫阵之下沉睡着天东八百宗的守护神兽!
传闻那只神兽曾驮着天东神像迈入神引称圣!
那神兽便是神引台!一如无相道宗迈入神引境界时坐而悟道的三十六字彼岸莲花神引台。
无相道宗不相信传闻。
他只相信事实。
如今在这星空之下,他终于亲眼见证了这则事实。
疯狂塌陷的大地之下,有一双眼睛,一双猩红的眼睛,一双猩红而怒目圆睁的眼睛自大地塌陷之处冒了出来。
一声古老而悠远的震吼声自大地之下传来,传到了大地之上,传到了星空之下,传入了天东八百宗无数人的耳中。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之下,重山塌陷之处骤然崩碎而起无数的乱石。
乱石穿空!
那双猩红而令人胆寒的兽眼仰望着星空,一头形体巨大的憾世巨兽顶起无数的乱石与古树自大地之下站了起来!
笔趣阁
那巨兽通体深紫!
那巨兽毛发如瀑!
那巨兽四肢血红,兽尾如凤!
那巨兽就像是一重山川,立于天地之间的一座巍峨山川。
那不是普通巨兽,那是一头神兽!
自万载前的岁月存活而今的一头神兽!
那神兽仰天咆哮,于是星空里骤然降落而下一片汪洋的雷河。
那神兽自雷河而生。
那神兽有名雷泽!
雷泽神兽张口便是吞下了整片汪洋的雷河。
可它似乎并不满足。
它很贪婪。
这种贪婪沉睡了数千年。
如今既然苏醒,便不是一片雷河能够轻易打发的。
它仰天咆哮,便是看到了无尽的星空,与星空下那朵绽放出圣洁神辉的彼岸莲花。
于是雷泽神兽第二次张开了巨口肆无忌惮的吞噬,满天繁星纷纷坠落而下。
于是天东八百宗的夜空里,有一场惊心动魄的流星雨飞逝而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可承受之重
一颗颗星辰带着长长的火焰尾巴从星空里坠落人间,坠落在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里那只沉睡千年而苏醒的雷泽神兽口中。
……
大燕帝国三十九年冬。
大雪过后的天东八百宗落了一场流星雨,一场被载入后世历史的流星雨。
今夜天东八百宗无数子民与修行者都亲眼见证了这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种震撼的流星雨。
无数颗星辰纷落。
无数个巨大的火球向着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里砸落而来。
那声势浩大宛如一种烙印于所有人心中而挥抹不去的灭世之景。
这是一场灾难!于无尽而永恒的星空来说是一场千年不遇的灾难!
而一旦有一颗星辰落在了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川内没有被雷泽神兽吞噬,那这场星空的灾难便会直接演变成八百宗血痛的灾难!那将会有无数的山川重峦,无数的飞禽走兽,无数的子民百姓,无数的房舍宫殿被这陨落的星辰火海吞没!
然后覆灭整个天东八百宗!
神庙里藏身的天东三代杰出弟子们,自然有人惊恐之余考虑过这种概率性灾难的问题。
那人还不是别人。
那人正是心思缜密智慧无双的君泽玉。
事实证明君泽玉的担忧显得有些多余了。
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般愚蠢而多余的想法。
他说不清面对无相道宗时的自己是否心有余悸而不得不去思考经天十二星与雷泽神兽联手能否敌得过那位不速之客的问题。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神识尽毁的君泽玉已经不得不开始学会思考这种问题。
因为他还想活着,还想更好的活着。
而他此生修为已然不会再有任何进境,所以他要比往日要比以前活得更加仔细认真。
他要珍惜余生之命!
他很厌恶这样谨小慎微的自己。
可他还是要成为自己厌恶的自己。
别无他法。
因为他此刻已不是身旁诸位师兄弟那般耀眼于天东乃至天下的天东奇才。
他只是个废物,六字门道修行界的修行废物而已!
君泽玉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无所察觉地退到了大师兄连城诀的身后。
不管危险与否,有人挡着,终归还是会安全一些。
自嘲的他如是想着。
大师兄连城诀察觉到君泽玉及其微妙的身体动作,不知为何心中竟是一阵酸楚。
他于心底深深叹息。
他没有移动身体将君泽玉彻底挡在身后。
他什么也没做。
他佯作无事,抬头望星空。
……
星空里坠落而下的一颗颗拖着火焰尾巴的星辰竟尽数被贪婪的雷泽神兽吞入了口中。
紧随着那一颗颗星辰而坠落的,是那朵绽放于星空之下的三十六瓣彼岸莲。
雷泽神兽竟要吞噬彼岸莲!
眼看着圣洁的莲花飞速坠落,星川之中的无相道宗神情开始变得凛冽。
无相道宗凛冽的目光环视了盘坐于十二星位之上显露法身的经天十二星们。
他终于要动了!
自雪夜入天东到现在为止,他仅仅只是随心所欲地迈出了几步,便将经天十二星囚困于天地樊篱之中,最后迫得十二星联手开启护宗雷宫大阵,不得不依靠着雷泽神兽之威来与其抗衡。
如今局面发展到现在,无相道宗终于认真了。
那背于身后的枯黄手掌合在了身前。
那双手掌拈了一种手势。
那手势很特别,像极了星空下盛开的三十六瓣莲之状。
无相道宗冷漠地遥望着坠落的彼岸莲花,然后口中轻念了一个字,一个无法重复的字。
没有人听得见那字音,自然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字是什么。
或许连无相道宗自己也不识得那个字,他只知道彼岸莲花不能沦落为口中食。
他想着既然雷泽神兽欲食莲花,那便让其吞噬莲花。
只见星空下飞逝而坠落的圣洁莲花,在无相道宗口中轻念陌生字眼时骤然毫无征兆地解体散落了开来。
神圣而光明的莲花刹那间散落,散落成三十六片花瓣。
可来自雷泽神兽的吞噬之力尚不曾化解,三十六片莲花花瓣依旧在飘落着,眼看就要落入雷泽神兽的血口之中。
而此时,星空下传出一个清晰可闻的字音。
那声音依旧来自无相道宗的口中,那是一个‘葬’字音,古老的葬字音。
一声短促的葬字音回荡于星空星川里。
于是有一片花瓣自漫天飞舞的莲花碎片里被唤出。
那片圣洁如玉的花瓣之上浮现了一个晶莹透明的古老字眼!
“葬……”
那片纹刻着葬字字眼的花瓣飞旋着,那片花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急速膨胀,那片花瓣赫然间变成一片平行的世界,旋转着,飞舞着,然后坠落着。
一片世界坠落着!
无相道宗口中轻念出第二个字音,那是‘日’字音。
漫天飞舞的莲花碎片里又是一片莲花被呼唤而出,那莲花之上雕刻着古老的日字字眼,那片花瓣旋转着,飞舞着,变幻着。
那片花瓣化作另一片世界,一片雕刻着古老日字的虚无世界,紧随着葬字世界坠落着。
星空下传出无相道宗轻念而出的第三个字音。
星空下不停传出无相道宗短促的声音。
漫天飞舞的莲花花瓣之中,一片又一片花瓣被呼唤而出,然后化作一方世界。
“葬、日、莲、花、渡、西、海。”
“一、刀、佛、自、彼、岸、来。”
“……”
一重,两重,三重……足足三十五重雕刻着古老字眼的莲花世界,重重叠加着,自星空里坠落。
……
三十五重天世界自夜空压落而至,宛如天塌陷!
那是一种万物不可承受之重!
于是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所处的空间,开始疯狂的塌陷着,崩塌着。
天龙星周身雷光骤暗,紧接着法象破灭,于金殿之中显出真身吐出鲜血。
天妖星法象破灭,被这三十五重天世界之重压迫地显出原形。
天隐星法象破灭,鱼竿节节断碎。
天邪星,天少星,天残星……经天十二星十尊法身接连破灭,纷纷口吐鲜血,元神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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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仅存的十二雷宫阵的十处阵眼骤然崩碎!星川之内连绵的山体与楼阁宫宇倾塌无数!
那神庙前的憾世雷泽神兽仰头望天,望着重重压在头顶之上的三十五重天,那双血腥的眼中充斥震怒。
它想咆哮怒吼,却最终不得不带着满腔的不甘,低下头来!
雷泽神兽跪伏在了三十五重天之下!发出一声凄厉的兽鸣……
第一百二十章 封宗
那兽鸣是一道雷霆天谴,带着极为强烈的不甘与怨愤。
那道紫蓝色的雷霆天谴仿佛夜空里生出的裂纹,由九霄之上蔓延而至,好似将整片夜幕撕裂一样。
那道恐怖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十二星川的虚空之上。
那裂痕终究是没能洞穿封印着十二星川夜空的三十五重莲花世界!
如今莲花世界封印下的十二星川,已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
经天十二星尽数重伤!
元神涣散,已无再战之力!
星川之内再没有任何楼阁宫殿屹立。
再没有山峦重叠拔地而起。
也再没有参天古树印着日月星辉。
溪流山涧被乱石残山废墟填满,溪水断作了无数截,混着不知是何鸟兽的鲜血四溢流淌汇入了花草田。
倒塌的宫宇楼阁下不知埋葬着几许生命,有断翅失明的灵禽飞鸟仍旧扑向夜空,不知疲倦地撞击着重重莲花世界的封印!它费劲最后一丝气力,然后摔落在溪水旁的乱石上,终结了余生。
那鸟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眼睛还在凝视着远处重天封印之下的那道憾世巨影。
如今整个十二星川里,就只有那道憾世的巨影还在承受着三十五重天莲花世界的镇压之力。
那巨影自然是被雷宫大阵唤醒的雷泽神兽。
虽然雷泽神兽已然跪在了重天之下,低下了头颅。
但那并不是认输,更不是求饶。
天塌了总会有人顶着。
雷泽神兽并不是天东八百宗命中注定的那个顶天立地之人。
哪怕它如今的实力堪比半步神引境界的圣人。
可它终究不如圣人!
它本就不是人类!
由始至终,它都仅仅不过是那个人的圈养的牲口而已。
它跪在三十五重天世界之下。
它那双血怒目死死地盯着神庙的方向。
神庙里所有的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们,纷纷朝拜了下来。
包括君泽玉与连城诀等人,所有人纷纷朝着那尊供奉数千年已久的冰冷神像虔诚地拜了下去。
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他们都曾听闻过宗门师尊说过这尊神像的故事。
无数年前,一名中年青衣道人骑着一头雷泽神兽于天东落脚而后开创八百宗门的故事在这片脚下大地,已经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如果对于菩提书院来说,三千菩提树是书院师生的信仰。那么这座神庙与神庙里供奉的冰冷神像,便就是天东八百宗无数子民子弟的信仰。
不可动摇的信仰!
今夜无相道宗施展三十六字莲生诀,用三十五重天世界封印了十二星川,重伤了经天十二星,镇压了守护神兽,摧毁了半个天东八百宗,让十二星川转眼成为一片狼藉的废墟。
天东八百宗由此遭遇千年不遇的危难。
面对一位神引境圣人之怒,他们已经别无他法。
他们只能虔诚而恭敬地等待着救赎!
他们朝拜着心中的信仰,期待着信仰救赎。
神庙里无数的子民犹如铺卷而来的潮水,层层地向着那尊冰冷的神像朝拜。
神庙外,雷泽神兽又再发出一声怒吼。它背负着三十五重天世界的镇压之力,它承载着整个天东八百宗覆灭之重,它的四肢已经深深陷入了大地!它痛苦无比!
破废的十二座星川里,元神涣散修为难稳的经天十二星也纷纷从废墟之中爬了起来,向着神庙的方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十二星川外,连绵无尽的山峦之中,叩拜的潮水层层不绝。八百宗门无数名弟子,无数的子民开始朝颂。
那朝颂的声音不知自哪一名弟子的口中响起,然后身旁所有的同门开始共鸣,那共鸣响彻了山门,然后被风送出了山川。
那共鸣朝颂越来越响,从八百宗无数的山川里开始回荡,回荡在星空之下。
星空里,十二颗暗淡的星辰频繁地眨着眼睛。
它们听到了无数子民的朝颂,于是十二道暗淡虚弱的星辉终于又再度洒落而下。
十二道星辉笼罩着神庙。
虽隔着一重重平行的世界,可那虚弱的星辉还是洒落向着神庙。
哪怕被封印的神庙能够感受到那星辉丝丝的冰冷或者温暖便已足够!
便已足够醒来!
神像终于醒来!
神庙里冰冷的神像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中射出两道光芒。
神庙里骤然明亮。
神像前无数的三代弟子纷纷抬起了头。
星空下,两道及其神圣的光芒自神庙里冲霄而出,冲向了九霄。
两道神圣的光芒穿破了葬字诀莲花世界,冲破了日字诀莲花世界,冲破了莲字诀莲花世界,冲破了花字诀莲花世界……镇压在雷泽神兽背上的一重又一重平行世界被这两道光芒穿破。
那雷泽神兽终于抬起了头。
无相道宗遥望着星空。
他看到了那神兽血怒之眸。
他看到了那两道光。
他知道神庙里供奉的冰冷神像终于不再冰冷。
他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位修为境界毫不弱于自己的神引境圣人。
从某些方面来说,那尊神像恐怖的手段实力甚至还要在自己之上。
可他没有畏惧。
他意气风发。
他衣袂摆舞。
他的身影刹那间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影出现在三十五重莲花世界之上。
他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他是一颗自夜空坠落的星辰。他站在三十五重天之上,那三十五重世界便骤然下坠。
天塌了!
那天上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老人!
三十五重天便重重地塌了!
无数道恐惧地目光遥望着疯狂坠落的天,他们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
可他们并没有彻底地绝望!
因为在那三十五重天之下,有两道神圣的光芒,穿破了塌陷的天!一重,两重,三重……十重……三十重,那两道神圣的光芒以无可匹敌之势接连穿透了正自塌陷的三十重天!紧接着是第三十一重天,第三十二重天……
可天还在塌陷。
天上还站着一个人。
天下有两道光。
那两道光洞穿了第三十四重天,然后穿破了最后一重天。
那两道光直接射向无相道宗如山如星辰的身体。
无相道宗没有闪避没有退让。
哪怕三十五重天被层层尽毁,他也没有退让之心。
因为这场镇压尚不能就此终结。
也因为他所修炼的三十六字莲生诀还有最后一片花叶。
他站在虚空之中将手伸向了夜空。
夜空里有一片孤独的莲花花瓣盘旋飞舞着,那莲花花瓣最终轻盈地落入了道宗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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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道宗双指夹着那片花瓣于夜空里划出一道横向的光。
……
夜空里有两道直冲云霄的光疾奔而至。
夜空里出现另一道横向的光。
那道横光拦腰斩断了两道竖光。
无相道宗探出手掌。
最后一片莲花花瓣再度漂浮翩飞而起。
那莲花花瓣于星空下自由地飞舞,纵横地飞舞,张狂地飞舞。
那莲花花瓣飞到了天东八百宗山门之前,然后飘落。
那莲花飘落,光芒大胜。
于是天东八百宗山门之前,由南向北不可思议地出现了一座天险!
一座宛如刀削南北纵横遥遥万里的孤峰天险横腰拦在了天东八百宗山门之前!将整个天东八百宗彻底与世隔绝了起来!
“本座以佛莲世界起一座万里天险!自今日起,三年之内,八百宗人不得出山!”
无相道宗踏空而行。
那身影渐渐远去。
那声音却回荡不绝。
天东八百宗山门正前的天险绝峰之上,一个‘佛’字字眼缓缓浮现……
(PS:本卷到此结束,下一章便是新的一卷了。更加恢宏的故事将会呈现。)
第一章 说屠刀
(PS:感谢天东八百宗的捧场与支持。新的一卷开始了,求订阅。)
三十六字莲生诀最后一片莲叶乃是佛字莲。
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中兴盛大教佛宗的佛,佛门的佛。
葬日莲花渡西海,一刀佛自彼岸来……在天西镜中缘世界里,西海又被称作为梵海,三十六字莲生诀中其实本就记载着彼岸莲自梵海的来历。
至于菩提老祖如何得到这朵蕴含川字门大道的彼岸莲,此中故事,即便是无相道宗也不得而知。
菩提老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此番过往。
然而这不是重点。
彼岸莲来自西天梵海并不能成为佛字莲生诀神威无穷的有力解释。同样,自古以来也从没有佛门强于六字门中道一说,更何况佛门佛宗本就出身流字门诸子百家。
可佛字莲确实斩断了神像神目里激射而出的两道圣光,并且化为万里绝峰天险封印了天东八百宗山门,最终令那位天东神像出于忌惮而不敢再度出手阻拦无相道宗的去路。
这是天东八百宗所有子民,甚至连经天十二星与神庙里所有三代弟子们都亲眼所见的刻骨铭心的事实!
事实不容争辩!
败于无相道宗手中的那尊冰冷神像也从未想过争辩!
他确实是输了!
不是输在无相道宗手中,不是输在三十五重莲花世界镇压之下,更不是输在那佛字莲生诀之威,而是输在那道光下。
那道拦腰斩断其双目目光的横光之下。
那不是一道普通的莲生诀神圣之光,更加不是佛光。
那是一道刀光,一道与众不同的刀光!一道在天东神像毕生之所见所闻里最令人忌惮的刀光!
甚至可以说,当今天下十天显圣之一的天刀断千劫都无法施展的一道刀光!
佛字莲花世界里竟会隐藏着刀光?
对于经天十二星来说或许觉得难以置信。
可这尊受万民信奉敬仰的神像,却觉得理所当然。
他活了漫长而无尽的岁月。
他自然知晓世间寻常人所不知晓的一些故事。
比如说,菩提书院自数千年前开建以来,便一直有一柄刀存在。
从某些方面来说,那柄刀的故事与存在要比起无相道宗所拥有的彼岸莲花更加久远,久远地以至于天下人提起菩提书院,已经极少有人能够想起它的存在。
不过神像相信,当人们谈论起天机阁所铸天地神三榜尤其是神兵榜时,那柄刀与那个名字,依旧会让许多人重新记起。
因为那柄刀就在神兵榜中!
那柄刀被天机老人罗列神兵榜第三!
神兵榜排名第一的是万载前随着那场天下灭世之战而下落不明的天九刃。
天机老人莫道所持有的天机盘乃是神兵榜第二。
那柄刀便是神兵第三,位列剑阁老祖所留七星龙渊与南弦七星两把神剑之上。
那柄刀名为屠刀!
佛宗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此屠刀便是彼屠刀!便是那佛放下的屠刀!
无相道宗虽不知老祖如何得到蕴含着川字门大道的彼岸莲花,但却对此刀知根知底。
他很清楚地记得老祖曾与他说过这段儿时往事。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天。
那年,菩提老祖还是一个在村子里戏耍打闹捕蝉的孩童。
那年夏天,村子的村头有一棵树。
那天黄昏,有一位苦行僧来到了村子里。
那苦行僧背着长长的木匣,那木匣弯弯的好像月亮。
那僧人累了,便盘膝坐在村头那棵树下打坐。
有个孩子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水,迎着夕阳站在了苦行僧面前。
那孩子满脸好奇地望着那僧,以及那僧背后的木匣。
苦行僧睁开了眼,宣了一声佛号。
那孩子将手中的水递了上去,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像极了湛蓝的天空。
那孩子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稚气:“我可以看看你身上背的木匣子吗?”
苦行僧饮了碗里的水,双手将那空碗递给了孩子。
“因为这碗水?”
那孩子鼓着嘴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做一个艰难地决定。
那孩子从兜里掏出了一只刚刚捕捉的蝉,扑闪着大眼睛望向僧人,依依不舍地伸出了手:“还有这个,这是我刚刚才捉的。”
苦行僧微微一笑:“一碗水,一只蝉?”
谁知那孩子却是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是一夏之雨,一夏之蝉,这是整个夏天!”
那苦行僧心中微颤,旋即周身浮现了智慧之光。
他轻轻解下背后的木匣,送与了孩童。
于是那周身的智慧之光开始变得金黄,那苦行僧的皮肤甚至是眼睛开始变得金黄,耀眼的金黄。
在孩童的眼中,就像是一尊金佛!
那苦行僧刹那成佛!
在放下那刀的瞬间,立地成佛!
那孩子极为开心的抱着木匣走了。
身后的黄昏树下,不再有那名苦行僧的身影,只有点点的金光闪耀,只有那株苍老而干涸的树。
孩子长大了才知道,原来那叫菩提树!
……
这是菩提老祖与此屠刀之间的渊源故事。
无数年前,菩提老祖收无相道宗为徒并将彼岸莲花传到无相道宗手中之后,道宗便就知道这屠刀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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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知道那刀就被藏于第三十六瓣莲花的佛莲世界里。
可他从未动用过。
雪夜入天东,独战经天十二星与天东神像是他第一次动用这把屠刀。
数月前遭遇魔门门主白知秋而负伤的无相道宗之所以不惧天东神像,可以说这把屠刀也是些许依仗!
他离开了天东八百宗。
他用那藏着屠刀的佛莲世界封了八百宗万里山门。
他并不担心天东神庙里那位神像能够破开这万里封宗的绝壁天险。
因为这世上能够移开那道万里天险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身具佛性而又境界高深的大能者,另一种便是修炼三十六字莲生诀的人。
恰好,那位神像不在这两种人之列。
当然了,打破那万里天险并不是真的毫无办法。
解铃还需系铃人。
或许当无相道宗魂归九天之后,那道天险自然便会不攻自破!
所以道宗大人给了自己三年,也给自己的徒儿三年,三年休养与复原。
第二章 满头白发人
无相道宗自然知晓雪夜入天东的行为早晚都会传入这天下诸侯虎狼耳中,而他也从未曾想过要隐瞒此事或者能够隐瞒此事。
六字门道修行者修为达到化劫境界之后,便已是摆脱红尘宿命束缚,可堪称拥有不死之身,超脱凡人之躯。而超脱化劫境之上的神引境界便更是接近神的一种存在,被尊称圣人毫不为过。
虽说神引境圣人不如周天之境那般静坐而观星便窥阅普天之事,然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目及千里星空入微……早已是等同寻常。
无相道宗能够缩地成寸瞬息之间便自菩提书院来到大燕帝国宫城,甚至是数步之距便由大燕帝国宫城闯入天东八百宗山门,在这亿万山河之间随心所欲来去自如,之后又在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里闹出此番惊天动地,不可能瞒得过那些圣人。
他相信今夜过后,无论是中州固若金汤的帝王盟里那位盟主,还是昆仑山巅摘星阁里那位摘星老人,甚至是远在天南绝云岭的妖族妖帝,都会迫不及待地想方设法了解雪夜入天东这一战的真相,隐藏在两位神引境圣人之间千年不遇之战背后的真相。
至于日后,徒儿洛长风身怀社稷山河图之密会否被查出,菩提书院又将抉择怎样的立场,那些修行之道不甘止步于神引境界的圣人们如何博弈……种种的种种,无相道宗即便是有心,却也已无力过问。
他步伐很慢,走在忘情川里。
风雪欢呼地相继拥挤而来,亲吻在略显疲惫的苍老的脸上,像是在欢迎它们的主人。
银白的雪花不知不觉落在无相道宗发间,道宗微微颤颤地迈出了一步,那三千烦恼丝刹那银白如雪。
无相道宗的头发白了。
他的白眉随风而长,随风而飘。
他的双眼从幽深而变得暗淡无光,那双瞳内再无星河斗转,只剩一片浑浊。
他的脸庞,他的皮肤瞬间干涸,他整个人暴露在风雪之下便是刹那间瘦骨嶙峋。
最后他的腰,终于弯了下来。
他佝偻着背。
他的轻咳声回荡在忘情川的风雪里。
皇甫毅看到师尊的瞬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他连忙搀扶着道宗,搀扶着自己的师尊。
忘情川里风雪凌厉,即便是有人搀扶,此时此刻的无相道宗却也再迈不动一步。
他老了!
他真的老了!
本就负伤在身的他与天东神像一战耗尽了数千年修为,眼前的他不再是菩提书院的第二信仰,眼前的他,只是一副随时都会被忘情川里凌厉的风雪吹倒的,会呼吸的,连着皮肉的可怜白骨!
无相道宗颤抖地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掌,那掌中有一朵莲花。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那朵彼岸莲花,声音虚弱而沙哑:“将这莲花碾碎,救你师弟吧……”
皇甫毅背起了无相道宗,迎着风雪,留下两行热泪。
……
深夜里,大雪还在不知疲倦地飞舞落着。
书院里那一盏盏孤灯于风雪中显得宁静而祥和。
孤灯未熄,人儿未睡。
无论是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江满楼,还是先生之言常挂嘴边的李星云,无论是出身贫寒厨艺精湛的苏小凡,还是终年都是一袭黑袍神秘而寡言的重阳……在这雪夜都未曾睡去。
而那个令他们心中牵挂与担忧的同袍手足,却是安安稳稳地躺在忘情川里,管它春夏与秋冬地……长眠!
“我们十子同袍颠覆书院历史的辉煌一页还未曾书写,这个家伙,难道真的就这么打算偷懒睡下去?枉我江满楼如此看重,太没有责任心了!”风雪交加的深夜,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够听到新生住宿的红楼区里那独立的小院落中传来的江满楼的抱怨与烦心。
李星云站在门前听风雪。
若有所思地他看着江满楼的背影,终究是没忍住心底的疑问:“你如实告诉我,你或者你们,聚在雪儿和翎儿的身边究竟所谓何事?”
书生李星云终究还是没能闭口不提这个问题。
自桃花林变故,君泽玉揭开所有人隐藏已久的面纱之后,这个问题便如同横在他们十子同袍手足情之间的一座山,无法逾越也无法无视其存在的一座山。
江满楼不愿主动提及这个问题,更加不愿被动提及。
然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终究是躲不开这场面对。
江满楼回过头来看着李星云,看着神色认真甚至带着几分较真意味的李星云,颇为不悦地嚷道:“我江家乃是天下术字门第一世家,本少爷对那钧天残图抱有几分好奇心怎么了?好奇心也有错吗?”
江满楼的心情很不好。
尤其是面对自家同袍手足的指责质问,让他觉得更加烦躁。
无可否认,与雪儿和洛长风等人的相识,他确实有些私心。
可他并不觉得这些许的私心伤害了彼此之间的手足之情。他不过就是对三年前消失的社稷山河图下落感到好奇而已,想要看看能否通过燕凝雪掌握些许不为人知的消息。
仅此而已!
他从未设想过通过某种卑劣的手段夺到那消失已久的社稷山河图,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承受李星云这般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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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的吵嚷,李星云没有理会。
他不想争吵。
尤其在这个时候,尤其在洛长风生死不明的时候。
他沉默了片刻,再次看了看江满楼,问了第二个问题:“君泽玉与天东八百宗,或者说秦翼与大燕帝国,究竟为何要置长风于死地?”
江满楼望着李星云的眼睛微微动容。
他语言又止。
李星云走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如果还珍惜我们彼此之间手足情分,我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江满楼躲开了李星云的目光。
他转过身望着门外的风雪,深深叹息:“说到底,大家的目的都一样,还不都是为了那卷失落的天图!”
李星云心中微微震颤。
尽管他脑海里已经猜到这种可能。
可当亲耳听到,从江满楼的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时,他还是有些惊愕。
“都是为了那传说已久而始终无人得见真容的天图吗?”
“可同袍之义又被置于何地呢?”
第三章 半心痴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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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自洛河郡洛家惨遭灭门,社稷山河图昙花一现便下落不明杳无踪迹之后,包括天东八百宗在内的整个天下都认为那天图早已落到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手中。
所以当燕白楼将自己掌上明珠送往菩提书院拜入庄院长门下学习修行时,燕凝雪便顷时成为了举世瞩目的对象。
江满楼与君泽玉等人才因缘际会‘巧合’地聚在了一起。
一直到桃花林里发生变故。
大燕帝国白楼神将与天东八百宗两位经天十二星不惜开罪书院,上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也要将洛长风带走甚至是置于死地,此中由来便是江满楼等人不曾亲眼见证,可事后静下心神稍作盘算一番,便将事实猜了个大概。
洛长风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江满楼已然心知肚明,他相信在桃花林中与他搀扶在一起挡在洛长风身前的手足同袍们,此时此刻,也都彼此心照不宣。
李星云无奈的叹息在身后响起。
江满楼遥遥望着大雪封山的夜空沉默不语。
同袍之义被置于何地?
他也在想这苦寻而不得解的问题。
无论是对于江满楼还是月氏兄弟等人来说,这都是一种抉择,也是一种立场与情义间两难的犹豫。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犹豫。
十子同袍之中,最起码书生李星云不会犹豫,雪儿也不会犹豫。
或许在桃花林中得知长风大哥真正身份之后的雪儿会感到震撼与难以置信。
那时的她或许会手足无措,不知在日后该如何面对那个将大燕帝国燕姓族人视为生死仇敌而自己却又芳心暗许无法自拔的人。
可现在的她不会胡思乱想,她也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她一心只想让长风大哥醒来。
哪怕是长风大哥被厉鬼勾魂无常索命一脚已经迈入了鬼门关,她也要让长风大哥醒来。
不惜余命地要让长风大哥醒来!
无论日后有缘也好,无份也罢,敌对也好,陌生也罢,面对也好,逃避也罢……最起码总该,总该让长风大哥醒来。
哪怕她终此余生青灯伴佛,等待一辈子,逃避一辈子,念想一辈子,悔恨一辈子……她只要知道等待的人,逃避的人,念想的人,悔恨的人还活着……余生无妄,便已知足!
哪怕她再也看不到期待的明天!
……
菩提园中于风雪中清静的孤单房间里,点亮一盏孤灯。
那盏孤灯在窗前映出一道单薄的身影。
翎儿不在的冷清房间里,只有雪儿独自一人形单影只的身影。
雪儿端坐在窗前。
她穿着书院的学生服饰,孤灯在地上映出那修长而曼妙的身躯。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美丽的脸颊浮现着些许苍白。
她纤细的小手轻触着微凉的脸颊,泪光在眼底闪烁,她顾影自怜!
窗外飘着雪,透过窗似乎能看到窗外的寒梅与雪影。
雪儿最后一眼看了看那寒梅雪影。
她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收回了视线。
窗前的桌上放着一把短而锋利银光闪闪的匕首,匕首旁是一只琉璃玉空碗。
她想起了那躺在忘情川里的人儿,一提起相思便如潮不可断绝。
她傻傻地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令人怜惜而不忍伤害的微笑。
她拿起了桌上那把短而锋利之极冰冷的匕首。
她贝齿用力地咬了咬红唇。
她握着那匕首,将那短刃刃尖抵在了那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一抹酥胸前。
她痛苦而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她的眼角滑落着晶莹如玉的热泪。
她那小手微微用力,那锋利而冰冷的匕首刺入了心口,鲜红的血液顺着那银冷的刀身流淌而出,染满了小手。
雪儿的身体在颤抖。
她柳眉深蹙,她痛不堪言。贝齿咬破了红唇,鲜血自唇角流溢。
她睁开了怜人的眼睛,她颤抖的手拿起了桌子上那只琉璃玉空碗,轻轻放在了短刃匕首的下面,那心头血液一点一滴顺着冰冷的匕首刀身,滴入了琉璃玉碗中。
雪儿又露出一抹笑容,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笑容。
她仿佛从那滴入琉璃玉碗中的心头血液里,看到了长风大哥清醒的容颜。
于是那握着匕首沾满了温热心头血液的小手,再次颤颤巍巍地用力。
匕首在心头划开了一道口子,这一刀刺的很深,这一刀刺中了心脏。
雪儿昏死了过去。
可她的手还在死死握住琉璃玉碗,那碗中的心头血没有洒落。
……
这风雪之夜很漫长。
无相道宗于风雪夜中独自下山重伤了燕白楼,而后又雪夜入天东将天东八百宗封宗,当他返回菩提书院时,这漫长的雪夜尚还没有光明。
所以他在这深夜里,碾碎了三十五瓣莲花,守在药炉旁熬了一碗汤。
……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菩提园里那盏孤灯窗前,昏睡的人影虚弱的醒来。
雪儿的脸色苍白如纸,雪儿的眼睛涣散无光。
可她右手里还握着匕首。
她左手里还紧握着琉璃玉碗。
心头血早已滴满了玉碗,书院的衣衫早已被心血浸湿。
她单薄的身体冰凉。
她心头的热血也已冰冷。
她从心痛昏死中醒来,醒来后的她服用了一颗庄院长为其准备的护心丹药后,又是一刀剜了心。
她将整颗心切作了两半!
她又再昏死了过去!
……
这风雪之夜很漫长。
几乎要比某些人的一生还要漫长。
洛长风安静地躺在房间里。
房间里飘荡着青色的烟,那是庄院长想方设法弄来的一支续魂香。
无相道宗熬完了药。
皇甫毅端着三十五瓣莲花花瓣熬作的药汤坐在洛长风的床沿。
紧掩着的房门被庄院长轻轻地推开,庄院长身后,一道单薄而又浑身是血的倩影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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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的双手里捧着一只暖暖的琉璃玉碗,那玉碗上了盖。
那碗中不仅仅是她的心头血,那碗里有她的半颗心。
她双手捧着自己的心,她将心交给了那昏睡不醒的人。
她其实早已将心交给了那人,在初相识的时候,在初相拥的时候。
她就此倒了下去。
她希望那人能够醒来,不管自己能否醒来……
第四章 春至与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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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自燕白楼施展雪斋让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大燕帝国迎来帝国历史上最为严峻的一场雪灾之难开始至今,那紧接着席卷天下波及八方的帝国寒流终于随着这最后的一场封天大雪放晴而告一段落。
随着严寒冷东不再眷留,无论是菩提山还是菩提书院终于渐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是一种期盼已久而得之不易的平静。
对于一心求道,一心学习的书院师生来说,对于向往而心安于这种平静的书院师生来说,竟有一种老友久别重逢的感觉。
这种感觉恍若隔世,让人不禁感叹。
仿佛今届书院招生,整整招了两个季节……从书院新生入学那天开始,到后来新生横扫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再到地玄新榜换榜,一直到八百宗奇才诚邀天下学子共赴书院论道,直至眼前书院的平静,整整过了半载春秋。
书院足足热闹了半年的光景,这在往年往届书院招生的季节里,是从未曾出现过的事情。
不过这大雪连绵的冬天虽然难熬,好在终究是平安地渡过。
天越来越暖了!
风越来越舒爽了!
书院里从未凋零的桃花重开了一季妖艳,暖暖而又羞涩的东风将藏书楼里的书香气息悄然无声地送入了山里某个林中小道,某个听风小亭。
听风亭里传来外院六字门中久违的朗朗颂书声。
听风亭里有几道人影,熟悉的人影。
“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没想到曲终人散竟来的如此之快。”
月氏兄弟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不由得想起往日曾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
月三人双手抱着拳,拳里静静地握着血玉珠,他感受到了珠子里鲜血相融的温暖,那是十子同袍彼此的信物。
……
今日是月氏兄弟告别菩提书院的日子,是他们休学,也是他们辞别同袍手足的日子。
他们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从他们考入菩提书院开始,一直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他们即便万分不舍,也不得不斩断离别愁绪,重新回到此生的正轨,然后踏上征程。
“不想走的话,可以留下来。我翻过很多遍书院院规,不管是修订前还是我刚刚参与修订后的最新书院院规里,都没有驱赶学生的条例规定。书院开设六字门道,授学传道来者不拒,并不会因为你们所不为人知的身份而有所特例。”李星云真诚地说道。
洛长风十子同袍之中修为境界最高的人不是君泽玉,不是南希寒,不是洛长风,其实一直都是书生李星云。
自无尘道观归来的李星云,听一场大道之后便是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连破修行四境,成为无尘观归来的诸多新生之首领。后来身负重伤经过无相道宗利用莲生诀医治,他的修为早已经稳固在了妙道上境。
如今眼前的书生李星云,比起刚刚走出村子志向于菩提书院求道修行的懵懂少年,成熟了太多,也自信了太多。
听风亭里,李星云的那双眼睛还是很清澈,带着一种书生独有的执着。
月三人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声气,他想调和一下春风拂不去的愁绪与离别的气氛:“我倒是想留下来,可身不由己啊。”
李星云不敢苟同这种观点:“先生说……”
月三人挥了挥手打断了李星云,他看着李星云的眼睛微微笑道:“有时候真的很想见识一下那被你尊为无上至理的先生以及先生说。”
李星云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抹暗淡之色,他终于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
他点了点头:“日后若有机会去星云州,我邀你一起听先生说课。”
旁边的江满楼撇了撇嘴:“先生说课有什么好听的?你那风沙都刮不到的破地方连条花街柳巷都没有,去了也是平白无故地遭罪。”
“你这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吐不出象牙。”江满楼的污言秽语,沈天心实在听不下去。
“本少爷的嘴里当然吐不出象牙,要吐也是白花花的银子。”
南希寒冷漠地看了江满楼一眼。
“本少爷说的不对吗?还是你有什么高明的意见?”江满楼怼道。
个头比起同龄人要瘦小许多的月相期眨巴着皎洁如水的眼睛:“你能不能不要说话?”
江满楼悻悻地瞪了月相期一眼。
他欲言又止地忍了许久,看着月相期那瘦小的个头,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本少爷不和年龄比自己小的小屁孩说话。”
月相期冷哼了一声转过身走了。
月三人伸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长亭外有一条送别的古道。
李星云与南希寒,重阳,沈天心……跟随着月三人出了听风亭,送别在春意盎然的林中古道。
江满楼自然不会落下。
他走在所有人最后,沉默地走在所有人身后。
一行少年少女就这么走着,走在送别的古道。没有人说话,也没有鸟儿的喧哗。
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月三人才终于又开了口。
他看着李星云的眼睛:“长风若是醒来,青鸟飞鱼鸿雁传书,不管怎么样,请告知我一声。”
李星云点了点头:“会的。”
“还有雪公主!她切了半心给长风,也不知何时能醒来。”月三人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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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庄院长的照看,相信不会有大碍的。庄院长至今才收了雪儿这么一个亲传学生,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会准许雪儿切心救人。”
“命运,真的是很善于捉弄人啊!”
“谁说不是呢……”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月氏兄弟停下了脚步。
李星云停下了脚步。
南希寒与江满楼等人纷纷停下了脚步。
一道道炙热的目光深深凝视着彼此。
月氏兄弟正襟,拱手为礼,向着同袍手足深深执礼。
月氏兄弟凛然地转过身,迈着坚定不移的步伐离去。
李星云与江满楼等人站在原地,忽见月氏兄弟又再停住了脚步。
他们带着疑惑的目光彼此相视。
他们看着月氏兄弟又再转过了身。
他们看着月相期的小脸蛋儿上露出一抹烂漫的微笑。
他们看着月三人伸出了手,那手放在月相期的发带之上轻轻一扯。
他们看到三千青丝如瀑般柔顺地滑落。
(PS:本书正版在纵横,希望喜欢的朋友能来支持,感激不尽。)
第五章 出燕境而入虎牢
(感谢雪下新枝的捧场和支持。)
月相期竟是玲珑女儿身!
十子同袍之中,那整日跟在月三人身后,身形单薄而寸步不离的英俊小少年竟是女扮男装进入的菩提书院!而且这些与她朝夕相处的同袍手足竟没有一人发现。
江满楼看着那道渐行渐远娇小的倩影,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诧异地看着李星云,心想着以这个书呆子的眼力看不出端倪实属正常,可身经百战的自己早已在百花丛中练就一双能识真金璞玉的慧眼,有时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判断,他只需要鼻子便能从漫山遍野的花丛中嗅出与众不同。
这曾让他引以为傲的高强本领放在月相期身上就不灵光了?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江满楼不免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相比起江满楼的疑惑,李星云几人在得知月相期女儿身之后的神色以及表现,则就明显平静了许多。
这种平静并不是说内心没有丝毫的起伏。
譬如说那黑袍之下寡言少语的重阳,心中便有些许的波澜。
十子同袍许久以来,大家朝夕相处情同手足,难免会有那么些不经意的尴尬往事在记忆里被唤起,尤其是想起月相期竟是女儿身的时候,黑袍下的重阳那冰冷的脸颊就觉得有些发烫。
好在他衣帽宽大,无论是李星云还是江满楼都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神色,否则江满楼那喋喋不休的家伙定然会够本地取笑他一番。
相比起重阳内心些许的波澜,书生李星云的平静源自于对于那两道背影的一种由衷的感谢。这种感谢叫做坦诚以待,虽是离别,却为时不晚。
……
十里相送也好,百里相送也罢,就如同月三人所言,这天下从没有不散的宴席,说白了,不过是早与晚的区别而已。
目及月氏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江满楼与李星云等人便是一路无言回到了书院,回到了那随着春来变得平静甚至是变得渐渐孤独的菩提书院。
书院里依旧是书声朗朗,书香弥漫。
书院里依旧是春光明媚,桃花飞舞。
书院里依旧是恰同学少年……然而书院的这些生机与气息,似乎都与他们不再有关。
在洛长风昏死的日子里,在雪儿静养的日子里,在没有翎儿,没有离落,没有月氏兄弟和君泽玉的日子里。
李星云一如既往的修行。
江满楼一如既往的守在忘情川外的紫竹林里等待,等待着那冰天雪地的世界里躺着的同袍苏醒。
一直到有一天,南希寒离开。
一直到有一天,沈天心离开。
一直到重阳迎着黑夜默默地来到紫竹林后的湖前告别……
于是曾经风华正茂被誉为书院新生之中翘楚十子同袍,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只剩下了两人。
江满楼和李星云。
他们就像是十子同袍的留守者,留守在曾经的记忆里,等待着等待的人醒来,等待着等待的人归来!
……
春在溜走,春在飞逝。
东风入书院,那风带着一丝丝阳光的味道很暖,让人睡意渐浓。
在某个温暖而静谧祥和的深夜里,春风吹拂着绵绵的春雨落入了书院,落入了睡梦人的梦中。
梦中的绵绵雨线不知何时汇聚成了豆点大的雨滴从檐角飞流而下,引起了一片春雷,惊醒了菩提园里的睡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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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人带着疲倦的神色与朦胧的眼睛,抬头望着窗外昏暗的天光有些微愣。
雨过天晴,窗外传来一片蛙声。
蛙声入耳。
睡梦人才恍惚想起窗外的那片青草池塘。
青草池塘处处蛙,原来时节已至夏。
雪儿醒来!
为救洛长风而切半心的雪儿在庄院长精心的调理下深睡了整整三个月终于醒来。
雪儿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掀开被褥。
胸口处传来一阵隐隐的剧痛。
她那被灯烛映照得惨白而又痛苦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玉珠,那是来自痛苦的冷汗。
她的小手紧紧地握住被褥,她死死地咬着唇角,苦不堪言。
雪儿再也不敢轻易妄动。
许久之后,她尝试着轻轻睁开眼,紧锁的眉头渐渐地展开。
她的视线落在了床沿枕边。
那里,有一叠书信。
那是庄院长在这三月来,叠放于她枕边的书信。
那是雪儿的家书!来自大燕帝国的家书!
令雪儿有些疑惑的是,那家书之上的留名不是其父燕白楼,也不是最疼爱她的九皇兄燕南飞。
那家书署名燕北川。
雪儿的手中握着书信,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
……
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膝下九子一女,燕凝雪是年龄最小的公主,这燕北川便是诸多兄弟之中年龄最长的那位皇子。
燕北川正是名正言顺的大燕皇长子。
在大燕帝国无数百姓的眼里看来,在大燕帝国满朝文武大臣的眼里看来,在燕姓皇室宗亲族人的眼里看来,这位大燕皇长子是迟早要继任大燕帝国至尊无上之位的不二人选。
换句话说,燕北川乃是储君!大燕帝国名正言顺的储君!
只是这位接连三个月来向书院修书无数以慰问雪儿伤况的大燕帝国皇长子储君燕北川,如今却并不在大燕帝国的都城白楼门里,甚至都不在大燕帝国辽阔无边的疆域里。
燕北川走出了大燕帝国所统治的辽阔疆土,悠闲而自得地漫步于大燕帝国邻邦七州域之东胜州都城的繁华街道里,为寻一颗珠。
暗自调动燕翎卫经过几个月的秘密探查才获得些许蛛丝马迹的一颗珠,一颗及其珍贵而又罕见的造化混元珠。
据说此珠出自一张图,一张名唤造化混元的图。
燕北川知道,造化混元图是一张残缺的图。
一张残缺成七份,与三年前惊虹一现的社稷山河图出身相同的图。
乔装打扮成东胜州异族子民百姓模样的燕北川带着两名随身燕翎卫,来到一处珍宝阁楼前。
他在阁楼前被人拦住,被一名拥有着吹弹可破的肤色,眉眼间隐藏着娟秀之气的书生很突兀而且毫无防备地拦住。
他一眼便识得这是一位女扮男相且出身尊贵的妙龄女子。
在这东胜州都城里,能够拥有这般气质的妙龄女子并不多,坐拥东胜州域的完颜家族的掌上明珠绝对算得上其中一个。
他已然猜到了来人是谁。
他心中微感讶异。
难道泄露了行踪?
他冷漠的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位燕翎卫。
“闻得帝国皇长子途径我境,无双特备了些薄酒相迎,还望北川皇兄能够稍移尊步,让无双尽一尽地主之谊。”
第六章 坐幽宫而谋天下
面对东胜州域域主世家完颜家族掌上明珠完颜无双的邀请,珍宝阁楼门前的燕北川此刻有些进退两难!
他是大燕帝国皇长子。
他自然知道这许多年来盘踞于大燕帝国周边而不受大燕约束与管辖的七大州域无不对大燕帝国虎视眈眈。
若不是其父燕白楼修为高深雄才伟略,凭借着洛翎以及白楼神将等左膀右臂的辅佐让大燕帝国的国力在近几十年间蒸蒸日上,而七州域彼此之间又是素有仇怨各自为政未曾联合,大燕帝国早就在这凶恶群狼围绕之中被拖垮了。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的矛盾与立场,尤其以东胜州域完颜世家最为剧烈,这其中就包含帝国之间不可协调的领土之争。毫不隐晦的说大燕帝国与东胜州域之间是不可调和的敌对关系也一点儿不为过。
这也就是燕北川在东胜州域都城的行径为何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所在。
如今,燕北川行踪泄露,还被完颜世家的完颜无双堵了个正着。
在别人的都城里泄露了行踪,这位来自异国的皇长子燕北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刹那间陷入了两难。
此行及其隐秘,他只带了两名元神上境修为的燕翎卫随从,没有任何宫城卫队与皇族高手贴身护送,若想从这完颜无双的眼前脱身,恐怕就算他有狡兔九窟,也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他脚下的疆土不是大燕帝国的白楼门,而是在东胜州域的都城,在完颜世家一手可遮天的掌心之中。
沉默许久的燕北川一番思量之下终于打消了进如何退如何的念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既然到了东胜州域的都城,去拜访一下完颜域主也未尝不可。
他是这般想的。
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太过于简单。
他被完颜无双请到了府中,便再也没有出来过,甚至连同他随身所带的那两名元神上境的雁翎护卫,都不曾出过完颜府。
他并没有被东胜州完颜世家所谋害。
他依旧还在这座异国都城里做客。
这种做客不是主观意愿的行为。
或者说,这种做客被称作为软禁更加写真一些。
燕北川是一枚及其具有价值的棋子,不论是黑子还是白子,对于东胜州的完颜世家而言,对于七州域任何一大域主世家而言,都是一枚用来与大燕帝国字正圆腔对话的不可多得的棋子。
尤其在这种时候,尤其在燕白楼身受重伤,大燕帝国无人主事的时候。
……
夏日的大燕帝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酷暑炎热,或许是帝国寒流雪灾所留下的影响,在那骄阳与烈日下的帝国宫城里,仍旧有着凉爽的微风时常吹拂而过,渗入那高楼林立的宫城里某座幽深黑暗紧闭着殿门的宫宇之中。
黑暗的宫殿里常年不见阳光,即使是在这骄阳烈日之下,那萦绕于黑暗宫殿里的阴森与幽冷也不曾被驱逐散去。不管这幽宫之中是否居住或者囚禁着人,也不管那是何人,多少年来皆是如此。
因为这里便是大燕帝国都城里唯一一处囚禁燕氏皇族族人的地方。
这是一座幽宫。
此宫之名便是幽宫。
一座深藏于帝国宫城深处的幽宫。
燕南飞便在此幽宫里。
自三月前白楼神将命丧于洛长风之手,燕南飞独自撤回大燕帝国之后,就一直被囚于此幽宫之中反思己过。甚至在燕白楼被无相道宗重伤不理朝政闭关修养之后,燕南飞也不曾被撤销过幽禁。
他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宫里已经待了三个月。
从春天到夏天,他已经厌烦了这种举头无明月更无阳光的日子。
他无法想象独坐幽宫两年之后自己的模样,更加无法想象在皇长兄燕北川主掌朝政两年之后大燕帝国的模样。
他无法想象,更不愿意想象。
因为他知道,那一定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模样。
所以在三个月之前,在其父燕白楼被无相道宗重伤之后下令将举国朝政都交到燕北川手里的那个夜里,他写了两封信,天南海北的两封信。
他分别将这两封信托给了最为亲信的两位同袍手里,殷六和谷七。
幽宫之外传来轻盈却并不整齐的脚步声。
宫院枝头上有喜鹊拍打着翅膀飞过。
幽宫里盘膝而坐的燕南飞透过那丝丝缕缕的骄阳阳光伸手看了看五指,他知道,他所寄出去的信,终于有了回音。
……
大燕帝国正值危季。
事实上,无相道宗雪夜入白楼门重伤了尊皇燕白楼之后,大燕帝国便已经陷入了深深的危机之中。
曾经,燕白楼最为依仗的左膀右臂洛翎与白楼神将,在这短暂三年光景里先后命归黄泉,魂归九幽。就连大燕帝国朝野之中最受敬仰与尊重的老国师也在白楼门流血日辞别了大燕子民。
帝国接连损失栋梁。
可以说这三年光景里的大燕帝国,倍收磨难与煎熬。
原本燕白楼与刀痴白羽一战之后境界有所提升,已经看到了那入圣的门槛,大燕帝国无数的百姓子民也会因此迎来更加辉煌且兴盛的明天。
可谁知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无相道宗重伤了燕白楼。
燕白楼负伤且不理朝政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现如今整个都城白楼门的百姓都在盛传尊皇燕白楼的伤势很可能危及了性命。而且大燕帝国举国事务与朝政大权,尽数落到了庸碌无为的皇长子燕北川与两位内阁老文臣的手中。
甚至据闻那位皇长子在帝国水深火热之际外出寻宝至今仍未归!
对此,大燕帝国日后何去何从的问题已经在无数百姓的心中闹起了恐慌。
举城皆是人心惶惶!
如若不是宇文阀与其所率领的燕翎卫以雷霆手段稳住了都城白楼门里的情况,恐怕至今为止,大燕帝国的都城已生乱!
燕翎卫是大燕帝国是燕白楼的一柄利剑。
只要燕翎卫尚未曾消失,再如何紊乱的帝国都城都不会徒生任何不可遏制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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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柄利剑之威只局限于帝国都城之内。
就算是灵窍境界的燕翎卫首领宇文阀,终究还是有震慑不到的地方。
譬如说,雄踞大燕帝国周边的七州域!
譬如说刀兵之乱!
譬如说,敌军犯境……
第七章 稳内忧而逢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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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加急战报!星云州举兵十万犯我边境,出阳关守将孟子义请求帝国增兵,支援守关!”
一道清亮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金殿之上经久不绝,一道身着蓝袍铁甲体型魁梧的身影紧接着进入了朝堂之上满朝文武群臣的视线之中。
大燕帝国朝堂之上,文武群臣无数道目光都在望着那金殿之门处出现的蓝袍将的身影。
那是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钦点的护国大将军的身影。
大将军披甲入朝,腰里别着蓝羽头盔,腰间挂着长长的佩剑,那般气势与眼神宛如挂帅出征。
他径直走到朝堂之中,走到两位内阁老臣的面前,然后行军中之礼:“出阳关告急,请二位阁老速速定夺!”
护国大将军的声音犹如敲响在金銮殿之上的警钟,这警钟长鸣让金殿朝堂之上群臣哗然。
自燕白楼被无相道宗所伤之后,数月以来,大燕帝国可谓经历了及其严重的内忧。若不是
宇文阀与燕翎卫一直在暗中维持着都城的稳定,恐怕大燕帝国的都城早在春暖花开的东风里已然一步一步地走向没落的深渊了。
如今倒好!帝国疆土之内忧初见稳定,外患却紧接着烦扰而至。
在这大燕帝国尊皇负伤,神将陨落的风雨飘摇之际,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拨弄着云月,不愿让大燕帝国有半点儿的喘息之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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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星云州举兵十万犯境!
那出阳关虽然远在帝国千里之外,可绝对是星云州打开帝国大门的重要关口。
一旦出阳关被攻破,大燕帝国辽阔的疆土就好似被从此处决堤,决堤之后,星云州便可屯兵百万如洪流,到那时大燕帝国就真正的暴露在敌国眼中了。
帝国危矣!
两位内阁阁老深深叹了口气。
值此关头,放眼整个大燕帝国能够领兵出征支援出阳关守将孟子义的人,其实屈指可数。而这位披甲入朝的大燕帝国护国大将军虽可引兵出征增援出阳关,但绝对是帝国真正束手无策毫无退路时的最后抉择。
满朝群臣皆知,在大燕帝国没有白楼神将镇守的情况下,一旦这位护国大将军率军离开了都城,那整个白楼门怕是都会面临着灾劫。
真相真就如此残酷!
虽说宇文阀与燕翎卫是帝国之矛,可神秘的卫队始终不是能够穿行于千军万马之中斩敌于马下的军队的性质。燕翎卫可以很好很完善的完成帝国所交给他的任何任务,拔出任何一根插在大燕帝国心脏处的毒钉,但却上不了战场。
始终上不了战场!
这是燕翎卫建立时,编制编排之中的短处!
……
朝堂上下群臣皆乱。
越来越多的议论声响起,越来越多各持己念的声音响起。
那两位被燕白楼钦点任命辅佐燕北川处理朝堂大事的内阁老臣,也是愁眉不展。
大燕无战将!
一时间这简短而却有力的五个字眼回荡在那两名内阁老臣的脑海中,如同夏日的阴云挥之不去!
“长皇子殿下在何处?”
开口说话的这名内阁老臣,乃是大燕帝国如今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之中仅剩唯一的一位三朝元老,复姓司马,名文渊。
司马文渊曾是大燕帝国太子太傅,也就是大燕帝国现任尊皇燕白楼的启蒙老师。
只是可惜的是,这位内阁老臣虽学富五车,但却并不懂修行。
说白了,司马文渊只是一名比寻常普通百姓读的书多了那么一些的老先生而已。
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别的私塾先生学堂开在荒远小城小镇,他的私塾开在了宫城。
仅此而已!
否则以司马文渊今时今日在朝野之上所受的敬仰与威望,绝对不仅仅只是辅政文臣这么简单。
司马文渊的眼睛盯着那几位侍奉皇长子燕北川的宫女太监。
小宫女太监们哪敢与这位三朝元老脾气并不怎么好的太傅大人对视,惊吓地连忙跪了下来。
其中一名领班太监颤抖着声音慌乱地说道:“太傅息怒!长皇子他,长皇子他……不在宫中。”
领班太监私下里瞟了身旁的宫女一眼。
终于还是不敢有所隐瞒。
“不在宫中?那应该在何处?又该在何处?”司马文渊吹胡子瞪眼。
“在……在……东胜州!”
“东胜州?长皇子去东胜州所为何事?”
“小人不知!只听说长皇子要寻找一颗珠子。”
“混账东西!”内阁老臣司马文渊大发雷霆。
那一地的小宫女与小太监瑟瑟颤抖。
“如果今日老夫不问,你是否便打算就此将长皇子的行踪隐瞒下去?”
“小、小人不敢……”领班太监连忙求饶。
“你不敢?我看你的胆子倒是大的很呢。”
司马文渊挥了挥手:“杖责一百,逐出宫去!”
一小队负责宫城防卫的禁军便冲进金殿,将那一行太监与宫女尽数带走。
内阁老臣司马文渊震怒,金殿之上的小插曲告幕。
朝堂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护国大将军还在等待着帝国抉择。
而就在这时,金殿之上又有一道人影闯入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那是守卫宫廷的一名禁军大统领。
那名禁军统领的手中捧着一封书信,神色有些慌张还有些焦急。
按照大燕律例,非朝堂召唤,禁军统领不能够入朝堂议事,若是换做平常,此禁军统领擅闯朝堂的行为已经足够犯下杀头之罪。
可那名闯入金殿的统领除了慌张的神色之外,似乎并没有担忧自己会否因为不当之举被两位阁老判处重罪。
因为眼下他手中还有比起自己性命更为重要的一件事需要禀报。
就是那封信。
他双手恭敬地捧着那封不知从何处寄来的书信,向着两位内阁辅佐老臣呈交了上去。
然后他便是低着头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
像是在等待着惩处!
朝堂之上文武群臣看着老太傅司马文渊越来越凝重的神情,于是四下里,再也没有任何争论之声。
司马文渊将手中书信浏览一遍后,递给了身旁的那位阁老大臣,然后揉了揉额头。
朝臣屏息凝神。
护国大将军目不转睛地看着司马文渊。
那位禁军统领附耳欲恭听。
久久的沉默之后,司马文渊终于看了看满朝同僚,叹了叹气说道:“完颜家族传信,长皇子已经落入东胜州之手!要我帝国在十日之内用七座城池交换!”
第八章 临危命而掌大局
割七城以换一人之命!
换大燕帝国未来尊皇,如今的皇长子燕北川之命!
比起那领班太监宫女等人在震慑之下方破口坦白的行径,完颜家族的这种方式倒是很直接了当。
没有拐弯抹角,没有客套寒暄,完颜家族干脆地将七座城池之名以及所在的帝国疆土位置都如数详细地写在了书信之上,并且细心的附上了大燕帝国领土国图,呈于帝国诸臣眼前,省去了很多口角与麻烦。
只是这种省得麻烦的方式,在大燕帝国文武群臣眼中看来却是充满了挑衅与践踏帝国尊严的味道。
这种味道很浓很重!
以至于浓重得有些呛人!
由古至今无数年的历史之中,在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无数次的博弈之中,帝国无论处于何种优劣之势都从未受过如此侮辱!更别说七州域之一的东胜州明目张胆地践踏帝国尊严!触碰帝国底线!
这绝对是大燕帝国上至文臣武将下至黎民百姓所不能容忍的举止!
若是放在以前,哪怕三年以前的大燕帝国,对此番居心叵测的七州域世家,都是必将伐之!
……
可惜,时间并不在三年前。
大燕帝国不再是三年前的大燕帝国。
眼下的大燕帝国没有了燕翎卫第一任首领天阙第六枪皇洛翎,也没有了白楼神将秦翼,甚至就连帝国尊皇也是实力大不如前,不得不闭关疗伤不问朝政。
白楼门里隐忧不断,帝国边境战乱不止。
如今的大燕帝国就像是带病昏昏欲睡的一头雄狮,森林里的虎豹豺狼们都潜伏在四周虎视眈眈,等待着雄狮彻底昏睡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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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注定是帝国之劫!
金殿朝堂之上,内阁太傅司马文渊思虑许久并与另一位内阁老臣商榷之后,二人终于达成了一种共识。
于是两位主政的内阁老臣联名决策,将囚禁于幽宫之中的九皇子燕南飞释放了出来。
……
天空之上一阵灰暗的乌云遮挡住烈日阳光由远处飘来,飘至幽静的幽宫院落上方。
凉风掠起,枝头的喜鹊又一次拍打着翅膀迎着在乌云笼罩之下惊飞而起。
静谧的院落之门被推开,紧接着数十名身着玄甲的宫城禁军鱼贯而入,列作两排。
两名内阁老臣率领着护国大将军,以及帝国文武百官齐齐而至,来到这座多少年来都无人问津的幽宫宫殿之前。
百官齐至,翘首以待!
一声惊雷滚过天空。
幽宫之门被换换拉开。
倾盆大雨倾泻而下。
一只黑色宫靴自幽宫宫殿门槛里迈出。
雨水打湿了鞋面。
有人撑着纸伞走了出来。
伞面上的山水画映着一张憔悴的脸,那是被燕白楼下令囚禁于幽宫之中两年的九皇子燕南飞的脸。
那张脸虽然略显憔悴与疲劳,但那双眼睛却是精光闪烁。
那是一种隐隐的兴奋。
燕南飞终于摆脱了幽宫的束缚。
虽然仅仅只是囚禁了三个月,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要比起囚禁两年还要兴奋。
尤其是眼前这副画面。
文武群臣在倾盆大雨之中翘首以盼的画面。
这副画面让他有一种痴迷于其中而不可自拔的错觉!
这种错觉叫做君临天下!
……
擅自将燕南飞请出幽宫的决策其实并没有得到满朝文武群臣的尽数支持。
毕竟将燕南飞囚于幽宫的人是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是燕南飞的父亲。
大燕帝国包括三朝元老太傅司马文渊在内,没人敢违抗尊皇旨意。燕白楼受伤之前没有,受伤之后同样也不会有。
皇权不可越,哪怕他是燕白楼的启蒙老师也没有此特权!
这一次破天荒的决策实在事出有因。
星云州举兵十万犯境,东胜州捉拿了皇长子用以要挟帝国割城以换,帝国百姓人心惶惶……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放眼整个大燕帝国竟然寻不到一位真正的主事者。
这两位尊皇钦点的辅政老臣处理些帝国内部政要还算得心应手,可一旦到了帝国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二位内阁辅政老臣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毕竟他们不会修行。
他们不是修行者六字门中人。
这种时候,帝国需要的不是什么三朝元老,而是燕百楼所能信得过的燕姓皇族修行之人。
毫无疑问,九皇子燕南飞恰恰是不二人选。
因为他是皇子!
他是燕白楼的亲生儿子!
燕白楼有九个儿子!
虽说燕南飞很早便被送往菩提书院修行学习,对帝国之中各种大小事务的熟知程度,以及在帝国朝臣心中的威望比不了任何一位皇子。可燕南飞有一点是包括皇长子燕北川在内的八位皇子所不能及的。
那就是他的修行天赋与修为。
燕南飞修为不算高,但在同龄之中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
这一点毋庸置疑。
因为天机阁所颁布的地玄新榜早已经给出了最为权威的答案。
地玄新榜十七位次!
这是燕南飞与其余八位皇子相比具有的自身优势。
除此之外,燕南飞还有一个优势。
一个及其隐秘,隐秘的以至于整个大燕帝国所知者甚少的优势。
那就是南飞客座!
那是燕南飞暗中组建的一种势力,一种类似于燕翎卫却只听命于九皇子燕南飞的势力。
帝国之中,知情者关于南飞客座的传闻有那么一些。
那传闻中说南飞客座里有一些人是燕南飞的母妃临终前留给自己孩儿的护卫,在这些护卫暗中笼络培养之下,才有了如今成熟而壮大的南飞客座。
两位内阁老臣没兴趣去管有关南飞客座的传闻是否属实。
他们所要的,只是这传闻的存在!
好在这传闻确实存在。
好在他们二人听闻过这传闻的存在。
有时候流言与不切实际的蜚语也是一种优势。
燕南飞就具有这种优势。
所以两位内阁老臣说服了群臣!
所以燕南飞走出了幽宫!
……
乌云与暴雨笼罩的大燕帝国都城昏暗暗的。
城门处,一阵铁骑声夹杂着喧哗的雨水之声自白楼门内冲了出来。
那是一队黑骑,燕南飞所带领的一队约莫二十人左右的黑骑。
除了燕南飞之外,那些黑骑的装束极为怪异。
他们每个人的黑袍左肩处都纹绣着一只鸿雁,南归的鸿雁。
燕南飞率领着那队黑骑冲出白楼门之后便是分成了三路,在暴雨之中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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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君临之路(上)
帝国遭遇此劫而举目无助,临危受命并将帝国安危系于一身的燕南飞这一次也算是毫无保留。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燕南飞此次不仅亲自出马,还破天荒地动用了他隐藏得最深的一种优势。
南飞客座!
在满朝群臣以及两位内阁辅政大臣的眼下,南飞客座这个组织终于不再是传闻,终于随着这场暴雨而浮出了水面。
那磅礴暴雨中自白楼门内绝尘而去的二十余黑骑,便是南飞客座!
他们兵分三路。
一路由燕南飞亲自率领,向着出阳关的方向急奔而去。一路奔往东胜州都城给那完颜无双回信。而最后一路只有一人,目标是燕南飞曾经求学修行的菩提书院!
……
星云州举兵十万围攻出阳关,出阳关守将孟子义向帝国求援兵五万,却最终只求来了燕南飞与他随身的十余名南飞客座。
这当然不是燕南飞的自负!
燕南飞就算再如何自负也不会觉得凭着自己这十几人的力量加上出阳关驻扎的两万残兵就能够阻挡住星云州十万铁骑的碾压!
他不疯也不傻。
因为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除非他所带领的十余名南飞客座都是灵窍境界甚至修为更高深的大修行者,擒贼擒王方有胜算。
然而事实上,燕南飞确实只带了十余名妙道境界与元神境界的南飞客座直奔出阳关。
燕南飞这么做当然自有理由,不为人知的理由。
因为在出阳关守将孟子义的求援文书抵达都城之前,在帝国文武群臣惊闻战报之前,他便已然知晓此事。
燕南飞不是天机老人,没有天机盘推演,更加没有那种未卜先知的神秘本领。他之所以掌握星云州的动向,自然是有人向他这位被囚于幽宫的九皇子通风报信。
报信人是谁?自然是第一次惊飞幽宫院落里枝头喜鹊的那阵轻盈且并不协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来自于殷六和谷七,来自于燕南飞的两位十子同袍兄弟。
他们那时进入幽宫,是带着回信而来,带着燕南飞期待已久的回音而来。
……
被燕白楼囚于幽宫的九皇子燕南飞,曾让这两位手足同袍悄无声息地送出两封信,天南地北的两封信。
一封送往星云州,另一封送往东胜州!
这两封信送出之后,殷六和谷七两位十子同袍便是分别为他带来了回音。
星云州举兵十万犯大燕出阳关边境。
东胜州将乔装混入都城的燕国皇长子燕北川软禁了起来。
这两则惊动朝野的消息,便是燕南飞所期待的回音!
于是,被囚于幽宫三个月的他,临危而受命,被文武群臣请了出来!
然后代理朝政!
他当然知道星云州举兵十万犯境,他更加知道东胜州完颜无双软禁自己皇长兄的事情……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写他那寄往天南地北的两封信中!
因为从他被囚于幽宫以及尊皇燕白楼负伤之后,大燕帝国的这盘棋一直都是他在下。
燕南飞就是这一切的谋划者!
他不甘心这如画的江山日后落在那昏庸无能的皇长兄燕北川手里!
然后被糟蹋被践踏!
他不甘心平白无故地被囚于幽宫两年!
他更加不甘心自己无论是手段还是智谋都不输于任何一位皇兄,可那一年,在他母妃离世,在他最需要父爱关怀的时候,他最为敬仰的父皇却偏偏将他一人驱逐了都城!
还美其名曰送去菩提书院修行!
笑话!
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世上哪有这般的父亲?将自己最为喜爱的孩儿放逐那么些年从不关心从不过问……如果不是白楼门飘雪日,他可能至今为止,都还在无亲无故的菩提书院修行!
那时的他,有满腹的委屈。
今日的他,有满腹的不甘。
他想让自己的父皇真正的看一看,在他九位兄弟之中,到底谁,才是这帝国天下最值得托付之人!
于是他许以重利,星云州举兵十万犯境,向帝国施压。
于是他许以重利,东胜州捉了孤身犯险的燕北川要挟帝国。
帝国陷入困境!他便被满朝文武群臣请出登场……他不再是幽宫囚徒!现在的大燕帝国,在他的手中!
他不是君,却迟早要让自己君临天下!
……
与东胜州和星云州之间的交易是他的两步棋。
这两步棋虽然是在与虎谋皮,是在涉险,稍有不慎,帝国可能会万劫不复。可从一开始,他也并没有打算兑现任何承诺的意思。
百盟书
他想要这帝国如画的天下,当然不会率先将这大好河山拱手送给别人。
哪怕是冰山一角也不行!
燕南飞率领着十余名南飞客座,在奔往出阳关的途中又再度分做了两路。
一路是其十子同袍带着他九皇子的信物支援出阳关,协助守将孟子义守关。
而燕南飞自己则是带着寥寥几人转道雪拥关。
雪拥关的地理位置很特殊。
它与出阳关就像是一只灵鸟的左右双翼,互为照应。
任何一支想要攻打出阳关的军队,都必然且只能在这两侧双翼之中连绵的峡谷平原之内驻扎!
十万铁骑中军大将武修阳不是想不到这一点。
而是打从一开始,武修阳与十万军马便没有真正的进入战备。
他们只当是游玩一番。
所以对违背兵法驻扎在这辽阔峡谷之中的危机感也就渐渐地消除。
他们根本没有警惕!
直到燕南飞率领雪拥关三万铁骑彻夜奔袭与出阳关内守军左右夹击时,浑浑噩噩的武修阳以及那十万铁骑,才大梦初醒!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才是真正的在与虎谋皮!
那虎不是他们自己,他们只是狐假虎威。
真正的谋皮虎,是燕南飞!
大燕四十年夏,九皇子燕南飞率雪拥关与出阳关守军共计五万,大破星云州十万来犯之敌!并一举作气,连破星云州三城!
十万大军损失惨重!
中军大将武修阳趁乱而逃!
星云州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谓一败涂地!
……
当出阳关的捷报传到耳中时,燕南飞所派出去的第二与第三路南飞客座人马,却似乎没有显得多么震惊与兴奋。
尤其是那独自一人奔往菩提书院方向的第三路人马。
那是一名女子。
一名年龄与雪儿相差无几的女子。
那女子奉燕南飞之命接雪儿返回帝国。
那女子很清楚星云州终究会大败而归的结局。
可她却没有料到,当她来到菩提书院菩提园里时,雪儿却早已经不在这座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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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君临之路(中)
这事还要从帝国皇长子燕北川落入东胜州完颜无双手里之后说起。
在命悬一线的威逼却并没有利诱之下,燕北川不得不屈服于完颜家族的手段与淫威,为获得一时之苟且偷生,在完颜无双的授意之下,燕北川写了一封亲笔信。然后由完颜无双的人连同割城之书一并送往大燕帝国白楼门,送到了那辅政大臣司马文渊的手中。
而后燕南飞被文武群臣请出幽宫主持帝国要事,便是见到了这封皇长子燕北川的亲笔求救信。
这些,都是事实无误!
可却并不是全部的事实!
在全部的事实之中,还有一封信不为人所知。
甚至就连亲手操控着这一切之局的燕南飞也不曾听闻这封信的半点儿消息。
这封信同样是出自燕北川之手,同样也是一封求救信。
只是这封信没有被送往大燕帝国,没有落入大燕帝国燕氏皇族以及文武群臣任何一人的手里,这封信被送入了菩提书院!
送入了刚刚醒来没有多久的雪儿手里。
送入了大燕帝国远在菩提书院修行学习的凝雪公主手里。
……
雪儿拆开这封皇长兄亲笔信时,在星空下的菩提园里一个人坐在塘边静默地听了许久的夏声。
那一夜迎着月色,她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
似乎从醒来之后,不知不觉中,她变得豁然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心不完整,心有残缺,便不用负担着那么多的愁肠。又或许是她知道自己的心在未来五年,十年,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终此余生都会和长风大哥在一起,不离不弃,她便没有了那么多的牵挂。
长风大哥醒来也好,她的心会与他共鸣。
如若长风大哥不再醒来,她的心便不再跳动。
如若她红颜薄命,她依旧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活在长风大哥的心里。
他们二人从此一心。
君生我生,君死我亦死!
只此而已!
星空下长坐于池塘边听一夏之声的雪儿遥望着漫天繁星,有些想念。
想念那宠爱自己却又严苛的父皇,想念那欺骗了自己却又恨不起来的九皇兄,想念在那毫无自由地宫城里陪伴着自己无数个夜晚的翎儿,想念十子同袍在星空下许誓的画面,想念菩提城外遇到刺杀时那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影……想念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它可以封存在记忆里,快乐或忧伤,任凭索取。
第二日清凉的早晨,湛蓝的天空下,鸟儿在园子里愉快地玩耍,啄残满地的油花。
一身紫色衣裙的雪儿洗漱完之后,认真地将整个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她将书院学生服饰以及十子同袍信物,和那一叠燕北川所寄来的书信整理好包袱放在了月牙坠中后,轻轻掩上了门。
她提着装满了水的小木桶,来来回回给园子里所有的蔬菜以及花果满满地浇了一遍水。
擦拭着脸颊的香汗,眼角带着一丝迷人笑意的她伸出小手从身边的树上摘下了小串樱桃,她摘了一颗熟到晶莹的樱桃放入了口中。
酸酸甜甜的感觉。
雪儿抿着小嘴,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带着满脸酸意闭上了眼睛。
菩提园子很大。
雪儿走了好些时间才来到庄院长居住的小院落前。
“老师。”雪儿极为恭敬地执礼。
庄院长正在修补着锄头。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雪儿。
然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他发现今日自己这徒儿有些不一样。
雪儿穿着一身紫衣裙。
那不是她的学生服饰,那是她作为大燕帝国凝雪公主时最喜欢的衣裙。
她施了点淡妆。
从深睡三个月醒来之后第一次施妆,青青的眉,秋水的眸,粉嫩的脸,淡淡的唇……还有那柔顺的发。
今日的雪儿确实焕然一新。
今日的雪儿确实让这位做老师的庄院长觉得美不胜收。
庄院长看着雪儿温和的笑了。
堂堂大燕帝国的凝雪公主,燕白楼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就本该如此。
因为这才是他最疼爱的徒儿该有的模样。
“想好了?”庄院长问道。
“雪儿想好了。”
“可为师还有许多医术尚未曾传授与你呢。”庄院长有些惋惜。
“老师的那些医学典籍,雪儿都熟记在心里了。”
“流字门医道,可不是简单的烂熟于心这么简单。”
“这是老师第多少次重复这句话来着?”
“呵呵……你这个丫头。”庄院长捋了捋胡须笑着。
“来来来,你且上前几步。”庄院长挥了挥手。
雪儿走上前来。
庄院长伸出食指,在雪儿额前轻轻一点。
脑海中汪洋的神识里仿佛落下一道闪电。
雪儿有些震撼地睁开了眼睛。
“为师在你神识里留下一道元神力,在危急时刻,这元神力可护你一命。”
“还有这部手摘集,里面可是记录了为师此生医道之精粹,离开书院之后,可莫要荒废学业。”
“玉瓶里装的是养心丹与护心丹,你伤势未曾痊愈,还是要多多注意身体。”
“临走前去园子里将那张破网给收了吧。以为师如今的修为境界,这神兵第十也发挥不了多少用处。”
“……”
雪儿去了忘情川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洛长风之后,便是辞别了书院。在庄院长唠叨不休的叮咛与嘱咐之下,辞别了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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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回自己的故土大燕帝国。
她独自一人去了东胜州。
没有人会比她更加清楚九皇兄的性格,雪儿知道如果相同一封求救信出现在燕南飞眼前,那么皇长兄的性命可就真的堪忧。
雪儿不想参与这些皇兄之间的争斗,她也更加不会选择什么立场。
她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燕北川死于非命,死于异乡。
毕竟她和燕北川身体里流的都是燕氏皇族的血脉。毕竟彼此之间,都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于是在收到燕北川的亲笔信之后,雪儿孤身一人,在小貔貅的陪伴下去了东胜州。
“我来做你的人质。”东胜州域主完颜世家府邸门前,雪儿美眸望着对面走出来的那位身材高挑白衣胜雪的少女说道。
“哦?你又是谁?”
不论是俊美书生,还是白衣仙子,完颜无双绝对是当今天下同龄之中不可多得的一位妙人儿。
可就是这位举世无双的妙人儿,在第一眼见到一身紫色衣裙的雪儿时,内心里便破天荒地生出了一种赞叹。
她已然隐隐地猜到了雪儿的身份。
“大燕帝国燕凝雪。”
雪儿并不是在自寻死路。
她还要等长风大哥苏醒呢。
所以她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她也想挽救皇长兄燕北川的性命。
所以她出现在了东胜州完颜无双的面前。
她知道,九皇兄可以不顾皇长兄的性命,一定会顾及自己的性命。
因为她的父皇有九个儿子,可由始至终就只有她一个女儿。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安心的留在这完颜府邸做个人质,那么皇长兄燕北川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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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君临之路(下)
雪儿已经主动成为东胜州完颜世家掌上明珠完颜无双的“座上宾”。在燕南飞所派遣的那位南飞客座到达菩提书院之前!
所以那位与雪儿年龄相差无几的南飞客座在收到燕南飞大破星云州十万敌军的战果之后,并没有显得任何得震惊与兴奋,甚至还隐隐的有些担忧!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并不是毫无依据。
当燕南飞击溃星云州十万大军,并且连夺三城的消息传到东胜州完颜世家耳中时,她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
……
东胜州域与大燕帝国边境交界处,有两军对垒。
那分别纹刻着‘燕’字与‘完颜’二字的墨色大旗,在黄沙掠起的荒原上猎猎作响着。即使是炎热的夏季,那军旗摆舞的声音也能让人感觉到两军对垒的肃杀与不寒而栗的凛冽!
这一场两军对阵中,率领大燕帝国铁骑对阵东胜州域的人,乃是坚守着苍梧关二十余年的守关大将霍无敌!
不过三十余岁的霍无敌修为已至元神上境。在他的正前方,与之对阵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东胜州域完颜世家掌上明珠完颜无双。
确实!完颜无双就在这军中,就在那东胜州域兵马阵前。
两军阵前的完颜无双依旧是一身书生装扮,没有披甲,更没有刀剑防身。
面如冠玉的她看起来很随意。
完颜无双很随意地冲着面前的大燕帝国皇长子燕北川拱了拱手,好像这两军对阵不是将要迎接一场血腥的厮杀,仅仅只是为了一场送别似的。
这其实就是一场送别!
东胜州域完颜无双对大燕帝国皇长子燕南飞的送别,亲自送别!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燕北川到现在还有些不相信完颜无双的决定。
他不相信像完颜无双这般费尽心思才将自己握在手中的人,会如此轻易地丢掉与帝国谈判的筹码?为什么?难道就因为雪儿的自投罗网?还是说在完颜无双的眼里,大燕帝国一位公主的份量要比起他这位皇长子的份量还要重?
燕北川想不通!
“如果我说你这位大燕帝国皇长子的价值还不如自己的妹妹来的重些……”完颜无双带着笑容说道。
“这种鬼话,你认为我会相信?”燕北川冷哼了一声。
“信也好,不信也罢,在大燕帝国铁骑之前,在霍无敌的眼皮底下,你燕北川已不再受我东胜州域的威胁,我完颜无双也亲自将你送到了大燕边界,这是事实!”完颜无双看了看燕北川身后的霍无敌,然后收回了视线说道。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燕北川说道。
“我?呵呵呵……”
完颜无双打开折扇说道:“相比起将你囚于东胜州域的枯燥无味,我还是更喜欢看大燕帝国诸皇子之间储君之位争斗的硝烟与血腥!”
燕北川皱了皱眉。
他觉得完颜无双此言话中有话。
从他落入完颜无双手中之后,他便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一个究竟是谁泄露自己行踪的秘密。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完颜无双必然是知晓的。
“简直是笑话!我燕北川乃是大燕帝国皇长子,在诸多兄弟之中拥有着绝对的威信与支持,帝国储君之位我更是唾手可得。哪里会有硝烟,哪里又会有血腥呢?”燕北川试探性地说道。
“硝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血腥也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比如说?”
“比如说你这诡秘的行踪,是如何传到我完颜无双耳中的。”完颜无双讽刺地瞥了燕北川一眼。
她早已料定燕北川不会善罢甘休。
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从燕南飞率军大破星云州十万大军时起,从燕凝雪主动送上门后起,她便在等待着这一刻。
对她而言,与大燕帝国谈判的筹码,燕凝雪一人便已足矣。
而燕北川的留下却是没有任何价值!甚至于燕北川的囚禁,会间接促使燕南飞在大燕帝国之中的成功。
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现象!更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燕南飞能够背叛与星云州之间的约定,自然也不会遵守答应自己的那些条件。
与虎谋皮!当然要时刻警惕着不能被虎所伤。
完颜无双总算是看透燕南飞欲借自己之手除去异己的卑劣手段,星云州的惨败便是血粼粼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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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车之鉴,她不会步星云州的后尘。
所以几番思量之下,她决定将燕北川毫发无损地送回。
这是一份礼。
一份送给燕南飞背信弃义的大礼。
燕北川面色不改:“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向你通风报信?而那人还是我帝国中人?又或者说那人,是我某一位血浓于水的手足兄弟?”
“是否是手足兄弟无双就不知晓了。只知道一个名字,一个名叫殷六的名字!”完颜无双说道。
“殷六……”燕北川口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虽不识得此人,但却知道这个名字。
“老九……”
他暗自握了握拳,那张冷峻的脸上浮现一抹狠厉。
“临行前,我再送你一份礼物。”完颜无双注意到燕北川神色的变化,暗自笑道。
话声刚落,身后军阵之中便是出现一道道人影。
一名名副将押送着五道黑衣人影,出现在完颜无双的身旁,出现在燕南飞的面前。
“这是……”燕南飞有些疑惑,他并不识得这些黑衣人。
可当他正要再度开口问及来历时,他的视线停留在了那五名黑袍人左肩纹绘的那鸿雁图案上。
“南飞客座!”燕北川眼中有着杀机闪过。
……
苍梧关外,大燕帝国铁骑纷纷退去。
在守关大将霍无敌的护送之下,燕北川亲率着一阵飞骑向着帝国都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完颜无双负手而立,看着那渐渐远去的一阵飞骑。
站在在三军阵前的她露出迷人的笑容:“燕南飞啊燕南飞,希望我这份大礼,你会喜欢。”
……
雪儿从她身后的军阵之中走出,她看着帝国的方向沉默不语。
她终于换得了皇长兄的自由。
可却没有想到,这一切竟是九皇兄精心的安排!
“现如今皇长兄平安归去,帝都之内怕是又要腥风血雨了。”
第十二章 暴雨之中的落地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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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以少胜多大破星云州十万敌军并连下三城凯旋而归的日子。
在这燥闷的残夏,风雨飘摇已久的大燕帝都出现了数十年都难得一见万人空巷的盛况场景。
这盛况场景叫做举国欢腾!
今日的大燕帝都就是举国欢腾!
自白楼城门处起,无数的百姓与平民沿着主干道两旁排成了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人们肩靠着肩,手牵着手,带着崇高无上的敬意与期待,顶着随时都有可能电闪雷鸣暴雨倾泻的闷热天气夹道而相迎。
他们在恭迎着大燕帝国九皇子,恭迎着保国为疆御敌千里的英雄。
那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独一无二的英雄!
……
今日是大燕帝国少年英雄燕南飞凯旋而归的日子!这是整个帝都众所周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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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同样也是大燕帝国皇长子燕北川抵达白楼门的日子!这是整个帝都无人知晓的日子!
……
大燕帝都有南北东西四门。
四门分别对应着帝国宫城正阳,南玄,北武,长乐四门。
许多年来,无论是帝国百姓子民口中常说的白楼门,还是天下八方势力习惯性称呼的白楼门,其实都是默指帝都正东面直通正阳宫门的白楼东门。
燕南飞凯旋而归走的便是这白楼东门。
白楼城门处有位年方二八的帝都少女于无数焦急与盼望的神色之中忽然大声尖叫了声,然后她紧张地遥指着白楼门外,激动地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白楼城门处,许多人都听到了这少女的一声惊讶。
于是他们的视线开始随着少女所指的方向隔着层层的人海极目望去。
他们看到一阵十余人的黑骑队伍,犹如黑色闪电一般快马扬鞭,急奔而来。
有人开始惊叫!
有许多人开始惊叫!
无论是否看到燕南飞归来的飞骑身影,总之听到这层层波浪层层高惊叫之声的帝都百姓们,都开始疯狂的惊叫!
无数人为之惊叫!
顿时间,帝都在此刻升华!
潮水一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连绵而不绝,一直延伸到这条街道看不到的尽头,一直延伸到那尽头的正阳宫门前。
燕南飞所率领的十子同袍与南飞客座一行飞骑,便是在这夹道的欢呼之中一路扬尘,奔往那街道尽头正阳宫门前。
真是好不热闹!
今日的白楼门真是好不热闹!
热闹地以至于率领着霍无敌与其麾下铁骑自东胜州归来的皇长子燕北川,策马抵达宫城西门长乐门前之时,都能够感受到这热闹之下隐藏的酷热。
这种酷热绝不是闷燥天气所带来的酷热。
因为此时此刻的大燕帝国都城里,有着不明所以甚至是堪称诡异的凉风袭过。
诡异的凉风掠起了地面上的沙土尘埃,将眼前长乐宫门之上所挂的白色灯笼吹掠的左右摇晃。
燕北川胯下骏马受惊而嘶鸣。
长乐宫门前透露着一抹森冷的荒凉!
这种荒凉,让燕北川有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这绝不是一种错觉!
因为在长乐宫门之后的正对面,驻马正阳门的燕南飞也有同样的感觉!
天空里响起一声霹雳惊雷。
然后黑风驱赶着乌云将整个大燕帝国都城笼罩。
黑云压城!
这绝不是一种夸张的描述手法。这个词汇用来形容帝国骤变的天气与此时此刻帝都的情形,是一种无瑕。
惊雷带来了黑风,黑风带来了乌云,于是乌云带来了暴雨。
暴雨骤下!
燕南飞要入朝面群臣,正阳宫门缓缓打开。
燕北川要入朝面群臣,于是长乐宫门也缓缓打开。
哒哒的马蹄声在这暴雨之中别有一番韵律,马踏碎了打在青石板地面上的雨珠,燕南飞带领着十子同袍与南飞客座,缓缓驶入。
……
大燕帝国宫城东西两面,正阳门与长乐门里,两队人马缓缓驶入。
透过密集的雨幕,燕南飞隐约看到正对面有队铁骑迎面而来。
透过密集的雨幕,燕北川也隐约看到燕南飞的队伍,轻踏着马蹄缓缓驶来。
正阳门与长乐门之间,是一条笔直的青石干道。
南玄与北武门之间,也是一条青石铺陈的干道。
这两条纵横干道有个交接点。
燕南飞与燕北川的两队铁骑,便在这交接点碰面。
大雨倾盆。
黑风袭掠。
黑云压城。
那明明是要入宫见群臣的双方铁骑,此时此刻竟都没有改变方向入南玄门的意思。
燕南飞骑在战马之上,那双眼睛冷静地看着对面雨幕之后的那张脸。
燕北川同样骑在战马之上,他的视线率先扫过燕南飞身后的众人,在燕南飞十子同袍等人身上稍作停留之后,便又再回到了燕南飞的脸上。
两人隔着重重的雨幕对视着。
周围很静。
除了倾盆大雨之声外,静的没有一点儿杂声。
他们像是在听雨!听倾盆大雨!
可惜他们并不是真的在听雨!
在整个大燕帝国皇室之中,除了凝雪公主之外,极少有燕姓皇族人有听雨的喜好。
既然不是在听雨,就没有保持沉默的必要。
短暂而又漫长的对视之后,燕南飞终于率先开了口:“惊闻长皇兄月前陷入东胜州完颜世家之手,叫小弟好不担忧。如今能够看到长皇兄平安归来,小弟也彻底安心了。”
燕北川露出一抹冷漠的笑容,隔着重重雨幕说道:“这还要多谢九弟不辞辛劳派遣南飞客座远赴东胜州域出手相救,否则我也不会有机会重回大燕。在这里,兄长要向九弟亲自表达感谢。”
燕北川脸上挂着笑容。
那笑容隔着重重雨幕看的不太真切,那笑容看起来模糊得有些阴森。
燕南飞也笑了笑。
那是一种无法体会隐藏着什么情感的笑声。
或许那笑声之中没有任何情感隐藏,那笑声是绝对的冰冷和无情。
燕北川挥了挥手。
……
燕南飞面带一丝疑惑。
他看到有一连五道身影被冰冷的长刀押送而出,从燕北川身后铁骑队伍之中押送而出。
那五人皆是一身黑袍。
纹绣着南飞客座标识的黑袍。
那五人被银白的长刀押送至燕南飞胯下战马之前。
那五人被死死按住,跪倒在地,跪倒在雨水之中。
燕南飞正要说什么,却还没有来得急说什么,便只见一刀刀光,一刀极快的银白刀光在暴雨之中划过。
没有鲜血渐起!
只有五个人头落地!
第十三章 宫锁沉云
暴雨如注!
豆点大的雨滴连绵不绝地从昏暗的天空里直线滴落,在时而滚滚的惊雷声下,落入大燕帝国宫城深处。
大燕帝国宫城深处有两队黑色铁骑正面对峙着。
雨滴打落在盔甲与黑色宽袍上,或是摔得粉碎或是悄无声息的浸入衣袍中,然后顺着衣角凝聚如细流流下。
黑色宽袍里燕南飞的双眼冰冷无情的盯着那落地的五颗人头,鲜血早已被大雨冲刷冲淡,燕南飞看不到血腥,只能看到一双双望天的空洞的眼神和一张张惨白如纸的脸庞。
那是他极为熟悉的脸庞。
那是他派遣东胜州域的座下客卿五名南飞客座的脸庞。
如今这五名客座尸首分离。
就在他的眼前。
就在他燕南飞的眼前被一刀夺命。
五颗头颅滚落,滚落在地上。
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连一句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五名南飞客座就此了结了性命!
燕北川从身旁随从手中接过刀帕。
雨点打落在银白刀身之上,燕北川很认真地擦拭着手中刀说道:“这五人欲在东胜州取我性命,想来一定是居心叵测之徒冒充九弟麾下的南飞客座!”
燕北川的话很随意。
他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刀,没有移开过半分。
燕南飞皱了皱眉。
对于自己座下南飞客座的实力,他心知肚明。
虽没有灵窍境界的大能,可绝不乏修炼出元神的强者。况且这一次所派遣东胜州域的人手,都是他亲自精挑细选的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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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些南飞客座里的精英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了燕北川手中而他事先毫无所知。
双手紧紧握了握缰绳的燕南飞冷静地看着燕北川。
他在猜想燕北川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能够从东胜州完颜无双的手中逃脱,并且生擒了自己所派出去的南飞客座,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领着霍无敌急奔归来……燕南飞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瞒皇兄,这几人确是我派往东胜州域与完颜无双谈判的南飞客座!他们都曾受过严苛的训练,绝不会以下犯上敢对皇兄起歹心。皇兄连问都不问一句就挥刀斩尽杀绝……”
燕南飞还没有到死不认账不敢承认这几人身份的地步。
在他看来,燕北川敢当面斩落这五人人头,看来是决心要与自己争斗到底你死我活。
燕南飞当然不会畏惧!
况且他身后还有许多南飞客座。
身为主子的他,如果在此时此刻连承认自己麾下客卿身份的勇气与讨究责任的胆魄也没有,那也无疑太令身后的南飞客座们失望了,又谈何争帝位谋大燕,而后谋天下?
燕北川略微诧异。
他没想到燕南飞竟会如此坦白地承认这五人的身份,更没想到自己这位九弟竟还想问责自己!
“这么说来,我倒成了杀人灭口了?”燕北川笑道。
“死无对证终归是事实!”燕南飞说道。
“可他们确实图谋不轨。”燕北川收刀入鞘说道。
“他们虽是我的人,却也不一定只听候我的调遣。就如同从来只听命于父皇的霍无敌霍大将军,今日不也是随了皇兄麾下?”燕南飞看了看霍无敌一眼。
燕北川故作沉思。
周围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良久之后,燕北川又再露出一抹微笑:“看来九弟确实与这几名刺客无甚瓜葛!”
燕南飞微感诧异。
这是在有意退让么?
他沉思着。
他不知道燕北川这次归来到底掌握了多少,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没有完颜无双的从中作梗。
他没有收到这五名南飞客座的传信,也没有收到菩提书院那边的传信。
燕南飞此刻就像是在摸黑。
他不知道对手有多少底牌,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既然燕北川在做出让步,那么自己也没有追究到底的必要。
毕竟此事如果败露,他确实是属于理亏的一方。
燕南飞沉思片刻后说道:“多谢皇兄谅解!”
“只是……”燕北川忽然说道。
燕南飞抬眼,皱眉。
“我还有一个疑问。”
燕北川从月牙坠里取出一封书信,一封密封得极为谨慎的书信。
他的视线穿透雨幕,望着那道黑袍人影。
“据说这封信,是一位名叫殷六的兄弟送到完颜无双手中的。又据说这封信,出自九弟亲手笔!不知可有此事?”
燕北川似笑非笑的望着燕南飞。
然后他的视线,悄然无声地转移到了燕南飞身旁那位面色微变的十子同袍身上。
昏暗的帝都宫城,暴雨越发的肆无忌惮。
即使某些宫楼里点燃了灯烛,却还是改变不了这眼前的天光昏影。
燕北川的那双眼睛,在这暴雨与昏暗的天色里,显得极为的咄咄逼人!
燕南飞没有说话。
到现在为止,他终于想通了燕北川的平安归来与兴师问罪背后所站的人是谁。
完颜无双!
这封信是他让同袍兄弟殷六亲手交到完颜无双手中的。
如今却出现在燕北川的手里。
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完颜无双亲自释放燕北川,并且将他所谋划的一切尽数揭露!
所以这封信出现在了燕北川的手里。
所以燕北川能够取得镇关大将霍无敌的信任,在后者一路护送之下兴师问罪而来!
燕南飞困惑!
他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理由让完颜无双与燕北川达成了共识,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难道时机把握的不对?
燕南飞想着。
他所拟定的计划中有一点至关重要。
那就是时机。
如果在他大破星云州的消息传回大燕之前,东胜州域的事情还没有了结,那就很可能会让完颜无双生疑,生疑自己出尔反尔。
可大燕帝国与东胜州域之间的距离要比起大燕帝国距星云州近上许多,在他动手之前已经给东胜州域的南飞客座也同样留足了时间,这个时机绝没有错过的理由!
况且,站在完颜无双的立场来说,无论自己是否出尔反尔,她都有大燕帝国皇长子人质在手,根本丝毫不用担心东胜州域会遭遇和星云州一样的下场。
反而将手中唯一的筹码燕北川丢弃,会令东胜州域再没有与大燕帝国谈判的价值,这一点,完颜无双不会不清楚。
除非……完颜无双手中有了新的筹码,比燕北川更加让大燕不能轻举妄动的筹码!
想到去接雪儿的南飞客座尚未有消息传来,燕南飞心中惊错:“莫非雪儿,已经在完颜无双的手中?”
第十四章 燕北川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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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放眼东胜州域,谁人有能够潜入菩提书院从庄院长眼下掳走雪儿的本领?
燕南飞想了很久,始终想不出拥有此修为之人。
总该不会是雪儿自己自投罗网吧?
但她又如何知道燕北川落入东胜州域之手?
燕南飞还是觉得迷惑。
他沉思了许久。
……
暴雨锁深宫,也锁了深宫里某些人的心头与眉头。
燕北川自东胜州域归来向燕南飞当面兴师问罪,然后提到了殷六的名字。
殷六是个很平凡的名字。
殷六也是个很平凡的人。
然而当这个名字从大燕帝国皇长子燕北川口中提及之后,这个人就变得不再平凡。
黑袍里的殷六此时的感觉就像是被无数双炙热与问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样,即使暴雨锁深宫里根本没有这些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可他还是感觉燥热与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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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这磅礴大雨也无法冲刷他此时此刻浓重的心情!
他的心情很浓重!
他无法理解燕师兄长久的沉默是为何意!
自从在书院内院明镜台时起,十子同袍决意跟随燕师兄并助其成就一番宏图霸业之后,不管是殷六还是谷七,亦或是其余诸位师兄弟,都很少揣测过燕师兄的任何用意!
任何决定的任何用意!
包括殷六在内,十子同袍众位师兄弟从不会去怀疑燕师兄的决策。他们彼此之间不是伴君如伴虎,更不是上下属。他们之间是非同寻常的手足同袍,所以不需要也没有必要去揣测燕南飞的任何决策。
他们只负责执行。
从来都只是负责执行。
不问因果,不问缘由!
并不是他们傻!
能够在菩提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拥有一席之地的他们,都是同龄之中不可多得的杰出人物。
之所以这许久以来,他们倾尽全力辅佐燕师兄争夺大燕帝国储君之位而不问因果不问缘由,全是出于一个承诺。
一个同样在星空之下许下的承诺。
只是许下此承诺的人,燕南飞并不在此列。
只是当殷六等同袍手足许下承诺这个时,燕南飞并不知情。
“六师弟,你怕死么?”
“当然怕死!不然为何活着?”
“你知道师兄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怎样的意思?”
“我是说,在这时间长河历史中,天下无数的国度里,没有任何一个国度的帝王之位是不沾染鲜血的。”
“天下……天子之脚下,从来都是埋葬英雄骨的地方。”
“历史的更迭总会伴随着鲜血与生命。”
“……”
“师兄可以说的直白些么?”
“我是说,如果将来有一天,燕师兄需要我们的鲜血与生命来奠基至尊之位……”
“我想,我明白师兄的意思了!”
“如果有一天,燕师兄的霸业需要用鲜血来奠基,我与我的手足同袍们,将不会犹豫,将奋不顾身!”
殷六忽然想起与同袍手足们在那个夜晚瞒着燕南飞对着星空许下的那句誓言。
黑袍里的他,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一抹怎么看都不像是洒脱而故作洒脱的笑容。
他的眼睛瞥了瞥身前的燕师兄的背影。
暴雨之中燕师兄的身影,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知道燕师兄的沉默代表着怎样的意思。
他一直都不知道。
他从来都不会去揣测燕师兄任何举动的意思。
以前不会,现在也同样不会!因为信任!也因为那句誓言!
他最后一眼看了看沉默的燕南飞,那眼神之中有一抹浅浅的失望之色。
……
轻轻喝了声马,一身黑袍的殷六从燕南飞身后队列之中走出。
殷六驾着马,缓缓走了出来,走到了燕北川的面前。
两匹骏马面抵着面。
殷六抬起头望着燕北川。
燕北川微感诧异地看着殷六。
燕南飞恍惚回过神来望着殷六。
十子同袍之众都在望着殷六。
所有人都望向殷六,那个身形矮小而机警灵活的少年的背影。
“我是殷六,信确实是我送到完颜无双的手里。”殷六平静的说道。
在听到这句话时,燕南飞的双眼是带着狠厉之色的。
燕南飞十子同袍其余师兄弟的双眼里,满是不解。
燕北川倒是觉得出乎意料。
他万万想不到,这殷六竟会如此坦白,就像燕南飞承认那五颗落地人头是其下属那般坦白。
他很喜欢这种坦白。
“我想知道的是,此信究竟是否是九皇子的亲笔信?差遣你送信的人,到底是不是九皇子本人?”燕北川看着暴雨之中殷六那双暗淡的眼睛说道。
“你想知道答案?”殷六说道。
“很想知道。”燕北川说道。
“可我在这里,并不方便告诉你答案。”殷六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聊聊。”燕北川说道。
“比如说?”
“比如说,稍稍走开些,事关真相与九弟声誉,想来九弟是不会介意的吧?”
燕南飞又岂会不介意。
如果自己这位同袍师弟对燕北川和盘托出,那么他之前一切的心血与努力,都将如暴雨冲刷血痕一样,遍地无痕。
可他介意又能怎样?
如果反对,那岂不是证明了内心有鬼?
别说入朝见文武群臣,恐怕都出不了此座宫城便会命丧于霍无敌大将军之手而正法。
燕南飞只有赌。
他暗自握了握拳。
他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殷六与燕北川纷纷下了马。
二人并肩沿着脚下的青石路向着北武门的方向走去。
他们并没有走多远。
约莫在距离两队人马百米处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们背对着所有人。
所有人只能看到那二人的背影。
燕南飞屏息凝神。
身后十子同袍屏息凝神。
麟儿的手臂之上也浮现出兽鳞。
霍无敌大将军准备随时出手。
只要燕北川下了令,他可以顷刻间杀了这位心狠手辣的九皇子。
昏暗的天空里响起一声惊雷。
所有人的视线透过暴雨看到燕北川与殷六两人的背影互相靠近,在秘密地说着什么。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燕北川的身影忽然颤了颤。
所有人都看到殷六忽然后退了几步。
所有人都看到殷六的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寒光凛凛及其锋利的剑。
那剑之上竟有血迹!
那剑身之上的血迹,被雨水冲落,滴打在青石板上!
燕北川的身影开始摇晃,然后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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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满城尽带黑玄甲
(感谢丹子的捧场。)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
就如同隐藏在头顶乌云之中的滚雷一样突然,即便是神引境界的圣人也无法预测下一道雷鸣电闪何时会惊现于宫城之中。
所以包括燕南飞与霍无敌将军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没有人会想得到,殷六竟然有杀害大燕帝国皇长子的胆子!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大燕帝国九皇子与霍无敌大将军的眼中亲手将那一剑刺入了燕北川的身体之中。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种自寻死路的鲁莽行为!杀害大燕帝国皇长子本身就是无法饶恕十死无生的行为!
霍无敌大将军想不到。
燕南飞想不到。
他的十子同袍手足们竟也没有想到殷六会走这一步,走这最后置之死地而无生之路。
……
大燕帝国皇长子燕北川被殷六一剑刺中,那剑刺的很深,直接穿透了燕北川的身体。
燕北川的脸上尽是惊惧之色,那惊惧之中带着浓浓的疼痛。
那疼痛来自于剑痕伤口。
剑痕伤口之处有着极其剧烈的火热与灼烧之感瞬间侵袭全身。
燕北川在中剑的刹那,感觉体内五脏六腑瞬间被烈火灼烧了一样,他整个人在这伤口灼烧的痛苦之下蜷缩一团,倒了下去。
他极为痛苦的眼睛还在不甘心地看着宽大袍帽里隐藏着的殷六那张冷漠的脸庞。
青石地板上渐起了大片的零碎水珠。
燕北川倒在磅礴的大雨之下,身体旁,有一封丢落的书信。
殷六走上前,弯腰将那封书信捡了起来。
他刚刚站直了身体,宫城四周便是传来一阵破门之声。
暴雨锁深宫的深宫大门忽然间被撞开。
南玄门被撞开,北武门被撞开,燕南飞身后的白楼门与霍无敌身后的长乐门纷纷被撞开。
在所有人惊慌的视线之中,一道道身穿黑色玄甲的禁军身影,一队队大燕帝国宫城禁军,如同潮水洪流一般从宫城四门纷纷汹涌而至。
暴雨越来越紧了。
天空里的乌云越来越低沉了。
数之不尽的宫城禁军冒着磅礴大雨,沿着宫城城墙游蛇一样灵活而列阵,将这深宫里对峙的双方一层又一层重重围困了起来!
南玄门里走出几道穿着重重盔甲的身影,那是大燕帝国宫城禁军统领!
那几位禁军统领身后,是大燕帝国满朝的文武群臣!
那文武群臣身后,是大燕帝国的八位皇子!
总之此时此刻,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所有人都现身在这暴雨锁深宫的四方宫城之中。
于是寂静无声地四方宫城里,无数道带着惊愕的目光纷纷落在了一身黑袍手中握着长剑与书信的殷六身上。
这一次殷六没有错觉。
所有的目光包括燕南飞与十子同袍手足的目光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灼热与闷燥。
不知是否是磅礴的大雨早已经不知不觉间洗掉了他心头的燥闷还是因为一切事了他已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总之现在的他,很平静!
他的心很平静!
他没有看自己的燕师兄,没有看自己的手足同袍,没有看周围重重禁军,也没有看那些文武群臣与皇子。
他的视线落在了手中那封信上。
他拆开了那封信。
那封信里有一张白纸,那张白纸之上空空如也!
殷六内心一阵巨颤:这竟然是一张白纸!一张空空如也的白纸!
他恍然大悟!
原来这所谓的证据,所谓的燕南飞亲笔信,竟都是燕北川孤注一掷的赌注!
完颜无双根本就没有给燕北川任何的书信,也没有提到过任何的书信,一切的一切,都是燕北川向燕南飞兴师问罪的赌注!
他中计了!
……
殷六就这么呆在了那里。看着手中空白的信,被雨水打湿的信,殷六宛如痴傻一般定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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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带雨扑面,他手中的信飞落。
燕南飞也看到了那封信。
即使隔着重重的雨幕雨帘,燕南飞还是看到了那封信,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的信。
燕南飞的心情瞬间跌落到了低谷!然后从低谷之中继续跌向深渊!
他望着那躺在雨水之中燕北川的蜷缩的身体,暗自握了握拳!
……
深宫里的寂静终究是无法持续很久。
面对一位杀害大燕帝国皇长子的恶徒元凶,在这座宫城里的人,无论是重重禁军还是文武群臣,无论是霍无敌大将军还是那些立场模糊的皇子,谁都没有让这场寂静继续持续下去的理由。
因为杀人者要偿命!杀大燕帝国皇长子的人,更要碎尸万段!
此时此刻,那位辅政老臣司马文渊就怒喝着重重禁军将那殷六就地正法!以祭帝国皇长子未散之灵!
在一声喝令之下,禁军动了!
周围如同铁桶般重重的禁军开始以殷六为中心渐渐收拢!
殷六当然不愿意束手就擒!他几乎忘记了事情究竟是怎样演变到如今这种局面的!他举起手中剑,遥指着那重重的玄甲禁军!
燕南飞身后十子同袍同窗们见状纷纷策马而至!
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同袍手足被那重重的禁军碾压!于是一连八道黑色的影子骑着马环在殷六周围,他们将殷六护在中间!
司马文渊身旁几名禁军统领纵身而起,落在了那将殷六护于中间的八匹马前。
十子同袍纷纷亮出兵器!寸步不让!
禁军统领周身气势陡升!
殷六双眼看着那一道道同袍的身影,眼里闪烁着珠光!
“还等什么?统统给我就地格杀!”
司马文渊怒气中烧。堂堂大燕帝国皇长子竟然命丧于一个寻常少年手中,教他如何向尊皇燕白楼交代?他只想将那殷六就地格杀!然后再诛灭其门!
辅政老臣怒喝之下,几名禁军统领缓缓地退入了禁军队列之中。那收拢而来的重重禁军纷纷搭弓扬箭,无数支箭矢出现在暴雨宫城之中。
当这些箭离弦之时,无论那被围困的人是妙道境的修为还是化劫境的修为,无论那是殷六自己还是其十子同袍手足之众,绝对都将是一个下场!沦落为箭靶的下场!
或许这暴雨锁深宫的深宫里,所有人都想着要为帝国皇长子报仇,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无数支箭羽纷落而下,插入殷六与其同盟的那些恶徒心中。
但终究是有一人不愿看到这副景象的。
那人沉默了许久。
从燕北川拿出那封空空如也的白纸之后沉默了许久。
现在他终于不再沉默!
“够了!”燕南飞及其愤怒的怒喝回荡在这宫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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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掌心的珠,闯宫的马
燕南飞的一声怒喝令这暴雨宫城顷刻间安静了下来。一时间无数道目光无数道视线纷纷投射而来。
包括辅政老臣司马文渊在内的所有人都带着诧异之色遥望着那怒喝声源处,遥望着那从烈马之上跃下的黑袍人影。
虽然那人穿着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可这暴雨所锁的宫城里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的身影!正如同所有人都知道,那被重重禁军玄甲包围的杀害皇长子燕北川的元凶殷六乃是九皇子手足同袍一样!
在无数道目光之下,燕南飞下了马!他终于下了马!他身后的南飞客座们也跟随着纷纷下马!
他向着那被重重包围生死无路的殷六与十子同袍们走去。他刚刚迈出了一步,耳边便又传来一道令人厌烦的声音。
那是霍无敌的声音!
“皇长子命陷宫城死于殷六之手,还望九皇子能够秉公处理!为皇长子讨还个公道!”霍无敌依旧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他的眼睛带着冷漠稍稍瞥了瞥燕南飞的背影。
他知道今日之事演变成如今这般无法掌控的局面,以他的职位与身份恐已无法再动燕南飞丝毫。因为现如今,他手中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燕南飞与完颜无双勾结谋划皇长子燕北川被囚之事!
至于完颜无双曾在关外亲口所述的事实真相,也是显得过于苍白而无力。没有人会愿意相信大燕帝国皇长子与九皇子之间之手足相残生死争斗的故事!哪怕这个故事是从他霍无敌的口中说出!
霍无敌原本以为可以凭着那封信震一震燕南飞,让燕南飞自己承认所作所为,可谁曾想到从头到尾燕南飞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滴水不漏!
既然没有办法说服大燕帝国的军臣百姓相信帝国皇子之间手足相残的故事,霍无敌同样也没有办法令大燕帝国无数子民相信殷六与燕南飞勾结谋害皇长子的惊人罪名。
此时此刻在这暴雨宫城之中,他这一名关外守将所能做的,也只有让那元凶偿命了。
他要让殷六偿命!
所以他在提醒燕南飞!也在提醒暴雨之中宫城里的文武群臣和无数的禁军!
……
霍无敌的声音传入耳中,燕南飞停下了脚步。
霍无敌的声音被磅礴的大雨掩盖,燕南飞便是神色不改,继续向着被无数箭矢包围的十子同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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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的禁军玄甲被燕南飞撕裂出了一条路。
没有人敢拦九皇子燕南飞的脚步,也不会有人去拦燕南飞的脚步。
大燕帝国九皇子就在这一道道静止的目光之下,来到与无数禁军玄甲对峙的十子同袍身前。他直接无视这些同袍手足,然后一如既往。
“师兄!”
“燕师兄?”
“……”
将殷六护在其中的十子同袍见燕南飞硬闯阵列,不得不纷纷下马,然后并肩站在了燕南飞的对面,带着乞求之色纷纷唤道。
燕南飞驻足。
他没有说话,他依旧沉默。
他环视着这些书院同袍的脸庞,最后视线留在了人群之中的殷六身上。
“让开。”
燕南飞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没有恼怒没有指责,更加没有跌宕起伏。就像是有人在向他禀报了乱世来临大燕危矣之后,他淡漠地回了句‘我知道了’然后继续保持沉默一样。
燕南飞说了一句让开,无论这些十子同袍愿不愿意让开,总之燕南飞还是固执地闯入了阵中。
燕南飞十子同袍手足同窗所围护的阵中,只有燕南飞与殷六两人的身影。
两人面对面站着。
虽然这残夏暴雨阻隔了两人彼此的目光,可无论是殷六还是燕南飞,依旧能够看到暴雨之中彼此的身影,彼此的脸庞。
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与脸庞!
“师兄……”殷六欲言又止地唤了声。
殷六想说师兄你终于不再沉默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的确!从燕北川拿出那封信并提到自己的名字时,殷六就一直在等待着燕师兄打破沉默。
既然决意从菩提书院辍学跟随燕南飞成就一番丰功伟业,无论是殷六还是其余十子同袍等人都早已经将生死交给了这位同袍师兄。
他们虽曾在星空下许誓为了燕南飞的功成之路而不惧生死,然而当这生死的一天真的来临时,谁人却又不希望托付生死的燕南飞燕师兄能够与他并肩而战同生死共患难呢?
殷六也抱有这种幻想过。
就在不久之前,就在他的剑插入燕北川身体之前,就在燕北川道出自己姓名之前。
他都在不停地幻想着,幻想着燕师兄不再沉默!
现在,燕南飞终于不再沉默了,他就站在自己眼前。
可殷六却没有丝毫的感动与欣慰,他甚至有些茫然,他已然分辨不清眼前的燕师兄究竟是站在哪方阵营!
分辨不清也好!
起码自己不会知道真相!
起码不会由失望变成绝望!
殷六双手捧着剑,恭敬地呈给了燕南飞:“希望这一次,小六没有让燕师兄失望。”
殷六的声音很低沉。
这句话只是说给燕南飞一个人听的。
殷六这句话直接刺入了燕南飞的心脏。燕南飞望着那把剑,那把本就不普通的剑,心中微痛。
他的右手开始有些颤抖。
他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接这柄剑,这柄沾上了燕北川鲜血与性命的剑。
他望着殷六的脸庞,那略显苍白却更多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解脱的脸庞。
他知道殷六是在等待。
这一次他没有让等待太久。
他没有沉默太久。
他颤颤巍巍的手终于缓缓抬了起来,接过了那把并不寻常的剑,他开始用力握住那把剑,他开始让自己的手不再颤抖,让自己的心不再微痛。
然后在殷六略带笑意的目光下,在十子同袍不忍相视的目光下,在霍无敌大将军凛冽的目光下,在司马文渊深邃而又带着怒意的目光下,在无数禁军,文武百官以及八位皇子的目光下,将那把剑刺了出去!
那把剑刺入了殷六的身体之中!
殷六的目光瞬间变得空洞!他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他终于体会到了被这剑所刺的感觉,那是一种五脏六腑俱灼烧的感觉!
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流出。
殷六空洞的目光里,燕南飞的身影终于靠上了前来。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殷六听到了一句话。
燕南飞的亲口话。
“你没有让师兄失望!一直都没有让师兄失望!”
“咳……咳咳,师兄师弟们,小六、累了……”
殷六闭上了眼睛。
十子同袍们流下了泪水。
燕南飞拔出了剑!
那把剑的剑体变得晶莹火红,那把剑的剑身在这磅礴暴雨之中开始一寸一寸的燃烧,一寸一寸的化为灰烬。
那把剑最终变成了燕南飞掌心之中的一团焰火,焰火湮灭,化为一颗晶莹剔透带着红光的圆珠。
那不是一把剑,那是一颗珠。
一颗燕北川苦苦寻求许久不惜犯险入东胜州域而最终为其丧命的珠。
一颗燕南飞用来作诱饵却最终也搭上了自己同袍手足性命的珠。
那是一颗造化混元火灵珠。
据说那颗珠,出自钧天七图之一的造化混元图!
……
残夏的暴雨之中,有一匹千里加急的快马连闯白楼门入宫城。
昏暗的天空下,浓浓的乌云里飞来一只嗓音高亢的灵性青鸟。
一名禁军统领抬头望天,于是箭矢划破天空,射下一只传信飞鸽。在那箭矢飞落的另一个方向,鸿雁拍打着双翼在这空城上方徘徊。
于是这暴雨深锁的宫城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快马加急的战报之音:“报……星云州举兵五十万,已连下燕境五城!”
第十七章 睡了五百年的两个孩子
无论是千里加急的战马还是乌云里高亢清丽的青鸟,无论是被箭矢射下的飞鸽还是暴雨中徘徊天空的鸿雁,都在向着大燕帝国向着这宫城里的人们传递着一个信息,一个事关帝国生死存亡的信息!
星云州举兵来犯!真正的举兵来犯!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非但夺回了燕南飞侵占的三座关城,还大破出阳、雪拥二关,已经挥军直入大燕国境!
帝国告急!
这一次不同以往。
没有燕南飞与星云州域主武修家族的密谋与勾结,也没有那位亲手葬送十万大军的废柴将军武修阳执掌中军,星云州是彻彻底底地卷土重来。
为报一箭之仇!
为报燕南飞出尔反尔过河拆桥之仇,也为维护星云州在七州域之中不败的荣誉!
……
那千里加急的战报传到这宫城中之后,四下里一片寂静无声。无论是重重的禁军与统领还是文武群臣或皇子,没有一人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望向了那位刚刚凯旋而归的帝国九皇子燕南飞,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燕南飞的发号施令。
哪怕在这宫城之中还有不少人,还有站在皇长子那方立场的不少人认为燕南飞仍旧没有洗脱与殷六勾结杀害皇长子的嫌疑,仍旧需要囚于幽宫进一步调查,然而却都在此时此刻保持了沉默。
因为他们需要燕南飞。
也因为帝国需要燕南飞。
不得不说燕南飞的运气确实不错。
在这种情况下,星云州的举兵来犯从某些方面来说无疑成为了他最大的仰仗与保护。
只要外患还在,再加上诸多皇子之中最具威胁的皇长兄已除,他燕南飞再无隐忧!
于是大燕四十年残夏。
燕南飞除去争夺帝国储君之位最强劲的敌手之后,在那一场狂风暴雨中虎符加身,披甲调军,赴了战场!而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的长年战乱也在这场暴雨之中拉开序幕。
(后事暂且不提!)
……
残夏的最后一场雨挣扎了十数天终于放晴。
雨后的天空就像是一副等待着点墨的江山画,晴空万里皆是湛蓝无比,就连那长年阴暗潮湿的两界山脉的天空上都是出奇的一片宁静与光明。
或许是为了迎接游子归来!
今日的两界山脉中,确实有人归来!
那坍塌而掩埋了无数森然白骨的巨大宫殿废墟里,出现一道渺小如蝼蚁一般的黑色身影。
那是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如果洛长风或者江满楼亦或是书院里任何一位同袍同窗在此都能够认出那道身影。
那身影正是重阳!
曾为了探听社稷山河图下落而入书院求学,今日重归两界山魔门故里的重阳!
机关齿轮与铁链声在耳边响起,湛蓝的天光从头顶洒落而下,将四周幽暗的墙壁与各种奇石异晶照亮,美的像极了一种幻境。
通往十八重炼狱地宫魔殿的铁笼之中一身黑袍的重阳在缓缓下落着。
铁笼降落之处,深邃的十八重地宫炼狱里,那四周宫壁之上大大小小的洞穴中,无论是工作的奴隶还是天门门徒都是纷纷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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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人影恭敬地跪伏,恭敬地迎接着这位年轻而又尊崇的魔门少主!
重阳便是魔门少主!
他与师兄一样,都是魔门少主,是魔门门主白知秋在五百年前收养的徒儿!
在五百年前魔门惨遭灭门的那一日,白知秋利用分裂的钧天一图将自己两位幼徒封印其中才得以保全性命,保留魔门火种。
直到十数年前魔门余孽青袍人找到那遗失的一角天图造化混元图,才成功将身兼魔门传承的两位少主放出,这才有了如今不过二十岁弱冠之年的重阳与他那位师兄的存在。
钧天残图之一的造化混元图乃至高无上之宝,此图可在天地灵力浓郁之处凝聚出含有天地元素之力的造化混元珠供六字门人修炼。
比如说重阳曾在书院里接受萧灵童等老生的考核时所暴露的牵引无尽雷霆寒山煮雨的手段,便就是造化混元图所凝聚而出的雷元珠所赋予的神力。
在从造化混元图的封印之中解脱之后,那颗雷元珠便一直留在重阳的体内。一直到今天,雷元珠已经与他融为一体,成为他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是重阳的命中注定,也是他沉睡五百年后在新的人间苏醒后的机缘!
然而真正的机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
与重阳同命相怜的那位师兄,就没有这么好的命。
他的师兄确实也从造化混元图的五百年封印之中苏醒了过来。
他的师兄与他一样,一样忘记了五百年前的记忆。
可醒来之后的重阳是健康之身,而他的师兄却是体弱之极病魔缠身。
……
地宫魔殿里传来熟悉而久违的咳声。
那咳声让重阳感觉到有几分亲切,又有几分担忧。
虽然许久未曾回,可重阳能够从那咳声之中听出师兄的病情又加重了!
他的内心犹如笼罩了一层阴影。
……
铁笼缓缓着地,然后打开。
一身黑袍的重阳从铁笼之中走出。
他掀去了宽大的袍帽,露出一张洁净而又清奇的俊逸脸庞。
他看着青袍师叔搀扶着的那道瘦弱的背影,内心有着说不出的酸楚。
是的,那位被青袍人搀扶着,长年被病魔缠绕的黑袍人并不是真正的魔门门主白知秋。
而是重阳的师兄!一直都是重阳的师兄!曾与重阳一起被封印五百年之久的师兄!如今身怀钧天七图之一造化混元图在身的师兄!
重阳的师兄名为青冥!
重阳喜欢叫他青冥师兄!
在造化混元图将重阳与青冥封印的五百年间,此图汲取了太多太多的天地属性灵力,那些灵力凝聚成一颗颗属性不同的混元珠,那些混元珠便在这对师兄弟身体之中生长着。
一直到五百年后摆脱封印。
重阳的体内有一颗雷元珠。
而青冥师兄的体内有的,不止是一颗混元珠!
天地之间各种属性的灵力汇聚于一身,这对于无法将种种灵力之间相生相克的属性彻底控制的青冥师兄来说,不惧金木风雷水火不侵的体质,不是一种天赐的机缘,而是造化的弄人。
第十八章 醉鬼遥指楼下人
这种弄人的造化与天地属性灵力在体内的排斥让青冥师兄痛苦煎熬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间,青冥师兄没有一日不在与这先天之疾抗争。
以至于他从没离开过两界山一步。
他很坚强!坚强得让人无法想象那瘦弱的身体之中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坚韧与毅力!
所以重阳很钦佩自己这位师兄!
不仅钦佩,而且敬仰!
……
大燕四十年初秋,菩提书院学子重阳重归两界山魔门后,一辆黑色的马车从魔界便驶入了人间大地。
十八重炼狱里那位身患先天之疾的新门主,在魔门第一强者青袍师叔的陪伴下出了两界山,寻找那曾遗失的神农百草图来医治这先天之疾!
青冥第一次出山!
二十年来第一次出山!
他没有心思品赏沿途之中这缤纷瑰丽的天下入秋的景,更没有心思仰望那晴空万里随风逐而变换万千的云。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被造化混元图封印,封印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苏醒的他便染上了不治之疾。
他在十八重炼狱里生活了二十年,不见人间色,只闻魔道音。
他从未在人间待过,但却知道这天下的缤纷色彩万事万物的构造,无不源自于那些难以捕捉而又神奇的灵力。
所以人世间的万千色彩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一道道属性不同的灵力而已。
也仅此而已!
他体内便有许多混元珠,于这天下,他并不觉得新鲜稀奇。
因为他想看的天下,早已烙印在身体之中!
天下,便在他体内!
……
又是一年秋季。
去年的秋天逢菩提书院开学招生,那作为大燕帝国与七州域重要交通枢纽的菩提城里汇聚了来自天下八方年轻的俊杰与翘楚,菩提城热闹非凡!
整整一年的光景晃眼即逝,大燕四十年秋的菩提城与去年的今时今日相比无疑是冷清而又空荡了许多。
当然了,那些世代生活在菩提城里的百姓自然不会因为这座城的冷清而少了生活的欢喜与生存的意义,也不会因为这座城的繁华与热闹而去烧香拜神期许着自己长命百岁。
毕竟,这就是生活!
无论欢喜或忧愁,无论贫穷或富贵,终将会在岁月的轨迹里归于心中的平静。
这便是生活!
菩提城里的百姓自然懂得生活。
所以,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菩提书院是否开学招生,那戏楼里的戏曲与欢呼都不曾停过,那客栈里依旧有来来往往的商旅与散修忙着住店或休憩。
天香阁依旧是灯红酒绿和欢声笑语。
那卖糕点的店铺掌柜的小儿子依旧与自己的玩伴在门前握着柳枝扮演着某位刀客或剑客玩耍,然后不小心摔在了来买糕点的某位女客人脚前。
孩童摔倒了,却没有哭。
在他的认知里无论是剑客还是刀客,都是从不流泪的英雄好汉,哪怕摔得真的很疼。
来买糕点的女客轻轻蹲了下来,看着孩童眼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流下的泪水,微微笑了笑。然后解开打包好的油纸,取出一块糕点递给了那个坚强的孩子。
那孩童识得自己家的糕点,满满的咬了一口之后,口中洋溢的亲切感让他便再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兴高采烈地爬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柳枝,与那将自己打倒的‘敌人’再去大战了三百回合。
那女客起身,回头望了望这家店铺的招牌,然后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了块糕点送入了口中,背着手开心的离去。
早就听说菩提城里有一家店铺做的雪花糕及其的美味,比起正宗的星云州雪花糕也不遑多让,所以她特地在这城里多逗留了些时日,为了寻找一个想念已久的人,也为了这令人留恋与不舍的雪花糕。
她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如此美味与令人怀念的雪花糕了。
那是记忆的味道。
她记得上一次是在宫城里,那是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请的,请她和她最亲近的人吃的雪花糕。
呼吸着自由自在的空气,享受着秋凉秋爽的感觉,品尝着最喜欢的糕点,女子走在菩提城里最为宽敞的街道上,不免徒生了些想念。
女子路过天香阁。
天香阁楼上靠窗位置摆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酒席,酒席上宴请的不是别人,正是去年秋刚入菩提书院的诸多新生。东道主自然是天香阁新掌柜雨中棠的未婚夫,有着天下第一世家少称谓的江满楼。
江满楼摆的这一席是离别宴。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入秋以来第几次离别宴了,只知道每次的宴席结束之后,他在菩提书院里都会少那么几位志同道合的同窗。
他曾一个个送走了自己的十子同袍同袍,如今却又要送别同届同窗。
江满楼有时都在想,自己还坚持留在菩提书院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他想着,或许不为了任何事,或许只想等一人醒来。
他只想等一人醒来!
……
酒席间的江满楼难得有几分兴致。
如果不是今日死缠烂打从藏书楼里将那枯燥无味的书生揪了出来,他这一席离别宴怕还是少不了枯燥无味!
江满楼抱着一坛酒双眼萎靡醉醺醺地推开窗,凉风扑面而来,浓浓地酒意窜入口中,他索性直接吐在了酒坛里。
过了稍许之后,江满楼晃晃悠悠地直接靠在了窗边,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那萎靡的眼睛疲倦地眨着,他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从阁楼下的街道上走过。
脑海之中浮现而过一个名字,江满楼的醉意顿时被秋风驱散,他猛然睁大了双眼。
他确认自己看到了那道背影,那是一道极为熟悉的背影。
他伸出手遥指着窗下的街道,吐字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书、书生……书、星云……星云快过来!”
酒席之上的书生李星云本就没有心情与兴致饮酒。
就算有心情与浓重的兴致,他也不会饮酒。
之所以答应江满楼来这天香阁陪他一场,只是担心那个家伙烂醉之后找不到上山回书院的路。又或者在上山的路上把悬崖当成了古老传闻里的圣人洞府,纵身一跃直接到幽冥府里报道探宝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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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可还不想失去这么个同袍同窗。
虽然江满楼看起来并不靠谱。
闻声后的李星云从酒席间走来,走到江满楼的身边,目光顺着江满楼那飘忽不定的手指望去,他竟也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道苦苦找寻了许久相思已成灾的身影。
没有丝毫的迟疑,书生李星云直接从阁楼上跳了下去。
第十九章 你不是翎儿
李星云是名书生,书生气很重的书生。
他知道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所以一直以来,他持礼为本。
他从不在人前失礼。
可是这一次当他从天香阁楼之上看到街道上那渐而被人群湮没的背影时,他再也顾不得寻常所持重的立身礼法。
他极为慌乱而且粗鲁地从阁楼之上跳窗而下,他顾不得那些受到惊吓的街道百姓的指点与辱骂指责,他一边弯着腰拱手赔礼道歉,一边又是注视着人群中那道身影渐渐消失的方向,他好不容易冲出了人群,向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菩提城里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
那条河流之上有一座拱形桥。
那是一座搭建在河流之上的石桥,也是一座曾经承载着石桥禅誓言的石桥。
石桥之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但只有一道身影,一道倩影在那石桥之上驻足,驻足而眺望远方。
那是一名少女,一名年龄与雪儿与翎儿相差无几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黑色长裙将身形衬托得修长而清丽。黑色的发带将青丝简约而干练的挽起,雪白的天鹅颈,微微起伏的酥胸,黑色的短袖外露出粉嫩的玉臂。
那少女手中拎着雪花糕点,站在石桥最高处眺望着远方。
她站在石桥上看风景,看这菩提城初秋的风景。
而路过风景的李星云却站在石桥下看着她,因为她本身就是一道独特而无法取代的风景。
那少女看起来神识很是灵敏与警惕,在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石桥上,竟诧异地能够察觉到背后那道来自李星云放肆而炙热的目光。
那少女于是转过身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带着疑惑之色隔着一重重人影的阻碍,终于找寻到了那炙热目光来源的身影。
于是石桥上与石桥下,两双目光彼此交织在了一起。
李星云内心激动无比。
他终于再也不用找寻,再也不用回忆,他视线里的那道倩影那张脸庞在眼前是如此的清晰。
那双眼睛,那条弯眉,那粉嫩的脸,那薄薄的唇……尽是李星云曾经的目光在翎儿的脸上所留下的痕迹,李星云识得那些痕迹。
他开始着了魔似的迈步走上石桥,向着苦苦找寻已久才终于相逢的翎儿走去。
石桥上的翎儿微微诧异。
任凭她绞尽脑汁却也想不起有关李星云的一点儿记忆。
可她确实又看到那名书生在一步一步地向着自己走来,那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睛由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自己身上半分,翎儿莫名地有些慌乱。
离开大燕帝国白楼门之后,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并不太讨厌的不安与慌乱。
就像是许多年前,衣衫褴褛的她与她相依为命的姐姐第一次被大燕帝国九皇子邀请到色彩缤纷满目堂皇的皇子府中时的慌乱一样。
她看着那书生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竟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熟悉的感觉。
可她并不识得此人!
她很确认自己并不识得此人!
她的右手里拎着包好的雪花糕。
他的左手微微藏到了身后,然后握住了一把短刃!
李星云终于登上了石桥!终于来到了翎儿的面前!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而紊乱!面对翎儿时的他从没有如此紧张过,这种紧张就像那一天在石桥上,翎儿薄薄的唇印在自己嘴角的那一霎一样。
他紧张地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星云自幼在村子里读了许多书,后来在书院藏书楼里又看了许多书,他已然通晓流字门百家学说,他有信心再与那无尘道观里的前辈论一场大道而不至于落败,甚至这些日子以来与江满楼那家伙斗嘴都稳占上风!
可面对眼前的翎儿,他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很想问翎儿这一年的时间去了哪里。
他很想知道那一日在长风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更想知道当日的不辞而别代表着怎样的意思。
他最想知道这一年里,翎儿有没有想念过自己!哪怕是……想念过雪花糕!
李星云的眼睛看到了翎儿手中拎着的糕点,城中老字号高记店铺的雪花糕点。
一年前的他,买给过翎儿。
鼓足了勇气的李星云也无暇去想是否唐突,他伸出了手,他想挽起翎儿的手。
翎儿忽然惊慌地后退了半步。
她藏于身后的右手微微抽出,一道刺眼的寒光骤然刺入李星云的眼睛。
一刹那的时间而已,寒光入眼的李星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这闭眼的瞬间,他的心从云巅顷刻跌入了地狱,然后有一道雷电从九霄追逐了下去。
“你不是翎儿!”李星云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幻想过无数次重遇翎儿时的场景,练习过无数次重逢时的开场白,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个样子!哪怕他算得天机也算不出会是这个样子!
当他跳窗而下的那一刻,他有多少的期待,此时便就有多少的失落!
他觉得那一跳,跳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
当黑裙少女听到翎儿这个名字的时候,她那握着短刃的手轻轻颤抖!她的心也是轻轻颤抖!仿佛被这个名字深深的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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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心被触动的她终是没有拔出短刃。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带着诧异而又……好奇地打量着面前一身书生装扮的李星云。
“她竟然认识翎儿?”黑裙少女不可思议地想着。
可当她想起李星云躲避短刃寒光时反应的模样,她的唇角便是微微露出一抹浅浅笑意:“还真是一个半痴半傻的书呆子呢!”
她当然不是翎儿!
不过她却认得翎儿!
她与翎儿彼此之间很熟悉,情同姐妹的那种熟悉!
因为她和翎儿之间就是姐妹的关系!孪生姐妹!
翎儿是她的姐姐!
她是翎儿的妹妹!
她名阿狸!
狐狸的狸!
……
李星云最终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转过身来再去看阿狸的那张俏脸,那张与翎儿一模一样的俏脸。
他转过身走了。
他走下了石桥。
他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石桥上留下了一道落寞之极的背影。
(PS:本书正版在纵横,真诚地希望喜欢的朋友能来支持。)
第二十章 李星云的告别
送别了同窗的李星云背着沉睡如山还满口胡言乱语的江满楼,沿着山路顶着漫天的繁星狼狈地攀爬着。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妙道上境的修为竟然承受不了江满楼醉酒之后的重量!与江满楼相识一年的他忽然很后悔这次下山的决定!
他见识过太多种心情与状态之下的江满楼,意气风发也好,疯言疯语也好,却没想到仍是无法看透背上所背的这个醉鬼!
这号称天下第一世家大少的醉鬼,竟然喜欢咬人!喜欢咬人的头发!
他背着江满楼在这静谧的夜晚回山。
在这初秋的夜晚,在这静谧的山间,在这漫天的繁星下,在这凉爽的秋风中,无论在谁看来都本该是一副和谐而有爱的温暖画面,可偏偏背上的这个家伙喜欢咬人!
江满楼竟然在咬他的头发!
李星云觉得恶心!
他忽然很怀念十子同袍在一起的日子!最起码背着醉鬼回山的那人,不会是他!
……
李星云还是比较重情重义的。
虽然一路之上感觉很恶心,却还是忍住没有在路过那片山崖时,将背上那喜欢在醉酒之后咬人头发的家伙给丢下去奇遇一番。
他背着江满楼回到了菩提书院。
时间已是子时,书院里却尚有许多同窗学子不曾入睡。
他路过外院的流字门,看到在一处花丛簇拥的小亭子里聚集了约莫七八道流字门外院学生的身影。
“师兄们是已经有了打算了么?”
“彻夜难眠啊!我们几人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休学回乡。”
“可以理解师兄们的决意。星云州与大燕帝国之战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据说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亲自披甲上阵,最近是捷战连连,星云州节节败退,怕是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你是说燕南飞?是书院里被称为蔷薇剑的那位内院师兄吗?”
“确实是他!蔷薇剑燕南飞就是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而且这位休学的燕师兄,将来怕是要接掌大燕帝国尊皇之位呢!”
“那师兄们回乡,岂不是要和燕师兄对立了?”
“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书院同窗之情固然可贵,然在家国的面前却仍然无需取舍,轻重已分。”
“星云州若不存于世!又哪里还会有我们这些书院学生呢。”
“是啊!大燕帝国之广阔足可与七州域并肩,星云州只是七州域之一,若真的战乱起来,终归还是难以抵挡大燕帝国铁骑的扫荡!”
“唉!只希望待我等归去前,落秋关不要失守才好!”
“……”
李星云背着醉酒的江满楼路过星夜下的小亭。那亭子里的对话与惆怅一字不漏的全部进入了耳中。
他的心情开始有些沉重!就像背着醉酒而不省人事的江满楼一样沉重!
落秋关是他的家乡!
他是星云州人氏!他来自落秋关里一个无名的村子。一年前离开家乡时,先生曾教他给这无名村子取个名字,日后在书院同窗之中提及也好用那个名字替代故乡。于是那一日在登上马车前,他给村子取了个名字。
他住在落秋关,他便给那个村子取名落秋村。
心情变得沉重的李星云,脚步竟也不由自主地沉重了下来。
亭子里的一众外院流字门学生们,见到了背着醉鬼江满楼的那道身影。
他们安静了下来,然后极为恭敬地冲着李星云齐齐地见了一礼:“李师兄!”
李星云是流字门人,是占据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流字门人。
他虽然并不喜欢出风头,可以新人身份占据内院前三明镜台并且又进入了地玄榜排名的他,自然不会真的籍籍无名。
相反,在书院外院流字门之中,他的名气很响亮。
可以说书院外院流字门生,无人不识一日之间连破无垢,入魄,冲慧,妙道四境的书院天才李星云之名!
所以他受得起书院外院流字门诸生的一拜与这句李师兄。
李星云背着江满楼虽然有些困难,却还是坚持地还了一礼。
然后便是默默地走了。
走向内院明镜台!
将江满楼送回别致的小院落之后,李星云便是回了自己的明镜台院落。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却还是不曾睡去。
他掌了灯,从书架上拿出那几本前些时日才从藏书楼里借阅而出的有关更高层境界修行的书籍和一小叠内容空白的线装书。
他碾了碾墨。
他拿起第一本书打开书页第一页,然后提起了笔,将这本书未曾看到的后续内容手抄记录了下来……
他熬了整整一个通宵!然后又熬了整整一个次日的上午才终于将这几本有关修行境界的书籍抄录完!
他洗了洗脸,换了件平常在书院里不怎么穿得到自己的衣衫,然后将这几本借阅书还回了藏书楼。
回到内院第二座明镜台院落之后,他又仔仔细细地将房间与院落收拾了一遍。
不知不觉已经黄昏了!
内院第二座明镜台有些空荡!
因为李星云已经背着包袱,留下了一封书信,离开了!
他本想就这样默默地离去,却还是在下山的路上碰到了人。
江满楼在等他!
似乎一直就在等他!
“真的要走了?”抱着双臂倚在树旁的江满楼露出微笑,脸红红的,似乎昨夜的酒劲还不曾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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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微愣了片刻,然后咧开嘴笑着:“真的要走了!”
李星云没有停下脚步,他害怕自己想的越多,就越无法离开。
所以他什么也不想。
因为他知道,最脆弱的人往往在最空荡的时候最坚强!
他从江满楼的身旁擦肩而过。
江满楼就这么望着他,望着李星云独自迎着黄昏下山的背影。
他在心里骂道:“好没良心的家伙!”
李星云像是听到了这句骂声。
他回过了头,笑着说道:“原来昨夜你一直都在装醉!”
……
江满楼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激荡,他胡乱地嚷道:“你个家伙,是打算回到星云州从军吗?”
“就凭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想上战场?”
“你杀过人吗?”
“你见过真正的战场吗?”
“你知道真正的死亡是什么吗?”
“你闻过血流成河的味道吗?”
“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你会没命的!”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不舍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内心的洪堤,江满楼在黄昏下目送同袍离去……
(PS:终于又找到感觉了,这一章把自己写哭了!草……)
第二十一章 燕南飞的信
李星云离开了书院踏上回乡的征途。
他明知道大燕帝国的铁骑很有可能在这时已经攻破了落秋关,甚至踏平了他的故土,摧毁了他的家园……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执念。
他想回乡看一眼。
看一眼在夕阳下宁静而和谐炊烟袅袅的村落屋舍,或者看一眼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断壁残垣。看一眼拴在村头的老黄牛是否还在惬意地咀嚼着麦草,或者看一眼那拴着老黄牛的百年老树是否已经横倒在村头。
看一眼,然后便去从军!无论记忆里的故乡在战乱之后是否还是自己认识的模样!他都要去从军!
李星云不是那些心怀家国忧心天下的大英雄大人物,他的心很狭窄,狭窄得只容得下一抹残阳与一道月光。
当残阳洒落大地,他想要一片宁静的故土!当月光洒落人间,故土里才有安详的梦!
他想要一场安详的梦。
他知道生活在星云州的无数百姓们,都想要一场安详的梦。
……
李星云离开菩提书院的第七个夜晚,在距离菩提城约莫百里处的一座不知名山脉上,有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独立山巅崖畔。
寂寥的山崖传来一声清亮的雁鸣,一只鸿雁破云而落。
独立崖畔的那道身影从鸿雁身上解下锦囊,取出一封信。
那人拆开信,然后看到了她苦寻已久的答案。
她是阿狸。
她一直在寻找姐姐翎儿的下落。
那一日她在菩提城中见到了一名书生,那名书生将她误认作了翎儿。
她很想知道那书生是谁,与翎儿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她知道曾在菩提书院求学修行的九皇子一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所以她鼓足了勇气向正在前线统帅三军的燕南飞去信一封。
那封信里写满了她的疑惑。
今夜鸿雁带来了燕南飞的回信,回信里写出了她想知道的答案。回信的内容并不多,但对于阿狸来说已经足够了。
“书生名唤李星云!翎儿命丧李星云之手!”
无论是真是假,总之这是燕南飞回信之中所有的内容。
翎儿死了!
死在李星云手中!
阿狸在看到这封信的内容之后,那双眼睛泛起了柔光,那是泪水盈盈!
翎儿是她于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没有之一。在很小的时候,她们便是相依为命。
相比起姐姐翎儿,阿狸的体质一直都是偏弱,她经常生病,经常生病之后没有银钱求医。
所以在遇到燕南飞之后,在住进大燕帝国宫城之后,为了让阿狸有个安稳舒适的环境成长,翎儿开始为燕南飞卖命。
阿狸知道,翎儿从不会让自己沾染一丁点儿的鲜血与污浊,更别说是杀人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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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同样知道,翎儿愿承受无情天赠与的无尽磨难,只求换得自己一生平安。
在翎儿正式成为南飞客座之后,其实阿狸已经很少有机会见再到姐姐翎儿了。有关翎儿的一切,她都只是开始从燕南飞的口中得知。
翎儿也同样如此。
无论是阿狸的病情好转,还是阿狸又长高变得越发亭亭玉立……翎儿从燕南飞的口中得知有关阿狸的一切,然后又再心满意足地继续卖命杀人。
她们是孪生的姐妹,却无法再像普通人家子女那样亲密无间,她们甚至连相见都要征求燕南飞的许可同意。
阿狸不喜欢这样。
她更想和翎儿在一起。
她不愿再享受翎儿用鲜血换来的安逸生活,她想与翎儿并肩战斗,一起去迎接无情天带给她们的酸甜苦辣与喜怒哀愁。
所以在瞒着翎儿的前提下,阿狸乞求燕南飞,她要加入南飞客座!
她终于成为了南飞客座的一员,甚至在燕南飞的眼里,阿狸比起翎儿还要优秀,处理事情也更加顺手。渐渐地,燕南飞将阿狸任命为南飞客座里的核心成员。
为了更加的接近翎儿,更早的见到翎儿,阿狸也愈发的卖命了。
一直到这一次,燕南飞派遣阿狸来到菩提书院接凝雪公主回燕,她才终于找到了机会,见翎儿的机会。
然而却不曾想到,当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要走到翎儿的身边时,这世间已再无翎儿的身影。
阿狸感觉这无情天仿佛塌了,压得她无法呼吸,压得她一直哭泣。
她不怨恨燕南飞阻止她与翎儿相见的百般刁难。
她只怨恨那个害死翎儿的真凶。
她想要报仇。
南飞客座素来只听命于燕南飞,行事或杀人从不需要任何理由去说服自己。于阿狸来说更是如此。
她是燕南飞亲手培养出的最好的南飞客座,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可以将短刃插入除翎儿之外的任何人的心脏。
她杀人不需要理由,更何况如今有了理由,为翎儿报仇的理由!
阿狸站在崖巅,她伸出纤细的手解开了发带,三千发丝如天河垂落,散落在肩,飘过侧脸。
那美丽的眉眼带着一抹冰冷茫然的遥望星空,她想知道翎儿在离开之后化为了夜空里的哪颗星。
……
夕阳西下,李星云路过大燕帝国与星云州交界处的一座小镇。说是小镇也确实很小,或者说是山间一处偏僻的村落更为贴切。只不过寻常的村落自是无法与一座镇子的规模建筑相提并论,哪怕生活在这个小镇里的居民并没有多少。
夕阳下,李星云站在小镇前,都能感受得到这里的静谧与安详。
赶了许久的路,他早已经疲惫不堪了。他打算在这小镇中寻一处落脚之地歇息一晚,第二日再继续赶路。
他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他看到周围房屋建筑都是紧闭着门窗,他走了许久,竟都没有看到一道身影。
初时,李星云只是觉得好奇,猜想或许是这小镇中居民的习俗,时入黄昏之后便不再外出走动,也就没有多想。
可是渐渐地,他开始生出一抹疑虑。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沿着街道一路走来不仅没有看到任何的人影,甚至就连一只家禽都无处可寻。
满心疑虑的李星云,终于沿着小镇的街道找到了一家落脚客栈。与周围他亲眼见到所有的房屋一样,这家客栈的门也是紧闭的。
李星云上前敲门!
第二十二章 我叫阿狸,是翎儿的妹妹
李星云在客栈门前等待了许久依旧不曾见有人来应门,疑虑之下便推门而入。
虽然此举有些冒失,可他总是隐隐觉得这小镇的荒凉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出其不意的是,客栈内并没有任何荒废的痕迹。那一张张桌椅之上还摆放着不少杯盏菜碟,酒壶并没有空,酒杯也还有水,碗碟之中尚有温热的菜剩余,甚至有些桌上的东西丝毫不曾有动过筷子的痕迹。
李星云心中的疑惑更加的深了。
他走到柜台。
他看到柜台之上还放着一个账本,那账本打开的一页有着新墨的痕迹,那一页记载的日期刚好便是今日。
李星云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事实上也并不全是假设。因为客栈之中的种种迹象表明,在这家客栈掌柜甚至是客栈里所有人离开或者消失之前,并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的危机意识。
这个结论甚至可以延伸推广到整座小镇!
“到底发生了什么?整座小镇竟然空无一人!而且看这情景,显然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李星云正自疑惑,忽然听到背后有一阵轻盈至极的脚步声。
李星云恍然回头,他看到了一道倩影,一道身穿黑色裙衣的窈窕倩影映入了眼帘。不过他最先注意到的,还是那张脸,那抹似曾相识的容颜。
他几乎又将翎儿的名字脱口而出,但他知道眼前人不是翎儿,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翎儿。
李星云见礼说道:“姑娘是这镇中人?”
阿狸微微摇了摇头:“我也是方才路过!我们曾见过!”
李星云略感歉意地说道:“姑娘好记性!十数日前在菩提城里石桥上,学生冒昧地打扰到了姑娘。”
阿狸的话锋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你们书院学子都是如此轻浮,喜欢对陌生人如此无礼么?”
李星云微愣。
他感觉到了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心想着就算是在菩提城里无意间冒犯了姑娘,也不至于借此贬低菩提书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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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李星云短暂的沉默,阿狸冷笑了一声说道:“莫不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有些无地自容?”
李星云轻叹了一口气,呈口舌之辩并无意义。
他又一次见礼说道:“我为那一日的冲动,向姑娘致歉。只是,但请不要污蔑菩提书院。”
阿狸的俏脸上露出一抹讽笑。
尤其是看着李星云这文质彬彬谦谦君子礼让谦和的模样,再联想起他杀害翎儿时的残忍,阿狸便就觉得恶心。
“菩提书院千年圣贤地之名,想来也不会因为小女子的随口之言而蒙羞落下骂名。既然如此,说一说又有何妨?难不成你还担心会被这小镇中人传了出去?”
李星云微感诧异地看了看阿狸一眼。
他微微皱了皱眉。
“姑娘知道这小镇之中无人?”
无论是否是无心之失还是真的不小心泄露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李星云都想打破砂锅,一问到底。
他就是这样一种性格,就如同求学一般。但凡碰到任何难解的疑问,他都会深究,一直到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哪怕在藏书楼里彻夜不归翻遍所有能查之典籍也在所不惜。
这是他的劲,倔强的劲,也是书生的迂腐不化的臭脾气!
阿狸显然才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好在她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真相:“我已经在这小镇中约莫转了一圈,后来察觉到动静,才在这里看到有活人!”
阿狸的目光有些闪烁。
她移开了身体向着客栈走了进去。
粗略的浏览了一遍客栈内的景象,阿狸纤细的手指划过桌面,然后拍了拍手说道:“如果所料不错,不久前这里应该是有人来过。”
对阿狸行为诡异与来历不明的怀疑,让李星云提高了些许警惕之心。
他虽然不知道阿狸口中的‘人’是指些什么人,但那一定不是小镇之中的居民,那一定也不是客栈之中的落脚行客,那应该是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是什么人有如此般威能,可以将镇中百姓顷刻间搬移一空。”李星云说道。
“有两种人。”阿狸说道。
“哪两种人?”李星云惊讶地望着阿狸的背影。
“第一种是大修行者!修为起码在灵窍境之上。第二种便是许多人,多到你无法想象而且组织有序的人。”
阿狸的总结让李星云有些惊讶。
虽然明知道眼前人并不是翎儿,可看着这张与翎儿一模一样的脸庞久了,他便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不知为何,他从阿狸的身上,依稀能够看到翎儿的影子。
李星云忽然间想到了一件事。
他看着阿狸问道:“你也是南飞客座?”
据他所知,翎儿便是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麾下的南飞客座。南飞客座就是一个神秘而有序的组织,这种组织完全有能力与手段无声无息地做到这一点。
阿狸并没有觉得惊慌与意外,她平静地说道:“南飞客座又如何?总不至于是我搬移了这整座小镇吧?”
“那你该怎样解释我们的相遇?”李星云问道。他虽然很想相信书里所写的有缘千里相会,可那句古言实在无法印证眼前的情况。
“所以你觉得我是在守株待兔喽?”阿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星云。
“我想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李星云说道。
“你……或许还不知道我是谁吧?”阿狸忽然转移了话题。
“你是南飞客座!难道知道这些还不够?”李星云说道。
“远远不够。”阿狸摇了摇头,“你不觉得我与翎儿很相像?”
“确实很像。否则在菩提城里,我也不会认错人。”李星云说道。
“你就不想知道我与翎儿之间的关系?”阿狸说道。
“难不成,你们还是孪生姐妹?”李星云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们就是孪生姐妹!”阿狸看着李星云那逐渐僵硬的面容,心中冷笑说道。
李星云怔在了原地。
他微微张口,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翎儿的孪生姐妹!他是第一次听说翎儿还有一位孪生姐妹!
虽然他不愿意相信,可毕竟这是解释她与翎儿容貌及其相似的理由之一。
“我叫阿狸,是翎儿的妹妹!”阿狸说道。
第二十三章 挫败感十足的杀手
李星云可以用先生之名起誓,虽然他从不知道先生的真名,但这绝对他是第一次听到阿狸的名字。翎儿的孪生妹妹,阿狸的名字。
在与翎儿相知的那段日子里,李星云只知道翎儿自小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至于她是否孑然一身,是否有兄弟姐妹存活于世……这种种的出身以及背景,翎儿不愿意提,李星云也从不曾去问。
只是他确实难以想象,翎儿竟还有位孪生妹妹。
阿狸就站在李星云的面前,她看着李星云诧异的神色,看着李星云欲言又止的模样,挑了挑眉说道:“你很诧异?”
李星云望着阿狸的眼睛,有些冲动说道:“我只想知道翎儿的下落。”
无论阿狸与翎儿之间孪生姐妹的关系是否属实,也不论阿狸究竟因何原因跟随他一路至此,这些问题,如今的李星云都不想深究。
他将翎儿弄丢了,丢了将近整整一年的时间,他现在只想知道翎儿的下落。
他很想念翎儿!
既然阿狸是翎儿的孪生妹妹,他想着阿狸必然知晓翎儿的下落。又或者,阿狸的出现本就是翎儿的授意也说不定。
所以他冰冷而幽深的心底似乎点燃了些许重逢的焰火。
即便那很渺茫。
即便那焰火随时都会被扑灭。
阿狸心中冷讽,心想着翎儿明明已经命丧你的剑下,你却在我面前装作无辜。
她愈发觉得李星云伪善之极。
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翎儿……你很快就会见到她的,我会亲自送你见她。”
李星云有些欣喜,而后似乎听出此言弦外之音,他的笑容由欣喜渐而变得僵硬,然后微怔!
他不知道阿狸此言何意,他总觉得阿狸有一些事情在隐瞒自己。
他素来最不喜云里雾里,他喜欢拨开乌云见谜底。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最终还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在这座荒凉的小镇里,又出现了除他与阿狸之外的第三、第四……甚至更多的陌生身影。
接连六道带着银色面具,身穿黑色衣袍的人影出现在客栈门前。那六道人影手中执刀在客栈门前一字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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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肃杀的气息悄然弥漫。
李星云和阿狸自然察觉到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们二人纷纷冲出了客栈,在客栈门前距离那六道黑色人影约莫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十米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对阿狸来说绝对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她接受过最为系统的组织磨练,她是南飞客座里的核心人物,她很清楚十米之距对于自己的性命意味着什么。
这是她的安全距离。
所以她在十米之外停下了脚步。
李星云也不得不跟着驻足。
面前这六道黑衣人影都带着银色的面具,李星云再好的眼力也看不到这些人的真容。
他只能看到那些黑衣人影眼中的血丝。
他还能看到那些人手中的刀上沾满了鲜红的血。
李星云正要说话,却看到对面六道黑衣人影身后又走出了一道身影。
这人有些特别。
与那六道手握长刀的黑衣人相比有些特别。
这人也是一身黑衣,他的手中并没有握着刀,而是紧握着一杆幡,一杆刻画着奇异图案的幡。
那幡是血红色。
那幡上画着一缕吞魂,一眼看去,让人神识剧烈颤抖欲破体而出的吞魂。
李星云识得诸子百家典藏,识得万年前古老字体,识得音律五行星辰北斗,却不识得那人,自然也不识得那幡。
李星云的这一点见识与长年在生死边缘徘徊的阿狸相比,无疑弱了许多。
他不识得那幡,阿狸却是识得。
不仅仅是识得,而且看其神色似乎还有些忌惮。
“你识得他?”李星云察觉到阿狸的气息有些起伏不定,转过头小声问道。
阿狸目不转睛地摇了摇头:“我只识得那幡。”
“那幡很有名?”李星云问道。
阿狸点了点头:“和地玄榜一样有名。”
“是出自天机阁神兵榜的兵器?”与江满楼等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李星云对这天下奇闻异事自然也多少熟知了些。
他知道天机阁颁布天地神三榜。能够与地玄榜一样有名的兵器,那一定在神兵榜之中罗列有名。
阿狸微微诧异:“你还知道神兵榜?”
李星云略显尴尬:“听江满楼说过。”
阿狸没有去问李星云那江满楼是谁,天下第一世家江家未来的接掌人之名并不比天地神三榜弱。
她盯着那杆幡说道:“那不是一件寻常兵器,那是一件神兵。”
李星云问道:“有何独特之处么?”
阿狸说道:“离阳幡,在神兵榜之中排名七十。传闻那是一杆集魂幡,那幡能够吞走亡人之魂。”
闻言,李星云沉默稍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狸转过头望了他一眼:“害怕了?”
李星云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阿狸说道:“不明白什么?”
李星云说道:“不明白那幡的可怕之处。”
阿狸蹙了蹙眉。
李星云解释说道:“既然离阳幡能够吞噬亡人魂魄,我们只要保证自己不死不就行了?它总不会连活人之魂也能吞噬吧?”
阿狸没有辩解,她上下打量了李星云一番:“你境界几何?”
李星云说道:“妙道上境!”
阿狸说道:“难怪你不会理解元神境界修为的高手在面对离阳幡时的苦恼!”
李星云问道:“此话何解?”
阿狸说道:“离阳幡之威就在于,它不仅仅能够吞噬亡人之魂,它还有着剥离元神境修为高手元神的诡异手段。这种神威对元神境修为以下,以及元神境修为以上的强者都无太大用处。”
李星云点了点头。
旋即露出诧异之色:“你的修为已达元神境界?”
……
李星云与阿狸之间的对话让那七名黑衣人觉得很是失败。
一种被无情冷落的失败感袭上心头。
他们明明是来杀人的,结果却被两个说悄悄话的人给忽略了。职业杀手之路走到这一步,也算是他们人生之中抹不去的一点污迹。
不过看起来这些黑衣人的职业素养极好,在李星云和阿狸你一言我一语的礼尚往来时,他们并无人打断。
一直到李星云与阿狸彼此陷入沉默,那手握离阳幡的黑衣头目便才开口说道:“说完了的话,可以来送死了。”
(PS:最近一直不在状态,更新是有些问题,在这里和大家说声抱歉。我会尽量调整的。)
第二十四章 一剑二两三钱半
“等一下。”李星云忽然喝住了那人。
星云州如今深陷战乱民不聊生,他自书院归来还没有亲眼看上一眼故乡的模样,所以他还不想死去。
最主要还是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去。
他这一声呼喝很莫名,莫名地让阿狸微感惊乱。
那名手持离阳幡的黑衣头目也是忽然停住,然后诧异地看着书生李星云:“是要交代遗言么?可惜这小镇里似乎没有什么人能帮你传达。”
李星云不打算交代任何遗言,因为他不认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在书院里一年的时间,他虽并无太高的修为,可书院那份骄傲与自信还是学到了几分。
李星云望着那黑衣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黑衣头目冷笑:“你觉得一个死人和一个无所不知的死人相比有什么区别?”
李星云想起自己曾读过九幽冥记里记载的幽冥间事,那本书里曾说道幽冥之中路途崎岖九转而十八弯。他想着读的书多了,死后在九幽之下不至于迷路吧。
不过黑衣头目言语之意显然不在于此,李星云虽然时常犯呆却也不至于听不出此话含义,他想了想说道:“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时候,他就不一定会死。”
这话虽然绕口,却也至理。
如果一个人能够预测自己的生死,那么谁知道他有没有能够躲避生死的法门呢?
黑衣头目显得有些诧异:“这是哪里学来的话?”
李星云说道:“书里读的。”
黑衣头目似有兴趣地说道:“看来你读的书很多。”
李星云微微见礼:“书院里的书本来就很多。”
黑衣头目声色微挑:“你是书院学生?”
察觉到黑衣头目情绪的微妙变化的李星云怔了怔,心想着难道此人与书院有些关系?
李星云说道:“刚从书院归乡。”
黑衣头目沉默了片刻说道:“看在书院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两个问题。”
李星云心生疑惑,不免随口问道:“你与书院有旧?”
黑衣头目微微笑道:“这算是第一个问题?”
李星云点了点头:“是。”
黑衣头目说道:“并无任何旧。”
答案明显有些失望。
李星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他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眼睛忽然盯着那黑衣头目,紧紧地盯住那人,带着审责的意味:“小镇里的百姓,是否已被你们屠杀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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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望了望李星云认真的神色,显然是没有想到李星云会如此直接了当。
李星云的眼睛寸步不移地盯着那黑衣头目。
从他进入小镇的第一步起,这周围入眼的荒凉和萧索便处处透漏着不平凡。李星云知道小镇真实的模样远非自己所亲眼看到的如此简单。
一直到这几名黑衣人出现。
他看到了那些人手中的刀,看到了那刀身上未曾风干的血迹,他脑海中闪过可怕的念头。
他不想过多的猜测,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李星云突兀的一问,黑衣头目并没有觉得太过于惊讶。在他的眼中无论是书生气十足的李星云还是元神境界的阿狸,都已然成为离阳幡的食物。所以此时此刻李星云即便是问他真实的身份,他也会毫不吝啬。
因为一个无所不知的死人,终归只是一个死人。哪怕他可以预测命运,却不见得能够操控以及改变命运。
黑衣头目看了看黄昏残阳的日头算了算时间说道:“这会儿应该还有些活口,不过下一秒钟结果如何就很难说了。”
李星云心中微震。
屠杀而尽整座小镇的百姓之后,还能如此泰然自若侃侃而谈……李星云看着那黑衣人的眼睛里略带怒意。
李星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真是一群屠夫!”
黑衣头目扬起了手中离阳幡:“屠夫二字有辱斯文。确切的说,我们是集魂者。”
离阳幡挥动,夕阳下的小镇街道上,平地而旋起一阵风。尘埃与沙土漫天飞舞,街道两旁紧闭的门窗被风毫不留情的吹开,屋顶之上有着青色瓦片胡乱飞起,摔碎在地上。
六名手持长刀的黑衣人衣袍猎猎作响,他们一步步逼迫而至。
李星云转过头看着阿狸说道:“这六人交给你了。”
李星云径直走向那名黑衣头目。
离阳幡对元神境界修为的阿狸具有威胁,对于妙道上境的李星云来说却并无可惧之处。所以由阿狸应战那六名黑衣杀手,而他独对这黑衣头目的安排最为妥当。
李星云当然不会狂妄自大地认为以一己之力能够击退那手持离阳幡的黑衣头目,他只想着拖延一些时间而已。待阿狸解决了那六名杀手,他们二人联手不见得会输给此人。
李星云这般打算着。
他走向手持离阳幡的黑衣头目。
他将包袱放入了月牙坠,然后从月牙坠之中取出了一柄剑,一柄三尺长二指宽的剑。
这是他曾在菩提城中花了二两三钱半购买的一把剑,为此还向江满楼借了点银钱。
这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一剑二两三钱半。
李星云从未在人前使用过剑,哪怕是在菩提书院里,他也从未展露过剑术。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使剑。
他熟读流字门诸子百家学说,自然也看过不少流派宗门的剑谱。
他修为在妙道上境,他熟知三清之气运转之法,他脑海之中记载着许许多多的剑招剑式,只待有剑在手,只待信手拈来。
一阵狂暴的风从身后袭掠,阿狸已经化身一道残影冲入了那六人一字排开所结的刀阵之中。
李星云拔出了剑。
他暗自运转着三清之气并灌注到剑身。
他脚下生风,那把剑的剑身顿时荡起一阵青色的气流,仿佛海面上渐起的浪潮。那铁剑在斜阳里留下一道穿空的清晰的痕迹,直刺黑衣头目。
这第一剑,李星云用的乃是大河剑诀之中的一式,试惊涛!
……
看着这一剑扑面而来,黑衣头目的双眼之中明显露出嘲讽与不屑的神色。
他也会使剑,而且擅使剑。
他更加会看剑!
他看得出来李星云这一剑试惊涛虽妙,但却有明显的漏洞弱点。
李星云的剑,使得有些生疏。
这生疏在黑衣头目的眼里看来便是破绽百出。
第二十五章 只出一剑的一剑
黑衣头目是一名自小便接受特殊训练成长的专业杀手。
事实上不仅仅是他,他所带来那六名手持长刀的下属同样也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生活的杀手。
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与阿狸一样的共通点。
他们是杀人的工具,他们出手从未有试探性一说。他们一旦出手便是攻击猎物最薄弱与最致命的地方,一旦出手非死即伤!
这也许有些夸大其词难以令人信服,可当李星云亲眼见到黑衣头目出手间的凌厉与迅疾时,内心也是被深深震撼。
他一剑试惊涛刺来,刺向黑衣头目的心脏。
然而他的剑尚未曾至,眼前却是闪现而过一道白光。
李星云只觉得手中铁剑刺中了坚硬的岩石,他隐约听到剑身轻颤轻吟。
与此同时,那剑身之上激荡而起的三清之气被这微不可查却又频率极高的轻颤震得溃散,一股反弹的力道自掌心之中迅速传入手腕,沿着手臂脉络直至臂膀,震得他整条右臂都在微微颤抖与酥麻。
李星云目露惊惧之色。
他看到那黑衣头目的手中竟也多出了一柄长剑,一柄竖与眼前的长剑。而他的铁剑便是刺在了那长剑的剑骨之上。
“剑招极巧,可力道像是有些欠缺啊。”
黑衣头目微微一笑。
他的剑在李星云诧异的目光之下忽然离手,那剑竟在围绕着李星云手中铁剑剑身圆舞旋转。
那剑带着凌厉的剑风。那剑旋转得极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是沿着剑身旋转至李星云手掌之处,将李星云的衣袖咬入剑风之中绞得粉碎。
感受到那剑风之厉的李星云心下微惊,毫不犹豫地松开了铁剑,收回了手掌。他脚下一震,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清晰可见的痕迹,他的身体在飞速后退。
黑衣头目显然并不愿意见到这种交手的结果,哪怕这场交手胜负的判决只在呼吸之间,却终归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看到李星云在后退,他脚下生风,身体化作一道捕捉不到的残影紧逼而至,然后一掌拍在了李星云的胸腔之上。
李星云面色一红,嘴角溢血。
他飞撞在了客栈的门上,他将客栈之门撞了开来。
他摔在了客栈里那摆放得极为整齐的桌子之上,砸碎了一地的碗碟。
黑衣头目依旧没有罢休。
他一掌拍在了李星云身体之上后,那旋转的长剑便是从身后沿着手臂从衣袖袖口飞入了手中,黑衣头目一把再度握住了长剑。
一阵风平息,他收剑斜指身后,他的黑色身影瞬间止在了原地。
“临死之前让你看一眼,什么才是真正的剑!”
话声刚落,黑衣头目周身开始腾旋而起肉眼可见的一道道剑气,那些剑气围绕着其身盘旋。
那负于身后的长剑之上同样开始缭绕而起青色的剑气。那剑气自剑柄之处一圈圈地盘旋在剑身之上,直至剑尖。
一阵爆炸般的碎裂声响起,黑衣头目脚下的石板纷纷碎裂,无数的石板碎屑瞬间升腾而起。那飞石碎屑触碰到缭绕在其周身的剑气之后便是顷刻间被剑气绞杀得粉碎,化作一阵阵尘埃随风而散。
黑衣头目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极为缓慢,缓慢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出剑,可那出剑的速度却又刹那间及其迅猛,好似捕捉猎物的毒蛇。
他手中剑自身后斜挑而出,恐怖的剑风掀掠而起。
那剑风阵阵,沿着街道地面掀起层层的地板,那数不清的地板纷纷扬扬而起,在一道道耀眼而夺目的残阳之下纷纷轰向空荡的客栈。那客栈屋顶无法承受乱石穿空疯狂的坠落,那房顶开始塌陷。
客栈之中的李星云捂着胸口勉强站起身来,抬头看到了即将倾塌的客栈。
他运转起三清之气。
他强忍着疼痛,纵身从客栈之中那坍塌的屋顶之上化作一道光冲了出来。
李星云影如残阳。
金色的残阳在他头顶之上,他此刻耀眼之极,也完全暴露无余。
黑衣头目一剑将李星云迫了出来,彻底暴露在残阳之下,暴露在他双目可及的视线之中。
然后他便继续出剑……
事实上他总数只出了一剑,一剑撩剑!一剑撩天剑!
撩天剑威力非凡,不仅摧毁了小镇的街道,还让那座客栈于飞沙走砾之中飘摇。可以想象,客栈之中的李星云如果受了重伤无法站起,很有可能会就此被埋葬于倾塌的客栈之下再也走不出来。
不过黑衣头目才没有任何心思去理睬李星云是否能从这一剑之下捡得性命。因为撩天剑已出,便无法收住,便不会有任何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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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迫得李星云纵身跃出客栈,他才不过只出了撩天剑的半剑。
撩天剑还有半剑。
前半剑为撩,后半剑才是天剑。
天剑来自天际。
天际的残阳从四面八方南北西东汇涌而至,化作一团耀眼的金芒。
那金芒宛如燃烧的落日自天际拖着长长的火尾垂直落下。那团落日般的金芒在坠落的过程中开始被火光逐渐拉长化为一柄金色的巨剑。
天降金剑划破那落日洒落人间的无数道残阳!
……
半空之中的李星云面色微苦。
他手中已无剑。
他的铁剑只出了一招试惊涛便被击落,然后他便被对手彻底压制。
他心有不甘。
他望着天空之上坠落的金色巨剑,望着那巨剑在虚空之中留下的一道火红剑芒。他欲展开流门身法躲避,却发现胸口处的剧痛让他无法再凝聚三清之气。
他望向不远处的阿狸。
以一己之力独自应战六名妙道境界修为的黑衣杀手,阿狸的处境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李星云想象中那么糟糕。
甚至还要出乎所料!
因为他看到阿狸手中的短刃刺中了一名黑衣杀手的喉咙。
鲜血在残阳下溅起。
他看到那名黑衣杀手不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他看到阿狸没有再度恋战,反而借势将目标转移到了那让自己狼狈之极的黑衣头目身上。
阿狸向着黑衣头目冲了过去。
以一种冲撞甚至是冲撞至毁灭的速度冲了过去。
感觉到了些许危险的黑衣头目微微皱眉。
阿狸的奋不顾身让他无法再度沉下心神解决李星云,于是那自天际坠落的金色巨剑稍稍缓了下来。
李星云看到了希望。
第二十六章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脸
死生一瞬的交手之中,战局的转变往往也就在一瞬之间。
这与一子错满盘皆输的道理相通。
李星云喜欢下棋也擅长下棋,所以很清楚这个道理,更加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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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阿狸为他争取到的时间很短,可求生欲望重新燃烧的他还是抓住了这短暂的瞬间,并且徒手将这间隙撕裂,为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他口中默捻着剑诀,是昆仑山剑阁弟子用来御剑的剑诀。
他对剑的领悟虽不及昆仑剑阁门人,可依旧能够运用此剑诀。因为他是流字门徒,也因为他颇懂言出法随。
他不会御剑之法却可以用言出法随来实现御剑之效。
口中默捻着剑诀。
那丢落在街道之上的铁剑产生感应,在一阵频繁的剧烈颤动之后化作一道流光飞起,飞入了李星云手中。
……
阿狸与那黑衣头目焦灼在了一起。
五名手持长刀的黑衣杀手切断了阿狸的后路。
李星云手握着二两三钱半买来的铁剑决意奋力一搏:“黄河之水天上来。”
他没有怒喝,更没有高唱。
他依旧是口中默捻着剑诀,默捻着大河剑诀。
他手中的剑在半空之上于身前划出了一条线,一条笔直的线。
那是线,也是空间裂缝。
这条裂缝宛如划开了天河的岸,剑落之时,只见汹涌的天河之水在云层中犹如万马千军澎湃滚动,而后决堤而落。
残阳之下天空之中自然是没有天河的,更遑论决堤之水。那飞流而下的瀑布乃是李星云凝聚而来的决堤剑气。
那决堤剑气撕开了李星云划开的裂缝,湮没了金色的残阳,犹如瀑布一般扑打在那五名手持长刀的黑衣杀手身上。
这五人均是妙道境界修为。事实上他们的个人平均实力乃至实战能力都要在第一次握剑的李星云之上。可此时此刻,他们却无法承受这磅礴而狂暴的剑气冲击。
剑气冲击而来。
他们黑色的衣袍被凌厉的风划出一道道伤痕。
数不清的细微伤痕带着血迹出现在衣袍之上,出现在手臂与脸上。剑气割断了他们的头发,切断了他们手中的刀。
五人手中的长刀节节断裂,五人带着惊惧之色纷纷被这剑气冲飞了出去。
夕阳下血色溅起。
李星云平稳着地。
阿狸被黑衣头目用离阳幡逼退而至,退到了身前,好巧不巧地撞到了李星云怀里。
阿狸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怎么样?”李星云搀扶着阿狸,望着阿狸嘴角挂着的血迹关切地问道。
虽然李星云对于阿狸并不算熟悉,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可她毕竟是翎儿的妹妹。
他们二人这一次也算是并肩作战。更何况方才如若不是阿狸为他创造了机会,恐怕现在他只能在黄泉路上去顺道看望故乡了。
忘恩负义丢弃队友于不顾的行为,自幼受礼节熏陶的书生李星云做不出来。
经过短暂的交手,阿狸大致已经摸清了黑衣头目的修为实力隐约要在自己之上。再加上对方手中有专门克制元神境修为高手的神兵离阳幡,让她颇为忌惮而不能动用全力。
虽然书生方才一剑解决了剩余那五名杀手,但毕竟也受了黑衣头目一掌在身,二人如今的状况怕是难敌眼前此人。
阿狸对于形势的判断很明确。
像她这种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杀手,对死亡的嗅觉本就很敏锐,而且自小孤苦伶仃与姐姐翎儿相依为命的她,比起普通人更加的惜命。
她可不想把自己正直美好年华的性命扔在这荒无人迹的残破小镇里。
她突兀地握起一脸莫名的李星云的手腕,展开身影便沿着街道向小镇更深处奔袭而走。
黑衣头目收了剑,冷眼撇了一眼那倒地的几名下属,看了看阿狸与李星云逃离的方向,闷哼一声便纵身追了上去。
……
残阳如血,将大地染得通红。
红色的天空里飞过一只雄鹰,那雄鹰围绕着小镇外围盘旋了几圈,俯视着那下方小镇街巷里一前一后追逐与逃亡的游戏上演了许久仍不见结果之后,才觉索然无味地离去,去寻找更加广阔与自由的天空。
冷清的小镇里街巷间,忙于奔命的李星云与阿狸自然是没有看到天空里的雄鹰。
他们只察觉身后的黑衣头目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一百步,五十步……危险逼近。
李星云这时才算明白,彼此之间境界修为的差距太过于悬殊,他们根本就无法摆脱此人。
既然摆脱不了!那就干脆地应战!
一道剑光从身后飞逝而来。那剑光犹如雷电,将李星云与阿狸二人斩分了开来。
阿狸的双脚在地上划出了许长的一段痕迹才得以稳住身形。
李星云则是直接撞在了破庙前的柱子上。
那黑衣头目一手握着剑,一手持着离阳幡出现在眼前。
他眼中带着嘲讽的味道看着李星云,冷哼一声说道:“自投罗网!”
李星云与阿狸确实没有逃出这人的魔爪。
可想着这也算是自投罗网?
正自疑惑的李星云咳出了血,比残阳更红的血。
然而这时刻,他忽然听到身后的荒废庙宇里竟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李星云心中微惊,难道这小镇之中尚有人存活?
他诧异地回头望了望。
他看到一连又是近十道人影,十道身穿着黑色长袍,与那黑衣头目明显是相同来路的人影,进入了视线之内。
他终于明白何为自投罗网!
原来奔波逃了这么久,最终却误闯了这群来历不明的家伙真正巢穴。自投罗网,可真是很贴切的形容。
面色苍白的李星云拄着剑抬头望了望阿狸,眼神之中带着关切。
阿狸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庙宇之中的那十道黑袍人影。
她举目望去。
庙宇之中走出的十道人影之中,忽有人带着惊讶之色开口说道:“二哥?”
这声二哥唤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名手持离阳幡的黑衣头目。
那黑衣头目点了点头:“嗯。”
然后那声唤二哥之人便是四下里瞥了一眼。
他看到了李星云的背影。
李星云也恰好转过头望着他,望着他那张银白色的面具。
二人视线交互的瞬间,那人心中微微一颤。
(PS:好久没聊天了。唉,最近一直在苦苦思考要不要离职,工作实在没有意思。想换一份不用加班的工作,这样可以多出点时间码字。好愁人呐。)
第二十七章 沉下去的太阳,落不下的短刀
数月前春日于菩提城外送别的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再次遇见昔日的同窗同袍书生李星云。他更加无法想象,书院一别之后的再次重逢会是眼下这般拔刀相见的场景。他最无法想象的是李星云竟然找到了翎儿,而初见有些陌生的翎儿就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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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李星云与翎儿的重聚而感到高兴。
他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话到嘴边又忘记了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穿着打扮,忽然意识到脸上的银白面具,忽然意识到手中滴落着血迹的剑,忽然意识到身后庙宇里那命丧于自己剑下的堆叠如山的小镇居民的尸体!
“现在的我是一个杀手!”他不断提醒自己。
这里不是菩提山脉,更加不是在菩提书院。
昔日的同窗之情同袍之义或许还存在,但那也只是存在于昔日。
现在的他是个唯命是从,双手沾满无辜性命与鲜血的杀手!自幼被月影皇朝培养唯帝王盟之命是从的杀手!
这一次,他与二哥带着离阳幡领命,就是需要集齐足够数目的阳魂。
为了完成这次任务,他需要不停地杀人。
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他发现李星云的双眼带着极其强烈的疑惑望着自己,他很清楚李星云读书时的那种倔劲,唯恐被认出身份,他的视线微微闪烁,最后终于从李星云的视线之下躲避了开来。
……
李星云的双眼还在盯着自庙宇之中走出并声唤二哥的那道人影。
那人穿着黑色的袍子,根本看不清楚身形。
那人的真容隐藏于银白色面具之下,根本也看不清面容。
可李星云却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及其熟悉,勾起回忆的声音。
他脑海里浮现了一道身影。
书院里十子同袍月氏兄弟的身影,他忽然想起了名字取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月三人。
月相期一直都喜欢唤月三人为三哥。
所以无论是月三人还是月相期,他们一定会有大哥与二哥。
那位将自己与阿狸重伤之人,便被换作二哥。
李星云知道所有的这些只是凭空猜测。他不能只凭一句熟悉的声音去断定那人或者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他是书生,做不了如此武断的事情,哪怕他真的在怀疑那人便是同袍月三人。
……
李星云捂着胸口勉强站了起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阿狸身边,将阿狸搀扶而起。
他将手中铁剑横于胸前,脑海里酝酿了某些威力强大的流字门典籍,随时准备着言出法随。
如果那黑衣头目敢上前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拼命。
因为他只剩下这条命了。
……
黑衣头目并没有向李星云与阿狸二人逼近。
他尚还站在原地。
他察觉到了三弟眼神之中神色的变化。他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先前他就说过,看在菩提书院的情份,他给了李星云解答心中疑问的机会。
其实菩提书院的情份就是他三弟的情份。
他与菩提书院之间毫无旧情可讲,与书院有旧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的三弟,还有那被众兄弟宠于手心的小妹月相期。
他名月独酌!在月影皇朝培养的那批无父无母的孤儿里行二!
月独酌淡漠地看了李星云与阿狸一眼,便是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收起手中剑转身离去了。
庙宇前那十道黑色人影,也是纷纷跟上了月独酌的脚步。
他们与李星云擦肩而过。
一袭黑袍隐藏着真容的月三人顿了顿足,他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他只是告诫了李星云一句话,然后便走了。
“这里并不安全,早些离开吧。”
李星云停留在原地微怔。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可以断定那人就是月三人,就是他书院里十子同袍月三人!
他望着那群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心中有着越来越多的问题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月三人为何会出现在星云州与大燕帝国交界处的无名小镇里。他想不明白月三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秘密。
他搀扶着阿狸登上了石阶,向着庙宇之中走去。
他想看看庙宇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破庙的门大开着。
残阳斜照,照红了一泊的鲜血。
李星云搀扶着阿狸站在庙宇门前,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一脚迈了进去。
他眼前触目惊心。
他看到了尸山与血海……小镇里的居民竟真的被屠杀殆尽!
……
在大燕帝国与星云州交界的一处无名小镇里,熊熊大火在残阳下燃烧着一座废旧的庙宇。
庙宇里是沉睡不醒的小镇居民。
李星云将这些无辜的百姓火化。
他搬着一座半人高的石碑,与阿狸走到小镇前。
他将石碑立在了小镇牌前。
他拔出铁剑,刻下了三个字眼。
他为这座无名小镇取了个名字,也为这些无辜百姓立了座碑。
太阳在小镇的西方落下,从此永不再升起!
小镇在残阳里沉睡!
这是一座黄昏碑!
……
天色入夜。
一场秋雨悄然落下。
均是负伤在身的李星云与阿狸二人离开了小镇,在荒山野岭之间寻了一处天然的山洞暂作栖身。
此处已经是星云州地界了。
往前不过五十里之地,就是星云州落秋关。
李星云的故乡就在落秋关里落秋村。
即将要见到故乡在战火之中残存的模样,李星云的内心其实很是复杂。
近乡情更怯!
他怯的是物是人非!
……
山洞外落着秋雨。
山林间秋雨的喧哗声很吵,掩盖了四周所有的动静,让这山洞显得很静。
李星云在一阵心烦意乱之中渐渐地深睡。
山洞里篝火在燃烧,火光在山洞壁上映照出阿狸的身影。
阿狸盘坐在篝火旁。
她抬头望了望熟睡的李星云,那眼神之中带着一种杀机。
并无风袭来,山洞里的篝火却在疯狂的闪烁。
阿狸手中出现了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刃。
她站起了身,向着李星云靠近。
山洞石壁上映出一幅画面,一副阿狸握着短刀的画面。
那画面里的人举起了短刃,却没有朝着那熟睡的身影刺下去。
因为她听到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星云在睡梦中呼喊着翎儿的名字!
第二十八章 若我嫁你,除非他醒来
阿狸的短刀始终还是没有落下。
杀人对于她来说本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只要将手中的短刃刺入对方的心脏或者割断对方的喉咙便能造成致命。
她很小的时候就杀过人,而且杀过许多人。
她知道如何杀人能够无声无息,知道怎样的伤口不会在短时间内流血,也懂得判断最好的杀人时机与出手的快准,对于杀人的手法与道理,她心里清楚得紧。
可就是这一次,在星云州疆域一处不知名的山林破洞里,最擅长杀人的她却发现自己无法下手!
她取不了李星云的性命,无法为翎儿报仇!
她不是手软!
她听到了翎儿的名字。
李星云竟然在睡梦之中呼喊着翎儿的名字。
她的心软了!
“翎儿……真的被他杀了么?”阿狸心中不自觉生出了些许疑惑。
与李星云真正相识才不过一天的时间,除了修为境界之外,对于李星云,她谈不上任何了解。
她只是直觉上,从李星云身上嗅不到血腥的气息。
她很认真的观察过李星云的手,与那把白日里用来对敌的铁剑。她知道那不是一双习惯杀人的手,铁剑更加不是一把能够杀人的剑。
她无法想象李星云杀害翎儿时的模样!
她的思绪有些乱。
她的心也有些乱。
终于,她收起了短刃藏于月牙坠之中。
阿狸重新回到了篝火旁,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她想着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真的确认了杀害翎儿的真凶就是眼前人,她的短刃会毫不犹豫地刺入李星云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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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里篝火静静地燃烧着。
山洞外秋雨自石壁山崖巅飞流而下,打落在一株株山树枝上,那声音像极了瀑布。
今夜没有月色,只有喧闹的秋雨和安静的两人。
……
天道公平,秋雨润泽万物不会主动去选择星云州域而忘却了大燕帝国的黎民百姓。所以在星云州落下这一场秋雨时,大燕帝国的辽阔疆土同样笼罩在这片阴雨之下。
次日清晨,笼罩着帝国的阴雨之中,两辆漆黑的特质马车缓缓驶入了大燕帝国的白楼门。
马车使用独特的百年黑龙木铸就而成,看起来比起寻常的马车要宽敞三倍左右。马车看起来颇重,但那精钢制的轮子碾过大燕帝国都城的街道时却又不会留下任何的车辙,甚至连车轮碾过的雨水痕迹也没有。
车顶四方飞檐上挂着清脆而又静心的铜铃,这四角铜铃其实便是一座小小的阵法,能够减轻马车重量的阵法。
马车碾过都城的青石街道,其实就是在轻贴着地面滑行。
没有颠簸,没有摇晃。
一路有清脆的铜铃声陪伴,这回乡之路倒也是安逸。
马车里有道倩影,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一身紫色而略显宽松的衣裙,将玲珑有致的身材隐藏得若隐若现。
那女子肌肤胜雪吹弹可破。
那女子的脸颊称不上完美,甚至还带着些青涩与稚嫩,但绝对是倾城倾国的美人胚子。
那女子的怀里抱着一只缱绻而睡眼朦胧的小貔貅。
小貔貅毛茸茸的脑袋蹭在那人柔软的怀里,看起来似乎有些贪恋那种淡淡香气的味道。
马车行驰,秋风掀开车帘,秋雨洒落车间。
那女子望了一眼车帘外,看到了两道旁楼阁林立的建筑,痴痴喃喃地说了句:“已入白楼门了么。”
马车里坐着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大燕帝国的凝雪公主,菩提书院庄院长的徒儿雪儿。
前日还在东胜州完颜世家府邸‘做客’的雪儿如今看到熟悉的帝国都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自离开帝国去往菩提书院修行,至今为止,她已离家整整一年。第一次离开白楼门这么久,雪儿的心中对于都城还是颇为想念的。
好在终于能够回来!回到大燕帝国的都城!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宫!
她当然不是独自一人回来。东胜州域的完颜无双自然也不会好心释放她归来。
在这辆马车之后,还有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那辆马车之中同样也坐着一人。
那是一名男子,一名约莫与皇甫毅同岁的男子。
那男子身穿一袭白袍,有满头的银发,一张英俊逼人的脸上透露着一种出尘而超然的气质。
这种气质是孤傲,是清冷,是狂妄,也是自信!
无论是出身还是修为天赋,无论是样貌还是品行,这男子都拥有着及其自负的自信!
这男子来自中州帝王盟。
他是帝王盟盟主帝御天之子,他名为帝无泪!与菩提书院皇甫毅,天东八百宗大师兄连城诀齐名的帝无泪!
不久前,听闻东胜州完颜世家将大燕帝国的凝雪公主留在了府中。帝无泪得知此消息之后便亲自去了趟东胜州域找到了完颜无双。
他去要人。
他无需展露任何手段,也无需任何说辞理由。
他站在完颜府邸门前,对着那守门的小厮说了句:“我名帝无泪,来贵府接我未过门儿的妻子回家。”
于是东胜州域完颜世家的掌上明珠完颜无双便不得不放了雪儿自由。
雪儿知道自己与中州帝王盟少主帝无泪之间有一场婚约。早在八百宗论道之时就已经从兄长燕南飞口中知晓。那是燕白楼与帝御天达成的协议。
没有问过她的意见的协议。
所有她不认可这份婚约。
她不愿意嫁,更不愿意被当做换区帝国安稳的筹码而嫁。
哪怕帝无泪真的是人中龙凤,哪怕他被天机阁提名下一届天阙榜前十之中,哪怕他将来是雄踞中州俯瞰天下的帝王盟之主,总之她不想嫁。
她只有半颗心。
半颗心太小,装不下太多的人。
……
黑色的马车在宫城门前停了下来。
帝无泪撑着伞下了马车,走到第一辆马车前,将手中伞递了上去。
一支纤细的玉手掀开车帘,雪儿望了望宫门,便是在帝无泪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帝无泪在为雪儿撑着伞。
宫门前的雪儿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帝无泪一眼:“很感谢你的帮助,如果没有你,雪儿恐怕现在还在完颜府邸倚着窗无聊地听雨呢。”
帝无泪微微一笑:“雪儿说的哪里话。你我有婚约在身,我岂能知你之危而不顾。”
雪儿有些愧疚地沉默了片刻。
她轻轻说道:“你知道,我是不能嫁你的。”
帝无泪望着雪儿的脸说道:“是因为洛长风?”
雪儿点了点头:“除非他能够平安醒来,不然……雪儿此生不嫁!”
(PS:额,看到有书友说配角不该这么多笔墨描写。其实我觉得,一本只有主角光环,所有事情都围着主角而写的书不算是书,也不算一个世界,因为世界不会围着一个人转,那只能算爽文。
真正的一本书,不该只有一个活灵活现的角色,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许多的故事穿插交织在一起,才是一本书,才是一个世界。
我会把洛长风写好,所以也会把李星云江满楼等男二男三写好……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是一个主角。最后,喊一声订阅。最近更新不行,订阅也掉的极快!欢迎更多的书友加入进来,我们一起见证钧天的成长。)
第二十九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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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名男子来说,尤其是似帝无泪这般骄傲之极耀眼之极的世间天骄来说,最不能容忍的事情莫过于自己的心上人心里惦记着别人。
即使那人早已半死不活地躺在菩提书院忘情川里,对他已无任何威胁!
帝无泪此时此刻的心情便犹如这阴雨天气一样,随时都会雷鸣电闪。
他实在想不通,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天赋品行会比不了一个入学不到一年的书院新生!
帝无泪觉得有些羞辱!
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难堪的异色,帝无泪露出一抹笑容:“这样的话,那可真心希望他能够醒来……”
只有洛长风醒来,他才能够将雪儿心甘情愿地娶回中州。
这看上去是最好的期待与最好的结局。
雪儿微感诧异地看了帝无泪一眼。看着帝无泪俊逸的脸上那抹稍显苦涩的笑容,怔怔地没有说话。
帝无泪的态度显然让她有些讶异。
对于这位用交易的手段换来姻缘的‘未婚夫’,雪儿开始觉得不那么讨厌。
宫城巨门在阴雨之中缓缓开启,守宫的将领与士兵见到帝国凝雪公主的身影之后微感诧异。不过诧异归诧异,他们也不敢怠慢。
尤其是看到雪儿身旁那位白袍白发的年轻男子之后,那守宫的将领似乎明白了什么,最后都是纷纷跪拜了下来,在这宫城暴雨之中山呼着:“恭迎公主回宫……”
“恭迎公主回宫!”
宫门缓缓合上,将那阴沉的雨挡在了门外。
帝无泪撑着伞与雪儿并肩,一并消失在深宫高墙之中!
……
一场秋雨落后,天气也逐渐凉爽了起来。
无论是由山川葱郁的天东至异度风情的天西破碎世界,还是由岭南奇异的妖林至茫茫无际的北海,这瑰丽的天下也终于有了秋残的味道。
风吹叶落!
夜降霜寒!
这年秋的天下,没有菩提书院招生这般举世瞩目的盛况之景,整个天下看起来很是平静。就连大燕帝国与星云州域之间的战事,也是没有战争初始时那般剧烈与频繁。
当然了,大燕帝国与星云州域之间的战火渐变温和,并不是说明这双方暗中达成了某种停战协议,也不是说双方已无再战之心。
事实的情况是,燕南飞所率领的大燕帝国铁骑在围攻落秋关时遇到了阻碍,前所未有强大的阻碍,致使大燕帝国铁骑扎营落秋关外整整一月有余而寸步不得进。
这阻碍当然不是来自于书生李星云。
放眼星云州域能够阻挡燕南飞所率领的大燕帝国铁骑横扫八方的人,本就不多,当前的李星云并不在此列。
今日在那落秋关里,亲自率军驻守并抵御大燕帝国凶残铁骑的将军,曾是星云州赫赫有名的不败将军。
那将军名为安红豆,玲珑骰子安红豆的红豆。
不过相比起这个女儿家的名字,军中之人却喜欢她的气概与豪爽,都称她为骆冰!或者骆冰王!就是那位与帝王盟帝无泪,菩提书院皇甫毅以及天东八百宗连城诀齐名的七州域骆冰王!
骆冰是位喜着红装的女将军!
……
夕阳西下,着一身红色战袍英姿飒爽的骆冰王就站在落秋关城楼之上,那双英气逼人的美眸远望着那城外十里之处密密麻麻犹如蚁群般的大燕铁骑营地。
守城半月已久,落秋关在星云州域地处偏僻,城内本就缺乏粮草,再加上大燕帝国铁骑虎狼之名早已随着当初武修阳十万大军的惨败而在星云州百姓心中留下了抹之不去的阴影。可以说如今的落秋关内早已是人心惶惶,军心紊乱。
即便是号称七州域不败的骆冰王,安红豆此时此刻也是望着那大燕帝国铁骑的营地而一筹莫展。
她站在城楼之上,抬头望着天边的夕阳,她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忽然想起一个人,一个曾出现于梦中的人。
她叫不起那人的名字,也无法形容那人的模样,只是依稀记得在自己面对人生之中最艰苦的一战时,那人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然后他们便并肩作战。
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安红豆自然不会为了梦中曾出现的陌生人而一直难以忘怀。
只是她却一直相信,那人一定存在,不存在于她的眼前,便存在于天涯海角的另一边。
她始终相信,有缘终会相见。
城楼之上,一身红袍的安红豆身后出现一道身影,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人着一身黑色盔甲,看其面容,正是曾葬送星云州十万大军,败于燕南飞手中的武修阳。
武修阳向骆冰王见礼说道:“今日又招了一批新兵,将军是否去看看。”
骆冰王转身,看着略显得稚嫩的武修阳,露出一抹微笑:“将军?今日怎么舍得改口了?”
武修阳抓了抓脑袋,却发现自己带着头盔,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安姐姐莫要取笑我了。上次败在燕南飞手中之后,父亲大人罚我面壁了好些时日,如果这次不是姐姐带兵出征,我也没有在军中跟随着姐姐学习磨练的机会。教训在前,我可不敢再触犯军纪胡作非为。”
安红豆秋水般的美眸之中流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武修阳注定是未来要成为主宰星云州命运的人,能够亲眼看着他成长懂事,她这位世姐也是颇为安慰。
“这世上本就没有常胜不败的人,自然也没有常胜不败的将军。与燕南飞相比,你只是缺少些带兵应战的经验而已。莫要气馁,姐姐相信终有一天,你会从燕南飞手中赢回自己的荣耀。”安红豆拍了拍武修阳的肩膀,给予肯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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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真这么认为?”武修阳开心地笑道。
“瞧,这才刚安慰过你……”安红豆苦笑着摇了摇头。
武修阳连忙认识到自己口误,便索性直接转移了话题:“我们快走吧,这次所招的新兵看起来有几个颇为不错的苗子……”
安红豆被武修阳依赖性地拉扯着,对这位世家公子,她有时也实在是束手无策:“今日就从新兵之中,让你挑选出一支侧翼小队,交予你来训练。”
武修阳闻言大喜过望,索性松开了安红豆的手臂,掀起披袍,单膝跪在了安红豆身前,双手抱拳说道:“武修阳谢将军赏识!”
第三十章 先生的最后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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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秋关今日所招的一批新兵之中并无李星云的身影。
刚回到故乡的李星云正沉浸在与亲友重逢之后的喜悦之中。虽没有江满楼的家底,能够大摆宴席宴请八方欢闹个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但众乡亲也是众星拱月般将书生李星云围绕了起来,不论是外界的繁华盛景还是书院的六字门中,总之是你一言我一语,将所有能够想起来的问题询问个不停。
落秋村的村民似乎一时间忘记了那铁骑围城战乱封关的忧愁。
这种场面李星云自是不敢带着阿狸出场的。
生怕一言不合之下,那姑娘亮起了自己的短刃吓到了邻里同乡,那时他的罪过可就大了。不说会被自家父母罚跪于祠堂之中悔思己过,单就是先生也不会轻饶。
回到故乡的李星云,终于是摆脱了各位叔婶邻居们的围绕,夕阳将他的背影洒落在林中小道,他手中提着些酒菜,沿着小山道向着村后林屋走去。
落秋村的村后有一片枫林,枫林中有片清静的院落,院落里有家药铺。
药铺里住着个白须白发的老人,那老人不知年岁,不问世间事,也不问村中事,却只愿与李星云那般年纪的村中孩童为伴。
那老人便是李星云口中常说的先生。
那老人本就是李星云的启蒙先生。教他为人处世,教他诸子流门,教他精湛医术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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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推开院落的竹门,一阵浓郁而种类参杂的药材味道疯狂而喜悦地涌入鼻中。
李星云已经有一年光景不曾闻到过如此熟悉而浓郁的药材味了,所以当那五味陈杂的药味涌入鼻中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嗅觉被强烈的刺激,然后蹙了蹙眉。
这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的嗅觉确实受到了刺激,但蹙眉却并不是因为无法忍受许多味药材融合之后的味道,他只是觉得奇怪与不解。
“一点红,白芍,杏仁,九香虫,土茯苓,山木蝴蝶,五灵脂,车前子……奇怪,车前子不应该混在这些味道中啊?”
李星云闻出了这些药材。
自然也闻懂了这些药材混在一起熬煮的效用。
正是因为懂,所以才觉得有一丝不解。
李星云站在院落门前沉思了片刻。
那敞开着木门的药铺内却是传来一道声音,是先生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在菩提书院遇到了良师,早已将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尽数抛之脑后了呢。”
李星云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先生已经知晓自己归来,这药炉之味是在考验自己呢。
李星云连忙走到木屋药铺门前,将手中的酒食轻放在了侧身脚下,他正了正衣袍长衫,极为恭敬地见礼说道:“学生李星云,拜见先生。”
李星云才刚刚弯下腰,便被一双枯皱的手突兀而又有力地托住了手臂。
李星云抬起头,看到了先生。
先生很高,与书院庄院长相比起来,甚至还要高上几分。
先生穿一身灰色的旧袍,虽然头发白了,虽然满脸的岁月痕迹,虽然年龄不知几许,却仍然精神矍铄。
先生的眼睛很有力,仿佛能够看透世故看穿星河一样,有着让人沉迷的魔力,即使是在他和蔼地微笑的时候。
先生托起了李星云的手臂,然后后退了半步,捋着胡须上下打量着李星云,片刻后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坏不坏,进步挺快。”
去年秋,李星云离开落秋村的时候,不过是手无寸铁的文弱书生,即使饱读了百家典籍能与八百宗奇才坐而论道,然而当面对危险时依旧只能随手捡起烧火棍傍身。
那时的他不会修行。
而眼前如今的李星云拥有妙道上境的修为,悟得流影之术言出法随,在书院流字门中倍受同门敬仰,而且还被天机阁列入地玄新榜,可谓人间翘楚耀眼之极。与那名满天下的天东八百宗奇才相比也不遑多让!
然而他离开村子才仅仅一年的光景!
从不会修行的书生到如今妙道上境的地玄榜翘楚,李星云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所以先生才说不坏不坏,进步真快!
李星云弯腰拎起了放在身旁的酒食,憨厚的笑了笑:“都是师长们教的好。”
先生闻言微微一怔。
李星云没有说先生教的好,也没有说是菩提书院流字门道师教的好,而是用了个极为有趣的词汇‘师长们’。
先生于心中微微叹息。
心想着果然还是摆脱不了从前立身的那些枷锁,忠于礼忠于诚,却又陷于礼陷于诚。
俗世不比书院,连个简单而又善意的谎话都不会说,这样的李星云踏入了纷乱的尘世该如何生存?
先生接过了李星云手中的酒食,转身进了木屋,没来由地叹息说道:“你已经长大了,凡事有自己的主见与判断。先生已经老了,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教你的了。”
李星云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先生为何会有如此的感慨。
他从先生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苍凉悲怆与责备的味道。
他不明白这种悲怆与苍凉,是感慨于先生自身曾饱经风霜的故事,还是埋怨于自己将要从军的未来生死未知。
李星云想要向先生解释一下自己的决定,哪怕说服不了先生,最起码也要让其安心。
可是他想了诸多辞学从军的理由,却发现最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兵荒马乱的战争之中,谁人敢说能保住性命?
李星云不善说谎。
一瞬间便是沉默了下来。
木屋里的先生转过身看了看站在门口迟迟未进的李星云,忽然想起落秋关今日日落时分招兵截止报名的讯息。
先生罢了罢手:“罢了罢了。你若再不赶去落秋关,怕是要怨恨先生一辈子了。”
先生挥了挥衣袖。
只觉一阵风扑面,然后擦肩而过。
木屋门紧紧地关闭。
李星云转过头望了望那落于院落之中的那阵风。
那阵风化作了一个长长的匣子。
那匣子深深插入了地面。
那像是一个剑匣。
因为李星云感觉到了一股令内心激荡的剑意。
李星云远远地看了看那剑匣,转过身于门前再度作揖长拜。
这一拜,是谢师,也是长别!
第三十一章 剑与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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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木屋门前,李星云抬起了头,看着紧闭的木门,心情莫名地有些沉重。
深叹一声,他转过身欲朝着院落里那剑匣走去,却发现阿狸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落门外,正向着这望来。
李星云背上了剑匣,出了院落。
他双手缓缓关上了院落的竹门,那双眼睛仍有不舍地看了木屋一眼,他转过身向阿狸说道:“走吧。”
阿狸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恍惚,那双清澈而美丽的眼睛还在紧紧盯着木屋,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李星云的声音之后,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走?去哪儿?”
李星云想也没有想便脱口说道:“落秋关。”
阿狸没有说什么,更没有反对李星云的决定。
她默默地跟在李星云的身旁。
她一路无话,心中却一直震撼于那木屋里白发白须的老人留给她的感觉。她试图回想起那位先生的容貌,却发现自己越极力回想,脑海里能够浮现的画面便越模糊,直到最后的一片空白!
阿狸的背后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她脸颊泛着苍白,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
并肩而行的李星云拥有着极为敏锐的神识,他察觉到了阿狸的异常,忍不住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狸心有余悸地瞥了李星云背后的剑匣一眼,发自内心的感慨说道:“你的先生不是普通人。”
李星云理所应当地说道:“先生当然不是普通人!”
在李星云的心里,先生是村中唯一的一位医师,是村中唯一的一位读书人,更是村子里唯一的一位修行者,当属村中第一人!
村中第一人,自然不是普通人!
阿狸淡漠地瞥了李星云一眼,她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一个视先生为一切的书呆子多做解释。
可那剑匣里的剑,却不得不让她再一次的感慨:“你背后的剑匣里,不是一把普通的剑。”
李星云这一次却没有对阿狸的感慨发表任何的意见。
因为他也有这种感觉,很强烈的感觉。
他不知道背后的剑匣里是一把怎样的剑。
不知道此剑的长短,厚度,锋利程度,铸造材料,甚至是连剑名也不知晓。
他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背着这把剑,他可以与元神境界甚至灵窍境界的强者战上一场。
而且还是不一定会输的一场!
……
李星云的十子同袍之中,只有洛长风一人擅使刀,可擅使剑的人却不少。
比如说月氏兄弟,比如说南希寒,沈天心,甚至是江满楼都会使剑。
不过若论起同袍手足之中剑道修为与领悟最高的人,却不是月氏兄弟,南希寒,沈天心,或者江满楼之中的任何人。
因为这些人虽然使剑,但却不是剑修!李星云同样也不是剑修,他是流字门徒!
十子同袍之中有一人是剑修,纯粹的剑修者。
那人是离落!昆仑山剑阁门徒离落!
当初在菩提城天香阁顶,书院内院老生司徒与剑阁弟子周通的一战,导致离落残废了使剑的右臂,一身修为无法施展,相比起君泽玉的遭遇来说,离落残废右臂之后的人生,其实更加悲惨!
他被铁剑门令主周通师兄带回了昆仑山剑阁。
……
与中州帝王盟十三王城毗邻的昆仑山脉共有七十二奇峰,那些奇峰隐藏在山间云雾缭绕之中。夜晚里,七十二峰在星空下连起来其实更像是一座剑阵,普天之下最庞大的剑阵。
昆仑山剑阁以七十二峰之险奇闻名天下,因此剑阁素来也有七十二峰之称。
剑阁号称三万弟子,三万弟子尽在七十二峰。
而离落,使剑的手臂残废的离落,便从那时回到剑阁之后,从此沦为七十二峰里、剑阁三万剑修弟子之中最平凡的一员。
秋夜,繁星高挂。
昆仑山剑阁七十二峰耸入天穹,每逢夜里,其实往往便是这剑阁最接近星空的时候。不过按照剑阁弟子晨习剑晚养气的作息习惯,通常这种时辰,整座奇峰山脉都已经早早地进入了梦中。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剑阁三万弟子,其实很少有人曾认真看过星空下七十二奇峰的模样。
然而很少却并不代表真的没有。
剑阁弟子三万,终归还是有人披星戴月,对剑阁七十二奇峰星空下的模样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比如说离落!
星空下的剑阁沉睡,七十二奇峰沉睡,三万弟子沉睡,离落却没有沉睡。
按照剑阁规矩,右臂残废的他早已经搬到了三十六外峰居住。不是与外峰之中的外门弟子住在一起,而是与外峰之中剑阁奴役们住在一起。
现如今的离落,便就是剑阁三万弟子之中地位最为卑微的奴役,俗称剑奴!
剑奴离落一身粗布衣衫,左手中提着木桶,木桶里装的是洗剑池汇入山溪的溪水。剑阁的规定,洗剑池中池水只供内门弟子使用,而外门弟子洗剑则只能使用剑池汇入山溪之中的溪水。
每逢入夜之后,这些溪水会由外门峰剑奴用木桶搬运,将洗剑房中的小剑池装满,以供次日清晨众外门弟子洗剑专用。
所以离落要在明早破晓,众位师兄起床练剑之前,将这洗剑房中的小剑池装满。
木桶之中的溪水倒入小剑池后,离落疲劳地擦了擦脸颊的汗。
灯烛之光下的那张脸看起来比起一年前在书院的时候更加消瘦与苦涩了许多。
也难怪,一个右手残废不能再使剑的人,终日里只能藏在山石后观看别人练剑,其实本就是一件极其苦涩与折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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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落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这种折磨。
一开始这折磨令他痛苦煎熬!他曾几度在杳无人迹的山间里撕心裂肺的狂吼,发泄内心的苦闷!
他知道独自躲起来自卑是懦夫的行为,可他却无法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懦夫。因为他连一名普通的外门弟子也打不过。
甚至有时,连剑都握不稳!
他是所有外门弟子嘲笑讽刺的对象!甚至连等同身份的剑奴,都开始对他颐指气使!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很不喜欢这样无用的自己!尤其是在想起书院十子同袍在地玄新榜之中的名次之后,他甚至开始憎恨堕落的自己!
所以这一年来,每每在入夜之后,借着给洗剑池装水的机会,他开始默默地学着握剑,拔剑,与出剑。
他右手已废,却还有左手!
他在学左手剑!
第三十二章 离落的剑道
洗剑房中,离落站在洗剑池旁,看着剑池周围那一排排兵兰之上藏于剑鞘之中的长剑,双眼之中泛起了点点精芒。
剑阁四门三堂,离落脚下的外门峰属于铁剑门下。而这些兵兰之上的长剑,都是剑阁外门峰铁剑门外门弟子的佩剑,不过每当入夜之后,这些剑便成了他练习左手剑的工具。
他很熟悉这些剑。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其中一架兵兰旁,伸出左手,抽出了剑鞘之中的长剑。
洗剑房的门,却在这时被突兀的推开。
离落心中一惊。
刚刚抽出长剑的他顺势向着身后一撩,他长剑平举,直指洗剑房门。
他微微转过头,一双眼睛冷漠地望向洗剑房门处。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那是一名身穿外门剑阁服饰的外门弟子,那名弟子一推开房门便感觉到一阵剑风扑面,然后那双眼睛带着惊愕之色看到了手握长剑直指自己,而且透露着杀气的剑奴离落!
“不能使剑的废物!你要做什么?”那名外门弟子见是右手残废的剑奴离落,怒气便不打一处来。
一个身份卑微的洗剑剑奴,竟也妄想着握剑练剑么?将剑阁门规置于何地?
那名外门弟子视线粗略地扫视了剑池周围,他看到那摆放着自己佩剑的兵兰之上剑鞘已空,又见到离落手中握着的竟是自己的佩剑,忍不住怒喝道:“给我将剑放下!”
离落在见到这名外门师兄时,心中本是觉得有些不妙。
想着自己暗中偷偷习剑的事情怕是隐瞒不住,若是传到门主或者长老的耳中,一番刑罚免不了了。
这是他心惊之余的第一个念头。
可是很快地,当这名外门师兄唤他‘不能使剑的废物’时,他的这个念头便瞬间消失了。
他很不喜欢这种称呼。
即使沦为剑阁铁剑门外门剑奴之后,这种称呼伴随着他整整一年光景,他还是习惯不了被冠以废物的名头!
他本来没有打算做什么。
这举剑直指的姿势,不过是他下意识察觉到危险的反应而已。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想要做些什么。
迫不及待而且不计一切后果地想要做些什么。
他左手紧握着剑,向着那名外门弟子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眼睛透露着无情。
他的神色带着嘲讽与冰冷。
“你……你要做什么?”第一次见到离落这阴森而可怖的表情,那名外门弟子不由得心生些许胆怯。他连忙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洗剑房门外,指着离落喝道。
“不想做什么!”离落忽然笑道,“只是想让师兄看看,我这不能握剑的废物,到底能否使剑杀人!”
那名外门弟子惊惧:“你,你要杀……”
这名外门弟子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
因为离落没有给他机会。
他用剑,用左手剑在那名外门弟子的脖子上抹出了一道血痕。
他将剑随手一扔,但见那剑飞入了洗剑房兵兰之上的剑鞘之内,外门弟子双手死死地捂着脖子,凸起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离落的身影,指缝间鲜血溅射,然后倒了下去!
离落返回洗剑房找到了木桶,然后提着木桶轻轻掩上了房门。
他背起那名外门弟子的尸体,星空下沿着山路下山。
他走到一处植被浓郁的悬崖前,将那具尸体丢了下去。
他杀了人!
一名寻常的外门弟子!
他右手残废沦为剑奴,终归不是寻常外门弟子可比。
他拥有着妙道境界的修为,他的境界修为并不会随着右手残废而散去,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也是这一整年以来,铁剑门外门弟子呈口舌之快羞辱离落而却不敢真正动手的原因。
至于离落,之所以忍受这种嘲讽与羞辱如此之久,也是他无可奈何。
他是剑阁弟子。
他很清楚剑阁严苛的门规。
杀死一名普通的外门弟子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却无法让他继续留在剑阁习剑。
昆仑山七十二峰是天下剑道圣地,他不想离开剑阁,哪怕只是做一名连外门弟子也不如的洗剑剑奴。
所以他忍受了一整年的羞辱。
今夜却愤怒之下杀了人。
在那一剑挥出之后,似乎先前所有的隐忍都随着这一剑付之一炬,本该觉得功亏一篑甚至懊悔的他,杀人之后却显得异常平静。
不仅仅是平静,离落还觉得内心舒畅之极。
或许在别人眼中看来,杀同门之后的他还会产生这种感觉,离落一定是疯了。
但他知道自己没疯。
他很清醒自己做了些什么,并且很庆幸自己如此做了。
因为那一剑挥出之后,离落斩断了心中一直逾越不了的魔障,然后水到渠成凝聚出了元神。
他破境元神!
他同样悟出了道!属于自己的剑道!
隐而不发不是剑道!畏首畏尾不是剑道!藕断丝连同样不是剑道!
真正的剑道,是无惧于一切的当断则断!
人不容我,我自一剑斩之!天不生我,我自一剑斩之!
离落知道,他的剑道已成,他已经不需要再留在剑阁!
星夜下,他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外门峰中一处单调而简陋的奴役房。
收拾了些许衣物,他决定下山,离开剑阁!
他没有想好自己下山之后应该去哪儿,天下之大由南方绝云岭至北海日不落墓园,由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到天东七州八百宗,南北西东辽阔无边无疆无界,何愁没有他离落的去处!
他这般想着。
最终却发现,自己竟下不了山!
背上包袱之后,他刚刚掩上了房门,却发现自己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一种气息,一种故意让他察觉的气息。
离落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毅然转过了身,他看到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身影是一名老道,邋遢而又瘦骨嶙峋的老道。那老道身旁站着一位赤红发却双眼空洞无神的年轻人,那名年轻人背着一柄火红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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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落所感受到的气息,来自于那名老道。
而那背负着火红长剑的赤发年轻人,却更像是一具傀儡,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气息波动。
看到这二人之后,离落不再皱眉。
因为他认识这二人。
那老道名为易行川,是书院里被庄院长收留的疯老道易行川。
那年轻的男子则更加熟悉,剑阁四门三堂之中铜剑门铜剑令主柳烧天,与书院皇甫毅齐名的燎原剑柳烧天。
“你的剑呢?”离落转过身后,易行川看着除了包袱之外双手空空的离落,略显得不满说道。
第三十三章 剑二十四
离落抬起头望了望星空。
星空之中有一条望不到边际的银河。
那是约莫半年前,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出现在星空之中的银河。
他很清楚的记得当那条银河突兀地出现在星空之中时,整座昆仑山七十二峰所受到的无法言喻的震动!
那条切开星空彼岸的银河来自于某人的一剑!
某人抬手一瞬,一剑划出了一条银河!
对于整个天下来说,无论是星空里的银河还是划出银河的剑亦或者人,早已不是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可是对整个天下来说,却没有人知道那夜于菩提书院斩出这惊天一剑的人消失之后的踪迹。
没有人能够掌握得到一名圣人的踪迹。
天机阁天机老人也不行!
离落从未曾想过,菩提书院放榜时,那位曾与自己在天香阁里喝过酒的疯癫老道,竟会是剑阁老祖之徒,竟会是掌门摘星老人的师弟。
他更未曾想过,那种修为境界已达圣人级别的至强者,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易行川或者说观星客就在离落的面前,而且还问了一个问题。
“没有趁手的剑,倒不如不用剑。”离落压抑着内心的震荡,强作镇定说道。
他看了看柳烧天一眼。
当初凝聚出元神之后的柳烧天意气风发地找到了书院,在八百宗论道之际要与皇甫毅争个高下长短。可还未曾有出手的机会,便被揭开封印的观星客吞了元神,变成了如今这副不知生死傀儡的模样。
而离落也是在杀掉那名外门弟子之时才凝聚元神,破境进入元神境界。面对这么一尊至高无上却不明所以吞人元神的圣人,离落又岂能平静!
“你似乎在恐惧?”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逃得过圣人的观察,离落的恐惧自然也不例外。
观星客捋了捋胡须说道。
“是敬畏!不是恐惧!”离落否认说道。
“哦?你倒是说说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敬畏不见得会在师叔祖吞噬我元神的时候等死,恐惧却只有等死!”
“你唤我师叔祖?”
“观星老人与摘星老人同出老祖门下,按照辈分来说,我唤你声师叔祖也不为过。”
“呵呵呵……”观星客忽然笑道,“原来你是在恐惧本座吞你元神。”
“师叔祖身边的傀儡是我剑阁弟子柳师兄,如今的地玄新榜榜首。他如今的模样,可并不像元神附体。”离落说道。
“本座确实亏欠于他!”观星客说道,“说起来,如若不是他的燎原之火助了本座一臂之力,真正的观星客也不会重回到这世间。”
“所以这就是师叔祖对待柳师兄报答的态度?”离落挑了挑眉。
“你说错了。”观星客摇了摇头。
“哪里错了?”离落说道。
“其一,燎原之火虽然助了本座冲破封印,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效用。没有燎原之火与他的元神,本座冲破封印也只是早与晚的问题。其二,柳上原虽无元神,可他现如今的实力绝对要在书院小儿皇甫毅之上。哪怕是当今剑阁铜剑门门主遇上了他,也要忌惮三分!这种云泥般的实力差距,不算报答么?”观星客辩解说道。
“我很庆幸不是我的元神助了师叔祖一臂之力。”离落说道。
“那么你是不愿拥有这般实力了?”观星客说道。
“一具没有痛楚没有七情六欲的傀儡,哪怕足以比肩人世间的圣人,于我而言也不会有任何的吸引。”离落目光坚定地说道。
他很清楚与这位观星客彻底失去谈判的筹码,结局会是怎样。
在圣人的面前,别说他只有元神境界的修为,就是换做菩提书院院长大人,也改变不了注定的结局。
此余生尽,他心中虽有万般的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你在决心求死?”观星客说道。
离落沉默。
刚破境进入元神境界的他,毋庸置疑实力已经在地玄新榜之上。换句话说,无论是菩提书院的十子同袍还是天东八百宗那些自诩的三代奇才,在他的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他离落才是名副其实的天骄!
他领悟了自己的剑道,他精彩与辉煌的人生才踏上征程。
未来似乎在向着他招手,然而他还没有迈出半步,一切便又突兀地宣告结束。
他觉得今夜,无情天和他开了个玩笑。
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离落苦笑:“我似乎别无他选。”
除了认命之外,除了变成一具唯命是从的剑傀之外,他真的别无他选。
离落几近绝望。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想在临死之前燃烧自己的修为,哪怕伤不了眼前人分毫也要穷尽生命之光与元神之火。
他的气息逐渐升腾,一道道金黄色的元神之力缭绕在他周身。
他长发飞舞,他紧紧地握了握拳,眼中充斥着死亡般的灰暗之色。
他打算拼命。
然而却听到观星客再度开了口:“其实,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离落有些惊讶地望着观星客。
虽然心中极为的不解观星客今夜的出现究竟意欲何为,可他隐隐觉得这句话不像是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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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欺骗元神境界的凡夫俗子?这是天方夜谭!
如果真的另有目的,那么他的另一个选择会是什么?
离落周身的元神之力渐渐地黯淡了下来,他那攀升的气息也是缓缓趋于稳定,他松开了紧握的手。
观星客伸出了手。
枯皱如柴的手掌之中闪现而出一把剑。
一把通体冰凉,寒光隐隐如月的长剑。
离落看到那剑的第一眼,脑海中便涌现而出一副副挥抹不去的画面。
那些画面尽是剑招!伴随着这剑共生的玄妙剑招!
那些剑招犹如烙印在离落的元神之上,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忘却不了。
他甚至刹那间沉浸在了其中。
离落惊慌地摇了摇头。
他试图让自己清醒。
他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他心有余悸地看着观星客手中那把剑。
他发现那长剑剑鞘之上刻着四个字眼。
那应该是此剑的名字。
“剑二十四!”
他确认这就是此剑之名。
因为他听过此剑之名。
天机阁所铸神兵榜之上有两把及其特殊的剑,传闻那两剑的共通之性在于与生俱来的两部完整的玄奥剑法。
剑随剑法而生,剑法应剑而用。
如今在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手中的雪霁,神兵榜排名二十一位次的雪霁,便是其中一剑。
另一剑就在眼前。
剑二十四,于神兵榜中排行二十四。
它是一把剑,也是一部剑法。
剑名二十四,同样剑招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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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还有多久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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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剑二十四。”
观星客乃剑阁老祖之徒。
当今天下论剑道修为可以说无人能出其右,即便是剑阁掌门摘星老人也不见得在其之上。作为剑道之祖,他很清楚一柄合适的剑对于一名剑客来说是多么重要。
离落看着这柄剑,心中极为不解。
观星客捋了捋胡须说道:“拿起这把剑,从此你便是我观星客入门之徒!”
入门之徒!
离落闻言心中震撼!神色之上带着不可思议。
就在几息之前,他还在准备燃烧修为与圣人境界的观星客拼死一搏,然而一转眼,自己却要被收作圣人门徒?
离落内心汹涌:“我想知道为何。”
剑阁老祖陨落之后,摘星客与观星客师兄弟之间为争夺掌门之位而兄弟相残。最终摘星客接替了剑阁七十二奇峰,而师弟观星客被打入封印疯癫无数年。
离落想着,如果这些传闻属实的话,观星客的归来之寓意则就不言而喻了。那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剑阁将再度划分两派,上演两派之争。
而眼前的这把剑,便是意味着自己的选边。
在摘星老人与观星老人之间选边而站。
他并不畏惧选边,同样也不畏惧与摘星老人执掌的剑阁对立。
事实上离落沦为剑奴的这一年之间,对于师门剑阁,他已然死心。他痴迷于剑道,在领悟剑道之后,越发觉得真正的剑阁不该是如今的这副模样。
他很疯狂,他曾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用自己的双手,让剑阁七十二峰换一片青天。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哪怕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完成。
因为摘星老人圣人境界的修为不可战胜。天下之大,却无人能在剑道修为之上与其比肩而论。
他以前只是疯狂的想想而已。
但现在看来,命运似乎在眷顾着他,在向着他招手。
他不想死,也不愿沦为傀儡,他已经很清楚自己的选择了。
不过却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选中了自己!
“或许,因为我们之间曾喝过酒。”
观星客的解释似乎有些勉强,勉强地不具有任何说服力。
然而离落偏偏却信了。
就因为此言出自圣人之口。
离落并不傻。
他很清楚圣人与蝼蚁之间没有存在谎言的必要,同样也没有存在任何借口的必要。因为无论是谎言还是借口,都是对圣人的一种侮辱。
离落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不再提心吊胆。
他接过剑二十四,双膝跪在了观星客面前,伏地叩首:“离落拜见师尊。”
……
江满楼很郁闷。
他明明并不懂棋,却总是逃脱不了书院那位道宗大人的魔爪,这入冬以来,已经是第十三个夜晚被皇甫毅破门而入,然后将其强扯着极为粗鲁地带到这菩提树下下露天棋了。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虐待儿童,摧残书院花朵的生活。
有那么几次差些在菩提树下暴走掀棋,如果不是考虑到对面坐着的老者是书院第二信仰,是不惜费尽修为也要震慑天东为洛长风复仇的道宗大人,他可真的要掀棋骂天了。
江满楼这般想着。
心不甘情不愿地捏了一颗黑子然后不假思索地落下。
他悻悻地偷瞥了无相道宗身旁的皇甫毅一眼,然后如释重负的擦了擦脸颊的冷汗,心想着好在这位师叔祖没有看懂人心的本领,否则就凭着自己那些内心活动,指不定下完棋后被摧残成什么模样呢。
修为尽废骨瘦如柴的无相道宗看着江满楼落子的位置,声音带着沙哑地笑道:“连下了十三日的棋,你这棋艺丝毫没有见长啊。”
江满楼翻了翻白眼。
心想着我这棋艺还有机会见长?
自从李星云那些不负责任的家伙离开书院之后,我白日里独自一人在明镜台忙着应付那些觊觎第三座明镜台席位而前来挑战的书院六字门生,入夜之后又被您不分青红皂白地拉到这菩提树下下棋……本少爷已经十几天没有充足的睡眠了!哪里又有时间学棋?
抱怨归抱怨,江满楼还是知晓分寸的。
他略显尴尬的笑了笑:“是道宗大人您的棋艺高超,学生望尘莫及。”
无相道宗笑道:“这是真心话?”
江满楼举手发誓:“绝对真心话,否则……额,天打雷劈。”
星空里响起一阵云雷。
江满楼心中一惊。
缩起了脖子,怯怯地望了望星空。
无相道宗笑着说道:“不错不错,还知道哄我开心,比你那江家老爷子强多了。”
江满楼讶异:“道宗识得老太爷?”
无相道宗露出些许缅怀之色:“岂止是识得,如你这般大小的时候,我们还打过架呢。”
江满楼自幼被江家老太爷子带大。
说起来,与父母之间的感情甚至不如与老太爷的感情来的重些。
一听到无相道宗与自家老太爷子乃是旧相识,江满楼顿时来了兴趣:“道宗大人与我家老太爷子年轻的时候,到底谁强一些?”
无相道宗得意地说道:“那个一身铜臭味的家伙,只知道闭门研究各种神兵利器,那里是本宗的对手。”
江满楼挑了挑眉,有些黯然:“也是。老爷子沉醉于术字门道,对修行的事情,才不会上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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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自家老太爷,江满楼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沉重的问题。
他咽了咽唾沫,看着盘膝坐在对面的枯瘦老者,欲言又止。
无相道宗执子而落:“有话就直说。”
江满楼又再偷瞄了皇甫毅一眼,终于没再理会皇甫毅冰冷的目光,他鼓足了勇气小声说道:“道宗大人您的伤……”
无相道宗深陷的眼睛一直盯着棋盘,发现落子有误之后,直接捡起了那颗白子又再悔棋而落,丝毫没有觉得影响不好地笑道:“好不了喽。”
江满楼哽咽。
书院里曾于忘情川俯瞰天下的第二信仰,弘扬六字门中道的道宗大人就要陨落了吗?
他眼眶之中含着泪水:“那您,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无相道宗微微一怔。
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会如此直接。
他抬起头望了望三千菩提树上闪闪发光的菩提子,颇为感慨地说道:“一年吧。怎么也要亲眼看着我那徒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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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借一年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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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道宗只有一年的寿命。
他的眼睛痴望着耸入云霄的三千菩提树,菩提子的星光照亮他苍老枯皱的脸,依稀能看到那眼角的泪光。
活了上千岁月,司空见惯了生死无常与天道循环,无相道宗自然不会看不透生死,同样也不会触情生情在小辈面前感慨的流泪。
如今的他只是一位平凡的老人。
试想一下,一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平凡老人,活了上千载的岁月,该剩下一副怎样的身躯!
骨如风沙肉枯死,那身躯应该已经将要风化了吧!
无相道宗眼中的泪光,只是寒风入眼而已。
他的眼睛本就不再清澈,本就一片浑浊!
他说自己还有一年的寿命,在这菩提树下,说给徒儿皇甫毅听,说给故人之后江满楼听。
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一年的寿命不是说给任何人听的,他痴望着三千菩提树,他只是在祈祷而已。
向三千菩提树祈祷,祈祷自己还能拥有一年的余生光景。
他不信天,也不信命。
书院的第一信仰,又何尝不是他的信仰。
他只信仰三千菩提树。
他知道三千菩提子是老师留在书院的眼睛。
他向老师祈祷,再借一年余生!
……
菩提树下,无论是江满楼还是皇甫毅,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对于能活百千岁的修行者来说,一年光景太过于短暂。就像是忘情川里昏睡的洛长风,自受伤之日起一直到今天,也足足睡了一年。
弹指一瞬间!
江满楼端起了一盏茶,用手遮挡着送入了嘴边,茶尚未饮,便有眼角泪珠滴落杯中。
江满楼遮得很严实。
他不动声色地将混着眼泪的茶灌到了腹中。
江满楼放下茶盏,忽然又想到一些事情连忙说道:“长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有法可治,那您的伤……”
无相道宗收回了痴望的目光,微微笑道:“有伤自然可治,但若是无伤,又如何治呢?”
江满楼一脸的茫然与迷惑,他实在理解不了这般哑谜:“怎么又是无伤?”
无相道宗解释说道:“我修为尽废,现在不过是活了千载岁月的老家伙。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年龄已经超越了天道循环的极限。所以我的致命伤,不是伤,而是时间!寿终与腐朽的时间!”
江满楼依旧有些不相信:“难道真的无法可治么?传闻五百年前,钧天图在魔门一役之中分作七份,其中就有无上医书神农百草图。难道就连神农百草图也束手无策吗?”
无相道宗笑道:“你这小家伙,知道的还真不少。”
江满楼尴尬地笑了笑。
无相道宗接着说道:“与天道轮回时间对抗,单凭一部神农百草图也是无济于事。古往今来神引境界的修行者不乏,然而无论是正直盛年的帝御天,还是窥测天机的莫道,亦或是昆仑巅摘星的老人,都没有真正打破天道成为不朽。即便是那位古今第一强者天九刃前辈,也逃脱不了天道的轮回。”
江满楼想起一则秘闻:“传闻不是说,集齐七部图录再现钧天图,可助神引境圣人突破天道,登临周天,成为不朽吗?”
无相道宗诧异地看了江满楼一眼:“万载岁月以来,除了天九刃前辈率领天下对抗异界侵略的那一场灭世之战外,完整的钧天图只在五百年前两界山魔门出现过一次。而且自那之后,七部图录下落不明。那可是令整个天下都会觊觎的至尊之物,若要集齐七部图录,谈何容易!”
江满楼说道:“长风的身上……”
他及时制止了自己的冲动。
百里长风就是洛翎之子洛长风,对于菩提树下的三人而言已不是秘密。
洛长风身怀社稷山河图,自然也瞒不了他们。
只不过这件事影响深远,江满楼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轻易提及。
江满楼的欲言又止,菩提树下又是一阵沉默。
却没想到无相道宗率先打破了这种沉默,他轻声叹道:“其实……这也是我找你正想说的事情。”
无相道宗想要与当今天下号称第一世家少的江满楼聊一聊天。
他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借口。
便是每逢夜里,让皇甫毅冲到那院落,然后把江满楼揪到此处,与他下棋聊天。
他们接连下了十三日的棋,无相道宗却闭口不谈任何事。
一直到今天。
无相道宗对所要观察的故人之后,终于有了些了解,终于放得了心。
江满楼闻言,内心其实是一阵崩溃。
他觉得自己真是活得不容易,而且真心累!
顶着天下第一世家恶少的名头没唬住别人,结果却唬住了菩提书院叱咤风云的道宗大人!以至于让这位孤身闯天东震慑八百宗的道宗大人观察了自己十三日,才敢掏心掏肺地言归正传!
江满楼觉得自己很失败!
无相道宗说道:“你可知,医治长风伤势的起死回生之法,出自谁手?”
江满楼一脸无辜的摇了摇头。
他也曾在书院里到处打听过,只知道那一晚,有人曾送一封书简到了庄院长手中。具体那位神秘人是谁,可就不得而知了。
无相道宗说道:“那人来自中州,掌管着天机阁。”
江满楼心中震撼!
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说道:“当今天机阁主,莫七难?”
无相道宗摇了摇头:“我是说,真正掌管天机阁的人。”
“该不会是……天机老人莫道莫天机?”
“就是他!”
“他怎么会想起来救长风?他们素未相识啊!”江满楼实在想不通,他又挥了挥手,看着无相道宗说道,“等等……天机老人又怎会知道长风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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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问题的关键之处,一旁沉默不语的皇甫毅皱了皱眉。
事情,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如此简单!
无相道宗看着江满楼,带着满意之色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是天机了。”
这世上有能够推测天机算演天机之人。
那人不是精通天心算的沈天心,那人乃是天机阁的天机老人。
只是悲哀的是,有人算天机,却无人算得天机老人的天机!
江满楼一脸的震撼。
他一直都知道,但凡牵扯到社稷山河图,事情便远远不会像所见到的那么简单。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所以为的简单与复杂,他所看到的简单与复杂,并不是全部的真相,只不过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一直到这一刻,江满楼才恍然大悟。
为何当年得到钧天图盛极一时的魔门旦夕倾覆,为何夺得残图社稷山河图的洛翎会惨遭灭门……原来令天下觊觎之物,真的会令整个天下动荡!
而真正的天下,从来都不是什么天阙地玄,十天显圣的天下!
真正的天下,是圣人博弈尸骨如山的天下!
(PS:又是一年高考季,不管看钧天图的有木有将要上战场的高三党,楼兰还是要祝高三党学子们金榜题名,211,985,都到碗里来。)
第三十六章 乱世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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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猜得透天机老人出现在菩提书院的用意。
江满楼与皇甫毅猜不透,无相道宗同样也猜不透。
又或许,只是他不愿意去猜测。
因为无论天机老人所谋为何,他的徒儿终归是从幽冥界鬼门关捡得了一命。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江满楼沉默许久,忽又抬起头望着无相道宗:“其实,我还有一个疑问。”
无相道宗既然打算与这故人之后畅聊一番,便不想再有任何隐瞒。
毕竟,对于江满楼,他还有所求之事,身后之事!
“雪夜入天东,您……真的考虑周全了吗?”江满楼终于说出了积压于心中已久的疑问。
他相信这个疑问不仅仅对他来说如鲠在喉。
他相信书院所有学生的心里,都悬着这个疑问。
就像是架在脖子上的刀!
为了自己的徒儿,不惜孤身一人闯入大燕帝国白楼门,重伤帝国尊皇燕白楼。而后雪夜入天东,力战经天十二星,降服雷泽神兽,逼得天东神像显圣出手,最终依旧以无上佛莲手段将天东八百宗封宗!就此而与世隔绝!
无相道宗那一夜的事迹,无论是在当下还是传之后世,都无疑会成为无数人追捧赞颂的佳话与传奇。
可是,正如同江满楼所问,道宗大人在下山之前,真的思虑周全了吗?又或者说,雪夜入天东将八百宗封宗,只是一时之怒?
皇甫毅也很想知道老师所想。
迫于天机老人所述救治师弟伤势之法,需用到三十六字莲生诀之中的三十五瓣莲花。皇甫毅自然也知道,救治师弟之后,这世间便再也不会有莲生诀,甚至川字门道,也会自此之后于书院没落。
那么在莲生诀消失世间之前,能够发挥其最大威力震慑天东八百宗与大燕帝国,让其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敢轻举妄动师弟与社稷山河图。
这本是最合理而且最具价值的用途。
然而,老师难道就真的没有思及过后果吗?
天东神像乃是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圣人之一。
以老师巅峰时期的修为尚且不见得能够将其战胜,又何谈在受了魔惩天之伤之后镇压经天十二星与天东神像?
天东封宗毕竟只是权益之法。
而老师如今也已经修为尽废。
若有朝一日,天东八百宗打破屠刀与佛莲世界的封印而卷土重来,届时的书院又该如何应对这洪水猛兽呢?
皇甫毅数次想着,老师是不是过于冲动了!
无相道宗叹了声气,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说道:“我本不愿提及此事。但想着毕竟牵扯到书院存亡……也罢,就与你二人说说。”
皇甫毅搀扶着无相道宗起身。
江满楼也随之起身,默默地跟在身后。
只听无相道宗说道:“这世间人,无论是否修行六字门道,与生俱来都会有一场命中之劫,这是谁也无法逃脱的天命。”
“此应劫之数充满着无法预估的变化,劫难可大可小,劫期可近可远。此劫可以在无垢境界应劫,可在入魄境界应劫,也可在冲慧,妙道,元神,灵窍,化劫应劫。”
“虽说应劫之期无律可循,可若是化劫境之前劫数未至,那便意味着当你突破化劫境时,便多了一种选择。”
虽说无相道宗所述只是些简单的修行方向,无论长幼男女,修行六字门道中人皆知的道理,可江满楼依旧听得很仔细。
他知道若是修行之人命中劫数在化劫境之前尚未曾至,那么当其修为达到化劫境时,便可选择应劫或化劫。
应劫与化劫是两种不同修道的方向。
应劫不代表着死,化劫也并不代表着生。
只是相对来说,应劫极具危险,而化劫若是成功则此生安然无虞。
无相道宗接着说道:“道之初里所记载的这些基础理念,乃是经过时间洗练与大浪淘沙才凝聚而出的人类智慧结晶。可世人却不知,这部道之初典藏所记载的劫难其实并不完整!”
搀扶着无相道宗的皇甫毅动了动容。
另一侧的江满楼也是觉得极为诧异。
道之初典藏里记载的,乃是修行总纲与理念,可以说是黑暗里指引修行者的明灯。无数年来,无数修行者的修行之路都是按照此典藏的指引而行。可以说道之初典藏不仅仅是人类智慧的产物,而且同样经受了无数实践的证明。
笔趣阁
如今无相道宗却说不完整!
江满楼觉得自己对世界的认知极有可能会在今晚被彻底颠覆。
毕竟这世上,有几人能够神引称圣,又有几人有机会听圣人说道。
要知道圣人眼中的世间与寻常修行者来说有着天差地别,而这种天壤之别,是寻常人一生甚至都无法企及的天地辛密。
江满楼内心颇为震撼地问道:“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种劫难?”
无相道宗点了点头:“我们常言之劫,其实都只是修行者的命中劫!这天下,还有一种劫难并没有被记载于道之初的典籍之上。”
“此劫,只存在于神引境圣人对天机的认知里。”
“此劫,我们称作乱世劫!”
乱世劫!
这三个字眼犹如突兀雷鸣,震得江满楼与皇甫毅二人脑海中嗡鸣不断。
两个小辈彼此相视,眼神之中写满了震撼与惧色。
在此之前,他们相信这世上每人都会与生俱来一场劫难,此劫名为命中劫。而修道便就是增强自己与命运对抗的筹码。
这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最基本的认知。
然而就在方才,无相道宗粗略的用几句话便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命中劫之外,还有一种劫难,乃是乱世劫!”
江满楼口中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
心中出现了许多疑问。
何为乱世劫?
乱世劫期时哪年哪月?
乱世劫需要何人应劫?
无相道宗看着震撼的两名小辈,叹息了声继续说道:“世人皆说天道无情,却不知天道亦有常!这有常的说法就来自于逢万年便复现的乱世劫。”
江满楼问道:“乱世劫,逢万年便会重现人间吗?”
无相道宗点了点头:“可记得距今约莫万载光阴的那一场灭世之战?”
江满楼沉默不语。
皇甫毅一直沉默不语。
万载之前的灭世之战,乃是由异界侵略者打破了天西镜中缘世界的空间界壁,导致天西世界支离破碎,无数异界之军大举入侵此间天下而因此引发至强者天九刃率领古老六部落与世间强者组成联盟大军,举世驱敌的一场灭世之战!
那一战虽然胜利,可这天下也是因此而一片狼藉!
“难道万年前那一场灭世之战的真相,并不是世间传闻的异界侵略,而是这天下……应了一次乱世之劫?”
第三十七章 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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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毅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
这种心情就仿佛……你看了将近二十年的美丽星空与皎月月色,然后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无论是星空还是皎月,都只不过是浩瀚宇宙之中渺小到可忽略不计的无名尘粒一样。
江满楼同样无法形容此刻心情。
因为如果有人跑来告诉他,某天晚上在天香阁里和他一起承欢床笫覆雨翻云的小娘皮是名男子,他一定会直接将那人割了,还得骂上几句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方才解恨。
对于无相道宗,他自然是不敢这么做的。
因为他……相信道宗所言属实。
就如同离落相信观星客一样。
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都知道圣人从没有说谎骗人的必要。
何况这谎言不是说给江满楼一人听,皇甫毅也在默默地聆听。
江满楼震撼之余又想到一个问题。
一个必须要追问到底的问题,如果不弄清楚这个疑问的答案,他觉得未来的自己会死不瞑目!
“万年前的那次举世驱敌之战若真是应了万载复现的乱世劫,那岂不是说,不出几年,这天下又将复现乱世之殇?”
江满楼并没有觉得任何兴奋。
相反他觉得很命苦。
他在抱怨着自己,怎么就如此没有眼力见,偏要生在这乱世之时?在刀剑林里享受温柔乡……这种情景可是他一辈子也不愿品尝的经历!
无相道宗没有理会江满楼与皇甫毅的心情,继续说道:“当这天下乱世劫期将近之时,都会有应劫之人应天而生,我们称这种人为天命之人。换句话说,天命之人便是打开乱世劫的关键所在!”
江满楼的神色有些茫然。
那是惊愕至极乃至神色僵硬的茫然。
实则那茫然之下隐藏着的是汹涌澎湃的内心。
自小到大,他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容貌特别英俊,脑袋特别聪慧,修为天赋极高甚至特别不符合常理,家族还特别有钱。
他没有夸张到认为自己是什么救世英雄,但最起码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吧?
不然家里要那么多金山银山何用?
所以自小到大,他一直秉承着散尽千金的理念,毫不吝啬的烧银子,就是希望有一天亲眼目睹千金散尽是否还复来!
然而令他苦恼的是,即便他如何挥霍挥金如土,家族里那堆堆金山银山始终没有任何进展与变化!
对,也就是俗称的花不完!
江满楼许多时候都在苦恼,都说苍天无情,可蒙苍天垂怜,对自己却特别眷顾!
他很不解!
一直到现在,一直到方才!
无相道宗提到应劫而生的天命之人!江满楼如获恩赦醍醐灌顶!
他有些口吃地说道:“您说的……天命之人,不会、不会是我吧?”
江满楼这般想着。
如果自己不是天命之人,您又为何要与我说这些无关的……破事呢?不过转念一想,天命之人倒是比天下第一世家少这个头衔威凜多了!
他觉得满意!可以勉强接受!
江满楼话声刚落,皇甫毅诧异地转过头,一脸迷惑地看着江满楼。当然这种迷惑的神色在江满楼眼里,是一种嫉妒。
江满楼觉得皇甫毅在嫉妒自己受苍天庇佑。
无相道宗也是忽然转过头,不过不是带着迷惑的神色,而是淡漠。
无相道宗淡漠地说道:“想多了!”
“额……”江满楼的神色再度僵硬,为了打破这种僵硬,他尴尬的挠了挠脑袋。
无相道宗继续说道:“关于应劫而生的天命之人真正的身份,这世间并无任何征兆预示。不过,当修行者的修行境界进入神引位列圣人,便可愧天机一角,倒是有些几率能够推算出天命之人谁属的可能性。”
无相道宗已将话挑明。
有关天命之人真正的身份,虽然还未曾揭晓,可也有迹可循。
因为神引境圣人或许能看破其中天机。
不过江满楼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他觉得道宗说了许多颠覆认知的辛密,却遗漏了此次谈话的关键:“只是,乱世劫与天命之人,与道宗大人您雪夜入天东,有何关联?”
皇甫毅也在好奇。
究竟老师雪夜入天东与乱世劫乃至天命之人之间,存在着何种因果循环?而这些因果循环,又为何要说与江满楼这位纨绔世家子弟知晓?
无相道宗停下了脚步,在皇甫毅的搀扶下,轻轻转过了身,面对着江满楼:“我的老师于破境神引称圣之后便看到了乱世劫的冰山一角,他推测那是乱世之始的景象。”
江满楼正欲开口,却被一直沉默不语的皇甫毅抢了先:“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无相道宗说道:“书院血灾!乱世之劫起于书院血灾!”
四个字眼如同雷鸣震慑心神!无论是皇甫毅还是江满楼都顷刻间愣在了原地!
这句话很冷!冷得让两位后辈觉得心寒!冷得让周围的温度骤降!然后星空下悄然飘起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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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四十年冬!惊落于菩提书院的第一场雪!
雪花飞舞,落于桃林间,落于三千菩提树上,落于三千菩提树下那人走茶凉的棋盘之上。
“所以雪夜入天东,除了震慑经天十二星之外,也是为了应劫,应乱世之劫……”
廊间的无相道宗与两位晚辈静默地看着漫天雪下的菩提书院,静默地感受着天地间的寒冷!
不知为何,江满楼竟觉得有些怨悔!
他在书院一年。
去年的冬天下了整整一季的雪。
他却从未曾认真观赏过雪中的书院!
他默默地跑了出去,没有带着伞。
顶着风,冒着雪,他雪中看书院。
……
大燕四十年冬的这一场雪落的很疾,以至于整个冬季都浸没在这一场雪中。
雪中的天东战乱不止。东胜州的忽然兵动让大燕帝国在对阵星云州时,开始腹背受敌。
雪中的天南有凰鸟飞过。一只形比如山的金身凤凰飞掠过绝云岭的高山,南下而寻弟。
雪中的天西有行僧入世。有位受六戒的行脚僧持金台莲花翻山越岭,一路传教而来。
雪中的杀戮从未停止。帝王盟传来帝令,月氏兄弟带着离阳幡又再四处屠杀平民。
雪中的魔门却出奇地平静。因为魔门之主为了医治身疾,悄然入了中州。
这一场雪很疾,以至于雪晴后,便是初春,大燕帝国四十一年的初春。
初春响惊雷!
惊雷惊醒了梦中人!
忘情川小院落中一间普通的屋舍之中,床榻之上那支续魂香终于燃烬。
于是躺在床榻之上的洛长风,疲惫之极虚弱之极的睁开了双眼!
(PS:头昏脑涨啊,睡了一年多,睡神有没有。本书正版在纵横,喜欢的朋友希望能来支持,感激不尽。)
第三十八章 师与徒
(PS:本书正版在纵横,喜欢的朋友希望能来支持。)
洛长风昏死了一年有余。
所以当他睁开双眼的刹那,他的眼睛,他新生的眼睛是无法视物的。
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
与昏死时不同的是,这种漆黑不是五感全无,而是漆黑得带有一种冰冷锐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的眼睛觉得极为疼痛,所以他睁开双眼后,便又再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他在尝试着让眼睛习惯周围房间里的冰冷光线。
洛长风知道,无论眼睛是何感觉,对于他来说,都是值得欣喜的事情。
因为有感觉总是好的!这世上除了柳烧天那样的傀儡之外,只有死人才没有任何感觉。
他知道自己真的活了过来!
起死回生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他躺在床榻上,感受着几乎已经生锈的四肢与身体上传来的疲惫,感受着新鲜的血液流过灵穴气脉,感受着内脏的呼吸与跳动。
他的双手缓缓握了握拳,虽没有什么力道,却还是五指并拢握了起来。
在床榻之上约莫躺了半个时辰适应,洛长风终于真正的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光线。
这是在他自己的房间。
他扶着床沿费力地坐了起来,胸口之处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洛长风额头顿时冒出了许多冷汗。他皱起了眉,面带痛苦,掌心轻轻贴到了胸口之处!
那是心脏的位置。
他的手贴在心脏之上。
他感受到了心脏的跳动与……剧痛之中一丝熟悉的温暖。
“雪儿……”
洛长风口中喃喃地唤起了一个名字,雪儿的名字。
雪儿此时此刻远在大燕帝国白楼门的香岚殿凝雪阁。
凝雪阁前的她手中握着瓜瓢,瓜瓢里有清湛的水。
她在给雪兰施水。
心口处莫名传来一阵绞痛,手中的瓜瓢丢落,雪儿顿时捂住了那随呼吸而起伏的胸口,身体踉跄险些摔倒。
她扶着木栏。
她眼神闪烁而恍惚。
她听到了长风大哥的声音。
她听到长风大哥在呼唤她。
雪儿忽然笑了。
很开心,喜极而泣的笑了。
她美丽的眼睛望着眼前的雪兰,望着雪兰叶上洒落的片片水珠。
一滴豆点大的泪珠打落,落在雪兰叶上,然后那点点的水珠汇成小小的股流,顺着雪兰叶滑落。
雪儿泪眼朦胧。
……
有人推门而入。
坐在床沿的洛长风听到了推门声,也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师弟。”
皇甫毅推门便看到坐在床沿之上的洛长风,他急切地冲到了洛长风的身旁。
他坐在床沿边激动地抱着洛长风的肩膀:“你终于醒了!”
洛长风被师兄的举止搞得有些茫然。
记忆里的师兄很严苛很骄傲,不但话少而且不苟言笑。
他从未见过如此……举止轻佻轻浮的师兄,给他的感觉,更像是江满楼。
皇甫毅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兴奋的冲动。
他连忙松开了洛长风,然后站了起来后退了半步,略表歉意地执礼说道:“抱歉!师兄,忘形了。”
洛长风当然不会与自己的师兄在是否忘形是否得意这个问题上计较。
况且,师兄的虎抱让他感觉到了关切与温暖。
他很珍惜这种关切与温暖。
他望着师兄,望着久违的那张脸。
他转过头看着空荡的的门外说道:“老师他……还好吗?”
皇甫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告诉洛长风,老师为了你不惜耗费而尽修为,不惜亲手捣毁了传承川字门道的三十六瓣莲。
最终只剩下一年不到的寿命?
他开不了口。
因为他不想刚刚苏醒的洛长风再受到内心的谴责,毕竟那……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心!
皇甫毅搀扶着洛长风下了床榻。
他们二人出了房间。
房间外依旧是一片银白世界。
忘情川里终年都是雪国世界,无论春夏秋冬。
皇甫毅搀扶着洛长风来到院子里,无相道宗的门外。
洛长风便在门外跪了下来,双膝跪在了厚厚的雪地之中。
“长风不孝!让老师费心了……”
刚刚苏醒的洛长风身体还极为虚弱。
他浑身上下无论是骨骼还是内脏亦或是皮肉气脉,都是新生。
一年前的那伤早已让他没有了修为。
他现在就是一名寻常的普通人。
确切地说来,是比起寻常普通人还要脆弱的……病夫!
他无法承受这忘情川里的冰雪之寒,却还是倔强地跪在了雪中。
他跪的不是别人,而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恩深如海的老师!
皇甫毅默默地站在洛长风身旁。
他没有阻止洛长风。
徒跪师,本寻常。
他看着洛长风的背影,忽听到老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确实不孝!”
老师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皇甫毅错愕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无法理解老师此言何意。
他又望着师弟。
洛长风低着头,风雪飞落在他的发间,就像是犯了错等待着受罚的孩子。
“你若知孝,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该当就此下山,永不回头!”无相道宗的声音夹杂着风雪飘入洛长风的耳中。
洛长风没有感觉到飞雪的凉意,却感觉到了老师责备与驱逐!
洛长风忽地抬起头,眼角有泪滑落:“老师您……是要将长风逐出师门了吗?”
洛长风想不通为什么。
一向爱护自己的老师,怎么会在自己捡回性命之后,便要将自己逐出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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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因为我隐瞒了身份么?是因为我是洛翎之子么?还是说我闯下了大祸,招惹了大燕帝国和天东八百宗?又或是,洛长风如今已经变为废人一个,书院川字门不收无用门徒?
洛长风的眼泪滴落雪中。
“聪慧如你,该有自知之明!”无相道宗冷漠的声音飘来。
“可长风想不通!是长风做错了什么吗?”洛长风急切,在雪中跪走着。他跪走到了无相道宗的门前,双膝在雪中留下了两道痕印。
“你没有错!错的是你的身份!你身上怀有钧天残图,你需要无法撼动的靠山来庇佑自己的性命,来让自己成长,获得实力然后报仇。”
“只是如今,无相道宗沦为了连行走都需要人搀扶的糟老道,莲花圣座也已不复存在。书院对你而言没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你若执意留此,只会牵累无圣人庇护的书院净地,只会为书院带来灭顶之灾。”
第三十九章 书院师叔祖,一人明镜台
(PS:感谢南山撞钟人书友的捧场。)
苏醒之后的洛长风没有想过自己身份暴露于天东八百宗与大燕帝国之后的结果,更加没有想过是否会为书院带来劫难。
他还来不及。
便觉得自己已承受了这般灭顶之劫。
无相道宗字字如刀剜着洛长风体内并不完整的半颗心。
那声音犹如雷霆灭顶而至。
回荡在脑海里的雷霆彻底将他震醒。
他眼角的泪未干,却不得开始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对书院有无限的喜欢与尊敬,对无相道宗和师兄有无限的感激与敬爱,与十子同袍在一起修行学习退敌哪怕是斗嘴的日子,都让他此生难以忘怀。
书院很美。
美得如同老师所说,是人世间的清净圣地。
他又怎能允许与舍得连累无辜的书院成为天东八百宗与大燕帝国甚至整个天下人眼中的魔门呢?
他不能!
所以,他要离开!
他知道自己迟早都要离开,从那年秋初到菩提山时开始,就一直知道!只是为何当临别放在眼前时,心中会那么的酸楚,那么的委屈呢?
“你重伤苏醒,允你在书院休养几日。几日之后,你师兄会将你送到中州。你的性命是天机老人所救,那这能否保全的重担,自然也该由天机阁来承担。”
“下山之后,你不再是我无相之徒!书院与你也再没有丝毫关系!他年死生存亡,互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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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跪在门前。
他想听老师最后的叮嘱。
哪怕是再无师徒之缘。
可是久久,再听不到老师的任何声音。
风雪似欲将他掩埋。
他深通欲绝地闭上了眼睛,泪珠滴落,然后俯首叩头!
一叩收留庇佑之恩!
二叩传道授业之恩!
三叩起死重生之恩!
洛长风叩了三个头,他跪伏在门前抽泣着,他将额头深埋雪中不愿起身。
他的手掌按在雪堆里,然后紧握了起来,紧握着满手的雪!
那是忘情川里终年不化的雪!
皇甫毅默默地站在院落里,看着悲伤过度痛苦之极的师弟,心里也不是滋味。
开始他不理解老师的做法。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懂了。
他会亲自护送师弟去往中州天机阁……
紫竹林后的那面湖中,从一线天后的忘情川里飘出一排竹筏。
皇甫毅带着洛长风登上了岸。
春风拂面,竹林摇曳。
洛长风回头说道:“师兄,我想……一个人走走。”
皇甫毅怔了怔,然后叮嘱了几句,便没有再说什么。
洛长风一个人走。
穿过紫竹林,便是来到了书院外院。
天色黄昏,书院外院六字门诸生恰好纷纷下课。
今日本是书院修行日里稀松平常的一日,若说特别,或许也只是扑面的春风与湛蓝的天空比起刚刚过去的寒冬让人神清气爽些。
书院外院六字门诸生是这般想的。
可刚刚下课的他们,却在两旁春柳遮阴的路上遇到了书院小师叔祖!那位忘情川里重伤昏死整整一年的小师叔祖!
于是许许多多的书院外院六字门生看着洛长风那步伐极为缓慢的身影,纷纷怔在了原地。
然后齐齐向着洛长风见礼。
恭敬地见礼:“小师叔祖。”
小师叔祖!
洛长风对这个尊称并没有太多的概念。
事实上在他重伤昏死之前,无论是刚入川字门道被无相道宗收为门下学徒,还是地玄换榜他位列十一位次,亦或是与八百宗论道他连挑了天东那些所谓的高傲奇才,甚至力压地玄第二……在他重伤昏死之前,小师叔祖的身份是整个书院无论新生老生,无论内院外院都不会承认的虚名。
即使曾有人唤他小师叔祖,那也不过是沾着师兄的威严。
这一点,洛长风心知肚明。
他当然希望能够得到书院内外院诸生同窗的实力认可,成为他们口中真正敬仰钦佩的小师叔祖。
为此他一直都在努力。
八百宗论道宴会之上,他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一个事实。
无论天赋还是修行境界实力,书院学生都不会比天东八百宗奇才弱小的事实。
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以为自己最终失败了,却没有想到会在昏死一年之后,看到这副景象。
书院诸生,这一路走来凡是看到他的人,都在恭敬地执礼。
那是一种只在师兄身上才会看到的晚辈礼。
洛长风动作很缓慢,看起来真的就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一一还礼。
想着自己终于获得了书院六字门诸生对小师叔祖身份实力的认可。
在昏死一年之后,在已没了修为之后,在他将要被老师驱逐书院之后!
内心里一阵苦涩。
出了外院六字门,洛长风去了菩提园。
他想见雪儿。
从睁开眼的第一瞬,他便想见雪儿。可雪儿已经离开了书院,离开了许久。
告辞了庄院长之后,洛长风便沿着山路去了内院十七座明镜台。
他去那院落里找过江满楼,却发现同袍们都不在,想着或许在内院第三座明镜台,便一路登山而来。
江满楼确实在内院明镜台。
自从十子同袍纷纷离开书院辍学之后,第三座明镜台就只剩他一人在守。
书院六字门以及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之间激烈的竞争时时刻刻都在上演,明镜台之间的顺序这一年间也在不停地发生着变化。甚至连李星云所在的第二座明镜台,也在李星云与苏小凡等人离开书院之后彻底易了主。
唯独一个例外。
那个例外是书院内院第三座明镜台。
第三座明镜台不再有十子同袍。
从里到外只有一人。
只有江满楼一人守护着同袍手足的明镜台。
可却从未吃过败仗!
这一年间,江满楼凭着墨攻让整整十一拨觊觎第三座明镜台之位的十子同袍尽数扫颜而归。
现在,是第十二拨。
第三座明镜台上,江满楼以一当十,与那前来挑战的十道书院学生身影对峙着。
他手里握着一把造工精致的铁扇子。
扇子遮挡着残阳,他抬头望了望天。
夕阳如火让他觉得莫名的燥热。
他有些显得不耐烦了。
合上了铁扇子,手臂一阵,掌心之中的扇子便是变幻成一柄长剑。
他将剑平举,指着对面的十人。
懒洋洋地说道:“别浪费时间了,本少爷还想早些回去洗个澡然后带着雨中棠那小娘皮看夕阳呢……你们,一并上吧。”
第四十章 站着说话腰也疼
江满楼很狂傲。
无论在进入书院之前还是在拜入书院六字门之后,他都是一如既往的狂傲。
这是书院内外院无数师生人皆尽知的事实!
在书院无数师生眼中看来,天下第一世家未来继承者江满楼的这种狂傲在其十子同袍前后陆续离开书院辍学之后,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变本加厉,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才会没来由的引发许多猜想。
书院普遍认为,兴许是在那耀眼的新生十子同袍之中,江满楼遭受的打压太多,丝毫没有话语权与存在感。以至于在同袍离开之后,扭曲的内心开始使役着他强烈反弹。
简单点儿来说,就是借机找存在感。
可令书院无数内外院学生无奈的是,偏偏江满楼找存在感的行为又毫无纰漏可寻。
以一己之力,连败十一组前来挑战第三座明镜台之位的十子同袍,即便他的狂傲再如何过分几分,谁又能说些什么?
归根到底,明镜台守台战绩不可磨灭!
所以这一年以来,书院诸生都习以为常了。
站在江满楼对面的十道身影也早已听闻大名,他们没有与江满楼做任何口舌之争。
他们很干脆利索,更加没有愚蠢到吵嚷着江满楼此举无异于羞辱小觑自己之类的废话,能够连续取得十一场胜利的人,又岂会沽名钓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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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他们需要的,是第三座明镜台。
只要不以卑劣手段在书院规则允许范围之内取得胜利,以多欺少算不得掉颜面!
十道身影各展所长,齐齐便将江满楼围在了战圈之中。
江满楼发出了一声坏笑。
阴险而又令人发指的坏笑。
他身轻如燕飘然而起,在半空之中做了个雁返的弧度,身影便是落到了明镜台外。
交手还未曾开始,他便索性退出了战台,看其模样似乎是要认输?
江满楼当然不会认输。
连胜十一场的战绩怎么会以认输来结局?传出去也着实太让他这位天下第一世家大少顿觉无颜。
江满楼直接退出战圈的行为让十人摸不着头脑。
“你是打算认输吗?”有人说道。
“让本少爷认输,你们恐怕还没有那种实力。”江满楼讽笑。
“既不认输,为何退却?”
“谁说本少爷退了?只是单纯的找个绝佳角落观赏表演而已!”
江满楼的话愈加难以理解。
那位十子同袍之首闻后,不由得皱了皱眉。
“观赏什么?”
“当然是赏舞了。”
江满楼的脸上再次露出奸诈笑容。
他身旁竖着一面鼓。
手中长剑再次变化,于是手里多了一把鼓锤。
他扬起手臂,敲了声鼓。
于是明镜台四周那一面面云旗之上,诡异地飞出一道道刺眼剑光。数不清的剑光在混乱的剑吟声下疯乱的飞射而至。明镜台上那十道身影看着前后左右飞射而来数不清的剑光,仿佛受到致命打击一般,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们才意识到中计了。
密集如雨的剑光由南北西东以及四方角落的云旗里杂乱无章纵横交错飞射而来,在虚空之中留下了无数道贯穿空间的乳白色细长痕迹。
江满楼站在明镜台外可以清晰的看到整座明镜台掀掠而起了乳白色的剑风,剑风席卷肆虐之极,那呼啸的声音让人听着都感觉些许惊悚。
江满楼啧了啧嘴。
露出一副不忍心的模样,然后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耳边便是接连不断地传来凄厉以及怨恨的惨叫声。
“第十二场。”江满楼自言自语说道。
“无耻之极!”
明镜台上剑风停歇,战斗也已经落下帷幕,只剩下十道模样惨淡的身影。
同为书院同窗,江满楼应对明镜台之争自然不会下杀手。
所以那前来挑战的十人,书院院服之上伤痕无数,周身尽是被剑光剑风划伤的皮肉血痕,却没有致命重伤。
一人实在无法忍受这般气焰,拄着剑站起,破口大骂说道。
“你们以十对一,有何颜面说本少爷无耻之极?”江满楼辩驳说道。
“你早已在这明镜台上布下了剑阵偷袭,难道不算是小人行为吗?”
“简单的术字门手段而已,书院明镜台规则之中也无此类禁吧?难道许你们兼修五字门道,我江满楼就不能略窥术字门皮毛?”江满楼挑眉说道。
那人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江满楼出自江家,江家乃天下公认术字门第一世家,若论机关制造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这位术字门第一世家少玩世不恭不学无术,耳濡目染那么多年,对术字门道所知也绝非寻常书院六字门徒可比。
况且,书院明镜台之争本就不分六字门中。
输在行字门手段之下与输在术字门手段之下岂有分别?
……
洛长风站在门后已久。
他将这一幕幕看在了眼里。
即使找了许多理由说服自己理解江满楼一人独守明镜台的苦衷,却还是觉得这般应付挑战的行为失了坦荡。
“你这守明镜台的方法倒是出奇的很呢。”洛长风的声音传来。
“嘿……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若不然你来守个一年试试?”
江满楼心想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竟敢嘲讽自己,于是俊俏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他锁着眉头转过身望去。
他看到了洛长风站在门后,笑着望来。
“其实站着说话,我这腰也疼。”
……
夜色下,菩提书院江满楼的幽静院落,有东风送着淡淡的花香扑鼻。
江满楼与洛长风二人躺在楼顶,枕着青砖瓦,遥望着漫天的繁星。
“你后悔吗?”江满楼将洛长风昏死的这一年间所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个遍。然后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想过。”
洛长风知道江满楼想表达什么。
他执着于报仇雪恨,才令十子同袍闹成如今这般境况。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无法隐瞒,也知道无论是月氏兄弟还是重阳又或是南希寒等人,当初来到书院都是带着使命与任务在身。
如今同袍纷纷离去,洛长风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会否如今已经天下皆知。
他更加不知道,来日若相见,彼此之间究竟是敌还是友。
是该把酒言欢,还是该刀兵相见……
第四十一章 江满楼的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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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该想想了。”江满楼叹息说道。
一年多以前,洛长风被无相道宗收为门下学生,有菩提书院这颗遮天古树挡在头顶身前,未曾败露身份的洛长风确实没必要顾忌太多。
他只需要安心修行提升实力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缩减甚至跨越与仇人之间的鸿沟差距,便是对无法手刃报仇的他最好的苟活安慰。
可八百宗论道致使身份败露之后,大燕帝国与天东八百宗便已迫不及待地在书院动手,甚至不惜以开罪书院为代价也要将洛长风带走的疯狂行为,让江满楼见识到社稷山河图诱惑之力的可怕。
虽说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重伤了燕白楼,顺势又将天东八百宗封宗数载,短期内陷入战乱的大燕帝国与无法出山的八百宗不会卷土重来复仇,可无相道宗陨落之后呢?届时留在八百宗的佛莲世界再无法困住天东神像,毫无修为在身的洛长风该如何自保?
江满楼与无相道宗有过长谈。
他心里清楚得紧,那一天近在咫尺。
死生存亡之大事,所以他希望洛长风能够认真想一想,不仅仅是回想事过悔否,更要想一想可期的未来……
洛长风流露出些许惊讶地看着江满楼那写满了犹豫的脸。
想起白日里在明镜台,江满楼第一眼看到自己时所展现出的平静,洛长风在想着,江满楼是否知道了什么事情,不然这般的平静与话里有话的叹息也太不寻常了些。
他心有疑惑,却没有开口向江满楼询问解惑。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桃花林里君泽玉曾说过的一句话:诸公皆是不良人。
不是他疑心重。
他自己也说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就好像一条间隙,没来由的横在了那里。
……
初春的夜很凉。
对于如今没有修为的洛长风来说,冰冷的夜确实有些煎熬,尤其是陪着江满楼在这青瓦楼顶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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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是在赏月。
洛长风则是完全在饱受寒风凌迟。
直到后者发现他略显苍白的脸颊后,才恍惚意识到他的伤势初愈。
二人下了楼顶,回到院落。
“送你一份重礼!”江满楼忽然笑道。
他带着洛长风进了房间。
江满楼的房间里有一道暗门。
这是在洛长风昏死的一年间,内院明镜台十子同袍独剩他一人无聊时的突发奇想。
他在房间里凿出了一道暗门,暗门藏在书柜后,书柜以及书柜上的书自然是用来摆设的,江满楼才懒得去看。
暗门之后是……一间炼器房。
就是一间炼器房!
洛长风跟着江满楼走进,入眼处有一座双人高的器炉,器炉周围案台之上是眼花缭乱的各种碎屑,碎骨,兽皮,以及金属残渣。四面墙壁之上,斜靠着刀剪锤各种锤炼器械,还有些工具洛长风简直闻所未闻。
这里自然便是江满楼的小密室。
“你何时转了性子?喜欢捣鼓这些刀枪剑棒?”洛长风忍不住问道。
江满楼出身术字门世家,有这种机关设计铸造兵械的手段并不令人奇怪。令人奇怪的是,素来慵懒之极饭来张口的江家少爷,怎会起了兴致亲自设计器械?
“好歹本少爷也是术字门道不二传人,怎就不能向世人展现一下逆天才能?”江满楼瞪了瞪眼说道。
洛长风摇了摇头。
不与江满楼做这种争辩。
“其实这也是我刹那的灵感。”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战的不可开交,在我看来,这场战火会在不久的将来波及七州域甚至是整个天下。想我江家世代以铸造兵械为生,虽然财气雄厚也招揽了不少强人效命,可若想在兵荒马乱的天下长久,一些必要的自保手段还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我便设计了它。”江满楼带着洛长风走到器炉之后,然后伸手指了指。
洛长风顺着江满楼所指的方向望去。
“穿山盔,落云甲,千斤腕,疾风靴……”
洛长风看到了一副盔甲,一副颜色灰沉,看起来很重很重的重型盔甲。
盔甲穿在人形木之上,包裹的极为紧实,甚至连脸部也被特殊的灰色面具遮挡,由上到下只能看到一双眼睛。
在那副盔甲旁,还有一匹按照真实比例木雕刻而出的木马,与人形木一样,那木马身上也披着灰色的重甲。
“这是,重装骑兵?”洛长风诧异不解。
“重装骑兵?别侮辱它的名字好吗?这是铁浮屠!”江满楼极为自信的摇了摇头。
“铁浮屠?”洛长风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名字。
“这一人一骑是为我那三千大红袍兄弟而量身定做的全副武装铠甲。三千铁浮屠,这可是首款!”
江满楼走到墙角拎起了一桶火油。
他将火油倒在了铁浮屠之上。
从器炉下抽出一根火把,点燃之后,便是将火把朝着铁浮屠丢了过去。
洛长风实在不理解江满楼的举动。
心想着你所谓的重礼就是观看烈火烧浮屠?
然而烈火并没有如所料般燃烧起来。
火把掉落,连一点儿零碎的星火都不曾在盔甲之上燃烧。
洛长风皱了皱眉:“竟然不燃?”
“何止不燃!这副铁浮屠盔甲可是本少爷耗费了多少心血铸就,水火不侵刀剑不入!”
江满楼手中墨攻机关变化,化作一柄剑。
他甩了甩手臂。
然后运转而起三清之气,浑厚的三清之气尽数关注双臂之上,江满楼高举着长剑墨攻,朝着那铁浮屠劈了下去!
金戈声刺耳!
火花溅射!
江满楼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洛长风好奇地靠了过去,然而看那铁浮屠,竟然毫发无损!
“怎么样?这三千浮屠首款,送你了。”江满楼揉了揉震感疼痛的虎口笑道。
洛长风没有拒绝。
他如今已没了修为。
就是寻常一名无垢境界的修行者都有可能随时要了他的性命。
他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
当然要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
“我总不能随身随时随地穿着吧?”洛长风苦笑。
“还不至于,铁浮屠只认第一滴血为主,认主之后随心意而动。”
江满楼递给洛长风一柄匕首。
洛长风刺破了指尖,在铁浮屠盔甲之上滴了滴血。
然后心念微动,完整的铁浮屠盔甲自那人形木上消失,然后刹那间,镶嵌了洛长风全身。
洛长风欲开口说话。
灰色的面具便封住了脸颊。
面具后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你这重礼可还真重……”
第四十二章 白马入中州
“所谓的货真价实,便就是如此了。”
洛长风被这一身铁浮屠甲胄包裹的严严实实,那灰色面具之下的眼睛灼灼如火,江满楼上下掂量着,想着若是手里再有一杆破阵霸王枪,这身行头绝对比那久经沙场的悍将还要凛凛不凡令人生畏。
洛长风心念微动便收起了沉重之极的铁浮屠甲胄,没来由的感慨说道:“空有浮屠无铁马,人生憾事莫于此。”
叹息声刺耳。
却又无法装作耳盲。
江满楼忍痛割爱,又再送了洛长风一匹白马。
江满楼率三千大红袍过菩提城时,胯下就是这匹白马。
白马名为一程山,是江满楼十岁过寿时,江家老爷子用座银山罗搜天下神俊,最后在五匹神俊之中钦点而出,送给江家小少爷的寿礼。
不过如今,却成了洛长风的伙伴。
菩提山下,看着洛长风胯下的一程山,江满楼明显有些嫉妒,他生平第一次嫉妒!
“书院新生考核,本少爷五字门甲上,菩提心却偏偏被你摘得。”
“明明结为十子同袍手足同窗,你却独树一帜摇身一变成为书院年龄最小的师叔祖。”
“受伤之后,你索性昏死一年,两耳不闻川外事,独留我一人守内院明镜台。”
“这些琐事本不值一提。可如今连陪伴了本少爷将近十年的一程山都成了你的标配,人生凄凉惨淡至此,没想到我江满楼也有活得两袖清风的一天!”
洛长风与皇甫毅纷纷上了马。
看着心中不舍一程山正自出神的江满楼,洛长风调转马头说道:“天机阁购买的信息里,真就没有我的任何信息?”
江满楼微怔。
他想起一年前那晚星空誓。
为了书写书院历史的崭新篇章召集新生翘楚组建十子同袍,江满楼不惜花费重金从天机阁掌握绝多数的书院新生信息。
所以他很清楚月氏兄弟的来历,清楚重阳的来历,清楚同袍之中每个人的来历。甚至是同届所有新生的信息资料,只要他愿意查找,绝对会在那堆被冷落一年多的情报竹简中搜罗得到。
如今,洛长风问他是否清楚洛长风的来历。
“你自己说呢?”江满楼避而不答,却反问洛长风。
“一个名唤长风却又铁了心要报血海深仇的少年,该是逃不过网罗天下的天机阁眼线吧?况且,我们还是同乡!”洛长风说道。
洛家灭门之后,术字门世家江家便是举族移居洛河郡,成为洛家之后洛河郡首屈一指的第一大家族。
所以,洛长风与江满楼是同乡。
江满楼闻言忽然笑了:“谁又能想到,一个连自己姓氏都不愿透露的人,居然会使用真名。”
天机阁网罗的情报里并没有关于长风的记载。又或者说,江满楼花重金购买的天机阁情报里没有关于长风的任何记载更为准确。
无论是天机阁的情报纰漏还是故弄玄虚刻意隐瞒,总之那时起,江满楼对洛长风产生了及其强烈的好奇。
这也是他破例将洛长风纳入其十子同袍队之中的缘由。
论起好奇心丝毫不输于书呆子读书时上下而求索精神的江满楼,真的很想知道一个连天机阁网罗的情报都一片空白的人,到底蒙着怎样的一层面纱。
洛长风沉默了片刻说道:“真诚在某些自作聪明的人眼里,通常只有被误解的下场。”
江满楼苦笑:“确实是自作聪明了些。”
不仅江满楼故作聪明。
号称智慧无双的君泽玉也故作了次聪明。
十子同袍中所有人都故作了次聪明,所以星空誓那夜,洛长风还只是无人识的长风。
江满楼一言解开洛长风笼罩心中已久的迷雾。
除了担忧老师无相道宗的身体与伤势之外,洛长风此去中州再无挂牵。
他正了正襟,向着江满楼拱手告辞:“洛长风欠你们一次情。”
江满楼同样没有嘻哈,正色说道:“只有活着,才能还清。”
洛长风怔怔然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身旁的师兄。
师兄弟二人齐齐遥望山上那株耸入云天的菩提树,便是再也没有说话。
二人快马奔中州……
此一去前途茫茫未可知。
对于洛长风而言,无论天机老人出于怎样的理由从幽冥界拉回自己一命,最起码他知道,天机阁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
至少现在不会。
……
中州铁王城外山道上,有个卖糖人的枯瘦老人挑着杨木担子,担子里坐着个啃糖葫芦的精致小姑娘。
老少来自战火连天的七州域。
七州域与大燕帝国之间爆发的战争愈演愈烈,无论是老人担子里的糖人还是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芦都成了铁蹄下罪孽深重的奢侈物。
走南闯北的老少自觉再留七州域已无活路,便寻思着远离战火弥漫的天东另寻生计。
天下气运凝紫云的中州是个好地方。
卖糖人的老人常听来往的贩夫走卒说道如今的中州。
说中州门户昆仑山,七十二峰剑诛天,王都环抱十三城,十三王城藏神兵,盟内起高楼,天机说不休,常有蛟龙翻瀚海,忽见凤凰鸣枝头。
卖糖人的老头年轻时留过中州,那鲜存于记忆里的中州印象已随着年岁不知丢在了何处。许多年已不曾再见中州模样,这童谣般的传颂倒是听得他心驰神往。
黄昏下威武雄壮的灰色巨城如山峦叠嶂般映入眼帘,卖糖人的老头远望着环绕帝王都十三王城之一的铁王城,浑噩的眼眸里流露出些许明亮的光。
老头疲累地长舒了一口气。
想起七州域倾塌的战火漫天,对比黄昏下安静祥和的铁王城庄重雄伟,竟有些触景悠然唱道:“君不见滚滚烟尘冲魔障,到头来一山覆灭一山生。君不见万里江山帝王业,都换做幽幽白骨十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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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子里的小姑娘抹了抹嘴角的糖渍跟着唱道:“君不见流沙九转十年客,今只闻黄昏孟女饮奈何。”
卖糖人的老人担着啃糖葫芦的小姑娘进了铁王城。
……
帝王盟麾下十三王族之中有位铁姓刑将,世人称天刑将铁冷,也就是十天显圣之一的那位将军铁冷。
王城铁姓。
眼前的这座巍峨肃穆王城,自然便是由天刑将镇守位于中州边界的铁王城。
落日余晖下,一黑一白马,齐齐入王城。
第四十三章 过王城(上)
洛长风与皇甫毅进了铁王城后便找了一家云来客栈歇脚。
按照江满楼闯荡天下亲身总结的谋财论来说,一城之地繁盛与否不在于城主府如何缤纷瑰丽,不在于城中百姓数量是十万之计还是百万之计,而是在于一城之地中客栈的起建规模。
洛长风自幼随着父亲洛翎见识过天下各地形色各异的客栈,唯独对中州的印象最为深刻。帝王盟雄踞中州问鼎天下之野心昭然若揭,所以中州范围内的建筑风格偏向于宏伟肃穆大气磅礴,完全不是那些烟雨小楼雕梁画栋可比。
师兄弟二人打算进入中州地界之后主动与天机阁的人接触,顺便探一探天机老人到底对于洛长风的上门抱着怎样的态度。
所以他们首要之急是找到天机阁于铁王城中所设立的分楼所在。而客栈这种鱼龙混杂汇聚八方的地方对于探听各路讯息来说无疑最为轻易。
洛长风与皇甫毅将马拴在了客栈门前,正要进入客栈,却被几道身影突兀的拦了下来。
皇甫毅挑了挑眉。
洛长风自然也不认识眼前五人的身影。
不过他却识得天机楼的星月楼众。
而眼前这五人着一身星月长袍,看起来正是天机楼星月楼众的典型服饰。
洛长风心想着,自己还未曾找到天机楼所在,却先被星月楼众寻到了踪迹,天机阁掌握天下情报的手段果然令人大开眼界。
“两位可是来自菩提书院道宗大人门下的长风兄弟与皇甫兄弟?”
五道身影突兀地拦在了身前。
为首的一人约莫而立出头的年纪,脸上挂的那抹笑容轻和而文雅,看起来倒像是整日里埋在堆叠如山的卷宗之中记忆或整顿情报的那些星月楼众。
皇甫毅不善言谈,更不善与陌生人言谈。
这一路快马奔袭而来,也大都是洛长风在认路。否则以皇甫毅天生路痴的糊涂记忆,指不定何年何月绕中州旋转览遍了大川山河景才能摸到中州之门。
洛长风与师兄对视了一眼。
对于天机楼星月楼众的主动,他还是觉得有些讶异。
无论走到哪里,身怀社稷山河图的洛长风都是极为烫手的山芋,任谁都不敢轻易握在手中以免引火烧身。
无论是五百年前的魔门还是四年前的洛家,前车之鉴的血腥就在眼前。洛长风相信善于窥探天机的天机老人不会不明其中利害。
讶异归讶异,既然被天机楼星月楼众寻到,便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洛长风点了点头。
“天机阁铁王城分楼星月楼众罗玉书,奉命在此恭候多时!”
“罗兄怎会知我师兄弟二人行程?”洛长风问道。
“普天之下,岂有天机阁无法掌控的情报!”罗玉书倒是一点儿也不谦逊地说道。
洛长风笑了笑。
师兄弟二人没有多说什么,便跟着自称罗玉书的星月楼众离去。
人来人往稍显拥挤的云来客栈里走出两道身影。
卖糖人的老人和啃着糖葫芦的小女孩。
酒足饭饱的小女孩揉了揉鼓鼓的小肚子,伸了伸懒腰,然后吵嚷着要坐担子。
满嘴油光的老人只有这么一个孙女,不论胳膊拗不拗得过大腿,老人还是对小女孩言听计从。老人放下担子,小女孩调皮地跳了进去。
老人挑起饭后明显重了不少的小女孩,沿街卖着他的糖人,然后湮没在人海。
……
洛长风开始谨慎。
不仅仅是洛长风意识到了不寻常,不识路的师兄皇甫毅也是起了疑心。
因为他们发觉,自己竟是在被带领着出城!
洛长风微微侧目,看了看将自己与师兄围在中央的五道身影。
身边这五名境界约莫在妙道境与元神境之间的星月楼众,行为处处透露着可疑。
从洛长风答应与这星月楼众的几人离开之后,一路上,洛长风发现师兄弟二人却在有意无意间被五人所围成的空间封锁。
这种封锁甚至可以说滴水不漏。
虽然星月楼众的此番行为可以解释为阻止陌生人靠近的安全布防,但无疑也可以理解成彻底将洛长风师兄弟二人困在掌控之中。
洛长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背负着书院骄傲于一身的皇甫毅更加不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对书院的羞辱。
洛长风看了看师兄一眼。
他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如今虽没有修为在身,可所领悟的社稷山河图山河九重力还在。
社稷山河图与他神识融为了一体,即便他肉身尽毁命丧九幽,也会留下残存的神识在那山河图之上。
他不止一梦山河。
所见识的山河景自然也不止一重。
当初菩提书院考核川字门道时,仅会一重山河力的他便能够做到隔空取物,更何况现在。
洛长风神识微动。
藏于袖的掌心开始凝聚山河一重之力。
一阵诡异的黑风无名袭掠而起,街道两旁的百姓受到了惊吓开始抱头乱窜。
周围顿时混作了一团。
罗玉书等五名星月楼众遮了遮脸庞。
街道两旁的门窗纷纷轰倒,然后与各种摊位一起被风席卷到了空中,直接向着自己砸来。
罗玉书不愧是元神境界的高手,遇到此番毫无征兆的黑风侵袭,他并没有下令队伍直接冲出那漫天轰砸而来乱物,反而平静地举起了手,示意所有人停下脚步。
一名妙道境界的星月楼众箭步掠出,于半空之中高扬着寒光凛凛的长剑。一道剑光斩落,将那漫天轰落的乱物整整齐齐地切作两半。
罗玉书的脸上带着冷笑。
他回过头看了看洛长风与皇甫毅一眼,却发现诡异的黑风之下,星月楼众所形成的封锁之内早已空空如也,再不见洛长风师兄弟二人的半点儿踪迹。
……
不论那些人是否真的是前来接应自己的天机阁部众,洛长风的伎俩都不会被看出任何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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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罗玉书那些人会铁了心的认为自己与师兄二人被不知名的黑风卷走,而不是主动摆脱他们的控制。
师兄弟二人依旧还在铁王城中。
这王城雄伟,大大小小的街道纵横交错,那罗玉书等人想要找到自己,怕是还要费上几个时辰。
洛长风与师兄二人停下了脚步。
对面走来一名挑着担子卖糖人的老人,担子里坐着个啃糖葫芦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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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过王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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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糖人的老人与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从洛长风师兄弟二人身边擦肩而过,小姑娘还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将手中被啃得只剩半颗的糖葫芦递给了洛长风。
洛长风笑着摇了摇头。
擦肩而过时还不望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
……
帝王盟麾下曾伴随着帝御天打天下的十三王族之中,铁王族铁家家主是当之无愧的三军悍将。
天刑将铁冷不仅修为精湛位列十天显圣之一,而且铁腕手段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寻常草寇散修流氓恶少丝毫不敢在铁王城内为非作歹,因此铁王城也有铁城之称。
被无端黑风所吸引的铁王城府兵队列整齐划一列阵而过,带领府兵卫队的首领名为陈桥。
陈桥是将军麾下天字营帐前偏将,入军后便随着天刑将征讨南北,一步一步从马前卒爬到如今帐前偏将,虽无赫赫功绩可也算是如今天字营中跟随将军出生入死活下来的鲜有老兵。
每逢刮风下雨便会触痛从军旧疾的陈桥已过半百之龄,将军念其为天字营奉献半生落下旧疾,便传手令将陈桥调至府中担任铁王城巡城骑步兵统领,平日里负责王城秩序的维护。
由于天刑将铁冷威名在外,一般宵小邪恶之徒不敢在城中生乱惹事,所以陈桥调任巡城军统领之后,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今日却撞了邪!
他没亲眼见过那阵诡异的黑风,据城中逃乱的百姓禀报,那阵黑风妖邪之极像是有妖物潜入城中作祟。
陈桥带领巡城步兵赶到之后,黑风已无任何踪迹可寻。
“报……”一名巡城军十夫长跪在身前。
“说。”陈桥皱眉。
“有百姓看到黑风席卷的中心,似乎……”十夫长吞吞吐吐。
“有话就说,有屁快放。耽误老子抓人,回去抽你几鞭子!”
遇到这档子事,陈桥也是极为郁闷。这天下敢来帝王盟闹事的人不多,敢在帝王盟下铁王城闹事的人更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任职巡城军统领以来,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撞邪。
“似乎是星月楼众!”十夫长低下头说道。
“天机楼?”
陈桥沉默了。
天机阁与帝王盟雄踞中州,彼此之间曾有盟约。
盟约中约定十三王城以及帝王都内凡以天机楼所建处为中心,方圆三千米范围之内,任何帝王盟中人以及麾下王族不得擅入,而天机阁以及其分楼中人同样不得在此范围之外生事。
这是奠定天机阁与帝王盟共处中州而彼此安稳的基础。
此盟约生效之后,多少年来彼此相安无事。
“天机楼这是在背信契约啊!”陈桥自言自语说道。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养成的敏锐直觉告诉自己,这次的事似乎并不简单。
“当时与星月楼众在一起的,可还有其他人?”陈桥问道。
“回统领,还有两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星月楼众似乎,在抓那两人。”
陈桥思忖着,事情牵扯到天机楼,他无权过问,更无法带人直闯天机楼拿人,或许是该禀报将军了。
“统领大人,还有一事……”
“你他娘的就不能一次说完?”陈桥怒喝,抬腿便要踹那十夫长。
“将军息怒!密探来报,说是最近几日,有月影曾现于城中!”
月影皇朝与十三王城同属帝王盟麾下,而且月影中人与十三王族互为明暗,彼此之间素无往来。而尽月影出现铁王城,让陈桥愈发觉得事有隐情。
下令增强城中防卫严密搜查那两名书生下落之后,陈桥便是驱赶着快马,一路入了铁王府。
求见将军的陈桥被管家拦在了堂外,说是王府里来了贵客。
将军正在见客!
那是五名来自沈王族的沈家人!
为首的一人是沈家家主沈厉的胞弟,也就是沈天心的族叔,沈玉书!
好巧不巧的是,这位沈家贵客与铁王城之主铁冷谈论的便是方才起掠于城中的无名黑风!
陈桥自然听不到堂内谈论的内容。
候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管家引着五位来自沈王族的贵客离去,陈桥这才见到了将军铁冷。
“依你之意,是打算带兵闯天机楼拿人?”
厅堂之内,身形魁梧如山的天刑将铁冷背负着双手,仅仅是一个背影便给人以沉重的威压。
跪在身后的陈桥觉得呼吸都有几分困难。
“星月楼众既然不受盟约约束于城中闹事,就该想到后果。”陈桥说道。
“那两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查到是何身份了吗?”
“回将军,属下正在追查。”
“你可知方才来客是谁?”
“属下不敢多问。”
“沈家王族沈玉书,他也提起了那阵黑风。”魁梧巨人天刑将转过身,虎目盯着跪在身前的陈桥。
陈桥早已被冷汗浸湿了盔甲。
对于沈家王族的贵客此时到来,他身份卑微不敢多做评论。
“近日,可有来历不明的修行者入城?”铁冷继续问道。
“禀将军,来历不明的修行者倒是没有,不过有人曾在城中看到月影出现!”陈桥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
“山庄里那些个与狼抢食的恶奴倒也是无法无天了,帝王令不去执行,跑来我铁王城凑热闹……去,将那两名书生找到带到府中,本王要亲自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切记,勿扰城中百姓!”
……
洛长风与皇甫毅终于找到铁王城内天机阁分楼所在。
他们并没有冒然闯入。
在没弄清楚天机楼立场以及那罗玉书等星月楼众目的之前,谨慎的皇甫毅不敢将师弟交到这些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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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洛长风在天机楼附近寻了一处酒楼以作观望。
连日的奔波让散尽修为的洛长风也确实觉得疲乏,入夜之后便是盘膝坐在床榻之上休息了。
闭目凝神的他在寻找着自己重伤前存于体内灵穴气脉的三清之气,神识内观坐照全身都毫无查获,洛长风顿觉有些失望:“难道此生真的归于生老病死的平凡了么?”
一阵黑影飘窗而过。
皇甫毅毅然起身。
洛长风听到动静也睁开了腥红的双眼。
第四十五章 过王城(下)
“风平浪静的铁王城下镇压的宵小污秽之徒还真是猖獗。”察觉黑色影子闪过门窗的师兄惊醒走到门后,极为不悦地说道。
“十天显圣之一天刑将铁冷的名头不至于名震寰宇令人闻风丧胆,就是添上个帝王盟十三王族的前缀也仍旧震慑不了那些心有猛虎居心叵测之人。”洛长风下了床榻,理了理衣衫。
星夜里,师兄弟二人循着那道黑夜所留下的踪迹追踪而去。
洛长风以为,既然对方不愿打草惊蛇暗中牵引,何不将计就计看上那么一眼,顺便解开幕后人真实身份。
于是铁王城里星夜下有一场追逐。
有道黑衣人影行踪飘忽不定如同鬼魅袭掠于街巷楼阁间。
有阵青色的东风沿途留下不曾消散的风痕然后瞬间将黑衣人影超越。
洛长风速度自然是最慢的。
他站在黑衣人影身后十米处气喘吁吁。
黑衣人影的身前十米,那阵浓郁如雾的东风缓缓消散,师兄的身影浮现。
“你走不了了。”皇甫毅望着黑衣人影。
被书院师兄弟二人截住去路的黑衣人影手中握着一把短刀,一把形状奇异犹如弯月的短刀。
那人似乎并无任何紧张或如临大敌的感觉。
那人很从容,从容地抱起了双臂,掌心中还握着形如弯月的短刀。
“我不是你的敌人。”黑衣人影的声音很细腻,很柔软。柔软中甚至带着一种尖锐,就仿佛是棉针。
这声音像极了女人。
可洛长风与皇甫毅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女人。
“但我们也不是朋友。”皇甫毅说道。
他从不与人交朋友,即便是在书院,除了比他晚一届的同门师弟洛长风之外,他没有一个朋友。
因为他觉得那是一种累赘!
“我对你们并无恶意。”黑衣人影继续说道。
“扰人清梦也算得上是好意?”洛长风接话说道。
黑衣人影言辞之间在步步退让,并没有流露出真正的敌意。
洛长风自然看出这一点。
只是这些并不是他真正想看到的。
他需要的是真相,毫无遮掩暴露于星空下的真相。
所以无论黑衣人影是否退让,他与师兄都会步步紧逼。
“有一句话,给别人捎带的一句话。”黑衣人影似乎欲暴露底牌说道。
“什么人?”
“一个朋友,生死患难的朋友。”
“什么话?”
“天机难测。”黑衣人影只说了四个字。
很简单却又很难懂的字眼。
不修天心算同样也不修人间算的洛长风算不了天机,更从不会无端揣测天机。那么此处所指的天机,便就是天机阁的天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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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难测!
是在说天机老人不可信么?
洛长风陷入了苦思。
皇甫毅也没有说话。
黑衣人影说道:“话已带到,我可以离开了吗?”
皇甫毅摇了摇头:“请神易而送神难,你应该听说过这句谚语。”
黑衣人影嘲讽地笑道:“怎么?你们还想将我留下?”
皇甫毅说道:“有何不可?”
黑衣人影看了看手中形如弯月的短刀,自言自语说道:“只是担心你们过于狂妄自大了。”
皇甫毅说道:“不妨试试。”
菩提书院一直很狂妄,书院的狂妄传自于忘情川里那位无相道宗。皇甫毅是书院的学生,也是无相道宗川字门传人,自然传承了这种狂妄。
师兄说不妨试试。
黑衣人已经出刀。
那形如弯月的短刀极为冰冷,寒光皎洁如月。
黑衣人出刀的速度很快,幅度很微小,角度极为刁钻,更没有任何的花哨。
直截了当,仿佛出刀便是为了取人性命。
由始至终都没有被黑衣人重视的洛长风看到那道刀光的刹那,脑海里便是顷刻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是洛翎之子。
洛翎是燕翎卫第一任首领。
燕翎卫乃是大燕帝国最锋利的剑,一旦出手,遏制的必将是敌人的咽喉。
所以洛长风很熟悉这种出刀或者出剑的手法。
黑衣人出刀的手法与燕翎卫极为相似,像是经过特殊而系统的杀人训练才养成的习惯手法。
对于此人的身份,洛长风愈发的好奇。
当然也只是出于好奇,他丝毫不为师兄感到担忧,尤其是遇到擅使刀的对手。
因为皇甫毅也会使刀!
如果说天阙榜排名第七的刀痴白羽是洛长风修刀一途的老师,那么皇甫毅便算得上是他师叔。
刀痴白羽还是书院一名行字门道师时,与师兄皇甫毅的关系极好,两人是莫逆之交。
洛长风书楼学刀所看的刀谱,说是藏书楼里的藏书不假,其实更是刀痴白羽留给师兄皇甫毅的礼物。
迎面而来一把形如弯月的冷刀。
皇甫毅手中不是何时也握住了一把刀,与洛长风曾使的一模一样的竹刀。
他手中握着竹刀,周身却已是星辰点点布满了身遭方圆丈内。
一道耀眼的刀光自皇甫毅掌心之中浮现,那道刀光沿着周遭虚空之内的无数星点开始串线,刀光将所有的星点串在了一起,远远望去,像极了触手可及的银河与流星。
只有洛长风知道,那些星点并不是真正的星辰,而是体内灵穴的映射。那些贯穿星点的线条不是星路,而是灵穴之间炼精化气所炼得的气脉脉络。
星辰与星路,灵穴于气脉,便是构成刀痴白羽刀道修为的精华所在。
皇甫毅施展而出一片堪称奢华耀眼的刀域。
黑衣人手中那把形如弯月的短刀刺在了刀域界壁之上。
刀芒四溢!
无数的零碎星火犹如流星般四野里飞射!
杳无人迹的街道上掀掠而起狂躁的飓风!
深处飓风之中的洛长风站立不稳后退了数步。
短刀与刀域碰撞而后产生的光芒太过于耀眼,几乎照亮了半条街道。
洛长风借着耀眼的光芒,看到街道的尽头出现一道佝偻而消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卖糖人的老人。
那老人挑着担子,担子里坐着个啃糖葫芦的小姑娘。
洛长风第一眼看到那道身影时,老人与小姑娘还远在街道的尽头。
洛长风再次举目确认时,卖糖人的老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啃糖葫芦的小姑娘手里只剩下一根沾着些许糖渍的细长竹签。
小姑娘向洛长风伸出了手,一如白日里递给洛长风半颗糖葫芦时的可爱模样。
洛长风这次没有伸手去摸小姑娘的脑袋。
因为他感觉到一股冷意,深入骨髓的冷意。
他双眼带着惊恐。
他看到那根细长的竹签竟然变成了一柄细而薄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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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舍己刀
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手中竹签诡异地延伸成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朝着洛长风的胸口刺来。
洛长风面露震惊与惧色连忙后退闪躲。
只是他如今已没有修为在身,反应与闪躲的速度明显与普通人无异,又如何躲得了这毫无防备突如其来要命的一剑。
细薄的长剑刺中洛长风的胸口,天真烂漫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惊容的小姑娘发现手中剑竟然没有将洛长风的胸口刺穿!
她刺在了沉重而厚实的灰色甲胄之上。
小姑娘眉眼里带着倔强的怒意抬头看了看洛长风。
她发现洛长风不知何时穿上了武装全身的甲胄,从十指手腕到护腿军靴,头部头盔面部面具,从上而至下,洛长风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完整的甲胄之中。
只剩下一双清澈而微惊的眼睛。
洛长风心有余悸颇感大难不死。如若不是江满楼所赠这随意而动刀剑不入水火不侵的铁浮屠,恐怕他的命就彻底交代在这铁王城了。
远处刀域与刀芒激烈对抗的师兄皇甫毅发现洛长风身边出现的两道行踪诡异的身影,深处刀域结界之中的皇甫毅毅然决然挥刀震退了黑衣人,脚下踩着一颗颗星点星位,几乎是几个瞬移闪掠便是挡在洛长风身前。
而此时,一击未中的小姑娘已经出了第二剑。
威力远强于第一剑的这一剑带着及其寒冷的气息,宛如雪原上掀掠而起的风雪,这一剑顺着第一剑直刺的剑势转而横扫,剑尖沿着洛长风胸前甲胄划出一道霜白的直线,那铁甲与剑尖摩擦而出的零碎火花尽数被无名的霜降扑灭。
生机在寒霜下归息!四周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这一剑被强行斩断!
皇甫毅已来到洛长风身边,便不会对这一剑置若罔闻。
他使出一记凝聚巅峰修为之下凌厉而干脆的拔刀斩。这一刀快到无法用言语形容,无法用眼睛辨识,无法用神识感知。
这一刀,出刀便是落刀,斩的是那啃着糖葫芦拥有着一张天真脸颊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卖糖人的老人担子里。
卖糖人的老人挑着担子脚下虚晃了几步,这一刀从小姑娘面颊划过。
皇甫毅一刀逼退了那对老少,反手抓住了洛长风的手臂,纵身一跃,便掠空而走。
卖糖人的老人与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书院师兄弟就此离去,二人欲追,却遭到那名黑衣人的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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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甫毅短暂交手未分出胜负的黑衣人那柄形如弯月的短刀飞旋而至。
卖糖人的老人震怒,大喝一声:“滚!”
声如雷霆震耳欲聋!
那老人向着虚空一掌拍出,被卖糖人的老人瞬间暴露出灵窍上境修为所震慑的黑衣人连同那柄形如弯月飞旋的短刀便是直接震飞而去!
黑衣人从地上爬起,咳了咳血。
他抬头望着卖糖人的老人与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追逐而去的方向,喃喃说道:“小七,不是五哥不帮你,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了!惊扰了奈何与孟姜两位大流沙出手,你这书院同袍的生死,只能看他自己的福缘造化了。”
元神上镜修为的皇甫毅带着已经收去铁浮屠护体的洛长风逃出了铁王城,于城门处撞见带兵守株待兔的陈桥。
陈桥不过是妙道中境的修为,所带领的巡城军自然拦截不下暴走的书院师兄皇甫毅。怨声载道横七竖八躺落在城门处的陈桥与其属下巡城军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皇甫毅与洛长风离去。
师兄弟二人身后,紧跟着那挑着担子,担子里坐着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老人。
皇甫毅深知身后二人境界高深的可怕至少都要在灵窍下境以上,这种情形一旦被追上,即使洛长风是重伤以前的修为,他与师弟二人联手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急切之下,皇甫毅一掌将洛长风送了出去,红着眼睛喝道:“师弟先走,我拦住他们!”
“师兄……”一掌被拍飞的洛长风伸出了手,想去拽着师兄,却阻止不住自己被震飞的身体。
他的声音随着身体被震飞而逐渐消散在远方!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师兄拔刀!
皇甫毅拔刀。
无数道刀意疯狂地从四周茂密的森林之中聚涌而来,无数片崭新碧绿初春新生的枝叶随着那些疯狂的刀意聚在刀身,呼吸间便是凝聚成一柄约莫十余丈长的巨型霸刀。
霸刀挥斩!
一圈肉眼可见的恐怖刀意涟漪以皇甫毅为中心轰然原地炸了开来,顷刻间便是摧毁了四周一株株参天古树。
“好凌厉的刀!”卖糖人的老人忍不住称奇。
这天下间修刀之人无数。
但真正能在刀道之上拥有名声的人不多。
除了那位与铁王城天刑将一起位列十天显圣的天刀断千劫之外,近些年来也只有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较为耀眼。
卖糖人的老人虽是中州人,但却极少踏及中州。此次如若不是收到帝王令,他这位帝王盟九大流沙之一的奈何可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他未曾见识过刀痴白羽的刀。
皇甫毅的竹刀在他眼里,可以说已经极为不俗了。
不过也只能让其微微讶异而已。
帝王盟两位大流沙联手若是灭不了一名元神上镜修为的书院小子,还有何颜面踏足中州接受帝王令?
无论如何,这三年前丢失的社稷山河图他们是取定了。
卖糖人的老人抬手间便是一片火海扑至,凝聚霸刀刀身无数嫩绿的叶被火海焚尽。
担子里名为孟姜的小姑娘飞身而起,那剑刺出的刹那,天空落寒霜,四周的一切瞬间变成枯寂的颜色。
这一剑惊雷,寂灭霜寒!
枯寂的天空下,一颗星辰之光悄无声息地点亮,紧接着第二颗星辰光点,第三颗……数十颗近百颗星辰光点点亮。
一百零八颗星点旋绕在皇甫毅周身的空间之中,于寂灭无色之内,他结起一片刀痴白羽生前所不能达到的完整刀域空间。
他站在漫天繁星之中,宛如掌控银河的星空之主。
皇甫毅直接震碎了掌心的竹刀。
他伸手于刀域结界的虚空之中抽出了一把独特的刀,那刀握在手中的刹那,皇甫毅三千青丝随风乱舞成银发。
第四十七章 师兄的道
那刀得自书院藏书楼,是藏书楼里柜台后那位无数年来不曾离开过书楼半步的年迈守书人所赠。
刀曰舍己!
那是一把舍己刀!
然而在书院里,无论是无相道宗还是庄院长,亦或是藏书楼里的那位老道师都喜欢称它为护院刀!
护院人的刀,便是护院刀。
……
洛长风重伤后,无相道宗将三十六字莲生诀除了封宗的最后一字佛莲世界之外尽数碾碎用于起死回生,让一心修炼莲生诀的师兄也因此断了川字门道。否则凭借师兄的天赋,该是早已经迈入灵窍境门槛,堪与那天阙榜人杰比肩了。
亲手断送徒儿川字门道前途的无相道宗自觉愧颜,便在与皇甫毅一番促膝长谈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让无相道宗至今为止都断不清正确与否的决定。
这个决定便是那把刀!
皇甫毅兼修川字门与行字门二门。
他不仅修三十六字莲生诀,还修刀,刀痴白羽的刀。
论起刀道一途,其实在这天下间,断氏一族的刀山算不得刀道圣地与顶尖。只有天下寥寥可数的几位真正大人物知晓,刀道的至高境界在书院,一直都在书院。因为天下间最令神鬼忌惮的刀不是断氏家族的天刀,而是佛徒的屠刀!神兵榜位列第三的神兵屠刀!
屠刀在书院!
菩提老祖年幼时便从佛徒手中用一季夏天换取了那把屠刀,自那时开始,老祖便修刀得道。
传自菩提九子,九子皆擅使刀。
迄今为止,尚存于天下间与菩提老祖同时期的人物已所剩无几,老祖的昔年往事自然也鲜有人知。如果不是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用佛莲世界将天东八百宗封宗,世间人也无缘再见销声匿迹了无数年的佛徒屠刀!
“你可愿学刀?”
洛长风昏死之后的某夜,终年飘雪冰冷无情的忘情川里,师兄皇甫毅侍候着无相道宗入座,道宗大人忽然没来由地问道。
皇甫毅便从那时开始遵从了老师的决定。
他与书院道师刀痴白羽乃是至交,他在书院里学习修行将近十年,他知道书院里许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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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刀痴的刀学自于藏书楼里的那位老先生。
比如说藏书楼里那位老先生在许多年前曾是与十天显圣之一的天刀齐名的断家子弟,甚至名声还要在断千劫之上。
断氏家族的刀道传承极为特殊。
在每一代后辈子弟之中会选择天赋最为耀眼而且修为等同的两名子弟共同培养,待到两名断氏家族后人子弟纷纷刀道大成后,断氏家族族谱里死不绝的老妖怪们便会在这二人之间主持一场天刀之战。
胜出的人自然而然成为新一代耀眼的断家天刀。
而败北的那名断氏子弟则就会被家族砍去双腿囚于禁地刀山,彻底成为刀山的守山人,自此永生不得出刀山一步。
这种人,被断氏家族称作守山刀魁!
菩提书院藏书楼里那位护书的老先生,便曾是一位刀魁!
他与断千劫同为家族不惜倾尽一切资源培养的未来天刀。
无论是天赋还是勤劳,他都要在断千劫之上。
可许多年前在家族主持的那场天刀之战中,他却输给了手段卑劣的断千劫偷袭之下!不仅输了,而且还要被赶尽杀绝!
他不甘心就此被斩断双腿无期限的囚禁于那禁地刀坟里,伴随着枯山寂刀就此老去。他拼了最后的力气拖着重伤的身体终于从断氏家族的诛刀阵之中闯了出去。
他昏死在一片山林之中捡回了一条命。
他欲追求刀道的至高境界,然后寻那断千劫报仇,醒来后,便孤身一人来到了菩提山。
他要学刀!要跟无相道宗学刀!学那佛徒屠刀,学那天下第一刀!
所以他留在了书院修刀。
刀道不成,便不会离开藏书楼半步。
那个时候,被认定要从无相道宗手中接过护院刀,成为书院无相道宗之后第三代护院人的年轻气盛不可一世的小师叔祖遭遇大劫,被人重伤致残。以至于眼瞎腿瘸身残之后从此归隐在无尘道观里不再问世间事与书院事,无相道宗无奈之下才将护院刀传给了藏书楼里那位人生不得意的断氏子弟。
从那以后,藏书楼里的断氏子弟便成为了书院第三代舍己刀之主,也就是第三代的护院人。
在藏书楼里,那位断氏家族曾经的刀魁遇见了一名来自大燕帝国年轻气盛的行字门道师,那道师名为白羽痴于刀道,甚是得他喜欢。
他便开始指点白羽修刀。
他欲在自己离开书院之后,将护院刀传于刀痴白羽,如此也不负道宗重托,未曾想四年前刀痴刀断于白楼门前。
直到有一天,无相道宗带着他的徒儿来到藏书楼,说是徒儿要学刀。
师兄皇甫毅从藏书楼里那位老先生手中接过舍己刀,他遵从老师的决定,他将会是书院新的护院人。
他将会用他的刀守护书院,守护书院的传承。
……
皇甫毅于周身刀域结界的空间之内抽出护院刀,他的气息他的修为在顷刻间极具攀升,随着满头的青丝渐渐变得银白,随着视线里的光线渐渐变得微弱暗淡,他的修为自元神境界瞬间迈入了灵窍中境。
于是在灵窍中境巅峰的状态下,师兄皇甫毅闭目斩出了一刀。
万籁俱寂!
晴空万里之下,一道寂寥无声的刀光斩碎了落霜与惊雷,撕开了被枯寂之色填满的空间,然后落在那手中握剑刺来的小姑娘与挑着扁担的老人身上。
皇甫毅不知道自己这一刀斩出有多大的威能,更加不知道能否逼退两名修为都在灵窍境界的大流沙,因为他已经满头白发,因为他双眼已瞎!
护院刀又名舍己刀!
舍己而为人的刀!
从他遵从老师的决定之后,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这是书院护院人的宿命!是他守护书院传承的宿命!
书院的传承在于师弟!
他会如老师一般守护着师弟!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他只知道这一刻,他尽力了!
他眼前最后的一丝光线被黑夜吞噬,他听到了师弟的呐喊……
第四十八章 洛长风的元神
洛长风从荆棘丛林之中冲了出来,撕裂着声音喊了声师兄。
他的声音尚未消散,身中舍己刀而面目狰狞的流沙奈何显然也是红了眼搏命而来,拖着重伤的残躯伸出晶红如烙铁般的火掌拍在了皇甫毅身上。
胸骨断裂的声音传入耳中,面色通红充斥着血色青筋暴露的皇甫毅吐出了大口的鲜血,身体如同飞逝的流星直坠而下。
卖糖人的流沙奈何甩出了扁担,那承受大半舍己刀之威而元神受损的小姑娘孟姜径直落在了担子里,粘稠的血不停地从她口中溢出。
慌不择路的洛长风被藤蔓绊倒,身体沿着缓缓的山坡滚了几圈撞在了树干之上,他感觉脆弱的腰甚至要断了。
他俊朗的脸上被树枝荆棘刮伤浮现了血痕,脑子昏沉的他搀扶着身旁的树,紧咬着牙起身。然后一瘸一拐倔强地冲到皇甫毅坠落的地方,洛长风跪在枯叶满地上,将重伤的皇甫毅抱在了怀里。
“师兄……”
洛长风看到了师兄满头的银发,犹如忘情川里终年飞落的白雪,内心被深深触动,心灵刺痛的感觉再次袭遍全身。
两行热泪滑落脸颊。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洛长风哭腔哽咽。
皇甫毅微弱无力地抬起了手,那宽阔的手寻找了半天却摸不到洛长风的脸。
“师兄?你,你的眼睛……”视线被泪水模糊的洛长风猛然呆了,他的神色变得僵硬变得不可置信,他轻轻地伸出手在师兄的眼前晃了晃。
他发现师兄的眼睛竟然毫无察觉。
呼吸沉重的皇甫毅用力地握着洛长风的手,咧开嘴笑了笑:“无妨的,反正师兄也认不得路,这双眼睛能否视物也没有区别。”
“以元神境界的修为重伤我二人,即便是死,你也可以瞑目了。”卖糖人的流沙奈何挑着担子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担子里坐着伤势极重气息奄奄地小姑娘孟姜,小姑娘不顾溢血的嘴角,还在啃着糖葫芦。
闻声而如临大敌的皇甫毅握刀撑地挣扎着欲起身,他是书院护院人,只要刀还在手,他便告诉自己不能倒下。
“师弟,扶我起来。”
洛长风看到了师兄手里死死握着的那把奇特的刀。
他将皇甫毅扶了起来。
他看着皇甫毅迷失了双眼却还要坚持挡在自己身前,哽咽着说道:“师兄,谢谢你!”
“咳咳……咳,可师兄还是没能带你回到书院,师兄有愧于老师的嘱托!”皇甫毅咳血。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一年前,师兄没有保护好你,才让那白楼神将与乔氏兄妹有机可乘将你重伤,否则你也不会散了修为。”
“那不是你的错!那是我为报仇而布的局……”
“不管怎样,没尽责就是没尽责!师兄曾在老师跟前发过誓言,此生要做书院护院人,守护书院与你的周全,男儿一诺千金,师兄岂能言而无信!”
皇甫毅持刀而立。
风卷起残叶,吹拂那三千银发。
他双眼盯着虚无,静静地听着风中夹杂的脚步声。
洛长风站在皇甫毅身后,看着那道重诺大于生而倔强之极的背影,忍不住怒喝道:“我受了伤后,是否在师兄的眼里就是无用的一个废人?”
皇甫毅身体微颤。
怎么会是这样?他从未如此想过。
“如果不是,师兄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拦在我身前?义薄云天杀身成仁当仁不让吗?”
皇甫毅肢体僵硬。
他本就不善言辞,洛长风突兀的怒吼,让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手里的刀开始犹豫。
洛长风沉默地走到了师兄的身旁,从皇甫毅手中接过了刀,然后与他擦肩而过:“依稀还记得,那年在藏书楼里师兄说过的话。”
“书院有书院的骄傲,师弟也有自己的骄傲,哪怕我是没有修为的废人。”
“就让我为师兄战一次,就这一次。”
“虽死而无悔……”
洛长风的声音轻轻地飘入皇甫毅的耳中,满头银发双眼已盲的师兄在原地怔了许久,终于露出了一抹宽慰的笑容。
洛长风握着护院刀。
烙于社稷山河图之上的神识有所触动,仿佛体内残缺的天图在承受着烈火的燃烧。
他能够清晰的看到社稷山河图之上散发的火红光芒。
他不知道体内的天图正在发生着怎样的变化,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自神识流溢周身气脉。这种力量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就仿佛曾经本就属于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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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燃烧的感觉开始由天图蔓延全身,他通体火红,皮肤晶莹。
他脚下的枯叶刹那间承受不住这种恐怖的热度而燃烧了起来。
他的头顶映照而出一团耀眼的红光。
他体内的社稷山河图诡异的消失,然后在眉心化作一枚一闪而逝的枣红印记。
那是元神标识!
他竟然凝聚了元神!
洛长风恍然大悟。
原来他并不是重伤后散尽了修为,而是妙道境时所炼精化气而得的三清之气,一直都在被体内的社稷山河图吸收。
以至于重伤之后,那些三清之气仍未曾散去。
在他不停地以神识沟通社稷山河图时,天图散发出耀眼而骤热的灵光作为回应,而这灵光的温度将之前吸收的所有三清之气偶然炼化,烙印在了天图之上。
他便就此炼气化神!
社稷山河图便是他的元神!
“元神境?”卖糖人的流沙奈何挑了挑白眉。
皇甫毅察觉到洛长风身上的奇妙变化,本正自疑惑。此刻听到那帝王盟流沙的惊讶,心中也是震撼异常。
“可敢接我一刀?”
初入元神境界的洛长风面对修为在自己之上两位灵窍境界的高手,还口出如此狂言。这话若是进入别人耳中,一定会以为是不知死活的行径。
可皇甫毅不这么认为。
他以书院为荣,何尝不曾以师弟为荣?
一个身怀社稷山河图的人,谁敢说会就此归于平凡?
洛长风的声音回荡在山林。
卖糖人的奈何与啃着糖葫芦的孟姜都没有回答他的话。
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洛长风的刀始终都要斩落。
境界重回巅峰的洛长风斩出此生迄今为止最强的一刀,他从没修过这一刀,也不知道这一刀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这刀很重,刀落之时,他看到了一片山河镇压而至!
他给此刀取名山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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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青梅煮酒
铁王城外葱郁而浓密的山林之中,有一座来历不明约莫十余丈高的山体凭空坠落,将娟秀的山林砸出了一片天坑,天坑下埋葬着帝王盟帝御天麾下两位初返中州没多久的大流沙。
以山河图为元神的洛长风看着眼前的刀山,沉默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听到师兄的咳声,他才恍然回神。
他收刀转身搀扶着师兄。
“你那一刀之威,师兄即便用了舍己刀提升修为后,都望尘莫及。”被洛长风搀扶的皇甫毅双眼盯着虚无,小心翼翼地走着。
“是元神的力量。”洛长风并无隐瞒。
最后一刀他借用元神之力才得以施展,否则即使他重拾修为,也无法逃脱两位重伤的灵窍境强者魔掌。
“寻常的元神也断然无法给予如此悍然力量,师弟你如实说,那天图是否与你神识已然相融?”皇甫毅说道。
“是,社稷山河图便是我的元神。”
“如此最好!”
一望无际的天空里,追逐妖邪鬼魅的春雷滚滚而落,紧接着春雨凄凄沥沥洒落人间。
师兄弟二人再入铁王城。
皇甫毅的伤势需要调养。
洛长风由南到北寻了几家药铺,请了不少医师,最终对师兄的眼疾都是束手无策摇头叹息。
撑着伞又送走了一位医师之后,洛长风独自伤神。
“这是道伤,无需费心。”师兄悄然来到身后,安慰着说道。
来自书院忘情川的这对师兄弟彼此沉默无言。
两人站在客栈阁楼之上俯视着春雨之中肃穆而安静的王城,任风吹雨打湿衣衫。
皇甫毅倚楼听风雨。
洛长风痴看江湖路。
这天下,似乎只有眼前一刻的安宁。
……
春雨送来梅时,梅时的中州有一场盛事。这场盛事让天下无数修剑之人不惜冒雨奔波赶来,共聚中州。
青梅煮酒,浣花洗剑,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一句中州谚语。
这句谚语所说的内容是一场洗剑盛会。
梅时的中州昆仑山,便会迎来四年一度的浣花洗剑峰会。
这是行字门剑道修行者的一场盛会。
世间传言,昆仑七十二峰之中有一座星陨峰,星陨峰顶有一潭神圣的浣花池,浣花池里藏匿着无数把古老而又锋利的名剑。
这些名剑自然独属于剑阁所有,是剑阁当之无愧的剑冢。
世间皆知,普天之下利器无非出自两处,江家的神兵,剑阁的剑。
剑阁出世的名剑所招引而来的修行者不会弱于江家器炉神兵出世的趋之若鹜。
历年浣花洗剑峰会之上,无论八荒四海但凡修剑之人都会齐聚昆仑山七十二峰,与昆仑剑阁门下弟子煮酒洗剑。剑阁允许胜出者登上那座星陨峰顶并于浣花池中挑选一把古老名剑作为奖赏。
所以历届浣花洗剑都会吸引着无数修行者纷杳自来,无论是否修行剑道,都抱着跃跃欲试的态度。
梅时的中州十三王城渐渐地挤满了人。
……
梅雨之中,一辆黑色的马车急奔在荒无人迹的山间大道上。
雨滴打落泥泞的地上,渐起污浊的水花,马车驶过之处,山路上留下两轮车辙的印记。
洛长风驾驶着马车,马车里是双目已毁的师兄。
铁王城中休养些时日直到皇甫毅伤势复原之后,洛长风才决定上路,打算直奔帝王都。
鞭下的马扬起前蹄,来了个仰天嘶鸣,洛长风镇住了受惊的马,马车顿时停在了半道。
洛长风双目透过重重的雨帘,看到百米之外矗立雨中的三道身影。
他苦苦皱了皱眉。
马车内的师兄侧了侧耳。
“是你?”元神境界的洛长风,无论是神识感知还是五感都及其的敏锐。他遥望着远处突兀拦住道路的三道身影,警惕之余又带着些许讶异。
他识得那三人。无论是那位糟糕的老道,还是恍如隔世的断臂年轻人,亦或是曾短暂交手的赤发背剑的青年男子。
他很平静。
他皱了皱眉,他只是想不通,离落为何会与观星客在一起。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老道自然是于书院破开封印恢复记忆与修为的观星客,世间鲜有的几位圣人之一。
马车内的师兄听到观星客的声音之后,面色有些阴沉。
被一位神引境界的圣人盯上,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哪怕这位圣人落魄邋遢无比。
离开书院之前,无相道宗曾叮嘱过皇甫毅。
洛长风虽然身怀社稷山河图的秘密已不能隐瞒,可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整个天下,如今知情人不过天东八百宗与大燕帝国。
天东八百宗被封宗一年有余,而大燕帝国也是深陷与七州域的战乱而无暇顾及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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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中州帝王盟与昆仑剑阁等诸方势力隐约对书院桃花林里那一场变故有所猜想,却也不会真正惊动至强者现身。
顾忌菩提老祖自然是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毕竟社稷山河图只是完整的钧天图之一。
残缺的天图对于圣人来说不是没有诱惑力,相反利用天图之间彼此感应,以洛长风作为诱饵,迟早会令其余下落不明人间已久的六份天图再度浮现世间。
换言之,那些拥有残缺天图的人,总会有一天被命运牵连汇聚在一起。
钧天七图合而为一才能打开神引境圣人通往周天之路。所以对于天下间圣人来说,放任洛长风的成长,却显得比贪得残缺图录更加有意义的多。
这些都是无相道宗的分析。
但不排除有例外的可能。
比如说眼前暴雨之中那位落魄的圣人。
……
洛长风很平静。
无论观星客的出现是否是为了身上的社稷山河图,他都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平静。
因为对面站着的,是一位圣人。
他还不会愚蠢到要与一位神引境圣人动手的地步。
“前辈。”洛长风下了马车,见礼说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观星客身上移开,然后落到了独臂的离落身上。
他看着久违的同袍。
满头银发的皇甫毅也下了马车。
他看不到暴雨中的三道身影,却能够清晰的感知到,那三人中有他一位旧识。
曾与他齐名的燎原剑,如今沦为观星客身旁一具傀儡的柳烧天。
第五十章 圣人说故事
暴雨打荒原。
或许是因为这条路太过于荒芜鲜有人行,以至于本该绵绵不绝的凄厉春雨滴落在荒原上,有种飞瀑如注的感觉。
雨点如豆粒,哪怕洛长风与皇甫毅二人站在马车旁一动未动,裤脚与靴面也被渐了不少污泥。
此时的书院师兄弟显然没有任何心思去注意到这些,毕竟他们在与一位圣人,天地间为数不多的一位圣人对峙。
“两位小友可有时间陪我这糟糕的老道叙一叙?”负手而立佝偻着背的观星老人倒是开门见山。
他站在大雨之中,可那坠落荒原无数的雨点甚至是雨线根本近不了那看起来饱经岁月风霜的残身。站在他身旁独臂的离落与赤发背剑的柳烧天,同样如此。
马车旁洛长风看了看身边的师兄一眼,不见雨幕只听雨声的皇甫毅与洛长风早有默契,感受到洛长风的询问目光后,皇甫毅微微点了点头。
对于他们来说,哪怕易行川开口让他们二人亲手奉上自己的脑袋,恐怕也由不得反抗。
不是懦弱,在圣人面前,十天显圣都会黯然失色,他们别无选择!
……
无人驱使的马车在大雨中掉头。
背剑而赤发的柳烧天盘膝坐在马车前,他如今只是一具傀儡,自然无法对这批烈马发号施令。
不知是书院迷失的易行川还是剑阁阁主同门师弟的邋遢老道与看似平静心中却警惕无比的书院师兄弟,连同独臂而悟得剑道大成的离落,都坐在暴雨中飞驰的马车里。
气氛很压抑,压抑得有些诡异。
荒原上的风掀起车帘,看着帘外方才错过的荒景又再一幕幕闪过眼前,洛长风终于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的疑问:“前辈,我们这是……”
“去昆仑。”观星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是为了青梅洗剑?”洛长风想起前些时日在铁王城中逗留时,见王城之中陆续有来自天下各方的修行者汇集,好奇之下所探听到的消息。
“哦?你也听过青梅洗剑?”
“逢春季梅时四年一次的浣花洗剑,晚辈只是略有耳闻。”
煮酒论剑何其风雅。
昆仑剑阁四年一次的青梅洗剑,不亚于菩提书院三年一届的招生,均是这天下难得的盛事。
若不是洛长风自顾不暇,倒真是想登上冠绝天下山川的昆仑七十二奇峰瞧上一眼,哪怕只是青梅煮酒,不参与浣花洗剑也是知足。
“那你可有兴趣,随老道一起见识见识当今天下剑道圣地煮酒论剑的盛事?”
洛长风沉默不语。
他不知易行川究竟为何突兀的出现在荒原上,更加想不通此去昆仑所谋为何。如果剑阁千年传闻属实,易行川与摘星老人这对剑阁老祖入室弟子之间,为争夺剑阁无上至尊之位该是有大仇恨鸿沟难越才是,却为何还一再坚持登昆仑?
洛长风极为认真地打量着一眼眼前的邋遢老道。
他不曾见识过那位传闻之中久居昆仑巅摘星阁里的剑阁圣人,更加无法推测举手可摘星的剑阁阁主修为几何。
只是隐隐觉得,一位千年前重伤失忆被打入封印于体内居无定所的邋遢老道,与一位久居剑道圣地汲取天地灵力并受万千弟子敬仰膜拜的剑阁阁主,两者之间即便都是神引境圣人境界,却也是有着些许差距的吧?
更何况圣人之间的对阵,差之毫厘又岂能以千里之距而论!千年前的观星老人落败于摘星老人之手,千年后的恩怨复仇,胜算又能几许!
揣测一名神引境圣人的心思无异于天机老人窥探天机,洛长风不愿去多想。
“晚辈与师兄修刀,您是知道的。”洛长风沉默了许久说道。
洛长风在婉转的拒绝一位神引境圣人的邀请。
离落冰冷的脸庞上流露出些许讶异。
师兄皇甫毅亦是拍了拍洛长风的肩膀。
观星老人并没有动怒。
似这般一剑能将星空劈斩出一条银河的修为,一个和蔼的眼神,一个微笑的神色都能够杀人于无形,确实没有动怒的必要。
观星老人看着洛长风的深邃目光之中,倒是露出了些许赞赏。
他没有在青梅煮剑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将话锋一转说道:“此去昆仑三百里,我来给你们说一个故事。”
“洗耳恭听。”洛长风拱手作礼。
马蹄踏碎豆点大的雨滴,踏碎泥泞的山路与荒原,由中州去往昆仑山的路很长,马车里圣人叙说的昔年故事也很长。
长到观星老人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是千年以前,还是千年,以前。
那个时候剑阁不是今夕门中弟子数以万计的盛况模样,那个时候的剑阁只有屈指可数的三个人。
一师二徒!
师,自然是剑阁开山祖师。
剑阁祖师收了两位年轻的徒儿,师兄剑熵与师弟剑焓。
入门较早的师兄沉稳勤奋,半路登山的师弟聪颖灵动,两人就像是等待着雕琢的璞玉与顽石,在剑阁祖师的雕琢之下,难以掩盖的光芒愈发地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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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剑阁祖师要在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二人之间挑选一人人间历练。
“熵师兄,快过来歇歇,练功不急于一时的。”
俊秀峰下,流淌于剑阁七十二奇峰之间的云溪旁,剑焓架起了一支烤架,烤架上是油光金黄的山羊。
剑焓抽出了剑,被诱人油光激起食欲的他从山羊腿上切下了一块,丢入了口中,被烫的含糊不清地说道。
身旁流淌而过的云溪连接着自绝顶而落的瀑布,瀑布下有位风姿翩翩的年轻人在重复着挥剑,挥剑斩瀑布。
“师尊明日会在我们之间选出剑术较高的一人下山历练,说不准会有一场论剑,焓师弟怎能如此荒废?”云瀑下的师兄用衣袖拭了拭轮廓分明的脸颊,收起手中龙渊剑,坐在烤架旁说道。
“下山有什么好的?琐事烦心!还不如在这昆仑山以天地为被,以灵禽为朋来的逍遥自在些。明日若论剑,师弟我直接认输,成全师兄下山历练的念头。”
剑熵略微无奈的看了一眼师弟。
心想着焓师弟天资聪颖极具慧根,可就是太贪玩了些。
叹息归叹息,人生路不同,自是无法强迫。
剑熵如愿以偿的下了山,开始他除魔卫道之途。
第五十一章 那年剑阁有两徒
海角之畔初遇被魔门追杀的红鸾凤,剑熵的剑刺入了魔门高手的身躯,他救了那只红鸾。
红鸾化身为娇俏玲珑的女子,自那以后,便一直死缠烂打地跟在剑熵身边。
“我叫红鸾,你叫什么呀?”
“熵!”
“你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吗?你没有姓氏吗?”
“剑熵。”
“剑伤?你受伤了吗?你的剑那么厉害,魔门高手怎么伤的了你呢?”
昆仑山拜师学艺的时光里,剑熵的耳根很清静。
灵气氤氲的山里,除了淙淙的溪水,只有山里偶然鸣唱的灵禽声。即使慧根不足天赋有限,他也可以沉下来一心求剑。
他实在无法习惯耳边一直有着第三种声音烦扰,虽然那声音很灵动很好听。
剑熵平日里是从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可是那一日,他却烦躁的拔剑相向:“此剑除得了魔,自然也降得了妖,妖族之人最好离这把剑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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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女红鸾并没有离开。
她嗤了嗤鼻,小手交叉负于身后,然后嘟囔着小嘴默默地跟着,跟在剑熵身后。
由北海到天南,由繁盛辽阔的天东到危机四伏的西方破碎世界,无论是斩妖除魔还是救治罹难的无辜百姓,又或者听雨赏雪迎风破浪看流星,青衫仗剑游历天下数百万里,从此这种驱之不离的声音便绕在剑熵的耳边,绵绵百万里回荡个不绝。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
时间与距离让游历天下磨练道心的剑熵渐渐地习惯了红鸾的陪伴。
他开始发现了红鸾的美。
他坚韧的心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缝。那道裂缝里萌生出名为情愫的嫩芽,嫩芽在风雨云雪同路的滋润下悄然无息间茁壮。最后彻底长在了心间,再也无法根除。
于是剑熵与红鸾彼此托付终生。
再久远的游历终有结束的一天,这世上最缺少的就是两相不顾长相厮守。
因为无论出世还是入世,终归逃不离这个世字。
山上归山上,红尘归红尘,要走的人无法挽留,要留的人怎么也无法驱赶而走。
剑熵被师尊召回剑阁,临别前彼此许下此心不违的承诺。
山下有人在等着。
……
重回剑阁的师兄剑熵终于见到久违的师弟,情同手足的两人些许年不见,彻夜一番长谈。
“剑熵师兄,师尊说你在山下遇到了一个人?”
“是的,一个足以毁我道心,而师兄却无法离开的人。”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
那一晚,剑熵没有说那个人,而是回忆起游历间有她陪伴的点点滴滴。
本在山上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师弟剑焓,听多了山下趣事与师兄口中的那个人之后,开始对山下的生活产生了几分向往。
剑焓是一阵风。
当他想拂过山间便不会流连于湖泊,当他想吹散流云便不会遮云闭月。
他留下一封书信,在师兄剑熵归来的第二日清晨,便提着剑独自下山。
他将师兄一路所踏遍的地方都深刻记载了心里,他想要寻找与亲身经历师兄故事里的那些点滴。想象自己是数年前奉师命下山历练体会人间冷暖疾苦喜怒哀乐的师兄,他化身剑熵,提剑下昆仑。
他寻到了海角之畔。
在海角之畔,剑焓看到了一只青色的鸾鸟绕着海角在天涯徘徊,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抱剑于胸的他笑问那只青色的鸾鸟:“喂,你在找什么?”
围绕着海角之畔徘徊飞旋的青色鸾鸟说她什么也没有找,她在等一个人。
然而极北之地的海角之畔经年无人迹可寻,哪里又有什么人可以等待,在剑焓的劝说下,青色的鸾鸟飞向了南方。
剑焓提剑御风而随。
他看到那只青鸾化作了人形,那是一名婉约而极具风韵的女子。
那女子名为青鸾。
剑焓看到那女子的瞬间,便知道自己找到了那位足以摧毁自己道心却又心甘情愿的人。
于是他开始逗她笑。
剑焓与师兄剑熵不同,虽然于昆仑山习得剑道大成早已养成超尘脱俗的心性,可穿梭于市井红尘里,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名撒泼无赖。
为了取悦心仪而又时常带着冰冷与忧愁的青鸾,剑焓用他那一身一剑破万甲的本事扮过跳梁小丑,当街耍剑卖艺,摸骨算命断吉凶祸福,总之艺多不压身的体验遍了农樵耕读琴棋书画,最后及其不易地逗笑了沉默寡言的青鸾。
那一笑,便如冰山上的雪莲绽放,天地黯然失色。
青鸾说她等到了那个人。
狂傲不羁仗剑人间的剑焓,便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剑焓带着青鸾回山。
他想让师兄与师尊替他主持终身大事。
一早便收到师弟归山消息的剑熵,提前出了关,在登山的路上等待着。
他远远的看到了容光焕发的师弟,与剑焓十指紧扣的那个女人。
面带笑容的师兄,神色渐渐地僵硬。
“剑熵师兄!”剑焓松开了青鸾的手,热烈的拥抱着剑熵。
“师弟,好久不见。”剑熵不自然地笑了笑。
“师尊呢?”
“就快出关了。”
“青鸾,我们去见师尊。”
剑焓拉着青鸾,一路拾阶而上。
剑熵沉默地站在山脚,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一对背影,心里一阵苦楚。
他默默地跟着上了山。
……
在那云蒸霞蔚的昆仑绝巅,浪子归心的剑焓带着青鸾跪在了剑阁祖师身后,祈求着成全。
剑熵依旧站在身后沉默不语。
对于剑阁祖师来说,无论是师兄剑熵还是师弟剑焓,均是他悉心培养的剑道传人。
他不容许任何人摧毁徒儿的剑道之心。
尤其是剑焓,那是他选定将来要接掌剑阁的人。
他断然不应允剑焓的乞求,并且威怒之下,欲将蛊惑人心的妖女青鸾斩于剑下。
“师尊!您若执意杀青鸾,就请连徒儿的性命一并收了吧。”剑焓跪在昆仑绝巅,双手捧着那把随身佩戴了许多年的南弦剑,一心求死。
剑阁老祖终究是没下的了手:“罢了!罢了……你二人就此离山,再不许踏我昆仑一步!”
剑熵亲眼看着剑焓跪别师门后带着青鸾离山。
自始至终,青鸾的目光不曾在他身上停留过一刻。
想起下山游历前,剑焓故作退让输了半招的那次论剑,因此而取得胜绩下山历练的剑熵自嘲地摇了摇头:“看来我终归是不如师弟!”
心死如灰的熵接任了剑阁阁主之位。
……
那年剑阁有两徒。
熵为剑故,焓为情故。
(PS:这个故事算是想了两天,本来想再多用些笔墨去写,又担心篇幅太长,几番思量之下才决定用两章不到的内容去描述。大体上还算满意。另外有个事情要说下,7月份左右,楼兰想要冲一下纵横的榜单,希望看书的朋友,无论在哪个渠道上看的,您若喜欢楼兰叙述的故事,还请能够来网站支持,感激不尽。)
第五十二章 取剑昆仑
心灰意冷的剑熵专心经营之下的昆仑山剑阁日渐趋盛,四门三堂的剑阁弟子也是渐渐地填满了空荡的七十二峰。一时间,原本只有云霞与瀑布作陪的昆仑山剑气如四季之风绵绵不绝。
剑焓离开后的某一年,有位名唤红鸾的女子来到昆仑七十二峰下,说她要见剑阁掌门。
今非昔比的剑阁自然不是任谁都能随意出入随心所欲,守山门人未曾允许的情况下,名为红鸾的妖族女子不惜大打出手闯山门。
苦苦等候许多年不见归来的红鸾在无数剑阁弟子的剑林下依旧闯入了剑阁昆仑巅。
所有人都看到她走入剑阁掌门息居的昆仑巅摘星阁。
可自那以后,却没有人曾见过那一袭红衣名唤红鸾的凄美女子下山。
……
“后来呢?”行驶在颠簸山路却又飞奔地异常平稳的马车内,洛长风不由得问道。
世人皆知,剑阁老祖一生只有两徒。
那便是眼前疯癫许多年的观星老人与昆仑巅摘星阁里那位名噪天下的掌门摘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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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不曾听闻过剑熵与剑焓的名字。
如果老道易行川所回忆的故事属实,洛长风猜测那剑熵与剑焓师兄弟,便是摘星客与观星客真正的名字。
“红鸾登上昆仑山进入摘星阁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直到五年以后,伤心欲绝的剑焓独自一人重回师门!”似乎回忆到痛楚,观星老人的神色开始变得有几分冰冷,那双空洞的眼眸里仿佛有着无数颗星辰陨落。
……
剑焓突兀而落魄的归来自然惊动了已经极少过问世间事与剑阁事的老祖。
剑阁祖师疼惜弟子,又重新将剑焓收入门下。
昆仑巅摘星阁对面由此而起了一座观星阁。
没有人再提起那位名唤青鸾的女子。
青鸾与红鸾的名字,就这么被人间悄无声息地遗忘,海角之畔也再不会有鸾凤徘徊。
只为情故的师弟荒废剑道已有许多年,曾在昆仑山上,他凭借着堪称妖孽的剑道天赋力压沉稳踏实勤学苦练的师兄一头。以至于那次师兄弟二人之间的比剑,他苦心孤诣露了半招破绽才成全了师兄日夜所盼的下山历练。
然而在多年后重归师门,论剑道,他已然望尘莫及摘星阁里的那位师兄。
好在他剑道天赋未曾消磨。
剑心虽毁,却可重铸。
两耳不闻阁外事而一心只求重塑剑心的剑焓用了百年光阴,终于触及了那修道一途最后的门槛。
南弦七星再一次与七星龙渊并肩。
那一年,天机阁评论神兵榜,南弦的排名仅次于龙渊之后。
为情所伤而百年隐忍的剑焓终于拥有了寻找真相的实力与资格。
他开门收徒。
剑阁因此而衍生观星派系。
某年剑阁老祖魂归九天。
昆仑山七十二峰从不往来的摘星阁与观星阁之间,开始了时隔百年的碰面。
昆仑巅以通天柱为脊梁,以漫天繁星为阁灯,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七宿星图案为阁壁挂饰建起的两座阁楼里,剑熵与剑焓这对百年不曾相见的师兄弟摇摇相望。
“师弟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想请师兄解惑。”
“师弟如今剑道修为天下独步,还有不曾解开的疑惑?”
“天下间种种事可参,却唯独情之一字终此一生难以参透。师兄无欲无求,刚好可以说说。”
“师弟请问。”
“昔年青鸾独闯剑阁,七十二峰无数弟子亲眼看到她进了师兄那座摘星阁楼,如今数百年已过,师兄可曾想过放其自由?”
“她早已从苦难的人世解脱,又何谈自由?”
“你杀了她?”剑焓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观星阁上空乌云密布,雷霆闪烁。
“当年海角之畔初遇时我便说过,龙渊诛得了魔,却也斩得了妖。一个朝秦暮楚蛊惑人心的妖女而已,难道杀不得吗?”剑熵的神色依旧平静如初。
剑焓眉目之中剑意炽盛,夜空里的乌云仿佛瞬间燃烧了起来。
那夜,摘星阁与观星阁的对峙,让奇险俊秀的昆仑七十二峰出现了一处天下罕有的奇景。
没有人看到两位剑道圣人的出手。
也没有剑意剑光撕裂云穹。
那夜无数的星辰坠落。
仿佛雨打沙滩打出了一片天池,昆仑山星陨峰顶的那片天池。
以至于剑阁祖师魂归九幽之后留下悬于苍穹的几柄古剑,也因此而坠落在那片天池之中。
魔门被屠灭之后,星陨峰那片天池里生长而出了无数朵浣花。
浣花池便成了剑阁名副其实的剑冢!
……
观星老人说完了他的故事,也是剑阁的故事。
故事里的观星客并不如世间所传言的那般,剑阁老祖两位门徒为争夺掌门之位而不惜反目成仇。
故事的真相源于海角之畔的妖族圣女,源于那颗傲视天下却空无寂寥的剑心。
马车里陷入沉默。
洛长风掀起车帘,看着马车驶入昆仑山七十二峰脚下的天墉城。
由剑阁守护平日里来往修行者并不多见的天墉城里早已是卧虎藏龙。
青梅煮酒浣花洗剑,除了闻讯而来的诸多势力之外,甚至可见不少身着昆仑弟子剑袍服饰的持剑人巡城。
洛长风放下车帘,看着浑身上下邋遢之极丝毫看不出半分圣人风范的观星老人说道:“前辈说完了故事,晚辈也听完了故事。无论是修刀还是修剑,我师兄弟二人都已在昆仑脚下天墉城中,想来青梅煮酒浣花洗剑,即便是想事不关己,也不得不与己有关。”
洛长风别无选择。
他与师兄元神境界的修为,在如今世间年轻一辈之中堪称佼佼者鲜有人能出其右。
这天下的未来虽说是在年轻一辈的手中,可这天下的现在,尚轮不到他来指点江山道论分毫。
与圣人同车的他为今之计也只有悉听尊便才能保得住自己与师兄的性命。
他可不认为观星老人会顾念当初菩提书院里那点儿稀疏的旧情。哪怕在菩提城中,他与雪儿等人,还曾救过疯老道易行川的性命。
“晚辈斗胆想问,我师兄弟二人来昆仑,到底能做些什么?”
体内被打入封印疯癫千年的观星老人自然会消千年恩怨,那一剑划出银河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是圣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洛长风实在想不出自己在这昆仑里能够担任什么样的角色。
风掀起车帘,观星老人抬头望了望城外灵气氤氲缭绕而剑气腾空不绝的昆仑七十二绝巅,长舒了口气说道:“为老道取剑,取四柄剑。”
第五十三章 苦行僧,贵公子,王小二
据闻剑阁祖师魂归九天之时留下四柄神剑悬于昆仑绝巅的星空之上。
无数年前摘星与观星对峙那一夜,繁星如幕的夜空里流坠千年难得一遇的星辰雨,无数颗星辰陨落昆仑绝巅,将那绵延无尽的昆仑神脉砸出一片天坑。
星陨之处便是后来长满浣花的天池。
洛长风询问过天池内况。
据观星老人所言,那年星辰陨落天池之后,剑道修为天下独步的摘星客请来第一世家江家术字门前辈强者深入天池,将那经受空间消磨而堆落于天池之中的陨石凿铸成一座倒立于昆仑神脉深处的星陨巨塔。
除江家几位参与建筑石塔的前辈外,无人知晓那座倒立于昆仑神脉之中的星陨塔高约几何。
观星老人也不得知。
只知道随着星辰掉落天池的四柄神剑,便从那时开始与无数剑阁名剑一样被藏在天池之内的星陨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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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霄,天岚,湛卢,莫邪……四神剑并未曾列入天机阁神兵榜,可洛长风隐约猜想,藏于星陨峰顶天池之内的任意一把神剑威力都不会在神兵榜中龙渊与南弦之下。
否则千年后重踏昆仑的观星客不会如此忌惮!
只是有一点洛长风苦思不解。
他想不通观星老人为何会假借他们之手入天池取剑。
以其神引境界的至强圣人修为去留昆仑七十二峰,岂不比通过论剑获得浣花池洗剑资格来的更加直接了当?
带有疑虑的洛长风与师兄随着窥探不出心思的观星老人在这昆仑七十二峰脚下天墉城落脚。
……
雨后新城的天空湛蓝无比,一抹七彩虹桥悄然挂上城门方向的天边。
七彩虹桥下有位身披红色袈裟手持金莲的行僧徐徐入城。
一双踏足千里缝补的草鞋。
一件蒙落尘埃的佛持蝉衣。
一串观想诸佛的一百一十颗密宗念珠。
一台成就金身的掌心莲花。
那僧慈眉善目,于七彩虹桥下宛如彻见本性的大光明佛,充满了神圣的味道。
那僧自然不是真正的圣人。
那僧甚至不参禅不礼佛。
那僧曾坦言,自己入佛门不过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所以那僧只有一念的佛性。
来自西方破碎镜中缘世界的僧名一念,是佛宗当代佛持,持金莲的佛持。
……
天墉城南‘王家客栈’门前,有位白衣白发身形修长的年轻俊美男子负手而立。
男子微微抬头,明亮而不失锐气的眼眸盯着客栈门前酒招旗上普通至丑陋的四个字眼,心想着这王家二字一定是醉酒之后的涂笔画鸦。除了那深深隐藏在酒意笔锋下的微弱剑意之外,任是十天显圣书山墨颜那般的流字门书法大家也看不出丝毫独特处。
白衣白发男子并未在门前久作停留。
嘴角露出一抹微嘲后便是举步进了王家客栈。
他来寻一个人。
或者是说是来见识一个人。
一个从未久仰大名对他来说却如雷贯耳的人。
俊美而透露着贵气的白发男子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
以手脚麻利而在天墉城诸多客栈闻名遐迩的店小二一眼便是瞅见了这位周身上下无不透露着王道贵气的俊美男子,心中暗喜寻思着生意上门了的店小二陪笑道:“这位公子想要点儿什么?”
白衣白发的俊美男子没有说话。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年龄约莫与自己相差无几的小二。
失落的是,他并没有从这位小二身上看出任何与众不同。
放在人群中很难一眼辨别的普通五官,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普通身形。没有贵气没有痞气更加没有江湖气的普通气质。
当真是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一个人!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所探听到的信息是否真实。
他心中轻叹。
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白衣白发的俊美男子示意小二座下。
店小二的目光有些茫然。
客栈侍候了不亚于十年之景的他还从未体会过这种待遇。
他名王小二。
王家客栈是爹爹一生奋斗仅剩的家产,也是他此生立志要传承并兴盛的目标。
身为王家客栈唯一继承人的他哪怕只在爹爹一人之下,也从未盲目的产生自我优越感以王家公子少爷自居。
虽然这算是他的自知之明。
秉承着客人至上的王小二小心翼翼极不自然地坐在那白衣白发俊美男子的对面。
手中桌布略显紧张的擦了擦手。
“公子有何吩咐?”
“我想看一样东西。”
“公子说笑了,客栈里能有什么可入公子贵眼的东西。”
“也是!双柄无形之剑,视之不可得见,运之不知所触,经物而物不觉,锋芒含而不露。剑身映月而显,这会儿……确实什么也看不到。”
“小二听不懂公子所言。”
“那我就再说明白些。”白衣白发俊美男子看了王小二一眼笑道。
“世人只知剑阁掌门摘星老人座下有位修王道剑而名噪天下的弟子牧云剑城,却不知昆仑山剑隐峰里鲜为人道哉的一位藏剑门师兄。
这位师兄极为普通。不仅容貌普通,就连剑道修为也极其普通。以至于至今为止剑阁弟子无数次比剑以来,他从无胜绩。
可最令人奇怪的是,这位从无胜绩的藏剑门师兄竟也从无败绩。即便是与剑阁四门金银铜铁令主乃至持王道剑的牧云剑城比剑,也未尝败绩。
他收形敛体,隐藏智慧,遇弱则弱,遇强则更强。
他名王小二。
是剑阁小辈之中当之无愧的剑道天才!可与王道剑一较高下的剑道天才!
在昆仑剑隐峰里,藏剑门弟子更喜欢亲切地称他为小王师兄。
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在这王家客栈里?”
手指如雨滴敲打着桌面,白衣白发俊美男子眼神之中隐藏着锋芒。
王小二微愣。
青梅时节昆仑洗剑,最近的天墉城里确实比往日热闹了许多。
客栈来往住宿歇脚的修行者徒倍而增,对于他来说,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现在,他却高兴不起来。
王小二的坐姿有些僵硬。
不知是因为身份被揭穿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白衣白发年轻俊美的男子笑着起身,负着修长的双手离开了客栈。
“我叫帝无泪,浣花洗剑那日希望能看到你的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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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浣花洗剑
王小二皱了皱眉。
无论他是客栈里跑腿的小厮还是藏剑门小王师兄,他所奉承的剑道始终如一。
从许多年前第一次握剑时起,他便修出世之剑,中庸之剑。
他不想战胜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战胜。
所以他从无胜绩,也从无败绩。
昆仑洗剑盛会,他曾是被剑阁四门三堂长老既定的六位守卫天池剑侍之一。剑隐峰正自坐忘云巅的他得知如此决定之后,便跑去摘星阁外求了掌门。
这才得了掌门应允辞去剑侍重任。
好不容易逃了下山,想着回到客栈帮帮手,却没料到竟被帝王盟公子爷给寻到了家门前。
小王师兄与帝无泪素未谋面。
不过却对这位帝王盟公子爷之名如雷贯耳。
与同门修王道剑的那个张狂家伙齐名被列入下一届天阙榜候选人,用手中抹布去想也知道那白衣白发的家伙是怎样一位公子爷。
王小二陷入一番焦虑。
帝无泪说想看一眼映月。
可映月无形无影,逢月方显,浣花洗剑峰会的举行自然是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就算他再去苦苦哀求掌门重新担任天池剑侍,也不一定能让帝无泪看得到映月啊?
……
昆仑七十二峰神脉山脚栽种着青绿遍野的青梅。
清晨阳光自东山洒落,在那漫山遍野青梅树上投下斑驳疏影,再加上氤氲灵力充盈其间,淡淡朦胧之感让云鹤飞过的昆仑山脉显得极其仙俊。
今日便是昆仑剑阁浣花洗剑的日子。
七十二峰脚下早早地已是人山人海,那原本热闹非凡的天墉城此刻已被掏空。
城中店铺客栈都是闭了早门,百姓居民们带着清澈的溪水酒具与各式甜美糕点小吃,在这昆仑山脚一株株青梅树下的石台上设了樽俎。
他们就地摘取青梅,用清澈而甘甜的溪水清洗过后,便混着冰块与糖一起放入了青铜制的酒炉中。点燃自带银屑炭的炉底,熬煮上半个时辰左右之后注入烈酒,便是中州地界闻名遐迩的青梅酒了。
洛长风与师兄二人来到这昆仑山脚时,青梅酒香味已是处处可闻。
与这些看客百姓不同,他们没有时间这般闲情逸致煮酒看剑,因为他们本就是论剑人,很不幸被观星老人选中的论剑人。
据闻今年洗剑会上,最终能获得入天池选剑资格的,连同剑阁门人在内共有名额一十三人。
在这一十三人之中,剑阁占去六份守护天池的剑侍名额。
换句话说,六位剑侍无论战绩如何,最终都会拥有天池选剑的资格。而这就意味着,那些意在参与洗剑会的非剑阁中人,只有七个名额可以争取,真正的百里挑一!
这七个名额之中,有六个名额将从挑战剑阁六位剑侍的参与者之中挑选而出,选择的条件只有一个,战胜天池剑侍。
那仅剩的最后一个名额,则是由论剑台战绩第一人取得。
所以归结到底,今届洗剑峰会只有两种论剑方式,论剑台与九天峰。
论剑台是积分赛制,九天峰却是挑战赛制。
九天峰有六位天池剑侍镇守山巅。
山体周围有九条通往峰顶的千层登山石阶,围山而建。在每一条闯山的石阶之上,都有数十名剑阁弟子沿途镇守。在那九天峰顶更是设有剑道大阵源源不断地为六位天池剑侍输送灵力,担保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应了多少挑战,天池剑侍都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而不受损耗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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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不得不提的是,除了剑阁里那几位参与筹办此次青梅煮酒盛事的长老之外,无人知晓九天峰每一条登山路的尽头会遇到剑阁哪位剑侍作为对手。
这种盲选无疑增加了挑战赛制的难度。
要知道那位被天机阁列入下届天阙榜前十人选的王道剑牧云剑城可就在剑阁公布的六位剑侍之列。
若是挑战九天峰的论剑者不幸遇到最棘手的那位可就真的要自求多福了。
因此与挑战赛制的九天峰相比,只有一位入选名额的论剑台战倒是显得稍许稳妥许多。
毕竟说到底,也只有那些天赋足够耀眼实力足够强劲的天才出于自负才会主动放弃论剑台分组轮番战而直接选择九天峰知难而上。
这样一来参与论剑台积分战的论剑者实力,相对来说便不会如九天峰那般极具压迫感。
青梅树下的洛长风粗略浏览了周围搭建而起的论剑台,初步估计不亚于二十座,来自天下各处论剑之人已经开始前往报名处登记分组,而那九天峰千层阶山脚处却仍是显得空荡。
远远的隔着人群,洛长风看到了离落的身影。
离落在论剑台处报名,以剑阁弟子的身份报名。
今晨醒来之后,洛长风便是寻不到观星老人与离落三人的身影。按照老道易行川的意愿,将他师兄弟二人与离落柳烧天分开参赛以免遭疑。
“师叔祖?”观察人群的洛长风忽地听到耳边呼唤。他诧异地回头望去,见一男一女两道年轻的身影走来。
“是你们?”
“书院内院应天与红妆师妹见过师叔祖。”
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之中占据首座的十子同袍。
当初内院老生司徒命丧于剑阁铁剑令主周通手中之后,以应天为首的书院首座明镜台十子同袍便在司徒冢前立誓报仇。
自那以后匆匆一别,洛长风便再没有见过这些重情重义的书院老生。
“师叔祖,你的眼睛?”
面前两位书院小师叔祖,对于应天等老生来说,显然对皇甫毅的熟络要在洛长风之上。要知道当初在内院皇甫毅横扫明镜台时,可是亲手将他们十人纷纷送下了战台,为此他们心服口服。
天生风韵与媚意十足的易红妆看到皇甫毅满头银发与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内心忍不住一颤。
那应天也是皱了皱眉。
“师兄他为了……”
“你二人为何在此?”
洛长风本想解释,却被皇甫毅突兀地打断。
他理解师兄维护自己的心意。
他看了看曾经风华绝代而今却面带沧桑的师兄,心中一阵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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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一个剑奴逆袭的故事
七十二峰下青梅林中的应天与易红妆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隐藏不住那抹黯然。
皇甫毅自是看不到黯然流露。
可那一丝不经意流露的神伤却被洛长风尽收眼底。
洛长风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发现首座明镜台除应天与易红妆外其余同门的影子,对于立誓取得剑阁弟子周通性命而报同窗之仇的书院同袍的遭遇,心中已猜到了个大概。
“论剑台报名就不必了。”沉默了片刻的洛长风说道。
青梅煮酒浣花洗剑,本是昆仑剑阁鲜有盛事。可今观星老人归来,让原本以剑论道的盛事徒添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
无端卷入的洛长风与师兄都无法在此漩涡之中全身而退,他实在不愿再见到任何书院学生深陷其中。
“可同袍之仇……”
应天气愤不过。
易红妆扯了扯应天的衣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比起书院内院诸生第二的应天来说,易红妆处事无疑更加成熟思虑许多。
也难怪会在内院有红娘、三娘之称。
“书院的事情还是由我和师兄来解决比较稳妥些。”
洛长风转身遥望千丈九天峰。
在他正前方便有一条登山石阶路。
环山四面共有九条登山路。
虽不知哪一条石阶的终点会遇到铁剑门年轻的令主周通,可也无需气馁。因为洛长风知道,周通就在此次剑阁所选六位剑侍之中。
只要知道这些便足够了。
他们迟早会相遇,在九天峰上,或者浣花池中。
应天微微讶异,显然是没想到洛长风会主动揽下此事。
其实以他与易红妆二人如今元神境界的实力遇到那周通仍旧是不敢言有五成把握,否则也不至于沦为这副模样。
易红妆美眸里流动着柔软的光,看洛长风的修为也不过初入元神境界,从未见过洛长风出手的她实在无法去下任何无根无据的定论。
她与应天再一次对视。
尽管那眼中有许多不甘,最终还是选择隐忍了下来。
他们默默地退到两位师叔祖身后。
青梅林中响起一阵轰动。
那是来自梅树下无数煮酒看剑的百姓亦或是修行者的掌声与呐喊。
洛长风循着所有人目光望去。
论剑台比剑擂鼓声敲响,有人登上了剑台。
竟是离落。
右臂长袖随风舞动而显得空荡的离落着剑阁洗剑奴服饰登上了剑台,他站在剑台之上,立刻便是引起了一阵唏嘘。
“那是一名洗剑奴?”
“看模样还是一名残废的剑奴。”
“剑奴的身份也想要争夺论剑台第一么?”
“真是太嘲讽了!堂堂昆仑剑阁几时沦落到依靠洗剑奴撑门面了?”
“兴许人家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虎也说不定呢?”
“他若是深藏不露早就被选入天池剑侍了,还会费劲参与这论剑台分组积分?”
“……”
哄笑与吵闹在耳边经久不绝。
所有人都在嘲笑这身份卑微的剑奴不知天高地厚。
山脚青梅林周围许多剑阁弟子汇聚在离落身上的目光丝毫没有善意。
他们虽是外门弟子,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剑阁门人。
他们实在无法原谅一个连佩剑都不能拥有的卑微剑奴在这举世瞩目的时刻给剑阁蒙羞。
那是奇耻大辱!
离落的对面走上台一人,看其着装竟也是一名剑阁弟子,外门弟子。那名弟子手中提着一把铜剑,应是剑阁四门三堂里铜剑门徒。
喧闹声下,那名弟子站在离落面前沉声说道:“还不滚下去!”
离落抬眼:“师兄可是在说我?”
“剑台上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师兄不是人?”
周围又一阵哄笑。
口舌之争明显占不了上风的铜剑门外门弟子恼羞成怒:“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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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弟子拔剑便直刺而来。
对付一个断臂的剑奴,不过一招之间的事情。
他要让所有人看着,这一剑刺出之后谁才狼狈如狗。
离落站在首组论剑台上纹丝不动。
只觉剑风扑面而来,他伸出左手并指如剑夹住了直刺面门的铜剑。
那名外门弟子惊恐,任他如何用力都无法让手中剑摆脱可恶剑奴的两指之威。
论剑台周围哄笑声与鄙夷目光渐渐地少了。
煮酒看剑的百姓与修行者们缓缓敛去了看戏的笑容,望着那名外门弟子紧张而又惊恐不安的神色,所有人开始认真起来。
只因为离落一直都在认真。
双指夹着那柄铜剑剑尖微微用力,剑尖开始弯曲,然后剑身开始弯曲,那普通铜剑的弧度到达极限之后,便是在一道清脆的断裂声下,铜剑断作两截。
惊魂未定的那名外门弟子踉跄地后退。
离落双指夹着半截剑尖投掷暗器一般飞出,剑尖划破外门弟子脸颊,直接插入了论剑台下不远处青梅树上。
入木三分!
青梅林四周一片安静。
怎么说都算不得精彩的一场论剑斗让七十二峰下陡然鸦雀无声。
首组论剑的第一场斗,便就这么随着开始而结束。
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名身份卑微的洗剑奴只用了两指便是逼退了剑阁外门弟子?
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道:“或许,这真的是一场剑奴逆袭的故事也说不准。”
……
首轮首战胜。
负责论剑台比试记录战绩的剑阁弟子极不情愿地在离落的名字后画下了一笔横。
朝着这边不经意瞥了一眼的离落走下了论剑台。
煮酒看剑的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望着那离落的背影,青梅林中周围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掌声。
送给离落的掌声。
而二十余座论剑台的分组之战,也在这不绝于耳的掌声下陆续上演。
昆仑七十二峰山脚可谓热闹非凡。
不过相比于九天峰的六个挑战名额,再怎么精彩的论剑台比剑始终是小打小闹。除了吸引那些青梅树下煮酒看剑的天墉城百姓之外,对于远道而来的修行者并不具有多少吸引力。
修行者们真正想看的,自然是那千丈的九天峰。
洛长风与师兄也在人群中静静地观剑。
他时刻注意着九天峰石阶处一直冷清如故。
在无人打破这种冷清之前,他并没有率先露面的意思。毕竟那通往九天峰顶的千层石阶山路中,不知道隐藏着什么阻碍。
这种时候,出风头可并不是一件好事!
正自想着,忽感一阵风自眼角余光袭掠登山去,洛长风诧异的转过了头。
师兄也是有所感知,轻咦了声。
于是易红妆与应天随之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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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这边风景独好
越来越多的轻咦声,越来越多的人侧目远望。
渐渐地,七十二峰山脚青梅林中所有人都投送而来惊奇目光,注视着那通往山巅的千层石阶处。
那里,风过后却一无所有!
九天峰石阶脚下一无所有!
“方才,那是风?”
应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边的易红妆痴痴的摇了摇头,似是还沉浸在那道乳白色的回忆之中。
见易红妆没有理会, 应天又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洛长风。
洛长风同样沉默。
他不修剑,却能够察觉到与刀意类同的那般熟悉感觉。
那是剑意产生的感觉。
“与其说是风,倒不如说是剑风。”人群中走来一人。
那人白衣白发身形修长而气质出众,当他的身影映入煮酒看剑的百姓眼中,着实在周围掀起了不小的轰动。
世间有句诗:天东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世人只知天东有对令天下红颜女欣羡的俊美师徒当得起这十个字眼,却鲜见此般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分毫不输那君泽玉。
即便这是在中州地界昆仑峰下。
出身帝王家的帝无泪素来行事低调。
而帝王盟盟主帝御天对其子的管教也及其严苛,如若不是帝王盟盟主府与天机阁同在帝王都近水楼台,怕是鲜有人听闻修为精湛的天骄之子帝无泪之名,更别说一睹真容。
帝无泪迎面走来。
那双眼睛带着微微的笑意,笑意之中似又隐藏着冷锋:“你还活着?”
洛长风见礼:“天可怜见,命不该绝。”
“能在孟姜与奈何两位流沙手下活到现在,你的命倒也是硬。”
洛长风惊讶。
原来卖糖人的老人与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竟是帝无泪请动的帝王盟流沙。
铁王城遇袭本就让他疑虑甚多。
且不说帝王盟如何得知社稷山河图在他的身上,如若帝御天真的想取得这部图录,大可在他们进入铁王城之后调动天刑将铁冷,那时困城而陷,洛长风断然无法逃出帝王盟魔掌。
又何须动用九大流沙之二瞒着那位城主私自行事?
如今看来,真正的帝王盟并不知晓其中内情。而一手策划铁王城袭杀的,该是眼前这位城府极深的帝王盟公子。
洛长风不冷不热地说道:“多谢谬赞。”
帝无泪忽然靠近了些许,靠近洛长风耳畔:“你活着最好!这样我与雪儿的婚事,便可无阻无碍了。”
洛长风微怔。
看着帝无泪的背影,心中竟有些动怒。
帝无泪没有离开,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他径直走到九天峰下。
他负手站在千层石阶前,抬目寻高远望。
“这人好狂妄!看他在九天峰下驻足,竟是要做那登九天的第一人吗?”
“九天峰上可是有六位天池剑侍,金银铜铁四门年轻令主,以及修王道剑的牧云剑城,那可都是剑阁七十二峰之中同代真正的佼佼者。”
“王道剑更是可怖!据说被天机阁位列下届天阙榜前十备选之一!若是不幸遇到那位,结局可就不是一个惨字足以形容了。”
青梅林之中除了看热闹的百姓之外,自是也不乏眼光毒辣之辈。别处暂且不提,就说那些负责记录论剑台战绩与维护山脚秩序的诸多剑阁弟子,见到帝无泪准备登峰之后,面色都是露出些许阴沉。
“帝王盟公子帝无泪,无论名声还是天赋修为,可是足与牧云师兄媲美的年轻一辈。他若脚踏九天,峰顶六位天池剑侍,怕是也只有牧云师兄的王道剑可以与之一战了!”
“错了!除王道剑之外,还有一位师兄,定可以将这狂妄的帝王盟公子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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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谁?”
“难不成……是小王师兄?”
“小王师兄?他不是辞去了剑侍重任?”
“昨日巡山,我便见小王师兄星夜归山了。”
“这么说小王师兄如今已在六位剑侍之中?”
“没错!”
“有入剑阁以来从无败绩的小王师兄守天池,想是那帝无泪也无甚可惧!”
“七州不败的将军,书院川字门的道徒,天东奇才之首,妖族飞天的火凰,佛宗的天下行走,还有那不流泪的帝子……这些与牧云师兄齐名的家伙,不知道除了帝无泪之外,剩下的那几位,今次煮酒论剑来了几人!”
“天东被封宗已有一年多,与世隔绝。想来那连城诀是定然缺席了。”
“还有星云州那位红袍女将,如今大燕帝国与星云州战事正酣,怕是也无暇抽身。”
“不知书院川字门徒来了没有……”
帝无泪耳聪目明。
那些剑阁弟子之间的对话自是不知不觉入了他的双耳。
听到那些耳熟的名字,他嘴角缓缓扬起了一抹弧度。
诺大的天下,辈出的人杰,同代之中能与他帝无泪相提并论的不过双手之数而已。单只轮剑道圣地,也就只有那把王道剑与无人识得的映月可堪一战!
想到此处,帝无泪顿生豪迈!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萦绕心间!
那三千银丝骤然凌舞。
一袭白衫咧咧作响。
他拾步而上,一脚踏上了通往九天峰顶的石阶!
他影如剑风刹那袭掠而过。
青梅林里回荡着高歌。
“盛世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这边风景独好。中州城外高峰,颠连浩渺苍穹。
我当指剑九天,脚下莽莽盘龙。”
帝无泪化作一阵白风,再出现时已是九天峰巅。
他气势如虹。
他双目如炬。
他看着对面守天池的那名普通剑侍。
正是他期待已久的小王师兄。
他仰天长啸,伸手于虚空之中摘得一剑。
“来战……”
那声音回荡在七十二峰之中好不盛气。
无论是昆仑主峰里的剑阁高层还是山下青梅林中来自四海八方的修行者,所有人都感受到帝无泪那不可一世的滔天气势。
……
九天峰下,此山背面正对洛长风处,有对年轻的姐弟站在了石阶前。
寻常天墉城百姓哪里见过着装奇异体格异于常人的妖族,便是那些修行者也在妖族退居天南绝云岭后鲜有见闻。
此刻无不对这对陌生的姐弟议论纷纷。
来自妖族的姐弟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异样的目光。
只要她踏上身前的石阶后,她相信所有的议论与烦扰都会变得鸦雀无声。
“麟儿乖,切莫惹事,姐姐去去就来。”
名为凰儿的妖族公主看了看周围,旋即露出一抹骄傲的笑容,她一脚落在石阶上,第一层石阶瞬间蹦碎。
第五十七章 麟儿与凰儿
相比于帝王盟公子爷的影疾如风豪迈高歌,年龄不长身形却高挑熟韵无比的妖族公主登山路走的很稳,也很慢。
拥有着神凰血脉传承的小公主每一步落下,都会伴随着石阶的粉碎为代价。
通往九天峰顶的此条千层石阶路,青梅煮酒中她是第一个登山人,也注定会是最后一个登山人。
因为妖族小公主过后,此路已不通。
就算还有抱有希望渺茫尝试的论剑者仰望此山也无路可走,只得另寻他径。
青梅林中,离开陷战七州域的大燕皇子燕南飞后被一路拉扯到这昆仑剑阁七十二峰下的妖族少年麟儿,妖异的眼眸中洋溢的尽是对姐姐的崇拜。
随着一层层石阶粉碎,身后温酒品食的百姓与诸多无心论剑的修行者渐而都陷入了沉默。
四下里鸦雀无声。
一如凰儿所料般震惊于步步之威的鸦雀无声!
有人终于想起了这对姐弟的来历。
两年前传闻妖族少年自绝云岭而入世,一路挑战了上届地玄榜排名及其靠前的许多耀眼人物,最终遭来百炼世家追杀而下落不明。不久前有人曾看到天南有只飞天的火凰飞跃江陵,一路南下。
传闻妖帝膝下有一子一女天赋妖孽之极。
不仅传承远古神兽麒麟与凤凰的纯净血脉,而且拥有能号令万兽屈服的手段,比起万兽山庄的百炼世家不知强了多少倍。
深山里的姐弟入了世人眼,曾预言的妖族入世如今看来真正成为了现实。
……
洛长风看不到此山对面的状况,自然也不知那曾跟在燕南飞身边寸步不离的妖族少年也在这昆仑七十二峰下。
通往九天峰的环山石阶共有九条,九条登山路,正如同他看不到正东方向那位手持金莲身挂佛珠的苦行僧宣一声佛号而登山一样。
他能看到的,只有随着帝无泪影疾如风消失之后沿着山途而留下的茫然,山途之上剑阁弟子的茫然!
登山路上有阻碍!
约莫三座小型剑阵分布于石阶山路的中段处,剑阵自是有布阵的剑阁弟子把持。只是帝无泪登山的方式太过于霸道蛮不讲理,以至于布阵的剑阁弟子都不曾有所反应,便让那阵乳白色清风闯过。
留下布阵的剑阁弟子彼此遥遥相望后,一脸的茫然!
……
青梅林中,论剑台上的比斗如火如荼。
分组战根据获胜战绩积分,索性悟得自我剑道的离落一路走来并未曾遇到什么值得出剑的对手,至今为止仍旧不见神兵榜剑二十四之威。
“我们也该去了。”
皇甫毅竖耳听剑声。
他虽然双目不能视物,好在修为已至元神上镜巅峰,无论听觉还是感知都极其敏锐。论剑台战事进行约莫中段,皇甫毅算了算时间后说道。
“师兄。”洛长风喊住了正欲动身的皇甫毅。
“怎么了?”被应天与易红妆搀扶的皇甫毅转过头。
“师兄伤势未愈,还是师弟一人去吧。”前路不可知,洛长风不愿再让师兄以身犯险。
“我知师弟不愿让我涉险,可易地而处,师兄又怎能见你一人独入虎穴?”皇甫毅沉默片刻之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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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碍事的,师弟自有应对之法。”洛长风微微摇头说道。
“你别忘了,如若不能取得四柄古剑,哪怕是只有三柄,我们可能都无法活着离开剑阁昆仑山!”
洛长风陷入沉默无言。
一旁的应天以及易红妆二人听的云里雾里。看着两位师叔祖深沉的面色隐约觉得事情处处透露着可疑。
“到底二位师叔祖为何来此?”应天忍不住问道。
虽说在书院辈分之中,洛长风与皇甫毅身为无相道宗入门之徒、书院的小师叔祖,可说到底他二人毕竟也不过是与应天以及易红妆年岁相差无几的同龄。哪怕书院及其尊师重道,身份辈分之差也不会是书院师叔祖与老生之间产生隔阂的根由。
论起姿容样貌丝毫不输于雪儿的易红妆,俏脸上也是写满了疑惑。
“你二人还是早早回书院,莫要在此逗留太久。”自身难保的洛长风并没有告诉这二人实情的打算。
在这圣人寥寥可数的世间,还有几人能与剑道通圣的观星老人真正抗衡?而在那能够抗衡的帝王盟盟主,天机老人,天东神像以及剑阁掌门与天南妖帝几位圣人之间,又有谁真正肯愿出手?
无相道宗已然迟暮,垂垂老矣!
天下六字门道之宗的菩提书院里,就只有那位数千年不曾现身的老祖了!
洛长风并没有寄予多少希望。
老师为了他数千年修为尽废,川字门道三十六字莲生诀难现世间……就算老师将他驱赶出书院,可他还是一直把自己当做无相道宗的弟子,年龄最小最受疼爱的弟子。
于菩提书院,他所欠下的债是终此一生也还不完的,他只愿若有命活,会与师兄一起紧握护院刀,做书院的第三代护院人!
他从不敢有所盼望,盼望菩提老祖现身相救!
那是菩提书院所有师生的信仰!也是他的信仰!
他不敢忤逆!更不敢连累!
他知道师兄与自己一样,从荒原暴雨里遇到那位疯癫千年的老道之后,二人便已将生死看淡。
如果这是命中注定,他会坦然面对!
应天与易红妆二人对视。然后两双疑惑的眼睛齐齐望向皇甫毅。
他们想听听皇甫师叔祖的意见。
“听师弟的,你二人下山去吧。”皇甫毅背对着二人,没有回头,更没有转身。
满心疑惑的应天也是个执着的性子。
倒是与李星云有些相似,遇到问题不求个心安理得,是很难打发的。
应天很想问为什么。
女儿心思的易红妆却比他细腻善于观察,她扯了扯应天衣袖,又一次摇了摇头。
应天却依旧不依不挠:“二位师叔祖如果不说清楚此中事情来龙去脉,恕应天难从命!”
应天倔强的性子让皇甫毅皱了皱眉头。
洛长风也是瞬间冷了脸:“以你的实力,自认为能够踏上这条九天峰吗?如果不能,便回书院安分的修行,少在这里给书院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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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一山揽尽万山景
洛长风的语气极为凌厉。
自拜入书院成为小师叔祖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以小师叔祖的身份呵斥书院老生。
甚至还略带讽刺意味。
师兄听懂了洛长风言语中的意思。
善解人意的易红妆同样也听懂了洛长风的意思。
唯独应天不懂。
被当面讽刺实力不济的书院老生应天怒气横生,他握紧了拳,咬紧了牙。那双原本正直而明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盯着冷漠至不以为是的洛长风看了许久。
他终究是不敢动手的。
尤其是在皇甫毅面前,在这昆仑七十二峰脚下,在无数修行者面前。正如同洛长风所言,应天哪怕怨气积郁满腔愤怒,他也丢不起书院的人!
应天甩袖愤怒离去!无论他是否听懂洛长风言语激将的意思!最终他走了,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被书院老生亲切的称为红娘的易红妆,纤细葱翠的玉指撩了撩额前的青丝苦笑,而后向着洛长风与背对着的皇甫毅执晚辈礼:“二位师叔祖保重!”
目送着两位书院老生离开之后,洛长风转身搀扶着师兄向着那距离自己最近的九天峰登山石阶走去。
终于又有人登山!
青梅林论剑台周遭再度喧闹起来。
当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少年与少年搀扶着的满头银发而双目已盲的师兄身上时,不可避免的质疑声掀起了一层层波澜。
无论是来自天墉城百姓还是此番聚于昆仑七十二峰山脚青梅林中的修行者们,深知剑阁千年底蕴与实力的人从不敢小觑剑阁。
金银铜铁四门与御剑藏剑拜剑三堂里挑选而出的年轻一代弟子,出世修剑之人虽说没有入世的天东八百宗经天十二星座下奇才声名显赫,但若论起天赋实力修为,便是那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之首连城诀在此,也不敢轻言轻看之。
否则青梅煮剑至此,九天峰环山九条登山路不会罕见人迹。
洛长风与师兄皇甫毅二人的现身顿时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二人难道是要登山?”
“应该不是……吧?”
“寻常元神境修行者都不敢轻易闯那山途剑阵,更何况还带着一名双目已盲的人?”
“难道不会成为累赘吗?”
“也太小看剑阁剑阵与那九天峰顶的天池剑侍了!”
“我道只以为方才帝王盟公子爷登山的方式豪迈之极淋淋尽致,却没想到还是看走眼了啊。”
“此话何解?”
“帝王盟公子爷与这二位相比如何?”
“孤身一人闯山不算真本领,一路搀扶着病残闯山若还能过……我将这七十二峰脚下所有的青梅全部吃了!”有人会心的笑了。
青梅林论剑台周围笑声不绝。
毫无悬念再度取得一场胜绩的离落下了论剑台。
离落盘膝坐在一颗青梅树下。
有城中儿郎钦佩离落战无不胜的实力与平静,递上来一杯亲手酿制的青梅酒,儿郎笑道:“不知能否看到他们成功登山。”
离落倒也没矫情,左手接过耳杯灌了一通青梅酒后,捡起空荡荡的右臂袖拭了拭嘴角:“看着就知道了。”
……
无数道目光汇聚,有一种沦为众矢之的感觉的洛长风扶着师兄走到山路石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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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着两旁青葱的丛林里扑面而来的风,不太习惯风中剑意的洛长风眨了眨眼。
“我先登山,你随师兄身后。”担心洛长风没有应敌剑阵经验而会吃亏的皇甫毅有所考量说道。
“不用的师兄,我们一起登山好了。”洛长风说道。
“三十六字莲生诀里虽说有关阵法莲花世界,可你并未曾修习过。剑阵在诸多阵法之中最具杀伤力,极难应对,师兄先闯剑阵,给你做个示范。”皇甫毅说道。
“师兄忘记一件事。”感受到关怀的洛长风暖笑道。
“何事?”皇甫毅说道。
“我有社稷山河图在身。”洛长风压低着声音说道。
“那又如何?”皇甫毅仍旧没听懂。
“其实若论起登山,那可是我最擅长的事情……”洛长风如实说道。
他身怀社稷山河图已有近五年光阴。
五年之中夜夜睡梦里登山,登那山河图之山,他早已记不清自己登了多少次山。
相比起社稷山河图里的登山望山河,这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一的九天峰再如何凶险,也不及万分之一吧?
不久前炼气化神,以社稷山河图为元神的洛长风已然看到三重山河波澜壮阔之景。
登山,跨溪,临崖望云海……一山揽尽万山景!
他背负着三重河山能迎山而上,区区九天峰还真不在洛长风眼中。
所以他说,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登山。
皇甫毅不知天图妙用,更不知领悟三重山河之力的洛长风缩地成寸的本领,但感受到洛长风言语之中的自信,他便略带狐疑的点了点头。
洛长风搀扶着师兄登山。
……
石阶并不陡峭。
夹杂着剑意的微凉山风并不太刺眼。
只在此山中窥青山一角,石阶两旁的青葱浓郁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并不算俊秀。
百阶之上有三名剑阁内门弟子持剑而立。
他们很欣赏洛长风与师兄二人登山的自信,但往往这种自信所付出的代价,难以令人接受。
方才有位白衣白发的帝王盟公子爷化作一缕乳白色疾风袭掠而过。
那三人作为此山途第一座剑阵的布阵人甚至连人影都未曾看到便放任帝无泪到达山巅,这件事对剑阁布阵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
于万众瞩目之中的耻辱!
哪怕山脚青梅林论剑台周围,极少有人的目光注意到他们三位,他们也觉得脸颊微烫。
自以为耻的灼烫!
他们需要一场干脆而利落的战绩来证明自己,洗刷写在脸上的耻辱。
让青梅煮酒的所有人知道何为剑阵!
五十步石阶处。
三位剑阁拦途内门弟子并肩而立,长剑斜指石阶之下。
“归元剑阵!”
五十步石阶下的洛长风搀扶着师兄缓缓登山。
抬头望了望那严阵以待的归元剑阵,洛长风微微笑了笑。
他又再迈出了一步。
一步落下,山途之上便再也看不到他与师兄的身影。
山脚青梅林与论剑台周围,惊呼声震耳!
布下归元剑阵等待一战而洗刷耻辱的三位剑阁弟子,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他们确实看到下方登山而来的二人诡异的消失了。
三人目露惊色的转过头,他们竟看到两道修长的身影,在身后山阶缓缓地登山而上!
他们在仰望!
无数人在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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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王道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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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峰漫长登山路,青岗岩铺就的石阶上,那对明明引起了无数轰动与震撼却平静得似乎什么也没发生的师兄弟仍在专注地登山。
他们没有听到来自山脚青梅林与论剑台的惊呼,更加没有看到无数张脸孔上的不可思议。甚至连那布下第一座归元剑阵的三名剑阁弟子的神色,洛长风都不曾斜视过一眼。
因为那三名剑阁弟子早已被他甩在了身后,就在那一步抬起之时,就在那一步落下之后。
……
山脚下青梅林之中,包括本就相熟的离落在内,连同来自天下各方许多修行者……没有人知道洛长风究竟如何迈过第一座小剑阵。
这正是奇异之处。
也正是无数道火热目光震撼之处。
愤怒而欲离去的书院老生应天尚未走出人群,便是被耳边的喧哗与议论所吸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应天刚好看到那一幕。
在他回头的时刻,洛长风与师兄的身影刹那消失无影无踪,应天眨眼之后,那消失的身影便是再度出现在视线之中,预料之外的视线之中。
“怎么可能!”应天心中震撼之极。
“师叔祖的修为,不是我们能看得透的。”易红妆怔怔然,许久之后喟叹说道。
书院有川门,川门出高徒。
这种习俗与定律多少年始终如一,但却也始终无人能够打破!
应天默默地看着山路上那两道固执的背影,久久之后,他拱手作揖!
……
自社稷山河图领悟山河之力空间缩地成寸的手段的洛长风无暇顾及那一步所错过的沿途风景,也无暇体会那三名彻底被无视的剑阁弟子此时此境的心情。
登山为望远。
洛长风抬头远望,此条石阶的前方尚有两座剑阵结阵以待。
有着前车之鉴甚至亲眼看到诡异那幕的布阵人更是丝毫不敢大意,如临大敌一般地警惕着洛长风与那眼盲的白发师兄。
剑阁设九天峰挑战,之所以在登山途中布下剑阵,无疑是筛选那些沽名钓誉没有几分实力却又抱着侥幸尝试心态的论剑者。
可若所有登山人都能以悍然无匹之姿这般闯山而过,他们的存在岂不是今届青梅煮酒之上最大的笑话?
丢人事小,有损剑阁荣誉事大。
他们告诉自己决不能再恍惚!
然而往往事与愿违。
搀扶着师兄登山的洛长风并没有打算在这山路上耗费太多时间。
行至山腹,洛长风举目遥望,再往上约莫百余阶石阶处,有七名剑阁内门弟子脚踏着星位而立,而且洛长风明显能够感觉到,脚踏星位的七名剑阁弟子彼此之间,似有某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联系。
“山腹处的剑意似乎愈发密集了。”
一缕不知名的风划破师兄皇甫毅的长衫衣角,皇甫毅虽不能视物,却心如明镜。
整齐的划痕显然不是寻常四季之风所作所为。
“百阶石阶上,有七名剑阁弟子,似乎是七星位的站位。”洛长风眯了眯被风略微刺痛的眼说道。
修刀痴白羽刀道传承的师兄弟能结刀域,因此本就对诸天星位知之颇深的洛长风只消一眼,便是看出那剑阵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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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剑阁有座剑阵名为七星剑阵,据说乃是由剑阁掌门手中那柄七星龙渊演变而出的剑阵。大到由七七四百九十人,小到七人均可结阵,便是那位与师兄齐名的王道剑牧云剑城,破此阵也需费些功夫,异常棘手。”皇甫毅说道。
“却是不俗的剑阵!”洛长风稍作停留,忍不住多观察了些许片刻,“只可惜却还是拦不住我。”
皇甫毅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你这登山的本领倒也是一绝。”
洛长风笑道:“误打误撞而已。”
正如同当初川字门入门考核一般,往届地玄榜中沈天心与南希寒止步于川字门外,却偏偏洛长风观社稷山河图而登山领悟了山河九重力。
有限的空间界壁对他来说似乎形成不了任何阻碍,他的手脚甚至是整个身体可以无拘无束自由穿梭。
所以他才可以隔空取物。
所以他才可以缩地成寸。
洛长风迈步。
然后身影再一次消失,于无数人眼中消失。
通往九天峰的石阶上除了剑阵里肆意的剑风之外,并无任何残影袭掠而过的踪迹。
可那对登山的师兄弟,确实又一次凭空消失了。
无论是青梅林里煮酒看剑的寻常百姓,还是无数修行者与剑阁诸多弟子,忍不住的心潮澎湃,这一次,终于坐立不安了起来。
许许多多的人自青梅林周围聚集而至。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九天峰山脚下。
群情激奋!恨不得此刻便就登山,跟随着那对境界高深莫测来历不明的师兄弟迎山而上,一睹这九天峰顶的俊秀真容!
在无数道炙热的目光与热火朝天的喧闹下,洛长风与师兄的身影再度闪现。
再出现时,他们已然越过七星剑阵。
山下惊呼声不断。
就连论剑台比剑也不得不暂作中断。
人群簇拥着离落同样挤到了九天峰山脚。
无数道目光之下,洛长风又再迈脚。
两道身影再一次消失。
然后在百步石阶之后出现。
抬步。
消失。
落脚。
闪现。
通往九天峰的石阶上,洛长风一鼓作气登临九天峰巅!
他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发现,云雾缭绕的九天峰巅灵气充裕之极。
遥望山南处,似有一座大阵阵眼不停地自四面八方吸收着天地灵力,然后散布于此山周围。不仅仅是山南,南北西东均有大阵阵眼将昆仑七十二齐峰彼此相连。
云接云,雾接雾,山连山,剑气四溢,剑光飞射……看惯了书院静景的洛长风不由感叹昆仑山剑阁雄伟瑰丽的大手笔。
“不愧是天下剑道圣地!”洛长风由衷感慨。
“师弟当心!”耳边骤然传来师兄急迫的声音。
洛长风猛然回过神。
视线之中,一把金光耀眼犹如腾绕着龙纹的长剑赫然破云而出,自空中飞逝而来。
洛长风正要出手,却感到身旁一阵风疾掠而过,师兄皇甫毅双手已经紧握着护院刀,劈刀迎了上去!
第六十章 一剑可当百万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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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云而落金色龙气腾绕的长剑于灵气氤氲的空中发出一声嘹亮的剑吟,似是封印已久一朝出世而遇劲敌的激昂畅快之声。
那剑吟响彻九天九峰。
九天峰其余诸峰之上,无论是帝无泪与小王师兄的酣斗淋漓,还是那来自妖族尊贵无比的公主与剑阁金剑令主的难分难舍,亦或是自天西远道而来手持金莲对敌银剑令主的苦行僧,甚至是环山脚下无尽的青梅林中与论剑台上,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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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王之狂啸的一声剑吟响彻九霄!
满头青丝苍白如雪且双目已盲的皇甫毅看不到那剑,更是对与自己齐名多年的昆仑剑阁首徒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可他却能听到那声剑吟。
师兄只听那声剑吟,便顷刻分辨出那剑!
他猜到了来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毫无保留地出刀!出最强的一刀!
传至三代的书院护院刀如同一道惊起于绿意盎然葱葱山林里的清风。
那风不知起于何处,不知归于何处。
只知道那风很清。
清得犹如秋高气爽辽旷原野上的湛蓝天穹般可见。
那风化作一道青芒横扫而过。
风与剑擦肩而过。
风将那剑身腾绕的龙形剑气自头颅沿着剑气龙身劈作两半。
风湮没于远处无尽云雾缭绕的苍穹之中。
而那被风切割两半的龙形剑气,却诡异地化作两条完整的剑气龙形游走于云空之上。
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拨开云雾。
那手握住了龙首。
龙形剑气刹那消散。
一把凛凛不凡的剑映入了洛长风眼帘。
看着渐渐走来的那道雄壮身影,洛长风神色浮现难得的凝重。
……
师兄收刀而立。
洛长风跟上了几步,与银发乱舞的师兄并肩。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
昆仑剑阁首徒牧云剑城的形体异于常人。
那令人顿觉压迫十足的身躯看起来更像是天南绝云岭的妖族子民,而不像是人族子弟。
牧云剑城着一袭黑衣。
他披散着长发,额前缠着黑色发带。
他五官轮廓极棱角分明具力感。
他的双眼炯炯有神仿佛有着火焰在燃烧。
他周身有数之不清的无数道剑气围绕着那高大的身躯旋绕。
风吹落崖巅一片嫩绿的青竹叶。
青竹叶荡漾着飘来。
飘至牧云剑城身前,刹那便被那剑气切割成无数碎片散于山巅。
牧云剑城驻足,然后抱剑执礼:“想过许多可能出现于此的对手,却未料到能遇见书院鼎鼎大名的皇甫兄!”
剑阁四门三堂,牧云剑城修的是御剑之道。
皇甫毅还以书院之礼:“六位天池剑侍,我师兄弟二人登山遇王也是意料之外。”
书院有骄傲。
皇甫毅毫无疑问地传承了这种骄傲。
然而骄傲并不是视天下同代尽为庸才而不可一世的嚣张。
面对这位剑阁首徒时,师兄并没有隐瞒内心的凝重。
牧云剑城微微笑道:“方才那一刀可是书院护院刀?”
皇甫毅面色不改:“确是护院刀。”
牧云剑城诚恳说道:“可否借我一观?”
皇甫毅面色有些深沉:“你要观刀?”
牧云剑城问道:“可有不妥?”
皇甫毅沉默不语。
一旁的洛长风见师兄不再说话,便已是知晓师兄动怒。
洛长风开口说道:“剑阁首徒与我师兄齐名,若要借刀一观,是否先将手中王道剑借于我师兄弟二人阅览阅览?”
牧云剑城忽笑道:“哈哈哈……在这昆仑诸峰七十二之上,许多人都见过我的剑,可却未曾有一人敢问我借看过!”
洛长风笑了笑:“能作为第一人,我很荣幸。”
牧云剑城话锋一转双目犀利说道:“你有与我如此对话的勇气甚是可嘉,可终究实力太弱,并没有向我借剑一观的资格!”
沉默不语的皇甫毅皱了皱眉,握了握刀。
洛长风则是笑的愈发璀璨:“阁下倒是像我书院行字门生。”
牧云剑城说道:“哦?此话何解?”
洛长风说道:“阁下的骄傲倒是与我书院教导学生如出一辙!”
皇甫毅微笑。
牧云剑城也随之笑了,笑得很嘲讽。
洛长风不顾对方的嘲笑。
他躬身请教师兄:“师兄,这一战还是由师弟代劳吧。”
皇甫毅转过头:“此人不简单,我观其修为,怕是已经超越元神境界。”
洛长风说道:“如果注定无法战胜……师弟落败后,再由师兄出手也不迟。”
皇甫毅沉思了片刻后,将手中护院刀递于洛长风说道:“当心那剑!”
洛长风双手接过护院刀。
这是他第二次从师兄手中接刀。
护院刀并不算沉重,与江满楼赠与的那副铁浮屠相比简直轻如鸿毛。
可洛长风每次接刀时都会感受到无法言喻的沉重。
他知道师兄拿到这柄刀时所背负的重担。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师兄递给他的不仅仅是一把刀。
他接过的除了刀之外,还有整个书院!整个菩提书院数千年屹立不倒的风范与传承至今的那份骄傲!
刀在他的手中,他便是如今的护院人!
“按照今届青梅煮酒的规矩,凡登临九天峰者均可挑战天池剑侍,是否如此?”护院刀入手,洛长风望着对面手持王道剑的高大身影。
“这规矩,你倒是清楚得很呢。”牧云剑城似笑非笑。
“书院川字门末道学生,除了贪生怕死一些之外,别的没什么擅长。所以对这规矩,不敢忘。”
洛长风说道。
“没有人对你说过,你的伶牙俐齿也很锋利吗?”牧云剑城说道。
“可能在我的些许同窗之中有一个更善于废话与啰嗦的家伙,所以他们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想起那位富家少江满楼的洛长风自嘲地笑着。
牧云剑城冷笑。
不想再多费口舌的他话锋一转,微眯着眼睛:“你可以出刀了。”
是的,洛长风可以出刀了。
从他登上九天峰顶的一刻起,他随时随地可以出刀。
可他却一直在等待。
他并不打算先出刀。
昆仑剑阁首徒的王道剑名声在外,从未见识过其剑道的洛长风很谨慎。
有时候先发制人非但取不了优势,反而会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弱点给对手,尤其是面对牧云剑城这般同代称王的对手。
所以洛长风的刀一直紧握在手中,没有要出刀的意思。
“请先出剑!”洛长风换之以礼。
“我若出剑,你便没有出刀的机会。”牧云剑城说道。
“请出剑!”洛长风继续说道。
皇甫毅后退了数步。
牧云剑城迈出了数步。
那柄名为王道泛着金色光芒的剑又一次鸣吟。
牧云剑城果断出剑……
御剑有三境,以人御剑,以气御剑,以心御剑。牧云剑城的剑看似只停留在以人御剑的第一境。
因为王道剑在他的手中。
剑意有三境,细微如风,凝实如练,奔涌如江。
牧云剑城手中的王道于细微之处陡然掀起大涛波澜。
九天峰顶虚空之中赫然浮现一条滚滚东流的大河!
一道剑光惊现而过斩断大江。
千军万马自大江奔腾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而起,犹如百万师!
王道一剑,可当百万师!
(PS:天气如此燥热,速度如此手残,上班如此疲惫,没有空调与瓜的我该如何加快更新。)
第六十一章 时隔千年的圣人对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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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已臻至剑意三境最后一境的王道剑意犹如奔涌于大江之中的百万雄师踏遍王土,让人望而生畏无路可退。
深处磅礴剑意灾难中心的洛长风持刀而立。
他修长的背影刹那便被惊涛拍岸的王道剑意所湮没。
他凛然不惧!
他依旧自岿然不动!
他周遭剑意肆虐的虚空之中忽然点亮一颗又一颗星点辰光。
越来越多的星辰之光点亮而后被一条星线串在了一起,串作了复杂而晦涩的星路星纹。
他于身遭结起一片无界刀域。
刀域无界。
刀域自有界。
主宰刀域的洛长风任凭那渊洪的剑意与无形的刀域界壁碰撞摩擦,无数道夹杂着刀剑意的凌厉风肆虐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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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细如线!风疾如光!
风激射到山崖顶苍劲浓绿之上,一片片树叶赫然出现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细孔洞、眼。
风激射到绝险的崖石峭壁之上,留下无数道斑驳的剑痕。
风激射到云雾缭绕的天穹之中,激起那不知名的诺大剑阵时而闪现。犹如雨打湖面般,那剑阵之上小雨点密集浮现荡起涟漪。
山崖巅上风催万物!那无法掩盖的大动静惊得九峰山巅都是举目遥望……山峰之上偶有登山者,都是为之停下了脚步目露惊叹与赞赏!
只不过这位登山者并不是参与挑战的论剑人。
他所登之山同样也不是九天诸峰。
他脚下的山,在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中最为险峻巍峨,最为瑰丽高耸。
此山名为昆仑巅!
山巅既是昆仑巅!
他要登上那数千年以来除一人之外再无人至的山巅。昆仑巅之上有两座屹立千年直通星海云霄的阁楼,久违的摘星阁楼与观星阁楼。
他要在那山巅之上看一看无尽的璀璨星河,观一观触手可摘的星辰。
他名易行川。
数千年前他是昆仑剑阁无数人尊仰的观星老人。
再数千年前,他是昆仑山那个乘鹤上云天的潇洒少年。
他是剑焓!
他要去见一位故人,一位亲手将他重伤打入封印于体内数千年导致浑噩疯癫的故人。
那故人是他的师兄,是他此生唯一的一位师兄。
那故人名为剑熵,现在是昆仑剑阁掌门摘星老人!
漫长而险峻的山路上,不知穿了几千年的破烂道袍,满头灰白蓬松的乱发,被无尽委屈压弯了的腰背……消瘦老道观星客邋遢的背影看起来让人感觉有些心酸。
好在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观星客走的很快。
他浑身上下的变化也很快。
他一步迈出上千阶。
那身穿破烂道袍消瘦佝偻的背影赫然变成一袭白衣长衫高大而挺拔。
他又再登山一千阶。
那满头蓬乱的灰白发转瞬化作三千银白如雪如瀑般披落双肩。
他登山三千阶。
苍老的脸庞枯皱的皮肤变得英俊而非凡,那一张脸赫然看去宛如二十岁风华正茂的天之骄子。
白衣,银发,白眉,俊朗的脸,精光内敛的眼。
那负手登山的身影,步履间所散发而出的气质与韵律令整座山峰的灵气与剑气都在颤鸣。
他仿佛不是在登山,他是在倒流岁月!
负手登山三千阶,时光回转三千年!
登临云巅的剑焓站在摘星阁前抬头遥望,时隔千年再临故地,思绪如潮纷涌不绝。
摘星阁阁楼之门缓缓开启。
那是恭迎之意。
剑焓收回心神,迈步而入。
他进了摘星阁。
虽与摘星老人做了千年师兄弟,可今日却是观星老人剑焓第一次进入摘星阁。
剑焓没有心思去观赏览阅阁楼四壁的星空图案,事实上这些图案与他自己的观星阁并无差异,只是一片星河在不同方位的记录而已。
剑焓双目深邃地望着对面。
一阵及其冰凉而充满仙气的风吹拂而至,风吹散了云雾,将一道伟岸的身影送入眼帘。
同样的白衣白发,同样的负手而立,同样的俊朗脸庞,同样的深邃眼眸。
乍一看去,这二人仿若一奶同胞的手足兄弟,不仅形似,而且神似。
来人不是剑阁掌门摘星客。
他是数千年前剑焓的师兄。
他名剑熵。
时隔千年再次看到自己唯一的师弟,剑熵的双眼里流露出数不尽的怀念。
那是怀念,也有些哀伤。
他清楚的记得,曾在昆仑山下他们比武论剑点到即止。
他们于崇山峻岭间御剑追逐。
他们同灶而食同寝而眠。
他们不分彼此情同手足。
可是数千年前,他却一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心中微微颤动的剑熵没有说话。
一双眼睛如星空般平淡的剑焓也没有说话。
他们就这么负手而立的看着彼此。
没有人知道这对恩怨纠缠数千年已久的师兄弟彼此之间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三千年前的摘星客有实力取了观星客的性命,却只是在其师弟的身上打下了封印。
三千年后的摘星客于那一夜看到夜空里横空出现的银河便知师弟从疯癫中苏醒,可他仍旧是无动于衷。
不杀,也不动杀念。
恨或是不恨。
义或是不义。
或许他已无法分辨!
摘星阁里的沉默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剑熵终于深深叹了口气:“师弟,你来了?”
剑焓微微点了点头,那声音沧桑而深远:“师兄,你老了!”
……
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门下弟子强者无数,却无人敢入摘星阁。所以没有人知道观星客就在那阁楼之中。
所有人都在关注青梅煮剑的昆仑盛事。
山脚下的青梅林之中,独臂的离落手握着神兵二十四以一对十,迫不及待地提前终结了论剑台积分赛事的最终一战。
原本定为一对一的决赛被他一人独挑。
剑二十四一出,无人可堪敌手。
论剑台上十人瘫倒一片。
离落持剑而立,威风八面。
青梅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轰鸣雷动掌声。
所有原本并不看好独臂剑奴离落的远道而来修行者以及剑阁诸多外门弟子,在那不绝的掌声下只剩一脸的愕然。
只是,轻而易举胜出的离落不以为然。
青梅煮剑七个名额,他已占其一。
他举目遥望着那九天峰巅,仿佛看到一位赤发背着血红长剑的男子在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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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时隔千年的圣人对弈(中)
赤发背剑的年轻男子自是燎原剑柳烧天。
丧失元神已沦为剑道傀儡的柳烧天于登山途中化作一道彗星般的火焰尾巴飞逝而过。那道长长的火焰将山道两旁的青绿与春意尽数焚毁,剩下一片疮痍!
柳烧天化作一道彗星横冲直撞轰在了九天峰顶的阵眼之上,原本平静的阵眼赫然激荡出恐怖的涟漪。
紧接着,那团星火轰然爆炸!
满头赤发背负长剑,一道修长的身影自无尽火光与剑阵涟漪之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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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柳烧天!
比起击败地玄第二木郎邪君的洛长风还要名副其实的地玄榜首柳烧天!
曾与书院皇甫毅齐名的剑阁弟子拥有不输于离落的元神上镜修为,而且在剑道一途的造诣甚至还要在离落之上。如若不是当初孤身入书院,柳烧天如今之名绝不在帝无泪与连城诀等人之下。
当然,这也不是说元神离体的柳烧天实力不济。
事实上,跟随观星老人已久的剑道傀儡虽无元神,实力却还远在当初之上。
因为他无痛无灾,无情无念。
他的实力不会随着心境的起伏而在巅峰与低谷之间徘徊不定,只要不被摧毁,他便一直都是巅峰!
正值巅峰的柳烧天周身闪烁着火红的剑光。
他的双眼充斥着暗淡的神色,犹如死灰一般盯着前方,没有人知道他的眼中是否有着周通的影子,总之周通就站在那里,就站在他的面前。
剑阁四门三堂铁剑门铁剑令主周通,曾一剑斩断离落臂膀与杀害书院老生司徒的周通,便是守护在这条登山路尽头的天池剑侍。
周通手中握着铁剑。
那把铁剑很平凡,却又很不平凡。
平凡得与李星云花费二两三钱半所买的铁剑并无差异。
而它的不平凡之处在于,身处九天峰巅的周通,集峰顶剑道大阵于一身,源源不绝的剑意从四面八方汇涌而至,灌注在那铁剑之上。
周通整个人衬托得宛如神子。
他双眼微眯,显然是没有料到来人竟是剑阁同门:“居然是你,柳烧天?”
柳烧天无话可说。
他本就是一具傀儡。
傀儡是不会回答周通任何话的。
唯一的回应便是出剑。
燎原剑柳烧天出剑,剑如星火,刹那燎原……
摘星阁里那对恩怨纠缠了数千年的师兄弟遥相而坐。
满头银发而面目俊朗的摘星客挥了挥衣袖,只见楼阁天顶开阔之处被一阵诡异的风吹得云散光暗。
晴朗辽阔的天瞬间黯淡了下来,显现出无数颗触手可摸的星辰。那些星辰彼此相连,在夜空之中连出纵横十九道交错的线路。
那是一副星河棋盘!
摘星客剑熵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来者为客,师弟先手。”
剑焓并不矫情,一如无数年前两位师兄弟在昆仑山之中的日常生活一样。
他们以前经常对弈,各有胜负。
剑焓执黑,伸手于星空之中捏住了一颗星辰,落子星河棋盘。那纵横交错的十九道星河棋盘之上,忽然点亮一颗星辰光点:“师尊临终前,留下四柄古剑悬挂于苍穹之上。三千年前,四柄古剑随着星陨坠入天池。”
剑阁掌门人摘星客剑熵执白随之落子,星空里点亮第二颗星辰:“赤霄,天岚,湛卢与莫邪。说起来我们师兄弟二人都不曾亲眼见过那四柄古剑之威。”
剑焓点亮第三颗星辰说道:“可我却从不会怀疑师尊的话,也更加不会怀疑那四柄古剑的神威。师尊说四剑合而为一可诛神,那便可诛满天神!”
剑熵微笑着望来:“可诛满天神的剑,自然也可诛圣!”
剑焓不可置否说道:“我们都是圣人,所以我们都在等。”
剑熵落子说道:“师弟泰然自若,看来那四柄古剑是志在必得了。”
剑焓说道:“师兄有如此闲情逸致对弈星河,不也是在等待着结果吗?”
剑熵说道:“等待总是令人煎熬。”
剑焓笑了笑:“我已经等了数千年,愿意再为之耗上一盘棋局。”
剑熵说道:“看就看,师弟的人选与剑阁弟子之间,熟更胜一筹了!”
……
摘星阁楼顶辽阔的天空里,那星河棋盘之上落子越来越多,漫天显现出的繁星也越来越多。
今夜的星空异常的美丽。
因为这是千年以来,独一无二的一场黑夜。
不该是黑夜的黑夜。
不知名的天下百姓们带着无数道目光仰望着那由白昼赫然变作夜空的辽阔星河。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不知福祸的天现异象。
天下无数百姓开始对那异象星河跪拜叩首,真诚的祈祷灾难莫要降临。虽然这种行为在那些掌握着天下命运的大修行者眼中看来,近乎愚蠢。
对于天现异象,与众多无知的普通百姓不同,那几位放眼天下屈指可数的大人物对这星河棋盘自有自己的解读。
从一年前夜空里出现那道抹之不去的银河之后,他们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或早或晚,但终归是避无可避。
因为这是昆仑剑阁的命运。
而这一盘棋局,便决定着剑阁自今日起在未来千百年间乃至无数年间的命运驶向。
破灭或辉煌的驶向!
今夜星空棋盘之下,天机老人在遥望着夜空。
帝王盟主在遥望着夜空。
无相道宗在遥望着夜空。
天东神像在遥望着夜空。
妖族妖帝在遥望着夜空。
星云州某个偏僻的小镇后山静谧的山林里,那座茅屋里的老先生也在遥望着夜空。
夜空下有两位圣人对弈!
……
无论白昼或是夜晚,青梅煮酒浣花洗剑的盛事依旧在热火朝天的进行。
只是九天峰环山脚下的青梅林之中,那些负责维护秩序的剑阁弟子却是破天荒露出了凝重。
他们遥望夜空。
他们再如何没有见识,也看到了那昆仑巅摘星阁之顶处的星河棋盘。
那里是掌门人摘星老人的居处。
无数年来从未曾有人敢进入摘星阁。
然而如今,摘星阁顶却出现星河棋盘。
棋盘之上,明显有黑白之战在焦灼与对抗。
那像是在劫之中生与死的对抗。
七十二峰所有剑阁弟子隐约察觉到了一抹不安。
隐藏在青梅时节,青梅酒杯里的不安。
第六十三章 时隔千年的圣人对弈(下)
这种不安让九天峰上专注于论剑的几位天池剑侍也不由恍惚乱了心神。
无论是剑阁弟子之中修中庸之道未尝一败的小王师兄还是修王道剑不可一世的牧云剑城,都被那惊现于摘星阁顶星空之中的星河棋盘所扰。
与同代之人杰翘楚争锋论剑岂容得半点儿心不在焉?
帝王盟公子帝无泪也好,拥有高贵血脉的妖族公主也好,来自佛宗手持金莲的苦行僧也罢, 谁人不是傲世当代被天机阁点名位列下届天阙榜的年轻俊杰?
刹那的失神便足以让九天峰论剑提前画下终点!
……
身处王道剑所构造出的汪洋剑意之中的洛长风捕捉到那一瞬稍纵即逝的良机。
于是周身被刀域笼罩的洛长风终于选择出刀,出第一刀。
这一刀没有劈,没有斩,更加没有挑与横扫。
洛长风选择的一刀是刺,直刺的刺。
这一刀刺本是剑修最常用而且最普遍与简单的入门剑式,如今在洛长风的手中以刀入剑,刀行剑式,出其不意而且快若绝伦。
汪洋剑意之中惊起一阵不羁放荡的浪涛,宛如一挂银瀑自九天倾泻而下。
一道一闪即逝的刀光赫然穿破了那银瀑,直逼银瀑之后的高大身影。
山巅之上默默观战的师兄皇甫毅轻微而且沉重的点了点头,对于洛长风堪称神来之笔的这一刀给予十足的肯定。
不为其他,只为这一刀之快!
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乃是直线。
取两点之间最笔直的距离作为最迅疾的攻击轨迹,简直无破绽可寻。
皇甫毅易地而处。
如果汪洋剑意之中的人是自己,就算他在那一瞬能够捕捉到王道剑忽略不计的恍惚失神而因此留下的千载难逢战机间隙,恐也发挥不出实力之三四,更别说这决定胜负的神来之笔。
神来之一刀!
从某些程度上来说,这位在菩提书院川字门修道十年有余的师兄,已经对入学只一年的师弟洛长风心悦诚服。
护院刀之凌厉让王道剑牧云剑城从那摘星阁顶星河棋盘之上恍惚收回凝重的目光,他只来得及看那刀光一眼,洛长风的刀便至身前。
护院刀穿破其周身萦绕的护体剑罡,然后刺入牧云剑城的胸膛。
山巅之上开始变得清寂。
云驻足了瞬间。
风停歇了瞬间。
树叶安静了瞬间。
那汪洋滚动的剑意也随之静止了瞬间。
星空之上黑白之战的落子也似有似无地缓慢了瞬间。瞬间之后,又一颗星辰在摘星楼顶的星河棋盘之上瞬间点亮。
被护院刀刺中胸膛的牧云剑城露出一抹安然无恙的微笑。
洛长风将那抹微笑尽收眼底,不知为何,明明占了少许上风的他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他看着护院刀刀尖。
刺入牧云剑城胸膛之之中的刀尖之上没有任何的血迹顺流而出。
“很不错的一刀!”牧云剑城的笑容之中带着些许赞赏之色。
“可似乎还差了些许。”洛长风神色惋惜。
“在剑阁修行的这些年里,这是第一把刺破我护体剑罡的刀,也是唯一的一件兵器。”牧云剑城看着洛长风说道。
“或许我该为此而骄傲?”洛长风自嘲的笑了笑。
“最起码不用自卑!”牧云剑城的身影向后飘去。
四周的一切不再静止。
云随风而聚散。
风随剑意而凌掠。
剑意随牧云剑城的身影后退而起波澜,然后朝着后者的胸膛汇涌而至。
护院刀刀尖一寸寸的从那胸膛之中抽出,仍旧不带有任何的血迹可见。待到护院刀彻底从牧云剑城身上抽出之后,一阵磅礴的剑意灌注而来,后者胸膛之处的刀伤刀痕竟在顷刻间愈合。
“你伤不了我!”牧云剑城的身体轻如浮叶般飘飞了出去,一直在后退,一直在高升,一直在远离。
他当然不是欲逃离九天峰论剑台。
青梅煮酒浣花洗剑,没有任何人有实力能够让这位剑阁七十二峰弟子第一人产生退却的念头,更别谈远离。
皇甫毅动了动耳朵。
神色一直很沉重。
洛长风看着那道不知为何而远离的身影,平静地摇头说道:“但我却可以打败你!”
他不清楚牧云剑城伤势自动愈合的本领是什么。
如果今次九天峰论剑,对方一直如此,洛长风承认确实没有办法去打伤一位从不会受伤的对手。
可不会受伤又如何?辗转路途而登临昆仑,他本就不是为了伤剑阁弟子而来。
由始至终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登山论剑是为天池取剑!他需要获得进入天池人选的名额。
在获得名额之前,打败或者战胜眼前人即可!
闻洛长风之言的牧云剑城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回荡云巅,震得那漫天星斗都在闪闪眨眼:“你方才说,要借我之剑一观?”
“你观刀,我观剑。”洛长风神色不改。
“哈哈哈……好一句你观刀,我观剑!”牧云剑城张口一吞,那汪洋般的剑意瞬息之间尽数被吞入腹中。
星空下九天峰巅因此变得纯净而晴朗。
星光下那道缭绕着金色龙形剑芒的长剑,在他手中异常的耀眼。
然而那耀眼的长剑却随着金芒被星夜之幕吞噬而缓缓消散于无形。
牧云剑城的声音回荡在这座九天峰巅:“你要观剑,我便让你观剑。”
他伸手向虚空呼啸一声:“剑来……”
他一声呼啸,破境入灵窍!
他声未消散。
洛长风便亲眼所见万千剑。
来自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中近百洗剑房与洗剑池里的无数把剑随着那一声呼啸纷纷破门而出。
南北西东。
七十二座剑峰。
上百洗剑房。
无数把剑破空而至。
夜幕里忽掠起森凛的刺骨阵风。
星空下响起接连不断的剑鸣之声。
万千把剑从四面八方星空之下声势浩荡地飞逝而来。
遮星蔽月!
洛长风满目数之不尽的剑光!
感受着万千剑纷涌而至的辉煌盛景,师兄皇甫毅深深自叹:“这才是真正的王道之剑!”
剑阁弟子的王道剑,从来都不是某一柄剑,更不是神兵榜或者浣花剑池里的名剑。
思路客
他的剑道很独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特。
天下剑修修一剑!
而他却修万千剑!
这,便是牧云剑城的王道剑!
(PS:如无意外,这周末双休,周六搬房子,到时候欠的五更会在两天之内给大家补上。好险,写完了结果WPS出问题,打不开了,差点儿所有的稿子都没了。)
第六十四章 一字空莲
今日这青梅时节的昆仑山有两大奇景。
昼夜瞬间交替而浮现夜空的星河棋盘与自七十二奇峰之中汇聚而至九天峰巅的万千把剑。
前一道圣人对弈的奇景令天下无数修行者为之震撼动容,甚至是掌控天下的几位大人物也不得不密切注视着星空棋盘之上每一子黑白的落处与牵动的无穷变化和机巧。
圣人执掌的天下,摘星客与观星客这对恩怨纠缠数千年的师兄弟之间的生死存亡不仅关乎着剑阁未来,更关乎着天下的未来。
所以无数人关注,无数人凝视,无数人静默,无数人沉重。
然而相比于星河棋盘给予众人的沉重,九天峰巅声势浩荡骤然出现的万千把剑则瞬间打破了环山青梅林里持续已久的寂静。
当万千剑从七十二峰四面八方呼啸着飞来,有人开始忍不住惊呼,惊呼山巅之上星空之下无数把剑勾勒出的震撼之景。
那惊呼引得青梅林里无数人随后为之侧目。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漫天剑雨。
驻山负责维护秩序与论剑台比赛事件的剑阁弟子们自具慧眼,瞬间便认出了那些剑的来历,所有人心中振奋不已!
身为剑阁弟子的他们深知昆仑有四不可见。
不可见七十二峰诸峰之护门大阵,不可见昆仑巅之手可摘星,不可见小王师兄的无形映月,不可见万剑屠城的剑之王道。
今日何其有幸得见王道,诸峰之上的剑阁弟子们振奋之余又纷纷惊叹不止……
距离九天峰巅盘旋而飞的万千把剑最近的洛长风终于是出于谨慎地后退。
他接连后退了十数步。
不是他不自信,即便他修成一百零八颗星辰的无瑕刀域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抵御万千道剑的连续攻击。
刀剑本同源,这是修刀的他看到万千剑时,从那浩荡剑阵之中感受到的一抹恐怖,王道之势的恐怖!
所以他后退。
不假思索的后退。
他的后退被牧云剑城看在眼里,后者随之而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牧云剑城并指挥引,只见那万千把剑夹杂着呼啸的剑吟纷纷倏忽而落。
声势浩大!
剑如雨下!
“来了……”凝望着万千剑阵的洛长风深深吸气。
他神色凝重。
他遥看着第一把剑化作流光自头顶飞射而来,周身被刀域笼罩护体的洛长风提身纵越。
第一把铁剑扑空,深深地插入岩石。
洛长风落脚十丈之外,第二把铁剑便破空而至。
洛长风展开身法再度闪掠百丈之外。
第二剑紧随而至飞射而下,插入山巅巨石之后而剧烈的蝉鸣,那巨石随之震碎。
洛长风不停地闪掠,不停地躲过飞逝而下密如雨点的长剑。
他的速度很快,比起飞剑坠落的速度还要快。
瞬息之后,这九天峰巅放眼望去已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剑林,数不清的长剑插入疮痍的山巅。而在那剑林之间的缝隙中,仍旧有着洛长风的身影在诡异的闪躲。
洛长风在躲,在不停地躲,在被动地躲,不知疲倦也不敢知疲倦。
奈何王道万千剑。
远处的牧云剑城露出冷笑。
明显已没有多少耐性的他控着万千剑齐齐而落。
那是一种宛如灭世的景。
好似数千年前无数颗星辰自夜空坠逝一般。
山巅上响起师兄的惊喝声。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洛长风索性闭上了眼睛。闭眼不是束手就擒,更加不是认输等死。
他当然也不会等死。
万千剑落。
他胸前竟诡异地绽开了一朵奇异而孤美的花。那是一朵崭新而圣洁的莲花。
圣洁的莲花缓缓飞出,飞出了身体,飞过了头顶,飞上了夜空。莲花于夜空之中大放圣洁的异彩,刹那间的九天峰巅明亮如昼。
环山脚下青梅林中无数道惊奇与错愕的目光纷纷仰望,仰望那万千剑落,仰望那升起的莲花。
飞落的剑与升起的莲花触碰。
然后便被圣洁的光芒吞噬,悄然无声的消失隐迹了踪影。
一剑如此,十剑如此,百剑如此,万千道剑同样如此,无数把剑被那莲花吞噬而彻底寻不到了踪迹。
牧云剑城大为所惊。
洛长风在此刻睁开了双眼,双眼中带着丝丝笑意。
他遥望着夜空里的那朵莲,久违的莲。
他纵身一跃,跃到了半空:“在下已观王道剑,现如今尽数奉还。”
他挥刀扬斩,斩向那朵莲。
自洛长风体内飘出的莲花随刀而飞逝。那莲飞到牧云剑城头顶,瞬化万千剑坠落而来。
遥望着满天飞落的无数把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般的坠射而至,负手而立的牧云剑城眯了眯眼睛。
他没有闪躲,更没有反抗。
他如沐春风,任凭万千剑连作一条绵延不绝的剑光穿入自己的身体……
洛长风收刀而落。
身遭的刀域也渐渐敛去。
他伸手接住了缓缓飘落的莲。
莲没于掌心。
他站在了师兄身旁静静地等待。
他看着那最后一道剑光穿入牧云剑城的身体。
他知道胜负已分。
“你输了。”洛长风的声音很平静,丝毫没有因战胜剑阁首徒而感到任何欣喜。
因为他知道自己仅仅是取得论剑的胜利而已。
他只能打败对手,却伤不了对手。
在真正生死搏命之际,面对一个无法伤其分毫的对手,最终落败的那个人一定会是自己。
洛长风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谈不上欣喜。
如果非要说此战之收获,那便莫过于时隔一年又见莲。
当初重伤身死,无相道宗碾碎三十五瓣莲花世界为其治伤。本以为世间就此再无三十六字莲,却没想到关键时刻竟能触动那与他血肉融合的碎片莲花而重塑零碎的莲生诀!
他很清楚的记得那莲是一字空字诀。
师兄曾修炼过空字诀。
……
论剑而落败的剑阁首徒远远地望着那对来自书院川字门的师兄弟。
他输了。
他并不否认。
早闻书院无相道宗川字门绝学三十六字莲生诀之其妙无穷,如今亲眼所见更是心服口服。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的沉默之后,牧云剑城向着洛长风师兄弟二人拱手作礼:“真羡慕你有个好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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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自然是对皇甫毅说的。
皇甫毅微笑道:“据我所知,你也有个师弟,未尝一败的师弟。”
牧云剑城笑望北方,仿佛能极目星空与山峰阻碍,看到了那身形与样貌均是普通无比的师弟。“是啊……我也有个师弟,一生奉承中庸之道的小王师弟。”
第六十五章 剑阁故事的真相
(PS:看完这一章,不要觉得被绕晕了,哈哈,后面还有真真相。)
记得书院有次修为考核,来自术字门第一世家的江家少爷曾说过,这世上如若有人能在书院文试考核之中考出零分,那便一定有能力考出满分。
一个能成功避过所有正确文试答案的人定然对真正的答案了然于胸。
这当然是文试考核以零分而闻名书院内外院的江满楼一贯秉承的至理谬论。
不过虽是谬论,却也不无其道理。
这世上虽不存在江满楼谬论之中的那种人物,却存在于胜负输赢之间终生平衡的人。
那种人修流字门中庸之道。
那种人就像是一滴水,在杯中视为杯,在盏中视为盏,随瀑布而飞逝,随江海而远流。
剑阁弟子王小二就是这样一种人。
入昆仑修剑至今而未尝一胜一败,哪怕遇到帝无泪这般俯视同代天骄的人物也游刃有余不卑不亢。
在七十二峰皆锋利的昆仑剑阁里,他是最钝之人。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最钝之人,让自帝都而来张狂洒脱的帝王盟公子于九天峰上论剑而束手无策。
白衣白发的帝无泪负手而立,那张脸上与那双眼中再没有来时的豪迈与激情。
剑气肆虐的风拂乱他的白发与白衣,他身上战意尚未曾消退,心里却已没了再战的念头。
对于胜负欲极强的帝无泪来说,与无胜无败的小王师兄一战至此而未果,着实让他顿觉颜面尽失。
不得不承认他小觑了中庸之道,更加小觑了剑隐峰小王师兄的映月。
这一场论剑从头至尾,他甚至都不曾真正见识过传闻之中那无形无影的映月剑。
但他知道,那把映月一直都在王小二的手中。
因为他的白袍衣袖曾被剑气刺穿!
帝无泪抬头望了望夜空,看着满天的繁星与星河棋盘,左手不自觉地扯了扯被剑气划破的衣
袖轻叹道:“可惜了这满天的星斗。”
王小二的无形剑名为映月。
映月而显的映月。
今夜繁星无数却唯独不见月明,对于无奈何小王师兄中庸之剑道修为的帝无泪来说何其可惜。
可惜了圣人作美的满天星斗!
无形无影之剑映月在手中寸寸消失之后的小王师兄终于松了口气。
他从帝无泪身上已经感受不到先前登山时分那般强烈乃至灼烧的战意。这说明,这一场论剑还是以无终之终而告一段落。
这是他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是为成全剑阁七十二峰盛传的中庸之道,而是他本就对胜负之数无欲而无求。
此生之志在于继承天墉城里那客栈祖业并且发扬光大的小王师兄当初入剑阁学剑的目的很单纯,更加谈不上除魔卫道仗剑三尺而行侠。
他只是不想再受到城里街道上同龄孩子的欺辱罢了。
仅此而已。
所以在那一年昆仑招募弟子的时候,偷得些许碎银子的王小二打着如意算盘报了名。
想学得些许守住客栈老本的本事,实在不济也要认识结交那么几个剑阁弟子,日后他从老爹手里接管了客栈,也好凭借着这层浅薄关系而得到剑阁同门庇佑。
谁知天生璞玉的王小二悟性极高,一朝学剑而无师自通,更是在日后诸多次的七十二峰论剑之中从无败绩。
他无欺人之心,更不愿受人欺凌,便误打误撞成就了自己从无败绩从无胜绩的中庸之道美名。
小王师兄这一尊崇的称谓也随之而来。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无心栽柳罢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帝无泪寻上门之后而出于不愿树敌的心思重新回归山门担任天池剑侍……
见帝无泪无纠缠不休的再战之心,也没有任何追责的意思,小王师兄远远的执了一礼:“此战论平!”
此战论平!
又一战论平!
小王师兄礼罢,随着帝无泪抬头望星河。
星河棋盘之上圣人的对弈已然收官,但却未见胜负分晓。仔细观望去,竟发现有一劫藏于官子之中。
此劫一旦触发,则可令势均力敌的其中一方满盘皆输。
此劫何在?
没有人知道此劫何在!
就连两位置身其中的圣人也断不出应此劫之人会是谁,这或许正是当局者迷吧。
或许,也是圣人收官至此而彼此纷纷停手所静静等待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剑阁掌门摘星老人想起昔年往事,忽望着遥坐对面的观星,没来由地说道。
这世上若是有人能听懂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怕也就是登昆仑与他坐而论弈的观星老人。
观星老人凝视着摘星客说道:“真相,便是她入了这摘星阁以后再没有出现过!是你亲手杀了她!”
想起昔年往事而怅然若失的摘星老人摇了摇头。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冷峻:“杀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师兄!”
师兄!
摘星老人竟在唤观星老人师兄!
一身修为通圣的剑阁掌门难道是星河对弈乱了心神开始胡言乱语?
没有人会相信这种可能,就连被唤作师兄的观星客也不会相信。
这一声‘师兄’回荡在摘星阁里久久不绝,就像是数千年前挥抹不去的记忆画面。
那观星老人易行川目露寒霜。
他遥望着摘星老人久久而没有说话。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对这一声突兀的师兄称谓,老道易行川竟没有辩驳!
“那年剑阁有两徒,熵为剑故,焓为情故。这熵是谁,焓究竟又是谁,师兄可还辩得清楚?”剑阁掌门继续说道。
“师尊为你我二人取名时曾说过,混乱者为熵,沉稳者为焓。”老道易行川说道。
“好一个混乱者为熵,沉稳者为焓。
昔年剑阁有两徒,沉稳者为兄,混乱者为弟。
沉稳者平庸,混乱者灵韵。
那次论剑,天赋卓越的师弟让剑而惜败于勤奋刻苦的师兄。你说剑阁两徒之中,下山历练的第一人是谁?”摘星老人带着质问的目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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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脚踏实地勤修剑道的沉稳者!”观星老人说道。
“沉稳者为焓!沉稳者为兄!我这一声隔了千年的师兄,唤的可有错处?”摘星老人的目光愈发的凌厉。
他看着神色淡漠的观星老人:“第一个下山遇青鸾的人是你!”
“答应师尊接掌剑阁的人也是你!”
“红鸾离我而去之后,闯入昆仑山观星阁求见的人同样是你!”
“而你却亲手杀了她……”
第六十六章 七人
摘星阁里没有风,更无风声入耳。
摘星阁里只有两位昔年同门的剑道圣人,两位圣人在隔遥相视。
相互冷视!
楼阁中回荡着剑阁掌门摘星老人的惊人话语,久久不绝。
如果洛长风师兄弟以及离落在此,定会为摘星老人所言之剑阁故事真相而感到惊错。
因为与老道易行川同车而乘时,他们曾亲耳听过另一种回忆与叙述。
那是一个与剑阁掌门摘星老人所述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剑阁下山的第一位门徒是剑熵,是师兄剑熵,是师兄摘星老人,是如今昆仑七十二奇峰的剑阁掌门。
可就是这位剑阁掌门突兀的唤了时隔千年而再度登昆仑的观星客一声师兄。
然后他说第一位下山历练的人是观星!
心死之后而独奉剑道接任剑阁掌门之位的人是观星!
最后在星阁里杀人的人也是观星!
当年红鸾闯山所入的楼阁,一直都是观星阁!
这竟是剑阁故事的真相?
疯癫千年迷失心智的老道易行川若在昔年应了剑阁老祖之命执掌昆仑坐拥观星阁,怎会在后来身负重伤流落千年?如今的昆仑七十二峰之主又是如何落入摘星客手中?
……
登山为了却千年恩怨的观星客仍旧是一言不发。
他就这么端坐在阁中。
手里没有持子,双眼也没有观那止于收官的盘星河棋局。
他像是在沉思。
像是在回忆昔年剑阁真正的往事:“我,杀了青鸾?”
……
昆仑七十二奇峰纷纷点亮了灯火。
在遮天夜幕与星河棋盘之下,昆仑诸脉那如同繁星般散布每一座剑峰无数房屋角落的灯火别有一番瑰丽壮观。加上昆仑诸峰之奇险陡峻高入云霄,那些灯火之光宛如星辰倒影,令人不禁赞叹。
青梅煮酒进行至此时此刻,算是完美地收官。
入天池而选剑,那除六位天池剑侍之外仅剩的七个名额也都有了归主。
论剑台上力压来自四海八方群英的独臂离落。
违背己心来自书院川字门那对擅使刀的师兄弟。
帝王盟潇洒不羁不可一世寻到小王师兄最终却与映月战平的帝无泪。
远道而来拥有神凰血脉的妖族公主,以及手持金莲一路传道的佛宗门徒,还有那沦为剑道傀儡的柳烧天。
七人之中,无论是帝无泪还是师兄,无论是佛宗门徒一念还是妖族公主凰儿,亦或是那双目无神的燎原剑,对于剑阁七十二峰诸多弟子来说,对于所有聚集天墉城乃至昆仑脚下煮酒观剑的修行者门来说,确实无可争议实至名归。
在那天机阁的评语之中,这几人可都是与修王道剑的剑阁首徒牧云剑城齐名的人物。
将来能力压天下群雄荣登天阙榜的人杰自然拥有入星陨峰天池取剑的资格。
最起码剑阁主峰弟子心中服气!
而洛长风与离落二人则就不比帝无泪等人了。
先不说断臂的废柴昆仑剑奴奇遇之后逆袭而一路高歌力压诸多对手的离落令人费解,只论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九天峰巅的一战结局,就令无数剑阁弟子谩骂与质疑!
他们当然不会开动脑力奇思妙想地以为九天峰巅论剑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幕后操纵,而导致无数剑阁弟子敬仰尊崇的牧云剑城落败于护院刀与莲生诀下。
青梅煮酒不是书院招生,更没有类似江满楼那般家底败不完的纨绔子弟之王莅临光顾开后门,破坏规矩。浣花洗剑那是真刀真枪的比拼实力修为,而且仅有的七个名额可以获得进入天池选剑的机会。
对于修剑之人来说,剑阁乃是剑道圣地,可对于剑阁七十二奇峰来说,天池便是名剑圣地,圣地之中的圣地。
这仅有的七个名额可不是什么高价钱可以买来的。
更何况青梅煮酒的背后,真正的洗剑人从来都不是十三位入天池的人选,而是两位恩怨纠缠数千年的圣人!世上仅存的两位剑道圣人!
可令此间恩怨一笔勾销的人,这天下绝无!更遑论其他……
当剑阁首徒王道剑败于一柄朴实无华的刀与诡异莲花之下的消息传开时,环山无尽青梅林以及七十二诸峰之上可谓是各种猜疑声犹如决堤洪水般滔滔不绝泛滥成灾。
“大师兄怎么会败?”
“万千王道剑气势绝天,区区一个书院小子有何能耐与牧云师兄抗衡?”
“定然是那书院川字门的师兄弟联手以二对一,才让大师兄大意着了道!”
“对,定是如此!”
“此等卑劣行径为我辈修剑之人所不齿!”
“建议取消那书院宵小之徒入天池取剑的资格!”
“……”
剑阁无数弟子的愤懑之情自是不言而喻。
不过他们也都是明白人,不会真的吵闹着将洛长风与师兄二人取消资格驱赶下山。
即便内心不愿意接受王道剑落败的事实,却也不得不遵守青梅煮酒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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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养剑修心的剑阁弟子。
……
星陨峰灯火通天。
冰凉的山风送来钟鸣鼓乐。
剑阁四门三堂诸多位修为精湛高深的长老引着来自天机阁与帝王盟甚至是七州域某些世家的强者登上了星陨峰顶,进了恢宏大金殿。
在那巨大金殿正门前方有一片天坑。
天坑周围边缘铺满了坚硬无比的磨剑石。
磨剑石上方,横越天坑而架着一把巨形黑剑。
远远望去,那片奇特的天坑像极了双膝跪地双手托举着巨剑呈交金殿的剑阁弟子,躯体雄伟而威凜不凡!
此天坑便是当年无数星陨之后经术字门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天池。
亦是浣花池!
如今的浣花池是一座倒剑塔。
深埋于星陨峰中的倒剑塔。
传闻浣花池供奉着剑阁数千年底蕴历史之中曾出现过的无数把名剑,无论昙花一现也好名垂千史也罢,总之那些剑利如神兵!
天池临近诸峰之上以及磨剑石周边早已是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无数人翘首以盼。
金殿之内有位精通易字门五行术数奇门阵甲的帝王盟流沙,命人于殿中央摆放了十三支灯烛。
十三支灯烛占据星位围猎圆形。
灯烛中央有一座木雕的小塔竖立,宛如众星拱月之阵。
金殿之外忽然想起一道惊呼,紧接着无数道惊呼随之传荡开来。
殿外的轰动传入金殿之内,辽阔而恢宏的金殿气氛瞬息凝结了起来,一双双眼睛开始目不转睛的锁死着大殿中央的奇门阵。
“来了……”
那位来自帝王盟精通奇门术数的大流沙眯了眯眼睛。
金殿中央的十三支灯烛瞬纷纷点亮。
(PS:感谢陈圣,清风我回来,叶初落你不在与丹子书友的捧场月票。特别感谢圣,这是轩辕的老朋友了,欢迎归来。搬房子终于搞定,有空调吹的感觉真好。接下来的高潮一定会好好写,明天争取四更。大家晚安。)
第六十七章 请师兄乘剑
人群躁动的星陨峰巅迎来最动人心魄的时刻。
八百背负长剑的剑阁弟子高举着烈焰火把列阵而至。
那些身着青衫的剑阁弟子一出现便有序的分作两队,将天池周围所有围观的修行者,隔绝了天池边缘数百米之外。
紧接着,剑阁六位天池剑侍以及从青梅煮剑会上获胜取得入天池资格的七位翘楚,一共十三道傲然的身影在无数道目光之中齐齐现身。
十三道身影在天池旁停下了脚步。
他们的正对面,那恢宏的金殿之中走出来三人,那是剑阁四门三堂里的三堂之主。
十三道身影之中的洛长风遥隔着天池望向那金殿门外石阶前的三名剑阁强者,粗略估计这三位堂主的实力都应在化劫境浸淫已久。而且剑道一途属行字门道,战斗与生存的能力比起同境界的书院六字门道师,不知要强上多少。
洛长风不禁有些感叹。
如若剑阁两位圣人之间没有纠缠千年难消的恩怨,那这昆仑七十二奇峰在摘星客与观星客这对儿师兄弟的经营带领之下,怕是连帝王盟都难以望其项背。
思虑及此的洛长风看了看身旁满头白发的师兄一眼。
想着今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崎岖坎坷,也断然不会与师兄刀兵相见手足相残。
他们会一起共同守护书院。
他们皆是书院传承者,亦同是书院护院人。
“怎么了?”察觉到洛长风逗留颇久的目光,师兄皇甫毅低声问道。
“没事。”洛长风收回了目光,又望向身前横着一把巨大黑剑深不见底的天坑接着说道,“想来是要入天池了。”
三位剑阁堂主于金殿前免不了一番客套与恭贺。
日复一日逢梅时煮雨经年而不改的陈词之后,位于中央的那名御剑堂主便是简要说明了此次入天池需注意的事项。
“谨记最后一点。”
“天池之内有无数把未曾归属的名剑,诸位入天池之后可凭各自本领取剑。”
“凡出自天池之剑,哪怕是我剑阁封藏了数千年已久的古剑神兵,你要尔等有实力取得,剑阁便没有不遵从洗剑规矩之理。”
那被剑阁八百负剑弟子所隔开的无数修行者纷纷惊讶,惊叹于剑阁这份自信与手笔。
要知道昔年剑阁老祖陨落之后,曾留下四柄神剑高挂苍穹。
那四柄剑曾随着漫天飞逝流星雨而一同坠落星陨峰巅。
虽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可一旦获得入天池的资格,便有可能从无数把古剑之中寻到真兵。哪怕这种几率渺茫到堪称奇迹,也令人无限向往。
听到此处的洛长风算是松了口气。
他猜不透圣人的心思,更无从得知观星客取此四剑的目的为何。
可自入天墉城以来,他隐约有种不安烦扰心头。
毕竟在剑阁之地,若想不受半分阻挠地取走四柄剑阁老祖所留神剑,简直天方夜谭。
虽说观星老人易行川已经入了那摘星阁,洛长风四人不至于孤身犯险,可能够听到剑阁态度立场,对于他来说,肩上的担子也算是轻了些许。
诸事交代完毕。
天池周围八百负剑的剑阁弟子纷纷抽出背后长剑。
动作整齐划一,惊起剑风阵阵。
八百长剑遥指星空。
夜色里仿佛能听到震撼人心而回荡不绝的百剑鸣吟。
眼前的画面令洛长风颇为震撼。
只见那八百弟子在无数灯火照耀之下齐齐挥剑长舞。
斗剑挽花。
星陨峰上顿时惊射出成千上百道威凜不凡的剑光,剑光肆虐激射游走于星河棋盘之下。
星陨峰顶四下里弥漫而起浓重的剑意,那些剑意让人顿生寒觉。
被八百剑阁弟子隔开天池的所有修行者纷纷后退,欲远离这种剑意寒觉。
“凝……”八百剑阁弟子齐声沉喝。
那激射游走于星空下的百千道惊人剑光开始汇合,转瞬间便是凝聚成一朵朵剑气逼人的剑花。
十三朵大小不一的剑花盘旋于天池上空,仿佛开在夜色里的幽蓝,好不盛美。
八百剑阁弟子齐齐收剑。
而后纷纷抱剑执礼。
有声音震彻天穹:“请入天池!”
……
星陨峰巅声彻云霄。
十三朵大小不一的剑花缓缓盘旋飞落。
洛长风与师兄等十二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那剑阁首徒牧云剑城身上。
牧云剑城负手而立。
耳边回荡着八百同门师弟的声音,感受着十三朵剑花之上充盈的剑意,山风拂面的他心旷神怡。
星河棋盘下的星陨峰此刻颇有些浩荡激昂振奋人心的味道。
牧云剑城便是在这激昂振奋之刻轻掠身影,飘上了剑花之上。
在其身后,金银铜铁四位年轻的剑令紧随而至,纷纷乘上四朵盘旋于天池入口的剑花。
紧接着是一言不发的燎原剑柳烧天纵身而掠。
风吹起离落空荡荡的衣袖,离落身影如疾令风残,再度现身时已是在剑花之上。
人群中响起妖族少年麟儿的呼喊,那被唤作姐姐的凰儿冲着妖族少年露出天真的笑容,然后挥了挥小拳头,抬脚便是迈上了剑花。
来自西方佛宗的门徒宣了一声佛号,手中金莲迎风而涨。一念脚踏金莲,步步生莲,宛如登山一般踏着虚空坐上了剑花。
帝无泪看了看身边的小王师兄一眼,那一眼意味复杂。
王小二看起来颇为憨厚的笑了笑。
然后他伸手做了个请字。
帝无泪甩了甩衣袖,沉默而去。
十三位获得资格取剑天池的人选,如今只剩下洛长风师兄弟与那位无心修中庸之道的小王师兄了。
思路客
王小二不争。
不是与世无争,而是与人无争。
看着左手边那对据说来自书院川字门的师兄弟,目光不由得在战胜王道剑的洛长风身上逗留了一瞬,然后请之以礼。
洛长风拱了拱手,算作还礼。
他望着天池正上空盘旋的三朵剑花,微微皱眉。
剑阁弟子岂会如此好心送他们入天池?
洛长风清晰的感觉到剑花之上隐含着的浓郁而强烈的剑意。那剑意明显是剑阁高层对这十三入选之人最后的考核。
不过当看到那八百剑阁弟子纷纷投来冷讽与看戏的目光之后,洛长风心中才明白,或许这所谓的最后考核,只是那些心中愤怒的剑阁弟子独赐予自己一人的针对罢了。
因为他战胜了无数剑阁弟子心目之中的剑道之王。
因为他战胜了王道剑。
所以八百剑阁弟子于十三朵剑花之上纷纷留下了强烈的剑意。
这些剑意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不值一提。可对于双目已盲的师兄来说,却颇有些棘手。
洛长风环顾周围。
他仿佛看到所有剑阁弟子那幸灾乐祸的神情。
所有剑阁弟子似乎都在等待着自己与师兄出丑。
他不想搀扶着师兄小心翼翼地乘上那盘旋于空的剑花。
因为这样,会让更多的鄙夷目光落在师兄的身上,会有更多的闲言碎语羞辱与王道剑齐名的书院川字门徒。
师兄是骄傲的!
他不会让任何污言碎语哪怕是一道漫不经心的讽刺目光落在师兄的身上。
洛长风决不允许!
“请乘剑花……”
八百剑阁弟子再度抱剑执礼。
声震星空。
他们是要恭杀这对颇受争议的书院师兄弟!
顿感倍受羞辱的洛长风抿着嘴咬了咬牙。
他伸出了手。
他伸手向虚空一握。
无数道讥讽的目光之下,两朵盘旋于天池之上的剑花极为乖巧地缓缓飘至。
两朵剑花飘至二人脚下。
洛长风嘴角露出微笑。
星空下传荡着那句大快人心的声音。
“请师兄乘剑。”
(PS:说好的四更呢,不要打我,我捂脸!食言了,实在抱歉。只能用质量保证了……)
第六十八章 入天池
请师兄乘剑!
五个字眼在星空下清醒地回荡不绝!
洛长风刻意抬高了声音。
他说给星陨峰顶天池周围八百剑阁弟子们听,说给金色巨殿之内来自各方观剑的大人物们听,也说给星空之上那对弈星河棋盘而收官的两位圣人听。
然后在无数道目光之下,洛长风与师兄二人轻抬脚迈出了一步。
一步而登剑花!
暗用山河九重力的洛长风双眼带着冷讽与不屑,有意无意的瞥了瞥那八百负剑的剑阁弟子一眼。
众弟子顿觉羞辱,却也不敢于这众目睽睽之下做任何的阻挠天池洗剑的事。
在无数道不可思议与仇恨的目光之中,两朵剑花承载着洛长风与师兄二人的身影缓缓飘起,然后飞向了天池上空。
看着渐飞渐远的洛长风的身影,不知所想的小王师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而后掠起登那最后一朵剑花。
夜幕下星空里,十三朵圣洁的剑花旋飞于横着巨大黑剑封口的天池上空。
十三道令无数同代修行者瞩目的身影傲然立于剑花之上。
八百负剑弟子再一次遥指长剑。
八百长剑直指夜空。
八百道缤纷多彩的剑意于夜空下汇聚一处,汇聚成一道凛冽的白光,那道白光粗如碗口直射苍穹。
星空里轰然炸响,仿佛有着星辰在碎裂。
粗如碗口般的白色剑光冲斗宵,在那星空里犹如剑花赫然绽放了开来。
一阵肉眼可见的恐怖涟漪激荡而起,掀起不知名的冷风。那冷风刺眼,令天池周围许多人都不自觉遮了遮眼睛。
洛长风眯了眯眼。
他见到那于星空中扩散的涟漪竟在一点一点儿的驱逐着夜色。那夜色隐藏在星陨峰顶亘古不变长夜里的真容渐渐在无数人眼前显现。
涟漪在蔓延着。
风在袭掠着。
不知过了多久,星陨峰上无边无际的黑暗天空里,那剥去岁月铅花而显现的夜色里有一道剑纹闪烁着奇光浮现在无数人眼中。
天池周围有人开始忍不住惊呼。
他们看到,那竟是一道阵纹。
那不止是一道阵纹,那是一座剑阵。
金色大殿之内,那些来自天下各处的大人物们,看着被瞬间点亮的十三盏灯烛以及灯烛围绕的小塔,沉默不语。
殿外星陨峰上的夜空里,越来越多的阵纹浮现。
一道,两道,三道,十道,一百道……随着涟漪的蔓延与风的袭掠,数之不尽的阵纹繁复交错在星空之中闪现。
那些阵纹之间流转着凌厉的剑气势不可挡,玄妙之极。
“开天池……”八百剑阁弟子齐齐沉喝。
星空里隐藏许久的剑道大阵骤然洒下无数点剑光。
犹如波光粼粼的水面,无数点零碎的剑光星点洒落天池入口,洒落在那把横于天池口的黑色巨剑之上。
巨剑剑身被星星点点的零碎剑光覆盖,覆盖而后被腐蚀,黑色逐渐少去,光点渐渐地洒满剑身,像是在生霜。
某一时刻,诺大的巨剑剑身彻底落满了零碎的光点,彻底生霜!
巨剑被一层厚厚的寒霜覆盖!冷风一至,巨剑刹那消散……
天池入口的封阵因此而解除!
十三朵剑花终于缓缓飘落。
十三道目光带着期待与谨慎,乘着剑花自天池上空缓缓飘落而入那深不见底的传闻长满浣花的天池之中。
……
天池之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黑暗而伸手不见五指。相反,在十三朵剑花承载着洛长风等人缓缓飘落的过程中,可见天池四壁之上镶嵌着幽蓝与温润如玉的白色晶石。
形形色色的晶石通透明亮,光线虽不及白日里,却也能够视物。而且随着剑花飘落的越深,那天池深处所传来的光亮则就愈发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身遭以及天池四壁的光亮越来越亮,直到最后那光线犹如白昼时,十三朵剑花终于飘落到这天池之底。
剑花缓缓地隐没。
十三道身影落在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塔身之中。
“师兄当心。”洛长风搀扶着师兄,那双时刻警惕地眼睛不经意地打量着四周,“这就是深埋天池的倒剑塔?”
洛长风看了看身旁诸人。
初次进入天池深处,对前路一切未知的每个人似乎都在提防与警惕,哪怕是出自剑阁的六位天池剑侍门徒也不例外。
环顾周围的洛长风粗略计算了下,十三人所处的塔身方圆足有三百米之阔,而在这三百米方圆塔壁中,四周约莫有二十余处巨石凿出的拱门。
那些巨石很特殊。不仅奇硬无比,而且还透着微弱的青色光芒,不知是否是那传说之中的星陨之石。
除了二十余处拱门之外,塔身与塔壁之上令人大失所望,一无所有。
洛长风搀扶着师兄靠近正前方的一处拱门。
无论是不约而同还是心有灵犀,每个人都选择了一处拱门。
他们在观望,在查探,也在等待。
传闻当年星陨所砸出的天池经由术字门强者开凿成一座倒塔。若传闻属实,那么众人所处的位置便不是天池真正的底,而是倒塔的第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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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宽阔的一层!
“该如何走?”寂静的塔身之中,传出了一道颇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那是离落的声音。
独臂的离落背着剑二十四,微皱着眉转过头看了看六位剑阁弟子所在处的牧云剑城一眼。
此一行天池取剑的十三人之中,他与洛长风师兄弟以及柳烧天自然是背负着不为人知的使命。
他虽然也曾身为剑阁弟子,可并没有什么资格能够在往届的青梅煮酒盛会之上获得入天池取剑的资格。
这是离落第一次入天池。
虽然他知道,这也是牧云剑城与那小王师兄等六位剑阁弟子第一次入天池。
可他还是忍不住询问。
因为若有可能,若是十三人之中有一人对天池稍有了解的话,那这人定然会是修王道剑的牧云剑城。毫无疑问,牧云剑城是七十二峰剑阁首徒,也是最有权力与机会接近真相的人。
洛长风转过头望着牧云剑城。
妖族公主凰儿转过头望向牧云剑城。
帝无泪与那手持金莲的行僧同样都在望着牧云剑城。
他们在等答案。
孤傲不可一世的牧云剑城刚刚败在洛长风手里没过多久,此刻显然没有任何心情去为任何人解开任何疑问。
牧云剑城冷哼了一声,然后甩袖进入了身边的拱门。
金银铜铁四门年轻的剑令令主也各自选了一处拱门而入。
然后是小王师兄。
所有人都选了一处拱门而入。
洛长风有些担忧地望着坚持分作两路的师兄在拱门后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还是毅然决然的入了临近一处拱门之内。
深埋星陨峰山腹的倒塔塔身中,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第六十九章 行到水穷处
入天池之前,洛长风无数次幻想过千年前流星坠陨所砸出的天坑经由江家术字门强者之手后会变成怎样一番神斧天工模样。
一座深埋于昆仑七十二奇峰山腹之中的倒剑塔。
塔中藏着剑阁历经数千年来无数把无主的名剑。
洛长风想着,哪怕没有术字门强者出手建筑此鬼斧神工的倒剑塔,便是一座简单明了绿丛杂乱的剑山,也同样令无数行字门剑修者向往猎奇。
原因很简单,只因这里是剑阁,只因这里是剑道之祖庭!
如今洛长风终于不需要猜测与妄想,他亲眼看到倒剑塔的真实面容,就在一步迈入朴实无华的拱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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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从一扇门进入了另一片万不曾料想的世界。
他的背影没入拱门之后。再出现时,已是不知身在何方。
洛长风出现在一片原野之上。
原野的远方,他抬头看到崇峻万丈的高山。高山之上,有湛蓝无尽而不见烈阳的云空。
在那风吹不停的云空里,有着忽阴忽暗的朵朵乌云飘游而过,这明明身在山腹深处却能见朗空乌云的‘天池’,似乎不久将会迎来一场不似客气的凶猛春雨。
“倒剑塔!莫非此山之上,便是进入更深层塔的入口?”
高山仰,人未止。
洛长风虽心有疑惑却没有多想,山阴里的他索性向着那座不知名的高山靠近。
他沉默着前行,很长时间里没有说话。
当然也没有人说话。
他只想尽早的找到那四柄古老的神剑并且带走。他知道在这剑阁之上多停留一天便会徒增许多变数。
不可否认,他确实有些惧怕。
毕竟面对的对手,是连观星老人都曾甘拜下风的剑阁掌门师兄。
面对这样一位手段通圣的剑圣,谁人不惧?
洛长风来到林木密集的山脚下。
幽静的森林里,有飞禽拍打着翅膀唱鸣,那是被他突兀的到访而惊醒的林中生灵。
他抬头望山。
不知是否是进入天墉城以来心中一直念叨着倒剑塔的缘故,洛长风此刻看什么都像是一座塔。比如说眼前这座丛林密布的高山,洛长风便觉得此山之轮廓像极了乱石堆砌鸟禽造访的山塔。
他想着,或许这山便就是真实的倒剑塔也说不准。
最擅长登山的洛长风自嘲摇了摇头,于山脚拾路而上。
……
山中有溪,溪中有水。
深浅可一眼见底清澈如镜的溪流里有几尾自在的游鱼。
白衣白发负手而立的帝无泪冷漠地看了一眼那几尾游鱼,便是沿着并不陡险的山顺着
平缓的溪流而上。
这条溪流很长,以帝无泪的脚程竟走了约莫个把时辰才终于走到尽头。
溪流的尽头是一片山崖,山崖的断口挂着一条皎如银练的瀑布。
瀑布下是一汪不知几许深的幽潭。
自进入天池以来便一直不知在独自寻找着什么的帝无泪负手来到幽潭旁。
他低头看了看幽潭的深度,后又眯了眯眼睛,望向瀑布上方。
与天下诸峰瀑布相比,无论是水量还是急缓都惨不堪形容的瀑布下,有这么一汪看不透深浅的幽潭存在,着实不太合理。
帝无泪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合理而又具有说服力的解释。
细水长流!
古语常言滴水穿石铁杵成针,如若这断崖上的瀑布经年累月缓流不尽,便有足够的理由解释这幽潭的存在!
在此设想之下,帝无泪决定登上断崖看看。
他身法极快,白色的风在阳光之下仿佛倒流的一条瀑布水线,呼吸间便是来到了断崖之上。
他才明白崖下瀑布的水源竟是来自于脚下这条水流速度相对湍急些的溪河。
而脚下溪河的尽头,却是另一片抬目仰望的断崖瀑布。
断崖之上仍有断崖。
溪流尽头仍是溪流。
瀑布的水源依旧是瀑布。
负手而立的帝无泪那冷漠的神色终于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知道这路,找对了!
不是因为这断崖之上的断崖,也不是因为溪流之上的瀑布,而是他在那断崖瀑布旁,看到了一朵镶嵌在岩石里任凭瀑布冲洗而毫不折损的冷清孤傲的花。
那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花!也是此次昆仑山之行真正要寻找的花!
那是一朵浣花!青梅煮酒,浣花洗剑的浣花!
数千年前无数颗星辰陨落在这星陨峰顶留下深不可测的天坑之后,原本一片焦灼寻常人不敢靠近的天坑,在约莫五百年前某一夜之间赫然开满了数之不尽的浣花。
无人知道因果与来历的浣花甚至泛滥成灾,由天坑之底一直开遍山岩,一直开满了星云峰顶。
那般盛景曾一度吸引无数剑阁弟子纷纷来观。
直到剑阁掌门摘星老人请到江家术字门强者,将这天坑铸造成一座倒插山腹的剑塔并且藏之无数古老名剑之后,那些泛滥成灾的浣花才从昆仑七十二齐峰弟子的眼中渐渐地成为稀罕物。
数百年前,昆仑山剑阁举办第一届青梅煮酒论剑会。
得胜的几名剑阁弟子入天池而于浣花池中各自取得一把名剑。那些名剑一经入世便是难隐锋芒,几名弟子凭借着名剑威力与灵气,竟然纷纷击败了剑阁四门当时的金银铜铁四位门主而一战成名。
那几柄取自浣花池的名剑也因此引得无数剑阁弟子的瞻瞩与好奇。
而后第二届青梅煮酒论剑盛会举行……渐渐地,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弟子都记住了一个词汇。
浣花洗剑!
帝无泪相信,即便这个词汇最早流传于剑阁七十二奇峰之中,即便剑阁历届青梅煮酒论剑盛会之上都会有些许弟子入浣花池取剑而天下扬名……可帝无泪相信,诺大的剑道圣地,如今依旧是找不出除那剑阁掌门摘星客之外第二个知晓此洗剑池来历之人。
好巧不巧的是,他却知道此洗剑池的来历。
而且知道的一清二楚!
否则今日,他也不会假以论剑之名,而入这天池!
其实真相很简单。
星陨峰浣花泛滥成灾的时刻,在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世间曾发生一件动摇天下格局的大事件。
盛极一时的魔门遭到天下诸多势力的联盟而被一夕之间灭门!两界山因此而倾覆!
除了发起者帝王盟之外,当时执掌昆仑山剑阁的掌门人摘星老人自然也是覆灭魔门的主元凶之一!
据说魔门覆灭的那夜,钧天图一分为七!
那夜负伤的摘星老人返回昆仑山星陨峰!
于是星陨峰便开满了浣花。
第七十章 浣花洗剑
星辰坠陨所砸出的天坑里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遍地浣花。
浣花来自一张图录,魔门覆灭那夜被摘星老人亲自带回的一张图录,残缺的图录!
那张图录乃是完整钧天的一片。
无论是洛长风融合元神的社稷山河图,还是魔门那位与重阳同样封印了数百年的师兄体内的造化混元图,亦或是青冥为救治此疾而一直苦苦寻找的神农百草图,都曾是完整钧天的残缺片段。
摘星老人带回剑阁的这张图录亦复如是。
此图名为浣花洗剑!
与无数把名剑一样被藏于星陨峰山腹倒剑塔内的这张图,便是浣花洗剑图!也就是帝无泪此番登昆仑所为之物。
负手而立的帝无泪遥望着瀑布旁长于石岩中的那朵浣花,轻露出一抹微笑之后,便是纵身再掠。
饭团探书
他遇溪而行,逢崖而登,望瀑而跃。
从一座断崖到更高处的断崖,从一汪瀑布到更奔涌的瀑布,从一片小溪到更宽广的溪河……帝无泪越行越深,看到的浣花便是越来越多,山风中夹杂的剑意便是越来越凌厉。
山有穷,水亦有穷。
铁了心要为父寻到浣花洗剑图的帝无泪终于找到了水源的尽头。
在瀑布溪河的尽头,他看到一潭辽阔的静湖。
静湖里开满了无数令人痴醉的浣花!
那是真正的浣花池!
帝无泪难掩心中激动,那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笑意。
隔着百米远的距离,他站在一株苍松的树下,脚踏着巨大的山石乘荫遥望了那潭静湖水底一眼。
微风袭来。
湖面上无数浣花摇曳。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轻轻荡漾。
忽有剑意入眼!
惊恐万分的帝无泪顿时收回了目光。
他紧闭上了双眼。
风拂动那袭白袍,撩动那满头的银发。
许久之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那是布满了血丝而显得猩红的一双眼睛。
那双剑目中泛着泪光:“好强的剑意……”
……
师兄皇甫毅在跟踪一个人。
入塔之后,他虽然也选择了一处拱门,可事实上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一条路走到底。
或许是因为双眼已盲吧,进入拱门之后的师兄没过多久便原路折返,凭借着惊人记忆力的他,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重新选择了那剑阁弟子铁剑门年轻令主周通所走的拱门。
他与周通共择一路。
他就走在周通身后,隔着百步之余的距离。
他双眼已盲,并不能算作是跟踪。
况且那前方约莫百步处负剑而行的剑阁弟子周通,拥有元神上境的修为又岂会察觉不到他在身后?
周通一直都知道身后有个人。
书院川字门徒,与剑阁首徒师兄牧云剑城齐名的皇甫毅,从进入那道拱门之后,周通便已然察觉。
只是他没有揭穿,也不需要揭穿。
入星陨峰倒剑塔取剑本就是各凭本领,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执法堂有诸多门规,青梅煮剑论剑台上也有不得伤人性命的武斗规则,可在进入天池之前,无论是宣布诸多事项的门中长老还是列位来自八方势力的大人物们,并没有人说天池之内禁许跟踪。
既然没有触犯规则,便没有揭穿的必要。
来到一片悬崖前的周通轻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书院师兄一眼,嘴角挽起了一抹弧度。
师兄察觉到什么,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仔细感知。
悬崖旁的周通一句话也没有说,收敛了那抹阴邪的笑容之后,便纵身跃下了悬崖。
皇甫毅微惊,连忙冲跑了过来。
些许碎石块掉落了悬崖,慌乱的师兄连忙止住了步伐。
他站在悬崖边上稍显迟疑了片刻。
片刻之后,师兄也随之跳了下去。
他并不是寻死。
他思索了许久,觉得若想在这天池之中找到四柄古老神剑的下落,唯有依靠剑阁弟子。
今次入天池的名额之中有剑阁六位弟子。
站在剑阁掌门摘星老人的立场,断不会将自己经营千年的世间剑道第一大宗门与七十二奇峰拱手相让。哪怕那人是观星客,是自己昔年的同门师弟。
今日在九天峰上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斗剑之时,身为师兄的他自然也察觉到星空里那令无数人为之瞩目惊叹的变化。
圣人对弈!
这世上能够与摘星老人对弈的人并不多,可在这昆仑巅摘星阁里,却只有一个。
皇甫毅认定了观星客或者说老道易行川便就在那摘星阁中。
既然四柄神剑能够助观星客复仇或者说夺回剑阁掌门之位,那么同为剑阁老祖传人的摘星老人又岂会不知其中妙处?
换句话说,今日入天池的十三人之中,绝不止他们四人在打那四柄神剑的注意。
而摘星老人若想在千年之后再度钳制前来复仇的观星客,也绝少不了这四柄神剑相助。
皇甫毅不清楚观星客寻到他们四人入天池取剑到底是在忌惮着什么,但想来有顾忌之处,否则以观星客的圣人修为,自己亲自取剑有谁能拦?这天池虽深且诡秘,决然阻挡不住一位圣人!
既然天池之中有观星客忌惮的存在,必然就会有摘星客忌惮的存在。
观星客需要假以他们四人之手取剑,摘星客同样需要人为其取得四把神剑。
无论是修王道剑的牧云剑城也好,修不争中庸之道的王小二也好,金银铜铁四名年轻的剑令也罢,总会有人奉命取剑。
皇甫毅猜不到会是谁。
他只凭感觉选了一个人。
他选择周通。
因为此人手中沾有书院明镜台老生的血。
天下八方,任何人任何势力之中的晚辈都可以拜入书院求道。但书院学子却不是任何人任何势力随意想抹杀便就可抹杀的对象。
山下时曾对应天与易红妆两名内院老生许诺,说事情交给他们师兄弟二人处理。
这,不止是说说而已!
……
皇甫毅自悬崖跃下。
山崖并不高陡,对于元神上境修为双目已毁的师兄来说虽有些困难,但却构不成伤势。
一株株参天古树林在身遭擦过,皇甫毅借巧力几个纵越便是化解了由崖巅陨落而产生的力道。
古树林之中卷起一阵碎叶,皇甫毅安然落在林中。
他身处一片山谷,一片看起来四方没有任何出路的山谷。
山谷之中长满了笔直的参天古树,那些树没有烦扰的粗壮枝桠,只有一根挺拔的枝干顶着并不浓密的绿叶耸入高处。
树林外围,则是四面环绕着的崇山峻岭。
南北西东四面有四座高峰。且每一座俊峰峰顶都及其尖锐,远远望去就如同四柄刺入云霄的巨剑,及其的惹眼。
当然师兄皇甫毅是断然看不到这山谷周围景致。
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神识元神感知。
他感受到了一股及其古老与强烈的剑意夹杂在风中,那剑意似乎不是来自于同一个方向。
他无法形容那股剑意有多么强烈,只知道感知剑意的刹那,护院刀便传来隐隐的颤动与不安……深知护院刀来历的皇甫毅心中不由得微惊!
除了这股不可言的剑意之外,皇甫毅还察觉到了四道不同的气息。
有一种气息他很熟悉,他就是追踪着这股气息而来的。他知道四人之中,有一人是那刻意将自己引至此地的周通!
“既然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还一路跟随,到底是该说你执着勇气可嘉呢,还是该说你不见棺材不落泪呢?”
周通露出嘲讽般的神色。
他走了过来。
手伸到了背后,缓缓拔出了那把象征着令主身份的铁剑,不同于李星云花二两三钱半所买铁剑的铁剑。
(PS:洗心革面,今天开始恢复更新,以后保证一天一更不断,也请大家监督,书评留言我都能看到的。当然所欠的章节也会寻机会补上的。另外入天池那一章,当时写的时候犯困迷迷糊糊的,第二天自己读的时候发现有些句子毛病比较多,比较粗糙,后来我又稍作修饰了下,内容没有多大变更,主要是句式与读起来的流畅感觉。咱说了,会写一本精品好书,就会一直认真到底。有时候状态不在的话,确实不想写,因为写出来感觉不对,影响整本书的格调和水平。咳,虽然水平也不高,可态度要端正是不。或许是理工科的属性,养成了自己必须要写的通顺流畅圆润才能过关的心态,说实话挺喜欢自己这种心态的,自恋一下。言归正传,这一章2500字,希望喜欢钧天的朋友能够来到纵横支持,感激不尽。额最后再说一句,我确实在追书神器上留过言,那个书评马甲是我本人没错,看到有人说假的。)
第七十一章 待到山花烂漫时
(感谢书友圣的月票。)
周通抽出了铁剑,铁剑握在手中。
有黑风骤然铺卷云空,浓浓的乌云滚滚而至,一幕遮天。
天色刹那阴沉了下来。
阴暗的云霄上惊现一道银蓝色的雷电,然后便有着霹雳般的震耳轰鸣声传至荒原与山间。
第一道雷光尚未曾暗淡,便见第二道雷电带着惩罚的怒意劈在了正南方向的险峰之上。被雷电劈中的山峰之上冒起了乌黑浓烟,林木中开始惊现燃烧的火光,大大小小的山石滚落,砸落山谷之中。
此时周通的剑已然不在手中。
他在御剑!
那把铁剑正悬于他的身前,他双手变幻着结印,结出复杂而又奇异的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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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指向着身前虚空点出,那把铁剑便御剑而飞。
铁剑缭绕着精纯的剑意,夹杂着风雷,刹那间便是穿入了空间之中。
御剑风雷!
不远处的师兄皇甫毅看不到周通的身影,自然也看不到没于空间的铁剑。
可他却能听。
他听到滚滚风雷之声,听到低沉的剑鸣之声,甚至于听到了铁剑穿破空间的轨迹。
知道周围还有三名剑阁弟子掠阵的师兄出于谨慎还是后退了数步。
风撩动着他年轻的白发,露出那张成熟坚毅却略显凝重的脸。
师兄伸出了手。
手里已然握着刀。
书院的刀。
护院刀,也是舍己刀!
……
洛长风也在寻找四柄古神剑的下落。
可进入这所谓埋藏着剑阁数千年来无数把名剑的天池之后,他连一柄剑的影子也没有寻到,更别说极具灵性的赤霄天岚湛卢莫邪四柄神剑了。
不过他并不灰心,更加没有怀疑有关星陨峰倒剑塔传说与四柄古神剑藏于此间消息的真实性。
不是他对老道易行川深信不疑。
而是他隐约有一种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某种指引在为他领路的感觉。他顺着自己的内心,确切的说是顺从自己元神里的指引,一路寻水依山而来。
他不记得这是掠过的第几个断崖,也不记得一路走来遇到几条越来越宽广的溪流,只知道每掠过一处更高的断崖,他便会在前方另一处断崖旁看到几朵略显孤独的浣花。
断崖瀑布旁的浣花越来越多。
他感受到周围山风里夹杂的剑意也越来越精纯。
直到他看到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地躺在山崖巅的浣花池。
他还看到浣花池旁的一株树下站着一道身影,一道白衣白发的身影。
当他看到那道身影时,那道身影也在举目望着他。
洛长风与帝无泪二人视线汇聚。
然后他皱了皱眉。
洛长风自然不知道帝无泪为何会在此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走到此处。想来这个问题,站在浣花池旁树下乘荫也好观花也罢的帝无泪知晓其中的答案。
“我一直在想第二个出现在此的人会是谁,想着想着,你便出现了。”隔着那片浣花池,帝无泪遥望洛长风。
“看来我的出现很突兀,突兀地在你意料之外。”洛长风看着那与师兄齐名出身高贵却又与雪儿牵绊起无缘由婚约的帝王盟少主,不冷不热地说道。
“倒不至于在意料之外。”帝无泪忽然笑道。
“这么说,你知道我会来?”洛长风挑了挑眉。
“我确实知道你会来!可你,却似乎仍然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帝无泪眯了眯眼睛。
“所以,你并没有打算告诉我的意思。”洛长风说道。
“猜对了。”帝无泪讥诮说道。
面对帝无泪的讥诮,洛长风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不再说话。
他望着身前那片静默的浣花池。
他感觉到一种令人心有余悸的强烈剑意刺入了眼中,刺入了脑海,刺中了神识。
洛长风的双眼于是开始流泪,那是一种及其酸痛的泪水。
他的神识也开始隐隐作痛,只是奇怪的是,这种心跳般阵促的痛感很快便是在神识之中化散了开来。
洛长风心中狐疑:“这浣花池如何会与我天图元神产生共鸣?”
……
今次青梅煮酒所选中的十三位进入天池取剑的名额之中,人人都各怀鬼胎。
如若不是星陨峰顶那巨大金殿之中设了一座可令诸位大人物们观天池倒剑塔之内景况的阵法,至今为止许多人都只是简单的认为入天池是为了取剑呢。
对于洛长风四人来说,对于剑阁四位年轻的令主来说,对于帝王盟远道而来的公子来说,入天池当然是为了取剑,取不同的剑,也取各自所需要的剑。
可若真的没有一两个特例,也枉辜负了小王师兄中庸之道的盛名。
王小二进入天池之后便一直在闭目养神。
他躺在山脚一块巨石之上,闭上了眼睛,聆听着山风。
某时刻,天空里悄无声息地袭掠而来一阵阵乌云,乌云带着黑风肆虐无情的吹起,骤然听到雷鸣之声而惊醒的小王师兄睁眼看了看乌云密布山雨欲来的阴沉天空,那容貌普通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好奇。
“风雷御剑诀……”
小王师兄很好奇到底是谁在以风雷御剑。
他从巨石上起身,想要按照乌云铺卷而来的方向判断以风雷御剑的剑阁弟子所处的位置。
他仰头观天,却意外的发现了一道伟岸的身影站在此山顶峰。
入天池的十三位人选之中,修王道剑的牧云剑城无疑身形最为高大。
虽隔着一山之遥,小王师兄还是一眼认出了牧云剑城的身影。
他欲开口唤声师兄,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因为阴暗的天空里,滚滚的乌云里落下了雨滴。
……
洛长风与帝无泪站在浣花池的对岸遥相冷视。
天空里有一滴雨滴落在了浣花池中。
池水水面轻微泛起了涟漪。
一株浣花轻轻摇荡。
然后那雨滴滴落之处也就是涟漪荡漾的中心便是刹那开出了另一朵崭新的浣花。
天空里滴落第二滴雨滴。
雨滴滴落浣花池。
池中开出了第二朵纯洁的浣花。
于是十滴,百滴,千余滴雨滴顷刻间洒落浣花池中,原本静默的浣花池一瞬间开满了成千上万朵新生的浣花。
雨水骤然倾盆洒落。
大雨如瀑!
拥挤的浣花开始溢出了池边,爬上了山石,惊雷间弥漫而至洛长风与帝无泪二人的脚下,而且以一种恐怖的速度遍袭山峰原野!
心惊的二人再放眼望去,入眼之处,已然是山花烂漫!
无数朵浣花在大雨倾盆之际开了漫山遍野……
第七十二章 剑冢
大雨倾盆而落!
浣花印满了崖坡!
湿冷的风吹送着泛滥的浣花在雨幕里从远方铺卷而至,然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爬上了一块又一块的山石,湮没一座又一座山峰,直至牧云剑城脚下。
浣花开在牧云剑城脚底,沿着高俊的山峰遍袭而下,顷刻间铺满整座山体。
亲眼见到这一幕惊人景象的小王师兄跳上了巨石之上,他的双脚离地的刹那,便是被一朵朵纯净的浣花铺满。
花海绵延而向远方……短暂而循序的过程虽然看起来颇为缓慢有秩,层次感鲜明,但其实一切的发生只在阴雨滴落的瞬间而已。
什么是瞬间?
天阴了。
乌云来了。
雷鸣了。
雨水落了。
然后花开了……
浣花开满了倒剑塔,并且势不可挡般的蔓延而至天池入口处。星陨峰上那深不知几许的天池周边,磨剑石已被无数朵浣花覆盖掩埋。就连那柄不知名的巨大黑剑,也难逃浣花泛滥成灾之劫。
峰顶之上有许许多多外来的修行者,也有许许多多的剑阁弟子。
但无论是否是剑阁门人,甚至是巨大金殿之中那些见识渊博境界高深的大人物们,包含金银铜铁几位门主在内,久闻浣花池盛名的所有人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言语难以形容的奇世况景。
数千年前,传闻摘星老人自魔门一役归来的那夜,星陨峰天池便是开遍了数之不尽的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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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能够登上这星陨峰的所有修行者,自然都听说过那则传闻。
然而对于这些命不过千年的修行者们来说,传闻终究是传闻,没有人曾亲眼见过真正的繁花盛景,更加体会不到那种身临其境的其妙感觉。
可就在今日。就在昆仑剑阁又一届的青梅煮酒日,浣花开遍天池,星陨峰时隔千年复现当年奇异况景。
目睹者无数!震撼者无数……
金殿之中所有人都站起了身,一道道深邃而又火热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座周边点亮着十三支灯烛的小塔。
激动而无语!
小塔内是一片浣花的世界,也是一片暴雨的世界。
暴雨打落在无数朵浣花之上。
手持金莲的佛徒一念站在暴雨之中静默的看着雨打浣花。他看到花与花之间的缝隙之中冒土而出一柄剑,一柄缓缓破土而出的长剑。
那长剑似是经年累月埋于山土石岩之中不见天日甘露雨淋,如今随着剑身一寸一寸的破岩而出,那斑驳的锈迹与岁月之痕便被雨水冲刷而尽,露出锋芒闪闪冰冷刺眼的剑身。
那把剑似有强烈的灵性。
在佛徒一念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时,那剑轻颤剑身,发出了一声低吟剑鸣,溅起了一片打落剑身之上的水花。
佛徒一念深感诧异。
他看到剑身轻颤,可却是同一时间听到了两声频率不同的怒剑吟。带着诧异的目光循声而望去,第二把破山岩而出的长剑映入了眼帘。
于是他极目远去。
他看到第三柄,第四柄……第十柄,数以千百计,数以万千计……身体周围,方圆千万丈乃至目光所不及之更远处,数之不尽的古老长剑纷纷破土而出,犹如那泛滥成灾开满山间的浣花一样,无数把剑,无数把古意盎然的剑随着暴雨的冲刷复现世间!
原本开遍山野的浣花花海,刹那变成了剑林剑冢。
背负使命的佛徒一念身处剑林之中。
寻找故人之物的妖族公主身处剑林之中。
以一敌四的师兄皇甫毅身处剑林之中。
寻找着四柄古神剑下落的离落与柳烧天身处剑林之中。
剑阁两名同代天骄弟子牧云剑城与小王师兄身处剑林之中。
浣花池边对峙的洛长风与帝无泪同样身处无边无际的剑林之中。
剑林宛如一座剑冢坟墓!
它本来就是一座尘封数千年已久的剑冢坟墓!坟墓被埋藏了数千年,便积怨了数千年!
诺大而不见边际的坟墓里埋葬着无数把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剑名剑!
如今这些名剑从传说里走到人世间,开始宣扬它们的亘古存在。
于是有恐怖的剑风陡然平地席卷而起。
凛冽的剑风从四面八方一座座山峰山谷之中卷起,卷起一条粗大辽阔绵延的灰色长龙,那长龙高扬着龙首,卷起一朵朵浣花冲天而起,欲吞天噬云。
于是一望无尽的山野奇峰间,无数把剑齐齐鸣吟。
数以百十万计的剑意纵横肆虐虚空,刹那便将那风卷起的长龙绞杀得粉碎……零碎的浣花花瓣洒满虚空,然后被雨点扑打而落。
这一刻,身体遭受暴雨冲刷的洛长风才终于彻底明悟何为浣花洗剑池。
也一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相信剑阁流传已久的传说是真的,且是真真切切的!
……
天色是阴沉的。
残败的浣花是阴沉的。
山与山之间,原野与原野之间的十三道身影,也是黯淡阴沉的。就连那些寒光凛凛皎洁如月的无数把剑,也开始变得阴沉而黯淡了下来。
暴雨滴打着灰暗的花海与剑林,四下里除了沉默只剩下沉默。
然而这种沉默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被师兄皇甫毅身处山谷周围的四方奇峰所打破。
南北西东四面奇峰峰顶处,随着大雨狂暴的冲刷骤然有着大大小小阵阵的山石滚落而下。
看上去宛如峰顶坍塌。
不停剥落山石脱去一层层岁月护甲之后,映入周通等人眼帘的是四处峰顶之上的四道光芒,在灰暗与阴沉的环境里显得神圣与纯洁无比的光芒。
那是剑的光芒!
无论何时何地,黑暗里的灯火总是显得耀眼无比犹如人生的明灯,哪怕只是随风摇曳随时可熄灭的烛光也变得堪与日月比肩不可一世,更别说这四道堪称奇异直入云天的剑芒。
周通看到了那四道剑芒。
身边的三名同门师兄弟也看到了那四道剑芒。
洛长风帝无泪……天池之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非同凡响的四道剑芒!
那是神剑之芒!是观星客一心想要寻找的四柄神剑之芒!
于是压抑住内心激荡的离落与柳烧天,在暴雨之中,在剑林与花海之中开始狂奔袭掠,奔向那剑芒入云之处。
而此处,师兄皇甫毅的刀瞬间迎上了四名剑阁弟子的联手围攻……
第七十三章 剑阁故事新编(上)
以一己之力对敌剑阁金银铜铁四门年轻令主,即便是书院数千年来第一位修川字门道三十六字莲生诀并以书院骄傲为生命全部的师兄也没有任何把握。
虽然他的骄傲一如往昔。
虽然他的刀依旧锋利。
……
他已不比曾经!
他已知道自己再不比曾经!
曾几何时,书院忘情川里那被天机阁点评为天下未来百年内之脊梁的道宗大人最疼爱的门徒皇甫毅之名何其的威风凛凛!
他没有帝王盟少主帝无泪那般受万民敬仰生来不凡的高贵身份,也没有连城诀那般享誉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奇才之首的盛赞美名,更加没有凰儿那般号令万兽的神凰血脉与骆冰王驰骋七州域而身后万千兵将誓死追随的生死情义。
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约莫十年前,凭借着自身的努力而考入书院川字门出身不明父母不详的平凡人。
被无相道宗收为学生之后,他每天的生活除了侍候老师之外便就只有修行。修万中无一的川字门道,修前无古人的莲生三十六字诀。
可即便如此,师兄依然只是一个平凡人。
书院外院六字门道,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常年因招不到学生的川字门存在感本就一直很低。可在他入住忘情川之后,成功地花费了两届六年的光阴让整座书院内外院无数师生彻底忘记了自己与终年飞雪忘情川的存在。
师兄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内心骄傲无比却一直安守本分脚踏实地沉默修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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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这份安分与沉默,在书院明镜台之争时让他一鸣惊人,而后被天机阁识得列为天阙候选,乃至帝无泪连城诀妖族公主等人齐名,最终力压天下无数同辈翘楚并称当代天骄!
师兄之名得以此声传天下!
师兄靠着他的道,靠着他的刀与骄傲名传天下!
……
如今的师兄依然很骄傲。
他的刀依然很锋利。
书院道宗之徒的名号比起几年前甚至更要闻名遐迩。
可他却不似往昔。
更不胜往昔!
他已盲了双眼。
他已蒙了道心。
他只有一柄寄托着书院未来兴盛衰亡的舍己刀,一柄沉重的刀孤单地握在手中。
他在大雨滂沱之中,用那把护院的刀迎接着他的敌人。
他没有想过从金银铜铁四剑令手中取胜。这种荒谬的结局对于现如今的他来说是一种无情的嘲讽。
可他仍在倔强地,不屈不挠地尝试着。
他尝试着战斗。
尝试着以一敌四。
如同师弟洛长风那股倔强的劲儿头一样,他只想试试而已。
因为他相信,这世上若有破冰的奇迹,那便在无休止的尝试与倔强之中!
这个世间倔强的人有很多。
算不上志同道合,也说不上臭味相投。
但就只凭这一点儿来说,同样尊贵高傲之极的剑阁首徒牧云剑城倒是与不言败不言弃的师兄有几分相似。
这种相似或有偶然,但绝不是简单的同代齐名。
……
牧云剑城在观剑。
在大雨滂沱之时,在百万剑吟之际,遥望着四柄惊天神剑之芒的剑阁首徒却似乎并没有直接参与那以一敌四混战的念头。
他孤身一人负手而立站在剑山之顶,一双幽深的眸子遥望着昏暗的天穹,任凭暴雨打湿衣衫也无动于衷。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从遥远的山峦重叠雨幕中收回了目光,牧云剑城低下头望了望剑山山脚的那道身影。
那是堪与他分庭抗礼不相伯仲的同门师弟,七十二峰剑阁弟子尊称的小王师兄王小二平庸且迷茫的身影。
脑海中想起青梅煮酒前夜秉烛夜谈时掌门师尊的千叮万嘱,牧云剑城紊乱的气息与躁动的心境,终于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的重担,所以他无法不平复!
他站在昏暗阴沉的天幕之下。
天下着雨。
雨打落在身上。
脚下是奇高险峻的云山。
云山上插满了无数把古老而久远的名剑。
无数把剑沐浴着浣花清冷而圣洁的光辉,不停颤吟着。
百万剑吟声入耳。
沉默许久的牧云剑城盘膝而坐,坐在剑山之上。
他身体表面的温度开始升高。
白色的雾气渐渐在周身缭绕升腾。
他的衣衫与长发已被蒸干。
他于周身结出了护体剑罡。
剑罡笼罩全身,任磅礴的雨水再也滴打不进。
分不清是剑风还是雨风的山风吹动了他的衣袍与长发。
他双手手心贴着双膝轻放。
两股刚猛的指尖剑气顺着掌心向手臂开始逆流运转。
气脉中的两股剑气顺着手臂攀岩而上,在臂腕处冲垮了堵塞逆流气脉的一处灵穴。
耳边仿佛回荡着经脉寸断的声音,双臂之上传来无法言喻的痛感,牧云剑城深深地皱了皱眉头。
于是双臂之上有着殷红的血迹浸湿了袖衫。
那血迹仿佛掺和着雨水顺着衣袖将浑身浸遍。从袖角到脖颈,从脖颈到胸膛,从胸膛到双腿,直至双脚脚心……那长衫已是一件血袍,那身影已是一个血人!
修王道剑的剑阁首徒牧云剑城在气脉倒流的顷刻间变为一个废人!一个没有任何修为在身的废人!
他没有被任何人所伤!
他只是冲断了体内所有气脉,摧毁了体内所有灵穴,然后用尽余力震散了元神。
他自废了修为!
自诩修万千王道剑的昆仑七十二峰首徒于无尽浣花花海之中观百万古剑听不休剑吟而瞬间顿悟。
刹那间,他看到与生之劫。
于是他自废修为求破而后立!
绵延阴雨中他坐山悟剑!
待号令此身山下百万剑冢皆俱臣服时,便是他王道剑成化劫称尊日!
……
小王师兄还站在山脚,站在山脚仰望着山巅。
乌黑的风吹掠过天边,阴暗昏沉的天空里乌云被驱散,有片皎洁的月光悄然映入眼帘。
王小二的手里已经握着剑,一把名为映月素来有影无形的剑。
手握映月的王小二抬头望了望山巅。
山巅的师兄在化劫悟剑。
山脚的师弟将用手中兵护卫此间。
(PS:稍作修改了上一章的内容,剧情不变,只是为了读起来更容易get到爽点。)
第七十四章 剑阁故事新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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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密布的天空里有月,辽阔晴朗的夜幕里有星。那天月是一把剑的显影,此天星是棋盘对弈的黑白。
两圣人分执黑白!
摘星阁星空,局面焦灼而平分秋色的黑白子早已迎来收官之战,可那老道易行川盘坐阁中自言自语喃喃恍惚念道了许久,却迟迟未有子落。
神色恍惚,眼神涣散。一身蓬垢道袍褴褛的观星老人那饱经风霜与岁月摧残的消瘦背影此时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心酸。
摘星老人唤一声师兄便让他陷入尘封千年的往事之中久久而不可自拔。
殒圣千年而疯癫,他的脑海无数记忆犹如翡翠,早已凋落成无法拼凑的碎片,再想不起那年剑阁里的两徒,谁为剑故,谁又为情故。
“到底是谁杀了青红鸾?”观星客不停逼问着自己。
曾持南弦七星剑而绝立剑道云巅的盖世人物,如今仿若迷失心智的老人在混乱的记忆长河之中不停询问着路人自己是谁又来自何方。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凄凉?
那是寻常人都能体会到的一种凄凉!
可如今摘星阁里的并不是被无情天冠以普通标志终生碌碌无为的寻常人,而是执掌剑阁千年已久并在剑道一途之中修为通圣的剑中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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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老人本就不是寻常人!
他是圣人,是天下屈指可数的神引境圣人!
在圣人的眼中,这世上或有凄凉的老人,但绝不会有凄凉的圣人!
摘星阁里的沉默没有以此僵局的气氛持续太久,老道易行川虽无法理清千年混乱记忆之中的孰是孰非,但却想通了另一个事实。
他不需要计较自己是谁,师兄也好师弟也罢,剑熵也好剑焓也罢。他只需要知道,无论是红鸾还是青鸾,都早已不在这冰冷的世上。
他只需要知道,受伤之后神智不清颠沛流离千年的那个人,不是眼前高高在上举手间可摘星辰的剑阁掌门,而是自己。
所以千年后他登上昆仑巅。
他来了结恩怨!
他来复仇!
……
思绪混乱已久的观星客忽然执子而落。
一颗光辉璀璨的星辰突兀地落在黑白均衡的星河棋盘之上。
这一子落下,全天下无数道炙热目光顿时纷纷投来。
无数人屏息凝神遥望着收官的星河,看那一子落处所破坏的棋局平衡,看那时隔千年圣人对弈的生死胜负之争,随之开劫!
一子开劫!星河棋盘的收官之战,步向象征着毁灭开始的劫争。
天下似乎在此刻宁静了下来。
这枚星辰棋子落下之际,便就不单单是一颗简单的劫子,它代表着观星客沉睡千年的意志,更代表着一封迟迟未至的战书!
观星客终于向自己的师兄下了战书!
……
头顶一片乌云阴雨天而非夜幕星河棋盘的妖族公主看不到劫争与战书,事实上置身浣花花海与无尽剑林之中的凰儿无瑕顾及其它,因为她此行之使命尚未曾完成,也因为荒原剑林之中,她身前三百米处出现了一位手持金莲的佛门行僧。
青梅煮酒之前,极少出天南绝云岭的凰儿从未见过这僧。
可她却听闻过此僧之名。
六字门道盛行的天下,同代天骄如雨后新荷百花齐放,然而能够被天机阁提及并作点评之年轻翘楚堪堪不过双手之数。
巧合的是,天生神凰血脉的妖族公主与渡海远道而来的西方行僧便就是其中之二。
暴雨滴打剑林。
却无法近神凰之身。
着奇装异服而露着白嫩细长腿的凰儿颇有些警惕地望着那僧。
得知一念僧来自西方界的凰儿不禁想起了下山前父皇曾与她亲口诉说的一个故事。
一个久远到此间世无人知的故事。
那故事是说无数年前,有位行僧于菩提树下放下屠刀而立地成佛。
乱世劫后,佛显人间渡化苍生。
那佛于三生河畔摘了一朵彼岸花。
佛乘花渡海。
三生河卷起滔天巨浪。
有鲲化鹏遮云蔽日,张口便吞了那渡海的佛与花。
那佛有万千法相降服金鹏,终驾坐神兽飞往西方。
那鹏自此做了佛门灵山守护听金灯禅颂佛法与万缘……
日复一日,那被吞噬的彼岸花参佛而终得灵。
灵孕于金鹏体内后诞下青红鸾凤。
那鸾凤生来有双灵。
佛门因有诗曰:金鹏生鸾凤,鸾凤有双灵。青为彼岸叶,红为彼岸花。
……
凰儿不知青红鸾如何别佛离开的西方界。
她只记得无论彼岸花或叶,那落脚于绝云岭的双灵鸾凤始终都是她的姑姑。
无论青鸾或红鸾,都是她血浓于水至亲的姑姑。
父亲说那年,她的姑姑闯入这昆仑七十二奇峰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姑姑命殒了!
命殒剑阁掌门之手!
她奉命来此寻姑姑遗物。
她冷漠地看了那出身西方佛门的行僧一眼便不再理会。
她随手拔出一把古剑。
古剑划破了掌心。
神凰血液便顺着古剑剑身流淌,最后滴落。
鲜血滴落大地荒原,将脚下这片雨水染得鲜红。
鲜红的雨水顺着荒原犹如人体内经脉脉络开始四散流淌,绕过密密麻麻的剑林花海,汇向远方。
远方手持金莲的行僧一念宣了声佛号。
那佛声尚未曾消散,那僧便看到手中金莲散发出金光耀眼。
触动掌心金莲的自然不是那一声佛号,也不是暴雨或漫山遍野的古剑林,而是流淌在剑林之中汇流的鲜血。
神凰鲜血似描绘奇经八脉般流淌而过剑林,直至最终汇合在了一处。
那里被鲜血染红的泥土开始松动柔软,周围一柄柄古剑颤吟愈发的震耳剧烈。
于是在绵延雨幕中,有道火焰光芒刹那破土而出直入了苍穹。
随着火焰光芒冲霄而起的一把剑,一把绚丽多彩的剑映入眼中。
那僧皱了皱眉。
……
辽阔荒原上响起凄厉凤鸣。
绚丽无比的长剑拖着长长的火尾在阴暗无比的天空里不停飞旋,像是迷失方向的鸾鸟在寻找着回家的路。
凰儿痴痴地遥望着那绚丽仿若鸾凤火尾的剑盘旋云空,明亮而狡黠的眸子里流露出丝丝的怀念。
她怀念着异乡殒没千年的姑姑,怀念着姑姑所留下的那把剑。
感触颇深的凰儿伸出了手掌。
于是迷失已久的凤尾剑找到了归途。
(PS:虽然这阵子比较卡,但速度放慢下来剧情写的还是算满意的。剑阁故事影响深远,不止在摘星与观星这一代,在这里不过多的透露了。感谢能在我卡文断更期间一直不离不弃的书友,这会儿剧情理得顺了些,争取晚上再来一更。)
第七十五章 剑阁故事新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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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花海与无尽剑林里,联手离落与柳烧天的师兄在以三对四。
昆仑七十二奇峰首徒欲求破而后立的剑之王道,牧云剑城于山巅坐而观山百万剑。
依山为屏手中映月的小王师兄于山脚警惕着四方。
与剑阁纷扰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妖族公主寻到了青红鸾所留的遗物。
西方镜中缘世界渡海而来的佛门行僧手持金莲站在原地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这浣花开遍之际。
这暴雨倾盆之际。
这百万剑鸣之际,只有洛长风还一动未动地守在那里。
洛长风守在浣花池旁。
对面站着白衣白发的帝无泪。
亲眼见证浣花开遍野名剑出古原的洛长风此时此刻的心境,要比起今次入天池的其余人众复杂许多。
除了震惊与警惕,洛长风更多的还是满腹的疑惑。
非剑阁门徒的他从未见过浣花池,更遑论遇水而花开遍野剑出荒原的浣花池。
他看到雨水滴落池中,看到一朵朵浣花印满了山间,看到一柄柄尘封的古剑破山土而出,原野刹那变作剑气萧萧的剑林,他的内心充满了震撼。
他无法解释这种令人心悸的现象。
他听到身遭乃至方圆百十里无数把剑颤吟,朝奉般恭迎四把古神剑的现世,他忽然有种冲动,他想要夺取赤霄天岚湛卢莫邪四柄现世的神剑。
可他最终还是一动未动。
因为帝无泪还在对面一动未动。
他不知自己如何会鬼使神差的找到了这里,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帝无泪也找到了这里。
而且看其冰冷的神色中并没有隐藏的茫然。
洛长风想着自己解答不了的问题,或许可以从这位出身帝王盟贵为中州少主的帝子身上找到答案。
“你知道这片浣花池的来历?”
洛长风没有打哑谜,也没有任何的试探。他知道帝无泪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方式往往能省去许多口舌。
所以他单刀直入。
他直接挑明了话题。
“这话你应该去问剑阁弟子。”帝无泪露出淡淡笑意。
“道理本该是这样,可你却最先找到了这里。”洛长风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你也找到了这里。”帝无泪说道。
“我是误打误撞。”洛长风摇了摇头。
“你如何知道,我就不是误打误撞了?”
洛长风沉默了片刻。
帝无泪戏耍的态度让他需要认真思考是否有就此对峙下去的必要。
可转念一想,对方明显不愿意透露任何有关此浣花池的信息,从某些方面来说,岂不是在担忧畏惧着什么?
听百万剑吟而心神渐定的洛长风思忖之后说道:“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便只能就这么待下去了。”
便只能就这么待下去了。
这句话很软,却也很锋利,像是棉里藏刀。
洛长风说这句话的时候,言语之中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思,那神色甚至还透露着用尽万千手段之后的无奈。
他相信帝无泪没有这种心神陪自己如此耗下去。
正如天下第一世家江家那位纨绔少爷所说之警句,这世上得罪什么人都可以,但绝不要得罪闲人,因为闲人有的是功夫与你周旋。
同窗一载有余共为同袍的洛长风自然摸透了这句话的意思。
所以他用一句话扭转了被动的局面。
他要做一个无所事事的闲人,然后去得罪一个没工夫搭理别人的人。
这样他便占据了主动与上风。
事实上他真的占据了主动与上风。
因为帝无泪陷入了沉默。
“你在想什么?”洛长风不愿给帝无泪留太多思考的时间,城府深的人,思考的越多往往越令人忌惮。
对于这位出身帝王盟的少主,洛长风虽然了解不多,可并不认为他会是什么善茬。
面对洛长风的追问,帝无泪忽然笑了,咧开嘴笑的:“我在想……我似乎并没有那么宽裕的时间与你这般无聊的对峙。”
“这么说来,你找到了解决这僵局的办法?”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往往都是让这个问题不复存在。”
“愿洗耳恭听。”
“其实很简单……”帝无泪伸手于身遭取得一剑,然后那双眼睛带着冷冷的光看着洛长风,“将你击败,或者杀了,便不会再有任何对峙了。”
“就在不久前,牧云剑城败在了我的手中。”洛长风似乎并没有恼怒,也没有觉得帝无泪大言不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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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楚,能够与师兄齐名的帝王盟少主绝非等闲之辈。
“他是他,我是我,岂可相提并论?况且我有剑,身遭更有无数把剑,而你的刀却已不在手中。”
帝无泪似乎很了解洛长风。
他听过洛长风的刀,那把毫无锋利可言的竹刀。
“你算漏了一件事。”洛长风不可置否说道,“身遭百万剑与你来说和一剑在手没有任何区别!你也说过,他是他,你是你。他修万千王道剑,而你只修一剑。”
“便是如此,你的刀依旧不在手中。没有刀的你,用什么来阻止我的脚步?”帝无泪神色不改。
“你还算漏了第二件事。”洛长风说道,“我不止用刀,我还有一朵莲花。”
拜入书院川字门的洛长风除了修刀之外,还修三十六字莲生诀。
他擅长刀,更加擅长三十六字莲生诀。
原本随着老师碾碎三十五瓣莲为自己疗伤后,三十六字莲生诀已不复存在人间。可谁曾想到,在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对阵的那一战,他重新唤醒了体内莲生诀的碎片。他用一朵莲花败了剑阁首徒牧云剑城,所以才取得入天池的资格。
所以他说除了刀之外,他还有一朵莲花。
浣花花海与满山遍野的剑林之中,对峙帝无泪的洛长风胸前真的飘起了一朵圣洁绽放的莲花。
那莲花飘空而起,穿过密密麻麻的雨幕雨帘,在昏暗阴沉的天空里大放异彩,甚至将那轮月的光华都给遮去。
帝无泪冷眼看着这一幕。
那眼神之中的鄙夷之色渐渐地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与凝重。
他手中握着剑。
那剑划出了一道惊芒。
在乌云满天的天空里,那道惊芒异常的耀眼。
剑光扬起,然后斩落在那株莲花之上。
第七十六章 昆仑劫(上)
悄无声息的剑光惊芒与神圣而炙热的莲花在阴沉的天空里触碰到了一起。
剑光被莲花神圣的光辉所吞没。
之后那莲花刹那间暴涨。
一阵乳白色的气浪以暴涨而起的莲花为中心沿着天际铺展而开。
那气浪所过之处,绵延无尽的暴雨雨幕骤然急收。
不知是被莲花灼热的光辉所蒸发无处还是被那股气浪切断了阴雨与乌云的联系,总之莲花疯狂暴涨之际驱逐了乌云,这片天不再落雨。
骤雨停歇!
天空里尚有一轮月。
小王师兄的映月与一字莲生诀比较起来犹如萤火之于星辰,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不过一心只求护剑的小王师兄并没有与那朵不世莲一较高低的意思,洛长风也同样没有招惹九霄之上孤月的意思。
站在浣花池旁的他依旧平静地看着帝无泪,等待着帝无泪的出手。
帝无泪并没有继续出手,那双眼中反而露出浅浅的赞赏之色看着洛长风说道:“或许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
洛长风说道:“哪件事?”
帝无泪指了指天边那朵万丈莲花:“三十六字莲生诀确实要比起你的刀法强上许多。”
洛长风没有否认:“言下之意是否是说,你已改了主意?”
帝无泪摇了摇头:“我帝无泪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即便你传承无相道宗三十六字莲的川字门道也注定重写不了结局。”
帝无泪一掌将手中剑推了出去。
那剑直插入山岩之上,震散了缭绕的氤氲剑气。
他不再用剑。
他最擅长的本就不是剑。
帝王盟雄踞天下中州执天下牛耳近五百载,他这位注定要继承中州之业的少主最擅长的一直都是用兵。不是杀伐之兵,而是驱魔之兵。
帝无泪真正动了杀心。
他的身影骤掠而起,他在后退。
脚下的山开始左右摇晃。
大地开始颤抖。
残碎的石块颠落悬崖。
一把把古剑颤吟着,以一种极高的频率晃动,看起来仿若要破土而出一样。
洛长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
原来破土而出的不是这些尘封数千年已久的古剑名剑,而是一只手,一只由无数碎小石块组成的手。
足有洛长风一人大小的手穿破地面,露出一只石臂。
脚下大地似要深陷的洛长风不得不纵身跃起。
他离地刹那山石崩塌,一道青色的重影自乱石塌陷处跃入了眼前。
洛长风皱眉望去。
石脚石腿石身石膀甚至是石头颅,除了那双像极了十子同袍信物的血珠为眼之外,这赫然破土而出的怪物竟是通体上下皆为石铸的石兽!比丈十林木还要高大的石兽!
他愈发的不解。
自幼随着父亲南征北走见识渊博的洛长风听说过万兽山庄百炼世家驱使万兽之术,如同绝云岭避世的妖族与生俱来高贵血脉之威一般,凡所到处万兽臣服。
可他却对帝无泪这般手段闻所未闻。
洛长风正自思忖,不知不觉间已陷入那石兽攻击之内。
临阵对敌最忌迟疑,无论面对的敌人是谁。这一点自幼便无意识接受燕翎卫训练的洛长风很清楚。
收敛心神之后,他握拳正面迎了那石兽上去。
两拳相撞。
强大的劲气肆虐凌掠摧残一朵又一朵浣花。
交手的刹那,洛长风手臂传来隐隐的疼痛,那种疼痛犹如无数只蚁虫于体内攀爬噬咬般锥心。
心有余悸的洛长风身体被震了出去。
双脚于花海剑林中划出数十米,撞飞而起一柄柄古剑,洛长风才得以稳住身形。
他颤抖的手臂已无法握拳。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身遭剑林之中随手摘了一柄无名剑,洛长风以极快的身法踏着星位接连以剑为刀斩出了十七刀,刀痴白羽所留刀谱之中所悟的十七路刀。
十七道刀光亲眼所见没入那巨大石兽的身体。
没有想象中的石兽崩碎,也没有想象中被刀意穿破,那石兽依旧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却也被彻底激怒。
约莫丈十身躯的巨大石兽低吼着。
它那坚硬的石指手臂穿入了浣花池边的岩石地面,无法想象究竟拥有多大气力的它竟让大地龟裂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纹。
那伤纹沿着浣花池边而蔓延。
触目惊心!
洛长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凝重。
因为他发现,这石兽竟要将整座浣花池掀离山体。
脚下的山在抖动。
山腹甚至开始沿着裂纹而炸裂。
断崖断裂掉入深渊。
浣花池中的水开始沸腾,无数的水泡汩汩地翻滚着。
一朵又一朵的浣花被沸腾的水扑打湮没。
越来越强烈炽盛的光自沸腾的水底穿透水面,将水面映照得波光粼粼。
那些来自水底浮现的光吞没了剑,吞没了浣花,最终吞没了沸腾的池水,穿过湖面,直刺入莲花照耀的苍穹。
这一刻,镶嵌山巅的整座浣花池被那石兽搬离山体并举过了头顶,朝着洛长风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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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种刀剑不入力大无穷的怪物,洛长风一时间竟有些失了分寸。
情急之下的他突然想到一种方法。
他从未尝试过的方法。
无瑕思虑太多的他动用了元神。
他想用元神之力封住这来历不明诡异的石兽。
他尝试沟通着安逸躺在元神之中的那副社稷山河图录。
被唤醒的社稷山河图竟察觉到熟悉无比的气息,在洛长风元神之内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最令洛长风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元神之中的社稷山河图竟然溢射出无数道灼烫如烈日般的白色光线。
那白色的光线竟与浣花池水底溢出水面的奇光一模一样!
想到某种可能的洛长风顿时心惊!
他双眼痴痴的望着砸落而来的整座浣花池,浣花池中的炙热光芒已经达到了一种极限。
洛长风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
帝无泪的笑容也渐渐地收敛。
浣花池底藏匿的物事将要浮出水面。
摘星阁里的两圣人刹那间静止。
星河棋盘的收官胜负已分。
观星客极为满意的捋了捋胡须,视线自星河棋盘之上收回,然后说了一句:“师兄,你输了!”
……
洛长风的元神社稷山河图已不受控制骤然离体而出。
浣花池底无尽光辉之中飘然而起一张剑气纵横八荒的图录。
两部残缺的天图在莲花照耀的天空之下拼凑在了一起,刹那间而已,便是再度蹿入了洛长风身体之中。
洛长风还在迷茫之际,便只见四面八方原野山林之中的无数浣花化作数之不尽的奇异光芒,尽数向着自己汇集而来。
第七十七章 昆仑劫(中)
摘星老人那双深陷的眸子里仿佛有着亿万的星河在无始无终的毁灭与衍生,那是一副极其可怕的景象,就在在老道易行川落下最后一颗子之后,就在星河棋盘胜负已分之时。
观星客饱经岁月沧桑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笑意,尤其看到了师兄这般久违的模样。
他知道堂堂昆仑山七十二奇峰之主天下剑道唯一的圣人是真的动怒了。
与之千年同门情义彼此知根知底的观星客知晓,此不轻易之怒绝不源自于无关痛痒的星河棋盘输赢与否,而在于那星陨峰巅不知深几许的天池之中。
天池正有变故!
剑阁掌门摘星老人明显察觉到天池之内的变故!
五百年前覆灭魔门那一役,几圣人混战之中他将化为七份的天图之一浣花洗剑图带回昆仑神脉后藏于天池之内,后邀请术字门世家江家强者建筑倒剑塔,并将剑阁之中无数名剑供奉于其中。
这其实是他不得已而为之之事。
得到浣花洗剑图之后,他本欲炼化此图助自己一步登天。
可却未曾想偏偏造化弄人,浣花洗剑图剑意太盛,如若寻常修行者得之自然可悟这无上剑意掌无上剑招控无数把剑。
而剑道修为至强如他却因自己成就的大成剑道为天图所斥,竟终不能接近分毫!浣花洗剑图以它无上之傲然神姿容不得世间任何剑道至强者近身,否则两相皆伤。
至此在摘星老人面前只剩下一条路:若掌此天图,需自毁已成剑之大道!
损已成之道换未可知之道,这不是一种两难的选择。因为对掌昆仑剑阁的摘星老人来说,根本连选择也算不上。
换做此间任何一位圣人皆是如此。
何况那疯癫千年而下落不明的宿敌时时在耳边提醒。
何况这风云善变的天下随时都有应劫的可能。
摘星老人已经见识了无数岁月。
他已经活了很久。
这无情天不会再借他又一个千年光景让他重新悟道。
于是他将这天图与剑阁无数把名剑藏于天池之内,每隔几年便会在青梅煮酒日挑选七十二奇峰之中弟子翘楚入天池而寻剑道机缘。
他已数不清青梅煮酒浣花洗剑已历多少届。
可剑阁传承至今仍未曾有天纵奇才的门中弟子与天图结缘。
一直到现在。
一直到方才。
时隔五百年的浣花洗剑图现世,落入了一名少年手中。
那少年并非剑阁弟子!
摘星老人就这么看着对面的师弟。
他输了。
确实是输了。
他自诩剑道无敌,却没曾想最终还是败在了剑道之中。
……
摘星阁里的他挥了挥衣袖。
然后便有一道天光划过了夜色,夜空里的星河棋盘被天光切开,夜幕与星辰犹如海潮逐渐向两边退开。
黑暗渐渐地落幕,这片天空重新被白昼接管。
摘星老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阁中。
这屹立无数年绝巅的摘星阁内,只剩下老道观星客一人消瘦的背影。
观星客目送师兄离去。
带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
洛长风此刻很痛苦。
归体的元神比之以前似乎膨胀了无数倍。
那元神之中的天图还散发着古意盎然的无匹剑意,让他感觉浑身上下被这股剑意穿出了无数个窟窿,剑意欲破体而出。
这种痛苦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他便察觉到了一种外来之力的压制。
他最先察觉到那股充满神圣味道的剑意闯入这方天地。
他看到帝无泪的神色骤然变得阴沉甚至满带不甘与狰狞。
紧接着他听到一声久远却并不脆弱的剑吟。
他看到那把自岩石之中生长而出的古剑在不安的躁动着。
那剑在颤鸣。
周围许多剑开始随之不安的颤鸣。
就像是寒风所到之处百花低头。
寒风袭掠而过山间,漫山遍野的花随之摇曳,而今漫山遍野的剑随之颤鸣。
受百万剑朝拜的四柄神剑也不外如是。
争夺神剑而大打出手的师兄等人被这惊人的动静所扰。
师兄收了刀。
所有人纷纷收了剑。
依山而守的小王师兄举目遥望着天边。
周身被火焰缭绕的妖族公主与那数百步之外手持金莲的佛宗门徒同样投去凝重的目光。
这一刻天地是寂静的。
所有人屏息凝神,身遭只有无尽而刺骨的冷风在袭掠,耳边只有无尽的古剑在鸣吟。
所有人齐齐望向天边,望向那耀眼的莲花光芒深处。
那里有道佝偻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
那身影出现此方天地。
于是莲花黯淡了,而后凋零了。
那身影如风扫过百万剑头顶。
于是百万剑静默了。
那身影转瞬来到洛长风面前。
于是那石兽承受不住恐怖的剑意肆虐解体随风而散了。
帝无泪也随之沉默了。
那人看了洛长风一眼。
于是洛长风便觉元神溃散了。
嘴角流溢出殷红的血,几乎再也站不稳的洛长风紧咬着牙关,苦望着这拥有盖世修为比之老道易行川只强不弱的剑道强者,深深皱了皱。
他不识得来人面目。
却猜想得到来人是谁。
……
摘星老人深邃而不见底的双目上下打量着眼前人,打量着这令浣花洗剑图重现于世的少年人。
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甚至开始有些欣羡师弟的目光,有些感兴趣师弟所选的人。
他的目光在洛长风的身上没有停留太久。
他与那皇甫毅离落王小二等人一样,也抬起了头望天。
别人瞻仰的是他所留的残迹。
而他所仰望的却是另一道身影。
……
辽阔无边的天空里并没有身影。
那身影远在中州之外,远在连接着七州域与大燕帝国交通要塞的菩提山。
菩提山上有座书院。
书院紫竹林后有片雪原。
雪原之中有座简陋的茅屋小院。
茅屋里端坐着一道比白雪还要苍白的老人。
那老人睁开了本就疲惫之极的双眼。
那老人拄着杖下了床榻。
那老人开了房门,紧了紧被风雪透入的棉袍。
那老人迈出了颤微的步子。
老人在门前留下浅浅的脚印。
那老人消失在终年飘雪的忘情川里。
老人已然还远在中州之外,老人刹那间已在天池之中。
仿佛被山压弯了腰的老人出现在天边,出现在摘星客那阴晴无定的眼中,出现在元神溃散洛长风的身前。
洛长风的心里有一种温暖,哪怕身处冰川雪原也可驱寒。
……
摘星老人平静的神色丝毫没有因为无相道宗的不请自来而感到任何诧异。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位独尊修行界六字门道无数年的老人,苍老得已不能再苍老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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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客的眼中闪过几道黯然的神色。
他在感慨这位为了徒儿而不惜一切的道兄。
按照辈分来说,早已相识无数年的无相道宗是他的道兄。
他很清楚无相道宗的怪异脾气,他也很清楚自己坚定不移的立场。
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将浣花洗剑图带离剑阁昆仑。
他同样也知道,这个为了徒儿不惜将天东八百宗封宗的疯老道出了名的护短。
没有任何交流的语言,两圣人已然站在了对立面。
开弓弦没有回头箭。
……
摘星老人的手伸向了云空。
此刻的天已无星可摘,这位剑阁掌门人本就不是要伸手摘星。
伸手自是为了取剑。
取得浩瀚云巅之中隐藏着的那柄剑,数千年来不曾出世的一柄剑,神兵榜排名第四的七星龙渊剑!
……
剑圣取剑,道宗拔刀!
在摘星老人取剑云巅之际,无相道宗同样拔出了他的刀。
他的刀并不在手中,也不在菩提书院。
他的刀在一年前早就遗落在天东八百宗。
他的刀已然在佛莲世界化作的万千山重里将天东八百宗封宗有一年。
无相道宗凛然无惧的拔出了那封宗的刀。
天东八百宗峰峦无尽的山门外,那散发着佛光耀眼逶迤如龙蛇盘绕的万千无尽重山里,忽有一道血光自封宗的佛界山重透了出来。
血光中飞出一把刀,一把红光透体的刀。
那刀冲破了佛界山重,飞越了八百宗灵脉。
那刀呼啸而过百万里。
那刀闯入了中州地界昆仑山。
那刀在无数道震惊到极点的目光之中坠入天池之内。
那刀最终出现在皇甫毅等人的眼中。
那是一把屠刀。
刀名屠刀。
神兵榜排名第三的屠刀。
无数年前那僧徒立地成佛前放下的屠刀!
……
天空里盘飞着一把封印着冤魂无数的刀。
天空里随龙吟而至一把剑意通天的剑。
屠刀与龙渊剑碰撞在了一起。
血光与剑气两色刹那间充溢了这片天地。
这片天地并不无穷尽远。
这片天地本就在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一的星陨峰中。
血光涂满了天地。
剑气肆虐着天地。
天池之中的这片天地终究承受不住两位圣人的怒意,于是那辽阔的原野开始倾塌深陷,于是那无尽山峦开始崩碎倾倒。
四周的虚空被剑意被刀光穿透出无数个洞。
虚空开始碎裂。
周围的一切开始毁灭。
在无尽尘埃与光芒之中现身的真正倒剑塔顷刻间付之一炬。
天空俯下,一白一红两道光芒拦腰斩断高入云天的星陨峰山腹,然后这座昆仑齐峰便是随之倾塌……
(PS:这一章3000字,看的应该会比较过瘾。8月份争取每章都写3000字,也请大家不吝支持。钧天需要月票,需要订阅。)
第七十八章 昆仑劫(下)
(感谢书友圣,与书友13582914的月票。)
星陨峰坍塌。
峰顶那些汇自四海八方煮酒观剑的修行者们或被埋在了零碎的山石中,或侥幸逃离了灾难,或深陷天池被无数古剑穿透了身躯,无论他们所遭遇的下场结局如何,总之没有人去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哪怕剑阁门中弟子。
修行界本就是冰冷泯灭人性的世界。
在漫长而无尽的岁月长河中,任何的情感情义都会被千百万年光景所冲淡而不复存留。
因为这片天本就是无情天。
崩碎的世界不见得能损伤一名真正的圣人,更遑论区区山体沦陷。
无相道宗消瘦而佝偻的身影后,护着洛长风与师兄皇甫毅两人。
三道人影站在山体崩塌而埋在废墟之中的金殿屋檐上,随着风掠去飘荡的尘埃而渐渐清晰。
摘星老人仍一动未动的站在无相道宗对面。
那白须白发清风道骨的剑中之圣面无神情。
面无神情,这是一种最接近释然的神色。无怨无恨,无怒无畏,无喜无悲,无哀无忧,仿佛此间天地的一切都已与己无关一样。
被皇甫毅搀扶着的洛长风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位与老师对剑的昆仑掌门。
他在等待。
他在等待一个胜负的结果。
倾塌之后的星陨峰废墟周围一片寂静。
没有鸟兽虫鸣,没有人声喧哗,没有百万剑吟,就连那些遭受灾难的痛苦哀嚎也或被掩埋,或被风吹散。
绵延不知几许的昆仑神脉好似只剩下这四道身影。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面无神色的摘星老人终于有所动容。
摘星客微微动容。
然后这位风骨清奇剑气环绕的剑道圣人嘴角便溢出了血。
这一幕画面烙印洛长风脑海中,后者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震撼。
他不知道修为已散尽的老师如何转瞬渡了这半个天下的距离出现在此。
他更加无法理解老师那手握屠刀后的惊天手段。
洛长风望着老师的背影,驮着数千年光阴岁月却依旧显得伟岸无比的身影。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因为老师开口了。
“老道要带两个徒儿归山。”无相道宗眯着眼睛看着嘴角溢血的摘星客说道。
这不是一句完整的话。可在无相道宗的口中却就是一句没有下文的话。
因为他不是在征询意见,更不是一种主动的交代,无相道宗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目的。
他要带徒儿归山。
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他就是要带徒儿归山。
无所谓你是谁,更无所谓你的态度。
这便是无相道宗的风格,这便是他数千年风雨磨不平的狂傲。
入天池之后本就被浣花洗剑图无匹剑意所伤,后又再与无相道宗对剑而落入下风的摘星客很清楚这位道兄奉承了千年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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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执意要将天图留在昆仑,恐怕这传承数千年的剑道圣地,今日会重蹈一年前天东八百宗的覆辙。
他身为剑阁掌门,顾虑的是剑阁的传承不能断绝。
哪怕他有足够的信心与实力战胜那把神兵榜排名在七星龙渊之前的屠刀,他也不愿以这般惨痛的代价换取一场毫无意义的胜利。
摘星客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他举目望了望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中那座最高的绝巅。
他知道师弟观星客还在摘星阁之中,或许在阁中冷眼看着自己的狼狈与笑话。
想起青梅煮酒前夜交代牧云剑城诸事之前他看到的来世之景,摘星客忽然莫名的苦笑。
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他与观星客这位同门师弟之间积怨颇深,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师尊留下的昆仑七十二峰会遭遇前所未有的分裂灾难。
可无论如何他也未曾想到,师弟为了心中那股怨愤竟算计自己至此。
利用这身怀天图的书院少年唤醒埋藏天池的浣花图,算准了自己不会眼睁睁看着洗剑图录落入他人之手。
而自己插手的代价,便就是被那浣花洗剑图无匹的剑意所伤。
护短的无相道宗不会将自己的宝贝徒儿置于不顾,六字门道道宗哪怕是回光返照的刹那实力也是毋庸置疑的罕逢敌手。
剑圣修为又当如何?
即便胜了回光返照的无相道宗又当以何种姿态面对修为实力丝毫不输于自己的师弟?
摘星老人苦笑。
这一场纠缠了千年的恩怨,终归还是应了那夜看到的来世景,终归还是逃不过天命的轮回,终归还是自己输了!
摘星老人望着昆仑巅上那座摘星阁。
望着四柄神剑长虹首尾相连环绕周身负手而立摘星阁顶的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心中轻叹。
轻叹观星客已深陷仇怨之海而不能自拔。
长舒了一口气的摘星老人沉默良久之后终于又再伸出了手。
这一次伸手没有取剑。
他只看着无相道宗说了一个字:“请。”
请的意思有许多,只是在这里不是代表请战,自然也不是请先。
摘星老人是在送客,送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
这个字眼落入耳中,洛长风与师兄二人难以置信的对视了一眼。
心想着就这么结束了?执掌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道修为通圣的摘星老人在与老师对剑一招之后,便心生了胆怯畏惧?
洛长风当然不会认为堂堂剑圣摘星老人会心生胆怯。
放眼如今的天下,并不存在能够震慑剑圣的存在,哪怕是近五百年来强势崛起的帝御天,亦或是世间难见不知死活的菩提老祖与那窥测天机的天机老人。
能够解释摘星客此举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他自己。
洛长风不是圣人,更加不是剑阁掌门,无法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
心惊归心惊,能够安然无恙的从这纠缠千年的剑阁恩怨里抽身解脱,洛长风还是顿感轻松的。他与师兄二人不约而同地上前了半步,分别搀扶着老师的手臂。
无相道宗的目光自摘星老人身上收回。
他低垂着眼睛。
也不知能不能视物。
山风吹拂着那白须白发,他那瘦骨嶙峋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满带着说不出意味的疲倦,那更像是一声积郁了千年的轻叹。
“走吧,老师带你们回书院……”
……
无相道宗沙哑的声音仍回荡在剑阁七十二峰山川叠嶂间。
摘星老人的身前已没了那一老两少的三道身影。
摘星老人的身前只有一道光,一道剑光。
那剑光自远方昆仑绝巅之上的摘星阁顶破空飞逝而来,剑光穿过之处,空间都是留下一道长长的隧道焦土。
观星老人御四柄神剑首尾相连成一道一闪即逝速度之快到无法形容的光,呼啸而至。
那道疾光在摘星老人的眼中骤然放大!
光芒耀眼!
那光瞬间毁灭了摘星老人眼中的亿万星河!
摘星老人顿时闭上了眼睛!
四神剑化作的惊世剑芒接连穿过了摘星老人的眉心!
这片天地刹那间死一般沉寂了下来!
……
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上,亲眼见到那抹剑光穿透掌门眉心的无数昆仑弟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那声音震撼天地,仿佛是无数把剑的怒吟。
只是此时此刻,无数把剑的怒吟都比不及一声于天地间回荡不绝的悍然长啸。
摘星阁顶那一身破烂道袍负手而立的观星客在仰天长啸。
亲手了结千年恩怨的老道易行川发了疯似的狂啸。
看到神剑贯穿摘星老人眉心时的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我报仇了。”
“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哈哈哈哈……”
观星客的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道娇美的倩影。
他想起了那曾让他欺师灭祖背弃师门而奋不顾身的女子,名为青鸾的女子。
他狂啸着。
天空风云汇聚着。
雷电交加着。
然后暴雨如洪哗然冲落着。
整座昆仑神脉七十二峰都在颤动着。
无数剑阁弟子被这长啸震得气血翻涌着。
……
已沦为废墟的星陨峰下跃出了一道颇显狼狈的人影。
那是一名佛徒。
来自西方破碎世界的佛宗门徒一念站在废墟之上。
他迎着暴雨遥望着屹立昆仑巅摘星阁顶被仇恨蒙蔽而走火入魔的那道身影。
一念单手结了佛印。
然后宣了一声佛号。
那声音并不洪亮,更不能称作浑厚。
那声音落入了摘星阁顶为情而着魔的观星客耳中。
疯老道易行川眯着眼睛俯视而来。
只见那苦行僧一念手中的金莲骤然散发出阴阳两种颜色交替的奇光,那金莲迎着风雨而暴涨飞起。
金莲悬浮在虚空之上,阴阳两色光炙热无比,仿佛撑起了一片雨打不进的新天地。
在那圣洁的天地中,在昆仑七十二峰无数道目光之下,金莲散发的阴阳两色奇光缓缓凝聚出一道圣洁的倩影。
一道对于剑阁师兄弟来说再熟悉无比的倩影。
那是青鸾的倩影。
青鸾微笑的倩影。
……
昆仑巅摘星阁顶的观星客看到了那道久违而又窈窕的倩影。
于是他痴楞在了那里。
被四柄神剑穿破眉心而奄奄一息的摘星客也看到了那道倩影。
用他生命里最后一口气息看到了那道倩影。
于是那位执掌剑阁数千年修为通圣的摘星老人倒在了星陨峰废墟之中……
第七十九章 浩然剑气歌
天空倾泻如瀑的暴雨,暴雨冲刷着坍塌的星陨峰废墟。
原本奇花异峰灵力环绕剑气充盈的昆仑神脉在雷电交加昏暗阴沉穹霄下,透露着破败的萧索,昆仑神峰似已不复往日模样。
这一切皆是为了结千年恩怨而来的观星客亲手促就。
摘星阁顶昔年老祖的传人显然并无半分悔过,已为情痴狂的他甚至越陷越深。
他迷茫的遥望着虚空雨幕中那朵金莲光辉上浮现的人影,枯皱的脸上写满不可自拔的回忆。
奉佛谕而来的行僧看了叱咤千年而今不愿同门兴刀兵才被四神剑穿入眉心的摘星老人一眼,一代剑圣就此陨落,心中无尽感叹。
出寺前便听佛说一为剑故一为情故的剑阁两徒,到今日亲眼所见才惊于两人痴念。
行僧一念再宣佛号。
耀眼如烈日般的金莲光辉愈发炽盛,无限的光芒渐渐吞没了那触碰内心的旧人倩影。
视线中绽放金莲之上的那抹微笑容颜被无尽神圣光芒取代,深陷回忆的观星客也终于收回了心神。
他周身萦绕着毫不掩饰的滔天剑意,双眼如虎吞狼般俯视着废墟山川里渺小如蝼蚁的一念行僧,观星客怒威声震天地。
“何处来的僧?”
行僧一念探出了手,绽放虚空的旋转金莲化作一道白光飞回了掌心。掌心的金莲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化作光点无踪可寻。
行僧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小僧奉佛谕自西方界而来,了结一段佛缘,超脱彼岸灵花。”
“超脱?那虚伪的佛连自己都不曾渡,哪里来的妄言敢渡他人?”
“我佛渡众生有大小乘法……”
“哈哈哈哈……与剑谈佛?倒不如教你那佛放下屠刀再说!今日我观星在此,即便那佛亲临也妄想于我七星剑下带走青鸾。”
双灵同生的青红鸾已陨。
残留在昆仑神脉数千年未曾散去的元神本相彼岸花灵被一念以金莲收回。
遥远处,疯狂的观星老人自摘星阁顶踏空而至。
他手中提着神兵第五的南弦七星,一步便是横渡虚空无间距,转瞬便出现在行僧一念眼前。
神兵第五的南弦七星缭绕着恐怖的剑意直刺而来。
行僧一念的身体骤然散发出阵阵的罗汉金光。
双手合十的他望着执迷不悟的观星老人摇了摇头,而后宛如金身的佛体悄然在原地消失,再无踪迹可寻。
观星老人一剑刺空。
脚踏剑罡的他发丝乱舞,一双走火入魔的眼睛环顾周围废墟,竟寻不到金莲僧的痕迹。
忽然察觉到异动的观星老人抬头望昏天,那九霄云外竟有空间之门正在缓缓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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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虚伪的佛,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伎俩,今日不留下彼岸花灵就斩了你灵山佛寺,教你无处传经!”
现如今剑道修为堪称当世魁首的老道易行川状若癫狂。
南弦七星遥指阴雨不绝昏暗的天穹怒喝,他欲撕开虚空界壁西去灵山,正要动身时脚下星陨峰却是猛然传来颤动,剧烈的颤动。
紧接着整座大地都开始摇颤起来。
有道沉闷的剑吟在耳边响起。
伴随着剑吟呼啸而至的是一道无形的剑气。
那剑气自废墟之中冲出,剑气穿过眼看就要滴落大地的一滴雨滴,被灌注剑意的这滴雨滴开始延长。
雨滴延长成一柄剑的模样,那剑沿着竖直的雨线接连穿碎了成千上万滴水滴,赫然刺向正欲破空离去的观星老人。
剑道修为毫不弱于执掌剑阁千年掌门剑圣的观星老人没有理会身遭周围星陨峰废墟的异动遥颤,依然决然踏空而去。
察觉到一抹剑气呼啸而至的他头也不回地大袖一甩,四周顿时卷起了龙卷风般的青色剑罡。
被剑气串水珠而成的剑尚未曾接近观星老人便是被狂卷而来的青色剑罡绞得粉碎。
观星老人身如剑虹冲向穹霄深处那正在闭合的虚空之门。
“恶佛哪里走!”
观星老人手中七星剑怒斩昏天。
雷电闪烁暴雨如注的天空下,有道剑光赫然撕裂天穹。
原本阴沉昏暗的天穹被那道突兀而拥有无匹之姿的剑光斩出一道万里天痕。
无尽的光自那万里天痕之中洒落而下,在辽阔无边的昆仑神脉里留下一道自东向西的万里光幕。
观星老人的身影随那剑光而去,眼看就要踏入天之痕后,天空里却突然传来一道回荡山川神脉不绝的声音:“师叔,留步!”
这声突兀的呼唤传荡而起。
霎时间,昆仑神脉七十二座奇峰开始微微颤抖。
霎时间,诸峰之上无数的剑阁门人手中亦或洗剑房中成千上万把剑都开始纷纷低吟轻颤。
这片广阔的昆仑神脉疆域之上阴沉昏暗暴雨倾注的天空,渐渐的收敛起了雨势,而后暴雨骤歇。
天空刹那间晴朗了起来。
一望无际的湛蓝。
一道银色的剑光自星陨峰废墟之下如奔放的闪电挣脱禁锢般冲射而起,直达九天之上。
银色剑光于九天云空中赫然炸响。
九霄之上剑光爆裂处惊现一片虚空洞天。
那洞天被剑光碎裂之威不停地撕开,洞天越来越大,湛蓝的天与洁白的云尽数被洞天向后驱退。
观星老人登天遇阻。
剑道修为已通圣的他千年光景中鲜见如此般盖世剑光,便是那老祖所留的四柄上古神剑也不见得有此之威。
除非……
观星老人伫立虚空。
渐由腥红而变得深邃的双眼遥望着被虚空洞天撕裂而开的崭新一片天,口中恍然若失地喃喃说道:“这是,陷仙!”
……
灿烂无比的零星光芒散落天下。
那星陨峰废墟之中破山石而冲出一道人影,那人影犹如一阵风落在了一株参天树顶上。
无论是山脚周围侥幸捡得性命的天墉城百姓也好,藏于各处山间角落而躲避山体崩塌灾难的无数修行者也罢,亦或是那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中的剑阁弟子,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目光之中,星陨峰废墟处顿时爆射而起成千上万道耀眼的剑光。
天地间惊响起无数锐耳的剑吟。
无数把被星陨峰深埋的名剑同一时刻尽数破山而出,密密麻麻的剑雨冲射而起。那些深藏千年的名剑冲霄而起后,便是极为乖顺的围绕着那道树梢之上的人影而结阵飞旋。
衣袍摆列!
威风凛凛!
剑鸣不绝!
那道披头散发浑身尽是风干血迹的人影伸出磨出老茧的手,虚空洞天之中便是垂落一把仙气缭绕耀眼得不见其形的剑!
“陷仙剑!”王小二与周通等金银铜铁四位年轻的令主愕然望天。
“今日之后,同龄之中恐已无人能出王道剑右!”或多或少均受到星陨峰塌陷而负伤在身妖族公主,甚至是帝无泪都在痴望着那道人影,心中感慨颇多。
而观那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中无数的剑阁弟子,在看到这道伟岸高挺身影后均是神情激动异常,他们没有人曾见过这把剑。
哪怕是老祖传人观星客也不曾真正见过此剑面目。
可凡是剑阁门人,所有人都听说过这把剑。
这把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开启剑阁护宗大阵的古神剑,今日竟然在观星老人破空而去的关键时刻出现在大师兄牧云剑城的手中!
手中剑随之附和而发出低沉剑吟的无数剑阁弟子内心振奋之极!此刻心中皆是说不出的畏惧与尊敬!
破而后立悟百万王道剑而修为大涨一朝化劫的剑阁首徒牧云剑城浑身隐没在手中那把陷仙的光芒之中。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那倒在星陨峰废墟之上的掌门冰冷的身体,眼中浮现了一抹暗淡与神伤。
“都说那年剑阁有两徒,一为剑故一为情故。师尊您守护昆仑七十二峰数千年,数千年不曾出过摘星阁,这天下谁又知道您的孤独与痴心?”
“在老祖留下的千年剑阁基业与心爱之人间做选择,谁又能体会您心里的痛苦与两难?”
“那夜您与徒儿秉烛夜谈。您说您看到了未来世之景,看到了乱世劫起,看到了天下无圣,看到了满目疮痍……您说您是天命所选的乱世应劫人之一,为了顺应天命而开劫乱世就此埋剑葬身。您可知道,徒儿的心里是怎样想的?”
“呵呵……那时的徒儿以为您老了!随着您的修为无止境的接近周天,您心里也开始对无情天产生了不可言说的畏惧!”
“一步之遥却望而止步!”
“徒儿以为您畏惧无情天道,不敢跨出那一步与命运抗衡,才会选择顺应天命而应劫陨落……一直到现在,徒儿才知道自己错了!”
“为了不让剑阁再重蹈数千年前摘星派系与观星派系内乱的灭顶之灾,您选择圣殒而不愿再与师叔同门相残!为了心中那一份对待心爱之人的愧疚,自责千年的您还是终随她而去。”
“那年剑阁有两徒,您为剑故,亦为情故!”
牧云剑城深深叹息。
从无尽感伤之中重回巅峰的他赫然持剑跪落!
他将心中积郁的苦楚尽数付之于这一声呐喊:“剑阁弟子听令,祭剑掌门!”
这一声令下,小王师兄持剑而跪。
金银铜铁四令主持剑而跪。
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上,漫山遍野山脚山腹之中,无数剑阁弟子纷纷右手持剑而跪!
左手掌心划破剑身,任凭鲜血顺着剑身流淌滴落!
剑阁门人以血剑祭奠陨落的剑圣掌门!
一首浩然剑气歌在天地间回荡不绝……
牧云剑城眼里滴落泪水:“常听您提及的海角之畔,望能再开一朵彼岸花。若有那天,徒儿会远赴天涯,在彼岸花旁将龙渊埋下……”
第八十章 剑绝七十二
大燕四十一年春,剑阁青梅煮酒日,昆仑七十二奇峰首徒大弟子牧云剑城观一山百万剑化劫而称尊。
他是近千年来化劫境修行者中最年轻的一位。
无论曾与他齐名的帝王盟少主还是妖族血脉高贵的凰女,无论师承世间唯一佛的行僧一念还是传承川字门道的师兄皇甫毅,都将被他周身炙热的剑芒所掩盖天骄的光辉。
牧云剑城的不世天赋与王道剑无双修为势必要被天机阁载入修行史册。
只是眼下当前,他并没有这般多的心思思虑这些。
老祖昔年亲手所创的浩然剑气歌犹如遍野剑魂回荡山间天地不绝。
将执剑昆仑七十二奇峰的牧云剑城自树顶站起,身遭无数把剑匹射出灵盛的剑气直冲九霄。
天地峰峦间不停回荡着百万剑鸣。
气势恢宏!
心神癫狂的观星老人耳边回荡着剑阁无数弟子吟唱的浩然剑气歌与那百万怒剑吟,忽然大笑了起来:“尘归尘土归土,都已经人殒剑殁了还有甚可祭?莫不成尔等这浩然剑气歌还能招神还魂?师叔我乃老祖亲传弟子,可从未听闻老祖酒醉三千客后所书的浩然剑气有这般神力!”
观星老人魔性的声音传荡开来,渐渐驱散了代表着光明正义的浩然剑气。
牧云剑城微微抬头仰望着本该尊为师叔的那道狼狈而消瘦的身影,他会遵从掌门师尊遗愿,千年剑阁绝不会传承到此人手中。
因为他准备报师仇!
意气风华独立梢头颇有几分剑圣当年风范的牧云剑城抬手之间,身遭百万剑便是阵阵呼啸而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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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陷仙的指引下,王道百万剑齐齐遥指观星老人。
牧云剑城声如钟鸣:“七十二诸峰听剑令!”
这一声落下,诸峰之间刹那响起应答之声!那是剑声!
无数把剑离鞘而出,剑气大盛,直冲天穹!
昆仑神脉诸峰之上无数剑阁弟子纷纷起身举剑直指云巅,声如雷震:“尊听剑谕!”
牧云剑城周身剑意极具攀升:“擅闯我昆仑剑阁者……”
无数剑阁弟子同仇敌忾,那声音比起千军万马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以剑伐之!”
“背弃浩然剑道者……”
“当诛灭其心!”
“欺师灭祖而不知悔改者……”
“此天地不容!”
此天地不容!
充斥着无尽愤怒与仇恨的字眼回荡在昆仑神脉七十二峰之间。
愤然齐心的万千剑阁弟子凝聚而出滔天怒剑势。
那乳白色的浩然剑势袭掠昆仑,令剑阁七十二峰在云巅俯视宛如云层缭绕的仙境。
世人皆知剑出昆仑。
剑乃锋芒也。
剑阁老祖所留浩然剑气的气魄精神与风范,便在于这锋芒二字!
今日剑阁掌门圣殒剑落,原以为千年剑道圣地将以内乱为终不复存焉。
没想到这位修王道剑的首徒一朝化劫便锋芒毕露。
牧云剑城传承了剑者的锋芒,传承了浩然的剑气。
他以剑阁传人之名,在这朗朗乾坤下,在这昆仑神脉中,在无数剑阁门人瞩目之下,欲审判这当今世上仅存的观星剑圣。
王小二与四位年轻令主内心激动至极。心想着大师兄果然是大师兄,一朝化劫,便让整个昆仑凝聚,这才是千年不衰的浩然剑道圣地!
群峰之间回响着锋芒如剑的裁决之声。
虚空之上的观星老人不怒反笑:“凭尔等晚辈,有何能耐裁决本圣?”
牧云剑城不去理会。
他以四神剑合而为一的陷仙指天为誓。
“乾坤朗朗,剑道茫茫。弟子以浩然剑之名,应万千剑徒之意,请启剑绝诛圣,陷仙裁决!”
……
牧云剑城指天为誓的请愿声传入了这片天地所有人耳中。
这声音比不上万千剑阁弟子的声如雷震,更加比不上百万怒剑吟。可这声音却仿佛摄人心神般萦绕心头,让所有人耳中除了这清晰而令人振奋的请愿之外,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吵杂。
山峦齐峰间,一切似乎都变得寂静了。
寂静地无风可闻。
只剩那山峦险峰中一座座宫殿楼宇前无数道剑芒的希冀。
只剩剑阁弟子那一道道敬仰殷切的目光在注目着,注目着骤然寂寥的云天。
观星老人也在注视着云天。
他没有癫狂,没有挥剑毁灭,更没有亵渎与嘲讽。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甚至破天荒的流露出一抹凝重。
……
静默的云天里惊现一道威凜的剑气。
那剑气仿若游于浅滩的白龙偶然间浮出水面,而后便是卷起滔天般的巨浪。
数之不尽的浩然剑气刹那间呼啸而现。
那剑气在云巅纵横交错,在昆仑七十二峰峰顶匹射穿梭。
牧云剑城修长而笔直的身影缓缓飘起,飘上了剑气肆虐来往不绝的云巅。
他深深呼吸!
他持剑向天!
身遭百万剑齐齐向天!
苍穹深处仿佛深远至九霄天外的光芒里,突然响起了亿万剑吟。那剑吟如满天神佛低唱,无名的震慑顿时淹没了昆仑山脉里的所有人。
在这亿万剑吟响起的瞬间,昆仑七十二座奇峰峰顶赫然纷纷陡射出粗如天柱的剑芒。
七十二道巨剑芒雄雄轰天而去,没入了九霄天外。
然后无数道神圣如仙的光华自九霄天外倾洒而下,在无数道震撼的目光之中,在那无尽光华之下,满目疮痍的天空里缓缓浮现出一座守护昆仑神脉数千年已久的巍巍雄雄的大阵!
那是剑阁的护宗大阵!剑绝七十二阵!
剑阵重现人间,天空里纵横穿梭的无数道剑芒匹练开始疯狂的汇聚,向着牧云剑城手中那把四神剑合而为一的陷仙剑汇聚而去。
那一人一剑踏立虚空。
那一人一剑被数之不尽的光芒遮掩,犹如最为巅盛的曜日,那凛凛百万剑便是曜日之神芒。
曜日自云空划过,不是夕阳西下,而至直射观星!
观星老人的身体瞬间被曜日神芒吞没!
漫天的光华散落!
画面在此刻定格!
时间在此刻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牧云剑城白袍身影自云巅翩翩而落。
昆仑神脉骤然响起了永盛之声。
“拜见掌门师兄!”
……
大燕四十一年春,剑阁陨落两圣人。
第八十一章 关于剑的故事,江湖从未休
大燕四十一年春,剑阁陨落两圣人。
两位恩怨情仇纠缠了数千年的剑道圣人在这情之一字与剑之一字上,终究是难论是非对错。
无论是老道易行川千年放不下的执着,还是摘星老人千年独守的剑心与寂寞。身为后学晚辈的牧云剑城不敢妄言评论,个中滋味只能留与后人分说。
……
云散风尽。
青梅时去。
修行界六字门无数年来最年轻的化劫境剑道尊者牧云剑城负手站在星陨峰山脚,平静的山风吹拂起披散的头发,他怔怔望着剑阁传承数千年的藏剑圣地如今化为一片废墟。
他知道在这星陨峰之下所埋葬的天池里还有无数把不曾被他所悟的名剑。那些埋葬的名剑都是剑阁无数年传承的见证者,每一把古剑都代表着一位剑阁旧人。
天池本就是剑阁门人身殒后的魂归祭处。
如今身为剑阁昆仑七十二奇峰掌门的他自然不能让老祖的浩然剑气与师尊的传承断了下去。
所以他将师尊与师叔生前所配的七星龙渊与南弦七星两把剑,埋在了这诺大一片星陨峰废墟之中。
说是埋葬,其实并没有深埋地底。
那两把神兵榜排名前五的圣人之剑,就插在身前千米余处的废墟之上,交叉着呈一个乂字。
风土尘埃掠起,残枝与落叶飞舞,曾名震天下的两把七星剑看起来萧萧索索,但其实并不孤单。
剑阁藏兵天池已不复存在,牧云剑城要将这星陨峰废墟变作一片埋剑冢!剑阁崭新的藏兵剑冢!
他微眯着眼睛,仿佛看到未来的此间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萧索而辽阔的山原里,剑气横秋……
王小二出现在牧云剑城身后。
他平静的看着那道已然挑起剑阁七十二峰生死存亡重担而依然挺拔如初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由衷的敬佩与尊崇。
王小二虽为剑阁三堂之藏剑堂剑隐峰弟子与这身前的师兄同宗不同门,可事实上他这一身无胜亦无负中庸之道的修为,皆是摘星老人亲自所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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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那把无形的映月,也是出自掌门摘星之手。
从这一方面来说,被无数剑阁弟子尊敬而亲切称为小王师兄的王小二,便是牧云剑城唯一的一位同门师弟!
“师兄。”所以王小二拱手唤了一声师兄,而不是大师兄,更加不是高处不胜寒的掌门。
“你来了。”牧云剑城并未转身,点了点头说道。
“师兄唤我何事?”
容貌普通的王小二平易近人,正如他无心所修的中庸之道一般无样。
他有一颗平常心。
平日里无论在七十二峰中,还是在天墉城自家经营的客栈酒楼里,都时常与各峰各门之间的同门弟子以及巡城负责治安前来歇脚讨口酒喝的师兄弟们有说有笑,打成一片。
这是冰冷高傲受七十二峰诸多师弟敬畏的大师兄牧云剑城有所不及之处。
王小二站在牧云剑城身后便是停下了脚步。
“师尊曾有话,让我留言于你。”牧云剑城说道。
王小二微微讶异。
他一直觉得剑道通圣的掌门陨落得太难以令人相信。
虽说赤霄天岚湛卢莫邪四柄神剑乃是老祖所留,威力无穷。可若想不费吹灰之力的屠了摘星老人绝无可能,哪怕持剑人是观星客。
如今亲耳听到牧云剑城所言,王小二甚至开始怀疑,掌门的陨落或是自愿!
想到此处,王小二心中微微震撼。
保持克制着平静的王小二恭听掌门剑谕般在牧云剑城身后跪了下来。
牧云剑城轻轻侧了侧头:“青梅煮酒前夜,师尊曾与我秉烛夜谈。”
心中愈发狐疑的王小二接道:“近些日子,我听守阁的师兄弟们提起过。”
牧云剑城的声音忽然变得冷漠:“师尊之意,是不愿再见到未来百年的剑阁重蹈覆辙!”
王小二有些不确信自己是否听错:“重蹈……什么覆辙?”
“重蹈祸乱于内,同门相残,兄弟阋于墙的覆辙!”
王小二面露惊色。
他觉得师兄话中有话。
同门相残的剑阁故事还会再发生吗?可是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我已是剑阁掌门,当受昆仑神脉无数剑奉!可如今四门三堂七十二峰同代弟子之内,尚有一位师弟的名声威望不输于我,他的实力甚至令我捉摸不透!剑阁有他存在的一天,我剑心便一天不稳!”
牧云剑城终于转身。
虽无心居高临下的心思,可掌剑阁七十二峰的他面对着跪于身前的剑阁弟子,早已无怒而自威。
他冷漠如初地看着王小二。
王小二性情中庸,智慧中庸。
可他并不傻。
他听懂师兄言语中的意思。
剑阁七十二峰同代若还有与掌门师兄齐名的人,而那个人的实力给人以捉摸不透的神秘,神秘地甚至于这位修万千王道剑以剑绝七十二护宗大阵诛圣的掌门师兄无法战胜,那人会是谁?
王小二心中开始产生几分惶恐不安。
“掌门师兄……”
他想说些什么。
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牧云剑城已为他做了选择。
“你就此下山去吧!带着你的剑,带着你的映月,离开剑阁,远离中州,十年之内不得再踏足此间一步!”
王小二霍然抬头。
带着不解,带着愤然。
他猛地起身与之对视:“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这到底是老师的意思!还是你的私心?”
“你可以理解成我的私心!”
“你了解我的!整座剑阁所有同门都了解我的!”
“是的!我知道你于剑阁无欲无求,更无心留恋掌门之位,可你还是要走!”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你在忌惮我!”
“这是你的理解。”
“呵呵呵……堂堂剑阁首徒牧云剑城,六字门道无数年来最为年轻的化劫境尊者,竟然忌惮我这客栈里的小二?这真是笑话!”
王小二双眼溢出血丝,狰狞地笑着。
他想不通剑阁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他更想不通,那一生除了侍奉剑道而对世间一切清冷孤傲的师兄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恨恨地指着心中尊敬了许多年而今竟陌生的大师兄,他沉声怒喝:“牧云剑城!便是十年,你也铸不成剑心!你愧对我小王这一声师兄!”
王小二满腔恨意的转身。
果决离去。
对剑阁刹那心灰意冷的他看着迎面而来的金银铜铁四位年轻剑令而驻足。
“记住你今天的选择!若背离誓言,城里那家客栈,可就无缘再见十年后的游子归乡了……”
耳边回荡着牧云剑城的告诫。
一字一句犹如剑刃刺耳,更刺痛内心。
王小二咽下所有怨愤与四位师弟擦肩而过。
夕阳在他身后渐渐西落,沿着他下山的方向,他觉得总有一刻会看到东升!
……
(PS:求订阅,求月票,求各种支持。这个月对楼兰来说非常重要,以后可能都不会有这种机会了,真心希望看书的朋友能来支持。)
第八十二章 道缘散尽魂归处
(感谢浅唱潇湘书友的捧场。求订阅,求月票。)
东风吹过桃林。
书院里翩飞着漫天桃花。
无处安放的桃花随风而散落。
落在洛长风十子同袍曾流连忘返的石阶,落在林间清幽小路,悄然无声俏皮如蝶地落在学子头冠饰带上。
与学子少年同行,着书院流字门服饰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女掩面而笑。
少年驻足,转身痴望着那俊秀如紫竹笑起来却又美若桃花的脸。
少女伸手摘去少年头冠上的桃花。
少女微张着樱桃口,微香清淡的风将纤纤素手里的桃花吹起,那双秋水剪瞳般的眸子含着脉脉深情怔怔然望着飞舞的花瓣出神。
面颊微红的少年呼吸沉重起伏。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握住了已结同袍的少女的酥手。
两人相对无言,相对而笑。
两人执彼此之手消失在清幽小路的尽头。
……
如果说昆仑剑阁七十二峰是天下修行剑道圣地,那这传承久远丝毫不输于剑阁的菩提书院,便是修行界六字门道的道门圣地。
书声朗朗侃侃而谈,花开不绝清风不歇的书院一如既往的灵雅圣秀。这里没有杀伐没有刀兵,没有鲜血也没有恩怨。这里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烈阳飘雪,六字门道院无数翩翩学子始终都是朝气蓬勃。
这是三千菩提树千年庇佑的结果。
书院里的参天菩提已然庇佑道门圣地无数年,洛长风感激也心怀敬畏。
可如今,就是现在,他只想诚求这株经历无数年风雨雷电的心中信仰多庇佑一人。
那人是他的老师。
那人是书院的守护。
那人也是书院无数师生的第二信仰。
本就修为尽废白发苍苍的无相道宗为救徒儿,不惜取刀天东耗费而尽最后一口气力横渡万里山河与那不折不扣剑道修为通圣的摘星老人拼了一刀。
洛长风还曾天真的以为老师道伤痊愈修为恢复。可当他们回到书院院门前那一刻,洛长风才觉自己天真的以为甚是可笑。
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担忧侵袭全身,洛长风眼中打转着泪水背着不省人事的老师飞奔去了菩提园。
闻讯而赶来的庄院长查看了师叔无相道宗的伤势,最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叹息,然后摇头。
这诺大的书院,这传承千年的道门圣地,六字门中惊才绝艳的道师们纷纷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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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的内心几欲崩溃!
书院里若还有一个人能救老师,绝不是无尘观里那位通五字门眼盲腿残曾著《石头记》的师兄,也不是书楼里出身断家那位际遇可悲的刀魁,不是神引境下第一人医术精湛的庄院长,更加不是老师自己。
若有那一人存在,便是这株庇荫书院无数年的菩提!
“那年燕皇下令,白楼神将率军屠了洛家满门。弟子本该是已死之人,幸父亲托送社稷山河图才得以免去一难。”
“落霞山上苟延残喘了三年,快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亏蒙老酒头照顾,不至于空腹流落街头。”
“三年后弟子下山拜入了书院,为寻找父亲口中的白羽叔叔。”
“白叔命丧白楼门后,弟子自觉报仇无望。若不是老师与师兄疼爱传弟子莲生诀与刀道修为,弟子或早已经自暴自弃。”
“那年桃花林,弟子以身犯险引了经天十二星乔氏兄妹与白楼神将现身,其实是在利用老师。”
“老师非但不怒,却还出手相救,弟子才得以亲手杀了那屠洛家满门的白楼神将祭奠火海废墟里的英魂。”
“弟子重伤垂危,命在旦夕。”
诉说到此处,洛长风眼角的泪水终是忍不住落下。
“早已受了魔惩天之伤的老师雪夜入天东,重伤燕白楼并将八百宗封宗。”
“老师散尽了修为,亲手碾碎了川字门圣物莲花为弟子疗伤。弟子深陷昆仑,老师又不惜横渡万里天东取刀与剑圣交手……”
洛长风哽咽。
“老师曾说过,菩提树是老祖留于人间的神像,三千菩提子便是老祖的眼睛。弟子诚恳地跪在菩提树下,希望三千菩提子烨烨生辉的老祖能睁开眼睛。”
……
江满楼站在菩提树前石阶下许久。
石阶刚好没过了头。
他静静地听着洛长风的诉求。
他第一次感觉到洛长风身上沉重得无法喘息的血债,第一次感同身受同袍眼见道宗不省人事的无力与无奈。
更是第一次聆听那坚强外表下如此脆弱的心灵寄语。
江满楼敛去了沉重的心情。
那张俊朗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天下第一少独有的笑容。
江满楼拾阶而上。
……
身后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里夹杂着江满楼激动的心情:“长风!道宗他,道宗他……”
洛长风恐然起身:“老师他如何了?”
江满楼双手按着洛长风的肩膀:“道宗醒了,正唤你名字呢……”
“老师。”洛长风撒腿离去。
……
洛长风闯入菩提园优雅的院落里。
看到一直守在此处的庄院长以及颜路等数十位六字门道师后,他停下脚步拱了拱手。
洛长风冲进了房间。
然后跪在了无相道宗床榻之前:“老师,长风来了,长风来了。”
苏醒却再也看不到光的无相道宗摸到了洛长风的手。
他又呼唤着皇甫毅的名字。
皇甫毅与洛长风并肩跪在床榻前。
无相道宗轻轻拍了拍两徒儿的手,那疲倦而又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无相道宗的笑声早已沙哑。
那眼角皱纹有泪珠滑下。
“老道一生得徒十一,却不能护他们周全,就连你们那青书师兄也落得残疾。”
“吾愧为师,吾心痛绝啊!”
“你二人是吾川字门道继承人,能将这一身修为临终前保你俩周全,无相这一去也终得瞑目了。”
枯黄的手搭落在床沿。
无相道宗慈祥的闭上了眼睛。
从此闭上了眼睛!
洛长风与皇甫毅恍然抬头!顿时心痛欲绝!
……
菩提书院门前院落道路山林里,无数菩提花在此刻凋残了满地,无数智慧树瞬间枯萎。
仿佛自幽冥而来的魂风袭掠而至书院,那缕风带走了道宗之魂。
风路过残花枯树间,惊掠而起狼藉一片。
书院里翩飞着漫天的菩提花。
菩提花落在了内院一座座明镜台上,落在了外院六字门中,落在了藏书楼扫地先生的门前,落在了无尘道观里林立的塔间,落在了风吹竹叶响的紫竹林里,落在了终年飘雪的忘情川中。
菩提花最终飘落在菩提园里。
看着满天花落的庄院长黯然神伤。
而后躬膝跪在了那房门前。
数十位六字门道师随之叩拜。
晚几步赶来的江满楼看着所有人跪倒一片的场景怔在了原地。
无尘道观里那位瞎眼的青书师兄弯腰捡起了散落的菩提花。
藏书楼门前的扫地先生刀魁,恭敬地冲着那个方向弯腰拘礼。
六字门外与明镜台中,所有的学子纷纷起身,所有的青衣教习纷纷瞩目,无数道目光遥望着漫天残花,无数人为之沉默。
菩提书院在此刻沉默!
道缘散尽魂归处,漫山花落祭菩提!
大燕四十一年春,无相道宗圣殒!
第八十三章 天东谁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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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书院里有座菩提园,远在大燕帝国都城白楼门重重宫闱间不知何时也起了一座菩提园。
与庄院长开垦经营的园子一模一样,建立于燕氏宫闱里的菩提园出自曾入书院院长门下修行学习的凝雪公主手笔。
一身紫色衣裙的凝雪公主如今就坐在园子里池塘边怔怔然出神,任凭池塘里锦色鲤鱼哄抢那素手中不知觉洒落的鱼饵。
大将军宇文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那犀利的目光看着自书院归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鲜见笑容的小公主又在发呆,想起曾经爱在宫里玩闹,经常让负责守卫其安全的燕翎卫苦寻半天都找不到人影儿的烂漫笑容,统领大燕帝国之茅燕翎卫的宇文阀将军冷峻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忍。
宇文阀轻声叹息。
雪儿察觉到动静豁然转过身,美丽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抹希冀的光芒:“宇文叔,是有长风大哥的消息了吗?”
早已从无话不谈的凝雪公主口中得知洛长风身份的宇文阀轻轻摇了摇头:“只有一个关于书院的消息。”
雪儿眨巴着骨碌碌的眼睛:“书院,出什么事儿了?”
宇文阀神色黯然说道:“燕翎卫得到消息,无相道宗于日前圣殒!”
小手里的鱼饵尽数掉落池塘。
颜色各异的锦鲤争斗得更欢了。
雪儿难以置信地望着宇文阀,她知道宇文叔的性情是从来不会与她玩闹的。
于是她的半颗心更慌了。
梨花带雨未曾划落的脸颊浮现了令人怜悯与疼惜的悲伤之色。
这抹悲伤愈发坚定了她内心的决定。
雪儿扭过身,暗自拭去不愿让人看到的眼角泪水。
而后又再转身望着燕翎卫首领,以一种坚决而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我想去菩提山。”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再是从小被宇文阀以及燕翎卫看护长大讨人喜爱的雪儿,而是大燕帝国身份尊崇的凝雪公主。
这两种身份的不同与转换,或许帝国中那些朝臣们难以理解,可被唤作宇文叔十年已久的燕翎卫首领却是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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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慰而又有种说不出的疼惜。
或许在内心深处,雪儿应该一直都会是天真无邪纯洁而烂漫的模样。
看书临画,听风赏雨,哭的时候是晶莹如玉的眼泪,笑的时候是百花娇羞的绝美。
宇文阀并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种转变。
因为在大燕帝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隐藏忧患的现在,凝雪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将会承担的太多,不止黎民百姓苍生水火,还有燕氏帝国的生死存亡!
宇文阀是矛盾的。
可身为臣子的他还是无法违背凝雪公主的意愿……
距离菩提书院百里之余的凤凰镇子里,一驾除了宽敞之外普通之极的黑色马车停在客栈门前。
驾车的是个身形高痩着装整洁的中年汉子,那冷峻的脸上时常带着一种不怒而自威的神色。
中年汉子跃下了马车。
车门被推开,两位随从的侍女搀扶着雪儿下了马车。
喧嚷的街道里走来一道小贩装扮的身影,那小贩在驾车的汉子身前拱了拱手:“将军。”
为凝雪公主驾车的汉子自然是燕翎卫首领宇文阀。
宇文阀伸手打住了小贩。
看着两名自燕翎卫莺组精挑细选而出的侍女侍奉着公主进了客栈之后方才示意前来汇报的下属:“说吧。”
小贩禀报说道:“在前方五十里处发现帝王盟的人。”
帝王盟,这是很令人头疼与烦心的三个字眼。
这个雄踞中州虎视天下的顶尖势力无论是谁遇到,都会觉得棘手。
宇文阀也不外如是:“来者是谁?”
小贩支支吾吾:“这……”
宇文阀说道:“如实汇报。”
“约莫三百骑,打着铁字旗号,所有骑兵带着银色面具,配弓刀。”
宇文阀皱眉:“天刑将麾下天字营?”
“确认是帝王盟铁王族麾下!”
“可曾见铁冷?”
“不止铁冷,还有帝王盟公子。”
“帝无泪?他竟亲自来了……”宇文阀陷入了沉思。
燕白楼早有意将凝雪公主许给帝王盟缔结姻亲,这在大燕帝国都城已不是什么秘密。更有甚者,朝堂之中已有不少臣子将那帝无泪视为帝国驸马爷,恨不得日日挂在嘴边奉承。
燕翎卫乃大燕帝国之矛,一切对帝国存在潜在威胁的因素都不会视而不见。所以对于这位帝国未来驸马爷在朝堂之中引起的变动,宇文阀并不具有多少好感。
更何况当得知公主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儿正是义兄洛翎之子洛长风后,对于大燕帝国与帝王盟联姻一事,宇文阀更加没有支持的理由。
因为不止是他,每一名燕翎卫都深深记得,他们属于帝国,更加属于洛翎!
……
燕翎卫的探查其实并不是此次帝王盟所出动之人的全部。
菩提城外五十里处浓密的山林间,除了天刑将铁冷与其麾下天字营三百骑精兵之外,还有几位闲散人。
两个极具韵味的女子袒露着乳、峰,依偎在惨白面色骨瘦如柴的妖异男子身旁,任凭那阴邪男子上下索取欢快至极。
树下有对儿下棋的老头,草坪上躺着喝着酒的乞丐。
乞丐喝酒时,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树顶那位总是用匕首修指甲而一言不发的怪胎。
七名看起来悠闲而懒散的散人,与天刑将铁冷所率的天字营三百精骑同处营地,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对此,那位负手凝视着菩提书院方向的帝王盟少主显然并不关心,更加不会担心军心混乱。
林丛间有衣袂破风声响起。
深入佳人柔软沟壑间妖异男子的手停止了揉动。
两名享受着极乐的女子红晕的脸颊上笑意缓缓敛起。
落棋的老头儿捡起棋子,手便是停在了半路。
草坪上的乞丐视线终于移开,那树顶用来修指甲的匕首也随之微微停顿。
直到一名身形娇小的黑衣落在帝无泪身后,所有静止的一切又再恢复如初。
若是洛长风在此,定会识得这熟悉的黑衣面容。
不是月相期又是谁。
“如何?”帝无泪没有转身。
“禀公子,天东封印已破!”月相期流眸中闪过一抹担忧。
第八十四章 在劫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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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东八百宗位于十二星川中央地,受无数八百宗门弟子供奉信仰的神庙前,已跪满了八百宗门近千位大小宗主。
人群的最前方,是代表着天东未来以连城诀为首的经天十二星十数名亲传弟子。
而那十二星川之主,除去被囚于书院铜雀台的乔氏兄妹之外,经天十二星十道身影皆齐齐站在神庙里。
屹立无数年的天东神庙供奉着亲手创建天东的唯一一位圣人。那圣人曾以雷泽神兽为坐骑落脚天东钟灵毓秀地,收下经天十二星为门徒之后便化作神像被供于神庙中。
至今不计多少年头。
一年前,暴走的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震慑八百宗。
这尊数千年不曾苏醒的神像破天荒的第一次睁开了眼眸,之后天东八百宗便是迎来一年的与世隔绝。
直到剑阁青梅煮酒日,无相道宗千里取刀。
封印天东八百宗的佛莲世界少了屠刀的重量,便如同少了灵魂,那无尽的佛界山重已无法囚困八百宗门。
因为一年前与道宗一战而负伤的神像复醒!
神庙里那尊神像睁开了眼睛。
神庙里经天十二星露出敬畏的笑容后齐齐跪拜。
神庙前天东三代弟子以及千余名大小宗主犹如潮水般随之叩首。
这潮水若洪流瞬间席卷无数座山川与林立的宗门,整个天东霎时间响起了惊天般恭贺之声。
“恭迎圣主!”
……
道缘散尽魂归处,满山花落祭菩提。
天东神像复醒时,书院里残花飞满天。
花落处,不再有朗朗书声,不再有年轻的身影。
花落处,满眼素白。
整座菩提山挂满了丧饰白绫,诺大的书院一片素洁幽静。
凄婉的风轻轻吹拂脸颊,而后轻扫而过书院,似也不愿打扰沉睡的道宗。
穿过素白而庄严沉重的外院六字门与内院明镜台,一路上,除了身前引路身披丧服的青衣教习与一栋栋儒雅而又恢宏的建筑之外,素来充满生机气息乾坤朗朗的书院,未曾见到一道人影。
因为书院无论内外院新老生,还是青衣教习,此刻都身披丧服面向忘情川跪在这紫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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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场景让雨中棠甚为不解。
她想着,无相道宗圣殒,举书院而为之服丧吊唁虽合情合理,可也不至于弄出此番阵仗吧?一路来所见所感,仿佛置身皇宫看到了皇帝驾崩一般肃穆。
一袭黑色衣裙的雨中棠自人群中穿行而过,显得格外的耀眼。好在身为天下第一世家少爷江满楼未过门却已成事实的妻子自小便见过许多场面,哪怕紫竹林里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奇异落在自己身上,雨中棠也神色泰然。
身披丧服的青衣教习撑着竹筏,载着来访的雨中棠进了天地雪白的忘情冰川。
冰川小院落里有数十位六字门老道师,有几位负责书院各类事物的青衣教习首领,有新老生学生代表,有庄院长,也有江满楼。
以晚辈礼一一见过诸位师长之后,玲珑剔透的雨中棠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而且棘手得多!
“人带来了?”不再华服贵饰一身洁白丧衣的江满楼,看着雨中棠的眼睛里是鲜有的认真神色。
“嗯。”雨中棠温顺的点了点头。
“一个不少?”江满楼又再确认问道。
“三千大红袍,和你当初入学时一样,一个不少。”雨中棠轻声说道。
“都已入住了城中?”
“是的。请姑姑帮了些忙,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摆放着无相道宗圣身的房间门被缓缓拉开。
为老师守孝的洛长风搀扶着眼盲的师兄走出。
庄院长简单与他二人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是带着近百道人影与江满楼雨中棠等人出了忘情川。
紫竹林里有座高台。
当初新生入学分六字门中时,燕南飞就曾站在这座高台上剑指洛长风。
庄院长登上了高台。
近两万书院师生齐齐汇聚在紫竹林中,围绕着高台盘膝而坐。江满楼与雨中棠属于极为特殊的两人,他们静默的站在紫竹旁聆听院长教谕。
负手而立的庄院长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庞,脑海里总是对往昔的书院盛况的模样挥之不去。
无奈的他叹了声气。
紫竹林中都是他的学生门人,无论传道授业还是解惑,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现在,他也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书院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被尊为神引之下化劫境第一人的庄道玄庄院长,开口便是说书院在劫难逃!
那是一种充满着无尽萧索与无奈的语气。
那种语气在告诉所有的书院师生,书院将迎来一劫,一场连庄院长这位化劫境第一人都无法化解的劫难!
早有所料的数十位老道师们看起来很平静。可那些年不过三四十的青衣教习与上万书院新老生们,却都是纷纷喧哗躁动了起来。
“书院在劫?”
“不太可能吧?”
“即便道宗大人圣殒,我书院也有老祖护佑,放眼这天下有谁敢犯道门圣地?”
“就是啊。退一万步来说,书院数千年历史桃李遍天下。当今世上无论是帝王盟,还是昆仑剑阁,无论天东八百宗亦或是七州域与大燕帝国,哪怕远在天南绝云岭的妖族,都曾有门人入我书院修行学习。擅闯书院,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
许多议论声在耳边响起。
对于绝大多数书院学生来说,并不会轻易相信庄院长所言书院将劫的说法。
毕竟千年书院乃道门圣地。
三千菩提树无数年来不知孕育了多少菩提子,书院不知教出了多少名传天下的学生。
书院有教无类,来者不拒。
怎会树敌于人?
又会树敌与谁?
可望着庄院长严肃的神情,以及那些道师们的沉默不语,甚至连那位平时骄纵不可一世的江家少爷都是出奇的静默守在一旁,越来越多的学生以及青衣教习,心中已经开始产生了些许动摇。
紫竹林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少。
周围的氛围越来越凝重。
直到最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口。心中开始被莫名的担忧与恐惧侵袭。
因为他们开始相信,书院此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书院老生应天与易红妆二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二人又望了望不远处的阎玺,行者,以及萧灵童等诸位师兄弟,这些老生的眼中透露着凝重,似乎猜到了某种可能。
待到紫竹林又再恢复寂静后,庄院长的声音再度传荡开来。
“今日,庄某以菩提书院院长的身份召集诸位师生,是为了宣告一件事。”
双手抱臂靠着紫竹的江满楼侧了侧目。
数十位将毕生年华都奉献于书院的老道师微微动容。
高台下无数的青衣教习与内外院学生纷纷注目,屏息凝神。
“自今日起,为避劫难,书院将封去六字门道,将遣散所有师生!”
第八十五章 菩提殇(上)
高台上庄院长的声音回荡此间,紫竹林里再也无法平静。
青衣教习与书院诸生的喧哗此起彼伏。
那些喧哗由小声议论开始转而变成质疑,气愤,甚至是不解。
究竟是怎样的强敌,会让院长大人以封去六字门道,遣散所有师生为代价躲避劫难?
这种抉择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比书院院长更为清楚明白!
可高台上那道伟岸的身影仍旧是宣布了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无奈而显得草率的决定。
难道此劫过后,世间将再无书院了吗?
这绝不是书院师生能够接受的结果!哪怕真的是在劫难逃!
“书院关不得!请院长三思……”有位流字门老生愤然起身,仿佛要为这上万同窗请命。
“我等以书院为家,哪儿也不去,还请院长三思!”又一名老生站起,行字门徒性情豪爽,不忌言讳,哪怕冒犯了院长大人也要说出心中所想。
“就是……如果院长不如实相告,即便封了山门,我们也断然不会下山。”
“……”
越来越多的学生起身请命。
越来越多的青衣教习随之附和。
紫竹林里霎时间有些群情激奋。
书院老生应天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看着这一幕幕,心想着书院果真难渡此劫的话,这些人的行为也不知到底是一种欣慰还是一种悲哀。
江满楼和雨中棠就站在不远处,视线中紫竹林里所有服丧的人都纷纷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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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一双双坚定的眼睛,所有人齐齐共谏似是要毅然决然与书院共存亡!
可是高台上的庄院长仍旧无动于衷。
他可以说些什么?他又能说些什么?
亲口告诉所有师生天东神像复醒势必要兴师动众前来解救被困锁铜雀台的乔氏兄妹?还是说天东欲洗刷当年封宗之耻,道宗陨落,此一行必然覆灭书院?又或者说,山下城外五十里发现帝王盟天刑将以及七位杀人不眨眼的大流沙尽数出动并且刻意隐藏踪迹,在天东与书院你死我活之际守株待兔螳螂捕蝉?
将这些实情一一道出之后会将师弟洛长风置于何处?
或许书院里无人知晓帝王盟的跃跃欲动是为了洛长风身上残缺的天图,可与天东八百宗的恩怨起源于师叔道宗大人的雪夜入天东。
一年前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将天东八百宗封宗,这其中缘由只要有人稍作分析便会一清二楚。
届时书院劫难的所有矛头与怨愤不免指向洛长风!
无相道宗护佑书院千年而今陨落,作为书院院长,他岂能将洛长风置于险地!
更何况书院舍己刀在皇甫毅手中,那是道宗钦定的护院人。
书院传承更是全系于洛长风一身!
无论如何,他都会拼死护那二位师弟周全!
哪怕亲手葬送了书院而万劫不复!
这是庄院长的决定,也是数十位赶不走的老道师的决定!更是无相道宗的心愿!
……
高台上,最终无奈的庄院长挥了挥手。
终要有一个可以说服众人的理由。
望着台下无数道笔直的身影,庄道玄长叹说道:“无论昆仑变还是菩提殇,此乃亘古不变的乱世劫数!圣人尚且应劫陨之,又岂是我等人力所能及之事!”
“天意如此,不可违背!”
“还是,都散了吧。”
都散了吧!
庄院长下了高台。
那伟岸而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
只剩下这道尽无奈的声音回荡竹林中,回荡在所有不信天不认命的书院众生耳中。
这世上或有不惧天者,却从无可抗拒天者。
强如神引境圣人在乱世劫临前只有一条应劫之路无从可选。
这些修为不过无垢入魄,不过冲慧妙道,不过元神灵窍境界的凡人又能如何?
又当如何?
六字门道所有的学生与青衣教习沉默的离开了紫竹林。
将就此分别的书院众生汇聚在三千菩提树下。
无论是青衣教习还是内外院新老生,所有人依照流,行,易,术,法的顺序而分列整整齐齐的五阵。
他们最后一次接受菩提智慧的洗礼。
无数道流连不舍的目光遥望着笔直入云天不见尽头的信仰,那眼中含着泪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众生吟唱。
菩提偈语在书院里回响。
这是菩提书院最后一次的书声朗朗。
朗朗书声中,众生叩首拜别。
这,是一场永诀!
与菩提的永诀!
……
大开的菩提山门处,为道宗守丧而不愿退去丧服的身影陆续下山。
三千菩提树下早已空空荡荡。
可那菩提偈语还依旧在书院无数的角落里回响。
忘情川里的师兄弟跪在无相道宗灵堂之外,心中随之传唱着菩提偈语。
洛长风抬头望天,没有让眼泪滴落。
他挤出一抹很难看的笑容唤了声:“师兄。”
满头银发双目已盲的皇甫毅侧了侧头:“师弟。”
“你怨过我吗?”洛长风看着为救自己而负道伤的师兄,内心充满着悔恨与谴责。
皇甫毅微微怔住。
显然并没有想到洛长风会问这种问题。
洛长风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论这些,可他还是想问,特别想问。
老师圣殒,对他来说,师兄便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位至亲!
他很在意师兄对自己的看法。
“自从我拜入书院,连累老师命殒,毁了川门莲生诀,害得师兄身负道伤,如今更是将书院置之旦夕覆灭的边缘……师兄你,怨过我吗?”
在洛长风拜入书院之前,修三十六字莲生诀的皇甫毅是天之骄子,是书院无数师生敬仰的小师叔祖,是天阙榜未来前十的人物,是与那剑阁王道剑、帝王盟的公子爷、以及八百宗三代弟子之首连城诀齐名的世间天骄,将来更是菩提书院不二的传承者!
可现在,洛长风拜入书院之后,皇甫毅只是一个满头银发,双目失明,身负难愈道伤的残疾。
洛长风的到来,无形间夺走了原本属于皇甫毅的一切。甚至连菩提书院这座屹立千年的家园也终难幸免。
洛长风知道书院对于师兄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愧疚与负罪感。
他看着师兄那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他等待着师兄的答案。
第八十六章 菩提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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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毅终究是没有开口。
在老师的灵堂前,在师弟的追问下。
有时候沉默并不代表着默认,或许从一开始,师兄便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这是第一次。
皇甫毅开始不得不去思考,思考他的内心,到底有没有怨恨过身边曾经一起修刀修道的人。
忘情川里的风雪愈发的狂暴,毫无规律可言的随风乱舞,它们似也畏惧寒冷,从门外席卷而进,犹如飞蛾扑向灵堂棺木前的魂火。
看到人影的洛长风抬起了头。
视线中江满楼带着满身的风雪而来。
这位平日里唠唠叨叨总有炫耀不完的骄傲与歪理的江家少爷今日的话少了许多,行为举止也安分了许多。
或许是无相道宗的陨落,让他心有所触吧。
洛长风可不会认为这家伙是一朝顿悟,朝夕间成长。
朝夕白头倒是有可能。
况且,江家少爷打从心底也并不想要面对尔虞我诈真假难辨的世界的本质与真相。或许在未来某一天,江满楼不得不面临这种命中注定的选择,可那也在未来不是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及时行乐一直都是江满楼游戏人生的宗旨,不过是看时机与场合罢了。
掸了掸身上的风雪,江满楼跪在无相道宗灵前悼灵见礼。
余光瞥了洛长风一眼,江满楼轻声说道:“与我一同下山吧。”
洛长风摇了摇头:“我乃书院传承者,书院的未来系于我一身,况且老师尸骨未寒,我又岂可背弃信仰离书院而去。”
江满楼看了看皇甫毅一眼,无动于衷的后者微微抬了抬头。
江满楼又将视线转而望向洛长风:“你知道,当书院应劫时,即便你留下来也无济于事。”
洛长风忽然抬高了声音:“那又何妨?”
江满楼微怔,一脸不解的看着他:“哪怕是送死?”
洛长风咧开嘴笑了:“无关乎结局,无关乎后果,这只是一种态度,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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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陷入了沉默。
你可以阻止一个倔强的人执着的去做某件事,却阻止不了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态度。
这不是江满楼的谬论。
这是一种悲哀。
洛长风抬头又再看了江满楼一眼说到:“你走吧。带着他们下山,完成院长嘱托给你的任务便是对书院最好的交代。”
无言且无奈的江满楼轻叹,而后起身。
他转身欲离去,却突然驻足。
风雪飘落在脸上,江满楼扭过头,挤出笑容说道:“今日一别或再无重逢,好歹同袍手足一场,不打算送送我?”
虽心有讶异,却无法拒绝江满楼提议的洛长风随之起身。
那年星空誓确实是书院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心念着曾经的洛长风随着江满楼前后脚出门。
他的脚刚落在门前,整个人却忽然间呆怔住了。
然后闭上了眼睛。
身体后仰着倒了下去。
一双长满老茧常年握刀的手搀扶了他。
那是师兄皇甫毅。
江满楼看着洛长风那张脸,喟然长叹:“原谅我将你置于不义不孝之地,可活着总有希望不是吗?”
江满楼背上了被师兄一掌打昏的洛长风。
皇甫毅双手恭敬地捧着一把刀,递给了江家少爷:“照顾好他。”
江满楼看着满头银发双目已盲的师叔祖,想起曾经入学时第一次见到这位天骄意气风发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不可一世的江家少爷竟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从不曾哭泣的江满楼终于还是落泪了。
人心非铁石,有师兄如此孰能无动于衷?
哽咽着声音的第一世家少爷双手接过了这柄寄托着书院未来曾赫赫有名的屠刀,他从未曾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如此沉重。
背着洛长风的江满楼扶刀而单膝跪地,心潮翻涌,心绪难平:“您一定要活下来!长风欠你的,让他亲自偿还……”
忘情川里,江满楼背着洛长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冰原风雪中!
这里,自此只剩下了一道人影。
师兄皇甫毅孤独的身影。
皇甫毅背负着双手,昂起了头。
披散着银发的他不是在观望无情的云天,他的眼前早已是无尽的黑暗,他只想让雪花飞落在脸颊,找一找熟悉而又冰凉的感觉。
这样会让他清醒。
只有保持清醒才能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
菩提山下,江满楼与三千大红袍纷纷上马,整装而待发。
回头遥望了一眼屹立千年的菩提山,曾为躲避婚事而与书院结缘的江满楼将心一横,策马扬鞭。
三千红袍自菩提城门掠阵急奔而过。
沿途留下一片鸡犬不宁与升腾遮回路的狼烟。
去时不减来时路,这场景一如往昔。
天香阁楼上,同样身披大红袍的雨中棠远远看着江满楼率领着一阵洪流急驶而过,两人的视线在惊眸间交汇,那一刻不知谁映入了谁的眼中,谁又闯入了谁的心里许下誓死相随的诺言。
目送着江满楼离去之后,为逼婚而一路追随到书院的小娘皮雨中棠便是纵身自高楼上掠下,那身影疾如风,几个闪掠之间便是消失在楼阁林立中。
雨中棠出现在城中书馆。
菩提书院设置,代为处理各种书院事务以及负责与山外交流沟通的书馆虽不及书院那般,却也是分六字门建筑。
书馆诸楼之后,有一片极为宽敞的精致院落。
此时此刻的院落里,同样有着三千大红袍在焦急的等待。当看到雨中棠的身影出现之后,约莫三千人的红袍迅速集合。
身披红袍英姿飒爽的雨中棠站在三千红袍前方,面对着众人。
瞥了瞥那队伍之中的些许身影之后,雨中棠拔剑遥指:“出发……”
……
天东开山门。
有圣人出八百宗。
经天十二星除却被困于菩提书院的乔氏兄妹之外的十道身影抬架着镂金垂云绘着日月五星诸天星宿的巨大圣撵行走在茫茫山林中。
那五彩流苏天青色幨帷随风翩然舞的巨撵里盘膝而坐着一位看起来不过中年,气息平和的身影。
那人穿一件绣着雷云的青衣道袍!
即便过了数千年,容颜尚不曾有丝毫衰老,正如昔年他骑着雷泽神兽路过天东时一般的模样。
那道人名陈青。
那道人依旧年轻。
能使役着堂堂经天十二星为轿夫的天东八百宗神像,是真正修为通圣的圣人!
所以他又名陈圣!
(PS:本书正版在纵横,喜欢的朋友希望能来支持,楼兰感激不尽。)
第八十七章 菩提殇(下)
(PS:这一章补昨天的。)
神圣的巨撵在茫茫无尽的丛林中行走着。
那抬着辉煌巨撵,修为灵窍或已然化劫称尊的经天十二星每一步落下都是及其的平稳。看起来不过一步之遥的缓缓前行事实上却是缩地成寸,四周山林与河流险峰转瞬便沦为神圣巨撵的背景。
一步何止百千丈!千里路遥方寸间!
圣撵出了天东八百宗。
湛蓝而辽阔的天空里凝聚着祥云,祥云随着这位数千年不曾显圣真身的大能而漂浮游动。
祥云飘至菩提山菩提书院,将那株笔直而立堪比天柱的三千菩提树笼罩在金黄色云辉霞蔚之下。
圣撵驻足菩提山脚!
未拜山门先拜山,此乃千万年流传下的规矩。
尤其是圣人出山归巢,本就破坏了天下诸多顶尖势力默默维持已久的平衡。若如寻常六字门中修行者那般出手毫无忌惮,杀伐更无须理由,怕是瑰丽令英雄折腰无数的山河早是一片哀鸿遍野。
仰望着屹立千年兴盛不衰,将六字门道修行发扬光大巍峨优雅的山上书院,抬架着圣撵的经天十二星之首魁星天龙移开了数步。
无相道宗虽殒,可这山上还有菩提老祖。
那是真正的道祖!
在道门圣地祖庭前,天东神像陈姓圣人都会谦让三分,天龙星更不敢逾越那一道天堑之距放肆而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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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星拱手见礼。
于是一声龙吟传荡天地。
“闻书院圣贤魂归九天,我天东圣主领星川十徒特来吊唁道宗,归还佛莲!”
……
今日书院无风。
山上楼阁院落间,祭奠无相道宗归去的白绫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某一时刻,洁净的白绫莫名的振起,似是道宗余怒在驱赶着山下的不速之客。
菩提园里养着几只白鹅。趁着庄院长不在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它们闲庭信步,整齐而划一的嗓音曲项向天歌。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威凜的龙吟,伴随着极恐怖古老的神兽气息,那几只白鹅惊叫地震羽飞起,齐齐扑向了池塘中。它们将身体完全浸没了水中,恨不得让自己淹死也不愿听那恐怖龙吟。
书院外三十里处的青翠峡谷里,红色的洪流掀起大动静急奔而过。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正在官道上徐徐而来,与那丝毫不知如何低调的江满楼三千红袍队伍擦肩。
江满楼也曾挥手以示警戒,可那普通马车里并无任何独特的气息。
马车穿过峡谷驶过溪桥。
马车行驶在广漠无垠的荒原上。荒原上忽然起了大风,四周的石砾与远处的参天古树纷纷震颤,像是在对着那辆马车臣服。
大燕帝国都城皇宫,重伤初愈的燕白楼负手而立幽静的小潭边,看着女儿擅自离宫后这些跪倒一片接受惩罚的宫女太监,这位不理朝政一年有余的大燕帝国尊皇终于动了杀心。
帝王都城天机阁里那位发须皆白的老人站在阁顶红木窗旁,遥望着王都里那破天荒空荡的帝王府邸,身后是演变天机推算出来的劫局,无奈的他深深叹息。
这天下没有起风,却有风起。
那风起自菩提山脚,在那声来自山脚传荡整座山脉的龙吟之后,有风吹起圣撵中那位青衣道人掌心的一片晶红莲叶飘然而去天空。
风落山上书院。
幽静而寂寥的菩提书院上空漂浮着一片凋零的莲花,也传荡着极具威严慑人心神的龙吟。
天龙星言辞之中并无不敬语。
可落在书院的耳中却隐藏着不可一世的耀武扬威意!
闻这龙吟声后,寂静清幽的内院明镜台与六字门道院纷纷惊扰出一道道手握刀兵的身影。
那竟是书院门徒与青衣教习们的身影!
不曾离去的身影!
为躲灾难,书院提前遣散了六字门徒,并让江满楼招来三千大红袍以假乱真护送离去的书院桃李与洛长风平安出山百里。
可书院师生两万,总有些学生与青衣教习不愿离去也驱赶不走。
他们或许倔强了些。
他们确实倔强了些。
因为这菩提山上守护书院的,从来不仅仅只有那把护院刀与它的主人。
书院道泽众生,殊不知众生皆是护院人!
那些留下的身影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六字门每一座道院前,出现在十七座明镜台前,出现在藏书楼前,出现在曲径通幽的路口转角间,出现在通往忘情川的紫竹林前。
没有人知道他们藏身何处,在书院如临大敌时,他们纷纷现身列阵以待。
他们望着彼此年轻的容颜脸颊。视线中并没有惊讶,而是一种超越生死的平静。
他们相视而笑,会心而无言。
而后他们察觉到了压抑与气闷,那是一种及其恐怖而又熟悉的威严。
无数道目光开始仰望着万里之内只有一片祥云的苍穹,那苍穹里不知何时飘荡而至一片花瓣。
那是三十六字莲生诀其中一片花瓣,也是最后一片花瓣。
那花瓣翩舞而至,身后是空白的天际背景。
在无数目光中,那花瓣轻飘飘飞舞着,飞舞着,赫然化作一方延伸至无边无际的佛莲世界。
那是一片雕刻着无数佛门经文的天,光芒大涨降临书院。
天塌了!
天塌了自然是有个头高的人顶着。
在这并无护院大阵的书院里,个头最高最接近天的是一株结着三千菩提子的古树,古老的比书院历史还要悠久的古树。
这株菩提树与菩提老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有传说那三千菩提子乃是佛门所言的三千大世界,无人知其下落与死活的菩提老祖便在这菩提树所结的三千世界之中居住着。
这当然只是无从查证的传说,即便连天机老人的情报也无法验证这传说的真伪。
无论菩提老祖是否居住在这三千世界中,总之老祖与菩提树之间的深厚联系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对于书院来说,这便足够了。
降临书院的佛莲世界被笔直挺立的菩提树穿破了洞孔,仍然在无所阻挡的坠落着。
于是菩提树上结着三千菩提子的无数枝桠纷纷穿破了佛莲世界。那一片降临的世界,霎时间被穿破成千上万个眼洞而变得破烂不堪。
再如何破烂不堪的天,始终都有余威。
残破的世界越来越近。
书院里无数青衣教习与学生所受到的压迫也越来越强烈。
有人甚至承受不住这种威压,开始七窍流血。
菩提树已然无法对无数洞孔密布的佛莲世界产生阻碍。这个时候,书院需要一双手,一双能够得着天的手将这片破碎不堪的世界撕开,让光明降落人间。
书院里最接近天的是那株菩提树。
除了菩提树之外,书院里还有一位个头很高的院长。
庄院长的身形很高。
一直都很高。
他负手而立,站在三千菩提树下,抬头仰望着熟悉无比的佛莲世界。心想着若是师叔尚在,此佛莲早已是掌中之物,何须如此费神。
身形高大的庄院长一声轻叹,他伸出了双手。
他双手穿过降临而来佛莲世界的其中一个洞孔,然后用力撕开。
第八十八章 此间山上无书院(上)
一双农耕的手撕开了一片降临的天。
菩提书院里无数双眼睛,无数道目光亲眼见证这一幕。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双曾握着锄头熟悉的手将残破犹有余威的佛莲世界撕裂开来。
沉重的威压被清凉的风一扫而尽。
阳光透射,洒落菩提书院,照耀在书院师生们凝重的脸颊。
映着久违的阳光,视线中佛莲世界破碎成无数片莲花花瓣满天翩飞。
好不凄美!
山脚下的圣撵中,青衣道人微微抬眸,深邃犹如浩瀚星河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讶异。
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无相道宗身殒,如今的菩提书院能够让这位天东神像忌惮的人物,不是双手撕开佛莲世界的庄院长庄道玄,哪怕后者是神引境下化劫第一人。
圣人的眼中从来只容得下圣人。
神像出天东,为的是那数千年下落不明的菩提老祖。
他想求证那开创六字门道统书院始祖是否还活在人间。
“走吧,上山看看。”
天青色珠帘帷幔落下,遮住了那张年轻而冷漠的脸。
本体天龙的魁星头前引路,经天十二星抬架起圣撵,一圣十尊的天东来客登山入书院。
……
书院门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智慧树林。
林间有大大小小凉亭数十座,是历届招生时天下诸多学子遮阴歇脚处。
梅时已过的残春并非书院三年一度的招生季,门前的老人不愿破坏将不复存焉的书院院规仍选择坐在石阶处,靠着上书‘菩提书院’被无数年岁月风摧却依旧崭新如故的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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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书院六字门道师道袍的老人守在书院门前微闭着双眼。
老人看上去很累,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从许多年前来到书院成为书楼管理者之后,老人便极少出过藏书楼。除了清理书楼书架以及书楼门前半条青石路外,几乎很少有活动筋骨的机会,这才养成略微发胖的身形与多走几步路便容易犯累的毛病。
老人名为断烟客,昔年是天刀断氏家族子孙。
年少时天赋卓越而前途不可限的他偏被命运捉弄,在断氏家族新一代天刀之称一战中惨遭谋害,最后流亡而逃。发誓要报仇雪耻的他在最狼狈落魄时拜入了菩提书院跟随无相道宗学刀,至今已半生余年。
余年半生皆在书院。
当然断烟客的身份在书院鲜有人知。
除了无相道宗师徒与庄院长以及几名资历较老的书院道师之外,也就只有曾受其恩惠被指点刀道修为的刀痴白羽多少知情一些。如同许多道门古籍传记记载的传奇一般,在书院诸多师生与青衣教习眼中,藏书楼里的前辈先生是位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修为几何。
更没有人见识过他的刀法。
即便是书院最高的庄院长,也只知断烟客与当今天刀断千劫同出一门,是名副其实的断家刀魁。否则无相道宗也不会将书院舍己刀传于此人,更加不会让皇甫毅跟随此人学刀。
书院应劫之际,庄院长同意了这位刀魁老先生的请求,为书院守一次门!所以刀魁断烟客等待着的,便是擅闯书院的登山人。
一圣十尊。
圣撵在书院门前智慧林中轻轻落下。
林子里莫名的起了风,惊飞十数只灵鸟。
院门旁的断家老刀魁睁开了眼睛,望向那圣撵的模糊视线中映入了一道青衣身影,浑无气息修为波动的身影。
他不曾见过天东神像真面目,事实上许多人都不曾见过八百宗圣人尊容,更别提陈圣这个名字。但这并不能影响老刀魁的判断,对深坐圣撵一袭青衣道通圣的天东神像修为实力的判断。
“昔年与天刀并称绝代天下的人物,如今沦落为书院守门人……真是世事无常,可叹可惜!”
神辉笼罩的圣撵旁走出一道身影。
俊美智计堪称世间无双的九星天机手持玉扇拱手作礼。
“心中有刀,处处皆是道。”书院老刀魁起身拍了拍身上道袍,冲着那位驻颜有术的前辈圣人以及经天十二星见礼说道。
断烟客之名在如今世上虽鲜有提及被无数人遗忘,可显然瞒不过经天十二星素有知尽天下事之称的九星天机。
对此,刀魁断烟客并不称奇。
“手中无刀,心中有刀。看来刀魁先生的修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让诸位见笑。”许是书楼里看了不知多少年头的各类典籍,潜移默化陶冶了暴躁轻浮的性情,老刀魁苦笑道。
“怎么,刀魁先生是在等候我等?”九星天机挑了挑眉。
“守门人总有该守的门。”
“不知先生欲守几人?”
身形微胖的断氏刀魁伸了伸手指。
“我有一刀,可屠龙,可斩妖,亦可诛邪。”书楼老刀魁的双眼中忽有刀芒闪烁。这话刚落,他周身的气势便是陡然攀升起来。
智慧林中忽有凛冽刀风起,卷满地残花绿叶翩然而上。
无数树木开始摇晃沙沙作响。
那圣撵中青衣道人破天荒的露出了笑容。
圣撵旁走出三道人影,三道在刀魁口中可被一刀斩的人影。
魁星天龙,二星天妖以及四星天邪。
这三人都是化劫境尊者修为。
天东经天十二星虽不曾位十天显圣之列,可这天下同样没有人敢质疑他们的修为手段。
今日书院书楼的管理者却说他可一刀屠龙斩妖诛佞邪。
天龙星是龙。
天妖星是妖。
天邪星佞邪。
三道身影并肩而立。
那伏有逆鳞的魁星身体迎风摇身一变化身为百丈巨龙飞冲九天。
龙吟声传荡天地。
书院门前赫然狂风大作。
书院里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惧之色遥遥望向天穹。
只见那龙摆尾,书院门前便有无数株智慧树齐齐断裂倒落,渐起烟尘一片。
身形微胖的老刀魁断烟客于狂乱风中眯着眼睛。
他手中无刀,也并不打算用刀。
他心中有刀,有无数刀。
他看了林中无数株断裂的智慧树一眼,于是那些断裂的树便是化为了刚猛霸刀缓缓升起腾空。
他看了混乱中的风痕一眼,于是那凛冽毫无轨迹可寻的风便化为了薄如蝉翼的刀刺破虚空。
他看了狂乱飞舞数之不尽的尘埃砂砾一眼,于是虚空中所有的尘埃砾土齐齐变为了飞刀。
风土尘埃,草木皆刀。
除他之外,视线中的一切瞬时间都化为了刀,无数把刀。
那刀密集如雨。
那刀威凜如林。
那刀萧瑟如风。
无数把刀卷动近百丈狂暴的青色刀罡,原地袭掠而起冲天斩天龙。
盘旋九霄的天龙怒目而视,望着将身躯渐渐笼罩其中的青色刀罡,张开血口喷出一片火海。
第八十九章 此间山上无书院(中)
三千星河深处有座晶莹棺木悬浮。
棺木之上拴着一条条星陨铁铸就的巨大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接着四周一颗又一颗璀璨的星辰。
三千星辰被那晶莹的棺木彼此连在了一起,就像是菩提树枝桠上结着的三千菩提子。
那些星辰在眨眼。
星光闪耀的星河深处寂寥无声,仿佛连同心跳都被黑暗吞噬,这里显然已经沉寂了数千年。
数千年不曾有人擅闯过。
遥远处踏着星空而来的青衣道人看到这副景象,内心颇为震撼。
他记得这是一种葬礼,记载于万年前古籍之中的星河葬礼。
可自上次乱世劫至今无数年来能够用星河葬礼埋葬的人寥寥无几,因为星河葬礼触碰天道,非有大功德之人不可用之,否则天道会降下惩罚,劈断那些星陨铁链。显然,这棺木之中的人得无情天怜悯,星河葬礼才会存在如此之久。
本就欲寻找菩提老祖尸身的青衣道人自然不会带着满腔疑惑轻易离开,他向那星河里被铁链拴住的晶莹棺木走去。
有人拦在了他的身前。
身形高大的庄院长横臂拦在了青衣道人身前:“既已看到棺木,何须惊动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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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道人目不斜视,冷漠地说道:“既已看到棺木,岂能不辨认亡人?”
庄院长看着那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庞沉默不语。
只是视线越来越锋利,气息越来越躁动。
庄院长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一把锄头,那是他寻常在菩提园中用来锄草的锄头,上面还沾着些风干的泥巴。
庄院长举起了锄头,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是朝着青衣道人的头顶砸去。
锄头落下,正前方的一颗星辰生出一道道裂纹,而后静静地碎裂了开来。无数的星辰碎片悬浮在星河中刹那静止,庄院长抬头,看到一座神庙赫然镇压而至。
……
书院北方绿林间的河流旁。
奉命带着昏死的洛长风远离书院的应天与易红绡两人已与洛长风拔剑相向。
江满楼的明修栈道,他们的暗度陈仓。
即使此地已离了书院百里,也未见得能够逃开天东八百宗的追逐捕捉。书院将不复存焉而沦为弃徒的他们,藏身到何处才能够安全?
应天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易红绡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只知道朝着离开书院的方向奔走,越远越好。
“为了保留书院传承,院长才出此下策。你若执意要回去,就先把我们杀了。”
应天的双眼早已经湿红,堂堂男儿不能与书院共存亡而苟且逃生,他内心早已自责无比,此刻见洛长风的坚决,竟为书院流下了眼泪。
易红绡也是梨花带雨暗自抽泣。
洛长风看了誓死阻拦在身前的二人一眼,他没有动怒,没有暴起而出手将二人制服。
他很平静。
平静的那张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悲伤。
他黯然说着:“事已至此,你们应该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应天与易红绡对视了一眼,说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洛长风说道:“我姓洛,名长风,祖籍大燕洛河郡,父亲洛翎。”
虽心中早有猜疑洛长风的真实身份,可如今亲耳听到后者承认,应天与易红绡二人心中还是颇为震撼。
应天那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洛长风声音平和地继续说道:“数年前洛家惨遭灭门,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爷爷,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族叔姨娘,甚至是洛家仆人无一幸免……洛氏一族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苟且偷生了三年。”
洛长风长呼一口气,他的声音依旧平和,可那双明亮的眼眸中,却已是泛滥着泪花。
他在叙述着埋藏心底已久的往事,从未与人说过的往事。
他看起来很平静,可每一个从口中说出来的字眼,谁又知道那都是血粼粼的刀锋割在心头的痛苦?
“一个人举目无亲,每天都会从不能报仇而自责的噩梦中惊醒,每夜都只能仰望星河寄托思念任凭眼泪滑落脸颊。你们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吗?”
洛长风忽然抬起了眼。
那双泪水泛滥的眼睛直视着手握长剑直指自己的应天。
心里一瞬间被洛长风的眼睛深深触动,易红绡伸出了手,将要应天那颤抖的剑按了下来。
洛长风擦掉了眼泪苦笑着:“生不如死!那时的我才十三岁,却体会到了人间生不如死的感觉!”
“书院对我来说是第二个家,老师与师兄是我的至亲,而院长与你们,就是我的族人!在家族遭受大敌的时候,你们却让我离开,让我远离那……那曾经让我以为找到了温暖,心灵第二次寄托的地方!”
“我是怕死,我很怕死。我害怕面临死亡的时候,还没有报那血海深仇。可我更害怕,当我报了仇之后……再一次无家可归!”
“我害怕数千年兴盛不倒的书院在惊雷暴雨中变成一片焦灼的废墟!我害怕我们昔日的同窗,昔日读书修道,一起欢声笑语的人,成为那废墟里无人埋葬的枯骨……”
“别说了!”
易红绡早已泣不成声。
她紧捂着双耳,疯狂的摇着头。
洛长风的字眼,在她心中如刀绞。
她双手按着应天的肩膀,沙哑着的声音哭泣着:“应天,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是孤儿,书院是我们的家啊……”
易红绡依偎在应天怀中哭泣。
应天紧咬着牙关。
嘴角流出了血迹。
洛长风在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应天的内心却还在煎熬,却还在坚持:“我们可以回去,但你不可以,你是书院的传承!”
洛长风怒喝:“你好糊涂!”
“书院不是一个人的书院,书院是所有人的书院!我是书院的传承!你是!红娘是!萧灵童,阎玺,行者,以及那些被江满楼护送离开的同窗都是!只要他们不死绝!哪怕逃生了一个!书院的传承就不会破灭!”
“你懂吗?”
洛长风愤甩衣袖。
转身便欲跳上马车。
“等一等。”
洛长风回头,看着应天。
后者沉默了片刻。
然后低下头为易红绡拭去脸颊的泪珠。
应天又再望着洛长风,眼中带着决绝。
“还是我来驾车吧。”
……
书院门前传出巨大的轰响。
伴随着轰响而回荡的,是一道又一道惨烈的声音。
智慧林中二十八座林间亭尽数倾倒坍塌。
五十六名青衣教习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在漫天尘埃里,十道身影齐齐步入了上书着‘菩提书院’被无数年风摧雨打却崭新如故的院门之内。
然后书院院门轰然倾塌!
第九十章 此间山上无书院(下)
经天十二星闯入书院。
书院院门后近百位学子同样列阵以待。
无奈书院诸生与经天十二星之间修为差距犹如鸿沟。
十道修为皆在化劫境的人影进入书院之后便犹如入了无人之地,书院里再也无人能挡。
近百位学子倒地一片!
刀兵散落一片!
哀嚎一片!
然后死寂一片!
十道来者不善的身影分作十路,分别去了外院五字门,藏书楼,明镜台,菩提园,忘情川与无尘观。
他们负手信步走在书院庭院与通幽曲径间。
他们所过之处,把守在各个路口转角间的书院学子与青衣教习,甚至是境界灵窍的六字门道师均是倒地不起。
然后血流成河!
在林间,在檐下,在廊中,在桃边……经天十二星踏上石阶,石阶碎裂。路过院门,院门碎裂。触摸着墙壁,墙壁碎裂。望向桃梅花草,桃梅花草尽数枯萎。
菩提园里有片池塘,许多鱼儿不安的跳跃而起,再落入池塘后,池塘已是血红一片。
外院五字门有一座座读书传道的学堂,学堂纷纷倒塌。
藏书楼顿时燃起了大火,无数六字门道古籍秘诀功法随着大火付之一炬。
一条弯弯的山路连接着十七座明镜台,当有人踏上这条路,明镜台向悬崖倾斜,然后碎裂成无数砖瓦坠入悬崖……
十道身影进入书院之后,毫不留情开始大开杀戒!
正如先前抬架着圣撵穿山越岭来到这菩提山一样,他们全都选择走最直的路。
为了节省时间,唯恐迟则生变。
因为最直的路就是最近的路。
无论挡在身前的是恢宏的道门还是优雅的院落,都无法阻挡他们的去路。一路走来,花残满地,砖石四溅,不论是否有路,最后都会变成一条路。
书院里到处弥漫着烟尘与火光……
看着那道迅速向忘情川逼近的烟尘,冰川里与皇甫毅一同守护道宗尸身的藏书楼老先生神情微凛。
在拜入书院跟随道宗学刀之前,这位被断氏家族迫害的刀魁先生曾熟知经天十二星各种手段,所以从烟尘里隐隐透出的气息,刀魁老先生隐约猜到来者是谁。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通往无尘道观的那条山路上。
……
江满楼亲率三千大红袍飞奔在荒原上,掀起一路洪流与烟尘。
他们已远离书院将近五十里地,一路上虽有些许散修窥视,可看到那三千红袍身影后,均是识趣的让开了道路。
天下第一世家江家少爷的三千大红袍之名,可不比天机阁昆仑山帝王盟弱到哪里去。这倒并不是说江家的势力要在这些超一流宗派之上,仅仅只是因为,这天下关于江家少爷的各种传闻与流言蜚语太多太多。
像三千大红袍这种陪吃陪喝陪砸场子性质恶劣的少爷军,出现在茶余饭后口中谈资的频率自然而然不会比江满楼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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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之上,洪流最前方的江满楼骤然挥了挥手,藏着不少书院学生的三千大红袍齐齐提缰勒马,上千匹烈马扬蹄长啸,嘶鸣声不断。
一名出身江家族卫的统领驾马上前与江满楼并肩。
江满楼目视远方,眯了眯眼睛。
视线之中一阵打着大旗,沿途烟尘滚滚的铁甲轻骑,在无数打马沉喝声下逐渐进入视线中。
江满楼渐渐地看清了那于烟尘滚滚中摆列扬舞的大旗。
“是铁王旗天字旗!”那名统领言辞之中带着些许诧异,转而望向江满楼。
“天刑将铁冷那个有勇无谋的家伙吗?”江满楼自言自语,接着陷入了沉思,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
菩提树轻摇。
三千菩提子的光芒开始变得有些暗淡。
对于庄院长来说,以化劫境修为抗衡不折不扣的神引境圣人,即便是在这菩提树的三千世界中也是极为吃力。
而且神兵排名第十的云织地藏送与了徒儿雪儿,否则以此罗网之力,再加上在这三千星河占据优势之处,不难说有将天东神像禁锢于此的可能。
可现实终归是现实。
庄院长看着身前远处的青衣道人。
高大的身躯上道袍已经多了无数道口子,被血迹浸染。
在极短的时间内,状态调至巅峰的他与青衣道人正面交手近百回合,毁灭了星河中数百颗星辰,就连那拴着晶莹木棺的锁链都被震断一条。
身后木棺倾斜欲坠。
而庄院长的身体也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可他依然没能占得丝毫便宜。
天东神像的修为手段,要远远在他猜测之上。
“昆仑劫,菩提殇……此乃乱世偈语,无相老道尚不敢违背,凭你之力如此坚持又有何用?”青衣道人陈圣负手而立星河中,周身燃烧着炙热的战意,令星辰敬而远之。
“这只是偈语前两句。天东变,魔门现……陈圣,你难道不知终有一日,八百宗会重蹈书院覆辙?”庄院长轻咳,嘴角又再不停溢出鲜血。
“常言道福祸相依,本座始终相信乱世之后便是盛世来临,如若以我之血能换得天下大世,何乐而不为之?”陈圣说道。
“不过是你虚伪的幌子罢了!你屠戮书院让千年道门圣地毁之于一旦,所谋为何,我岂会不知?”庄院长讽笑。
“那你便更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青衣道人的神色露出坚决。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脚下升起了一朵青色的道莲。
他向着庄院长走去。
他步步生青莲。
他手中出现了一卷古书。那是许多年前,他骑着雷泽过天东时所看的书。
那是一卷成就其圣人之身无上大道的天书。
那卷书轻飘飘地掉落了枯黄的一页。
那书页飘落于星河之中,然后燃烧了起来。
书页燃烧了起来。
书也燃烧了起来。
道业之火蔓延至青色莲花之上,莲花也燃烧了起来。
火莲翩飞而起,火莲触碰到了一颗颗星辰,一颗又一颗星辰随之燃烧了起来。
三千星河刹那间浸在青莲业火之中。
于是星辰开始爆炸。
黑暗的星河火红一片,庄院长的身影在青莲业火火海之中渐渐地虚化,然后成为灰烬。
青衣道人仍然漫步走在星河火海间。
他仰起头看着星辰爆炸而坠落的晶莹棺木。
他举起右手,拖住了棺木。
一股狂暴的力道自手臂传出,传到棺木之上,那棺木随之被震碎了开来。
菩提老祖数千年不腐的尸身瞬间被青莲业火吞噬!
……
两道身影站在菩提树下。
一道青衣,一道院袍。
青衣睁开了眼睛。
庄院长的身躯开始碎裂,犹如老树风干的皮,一片片碎裂,而后随着无名的风飘落漫天。
直入云天的菩提古树开始摇晃。
剧烈的摇晃。
树上三千菩提子终于黯淡至无光。
仿佛被鸟儿啄坏了的果实,有颗菩提子遥颤着,坠落!
菩提树下,随之下起了一场菩提雨,三千菩提子尽数坠落大地!
大地之上砸出了数不清的深坑。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千年菩提树拦腰断裂,书院里一栋又一栋的楼阁转瞬间倾塌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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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此间山上无书院(终)
书院的信仰随着菩提树的断裂就此埋葬于滚滚烟尘与今后许多年不曾有人迹可寻的废墟之中。
以菩提树为信仰的书院人亲眼见到这一幕毁灭之景的并不多,因为书院师生在经天十二星的屠戮之下早已残留无几。
这不是一种悲哀。
残存的书院人遥远的看到心中信仰与世界付之一炬,心里没有悲哀。
那一双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里,那一张张黯然如死灰的脸颊上是一种不该有的冷静。
面对死亡时的冷静。
书院会在这一场劫难之中被历史吞没,可它会存在于人们的心里。即使这些人心如死灰,它依旧会存在天下兴盛衰亡的记忆里。
天下修行六字门中。
此间天下不倾覆,举世皆为书院故。
……
有道青衣身影自烟尘与火海里走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目投向远方。
他从外院走向两难山。
他没有转弯也没有从放眼处皆是废墟尘烟的破败里找路,他只需要抬脚迈步,脚下便自会成路。
无论挡在身前的是未寒的尸骨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心求死的书院痴人……
两难山后有一座鲜为人知的道观,观曰无尘。
无尘道观里有位身残心不残的老人。
老人名为孟青书,在皇甫毅与洛长风拜入菩提书院之前,孟青书是书院里当之无愧的小师叔祖。
是的,无尘观里的孟青书同样师承无相道宗。
与洛长风和皇甫毅不同,孟青书似二人这般年纪的时候是精才绝艳的。
川字门两法,三十六字莲生诀与通五字门,精才绝艳的小师叔祖修的是后者。书院入学试时曾考核的《石头记》便出自他的手笔。
写这部经典书籍时的他在流字门做一名道师,一名力压经天十二星十二人光芒的道师。
那时的他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一生似乎在寻求着盛衰守恒的无尘观老道静静地在观里等待着,等待着天东陈姓圣人。
并不曾被破坏的观门被风吹开。
自风尘仆仆中而来却身无尘垢的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亲手斩断菩提的青衣道人环望着道观周围,看着那一座座高塔,看着那一片四季不变的枫林,看着满天飞舞的凄美落叶,看着满地残花。
青衣道人的目光最后收回,落在那盛年光辉耀眼晚年冷清孤寂的无尘观道人背影处。
目光落下,高塔轰塌,枫林燃烧,落叶与残花变作了灰烬。
周围被青衣道人目光所及的一切刹那间成为一片焦土!
无尘道观满目浓烟。
孟青书坐在观里,背对着陈圣。
没有因此而转头,没有因此而起身。他双目是盲的,他的腿是残缺的,他握不起刀,砍不了圣人。他站不起身,看不见焦土。
转头与否,起身与否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为了困住前一刻闯入的天幻星已然快油尽灯枯的他,本就再也无法起身。
青衣道人看着他的背影。
一片青砖瓦掉落。
道观屋顶撒入一道天光。
天光照射着弥漫的烟尘灰土,然后许许多多的砖瓦从那天光里掉落。
烛台倒了。
供像碎了。
屋梁断了。
盘膝坐在蒲团背对着青衣道人的身影被倾塌的道观埋了。
废墟中有一道青色灵光冲射而起,向着远方逃遁。
青衣道人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悦。
他伸出手来,阴沉的天空里便现出一只巨大的手掌。
他伸手一握,巨大的手掌便将那道青灵光芒握在了手中。
他摊开掌心看到一只通灵的铜雀。
他翻转手掌,掌心朝下。
难逃五指山的铜雀鸟在身前乖顺地化作了一座古老而恢宏的高台,那是神兵榜排行十七的铜雀台。
铜雀台之上困锁着三道身影。
经天十二星的乔氏兄妹,以及在青衣道人踏足无尘观之前自负擅入救人的末星天幻。
笔趣阁
三道身影已被通灵的铜雀吞掉了元神,此刻已然没有半分生机。
损失了三位弟子的青衣道人仍旧是面色不改。
大袖一挥将铜雀台揽入袖中,他将目光望向了废墟书院最后一处完整的地方,那是无相道宗生前居住的地方。
忘情川!
忘情川里有位没有刀的老刀魁和他近来刚收入门下的刀徒。
老刀魁名为断烟客,昔年是天刀断氏家族的子孙。
年少时天赋卓越而前途不可限的他偏被命运捉弄,在断氏家族新一代天刀之称一战中惨遭谋害,最后流亡而逃。发誓要报仇雪耻的他在最狼狈落魄时拜入了菩提书院跟随无相道宗学刀,至今已半生余年。
余年半生皆在书院。
当然断烟客的身份在书院鲜有人知。
除了无相道宗师徒与庄院长以及几名资历较老的书院道师之外,也就只有曾受其恩惠被指点刀道修为的刀痴白羽多少知情一些。所以在书院其余师生与青衣教习眼中,藏书楼里的前辈先生是位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
没有人知道他修为几何。
更没有人曾看过他的刀法。
即便是庄院长,也只知断烟客与当今天刀断千劫同出一代,是名副其实的断家刀魁。否则无相道宗也不会将书院舍己刀传于此人,更加不会让皇甫毅跟随此人学刀。
是的,皇甫毅在学刀!
临死之前学断家老刀魁平生最得意的一刀!
青衣道人踏入了忘情川。
天隐星看到师尊已至,便恭敬地退后。
身形微胖的老刀魁断烟客眯了眯眼睛,冰川雪原里忽有凛冽刀风起,卷满地冰花白雪翩然而上。
老刀魁看了一眼满天凌乱的雪花,雪花变为刀。
老刀魁望向那连绵冰川雪原,举山而为刀。
老刀魁捕捉着风之痕迹,忘情川里千万年不曾消散的北风化为骨刀。
他没有让手握护院刀的皇甫毅去看,因为皇甫毅的双眼已盲。因为这最后一刀本就不是用来看的。
除断烟客之外,视线中的一切瞬时间都化为了刀,数之不尽的刀,无数把刀。
断烟客的声音回荡风雪刀凛然的山川。
“吾心有刀,天地之间奉而为刀。”
天地之间是风,是雪,是山川!
于是天地之间的风雪山川都化为了刀,斩向那个负手而立天地之间的青衣道人。
老刀魁虽只有化劫,可这最后一刀之威却已然超越了天刀范畴。
这一刀来自人间,只斩头天脚地立于人间之圣。
这是真正的一式屠刀。
陈圣负手而立风雪山川之中。
一袭青衣道袍被无缝不入的刀划出了无数道刀痕。
青衣袍粉碎。
陈圣眯了眯眼睛,抬头望天。
阴暗的天空里有座神庙笼罩而下,震碎了山川大地将其罩入其中。
风雪吹打在神庙四壁。
这座曾供奉着天东神像的庙宇始终风雨不动稳如泰山。
穷尽毕生修为而斩出此人间屠圣一刀的断烟客疯狂大笑。
“陈圣,你终究还是在这屠刀之下做了缩头乌龟。”
断烟客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双眼双耳嘴角鼻孔顿时七窍流血。
他周身灵穴气脉寸寸皆断。
紧握着护院刀的皇甫毅抱住了老刀魁,留下两行血泪。
脑海里响起老师曾与他提过的屠刀之道。
尸者乃屠。
无屠刀在手之刀客,施展屠刀的代价便是以身为尸。
可惜这一刀没有屠了那天东圣人。
风雪渐停。
皇甫毅将身体侧向一个方向,然后提着舍己刀起身,他知道那个方向还有位天隐星。
经天十二星排行第三的隐星早已化劫,他没给皇甫毅出手的机会。
一条由雪天蚕丝煅成的鱼线金钩穿透了皇甫毅的肩膀,将后者的身体撕作了两半。
护院刀插入了雪中,血粼粼的师兄躺在了小院落门前……
天地重新归入沉寂。
无一活口的书院静的有些可怕。
翻遍了书院里里外外都未曾找到洛长风下落的经天十二星聚在了忘情川里小院落前。
这种沉寂不知过了多久,青衣道人的身影再次从那座遮风挡雪的神庙里走出。
陈圣看着眼前倒在雪中的老刀魁颇有感慨。
论境界修为,虽同为化劫境,断烟客仍远不如庄道玄庄院长。可这位刀魁却能够让自己负伤,可见行字门徒强悍战力非同一般。如若庄院长有此刀道修为,他即便是天东神像也难说胜负。
陈圣的目光又落向小院,目光仿佛能看到躺在院落里灵堂之中的无相道宗。
久久之后,这位亲手覆灭了道门圣地的天东神像深深叹了口气:“天下修行出书院,道门圣地自此无。可悲之,可泣之!”
声荡天地。
天地呜咽。
悲寂的天空里顿时雷鸣电闪,滚滚乌云骤然汇聚而来,凝聚在菩提书院的天空上,天地间下了一场暴雨。
淋了雨的鸟儿落在横亘废墟之中的菩提树上,鸟儿嘤嘤叫个不停,似是哭泣,没有再拍打翅膀飞起。
菩提园里的白鹅在泥泞园子里徘徊许久,终于找到记忆中园门位置的它驻足原地,眺望着四周的废墟,不知该往那儿去。
桃花林一株侥幸保全桃花枝的花树,在残败的林中终不忍听风鸣雨泣,自断了花枝倒在血泊里。
花林不远处躺着尚有一息之存的少年少女。
少年从身边的血泊泥泞中捡起了一株残花。
少年的脸上露出痛苦且满足的笑容。
少年咳着血,艰难地爬到气若游丝的少女身旁,颤抖着伸出满是泥浆的手,将桃花戴在了少女发间。
少女流着泪裂开嘴笑了。
一大一小两只手在血泊里相遇,十指紧紧扣在了一起。
少年少女执子之手,终于与子偕老,生死不离。
……
这雨,是青衣道人所允许的天地为书院之悲泣。
(ps:看过来看过来,书院的终不是本书的终,大家别误会了。另外有个老乡,同在纵横写了本玄幻,我来帮忙推下,虽然知道也没啥用。以下是简介: 登九天、战天娇。代码、符文、黑科技。踏仙路、斩诸圣。神、魔、宝体、谁与争锋?战仙宫、横扫八荒六合...书名天域剑主。喜欢爽文的可以看看。)
第九十二章 来自少年的绝望
阴沉的天空悲泣,大雨冲刷着山上断壁残垣里冰冷的血与一望无尽的废墟。山上似有朗朗书声起,重重雨幕中仿佛浮现一幕幕书院的回忆。
寂寥无人的山路上有座流彩飞阁的圣撵静静地下山而去。
抬架着圣撵的九道身影,落在山路上的脚步很轻,似是不愿再打扰沉睡在这场大雨之中的道门圣地!
圣撵入了菩提城。
尚不知发生何故的城里百姓,纷纷撑着伞聚在街道两旁或城楼门与楼阁中,遥指着那从此沉寂的山,似是在好奇为何再也看不到耸入云天的千年菩提树。
圣撵沉默着穿过主干街道,无论是抬架着圣撵的经天十二星还是天青色帷幔里坐着的青衣道人,都没有理会周围百姓投送过来的好奇目光与纷纷议论。
天东神像与经天十二星覆灭书院之事,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这天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其中真相终究会沦为城里百姓与天下人的谈资,或在旭日东升日,或在雨停时,都注定无法隐瞒,天东自然不会因此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圣撵出了菩提城。
圣撵走在雨水冲洗的官道上。
经天十二星脚下缩地成寸,浑身不沾半滴雨水,转瞬间便远离菩提城二十里。
圣撵静静的走在林间。
迎面驶来一辆灰色的马车。
拉车的马健步如飞,速度快得似是一头飞奔在雨中的猛兽,又像是逮捕猎物的雄鹰,那马车刹那跃过百丈距离冲向圣撵。
经天十二星自然不是寻常轿夫,在看到这灰色诡异马车的第一眼便已经心生警惕,又岂会轻易惊动圣撵里的师尊。
马车没有撞到圣撵,因为在那些不寻常的轿夫身前一米之处,马车与马撞到一层无形的空间界壁瞬间粉碎成渣。
马车粉碎之后,天空里滚滚而来一阵极不寻常的黑云。
那黑云铺卷,从出现到遮蔽这林间的天空只用了一刹那间。
一刹那间,周围便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风吹不进,雨打不进的黑暗。
经天十二星骤然停下了脚步,警惕着四周。
圣撵里的青衣道人也随之睁开了星河变幻不定的深邃双眼。
遮天蔽日雷光闪烁的黑云里出现两个灯笼般巨大的眼睛,那双巨眼透射而出两道恐怖的光束,带着猩红色与狰狞,仿佛远古苏醒的神魔兽。
那双眼睛在盯着圣撵里的人影。
“魔、惩、天!”
青衣道人与黑暗天空里那双令人恐惧的血腥眼眸对视,然后皱了皱眉,口中以一种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着。
青衣道人陈圣说了三个字。
三个已经五百年没有人提及的字。
然后圣撵里来自天东的青衣神像便被遮天蔽日蒙蔽天机的黑云卷去,消散于无影无踪。
黑幕以一种无法形容的速度自天空里褪去,风吹面而来,雨继续滴落在林间大地,官道上的经天十二星面上之色错愕得难以形容。
虽然青衣道人很轻,轻如一片鸿毛。
虽然青衣道人气息微妙,微妙到连呼吸都与天地融合在一起。
可身为天东神像座下弟子,经天十二星即便是不用转头,也能够感觉到九人合力所抬架的圣撵里,已经空空无人!
“是谁?”
九道身影彼此相视。
眼中带着震撼,带着些许焦虑。
他们实在想不出如今的四海八荒,究竟还有谁有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手段。更令人觉得难以置信的是,那莫名且诡异的黑云竟是在天东八百宗经天十二星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挑衅圣主大人!
温润如玉的九星天机环顾着四周,于心中叹了声气。
他知道在那三千世界与忘情川里,被庄院长与断烟客纠缠的圣主先后受了些许暗伤,虽无大碍,可却耗损不小。
方才那阵奇异的黑云能够在他们毫无察觉之际侵袭而来,并且挑衅圣主,明显是来头不亚于天东神像甚至连修为都要同在神引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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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随着黑色诡云而出现的圣人!
以算尽天机的手段在漫天雨幕和四方山林里寻不到半点儿可疑踪迹的九星天机脑海里顿时跳跃出一个名字。再联想起数年前书院开学日无相道宗的身负重伤,他不假思索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白知秋!”
“魔门门主?”
“方才那是魔功魔惩天?”
这个名字入了其余八位师兄弟的耳中。
众人才彻底恍然大悟!
九位天东大人物正要动身前往魔门两界山验证猜想,林间却忽然传来几声女子的欢快玲珑音。
九人齐齐循声望去。
一阵残风呼啸而至。
残风过后,不远处林间多出了几道本不存在的身影。
那几道身影聚在一起,是一幅静静的画,风雨所不扰的画。
画里,两名妖艳的女子依偎在瘦骨嶙峋的妖异男子怀中享受着那只在身体上下来回游动的粗糙手掌抓住饱暖乳、峰时所带来的欢乐。
画里,树下有对儿下棋的老头。草坪上躺着喝着酒的乞丐。
乞丐喝酒时,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树顶那位总是用匕首修指甲而一言不发的怪胎。
画中七人。
七位看起来颇有闲情逸致纵欲捉欢的身影,组成一幅与这大雨天气并不和谐的画面,在经天十二星眼前。
算无遗策的九星天机音色里带着几分狐疑:“是你们?”
天东圣主与诡异黑云消散之后,这来自帝王盟素来极少露面的七位大流沙便是陡然出现于此,拦住了经天十二星的去路。
此举不得不让人深思!
要知道五百年前魔门那一役,可是帝御天的帝王盟做那前锋率先闯入两界山。以此说来,帝王盟与魔门余孽之间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七流沙又怎会相助卷黑云而来的魔门门主白知秋?
饶是天机星也无法参透其中隐情!
魁星天龙怒目而睁接着说道:“无论帝王盟与白知秋之间有何苟且的交易,也不谈白知秋与我天东圣主之间胜负如何,单说尔等区区七名流沙,岂能阻我十二星去路?”
天龙星身后,连同九星天机在内的八道身影齐齐上前,九位天星并肩而立。看那阵势,似是要与这帝王盟七流沙大动干戈。
“他们七人自是拦不住经天十二星的。”
“不知再加上我等三人如何?”
天空下着雨。
暴雨打落林间官道。
豆点大的雨滴滴落在水洼里,荡起了微微的涟漪,那涟漪中便因此而晃荡出三道模糊的影子。
三道人影自雨滴之中诡异的现身。
一道绿袍,一道紫袍,一道黑袍。
看不清容貌的三道身影出现之后,仿佛置身画中的七位流沙纷纷汇聚而来,恭敬地候在三道身披宽袍人影的身后。
那天龙星眉头微皱:“三都教主!”
……
菩提后山山峦丛林里,三道身影一前两后犹如灵猿般冒着大雨跳跃纵掠陡峻的峭壁间。
不知山上书院情况如何的洛长风三人将马车留在数里之外后,便是展开身法疾掠而至。他们没有走书院那条正门登山路,而是为避耳目绕到后山攀等险峰。
书院后山险峻的峭壁对于寻常修行者来说极难攀岩,可洛长风与应天、易红绡三人修为都已到元神境界又兼修行字门道,虽说不能像灵窍境强者那般直接飞跃,可只要找到几处落脚借力点,攀上这陡峻的书院后山并不在话下。
碎石屑与花草凌乱的后山路上,洛长风在大雨之中展开身法急奔。心中急切的他甚至于将应天二人甩出了老远,可离书院越来越近,他却开始变得越来越胆怯。
因为这一路上所见的后山,已不是记忆里熟悉模样……因为这凄凄沥沥暴雨之中,他闻到一股越来越浓重的血腥。
一阵闷雷滚滚,一道电光闪烁。
洛长风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身影赫然自天而落。
他纵身一跃落在了书院里,脚下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洛长风还保持着落地时单膝跪落的姿势,暴雨狠狠地打在他的背上,像是一种惩罚。
许久许久之后,单膝跪地的他终于胆怯地缓缓抬起了头。
又一声霹雳声响,洛长风仿佛赫然看到了四年之前洛河郡洛家灭门时的惨烈景象!
断壁残垣!
尸骨如山!
血流成河!
浓烟弥漫!
脑海与心灵被刹那重重撞击的他痴痴地站起。
他看到菩提树断了。
他看到藏书楼烧了。
他看到六字门院倒了。
他看到明镜台倾塌了。
他看到幽静小路与凉亭被山石与尸体埋了。
他看到桃花林尽数凋谢,无数花枝折断了。
他看不到尽头,因为他看到的尽头是一望无尽的废墟!
气血猛然翻涌,身体传来锥心的刺痛,洛长风剑眉紧蹙,露出狰狞痛苦的面容,嘴角顿时溢出了血,来自心脏处鲜红的血!
大雨中,废墟里的洛长风发了疯似的狂奔。
他跑出了不过十米远,便被书院同窗的尸体绊倒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的头磕到了碎石屑,额头磕出了血。
他抬起头便是看到一位同窗那死不瞑目的双眼。
他恐惧地向后坐倒了过去。
他神色慌张目光涣散,就像是一个疯子。
他口中重复不停念叨着:“不、不可能……不可能……”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他又在疯跑,他又再跌倒。
他不知道跌倒了几次,每次从地上爬起,身上便会多一道血痕。
从外院一直到内院,他已经没有多少气力发了疯似的奔跑,他开始踉踉跄跄的走,就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
他一路走,一路翻倒着废墟。
他在一面巨大的石块下看到了书院老生行者与阎玺二人的尸体。
他跪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
他抬头望着昏天,痴傻一般的呵呵笑着。
心绪突然再次翻涌,喷出大口鲜血。
鲜血溅落那张绝望的脸上,冰冷的雨水在冲刷血迹。
这一刻,百里之外的某座小镇里,刚乘上马车的凝雪公主俏美的小脸儿一阵煞白,因为那心头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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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来自孩童的梦想
已如行尸走肉的洛长风终于来到忘情川外。
汇入一线天的静湖被血水染成了红色,被拦腰斩断或在燃烧的竹林前没有竹筏,浑身上下院袍残破的洛长风便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趟入了湖中。
他被水流冲入了一线天,身体撞到正自融化的湖冰才稍有知觉。
他爬上了冰面,走向那熟悉的小院。
他的眉发间不知不觉起了一层寒霜,衣角也渐渐结成了冰,看起来就像鹤发童颜的怪物。
他涣散的目光不经意瞧见了院落前雪地中的两具冰尸。
“师兄!”
手足无措的洛长风跌在了雪中,他在雪中爬着,拖着长长的雪印,他终于爬到了师兄的身旁。
可他又能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只是将师兄那不完整的身体抱在怀里,死死的抱在怀里,然后痛绝地闭上眼睛,哭泣,流泪,哽咽……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废人!胆小怕死苟且偷生的废人!
……
辽阔的荒原上。
江满楼看着百米外打着天字营列阵而开的三百铁王骑精骑,这位江家少爷心有不悦地挑了挑眉。
“喂!尔等就没个可以主事的吗?不知道本少爷是谁?敢拦我三千红袍兄弟?”
雨幕再大,也遮不住三千大红袍的阵仗。
铁王族精骑既然敢半路拦道,江满楼可不会真的以为对方没有这个眼力见。
只见江满楼声落之后,那三百精骑中间分开一条道,一道伟岸的身影缓缓出现。
铁王族铁冷!
十天显圣之一的天刑将铁冷!
江满楼顿时挤出了个谄媚的笑容:“呦,我道是谁,原来是铁家叔叔。铁叔叔如此阵仗,不知有何贵干?”
天刑将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为人谨慎,治军铁腕,而且人如其名的冷漠,并非江满楼口中所言的有勇无谋。
因此对于这位把败家当做人生乐趣的江家少爷,他是打自骨子里没有好感。
“别在本王面前绕弯子,你当知道我为何出现于此。”铁冷遥望着江满楼说道。
天刑将开门见山。
他既然掌握了三千大红袍离开书院之后的路线,也能够看得出雨中棠所率领的那队红袍是障眼法而直接拦截了江满楼,他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洛长风。
天刑将要找的人自然是身怀天图的洛长风。
江满楼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儿。
可他尚不能开门见山,因为他拖得越久,洛长风与应天三人便会多一分生机。
所以江满楼笑道:“铁叔叔说笑了,帝王盟高人行事,侄儿又怎会知道你们的目的?难不成铁叔叔是看上我这红袍兄弟中哪位小娘皮?如果是这样,铁叔尽管直言,侄儿定当尽心尽力为叔叔办好这差事。”
江满楼的言语惹了天刑将动怒。
一声冷哼,震得江满楼座下白马以及身后千百匹烈马纷纷恐慌。
暴雨中的马儿开始躁动不安了起来。
素来极少正儿八经的江家少爷也渐渐收敛了写满虚假二字的笑容。
“铁叔叔这是要与侄儿动手么?”
天刑将冷笑:“你怕了?”
江满楼摊了摊手以示无奈:“以三百骑对三千骑,我似乎没有怕的理由。”
天刑将打马缓缓走出:“面对化劫境修为巅峰的十天显圣,你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哦?那该以那种态度?”
这话不是江满楼说的。
这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像是一道夹杂在暴雨中的春风沐浴人心。
江满楼转过身。
身后同样有位身披大红袍的男子打马漫步上前。
与其余红袍装扮不同的是,这男子虽是中年却带着高高的书生冠,留着胡须,浑身上下透露着浓浓的书生气息,乍一眼看去,就像是书院里研究学问不问世事的流字门道师。
这中年书生策马与江满楼并肩。
雨幕之后百米外的天刑将铁冷看到这身影之后蹙了蹙眉:“书山墨颜!”
……
天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黄昏,灰暗,直至黑夜。
雨已停。
夜幕遮天。
天上再无菩提星。
整个书院静悄悄地,甚至连平常每逢夜晚便是叫个不停的雪蝉声,都无处听闻。
黑暗不见五指的忘情川里,有一点莹莹之火从洛长风的怀里悄然的升起。
就像是坐地观星时所看到的闪闪的星,那一点流萤之光闪闪的飘起,越来越远,越来越高,莹光飘过了山的那边,不知飘向了何处。
抱着师兄冰冷身体的洛长风不知不觉已经昏死了几个时辰,他不知道自己怎么醒来的,或许是无情天还不打算让自己与书院一同消失在世间。或许,他仿佛听到师兄在呼唤,越来越远的呼唤。
总之他并不会因此而感激老天。
身上早已如冰块一般冰冷的洛长风暗自运了运功,回转了些许暖流于四肢百骸后,洛长风抱着师兄的身体上了山。
山上有块冰色的墓碑。
那是当初他为刀痴白羽所立的衣冠冢。
他将师兄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墓碑旁,又再转身下山,抱起了藏书楼老刀魁先生的尸体。
他最后将灵堂里的老师背上了山。
他在那座院落后的冰山上新起了三座坟。
无相道宗,老刀魁,刀痴白羽,还有师兄……书院四位修刀人的墓碑映着月光凛凛。
墓碑旁,是书院护院刀!
洛长风跪在冰川墓碑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
然后便再度身心俱疲的躺了下去。
他这一昏睡,又是整整一夜。
崭新的日头从东方缓缓升起,阳光不会偏袒任何人地照耀着大地,新的一天在苟且中来临。
不是被阳光,而是被凛冽山风唤醒的洛长风从冰山上爬起。
冰川里有道行尸走肉的身影黯然地出了忘情川。
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洛长风下了一片死寂沉沉的菩提山。
下山路上,他甚至丢了身上的那颗菩提心。
……
清晨,菩提城外一如往常般摆起了各种小摊。
大人们忙着收拾摊位。
有孩童在摊贩间来回追逐玩耍。
不管山上如何,这山下仍旧是欢声笑语,一片祥和。
山上山下,是两个世界。
唯恐孩童打闹撞坏了摊位的妇人抱起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手里把玩着风车。
那粉琢般的小脸蛋儿上还挂着鼻涕,想是昨日大雨着了凉。
不懂世事的孩童手里拿着风车遥指着那座山,奶声奶气儿的问着:“娘亲娘亲,那里是什么?”
妇人望向孩童遥指的方向,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的暗淡:“那是菩提山。”
“娘亲娘亲,山上有什么?”
“山上啊,有座书院。”
“书院是什么?”
“书院是很多哥哥姐姐学习修行的地方。”
“哥哥姐姐们为什么要学习?”
“因为学成后可以长命百岁,济世救人啊。”
“小松松长大了,也可以上山进书院学习吗?”
“小松松为什么想要学习呢?”
“小松松也想要长命百岁,要济世救人……”
心酸的妇人将孩子放下。
小松松手里握着风车,开心的奔跑玩耍。
玩耍的孩童跑到了菩提山脚,不经意捡到了一枚血色菩提子,那是洛长风丢落的菩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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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大燕四十一年春,菩提城里无数百姓某日惊看满山菩提落了三千,从此人间再无书院。
后世有传言,在同一年间,那曾亲手覆灭菩提书院的罪魁祸首天东神像被魔门门主白知秋以魔功引到南海百花岛上,生死不知。
之后这位陈姓圣人便是下落不明,天东十二星川腹地处的那座神庙也从此无圣可奉。
至于这传言是真是假,就是经天十二星也无证可查。
……
大燕四十一年夏季未至,可雨季却比往年似乎提前了许多天。
自山上书院付之一炬之后,这天已经连续下了三日的雨,断断续续,就像是不知走在哪儿处山坡上,抱着半坛雪刀烧喝得神志不清的落魄少年一样,走走停停。
少年一直向东。
不是为了闯那天东八百宗报书院之仇,事实上他已经心如死灰,别提报仇,如今的他恐怕连刀都提不起来。
之所以向东……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是看见了路,便往前走。
看见了灯火,便想要逃避。
摔下了山坡,便起身往山坡下走。
已是戌时。
落着大雨的天色早已经暗淡了下来。
远处依稀可见一些零零落落的微弱灯火,这里像是一处远离尘嚣世事的小山村。
洛长风抱着酒坛,每走几步路便是灌上一通。
他发发丝凌乱,满脸的疲惫与污泥,还有那依稀可见的冒出头的胡茬。
他的衣袍早已经破烂不堪,此时的洛长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乞丐儿,一个在乞丐堆里很失败的乞丐儿。
因为他连乞讨都不会。
独自在雨夜中走在山坡上,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是滚下了山坡,撞到了树干上。
可他还是死死地抱住那坛雪刀烧。
可真是好酒!
洛长风索性也不起来,就依靠着那树干,任凭豆点大的雨珠打在身上,抱着酒坛呼呼睡了起来。
事实上他不是在睡,他是昏倒。
从昆仑山七十二峰回到书院之后,他便是一直负伤在身。
浣花洗剑图与社稷山河图两部图录在元神之中的融合,对他身体甚至是元神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他一直不曾言明。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一直在忍耐着。
因为老师归天了!
再加上书院不复存焉,对他的打击完全不亚于数年前家族灭门。
可以说如今的洛长风身心俱疲,身有道伤不愿治,心有裂痕不愿缝补。
他没有追求。
他只追求一坛雪刀烧,让脑海里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然后让自己永远昏沉堕落下去!
洛长风醒来之后躺在陌生而干净的床榻上。
他身上的衣服甚至也被换洗过了,换上了一身普通人家同龄少年的服饰。
洛长风没有想太多。
他也不愿意想太多。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床榻上找那坛还不曾喝完的雪刀烧,还好他找到了。
给自己狠狠灌了一通之后,趁着无人发觉,他又悄悄地离开了这户小山村里的寻常人家。
又再上路。
上一条不归路。
雨停了。
雨又下了。
洛长风还是抱着一坛酒,新的一坛酒独自走在荒凉的官道上。
有辆马车车队驶过,惊马撞在了他的身上,将他撞飞了好远。
他吐出了鲜血。
然后咧开嘴双眼含泪的笑着,发了疯似的笑着。
然后他继续喝酒。
他从官道上爬起,也不顾那一身被溅上了泥水的衣服,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一坛酒。
他从荒原的官道走到了不知何方的小城。
不知在哪户人家的门前睡到,来往路过城里的人把他当做了乞丐,偶尔还会留下几枚铜钱当做施舍。
洛长风醒来之后想捡起那些铜钱再买酒喝,可遇到几名同道中人拳打脚踢痛打一顿又给抢了去。
洛长风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等到那些乞儿走了之后,他张开了掌心笑了。
手里还紧握着几枚铜钱,终于又可以买些酒喝了。
他不是小城的过客,他顶多只算是小城里游走四方的乞儿。
又过了几日。
在一座不知名的深山山路上,他遇到了几个拦路人,不是寻常的拦路人。
帝无泪带着他月影皇朝的月氏兄弟扈从耗费了半月的光景,终于找到了洛长风的下落。
他们拦在了洛长风的身前。
可惜如今的洛长风似乎并不认得他们,也没有那种心情去看这些人的面孔。
“让让。”
洛长风烦躁地伸手欲推开挡路的帝无泪,却被白衣白发的帝王盟公子爷反手锁住,然后一掌震出了十数米远。
脸颊扑红的洛长风极为疼痛的摔在了山路上。
书院覆灭后又再上山确认的帝无泪在山上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便一路追寻洛长风的下落而来,只是未曾想到,他看到的洛长风会是眼前这般模样。
帝无泪厌恶的皱了皱眉。
“废物!”
帝无泪的口中带着憎恨吐出了两个字。
身后的月相期却是露出了些许担忧。
洛长风从地上爬起。
根本不去理会帝无泪,只是一味的喝酒,喝酒。
“带走……”帝无泪转身吩咐跟随而来的几名月影皇朝扈从。
月相期怔了怔片刻。
却不得不遵从公子吩咐。
正当她与四哥月影徒走向洛长风时,一道浑身裹在黑色宽袍里的身影犹如鬼魅的山风般骤然出现,对他们二人出手。
月相期兄妹二人毫无防范,被这突兀而来的黑影一招逼退。
那黑影也干脆之极,身法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转身一手提着洛长风便欲破风离去。
可帝无泪尚在此间。
帝王盟公子爷是与昆仑剑阁新掌门牧云剑城齐名的天骄人物,修为实力更是已然达到灵窍境界,在天机阁即将颁布的天阙新榜之中,必然是前十的人物。
他自然不会看着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带走洛长风。
帝无泪察觉黑衣人影之后,便是从其身后探爪而来。
这一招完全用了灵窍境修为的手段。
帝无泪出手之际,正是黑衣人影抓住洛长风之时。虽然对于帝王盟公子爷不敢小觑,可在帝无泪出手之后,黑衣人影依旧是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位被天机阁点评的天骄。
黑衣人影虽在闪躲,却还是被帝无泪击中了侧肩。
不过他的反应倒也是迅捷之极,被帝无泪一招击中之后,顺势又礼尚往来的送出了一招。
两掌相对。
一股无形的气浪在周围荡漾了开来,震碎了无数的树叶。
帝无泪眼中流露出瞬间的惊骇之色,随之白袍身影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抓住这个缝隙的黑衣人影便是提着洛长风向深山之中纵掠飞去。
月相期兄妹二人欲追去,却听到帝无泪的沉喝声:“算了。”
帝无泪声音落下,却是嘴角溢出了血。
他受伤了!
月氏兄妹微微惊讶。
心想着难道来者也是为灵窍境界的强人?否则不可能一掌之威伤到了帝无泪。
帝无泪双眼带着腥红,盯着黑衣人影离去的方向,眉头深皱。
“传信铁冷,追查此人踪迹。”
……
十数匹烈马在偏僻的小道上急奔。
马队之中护卫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驾驶着马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跟随凝雪公主自大燕帝国而来的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大将军。
快速驶过偏僻道路的马车看起来比起之前要沉重不少。
因为马车里除了凝雪公主之外,多了一个人。
一个醉汉。
即便是昏死也要抱着酒坛的醉汉。
那个醉汉是个人生不得意且被命运遗弃的少年。
那少年睡在马车里,头枕在雪儿的双腿上,神色痛苦之极,像是在做着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雪儿伸出小手,含情脉脉且轻柔地抚摸着少年长满胡茬尽是沧桑的脸颊:“长风大哥……”
雪儿脑海中顿时浮现了许许多多往日的画面。
有书院里的晴朗,有天香阁里的欢声笑语,也有桃花林里刀兵相对的血粼粼。
一年了。
雪儿知道长风大哥已经醒来,却迟迟不肯回书院。
因为她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不知道长风大哥会如何面对一个血海深仇仇人的女儿!
人生,若只是如初见那时该有多好。
想起那时的初见,雪儿梨花带雨两行热泪滴落。
滴落在洛长风的脸上。
心在天涯被命运捉弄的无尽离别,都在这相逢一声中道尽酸楚!
驾车的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听到马车里细弱蚊蝇般的声音,于心底深深叹息。
真是一段孽缘!
那黑衣人影自然就是灵窍上境的燕翎卫首领。
为了避免被帝王盟中人探查到行踪,他们一行人小心翼翼绕了许多本不必要走的弯路。后来最擅长暗中行事的燕翎卫发现帝无泪踪迹,便是一直暗中追踪。
这才在关键时刻宇文阀出手救走了洛长风。
而且按照雪儿的意思,一模一样的马车总共有八处,由燕翎卫乔装驾驶分别向八个方向驶去。
以逃避帝无泪的追踪。
马队急奔了一天一夜,进入了天东八百宗与七州域共存的地界,在一处面水靠山名为远山镇的镇子里,马队停了下来。
经过燕翎卫一番打听,雪儿与宇文阀带着昏迷的洛长风找到了镇子里的医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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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镇唯一的一家医铺。
宽敞的篱笆院落,几间简单而不简陋的茅屋,院落里晒着一些草药山皮。
还有只小白狐在惬意的沐浴着微风。
宇文阀背着昏死的洛长风,雪儿敲了敲篱笆门。
闻声之后,从那茅屋里走出来一名年约二八的小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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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寻常医铺只能处理洛长风这一路走来浑身上下的外擦伤与酒劲,洛长风元神之中两种天图的融合所造成的元神损伤对于普通医者来说却就束手无策,即便是师承庄院长流字门医术的雪儿,也只能为长风大哥治疗帝无泪的掌伤而已。
至于洛长风那鲜为人道哉的心病,只能靠他自己。
据燕翎卫调查了解,远山镇这家医铺里的一老一少,是一对爷孙。
爷爷木易是镇子里的老大夫,年轻时负笈远游见识过不少世面,在远山镇安顿以后,至今行医三十多个年头,医者仁心,口碑倒也极好,镇子里很少有人会与这对爷孙过不去,即便是那些个游手好闲的良家山匪,也尽量对医铺敬而远之,毕竟平日里谁会没个病痛。
孙女名为木兰,二八芳华出落得水灵灵的。
不说肤如凝脂那一身肌肤也是吹弹可破,一双丹凤眸子千娇百媚更是惹人喜爱。虽然平日里素衣粗布,极少着装打扮,可依旧阻挡不了那些镇子里来往的优秀青年们驻足眺望。
当然,这是在雪儿到来之前。
大燕帝国凝雪公主雪儿之娇美,可真不是说说而已,即便她如今女扮男装也是英姿飒爽风度翩翩。若不是天生拥有女人直觉的医女木兰嗅到了雪儿身上淡淡的清香,那双动人心魄的丹凤眸子怕是还真会在这位俊美公子哥身上留恋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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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轻轻推开,医女木兰端着热气腾腾的外伤汤药来到床榻前。
坐在床榻前已经一宿没有合眼的雪儿接过了汤药,汤匙轻荡,亲自试了试汤药温度与口感味道之后,医女木兰会意坐在床沿将洛长风扶起,靠在她的怀中。
雪儿才小心翼翼地给洛长风喂药。
大燕帝国无上尊贵的凝雪公主从未给别人喂过药,这是第一次,却一点儿也不生疏。
或许是师承庄院长流门医术的缘故。
医女木兰看着雪儿一勺汤匙一勺药,如此细致地照顾昏死不醒的洛长风,这位才十六岁的少女不由得对满脸胡茬看起来沧桑无比的少年产生了些许好奇。
一个人究竟有怎样的魅力,会让一名貌如西子的女子如此心甘情愿?
不曾经历人间美好的医女木兰想不明白。
喂完了汤药之后,雪儿向医女木兰要了些热水,用匕首浸完了热水之后,便开始为洛长风刮起了胡须。
这也是雪儿第一次为男子做这种事,可她并不觉得害羞。
脸颊上的胡茬慢慢地刮去,雪儿从腰间拿出了条崭新的手巾,在另一盆温热的水中浸湿了后,雪儿开始为洛长风擦拭沧桑的脸颊。
医女木兰默默地端着已然微凉的水出了门,静静地将房门掩上,那双丹凤眸子从缓缓合上的门缝中看到雪儿在为洛长风梳头。
最后擦拭身体,更衣……
时至午间,医女木兰端着午饭轻轻敲了敲门后,缓缓推门而进。
这时雪儿已经将梳理完的洛长风搀扶着靠在床头。
医女木兰将饭食放在了桌子上。
余光不经意瞥了瞥那依旧闭着眼睛的少年。
那一刻,看着那张俊逸而又年轻的脸庞,木兰有种刹那心灵触动的感觉。
心神一刹那恍惚的医女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带着羞赧之色悄悄走出了房门。
“等一下。”雪儿却忽然唤住了她。
正要掩门的医女微微怔住。
“这几日,你就别进来了。饭食和药,放在门口就行。”雪儿的语气有些冷漠,她没有转身。
她不需要转身。
师承菩提书院院长大人的凝雪公主虽然修行时日不长,可自幼饱读诗书子集的她天赋不会因此而埋没。
在跟随庄院长学习修行的那段时日,她不仅仅学了老师的流字门医术,而且如今还是妙道境界修为。
雪儿不需要转身便能察觉到医女木兰在看到洛长风之后那一眼气息的急促,以及脸颊的微红。
是的,雪儿吃醋了!
我家长风大哥自是生的好看,可那也是她一个人的长风大哥。
别的女子可以偷看,但心生仰慕就是不行!
雪儿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会如此在意这些,或许在她剜下半颗心给了长风大哥之后。
“你可以出去了。”
门口的医女木兰像是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与雪儿认识了也有三五日,却是第一次听到这般陌生而又有些许警告意味的语气。
神色茫然且无辜的木兰没有辩解什么。
她只是个医女,本来那一眼就不该偷看,又岂能怨得别人。
木兰轻声嗯了一声之后,便是掩上了房门。
……
就这么,远山镇远离恩怨是非的平静生活又过了几日。
半月以来,雪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在洛长风身边。
虽然稍显疲惫,却心满意足。
这日晚间,衣着朴素的宇文阀大将军进了房间,还带着燕翎卫传来的一封尊皇亲笔书信。
信上的内容不多,大致是在说雪儿已离家许久,是时候返回帝国了。
诸如此类的话在雪儿耳边提醒。
沉思良久之后,雪儿说道:“宇文叔叔。”
宇文阀望了一眼床榻上的洛长风,说道:“想好了?”
雪儿点了点头,回过身:“就请宇文叔叔带着燕翎卫返回吧。”
宇文阀讶异:“公主……”
雪儿接着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燕翎卫。兄长在前线战斗,这个时候,父皇最需要的就是燕翎卫。”
宇文阀坚持说道:“燕翎卫的指责就是护公主安危,我若带着他们离开,公主怎么办?”
雪儿流露出一抹黯然,看着洛长风说道:“我……当然是留下来照顾长风大哥了。直到他醒来,然后彻底振作起来。”
“可是……”
“宇文叔叔不用担心雪儿安危。这远山镇偏离江湖,镇子里和谐宁静,没有那么多恩怨是非,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何况雪儿如今已有妙道境修为,老师将云织地藏也传给了我,有神兵在手,区区流氓山匪也奈何不了雪儿的。”
宇文阀陷入了沉默。
这位燕翎卫首领终于还是呕不过凝雪公主的坚持。
最后留下了五名燕翎卫精英暗中守在镇子里,而他则是率领其余下属返回了大燕帝国。
……
房间里只剩下雪儿与洛长风。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往往都是人最容易胡思乱想的时候。
烛光映着雪儿粉琢般的俏脸。
她偷偷拿出了那封信,那封父皇亲笔的书信。
书信里还有一点内容雪儿没有提及。
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在信中问她,问自己的女儿,是否是想看到洛长风用那游龙寒枪刺入自己父皇的身体报仇后才肯甘心?是否是想看到大燕帝国陷入无主纷乱与无休止的战争之中才觉得满意?
雪儿看到这两行质问,那灵气十足的明眸里又再忍不住闪烁着泪花。
她看着床榻上躺着的洛长风,手里握着父亲的诛心语,内心挣扎痛苦之极。
她该怎么办?
要离开长风大哥吗?
雪儿若就此离去,谁来照顾长风大哥?
谁给长风大哥喂药?谁来为长风大哥梳洗?谁又能让长风大哥振作起来?
长风大哥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亲人,不能再没有雪儿!
可不离开又能做什么呢?
长风大哥醒来之后会如何面对一个灭门仇人的女儿?
是杀,是放,还是形同陌路?
自己呢?自己又有何颜面面对长风大哥?
虽说当年洛家灭门并不是父皇下的命令,可事后父皇没有惩处擅作主张的白楼神将,岂不是一种默许?
雪儿不知如何是好。
床榻上突然传来洛长风的声音,正自伤心欲绝的雪儿连忙擦了擦俏脸儿上的泪水,熄灭了灯烛,推开窗,便是慌慌张张地跳了出去。
洛长风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疲惫却有些清醒明亮的眼睛。
他看着陌生的地方,躺在床榻之上回想着自己昏倒之前以及之后的种种。
或许是纵酒过度伤了脑袋,对于自己一个人行尸走肉般浪迹的日子,以及深山里遇到帝无泪的经过却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他只是依稀记得自己昏睡在一个地方许久。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日子里,有位姑娘,很温暖很细致的姑娘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
喂药,梳理,甚至更衣……
洛长风想不起那姑娘是谁,可想起昏迷后的种种总有一种温暖而舒心的感觉。
强撑着身体从床榻上坐起,洛长风慢吞吞的穿上了靴子,站起来的那一刹那,脑海有阵晕眩。
他晃了晃脑袋,想着或许是自己昏睡太久的缘故。
摸着黑夜,他点燃了灯烛。
就在雪儿离开之前的位置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他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洛长风想着,应该是那位日夜照顾自己的姑娘来了。
他起身开门。
“你醒了?”医女木兰端着刚刚熬好的米粥,微笑着说道。
她本来已经睡去。
谁知就在熄灯之时雪儿突然闯了进来,而且对她说了一些到现在都不能消化的叮嘱。
医女木兰隐约猜到那日来到镇子里的马队不是普通人,所以对于沉鱼落雁的雪儿,从未接触过江湖的她一直本能地有些畏惧。
她只好披上衣服,去厨房煮了一碗粥,按照雪儿的吩咐端送了过来。
“姑娘是……”
洛长风确实有些意外。
还有些黯然失落。
其实在内心深处,他多么希望那个日夜不眠不休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的姑娘是雪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见雪儿了。
昏迷的时候,他总是觉得雪儿就在自己身边,只要他一伸手,仿佛就能触摸到雪儿的脸颊一样。
洛长风知道,那或许是自己的幻觉吧。
思念一个人久了,就会容易出现的幻觉吧。
“我叫木兰,是镇子里的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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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大江湖,小江湖
远山镇是个极为宁静祥和的小镇。
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远离风雨不断性命难安的江湖庙堂那座恩怨两难山。
当然,这并不是说远山镇里无恩怨。
古籍里常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远山镇自然也有一座江湖。
它地处七州域之紫云州疆域内,却又接受天东八百宗之中离山宗的管辖。
天东辽阔人杰地灵,各种势力盘根交错错综复杂,远非表面上看起来八百宗独大那般简单。事实上天东境内分作七州域,大燕帝国与菩提书院三雄割据。如果将这三方比作一座巍峨大山,那么人们常说的天东八百宗则就是巍峨山中镶嵌的无数林木。
山依林而建。
这世上不存在光秃秃的山峰。
如有,那便是早已经坍塌。
镶嵌于天东各处的八百宗门虽受约束,却不属于七州域任何一方管辖。能够号令八百宗门的,自然是十二星川里经天十二星与那神庙。
对此,七州域自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话可说,谁让那神庙里供奉着整个天东唯一的一位圣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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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天东真正的权利归属在八百宗门。世人提及天东,便就是指默认的八百宗。
类似远山镇这般曾存在争议的地方,也因此不再具有争议。
所以远山镇的江湖,不是元神灵窍神引化劫,不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更不是笑里藏刀尔虞我诈。
远山镇的江湖,在医铺院落那些晒干的药草与烈火烘烧的药炉里,在街道上相互追逐玩闹扮演着刀客剑侠的孩童欢声笑语里,在河前打鱼织网与弯弓捕猎的后山里,在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辛劳汗水里。
山前灯火黄昏,山头来去有云。
鹧鸪声里数家村,归途偶遇故人。
相请路边老铺,微风轻送灰尘。
唤来小二与山茶,吃一碗,洒落半身……
这便是远山镇的江湖,一座不同于菩提昆仑天机帝王业的小江湖。
这世上本就有两座江湖,大江湖与小江湖。
只是在这乱世来临圣人尚不可自保的前夕,大江湖里混入了小人物,小江湖里却也有大江湖无法解决的情仇恩怨。
……
洛长风出了房间,来到了院落。
院落里不见医女木兰身影,只有其爷爷木易木老前辈一人在熬煮着药膳。
老医者木易已过花甲之龄,腿脚多有不便,平日里都是拄着后山砍来桑树枝干做的拐杖在一旁指导医女木兰来熬煮这些药材,今日见老前辈亲自动手,有些好奇。
“木老前辈。”外伤基本上痊愈,而元神之中两幅天图相融所带来的道伤需要长期静养自我调节的洛长风今早难得的神清气爽,便是上前问好。
“醒了?”
“嗯。怎么不见木兰?”洛长风从木易老前辈手中接过湿润的抹布,掀起药炉用药勺舀了些许看了看。
“木兰啊,一大早便是去后山采药去了。这丫头,平日里都是午后上山,今儿个不知道被什么风吹坏了脑子踏着露水上山。唉……长大了,管不住喽。”木老前辈扶着竹椅坐了下来,捶了捶腿感慨说道。
“长大了,终归是要嫁人的。您也总不能留着她一辈子吧?”洛长风没有想太多,只是随口顺着木老前辈的话接了下去。
他无心之举,却让老医者木易怔了怔。
随后那双也算是曾见过浩瀚山河刀枪剑雨的眸子便开始犹如狐狸般狡猾的上下打量起洛长风来。
木老前辈坐在洛长风身后。
那双眼睛盯着洛长风的背影时间愈久,便愈发明亮。
最后简直如获至宝般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洛长风却是没有发现异常。
若是真的知晓了身后这位木老前辈将他当做孙女婿打量了好半天,恐怕这远山镇,他是一天都没法待下去了。
“对了木老前辈,这汤药是……”洛长风转过身丝毫未有察觉说道。
“说起这药,正需要你帮忙呢。”早已回过神的木易拍了拍脑门说道。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里面有户柳姓人家。当家的不久前被外来的一伙山匪打死,留下了遗孀和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儿子。唉,也是户可怜人家。那孩子这两日生了些病,这药,便是给那孩子祛热解毒的。木兰丫头不在,一会儿你帮老夫送一送。”
“义不容辞。”洛长风将煮好的汤药倒入药罐中,仔细封存好之后转身笑道。
木老前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洛长风又按照老医者木易的吩咐带了些风干的药材,顺便将熬煮之法写了下来之后正欲离去,便听到老前辈在身后的呼唤。
洛长风停下了脚步回了回头。
“老前辈还有事?”洛长风疑惑。
“你看看,这好些日子了,都忘记问你叫什么名字。”木老前辈笑道。
“我……”洛长风有些沉默。
“不愿意说?没关系,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罢了罢了。”老医者挥了挥手。
“老前辈。”洛长风忽然唤道。
“怎么?”木老前辈挑了挑眉。
“我姓洛,洛初一。”洛长风眼神之中闪烁而过一抹极深的悲伤。
……
远山镇面水靠山。
常有猛兽猎物出没的后山里,自然生长着不少草药灵材。镇子里一些个小病痛所需要的药材,都是医女木兰常常上山获得。
今日行迹颇有些诡异的医女木兰早早地上了山,不是为了采药,而是山上有人在等她。
一处天然形成并不深的洞穴里,几名乔装成猎手般的燕翎卫守着洞穴望风。
为了躲避洛长风而不得不藏身后山山洞女扮男装的雪儿递给了身前医女木兰一张药方:“他外伤虽已痊愈,可身上还有道伤。这方子虽不能根治,却可以让他调养神识。方子上有几味药材并不常见,待会儿我会给你一次用量,以后每三日你上一次山来寻我,我会给你下一次的药量。”
看着眼前容貌身段堪称绝佳,甚至让自己自惭形秽的俊俏美人儿,医女木兰听得恍惚有些出神。
她只是个寻常医女,从爷爷木易那里学了些医治普通病症的入门之术,对于道伤神识这些修行者中的常用语今日是第一次听闻。
虽然似懂非懂,可知晓洛长风身上尚有隐伤未曾复原,她还是让自己强行记了下来雪儿说的每一句话。
只是,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所以那双凤眼便是一直望着雪儿娇嫩的脸颊。
“怎么了?”雪儿柳眉微蹙轻声问道。
“明明是你救了他,为何不与他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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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说尽书院刀
医女木兰目光里带着质问盯着雪儿微变的黯然神色,雪儿沉默的短暂时刻,山洞里被寂静无声充斥着。
不过木兰却没有感到任何压抑与紧迫,被一语中的问到伤心处的雪儿只是单纯的沉默,沉默中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悲伤,但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一阵无声后,雪儿落寞的背过身去,那背影看起来有些孤独。
“他若问起,你只当是自己救了他便是。”
木兰仍是不解。
她看着雪儿的背影,莫名生出了些许心疼。
她本想要一问到底,可最终还是欲言又止,将满腹的疑问埋在了这小镇后深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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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中又剩下雪儿独自一人。
没有翎儿与长风大哥的日子,她已经尝试着习惯四百多个日出日落,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却没想到这份执着犹如酒窖里封尘多年的老酒,当打开封泥那一刻,总是酒香最浓烈的时候。
不知不觉走出山洞的雪儿,在几名燕翎卫默默地陪同下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只看见了路,不问通往何处,便就这么恍惚失神地走着。
她看见了一片溪流。
被风吹落溪流的绿叶随着溪水绕过圆润的碎石渐行渐远。
这些日子以来,雪儿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提及时,最难以割舍的问题。
因为闲暇时,她在看一部书,曾经书院无尘观里那位才高八斗通五字门的天骄孟青书而立之年所著之书。
书里有一句话。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雪儿怔怔然凝视着溪流与那永不复回的落叶:“相濡以沫,真的不如相忘于江湖么。”
……
洛长风提着味道颇重的汤药,找到木易老前辈口中所描述的柳家。
开门的便是那柳氏遗孀小娘。
这柳氏遗孀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龄,当家的魂离不过头七,本来穿着一身守丧服。可家里七岁大的孩子近些日子犯了病,又唯恐撞了邪觉着这素服麻衣不吉利,所以便在昨日脱下了麻衣,换了身颜色单调的素服。
洛长风看着柳氏遗孀那如秋日横波淡雅的双眸,后者木簪松松地绾着青丝,额前自然而然的垂落几分,虽然那神色有些无精打采,脸颊颇显的苍白,可那身上依旧有股风韵与妩媚浑然天成。
在那双带着警惕与疑惑的流眸下,洛长风简单介绍了自己是医铺新来的伙计名初一,并且提了提手中药罐与包好的药材之后,才进了院门。
很普通的院落,很普通的房间。
洛长风粗略打量了房间一眼后,便将目光停在床榻上躺着的孩童身上。
孩童额头冒着汗,紧闭着双眼,看起来很痛苦,却是倔强强忍着毫不做声。孩童的怀里抱着一柄木制的短刀,像是爱不释手的玩物,即便是生着病也不愿离手半分。
“别儿听话,快起来看木爷爷给你治病来了。”
柳氏遗孀坐在床头将孩子扶了起来。
那孩子缓缓地睁开了清澈的眼睛,眨巴着,却没有看到木老爷爷,不免淘气说道:“娘亲骗人。”
洛长风这时也挨着床榻坐下。
伸手摸了摸孩童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叫初一,是木爷爷医铺里新来的伙计。你叫别儿?”
孩童虚弱无力的打量着眼前陌生人说道:“我叫柳惜别。木易爷爷呢,还有木兰姐姐,他们怎么不来?”
洛长风轻轻揉了揉孩童脑袋微笑说道:“木爷爷和木兰姐姐在为其他人看病呢。别儿可要快些好起来,到时候就能见到他们了。”
小惜别说道:“到时候我还要木爷爷给我讲刀客的故事……别儿最喜欢爷爷说的故事了。”
洛长风瞥了瞥小惜别手中木制的短刀说道:“只要别儿不再生病,哥哥也给你说故事,说很多很多刀客的故事,好不好?”
小惜别清澈的眼里流露出些许微弱的光芒,无关乎病痛,来自于对刀的喜爱的光芒:“谢谢初一哥哥。”
……
小惜别是个很讨人喜爱的孩子。
小小年纪却很坚强,甚至骨子里透着与洛长风一样的执着与坚韧。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喜欢刀。
每当看到这个孩子,洛长风就仿佛看到年幼时的自己。
小惜别喜欢听所有江湖里有关刀客的故事,洛长风修刀自然也喜爱刀,尤其是木刀。
因为他的第一把刀便是师兄送给他的竹木刀。
所以病愈之后,小惜别几乎隔三差五的抱着那把心爱木刀跑到医铺,纠缠着让洛长风给他说刀客的故事。
一开始本是对木易老前辈纠缠着不放,可后来听洛长风说了一次刀痴的故事之后,索性便对初一哥哥彻底投诚,今后再也不听木爷爷说故事了。
说是没有初一哥哥说的好!
洛长风终究拗不过孩子,就这么从书院刀痴修刀直到名扬天下登榜天阙,到白楼门与燕白楼一战拐刀随风散,到藏书楼里那位断家刀魁与天刀之间恩怨事迹,再到老师无相道宗甚至祖师爷与屠刀之间的故事,最后到师兄与护院刀结缘……两个月以来断断续续,洛长风将书院里的刀说了个尽,也将书院里用刀的人说了个尽。
“后来呢?那位百里长风哥哥怎么样了?”
“他拿了屠刀离开了吗?”
“他有没有逃过那些坏人的追杀啊?”
“没有了老师,没有了师兄,没有了书院,他应该很伤心吧?”
夕阳西下医炉院落里,小惜别坐在洛长风身前抱着木制短刀,眨巴着大眼睛一句句问道。
一幕幕回忆涌上脑海,悲伤仿佛瞬间逆流成河的洛长风回过了神,待到眼中泪水散去之后才苦笑着。
“他啊,应该不在这世上了吧!”
“为什么呀?他被那些坏人抓走了吗?”
“你想啊,他又打不过那些坏人,又报不了仇,所有关心他的人都死了,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呢?所以从那以后,他就一蹶不振,每天每夜不停地用酒来麻醉自己,一直到他再也拿不起刀……”
洛长风内心被深深地刺痛。
犹如刀剜。
谁知这会儿,小惜别突然跳了起来张牙舞爪般挥舞着手中木制短刀,看着洛长风说道:“若是换做别儿,别儿一定不会自甘堕落。”
洛长风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小小少年,微微挑了挑眉:“那别儿会怎么做呢?”
小惜别眼里流露出认真之色:“别儿会藏起来好好练刀,一直练到能够报仇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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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红嫁衣,魔令旗
日落夕阳在小惜别背后,别有一番美丽的光线将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坐在院落石阶上的洛长风都被这片阴凉覆盖。
这一刻,小惜别的影子与洛长风融在了一起。
书院覆灭后便一直自甘堕落的洛长风仿佛捡起了些许面对未来的勇气,小惜别语出惊人的勇气。
洛长风喃喃自语:“要练刀么,练到以刀屠圣么?”
……
洛长风远离江湖两月有余。
继书院覆灭之后,这段时间那座恩怨从不休的大江湖里毫无疑问地又发生了些许大事件。
天东神像的下落不明开始在世间流传,各种不符实际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有人说这是来自无情天的惩罚,惩罚天东圣主对天下道门圣地菩提书院所造之大恶。
有人说魔门欲卷土重来,天东圣主遭其毒手便是魔门证明自己实力丝毫不输于五百年前的最好方法。
也有人说,一切皆是帝王盟的阴谋。帝御天称霸天下雄心渐显,如今放眼天下能与之对抗的人寥寥无几,帝御天已然迫不及待铲除异己。
对于这最后一则传闻,帝王盟的表现倒是令人惊奇地极为重视。
为了消除八百宗与帝王盟之间因此产生的误会与隔阂,帝御天破天荒地做出了让步。
并且派遣帝王盟使者十三王族之一沈家王族家主沈厉亲自前往十二星川,欲与九星天机商榷自家明珠与君泽玉之间不日完婚的婚事。
帝王盟的手段恩威并用软硬兼施,让经天十二星再也找不出拒绝这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定下的姻亲的理由。而且天东圣主下落不明,经天十二星自认没有实力抗衡帝御天,最终不得不选择让人心算与天机算尽早结合。
可谁知就在大婚前一日,俊美无双的准新郎君泽玉却留书一封,离开了天东十二星川,自此无从可寻。
君泽玉虽修为再无进展,可他仍旧是智谋无双,甚至自书院归来一年后的他愈发的算尽人心。
他若执意要走,绝不会留下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沈天心着一袭红嫁衣独自站在天东众峰峦第九座星川巅峰上遥望着云海。
她手里是君泽玉亲笔所留之书信。
从许多年前开始,当君泽玉与沈天心之名被天机阁提及天下共熟知后,天心算与人间算的修成正果,便成为了天东八百宗与帝王盟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珠联璧合。
这一桩婚事,看似是受万民传颂的美好。其实无论是自幼被冠以天骄称谓的君泽玉还是沈天心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二人的婚事归根到底不过是帝王盟与八百宗用来维持平衡的交易而已。
在天下这盘棋局之中,他们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哪怕他们能够算尽天心人心也选择不了自己想走的路,正如君泽玉信中所留之言一样,他们都还太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境界低下。
年轻是一种悲伤,也是一种庆幸。
君泽玉说他感谢正值年少,因为他需要时间成长。
他说给彼此留下时间成长,长成他们最希望的模样,那时他会归来,不敢许诺她君临天下,但也会王师北望。
那时他娶她一袭红衣,定是最美的时光。
崖巅望云海的沈天心脱下一身红嫁衣,连同手中书信一并丢入了悬崖被风吹去。
……
天东八百宗与帝王盟之间的联姻就此不了了之。
那条横亘在双方之间的裂痕似乎再也无法挽救与弥补。
经天十二星深知此时此刻天东八百宗微妙的处境,便在君泽玉留书离开后,开始勒令八百宗门敛去锋芒低调行事,并在暗中着手调查帝王盟与那魔惩天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在八百宗门渐渐收敛锋芒之际,那曾出自两界山求医的黑色马车,终于也从中州帝王都缓缓驶出城。
驾车的人是境界高深莫测的绿袍。
马车里坐着的是魔门年轻的门主青冥。
青冥远赴天机阁求医,其身份自然难逃天机楼情报的耳目。可令人诧异的是,在莫道莫天机知晓马车里的二位乃是魔门余孽的前提下,仍然是不为所动。
此举令人费解。
可想想也就释然。
因为古往今来,从没有人知道那位当今天下辈分最高年龄最长的老天机在盘算着什么。
窥天机易,窥莫道天机难莫忽如此!
马车出了帝王都便是一路向北,驶向荒无人迹的两界山。
回想着莫天机与自己的那次谈话,得知自己时日无多的年轻魔门门主回到两界山后,便是与师弟重阳一同闭关了起来。
魔门化劫境巅峰修为的绿袍大人这一守,便是整整一月。
一月之后,十八层炼狱的密门缓缓开启,从密室之中走出的却只有重阳一人的身影。
密室前的绿袍怔了怔。
望着重重的密门缓缓关闭,沉默许久的绿袍压抑着心中悲伤的情绪,最终恭敬地跪在了重阳身前。
时已值秋季。
原本一片废墟的人魔两界山,便在此时诡异地开出了漫山遍野的红叶。
红叶如火,昼夜通明。
这一日,有座十八重炼狱自地底破土而出,扎根两界山赫然林立犹如通天之塔。
这一日,通天塔顶竖起了一面五百年不曾见的魔尊令旗。
这一日据后世记载,两界山开遍红叶,天门重现人间!
……
这是洛长风远离江湖两月后,天下所发生的大事。
除了天东八百宗与帝王盟联姻破裂以及天门出世之外,还有一件不得不提的事情。
天下皆知,地广人密素来兴盛的天东自从大燕帝国与东胜、星云二州撕破脸后,战乱便一直无止无休。
一强两弱,这场三国之乱由始至终都是东胜州与星云州联手抗衡大燕铁骑,前后夹击。
虽说近几年洛翎与白楼神将先后命殒之后,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身边除了那宇文阀之外少有可堪大用之人杰,看起来燕帝国国力有所削弱,可当年开创堪与七州域比肩疆土的大燕铁骑之名还真不是绣花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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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周边七州域群狼环伺的格局让大燕帝国子民时刻保持着从未泯灭的忧患意识,大燕铁骑从不敢忘开创者先辈们的血性与功德,不仅继承了铁一般的意志,而且善战之极。
尤其在帝国未来太子燕南飞坐镇军中之后,三军军心大振,可以说燕旗所到之处攻无不破战无不胜。
东胜州域与星云州域节节败退。
唇亡齿寒!
七大州域疆土之和才堪堪比肩大燕帝国。
燕南飞的年轻气盛与攻无不克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建立不世功勋,他甚至有些膨胀。因此对于已露败相的星云东胜二州穷追猛打紧咬不放,这种急功近利般的行为让周边本来安生的五大州域感觉到了危险。
记得那是八百宗与帝王盟联姻破裂后的一个月左右。
有位自称智谋无双的俊美公子来到东胜州完颜府邸,他说他名君泽玉,求见完颜无双。
紧接着次日,便有一骑轻骑自完颜府邸而出飞往水深火热的星云州。
于是某一日,穷途末路的星云州与东胜州纷纷派遣使者前往西夷、紫云、南瞻、蛮荒、火云五大州域,企图说服五州域主共同出兵,联合星云、东胜二州谋一场注定要流传百世乱世基业!
据后世人传言,这是君泽玉离开天东入乱世所献的第一计,七国吞燕!
(注:七州域里面,牧云州又称西夷,燕云州又称南瞻,翼云州又称蛮荒,火云州又称赤焰,紫云州又称紫薇。星云州还是星云,东胜州还是东胜,为了方便记忆不混淆,这边解释一下。)
第九十九章 霸陵江上听天榜
七国吞燕!
面临大燕帝国攻无不破的铁骑压迫,以及完颜无双派出的使者极为成功地为七州域主描绘了君泽玉一字一句所传达分吞大燕帝国后各自疆域的宏伟蓝图,迫于大燕淫威而不得不朝奉多年的七州域主闻后无不动心。
于是这场颠覆后世天下格局的天东战乱,毫无征兆开始彻底爆发,遍及七州疆土。
七州达成共识纷纷出兵之后,燕南飞坐镇的三军便开始扩疆受阻腹背受敌。不仅如此,大燕帝国都城这些日子也是前线的战报不绝,驻守大燕与七州域交界处的各关守将纷纷千里加急请求尊皇增兵。
毫无疑问,七国吞燕从计划到付诸于行动迅雷不及掩耳,让诺大的大燕帝国措手不及。
那些千里加急的战报刚刚传入白楼门,紧接着那座巍巍皇宫里便就收到败讯连连!
七州之兵已经踏足帝国疆土!
为保祖宗基业,燕白楼连颁四道圣旨调令。
令镇守大燕帝国龙脉国运的四大王叔挂王字帅旗领军出征,并且让自己膝下几位皇子跟随三军磨练。
大燕倒也不愧能震慑七州域此些年。
那辈分皆在燕白楼之上的四大王叔虽说早已将军卸甲不问政事,可这四位王叔当年也是战功彪炳功勋显赫,四王之名在七州域耳中更是响亮之极。
在四王与各方将领合军之后,七州域之兵便失了朝大燕帝国摧枯拉朽推进之势,攻城略地开始变得缓慢。直到最后,两军阵前双方对垒僵持不下。
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平衡,如果有,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的僵持不下随着战争变老开始演变出各有胜负,战火波及整个天东。在这个本该孤美的秋季,家园毁灭而流亡的难民到处可见,七州域无一幸免。
这些……都是远离江湖的远山镇镇民所无从了解的。
这里的人每日晨出狩猎打渔,夕阳西下时满载而归,闻不见马蹄嘶鸣,嗅不到血腥战火,在如今这流离失所的天东地域可谓是一片难得的净土。
然而,这世上是否有真正的净土?
昔日道门圣地菩提书院朗朗书声传荡数千年,最终不也是沦为历史遗迹?
……
天朗气清。
洛长风一如往常般坐而内观登社稷山河九重。
经过数月的调整,元神之中浣花洗剑图与社稷山河图已经有着拼合的迹象,洛长风的状态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房门被轻轻推开,医女木兰按例送来药膳:“初一大哥,今儿还出海么?”
盘膝而坐床沿的洛长风接过药碗,入口之后将空碗递给了木兰:“昨日遇到大风浪没有什么收获,今天如常出海。”
远山镇面水靠山。
水是一条平静无波的无名溪河,撑着渔船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驶过约莫半日距离,便会见到这条无名河汇入波澜壮阔的紫云州境内第一江霸陵江。
远山镇的镇民平日里打渔,便是在河水汇入霸陵江交接口的那片大塘里。
隐居避世了三个月有余,洛长风早已将自己融入这远离江湖的宁静之中。每日里除了调养元神之外,便就是随着猎捕小队后山捕猎,或者出海打渔,闲暇时候被小惜别拉着吵嚷着说故事。书院刀的故事说完,洛长风便就将自己年幼时随着父亲浏览天下的经历捡着说了一遍,小惜别听得入神。
早饭过后,医女木兰站在医铺院落前目送着洛长风离去出海捕鱼,就像是镇子里那些望夫归的俏娘子一样。
医炉旁的木老前辈看着自家孙女站在院落前张望,与那些个盼夫归来的背影越来越相似,不由感慨女大不中留,最后总是惹来木兰俏脸的一阵羞红。
少女思春,正值妙龄的孙女儿心事,又岂能瞒得过饱览半辈子沧桑的木老前辈眼睛。
而且瞧着洛初一那小子言行举止彬彬有礼,浑身上下透露着与山野小民与众不同的气质,想必别有一番出身。
医炉旁的木老前辈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开始寻思找个机会探一探洛长风的口风,若是两人皆有意,他也不介意将宝贝儿孙女嫁给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毕竟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前怕狼后怕虎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洛长风来到无名河渡口与镇子里年轻精壮的汉子们汇合。
渔船上小惜别早早地等待在此。
小家伙自觉在家无趣,便是吵嚷着要与邻居叔伯们一同出海捕鱼。其实他哪里是对捕鱼打猎有兴趣,还不是怀揣着小心思让洛长风一路上说故事与他听。
对于这个孩子,洛长风心里也是喜爱的紧。
若不是唯恐因自己的不幸而被卷入血腥的江湖,洛长风还真想传他刀道。
十数只渔船驶出了无名河。
秋高气爽的天,甚至连河水也似乎变得蔚蓝了起来。
河边两岸险峰红林,时而见走兽飞禽闲情逸致。
微凉的秋风迎面袭来,拂动额前几缕发丝。
洛长风坐在渔船中微微闭上眼睛,船身微摇,享受着静水流深所带来的宁静。
这一刻他置身物外,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恼与仇恨,他甚至开始流连上了远离恩怨情仇的生活。
小惜别躲在他的怀里深深睡了。
或许是睡梦里的孩子觉着有些微冷,不由得朝着洛长风的怀里紧紧靠了靠。
洛长风睁开了眼睛,看着似乎在睡梦里与人斗刀胜利露出笑容的小惜别,洛长风怜爱地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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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湛蓝无比的天空里突然间传来一声悠远而扬长的钟鸣。
那钟鸣似乎来自万里开外,传荡之际撞碎了天空里本就稀薄的淡淡白云。
那声音惊醒了渔船上所有闭目养神的渔夫汉子们后却并未停留,而是在天空里留下一道浅浅的涟漪之后向着远方传去。
“发生什么事了初一哥哥?”随众人一同惊醒的小惜别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
此行十二艘渔船,每条船上一人掌舵,载着两个同伴与渔具。
远山镇的镇民很少听闻这般奇异的声音,一时间三十六双眼睛都在遥遥望着雁过不留痕的空无天空,带着好奇与茫然。
洛长风亦是抬起了头。
这钟声之后,他又听到了一阵鼓声萦绕天边,与那钟鸣交相呼应,似是飘到了远方又在折射传荡而回,经久不绝。
这种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不由想起了当初地玄换榜。
天机阁颁布天地神三榜,地玄榜三年一届,天阙榜五年一届。洛长风算了下日子,距离上次书院时地玄新榜换榜差不多如今也有两年光景,不由得恍然。
洛长风口中喃喃道:“是天榜换榜了么?”
第一百章 天阙第二
天阙换榜的念头刚刚闪烁过脑海,洛长风便是紧接着听到那诵读新榜的声音在钟鸣鼓震中送入人间,回旋在耳边。
那是一道陌生的声音,与宣读地玄新榜的十天显圣全然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沙哑,却铿锵有力。
那声音苍老中带着宏亮宣读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洛长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想来这人修为应该达到灵窍境界实力不俗。
天阙榜与地玄榜不同。
历届天阙榜都会收录灵窍境界的修行强者,年龄限制放置的极宽,上限在半百之龄。也就是说,凡是知天命岁数以下修为在灵窍境界亦或是有绝对实力堪与灵窍境界强者正面交手而不落下风之人,按照惯例都会根据实力强弱被天机阁列入天阙榜中。
取六十四天阙。
而凡是位于当届地玄榜中人,通常来说那些名字也不会出现在同一届天阙榜上。两榜间隙不过区区数年而已,再怎么妖孽的少年天骄,从妙道境界进入灵窍境界也需要长年浸淫与沉淀,否则化劫来临时,没有完全的准备一生修道之途便会终结于此,更有甚者枉送性命也不奇怪。
因此无数届天阙地玄更换以来,极少出现过两榜同在的特殊情况。
除非遇到大世!
盛世之下天骄辈出,往往不能以常理踱之……
小惜别抬起了头,眨巴着狐疑的眼睛望着洛长风恍惚出神的脸颊说道:“初一哥哥,天阙六十四是什么?”
远山镇远离江湖庙堂,自然极少听闻过天阙地玄神兵三榜。此刻随着小惜别疑问,十数艇渔船上不少汉子们纷纷投来等待着解答的目光。
洛长风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外面的江湖里有处情报信息极为权威的机构,名叫天机楼。天机楼下颁布三座榜单,取名天阙,地玄与神兵。”
“简单地说,天阙地玄就是对如今天下那些年轻即耀眼的少年英杰修行境界与实力高低排个名次,而神兵榜则是统计古往今来那些威力强大的兵器谱排名。”
小惜别似是听懂了洛长风的解说,又再问道:“初一哥哥这么厉害,应该也在天阙地玄排名榜上吧?”
洛长风笑道:“你又如何知道初一哥哥的厉害啊?”
小惜别很认真的说道:“初一哥哥说故事很厉害啊!比木爷爷说的动听多了。”
旁边渔船上的汉子们被小惜别的观念逗得轰然笑了。
“你这小家伙……”
“按这么说来,你蛮牛叔叔人高马大能举起三百斤巨石,是不是应该也被排入天阙地玄啊?”
“对对对……还有你铁匠叔叔,镇子里谁不知道王铁匠铸的刀叉铁具称手又坚韧,咱们后山打猎用的那些个弓箭粗刀,锋利不?也应该排入那什么,他娘的天阙榜!”
“还有老三,你三通伯伯剔骨的技术活儿那可是一流。听他们家娘们儿常说目无全牛,你斗大个字不识的叔伯们虽然听不懂啥意思,可也看得出来不一般呐。”
“哈哈哈哈……”
无名河水静静流淌。
船儿随风下游,刚好也无需划动。
难得悠闲的汉子们享受着清爽的凉风,渔船上欢声笑语。
远离江湖的他们调侃着小惜别。
后者自然听不懂叔伯们的意思,只是在想着,木老爷爷医术那么厉害,怎么不见排入天阙地玄呢?
为了验证自己观念的小惜别无法反驳,只好竖起耳朵静静地听那天空里传荡不绝的声音,想着一定要听到初一哥哥和木老爷爷的名字,到时候看这些叔叔伯伯还笑不笑得出来。
洛长风也是被气氛渲染的难得微笑。
不知不觉间,天阙新榜宣榜名次已经进入了前二十。
“天阙一十四,蛮荒州林思意。”
“天阙一十三,南瞻州未央生。”
“天阙一十二,紫薇州宗政英男。”
即将驶入霸陵江的渔船上突然传来不小的轰动。
远山镇不知天阙地玄的汉子们听到天阙一十二名次之后纷纷露出惊容。
“紫薇州,说的可是咱们紫云州?”
“不是紫云州是哪个?”
“那宗政英男……”
“是咱们州域少主啊!”
一个个难以置信的大眼瞪小眼。看得出来,这些个远离江湖恩怨是非的镇民们听到州域少主之名位列天阙十二名次之时还是颇为惊讶与欣喜的。
小惜别自然不知道宗政英男之名。
所以自然也高兴不起来,在他心目中的天阙榜里应该是有初一哥哥,木老爷爷,还有王铁叔他们的。
这世间有两座江湖,本也该有两座天阙地玄榜……
洛长风开始屏息凝神。
当初在地玄换榜时,他的名次便是地玄十一。虽不知这个名次有什么特殊意义,可能够只差一位便挤入前十的人物,总不会比前十弱了多少。
如今天阙新榜宣读到十一名次,他也不自觉开始紧张了起来,仿佛有种预感能够听到自己名字似的。
“天阙一十一,昆仑剑阁离落!”
洛长风忽地抬头望天。
离落。
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当初在书院离落断臂修为大减,回到昆仑山剑阁沦为剑奴,无缘那一届地玄换榜,从此籍籍无名。
十子同袍几人结为离落感伤。
数月前昆仑山七十二峰青梅煮酒,见离落得剑二十四又悟得剑道大成,修为不减反增。
更与那妖族凰儿,帝无泪,牧云剑城等人堪堪比肩,作为十子同袍的洛长风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欣慰。
“天阙一十一,想必离落的修为也甄至灵窍境界了吧。”
洛长风独自想着。
天阙榜宣读前十。
天阙第十,是来自西夷州名为十卫兵的人。
洛长风对于这个名字依旧陌生,便没有多想。
“天阙第九,星云州红袍将骆冰王。”
……
远在星云州的某处连营中。
一身红袍英气逼人的骆冰王独自持剑站在将军账内。
她的剑指着行军图。
她正自思索着破敌之法。
天阙换榜宣读她的名字时,美丽的眸子由威严转而流露出些许灵动,既是女扮男装也掩饰不住那抹娇俏的白皙脸上微露笑意。
营帐外武修阳早已率一众中郎将以及各自帐下校尉云集于此,投军报国的书生李星云的身影也在其中。
天阙第九的名字回响在浩瀚无际的天空里,数十位三军将领齐齐拱手,营帐外响起整齐划一的恭贺之声。
……
“天阙第八,昆仑剑阁中庸道王小二。”
一条通往西方镜中缘破碎世界的戈壁荒漠里,有道裹得极为严实的身影疲惫的在荒漠里穿行着。
初秋的天不算冷。
可在这戈壁之中,风沙早已凛冽如刀。
吹掠在身上,甚至都会浮现出丝丝血痕。
可这少年依旧没有回头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起码在十年之内都不能回头。
因为这是他的承诺。
他王小二虽然平庸,可却是一诺千斤。
王小二听到风沙满天飞的天空里传荡着自己的名字,干裂的嘴唇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呵呵,才第八么?”
……
“天阙第七,魔门重阳。”
这是一个极富魔性的名字。
无论是在任何人的耳中听来,都倍感压力。
虽说这天下此时此刻有许多人惊诧于重阳破天荒地独占天阙地玄两榜的先例,可想到魔门二字,联系不久前两界山巍然而立的十八重炼狱与那风中飘扬的魔尊令旗,再多的质疑与惊诧都默默地偃旗息鼓。
……
“天阙第六,妖族神凰血脉凰儿。”
自妖族绝云岭而下的那对姐弟并没有着急返回天南。
他们此刻正盘坐在某处深山里。
他们身前,或者身后,或者山腰山巅,或者树梢水底……有着数不清的妖兽血脉里渗透着恐惧温顺而虔诚的朝拜着这对妖族天生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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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阙第五,帝王盟帝无泪。”
对于独立帝王都城头,一袭白衣白发的帝无泪来说,天阙第五的位次实在没有任何值得庆幸与欢喜。
因为皇甫毅已死。
除了八百宗连城诀,西方界一念僧与那新晋剑阁阁主牧云剑城来说,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将他挤到第五。
果不其然。
天阙第四,八百宗连城诀。
帝无泪的疑惑愈发重了。
那代表着不仅仅是他自己,就连八百宗奇才之首连城诀怕是在天机阁的眼里也比不了那个神秘的家伙。
“天阙第三,西方界佛持一念僧。”
帝无泪眉头深皱。
负于背后的双手暗自握了握拳。
萧瑟的西风掀掠而起白袍猎猎作响。
此人到底是谁?
这是帝无泪心中的疑问。
也是连城诀,一念僧,妖族姐弟,重阳,王小二,甚至是红袍骆冰王一众新晋天阙前十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昆仑剑阁之变,牧云剑城破而后立坐山观百万剑一朝步入化劫境,其实力已经超越同龄。无论是在心高气傲的天阙前十谁的心中,牧云剑城都是当之无愧的天阙榜首。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当今天下那些耀眼的天骄、那些熟悉的名字都已随着天阙揭榜逐次传入世间人耳中,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位居这天阙第二!
整个天下,所有人都在竖耳聆听。
听那天空里浑厚的声音宣读神秘的天阙第二。
“天阙第二,菩提书院百里长风!”
第一百零一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如果说魔门重阳之名独占天阙地玄两榜曾引来无数质疑与议论的话,那么百里长风这个名字此时此刻传荡在天下间,一百人听来会有一百种滋味,千万人听来便有千般万般苦楚难明。
帝王都城楼上负手而立的帝无泪面色阴晴变幻不定。
他承认昆仑山七十二奇峰青梅煮酒时的百里长风耀眼之极,与那修王道剑的牧云剑城交手尚能战平,足以证明这位修为不过元神境界的川字门生非凡实力,被天机阁列入天阙新榜也无可争议。
可是现在呢?
帝无泪回想险些得手的那一次,阴冷的眼眸中流露出讽刺的笑意:“菩提书院,名存实亡而已!呵,天阙第二?不过是一滩烂泥罢了!”
……
书院应劫,化为一片废墟。
那一日,诺大的菩提山上到底流了多少血亡了多少人,无人知晓也无从知晓。
再如何无聊的人也不会每杀一人,就去记录一人。更何况天东圣主与经天十二星本意并不是屠戮书院,他们所杀的是那些挡在身前阻住去路的人。否则江满楼所率的三千大红袍又岂能安然无恙地将那些混在其中的书院传承者们带离险境。
如今散落天涯的昔日书院学生们,在天阙新榜宣读百里长风的名字时,无论他们身处何方,都在同一时刻纷纷抬头仰望着那片一览无余的天际。
万里无云的天空里似乎能看到那株通天菩提树巍然而立,菩提树下无数的学子还在聆听着院长教诲,沐浴着菩提星辉……
虽然他们知道那并不真实。
虽然此时此刻的菩提书院,只有应天与红绡两人徒手折了无数根紫竹,在为那些精神与书院同在的师生们于断裂的菩提树下立碑。
菩提书院百里长风!
八个字眼回荡在应天与红绡耳边,回荡在腰带间配饰着菩提子的所有人耳边,仿佛瞬间在心底点燃了不灭的火焰。
这一刻他们意识到,书院的希望从未断绝。
因为书院还有一位师叔祖活在人间,他是如今的天阙第二!
……
“初一哥哥,你不是说那位拿到屠刀的长风哥哥不在了吗?怎么还会上天阙榜啊?”小惜别真挚的眼睛扑闪着,凝望着洛长风那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痛苦的脸庞问道。
洛长风沉默了片刻,揉了揉小惜别的脑袋苦笑道:“或许,他死而复生了也说不定。”
一瞬间。
洛长风微湿了眼眶。
……
霸陵江捕鱼的汉子们心情极好,或许是因为凉爽而无风无浪的天气,或许是来时路上听了一场一辈子只会关注一次的天阙榜,又或许是天阙榜上有个熟悉的名字,那是他们紫薇州域的少主。
这一趟出海,有小惜别陪伴作乐的远山镇叔伯们收获颇丰。
夕阳西下,临近夜幕降临时分,一艘艘渔船才满载而归。
小惜别挥手告别洛长风,出海的叔伯们分给了他几尾锦鲤,小家伙乐得小嘴合不拢,最后被自家娘亲接了回去。
洛长风也回了医铺。
医女木兰已是早早地烧好了热水备在房间里,洛长风梳洗完毕换了身干净的普通衣服,便与木老前辈和木兰一起共进晚饭。
木老前辈将手中碗轻放,那一双饱经世事沧桑的眼睛带着笑意忽然望向洛长风。
医女木兰害羞地俯首。
将碗筷轻轻放下之后,用那细弱蚊蝇的声音说了句我吃好了,便是娇羞地跑了出去。
洛长风起初不以为意。
只听木老前辈说道:“初一啊,老夫有件事要和你说说。”
洛长风静坐一旁:“刚好,晚辈也有一件事要与木老前辈说。”
木老前辈捋了捋胡须笑道:“呵呵呵……难不成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洛长风难得微笑:“前辈先说。”
木老爷子自然没有单刀直入。
似他这般活了半辈子的精明老家伙在进入正题之前,还是需要探一探洛长风口风的。
略作沉吟后,木老爷子说道:“初一啊,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
洛长风怔了怔。
显然没有想到木老前辈会问这个问题。
虽不愿提及殇殁的洛家,可出于尊重,洛长风还是简单谈了谈:“家里,已经没人了。”
木易老前辈略微点了点头又再问道:“可曾婚配?”
愈发迷惑的洛长风茫然的摇了摇头。
木老前辈三问说道:“你觉得木兰怎么样?”
再如何愚钝的洛长风,此时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许猜测。
这数月以来,木兰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让他甚至觉得超越了大夫对待病人的范畴。
所以有意无意间,洛长风总在避让。
却也没有挑明。
毕竟这一老一少是他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们,恐怕现如今的自己还是一个不省人事的醉鬼,不知道躺在哪座破庙废墟里抱着稻草睡梦里与师兄老师学刀呢。
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如何避得了?
洛长风真诚地说道:“木老前辈,有话您还是直说吧。”
躲在院子里偷听的医女木兰绷直了身体靠在窗后。
小脸红扑扑的她略显紧张。
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带着些许喜悦。
酥胸起伏。
洛长风挑明了话题,木老前辈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索性就直接奔入了这次谈话的主题。
老医者木易捋了捋胡须:“自打你来到医铺之后,木兰那丫头就经常魂不守舍。做爷爷的又岂会不知道孙女儿的心事?那丫头八成是对你仰慕倾心了。我意将木兰许配给你,你当如何?”
门外窗后的木兰嘴角带着笑意紧握着双手,像是在对着满天繁星祈祷和祝福。
此时此刻的她并不知道,院落篱笆外,早已换作女儿身一袭紫衣翩翩绝美的雪儿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夜很静。
月色很美。
繁星闪烁。
妙道境界的雪儿耳聪目明,再加上医炉并没有掩上门,从老医者木易与洛长风的口吻上,雪儿能将对话的内容听出来个八九不离十。
听到木老前辈有意将医女木兰许给长风大哥,再远望着那窗后偷听满脸喜悦的少女木兰,雪儿的心猛地跳动了下。
手儿不自觉地捏了捏裙衣衣角。
雪儿委屈地抿了抿小嘴。
……
医炉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洛长风虽有所猜测,心里也早早有了些准备,可当听到木老前辈亲口提出这桩事,他还是颇感为难。
沉默了许久之后,洛长风坦荡的看着老医者木易说道:“木老前辈,晚辈正打算与您和木兰姑娘辞别呢。”
老医者木易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抬高了声音:“什么?你要走?”
屋外背靠着窗默默祈祷的医女木兰,脸上的笑容与嘴角的弧度渐渐的消失。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侧了侧头。
洛长风点了点头:“不敢欺瞒前辈。晚辈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报,所以……”
木易看着洛长风说道:“所以你就要走?你不喜欢木兰丫头?”
洛长风起身拱手作礼:“木兰姑娘对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不敢有非分之想。”
屋外的木兰冲了进来。
那脸上梨花带雨。
她凝望着洛长风久久没有说话。
木易老前辈深深叹息一声,便是起身走了。路过门前,木易轻轻掩上了门,独自回了房间。
见房门紧闭的雪儿小心翼翼地进了院子。
唯恐被长风大哥发现的她屏住了呼吸,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屋外墙边。
房间里一片安静。
心有愧疚的洛长风没有抬头,他害怕自己一时心软便会做出对雪儿不忠的事来。
木兰哭泣着:“为什么?我生的不好看吗?”
洛长风依旧没有抬头:“木兰,其实我……”
“你什么?你说啊……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洛长风心中深深触动。
他仿佛看到了暴雨中付之一炬的书院,看到了那尸山与血海。看到了师兄在对自己笑,看到了庄院长的死不瞑目。
书院应劫后的他曾一蹶不振,整日里沉迷于酒中而不能自拔。他自暴自弃,本已觉生无可恋,直到在医炉里醒来。
木兰不仅为他清醒了酒,还治好了那浑身上下的伤痕。至今为止,每三日还会上一次山为他采药医治有损的元神。
洛长风无论是随着远山镇的汉子们入山打猎还是出海捕鱼,归来后都会见到房间里木兰烧好的热水,与准备好的净衣。
可以说木兰对他的照顾无微不至,他也不仅一次感觉到了木兰的心意。
他忽然又想到了雪儿。
那个一直唤他长风大哥,从小没出过白楼门,以读万卷书来代替万里路,喜穿一身紫衣,心思单纯且善良,笑起来脸颊会露出两个小小梨涡的女孩。
他知道此生与雪儿有缘无份。
命运使然或捉弄让他们彼此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可就是那个与自己不共戴天的燕白楼的女儿,竟然在自己命丧之后剜下心来,以心养心。
洛长风捂了捂心脉。
这一生到此,他死了两回。
第一次是在桃林杀了白楼神将后,雪儿和老师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从那以后,他的性命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书院和雪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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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书院应劫。
他自甘堕落,自暴自弃,死了第二回。
这一次,将他从悬崖边唤醒的人是木兰,身前的医女木兰。
他便因此而欠了木兰一条命。
他不能以命偿命。
因为百里长风死而复生,还有属于他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
心底深深呼唤了一声雪儿的名字。
他不由苦笑世间安得两全法,如何能不负如来不负卿……
沉默许久的洛长风忽地抬起了头,看着木兰那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说道:“我答应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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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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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炉里一盏微弱的灯烛映出两人拥抱的身影。
木兰喜极而泣,玉臂穿过了洛长风的腰间,她靠在洛长风怀里,紧紧抱住了洛长风。
她用了浑身的气力,哪怕拥抱的男人说过他要离开,她也不再愿意放手。
洛长风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看到他们的身影落在窗边。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一丝的愉快。有的只是惆怅,与两难。
如果言语可以是一把刀,木兰的那句话便就是诛心之语。
他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自然不会行忘恩负义之事。
医炉里的爷孙俩救了他的性命,他不会辜负救命恩人的恩情,他这般告诫着自己。
……
初秋的夜很凉。
凉得让医炉里的人儿可以相互拥抱取暖。
而窗外孤独且无依无靠的雪儿却只不得不倚着窗,纤细的双臂独自抱着自己,然后膝盖缓缓弯曲,整个人靠着窗贴着坐了下来。
俏脸儿上早已梨花带雨的她紧咬着红唇。
她不让自己哭泣。
她害怕惊扰了窗后的人影,所以只是默默地流泪。
她蜷缩在一起,就像是一只受了伤躺在冰川雪原里被凛冽刀风与厉雪嘲弄的紫狐。
她低下了头,将脑袋深埋了下去……
远山镇的夜色很静,没有鸡犬相鸣,只有月光和满天星。
月光洒落医炉,医炉院落里有座茅屋。
茅屋里有盏灯烛,灯烛下有两人在拥抱。
那身影映在窗前,窗外是孤苦无依少女的缱绻。
……
旭日东升。
太阳带着深藏那山里的整夜凉意与山露缓缓升起。秋风微拂,院落前栽种的花草上有着晶莹的露珠滑落。
初秋的露水很重。
木兰背着药篓却依旧如往常般准时上山。
今儿个又是上山取药的日子,可奇怪的是,木兰出了医炉之后便没有直接去远山镇的后山,而是沿着曲折蜿蜒的山路远行,她虽然不知道这条路该如何走,但却知道十数里之外是离山宗。
她整整一夜未眠。
有欣喜,更多的却是担忧。
她害怕初一大哥会不声不响的离去,她想着初一大哥一开始不情愿娶自己的原因,应该是后山里的那位默默关心着他的姑娘。
木兰不知道初一大哥与那位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想让他们相隔的彼此远一些。
只有这样,她才会安心地与初一大哥成亲。
所以她要去离山宗……
洛长风与医女木兰的婚事很快就在远山镇镇子里传了开来。
医铺里的爷孙俩人本就在镇子里拥有极好的人缘,这些许年来,几乎为绝大多数人瞧过小毛小病。而洛长风自从随着镇子里猎捕队伍上过几次后山出过几次海之后,也是因为他的警惕与见多识广,甚至是矫健灵活的身手而折服了不少人。
更重要的是,洛长风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镇子里那些儿个自家藏有二八年华尚未出阁的闺女的人家,许多都在琢磨着来与木老前辈说个婚事,看看能否把自家女儿许给这刚来镇子没多久的年轻俊逸的小子呢。
虽然最终还是木老儿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是各乡里乡亲们乐意看到的景象。
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
这些日子,洛长风被镇子里那些同龄的少年少女们强拉着进城,购买些婚前需备的各种用品。
洛长风孑身一人,这些花费乃是镇子里父老乡亲为洛长风拼凑出来的,好歹是一场婚事,虽然都是邻里乡亲的,却也不至于薄了男方颜面。
……
大燕四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灯会。
许久没有此般喜事的远山镇张灯结彩。
夜幕来临之后,大红灯笼与红色的绣锦挂满了每一条街道,那迷人的灯光将夜色渲染的如痴如醉,在如今乱世之下,避世的小镇显得和谐且唯美。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女结伴而行看灯会,偶然有许多孩童追逐玩耍游戏其间。众家的乡亲们脸上挂着喜悦,犹如蚁群般纷纷朝那镇头木老儿的医炉汇聚而去。
月圆夜的医炉有人成亲。
木老儿嫁孙女。
那新郎官是位相貌俊逸品行得当的外乡人……
一身新红衣的洛长风负手而立独自站在窗前,耳边是一片欢声笑语与锣鼓喧天。
小惜别连忙敲门。
敲了一会儿无人响应之后,颇喜欢热闹的小家伙索性闯了进来,拉着站在窗前怔怔然出神的洛长风走了出去。
医炉院落里已然是挤满了人。
一张张笑脸。
一身身喜庆衣。
厅堂的门前遇到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木兰,阿婆将喜绸塞到了洛长风的手里,喜绸的另一头在新娘的手中。
司仪高喊着红丝牵绣线,千载良缘。
郎才女貌的新人随着乡亲们的簇拥步入喜堂,喜堂里有供奉着的天地,有宾客满座与等待着的高堂。
今夜的远山镇热闹非凡。
即便是身处后山的雪儿,也能够感受得到山下婚事的热情与欢喜,仿佛身临其境。
只是没有人了解,此时此刻的身临其境对雪儿来说是多么的凄冷与残酷。
她知道长风大哥要成亲了,可惜娶的人不是自己。
一袭紫衣的雪儿孤影站在洞前。
山上夜凉月冷。
火光映照在山壁上孤单的倩影显得有些凉薄。
今夜的雪儿很美,比山下将要成亲的新娘子还要美。
因为这是她离开大燕白楼门后,第一次对镜着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扮着自己。
她静静地站在洞前山崖巅遥望着山下的灯彩辉煌恍惚出神。
红唇微启,她口中喃喃地轻吟……
今夜的后山里飘荡着女子的歌声。
那歌声婉婉凄凄。
“勾那轻罗帐,扶那睡海棠,披那紫绫裳,移那青菱镜,掬那甘泉水,濯那倾国容,拾那碧玉梳,挽那雾风鬟,插那金步瑶,簪那珊瑚钿。
淡淡扫蛾眉,浅浅抹胭红,那艳可压晓霞,那丽更胜百花,这人见即倾心,这月见即羞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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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伤心欲绝的歌声回荡在山间。
梨花带雨的是绝美的容颜。
……
几名燕翎卫默默地守在远处。
不敢靠近,也不忍打扰。
冷清孤单的歌声里忽然传来单薄而响亮的掌声,一行十数人杂乱的脚步传入几名燕翎卫的耳中。
燕翎卫心生警觉,夜色里顿时刀兵皆现。
第二章 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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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惑之年初入元神下境的韩荣是燕翎卫鹰组小队的头目,也是燕翎卫建立之初第一批隐秘的成员之一。
他曾跟随燕翎卫第一任首领洛翎执行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任务,水里来火里去,衷心毋庸置疑。否则在后来,也不会被调到白楼门暗中负责凝雪公主的安危迄今为止长达十年之久。
自宇文阀大将军将他与鹰组四位兄弟共同留下护卫公主安全后,他便一直都在警惕着离山宗。
远山镇虽说远离江湖,可毕竟属紫薇州域,还是受八百宗掌控。
所以为以防不测,韩荣便是让鹰组的一位兄弟时刻密切注视着离山宗的动静并互通讯息。看到一行十数名离山宗门人出现眼前之后,韩荣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做了个手势。
身旁三名鹰组的兄弟便是靠拢在雪儿身旁,准备寻找着契机突围。
“大燕帝国的朋友不请自来,我离山宗作为东道主看来有些怠慢了贵客。”
离山宗一行十七人已然摆开了架势,为首的那位从衣着服饰上来看明显与其余十六人与众不同。
那人将手负于身后,粗略地扫视了一眼简陋的山洞说道。
凭借着常年行走于黑暗中养成的警觉与敏锐的观察力,韩荣看得出来这人在离山宗的身份至少位居长老,修为境界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我等只是顺道借路而已,不日便会离去,不敢叨扰离山宗。”韩荣有意无意地移动了数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离山宗那位长老望向凝雪公主的不善视线。
“话不能这么说。如今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开战,战火早已遍及整个天东。难得在我离山宗山门之内有帝国贵客到访,若不请到宗门一叙,届时宗主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啊。”
离山宗那位长老挥手。
身旁十数名宗门弟子纷纷亮出兵器步步紧逼。
韩荣眉头深皱,他缓缓退后着。
略显担忧的雪儿在三名燕翎卫护卫之下也在退后着。
身后不远处便是悬崖,虽然只是半山腰处,可若跌落下去必然不死也残。
山中有风拂来。
丛林里有细微的动静。
韩荣利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心知机会来了。
果不其然,一支荼毒的箭矢自丛林里呼啸而至,破开风后直接贯穿了距离韩荣最近的一名离山宗弟子的胸膛。
始料未及的离山宗弟子顿时吐出黑血,倒地不起。
一道诡异的身影紧接着自丛林里窜出,手持着一柄及其适合近身搏斗与刺杀的短刃在夜色里划出银亮的光芒,从背后向那离山宗长老袭击而去。
韩荣瞧准时机大喝:“走。”
声音尚未曾落便是纵身一跃杀入人群之中。
三名燕翎卫会意丝毫不敢耽搁,两前一后地护送着雪儿朝山下奔去……
山下是八月十五灯会的远山镇。
远山镇里有人成亲。
将要拜天地的新人眼看进了喜堂。
无论是想着凑热闹还是粘粘喜气的许多乡邻们早已迫不及待,因此原本宽敞的喜堂里此刻竟显得有些拥挤。
那些个妇人们将喜堂里自家来回跑动玩耍的孩子纷纷领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挤在偏厅人群里。
喜靴踩在花瓣与红毯之上,然后新人入堂。
端坐已久等待着新人行礼的木老前辈喜笑颜开。
司仪宣读了远山镇风俗成亲时代代相传的古训,便清了清嗓音一拜天地。
远山镇不比那些庙堂江湖,祖上所留的成亲习俗历经每一代,都会丢失那么一些繁文缛节各种杂礼,直到现在才变得愈发简单。
手握着喜绸的洛长风看了看身旁披着红盖头的木兰。
他知道木兰是个好姑娘,对于这位救命恩人,他本来也是一直心怀感激。
直到那夜木兰随口而出的一句诛心之语。
或者对木兰来说那句话很普通寻常,普通的甚至于说过转瞬便就忘却了。
可偏偏洛长风把它记在了心里。
不是他刻意,而是真的诛了他的心。
无心而诛心。
他从来都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该报的仇他会报,该还的恩他同样会偿还。
眼看着将要与木兰拜堂的洛长风不知道自此之后,心里那些当初仅剩的感激是否会随着这一拜而烟消云散。
“一拜天地!”
新人转过身面对着喜门,对着漫天月色与繁星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洛长风茕茕孑立无亲无故,这里的高堂只有木老前辈一人。
新人再度转身,面向着木老爷子拜礼。
“夫妻对拜!”
在远山镇的习俗中,一旦过了夫妻交拜,此后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唱妇随了。
拜完高堂的洛长风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喜绸的另一头拴着木兰。
此时此刻的木兰已经转身面对着他。
红盖头下的木兰瞧不见洛长风的脸,却能看到初一大哥那双新做的红靴,她知道初一大哥还没有转身。
在犹豫什么呢?
心里有些落寞的木兰轻轻扯了扯手中喜绸。
喜绸传来动静后,洛长风的犹豫不决一扫而去,没有人知道他这一转身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只要将头低下,便是彻底斩断了过往牵绊,与雪儿之间的种种牵绊。
“夫妻对拜!”
木兰已经微微低首。
洛长风却没有随之对拜下去。
不是他有心反悔辜负佳人,而是医炉里有人闯了进来。
院落外传来杂乱的惊叫。
满堂宾客纷纷投送好奇的目光循声望去。
木兰掀起了红盖头。
木老爷子惊起。
洛长风也是转过了身望向门外。
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闯了进来。
那人浑身是血,粗略估计身上约莫不亚于二十道刀伤。
那人狼狈之极,像是憋着最后一口气才支撑着他走到门前一样。
那人搀扶着门,然后在门前倒了下去。
满堂的宾客乡邻哪里曾见过如此场景,许多人受到惊吓,慌乱地纷纷跑了出去生怕祸及池鱼。
出于下意识反应的洛长风挡在了木兰身前。
他看着那道黑衣人影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洛长风微微皱眉。
门前倒下浑身浴血的那人伸出了手,血液不停自口中涌出的他在呼唤着。
尽管那声音已经开始沙哑。
尽管那声音有气无力。
洛长风知道那人在呼唤自己,便什么也没有想地走了过去。
他将那人搀扶而起,然后抱在怀里。
耳边响起微弱的声音:“燕翎卫鹰组韩荣求少、少主……救救公主!”
(PS:这里的成亲流程,并没有按照古代那般去写,毕竟是架空的仙侠,所以就根据情节适当简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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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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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弱的声音传入洛长风耳中,一字一句却变得铿锵有力宛如巨石般径直砸落到了心底。
洛长风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听到眼前名为韩荣奄奄一息的人唤他少主!
少主……这是一个已经许多年都不曾出现在耳边的词汇,曾几何时熟悉无比,而今陌生不及的词汇。
燕翎卫,那是父亲亲手组建的大燕神秘禁卫!
韩荣自称燕翎卫鹰组成员!
这让他想起儿时记忆里仿佛是有这么一位跟在父亲身边的韩姓叔叔,不过后来却又不知执行了何种任务便销声匿迹。
远离江湖的偏远小镇里能够见到跟随父亲生前出生入死的兄弟,恍若隔世的洛长风心中颇感舒畅。
不过转念间,洛长风忽然想起了雪儿。
“公主?”
“韩叔叔,您是说雪儿、雪儿她……”
“雪儿竟然在此?”
韩荣话尽便已然断了生机。
气息断绝的他再也回答不了洛长风的问题。
脑海中霎时间混乱无比的洛长风来不及多想,心中担忧雪儿唯恐遭遇不测的他褪去了喜衣便欲离开。
“洛初一!”被陌生人的突然闯入而令婚礼不得不搁置于此的新娘子木兰忽然唤道。
只差一步。
她与初一大哥只差最后一步便是明媒正娶名正言顺。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木兰不知这是否叫做自食其果。
如果她有一颗不会嫉妒别人的宽心,如果她没有去离山宗,如果离山宗的人没有找到后山那位无论容貌还是气质身段都在自己之上的姑娘,如果这名随身护卫亡在下山的路上……现在,便就不会有人来阻挠她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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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眼角挂着晶莹的泪。
泪珠顺着略施粉黛的俏脸上滑落。
她没有后悔自己所作所为,虽然这种自私的行为很可能伤及无辜害了那位真正救了初一大哥性命的姑娘。
她心怀歉意和愧疚,却始终不会后悔。
她不是山外那座江湖里人人称赞的大英雄大人物,她只是个会煮药治病的普通小女子。
与所有远山镇的女孩子一样,她渴望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渴望得到一份年迈时依偎着夕阳闭上眼便能回顾的儿女情长。
仅此而已。
“你要悔婚吗?”
木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洛长风怔在了原地。
他明明心急如焚却再也迈不动了脚步。
从未见过血腥场面而受到惊吓躲在柱子后的小惜别窜了出来,抱住了洛长风的腿,唤了声初一哥哥。
洛长风揉了揉小惜别的脑袋。
医炉外再度传来失魂落魄的惊叫,那是及其惨烈的一声惊叫。
紧接着洛长风便听到许多乡邻乱作一团的各种撕喊与死亡逼近的哀嚎。
对于危险逼近感知敏锐的洛长风拉着小惜别的手直接冲了出去。身后木兰搀扶着木老爷子,与医炉里许多乡亲镇民们前后纷纷涌了出来。
所有人跟随着洛长风出了医炉院落。
手拉着小惜别站在远山镇牌坊下的洛长风看到黑暗里有阵肃穆的洪流带着戾气与血腥纷纷怒喝着烈马雷滚滚地出现在眼前。
数不清的火把拨开夜色。
打马声此起彼伏。
在那黑夜里闪烁的火光下,一面赤字‘燕’旗在视线中渐渐清晰。燕字旗之下,飞扬着另一面威风凛凛的王字将旗。
“军队!大燕帝国的军队!”洛长风看到火光中飘舞的燕字旗,不由皱了皱眉。
虽说近些日子也略有耳闻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彻底开战,可洛长风却没有想到大燕帝国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稳住城防,并且开始反击,战火遍及如此之快,竟开始打到紫云州了?
看这黑夜里打着王字燕将旗来者不善的队伍,洛长风粗略估计应有两百余人,而且是移动速度最快,擅长反应与追击突袭的两百轻骑!
无论天东七州域还是大燕帝国,亦或是远在中州的帝王盟,自无数年前那场乱世劫后,这天下都共同沿用一种军制。
一将之军共五营,标准的总数达三万人整。每营由五校府组建共六千人马,营帐由将军麾下中郎将执掌管辖。校府一千二百人,由中郎将麾下校府校尉统帅。校府之下便是行军大队,每队二百兵卒,领兵者便是统领。
这两百人的队伍显然是王字将旗麾下诸多统领统帅的轻骑兵之一。
仅仅几息的时间,趁着夜色行军不知如何避得过紫薇州以及离山宗耳目的大燕两百轻骑,便是在那位统领指挥之下挥舞着陌刀犹如山匪般冲进了远离江湖没有恩怨的远山镇。
大燕帝国四十一年秋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远山镇从这一刻开始不再是远离江湖的世外桃源,在这乱世之下,它终难免被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的战火蔓延。
……
轻骑喝马而过。
手起刀落。
一道血光在大红街灯下溅起,溅到许多人的脸上。
邻家的铁匠倒在血泊中。
死不瞑目。
不由言说的屠杀让诺大的镇子顿时疯狂了起来。
镇民们抱头鼠窜,尖叫与哀嚎声遍野。
木兰惊吓地不敢抬头。
洛长风也是慢慢地将小惜别扯到身后,他已经紧紧握住了拳。
可是很快,怒火中烧的他便打消了动手的念头。
杀人立威,杀鸡儆猴。
大燕两百轻骑并没有彻底展开大屠杀,他们冲进远山镇象征性的屠杀了几名反抗的镇民立威后,便是分作五组分别沿着各大主干街道鱼贯而去,只留下约莫一帐四十人左右的轻骑把守着远山镇出口。
他们在驱民!
看出对方企图的洛长风又听到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自那一帐轻骑身后传来。
起初洛长风以为是约莫百余人的步兵队伍,可当他看到那些山匪的身影时才明白,今夜之事,竟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兵匪勾结。
“哈哈哈哈,都给老子抓起来,敢反抗的,杀无赦!”
在远山镇外十里处扎寨立足平日里颇有觉悟的那伙山匪,此刻成为了大燕轻骑的马前卒。
一声喝令之下近百余人的山匪闯入小镇。
没过一炷香的功夫,数组轻骑与山匪联手,将远山镇绝大多数的镇民从四处轰赶了出来。
一把陌刀架在了洛长风脖子上。
身边的小惜别以及木兰木老爷子等人纷纷被俘。
洛长风没有轻易出手。
在不敢确认这伙山匪与轻骑的实力之前,他若动了手激怒了对方,很可能会招来一阵屠杀。以他目前的实力修为自然不需要顾忌什么,可远山镇的邻里乡亲就难逃厄运了。
这不是洛长风愿意看到的景象。
洛长风望了望远方。
暗自呼唤了一声雪儿的他心中苦涩无比。
他想去营救她!却不能将这些镇民弃之不顾!
他不懂为何无情天总是喜欢用这种两难题来考验他!
第四章 日月同辉,沙场点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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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没有菩提星指引的星夜下,雪儿还在逃。
宇文阀宇文大将军所留下护卫凝雪公主安危的五名燕翎卫,在离山宗的围捕之下尽数命丧。
韩荣与鹰组四名成员拼尽最后一口气,将那位与自己修为等同的离山宗长老绞杀于燕翎卫独有的弯刀之下。
而身负不治重伤的韩荣就此昏迷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在荒山野岭间已经寻不到公主的踪迹。
无奈之下,他强撑着身体在鲜血流干之际,找到了洛长风。
他将公主的危境告知了燕翎卫真正的少主,便就此与故主洛翎阴间相会。
这些,是星夜下逃亡的雪儿所不知道的事情。
雪儿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流亡。
独自一人在满天繁星与圆月的冷辉下,在深山里逃命。
山中时不时地传来凶兽的长啸。
这不免让自幼览阅无数书籍的雪儿想起一些传记文章里记载的每逢月圆之夜便有啸月之狼对月长嚎的悚然景象。
基本上没有什么荒山生存意识的雪儿脑海里闪过这般念头,俏脸上看上去开始有些苍白。
那鬼灵清澈的眸子也露出了些许惊惧之色。
恐惊天上人的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用余光瞥了瞥夜空里那轮一年之中独数此刻最为皎洁圆满的月亮,在确定并未有啸月之狼映月的景象后,这才心有余悸拍了拍随着气息而起伏不定的胸脯稍作安心了下来。
想起跟随着自己的五名燕翎卫大哥丧命,一股悲伤的情绪萦绕心间。
雪儿望着皎洁月。
望着满天繁星里菩提星曾永恒的那处星河角落,口中喃喃唤了声长风大哥,眼角便有晶莹的泪珠滑落。
燃文
……
山的一边有火红的太阳悄悄探出头,山的另一边有大如玉盘的满月从人间功成身退。
卯时将至未至的天有它的独特。因为这会儿的深山里不仅有微弱的天光,还有微弱的月芒。
古人所谓日月同天便是指此时此刻。
淡薄的秋霜悄无声息地点缀在弯弯的青眉上,雪儿俏脸儿多出了一缕风霜。
整整疲惫奔逃一整夜的雪儿靠在不知何处的山洞边,暗淡的天光与微弱的月光同时洒落在她娇小的身上,旁边篝火已燃烬,秋凉不知不觉袭遍梦里全身。
身披着日月同辉而深睡的雪儿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一场大雪,一场比两年前席卷大燕帝国的寒流更为恐怖的雪。
仿佛天塌了一样的大雪覆盖着燕都白楼门。
一袭紫衣的雪儿就站在城楼上。
白楼城下是黑压压的铁甲森森,不知道是几十万还是上百万。
洛长风就站在那凛凛然围城的铁军尽头。
鹅毛大雪,苍苍莽莽。
他一身黑色的长袍。
他一个人,一杆枪,独对百万铁甲兵!
他遥望着城楼上的雪儿,然后正视着百万雄兵,声音回荡在那片白茫茫的天地。
他说:“天下之大可容苍生!天东之阔却难容一人耳?今日洛长风在此,欲在这白楼门前守方寸之地,护一人之命,诸君孰敢拦否?”
城楼上的雪儿听到了长风大哥的声音。
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了耳中。
然后她笑了。
那一瞬间,大雪停了,定格在了白茫茫的虚空里。
国将不存!岂能独生?
雪儿自城楼上跃下。
洛长风杀入了百万铁甲,被数之不尽的箭雨掩埋……
雪儿面色煞白自梦中惊醒,醒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眼角湿润的她痴痴地望着暗淡的天光,然后艰难地撑着地面坐起,被噩梦惊吓已至浑身无力地靠着崖洞的石壁上。
她抬起头来望着日月同辉的天,沉默不语。
……
成群的飞鸟从栖息的山林间惊惶地飞起,杂乱地穿过东升的太阳。葱岭飞旋而来的山风如刀锋般掠过旷野,将营地里的硝烟一丝丝扯散。
一队约莫二百人左右的轻骑兵列队奔驰掀起滚滚烟尘。
轻骑兵后是近百人的山匪,山匪轰赶着一阵犹如圈养牲畜般慢吞吞的俘虏。肆虐的山风卷动着队伍脚下的尘土,远远望去,像是腾腾的热气从刀锋坚甲里奔泻而出一样。
押送着远山镇活捉的俘虏的两百轻骑兵在密密麻麻的山野营地前噶然止步。
那名大统领下了战马。
一阵号角声悠悠响起。
一位骑着战马手握赤色燕字战旗的卯官连营飞奔而过,一路高喊:“胜威军天狼营到营点卯……”
朔风野大,乾坤肃杀。
军营沉重的大门缓缓开启……
大燕帝国胜威军王莽麾下天狼营里列阵而出两排手持陌刀的长长队列。
两百轻骑兵纷纷下马,驱赶着洛长风与远山镇那些一夜之间沦为任人宰割的俘虏们进了胜威军天狼营。
那名轻骑兵大统领还站在营地外。
身后是近百余名等着领赏领功兑现诺言的山匪。
山匪里的头目也就是平日里极有觉悟却偏偏在月圆之夜脑子缺弦的大当家,摩挲着手掌,脸上挂着极为真诚与尊敬的笑容,走了上前:“嘿嘿,周大统领,你看这……”
名为周公解的轻骑兵统领转过了身。
望着大当家的那双狭长的眸子眯成了一条线。
他伸出了手,示意那位大当家就此止步。
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乃至笑容渐渐僵硬的大当家略显尴尬,然后颇不情愿的后退了几步。
周公解大统领仍旧是笑笑,摇了摇头,再度甩了甩手示意其后退。
军营门前不敢造次,即使不在军营门前也同样不敢造次的大当家老老实实地又后退了几步。
一直退到十米之外。
轻骑兵周大统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了。”
大当家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周大统领,谢谢周大统领……”
身后百余位弟兄也纷纷挥舞着刀兵庆贺,庆贺从今日起他们不再是打家劫舍的山匪,而是成为了大燕帝国胜威军的一员。
一身白色盔甲的周公解笑着转过身,面对着营寨微微抬头。
营墙之上顿时窜出一排排弓箭手。
周公解冷笑一声:“由古至今,哪曾有兵匪勾结的勾当?”
大手一挥。
箭如雨下。
第五章 夕阳下鼎炉里翻滚的沸油
自古以来在战争中沦为俘虏的人,无论是投降的敌军兵甲还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从不会有什么比较可观的下场。
说白了,就是死与生不如死的区别。
单论洛长风知道的,就有奴隶,军妓,坑杀,筑京观与鼎烹等等。
天狼营里关押的千余名远山镇镇民们不知道接下来迎接他们的是怎样的命运,他们也无法猜测,因为结局对他们来说往往只会让希望破灭地更加残忍。
洛长风与远山镇的镇民们被关进了囚笼。
这种用来关押俘虏的囚笼很大,能容下五人左右。
囚笼架上了囚车。
胜威军天狼营点卯之后便是拔营起寨,这支作为奇袭之兵的天狼营六千轻骑,迎着秋凉的山风带着肃杀的寒意,押送着千余平民俘虏,开始与围困紫薇州祁连关已久却毫不见任何进展的大军汇合。
六千轻骑驶在黄沙滚滚的官道上,沉默无言。
一路走来,囚笼里偶尔颠簸左摇右晃的洛长风没有说一句话。
同囚车里的木兰与木老前辈也没有说一句话。
这种严肃的气氛让小惜别极为不适应,他抬起头看了看洛长风略显冷漠与风霜的脸颊,终究还是没敢说些什么。
洛长风苦笑着摸了摸小惜别的脑袋忽然说道:“你是不是有些话想要与我坦白?”
小惜别怔了怔。
不过聪慧之极的他很快便是反映了过来,于是那双明亮的眼睛落在了新娘子木兰身上。
一袭红嫁衣的木兰瞬间眼泪翻涌:“你想让我坦白什么?”
洛长风始终都没有正视木兰,他的双眼不知是看着虚无还是扬在荒凉官道上的尘沙:“这一路上我一直都在想,雪儿怎会知道我在远山镇的下落。”
洛长风眯了眯眼:“呵,也是我愚蠢,竟然忘了昏迷前遇到的险境。现在想来,能够将我从帝无泪手中救走的人,绝不是木老前辈与你。”
“或许是那位倒在我面前的燕翎卫兄弟……他也许不是帝无泪对手。或许,宇文阀大将军亲自出手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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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雪儿既然来了远山镇,燕翎卫之中任何人随身护卫我也不会觉得意外的。”
洛长风自言自语着。
帝无泪,燕翎卫,宇文阀……他知道这些词汇对于木兰与木老前辈来说陌生了一些。
可他相信同囚车里的二位听懂了。
而且很明白。
“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解释说确实是你从帝无泪手中救了我,也是你将我带到远山镇休养。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是你日夜不眠不休的照料。甚至连我的衣物,都是你亲手为我更换的。”
洛长风忽然盯着木兰:“告诉我,你对我没有任何隐瞒与欺骗?”
洛长风的质问,木老前辈听得是云里雾里。
木老爷子以为自家孙女儿早已将那位紫衣姑娘的事情一五一十与洛长风说了个清楚明白。如今听洛长风所言,木兰竟是只字未提吗?
一时间囚车里又再陷入沉默。
洛长风、小惜别母子、以及木老爷子都在看着闷声哭泣的木兰。
仿佛一夕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木兰心中委屈非常。
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她确实自私了。
为了与初一大哥相守白头,她甚至可能谋害了一个人的性命,那紫衣姑娘的性命。
望着流泪而不做声的木兰久久,洛长风终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梨花带雨的木兰豁然抬头:“你不明白!你明白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洛长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多少。
他只是苦涩一笑。
然后,然后便是默不作声。
六千轻骑押送着千余人俘虏走了连续两日的路程,终于在第三日黄昏下,一座颇为雄伟的城池渐渐映入眼中。
最惹人瞩目的不是那座金黄色的雄城,而是雄城前方视野辽阔的数万大军。
赤色燕字旗与王字将旗在黄昏的秋风中萧瑟摆舞猎猎作响。
风扬起尘沙无数。
尘沙穿行而过列阵围城的万马千军,无形之中被那凛然林立的无数长戈锋利的刀刃切成数之不尽的尘埃碎片。
这是洛长风第一次接触沙场,而且还是以俘虏的身份。
战争即使尚未开始,他甚至都隐约嗅到了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在这黄昏下,秋风久吹不散。
囚车里的远山镇镇民们被押送到战场,感受着这种沉重的肃杀,便无法再平静下来。
开始有人尖叫。
开始有人哀嚎。
开始有人拍打着囚笼疯狂地扯着铁链,想要挣脱束缚逃离魔鬼的掌控。
不是暴走的情绪在传染,而是当他们走出囚笼被铁链锁着押送到祁连关阵前时,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那一座座架在万马千军前的大鼎。
说是鼎,其实更像是巨大的炉子。
鼎下堆积着干柴。
干柴已燃烧成烈火。
鼎口悬着一根根手臂粗的绳子。
鼎中煮着滚滚沸腾的油。
那城楼之上祁连关守将见到一队队紫薇州子民被押送到阵前,从军二十余年的他几乎瞬间暴跳如雷。
祁连关守将韩之豹遥举着手中剑怒喝而道:“匹夫王莽,可敢与我韩之豹对阵?鼎烹我紫薇州无辜平民难道就是大燕帝国用来取胜于敌的卑劣手段吗?”
围城的军阵之前,身披战甲手持卜字大戟的王莽不以为意地笑道:“兵者之道,诡计阳谋,屠戮杀伐,水火无情……凡能助我得胜的手段,本将都奉以为天意。韩之豹,枉你从军二十余年,两军对垒沙场阵前,莫不是还要劝本将率这数万弟兄归顺于你么?”
韩之豹面色铁青。
那军阵之前,来自远山镇的俘虏们听闻鼎烹汤镬,却纷纷开始疯狂似的反抗了起来。
鼎烹!
那可是要将人活活地丢入鼎中烹煮!
一旦入了那沸腾的油鼎中,可就真的十死无生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然而在这数万大军中,谁又能逃得掉?那些挣脱束缚逃离的乡邻们迎来的是一支支密密麻麻的箭矢。
他们被羽箭从背后射穿,像是甲兵们寻常打靶练箭一样。
在这见惯了流血与死亡的沙场里,没有人会为他们感到悲哀与不平。
即使有句话叫做人心都是肉长的。
……
手持长戈的兵甲从洛长风身边扯走了小惜别。
小惜别喊着娘亲。
身后木老爷子与木兰也被那悬于鼎炉之上的绳子拴住了双手。
洛长风望着那位身披灰色盔甲体型壮硕的胜威将军,忽然急中生智唤道:“将军。”
看似四肢发达实则颇有城府计谋的王莽将视线瞥了过去。
这位在大燕军中也是颇有威望的胜威将军看到洛长风手中紧握着一根碧绿的翎羽高高举起。
即使在九皇子燕南飞面前也是宠辱不惊的王莽微微皱了皱眉:“这是……”
洛长风神色不变:“将军不会不识得雁翎羽吧?”
胜威将军王莽露出狐疑之色:“宇文将军之物,怎会在你的手中?”
洛长风微笑:“自然是首领亲手交给我的。”
手中雁翎羽其实并不是宇文阀之物。
大燕帝国燕翎卫首领自洛翎开始,每一任首领都会配有一支象征着身份的雁翎羽。如若不是燕翎卫之中地位较高的精英,是无法辨别两任首领各自拥有的雁翎羽细微区别的。
洛长风手中翎羽乃是其父临终前所留。
他相信以王莽的眼力,辨不出这支翎羽和宇文阀的那支之间的区别。
小惜别母子,以及木兰与木老爷子等人一脸的茫然。
他们自然听不懂洛长风在说些什么,更加未曾见过那支碧绿的翎羽。
身披盔甲的王莽注意到洛长风有意透露的措辞说道:“首领!你是燕翎卫?”
洛长风说道:“不然呢?”
王莽忽然咧开嘴大笑起来:“哈哈哈……堂堂帝国之茅,竟会沦为我王莽的俘虏么?”
洛长风知道对方心有疑虑在有意试探,故作严词说道:“拜胜威将军所赐,如若不是将军属下轻骑突然闯入,公主也不会到现在下落不明!”
王莽心中微惊!
公主?
凝雪公主下落不明?
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的胜威将军不得不深思了起来。
世人只知道燕翎卫是大燕帝国之茅,却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任务还有一项便就是护卫凝雪公主的安全。如今这人手中持有雁翎羽,说是护送凝雪公主而来,这其中虽有可疑之处,却也不容得王莽不可信其无。
祁连关城楼之上韩之豹与身旁众将见鼎烹之刑似有回转的迹象,纷纷对洛长风的身份流露出些许好奇。
王莽沉吟许久,终归还是不敢小觑此事的牵扯。
如若公主真的身陷敌境下落不明,那可是他十个脑袋也保不住的后果。
王莽谨慎地望着洛长风,挥了挥手:“你且上前与本将细说。”
洛长风手中翎羽化作一道绿光隐没于手腕处月牙坠中。
两名兵甲押送着洛长风上前。
朔风吹拂洛长风额前的发丝,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一步,一步……洛长风计算着与王莽之间的距离。
十步。
九步。
八步、七步、六步……洛长风手中青光一闪,一杆寒气凛凛的长枪握在手中。
他单脚一震,枪如游龙刹那将秋凉的空气凝结成霜定格虚空。
游龙寒枪逼至眼前!
第六章 听,暮歌的声音
洛长风的枪很快,快到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一击不中或者降服不了这位元神中境的胜威将军,他与他想要拯救的远山镇镇民们都会下油锅的结局可想而知。
所以他每一步都很谨慎。
从他亮出雁翎羽开始,便一直观察王莽神色的微妙变化
他在计算着。
他跟随王莽气息起伏的频率而决定迈出每一步的时机,以及下一步的距离。
他知道这样不容易露出破绽,更加不会让人怀疑。
步伐的律动尽是协调感。 终于在倒数第六步的时候,契合游龙完美袭杀最适当的距离来了。
洛长风很自信。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准确无比。
因为他是洛长风。
因为他是黑暗中行走的洛翎之子。
于是洛长风出手。
风驰电掣般的出手。
缭绕着冰寒气息的游龙刺破凝结成霜的空气与朔风,刺破里外坚硬与柔软的两层盔甲,直抵胜威将军王莽胸前。
被一阵寒霜扑面的王莽目露惊惧。他清晰地感受到,锋利的枪尖如果再深入一寸,便会刺中心脏。
洛长风成功了!
祁连关前,肃杀的西风掠过王字将旗摆列作响,战阵前风沙弥漫。虽有万马千军列阵以待,那军阵之前却是刹那寂静非常,仿佛所有人都深陷在洛长风这一枪之中而不能自拔。
就连胜威将军王莽亦如是。
待到后者反应过来时,已然发现自己的命运被眼前面色古井无波的少年所掌握,握在那寒气凛然的长枪之下。
木老爷子倒吸一口冷气。饶是他年轻时走遍山河大川见过不少世面,心中也不得不为洛长风此举所感到震撼。他知道洛长风不是普通人,因为普通人不会受如此严重的道伤。即便心有猜疑,木老爷子也没曾想过这落魄的后生会有如此修为。
相比于所有人的莫名震撼,素来只听传奇故事却未曾见识过洛长风出手的小惜别亲眼见证这一幕,竟险些高兴地鼓掌跳跃了起来。若不是小娘与木兰二人反应快及时捂住了小孩子的嘴巴,恐怕今日之后再无心可提无胆可吊了。
神色凌厉的王莽微微低头看了看穿破盔甲的寒枪。
身边众位副将与校尉等人齐齐呼喊着将军二字,然后便是各种刀锋剑芒将洛长风围了起来。
“奉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手中抢只需要一寸的距离便可刺穿胜威将军阁下的心脏。”洛长风平静地看了看周围一些个副将说道。
被擒的王莽倒也爽快:“你想怎么样?”
洛长风说道:“放人。”
王莽说道:“你把枪放下,一切都好说。”
洛长风说道:“我的意思,是放了所有被你下属抓来的俘虏!”
王莽略微沉思。
洛长风手中寒枪又进了一分:“我只给你五息的时间考虑。”
王莽说道:“拿千人的命换我一人的命,这种买卖你觉得我会同意?”
洛长风冷笑:“你会同意的。”
王莽说道:“何以见得?”
洛长风说道:“因为我不想死,那些百姓们不想死,你也不想死。”
王莽忽然笑了。
由于当着自己部下的面前而被人生擒,本就怒火中烧的王莽的笑容很狰狞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洛长风也随之微笑:“五息的时间到了。”
感受到洛长风周身境界已经在攀升,杀意愈发厚重的王莽,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
眼神中闪烁而过一抹凌厉,王莽极不情愿地挥了挥手:“放人!”
“将军?”
“将军……”
身旁诸多副将异口同声地进言。
王莽怒喝:“本将说放人!谁敢违反军令?”
那些副将们纷纷沉默。
一轻骑自后方打马而来。
洛长风眯了眯眼望去,见那人正是与山匪勾结闯入远山镇二百余轻骑的统领周公解。
在无数道目光之下,周公解下了马,走到木老爷子与木兰身边,然后挥陌刀依次割断了绑在木兰与木老爷子双手上的绳子。
周公解做了个示范。
其余一众忙着架鼎炉烹人的甲士们随后纷纷将远山镇的镇民们逐渐释放。
心有余悸死里求生的镇民们下意识地纷纷后退,然后聚集在了一起,无数道泛着泪花的目光远远地望着孤胆英雄洛长风的背影。
胜威将军王莽笑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做了。”
洛长风说道:“你确实很配合!也确实很惜命!”
洛长风没有转身,没有回头,他的双眼一直在盯着王莽。
他高声呼唤:“烦劳城楼上韩将军打开城门,放远山镇镇民们入城!”
祁连关城楼之上守城将领韩之豹终于松了一口气。
亲眼目睹那于三军阵前只用了一招便降服大燕胜威将军王莽的壮举,教他心中好不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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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着退敌之后定要与那位年轻有为的小兄弟喝上几杯方才过瘾的韩之豹侧过身对身旁副将说道:“打开城门,迎百姓进城!”
暮色的夕阳照耀着金色的城池,那般渐红仿佛为整座城披上了一层血衣。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金黄色的光线里列阵而出两队重甲骑兵。
险过生死关的镇民们在重甲骑兵的护卫下,纷纷攘攘涌入城门。
“初一哥哥。”小惜别嚎啕哭了。
小娘紧紧地抓住孩子,生怕倔强的孩子再惹出什么祸来。
木兰也在暗自流泪。
是开心的泪,是悔恨的泪,也是离别的泪。
开心的是她爱上了一个年轻的英雄,那人不仅救了她的性命,还救了上千人的性命。
她悔恨不该当初为了自己的美满断送了另一位姑娘的年华。
她唯恐离别。
她生怕入关之后便就是与初一大哥的分别。
她们没有生在同一座江湖,离别或许就是永诀。
“初一大哥。”
木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木老前辈拉着自己的孙女儿最后入了城。
听着城门再度关起的声音,洛长风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最憎恨被人威胁的胜威将军王莽冷冷的看着洛长风。
“人我已经放了。”
“你做的很好。”
“可你似乎并没有收手的打算。”
“你很聪明。”
“你也并不愚蠢。三军阵前杀将,即便你是化劫境尊者,想要功成身退,也要付出些许代价吧。”
“确实!我的修为远不及化劫。”
“你想让我退兵?”
洛长风微微笑道:“你会退吗?”
王莽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看了看黄昏。
夕阳已经将要被远山吞没。
黄昏过后,便是暮色降临。
对于行军打仗的人来说,夜晚最令人觉得可怕。
因为月亮容易让军士思乡,思乡的愁绪会吞噬人的意志,当一支军队没有了意志,往往比没有兵器盔甲来的更要可怕。
更何况,四面楚歌时的你根本看不到敌人在哪儿。
满脸胡茬的王莽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喜欢听暮歌吗?”
洛长风皱眉。
王莽的忽然平静让他不得不警惕起来。
念头刚刚闪过脑海,祁连关城门里却忽然传出一声惨嚎。
王莽咧开嘴森然笑了:“听,暮歌的声音!”
第七章 血欲祁连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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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从未真正接触过两军对垒的战场,也知硝烟的味道与沙场的血腥,却从未听过暮歌的声音。
胜威将军王莽的声音在耳边飘散,确认听到一声极为惨烈的哀嚎,紧接着城关之内便是杀喊声不断传入耳中的洛长风分了分神。
就在这刹那的时间,无数次在生死间隙中徘徊的王莽陡然握住了游龙寒枪,眼中寒芒闪烁而过,王莽自马背之上纵身跃起。
三军阵前,王莽与洛长风两道身影齐齐落地。行字门出身体魄强横以近战搏杀最为擅长的王莽扣住游龙便欲欺身而去,不停逼迫着洛长风后退。
黄昏里脚下扬起尘沙不停后退的洛长风自然不会选择与一名行字门同境界的武道强者近身搏命,被王莽紧逼后退了约莫三十米的距离之后,洛长风单脚一震,赫然稳住了身体。
寒枪游龙在掌心之中飞快的旋转,洛长风猛地向前刺出。
猝不及防的王莽被高速旋转的寒枪震开了手掌。那游龙仿佛风卷再度深入王莽胸前一分,霎时间绞碎了盔甲散裂了开来。
瞳孔骤然紧缩的王莽身影暴退。
统帅铁甲三万的胜威将军站在将要唱罢而退场的夕阳下,满身盔甲如今只剩头盔的他略显狼狈。
他望着洛长风却嘲讽般的笑着,然后抬起了头仰望着祁连关城楼之上的韩之豹。
……
此时此刻的韩之豹却没有任何心情理会王莽的目光。
城下杀喊声不断,他满腹担忧。
一名城门处的守将满脸鲜血地登上城楼跪在韩之豹身前:“禀报将军,入城的百姓之中藏有敌军内应!”
韩之豹心惊:“你说什么?”
这才恍然大悟的韩之豹顿时怒火中烧。
原来那王莽竟然留了一手,俘虏之中混入了帐下精兵,待所有人入了城之后借机斩杀守城士兵。那些人若是打开了城门里应外合,这仅有五千守军的祁连关面对三万铁甲还如何守得住?
一想到此,韩之豹几乎暴跳如雷,拔出了长剑,一脚将那名城兵踹倒了一旁:“守住!给老子守住!若是被他娘的王莽攻破城门,你们都得给老子自刎谢罪!”
韩之豹转身望向城下,举起了手中剑。
城楼之上一排排满弓纷纷搭上了滚过火油的箭矢。
……
与韩之豹视线碰撞的胜威将军王莽露出一抹鄙夷。
“攻城!”
擂鼓声响起。
王莽一声令下,漫天箭雨如同蝗灾铺天卷地向着暮色中的宏伟祁连关城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祁连关城门大开。
那些混入俘虏之中的精兵不辱使命,以身当刀剑,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在门前堆叠了起来,祁连关城门再也无法关闭。
王莽见机率先跃上战马,卜字大戟所指之处,身后三万铁甲滚滚如雷般杀入城门。
大燕铁骑之下,祁连关破!
……
洛长风终于听懂了何为暮歌。
夕阳下的一声惨烈哀嚎,紧接着是暮色里的杀声震天,最后夜幕降临,浴血的整座城池重新归于平静。
这便是暮歌的起承转合!
战事已停。
祁连关守将韩之豹与他的五千守城军在王莽铁骑之下全军覆没。
西风吹卷的夜色里到处弥漫着硝烟与血腥味。
寂寥无声的城中,时而传出家人尽亡孤苦无依的孩子的哭声。
洛长风走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看着昏暗的灯火下那抱着自家孩子尸体早已欲哭无泪的父母,那趴在父母血色身躯上举目无亲的孩子,那有幸存活的孤寡老人好心帮忙抬着无人收尸的尸身……
仿佛听到夜风哭泣的洛长风有一种深深的负罪之感。
如若不是他救了远山镇沦为俘虏的百姓,如若在让韩之豹打开城门之前,他深思熟虑顾及周到,祁连关就不会成为这副模样。
他不知道王莽手下那些精兵何时混入的俘虏之中。
他思考了很久。
自远山镇与众多镇民一起沦为俘虏之后,他从未曾走开,也从未曾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即便是在罕见有人走动的深夜。
以洛长风如今元神上境的修为,寻常士兵想要逃过他的感知趁着黑夜混入俘虏之中,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想着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二百余轻骑在统领周公解的率领下闯入远山镇后,也就是在每帐轻骑分别各自清扫远山镇民时动的手脚。
如果在远山镇时便有部分轻骑混入了镇民的队伍之中,洛长风断然发现不了。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黑夜里洛长风游蹿于各大主街道之上,接连伏击了几波巡逻兵之后,终于在严刑逼供之下揭开了心中疑团。
原来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位轻骑统领周公解。
一开始闯入远山镇后,将轻骑兵精英混入俘虏之中,以防王莽围城之时出现始料未及的变故而不得不释放俘虏,这才未雨绸缪作长远打算。
身为大燕子民的洛长风知道真相之后,不得不为周公解的城府智谋所钦佩。区区统帅二百余骑的一名统领便就有如此智谋,也难怪大燕帝国周边七州域环伺多年也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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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钦佩归钦佩,周公解此人今夜却必需要死。
洛长风不会去杀王莽。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的战乱,生死胜败各安天命,洛长风不会轻易参与,更不会去主动招惹任何一方统帅三军的将领,因为这样很可能会影响变局。
可周公解不同。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此人间接促成了洛长风毁灭祁连关的事实,造成如今祁连关内生灵涂炭十室九不存的凄惨,为了给那些枉死的无辜百姓一个交代,洛长风必要手刃周公解。
……
夜深人静的街巷之中。
天狼营帐下周公解率领二十余骑城中换防巡防。
有道黑影迎着凄美的月色拦在了所有巡防兵身前。
二十余骑纷纷亮出长长的陌刀警戒。
为首的周公解一脸的惺忪酒意,显然是刚刚庆功不久。
对于洛长风的忽然出现,并未认清来人是谁的周公解不以为然:“来者何人?敢挡本统领之道?”
身旁警觉性极高眼力极好的副手似乎认出了洛长风便就是夕阳下挟持胜威将军的人,微惊之余靠近了周公解耳边低语。
酒意顿时全无的周公解双眼露出死亡前的恐惧。
他打马便欲转身逃离。
比之中秋夜还要圆满的月光之下,城中忽现一条通体如霜的寒冰巨龙,那寒冰龙影自二十余骑队伍之中穿过,最后化作一杆寒枪飞回了洛长风手中。
连同周公解在内的二十余人顷刻间化作了冰雕,碎裂了满地……
第八章 活着就好
胜威将军麾下天狼营死了一位骑兵统领,而且还是在城中换班巡防的时候,二十余骑无一生还尸骨无存。
此事无疑惊动了占领祁连关脚跟未稳行为谨慎的王莽。王莽没有猜测出是洛长风所作所为,只当关城之内隐藏了紫云州的修行好手,看不惯他暮歌一战卑劣手段与凄惨罢了。
对此王莽除了加强巡防警戒外不以为然。
此时不比战时,城中百姓居民富甲豪商皆需安抚,不宜兴兵再添杀戮。
奈何武力修为平常的兵甲根本连洛长风身影都无迹可寻,解决周公解之后,洛长风便在城中狼藉寻找小惜别母子与医炉木老前辈爷孙二人。
……
赵安祖居祁连关,家族以经营丝绸布匹为生,祖业传了七代至今自是积累了不少善缘家业,如今更是城里三大商贾之一。
两年前尚不是家主的赵安负笈游学走遍东疆,归来途中路过远山镇得了一场风寒,幸得医炉木氏爷孙相救才康安无虞。
之后赵家家主归老,赵安子承父业接掌了家族代代相传的丝绸生意与各处分铺,书生学子转而从商的他虽说自小耳濡目染,受过不少熏陶。可当他真正担当起家族兴盛衰亡重担时才觉想法之荒唐。
好在书生意气偏又执拗。
一心要将家业发扬光大光耀门楣的赵安苦心孤诣整整两年,终于靠自己双手与智慧一跃成为祁连关三大商贾之一。
得空抽闲的赵安近日来本想着寻个机会去远山镇拜访当年救命之恩的那对爷孙,可偏偏天公不作美,战事临近。
大燕帝国铁骑围城,诺大的祁连关终一战而沦陷。
赵家生意也跟着遭受重创,难逃战火蔓延。
幸亏大燕那位胜威将军虽性格粗犷却非滥杀无辜之人,夺城之后连续颁布三条法令安抚城中侥幸存活的百姓。
昨夜,王莽帐下幕府军师召集城中几大商贾与豪门商讨战后重建家园的政策。
作为城中鲜有的年轻俊杰,赵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才有今早三大商贾几大豪门大开粮仓施粥惠民布衣赠棉的善举。
赵家府们前聚集了数百受灾的百姓。
弱冠之年锦衣华服的赵安身后跟随着一名老奴,府们前负手而立,望着排成长队前来领衣粥的难民,赵安心里泛起一阵同情酸苦。
正自黯然时,却突然发现那长长的难民队伍之中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
赵安喜出望外,顾不得家主形象便是朝着拥挤的人群中冲去。
赵安自觉失礼,在一老一少身旁整了整衣冠拱手说道:“木前辈,木姑娘……”
被战争冲散侥幸存活的木老爷子和孙女儿颇显得狼狈。
木老爷子那双模糊的眼睛怔怔的盯着赵安看了许久才疑惑地问道:“你是?”
或许是因为年轻,或许本就未曾忘却,记忆力比起爷爷要好上许多的木兰想起了眼前人:“赵安,赵公子?”
洛长风站在街角。
远远地望着年轻的赵家家主亲自搀扶着腿脚不便的木老爷子,与木兰两人一左一右,入了华贵的赵府。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在这乱世之下,人之一生究竟所求为何?
不过是一片可遮风挡雨的屋瓦,一件可避寒保暖的棉衣,一碗可果腹耐饥的米粥罢了。
而这些,身似浮萍的洛长风给不了任何人!
洛长风转身离去。
当他转过身后,看到了这祁连关内唯一放不下的小小身影。
“初一哥哥……”
灰土土的脸上带着泪花。
小惜别独自一人站在洛长风面前,瘦弱的身体飘摇欲倒,手里却还握着那把最喜爱的木制小刀。
“初一哥哥!娘亲她,她不在了……”
小惜别抱着洛长风的腿,男子汉了一夜后,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
心中酸楚的洛长风揉了揉小惜别的脑袋。
想着或许有时,人不该追求太多的奢侈,因为活着往往便是最大的幸运。
“活着就好。”
……
身前竖起了一座新坟。
小惜别为娘亲立碑。
洛长风负手而立小惜别身后,感慨万千。
他没有将小惜别寄托在赵府的打算,毕竟木老爷子与木兰该有他们自己的生活。
洛长风也确实喜欢这个爱刀的孩子。
祭拜完小娘之后,洛长风便是拉着小惜别的手,出了祁连关。
洛长风带着小惜别回了远山镇,暂时将后者安顿在荒无人迹的镇子里之后,洛长风独自一人上了离山宗寻找雪儿的下落。
可惜当初前来报信的韩荣话并没有说完,否则洛长风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毫无头绪。
在天东八百宗门之中,离山宗不过是小门小宗,门中宗主是元神境巅峰的修为,对于洛长风来说鲜有威胁。混入离山宗后的洛长风里里外外探查了个遍,可惜并没有找到任何有关雪儿下落的消息。
没有消息有时也意味着是好消息,这说明雪儿并没有落入离山宗手中。
可天东如此辽阔,雪儿究竟在哪儿?
一掌击晕了一名离山宗弟子之后,洛长风怅然若失。
……
靠着庄院长所赠神兵地藏云织而摆脱离山宗追逐的雪儿,在天东已流亡半月。
她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只记得走出远山镇大山后,便是跟随着北极星的指引一路向北。
然后,她遇到了难民潮。
七州域与大燕帝国之间的战争愈演愈烈,仿佛背后一直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双方几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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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来,雪儿不止一次见到逃离战争祸害的难民。
自小衣食无忧万般宠爱集于一身的凝雪公主方才意识到战争的残酷究竟对无辜的百姓带来怎样的流离失所与磨难!
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经历。
索性,她也亲身经历了这些。与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一样,沿途走来吃了一模一样的苦。
她忽然不愿脱离百姓独自离去!
她在难民之中。
一袭紫色的衣裙已不复当初光彩烨烨,那青眉流眸间流露出的灵动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那是血脉里与生俱来视民如子女般的怜爱悲伤。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就像是这双走过不知多少里山路而磨破的脚儿,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她想着身为女儿身的自己既不能为父皇分忧,又不能披甲上阵助皇兄退敌护卫大燕疆土,即便是回了白楼门,也只能困锁在巍峨繁华的宫城里,看不见民生疾苦,听不到战乱哀嚎……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枉为凝雪公主!
她想留在难民潮里。
她想照顾这些饱经风霜的大燕无辜子民。
那是她的子民。
(PS:其实我还是挺喜欢雪儿的,从一个无忧无虑从未踏足过尘世的天真烂漫公主,慢慢成长,爱惜子民甚至是最后扛起帝国兴灭的重担……不能说太多。求订阅,如果喜欢这本书,欢迎前来纵横支持正版。)
第九章 难民潮里的帝国公主
一望无际的蓝天下是一望无际的硝烟。
战争就像是无情天降下的一场非人力所能扭转的天灾,天灾过后,村庄不再是村庄,小镇不再是小镇,郡县不再是郡县,繁城不再是繁城……它们都是一般模样荒无人迹的废墟。
断裂的墙,倾倒的房梁,风沙掠过后焦黑的土堆以及土堆上生长的枯草,如果非要说这些废墟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大荒凉与小荒凉罢了。
大燕帝国信陵县统辖之内,遭受过西夷州六万铁骑践踏之后,已经罕见人烟。
到处可见的难民潮如同滚雪球,雪儿一路走来,身边的难民队伍不停地壮大,从最开始的几百人变成如今浩浩荡荡的人潮迁徙。
他们逃难逃了一个多月,却未曾见过一座清晨里阳光洒下完整且繁荣的城池。
……
暮色笼罩着萧索的县城。
残破后依稀可见曾经门楣光耀的大院府邸内,跑出来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怀里揣着捡来的红薯。本是生的,却被战后的大火烧得焦黑。
如今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府邸门前睡倒的石狮旁,小男孩看到姐姐激动的跑了过来,早已饿的浑身无力的男孩扶着石狮站了起来。
“姐姐。”
“弟弟快看。”
“是红薯?”
“嗯,你吃吧。”
小男孩抱着焦黑的红薯大口的啃了一口,灰头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弟弟将一口下去并不怎么吃了多少的红薯递给了姐姐。
小女孩轻轻咬了一小口,又再递给了弟弟。
难民潮涌进了早已沦为荒废县城的信陵,虽然一路尽是沉默,数千人的迁徙却也是不小的动静。
姐姐看到远远的队伍朝这边走来,本能意识的抱住了弟弟,姐弟二人揣着两日里唯一的食粮胆战心惊,悄悄蹲了下去。
用那倾倒的石狮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难民们没有继续赶路,连日的奔波早已让绝大多数人抵抗不住疲惫,走在最前方的百姓索性靠着路旁的乱石坐了下来。
难民们择地而卧。
雪儿搀扶着一位吴姓婆婆坐在木板上,然后抱着这位婆婆的小孙女儿在一旁靠了下来。
好不容易可以短暂歇脚,难民们纷纷拿出躲避灾祸时备好的粮食大饼,就着所剩无几的清水狼吞虎咽了下来。
然后是夜深人静。
涌入信陵县的所有难民们沉睡,入了不知是盛世繁华还是乱世的噩梦之中。
躲在石狮子后的姐弟俩慢慢的探出头来。
微凉的月光映着两张畏惧陌生的苍白小脸,像是下了艰难决定的姐姐与弟弟对视了一眼,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便是悄悄地靠近了熟睡的难民群。
他们实在是饥饿难耐。
他们只是想吃东西而已。
从未做过小贼的姐弟俩趁着夜深人睡,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到一对互相依靠着进入梦中的老公婆身旁,小男孩伸出了手。
小男孩拿到了老公婆怀里的包袱,惊喜之下却惊动了熟睡的人。
“小贼偷东西。”
老婆婆喊了起来。
老爷爷也跟着喊了起来。
姐弟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怔在了原地许久才想起撒腿就跑。
周围一同流落的难民同胞们纷纷被吵醒。
当听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年轻力壮的汉子追上了第一次为了生存而迫不得已做贼的小姐弟,本就家破人亡的汉子心中无尽的憋屈无处可撒,一手拎着小男孩的衣领便是举了起来。
小姐姐急哭了。
满脸泪水地拉着弟弟的脚,哭着喊着:“下次不敢了,求叔叔放过我们吧。”
“求好心叔叔放过弟弟吧。”
小女孩跪了下来。
倔强的小男孩也跟着哭了。
那中年汉子面色狰狞地说道:“让老子放过你们?谁肯放过老子?”
言罢举手便要掌掴孩子。
雪儿在身后呵斥了一声:“慢着。”
中年汉子极不情愿的转过了头,然后将男孩用力地丢到了一边。
雪儿眼眸里露出些许惊色,脚下生风裙摆飞舞,一个闪掠便是有惊无险地接住了那男孩。
雪儿抱着男孩放了下来。
小姐姐跑来,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抱在了一起哭成一团。
雪儿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周围越来越多的难民涌了过来。
那中年汉子为老公婆抢回了包袱仍旧不依不挠,撸起了袖子:“你又是谁?没看到这小子偷我们的东西吗?”
不等雪儿说话,身后的小女孩便是怯懦懦地扯了扯雪儿的裙角,明亮的眼睛扑闪着,带着委屈,用一种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姑姑,我们只是饿了。”
雪儿微笑着拭了拭小女孩的脸颊:“有姑姑在这儿,没事的。”
雪儿捋了捋额前青丝转而看着眼前汉子:“这位大哥,小孩子只是饿了而已,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流亡许久也颇懂得些许人情世故的雪儿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便是脱下了十岁生辰时皇兄所赠的玉镯送给了那名汉子。
那汉子打量着玉镯不语。
身后丢失包袱的老夫妇缓缓走来,看了看让人怜惜的那对儿姐弟,想起城破时被挤散走失的孙儿,老妇人满是皱褶的手抹了抹沧桑的眼泪。
汉子将包袱还给了老夫妇。
老妇人从包袱里拿出了仅剩的一块干饼,走到雪儿身前:“怪可怜的孩子。老妇人就剩下这么些了,先给他们吃吧。”
雪儿灵眸里泛起了泪花:“婆婆。”
老妇人和蔼地笑着,向着雪儿身后的姐弟挥了挥手:“不碍事的。老了,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姐姐看懂了婆婆的善意,可仍是有些畏惧。
她抬头看了看雪儿。
好美的姐姐,善良的姐姐。
雪儿弯下身子,轻轻的点了点小女孩的鼻子:“还不赶快谢谢婆婆。”
不知为何对雪儿有一种莫名亲近感的小女孩最终还是勇敢地走了上前。
姐姐拉着弟弟的手。
四只脏兮兮的小手接过了干饼:“谢谢婆婆。”
难民们纷纷散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会有心思看别人的笑话。
雪儿领着姐弟与吴婆婆聚在了一起。
吴婆婆有个极为乖巧的孙女儿,见到和自己年龄一般大小的伙伴儿,小丫头好奇的问到:“我叫吴声慢,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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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长平。”
“我叫陈长生。”
……
看着不知人间疾苦的三个孩童自来熟,一旁的雪儿不由想起了儿时在宫里和翎儿相认时的场景。
还有疼爱她的皇兄。在书院里的长风大哥,星云大哥,和她的十子同袍。
雪儿柔软的掌心里,握着十字同袍的信物。
“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十章 定鼎之战书
旭日从信陵的东方驱走了黑夜,阳光洒落显得有些耀眼,像是给风餐露宿的难民们指引新生活的方向。
诺大的信陵县依旧静悄悄的。
这些奔波逃难的百姓们不需要像寻常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只想着趁着夜色还未曾消散殆尽,多补一些提心吊胆的睡眠,因为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荒凉的路要走。
雪儿是被虚弱的呻吟惊醒的,那是一种与病魔抗衡的声音。
靠在她温柔的怀里的两个孩子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
吴婆婆与她的孙女儿也纷纷醒来。
越来越多的人醒来。
秋凉拢了拢衣衫的百姓们疑惑地寻找着虚弱呻吟声的来源。
雪儿也拉着陈氏小姐弟俩跟着人群围了上去。
那是一名中年汉子,也就是昨夜吵嚷着要收拾两个小贼最后偃旗息鼓的那人。
百姓们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许多人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然而却无人敢靠上前去。
雪儿看着那人。
唇色干渴,双眼涣散,双手和脸上生出了冻疮一般的脓包,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雪儿柳眉微蹙。
“这是……瘟疫?”
“姐姐,我怕。”小小陈长生看到这一幕藏在了姐姐长平身后,将脑袋埋在姐姐后背。
雪儿走上前去,蹲了下来。
给那极有可能得了瘟疫的中年汉子灌了一通水。
那中年汉子突然抓住了雪儿纤细的手臂,那双眼睛腥红盯着雪儿惊慌失措的俏脸儿:“救、救我……救我!”
“这位大哥,你别激动,别激动。不用担心,我先看看你的病。”不知如何是好的雪儿有些焦急。
雪儿安抚之后,那中年汉子这才平静了下来。
忽然人群后方又再传来骚动,然后便听到老婆婆哭泣的声音。
“老头子,老头子你醒醒啊……”
“老头子。快来人呐,救命啊……”
人群纷纷涌动。
从同一村镇逃难而来的乡亲们又再围了上去。
“你们看,他脸上也有脓疮。”
“还有老婆婆,看他们的手……”
“和那人一模一样的病!”
“这,该不会是生了瘟疫吧?”
“瘟疫?”
宛如平地一声雷,两个及其富有魔性的字眼开始萦绕在所有人心中犹如噩梦驱散不去。
唯恐受到传染惊吓的人群霎时间散了开来。
雪儿闻声赶来。
看到昨夜里被小姐弟俩偷了包袱的老公婆,心里一阵酸楚。
指尖探在老公公鼻前,已然没了呼吸。
……
大燕四十一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
自从君泽玉离开天东八百宗成了东胜州域完颜世家座上宾后,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的战事便是愈演愈酣。
这一切都要从王佐之才君泽玉所献之计七国吞燕开始说起。
放眼如今的辽阔天东,已然没有真正的净土,即便是天东八百宗也无法置身事外。
战火狼烟遍及各处。
大燕帝国四位原本退隐的老王侯与燕南飞组成五路大军,狙击各个方向来犯的七州域之敌。
这其中又以燕南飞所率之军最为势如破竹,基本上未曾吃过败仗。
帐下有书院十子同袍以及南飞客座相助的燕南飞对敌南瞻州时长驱直入,大军所过之处无可阻挡,大有不败王师之相。
直到有着七州域不败之称的骆冰王所率星云州援军赶到,与南瞻州两路合兵之后,燕南飞才开始觉得压力倍增,寸步难进。
就像是战争步入了暮年。
无论是十卫家族统治的西夷州,林家统治的蛮荒州,柳家统治的赤焰州,宗政家族统治的紫薇州还是完颜家族所在的东胜州,与大燕帝国四位老王侯之间的胜败你来我往,没有真正的定鼎之战。
天东的战乱似乎也随着气节来到了秋季。
深秋,这是个萧索的季节,也是个荒凉的季节。
北方的寒气里传来打更的声音,冰冷的月光照在兵士们的盔甲与刀尖上。
披着狐裘的君泽玉从营帐里走出,抬头看了看漫天繁星,下意识紧了紧狐裘的他心中颇有一番意境。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秋凉了,也是时候迈出第二步了。”
君泽玉一声万千感慨。
营地里霎时间狂风怒号飞沙走石。
夜色下天空里有着黑云不知从何处翻滚而来,几息之间便是遮住了满天繁星,天地间仿佛到处充满着肃杀的味道。
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横扫了整个大凉川。
奔腾的雨水在大风中洗刷着白日里战后已然沉淀的血污,翻着气泡的黑红色水流汇成小溪,哽咽着流向湍急的大凉川。
一望无际的凉川之上不知是成千还是上万的营帐,在大雨之中显得更加的萧索与肃杀。
雨水冲刷着盔甲,雨水冲刷着刀兵,在夜色里寒光凛凛。
完颜无双进了中军营帐,解下了狐裘拍打着雨珠:“九月的大凉川,居然还有这样的大雨,真是蹊跷。”
桌案前君泽玉放下手中笔:“我观天象见帝星黯淡无光,阴气漫天!此次七国吞燕,合兵的时机已经成熟。”
完颜无双双眸里闪烁着异光,喜出望外地说道:“当真?”
俊美号称世间无双的君泽玉笑道:“我几时欺骗过你?”
完颜无双双手负于身后,打趣说道:“天东八百宗九星天机座下弟子素闻擅长人间算,这夜观天象所得的时机,不太容易令人信服吧?”
君泽玉说道:“我虽修为禁锢难有寸进,可对于易字门道排兵布阵风水堪舆,趋吉避凶八卦五行,天文地理机关数术无一不精,区区星象不过是易字门道冰山一角而已。”
完颜无双瞥了瞥流眸:“那么敢问易字门高人,唤我来此有何吩咐?”
君泽玉整冠起身,将一卷竹卷递给了完颜无双:“通报七州域七大世家,十日后聚于檀渊,商妥七国合兵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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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燕四十一年秋,七国于檀渊结下合兵盟约,并选举了东胜州域完颜世家作为联军之首发号施令。
君泽玉则是盟军军师坐镇幕后运筹帷幄。
某日,来自七国盟军的一位使者进入了大燕帝国燕南飞的军帐之中。
那人恭敬地呈上一封君泽玉亲笔书。
“吾奉承天命,伐罪帝星。今统率七国盟军,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开春之后欲与公子会猎于巨鹿,彼时天东,一战定鼎,公子可敢接否?”
第十一章 藏兵谷
一身玄衣黑甲面色之上较之以前平添些许坚毅与沉稳的燕南飞嘴角浮现一抹笑容。
食指下意识地极有规律敲打着桌案,燕南飞双眼之中赫然充斥着熊熊焰火,他盯着君泽玉所下定鼎之战书,那战书顷刻间诡异地燃烧,然后化为灰烬。
营帐中那位来自七州域的使者看到这一幕露出恐惧。
燕南飞没有杀他。
不是因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燕南飞才不会遵守这些无聊的条条框框。
之所以不杀,是因为他要回信。
燕南飞回了七个字。
“燕某人恭候大驾!”
……
洛长风背着无父无母的小惜别一路南去。
无论是查找雪儿的下落也好,寻燕白楼与八百宗报仇也罢,带着这么一个小子总归有些束缚。
何况,小小年纪便对刀爱不释手的柳惜别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生的家伙。
路过一座未曾受战火波及的小城,洛长风买了匹马。
夕阳下,荒漠中。
小惜别坐在马儿背上。
洛长风牵着马。
战乱的年代,那是一幅别有意境的画面。
“初一哥哥,你能教我刀法吗?”
“可我擅使枪,不会用刀啊。”
“那你能教我使枪吗?惜别也想学哥哥一样,学会了枪法,就可以保护弱者了。”
“学枪要吃许多苦头的。”
“惜别不怕吃苦。小时候生病了,木老爷爷给我开的药,我都是乖乖地喝完。”
洛长风苦笑无语。
祁连关城前,他以一招制服王莽,那一幕可是被这小家伙彻底记在了心里。一路走来,总是吵嚷着要学刀,每一次谈话都是以洛长风的无言以对作为结局。
“初一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藏兵谷啊。”
“去藏兵谷做什么?”
“给我们的小惜别找个师父,好让他教你刀枪剑棒啊。”
“藏兵谷的师父有初一哥哥厉害吗?”
“可比你初一哥哥厉害多了。那里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兵器,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机关,小惜别一定会喜欢的。”
洛长风打算将这个话痨的家伙寄托在藏兵谷。
事实上他想了许多,思前想后觉得也就只有天下第一世家江家的大本营最适合安置小家伙。
虽说江家早在几年前搬至洛河郡,成为洛河郡首屈一指的地头蛇。
可洛长风知道,江家能够搬得动的,不过是一些表面上的东西。传承数代,能够在术字门道跻身天下第一世家之列,江家的底蕴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洛长风甚至都怀疑,江家会否存在神秘的神引境界圣人高手坐镇!
否则江家能够安然无恙地传承至今,确实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下此决定之前,洛长风给江满楼传了一封信,得知为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烦,书院毁灭之后,江家一家便是重新搬回了藏兵谷。
藏兵谷位于天南提兵山内,这里地势险峻,终年迷雾缭绕,常有来自天下各方的修行者登门造访,万水千山只为求得一件称手兵器。
然而方圆五十里提兵山内尽是江家掌控范围,其间机关无数,步步陷阱,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如若没有江家人领路,那些不惜冒死前来的修行者们十有八九会真的如愿以偿在这提兵山内。
洛长风当然不会以身犯险试一试江家机关数术是否果如传闻所言般可怕。
在他牵着马来到提兵山下时,江满楼早已率着家族仆从等候于此。
“可想死本少爷了。”
江满楼笑着张开了双臂,准备给洛长风来个久别重逢的深情拥抱。
洛长风将小惜别抱下了马。
这小家伙不知为何看到浑身上下绫罗绸缎珠玉翡翠琳琅满目,竟破天荒生出了些许怕生的感觉。
小惜别不自觉地向洛长风身后靠了靠。
“嘿……熊孩子什么表情?”
江满楼觉得很受伤害。
想他堂堂术字门第一世家继承者,身后三千大红袍簇拥,家里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库,早在多年前便就逛遍了大小红楼尝尽莺莺燕燕,俊美容貌比之君泽玉虽然逊色了那么一点点,可出道至今还没曾受到过冷眼鄙夷。
今儿个是怎么了,只消一眼便吓到了孩子?
洛长风看着天然对江满楼畏惧排斥的小惜别笑道:“一物降一物,这趟算是找对人了。”
江满楼带着路,仆从牵着马,洛长风拉着小惜别,在这名闻天下的提兵山里开始了九曲十八弯漫长而又步步险机的找路征程。
迷雾缭绕的提兵山里,晕头转向的江满楼着实觉得羞愧至极。
这么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地方,虽然机关多了一些,迷阵多了一些,幻境多了一些,毒物多了一些。虽然这些多出来的东西会依照四时更替而经常变换方位,可怎么也不能成为堂堂江家未来继承人找不到藏兵谷入口的借口理由吧?
这可是在自己家门前!
略显尴尬的朝着早已心如明镜的洛长风笑了笑,江满楼想着幸亏不是带那些个狐朋狗友纨绔子弟观光藏兵谷,否则这张俊俏的老脸还往哪儿搁?
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江满楼负手说道:“本少爷与好兄弟说些话,家老,头前带路。”
自打江满楼记事以来便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江家独苗安危的家老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情况对于外人来说新鲜无比,殊不知他们这些仆从老奴早已司空见惯。
无需费神寻路的江满楼如释重负,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你这家伙还真是会挑时间,有时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在修川字门道的同时去六字门开了小灶兼修易字门中,否则怎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了这个时候。”
书院的回忆让洛长风眼里闪烁而过一抹苦涩,他勉强的笑了笑:“听你这话,莫不是这几日藏兵谷有事发生?”
江满楼满脸得意:“何止有事,简直就是大事!”
一行人在宛如断江的瀑布前驻足。
那名修为高深至洛长风都看不出深浅的江家家老结了一枚印记,只见那不知水源于何处的瀑布霎时间出现一道裂痕,瀑布自裂痕向两侧分开,就像是被缓缓拉开的帘子,帘子之后是另一片洞天。
从没见识过此般奇景的小惜别目瞪口呆,那望向江满楼的眼中,畏惧被无尽的敬仰所取代。
江满楼对于这种火热且崇拜的目光感知最为敏锐,他学着洛长风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怎么样熊孩子,厉害不?”
小惜别双眼放光,对未知事物充满着好奇且坚定不移地说道:“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小书亭
江满楼大笑。
洛长风背起了小惜别向那分开的瀑布走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座城。
传说中藏于提兵山内的机关城。
这传闻中带有神秘色彩的机关城中央腹地,有一片山谷,藏兵谷。
“我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是第一世家。”巍峨城门下,洛长风不由感慨说道。
“你别多想。这座机关城里可没什么普通百姓,除了你和这个熊孩子之外,机关城所有人,都是我江家的仆人。”江满楼情不自已低调地炫耀了下。
举城为奴仆。
恐怕也就江家有这种手笔。
洛长风叹为观止。
第十二章 箭八
只是这种惊叹着实犹如夏日惊雷来去匆匆,入城之后由惊叹渐而疑惑,洛长风只用了三百步的时间。
机关城中处处可见术字门徒,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身干练洁净的轻劲功服,挽袖不过臂腕,卷裤不过腿膝,像是矿山里终年劳作的矿工,及其富有大豪门家族归属色彩,与外界不尽相同。
当然此间术字门徒远非普通矿工可比,江家垄断着天下机关兵器农具铁器十之七八的来源,那器炉炭火与烧红的铁水便是这些江满楼口中的奴仆一日甚至一生的生活与工作所有。
不过这些并不是洛长风疑惑之源。
因为一路走来,除了机关城术字门徒之外,洛长风看到不少形色各异的外界修行者,那些明显不是江家人!
江满楼所言除他与小惜别二人之外,此城之中尽是江家奴仆……不可信。事实上深知江家少爷秉性的洛长风也并没有全盘接受江满楼的说法。
之所以疑惑,是因为想起提兵山里江满楼神秘兮兮所提及的‘大事’!若是真有事情发生,那徘徊城中的诸多修行者们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意便就清楚明了了。
“何时学的那高风亮节,打掉牙和血也能往肚子里吞?”拉着对新奇事物应接不暇的小惜别,洛长风没来由地说道。
同行并肩的江满楼微微怔了怔。
一脸错愕地看着目不转睛直视前方的洛长风,而后忽然展开笑颜:“还真是任何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洛长风颇感无奈:“都写在脸上了。”
江满楼自觉羞愧低下了头:“家老,你别跟着了,我与书院同窗兄弟叙叙旧。”
叙旧自然无需屏退左右。
除非叙述的内容不希望被别人知晓,哪怕这人是寸步不离的江家死士。
眼看着那位步履间暗合着律动的家老牵着马儿远去,洛长风隐约觉得事情怕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棘手。
于城中寻了家落脚客栈,两大一小三人便是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明显吃山珍海味也没有胃口的江满楼点了不少地道的小菜,垂涎已久望眼欲穿的小惜别终于可以大快朵颐。
为洛长风斟了杯酒,江满楼叹息说道:“闭关已久的老爷子前几日出关了,且炼出一件神兵。据老爷子亲口所言,此件神兵一经出世,势必会动摇天机阁所铸神兵榜前十的位次。”
洛长风杯到唇边却陡然顿了顿,心想着你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沉默了片刻后便一饮而尽:“那这城中外来者,想必都是为了一睹此神兵出世风采的了?”
江满楼自斟自饮:“也不尽然!老爷子出关之后便是放出话来,此神兵尚无主且不外售,天下英雄有缘者得之!”
洛长风问道:“何为有缘?”
江满楼苦笑说道:“你尚且不知这件神兵是何兵器吧?”
洛长风漠然摇头。
江满楼补充说道:“是一把弓!名为箭八的一把弓!”
“箭八?好奇怪的名字……”
“这把弓非同一般。铸弓所用之才非金非铁亦非木,更不是什么不着边际的天外陨石海底寒冰,而是自西方破碎镜中缘世界收集而来的空间界壁碎片。简而言之,此弓有空间之重量,沉重异常。弓配八箭,箭亦非寻常,乃是天地间造化混元之力与空间碎片的融合量身打造而成。寻常箭矢承受不住此弓威力,所以此弓独此八箭。”
洛长风心惊之余颇为疑惑:“那岂不是说,八箭用尽,这柄神弓即废?”
江满楼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洛长风自言自语说道:“只有八箭寿命的一把弓,却还能堪比神兵榜前十,足以见此弓之威非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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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继续说道:“八箭所铸之时融合的混元力不同,便具有不同威力。寒冰属寒,金乌属火,惊雷引劫,狂沙平地起龙卷,传音万里。最后三支箭,噬神,诛圣,开天更是一箭堪比一箭厉,可吞噬元神,可诛杀神引,可箭开天门!”
洛长风震撼莫名。
噬神倒还好说,诛圣会否夸大其词?若是随便黄口小儿得了此箭,岂不是便可威胁那几位掌控天下的大人物?这般下来,世间还有规则可言?更遑论一箭开天!
江满楼似是看出洛长风疑惑,笑道:“这些都是老爷子说的,箭八尚未出世,更不曾觅得其主,威力如何谁也不知。别说是你,就是我听闻此箭威力时,都在想着老爷子是不是闭关闭糊涂了,那圣人岂是随便一箭便可屠之?”
洛长风给小惜别夹了夹菜,说道:“这似乎不是你心事所在。”
江满楼瞪眼:“这不还没到正题上嘛。”
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知道,我是江家嫡长子,老爷子与诸位族老认可且钦定的继承人。”
洛长风笑道:“这个,似乎全天下都知道。”
江满楼翻了翻白眼不予计较:“我母生我时难产,我父病重离世较早,而我……自幼是被老爷子亲手抚养长大。宗亲之内其实说白了,除了老爷子之外就只有姑姑最亲。家族内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之所以不敢反对我接手江家一切,无非是畏惧老爷子卧山虎的几分余威,否则我这个嫡长子,连庶出都不如!”
洛长风皱了皱眉:“这么说来老爷子除你之外,还有一位庶出?”
江满楼说道:“是五房小妾所生的一个儿子,江满弓。这小子以前在本少爷面前规规矩矩的,就连五叔也是没怎么过问过我的荒唐事。今次自打书院归来,在这机关城藏兵谷里,本少爷可是处处碰壁,没少看那对父子的冷眼横眉。”
洛长风听懂了江满楼的诉苦:“看来,这是一场豪门大族之内继承者的嫡庶之争啊。”
江满楼流露出些许黯然之色:“你就尽情地挖苦我吧。其实也没打算将你小子拖下水,毕竟这是家族内部的事情。和你说这些,纯属本少爷借着酒劲发牢骚而已。”
洛长风笑而不语。
看着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江满楼爬到在桌子上,心中难免生出了几分同情。
这家伙看似浪荡不羁潇洒纨绔的背后,原来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事。
“不将我拖下水?呵呵……你这家伙!咱们可是手足,兄弟姐妹十人,谁敢说没有插手江家内部之事的资格?”
(PS:求订阅。要不均订每增加十个,我加更一章?或者说,每多一位舵主大人加更一章?我打算血拼……)
第十三章 银甲银枪未央生
家破人亡逃难至信陵的帝国子民将多日积郁的愤怒与恐惧发泄了出来。
足足上千人合拢在一起,无数张口,无数的指责辱骂,无数道怨恨的目光犹如两军阵前密如雨下的箭矢,同仇敌忾。
所有的矛头齐齐指向了一人。
千人所指,万人唾骂。
声势浩大的难民潮破天荒的凝聚,步步紧逼着一袭紫色衣裙花容失色的少女。
雪儿光滑粉嫩的小脸儿有些苍白,那双不随人间烟火气而污浊的灵动眼眸里满含着难以言喻的悲痛色。她紧紧的抿着小嘴,受尽了委屈而独自吞咽,仿佛要将那柔软的唇咬出血来。
一步一步,在这难民潮的逼迫下不停地后退。
她的身后护着那对小姐弟。
秋眸里闪烁着泪水,望着自己的子民们,她摇着头,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这些被愤怒与恐惧冲昏了头脑理智的百姓们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
“你算什么大夫?医死了人还不认!还说他是自己气机断绝,唬谁呢?”
“我明明看到你用刀划开了老三的手腕,巧言雌黄说是放血,结果呢?血都流干了,也没见你有什么医治办法!”
“就是就是……”
“这瘟疫爆发到现在几天了,传染的人越来越多。你看看老子……看看老子手背,手臂,医了这么久没医好一个人,反倒把人给医死了。这么多人传染了瘟疫,你个小丫头倒是安然无恙好好的,我看这丫头根本就不是什么医者,是妖女!”
“对,是妖女!”
“妖女,妖女……”
“赶走妖女!她留在这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群情激奋。
至少三分之一传染瘟疫被病魔缠身的百姓几欲发狂,手中包袱,干饼,水囊……凡是能扔的东西,统统朝着雪儿扔了过去。
手中的东西扔完,他们随手捡起地上的碎石块,又再疯狂的扔掷。
唯恐伤及身后的两个孩子,雪儿牢牢地将那对儿小姐弟护在身后。他们退到了县城城门口,飞来横祸的石块击中了雪儿的额头。
白皙的额头有鲜红的血顺着令人怜惜的脸颊流淌。
紫色的裙衣。
白皙的皮肤。
苍白的俏脸。
殷红的血。
雪儿转过身将两个孩子护在了怀中,就在这城门下任凭身后风吹雨打。
眼见雪儿不再后退,只是死死护着两个无辜连累的孩子跪在那里,毫无理智的难民们索性纷涌冲了过来。
冲在最前的十数汉子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棍,所有人将那不忍伤害自己子民的少女围了起来,十数根木棍举过了头顶,眼看就要将那无辜的三人乱棍打死在这残破城门之下。
半掩着的城门外传来清脆嘀嗒铁蹄踏地声。
一道阴暗的影子透过狭窄的门缝笼罩而进。
残破的城门轰然一声开了。
愕然的百姓们看到一位高头大马身披银白色盔甲的年轻将军收缰在城门之下。
那年轻将军身后是滚滚烟尘而来的铁骑。
早已被战争与兵马吓破了胆的难民们看到不知名的军队入城而来,也顾不得雪儿这位妖女,霎时间惊慌失措溃散而逃。
滚滚烟尘之中飞出数百余骑轻骑,飞快而有序地一字排开,犹如一条笔直的竖线,直插而入信陵。
“别杀他们。”雪儿慌乱地喊着。
手持一杆赤羽银枪的银袍将军下马。
那人走到雪儿身前,看了看雪儿怀中两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又看了看雪儿额脸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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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军递出了干净的手帕:“姑娘莫要担心,本将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眼眶湿润的雪儿微微怔住。
那双秋眸望着银甲银枪的将军良久之后,她才稍作放松了戒备,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接过帕子,轻轻拭了拭脸颊的血痕。
那年轻的将军微微一笑:“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叫我雪儿好了。”
“雪儿……”口中轻喃了几遍,银甲银枪的将军抱拳说道,“在下未央生,南瞻州人!”
跪在冰冷地面已久的雪儿起身。
额头传来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恍惚,险些晕倒了过去。
自称未央生的年轻将军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姑娘没事吧。”
情急之下的他握住了雪儿的玉臂。
心思缜密的未央生掌心传来一股柔软滑腻的冰凉。
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姑娘你,得了瘟疫?”
雪儿连忙缩回了手臂。
像是受了惊吓的猫儿紧紧地抱着自己,流眸里一直闪烁着泪光,但却倔强着不愿滴落。
她是大燕帝国的公主。
她不愿再哭泣。
她知道自己没有被传染瘟疫。
她没有医死那些百姓,她用匕首划开了那人的手腕,让得了瘟疫病人的血粘在了自己身上,她只是以身试病而已。
她不是古老传说里的那位圣人神农尝尽百草,她只想医治自己的子民。
陈姓那对儿小姐弟似乎也有些畏惧这位银甲银枪的将军,胆怯地藏在了雪儿身后,时不时地勾出小脑袋望着几眼。
滚滚烟尘弥漫而至城楼之下。
打着‘儒’字将旗的铁骑赶来。
一名随身兵器极为特殊的中郎将纵身下马:“将军。”
那人唤一声将军之后,视线便是下意识地缓缓移开,然后落在了一袭紫色衣裙的少女身上。
那人清澈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
明亮之中隐藏着惊讶,甚至是难以置信。
片刻之后,这位别人佩刀剑他配面杖的中郎将蹙了蹙眉。
银甲银枪人称儒将军的未央生并没有发现苏小凡神色的异常,他挥了挥手说道:“小凡,你再率两百轻骑追上飞骑校尉,传本将令只围不杀。那些难民很可能传染了瘟疫,最好将他们困在一处隔离开来,莫要轻易靠近。之后,再让随行军医诊治。”
“小凡领命!”
离开书院后便投身军中的苏小凡,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雪儿。
深呼了一口气之后,苏小凡按面杖上马,率两百轻骑飞驰而去。
未央生看着一身紫色衣裙早已脏乱,却生着倾国之姿容的雪儿,轻叹着摇了摇头:“姑娘明明有修为在身,却为何不反抗那些刁民?”
被一眼看出修为的雪儿面对这位不久前曾出现在天阙新榜十三位次的南瞻州天骄确实有些惧意,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想着反抗么,可那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大燕的百姓啊!
第十四章 一卦两魔头
得知信陵内或有疫情,儒将军未央生撤营十里,于城外十里马嵬坡落营扎寨。
砍去营寨周围阻碍视线的林木,并令随行医官在各营之中彻底清扫消毒。虽为将不久,未央生却深谙瘟疫恐怖之处,若放肆在军营中扩散开来,别说儒将帐下三万兵卒,即便是十万兵马也不够病魔吞噬的。
这种前车之鉴曾发生在南瞻州与大燕帝国交界处。
当时贸易往来及其热闹的边城小镇坐拥一城之规模,足足三十万人口。然而一场毫无预警的瘟疫肆虐之后,不知人间疾苦的太阳在东升西落之间,便会有约莫三千人染上瘟疫被送往黄泉。整整十日过后,小镇居民损失了十分之一!
虽说瘟疫爆发病因病理传播途径与速度不尽相同,可以防万一未雨绸缪些总归不会是被动的……
营帐掀起,卸下银甲银枪的未央生一身白袍端着医官查探瘟疫症状之后熬煮的汤药走了进来。
这是未央生命人于营寨之中单独建造的一处营帐,用以隔离雪儿与营中军士。
为了便于日后营中行走,心思缜密的儒将未央生命人送了一身男子装扮的学徒长衫。未央生进入营帐时,雪儿早已更换这看起来像极医官新入门学徒的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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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托盘放在桌案之上,未央生端着汤药递到了面色稍显苍白却仍旧在翻阅着医书对症的雪儿面前:“雪儿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一心只想着医治困在信陵的百姓,埋头入医书经海便双耳不闻窗外事的雪儿闻声而起,带着一丝惶恐接过汤药:“不敢劳烦将军。”
未央生笑道:“无妨。我自幼浸泡药浴,早已煅就百病不侵的身体。”
雪儿微感诧异。
一双灵动的眸子看了看那张脸孔,却发现后者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雪儿羞赧地微微低下了头。
汤药送至唇边,灵眸闪烁的雪儿嗅了嗅,似是想起了医治此瘟疫的某味关键药材,忽然展颜而笑,提笔记录之后便是转过身仍旧女儿姿态优雅而静美地饮下了汤药。
雪儿以身试病。
这几日以来对于瘟疫的各种症态以及所产生的病状都清晰的记录在册。
而儒将麾下随行的医官则是根据这些症状对症下药,每日一副,雪儿仍旧是以身试药。根据药材的独特味道与效用,筛选而出真正能够彻底根治并抑制瘟疫扩展的药物。
迄今为止,伴有瘟疫病症而长在手臂上的疮痕已经散去无几,这一碗汤药入腹,雪儿凭着与庄院长学得的流字门医道知识断定,医治瘟疫的最后一味药材已被她寻到。
单薄而消瘦的小身躯看起来柔柔弱弱。即便是着一身医徒学童的男子衣衫,也掩盖不住那俏脸儿上渐渐恢复光彩的粉嫩。
小脸蛋儿上的雪肤吹弹可破。
与生俱来的唇红。
可教柳叶低首的青青弯眉。
清澈而又灵动的流眸里带着几分喜悦,雪儿起身:“雪儿……想求将军一事。”
一时间竟被雪儿姿容着迷得有些失态,略带歉意的未央生伸出了手:“姑娘但说无妨。”
雪儿低首说道:“雪儿想见一见那位医官。”
未央生微感诧异:“莫非姑娘找出医治瘟疫之法了?”
雪儿如实说道:“正因为雪儿空有医道学识,并无实诊经验,所以才不敢妄下断论。”
未央生轻笑:“既是如此,未央该当恭贺姑娘。只不过……”
雪儿悄然抬眸:“将军可是有难处?”
“也算不得难处!姑娘不知,我这位随军医官性格着实古怪得紧,在这营寨里唯一能降服住她的,怕是只有我那位中郎将了。”
想起当初奉命率军出南瞻,路遇那位女医官时的场景,未央生无奈苦笑。
他确实想不通苏小凡上辈子积了多少善缘,能让一位陌生的翩翩少女死心塌地的跟随,并且心甘情愿在这举目皆是兵甲的萧索军营里安心做医官。
不知儒将何意的雪儿面露些许疑惑。
未央生言罢。
恰巧一身盔甲的苏小凡便掀帘而入。
未央生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从军之后增添了些许威武气概的苏小凡一脸莫名。
迟疑了片刻才抱拳:“将军。”
未央生点了点头:“小凡来的刚好。一会儿你带着这位姑娘去见一见你那位红颜知己女医官。”
红颜知己!
苏小凡确实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四个字 。
未央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去。
重遇故人的雪儿望着苏小凡,微微笑道:“红颜知己?”
苏小凡一脸无辜。
“她叫潇湘雨。”
“她说她看上了我。”
“可我并不认识她啊……”
……
天机老人抚须盘坐天机阁顶,遥望着满天星河默不作声。
星灯下那张历经数千年沧桑看惯人世无常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
脑海中不停回想着方才那最后一卦天机所指,遥望着星河的眼睛愈发变得浑浊。
他知道魔头白之秋未死。
很早以前便知晓。
直到数年前无相道宗被魔惩天重伤更加验证了他的卦象。
可他不明白为何方才的卦象之中会有两颗魔星!
难不成这世间竟有两位魔头?
天机老人很迷惑。
满天星河里有颗流星飞逝划落。
他看到那陨星散发着赤红色的异芒,从天边飞逝,飞过头顶,留下一道奇光。
他浑浊的目光顺着陨星轨迹寻望去,陨星落处竟是……楼外楼!
天机老人身体微颤。
风拂过广袖,他的身影赫然消失在天机阁顶。
他出现在天机盘前,看着这一浑浊卦象。
他一袭道袍。
他负着双手。
他须发皆如雪。
他眼中惊骇非常:“楼外楼,帝御天!”
这位窥探天机的老人失了神似的坐了下来。
“错了,全错了……”
一声哀叹。
传荡四间。
夜空里刹那星河熄灭。
整个帝王都陷入一片黑暗。
这一夜,天机老人离开天机阁。
他要去寻找卦象显示的那位昔日魔头。
那魔头不是帝御天苦心积虑学得魔惩天后乔扮的白之秋。
而是真正的白之秋。
昔日一身实力举世无双的魔门门主,在魔门覆灭那一役后居然活了下来。
隐蔽天机存活至今!
帝御天倒行逆施,帝王盟劫相已显。
当他寻到白之秋下落之日,就是帝王盟应乱世劫时。
第十五章 银狐脸儿新面首
帝王盟野心勃勃,帝御天魔行渐显。
五百年前魔门覆灭之后,这位人族公认最耀眼的俊彦却因缘际会得到白知秋的魔功,帝御天修炼魔惩天!甚至瞒过了天机老人!
许多年前莫天机曾推算一卦,得知魔惩天未绝于世,便理所应当地以为白知秋尚存人间,却未曾想到今夜一卦推翻了他先前着手落子的一切布局。
莫天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多年前所看到的卦象魔惩天竟来自帝王都楼外楼!
今夜此卦之后,天机老人心中疑惑尽数消解。无论是无相道宗的受伤,还是天东神像的消失,亦或是当初与魔门余孽促膝长谈后得知的辛密……种种的种种,都验证了帝御天以白知秋的身份修炼魔功大成的事实。
这样一位至强圣人,坐拥帝王盟十三王族,无论调兵遣将亦或是麾下化劫境诸如护法教主流沙之类强者,帝御天若行魔道,举目天下还有谁能克之?
联合妖族剑阁,请出十天显圣与天机阁一道打着诛邪的大旗再现一场举世伐魔之战?在乱世劫即将来临的天下,诸圣应劫的疮痍世间如何经得起这般消磨?更何况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还有无数不可知的异族虎视眈眈!
索性天无绝路!
天机老人在卦象之中看到了两位魔头。
两位势不两立的魔头。
其中一位若是帝御天的魔惩天,那么后一位,便是真正的魔惩天!白知秋的魔惩天!
帝御天与白知秋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世上没有谁比白知秋更适合作为帝御天举世无敌的对手!只是,这位隐匿人间亦圣亦魔的昔日魔道至尊,究竟藏身于何处?
卦象未显,天机老人不得而知。
两界山竖起魔尊令旗让天门重见天日的重阳,更加不得而知。
身为天门新门主的他只知与帝王盟之间的仇怨需要血洗方能祭奠两界山昔日亡灵。
所以重阳修书一封,命使者送到了天东八百宗第二座星川。
天东无神像,八百宗由经天十二星发号施令。
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八百宗门,又怎会知没有经天十二星彼此的暗潮汹涌?毕竟代替那尊神像成为八百宗真正圣主,这种诱惑无论对于谁都是足以令人动心的。
笔趣阁
尤其是出身妖族素来与其余诸星面和心不和的天妖星!
二星天妖,是一道裂痕,足以撕开八百宗门的裂痕。
重阳只需要一封信,便会让这道裂痕与经天十二星之间形成不可逾越的沟壑。
只是在这之前,他需要八百宗这座堡垒与他一起捣毁固若金汤的帝王盟!
……
今日是提兵山机关城藏兵谷的大日子,江家老爷子亲自铸就的神兵将要出炉。
机关城里热闹非凡。
除了那些想要一睹箭八真容的外界修行者之外,还有不少与江家世交的家族受邀而来,比如说门当户对听潮阁的雨家,那位时而妩媚时而又如同铁棠花般难以下咽的少女雨中棠醒来后便是早早地闯入了藏兵谷,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心中情郎,也是未来新郎。
“那位就是你的五叔?”
藏兵谷梨园内,被江满楼强迫带了张银色狐脸面具的洛长风远远的看了看飞阁前忙于应付熙攘客流的中年男子。
斑白的双鬓,内敛的眸子,沉稳的身形,模样倒是像极了浸淫诗书的中年儒生,宛如一坛封存多年的老酒,颇有几分儒雅的气质。
“我总觉得今天会有事情发生。”
作为江家名正言顺的少爷却很少应付这些场面的江满楼点了点头。
随手摘下一颗谷内梨园精心栽种的黄梨,递给了身旁的雨中棠。这位未过门的媳妇儿巧笑嫣然,用帕子乖巧的擦了擦梨子,又亲自动手削完了皮,江满楼极为满意的捏了捏水润的脸蛋儿,接过梨子后一口咬了下去。
“有老爷子坐镇,总不至于反。”看起来像极了江家少爷新晋红袍面首的银狐脸儿洛长风说道。
“其实,我倒是希望他们反!”江满楼含糊不清地说道。
洛长风点头。
对手按兵不动,你永远不会知道如何接招。对手动了,哪怕处于被动,你也可见机行事,最不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似这种较量最为考较人心,一步错满盘皆输。
忽然担忧小惜别的安置会否出现问题,洛长风苦笑着自己多虑后不去多想。
园门处传来躁动,洛长风举目望去见江家仆从引了几位风姿翩翩的年轻俊彥一路而来。
为首的那人有些熟悉。
江满楼自然也看到那几道与众不同的身影,未免觉得有些狐疑自言自语道:“这会儿七州域与大燕帝国战事正酣,彭家人来我提兵山作甚?”
洛长风说道:“兴许,是为了提兵也说不准。”
江满楼若有所思。
提兵山内自然有兵可提。
江家乃兵之大家,此天下共知。
可来者是客,却是不知这冀云州客人欲所提何兵。
冀云州作威作福无人敢招惹的彭九与他书院十字同袍之中的几人远远的隔着重重梨树便是看到了这藏兵谷未来的主人江满楼。
人未至,声先闻。
彭九抱拳为礼:“江师兄,多日未见近来可好?”
江满楼瞬间挤出了蓬荜生辉的笑容:“原来是彭师弟。哈哈哈……彭师弟说笑了,你我同日入书院,兄长又长我一岁,江满楼怎么敢当得起这声师兄呢。”
“江师兄说的哪里话。内院第三座明镜台的拥有者,以一人之力独守明镜台一年有余,这一声师兄你当不起,谁当得起啊?”
“……”
洛长风索性闭耳不闻。
这两位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从书院考核第一天起就彼此结下了梁子,书院里水火不相容。怎么到了这藏兵谷,你来我往礼数周到说谈有笑,彼此变得比亲兄弟还要亲?
洛长风心中感慨,豪门世家耳濡目染的虚伪好心境啊。
一番思念如隔三秋的寒暄客套之后,彭九犀利的目光落在了江满楼身旁银狐脸面具的洛长风身上,疑惑说道:“好熟悉的身影。江师兄,这位是……”
江满楼拍了拍洛长风肩膀:“本少爷的红袍兄弟,虽年纪轻轻,修为手段可是凌厉的紧。”
洛长风侧了侧身。
心想着果然不出三句话就将自己推了出去挡箭,像是江满楼这家伙能做出来的缺德事。
彭九眼眸里闪烁一抹不可察觉的讥讽,与身旁几位书院同袍相视而笑说道:“哦?找个机会一定要师弟们开开眼界才行。”
江满楼笑道:“一定如你所愿。话又说回来,彭师弟此番到访藏兵谷莫非也是为了箭八出炉?”
彭九略显自愧说道:“神兵前十的利器出世自然百年难得一见,不过师弟我此次前来确实另有他求。”
“不妨说来听听。”
吉时已到,众人随着江家五叔绕过梨园,向谷后铸兵阁走去。
江满楼随手丢了半颗梨,跟着人潮边走边说道。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定鼎之战迫在眉睫,师弟我也是奉联盟军师之命特来藏兵谷向江师兄购些许兵器。”
彭九倒是颇为爽快,未曾有丝毫隐瞒。
因为他心里清楚的紧,江满楼从来不会插手家族生意,购买兵器机关也好,通常都是江家五叔打理这些生意上的往来。可今次军师所谋,却还不得不征求江满楼的意见。
“兵器?”
江满楼仿佛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不由捧腹大笑。
惹得许多来客回头顾望。
不过当看到是江家不学无术的公子爷之后,众人也就不予理睬。
唯有那头前带路的江家五叔,隐隐眸闪寒光。
彭九不顾江满楼大笑,继续说道:“军师早有听闻铁浮屠之名,知是江师兄亲手设计图纸铸造之物,慕名已久,特意嘱咐小弟此行能有收获。”
江满楼的笑容渐渐僵硬。
眼角似是笑出了泪。
他转而望着彭九,目光有些冰冷:“铁浮屠!你家军师是谁?”
第十六章 离奇的死亡
冀云州彭九的到访并没有让江满楼有值得与众不同对待的地方。
只当是寻常商客生意上的往来,或者附庸风雅文绉绉地说是同窗之约也都尚可。
然而谈笑间的一句话甚至仅仅三个字眼,却让江满楼不得不谨慎起来。
铁浮屠!
他不否认倾注许多才智与心神造出此物纯属玩耍的初衷,更不否认铁浮屠出乎预料的威能与效用。若是将铁浮屠用在战场之上,以一当十以一当百,对扭转战局的影响难以想象。
在江满楼看来,铁浮屠军神之称无可置疑。
可有关铁浮屠的一切,他甚至都未曾汇报过江家老爷子,更别提用于商业出售。除了参与设计铸造的术字门徒,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人知晓铁浮屠的秘密,这七国联盟的军师何许人也,竟会提前知晓?
银狐儿冰冷脸的洛长风也是盯着彭九一举一动。
洛长风出身洛家,很清楚类似铁浮屠这般重甲武装在铁骑之上是有多么可怕,那般战场的碾压之势不可估量!
他甚至比起江满楼更想要迫切的知道七国联盟那位幕后运筹帷幄的军师之名。
能让完颜无双信服,能想出七国吞燕这般牵扯甚远动乱天下格局的歹毒计策,能以一封书信说服燕南飞开春之后一战定鼎,能知晓江满楼不曾公布的铁浮屠,能驱使彭九这般心高气傲的公子哥……这般智谋,自信,狂傲与心机,远非常人所能及。
燕南飞遇到这种神秘的对手,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面对两道寒冷的目光,彭九一笑化解:“江师兄海涵,不是师弟有意隐瞒,确实是军师之名不敢透露。”
江满楼讽笑:“畏首畏尾蜷缩在阴暗角落的家伙,如何让人放心与之贸易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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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满楼投石问路。
故意松了口风,透露有意售卖铁浮屠的意向,企图从彭九的口中套出联盟军师之名。
江满楼进了一步。
谁知彭九却是退了一步。
心知肚明的彭九会心一笑:“不急不急。江师兄好好斟酌几日,真正决定了再与师弟商榷也不迟。”
江满楼微愣驻足。
彭九意气风发的迈开步子与之擦肩而过。
……
建造于火山之上的铸兵阁位于藏兵谷梨园之后,是一座十数层高耸的楼阁。这座楼阁通常来说是江家铸兵禁地,其中所藏图纸设计兵器机关无数,是江家数代家主许多年心血所在,非术字门徒与江家男子其余人等皆不得入。
今日破了个例。
为了让不远千里来到提兵山机关城的贵客们一睹箭八真容,江家老爷子决定打开铸兵阁楼阁之门,任天下修行者们入阁一观江家禁地。
这或许是一种冒险的行为,可也从侧面印证了江家底蕴雄厚的自信。
然而当那一座恢宏楼阁打开大门之后,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变故却是发生了……
鱼龙混杂的人群随着江家五叔父子涌入铸兵阁。
冰冷犹如千年寒冰潭底的兵阁里漆黑一片,除了那一根根环抱不及的玄冰柱散发着凛凛寒芒,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江家五叔命仆从掌了灯,点亮了那一根根雕画着古兽禽图的玄冰柱上的灯盏。
铸兵阁内地炉极多,素来酷热,这些玄冰柱除了照明之外也有调和温度的作用。
数十支灯盏照亮了兵阁。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兵阁正中央处那一片升腾着零星火焰的炎炉所吸引。
像是通向地底 火山的炎炉之火顷刻间自燃,一团疯狂的焰火升腾而起,飘到阁空。周围一根根玄冰柱仿佛有所感应,瞬时间变得晶莹玉透,散发出一阵阵清冷的寒气从各个角落汇聚而来,毫不留情的扑打在那团挣脱束缚的焰火之上。被玄冰柱寒霜气镇压的焰火渐渐熄灭,最后化作稀碎的火星芒飘落火炉之中。
亲眼见证这一幕的修行者们深感震撼。
即便是洛长风也不由得感慨这冰火相生相克的手段。
重新归于平静的火炉前有一道背影,那人倚坐四轮车,面对着地炉之中被精钢铁链困住的箭八。
那是江家老爷子的背影。
世人皆知江家老爷子备份极高,更有传言说是与那昔日菩提书院无相道宗相交深远,因此不敢失了礼数。
洛长风与江满楼站在人群之后,随着众人见礼。
察觉到些许异样的江家五叔上前,欲唤醒似在熟睡的老爷子。
轻拍了拍毫无反应,江家五叔微微皱眉看着双眸紧闭的老人唤了声:“父亲……”
声音未落,他便看到叱咤一时的江家老爷子嘴角流出了血。
瞳孔骤然紧缩的江家五叔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试探老爷子的鼻息。
心中骤然被恐惧侵袭的江满楼见状,冲了过去,跪在了老爷子四轮车旁,甩开了五叔的手:“爷爷!”
洛长风下意识迈出了两步。
所有人踮起了脚尖,向前轻微挪移了些许。
江满楼重复着被阻断的五叔的动作,他的手探着老太爷的鼻息……老太爷已然没有鼻息!
“爷爷……”江满楼心中巨骇!
“父亲!”
“爷爷……”
江满弓爷俩冲了上前。
心思灵敏的雨中棠知晓变故已生,趁着所有人都在关心江家老爷子离奇死亡的时刻,给洛长风使了个眼色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铸兵阁。
铸兵阁内所有人纷纷上前。
所有人亲眼看到亲手铸造过数之不尽神兵利器的江家老太爷在四轮车上永久闭目。
那嘴角依旧挂着血。
忽然间意识到什么的江满楼满脸泪珠,转身怒瞪好奇心重的众人爆喝道:“都给我后退!”
霎时间,足足近百余名一身劲服的术字门徒蜂拥而至,将铸兵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外来者被江家术字门徒阻挡在外。
那位围绕着地炉徘徊的江家五叔,在地炉边沿看到了一抹浅显的鞋印。
……
封闭的铸兵阁。
没有明显伤痕的江家老爷子。
地炉旁似是沾上了炉火灰烬的模糊鞋印。
地炉里即将出世的神兵箭八不曾丢。
给人的感觉,这是一场密室杀人!
(PS:咳咳,其实这是一本悬疑断案的书。嘿嘿。)
第十七章 百年奴
铸兵阁沉重的巨门早已经紧紧关闭。
无论是楼阁之内还是之外,已然被术字门徒彻底封锁,刀锋所指围了个水泄不通。如若雨中棠晚了片刻离开,怕是将再没有离开的机会。
江满楼知道在这机关城藏兵谷里能够开启铸兵阁的人不多。
因为凝聚无数智慧出自江家之手的铸兵阁巨门无法用外力或者巧力打开,能够打开这座江家禁地楼阁的只有三把钥匙。
伤心至极的江满楼发现五叔与老太爷的钥匙均是完好无损的挂在腰间。江满楼哭泣之余探查自己手腕处月牙坠之中的钥匙,同样是没有遗失。
素来纨绔却并不笨拙的江满楼便想到了一种可能:真凶在老太爷打开铸兵阁时尾随而入,或者说根本就是老太爷熟知的江家人。
因为熟知,所以不曾设防。
因为熟知,所以能让老太爷带入铸兵阁……然后一击得手!
然而问题的关键在于,老太爷的钥匙依旧还在腰间,没有被真凶取走。
是时间赶不及?还是另有目的?
江满楼没有时间揣测真凶所谋,他只知道,那位杀害了老爷子的奸细依然在这座铸兵阁内!
这便够了!
……
油灯与寒光交相辉映的兵阁里,自幼被老太爷抚养长大的江满楼跪在四轮车前哭得极为伤心。
身为十子同袍的洛长风还是第一次见江满楼如此痛心模样。
洛长风的目光落在江家行五的那对父子身上,却刚巧不巧地发现那名为江满弓的少年正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人一眼。
佯称求 购铁浮屠远道而来的彭九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银狐脸儿新晋面首的洛长风皱了皱眉,想着江家之事的牵连怕是已经与七州域脱不了干系,那位近来名声大噪的盟军军师究竟是何许人也也不得而知,能够将触角伸到提兵山藏兵谷,可见极不简单。
正自思忖间的洛长风忽然感觉到一抹极致的白芒照亮了眼前。
他猛然抬起了头,眯了眯眼。
一道剑光从数十丈高黑暗里的阁楼上空犹如陨星下坠而来,那撕裂着空气激射着花火的剑尖之下是跪在四轮车旁声泪俱下的江满楼。
洛长风心中一紧,急忙之下喊了声当心。
他伸出手掌无视空间距离隔空取物一般硬是在无数道目光之下将那四轮车上闭目的老爷子与毫无戒心的江满楼一手拽扯了过来。
在一阵惊惧声下,那抹偷袭而至的剑光赫然将楼阁里的地板轰了个粉碎。
剑气肆虐!
“灵窍巅峰!”
念头闪过脑海,不得不动用山河九重力的洛长风随手一召,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剑。
洛长风提剑便是向着楼阁黑暗里迎去。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彻底回过神来的江满楼心有余悸,如同所有人一样,护在老太爷冰冷尸身之前的他举目遥望着楼阁之顶的黑暗处。
那里是冰柱与油灯之光无法企及的高处,看不到袭击江满楼的人影,更加看不到洛长风的身影。
只有两道纵横交错的剑光你来我往凌厉之极,呼吸间的功夫,已然彼此碰撞了数十次,近百余道剑气在楼阁里肆虐,无论是一根根雕饰兽纹图案的冰柱,还是利用特殊石材提炼而出的石质铺就的坚硬地面,都纷纷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剑痕。
江满楼皱了皱眉。
楼阁黑暗处猛然飞射而来两道剑光,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那不知是谁的剑断作两截落入了焰火时刻都有可能喷发的地炉之中,被燃烧得火红铁链锁住的神弓箭八像是感受到了来自断剑的挑衅,通体上下变得殷红妖艳了起来,地炉之中的温度也因此骤然升高,只是刹那间的功夫,断剑便是熔做了铁水被那神弓旁八支三尺长的箭失之一所吞没。
惊骇的江满楼耳边传来一声远古龙吟。
只看到一条通体如冰的寒冰巨龙龙影出现在楼阁深处,怒极的龙吟咆哮之后便是没了光影。取而代之的是洛长风的身体如同断线风筝坠落而下。
重重摔落的洛长风咳出了血。
那位杀害了江家老爷子又暗自偷袭江满楼未果的真凶终于漏出了真容。
那是一道佝偻而消瘦的身影从黑暗里走来。
是一名老者。
脸上刺有奴隶刺青的老者。
手里提着剑的老者。
那位老者走到江家五叔的身后,便是如同奴仆一样恭敬地候在了那里。
楼阁里一片沉寂。
偶有洛长风的咳声渲染着这生死一线的气氛。
江满楼回头看了看负伤的洛长风,满是歉意。
元神对一只脚踏入化劫的家老却坚持到现在,他知道同袍已经尽力了,方才那一声龙吟分明是神兵游龙。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洛长风不惜动用了游龙寒枪,这一份情义江满楼很是感激,记在了心里。
双眸充斥着血丝的洛长风勉强站起了身,望着江满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江满楼苦笑。
而后转过头双目如炬地望着那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父子:“我知道你们的野心,却高估了你们的良心。”
那些本打算一睹箭八之容远道而来的修行者们,糊里糊涂的看了一场好戏,天下第一世家內争的好戏。
许多人脸上露出精彩的神色。
然而对于那对筹谋许久的父子来说,似乎并不乐意让江家内斗的丑闻于天下人面前揭露。
江家五叔挥了挥手。
隐忍多年的江满弓打开铸兵阁楼阁之门,振振有词的将所有外来者包括彭九一行人等请了出去,请出了藏兵谷,请出了机关城,请出了提兵山。
看着顿时宽敞与清凉许多的楼阁,江家五叔的心情似乎也舒畅许多。
他望着四轮车上命陨的父亲,呵呵笑着,笑出了眼泪:“良心?这么些年我为江家鞠躬尽瘁做了多少事,老家伙却偏偏惜孙不惜子,可算有良心?”
江满楼沉默些许后说道:“可你也不该杀了老爷子。”
对于五叔的付出,作为注定继承家族祖业的嫡长子江满楼来说,确实看在眼里。
如若不是提兵山生意上的往来依靠五叔打理操办,江满楼不会似这般轻松,更加不会逃婚逃到书院遇见洛长风等人。
甚至有时候,江满楼认真想过也与老爷子说过自己的想法,可老爷子认定了天赋异禀的江满楼的未来必然是术字门第一世家掌控者这个事实,不愿多听。
对此江满楼除了不让老太爷失望之外也无可奈何。
江家五叔似哭似笑说道:“不杀他,又如何杀得了你呢?”
江满楼望着眼前已然彻底陌生的五叔,暗自摇了摇头。
他又望向那位倒提剑老者,默默无闻保护着自己安危许多年的老者:“濮阳剑首,你呢?你也想杀了我?”
自江满楼出生以来便是被老爷子安排在身边,一直保护着江家长孙安危甚至传授过剑法的家老,复姓濮阳,名风厉。
他是一名江家奴隶,与老爷子最为亲近的一名奴隶。在江家家族里,也是屈指可数的化劫境强者之一。
面部刺青的消瘦老者话不多,或许是奴隶的脾性,又或许根本不知道该对这个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说些什么。
面对江满楼的疑问,他沉默了许久,用一种极为沙哑的声音说道:“老奴是冀云州人士。”
江满楼笑道:“所以彭家那些贼伙也参与进来了?”
江满楼也笑出了眼泪,不知与自家五叔所流是否是相同味道的眼泪。
“原来立场真的会让人忘记诺言,百年奴啊……谁愿甘心为奴百年?亏我还真的信以为真了!”
江满楼有锥心之痛。
偌大的江家,与他亲近的人,能听他发牢骚的人并不多。
可偏偏这位地位卑微跟在江满楼身后近二十年的老奴隶就是一个。
江满楼的记忆里,老爷子与他说过濮阳剑首的故事。
那是一个听起来有些凄凉的故事。
那故事发生在数十年以前。
在冀云州濮阳城。
每天清晨的这个时候,少年郎都会背着两担柴握着柴刀从山上进入城中集市。
少年卖掉两担柴,总会在刻意路过的胭脂铺上买下一盒胭脂,然后挠着脑袋憨笑着将那盒胭脂送给卖胭脂的女孩。
女孩的额头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在那时的少年看来,并不是多么美丽的胎记。
可他却很喜欢。
冥冥中注定的那种喜欢。
他知道女孩从来不舍得涂抹胭脂。
所以每次下山,他都会刻意路过胭脂铺,然后随手买下一盒胭脂,送给那个女孩。
当他脏兮兮的双手捧着那盒胭脂憨笑的时候,女孩都会嘻嘻地笑着。
然后说:“真傻。”
少年厉风确实很傻,傻得有些执着。
无论日晒雨淋还是风霜雨雪,他都会执着的上山砍柴,然后买胭脂,送胭脂。
饭团探书
那年厉风十七岁。
卖胭脂的小女孩也渐渐长大,长成亭亭玉立的妙龄女。
少女的脸上依旧有那块与生俱来的红色胎记。
她守着胭脂铺,仍然从来不肯抹上一点儿胭脂。
不过那时的少年,觉得那抹红色印记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像是……美人朱砂。
第十八章 胭脂泪
“真傻。”
卖完两担柴仍旧不知洗手的少年捧着胭脂盒,憨笑着。
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掩面而笑。
这一笑,倾人城。
那是少年最后一次买胭脂。
第二日清晨的这个时候,当少年厉风路过胭脂铺,胭脂铺上却不见了爱慕多年的少女。
一路打听之下得知少女被当地的几个恶霸拐到了二十四桥青楼。
心头怒火中烧的少年顾不得其他,拎着那把用来砍柴的柴刀便是冲进了青楼。
少年郎的结局可想而知。
厉风没有死。
被打成了重伤,卧床不起。
少年伤愈之后不止一次闯过那埋葬了痴情的青楼,每一次都是一模一样的下场。
于是他暗下决心。
他继续砍柴,卖柴得来的银钱不再买胭脂,而是买了一把铁剑。
少年厉风在山上练剑,他练了整整三年的剑。
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他用那把铁剑再一次闯入了青楼。
他杀了许多人,衣服上侵染了许多血。可翻遍了青楼,却见不到胭脂铺上少女的身影。
那一夜,经过青楼调教了三年的少女,被送往濮阳城城主府。
那一夜,暴风凄雨,厉风提着铁剑杀入了城主府。
那一夜,少女一袭红衣对镜贴花黄。
她的脸上仍旧有那块红色的美人印记。
她的面前摆放着堆叠如山的胭脂盒。
那是少年送给她的所有。
少女名叫胭脂。
她从来不涂抹胭脂。
因为胭脂铺上的胭脂叫做胭脂泪。
她不希望自己流泪。
那一夜风雨肃杀,胭脂默默地流泪,玉指轻点胭脂盒,她为自己抹上了胭脂泪。
那一夜刀光剑影,厉风毫无疑问地倒在血泊之中。
浑身是血面目模糊的厉风被丢进了乱葬堆。
他昏死了几日几夜,终于又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又再上山练剑。
他结识了当年独自外出游历的江家老爷子。那时的老爷子风华正茂,是位翩翩佳君子。
在老爷子的帮助下,厉风终于见到了已为人妇的胭脂。
胭脂的脸上再没了那抹红色印记。
因为她抹了胭脂泪。
那次的重逢,是一场离别。
厉风的剑法已然大成。
他一战成名。
他为自己改名濮阳风厉,便从此作为奴仆跟在了年轻的江家老爷子身边。
他承诺报恩,为奴百年!
……
江满楼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动摇了濮阳剑首死灰复燃的心。
这其中定然有彭家人或者彭九不为人知的手脚,甚至有可能出自那位七国联盟神秘军师的计策。
对于这些真相,江满楼无从得知,他也不会愚蠢地相信所谓的立场。
冀云州人氏,区区五个字眼不足以让这位家老违背当年百年奴的誓言,这是江满楼的自信,也是对眼前这位濮阳剑首的信任。
可他终究是杀了老爷子!
……
江家五叔是位很谨慎的读书人。
唯恐迟则生变,他不愿再与江满楼废话下去:“拖得再久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在如今的江家,你已没有任何可信赖的后手。自杀或者被杀,两条路自己选择。”
江满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五叔难道忘了,小侄还有三千红袍兄弟。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已经穿上了量身定制的三千浮屠铁甲!”
江家五叔嘲讽似的说道:“不可否认你的天赋异禀,在整座提兵山,对于术字门道的天赋无人能出你之右,铁浮屠是最好的证明。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雨家那丫头离开了这么久,仍不见你三千浮屠冲杀进来?”
江满楼皱眉。
他有三千大红袍。
世人皆以为三千红袍是他天下第一世家少主耀武扬威的恶奴,却不知这三千人均是老爷子百里挑一的好手,是留给江满楼真正的后手妙招。
在书院里,江满楼凭着过人的天赋为三千红袍制作出刀枪不入的浮屠铁甲。回到提兵山藏兵谷后,更是开始真正投入量做,三千副铁甲浮屠已然尽数武装至大红袍之身。
江满楼更是坚信,此时此刻的三千铁浮屠,在真正战场之上能以一当百!
这便是他的底气所在!
只是此时此刻,原本打算援助江满楼的雨中棠却领着三千铁浮屠登上了机关城城楼之上。
机关城里所有机关中枢被江满弓所停。
这个平日里对族兄江满楼点头哈腰的家伙,如今正与彭九跨马并肩,带着三万兵甲不知不觉间入了提兵山,已经兵临机关城下!
黑云压城!
铁甲森森!
两军对峙!
……
江满楼沉默许久后又再说道:“看来藏兵谷已尽数投奔五叔麾下。”
江家五叔会心一笑:“也不尽然。”
江满楼挑了挑眉:“还有谁?”
江家五叔又岂会不知江满楼的心眼:“比如说,你等待的人。”
江满楼故作不解:“小侄等待的,就只有那个死缠烂打也赶不走的小娘皮。”
江家五叔嘲讽地笑着:“应该还有一位,账房先生。”
被揭露所想的江满楼再一次皱眉。
似乎与五叔的对峙,他已然尽数落入了下风。
是的,除了三千铁浮屠之外,江满楼最盼望的是那位账房先生的到来。
天下第一世家的账房先生也是位读书人。
这位读书人是名书法大家。
很有名气的书法大家。
他名为墨颜。
又被世人称作书山墨颜。
圣人之下,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
不知是做了账房先生后练就的无双书法,还是来到江家之前在书山早已书法大成的中年男子书山墨颜,此刻负手而立在藏兵谷外。
他被阻挡了去路。
他面前不是境界高深的江家仆役,也不是彭九率领的万千军马,而是江家五叔悉心培养的邪物。
身披红甲的符将!
足足十一名诡异的符将红甲人结成了不知名的邪恶阵法,将这位位列十天显圣之一的化劫境强者围困在了其中。
书山墨颜在思索破解之法!
……
铸兵阁里面色有些苦涩的江满楼,手中出现一把剑。
那是神兵墨攻!
已经举目无援军的他没有再说什么。
但他不会认命。
这一点倒是与洛长风极为相似。
两个执着的家伙并肩站在了一起。
江满楼扭过头苦笑着:“你还坚持的住吗?”
洛长风紧握着青光凛凛的神兵游龙,咧开嘴:“你说呢?”
江家五叔挥了挥手,身旁近百余道术字门徒缓缓围了上来,而他自己则是在濮阳剑首的掩护下退出了铸兵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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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兵阁大门再度缓缓关闭!
第十九章 暴雨中嘹亮的金乌声鸣
天色已然开始阴沉。
藏兵谷内起了阵阵阴风,吹来漫天梨花,凄美而萧瑟。
百丈高许铸兵阁前,身旁簇拥着数百名术字门徒,双目紧盯着铸兵阁巨门的江家五叔不自觉拢了拢衣袍。伸手捻着双鬓下垂的两缕灰发,那微眯的眼里大有秋凉枯寂的意味。
自觉大势已定的江家五叔感慨说道:“濮阳叔叔,老五这一局如何?”
身旁倒提剑的佝偻身影习惯性地低下了头:“依老奴看,唯有一子不知定数。”
以实力不输任何一名灵窍境界的符将红甲结阵困书山墨颜,以彭九所率庆历军三万兵甲围困机关城让三千铁浮屠无暇他顾,身边有初入化劫境界的濮阳剑首,藏兵谷内过半以上的术字门徒归于麾下……在江家老爷子已命入黄泉的时刻,无论怎么看,江满楼恐都无命走出铸兵阁。
这是江家五叔思前想后算出的唯一结局,教他如何不如淋了一场秋雨般酣畅淋漓。
幻想着自今日后,天下第一世家家主之位落入囊中,江家五叔心中感慨万千。
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却没曾想注定的死局之中竟有变数隐藏!
江家五叔挑了挑眉:“哦?却不知是哪一子?”
不知何故违背诺言助纣为虐的濮阳老剑首说道:“未曾出世或者说将要出世的箭八。”
江家五叔不以为然笑道:“老剑首啊,您莫不会以为里面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能让注定位列神兵前十的箭八心甘情愿供其驱使?”
濮阳剑首音色沙哑,由始至终没有抬头:“老奴只是担忧。”
无论是上山入书院之前还是下山之后一直都暗中负责江满楼安危的濮阳剑首心里清楚的紧,铸兵阁中与他交手的年轻人颇有一番来历。能身负社稷山河图存活至今,并且将图录凝为元神而又师承无相道宗川字门下……这样一位被天机阁列入新榜天阙第二的俊杰,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这里的任何事情包括箭八出世!
虽然江家五叔并不知道银狐儿脸面具的年轻人是谁。
……
大雨如期而至。
灰蒙蒙的天空下,倾盆的大雨拍打着列阵以待肃穆之极的三万兵甲,将那凛凛长戈清洗得崭新而刺眼。围城的军阵之前,彭九与江满弓一众人等仍然眺望着机关城楼岿然不动。
百无聊赖的马儿甩了甩前蹄。
铁蹄下溅起水花。
此一行彭九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正如他与江满楼所说一样只是为了浮屠铁甲而来。之所以带着这三万庆历军,说白了不是未雨绸缪,临时借来狐假虎威而已。
他知道动身提兵山之前,军师早已铺好了路。
他要做的,只是简单地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仅此而已。
于是他便看到了昔年濮阳剑首刺杀江家老太爷,看到了江家五叔彻底与江满楼撕破脸皮不死不休,看到书山墨颜对阵术字门徒不耻手段铸就的符将红甲人,看到江家内部不停地上演精彩绝伦的戏份。
这一次大饱眼福,也让彭九打从心眼里开始钦佩军师的算尽人心。
无论是引发提兵山藏兵谷江家内部矛盾的关键所在,还是在这场内争之中决定胜负结局走向的决定性人物,都在军师的算计之内。
这其中不得不提的便就是那位濮阳剑首。
让一位心如灰烬甘愿为奴百年报江家之恩的老奴亲手杀害昔年恩公,如若不是算准了此人之心,又如何能有这些后来之事?怕是如今暴雨之中挺尸的,是身边这位未来要继承提兵山家业的江家庶出吧!
心有疑虑思索已久的江满弓转过头看了彭九一眼:“兄弟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江家大局已定之后还要完成军师之命带回千余副铁浮屠的彭九倒也没有端什么架子:“满弓兄弟请说。”
“那位濮阳剑首与老太爷关系匪浅,与我大哥名为主仆实际上却犹如师徒一般,小弟实在想不通军师大人是如何劝说此人归降我父。”
彭九笑道:“军师所言,世人痴念,无非就是个恩怨情仇四字。这濮阳剑首甘愿为奴百年还恩,自然无仇可报无怨可怨。能够令其动摇或者说还恩的根源,终究还是那个情字。”
江满弓似懂非懂:“似曾听闻老太爷当初便是对濮阳剑首有恩,像是因为一个女子。”
彭九眯了眯眼,望向机关城楼:“不久之前,军师大人找到了那位女子。”
……
一声闷雷滚过天穹。
大雨磅礴之中,铸兵阁巨门缓缓开启,一道浑身衣袍被血色侵染的修长身影,提着长剑映入眼帘。
那是江满楼。
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丝毫不损天下第一世家大少风流之名的江满楼,提着剑走了出来。
大雨洗刷着墨攻剑身,将那不知混了多少人临死前的殷红血液一点一滴的冲刷。
银白的剑身显露。
神兵墨攻寸寸锋芒闪烁而耀眼。
江满楼翻转手腕。
一道寒光自剑身之上游走,最后消失于剑尖尽头。
江家五叔望了望空荡的铸兵阁之门,然后戏虐般的看着自己的侄儿:“就只有你?也好,死了一个,活了一个,总归不是太过于失望!”
江满楼咧开嘴森然笑了:“这次,恐怕真的要让五叔失望了。”
江家五叔微微皱眉。
头顶又是一声闷雷响起。
铸兵阁外数百道目光齐齐望向昏暗的天空。
天空之中哪里有雷云翻滚?
只见高耸的铸兵阁顶骤然激射而出一道疾光。那疾光破开了楼阁,冲向云霄,刹那间变作一道身影骤然坠落。
那是银狐脸儿面具的洛长风。
手握散发着金色辉芒的神兵箭八的洛长风。
江家五叔身旁的濮阳剑首微微抬眼,他嗅到一种极其危险的味道,便是下意识提剑上前将江家五叔护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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磅礴大雨之中的濮阳剑首划剑成林。
而此时半空之中坠落的洛长风大手一招,铸兵阁火红的地炉之内一支通体红芒的箭矢竟然剧烈的颤抖,感受到神兵箭八召唤的它,在一阵震颤之中陡然飞射而出。金乌箭在天边划出一道火芒,而后飞到了洛长风的手中。
洛长风挽弓搭箭!
神兵箭八的第一箭!
嘹亮的金乌声划破昏暗苍穹响彻天地。
一只通体焰火的三足金乌拍打着火云之翼飞向下方的濮阳剑首。
金乌飞过之处,暴雨在燃烧。
身形佝偻面有奴隶刺青的濮阳剑首眸含恐惧。
第二十章 三千铁浮屠
恐惧不是错愕。
濮阳剑首错愕于银狐儿脸的少年取得动箭八,拉得开神弓,召唤得来箭羽。
但最终恐惧的却是箭八之威。
地炉之中不知积郁多少暴戾杀戮气的神兵出世,一支金乌箭矢破云穿空,自暴雨火海中展翅而飞。
阴暗的天空里仿佛坠落了一颗星辰,燃烧的星辰。
那颗星辰滚着诡异的焰火,在江家五叔与濮阳剑首等人瞳孔之中急速放大……
来自死亡的威胁让这位濮阳老剑首不得不全神贯注谨慎对待。
他划剑成林。
剑林之中剑气游走肆虐,宛如一柄柄实质的剑首尾相连盘旋在其头顶上空。无数道剑气好似龙卷盘成藏兵谷般的诺大山口,欲将那支来者不善的金乌箭给吞没其中。
终于,金乌箭落。
剑林之中刹那火海。
……
机关城城楼之上披一身浮屠铁甲的雨中棠握剑而立。
这小娘皮在江满楼身边就像是粘人的糖,甜而腻。可若就此断定此人出得了厅堂而入不了厨房那就大错特错了。
雨中棠花自有妖艳妩媚,但面对狂风暴雨也可独当一面。
此刻一身盔甲的雨中棠就颇有一番大将风采,与那七州域有不败之战绩的骆冰王安红豆可堪比肩。
雨中棠在沉思。
彭家三万庆历军围城已有些许时间,三千浮屠甲凛然以待,随时都可以出城拒敌。
然而城楼之上观战阵已久,无论是那率军的彭九与江满弓还是暴雨中三万铁甲森森的庆历军,似乎都没有打算真正攻入进来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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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雨中棠不由觉得奇怪。
思索片刻之后,她唤来一位统领,命那人调取一百精英铁甲浮屠赶回藏兵谷以作支援。
雨中棠俯视围城大军。
遥见庆历军后方在暴雨中忽然滚起血光,发生不小的躁动与动乱。
雨中棠眯起了月牙般的剔透眸子,她伸出纤纤玉手,身旁一位铁浮屠首领恭敬地呈上连弓弩。
出自江家之手的弓弩威力不凡,可连射七箭,十钧之力百步之内穿墙崩石,在战场之上说是令人胆寒的大杀器也不为过。
雨中棠弯臂架起连弓弩,右手握弩对准三万庆历军中那面‘彭’字大旗瞄了片刻,朱红的唇角浮现一抹坏坏的笑容,食指扣动,弩箭发射。
在破空声中,那支弩箭接连穿碎了数不清的水珠,依稀可见沿途留下一道细细的水痕,水痕的尽头,弩箭诡异的窜出。
只听咔嚓一声响,雨中萎靡的彭字大旗断作两截。
彭九大惊!
江满弓抬头远望!
城楼之上雨中棠笑意满面,微微侧肩,高举着连弓弩,举过头顶。
将雄姿英发的雨中棠一箭之威看在眼里的三千铁浮屠兄弟齐齐欢喝!
“好!”
“好!”
“好……”
铁浮屠声震四野!
雨中棠扬声说道:“世人皆知我夫君有三千红袍兄弟,然诸位可知在天下人眼中,这三千大红袍意味着什么?”
城楼上一位披上铁甲浮屠的红袍高声说道:“家犬,恶奴,陪吃,陪喝,陪砸场子的三陪少爷军!”
这却也是实话。
三千大红袍自然知晓自己在世人眼中的形象。
虽然心有不忿,无奈老爷子的死命令需要他们扮猪吃虎,只要护住少爷安危,其余诸事大可不予理会,这才不怎么死心塌地的做这披着羊皮的狼多年。
机关城楼之上引来一阵哄笑。
雨中棠也噗嗤笑了。
她继续说道:“别人不知,可我雨中棠知道。三千大红袍,个个都是老爷子精挑细选而来的好汉!挽得三石弓,劈得锁子甲……便是对上大燕开国铁骑数十年不出世的白袍雪龙骑也毫不逊色!”
城楼上下,三千浮屠铁甲陷入一片可怕的沉默。
雨中棠三言两语仿佛唤起了三千红袍心中埋葬已久的血性与被世人误解的不甘。
他们不是少爷军!
他们可都是战场上滚过刀肉的兵痞!多年的淫乐早已将心头的刀锋磨平了吗?
不!绝不是如此!
他们开始紧握着手中刀!
“今日冀云州兵临城下犯我提兵山,素来战力平平的三万庆历军竟然围城不攻,是惧我机关城吗?绝非如此。这是一种不屑与蔑视,是对我三千红袍手足的蔑视!你们可甘心否?”
“不甘心!”
“不甘心……”
“诸位可愿一战驱逐来犯之敌,为三千红袍正名?”
“为三千红袍正名……”
“为三千红袍正名!”
雨中棠笑意愈发迷人:“好!”
雨中棠拔剑遥指:“庆历军听着!今日我雨中棠代夫君一战,势要割下尔等三万头颅,向世人纳个投名状,教这天下看着,我三千铁浮屠可欺否?”
擂鼓声雄雄。
三千铁浮屠战意攀升到了极致。
在无尽的杀喊声中,机关城城门大开!
三千铁浮屠如洪流奔涌而出!
铁甲滚滚!
震得彭九与其身后遭到江满楼姑姑率兵偷袭的三万庆历军不由得胆寒!
刹那间,军心溃散。
……
铸兵阁前。
大雨依旧落着,扑打在遍地的零星火焰之上。
江家五叔被一众弃明投暗临阵倒戈的术字门徒护卫在队伍之中,至今都对那一箭金乌心有余悸。
濮阳老剑首衣衫破开无数个洞孔,握剑的枯手隐隐有些颤抖。
就在方才,他一气呵成斩出了一百九十九剑,将那呼啸而来的金乌箭矢连同滔天般的火海斩碎,犹如黄沙的零星火焰碎落一地。而初入化劫境初期的他也因此境界不稳,隐隐有跌落灵窍境的迹象。
这一切,都来自于一箭金乌。
提兵山深处某崖畔之上,闻箭八之名而欲见其威的天机阁诸多分楼之一的楼主,闭目回味着刹那前的金乌一箭,许久之后,这位老楼主缓缓睁开深邃的眼眸,捋了捋胡须正要对身旁负责记录案卷的学童说些什么,却忽然欲言又止。
老楼主再度眺望藏兵谷方向……
银狐脸儿洛长风一箭射出之后尚未曾着地,不予对手留下任何喘息之机的他再度伸手一召。
铸兵阁地炉之内通体银蓝雷丝电芒游走的箭失发出与金乌箭相同的剧烈震颤,而后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雷光冲霄而去。
滚滚乌云深处有雷霆乍响,仿佛在追逐妖魔。
楼阁飞檐之上的洛长风手掌一握,电芒惊现手中。
箭八第二箭,惊雷箭挽上神弓。
一箭引天雷!
紫蓝色的雷光仿佛裂开的天痕一闪而逝,没于暴雨侵袭的虚空之中。
再出现时已至濮阳剑首身前一丈之内。
身前一丈,乃是剑域。
濮阳剑首的剑道领域。
为了抗下金乌箭而跌境灵窍的枯瘦老者凝聚所有修为汇于剑尖一点。
他动作极为缓慢的向着虚无刺出一剑。
刹那光华!
宛如烈阳燃爆。
宛如生命燃烧。
剑域之上浮现蛛网般交错的裂痕。
无尽的光华之中,细若游丝的雷芒窜入剑身。
剑身寸寸断裂。
雷电游走而入那消瘦的身体。
濮阳剑首衣衫尽燃。
整个人浸没在幽灵一般的雷火之中。
他没有挣扎。
更加没有哀嚎。
他像是在等待着死亡的召唤。
他真诚的接受着召唤。
他欲求死。
在违背誓言杀害老太爷的那时,便已经心如止水。
第二十一章 要做那天阙第二
铸兵阁前,浑身血迹的濮阳老剑首低头跪在暴雨之中,一动也不再动。
手提墨攻的江满楼看着心底早已认作师父的凄苦身影跪在身前,鼻尖泛起一阵酸楚。他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天空里自是什么也没有的,除了不知何时会停的雨……
银狐脸儿的洛长风已然握着神弓箭八缓缓飘落。
江满楼抹了抹脸庞分不清的雨水和泪水,遥望着约莫百余骑浮屠铁甲踏碎了秋雨急奔而来,他知道大局终已定。
护卫着江家五叔的术字门徒们,选择阵营背叛老爷子之后本就一直提心吊胆。他们知道如若无法成功除去江满楼,各自的下场必然可想而知。如今所有人依靠的濮阳剑首战死,死在一名银狐脸儿的年轻人的箭八之下,身后又有全身武装刀枪不入的浮屠铁甲陆续赶来,筹谋已久却输在一颗不定子变数之下的江家五叔大势已去,许多人开始心神不定左右摇摆了起来。
一直到一名门徒传来消息,说那江家小姑江柳儿率着援兵已打到提兵山外,与守城的雨中棠以及三千浮屠甲前后夹击,彭九与本无意一战的三万庆历军一败涂地,溃散而逃。
五雷轰顶的消息让那位看起来颇为文雅的中年儒生彻底绝望。
他谋划了多年,甚至不惜与七州域勾结里应外合大军压城,最终却还是输在了自己向来不看好的侄儿手中。
他想不通为何!
多年的如履薄冰,他步步为营。
可以说每迈出一步,都是经过他精心推演算计的决定,这些步伐不是什么奇兵险招,而是在他心中已然成为不败的定势。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局面演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战力在算计之外的三千浮屠甲?未曾料到的江柳儿援兵?账房先生书山墨颜的出现?还是说那威力堪比神兵前十的箭八?
都不是!
江家五叔认为押上生死的这局棋局中,在他一手定势之下,扭转真正战局的从来都不是神兵箭八,不可否认箭八两箭之威,可再如何具有灵性的神兵,终究还是冰冷的死物。
死物不是活子。
那颗乱入棋局打破定势的不定子是眼前不远处的银狐脸儿。
想来即便是促成七州域檀渊之盟的神秘军师也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位局外人出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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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术字门徒丢盔卸甲地溃逃。
百余名浮屠铁甲重新将自己围困了起来。
账房先生书山墨颜负手而立出现在视线之中。
顾不得那耗费心血研究出的十一具符将红甲人下场如何,江家五叔眸子里泛着血红色笑道:“自古成王败寇!好侄儿,倒是没有让老爷子失望!”
江满楼收起了形态可随意转变的墨攻,一番生死之局的胜利倒是让他并没有觉得有多少喜悦:“让五叔失望了!”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江家五叔沉默了许久后说道:“五叔能否求你件事?”
江满楼说道:“虽然侄儿不一定能够应允,可还是想听听五叔最后未了的心愿。”
“饶过弓儿一命吧,他毕竟是你族弟!”
江满楼笑道:“饶他一命?他可未见得会饶过侄儿!况且放虎归山,五叔真当侄儿是不计恩怨情仇的圣人吗?”
江家五叔盯着江满楼看了许久,隔着重重雨幕,不知有没有看清江满楼的面容。
不过他却切切实实的听到那侄儿言语之中的嘲讽与必杀的决绝。
江家五叔惨烈的笑着,走火入魔一般,嘴角已经溢出了血。
在那阵魔性的笑声之中,他举起手掌,五指如爪,按在了自己脑袋之上……
铸兵阁前一片沉默。
暴雨之中,江满楼走到躺在冰冷雨水之中五叔的身体旁,为那含恨而去死不瞑目的叔叔合上了眼睛:“我本来,就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至于江满弓,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
暴雨之后,是个秋风冰凉的好天气。
洛长风牵着马。
江满楼拉着小惜别。
三人出了机关城,出了提兵山。
不再是江家未来家主,而是真正藏兵谷之主的江满楼过这提兵山时,也不再需要老仆领路。
这位不知是扮猪吃虎还是藏智于拙的江家少爷纨绔了前半生,仿佛在一夕之间成长了起来,不但挑起了天下第一世家的担子,还在姑姑江柳儿的承办下,和雨中棠完成了那一场拖欠已久的婚礼。
只是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十子同袍之中,洛长风是唯一的见证人!
如今的江满楼,人生可谓真正的登堂入室!
“铸兵阁里,你到底是怎样收服那灵性之极的箭八?”
提兵山下,江满楼驻足。
望着仍旧没有摘下银狐脸儿面具的同袍兄弟,微微笑道。
“你与我说过,箭八铸就的材料取自破碎世界的空间碎片,而我身怀社稷山河图。”对与这位不似亲手足却胜似亲手足的江满楼,洛长风没有任何隐瞒。
“我还是不懂。”江满楼摇了摇头。
“世人都知钧天图在五百年前一分为七,却极少有人知晓那七份图录各自有怎样的特殊之处。”洛长风解释说道。
“摘星老人曾获得的浣花洗剑图,是一片埋葬无数名剑的剑冢。而我父亲数年前得到的社稷山河图,则是一副山河九重画。我坐而观画登山,每入一重山,每见一重水,便会得到一种无视距离,于两界无间的手段。”
出身不凡自是见过无数诡谲手段的江满楼心中仍是颇为震撼。
两界无间这般能力,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入圣之人方可缩地成寸撕裂空间降临某地。而如今洛长风不过元神境界,便借助天图拥有了这般能力,从某些方面来说,岂不是等同于神引境界?
“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玄乎其神,如今为止,我不过只见识了三重山河而已。”洛长风苦笑说道。
若是真的两界来去自如,他何苦会如此烦恼。
直接撕开空间界壁,去到燕白楼面前,然后一刀捅进去,再两界无间瞬间消失,岂不是任何恩怨都了结了?
“这么说来,箭八与你可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江满楼拱了拱手。
“就送到这儿吧。”
洛长风牵着马,蹲下身来揉了揉在江满楼身边明显乖巧许多的小惜别脑袋。
“在藏兵谷,可不许给满楼哥哥惹事哦。”
“不会的。惜别一定好好听话,要让满楼哥哥送我一柄刀。”
“那你可要认真学刀,到时候初一哥哥要考较你的刀法。”洛长风恍惚失神了片刻,对于小惜别学刀入江湖,他也不知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放心吧。这小家伙在提兵山,还能捣腾什么事出来。保证让他和本公子一样,未来成为地玄榜万人瞩目的俊彦翘楚。”
“和你一样?地玄新榜排名多少位次之外来着?”洛长风取笑说道。
“得!算本公子什么也没说。”江满楼挥了挥手,示意洛长风赶紧离开,别留下碍眼。
洛长风微笑。
整了整衣冠。
然后拱手作礼,牵着马儿离去。
“初一哥哥……”小惜别跑出了几步,泪水模糊了双眼。
江满楼望着那道背影,叹息一声将双手负于身后:“熊孩子你可要记住,好好学刀。地玄新榜算得了什么,将来做那天阙第二!”
第二十二章 十万兵魔
烽火狼烟的天东何曾有过安宁。
七州域与大燕帝国定鼎之战日期既定,即便两军对峙的攻城拔寨逐渐转入未雨绸缪的调兵遣将与无声无息的暗中较量,诺大的江湖也时时可见血腥。有战乱之下兵贼不分的血腥。也有江湖几座高山博弈兵不血刃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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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看尸骨遍野血流成河,踏遍青山人已老的江湖之大,身世浮沉随风漂流的洛长风毫无头绪,不知雪儿是否归去,不知是否仍在流亡,更不知自己该去何方。思前想后,还是打算先返回大燕白楼门探听雪儿是否平安回到燕都再另寻打算。
山野僻静路旁扎根一座不合地宜的酒肆。
这般非城非镇求不得安稳的酒家往往挣得都是薄利的流水生意。来往行人歇脚,江湖人短暂逗留难有回头客,对于掌柜来说故而都是生面孔。
将江满楼赠送的宝马良驹拴在酒肆外旗杆上,洛长风走了进去。
酒肆倒也不小。
粗略环视了周围,有山野间的渔樵,有流难至此的百姓,有刻意压低声音指点江山的书生豪言壮语,有行走江湖粗朴装束的散修,比较特殊锦衣贵气的两位依窗而坐,窈窕的身段自有不凡英气的女子背对着洛长风,后者也因此看不到面容。
不过洛长风凭着耳聪目明,隐约听到那二人的口音,不像是大燕帝国人士。
酒肆中井水不犯河水。
读书人高谈阔论开春之后的定鼎之战,流落的散修自顾自的饮酒夹牛肉,流难的百姓比较沉默,并没有人注意到银狐脸儿的洛长风进入酒肆客栈。
随意挑选了无人的一桌,洛长风唤来小二要了碗阳春面。
从小二口中打听到此地红叶山尚且不属于燕帝国疆域,严格说来算是七州域与大燕帝国的统辖天东的盲区。只因十数里之外有座红叶常年开遍的山寺红叶寺,便将方圆二十里内范围山脉风土都称作红叶山,当地人习俗而已。至于二十里之外,除了几座还算是热闹的小镇,一片荒漠之后,便就是走兽飞禽与行人都不愿多入一步的两界山脉了。
听闻佛寺的洛长风有些好奇。
释家佛门于天西镜中缘奇人异士妖魔鬼怪聚集的破碎世界大兴是江湖共知的事情,西方灵山乃佛门祖庭,极少入世。虽说不久前昆仑山浣花洗剑,有手持金莲的行僧一念自西传教而来,或许沿途之中佛教信徒倍增,可在这片六字门道盛行的江湖,仍然极少听闻有关释家佛门之事,更别提庙宇寺院。
不曾想脚下红叶山上便有一座红叶寺,这也算是奇闻奇见了。
说起来,川字门道三十六字莲生诀与释家佛门有着不可说的缘分,昔年菩提老祖所得的屠刀也是遇到佛陀结善缘的因果。
所以对于佛门,洛长风谈不上多少善恶,甚至有着些许亲近感觉。
洛长风思虑之余,听到隔壁桌上江湖散修一碗烈酒下肚感慨说道:“这天下可真是越来越乱了。”
同桌的江湖人倒酒碰碗,一饮而尽:“可不是!听闻大燕帝国与七州域的决战,在明年开春就要分出胜负。成王败寇,到时这天东的格局不知会沦为怎样一番面貌。”
“七州域和大燕帝国的恩怨细细想来确实没来由,这战争也不知怎么就狼烟遍地了。天东有天东的战争,那些统掌天下的顶尖豪门之间也是恩怨不断。近日听闻,两界山复醒的魔门与帝王盟又开始针锋相对起来,怕是恩怨重提,正邪之间免不了一场大灾难。”
“哦?起于何故?”
“你听没听说数十年前江湖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案?”
“是魔门余孽暗中抓掠孩童,最后被各大正统一举捣毁阴谋的那件事?”
战火波及四处流窜的散修过江龙,也不知是否是畏惧此地离那两界山不远,刻意凑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
听到隔壁谈起魔门与帝王盟,洛长风不由得侧了侧身,竖耳静听。
“可不是!传闻那位名为重阳的魔门门主与帝王盟对话,愿接受对峙,揭露数十年前那场波及甚广的失踪案与魔门无关!”
“什么?不是魔门余孽所为?”
“说是帝王盟暗中所做的见不得人的勾当,栽赃嫁祸给魔门!”
尽管这一眼看去便是修行字门的几位江湖人声音压得很低,唯恐招来杀身之祸。可仍然是成功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那一桌侃侃而谈,不知是否是要结伴投身七州域或者大燕作为谋士军师的读书人,也是识趣的闭上了嘴,各自眼观鼻鼻观心的默默听着这原本掩埋了数十年而又重新翻出的旧案。
彼此的脸上,流露出些许震惊之色。
“而且那年轻的魔门门主直言,帝王盟帝御天已入魔道,修炼魔惩天已久,不仅曾打伤了菩提书院无相道宗大人,不久前天东那位下山的神像,也是在帝御天冒充的魔头手中生死下落不明……”
腰间悬有玉佩的一位读书人听闻此言之后冷哼一声,拍案而起。
他出身菩提书院流字门中。
那一届虽说川字门并无新门生,也极少见无相道宗真容,可凡身为书院学子,听到无相道宗所受不治之伤竟出自于帝御天之手……帝王盟这般阴谋诡计岂能容忍?
同桌不知苦读圣贤书几年仍旧不曾考入书院的同伴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周围,扯了扯私交甚好的挚友,暗自留下了些许银钱,便是一把拽着那位按照入学先后洛长风应该唤作一声师兄的流字门徒,出门一道走了。
剩下那桌落叶浮萍本无根的江湖散修不知所以心中惊颤的一脸茫然。
银狐脸儿的洛长风也是暗自皱了皱眉。
虽然对于重阳的出身了解甚少,可书院同袍光阴让洛长风相信,重阳不会无凭无据散布谣言。
老师当初所受之伤,与那帝御天绝对脱不了干系。
……
被佩玉读书人拍案而惊的江湖散修悻悻地低下了头,给自己灌了一通酒,用那双贼精的眸子偷偷地瞥了瞥四周,发现酒肆之内并无异样之后,这才稍稍放心。
毕竟两界山脉就在数十里之外。
若是遇到魔门中人,便是有十条命他也不敢这般乱嚼舌根。
只是话题打开,不能竹筒倒豆子说尽,别说听着忍不住好奇,便是他自己也憋屈的慌。
同伴低声问道:“那帝御天究竟如何入魔的?”
只见那二人凑到了一块儿,用一种极其微小的声音说道:“魔门传言,说帝御天得到了七份天图之一的十万兵魔图!”
第二十三章 不通禅
飘入耳中及其微小的声音让洛长风不经意顿了顿。
放下碗筷的手不可察觉地短暂定格,而后神色无异的留下了些许文钱。
洛长风起身离开。
酒肆门前牵了马,离开官道沿着曲折路径上山的他似是心事重重。
钧天七图,他独占其二。
其中浣花洗剑图得自昆仑山剑池,据悉是在数百年前魔门招致劫难那夜,摘星老人与白知秋圣人之战后带回至剑阁,浣花池也因此成为剑阁圣地,然而诺大的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中却怕是鲜有人知洗剑图真相。
若以此推论,当年作为正道之首掀起灭魔大旗的帝王盟,极有可能同在灭魔一役中将毁坏的天图之一十万兵魔图同样收入囊中,至今算来恐有五百年矣。
洛长风不知十万兵魔图记载的内容。
所谓无风不起浪,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帝御天能够向世人澄清十万兵魔图所言虚假,也无法揭去以魔惩天行凶的事实!
洛长风长舒了一口气,望着路径旁偶然出现的秋残红叶树,不知觉脚步似乎愈发沉重起来。
他抬头望辽阔天际,纵身上马。
叹此值多事之秋。
帝王盟已是风雨飘摇。
恐天下将乱!
……
夕阳最美的颜色不是临江瑟瑟半江红,也不是秋风里肃穆的巍峨宫城。
夕阳最美的颜色在洛长风眼前。
或许也在别人的眼中。
凄红的光线,漫天飞舞的红叶,秋残静美的山寺,山寺下牵着骏马驻足的人……
日落黄昏,洛长风一人一骑欺山近。
山是红叶山。
山上可见红叶寺。
敬佛而不参佛的洛长风将马儿拴在山脚,抬目见山上下来一身布衣却目秀眉清双手合十的小佛童。那佛童宣了声佛号,便请洛长风登山。
法号当愿的小师父领着洛长风入方外寺,佛堂得见红叶寺禅院主持。着法衣持九环锡杖的主持是位佛法精湛的的老禅师。
入座言谈间,洛长风只称自己路过红叶寺,师承所学与西方界佛门偶有些许渊源,便登山敬佛。
老主持红叶禅师倒也颇为好客,言说明日便是寺中五年一度的无遮大会,顺请洛长风留宿一夜,待明日观礼后恭送下山。
洛长风不敢推辞……
小师父捧着一封书信步入佛堂,向洛长风施礼后,恭敬地将那不知来自何处出自何人之手的书信呈给老禅师:“师父,这是南怀施主托书童送至山下的。”
见洛长风有些茫然,小师父当愿解释说道:“山下东边五里外有一片秋心湖,湖上建了一座秋心庄园,这位南怀施主是那庄园主人。南怀施主善修佛,常与师父书信往来说禅。”
洛长风点了点头。
红叶禅师拆开书信后端详了片刻,捻着佛珠,微微一笑。
又将书信递于洛长风。
银狐脸下颇为茫然的洛长风接过书信看去,只见上面写道:“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南怀施主闭门参禅多日,自觉修行有持,便写下这禅悟心得。”枯瘦老禅师双眸烨烨,望着洛长风微笑说道,“洛施主觉得如何?”
释家佛门乃流字门中百家之流之其一。
无论佛法与禅理,对于川字门道的洛长风来说,确实比较生疏,更比不得览阅百家流派学说的书生李星云。此时此刻若李星云在此,想来能够与红叶老禅师青灯伴佛论禅说道至破晓天明而不觉疲累,洛长风则只能苦笑。
双手呈回书信,洛长风歉意说道:“不瞒老禅师,初一于佛门来说,怕就只能厚着颜面耍一耍佛刀,对于这说禅论法却是一窍不通,不敢妄加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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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叶老禅师犹如菩萨低眉:“无妨无妨。禅也好,道也罢,归根到底不过是在说一个理字。人生在世,自有不能逾越底线所秉承之理,此是立身之本。何人说不了禅?何人又论不了道呢?”
不可置否的洛长风陷入沉思。
他不懂禅。
更加不懂佛。
心中反复默念那首诗,也不知自己品出来个什么滋味。
良久之后,洛长风只是皱着银狐脸下的眉头说道:“初一确实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似乎……不通!”
老禅师笑道:“不通?”
洛长风尴尬地看了看身旁小师父当愿一眼,而后对着老禅师点了点头。
谁知红叶老禅师提起了笔,呵呵笑道:“洛施主明明不懂禅,却又字字禅机。果真是不通,不通啊……”
老禅师挥毫。
给那南怀庄主的禅悟批了一句话。
简单而又粗暴的四个字:狗屁不通!
不明所以的小师父当愿认真地将书信装了回去,跑出了佛堂,至山下交与了等候多时的那位书童。
书童领着批语满心欢喜的返回。
谁知夜幕初临时,那名书童却又匆匆茫茫架着马车折返而来。
马车里走出一位年约半百的老儒生。
头挽纶巾的老儒生面色有些阴暗,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拿着那封批语硬是不理睬寺中守山僧的拦截,与那书童一道闯上了山。
山寺已经掌了灯,正是寺中僧人用膳的时候。
那位复姓南怀的秋心庄园庄主在佛堂前破口大骂,不由分说要唤老禅师出来说道说道。
洛长风与老禅师一并走出佛堂。
老儒生南怀庄主拆开批语愤愤说道:“在下素来尊佛,敬仰主持修为博大精深。主持既不认同在下禅说,也不该出言羞辱!”
洛长风心有愧疚。
想着应是自己那句‘不通’为红叶寺惹来了烦恼。
老禅师却仍是慈蔼犹如救苦难的菩萨,望着南怀庄主说道:“施主信中不是说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吗?老衲这才批了四个字,施主便就动了?”
刹那顿悟的老儒生羞愧难当。
……
山寺中的插曲有个完整的结局自是洛长风乐见的事情。
山色入夜。
寺中客房里的洛长风却无眠意。
心系雪儿安危与下落,唯恐书院覆灭与家族之仇不得报,看不透帝王盟所谋,在大燕帝国与七州域战争之中一直在思索自己立场的洛长风思绪太多,太乱。
便是坐而内观社稷山河图一路登山也无法平静。
推开房门,洛长风迎着红叶寺的月色想要出去散散心。却不知早在他上山入寺之前,这座红叶遍地的寺院里便已提前有来客。
两男两女。
第二十四章 见那月色染了红衣
七州域喜穿红甲的沙场不败骆冰王在檀渊之盟后便离开了军营,除了随行的几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位英气逼人的女将此刻就在这红叶山寺之中。
红叶寺后山有片月湖,那是一处天然的温泉。
女子爱美。
无论是待字闺中娇俏的可人儿,还是披甲上阵剑指八方的飒爽女英杰,见了这月色下热气升腾的泉水都是不舍匆匆一瞥的。尤其是后者,军营里黄沙漫天杀气肃穆,对于骆冰王安红豆来说极少有这种独自一人伴着月华泉水相处的机会。
吹着微凉的风,脱下一身红色铁甲衣,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红裙衬托出曼妙曲线的安红豆漫步至此。望着四处寂寥无人的温泉,流眸闪烁着秋波,不施粉黛淡淡的唇角微微弯起,俏脸上浮现一抹无人察觉的娇羞意。
在秋点兵的沙场里,她是令三军将士信服的红袍骆冰王。脱下一身红袍甲,她便是美貌容姿堪称倾城色的红衣安红豆。
她爱美。
因为她本来就绝美。
月光映照下升腾着热气的温泉如同仙琼玉酿泛着点点星光。循着匆匆水声望去,见那满脸羞色褪去红裙衣只剩下一层薄纱而衬托出完美无瑕的曲线被一点一点吞没入水中。
红袍衣甲束缚的太紧,平日里哪能彰显出这般好似熟透了的身形,月色浴红衣的安红豆心里欢悦之极。
她在水中戏耍。
眼角笑意无尽,那声音犹如轻铃脆响。
无意间走到此地的洛长风就站在泉边红叶树下。
他看到一副绝美的画面。
画面里有皎洁的月光,月光下是翩飞的红叶,红叶落入温热的泉水,水中有位娇滴滴的俏美人儿……察觉到不远处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的安红豆羞愧欲死!
三千微湿的青丝垂落香肩。
安红豆披上了红衣。
素手握着剑,剑指不敢露出真面目的银狐脸儿看起来像极了采花贼的洛长风。
贝齿轻咬红唇,那双美眸嗔怒。
无心之失酿造此番不合时宜的偶然相遇,洛长风确实想说这本就是一场误会。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不说这种巧合难令人相信,便是换做他自己都觉得跳进北海也洗不清这阴差阳错的鬼使神差。
长剑挑落洛长风的银狐面皮,露出那张英俊的脸。
安红豆柳眉微蹙。
仿佛冥冥之中的灵犀所致,初次相识的二人竟不约而同地说了那句。
“是你?”
……
红叶寺西厢客房里,灯烛映照着五道身影。
来自天阙新榜的骆冰王安红豆,注定要继承星云州大任的武修阳,军衔已达校尉背井离乡却比之以前刚毅许多的李星云,以及与翎儿容貌一模一样的阿狸。
四人的目光齐齐汇聚落在洛长风身上,让似乎犯了滔天之罪不可饶恕的洛长风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红裙衣安红豆一眼。
这位战场之上不输男儿英气的红袍女将脑海里浮现出那副画面,脸颊便微微羞红了起来。
自幼将骆冰王看做姐姐并曾儿时戏言说要将其娶入府中的武修阳清了清桑,率先打破这种诡异的平静,敌对一般的盯着洛长风:“离开酒肆之后便一直跟踪我们,到底图的什么心思?”
这一提醒洛长风才注意到,原来酒肆里靠窗而坐的那一男一女,正是骆冰王与这武修阳。
不约而同一前一后入了山寺,也难免会让人心有猜疑。
洛长风只有苦笑。
无法解释的疑问,往往解释越多愈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好在李星云在此,说是信任同袍同窗,信誓旦旦的担保之下,喋喋不休的武修阳这才肯罢休。
几人散去,房间里便只剩下洛长风与李星云这对一年有余未见的同袍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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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氛围充斥其间。
洛长风望着那与翎儿如出一辙的背影离去,终于没能压制内心的疑问:“她是……”
李星云似是看出洛长风所想:“阿狸,是翎儿的妹妹。”
洛长风点了点头:“那翎儿?”
李星云神色有些暗淡:“找了一年,始终找不到。”
一年前,书院那场刺杀之后,对于洛长风和李星云等人来说,翎儿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下落不明。即便是之前遇到雪儿,也不见翎儿在其身边。洛长风甚至怀疑,翎儿是不是已经被燕南飞所杀!
只是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仍然不会将自己的怀疑告知李星云。
李星云凝视着洛长风:“你的伤?”
“痊愈了。”
李星云欲言又止问道:“书院……”
“世上已再无书院。”
李星云又再沉默不语。
当初得知天东八百宗神像出山直奔菩提书院的消息,远在七州域战场之中的李星云丢下校府校尉的军职,独自一人离开了军营赶往书院。
他知道自己修为低下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是菩提书院流字门徒,当于书院共存亡。
沿途累死了两匹烈马。
李星云被奉命而来的武修阳追回。
后来……他便听闻书院菩提殇!
那一日洛长风站在满眼皆是废墟的菩提山上,不知远在七州域的李星云遥对着书院的方向祭了一壶酒。
世事如白云苍狗变迁。
只一年未见,昔日十子同袍便是天涯各方。
雪儿在动荡的乱世入了军营救死扶伤,江满楼继任提兵山江家产业,君泽玉尽废修为爽了与沈天心的婚约而下落不明,重阳一跃成为天门门主,翎儿身死异乡,月氏兄弟鲜有消息,那南希寒与沈天心也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洛长风与李星云的重逢,没有太多的碎语闲言,没有客套的嘘寒问暖,更没有把酒言欢畅谈过往。
由始至终,洛长风只问了两个问题,也只回答了两个问题。
这不是一种久别重逢后的陌生,只因身处乱世,彼此都已不再如往昔……
释家佛门无遮大会五年一度。
据李星云所说,无遮大会是佛门的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
每逢大会举行,都会有善信佛者给寺中僧人布施僧衣僧鞋。而那些佛教门徒们,也会聚集在一处论禅说佛法。
李星云说他们此行所为,便是欲在这无遮大会上,请一人出山离寺。
这一步,仍是七州域联盟里那位神秘军师为明年开春定鼎之战所落的定子。
第二十五章 成佛与杀佛
被朝露洗过的红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新。风吹拂着红叶翩然飘落,一夜尽,山寺满院的烦恼与红尘。小师父当愿早早地醒来,拿着扫把与诸位师兄弟开始清扫寺院,清扫昨日脑海里不曾忘却的种种忧。
今日是寺院五年一度的无遮会。
盛况自是空前。
山下十数里外受红叶佛门庇佑的百姓以及虔诚的信徒有许多人前来观礼,带着僧衣僧帽僧鞋早早地登山入寺歇脚,不过要数排场最大的还是那位秋心山庄庄园之主。
南怀施主修佛信佛。
昨日一封八风吹不动的批语让他顿悟禅理,愈发觉得与寺院亲近。今次上山,布施的衣物可是堆叠了整整两辆马车。几名书童自山脚搬至寺院,原本山凉秋冷的清晨已是大汗淋漓。
洛长风依旧带着妖异的银狐脸儿面皮,与李星云四人一道只当是做个安静的观礼者,混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叨扰老禅师住持。
晨钟自红叶寺的南山方向传来,宣告众僧佛五年一度无遮大会的礼启。
寺院集众僧于佛堂前。
南怀施主命书童施衣布斋……
佛门无遮会条理有序的进行,清静而远离俗世的净地不比山下那些所谓的盛事热闹喧哗,反而更容易让人沉淀心神。
作为红叶寺昨日曾接待的贵客,安红豆与自称翎儿胞妹的阿狸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更换了一身潇洒洋溢的长衫。五人扎堆,原本容貌俊逸的书生李星云与七州域无出其右的贵族武修阳,倒是被这女儿身的两位夺走了些许英气。
反观银狐脸儿面皮的洛长风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一袭男衫风采迷人的骆冰王那双绰约中带着英姿神韵的眸子不知是偶然还是灵心所致的瞥了洛长风一眼,然后便是慌乱地收回视线。那模样,像是豪门大户里爬了窗偷偷溜出去玩耍的小姐唯恐被抓个现成似的。
对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洛长风,骆冰王一直觉得似曾相识,只是却如何也想不出何时何地有过逐渐淡忘的一面之缘。
佛堂前已在论禅说法。
小师父当愿不知何时来到几人身边,双手合十说道:“几位施主请随小僧移步。”
洛长风与李星云对视,五人便是一道随小师父当愿南行而去。
……
红叶寺中有座南山。
那是寺院报时的暮鼓晨钟地。
南山之上有位终年不下山的黄衣僧,晨撞钟而暮捣鼓,脾性怪异之极从不与山外人往来。不说小师父当愿,便是红叶老禅师,数十年之内也是仅有那么一两次短暂的碰面。
黄衣僧本不是寺中人,更说不通佛法禅理。
无人知晓其来历,只知道在数十年以前,红叶寺负责晨钟暮鼓的僧人因贪杯中物误了时辰,本以为犯下大错会受罚逐出寺院,可谁曾想他在睡梦之中便听到了悠扬的晨钟。
黄衣僧便是在那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南山之上。
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
或许无处而来,或许无处而去。
黄衣僧这一声钟鼓,敲撞了四十年余。
四十年间,浑身皆是迷的黄衣僧出手一次,降服两界山闯寺的一位魔门余孽。自那之后,南山撞钟人这个名字便是名动天下,与那天刑将铁冷、书山墨颜一样位列圣人之下,十天显圣之一!
李星云沿途叙说着这位十天显圣平生不详的故事。
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南山寺门前。
小师父当愿宣了一声佛号,便是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以骆冰王为首的五人上前,见那寺门前端坐一位戒顶披法衣而身躯却又宽胖之极的禅僧闭目合十,微带笑意,宛如释家佛门里所说的弥勒佛陀。任凭小和尚当愿如何唤,也得不到一声应答。
骆冰王双手合十礼见说道:“胖师傅,你好。”
不见回应的骆冰王转了转骨碌碌的灵眸,瞥见身旁武修阳被那一句胖师傅招来的忍俊不禁,那双眼睛转而变得严厉,驰骋沙场威凜不凡的气息让奉命历练的武修阳不得不悻悻地闭上了嘴。
洛长风同样自知不懂佛。
却也似乎想笑。
看的骆冰王威凜不凡的气息又消散全无,只剩下些许羞赧。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这般境界对于洛长风几人来说或许有些无法理解,然而自幼读烂了村子里藏书的李星云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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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性近佛,更喜佛。
在几人不解的目光之下,李星云这时走了上前,于那胖师傅身前五步距离停下了脚步问道:“敢问禅师坐禅已有多少时日?”
等待着校尉李星云碰壁而回的武修阳抱臂旁观,谁曾想那曾贪杯误事的弥勒僧竟破天荒的开了口:“太阳东升西落,已有一万四千六百次循环。”
几人如逢甘露。
虽然依旧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但无论如何能教这禅僧开了口便是一种得胜。
一直冰冷言语极少的阿狸看着李星云的目光微微讶异。
沉思了片刻的李星云暗自点了点头再度问道:“坐禅四十年,禅师所求为何?”
李星云第二问让那胖禅师睁开了眼眸:“自然是想成佛。”
李星云转身走开,于崖畔折了一根枯枝,而后递于那胖禅师。
胖禅师不解问道:“你折枯枝做甚?”
李星云说道:“赠予禅师为锡杖。”
禅师有些不悦:“枯枝怎可为锡杖?”
谁知李星云却反问说道:“那么坐禅又怎么能成佛呢?”
胖禅师沉默。
没有作答。
李星云紧接着说道:“禅师究竟是学坐禅,还是学坐佛?若是坐禅,禅并不在于坐卧。若是坐佛,佛亦无定相。若禅师执着于坐相,那是背道而行。在星云看来不是成佛,而是杀佛!”
见胖禅师拄着枯枝慢慢起身。
骆冰王瞥了洛长风一眼,二人嘴角同时浮现笑意。
武修阳拍了拍李星云的肩膀:“好小子!难怪这一次请撞钟人下山,军师大人指名道姓让你跟随,原来竟是说法 论禅的高人。看来这校尉一职,是屈才了啊。”
李星云谦逊说道:“禅理说法,碰巧在村子里随着先生学过那么几日。”
“李校尉口中的这位先生,看起来是位真正隐世的高人。无论对于医术,百家之流,还是说禅,论剑……几乎到了无一不精的地步,有机会定要拜访一番。”
骆冰王展颜而笑。
领着洛长风几人一路随着那胖禅师入寺而去。
小师父当愿原本以为,这世上说法 论禅者,无人能出住持禅师之右,今日见李星云侃侃而谈,顿时钦佩得五体投地。
小师父眺望山寺:“住持禅师说请南山撞钟人下山,需过禅一关,武一关。禅有人说,不知这武谁能破。”
第二十六章 当天阙第二遇到天阙第二
禅关易破,说到底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无论胜败无伤大雅,更不会牵扯血光与性命之忧。
武关则不同。
李星云说南山撞钟人黄衣僧登山之后曾出手降服一位魔门余孽,无论是红叶寺里老禅师主持还是其余颇有年历的僧众,都不曾见那位魔门的‘邻居’下山。
所以洛长风猜测,若这南山之上无人,守武关之人该是那位昔年魔门覆灭而未曾浴火殆尽的余孽……
门前枯坐不过半个时辰却说成坐禅四十余年的胖禅师实在无法用枯枝支撑自己不忌口的弥勒身体,索性没走几步便是丢掉了李星云所赠以为锡杖的枯枝,腿脚利索之极也不怕露了破绽。
毕竟此次登山的五名年轻人之中负剑匣书生模样的少年看懂了他的禅理,否则不会主动破禅关。既然彼此都是明白人,自是瞧得出来他那一脸油光满面与神采奕奕的眸子哪里是枯坐四十年禅的模样。
思及此处,头前领路的胖禅师不由微笑。心想着比起前面那些登山人,这年纪轻轻的几人倒是有趣得多。真是应了黄衣僧那句江山代有人才出!
……
这里像是佛门经书里常说的禁地。
据闻释家佛门老禅师坐化之后都会埋尘于此,年复一年而聚少成多,这才有佛门舍利塔林之说。
大大小小林立不知数的塔林里,落了厚厚的凄红残叶。脚踩上去便是深深陷入,像是软绵绵的雪地,少了那种踏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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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袭来,塔林里满地的枯叶被风吹拂而起,便是明媚的大好光景也给人一种萧条阴森的感觉。
犹如小师父当愿一开始模样,胖禅师将骆冰王等人带至塔林,便是宣了声佛号退到了一旁,
一大一小两光头双手插袖冷眼旁观。
几人没有理会这两人,包括洛长风在内的所有目光都远远的望着那道出现在塔林正前方阻住去路的身影。
那人不是僧,也不是禅师。
那人一身青衣袍。
眼眶深陷,眼眸漆黑。
卷起的袖角露出泛青几乎于紫的手臂,看起来像极了经年浸泡毒素里的结果。
青色手臂旁,插在厚厚的落叶之上,有一把佛门戒刀。
释家佛门有两把刀。
一把屠刀,一把戒刀。屠刀是杀人刀,戒刀是戒杀刀。
“这一场,我来吧。”骆冰王安红豆看到那人的第一眼便是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天下人眼中消失许久的人。
“你知道他是谁?”一路上言语极少的阿狸显然也是看出些许端倪问道。
“希望最好不是他!”安红豆目不转睛说道。
李星云望了望洛长风。
他虽读遍了村子与书院藏书楼里的藏书堪称博学强识,可读万卷书仍旧没有走过万里路,对于那些书中不曾记载的,是理所当然的盲区。
所以习惯性的望向洛长风。
十子同袍里,君泽玉智谋无双所见所识甚广,江满楼会花银子从天机楼里买来所需要的情报,可仍旧只有洛长风一人自幼走遍万里路。
洛长风之所以识出了此人,是因为那只青色的手,也是因为其父。
枪皇洛翎,刀痴白羽,在天阙榜之中是第六与第七。
而眼前此人在数十年前的天阙榜中排名却是要在第六之上,靠前了四个名次。
天阙第二的青魔手赵勾!虽洛翎虽不是同一届天阙,但却是名副其实的第二!
直到现在洛长风才忽然了解,为何那黄衣僧降服此人之后便能一战而成名,位列十天显圣之一。
昔年的天阙第二青魔手可是半只脚迈入化劫境界的强者,如今已是四十年过去,想必这位隐居南山听暮鼓晨钟的青魔手彻底化劫,成为一名真正的化劫尊者!
倘若事实如此,别说骆冰王,便是洛长风出手,这武关一关也只有落败的份。
“昔年天阙第二的青魔手前辈若要考较我们的修为,晚辈们自当全力以赴。只是这次求见,怕是要止步于此了。”银狐脸儿洛长风忽然说道。
被点破身份果真如自己所猜测那般的安红豆仍是流露出些许讶异。
虽是男衫依旧无法掩盖的美眸瞥了洛长风一眼,心想着这个没脸见人的家伙看起来也不是只会在月黑风高里偷窥别人的龌龊之辈嘛,起码这份识人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那星云州身份尊贵的武修阳内心起了些许波澜,这小小的红叶寺里,没想到隐藏着两位化劫境的尊者,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听晨钟暮鼓四十余年,心中魔气早已消散的赵勾微微讶异地看了看洛长风。他已经销声匿迹四十余年,前不久听闻新届天阙换榜,想着如今的天下怕是已经遗忘了青魔手这号人物。今日露面却被年龄不过弱冠的几个孩子一眼给认了出来,难免对洛长风有几分好奇。
一旁袖手旁观的胖禅师原本在插科打诨,恍惚间听闻赵勾被认出了身份,而那带着银狐面皮的年轻人言语之中似有激将讽刺以大欺小之意,忍不住解释说道:“你们只需在他手里走上一招,一招而不败,武关便算作破关。”
听起来倒是挺合理的一战。
可事实上仍旧是毫无人性。
以化劫对灵窍甚至是元神,别说是一招,便是彼此对视上一眼,那也是以大欺小啊!
心里虽然苦笑,洛长风却还是站了出来。
安红豆微微蹙眉:“你?”
洛长风微笑,而后看了看青魔手:“晚辈斗胆接前辈一刀。”
赵勾开口:“你的修为,似乎只有元神境界。”
赵勾的意思很明显。
五人之中,以骆冰王安红豆灵窍境界的修为最高。若有机会接下他一刀之人,也定然非那女扮男装英气逼人的安红豆莫属。
对于洛长风,青魔手似乎并没有多少兴趣与战意。
……
洛长风的毛遂自荐让武修阳笑了出来。
身为同袍十子的李星云到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阿狸不认识洛长风,却凭借着敏锐的嗅觉知晓银狐脸儿的不简单,所以一路上,她都在刻意避开。
安红豆抚着额头,想着原来除了偷窥之外,还是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洛长风没有理会诸人的目光,只是不解说道:“怎么,与前辈过招,还有境界限制?”
赵勾直言不讳:“总得有个理由,值得我出刀的理由。”
洛长风想了许久,想出了一个不知算不算理由的理由:“其实我不叫洛初一,我是百里长风。”
武修阳又扑哧笑了。
捧腹大笑。
想着这银狐脸儿的家伙也真是有趣,百里长风……名字倒是不错。
不过,很是鼎鼎大名吗?本少爷听都没听过!
不过就算是不知在哪个村子里显赫一时,能比那青魔手赵勾来的名声响亮吗?
李星云下意识瞪了捧腹大笑的武修阳一眼,后者脑海一个激灵,像是想起了什么。而后眉头微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洛长风,最后又将目光移到安红豆身上。
安红豆亦是讶异无比。
赵勾沉思片刻,似是微微露出些许兴致:“可是那新届天阙第二的百里长风?”
洛长风手中已然闪现一柄剑:“正是。”
当届天阙第二对阵四十年前的天阙第二!
洛长风出手的这一场武关,再没有任何异议。
第二十七章 罪剑吟,轻扣柴扉故人来
舍利塔林刹那沉默。
洛长风身体周围缓缓攀升的战意让这塔林间再度起了无名风,满地的落叶骤然纷乱而起,漂浮纷舞在两人视线之间,红叶渐欲迷人眼。
安红豆与李星云几人静静地退到了旁边。
便在这一瞬,洛长风的目光锁住一片茫然飞舞的红叶。
一道剑光闪过,红叶悄无声息平整的被切成两片,令叶面开始分离的那道剑痕之后,第二片,第三片……那抹剑光刹那切开了五十六片红叶,片片递进,最后直指青魔手赵勾的眉心。
屏息凝神。
毫无征兆的剑势起,塔林中旁观的几人屏息凝神。
纷舞乱叶之中的洛长风一剑逼近眉心,化劫境的赵勾神色未曾有丝毫变化,仅仅只是抬起了那只青色的手,然后用金刚不坏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了快若雷电的剑尖。
风骤然停了。
红叶骤然定格了。
比之亲自上阵还要紧张莫名的武修阳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塔林之中那抹定格的画面便是犹如散沙被这一口气息吹散。
洛长风的身影消失。
手中的剑消失。
青魔手赵勾的身影消失。
唯有那把并不起眼的普通寺院戒刀,还斜插在厚厚的落叶之中。
武修阳难以置信,连忙捂住了口。
得自先生赠送剑匣之后剑术大涨的李星云微微皱眉,洛长风与青魔手赵勾两人的身影再度犹如一幅静态的画面映入眼帘之中。
这一次,是在一座塔林之上。
依旧是洛长风出剑。
依旧是青魔手单手接剑。
那只坚硬如千年玄铁的青色手臂诡异之极,触碰到剑尖的那一刻,洛长风能够清晰感觉到一种无法挣脱的力道隐隐传来,就像是四两拨千斤,柔而连绵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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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只得再出剑,从不同的角度,刁钻的角度出剑。
脚下踩着星位,瞬间出现十数道残影的他好似分身。于是斜劈,竖斩,横扫,上挑,直刺……洛长风出了一十九剑,以修刀之时所领悟的刀式出剑。
每一剑注重的角度与穴位都不尽同,但都是殊途同归,只为找到青魔手赵勾单手无法接剑的盲区,或者是让他身体主动避让的弱点。
可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接连接住洛长风数十剑的青魔手赵勾并没有用他那只魔臂,他用刀。
他握住了佛门戒刀。
那把刀高高扬起的时刻,远方阴云滚滚而来,明明是清晨湛蓝的天际忽然阴暗了下来。
然后那把戒刀落下。
自云空俯视而望,只见红叶山红叶寺中骤然爆射而出醒目的金光,一尊宝相端坐的大佛金身手作拈花印赫然拍落。
有剑吟声惊响耳畔。
成百上千的剑吟声惊响耳畔。
心念微动而唤出浣花洗剑图之中百千柄古剑,千余柄剑犹如一根根擎天柱欲将那拍落头顶的拈花印撑起,欲穿破那一只佛陀如来手掌。
不知承受怎样重压的洛长风气血翻涌,银狐脸儿怒目而睁,嘴角便是溢出了血。
气机一泄,千余柄剑顷刻间溃散。
拈花印扶顶而来,自书院不复存焉便蓄养屠刀刀意已久非生死时刻绝不出刀的洛长风体内翩然破出一朵圣洁莲花。
用三十五瓣莲重铸身躯的洛长风可化用三十五字莲生诀。只是这一次破体而出的圣洁莲花却不是三十五个字眼之中的任何一字,因为这是最后一字莲。
莲生三十六字诀之中有一字为佛,这一字是一片佛莲世界,更曾是屠刀封刀的刀鞘。无相道宗那一夜雪夜入天东,便是用此字莲将天东八百宗与世隔绝封宗一年!
如今佛莲复现。
佛光普照。
无声亦无息。
佛莲好似有一种无穷的引力,在那种不知名的力量牵引下,拈花印化作无数道柔软的光线,连同那尊佛像一道,一丝丝,一缕缕尽数被佛莲吞没。
光明驱走了天空里的阴暗。
佛莲无声而出,无声而没,化作一道光点没入洛长风体内。
安红豆眨了眨美眸。
洛长风与青魔手赵勾彼此还站在原地。
他们对视着。
两人之间漫天飞舞凌乱的红叶刹那间尽数粉碎,齑粉一般随风而消散。
视线之间再无阻碍。
洛长风嘴角溢出了血……
青魔手赵勾看着面前不远处修为低下手段却难缠之极的年轻人说道:“你很不错。彼时的我尚不如此时的你,天阙第二名不虚传!”
洛长风惨淡的咧开嘴微笑:“敢问前辈,这一招我是接下来了吗?”
青魔手赵勾伸手向后方指了指:“穿过这片塔林,是暮鼓晨钟楼。你们要见的人,便在那里。”
武修阳震撼地无以复加。
安红豆面露微笑,转而望向洛长风。
李星云连忙跨步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同袍手足。
洛长风虽然负伤,可却目露喜色:“我似乎,破境了。”
灵窍境界。
与化劫境只有一步之遥。
那意味着杀化劫境的燕白楼报仇的几率无疑又增添了几分,洛长风心中掩盖不住的喜悦。
内心犹如小鹿乱撞在徘徊挣扎边缘选择不定的安红豆,还是俏脸儿泛着微红地走了过去。
堂堂七州域沙场从无败绩的常胜将军骆冰王,一袭红袍曾几何时何等的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却不知为何在遇到这银狐脸儿年轻人之后,总是提不起半分骆冰王风华绝代的气质。
是因为那夜吗?
安红豆的脸颊愈发的灼烫。
她走到洛长风面前,凝视着洛长风的眼睛,很真诚的说道:“谢谢。”
而后便是不知羞愧还是决然的转身离去。
可刚刚迈出一步,她又再回转用那双明亮的秋眸凝望着洛长风说道:“以前,我真的见过你。”
武修阳紧跟而去。
平复了些许的洛长风苦笑,与李星云翎儿一道穿过塔林朝那暮鼓晨钟楼走去。
李星云与青魔手赵勾擦肩而过。
背后剑匣之内的那把剑,却是隐隐地颤抖。
沉闷的剑吟传入赵勾耳中,后者望向李星云的背影目露惊惧。
……
落秋村后的那片幽静小院落门前,有位白发苍苍的道袍老者轻扣院门。那老者风尘仆仆,看起来像是马不停蹄地不知赶了多少里路才找到此地。
虽然有些疲累,老者却心境极佳。
因为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天机盘里的第二个魔惩天白知秋,便在这落秋村。
便在这小院落茅屋内。
第二十八章 此生三不负
“昔年天下公认的旷世奇才,流法易行术诸字门皆通,著有《知秋十事》囊括而尽山野江湖与庙堂大小百种论。”
“若入正道,则天下长兴十甲子。若入魔道,则魔涨道消五百年。”
“若逢天下一统的盛世,必为辅国之大才儒圣。最不济也可胜任菩提书院除无相道宗以外的第二位川字门道师,受万千学子敬仰。”
“可你最终却偏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白知秋啊白知秋,这数百年来可让老道好找!”
轻推院门。
离开帝王都的天机老人负手而入。
瞧见未曾掩上的房门里那位躺在竹椅之上捧书而阅、须发银白、一身白色长袍不染俗尘、甚至比起自己这位天机圣人更具有几分神仙气的故人,那双浩瀚如星海的眸子眯成了月牙。
莫天机捋了捋胡须。
……
红叶寺二度响起了晨钟声。
侥幸过禅武双关的安红豆几人听到这悠扬钟声时,也看到了暮鼓晨钟楼前的那道黄衣僧身影。
与想象中有些许不同的十天显圣之一南山撞钟人是位代发修行的中年僧衣男子。
黄衣黄鞋,朴实无华,地地道道的红叶寺僧众装扮。
李星云见其第一眼,就觉得这隐居南山避世之人早已心无旁骛将红叶寺作为终年埋骨地了。突兀的造访与冒昧的叨扰不知是对还是错。
李星云沉默不语……
茶是好茶。
天是好天。
隔着楼窗远处眺望,可见漫天红叶飞舞,可俯视红叶寺里无遮大会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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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素无客人造访的黄衣僧亲手煮了一壶普洱,邀请安红豆与洛长风等人席地而坐品尝。
茶香弥漫烟气升腾。
神色专注正自沏茶的黄衣僧说道:“我已知晓各位来意。”
安红豆双手接过几许茶叶漂浮如小舟泛于湖上的紫砂杯顿了顿说道:“那前辈可愿……”
黄衣僧将第二杯茶水递于了过禅关的李星云:“若让我下山,可还是有个规矩。”
李星云与洛长风对视。
洛长风有些许茫然,倒是李星云,出发之前早已收到些许有关黄衣僧脾性故事的信息,所以对此并不觉多少突兀。
安红豆言谈举止彰显洒脱与灵气:“晚辈也有耳闻。”
十天显圣。
天刑将铁冷,天刀断千劫,书山墨颜,南山撞钟人,大欢喜菩萨,魔门青衣诡辩袁天罡,井中月与藏镜人合二为一,日不落摆渡者,棋剑双甲李太白,还有多少年下落不明的老掌柜酒招旗……在这天下俱是不可多得的人物。
可以说除了主宰世间的几大顶尖势力圣人之外,庙堂之远便就是这十一人的江湖。
脾性古怪,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就拿这南山撞钟人来说,请其下山的禅武双关只是考较,真正最为重要的是在他下山之后的红叶寺,这暮鼓晨钟报时人该由谁来接替。
说起来黄衣僧倒也不是刻意为难,凡过禅武双关之人只需在他下山之后的期间内留守南山日日暮鼓晨钟便可,直到黄衣僧归来。
李星云说道:“若前辈不嫌弃,就让晚辈在这暮鼓晨钟楼里代赏红叶山景些许时日。”
阿狸连忙补充说道:“还有我。”
那年大燕帝国与星云州冲突,两国域之间烽火狼烟。
后来大燕铁骑兵临城下,书生李星云告别同袍十子辍学回到了故乡,自此弃笔从戎守脚下一方故土。
从一名普通兵卒荣升为校府校尉,李星云只用了一年时间。一年多以来,经历大大小小的战事不下于二十场。李星云第一次杀人,就是在血肉模糊的沙场之上。
当初意气风发的书生逐渐成长为内敛而沉稳的儒将。
在七州域与大燕帝国不死不休的战事之中,李星云算不得上名震军伍的名将,甚至除了骆冰王帐下兵卒之外鲜有人知晓他的名字。
可对时而嘴笨,时而又论禅说理尽显大家风范大智若愚的书生来说,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考入天下道门圣地菩提书院,结识翎儿等十子同袍,而后弃笔投身戎马报效家国,剑指天下马踏四方,一步步解救星云州百姓于水深火热……无论军功战绩辉煌与否,书生李星云已此身无憾。
与骆冰王安红豆不同,与星云州未来主宰者武修阳不同,若果真如军师大人所言,十天显圣南山撞钟人会是明年开春定鼎之战决定胜负关键的重要人物,那么书生李星云心甘情愿于这南山之上撞钟敲鼓。
倚楼读书破晓,待闻凯旋之音。
这是李星云的决定,未曾说与阿狸听的擅自决定。
……
李星云抬头望着阿狸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庞,那双依旧冷漠的眸子。
他知道她不是翎儿,一直都不是。
无论是在神智清醒的时分还是相思成灾的梦里,李星云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
此生不负十子同袍。
此生不负那馋嘴的丫头。
此生不负家国与黎民。
唯此,方不负心中那抹书生意气。
然而一年的形影不离朝夕相处,李星云愈发的迷茫与困惑,因为他渐渐地发现,自己似乎情毒入骨深,已陷入万劫不复了。
他忘不了灵巧的翎儿。
他却又喜欢上了冰冷的阿狸。
他心里容了两人。
那是并蒂的莲花,孪生的姐妹。
所以李星云开始想要逃避,暂伴青灯。
负了书生意气,便只求不负如来。
对于阿狸的反应,安红豆与武修阳两人倒是见怪不怪,毕竟他们心中一直将这二人看作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也默默为之欢喜。
可局中人的洛长风则就有些讶异。
当初书院里的那场刺杀之后,名为雪儿婢女实为南飞客座暗棋的翎儿下落不明。洛长风甚至都在怀疑,翎儿是否已经命丧燕南飞之手。
只是他不敢妄下定论。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瞧了阿狸一眼,心中忽然有个不敢深究的念头。
洛长风想着,既然翎儿是燕南飞的棋子,那么阿狸呢?究竟是不谙世事的清倌人,还是看透红尘的灯船女?
他知道这么形容或许有些过激。
可翎儿消失之后,阿狸便出现在书生身旁,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
历经沧桑自是看透无边岁月真相的黄衣僧,将那杯中茶饮尽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虽说红叶寺乃佛门之地,女子长留多少会招人腹鄙。
可谁说他这南山同样需要女子禁足了?
(PS:本书正版在纵横,其他渠道可能会有章节内容不衔接有删减的情况,影响阅读,所以还是希望喜欢的朋友能来纵横支持。楼兰拜谢。)
第二十九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月
红叶山下众人分别。
安红豆与武修阳使命在身,连同南山撞钟人一道前往巨鹿七州域盟军合军处。而洛长风则是依旧单人单骑北上大燕寻找雪儿,留李星云与阿狸暂伴青灯听暮鼓晨钟。
乱世之中身不由己,偏安一隅的苟且偷生不是他们的生活。便是十子同袍重新聚首,也不会再如同当初在书院里那般挥斥方遒。
所以这场别离沉默无声。
山下林中,安红豆似是流连不舍的走走停停,最后还是悄然停下了脚步,回眸望了那背道而驰的单人单骑一眼。
洛长风调转马头,与之对视。
后者霎时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去,唯恐被看到那微微灼烫而羞红的脸颊。
洛长风摇头微笑。
冲着李星云与武修阳几人拱了拱手,那一人一骑便渐行渐远,成为林道里一个模糊的黑点,直到消失在转角的尽头。
喜穿红袍的骆冰王安红豆也跃上了马儿,待洛长风远去她才恍惚想起,盯着一望似无尽的红叶林道独自喃喃:“我确实见过你,在梦里。”
……
红叶寺鼓声回荡。
转眼便迎来星河罗布的秋夜。
李星云独坐暮鼓晨钟楼,映着一盏孤灯静看那白日里自红叶寺借阅而来的佛经。
整座南山很静。
阿狸的心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
那一汪月下温泉前,她独自坐在岩石旁静默无声,显得有些无助。
她手里有一封信。
是她的主子传来的信笺。
燕南飞在催她杀人。
他说翎儿在九泉之下尚不曾瞑目!因为她的妹妹竟然不忍下手杀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书生为她报仇!
阿狸心如刀绞。
她没有哭,更不会哭泣。从她决心成为姐姐那样的南飞客座之后,便就再没有流过泪,无论是在执行任务杀人之前,还是在受伤独自躲在某个破庙角落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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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经深了。
深到所有人都入睡了。
整座红叶寺也陷入了深眠。
阿狸回到了南山。
李星云依旧不曾有困意,暮鼓晨钟楼里的灯光愈发的昏暗,像是灯油眼看便要燃烬。昏暗的灯光映照出书生的影子,一丝不苟端坐如松的影子。
阿狸站在暮鼓晨钟楼下遥望着那楼上的影子,静静站了很久,脑海里回想起许多事,这一年间与李星云相处的点点滴滴。
然后她又想起了翎儿。
想起了被李星云杀掉的姐姐翎儿。
阿狸的眼睛里闪烁而过寒意,手里出现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她推开了楼阁之门,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登楼。
李星云听到极有韵律的脚步声,像是随着心跳起伏而同步的声音,牵引着气血稍作翻涌。
他知道那是阿狸,便没有去多想。只是微微调整呼吸,试着让翻滚的气血渐渐趋于风平浪静。
他合上了佛经,略有疲意的揉了揉眼睛。
阿狸自楼道口走来,双眼依旧是冷漠如常地望着李星云。
眼前一道寒光闪过,李星云赫然睁开了眼,看到阿狸手中的匕首,微蹙着剑眉。
“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是阿狸成为南飞客座以来,杀人最迟疑的一次。
她第一次杀人都不曾如此挣扎过。
心里有万千个无法下手的理由,可万语千言终是汇聚成不忍二字。
可她又无法违背燕南飞的命令。
因为在阿狸的心里,公子一直都是她与姐姐的恩人,有着收留与栽培之恩。
她无法放任不闻不问姐姐的血仇,哪怕自己真的对眼前人动过心,冰天雪地里萌生了本该封尘的情愫嫩芽。
李星云不知阿狸为何会对自己产生难以抑制的杀机。从菩提城里第一次相遇,到现在一年的相处之中,李星云已经不止一次感受过这抹熟悉的杀意。
他心有疑惑,却一直不曾开口询问。
因为他在等,一直在等阿狸主动提及。
“是你杀了翎儿?”
突然怔在原地的李星云如遭五雷轰顶。
耳边一片轰鸣,仿佛失了聪,丢了魂!
……
洛长风星夜终于入了大燕帝国境内。
月色笼罩在四周杳无人迹的荒原上,一人一骑的洛长风忽然听到滚滚马蹄声如雷云翻涌耳畔。
松了缰绳赶走马儿的他连忙找了一处藏身地。
没过多久便见到近千余重甲骑兵打着‘铁’字王旗一路地动山摇惊走飞禽鸟兽疾驰而过。
带着一阵及其血腥的肃杀。
藏于巨石之后的洛长风识得这是帝王盟中天刑将铁冷麾下重甲,这般杀机重重铁甲森森让他觉得绝不寻常。
更何况还是在大燕帝国境内出现帝王盟重甲,带着几缕疑惑,洛长风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
岐江流入山川,在极为深幽平静的曲段有一处依山傍水而建的僻静庄园,名为月影山庄。
这座庄园极为隐蔽,白日里无踪迹可寻,却逢月而显。别说大燕帝国官家不知,就连燕翎卫以及当地居住的百姓也不知深山茂林里有这么一处逍遥地存在。
然而就是这么一处透露着诡异的地方,却被帝王盟天刑将铁冷的铁骑给寻到了入山之门。
重甲骑兵将此处庄园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人不是天刑将铁冷,更不是十三王族之中任何一位家主。
而是帝王盟三位大流沙。
一位及其妖异的男子,两名婀娜多姿的俏美人。
妖异的男子左拥右抱着两名美人儿,在那铁甲围困的山庄门前。
不知何时混入铁骑之中的洛长风一身盔甲,望着那山庄之内齐齐涌出数百道黑色的身影与这本同为帝王盟下属的不速之客凛然对峙。
月氏兄弟共七人,在逐渐分开的黑色人潮里,走到那书写着‘月影山庄’四字的门前。
……
红叶山上。
暮鼓晨钟楼破窗而跃出一道倩影。
那身影弯膝着地。
手里紧握着染血匕首的阿狸按着不停溢血的肩膀,双眼泛着泪光,紧咬着红唇几个闪掠便是消失无踪。
秋风撩动楼阁里的孤灯,忽明忽暗。
李星云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自从先生赠与他之后便从未出鞘的剑匣。
“李星云,你护不了翎儿,今又伤了阿狸,你修的什么道!”
他紧咬着牙关。
凝聚全身修为于右掌之上,然后按在心脉处。
那一刻,他气脉俱损,灵穴尽溃!
他自废了全身修为……
(PS:双节日到了,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当然,看了这一章之后可能会影响心情,但……还是要节日快乐,咱们故事继续。)
第三十章 自断一指向天下人证清白
“啧啧,齐了。”
势成困兽的月影山庄前,那骨瘦如柴仿佛被身边美人儿吸干精气的妖异男子冲着光滑粉嫩的脸蛋儿舔了舔舌,看得月氏七兄弟之中最为年幼的月相期泛起一阵恶心。
“敢问山魅大人,何故重兵围我月影山庄?”
十数年前自无数孤儿堆里千万般磨难中脱颖而出,最后彼此结为生死兄妹,为那帝王盟统领月影皇朝,做尽不为人知事的月氏七人并肩而立。
行二的月独酌自兄妹之中稍稍移步。
帝王盟自帝御天以下,二护三教九流十三刑,最后才是这不存在于阳光下的月影山庄。此处虽是月氏兄弟的盘根地,可兄妹七人之中素来谨慎的月独酌依旧不敢逾越上下级礼数。
山庄外这三位虽容貌妖异,却都是帝王盟货真价实的大流沙。
山魅,影妖,绿藤……三人中修为最低的绿藤,也是不折不扣的灵窍上境修为,比起年不过而立的月独酌只高不低。
“自然是奉盟主谕令而来。”皮囊包着干骨的流沙山魅音色轻柔,带着阴沉气息,那眉眼之间总是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月独酌沉思不语。
身旁几位兄妹彼此相视,都是一脸茫然模样。
无端无故,盟主大人怎会让人带兵围困月影山庄?
“谕令何在?”月独酌问道。
“盟主口谕,连日来月影山庄滥杀无辜所屠村镇无数,实在违背帝王盟初建之本心。因此特命我等将山庄人众处以极刑,以告慰那些冤死在诸位手中的亡灵。”身形枯瘦的妖异男子观赏着身边美人儿秀美的长发,深嗅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极为陶醉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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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这是要过河拆桥了?”月独酌心中震撼不已。
脾气较为冲动的月三人握紧了剑,愤懑之极。
他们为帝御天集齐离魂,却反到头来沦为天下不耻的屠戮者。
如何不教人心寒。
“算不得过河拆桥!最多……只算是自断一指向天下人以证清白了。”山魅望着山庄门后那些不知自己出身姓名从小便被训练成专业杀手的孤儿,森然笑道。
“以证清白吗?是证明十数年前那桩牵扯深远失踪案不是帝王盟所为,还是证明这一年多的屠戮杀伐与帝王盟无关?”月三人讽笑说道。
一年多以前的某个夜晚,月影山庄收到来自帝王盟的谕令。
于是包括月独酌在内几位首领持离阳幡为集齐十万魂魄不明所以地屠杀了许多无辜的村镇百姓,当初李星云出菩提书院之后偶遇月氏兄弟,便是碰见了此事。
他们不知帝御天需要这些无辜魂魄有何用处,他们也不敢过问太多。毕竟月影皇朝自建立存在至今,只是用黑暗的手段为帝王盟帝御天扫除那些三教九流与十三刑将碍于颜面无法解决的问题而已。
天东战乱之中浑水摸鱼的屠杀曾惹来许多天东江湖势力的追查问责。
月影皇朝也因此忙于应付露出了些许预料之外的端倪。
顺着线索牵引出背后主谋正是帝王盟的宗门竟不愿与帝王盟结怨,便就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事态的演变。
否则月氏兄弟也不会如此轻易集齐十万离魂得以交差。
事情看似告一段落。
可天东八百宗门以及那些所受牵连的势力毕竟已经由于此事开始对帝王盟心中积怨。
这是抹不掉的事实。
或许打从一开始,帝御天便不在意这些琐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小的屠戮案不过十万条人命而已,在七州域与大燕帝国战火之下丧生的人数绝不止这些。
况且放眼如今天下,包括没有神像的八百宗门,没有剑圣的昆仑七十二峰,没有人烟的菩提荒山在内……除了天机阁之外还有哪方势力敢与帝王盟追究此案?
直到两界山崛起一座十八重炼狱,魔令旗重现人间。
魔门与帝王盟之间的宿愿纷扰五百年,它的出现无疑给不可一世的帝王盟当头棒喝,令后者开始在方方面面逐渐收敛羽翼锋芒。
帝御天也清楚的紧,在诸多圣人渐渐应乱世劫而殒落的时机下,尽量减少与蛰伏多年不知其实力底蕴如何的魔门正面冲突。
便一忍再忍至今。
后来,魔门与天东八百宗合谋,揭露了十数年前那场失踪案的真相。
说是帝王盟的栽赃嫁祸!
一时间天下流言四起,说帝御天步入魔道,雄踞中州的帝王盟将会是下一个泯灭人性的魔门。这流言犹如风刀,闹得帝王都里寻常百姓都是人心惶惶。
此番景象,绝不是帝御天想要看到的结果。
如若被魔门与八百宗找到十数年前失踪案里的那些孩子,如若被他们发现那些孩子现如今就在这月影山庄里,早已经成长为训练有素的杀手并亲自参与近来屠戮无辜百姓的案件……帝王盟便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必然会在这没有烽烟战火的一役之中成王败寇,为天下人唾弃!
为此,帝御天不得不落一步子缓解局势。
所以三大流沙带着铁王族麾下重甲,围困了月影山庄。
他要来一场屠杀!
自断一指,向天下人以证清白!
只要月影山庄不复存在,那么无论是失踪案亦或是屠杀案,都会因此无疾而终。
这是一步好棋!
……
月氏兄弟幡然醒悟。
不免为帝王盟狠辣的手段而感到惊悚。
名为山魅的大流沙会心的笑了。
第一次正眼遥望着月氏七兄妹,讽刺般的说道:“你倒是清楚得紧。”
妖异男子话锋一转:“不过通常来说,越接近真相的人,就越容易死于非命。本座一直用这句话来告诫自己甚至每日三省吾身。你啊你……啧啧,不该说出来的!”
这位大流沙的神色瞬间出奇的认真。
他挪开在那丰满娇躯里留有余热的手,缓缓举过头顶,口中轻轻念道一个‘杀’字。
月影山庄周围千余重甲骑兵纷纷挽弓。
隐匿在骑兵之中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的洛长风也不外如是。
千余重甲挽弓搭上了猝火的羽箭。
月氏兄弟以及身后数百道黑色的身影,刹那间刀兵在握。
寒光凛凛。
箭火熊熊。
满天繁星的夜色下,刹那间有千百流星拖着耀眼的火尾齐齐飞射,射向那座独在月色里显现的世外山庄。
山庄里杀喊声四起。
纷乱的时刻,洛长风悄然调转了羽箭的方向。
漫天箭火流星之下,一支破空箭矢背道而驰,直射那妖异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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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月下的杀伐
身为帝御天座下九大流沙之一的山魅拥有灵窍上境的修为,况且所率千余骑重甲均是铁王族铁冷麾下天字营精甲骑兵,无论步战马战还是长弓箭弩都极为擅长。
在骨瘦如柴却偏偏妖异的男子山魅看来,用三位大流沙连同千余重甲绞杀月影山庄这些不过弱冠之年的乌合之众,着实有些杀鸡焉用牛刀的意味。
从头至尾,他根本就没有亲自动手的打算。
狭长的手指犹如枯爪,一把抓住身边妖媚美人儿柔软而饱满之处。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娇躯微颤,似是微微紧绷了身体,轻吐芳香如兰,情不自禁地低吟。
那山魅正自微闭着眼睛享受掌心传来的快感,耳边却是骤然传来携卷隐隐风雷的破空声。猛然睁开血腥味十足的眼眸,山魅移开那在凹凸有致的玲珑躯体上下婆娑的手掌,直接将洛长风这破空的一支羽箭握在了手中。
似妖非人般的眸子从那留下五指痕印的饱满处移开,山魅转过了头,视线跃过重重人影,落在了身披盔甲手握大弓的洛长风身上。
一轮箭羽流星之后,铁甲与黑衣,山庄内外已经杀成了一片。
察觉到异样的月三人一剑破甲之后,与月相期势成互补背对背靠在了一起。
视线刚好跃过厮杀的人潮,看到了那战马之上手握大弓的年轻人。
……
洛长风端坐战马之上,冷冷地与那山魅对视。
他从身后抽出三支箭矢,于身侧燃烧的草木上点燃早已涂抹火油的箭尖,没有任何言语,挑衅一般的三箭齐发。
这寻常军中羽箭自是无法穿透灵窍上境修为强者的防御,洛长风也并不指望三箭齐发能让一位帝王盟大流沙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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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便是激怒对方。
以一敌三,即便他不久前破境入了灵窍下境,面对三位灵窍境界浸淫已久的高手,也不敢说有任何胜算。不过单独对上这么一位看起来极为容易愤怒而丧失理智的家伙,洛长风倒是想试上一试。
三支箭矢连成一条锋利的直线接连穿透两名重甲骑兵的身体,速度丝毫不减,于火光映耀下溅起一道血线直逼眼前。
妖异而瘦骨嶙峋的山魅成功被两箭挑起怒火,他甩开依偎在其身旁的绿藤与影妖,冷冷地看了看被月三人护在身旁的小个头月相期。
“给我杀了那个小的!她若活着离开这里,你们也不必回了!”
山魅果真身如鬼魅。
他一步跨出,三支箭矢便赫然洞穿那犹如空无的身体,在洛长风微皱眉头瞬间,三箭连中一点,射倒一匹战马。
山魅掠起一阵风。
崖坪周围灼烧着尸体与草木花丛的焰火纷纷摇头晃脑,像是朝那道看不清奔走轨迹的魅影而臣服朝拜。
只觉火热的风扑面,背后瞬间起了森然凉意的洛长风瞳孔紧缩,便觉盔甲被徒手穿破。心念微动,浮屠铁甲刹那浮现全身。
欲徒手捏碎盔甲的山魅身影闪现,眯着如妖的狭长眸子,舔了舔猩红的嘴唇:“好一副铁浮屠盔甲!看本座徒手将他剥落……”
洛长风顺势抽出马背上的横刀,双脚一蹬。整个身体便是犹如旋转的陀螺高高跃起,与那山魅隔空拉开十丈距离之后,借着身体瞬间停留最高处的一抹时机,洛长风果断出刀。
身怀社稷山河图与浣花洗剑图的洛长风手段颇多。
然而无论是家学游龙寒枪,还是书院川字门三十六字莲生诀,亦或是藏兵谷得到的神兵箭八,洛长风自认最凌厉果决的手段还是使刀。
否则在那忘情川里,深得书院舍己刀真传的师兄皇甫毅也不会在打晕洛长风之后将屠刀保留在他的身上。
洛长风挥出六刀。
有山石崩碎,有重甲浮现血痕,有马儿被劈作两半,有一道光华自妖异男子指缝间流走。
行字门道,依赖天生坚固如岩体魄的山魅独修指尖玄通,又称为指玄。
洛长风眼看自己的刀芒从那指间流走竟伤不了后者半分!
不由面露凝重!
……
影妖与绿藤两位大流沙深知此行毁灭月影山庄真正要截杀的目标是谁。山魅下令之后,她们二人也不敢有所怠慢,一人浑身上下弥漫着紫色雾气,一人脚底生绿藤。
二人莲步所过之处,无论是月影山庄的黑衣杀手还是与之厮杀的铁王族重甲,但凡被那紫色雾气沾染,便会全身刹那腐烂而亡。有惊恐而欲逃离的,没跑出几步就会被蜿蜒如蛇的绿藤缠身,而后被高高举起,活活勒死。
惨不忍睹!
月氏七兄妹之中年龄最小的月相期自幼便被几位哥哥倍加呵护。月影七杀之中,她是唯一的女儿身。
大姐头月花间与二哥月独酌两人见影妖绿藤的目标是浑然不知的小七,顿时急迫了起来。
二人也不恋战,迅速摆脱与自己纠缠的兵甲统领之后,几个闪掠如燕子抄水便是落入月三人守护的战圈之内。
“保护小七。”月三人大喝。
不远处被重甲冲散的月氏兄弟见状,施展出凌厉的身法朝那影妖绿藤二人欺近。
月氏兄弟七人是无数孩童中脱颖而出的杀手。
他们经历过极其残酷的专业训练。
从隐蔽,到蛰伏,到身法,再到一击必杀……比起大燕帝国之茅的燕翎卫精英来说,也并不见弱了多少。
可他们最不擅长正面搏杀。
今日与这重甲骑兵短兵相向本就落了下乘。
他们不指望能够逃出帝御天的魔爪,只想着兄弟七人相依为命多年,今夜若是命中注定无法躲过的劫难,他们也要与命运抗争一番,发出最后的撕喊。
保住小七!
这是彻底展开速度,双目犀利如鹰寻找着影妖绿藤两位大流沙浑身上下可能存在破绽的月氏兄弟三人此刻心中唯一的所念!
“自不量力。”
一袭紫色衣裙遮不住那修长玉腿的影妖望着三个方向同时奔袭而来的月影三杀,媚眼中流露出对待蝼蚁般可怜兮兮的嘲讽笑意。
影妖合掌于身前结出一枚印法。
那不知蕴含何种剧毒的紫色雾气开始诡异的随着印法膨胀而弥漫开来。
以她为中心,越来越多的人……无论敌我双方,一道道身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狰狞而疯狂的抓着脸孔与皮肤,在无力的挣扎。
渐渐地,他们的动作变得僵硬,凄惨声变得微弱,而后气息全无。
半空里赫然跃起三道黑色的身影。
月氏行四,行五,行六的三兄弟合力发出最后搏命的一击。
他们欺近影妖周身,被那紫色的雾气笼罩……
第三十二章 噬神
月影徒是七兄妹中的四哥。
如果说二哥月独酌沉稳且心思细腻逢事可独当一面,那么行四的他就是七杀之中最寡言少语独来独往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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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便是七杀彼此之间,除了二哥月独酌时常与他谈心对饮之外,其余兄弟也极少与之往来。
然而对于月影徒来说,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七兄妹之中,月影徒最喜总是女扮男装却显得个头娇小的小七。
事实上月相期并不比几位哥哥小了多少岁,只是长了一个玲珑娇小的身体与几位哥哥并肩而立时显得矮了半头而已。
那个时候,沉默寡言的月影徒总是微微一笑,然后揉揉月相期的小脑袋。
他不善言语,这是他对小七唯一表达宠爱的方式。
月影徒是一个喜欢把内心情感隐藏在心底的人。
七杀是生死不离不弃的兄弟姐妹,山庄里人人都说他性情凉薄孤傲不逊又如何,他依旧可以为了七杀拼出性命。
何况这次是小七。
是他素来最喜爱却不能表达心意的小七。
即使他心知肚明小七与三哥最为亲近。
……
月影徒,月行春,月云汉三人彻底被紫色的雾气笼罩。
月影徒只觉得浓浓的雾色涌入了眼前,视线开始一片模糊不清。
他手脚与皮肤开始痛痒。
那种感觉像是被毒虫鼠蚁噬咬一般难忘。
山野崖坪的厮杀呐喊声中,他能够清晰地听到皮肤被剥开而露出血粼粼骨肉的声音。
无法形容的剧烈痛楚不知不觉袭遍全身。
月影徒紧咬着牙关。
他索性直接闭上了眼睛,凭借着伏杀的经验与直觉调整手中短刃的方向,顾不得浑身上下被毒物腐烂,朝那影妖割喉而去。
耳边传来惨烈的哀嚎。
那是六弟月云汉的声音。
七杀之中年龄最接近月相期的小六紧闭着双眼,双手抓狂,眼底流淌紫色的血液,那张年轻的脸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枯萎,然后眼眶深陷,整个身体只剩下一堆枯骨。
“六哥!”远处的月相期脸颊滑落泪珠撕喊着。
在身旁几位哥哥的疏忽之下,她纵身跃起,于半空之中一剑斩杀了三名重甲兵卒。娇小的身影冲出了几位哥哥的防御圈,欲一剑杀了那出身天南妖族的妩媚毒娘子。
“小七当心。”
七杀之中修为最高的月花间,月独酌二人瞧见绿藤脚下游蛇一般窜出长满毒刺的妖藤,那藤蔓摩挲着地面游走,速度奇快。
这一声提醒之后,两条诡异的藤蔓猛然窜起,拧住了半空之中月相期的双脚。
月花间与月独酌二人灵窍下境的修为毫无保留冲杀而来……
与山魅纠缠搏杀的洛长风瞥见月相期的危险处境,一刀挣脱山魅近距离的欺身,洛长风脚踏着无法捕捉的星位,那一道残影最终出现在月影山庄的巨大山门之上。
他倏地探出手掌。
箭八紧握在手。
左手凭空一握,一支刻满了符文咒印的箭矢显现手中。
洛长风冷漠地望着那为名为绿藤的妖女。
挽弓搭箭。
箭八第三箭破空而出。
一箭噬神!
灵窍上境修为的大流沙绿藤感知极为敏锐。
能清晰察觉到破空而来的一箭威胁到性命的她,毫不犹豫地松开那缠绕月相期双脚的妖藤,正欲闪身躲避这威猛之极的箭矢,却发现噬神一箭中途骤然调转了方向,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那一箭不偏不倚正中影妖眉心。
原本将小六修为吸干面色愈发红润的影妖双眸露出了后知后觉的恐惧。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都停留在这一箭之上。
洛长风所用此箭名为噬神。
据江满楼所言这一箭命中目标之后,箭身之上所铭刻的符文咒印会逐渐噬咬中箭之人的元神,哪怕是灵窍境界元神出窍的强者也逃不了神灭身殒的下场。
洛长风自然不会怀疑江家老爷子亲手铸造而出神兵箭八的威力。
他远远地望着中箭的影妖。
所有人都在望着眉心中箭妖异的女子。
见那笼罩月影徒与月行春二人的紫色毒雾气悄然消散,月影徒刹那睁开了双眼。他挣开眼眸的瞬间,手中刀刃恰好划过双目之中满含恐惧的影妖白皙的脖颈。
血光溅射而起。
影妖的面色逐渐苍白。
而后在无数道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下,这位叛出妖族的帝王盟大流沙身死神灭!
神灭在洛长风后发先至的噬神一箭之下。
身死在月影徒先发后至的一刀之中……
定格的画面随着影妖之死而再度恢复如常,月色下依山傍水而建的月影山庄里仍旧是火海一片。
月相期接住了一刀割了影妖脖颈中毒颇深还在用修为压制不至于即刻发作的四哥月影徒。
二人坠落着地。
五哥月行春也随之如断线风筝砸落。
“四哥,你的眼睛……”月相期小手在月影徒眼前挥着。
她知道七杀兄弟姐妹之中,四哥是最沉默寡言的人。
她也知道四哥一直在默默地关心着自己。
因为四哥在每次执行完任务回来之后,她的房间里都会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许多年来日复一日。
四哥每去一个地方杀人,就会买一些当地的特产。
无论是各样的小吃,还是各式的玩偶,然后默默地放到她的房间里。
她知道四哥的情义。
一直都知道。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有人都以为她与三哥最为亲近,殊不知在小七心里,三哥是那个与亲生兄长一般可以打闹玩耍的人。
让她真正萌生那一抹情愫的,是那个从来很少说话,只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将礼物放到房间而后悄悄关门离去的人。
看着那双孤冷的眼睛变得空洞,根本发现不了眼前的手影。知晓四哥中毒颇深双目已失明的月相期暗自留下伤心欲绝的眼泪……
被洛长风一箭所戏耍的绿藤怒意不减,操控着数十条诡异的藤蔓四面八方爬向月相期三人。
而这时,月花间与月独酌二人也随后落入战圈。
大姐头月花间做好搏命的准备。七杀之中,就数她的修为最高,与那大流沙绿藤最为接近。
所以在落入战圈之后,便是果断缠住绿藤。
而月独酌则是硬生生拉着月相期且战且退,无法顾及双目失明的四弟与五弟二人安危。
虽然这看起来有些残酷,甚至是残忍。
可谁让他们双手已沾满无数无辜之人的血腥?
杀人的人,早已做好了时刻被杀的准备。
月独酌一心只想着将小七交到那位三弟口中时常提及的书院小师叔祖百里长风手上。所以他干脆一掌打昏了挣扎不愿离开的小七,纵身向着洛长风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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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岐江水下的冤魂
月三人摆脱几名统领的围困。
元神上境修为的他出剑极快,剑光与剑气肆虐之下,身边一名又一名重甲兵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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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月影山庄大势已去。
负责围困山庄凡有漏网之鱼必杀之的最外围三百精甲骑兵神箭手眼看已经着手于清理战场。
便是侥幸在对敌之中一刀抹了重甲兵脖子的月影杀手成员也躲不掉背后来自于外围围困山庄的神箭手冷箭屠戮。
越来越多的黑衣倒下。
眼看着山庄与心血将伴随着这夜的大火付之一炬,月三人陷入了绝望与迷茫。
月独酌带着昏去的小七汇合到月三人身旁。
“二哥,我们……”剑身染满了鲜血的月三人几度哽咽。
“带着小七与你那位同袍离开。”月独酌将怀中昏死的小七交给欲言又止的月三人。
“可是你们……”月三人背上了小七。
“这是命令!”
这位月影七杀之中的二哥,月影山庄实际上真正发号施令的人。
在山庄灭亡之际,用他的威严与号召力再度下达一道命令,最后一道命令。
他命令月三人带着月相期离开。
山庄内外所剩无多的黑衣月影开始向着月独酌纷纷汇聚而来。
这场屠杀的战圈开始随着黑衣月众的合拢而渐渐缩小。
混乱的厮杀似乎变得简单了起来。
除了月花间独对绿藤,洛长风独对山魅,月影徒与月行春的深陷之外,简单地只有以月独酌为首的黑衣月众抱拢成数十人的战圈,且战且退。
战的是月独酌与身旁数十位忠心耿耿的月众。
退的是月三人与背后昏死的小七。
他们开始用身体堆砌堡垒,只为给月影山庄留下复兴之火。
……
他们一直退。
然后与有意避让山魅锋芒的洛长风汇合。
看了一眼月三人背后的小七,对这位女扮男装的同袍手足,洛长风不由觉得有些好奇。
如果传闻所言非虚,月影山庄里这些孤儿便是曾经失踪案里丢失的主角,那么月相期真正的身份究竟是谁,会让帝御天如此忌惮,不惜将整个山庄屠戮殆尽而灭口?
如今的天下,除了尚不曾真正入世插手世间事的天机阁天机老人之外,洛长风实在无法想象还有第二人。或许天南蠢蠢欲动的妖族妖帝也在其列,可月相期娇小玲珑的身躯怎么与那妖族也联系不到一处去。
“走。”双方有意无意间汇合之后,深陷重重包围的月独酌大喝一声。
“二哥!”月三人仍旧不舍。
“你是想亲眼看着我们全都葬身在这儿吗?”血迹溅到脸上,月独酌再度怒喝。
铁汉触动柔情。
月三人双眼腥红地望着那彼此不能呼应的几道身影。
被绿藤压制的大姐头。
深陷重重玄甲的二哥。
彼此依偎双眼不能视物却仍在不停被戏虐之中挣扎的四弟与五弟。
月三人心头在滴血!
“走!”二哥在怒喝。
“走啊……”最为严厉的大姐头音色沙哑,随后被绿藤一掌击中。
“还不快走!”四弟与五弟身中数刀,抱在一起缓缓地倒下。
洛长风深皱眉头。
不等月三人有所决定,掌心便是浮现一朵‘空’字莲花。
月色下空字莲花迎风暴涨,圣洁的光辉犹如骄阳降临人世,将诺大的月影山庄笼罩其中。
洛长风猛然握着月三人的手臂,用力一甩,便是将月三人连同月相期一并送到空字诀莲花之上。
在无数道目光之下,莲花以不可阻挡之势飞逝而去,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化作一颗光点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你在自寻死路!”眼看着此行必杀之人被那莲花送走而束手无策,山魅望着洛长风眼中的杀意汹涌澎湃。
山魅非人非妖。
他本是自西方镜中缘无数破碎世界里踏足这片大陆的鬼魅。
他拥有着六字门中修行者无法理解的魅影体魄。
在他杀意澎湃的那一刻,那道身影渐渐变得虚无,身影周围有着浓浓的黑气轰然四散开来。
黑气化形。
化作一道道不知真实虚假的山魅魅影。
那些魅影如同无主的鬼魂一般无法感知,悄然无声便是飘到洛长风身后,五指如魔爪穿透浮屠铁甲触及洛长风背后的血肉。
面色刹那涌出血色的洛长风横刀劈散一团黑色的魅影。
余光瞥到受困的月独酌背后一刀砍至,洛长风抛出手中横刀,破甲杀重兵。
“百里兄弟,烦劳照顾好我三弟七妹。”被数百重甲兵重重包围的月独酌已经杀伐到筋疲力尽的边缘。
堂堂一名灵窍境修为的强者,硬生生被千余重骑以及几位大流沙拖累至死,传扬出去也是笑话吧!
月独酌显然已经无暇在意这些虚名了。
宛如回光返照的他索性捡起了丢落在地上的横刀,说起近战搏击杀人,匕首短刃又岂能比得了这军中破甲横刀。
他砍死了一名甲士。
便会有更多的甲士替补而上。
无休无止尽。
背后传来蚀骨般的疼痛,洛长风环顾一眼四周。
看着那已无再战之力的月独酌,看着被当做死人一般不惧威胁而倒下的月影徒与月行春,看着被绿藤钉在半空,然后密集如雨的箭矢万箭穿心的月花间……看着那仅仅只剩十数道犹如风雨飘摇的黑衣月众身影,在黑色魅影的袭击下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洛长风知道,今夜月影山庄葬身火海已成定局,凭他一人也有心无力!
看着面前又是一团乌烟瘴气的魅影袭近,洛长风双掌之上一节一节闪现寒枪游龙。
双手一托,游龙寒枪于夜空之中扭曲,赫然化作体型骇然的寒冰巨龙。
巨龙怒吟。
张口吐出极寒之气,冻结了那飘然而来的黑色魅影与十数道重甲兵卒。
“不奉陪了!”
洛长风摇身纵越,脚踏着寒冰巨龙龙首,呼啸着风雷远去。
“诸位放心!百里长风定会护同袍手足安然无恙!”
洛长风的声音传荡。
累到极致的月独酌终于拄着横刀跪了下来。
他抹了抹满脸的血迹。
露出笑容。
身旁重重的长兵齐齐刺来……
口中溢出浓稠的鲜血,月独酌看了一眼气息全无被万箭穿心坠落的大姐头,与那早已躺在尸体堆里的几位兄弟,会心的笑了。
……
山魅并没有去追杀洛长风与那逃走的两位七杀。
迎着火海,他冷漠的看了一眼浸泡在血水之中即将被燃烧殆尽的月影山庄。
他命人将这些尸体拨开衣物,纷纷丢入了崖坪下的岐江,无论是黑衣月众,还是此战之中丧生的重甲骑兵。
青鸟拨开月色而落,他送出此战讯息。
那一夜,岐江下游江水冲刷而出辨不清真实身份的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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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十七年前,莫七难丢了个女儿
宽敞的马车驶在荒原。
护卫马车的共有一十八骑。
黑色的宽袍遮挡住面容与风沙,一十八骑背负红缨长枪。
马身右侧挂有精弓箭袋,同样每弓配十八支箭矢。
马掌镶有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玄冰铁,坚硬之极踏石如泥土,便是颠簸的山道也是如履平地。
一声清鸣。
青鸟拨开湛蓝的天空冲云而落。
青鸟落在车夫身旁,其貌不扬的车夫取下系在青鸟足上的竹筒信笺,呈给了马车里闭目养神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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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盟十三王族之一的沈家家主沈厉睁开内敛的眸子,拆开这来自月影山庄的信笺,片刻之后微微皱眉。
早在截杀书院那两名川字门徒时,九大流沙损失其二。如今出动三人连同千余骑,竟然还让那月影山庄有漏网之鱼……
沈厉恼怒。
他再度闭目凝思。
既然那个身怀残缺天图的小子救走了月相期,倒是为他省了不少事。这一举若能绞杀洛家的小子与那身份敏感的月相期,盟主那里,想必会是大功一件。
沈厉开始计算着。
能生出沈天心那般通晓天心算的明珠女儿,沈家家主沈厉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其心思缜密一直都隐藏在那副急躁的外表之下,便是十三王族彼此之间,都鲜有人知沈厉的韬光养晦。
半柱香之后,沈厉掀开车帘吩咐管家说道:“去白鹿城。”
……
岐江下游。
一座远离世事恩怨的小镇,在一场大雨之后,江水涨潮冲出遍野的尸体。对于平日里很少见过江湖杀戮的小镇百姓来说,这是数十年难见的大事。
尤其是在七州域与大燕帝国战事正酣之际突然冒出来千余具不知身份的尸体,更不敢置若罔闻。
于是层层上报。
从小镇到县郡到州府,惊动的大燕帝国官员越来越多。尽管帝国官员尽量封住了口风,可事情依旧无法彻底保密。
江畔前来调查的州牧与巡抚,赶不走附近围观的小镇居民以及些许江湖人士,最后索性只要不影响查证断案,便对这些好奇心重的人不做阻拦。
在那围观的人群之中,有道人影极为地显眼。
那人看着约莫半百不到的年纪,着一身淡青色道袍,气息沉稳而眸光内敛,像极了涉及江湖的某派大宗师人物。
不过若是真的以宗师二字来形容此人,怕是有些小觑了此人身份修为。
这一身淡青色道袍的男子,名为莫七难,乃是莫道莫天机之后,天机阁当代掌阁楼主。
自从魔门揭开数十年前那场失踪案真相之后,莫七难便是离开了帝王都天机阁,亲手调查这件掩埋已久的案件真相,并且要找到当年丢失的那些孩子。
天机楼暗中密切注视着帝王盟的动向。
他们发现三位大流沙以及天刑将铁冷麾下一千余重甲铁骑一夜之间不见了踪迹,莫七难便动用天机阁天罗地网星五字门机构大海捞针的寻找这千余重甲铁骑的去处。
最终,他们还是晚到了一夜。
当他们发现烈火中燃烧殆尽的月影山庄时,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莫七难的心情有些忐忑不安。
年轻时候的他放荡不羁,不愿接手诺大的天机阁,于是便抛洒热血浪迹四方闯荡江湖。
他认识了一名女子。
他与那名女子生下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儿。
可当孩子两岁不到的时候,却被一伙修为极高身份不明的人抢去。
他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也没能护住心爱的女子。
自责愧疚的莫七难负气之下回到天机阁,请求父亲调动天机五字门部众为他找寻孩子的下落。
可莫道莫天机却借机提出一个条件。
他让莫七难接手天机阁,成为天机阁当代掌阁人,唯有如此,方可调动五字门部众为其驱使。
为了追查那些来历不明的人的身份与寻找孩子下落,莫七难在那天机阁一坐便是十七年。
十七年真相的隐瞒直到魔门复出才隐约浮出水面。
至今为止打捞而出的尸体之中并没有发现女儿的下落,莫七难揉了揉眉心。
一名地字门楼众拨开人群靠上前禀报说道:“阁主,网字门消息来报,月影山庄之中尚有两人活着。”
莫七难双眼中泛起了幽光,沉思片刻后问道:“我部楼众分楼,距离此处最近的地方在何处?”
地字门楼众说道:“回阁主,是白鹿城,那里有罗字门与星字门两处分楼。”
莫七难眯了眯眼睛,望着那一具具打捞上的尸身:“如果你是月影山庄漏网之鱼,你会藏身何处?”
那位地字门楼众略微沉吟:“定然是天机楼分楼。”
莫七难轻咦:“为何?”
地字门楼众抱拳说道:“天下皆知,凡有天机楼分楼所在,帝王盟中人不得而入。方圆百里之内,没有比天机楼更适合躲避帝王盟追杀的地方。”
莫七难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动身,白鹿城!”
……
轻轻掩上房门。
月相期抱着双膝独坐床榻暗自流泪的身影被关在了房间。
洛长风与月三人并肩站在客栈楼层过廊,扶着栏杆向下眺望。
“白鹿城是大燕帝国一座重城,可以说是帝国东北的门户,有良将重兵把守。帝王盟若是寻到此处,想必动手时也会有些顾忌。比起深山野林,这喧哗的闹市却是不错的藏身地。只是苦了小七……”月影七杀如今只剩月三人与小七两人,想起兄弟手足惨死的模样,月三人都不曾发觉自己紧紧握着拳。
“我依旧不是很清楚,帝御天为何会出兵抹杀月影山庄。”
想要从痛苦之中走出,又何尝是简单的事情。
洛长风对此深有体会。
月相期的情绪无法安抚,如今能够治疗内心伤痕的,就只有时间了。
这是最残忍的治疗。
却无疑也是最有效的治疗。
所以洛长风没有在担忧月相期的状态,反而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无非两个原因。”月三人嘴角露出嘲讽说道。
“哦?”
“前段时间,月影七杀尽数出动,用那离阳幡集齐了十万阳魂。”月三人回想起与李星云那次相逢说道。
“十万魂魄?”洛长风皱了皱眉。
“可不是!十万冤魂……”月三人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已然记不清上面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帝御天要这些阳魂作甚?”
“没有人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会与他手中天图有关。”
“十万兵魔图?”
(PS:码字码的想吐,这是怎样的体验。)
第三十五章 莫相期
虽然只是简单的猜测,可洛长风这一次的感觉却有种说不上来的真实。
或许是牵扯到十万兵魔图,让他产生了些许不安的感应,总觉得当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会有恐惧遍袭。
客栈阁楼上扶栏远望的月三人瞧见街道上有十余道装扮如普通江湖人士的身影走过,稍稍陷入了沉思。
他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杀手,虽然修为手段不如洛长风,可论观察力,这位七杀之一的眼光毒辣则就不知道要甩洛长风几条街了。
一眼看出那十余道出身军旅却乔装打扮成普通江湖人士的月三人话锋一转:“看来这白鹿城也并不安全。”
洛长风显然也是注意到方才路过的‘江湖人士’,点了点头说道:“若想躲过帝王盟的追杀,我们还需去一个地方。”
“哪里?”
“天机楼。”
洛长风解释说道:“在这城中若起了冲突,帝王盟的人或许会有所束缚,但绝不至于忌惮。毕竟大燕帝国与帝王盟相比,尚不可相提并论。只有城中天机楼分楼,帝王盟中人即便知道我们藏身其中,也会投鼠忌器不敢擅闯,毕竟天机阁与帝王盟之间有那一条约定横在其中。”
月三人说道:“可我们如何才能进得了天机楼?即便是一座普通分楼,也不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吧?”
“我想,我可以试试。”
洛长风转身离开。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当初天机老人一个药方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事后师兄带着自己投奔天机阁遇到帝王盟流沙截杀,后者却又无动于衷。
对于天机阁的态度,洛长风至今都无法理解。不过思来想去,洛长风觉得终归还是离不开身上两部天图。
至于自己主动上门算不算自投罗网,洛长风则是坦然视之。
以他目前的状况,无论是天机阁还是帝王盟,如果真的想要剥去他身上的天图,他知道自己根本连反抗之力也不会有。
当然这并不是说天图对天机老人与帝御天来说不具有任何诱惑。或许对圣人来说,他们真正在意的是一部完整的钧天图也说不准,残缺的图录不见得能与圣人的修为相提并论。毕竟帝御天得到那十万兵魔图至今已有数百年光景,也不见他的修为迈出神引境最后一步晋入周天。
不仅如此,坐拥浣花洗剑图的那位摘星剑圣也同样只将洗剑图录藏于星陨峰天池之中,除了利于门中弟子勤修剑道,未见特殊之处。
洛长风有时都在想,钧天图录该不会在魔门那一役之中受损,散尽原本属于这部图录的神威了吧!
他走到楼道转角处,被突兀地唤住。
那是月三人的声音。
“你会怨恨我吗?”
洛长风没有转头,没有说话。
月三人鼻尖微微酸楚:“将你的身份泄露,你会怨恨我吗?”
当初在书院桃花林那一战,洛长风的身份对于十子同袍来说已经呼之欲出。作为帝王盟安排在燕凝雪身边的爪牙,月三人有他的立场,却也无疑对十子同袍动了真感情。
毕竟,当初的他只是个少年!
即便他曾有心向帝王盟隐瞒些什么。
洛长风沉默了许久,嘴角轻呵了声:“何来怨恨!”
“十子同袍,总不能除了书生之外全都记恨在心吧。我的心太过于狭窄,只有半颗,恨不了那么多人!”
洛长风下楼。
月三人昂了昂首,眼眶打转的泪水终究没有滴落。
他回到了房间,带着沉浸在悲伤里的小七,一并跟了出去。
天机阁于白鹿城中的分楼共有两处,负责网罗情报汇总的罗字门分楼与负责行动的星字门分楼。
洛长风带着月三人与月相期求见的正是星字门分楼的星月楼众。
洛长风自称是箭八的持有者。
说他可以帮助天机阁见证箭八真正的威力并作出评判。
对于出自江家老太爷之手的神兵箭八,虽说江家内变时曾有天机楼分楼楼主见识过箭八两箭之威,并做了详细记载。可若要列入神兵榜动摇榜中其余神兵的名次,诸多楼主共同商议之下一致认为,箭八有关讯息资料尚有不足,即便两箭之威已经超越些许神兵榜前二十的神兵。
三人站在那约莫十一重楼阁前,等待着星字门分楼的回复。
与此同时,白鹿城南城门处,帝王盟十三王族沈家家主沈厉亲率啸月一十八骑自南门驶入。
在那一条主街道互通南北的北城门处,罗字门分楼楼众在楼主的率领下恭迎天机阁当代阁主莫七难的莅临。
两方人马入城之后没有丝毫的耽搁,自南北两处城门径直奔向城中天机阁星字门分楼。
……
星字门分楼前,三人依旧在等待。
不知为何,洛长风开始有些焦虑。
……
星字门分楼楼阁之顶,有一幕繁星点点的夜空。
这是天机阁用来传递情报信息的棋布。
那片犹如夜幕的黑色幕布之中每一颗星点,都代表着一处机关。可以接受或者传递来自天下各处分楼之中共享的情报。
星如棋布的夜幕之下,繁忙的星月楼众乱中有序,犹如机械一般不知疲倦的整理着各种信息。对于他们来说,手中的东西若利用得当,可以推算天下未来也不是不可能。
而在城中星字门分楼的对角处,还有一座齐高的罗字门分楼。
与星字门分楼不同,天机阁罗字门分楼的楼顶之上并不是一张繁星点点的夜幕,而是复杂之极纵横交错犹如蛛网一般的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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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星字门的棋布是棋子,那么这罗字门分楼的线路就是棋盘。
此刻罗字门分楼的楼主接到了一个情报。
来自星字门所传的情报。
情报上有三个人。
洛长风,月三人,和月相期。
这位罗字门楼主要在天机阁散布天下的天罗地网之中,查一查这三个主动找上门的人。
……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沈厉已经不再静坐马车,而是跨上了烈马,亲率一十八骑沿途撞翻了不知多少城中百姓的货摊,鸡飞狗跳。
距离天机阁分楼路程稍远些的莫七难顾不得城中大燕帝国的禁令,索性直接与地字门星字门部众展开身法掠空而去。
……
罗字门分楼楼主手中握着一卷案宗。
里面记载着十数年前惊动四方的那场失踪案详细事宜,以及阁主大人丢失的女儿可能存活的几率与下落。
这位楼主仔细浏览了一遍。
发现星字门分楼之外那位名为月相期的女娃娃,与当年阁主大人心爱的那名女子有近九成的相似。
他比对了所有的讯息。
以他数十年楼主的经验可以断定,这位月相期姑娘,就是十七年前阁主大人失踪的女儿。
姓莫,莫天机的莫,同样名相期。
莫相期!
第三十六章 十七年后的重逢
(PS:第三更在凌晨之前)
天机阁星字门分楼里走出三位星月楼众。
为首的那位看起来颇有些年历,一双精华内敛的眸子在月相期身上悄然打量了些许,便是极为恭敬地恭请洛长风三人进院入楼。
马蹄声震。
犹如滚雷渐渐入耳。
沈家家主沈厉率领啸月十八骑现身十一重天机楼外。
沈厉虎目瞧见洛长风几人正要进院入楼,便顾不得身份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霎时间,身旁驾马奔袭而至阵脚从未混乱的一十八骑纷纷扬弓便射出十八支箭矢,那精弓羽箭不偏不倚齐齐落在洛长风三人脚步之前。
犹如一道长长的笔直篱笆,将三人与那星月楼众隔离开来。
沈厉赫然勒住缰绳。
怒马嘶鸣。
仰天长啸。
“帝王盟捉拿要犯!无干人等速速离开……”
手段凌厉之极的沈厉又一声喝下,一十八骑挥舞着红缨枪纵身掠起,十八道黑色身影掠起寒风,转瞬间便是将洛长风三人围拢了起来。
如林大敌的洛长风三人彼此靠背而站。
三名星月部众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事出有变,为首的那位长者远远的瞧上了一眼,发现是帝王盟十三王族之中的沈家家主沈厉,心中微微讶异。
“给我拿下!”
在这天机楼分楼院落之前,沈厉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他很清楚只要洛长风三人进入楼塔院落便就再没有任何机会。依着天机阁的手段,查出月相期真正的身份并不难,到时帝王盟与天机阁之间会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甚至拔剑相向。这种提前与天机阁撕破脸面的后果对于帝王盟所谋伟业必将造成无法预估的损失。
这种损失,他沈厉担当不起!
霎时间被一十八道黑色身影包围的洛长风手中已经握着浣花洗剑图之中埋葬的古长剑。
洛长风手中长剑剑锋斗转。
“谁敢!”
然而这一剑尚未曾迎出,耳畔又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这声音让洛长风断出来者修为不亚于沈厉,甚至还要在其之上。
惊讶之余的洛长风三人抬头望去,见踏空而来一道仙袂飘飘的道袍身影。
那道身影轻如落叶缓缓飘落。
落地之时却又宛如惊雷,周身激荡起恐怖的涟漪。那股不知名的涟漪直接将一十八支箭矢碾作粉碎,十八道手握红缨枪的黑色身影被震散而开,七零八落倒地不起。
拂动衣肩长发的风渐渐地停了,似是生怕惹恼这位怒火中烧的大人物。
莫七难背对着洛长风三人负手而立。
双怒意难掩的眼睛盯着那匹载着沈厉的千里驹。
马儿通灵,则更加畏惧来自化劫境修为尊者的直视,于是开始躁动不安,嘶鸣跳跃难以驯服。
沈厉索性松开缰绳,纵身跃下。
终于长舒一口气的马儿轰然倒在地上,渐渐没了呼吸。直到最后一口气息,那双看到终结生命的恐惧的眼睛始终没有合上。
望着面前的道袍男子,沈厉眉头深皱。
莫七难!
在天机阁似乎存在感最低的当代阁主大人,修为竟然无声无息晋升化劫。素来韬光养晦的沈厉最知,似莫七难这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敌人最为棘手。
虽说天机阁因天机老人而名闻天下,分楼遍布四海八方。可若真计较起来,天机老人早在约莫二十年前便已经不问阁中诸事,近二十年来,天机阁以及各地分楼都是这位存在感极地的当代掌阁人莫七难打理,细细想来可曾见天机阁以及诸多分楼出过任何差错纰漏?
闻所未闻!
而且这些年来,天机阁极为巧妙地脱世而出,不过问天下诸事,却又与尘世藕断丝连,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天罗地网星五字门分楼的眼睛。
这一切,岂不是这位年轻时候浪荡不羁,不惑之年而又大智若愚的莫七难的手笔?
开无上基业虽难,殊不知继往日江山而开来世太平难上加难!
这天下看不到莫七难的身影,那也只能证明他不愿过问俗世而已。
天机阁当代掌阁人从未曾远离,他一直都存在。
很低调的存在!
心中谨慎的沈厉拱手:“原来是阁主大人,沈某人久违了。”
洛长风心中骇然。
不自觉与月三人、月相期彼此对视了一眼。
心想着这位就是天机阁当代掌阁人?好盛气凌人的气势!
月相期流眸里带着些许疑惑。
对于这位初次相见的天机阁主,她竟觉得背影有些温暖与熟悉,似曾相识。
莫七难冷哼:“何事惊扰沈家主,竟到我天机楼分楼抓人?”
沈厉应付说道:“奉盟主令清理门户,未曾想这叛徒贼心不死,企图藏身天机楼,挑起我帝王盟与天机阁双方矛盾,当真是罪不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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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七难冷笑:“沈家主所言叛徒,是指我这丢失多年的女儿吗?”
沈厉顿时无言。
洛长风错愕地望着莫七难的背影,又转过头看着身边一脸茫然的月相期。
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月相期竟是莫七难之女?天机老人失踪多年的孙女儿?
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即便是自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月三人,也是震撼莫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孤独,所以期盼。
因为期盼,所以获得。
因为获得,所以恐惧。
刚刚失去兄弟姐妹的月相期尚未曾自悲伤中走出,却又寻到自己亲生的父亲……一时间患得患失,让她心里有些恐惧。
她不自觉地后退着。
沈厉阴晴变幻不定的面色最终还是被那一抹心机城府所取代,他挤出不太自然的笑容:“原来竟是阁主之女,看来是沈某找错人了。沈某人在此给阁主大人陪个不是,还请见谅。”
莫七难对于笑里藏刀的人素来不待见。
今日他若是晚来几步,岂不遗恨一生?
莫七难甩了甩衣袖:“不送。”
沈厉收敛起虚假的笑意,冷漠地瞥了瞥洛长风一眼。
这位出师不吉的沈家家主望了望那些倒地不起的扈从,而后转身离去。
莫七难提醒说道:“烦请告知贵盟盟主,帝王盟与天机阁这笔账,日后定要好好清算清算。”
第三十七章 寒霜落,战事起
(PS:三更送上。)
残秋在不知不觉中褪色,天地悄然换上一张阴沉的嘴脸,无论欢喜还是忧伤,冷风始终如刀
般刮在人们的身上,决绝而无情,事实上也没有任何感情。
因为这本就是它的模样。
洛长风在白鹿城逗留了些许时日。
天机阁当代掌阁人莫七难与月相期父女相认的过程虽然曲折堪称离奇,随着时间的推移,月相期终于还是敞开了所有心扉,毕竟血浓于水的事实。
这种结局无论对于死去的月影山庄手足兄弟,还是对月三人来说,无疑都是最好的。
这一晚极少饮酒的洛长风与月三人畅聊至深夜。十子同袍除了书院那会儿光景,他们之间确实很少有机会这般畅谈了。
在这乱世,能够摒除一切恩怨纷扰只回忆当年,无论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易事。
有此同袍,可当浮一大白!
醉卧楼顶看繁星……
月相期顺着梯子爬到天窗,挨着月三人而坐,将手中一卷案卷递给洛长风。
洛长风有些疑惑地接过卷宗。
“雪儿没有回燕都,这会儿还在南瞻州未央军中。”
洛长风的觉悟,比起江满楼还有待提高。
尤其是败家这一条。
如果早些能想到从天机阁寻找雪儿的消息,他也就不会绕了这么一段路程。当然,也不会赶上提兵山内变,不会巧遇李星云,更加不会再见月三人与月相期,甚至是可能永远都无法再相见。
因此这其中的阴差阳错,不能究福祸,洛长风只当是命运使然!
洛长风随口问道:“未央军统帅是……”
显然提前看过卷宗信息的月相期说道:“儒将未央生,新晋天阙榜中的人物。”
洛长风点了点头:“未央军驻扎处,距离此地多远?”
山庄里做杀手时,每当出任务前或者归来后,七杀兄弟都会聚在一起不醉不归。
虽然四哥月影徒经常说杀手不适合饮酒,却也不愿扫了大伙儿的兴致,总是或多或少的抿上小口。
小个头的月相期二两酒量,总是醉倒最快的那个。不知是否又想起已故人,月相期拎起酒坛给自己灌了一通,袖口抹着唇角:“西南方向三百里的马嵬坡。不过最近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军马又再蠢蠢欲动,明年开春的定鼎之战,怕是要真小人非君子的不约而同提前。那未央军似也有拔营合军的动向。”
二两酒量,如今只消一口便醉倒睡去的月相期靠在月三人肩膀,疲惫地闭上了眼眸。也不知到底是酒在醉人,还是人在自醉。
月三人不忍打搅。
只是轻轻渐起袍子,披在了月相期的身上。
洛长风起身告辞。
……
君泽玉是无双谋士。
燕南飞是乱世枭雄。
谋士做不成君子,枭雄自然也与君子无关。
非君子,便就无君子协议,更何况是谋天下的战事。如果也礼尚往来彼此敬重有加,那也太过于迂腐愚蠢了。
对于君泽玉来说,明年开春与大燕帝国会猎巨鹿的定鼎之战自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定夺。
一战定天东。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手段能更加有效的完成他君临天下第一步的七国吞燕计。
由始至终,此初心未改。
只是在定鼎之战前总要做些许准备。
无论是君泽玉还是燕南飞,都需要这种万无一失的准备。
譬如说云梯,投石车,火炮,弓弩,床弩,步战车,神火飞鸦等等辎重以及粮草。譬如说,能左右战局的天时地利与人和。
谋战之胜,其实归根到底是谋战前之胜。
战场之上的局势,早已在擂鼓进军前的落子之中决定。落子便是布局,棋盘对弈输赢看似一瞬,实则在真正大战之前,殊不知输赢早有定势。
深谙此道的易字门徒君泽玉,为此在巨鹿那片棋盘上,开春之前率先落了星位三颗子。
……
一尊形体胖如寻常中年男子十倍有余的佛陀欢喜菩萨步履间缩地成寸好似踏空而行。
那尊菩萨肩上坐着提兵山一战而逃离的江满弓。
江满弓手中有七根红丝线。
红丝线的尽头拴着七具曾令书山墨颜都感到棘手的符将红甲人。
这一尊丈许高的大欢喜菩萨于江都城门前停下脚步。
身后符将红甲人列阵以待。
……
江都乃大燕重地,无论是人口规模亦或是繁荣程度,历来一直都是大燕帝国仅次于白楼门的一座王城,曾号称第二国都。
守护此城之人也非同小可,甚至比起燕白楼还要鼎鼎有名。否则君泽玉落这一子,不会请得动十天显圣之一的大欢喜菩萨亲自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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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燕第二国都之主乃是帝国四大王侯之外的唯一一位异姓王。
姓李,名太白。
相比起这位异姓王的封号,无论是江都百姓还是天下人,都更喜欢称呼其另外一个名字。
李太白喜下棋,擅舞剑,曾得了个棋剑双甲的名号。
所以人们提起李太白,都习惯性称之为棋剑双甲李太白。
天下只有一位大欢喜菩萨,自然也只有一位棋剑双甲。
李太白独坐江都城楼之上,左手与右手下棋对弈。他的剑,随意放在棋盘之上。
江都城门忽然大开。
阵阵闷雷自城中传来,大地似乎也在莫名地颤抖起来。
护城河水面飘逸浮动,流光荡漾。
那滚滚的声音越来越近。
坐于大欢喜菩萨肩头的江满弓嗅到沉默肃杀的味道。
出身天下第一世家的他知道,今次遇到了什么。
在铁浮屠之前,在符将红甲人之前的天下,若论兵甲,大燕帝国的白袍雪龙骑无疑当居第一。
举世公认!
江满弓眯了眯眼。
一道白色的影子风一般冲出城门。
然后这片天,便开始大雪铺卷。
一道又一道白袍身影,仿佛自雪山而来的天降奇兵,自江都城内汹涌而出。
这支大燕帝国自开国之后便销声匿迹的帝王师白袍雪龙骑,竟然在此时进入了江满弓的视线。
……
这一盘棋。
君泽玉执黑。
燕南飞执白。
君泽玉落子之后,燕南飞随之落子!
江满弓随即笑了:“出动大燕帝国白袍雪龙骑对付我这几具符将红甲人,这帝国太子爷倒是挺瞧得起我江满弓的。”
第三十八章 落子二三四
作为大燕帝国九皇子,将来继承尊皇之位的太子爷,燕南飞绝非庸凡之辈。
虽出身行字门,却也及其擅长纵横十九道之上的博弈。身边更是有南飞客座以及书院十子同袍手足尽心辅佐,再加上两年的战争磨练,燕南飞的心思变得愈发缜密,手段更是疏而不漏。
战场之上盔甲不离身的燕南飞双手抱臂站在行军图前。
刀口舔血征战两年的昔日帝国皇子书院内院学生,燕南飞已然没有往日翩翩公子令诸多外院五字门师姐妹倾心的潇洒模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骨髓内心的沉稳。
他的皮肤有些粗糙。
眼睛愈发地内敛。
神色愈发地坚毅。
犹如初春幼芽般的胡茬爬满了下颌。
他摸了摸下巴。
他在沉思。
与君泽玉的这场赌局,他已经落后一子失了先机。
大燕帝国城池即便是铜墙铁壁,可若被这北风撕开了一道要命的口子,后果则不堪设想。
他并不担忧那位位列十天显圣的异性王叔丢了江都。
放眼如今天下,本就寥寥可数的圣人怕是如今正在苦思冥想着如何躲避乱世劫,不见得有这种闲心思插手天东战事。
如此一来,普天之下十天显圣则是当之无愧的至强者存在。
且不说棋剑双甲李太白的实力,便是有着大燕第二国都之称的江都驻军就不亚于三十余万。
其中二十万江都水师更是号称‘龙王’师,与那七州域星云州骆冰王所率从无败绩的细柳军,水陆并称于世。
七州域盟军想要拿下江都,就必然要领军渡那二十万龙王师镇守的都江堰。
退一步来说,就算盟军跨过都江堰,在那江都城内尚有大燕帝国开国之师白袍雪龙骑压城,绞尽脑汁,燕南飞也想不出七州域有哪一支军队可以在和龙王师水中决战之后,还有登陆之力与白袍雪龙骑一较高下。
这世上不存在这么一支军队!
君泽玉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只能请出十天显圣中与棋剑双甲李太白堪堪称敌手的大欢喜菩萨在那江都城前来一场王见王的生死决战!
若是李太白一战命殒,七州域盟军渡过都江堰的概率无疑就可观许多。
这样,君泽玉也会稍显得轻松一些。
轻松,就会代表游刃有余。
入冬之后,天寒地冻,君泽玉需要的就是游刃有余!
所以他一手黑子,占了先机。
所以失了先机的燕南飞接下来一子,想要扳回局势。
沉思许久的燕南飞转身走到营帐中央,站在山河沙丘盘旁,将那用来演变战争占领据地的燕字旗,插在了青峡关外。
那里,有一处青峡谷。
……
与江都城不同,青峡关乃大燕帝国粮关,素有米城之称,驻军三十万。关内不但囤积大量粮草,还有各种战争所用的器械火药兵器等等辎重,足够大燕帝国两年战争所耗,积蓄可见一斑。
青峡关与江都,巨鹿在地理位置上成三点一线。
换句话说,谁掌控了这一条铁索拦江的横线,那么明年开春会猎巨鹿的定鼎之战,就会多掌握一张底牌侧翼夹击。
所以君泽玉才会想要提前冒险取江都。
原本对于燕南飞来说,其实极不情愿在青峡关周围掀起战事,毕竟那里相当于帝国心脏,一旦沦陷,近两百万帝国军队将会瞬间迎来致命的寒冬。
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可自从燕南飞上当,接下君泽玉定鼎之战书后,青峡谷就不单单是一处屯粮地如此简单了。
青峡关地处位置特殊,刚好与巨鹿,江都连成一条笔直的横线。这条直线横在七州域盟军与大燕门槛之间。定鼎之战会猎于中心点巨鹿,那么位于同一条直线上的另外两点,则就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
为了争夺战前有利地势,无论江都还是青峡这左右侧翼,都终将会被卷入其中。
无论七州域胜败,大燕帝国的心脏与第二国都,都必将受到威胁,一瞬间全都暴露在七州域盟军眼下。
燕南飞当初后知后觉,君泽玉所提定鼎之战会猎于巨鹿,无疑是筹备已久的一手棋,不可谓不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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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鼎之战若败于七州域,大燕帝国会顷刻间国门大开,到时粮屯再多也无军可食,岂不贻笑天下。既然青峡关注定躲不了这场烽火狼烟,燕南飞也不介意让战火燃烧的更加猛烈一些。
青峡关他不仅要守,请了帝王盟援兵南希寒与帝王盟六大流沙镇守。
他还要攻。
先锋军只有两人。
确切的说是两位妖族中人。
那是一对姐弟。
一名天阙榜,一名地玄榜的姐弟。
凰儿与麟儿现如今就在那青峡谷中。
他们没有兵马,却同样可控雄兵十万。
他们一路翻山越岭而来。
他们每翻过一座山,身后便会跟随着满山群居的凶兽。
他们每越过一条岭,头顶便会盘旋而飞黑云压城般的飞禽。
他们自青峡谷走出。
走向那驻扎在青峡谷前方五十里的一处七州域盟军营地。
身后是十万妖兵!
……
从莫相期所给的卷宗之中,洛长风了解到未央军已经拔营,将会与星云州骆冰王所率的细柳军汇合。
这自然是那位促成七州域联盟的神秘军师之命。
洛长风因此也不再走冤枉路,索性直接奔着细柳军驻扎地而去,总是能等到未央军到来。
到时请那骆冰王稍作帮忙,找出藏身未央军的雪儿不是难事。
一人脚程自然比那浩荡大军来的快了许多,况且洛长风这一路是遇山飞山遇水掠水,捡了条最笔直的路昼夜不停,这才提前赶到细柳军驻扎之地西故垒,生怕再次错过。
营寨门前,重新又带上银狐脸儿面皮的洛长风自称洛初一。
一人一马求见细柳军主将骆冰王。
等来的人却是红叶寺中跟在骆冰王安红豆身后的那名少年。
星云州少主武修阳,也是那个亲率十万兵马佯作攻燕,最后反被燕南飞以少胜多剿灭而逃离的武修阳。
虽然带了一张妖异的面皮,对洛长风身形记忆犹新的武修阳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何况洛长风求见时也自报过家门。
洛初一就是百里长风,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自从奉父命入军营,随着骆冰王学习行军打仗后便对那一袭红袍的姐姐倾了心,并且暗自立誓要将安红豆娶过门的少年武修阳,对这个曾月下偷窥过姐姐沐浴的道貌岸然色胚子百里长风,打心底没什么好感。
若不是还有那力压众天骄稳居天阙第二的实力拿得出手,武修阳才懒得理会。
这位即便军营历练已久却仍是孩子脾气的星云州少主挑了挑眉:“你来作甚?”
第三十九章 她曾一袭红衣
武修阳的脾性,洛长风或多或少也略有所闻。对于这位温室里成长的星云州少主,洛长风本就没有与其计较的心思。
“自然是见细柳军主将。”
武修阳冷笑:“安姐姐不在,如今本少爷暂代主将之职。”
洛长风疑惑问道:“她不在?”
骆冰王突兀地留书离去,本就让武修阳颇为担心。可细柳军数万人马,身为星云州少主的他又不能将州域王师丢在这西故垒不闻不问,可他又放心不下骆冰王的安危。
正在气头上的武修阳突然想到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上下打量着洛长风:“在你来之前,就离开了。”
洛长风意识到武修阳语气的转变,便知事情有转机:“何故离开?”
谁知武修阳轻叹了口气。
与洛长风说了个故事。
挺长的故事。
有关骆冰王安红豆入军前的故事。
……
在星云州域,安家与域主武修世家乃是世代交好的两大世家。
那年安家有女初长成,正是容貌冠绝星云州域的掌上明珠安红豆。
那时的安红豆喜穿一身红衣。
与寻常世家女子明珠不同,安红豆豪爽的性格促使她喜舞枪弄棒。
当同龄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都在学那流字门四书五经时,这无法安分的红衣便已经提着剑,挨门挨户地找到星云州各大豪门世家门前,扬言要与那些风流无双的世家公子哥比试。
安红豆当真是洒脱豪迈无比的性格。
与人比斗,赌注便是她自己。
她自报家门,说是安家掌上明珠安红豆。
说她自己做的了主。
说谁若胜得了她手中玲珑剑,她便嫁于那人为妻。
安红豆倾城倾国的容貌早已在星云州域家喻户晓,许多世家豪门公子听闻是安家掌上明珠寻上门来比武招夫婿,一个个是磨拳擦掌,垂涎不已。
就这样。
安红豆在短短两个月之内,接连挑遍了星云州皇城十大世家豪门公子哥而未有败绩。
十数场连胜的战绩在星云州不胫而走,安红豆巾帼不让须眉的红娘子之名一时间成为百姓口中美谈。
对着铜镜而伤春悲秋的安红豆时常蹙柳眉苦恼,自己沉鱼落雁之姿,难不成这辈子还找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么?
安红豆想着,会不会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星云州于天下来说,不过偏安一隅,没有什么真正的天骄人物也实属正常。
可转念一想,自己也没有做错呀?
我安红豆乃女中豪杰。
九岁读遍流字门百家学说,无论烹饪,女工,琴棋书画样样在手。
十岁学得易字门排兵布阵占卜星算。
十二岁进入地玄榜。
十三岁剑道大成,修为达到妙道境界。
十四岁破境元神境,被天机阁评点有望跻身天阙新榜前十。进可长剑配马征战沙场,退可抚琴弄墨相夫教子,又有倾城倾国般的姿容……寻个真正能让自己钦服的年轻俊彦作夫君,也是人之常情啊?
同龄一辈已无对手的安红豆不得不顾影自怜,无奈封剑一年。
直到有一天。
有位年轻的白衣剑客牵着一匹大红枣,马背上挂着一十三柄形色各异的名剑,找到安家府邸门前。
说他仰慕红衣已久,要娶安红豆安姑娘为妻。
封剑一年的安红豆只当是江湖浪荡子,便没有搭理那白衣牵红马的年轻剑客。
年轻剑客也颇为执着。
安家府邸门前一等,便是整整一月!白衣剑客的诚意传遍星云州大街小巷,自然也令原本心如死灰不再比剑招夫婿的安红豆有些许动容。
那一日,皇城城楼下汇集了无数人。便是安家家主,以及那星云州域主大人都是远远地登高而观。
星云州域皆在举目而观那一战。
安红豆依旧一袭红衣,手中玲珑剑。
白衣红马的年轻剑客背负一十三柄名剑。
那一战,无胜也无负,红衣与白衣战成平手。
对于一直封剑至今,只为等待那么一个人出现的安红豆来说,这白衣剑客虽然没有战胜自己,可却俘获她尘封已久的些许芳心。
收剑之后,从未有人与自己战成平手的安红豆心中已是萌生一丝丝情愫。
但也仅仅是一丝丝情愫而已。
她的择婿条件依旧不会变。
想要娶完美的自己,须得先战胜玲珑剑。
城楼之上白衣剑客轻笑。
说他还会再来。
在半年之后。
“喂,你叫什么名字?”白衣剑客转身牵红马离去时,城楼之上的安红豆嚷道。
“骆冰!我叫骆冰!”白衣剑客回首一笑。
于是,安红豆与那白衣骆冰定下半年之约。
半年之后,骆冰若是能够胜得了玲珑剑,安红豆便会兑现诺言,一袭红衣嫁给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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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前来观战的星云州域主大人则是同样许下诺言说,若是白衣红衣喜结连理,他则会锦上添花颁布皇命,封那骆冰为王!让他们金童玉女二人来个门当户对!
半年之后。
安红豆对镜贴花黄,穿上了嫁衣裳。
她一袭红嫁衣,手持玲珑剑登上城楼巅。
她早已想好,若此一战败于白衣骆冰剑下,她会兑现诺言,穿着这一身红衣与白衣骆冰拜堂成亲。
她等了几个时辰,一直等到黄昏,却不见城外荒原尽头有白衣出现。
唯有满身鲜血红枣马,马背上驮着一十三柄断剑,奔跑至那城楼之下,而后断气倒下。
安红豆那时才知,白衣骆冰在赴约的路上遇到强敌,命丧于中途。
那位强敌不是别人,正是位列十天显圣亦正亦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欢喜菩萨。
后来,为了纪念心中那一抹曾经萌生而湮灭的美好,安红豆接受敕封,成为了骆冰王!
她开始率领细柳军征战沙场!
她让骆冰王这个不败的名号响彻天下!
终不负那十三柄断剑,不负那白衣红马!
……
夕阳下与风赛跑的洛长风回想着武修阳说与他听的这段白衣与红衣的往事,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微笑。
“进可长剑配马征战沙场,退可抚琴弄墨相夫教子,又有倾城倾国般的姿容……”
“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夸赞自己的红衣女子。”
“红袍骆冰王,玲珑安红豆,当真是个奇女子!”
洛长风飞掠而至都江堰上空。
见那拦腰断江的千尺剑壁巅,一袭红甲红袍的骆冰王提剑而立。
远处,与棋剑双甲李太白一战而败北的大欢喜菩萨夺空而至。
第四十章 剑壁三千尺,一剑递一剑
(PS:补昨天一更。今天的更新在晚上。)
大燕帝国有两处皇城,自然也有两条护城河。
都江堰与直通帝都白楼门的函谷关外碧水江互成纵横,两条巨江一静一动犹如一个十字将大燕帝国辽阔无边的疆域区分成四片疆土,而白楼门与江都城便在这四片疆土的对角位置。
都江堰自西向东江水湍急,滚滚如洪。
尤其在横腰断江的三千尺剑壁一截处,惊涛拍岸,漫天溅射的水花犹如席卷千堆雪,壮观之极。
而此千尺剑壁更是大有来头。
作为天下剑道魁首,昆仑山七十二奇峰开创者剑阁老祖,相传无数年前端坐此剑壁绝巅而悟得绝世剑道。后一剑削去剑壁六千尺栽种昆仑山,这才有那巍巍数千年不倒的剑阁。
更有传闻说这原本九千尺的剑壁乃是万年前那场乱世劫造就。只不过历史太过于悠久,传闻在岁月更迭中磨平了修饰,只剩下这么寥寥一句,具体真相如何此辈后人也就不得而知。
至于剑阁老祖悟得绝世剑道前,以及一剑削去剑壁六千尺后所留下的剑意,在这千年之中亦被江水冲散而去,所剩无多。这才逐渐为世人所不知,三千尺剑壁之名也为剑阁圣地之耀眼而覆盖。
洛长风掠至三千尺剑壁云端而落,与红甲红袍的安红豆并肩。
他的出现在安红豆意料之外,不过后者转念也就释然。今日为白衣骆冰复仇生死难知,大敌当前,也无暇思虑太多。
她只说了一句话:“这是我的事,本将军不希望别人插手。”
洛长风诧异地凝视着安红豆英气逼人的侧颜。心想着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披红甲时英姿飒爽威凜不凡,穿红衣时翩若惊鸿风容绝艳。
他瞧了一眼安红豆背负的漆黑剑匣。
虽然洛长风剑道修为平凡,除了浣花洗剑图里数万柄古老名剑用之不竭外,剑道谈不上任何造诣,却也依稀能感受得到漆黑剑匣里隐隐流逝而出的凶戾剑意。
他无奈摊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可不希望带着你的尸体回去。”
安红豆流眸中闪过一抹柔软:“我是来报仇的,并不是来送死的。”
洛长风直言不讳:“你最好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十天显圣之一大欢喜菩萨,即使他好像负伤在身,也不是你灵窍上境修为可以蔑视的。”
安红豆不再言语。
她只是凝神瞩目前方。
江都城一战败于棋剑双甲太白剑下的大欢喜菩萨犹如天外陨石落至剑壁绝巅。三千尺剑壁微微颤动,无数大小碎石滚落砸入都江堰。周围有凛冽风劲横扫而过,山巅上草木尽数低头,漫天翩飞凄然萧索。
“来者何人,胆敢阻拦本座去路?”
体型如山的大欢喜菩萨生得一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欢喜相,浑身金光照,乍一看仿若佛门经籍里记载的弥勒佛陀。
然而项挂骷髅珠却是异常骇人。
江都城外与棋剑双甲李太白一战而惜败溃逃的他,本身煞气尚未消散,如今半途遇到阻拦,那一张欢喜面孔下嘲笑着灵窍上境修为的安红豆不知死活。
安红豆凄然一笑:“你自是不知我。但应该,能够想起它!”
安红豆并指引剑。
“照晴。”
背后漆黑剑匣有霞光冲霄。
一道炙热白芒射入云层,而后在阴沉天空里乍散。霎时间,云层里仿佛浮现一轮烈阳,成百上千道烈阳光束飞射而下。
一脸欢喜相的菩萨望着密集如雨飞射而落的流光光束,脑海中似乎想起数年前踩死的一只蚂蚁。
白衣骆冰是当之无愧的一代俊彦。
可那时的他无甚名气,只是初出茅庐的剑客。对于十天显圣之一的大欢喜菩萨来说,依旧无异于蝼蚁。
这般大人物自是无需记得踩死的每一只蝼蚁。
可那年偶遇那位年轻的剑客,却让他印象颇深。尤其是白衣红马,马背上挂着的十三柄剑。
不过很可惜,那十三柄剑就算存留至今,也是无所作为的断剑。
大欢喜菩萨笑道:“此照晴非彼照晴。”
声音飘落,浑身金光大涨。
如山形体顿时浮现一层金刚肤色。
欢喜菩萨双手合十仍旧,不为所动,任凭流光光束打落满身。
安红豆平静如初。
能够位列十天显圣的大欢喜菩萨,即使身负重伤,也是不折不扣化劫巅峰境界尊者,岂是白衣骆冰当初所留一柄照晴断剑便能够斩杀?而且望那强盛金光,大欢喜菩萨如传闻所言明显是修成了不坏金刚身,自然有所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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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云。”
黑色剑匣飞出第二断剑。
百丈横光贯穿云层,然后朝着下方三千尺剑壁斩落。
静默观穿云一剑的洛长风心中惊愕。自认此一剑若是劈斩在自己身上,定然尸首分离。
可欢喜相菩萨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
剑光横亘百丈的断剑沿着他额头斩落。
由头至脚。
然后切入三千尺剑壁。
这一剑深入剑壁,直达千尺有余,剑光余威震得下方都江堰江水汹涌激荡。
大欢喜菩萨手捻着项上骷髅:“本座早已修成金刚不坏身。你这女娃娃最好速速离开,待本座杀心渐起,悔则晚矣。”
安红豆柳眉微蹙。
“斜阳。”
“灭烛。”
“踏雪。”
三剑齐出。
阴暗天空里出现一抹残阳,残阳斜照,而后复而湮灭,犹如被风扑灭的烛火。
天际暗淡。
有纷飞的鹅毛大雪翩然飘落。
那年红马倒在皇城下。
安红豆便是捡了十三柄断剑。
她剑道之上自有天赋,数年光阴不停回忆着与白衣骆冰那一战。回忆着一战之中每一柄剑只出一招,剑出则不再复用。
皇天不负有心人,安红豆终于领悟白衣骆冰十三剑精髓所在。
今日她不以玲珑剑御敌。
今日的她不是安红豆。
她是骆冰王。
她只用这十三断剑斩杀大欢喜菩萨,十三剑尽出,无论结局如何生死无悔。
以漫天风雪残阳为剑的安红豆周身剑意不停地在攀升。
狂风乍起。
都江堰犹如龙王脑海。
那恐怖的浪涛疯狂地拍打着三千尺剑壁。一浪未曾退去,一浪又再登高。
站在雪中已白衣的洛长风甚至产生恍惚的错觉。
仿佛脚下三千尺剑壁欲被浪涛冲倒。他望着神色始终如一的安红豆,或者说骆冰王。
安红豆流眸里有喜意闪烁。
她从来不信这世间有真正金刚不坏的躯体。
她只知道如果一剑不行,那么就再来一剑。
她有十三柄断剑,不信不能水滴石穿。
“照晴贯云一寸灰,蝉虎莺啼引江碑。披衣灭烛此时,斜阳踏雪不更归。”
十三柄断剑尽数出匣。
第四十一章 一抹剑意上眉头
大欢喜菩萨道成金刚不坏身。
数年前,白衣红马的骆冰出尽十三剑也伤不了纹丝不动的金刚身分毫。
数年后,十三断剑在安红豆手中再度现世。
斜阳踏雪不更归。
当最后一柄名曰不更归的断剑离匣之后,三千尺剑壁之上顿时哀风怒嚎。
有惊涛拍岸。
巨大的水浪拍打着剑壁,然后被冰冷的峭壁震碎成无数个水珠混乱地溅射开来。
那些水珠晶莹透明,散落空中之后遇到冰冷奇寒的空气竟然凝结成细小颗粒的冰珠。大珠小珠犹如碎冰雹坠落,它们坠落的笔直轨迹映着光线望去,是无数柄剑。
有风卷残云。
剑壁绝巅凛冽阴风四起,风吹草低,将整座绝巅削平,一片狼藉碎屑于风中乱舞,化为无数道数之不尽的剑意。
有鬼哭狼嚎。
金蝉鸣,玉虎怒,以及莺啼声掺和一通。三柄断剑悲空凄鸣,一时间天上地下江底与绝壁之间,有万千剑泣,万千剑吟。
十三柄断剑将三千尺剑壁周围结成剑域结界,剑壁之上结界之内视线所及皆为杀人剑。
生来不识人间苦,一脸欢喜相的大欢喜菩萨置身剑域之中,遭受着千刀万剐的凌迟。
他自有金刚不坏身。
可他的金刚身体在江都城外与棋剑双甲李太白对阵时,便已经受到不轻的重创。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挨了多少道剑,若不是有不坏的躯体在强撑着,十天显圣大欢喜菩萨早就被李太白肢解,命殒于江都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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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被剑芒贯穿身体的大欢喜菩萨周身金芒渐渐的暗淡。
断剑无法伤及他的身体。
可无数柄断剑不知疲倦地划在同一处,再如何不坏的躯体也承受不住煎熬。
某一刻,金光骤暗。
咻的一声,一道剑意划破袈裟。然后身体表面出现一道及其细微的伤痕,伤痕处有着殷红血液渗透出来。紧接着第二道剑意划破项上骷髅珠,一十七颗骷髅散落。
托大而失算的大欢喜菩萨正欲防御抗衡,那巨大的脚掌刚刚抬起,离地不过半掌的距离,金刚不坏的身体霎时间破功,成千上万道剑光肆虐匹射而来,他的身体上出现了难以想象数目的剑痕。
三千尺剑壁之上发出痛苦的哀嚎之声。
这一声凄然哀嚎传荡天地。
身体上突然出现无数道剑痕血迹斑斑的大欢喜菩萨周身可怕的气机彻底倾泻。
化劫境巅峰的气机犹如洪水猛兽以不可阻拦霸道的威力顷刻粉碎了诺大的剑域,那一圈骇浪涟漪渐渐远去。
于是惊涛拍岸溅射的水花,重新落入了翻滚的江河。
于是被风摧残的狼藉,无论花草树木还是碎裂的山石纷纷飘落。
于是剑吟声愈发的沉闷,直到最后两耳难闻。
御剑十三柄的安红豆气血翻涌,再也无法控制那些剑。
于是十三柄断剑飞落四处,或插入剑壁断崖,或落入汹涌的都江堰。唯有那最后一柄名为‘不更归’的断剑在天空之中茫然徘徊了数圈之后,径直飞射向安红豆。
俏脸上浮现一抹痛苦之色,安红豆唇角溢血。
一直都在静静观剑的洛长风察觉不妙,来不及做出反应,索性一个箭步挡在了安红豆身前。
不更归当归。
剑归洛长风眉心之中。
洛长风猛然怔在了原地,双目空洞而茫然,好似元神出窍。他的眉心处,有一抹红色印记渐渐浮现,像极了天生闭合的竖眼。
那是一道细微的剑痕,不更归的剑痕。
浑身上下血线密布的大欢喜菩萨依旧是展现欢喜相,那笑容有些诡异。
体型如山的身体无数道剑痕处,鲜血不停地溢出。颜色由殷红开始变得橙黄,最后索性是金黄色的血液涂遍全身。
乍看去,大欢喜菩萨转眼又是满身金光。那神圣非凡的金光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剑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转而复现金刚身。
气血翻涌险些跌倒的安红豆强行稳住自己的身体,背后黑色剑匣已空空如也,那双琉璃的眼眸中流露出凄然之色:“杀不了么?”
确认身后棋剑双甲李太白并无追兵追至而不再小心翼翼地大欢喜菩萨笑道:“该本座了。”
单脚一震。
原本被贯云剑横切深入千尺有余的那道恐怖剑痕所产生的裂纹再次蔓延。山体炸裂声不绝于耳,这一脚之威直接让那道剑痕蔓延而至三千尺剑壁根底。
剑壁拦腰断江。那不知深几许的根底自然在汹涌奔腾的江水之中。当余威触江底的那一刻,浩瀚的都江堰赫然从那道剑壁裂痕之处截成两半,瞬息之后,江水再度恢复如初。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之间断江,可这一脚展现的化劫境实力却是毋庸置疑。因为洛长风与安红豆二人所在的那一半千尺剑壁,在向后倾倒,极为恐怖地要倒入江水之中。
安红豆意识到事情已经远远非自己能力所控,若是脚下千尺剑壁倒入都江堰之中,那么江水瞬间暴涨,都江堰决堤,下游处数百万的大燕帝国百姓怕是会迎来灭顶之灾。
虽然立场上,星云州与大燕帝国势不两立。可百姓终归是无辜的百姓,徒遭乱世战火的牵连是安红豆绝不愿看到的现象。
她纤细的手臂揽着洛长风虎腰纵身掠空而起,看着脚下倾倒的千尺剑壁,心中生出些许悔意。
她在想,自己真的错了么。
虽不能拿下棋剑双甲李太白镇守的江都城,可这都江堰一旦洪水泛滥所造成的后果,也足以令大燕帝国损失惨重。
意外收获的大欢喜菩萨巨掌探出,向着虚空按下。
阴暗的天空出现一只巨大的手掌。
手掌按下。
安红豆感受到周围无穷的威压,仿若空间界壁在纷纷粉碎。揽着洛长风虎腰的她极为倔强与不甘心地昂首望着那按压而来掌印,心想着再也无法逃离五指山了么?
他们二人在下坠。
身下是眼看便要没入江水中的千尺剑壁。
洛长风却在此时忽然回过神来,异常明亮的双眼中充斥着极为恐怖的浩瀚剑意。
苏醒的他反而一手揽起了安红豆柔软而盈盈不堪握的柳腰。
后者露出惊容,惊容里带着些许羞赧。
安红豆流眸不可思议地转而望向洛长风。
她看到洛长风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第四十二章 白衣借剑斩菩萨
洛长风擅使刀枪。
他曾于书院中修刀痴白羽前辈的刀道,后得书院屠刀至今未曾出鞘,一直在孕养刀意。
非到生死关头不得用。
家传游龙寒枪亦是神兵榜有名兵器。
那一杆游龙不敢说舞的出神入化比得上父亲生前,可也算得上出类拔萃,不敢善忘。
然而除刀枪之外,洛长风还有一张得自昆仑山剑阁的浣花洗剑图。
洗剑图中古剑名剑百万,可遗憾的是,却从无一柄剑真正属于他自己。
他不通剑道,拥有百万名剑也徒是暴殄天物。因此近来每逢对敌,他都在磨练那不知何时方能登堂入室的晚成剑道。
一直到不更归入眉。
常理说,断剑刺入眉心,洛长风元神早已损伤甚至是魂灭。可他却安然无恙地复醒,而且浑身上下充斥着迫不及待破体而出的盈 满剑意,最可怕的是,那剑意还在无休止的攀升着。
原来那柄入眉心的断剑不更归,本就是浣花洗剑图中遗失的古剑。
断剑入眉,归入元神洗剑图百万剑位中空荡已久的剑位,还带着一抹剑意与白衣骆冰曾留在断剑之上的一丝感悟。
洛长风修剑悟剑有万千剑,偏偏缺少的就是这一丝感悟。
那一刻的元神中,一抹游荡无主白衣骆冰陨落所残留不更归剑上的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降临死寂沉沉的百万剑冢,久旱逢甘霖般唤醒了沉睡洗剑图之中的百万古剑,然后诺大的剑冢便是顷刻间寒风凛冽了起来。
百万古剑带着久违的怒剑吟,激荡洛长风的神识脑海,让他苏醒了起来。
洛长风微微一笑。
安红豆刹那的神情恍惚,这熟悉的一笑让她想起了从前。她像是从洛长风脸上,看到了白衣骆冰存在。
洛长风左手臂挽着安红豆纤细腰肢。
他的右手向着虚空探出。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甚至有些多年未曾开口的沙哑,更有些激动。
“照晴。”
“贯云。”
“引江碑。”
“金蝉。”
“玉虎。”
“莺啼。”
“一寸灰。”
“披衣。”
“灭烛。”
“共此时。”
“斜阳。”
“踏雪。”
“诸剑当归!”
他在唤剑。
他接连唤十二柄剑。
与洛长风平日里音色大为迥异的声音传荡在天地之中。
无论是沉入都江堰江底还是插入三千尺剑壁,亦或是被震到数百丈外山野林间之中的断剑,共计一十二柄,十二柄断剑齐齐自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十二柄断剑以无与伦比的凌厉姿态将天空里那压迫而来的巨大手印洞穿,然后断剑拼接,一截又一截。
洛长风手握着十二柄断剑拼接而成的不知名剑,脚尖轻点,借着巍然倒下的三千尺剑壁纵身一跃犹如清晨旭日东升。
洛长风扬剑过顶,剑芒暴涨三千丈!
他一双陌生的眼眸盯着剑壁绝巅之上的大欢喜菩萨再度开口:“那欢喜佛,可还记得我是谁?”
掌印破灭心有些许讶异的大欢喜菩萨似有所悟:“是你?”
洛长风冷笑:“当初杀我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大欢喜菩萨威严无上:“一缕残魂而已!莫不成你还想凭此废铜烂铁杀本座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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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可?”
“简直异想天开!”
洛长风不与其争论:“可敢接我这死后所留一剑?”
大欢喜菩萨双手合十,散落周边的骷髅珠再度穿成佛珠挂在项间:“区区蝼蚁,今日教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金刚怒目!
佛光大涨……大欢喜菩萨法相金身陡然间暴涨而至数千丈高,宛如一尊浩然大佛自天庭降临,怒视人间。
怒目金刚斥声宣佛号,金掌合十。周围的空间陡然塌陷,无数的空间碎片陷入乱流之中。那双浩瀚无畏的佛掌好似将空间压缩折叠了起来,折叠在合十的双掌之间,天地只剩一线天。
一线天之中有一道光线。
那是洛长风手中三千丈的剑芒。
眼看着将要被合十的双掌挤压成肉泥的洛长风会心一笑,那一笑让那尊大佛心中微颤。
只见洛长风手中直入云霄的三千丈剑芒一丈丈消散。而每消散的一丈光芒,便会在手中横向延伸而长。长成三尺长剑、六尺青锋、十丈匹练、百丈剑芒……那剑芒贯穿了合十的无畏佛掌,仍旧在延伸生长。
由百丈而至千丈,由千丈而至三千丈。这道恐怖之极的剑芒横亘在天地之间,穿破了那尊金光大佛的身体,犹如烈日般的金色光芒顿时间化作无数的金色精灵光辉,洒落人间。
大欢喜菩萨身影再现。
他身前有一道贯穿心脉的剑痕。
他的双眼之中充满着不可思议。
他低头看着那道致命伤,心有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菩萨低眉。
生来欢喜相的菩萨面带慈悲,坠入滚滚都江堰中……
这一刻,洛长风揽着安红豆婀娜腰肢落在江旁参天古树树梢之上。
这一刻,倒下的三千尺剑壁轰然一声湮没江水之中,溅起无法形容的滔天巨浪。
于是滚滚都江堰自此三千尺剑壁处决堤。
洪水猛兽,冲刷着下游!
……
忽然意识到小蛮腰尚被握在掌心的红袍安红豆俏脸微红,连忙挣开向后退出几步,险些跌落树梢。
洛长风说了声:“当心。”
安红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长风。
透过那双流眸仿佛能看到心灵,能看到安红豆的心灵,也能看到洛长风的心灵。
两人就这么彼此对视着。
泪水渐渐在眼眶模糊。
安红豆思绪紊乱,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双眼由模糊而变得清晰明亮的洛长风露出一抹轻笑:“我,是洛初一,也是百里长风。怎么,你希望我是谁?”
满腹委屈的安红豆无声地摇了摇头,黯然而转身。
那一刻,泪水终是滑落。
洛长风静默地看着那道时而让人生敬、时而又让人生怜的背影。
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那是白衣骆冰的声音。
“谢谢。”
洛长风知道那抹残留不更归断剑之中的剑悟残魂在感谢什么。
其实在白衣骆冰的残魂剑悟随着不更归归入浣花洗剑图之中后,他们两人达成了一个协议。
洛长风借白衣骆冰百万剑气,助其亲手复仇。
而白衣骆冰将那抹剑道感悟留在断剑不更归中,助洛长风领悟剑道。
洛长风说道:“各取所需而已。”
元神中白衣消散:“帮我照顾她。”
洛长风望着那道孤单的红袍恍惚出神:“这是我的事!”
第四十三章 都江之水天上来
天东七州域,火云州或者说赤焰州是七州中最为弱小的偏隅小国。
燎原剑柳上原曾所在的柳氏家族无化劫尊者坐镇,便是整个火云州境内也是灵窍巅峰的修行者称绝此间天下。
七州域结下檀渊之盟后,奉军师之命而亲率十三万大军的火云州域主亦是柳氏家族族长的柳生大人,为了营造江都城前后夹击之势,配合大欢喜菩萨与符将红甲,悄然引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至江都后方七十里地。
军师之命自是要十三万大军在大欢喜菩萨缠住江都王李太白时,避过驻军都江堰灌龙口的二十万龙王水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江都城。
善于将百万雄师隐匿于无形的火云州大军挥师挺近五十里外,愿为奇袭兵不做送命师的柳生大人眼见前方孤骑斥候扬鞭而至,便传令三军原地驻守。
那名斥候跃下暴躁而嘶鸣的战马,箭步如飞地将最新战报呈于柳生面前。
“禀报将军,江都城外战事落幕。”
柳生忙问道:“战局如何?”
“欢喜菩萨与符将红甲人战败而归。”
柳生神色流露出一抹恍惚。
七州域联盟大军汇合之后不亚于百万师,而那位军师大人独独选了最为弱小的火云州奇袭大燕帝国重城江都,此举不得不让柳生心中设防。
毕竟身后十三万大军是火云州精锐所在,稍有差池,大燕未灭却将火云州陷入万劫不复地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愿为奇袭兵不做送命师的柳生行军极为谨慎。以至于刻意延误军机,迟迟不肯穿越最后五十里距离让大军压至江都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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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脑袋别在腰间上阵之前,他需要知道大欢喜菩萨与那棋剑双甲李太白两位十天显圣之间彼此的差距是毫厘之差还是鸿沟之越。
而如今,他终于等到想要的答案。
庆幸于不曾一股脑将火云州全部家当压了上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柳生微微抬目遥望远方不言不语。
那名斥候悄悄退去。
……
端坐江都城楼之上继续那一局不曾收官左右手之战的李太白神色忽然凝重。
他昂首遥望。
与大欢喜菩萨对战城外的他尚不曾感受到压力,此刻却是果断丢弃了黑白子,毁坏了棋局,顺手抽出身旁长剑,一袭白衣踏空而去。
棋剑双甲李太白在虚空之中掠起一道白色的长虹,他身疾如凛冽寒风,仅仅只是几息的时间便是来到都江堰三千尺剑壁之上。
他拨云俯视而去。
瞧见奔腾不绝的江水以毁灭之势决堤,大水冲垮了下游浓密的山林,正朝着灌龙口二十万龙王水师与那数百万大燕帝国平民百姓集居地冲刷而去。
李太白剑眉深蹙。
深知瞬息万变未敢有丝毫迟疑的他引剑而指,只见绵延不绝龙王闹海的疯狂江水骤然随着剑尖迎高处而登。
自古水向低处流,尤其是奔腾洪江所聚之势非同小可,便是神引境圣人也不敢轻易行此违背天道之举动。可为救二十万水师与数百万百姓之命的李太白顾不得太多,在这毕生最强一剑下,水向高处流,将那一江之河倒挂于九天之上。
境界开始起伏而不稳的棋剑双甲李太白遥望无边的天空,那道身影牵引着倒挂于九天之上的浩瀚江水踏空而行。
绵延近百里的洪流如同一卷晶莹透明的织云遮天蔽日。
李太白行至江都城后五十里处,俯视下方火云州原地驻守的十三万奇袭之兵。
在无数道惊悚的目光之下,挥剑斩落。
一挂江河自天空冲落,瞬间湮没火云州十三万大军。
一剑之后而境界下跌的棋剑双甲拄剑跪于九天云上,听天下哀鸿遍野。
……
七州域结盟之后而驻兵檀渊的完颜世家中军大营之中,君泽玉一掌拍碎桌案,惊得营帐外路过的完颜无双入帐而来。
自君泽玉入帐以来从未见其失态的完颜无双试问。
“发生什么事了?”
君泽玉也不言语,索性直接将战报竹简扔给了完颜无双。
带着些许疑虑与担忧的完颜无双展开竹简:“骆冰王擅自离营,大欢喜菩萨命丧于其手。都江堰决堤,李太白剑挂江河,火云州十三万大军未战而全军覆没!”
战报字眼并不多,可完颜无双一字一句盯着看了许久。合上竹简,这位东胜州域第一无双美人儿揉了揉眉间。
营帐内沉默了许久。
虽然战报之上未曾说与骆冰王联手袭杀大欢喜菩萨的年轻男子是谁,可根据其中描述,君泽玉已隐隐猜到七国吞燕终究不能置身事外的洛长风。
至此,君泽玉心底产生了一个疑问。
他想知道身为大燕子民的洛长风在江都城与安红豆之间该如何选择。
他唤来帐前卫卒,吩咐说道:“传令,剥去安红豆细柳军统帅之职,并将那罪将押至檀渊,待军法处置。”
完颜无双有所顾虑:“骆冰王号称沙场不败,临阵撤将,那十五万细柳军的战力怕是会折损一半以上,这般处置无助于开春定鼎之战啊。”
君泽玉眯了眯眼,再度下令说道:“令儒将未央生挥军青峡关,攻克大燕粮仓。着武修阳统领细柳军,两月之内,细柳军如若无法在青峡关大破之前攻破江都城,统帅武修阳连同安红豆并罪罚之!立斩无赦……”
……
位于都江堰上游,驻军西故垒的细柳军营之中,褪去红袍红甲的安红豆着一身红衣,最喜爱的红衣,漫步出营。
这位沙场不曾有过败绩的骆冰王双手双脚之上扣着镣铐。额前垂落的一缕青丝被风拂起,那张脸蛋儿是如此的迷人。
奉军师之命前来押送这位擅自离营而袭杀己方强者罪将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星云州武修世家之中的几名强者,与那安家家主安红豆之父。
七州联盟,自有军法约束。
背弃盟约者势必会受到其余六方的共同讨伐,届时星云州域势成孤军危在旦夕,这种结局绝不是星云州域主大人愿意看到的现象。
洛长风与硬着头皮接任细柳军统帅之职的武修阳默默地跟着安红豆出了营地。
这位脱下红袍红甲,自此不再是那骆冰王的红衣女回首莞尔一笑。
众目睽睽之下,安红豆俏皮地朝着洛长风手里塞了个玲珑剔透的骰子。
目送红衣戴着铁链枷锁远去,一脸不解的洛长风把玩着骰子,瞧见骰面镶嵌着一颗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君知否!
第四十四章 红衣赴青峡
人世的分离与相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不可违背,此间凡俗苏子只能随波逐流缘随聚散。
未央军拔寨行至中途便接到联盟军师新的受命,比起与细柳军汇合而共谋棋剑双甲李太白坐镇的大燕帝国第二皇城江都,独挑大旗奔赴青峡关势必于明年开春定鼎之战前攻破帝国粮仓无疑对儒将未央生来说更加具有挑战性。
年轻人比较喜欢挑战,尤其是自命不凡天赋卓越的年轻人。
新榜天阙十三的儒将未央生从不自命不凡,他也不认为自己是那种生来富贵命天赋卓越的年轻俊彦。
幼时家贫凿壁偷光只为书中黄金屋的他,只相信万事皆有所谋。
谋事在人!
成事亦在人!
……
寒冬某日。
天色阴沉的厉害。
自白楼门外燕白楼利用帝国气运让刀痴白羽有来无回之后的两三年间,大燕帝国境内的百姓似乎已习惯帝国严寒之极的早冬与大雪冰封的天气。
如今再遇这般阴沉,百姓们深知不出三日,第一场寒冬大雪便要无声无息降落人间。
一路收编自万兽妖潮血爪之下溃散的冀云州庆历军而得以壮大至三十万人马的未央新军抵达青峡谷外五十里处,落营扎寨。
七州域的冬季不比大燕帝国寒冷。在大燕百姓尚且添衣加被便可搪塞初冬苦寒的时候,这挥军入燕境素来扛得起严寒酷暑武人体质的三十万未央新军军营里,已经开始分发棉衣棉被了。
笔趣阁
英武不凡而又不失书卷气的苏小凡腰间别着‘面杖’,捧着各营帐里按照班头儿分发的棉被与几件定制的狐皮貂裘进了寻常人不得擅入散发着淡淡香气颇为暖和的大帐。
大帐里住着的不是军中将领校尉,而是两名随军而行的医官,女子医官。粘着苏小凡而奋不顾身入军营的潇湘雨,以及一颗善心不分国域只想着治病救人的燕凝雪。
“暖会儿身子再去?”
与雪儿一见如故,尤其在擅长的医道之上总有聊不完的学识与话题的潇湘雨,不知是军营里待得久了耳濡目染还是脾性生来如故,竟学着军中那些铁打的汉子围炉暖着烈酒消寒。
眼睛比起寻常女子幽亮而显得面容秀美的潇湘雨瞧见衣裳单薄紫衣如故的雪儿背上了诊箱,唯恐不解情的厉冬冻坏了那娇俏可人的曼妙身段,潇湘雨赶忙儿拾起了小暖炉递了过去说道。
苏小凡正巧掀帘而入。
明明与营中众甲士称兄道弟犹如男儿却偏偏在苏小凡面前乖巧依人的潇湘雨呀了一声:“这是给我添的?”
一袭水蓝衣的潇湘雨挑了件搭配身段颜色的蓝色狐裘披上了身,欢喜地像个孩子转舞了起来。
苏小凡双手之上捧着的,有两床新添的锦棉被,与四件颜色各异的狐皮貂裘。
紫白蓝红四种颜色。
儒将未央生见雪儿喜紫衣,便特意吩咐了紫色貂裘。
亲自跑腿儿的苏小凡在那百里外城中铺子里也是鼓起勇气清了清桑,刻意关心了下其中的蓝色皮裘。最后离开之前,也不忘将军交代可供选择的白与红两种颜色,说是为了掩饰刻意的关怀。其实在苏小凡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瞧见潇湘雨笑颜而心中喜悦不行于色的苏小凡望了望书院昔年的同窗,走上前去:“你虽燕国人氏,却也还是柔弱女儿身。这严冬风厉,还是挑件裘衣以备不时之需吧。”
苏小凡心中嗟叹。
作为军人,他尊敬大燕帝国的凝雪公主能够放下昔日的光华与尊贵,一路走来默默无闻地救死扶伤。无论是流离失所的百姓难民,还是与大燕帝国敌对的军中甲士,医者父母心,她从无偏见一视同仁。
可作为书院曾经同窗,苏小凡与雪儿虽无多少接触,却也同情这位不知算不算落难的帝国公主天意弄人的遭遇。
一切看在眼里的苏小凡自知将军对待凝雪公主的心意。可他更加知晓眼前这位紫衣公主与小师叔祖百里长风之间故情余在。
不久之前,红袍女将骆冰王都江堰截杀大欢喜菩萨一战的惊险过程悄无声息于七州域联盟军中绘声绘色流传开来。骆冰王身边那位一剑毁灭一位十天显圣至强尊者的神秘高手,身份也渐渐开始被有心人挖掘。
鉴于洛长风极少出没于军营的面生,联盟军中对于他的猜测因此至多只停留在极为肤浅的层面。最多的,也仅仅是那张银狐脸儿面皮让得些许提兵山吃了大败仗的庆历军依稀想起江家少爷身边与传闻及其相似的描述身影。
除此之外,那一剑无人知是洛长风所递。
偏偏苏小凡便知晓。
因为那位神秘的军师曾与他单独会面。
因为苏小凡的知情,就是君泽玉有意无意间地透露。
所以按照君泽玉的意愿,苏小凡并未对潇湘雨以及雪儿隐瞒所知。
不是他刻意透露,苏小凡只是不想说谎而已。
看着自从得知洛长风与骆冰王并肩作战于三千尺剑壁处惊险截杀大欢喜菩萨的实情之后,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的凝雪公主,当初自作主张告知雪儿实情的苏小凡不免自觉心中有愧。
将诊箱重新提起的雪儿看着整齐叠放的白红紫三色的狐皮裘衣,怔怔沉默了片刻。秋水般的流眸里似有不愿被人察觉的悲伤闪过,只是此刻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不曾如儒将未央生所想,雪儿没有挑选紫色的貂裘。
她选了一袭红。
红袍的红。
……
军营里有位战场上被一刀断臂的兵卒,名唤陈平安。
名字自然是家里老父老母所取,天下父母心盼的无疑是儿孙平安。
陈平安一直是雪儿的病人。
这位憨厚的青年颇有几分血气,战场上血溅之后竟捡起了自己的断臂,被同伴抬回了军营。
曾在书院里,雪儿跟随庄院长学过接臂之法。
陈平安是她第一个接臂的病人。
“伤口愈合的很好,断裂处已经开始生骨。日后只需注意休养,切勿触碰伤口,痊愈便是时间的问题了。”寻常兵卒班头儿的营帐里,雪儿收拾着诊箱,吩咐着被她视为子民的憨厚青年说道。
“怎么,雪医官不会再来了吗?”憨厚的青年这辈子哪曾见过如医官这般落难人间的仙子,自知贫苦出身的他心中除了感激之外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是的,不会再来了。”雪儿一如既往地平静说道。
听懂雪儿话语中的含义,陈平安落寞地瞧了瞧寒酸的营帐,然后低下了头。
雪儿提起诊箱出营帐。
而后驻了驻足:“因为我是大燕人氏,我将回到我的故乡。”
……
三日后清晨。
那天飘起了雪。
大燕帝国四十一年冬季的初雪。
如棉絮般洁白的片片雪花落在那柔软的三千青丝上。
雪儿一身红衣,披着红袍狐皮貂裘。
红衣入青峡!
身前是出关接应的南希寒与帝王盟六位大流沙。
身后是儒将未央生与亲兵三百兵甲。
自知留人难留心的银甲未央生,怔怔然凝望着白雪红袍身影,出神了许久。
(PS:这一年,有人脱下了红袍,有人穿上了红衣。第二章不知道能否写出来,泪奔。)
第四十五章 长风落檀渊
那日大雪纷飞,细柳军驻扎的西故垒有一骑出营绝满途雪尘。
银狐脸儿面皮的洛长风单骑闯檀渊,那个曾缔结七国盟约,如今汇集七国世家核心高层以及盟军军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地方。
洛长风没有拔剑相向。
他深知七州域世家盟军驻扎的营地里暗中隐藏高手无数。
如果说与大燕帝国明年会猎于巨鹿的定鼎之战没有任何后手妙棋,这位曾献计七国吞燕如今更双手促成其事的无双公子也愧于联盟军师之职。
座落有致,各营帐乱中有序的数十里连营之前,洛长风自称三千尺剑壁之上一剑抹杀大欢喜菩萨的细柳军骆冰王帐下客卿求见军师大人。
兽金炭屑静默燃烧的宽敞军师帐内,数年前被无相道宗看了一眼修为便从此止步不前的君泽玉双手烤着炭火,驱赶着完颜无双掀帘而入时带进营帐的清冷雪寒气。
君泽玉眼神之中有着精彩的慧光闪烁:“你说他,来了?”
看着相识颇久仍是摸不透其脾性思维的君泽玉,完颜无双点了点头:“是的。带着银狐脸儿面皮,自称洛初一,三千尺剑壁之上,便是他一剑破了大欢喜菩萨法相金身!不过据营门来报,观其修为似乎只有灵窍境界。”
君泽玉并没有打算在洛长风修为实力的话题之上延伸下去。
关于洛初一,百里长风,洛长风这三个名字之间的关联,无论是书院破灭前还是覆灭之后,自然都是知情人越少越好。
洛长风身上残缺天图,如今大燕帝国燕白楼知晓,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知晓,帝王盟刑将流沙知晓,可七州域却偏偏不在此列之中。
笔趣阁
君泽玉似有意无意引导说道:“这个洛初一,便是提兵山藏兵谷令神兵箭八认主并且助江满楼夺得机关城掌控的人。此人手段颇多,能独对濮阳剑首想必自有不凡处。与那骆冰王联手截杀自棋剑双甲李太白剑下回逃的欢喜菩萨,未尝没有得手的可能。”
“这便是你所依仗?”
剥夺骆冰王安红豆细柳军统帅之职,让星云州域少主武修阳这么一个扶不起的公子哥接掌七国盟军之中首屈一指的常胜之兵。
那时君泽玉敕令如雨,完颜无双甚至在认为智计冠绝的人如玉怒发冲冠失了理智。如今见那一剑抹了大欢喜菩萨性命元神的银狐脸儿寻上营门,她才恍然彻悟。
武修阳统帅细柳军不假。
可若银狐脸儿洛初一铁了心要救骆冰王,那么无论与都江堰龙王水师还是大燕白袍雪龙骑决战的,必然会是此人率领的不败之军。
说白了,武修阳只是挂名将而已。
挟骆冰王以令洛初一的君泽玉拢了拢衣袍:“修为境界高深的强者有时不见得擅长杀人。同样,擅长杀人的不见得适合统帅三军游刃沙场而有余。”
风雪掀帘而入,完颜无双伸着纤细葱指,看那晶莹雪花飘落:“我很好奇,这银狐脸儿究竟是何人,值得统掌七国百万盟军的军师大人如此看重?难不成,这一场七国吞燕的大戏少了此人,还无法谢幕?”
君泽玉笑了:“还别说。”
完颜无双讶异回眸。
君泽玉眼神迷离:“七国吞燕的戏份,只待他粉墨登场的此时!”
……
所谓天南的烟雨,塞北的风霜。大燕帝国的飞雪落而不融,犹如棉絮,犹如鹅毛。
阴沉惨淡的天空下,雪花凄然飘落冰冷大地。
荒原营帐外冽风卷起,沙尘与飞雪扑打那一袭袍衣。
洛长风驻足而立,与身段窈窕的完颜无双擦肩而过。
盯着那双银狐脸儿面皮下的平静眼眸贪婪瞧了刹那,后者犹疑不决,面露疑惑。
反观洛长风倒是显得很平静,比雪的冰冷更为平静。
洛长风进中军帐。
帐内极暖,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皮肤明显感觉冷热交替而双眼有几分不适应的洛长风简要环顾营帐周围。比起那些班卒士兵的普通营房,统领百万军马的军师营帐自然与众不同。即使在苦寒飞雪天,这里也更像一种荒原上牧民的生活居处。
当然,与那些真正牧民相比,君泽玉的营帐内更为宽敞,更为洁净,更为暖和。
对此,洛长风并无多少讶异。
作为曾经书院同袍,他很清楚君泽玉的个人实力是那种即便没有修为,也足可令灵窍境界强者心生忌惮的存在。
战场上瞬息万变,统领百万雄师而尚能如此坦然自若,军帐如居家,这才是自信且自负的君泽玉该有的模样。
洛长风收回了目光,望了望炉火旁久违的身影。书院桃林一别,已有两年未曾见的身影。
“怕冷。这两年每逢入冬之后,身体便极为怕冷。有时被师兄弟嘲笑,说是脆弱的比起山外邻家小镇的姑娘身子还不如。”
君泽玉没有抬头,在洛长风望向他时,自嘲地笑了笑。
面对洛长风的他很自然,更加问心无愧。仿佛他们之间从没有任何恩怨纠缠,依旧是那年手足同袍一样。
“倒不是生了什么病症。你知道我的,虽是易字门下,却也兼修流字门道,医者不自医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两年前被道宗大人瞧了一眼便元神溃散,至今修为未有寸进。修行者一途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现在的我与那些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若说有……”自言自语的君泽玉苦笑着摇头,“怕是也只有这副生来让无数女子欣羡的俏皮囊了。”
洛长风始终站在那里。
静静地看着陌生却又熟悉无比的君泽玉一动未动。
君泽玉继续说道:“提兵山藏兵谷的事情,你也莫要责怪。便是没有我,那江满弓父子二人也断然会迈出最后一步。机关城多少年基业,总要交到有能力传承之人的手中。事实证明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也并没有我想象中如此不堪。最起码,他娶了个好媳妇。”
“说起这一点,我可就没有那个家伙命好了。大婚之日而逃婚下山……没想到我君泽玉也有懦弱的时候,至今都不敢想象天心看到那封留言后的神情。有时会在梦中惊醒,害怕我没有实现诺言建立不世功勋便会身首异处,害怕她等不及。”
第四十六章 挥剑断袍义,杯酒作君别
君泽玉不自觉拢了拢衣袍。
洛长风看得出来,这位昔年同袍真的很怕冷。
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为世间所称奇才,经天十二星座下传人尤其光芒耀眼。智慧无双的君泽玉天生株莲相,无论是才学智慧还是风范气度亦或天赋修为无不同代上佳。
他曾是公子世无双。
他曾为无数俊彦敬仰。
他曾被天机阁破例点评。
他擅长人间算。
因为他可以算尽人心。
可如今洛长风看来,他似乎只剩下那些昔年名声。
洛长风忽然笑道:“是亏心事做了太多?”
营帐内铺着柔软的毯子,不知是七州域世家显贵均有的待遇,还是这位畏惧严寒的军师独享。
洛长风炉火旁席地而坐。
他没有摘下银狐脸儿面皮。
七州域之中许多年轻人都曾是书院学生,川字门小师叔祖这张容貌在军营里不排除被认出的可能。
洛长风不想多生事端。
帐前都尉领着兵卒甲士送来午间饭食,除了御寒的兔肉外都是些普通的下酒菜。那都尉将炉火移开了些许,搬来食案,摆放之后便是默默离去。
君泽玉亲自煮酒:“如果是指桃林那件事,我不会辩解。”
洛长风说道:“你有你的立场,我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可书院,最终还是葬于天东手中,我亲手埋了师兄与师父,这是事实。”
君泽玉默然:“大人物们之间的较量,我便是想插手,也说不上什么。”
“所以书院覆灭,你想说与天东无关?”
“起码,与我无关!”
洛长风进入正题:“那么这一次呢?”
从四足空腹小炉翻滚的沸水中取出耳杯,君泽玉的手顿了顿:“骆冰王违反军令,半途截杀自己人。便是战无不胜的常胜将军,又岂能留?”
“杀欢喜菩萨的,是我。”
君泽玉将杯盏置于洛长风面前,他也不自讨没趣与洛长风共饮,便喝了一口暖胃:“所以你来了。”
洛长风由始至终不为所动:“你感觉很意外?”
“确实没想到。七国盟军何止百万,知道我军师身份的人并不多。”
“神秘兮兮,是因为怕死?”
月相期如今是天机阁阁主之女,洛长风想要知道七国盟军神秘军师的身份,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君泽玉苦笑:“确实很怕死!怕死得轻如鸿毛。”
洛长风盯着杯盏里的温酒,眯了眯眼,周身释放些许杀气:“你自称算尽人心,可知我此行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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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不至于是来杀我的。”
“或许,就是来杀你的呢?”
营帐外满天飘落的雪花有刹那的静止而无人发觉。不知是来自洛长风的杀气,还是军营之中隐藏着何许高人。
那一瞬,君泽玉感受到杀意,真真切切的杀意。
他忽然笑道:“你不会的。杀了我,骆冰王的罪名依旧无法清洗。军令如山,不是将下令之人抹杀,就可搬走这座山的。”
“杀你的理由很多,不见得一定是为了此事。”
“的确,杀我的理由很多。可不杀我的理由,只一个需足够了。”
洛长风手中出现一把剑,一把浣花洗剑图之中的古老名剑。
他将那无剑鞘的名剑横放桌前:“这个理由,你找到了吗?”
君泽玉瞥了那剑一眼,兀自笑道:“我是在帮你。”
洛长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君泽玉。
后者解释说道:“以你目前灵窍下境的修为,即使拥有诸多手段位列天阙第二,可若想寻那燕白楼报仇,仍旧是天方夜谭。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你见过哪个君子报仇,真的等了十年?”
“我可以助你报仇。”
洛长风抬了抬眼。
显然是对君泽玉言语中的内容始料未及。
君泽玉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可以将这当做一场交易。你助我破江都,明年开春定鼎之战,我可以让你亲手杀了燕白楼。”
洛长风讽笑:“将化劫境修为的尊者变成一个废人,然后带到我的面前吗?”
他需要报仇。
可绝不会杀沦为废人的燕国尊皇。
君泽玉摇头:“不,是公平的对决。”
洛长风的手微微颤抖,不愿让君泽玉看到,他握了握拳。
报仇,这两个字眼在他脑海里回荡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他在一步步缩短着与燕白楼之间的差距。他曾在书院借刀杀人,杀了白楼神将。
可听信谗言纵容秦翼行凶的燕白楼,始终都活得好好的。
雪夜入天东那夜,师父无相道宗也只是将其重伤。因为袭杀集大燕帝国气运于一身的尊皇所付出的代价,那时的无相道宗承受不起。
洛长风仿佛又看到洛河郡洛家灭门的那一天,他跪在大雨磅礴中。
他的眼眶腥红。
他又想起了雪儿。
没有人知道当真正提及这些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么挣扎。
他身体里是雪儿的心脏。
他靠着这颗心呼吸与生存。
如今他却要用这颗心赋予他的生命去杀雪儿的父亲,那个给予雪儿生命与心脏的人。
这真是一种嘲讽!
对洛长风来说,活着,本来就是一种嘲讽!
他的血仇,不能不报!哪怕不惜堕入魔道……
洛长风承认自己被君泽玉说服。
他会攻破江都,然后手刃燕白楼。
洛长风持剑起身。
他终于端起了早已冰凉的杯盏,敬着君泽玉说道:“最后一杯了。”
说完一饮而尽。
洛长风松开了手,任凭那空杯坠落。
营帐里有刹那的剑光闪烁。
割断的衣袍飘然在两人的眼前而落。
洛长风转身离去。
割袍在炉火中燃烧。
君泽玉长叹了一口气。
然后饮尽了杯中酒……
……
大雪中,有人静立山脚。
那是一道曼妙的身影。
那女子一袭黑衣,手中握着锋利的短刃。
她是阿狸。
阿狸静静地在红叶山下等待。
白雪已覆盖三千青丝,双脚已埋入深厚的雪中。
她一动未曾动。
她想见南山钟楼里的书生。
可寺中红叶禅师座下一十八位手持罗汉棍的僧众将她拦在了山下。
她不知这般阵仗是否是书生的意思。
她只知道自己无法闯罗汉阵。
红叶山下,黑衣白雪,静默等到了黄昏,然后凄然转身……
第四十七章 佛本慈悲
大燕四十一年,寒冬的第一场雪整整落了一天。
大雪压松枝。
山林里的野兽鬼魅似也畏惧了突如其来的寒冷,临近夜晚,四周静悄悄地,不见飞禽走兽出没,更没有任何咆哮声回荡其间。
夜空里没有月色。
大地却是一片银白。
阿狸下了山,来到山下十里外的一处偏僻村落,鸡鸣村。
村子不大,那毫无规则错落的屋舍里,一盏盏昏暗的灯火下共计也就约莫百十来口人。
这里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不知什么是江湖,更不知什么是恩怨。刀光剑影的传说不存在茶余饭后谈资里,他们关心的,是张家老三昨儿个丢了只圈养的兔子,不小心被王家邻居当做野味给捕了……
大燕四十一年冬的第一场雪。
夜晚,鸡鸣村悄然无声地从江湖里来了位黑衣女子。
那女子神色冷漠,接近无情的冷漠。
眉发间染尽了白雪,她手中提了柄短刃。
阿狸是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幕府里的死士刺客,是南飞客座中的精英。从下定决心追随姐姐脚步的她接受严酷而惨痛的训练开始,她便接触阴暗与血腥。所以杀人对于她来说,是最简单最擅长的一件事,比起吃饭睡觉还要简单。
有些时候,燕南飞在自幼体弱多病的阿狸身上所花费的心思甚至比起翎儿还要多。
当奉命敛去刀锋在雪儿身边做贴身丫鬟后,翎儿一直以为阿狸载着姐妹两人这辈子所有的幸运在明媚的阳光下沐浴着和风,过着栽花剪草刺绣女工舞文弄墨的日子。
殊不知已渐渐长大成人的阿狸最想要的,只是与姐姐共迎烈阳风雪。
她已不再是当初每逢风雨便会哭泣的小丫头。
那些年的黑暗里,她踩着尸山血骨踏上高峰,终于成为姐姐那种级别的南飞客座。
她曾是路边行乞的可怜人。
后来遇到让她重生的恩人。
于是她不再是一个好人。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她冷漠。
对这曾让她与姐姐无法生存的世界冷漠。
除了姐姐与被视若恩公的燕南飞,或许还有书生之外,阿狸的眼中,普天之下皆可为刀下亡魂!
……
阿狸一袭黑衣,握着寒光凛凛的短刃站在窗外。
屋舍里是祖孙三代。
年过古稀的老婆婆,性格温顺的儿媳,还有不过十岁左右的调皮孙儿。
家中顶梁柱从军入了军伍,已有一年没有音信。
懂事的儿媳琢磨着婆婆衣衫单薄,待明儿个大雪放晴,就领着孩子去郡县里为婆婆添一件棉衣。
孩子他爹不在家里,总该为自己男人尽那一份孝心。
儿媳收拾碗筷。
老婆婆拄着杖围炉烧水。
十岁的孙儿见雪惊奇,调皮地偷偷打开房门,想趁着母亲不注意,玩会儿雪。
孩子一脸的稚气,站在门前昂着头看着一身黑衣美丽且陌生的姑姑。
“娘亲,有个漂亮姑姑。”
忙着收拾碗筷桌椅的小娘赶忙走出来。
然后瞧见倒在门前雪中的孩子。
那孩子的脸上有道未干血迹。
仿佛晴天霹雳的小娘尚不及悲痛,阿狸手中带着血迹的短刃便已经架在那小娘颈上。
“十里外有座红叶山寺,不想死的话,去求寺中人下山。”
……
深夜的鸡鸣村没有惨烈的哀叫,却静悄悄地倒下许多人。
倒在门前,雪中。
阿狸平静如常。
轻盈的脚步踏雪无痕,她如同鬼魅般游走村中。
手中的短刃仿佛滴不完的热血,一点一滴落在雪中,就像是她的脚步。
夺命的脚步。
……
已是深夜。
原本幽寂的红叶山脚忽然出现数十名冒雪赶黑而来的百姓。
他们都是鸡鸣村的百姓。
就在几个时辰前,有一柄短刃血洗了村子。
有人死了孩子,有人死了丈夫,有人死了妻子,有人死了手足,有人死了父母。
他们都失去了亲人。
在那柄不问青红皂白的短刃下莫名的丢了性命。
他们遇到了魔鬼。
穿着一身黑衣,容貌绝丽的魔鬼。
他们在山下哀求,跪在凄厉的寒风暴雪中,求寺中人下山,求活佛拯救。
……
黑夜,四野白雪。
村头生起一堆篝火。
不知是嗅到随风散去的血腥还是篝火燃烧火光的动静,惊醒了村子里许多狼犬。
犬吠声此起彼伏。
越来越多的村民被深夜奇怪的闹腾惊醒。
阿狸坐在篝火旁。
火红的光映着那张绝丽却冷漠的脸庞。
那双清秀乌亮的眸子怔怔地盯着篝火,没有人知道在想些什么。
短刃刀身已被雪水清洗,横在双膝上的刀锋依旧锋利无比。
远处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匆忙且杂乱。
身为南飞客座之中精英的阿狸自有听声辨人的本事,那阵慌乱的脚步声中,有着修行者的落步无声踏雪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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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却没有舒展眉颜。
因为她知道村民请来的人,不是她要等的人。
村民簇拥着红叶寺老禅师而来。
红叶禅师望着前不久还在山上做客戾气颇重的女施主,感受到随着篝火愈燃欲旺而逐渐在阿狸周身攀升的汹涌杀意,深夜披着佛衣袈裟的老禅师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我佛慈悲。施主切莫再添杀生业障。”
阿狸从来不信佛,更不相信佛本慈悲。
幼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病无所依的经历早已让她看清世间面目。
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万物可有仁乎?
阿狸幽亮的眼眸里流露出讽刺:“禅师善渡人,可知如何渡己?”
阿狸的杀意已经攀升至巅峰。
北风愈发的厉了。
老禅师身上的佛衣袈裟甚至出现些许细微的裂痕。
红叶禅师心中苦叹。
若能相救身后这些无辜百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禅师卧坐雪中,好似菩萨低眉。
“阿弥陀佛……”
……
已是深夜子时。
不敢违抗阿狸命令的村民抬着老禅师冰冷的身体来到红叶山下。
红叶禅师圆寂。
山上僧众犹如潮水一般纷纷下山。
有钟鼓之声自南山鼓楼传来,传荡在这片大雪清寂的天地之中,仿佛佛音唱响,送老禅师魂归西天。
在那位青魔手的引灯下,修为散尽后明显清瘦许多的书生沿阶而下。
李星云望着圆寂的佛陀禅师,自责痛心不已。
他托寺中僧众照看无辜遭受牵连的百姓与老禅师法身佛体,在青魔手的陪同下,走了十里大雪山路,走到鸡鸣村前。
第四十八章 鸡鸣
阿狸终于等到要等的人。
当看到步伐似乎比起以往要沉重许多的书生李星云在大雪中留下一排笔直的脚印靠近走来时,不知为何,阿狸脑海萌生退缩的念头。
那是一种恐惧使然。
对未知的未来或已预知结果的恐惧。
恐惧让她下意识想要退缩。
她责问自己究竟害怕着什么,是不敢在书生面前面对已造成的杀戮?还是不敢看到篝火映出恶魔般不堪的影子?
阿狸握着短刃的手微微颤抖。
成为南飞客座以来,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杀过多少人,可却很清楚,这是她第一次握刀的手瑟瑟发抖。
李星云每靠近一步。
她的手,她的刀,她的情绪会随着靠近变得难以掌控,直到阿狸的忍耐达到极致。那双异常幽亮的双眸隐藏着无法隐藏的杀意,阿狸倏地站起:“站住。”
风袭过火堆,吹散零碎的火星与焦黑的柴灰。篝火险些熄灭,在倔强不屈的扑闪之中重新恢复平静。
修为散尽显得比以往消瘦些许的书生李星云怔然。
与阿狸在菩提城相识至今,一路从书院走到天东星云州,再到八域混乱的战场。这条路走了一年多,心思澄明如镜的李星云依然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人。
阿狸有时清晰如故,有时却朦胧如雾,可这丝毫影响不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觉。
李星云对阿狸产生了感觉,似对翎儿那般的感觉。自小读圣贤书知礼义廉耻的书生知道,他已情不自已地背叛与翎儿之间曾经的誓言。
他心怀愧疚,对翎儿的愧疚。
他万分歉意,对阿狸的歉意。
故而,他曾开始躲避。
他明知前些时日红叶寺一行结束后注定回不了军营,可还是义无反顾答应在南山暮鼓晨钟。
他想让自己静下心来思考一些事情,与翎儿,与阿狸之间的事情。
后来阿狸也留了下来。
然后在那个夜晚,阿狸要杀他,还告知他翎儿的下落。
原来翎儿已不在世间。
很久。
事情来龙去脉未曾理清半分头绪的书生李星云自然不会让自己不明不白死在阿狸的匕首下,二人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对话与交流便开始刀兵相见,于是阿狸负伤逃走。
事后恢复理智的书生再也无法理智,一怒之下自废修为!一直到今日,李星云看到阿狸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稍作平放。只是李星云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再相见会是这般模样。
阿狸杀了人。
平凡且无辜的百姓。
……
映着火光,李星云望着阿狸,然后继续迈出了步子,向着阿狸走去。
身后那位出自魔门的青魔手赵勾挑着灯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让你站住!”
见李星云仍是步步紧逼而来,畏惧侵袭全身,阿狸后退了半步。
李星云向前。
阿狸后退。
李星云从容平静。
阿狸慌乱且惊恐。
二人之间只剩下一步之遥。
被恐惧遍袭的阿狸习惯性地刺出了手中短刃,锋利的短刃刺入李星云胸膛。血迹顺着冰冷光寒的刀身流出,然后滴落雪地。
杀意冲昏头脑的阿狸瞪大了眼眸,她赶忙松开了手。
她憎恶地盯着沾满鲜血的双手。
她已经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她的杀意凝聚成势已无法遏制,她害怕自己无法控制那股戾气冲动之下伤了李星云。
所以她让他站住。
从菩提城里她刻意接近李星云开始,她便一直在寻找杀书生的机会为姐姐报仇!
可现在,她害怕这种机会的到来!
她害怕自己真的杀了书生,那个姐姐生前最喜欢的人!
李星云没有低头看胸前的短刃,也没有顾及顺着刀身流出的温热鲜血。
他问道:“为什么?”
盯着双手看了许久仍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做所为的阿狸忽然冷笑:“为什么杀人?为什么杀害无辜的人?为什么杀害红叶禅师?还是说为什么要杀你?”
那笑容有些凄惨。
从学会杀人以来,阿狸从未想过为何杀人这个问题。
开始时,也许是为了更快地见到姐姐,更快地成为姐姐那样的人。后来,杀人成为她的可怕习惯。若刀锋不饮血,她甚至会无法入眠,她因此而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
阿狸笑出眼泪:“他们啊……想杀人,便就杀喽。”
“至于你?杀你,当然是为了给姐姐报仇啊……”
瞧着瞬间变得陌生无比仿佛被心魔吞噬理智的阿狸,李星云捂着胸口处溢出的鲜血,开始轻咳:“你……”
阿狸笑指着自己:“我?我怎么会是这种人?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啊!”
阿狸不停地笑着,她好像已经疯了。
看到李星云跪在雪地中,看到黑色的夜空里再度无声无息飘落大雪,阿狸疯笑着,然后转身走着……
她报仇了。
为翎儿报仇了。
她看着自己的短刃刺入李星云的胸膛,可她为何却仍然觉得心中郁结未解?仿佛那把刀刺中的人是自己,她觉得胸口堵塞,呼吸开始沉重。
报得深仇的阿狸觉得这不应该是自己的模样,她应该畅快的笑,肆意的笑。
于是深夜里大雪中,她毫无目的行尸走肉,她在疯笑。
她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大仇得报之后的淋漓尽致。
因为她知道,书生李星云不是杀害姐姐翎儿的真正凶手!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杀害姐姐性命的人,是燕南飞!
大燕帝国九皇子燕南飞!
曾经一饭之恩,然后将她们姐妹二人收入府中,给予第二次生命重生的公子燕南飞!
思路客
许多年前,当公子燕南飞将翎儿从体弱多病的阿狸身边带走,接受南飞客座魔鬼般的训练时开始,殊不知自幼懂事的妹妹阿狸紧接着便苦求公子,她说她要接受与姐姐同样的磨练。
她知道翎儿是为了自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将一生幸运都留给自己。
可她不需要幸运。
她只需要翎儿。
翎儿吃苦,她便要吃苦。
翎儿开心,她便会开心。
她乞求着公子燕南飞。
终于,在翎儿接受南飞客座训练的第一天,阿狸也开始接受燕南飞亲自的训练。
那一夜,她将自己给了公子!
她一直都是燕南飞的人!
燕南飞的女人!
阿狸喜欢的人不是书生李星云,是那个杀害了姐姐翎儿的公子!
她只是不愿意承认燕南飞的丑陋嘴脸罢了!
她只是自欺欺人地让自己相信公子所言才是真相,相信李星云杀害姐姐翎儿才是真相罢了。
她的短刃无法刺入燕南飞的胸口。
所言她一直在欺骗着自己,让自己的短刃,毫无愧疚地刺入李星云的胸口!
……
阿狸走了一整夜。
不知不觉冒雪走了一夜。
她走到山巅。
然后跳了下去。
她终于从两难的世间解脱。
她想翎儿了!
这时的天色朦胧,她仿佛听到村中鸡鸣。
第四十九章 弟子自皈依佛
李星云没有死。
魔门余孽青魔手赵勾在红叶寺塔林中时便认出李星云。确切的说,是认出李星云背后剑匣从未出鞘的剑。
无论是五百年前还是如今,但凡魔门中人,没有人不识得那把剑。
因为那是门主白知秋的剑!
青魔手赵勾不知李星云是谁,更不知其出身何处。身为天门门众,他只需要识得那把剑便已足够。
塔林一眼认剑,青魔手赵勾心底则认定李星云为主,唯命是从!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门主留于世间的传人被一刀穿入胸膛而一命呜呼,他冒着大风雪背着李星云身轻如燕掠回红叶寺南山钟鼓楼。
李星云在山寺中静静调养了三日才苏醒。醒来之后方知红叶禅师已被寺中僧人火化法身,大火湮灭后残留的舍利,埋在那幽暗的塔林之中。
……
夜晚,寒冷的天下着漂泊大雨,将那前几日天地间的积雪冲刷的一干二净。无边际的夜空有雷声滚动,仿佛天上神仙在追逐驱赶着世间妖兽鬼魅。
佛堂里,跳动的青灯伴着金色佛像。
伤势已有好转的书生李星云下床,静坐佛堂默诵着佛经。听门外雨声,就像是在与红叶禅师论禅。
一直跟随红叶禅师修佛法禅理的当愿小师父,深夜迎着雷雨入佛堂。
小师父当愿左手持着比他个头高出许多的九锡环杖,右手捧着红叶禅师所留袈裟钵盂,默默地站在李星云身后。
夜空电闪雷鸣。
李星云不再诵经。
他犹疑转身。
……
阳光明媚的日子,红叶寺举行着剃度大典。百余位僧众齐聚大殿佛堂,山上梵音唱响。
李星云不再着书生冠。
他盘腿坐于佛前受戒剃度。
法号南山。
“弟子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
归入佛门不知是否已负了书生意气的李星云披法衣袈裟,持九锡环杖,托莲相钵盂。
红叶寺最年轻的主持南山禅师转身望着晴朗无边的天空,仿佛看到桃花满天飞。
云深处,翎儿在对着他笑。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
……
西故垒。
骆冰王麾下常胜之师的细柳军新任主帅是个年轻的贵公子。
星云州域域主大人之子武修阳,论起身份地位,担当区区一军之将足以。若是换做平常时候接任大将军宝座,而且还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星云州域王师,武修阳定然会乐此不疲夜不能寐!
现在的他同样夜不能寐。
安红豆违抗军令受罚被削去军职待审,平日里只当军营历练过家家的武修阳半途受命,不仅要接掌十五万王师细柳军,而且还要在新届天阙榜未央生麾下未央军攻克青峡关之前拿下江都城,否则他与骆冰王安红豆性命堪忧。
曾亲率十万大军惨败于燕南飞手中,只知纸上谈兵的武修阳也想过做个甩手掌柜,凭他星云州域少主的尊贵身份,料想那位军师也不敢得罪于他。
檀渊之七国盟约说来好听,其实不过是一纸无用契约文书罢了。七州域毕竟是七州域,若彼此心生间隙貌合神离,又岂是一张盟书能够约束得了?至于盟军军师大人,再如何神秘也不过是隐居幕后尽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穷酸谋士,若不是完颜无双看中其才华与手段,难能有今日一步登天运筹帷幄的人生光景,又谈何资本与一域之少主为敌?
所以由始至终让武修阳夜不能寐的心头大石,并不在于自身安危一说。
他在担心安红豆安姐姐。
此次七州域联盟抗衡大燕,彼此之间摒除多少宿愿恩仇,七州域又付出多少心血……武修阳自然看在眼里,不敢当做儿戏。
退一万步来说,若在明年开春巨鹿定鼎之战,大燕败于七国盟军之下,安红豆是杀是放尚还两说。可若七国一败涂地,他武修阳便是星云州域主大人怕是也保不了七州域百万军愤怒之下安红豆的罪无可赦!
武修阳不愿赌。
武修家族与安家世代交好,相互扶持荣辱与共。撇去这一层关系不说,一直暗中立誓要将红袍的安姐姐娶回府中将来泽披后宫的武修阳,又怎能置安红豆生死存亡的安危于不顾?
所以无论如何,武修阳都要拿下大燕帝国第二座皇都,江都城。
深夜,细柳军中军大营。
比之寻常兵士营帐宽敞何止数倍的将军帐中,聚集细柳军五位久经沙场战功赫赫的将军,以及二十五位统掌各营的中郎将。
左手按令剑的武修阳着一身黑色盔甲,寒气森然。
洛长风也是披上了江满楼所赠的浮屠铁甲,带着银狐脸儿面皮静默地站在武修阳身旁。
“本将军此去若马革裹尸或者葬身于滚滚江水,日后细柳军十数万弟兄便托付于洛兄弟。诸位将军切记,细柳军中若还有人能救安姐姐,非洛兄弟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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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修阳转头看了神色如常的洛长风一眼。
他知道那一日大雪,洛长风单骑闯檀渊见了那位神秘军师。
对此,他心怀感激。
披甲上阵的武修阳一改往日贵公子的作风。
他很认真,很严肃。
今夜,他将率本部亲军三万偷袭都江堰灌龙口处驻扎的大燕帝国龙王水师。
龙王水师号称二十万,而他只有甲兵三万。
这一战,他算不出有多少胜算。
风萧萧兮易水寒,武修阳有种诀别的感觉。
银狐脸儿面皮的洛长风虽然无动于衷,可心中却还是颇为讶异。
临行前,武修阳能将十数万细柳军不败王师交付于他手中,这已不单是信任的范畴。洛长风知道,除了无条件信任之外,还需要莫大的勇气。
洛长风想不通这股勇气来自哪里。
或许,是他太过于狭隘,看低了平日里不学无术的星云州域贵公子武修阳!
洛长风眼神坚定:“交战之中如果没有杀红了眼或者被江水冲昏头脑,按照拟定计划行事,即便此战落败,也能全身而退。”
第五十章 壮行酒
入冬已近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定鼎之战留给细柳军取下江都的时间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两月不足。更何况在这条地界线的另一头,还有对青峡虎视眈眈的未央军在时刻提醒着,就像一枚不定时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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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与武修阳的处境不容乐观。
对他们来说,按兵不动是一种折磨。多耽搁一天,就意味着此战对阵江都的败率会增加一分。
坐以待毙不是选择,所以他们总要试试。
无论是灌龙口二十万龙王水师也好,江都城内八千白袍雪龙骑也罢,七州域号称不败王师的细柳军总要试上一试。
以武修阳为首的三十余位将军出营帐。
深夜的军营大寨漆黑无比,不见各营巡兵防营,甚至连无数营火都早早熄去。冷风如刀的夜晚,只有寒蝉唱诵那一轮高挂千古的明月。
今夜的寒蝉并不孤单。
十五万细柳军屯兵西故垒已久,与往常值守巡营的甲士不同,这是第一次有兵卒在极易思乡的萧冷寒夜聆听蝉音。
而且静静地聆听了许久。
不是落单一两甲士,营寨里足足五千甲兵!
五千黑甲兵!
或许是天寒地冻,或许是与黑夜的颜色相同,五千漆黑如墨的甲兵列成平稳且肃穆的方阵,不发一言,未有一动。
他们没有箭弩,没有烈马。
他们轻装黑甲,除了配有沙场砍头利器的蛮荒陌刀之外,还剩一颗不惧大燕风沙雪的赤子之心与男儿大好头颅!
出自蛮荒州制式堪称战场神兵的陌刀黑夜里散发着凛凛光寒,让那栖息枯草丛堆的寒蝉都感受到惧意。
武修阳与洛长风等三十余位细柳军将按着未出鞘的刀剑静默地看着这五千黑甲士,五千弟兄。他们是从十五万细柳军各营之中挑选而出的死士,此一去十死无生的死士!
骆冰王与其麾下十五万细柳军能在动乱的天东赢得不败王师的尊称,自然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今晚夜袭灌龙口,按照既定计划,洛长风与武修阳需要的是擅长搏杀勇敢无畏的甲兵,故而择取死士的条件只有一条,擅使陌刀。
天东七州域与大燕帝国八方军中,陌刀种类极多。其中蛮荒州制式的蛮荒陌刀以其轻巧锋利经过无数次沙场磨练得以位居八方军中十数种陌刀榜首。所以早在许多年以前,蛮荒陌刀便已开始出现在七州域甚至是大燕帝国军中,使用者甚广。
与普通甲士兵卒相比,战场上,死士的任务很简单。
他们不是追求十子去十子归的胜利凯旋,他们只一心求死。
死士服从的军令,便是求死!
解除军中禁酒令的新任统帅武修阳端着大碗星云州盛产的梨花酒,寒光烨烨的双眼盯着五千慷慨赴死的黑甲士,喉结滚动,险些哽咽。
武修阳高举酒碗:“为诸弟兄壮行。”
洛长风与那三十余位将领也高举酒碗:“为诸兄弟壮行!”
“敬将军!”
五千黑甲士齐齐饮尽碗中梨花酒。
这一夜,酒碗碎了满地。
洒落的梨花酒中,不知是否有七尺男儿的英雄泪。
……
清冷的明月高挂苍穹,仿佛映出都江堰滚滚千年不休的江水奔腾景。
风厉如鬼哭狼嚎从未平静的江面,不知从何方悄然无声驶出一艘艘起六层高楼的战舰。那战舰漆黑,一眼望去竟是不亚于五十艘。
一座座庞然大物排列成攻击阵型,在汹涌的江面以一种极为迅捷的速度航行。战舰之上打着鲜红如血的‘细柳’军旗,好不惹眼。
明明是夜袭之军,却不知为何如此明目张胆!
……
灌龙口有二十万龙王水师。
其中五万水师常年铁索横江列阵江中,可谓都江堰中除三千尺剑壁之外的第二大奇景。剩余十五万兵甲则是驻扎风陵渡,以作战备。
统领水师的大都督李天罡出自江都城李姓世家,与那棋剑双甲李太白同宗同源。体内虽流着相同血脉,可同代的两人脾性却是相差甚大。
与棋剑双甲的沉稳韬略相比,灵窍上境修为的大都督李天罡是个烈性子,好似署夏磅礴雷雨,行军也好为人也罢,素来雷厉风行不拘小节。
事实上,军中推崇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情,对杨柳岸晓风残月最为不耻,无论在大燕帝国亦或是七州域皆是如此。
麾下二十万龙王水师故而不是毫无理由地钦服这位手段凌厉的大都督。
李天罡较之于江都城,无异于白楼神将较之于白楼门。
只是人无完人,风陵渡二十万龙王水师尽皆知晓粗汉莽夫的大都督李天罡有个附庸风雅的独特嗜好,喜听曲儿。
那些正值妙龄的歌姬伶人颂婉转峨眉尤为之甚。
这并不是沉迷音色香气,按照大都督李天罡的话来说,读书人奉五经六艺,咱提刀上马的大好男儿岂能不如?有辱斯文要不得,更重要懂得欣赏妙音佳曲儿。
是英雄,莫让美人寒了心……
细柳军五十艘高楼战舰顺流而行夜袭灌龙口时,这位大都督率同数十位将甲不离身的军中弟兄正自于自家府邸歌舞升平。
舞者是教坊单独为大都督悉心栽培的窈窕雅妓。
那弹奏箜篌唱曲儿的,据说来自遥远的中州,唱得是那新人笑与旧人愁。
“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可怜桃花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粉腮贴黄旧,蛾眉苦常皱;芳心哭欲碎,肝肠断如朽……”
……
“禀将军,六十里外发现巨楼战舰。”
灌龙口铁索横江,百余艘巨型战舰停靠。
江面上修葺水上营寨,可容不下于五万人马。
这五万水上战甲尽皆听命于一人。
深夜里一桌一坐。
独自迎江风听潮水,用烈酒拭着方天戟,常被大都督取笑身长八尺剑眉怒目却取了个姑娘芳名的公孙峨眉轻咦了声:“可是细柳军?”
“确见细柳军旗!”
“战舰吃水深度几何?”
“据估算,每列战舰不少于千甲!”
公孙峨眉微露笑意:“五万大军夜袭我灌龙口……星云州那位统兵的贵公子是要与本将一较高下啊。”
第五十一章 梅林青石向晚间
公孙峨眉善战且心思缜密,与那位府邸听歌赏曲的大都督互成缺补,否则棋剑双甲的江都王也断然不会让这二人分守灌龙口与风陵渡。
七州域与大燕定鼎之战迫在眉睫,数月以来,帝国已然开始自各处合兵巨鹿。那统帅三军的九皇子燕南飞也拔营起寨,预测一月之内便会抵达决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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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峨眉深知江都与青峡两城对即将拉开序幕的问鼎之战的重要性,否则七州域号称不败王师的细柳军也不会隔岸相望铁甲森森。
不久之前,未央军收编大败于青峡关外妖兽群下的冀云州庆历军,组建未央新军,兵力不亚于二十万,屯于青峡关前。
深谙兵法战阵的公孙峨眉猜想,那位七国盟军军师定是要在定鼎之战前,夺下江都城与青峡关两处兵家要地,届时即便巨鹿之战战败,七国军队也可分兵自江都与青峡长驱直入,深入大燕腹地。
因此许久以来,自细柳军屯兵隔岸,公孙峨眉这一身盔甲与那杆霸秀方天戟便从未离身。
“传令各营,与本将恭候来犯之敌!”
公孙峨眉遥望着暗藏汹涌的江面,眯了眯眼。
四野不知何时起了寒雾。
薄薄的寒雾飘于江面上,让这深不可测的都江堰多了几分朦胧梦幻。
这位久经沙场的战将嗅到硝烟的味道。
三十艘起七层高楼的战舰破开江面的寒雾驶出灌龙口,逆流而上约莫二十里处便开始一字排开列阵以待。
江面上点起无数的火把。无数的火光映在浑浊的江面,仿佛夜空深处瞧不见的星辰。
点兵三万手持霸秀方天戟的公孙峨眉立于舰首,静待着敌袭之军到来。
……
张望夫只是一名普通兵甲。
十七岁的他祖籍落秋关,与书生李星云同村。
当初大燕铁骑攻至落秋关时,骆冰王亲率王师细柳军增援而至,居易而守整整一月,战事焦灼。
那天细柳军扩军招募兵卒,年仅十七岁自幼只随着村子里猎户打过猎的望夫偶遇背负剑匣而欲从军报国的书生李星云,心头有股火焰而又天生蛮力的他决定与李星云结伴而行。
望夫最擅长弓箭,臂力惊人的他可挽三石弓。所以入军伍考核之后,便被分作步卒弓箭手。
他参军不求能立下盖世功勋,他知道自己也没有李星云那般本领。
因为他不识字,不懂得什么兵法战阵韬略。
也因为他不舍得。
舍不得李向晚。
扎着马尾辫的李向晚是黄昏时生,随着姑婶在村子里种着一片梅林。
向晚自小与他青梅竹马,在十七岁的孤儿望夫决意从军时,善解人意的向晚说会一直等他,在梅林等他。
那天他粗布素衣背着自制梧木弓箭,头也不回地走出梅林。
向晚就在身后望着他。
那是黄昏,天渐晚。
他不敢回看向晚的凝望与不舍,只知那日的梅林正红。
……
望夫是个孤儿。
小时候裹着襁褓遗弃村头,被黄昏时分眺望村头等丈夫打猎归来的张婶捡到,便随口取名望夫,跟着张叔姓。
他不识字,曾跟着村里的伙伴到过村后幽静芦舍。草舍茅屋里的白发老先生教李星云读书识字与百家典学,张望夫听不懂书里都在说些什么大道真言,可却记住了一句话。
先生说国难当头不该谈论儿女私情。
这当然不是老先生原话,可大意大抵如此,望夫从那时记在脑海便从未忘去。
出梅林的他想着从军两年,为星云州域尽一份作为子民的绵薄之力,等到战事结束天下太平后,他就回到梅林。
山猎砍柴,栽梅种树,他与向晚不再分开。
这是他的愿望,很简单的愿望……
离开落秋关之后,随着细柳军东征西讨,望夫变得成熟坚毅许多。
他天生臂力惊人,经过一场场厮杀磨练,他渐渐学会杀人的刀法,尤其擅长近战搏命的陌刀。
他开始由普通兵卒升为班头儿,由带着十名兄弟的班头,升为四十人大帐的帐前都尉。
现在的他,是一名死士!
大将军下令从各营选拔擅使陌刀的步卒精英,望夫作为帐前都尉,其实本可躲过此劫。
他帐中自有兄弟可选。然而敦厚心善的望夫知晓那名兄弟家有妻儿父母,拖累太多,不比孤儿的他孑然一身来得爽快。
况且,死士也不一定会死!他不会让自己报道幽冥,他还想着与向晚成亲呢。
于是他毛遂自荐。
……
天上冰冷皎洁的月,水面朦胧如烟的雾。
五十艘巨舰战船默然行驶,唯恐惊了江底龙王般安静。
起六层楼高的战舰上没有人说话,他们要说的话都已写在最后一封家书里,不知能否寄出。当然,最好还是不要寄出。
因为那代表着死士已死,此行未归。
一身黑甲的张望夫脸上长了不少胡茬,显得愈发沉稳持重。
战舰储舱里,他紧握手掌,怀里抱着陌刀。与周围百余位弟兄一样,一双眼睛盯着虚无,不知在想着什么。
身旁靠肩的弟兄递给他一块糕点,是星云州盛产的雪花糕。
没有食欲的望夫笑着摇了摇头,推了回去。
那名弟兄瞧见他握拳的手,取笑问他私藏了什么妙物。
张望夫连忙缩回握拳的右手,生怕被这群生死之间爱玩闹的弟兄抢了去似的。那是向晚送他的信物,当然不能所示旁人。
看着那名弟兄自顾自地吃着不知如何得来的糕点,望夫抱着双臂,抱着陌刀,右手紧握的拳贴着胸膛,感受着心跳。
他很满足。
舰楼上传来战斗预警,距敌二十里。
望夫将手中信物藏进盔甲贴着胸膛,提刀而起。
周围百位弟兄便开始忙碌起来。
五十艘六层舰楼的战船吃水极深,在精通水战的良将看来,战舰之中至少藏兵一千。因此驻守灌龙口那位擅使霸秀方天戟的公孙峨眉理所应当地认为细柳军此次出兵夜袭,不亚于五万。
其实这只是一个幌子。
望夫知晓,五十艘战舰之上拢共只有五千人,五千黑甲死士。
六层舰楼之所以吃水极深,原因在于舱里这些军用辎重。巨大的雷木铁链山石火油等等,比起一千屯兵来说,不知重了几倍。
众人抬着紧拴铁链的山石雷木出舱至舰尾,望夫将沉重何止三石的巨大石块丢入江水,战舰行驶,巨石沉江,那铁链连同拴着的雷木山石便是一节一节被江水吞没。
于是一名黑甲死士抱着十数米长的雷木跳入江中,接着是第二位死士……
五十艘战舰之上,都在重复着同一件事。
战舰吃水深度越来越浅,黑甲死士一个接一个抱着铁链跳入江中。
预警声再度传来,距敌十里。
默默计算着坠入江水铁链长度的望夫是最后一位。
……
十里外。
提着霸秀方天戟的公孙峨眉站在舰楼之上遥望着朦胧寒雾。灵窍境修为的他自然耳聪目明,即便是寒雾笼罩着江面,他仍旧目光企及。
列阵以待的三十艘巨舰草木皆兵,强劲弓弩与火油弓箭已准备就位,甚至还有投石车与火球火雷。
距敌五里!
公孙霸秀举起手臂。
三万兵甲顿时凝聚凛然杀势,寒雾下的江面开始汹涌。
所有人开始屏息凝神。
双目如火般盯着远处渐渐拨开寒雾的战舰巨阵。
距敌两千米。
一千米!
五百米!
江面之上赫然绷起一条条巨大的铁链,横江而拦。那五十艘细柳军战舰猛然摇晃,纷纷抛锚一般停在江中。
张望夫险些跌倒。
……
公孙霸秀大手一挥,刹那间漫天的火球火雷伴随着箭雨飞滚而来。
夜空里的寒月顿时失了颜色。
望夫站在舰尾,抬头望了陨石一般燃烧坠落的景象一眼,最后一位抱着铁链跳入江中。
火球落在六层空空如也的战舰巨楼之上,那焰火顺着木板夹缝开始攀爬,遇到望夫早已摆放好的火油桶,火势猛然剧增。
楼船战舰燃烧起来。
接着火雷坠落。
无数轰炸声响起,五十艘巨型战舰在熊熊火势下炸碎,断壁残垣落入江中。然后是密集如雨的箭雨,将那摇摇欲坠的战舰射得千疮百孔满目狼藉。
战事毫无征兆地拉开帷幕,只是几息之间,五十艘细柳军夜袭战舰便是付之于都江堰与熊熊烈火。
公孙霸秀微皱眉头。
他似乎意识到敌军战舰有些异样。
几轮疯狂的远攻之后,距离仅仅五百米的敌舰之上竟没有惨烈杀喊声,更为诡异的是,以他的目力,瞧不见敌舰之上的一道身影!
思虑方及此,深知中计的公孙霸秀指挥战船欲撤离。脚下却突然惶恐颤动,三十艘一字排开的七层舰楼仿佛触碰江中暗樵,被不知何时盘在船底的锁链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公孙霸秀怒喝:“迎敌!”
声音未落。
那江水之中,口中叼着冰冷陌刀的一道道黑甲身影顺着船底暗樵的桩木与铁链向上攀爬,骤然涌出江面。
细柳军五十艘战舰解体的木板顺着江水飘来,撞到七层舰楼战船。
与此同时,五千黑甲士跃出江水。
江面上的寒雾里闪烁着陌刀冰冷的锋芒……
第五十二章 浮出的红梅,飘落的雪花
一身黑甲擅使左手刀的望夫自江底跃出,他双目如鹰顷刻便锁定战舰之上挽弓搭箭的一名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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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鹰搏兔借着俯冲之势,陌刀由上至下凛然劈落。
这一刀斩下没有哀嚎惨叫,那名敌军弓箭手额前溢出一道血痕,那血痕沿着鼻梁向下裂开,那双眼至死时带着无尽未知的恐惧,整个人分作两半。
蒙天眷而生来臂力惊人的望夫不知自己修为境界几何,更不知是否算作行字门徒。战场磨砺出的杀敌刀术无章法可循,只追求最凌厉有效斩敌于刀下。
……
江面起寒风驱散朦胧白雾,火势燎天。
细柳军五千黑甲死士彻底与公孙峨眉亲率的三万精湛水师不死不休。三十艘一字排开守株待兔的巨楼战舰被五千黑甲江底连桩的暗樵雷木逼迫停于江心,当一道道黑甲鲤鱼一般跃出水面时,三万龙王水师陷入惊慌。
兵贵于奇。
细柳军隔江遥望江都城。
在善战之将眼中看来,无论大燕帝国铁骑亦或七州域盟军,无论敌友,对此战之局其实早已看破。细柳军号称七州域不败王师,是因为骆冰王安红豆坐镇军中。如今骆冰王触犯军法囚于檀渊,无三军之将挂帅的细柳军算作什么?还会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常胜之军?
武修阳临危受命接掌王师,可包括自己父亲星云州域域主大人在内,没有人会相信曾亲手葬送十万兵马于纸上谈兵的无用贵公子能从二十万龙王水师手中讨到好处。
所以从一开始,七国盟军军师君泽玉便将九死一生的生棋置于洛长风手中。
活子洛长风。
……
公孙峨眉亦如是。
他想不通此番藏于阵后运筹帷幄的贵公子武修阳为何会与人云亦云的传言反差极大,难不成外间的流言蜚语是恶意散播?这般排兵布阵的手段与使役死士的决心,寻常将领绝难有此心智城府。
手持霸秀方天戟的公孙峨眉不得不承认这一战,他小觑了敌手。不过若因此而妄下定论败绩已显,怕是还为时尚早。
三万龙王师对阵五千黑甲死士。
夜袭又如何?奇兵又如何?近战搏杀 精通又如何?视死如归又如何?
五倍于敌的兵力,而且又是多兵种配合作战,他公孙峨眉便是用人头尸体也能堆出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
他不惧输。
是因为公孙峨眉从没想过会输。
作为大燕帝国军方之中可名列前五的良将兵器,霸秀方天戟比起神兵榜上有名的游龙,也不见得失了颜色。
七层舰楼之上,提着霸秀方天戟的公孙峨眉被六道黑甲身影围困。灵窍境界修为的他望着周围几道身影,眼神中尽是鄙夷。
“一起上吧。”
公孙峨眉微微运劲,霸秀方天戟插入木板之中。
手握着霸秀轻轻拧转,战舰之上楼层木板刹那间节节粉碎。六道黑甲身影连出刀的机会都没,便纷纷随着木板粉碎掉落下去。
公孙峨眉瞧准时机,身体骤然掠了出去。
“黑甲死士?倒是看看能否接住本将一拳。”
公孙峨眉一拳轰出,肉眼可见的青色罡气萦绕手臂碎裂衣袖,来自灵窍境修为强者的一拳直接轰在一名黑甲死士胸膛。
咔嚓。
骨裂的声音传入耳中,随之是痛彻骨髓的剧痛,那名黑甲死士的面色瞬间苍白。
“夜袭奇兵倒是出人意料,但可惜……如今的细柳军无人能与本将抗衡。”
一拳轰杀一名黑甲之后,公孙峨眉的身影犹如鬼魅刹那消失。再出现时已然欺近另一名自楼层坠落的死士面前。
那位死士举刀便斩,可却被公孙峨眉一把抓住手臂。不给后者留下喘息的机会,公孙峨眉索性扭断那死士的手臂,陌刀掉落,反被其反手接住,横刀割下一颗头颅。
“那位细柳军新任主帅的贵公子在哪儿?莫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公孙峨眉脚下积聚千钧之力,借着身体下坠之势一脚踩在第三位黑甲死士天灵之上,后者七窍流血,灵穴气脉尽碎。
“畜生!给我住手!”
亲眼看着一个个弟兄丧命在猛将公孙峨眉狠辣的手中,犹如蝼蚁连半分还手的气力都无,楼船战舰底层的望夫抬头,唤起了血腥的他借力赫然跃起,凌空转身,右腿横扫,速度之快将空气都瞬间凝聚起来。
鞭腿扫过面前,公孙峨眉侧身躲过之后微露惊讶,未曾想这黑甲死士之中竟还有这般速度与力道均是不俗的好手。
“可惜了!即便苍天眷顾赋予你惊人的力量与速度,在本将的面前,境界还是太低!”
公孙峨眉侧身躲过望夫鞭腿之后,冷眼瞧着劈头而落的刚猛一刀,大手一伸,那杆霸秀方天戟便是圆舞回旋飞至手中。
一戟挑落望夫手中陌刀,转势便是直刺其胸膛。
满脸胡茬的望夫被一戟钉在了半空,嘴角溢出血沫。
公孙峨眉冷漠如常地抽出霸秀,继而跃起。
手,臂,肘,腿等等身体之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成为及其恐怖的兵器,不停轰在望夫身上。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望夫已然不知自己断了多少根骨,因为他被活活打死。
望夫坠落江水之中。
殷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江水。
他不肯瞑目地下沉。
胸前盔甲里飘出一片红梅。
那是临走时,向晚送他的红梅。
那片红梅浮出江水,有不知名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
……
大燕四十一年冬。
小人物张望夫死于都江堰一战。
有去无回。
他的家书寄到李向晚手中。
少女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便开始日复一日的等待。
迎着黄昏在梅林等待。
直到她风化成石,青色的望夫石迎着黄昏夜晚。
青石向晚。
……
大雪飘落人间。
五千黑甲死士力战三万龙王水师,在约莫拼杀了一半左右的敌军之后,几乎消亡殆尽。
手提霸秀方天戟的公孙峨眉立于战舰之上眺望上游远方。
他看到远处江面的黑夜里跳动成千上万的火焰,那不是渔火,那是……战火。
无数的箭矢惊起阵阵的呼啸之声。
漫天的火焰箭雨在瞳孔中放大,公孙峨眉眉头深皱。
第五十三章 风雪送天兵
天空飘着雪。
无数片雪花舞落,偶遇漫天飞射的万千流火箭雨,雪花无声无息消融。
那阵阵的箭雨好似夜空搭起的一座虹桥。武修阳按剑而立桥的这头,一双眼睛凝望着虚空不知想些什么。
夜袭灌龙口一战,五千黑甲死士仅仅只是战争帷幕的开始。而所谓的战争,一旦狼火烽烟燃起便不会轻易熄灭于漫天风雪寒霜下。
武修阳站在轻快狭长的剑舟之上,身旁是一名细柳军上将与五营中郎将陪伴左右。
剑舟驶于江面,迎风破浪。
剑舟的周围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小船只,每艘船上配三名兵甲,弓箭手、护盾手与持长戈的步卒。数以万计的船只密密麻麻铺展江面,彼此之间用铁索相连来抵御汹涌的江水浪涛。
武修阳所乘剑舟正位于船阵中央统帅全局。
五千黑甲死士已于上游江底布下许多暗樵,对于吃水极深的巨楼战舰来说已然不适,而这速度轻快的船帆小舟无疑是此次渡江最方便简易的工具。
被引蛇出洞的公孙峨眉与麾下三万龙王水师困于江心,触水下人为暗樵的巨楼战舰根本动弹不得,在漫天流火箭雨之下唯有任人宰割。
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无数的流火箭矢毫无征兆地飞射而下,巨楼战舰一片恐慌狼藉。有逃窜声,有被烈火焚身的残嚎声,有撕喊着与敌军拼战到底的怒喝声。
有兵甲跳入江水,有中箭的兵卒轰然倒地,有统领校尉在慌乱之中架起那些与黑甲死士搏杀损坏的投石车与弩箭企图反击……
公孙峨眉亲眼看着一幕幕惨烈景象,深吸一口怒气。
第二轮流火箭矢群涌如蜂。
公孙峨眉暴掠而起,霸秀方天戟携风而舞。
只见周围虚空里飘落的雪花随着霸秀方天戟圆舞的轨迹开始旋转,以公孙峨眉为主的中心处暴起风雪龙卷。那风雪龙卷飞旋而上直入夜空,好不胜观。
“起!”
公孙峨眉二声沉喝。
又一条巨大的风雪龙卷旋起江面恐怖的漩涡,滔滔不绝的江水倒挂而上。
双龙汲水!
横江的三十艘巨楼战舰前,两条水龙卷起滔天巨幕。那江水巨幕犹如降临人间的天闸,将这第二轮飞逝而来的流火箭羽半数以上卷入龙卷,或阻在水幕之外。
展现出强大修为的公孙峨眉挡下第二波攻击之后果断抛出手中霸秀方天戟。夜色下那道寒光蹿入江水,好似游走于江面之下的江中青龙,飞快之极。
战舰之上一名副将瞧见水中霸秀方天戟后没有半分迟疑,纵身一跃便是落在其上,这副将以方天戟为舟向下游逝去。
……
身着浮屠铁甲带银狐面皮的洛长风站在都江堰三千尺剑壁之上俯视着远处江面的硝烟战火。
他不知自己拟定的战术能否取得胜利,因为没有沙场排兵布阵的经验。
他不知那五千黑甲死士能否拼掉公孙峨眉三万水师过半以上的兵力,更加无法估算武修阳亲率三万大军正面渡江的结局。
他很忐忑不安。
好在他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同样有三万兵甲战士。
趁着武修阳不知疲倦地下令远攻,趁着公孙峨眉与其困于江心的一万余水师弟兄忙于逃窜应付漫天流火箭羽,洛长风亲率三万甲士在掩护之下悄然登上三千尺剑壁绝巅,居高临下将一概战况尽收眼底。
斥候来报:“将军!”
洛长风未曾转身:“说。”
那斥候说道:“灌龙口余下两万水师已拔营前来支援。”
早已料到区区水底暗樵困不住三万龙王师的洛长风点了点头:“准备得如何?”
几名中郎将背着细柳军特质羽翼走上前来:“回将军,大伙儿都已准备妥当。”
不再冷眼旁观惨烈战局的洛长风转过身,看着三万道等待多时的身影,他给自己安上飞行的双翼。
“出发!”
洛长风单脚一震,由三千尺剑壁再度跃上数百米高空。
在最高处静止的刹那赫然展开背后机关双翼。
他开始飞行。
身后三万兵甲弟兄依葫芦画瓢,撑开机关双翼向都江堰下游飞去,与漫天风雪擦肩而过。
这一夜北风送来大雪,也送来天兵天将。
……
武修阳亲率万艘彼此相连的船只靠近泊于江心的三十艘巨楼战舰。
双方相遇,短兵相接。
公孙峨眉身后,驻扎在灌龙口的两万龙王水师援军已至。
江面上霎时间掀起一场真正的公平决战。
……
风陵渡,统掌二十万龙王水师的大都督李天罡府邸。
一名披甲佩刀的副将急匆匆闯入歌舞升平的和谐之中,靠着李天罡耳畔低声汇报深夜兴起的紧急战事。
原本听箜篌引品赏歌姬的大都督李天罡心情极佳,听闻细柳军夜袭灌龙口后勃然大怒。
这位脾气暴躁却喜欢附庸风雅的大都督一掌拍碎桌案,怒目而起。
“放肆!”
一声喝下,左右两侧数十位将领齐齐按刀而立。
“将军。”
“将军……”
大殿之中声乐骤停,那些舞姬心中恐惧纷纷跪倒一地。
李天罡不去理会骤停的箜篌引与那些歌姬,提剑便欲走。可在这大都督府邸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偏偏有人不愿让其洒然离去。
那是位身段窈窕的女子。
妙龄且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并不是隐藏在何处,她一直都在大殿之中弹奏箜篌引。当李天罡提剑欲离开之际,那纤细的葱指再度拨弦,箜篌引再起。
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波犹如剑气匹射而出,向李天罡逼至。
这位统帅二十万龙王水师的大都督李天罡修为不低,下意识察觉到危险的他拔剑便是凭空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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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波与剑气碰撞。
四周画栋瞬时间伤痕累累。
舞姬们惊吓,纷纷逃窜。
数十位披甲带刀的将领反应极快,呼吸间便是将那名弹奏箜篌的女子围了起来。
大殿之外,纷涌而来近百名护卫甲士。
一时间璀璨光华的大殿内刀光剑影,寒气潇潇。
那名泰山崩于前而平静如初的女子却忽然莞尔一笑。
“大都督好大的阵仗!”
第五十四章 天兵天将
女子十指紧扣负于身后,温婉笑意故作娇态。
或是一曲箜篌引弹奏得赏心悦目,曲终意未终,才失了往日熟韵静姿。此刻若故人相见,定会叹宛如初识。
妙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穿上红嫁衣以待君迎娶的沈天心,出身帝王盟十三王族沈家的天心算。
那日君泽玉留书下山,说待他君临天下,定会娶一袭红衣。
自此以后,沈天心便没了他的消息。
她本可动用家族手段甚至是帝王盟各方资源找寻‘逃婚’君泽玉的下落,可是她没有。
并不是天心算遍识天下事尤胜天机阁,只是算尽天心前,她最先懂的还是那个虽口中不言,心里却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男子的心思。
因为欲晓天心,必先透人心,君泽玉的人心。
沈天心懂君泽玉。
因为懂得,所以相信。
她相信有朝一日他会实现君临天下的诺言。
她等待着那一天。
她更加不会过问或相助。
此番孤身入战火弥漫的天东,皆是出于情字,十子同袍的情字。
情之所至,义不容辞!
因为只有她知道,此战过后的天下,会变了模样。所以在帝王盟作为大燕帝国定鼎之战背后靠山之际,这位帝王盟的女儿却悄悄潜入风陵渡,与大燕帝国为敌。
与大燕为敌,便意味着站在七州域阵营,站在细柳军阵营。
若同袍负难,吾身甘为先锋。
那年星空誓,沈天心虽未曾至,却依旧没有辜负烟花盛景不夜天。
……
统掌二十万龙王水师的大都督李天罡瞧是来自天下中州弹奏箜篌引的艺姬,心中怒气渐渐平息,甚至开始觉得些许有趣。
对于倾城容貌的娇美人儿,如同附庸风雅对待诗词歌赋一般,哪怕是天生致命的业火红莲,大都督李天罡也是唯恐爱之不及,极少动怒。
按照大都督的话来说,一怒之下的血流成河,那是粗鄙之人才做得来的俗事。
七州域有位入了天阙榜的儒将,大都督嗤之以鼻,不过是多读了几本成仁取义的书而已,他李天罡如何做不了儒将?
李天罡示意左右将领稍安勿躁,剑眉未挑:“你又是谁?”
娇俏立于箜篌旁的沈天心笑意盈盈地探出手掌,掌心道道金色光纹萦绕,闪现而出一卷书薄。
那是自她出生时手中便握着临世的书簿。
长生簿。
也是沈天心自幼习乘天心算的真正由来。
天机老人曾言此簿乃天西异界遗落此间天地之物,非当今世间所有,便不曾列入神兵榜。可作为天心算秉承者的沈天心深知长生簿之异威,若列入神兵榜,其位次绝不亚于当年菩提书院庄院长所持有的神兵第十地藏云织。
在李天罡诧异不解隐有忧患的神色下,沈天心并指如虚笔,在那无风而自展书页的金色簿子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那是李天罡的名字。
强忍着消耗心神书写此名所带来的虚弱,沈天心面色无改微笑说道:“大都督无需知我是谁,九幽黄泉下只要记得今日死期便就够了。”
罡字最后一横收尾。
金色长生簿骤然闪耀,而后隐没于掌心。
大都督李天罡只觉那一瞬头脑晕眩,昏沉之极,重心不稳险些仰倒。握剑的粗掌隐隐用力,手背青筋暴起,紧咬牙关。
一切的发生只在突然,亏得李天罡灵窍境修为浸淫多年,半晌之后方才不为人知地稳住身体。那双眼睛盯着来历不明的沈天心,再没有先前赏玩的兴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藏于深处的惊恐与畏惧。
隐约猜到金色簿子来历的李天罡身负守护都江堰之职,在如今紧要关头更不敢有所耽搁。
普天之下强者无数,便是他灵窍境修为,稍有不慎阴沟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
出于戒心暗自退了半步。
李天罡拔剑遥指:“那便看看今日究竟是谁的死期。”
“杀了她。”
一声令下,大殿之内百余名府邸佩刀护卫蜂拥而上。
可虚弱而神伤的沈天心仍旧不为所动,任凭那些冷刀劈空斩来,似是有所依持。
沈天心自然有所依持。
她的依仗不在于自己,否则也不会在身陷绝境之时冒着神伤的危险于长生簿上写下李天罡之名。
她在等。
她在等一个人,等一把剑。
十子同袍只有一人真正擅长用剑。
她确定那人会出现,因为她耗神提前解决了一名灵窍境修为的强者,让那被长生簿剥去气机修为的李天罡修为跌落妙道之下,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面前迎头劈落一柄长刀,沈天心微眯流眸。
耳畔有剑吟声破空而至,沈天心长舒一口气,她知道等待的人来了。
她平静地盯着修为莫名跌落而心有余悸的李天罡。
李天罡眼中有一柄飞剑破空而来。
那剑快若奔雷电光。
只消一刹那的功夫,飞剑直取百颗头颅。
大殿之上血光溅起,百余位自军中退役的府邸佩刀护甲纷纷变成无头尸身,倒落一地。
那剑在数十位水师将军惊惧目光之中飞回。
大殿之外传来一道声音。
“抱歉,来得晚了些。”
李氏府邸门前宽阔的街道,出现二十四道一模一样的断臂身影。
那些身影向着李氏府邸靠近。
他们齐齐踏出一步,便是刹那间少了一半人影。
他们迈出第二步,只剩六道身影。
第三步落于府邸门槛后,剩三道身影。
最后一步迈出,于大殿之中落下,三道残影合并一处。
一只手伸出,握住旋飞而回的杀人剑。
离落转头看了看神伤的沈天心,微带歉意。
……
今夜是陈二狗轮值。
二狗是他小名,风陵渡的营中弟兄唤习惯了,便很少有人记得幼时入学堂私塾先生给他取的名字。
陈浮生。
家境贫寒参军只为混些个军功日后养老的陈二狗其实也不计较别人如何唤他。都是沙场上换过命的兄弟,怎能被这点儿破事搁在心里挥之不去?
所以经常在私底下自称陈浮生的二狗最多也就口头上对那些个没良心的兄弟骂个娘念叨念叨。
风陵渡临江岸,大燕厉冬的深夜本就冷风刺骨如刀。偏偏今夜还飘起了鹅毛大雪,而且看那雪势,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营寨观哨高处,偷偷多抿了几口烈酒抵御风寒的二狗紧了紧不知哪里弄来的棉被,本在值班却扯呼熟睡被冻醒的二狗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透过眼前狭缝,隐约看到夜空里一片片大到无法形容的雪花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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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睁开了眼睛。
那眼睛越睁越大,一脸难以置信。
“娘咧,天兵天将来了。”
(PS:个人一些嗜好,无论是取名陈二狗还是之前的陈平安,只是单纯地出于喜欢,没有对大神不敬的意思,这里稍微解释一下哈。)
第五十五章 一意剑起十里皆禁
(PS:感谢书友Acest、怀柔四海,纵横XYC的月票和捧场。AC是轩辕神录老朋友了,欢迎回来。)
“敌袭!”
“敌袭……”
“快去禀报大都督,敌军来袭!”
不知谁喊了声敌袭,于是听风雪寒夜而沉睡的风陵渡霎时间营火熊熊。
森凉的兵甲与冰冷的刀锋纷纷醒来,无论停泊渡口的百余艘高楼战舰还是被大雪尘封的静谧营寨,无数道披甲提刀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涌现。
陈浮生彻底没了睡意,便是残留的酒意也被草木皆兵的动静惊得抛诸脑后。
从军打仗,平日里无兴战事时偷些懒并不打紧。可若上了沙场还仍旧蒙起头堵上耳朵管他春秋战国,也忒算没种了。
陈浮生不想被同营里那些没良心的家伙小瞧。
他虽不是王侯将相,却也是堂堂正正的汉子。参军为立功保晚年不假,可若心中无家国,谁会放着被窝里柔软的媳妇儿不抱,跑来这寒天雪夜抱那冰冷的陌刀?
一把掀开温暖的被子,陈浮生捡起身旁的犀牛角号便是吹鼓起来。
然后是战鼓声擂。
驻扎风陵渡的十五万龙王水师转眼集结将近大半。
连弩营。
重甲持陌刀的步卒以及弓箭手。
在各营中郎将以及上将被邀去大都督府邸尚未归来的前提下,那些校府校尉不得不事急从权担起大任发号施令。
“放箭……”
数千支箭羽破空而去。
大雪飘舞的夜空里,暴露在无数箭羽箭锋之下的三万天兵天将与那诱饵的五千黑甲士无甚区别,既然夜袭风陵渡,便早已将头颅悬在腰间做好此去无归的准备。
兵贵在奇。
殊不知奇兵往往意味着无法估算的风险。
当初选择自三千尺剑壁飞渡都江堰时便知,这是一条必然要用尸体与鲜血开辟的路。
而这三万细柳军弟兄,便是此次开路者。
他们只需将固若金汤的风陵渡十五万龙王水师大营撕开一道口子,剩下的事情自会有人来做。
展开机关双翼飞行夜空与无数片雪花擦肩的天兵感受着奇寒无比又如刀的风雪迎面扑打而来,任凭浑身皮肤被风刀划裂溢出血痕也强忍剧痛。
他们居高临下,俯视着风陵渡十五万龙王水师大营。
视线里无数箭矢骤然飞射而来,以银狐脸儿洛长风为首的三万天兵并没有慌乱。哪怕是亲眼看着平日里的兄弟手足中箭而自夜空掉落,然后注定成为敌军刀下亡魂也不为所动。
他们不是绝情冷血。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他们使命在身,不敢有违。
训练有素的细柳军开始通过控制双翼飞行的方向与速度来躲避身遭密集的箭雨,却仍旧接二连三有弟兄中箭而亡。
他们仿佛被猎取的飞禽,而猎手有千千万万。
“放箭……”
营寨中第二第三波箭雨接踵而至。
默默计算着距离的洛长风瞧准时机,在约莫百丈高空处直接解除机关双翼,整个人犹如燃烧的陨石在夜空里留下一道疾芒骤然垂直而落。
轰然一声,大地仿佛在颤抖。
洛长风落入敌军大营,周围烟尘弥漫,脚下是深几许的巨坑。
身边顿时围来不计其数的重重铁甲精兵,数百支长戈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齐齐刺来,势要将擅闯者刺上千万个窟窿。
手中紧握着浣花洗剑图古剑的洛长风单脚一震纵越而起,不知名为何的古剑横扫而过一阵实质般的恐怖剑气,齐齐斩断百千金兵长戈。
洛长风的身影出现在半空处。
那指挥着弓弩手的校府校尉大手一挥,又是一阵恐怖的箭雨袭来。
眉头微皱的洛长风左手并指如剑横于胸前,右手起剑。古剑剑尖之处,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剑意涟漪犹如汹涌的波涛,又如石坠大海所激荡起的层层波纹以剑尖为心在不停生灭之中循环着。
一层又一层。
自三千尺剑壁与大欢喜菩萨一战,白衣骆冰假借洛长风之手千万剑复仇后,留于洗剑图中那抹剑道感悟便为洛长风打开了剑道之门。
如今剑道修为,洛长风距离出神入化尚且为时过早,可登堂入室绝不在话下。
正如剑阁掌阁剑圣昔年所说,万千剑道,凭一意御之。洗剑图中藏剑万千,洛长风修剑便只修这可御剑万千的一意剑。
充足的剑意不知疲倦无休止的叠加着,让这片夜空都变得充盈起来,甚至隐有膨胀的迹象。
某一刻青丝张狂,洛长风忽然剑起。
最后一股剑意涟漪成不可挡之势霎时间扩散而开,以他自身为心蔓延。剑意所过之处,翩翩的雪花粉碎,细如丝的北风节节寸断。那剑意驱散黑夜,侵蚀而至方圆百米,千米,直至十里。
一剑起,十里剑域。
十里皆禁。
只见那呼啸而至的漫天箭雨闯入夜空十里剑禁域后便失了原来轨迹,无数的箭矢随着洛长风起剑游走而如影随形。
那无名剑牵引无数箭矢于夜空画了半圆弧度之后,洛长风一剑刺出,万千箭雨又再纷纷落落雨打沙滩飞射而下。
流星箭雨射中了盔甲,射中了护盾,射中了营楼,射穿了营火。溅落的火焰顺着营帐攀岩,呼吸间便是将营帐吞入熊熊烈火中。
营寨里哀嚎遍野。
集结的连弩营与弓箭手被箭雨冲散,由此给了天兵天将喘息之机。便在此时刻,夜空里飞行口中叼着陌刀的细柳军奇兵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着陆。
落在营寨里,落在渡口旁,落在高楼战舰上,他们开始挥着手中陌刀拼杀。
袭兵登岸。
那些个修为相对较为高深的校府校尉也不顾得被杀散的连弩营与弓箭手,两军交锋擒贼擒王,接连数十位元神境界的校府校尉齐齐将怒火目光聚在了银狐脸儿洛长风身上。
……
背后中箭的一名老卒狼狈地爬到大都督李天罡李氏府邸门前。
这位将半生都交给大燕帝国的老卒抬起血色眼眸看了看门堂金碧辉煌的四个大字一眼,他用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怒喊,说细柳军来袭,敌军已入风陵渡。
对这座府邸,他心中满怀恨意。若不是军中无将,风陵渡岂会沦为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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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那位军功卓越却又喜附庸风雅的大都督深夜唤走军中众将又是所为哪般荒唐事,原为公孙峨眉将军麾下的老卒,他与公孙将军一样钦佩大都督战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却又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府邸平日里的荒唐。
李天罡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让人觉得异常矛盾的人。
思虑及此,老卒裂开嘴角嘲讽的笑着。
他嘲笑自己心里的怨恨。
人无完人,他岂能盼望人人皆如棋剑双甲的江都王那般盖世无双?
他又再怒喊,说细柳军来袭。
声音未曾消散,他看到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从李氏府邸中走出,看到背后负剑的男子提着一颗鲜血淋淋的头颅。
那是大都督!
第五十六章 岂曰无衣(上)
雪下了一夜。
无论天地山川河流草木,皆已披上银白色的棉被。
天空的黑暗也渐渐退幕,山的那边有一抹夹杂鲜红的惨白撑开了天边,像是传说里的天之涯海之畔。
战场上舍生忘死的军人不知道何为天涯海角,他们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文人墨客,他们很多人不识斗大的字,一双粗糙的手只会握刀。
握那陌刀,砍人的刀。
他们眼中没有旭日鲜红如血。
东方破晓,他们只知那代表着黎明。黎明在眼前,那是胜利的曙光普照。
……
西故垒本屯兵十五万余。
骆冰王麾下不败王师细柳军足足十五万人已于昨夜拔营起灶。其中五千黑甲死士葬身都江堰,将军武修阳亲率部下三万死磕灌龙口霸秀方天戟公孙峨眉,还有洛长风与三万奇袭天兵自三千尺剑壁飞下夺取风陵渡。
如今黎明破晓的西故垒尚且剩不足十万人马。
大雪,破晓的天空。
有两百余艘打着细柳军不败王师大旗的高楼战舰扬帆而驶,自西故垒气势汹汹划江而下。
十万细柳军冒着风雪迎着鱼肚白倾巢而出。
楼船战舰包有弩箭射不穿的船体铁皮,战舰之上运有各种类型的战车、床弩、望楼、抛石机以及雷球火油无数的粮食辎重。
这是细柳军全部的家当!
此次出征不是试探,更加不是奇袭!
洛长风与武修阳等众将制定夺取风陵渡作战方案时便从未想过昨夜仅仅只是一场战争与死亡的预演,因为战争的号角一旦响起,能鸣金收兵的便只有你死我活。
细柳军当然要生,而且还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凯旋。那意味着沦为败寇的一方,必然是风陵渡二十万龙王水师!
所以他们倾巢而出。
为的,是在这茫茫都江堰,决一胜负!
为此,他们需要割舍。
先锋部队负责毁坏五千黑甲死士率先留下阻挡灌龙口燕军水师的江底暗樵,顺带清理漂浮江面上的断壁残垣。
先锋部队之后是雷火营。
一艘艘高楼巨舰之上载满了雷球火油,只等进入雷火营射程范围之内,那时细柳军便会不顾一切夷平此江下游所有阻碍航行之物。无论是敌方楼船巨舰,还是己方铁索横江的万余小船剑舟。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三万奇袭天兵换来的绝佳战机,这是拿下风陵渡控制都江堰最完美的时候,听起来或许有些残酷!
可,战争本来就很残酷!
……
洛长风与三万弟兄沦陷为孤军。
天兵天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鼓作气的军心气势起先确实占据优势,打得自睡梦中醒来的风陵渡水师措手不及。
然而大燕帝国水师之名并不是沽名钓誉浪得虚名,大燕开国之师马背上扩疆多少万里,即便是善战的水师在岸上也从不由人可欺。
更何况,风陵渡燕军十五万,五倍于细柳军的兵力。洛长风与三万弟兄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抢占风陵渡,一夜激战至疲,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龙王水师愈战愈勇,而反观三万细柳军则是开始力不从心死伤大半,所剩者不到一万有余。
洛长风便是有万夫莫当之勇也无法挽回大局!现在的他,只希望拟定作战方案中的十万援兵能准时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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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且战且等待。
未曾等到计划中的十万援兵渡江而来,却等到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为他带来胜利之音的客人。
被不及几何的重重水师步卒包围的洛长风瞧见两道身影迅疾如风自远处破空而来,两道身影几个闪掠便是落在营寨最高哨楼处。
独臂背剑的离落声传四方:“李天罡已死,缴械投降者不杀!”
言罢,便是将那李天罡鲜血淋漓的头颅抛掷上空。
所剩约莫十余万而战意浓烈的大燕水师突闻噩耗,一时间,这风陵渡十数万染血的盔甲,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杀戮,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漫天的雪花静止,画面仿佛定格在此刻。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那颗头颅之上。
此时天光昏暗,视线模糊。观哨楼之上的离落划出一道威凜不凡的耀眼剑光,那剑光一闪而逝,照耀在那颗头颅之上。
那一瞬间,无数目光都看到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是李天罡带着恐惧的眼睛!
而后十万龙王水师尽皆慌了。
他们再也无法凝聚战意,军心刹那溃散。看着那颗头颅坠落雪中,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开始遍袭全身。
“大都督战亡!”
静止的画面被一声突兀的哀叫触动,于是有人开始弃甲弃兵刀而逃。
十万龙王水师溃于顷刻,那陈浮生索性失了魂,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雪地血水中,认了命!
他知道军心犹如泥塔,一旦被洪水冲散,便再也无法凝结。
这一战,风陵渡完了,都江堰完了。
七国盟军坐此地而观望江都城,大燕帝国半壁江山自此危矣!
银狐脸儿洛长风遥望着观哨楼处的两道身影,久违的身影。
他们目光相遇,一切尽在不言中!
……
青峡谷外,约莫三十万未央新军营地之中。
中军大帐之内,银甲银枪的未央生与苏小凡等一众将领正在沙盘之上进行围攻青峡一战胜负的最后一次推演。
一名校府校尉掀帘而入:“将军。”
未央生的眼睛始终盯着沙盘战局:“说。”
“细柳军已尽数渡江,攻下风陵渡。”
未央生诧异地抬头:“这么快?”
苏小凡似乎想到什么,连忙问道:“那李天罡人在何处?”
“统帅二十万龙王水师的大都督李天罡战亡!”
苏小凡微微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沉默不语的未央生。
银甲银枪未央生再度低下了头,双目紧盯着沙盘。
沙盘推演已接近尾声。
中军大帐便如此沉默了一阵,一直到未央生严肃的神情舒展半分浅浅的笑意。
未央生长舒了一口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帐外传来一声禀报。
未央生与帐中众将如久旱望甘霖。
“禀将军,援军已至。”
……
青峡谷乃大燕粮仓重地,居险而守,屯兵不亚于三十万。
就在不久前,燕南飞请动帝王盟南希寒连同六大流沙,以及可控妖兽十万的妖族姐弟二人驻守其中,此时此刻的青峡关可谓固若金汤。
便是君泽玉也深知,仅仅凭着三十万未央新军取下青峡,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以君泽玉赠来援军。
天东八百宗经天十二星之中的三位。
七星天孤,十一星天威,十二星天幻以及九星座下宗门玄阴山三十六位易字门徒。
第五十七章 岂曰无衣(中)
青峡谷外两军对阵。
两道较之寻常人族高大许多的身影站在白雪覆盖的谷外荒原上。
一男一女。
少年和少女。
凄冷的北风或骤或缓的袭来,吹起地上那层轻柔的雪。
雪花乱欲迷人眼,却迷不了天南绝云岭下山入世的妖族姐弟二人双眼。
无论姐姐或是弟弟,身体里流淌的妖族血脉皆是尊贵且神圣无比。
浴火涅槃重生的凤凰与行走于人间万兽臣服的火麒麟,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血脉让姐弟二人天生不惧寒冷。
在这风雪天气,他们仅仅斜肩披着半块手工制的兽皮衣,简单而粗犷,双腿与臂膀暴露在凌厉的北风中。对于能叫天下人心甘情愿裹进棉被的风刀来说,这是一种挑衅,毫不掩饰的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于是置气的风雪愈发的紧了!
对于对面围山而不攻只列阵以待的未央军兵甲来说,严酷的天气风霜厉雪是一种艰难的磨练。按照儒将未央生所言,未央军的敌人不止青峡关三十万精兵良将,更多的是大燕难以适应的天寒地冻!
青峡谷外冰天雪地列甲未央军五万,这自然是先头部队。身影笔直如雪松岿然不动的五万兵甲之后,是亲自挂帅领十万兵压阵的未央生。
良将择战,必先暗合天时地利人和。
可未央生此举冒风雪而讨伐居险易守难攻的青峡关,战略上不仅仅失了天时,地利形势也颇具困难。若说此战唯一之胜机,便只能寄托于最后的人和。
这也是无数次沙盘推演所得的结局。
独一无二的结局。
未央军不需要不败王师之名,未央生也不需要太多的胜利彪炳千秋。
在他看来真正的凯旋之音,听上一遍便此生无憾矣。
……
银色的天地。
银袍银枪的儒将未央生跨于白驹之上,那双视线落处,不是风雪荒原峡谷前操控万兽暴走的妖族姐弟,而是军阵中央那座孤营。
对峙妖族姐弟与青峡谷内万兽的未央军军阵中央有一座孤营。
孤营营帐之中有三十六位身披星纹道袍的易字门徒。
三十六名易字门徒依天罡星位次序盘膝而坐,各持道须拂尘,身前均点了一盏离火灯。
三十六盏离火灯被一条红色的细线穿引,细线的尽头牵在周天手中。
来自天东八百宗的周天自然也是九星天机座下玄阴山的内门弟子,从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说与七国盟军军师君泽玉师出一脉。
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号称当世奇才,惊才绝艳的年轻俊彦多不胜数。
周天自问除了年轻之外,平庸的容貌称不上俊彦,更不敢与十二星座下诸位师兄们并列当那奇才之名。
他这一生不问修道,亦不问功名。
他只痴迷于一件事,那便是作画。
周天钟迷且擅画,在天东八百宗之内素有神笔之称。坊间流传,神笔周天画龙,点睛可龙飞九天。
儒将未央生不曾亲眼见识过龙飞九天的传说,只相信眼见为实人定胜天的他也曾对此易门手段不屑一顾。可不知为何,当他第一眼看到其貌不扬的神笔周天时,便对此传说深信不疑。
仿佛着了迷一样!
……
苏小凡身旁的未央生视线停留在那座风雪中的孤营之上许久许久。
欲下青峡关,必先破妖族姐弟的万兽妖潮。那对姐弟天生拥有远古神魔兽纯净的血脉,所到之处万兽臣服。便是三十万未央军铁蹄踏遍,人族与马匹的血肉之躯也难敌体型巨大的兽潮几次冲击。
无所不知天下事的军师大人似早已料到此难,便在七国结下檀渊之盟后就已开始命人着手操办,未雨绸缪。直到天东八百宗三位经天星带来一滴血,一滴远古烛龙血。
按照军师大人的意思,万兽臣服于凤凰麒麟,血脉之威毫不输于二者的远古烛龙也必然足以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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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万兽潮唯一的方法,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未央生很期待神笔周天如何还施彼身。
那双神慧内敛的的眸子盯着五万兵阵护卫的雪中孤营,仿佛看到营帐之内其貌不扬的神笔周天笔走龙蛇。
……
妖族姐弟的身后是大燕青峡谷,谷中万兽妖潮。
青峡深处有一座宏伟城池,正是大燕粮仓重地青峡关。
青峡关城楼之上有三道人影。
行事素来成熟沉稳的守将余年庆一身羽蓝色盔甲按剑恭敬地站在另外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常年驻守青峡关的他不止一次听闻帝国白楼门里那位喜穿紫色衣裙的凝雪公主仁心之名,然而此次见着真人,这位老将却是即喜又悲。
喜得是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所看到的凝雪公主与传闻中娇小柔弱的公主相比,惊若两人。
传闻里的公主喜穿紫衣。
眼前的公主却披着大红袍子。
传闻里的公主师承菩提书院庄院长,妙手仁心待民如子,更曾与逃难百姓一路同行并且以身试病治好了瘟疫。
眼前的公主却不苟言笑,清秀稚嫩的神色眉宇间时常隐藏着一抹浅浅的悲伤,那应是一种难解的心结。
传闻里的公主与人和善。
眼前的公主却让人觉得有些冷厉,如同大燕的风雪近在眼前却透骨如刀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传闻里的公主是养尊处优不经世事的公主。
眼前的公主,更像是一方统帅三军的女将,就如同星云州不败王师的统帅红袍女将骆冰王!
老将余年庆恍惚顿悟了什么,于心底深深悲叹。
他不知凝雪公主归来青峡前都经历了哪种故事,但想来绝不简单。能让一个人有心改变习惯十数年的习惯,本就是一种悲伤的故事。
一身红袍的雪儿琉璃双眸透过漫天风雪凝望着青峡谷外。
心不在焉的她回想着清晨天色微微亮时,探子禀报细柳军飞渡都江堰夺取风陵渡的加急战事。
大都督李天罡战死。
公孙峨眉潜逃。
二十万龙王水师或战亡,或战降。
细柳军自此驻扎风陵渡,遥望第二国都江都城。
而这一战的罪魁祸首不是那位新晋细柳军主帅武修阳,而是银狐脸儿洛初一。还有独臂负名剑二十四的离落,与手握长生簿的沈天心。
那时雪儿收到战报,一字一句痛入心髓。
南希寒瞧了一眼面色微微苍白的雪儿。
雪儿的双手藏于红袍内,紧紧握着衣角。
她的心很痛。
是一种深深的刺痛。
那双流眸不知不觉渐渐模糊。
“长风大哥,你真的要亲手覆灭大燕吗?”
第五十八章 岂曰无衣(下)
(PS:这几章剧情转变比较大。)
洛长风打算孤注一掷。
都江堰一战细柳军虽说大获全胜,以推演无数次的谨慎战术将那棘手的公孙峨眉困于江心,令灌龙口与风陵渡两不相顾才有今日坐而遥望江都城的可观局面。
可若究其症结,二十万龙王水师决堤溃散的原因归根到底在于水师大都督李天罡。身为龙王水师之首,在风陵渡遇袭之夜却连同数十位将领齐齐惨死自家府邸之中,这恐是七国盟军与大燕帝国交战至今闹出最可笑的笑话。
就连洛长风初时,也曾以为李天罡不过虚名耳。
直到听闻神伤渐愈的沈天心娓娓道来其中缘由,方才知一切竟是天心算洞察细柳军动向后独自针对风陵渡李天罡此人习性的部署。
确切的说,这是一场局。
无论沈天心化身箜篌女,还是李天罡召集数十位将领在细柳军夜袭灌龙口时府邸歌舞升平。
这场独自配合细柳军奇袭之战的暗局,自沈天心踏足风陵渡时便已悄然展开。
布局人只有她一人。
局中人却是统掌二十万龙王水师的大都督李天罡及其麾下数十位上将。
借的是离落的剑。
谋的是细柳军一战凯旋。
事实证明这一局,沈天心虽舍身犯险,却也圆满收官,不负天心算之名。
可江都城的情况与风陵渡又大不相同。无论大燕白袍雪龙骑还是棋剑双甲李太白,均不是风陵渡水师以及李天罡之流可相提并论的对象。
洛长风与沈天心、离落、武修阳几人商妥许久,面对毫无破绽的江都城,放弃了十种攻城破关的草拟方案,最终决定背水一战。
也唯有背水一战!
……
这场冬雪接连下了半月,仍未有雪停的迹象。
十万细柳军屯兵风陵渡,白色的营地与天地之色混在一起,像是绵延无尽的雪原冰川。
武修阳登上营寨外的雪坡,负手而立遥望着江都城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此向北十里之外,有三匹狮子骢在大雪林中急奔,风雪在眼前飞舞而过,沿途留下深深的马蹄印痕。
此行之前,沈天心曾问过洛长风一个问题。
“你出身大燕,如今却领着千军万马铁蹄踏燕境,我不懂你的选择。”
“别说是你,有时我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的选择。”
“或许那位素未谋面的红袍骆冰王是你的理由,但绝不是理由的全部。”
“大欢喜菩萨死于我的剑下,对红袍骆冰王算是无辜连累,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
“其实你最想做的,还是报仇。”
“他也这么说。”
“以你的修为,我并不认为杀得了燕白楼。”
“所以我只有拿下江都,才有亲手杀了燕白楼的可能。”
“这是他提出的条件?”
“很公平。因为我真的等不及了!我要手刃燕白楼!”
“虽死无悔?”
“虽死无悔!”
“你可曾想过雪儿?”
“不是不想,是不敢想,更不能想……”
沈天心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或许她已经得到了答案,或许连洛长风自己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人生本就有许多选择。
人生却无从头来过的机会。
当你选择了其中一条路,你便永远也无法知道那时的如果!
大雪林中策马奔腾的沈天心回首望了一眼洛长风。
她知道洛长风的选择不叫执念,只是一个能让人清醒着活下去的理由而已,仅此而已。
狮子骢碎步踏雪,驻足江都城前。
这一座无论悠久历史亦或雄阔程度相形大燕白楼门丝毫不见绌的宏伟都城覆盖在苍茫大雪下,愈往城深处地势愈攀高,仿佛一柄多年雪封而沉睡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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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江都城里本就藏着一柄天下第三的神剑。
世人皆知,位列十天显圣化劫巅峰修为的棋剑双甲李太白,在剑阁两圣人魂归九天之后便是当今世上无可争议的剑道第一人。
无限接近剑中之圣的李太白,便是昆仑山新任剑阁掌门修王道剑的绝世天骄牧云剑城也要尊称一句前辈。虽说不久前大战欢喜菩萨,冒险在剑挂江河天瀑时跌境,可一双深邃如浩瀚星海的眼睛毕竟见识过此途巅峰景致,便是灵窍上境修为也绝非寻常化劫尊者可忽视的存在。
可今日,偏偏就有三名不知死活的晚辈后生来到城前下马驻足,说是想要见识天下第一剑。
离落下马。
他的脚步轻盈如羽。
他的双眼清澈之极。
他抬头望了望肃静沉默的雄城,背后名剑似作怒剑吟。
那年尚还是剑阁弟子的离落下山入世拜入菩提书院,结识同袍十子。菩提城里看一场逐猎却枉送握剑的手臂,自此剑道步入末途。
回到昆仑七十二奇峰之后的离落沦为人人欺辱的洗剑奴,从此默默无闻。
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的他不曾自卑自弃。
他视剑如命,他用他残余的半条命重新拾起了自己的剑道。
于是那年洗剑房外,他与老道易行川结缘。
剑二十四便从此不离身。
这是他的故事,很简单平常的故事。
他自认不是天下的主角,只是芸芸众生里的平凡小人物。
他知道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宿愿,可谁说小人物便不能没有小人物的希冀?
离落一生痴于剑道,唯愿在有生之年为剑道正名。
近十年的天下,近十年的江湖,世间人只记住了一个魂断白楼门的刀痴白羽的名字。
离落希冀在今后的十年,当天下人提及刀痴白羽时会想到另外一个名字,剑痴离落的名字。
数年前的大燕帝都白楼门,有刀痴白羽战燕尊皇。
今日大燕第二国都的江都城,有剑痴离落请江都王。
独臂负剑立于大雪中的离落声传八方:“剑道后学晚辈离落,向太白先生请剑。”
……
洛长风瞧了身旁的沈天心一眼。
神伤初遇的天心算莞尔一笑,走上前去与离落并肩:“末学晚辈沈天心,向太白先生请棋。”
位列十天显圣之一的江都王李太白并称棋剑双甲。生死磨盘棋与破甲千军剑,冠绝天下无数年未逢敌手。
天下人皆以为这是一种无敌。可谁又知无敌的本身,是一种寂寞。
风雪卷起天边。
像是一阵偶然飘过的云。
云中有道白衣踏空而行,拂袖散风雪,白衣入眼帘。
第五十九章 与子同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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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白全身皆白。
银如雪的长发,银如雪的白衣,修长而笔直的身形矗立大雪之中,像是一座无法撼动的王城,更像是一柄锐意深敛的神剑。
剑痴离落只消一眼,波澜壮阔的内心便为之震撼。
李太白明明矗立雪中,手中无剑,更纹丝不动。可离落却看到数十上百剑,数百上千道剑意在那双眼中,在那身影周旁萦绕。
仿佛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
早已达到人剑合一的一柄剑。
离落燃起了强烈的战意。
他皱眉:“剑呢?”
雪中现出两蒲团与一棋盘,李太白微笑:“剑在棋中。”
早闻生死磨盘棋藏有玄妙门道的沈天心极为干脆地盘膝而坐蒲团之上。
对这位生来慧根的天心女,李太白不由赞赏了一眼。
自从得了棋剑双甲的名号之后,这茫茫天下便再也无人敢与十天显圣李太白落子对弈。今日破天荒的一次,没想到却是个年轻的女娃!
白衣银发的李太白落座。
方圆百米之内骤然起了风。
风卷皑皑白雪在棋盘周围旋飞,在百米之外筑起一道晶莹风雪墙。
墙内沈天心执黑。
李太白执白。
这年大雪封燕境,江都城外生死磨盘棋开局。
独臂负剑二十四的离落穿墙而入,他走入生死磨盘棋之中隐藏的另一片世界,寻找一把剑,棋剑双甲李太白的破甲千军剑。
……
江都城外的洛长风是个旁观者。
常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三人欲合力破江都城,离落为剑入生死磨盘棋幻境世界,沈天心又不得不全身心投入棋局之中黑白交手,稍有不慎恐幻境世界关闭,届时离落生死茫然未知。
饶是十天显圣之一的李太白曾跌境,三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留下洛长风在江都城风雪墙外,算是为两位同袍斗太白护法。
生死磨盘,洛长风对这副棋盘颇有印象。
曾听老师无相道宗提及,说此磨盘是在许多年前自北方无尽之海中流出,与钧天图一般,是万载乱世劫前遗留世间之物,不知怎么辗转流传到当时正于三千尺剑壁处悟剑得道的江都王李太白之手。
多少年,李太白镇守江都寸步不离,保得在七州域虎视眈眈之下的大燕帝国一方之门安然无虞,所以当今世间生死磨盘的故事极少。对于此磨盘之玄妙,便是沈天心也一片空白。
天机老人颁布神兵榜罗列天下神兵利器,不曾将沈天心手中异界邪物长生簿列入其中。那榜中更没有玄妙未知的生死磨盘。
或许天机老人认为不过是黑白对弈之中兼具幻境而已,说到底只是个消磨时间的妙物,不具有列入神兵榜的资格。
可事实的真相,谁又知晓呢?
……
风雪墙内,黑白已然稀稀落落十数子。
棋局在铺展。
沈天心在深思。
当今天下弈棋者不胜数,可当得起大国手称谓之人不过寥寥。满打满算,世间存活最久远的天机老人算一位,八百宗第九座星川的主人算作一位,帝王盟麾下十三王族第五世家家主第五策算上一位。除了那位沈天心不知已被天机老人亲自拜访的先生白知秋,当世也唯有君泽玉与她自己算作半个国手可堪与棋甲李太白相坐而论。
沈天心很珍惜这次机会。
并不是说棋局胜负关乎离落生死以及破江都的成败,单就棋道而言,这雪中坐而论黑白对沈天心来说也意义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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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每一步落子都会经过缜密的推演。
这是极其消耗神识的一件事,神伤初愈的沈天心不知自己能坚持到多少手分出胜负,唯尽力而已。
……
入磨盘棋幻境的离落走在茫野间。
茫野不是荒野。
似是立春的季节,四野一片嫩绿之中夹杂着初开的新花,红的绿的紫的粉的一望无际。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像是雾丝令这片不知名的天地充满着江南玲珑闺秀的小娘子般柔软的湿气。
离落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他喜欢凌厉的北风,喜欢倾覆的大雪,喜欢雷鸣的雨夜。
他喜欢干脆,如同修剑时一往无前将一切抛诸脑后的干脆。
无论他的人还是他的剑,都很干脆。
他入棋中局是为了寻找李太白的破甲千军剑,不是为了欣赏初春的雨与四野的花。
他没有这般耐性。
他想一剑毁了这些。
不过在这之前,他需要做另外一件事。
杀一个人。
杀一名灰衣兵甲。
在他身前百米之外,春意盎然的原野上出现一道兵甲裹身暗盔遮面的人。
那人手里提着一柄剑,不知是不是棋剑双甲李太白的破甲千军剑。
离落顾不得那么多,蒙蒙细雨之中的他左手拔剑。
剑二十四银光凛凛,如丝的细雨打落剑身,化作玲珑珠玉般碎小的雨点沿着剑身滑落,滴落在爬出土壤的花草嫩芽上,绿芽微微弯下了腰。
还不待绿芽伸直身体,一片泥浆便骤然溅起。原野之上留下深深脚印的人左手持剑犹如一道自严冬穿越而至立春的北风,朝着那道不知名的灰甲人袭掠而来。
剑未到,意先至。
剑意切开了灰甲人暗色的头盔。
……
青峡谷外的雪原上。
对峙妖族姐弟与万兽潮的五万未央军军阵之中的孤营里,来自玄阴山易字门弟子的周天已经完成画龙的最后一笔。
画龙在点睛。
周天手中笔毫蘸了蘸那滴红色的墨水。
那是一滴烛龙血。
他深呼吸,让激荡的内心尽量平复。
营帐里数十道同门的目光霎时间汇聚而来,汇聚在周天的笔尖之上。
周天点睛。
画龙点睛。
有一道红色的光自他身前离火灯灯芯之上窜起,那道光沿着那根贯穿着三十六盏离火灯的红色细线游走,走了一个圈,那道红光最终消失在画龙眼眸处。
然后,那龙活了起来。
大雪下的孤营里,有一条通体红如火的烛龙飞天而起,盘旋天际怒视着拥有凤凰与麒麟血脉的妖族姐弟。
麟儿与凰儿目露不可思议。
一声龙吟传荡,身后青峡谷里的万妖潮刹那间被恐惧侵袭全身。
万兽臣服。
来自烛龙血脉威压,体内气血翻腾抗衡的凰儿双眸骤然变得血红。
她仰天长啸,发出嘹亮凄鸣。
于是熊熊涅槃焰火之中,凤飞九天。
第六十章 与子同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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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着雪花飘落的苍穹里烛龙斗火凤,血脉激涌身体已然妖化,手臂之上浮出金红色麟片的麟儿似乎并没有出手参与的打算。
为报燕南飞相救一时之恩而应邀镇守青峡谷的他,对姐姐凰儿有着无比的自信。别说那烛龙只是一滴残留精血透过离火灯招魂出的幻象,便是远古烛龙现身也不见得镇压得了身具神兽凤凰纯正血脉而又化形本体的姐姐。
所以麟儿守在青峡谷前一动未动,像是风雪自然堆出的雪人。
这是天南绝云岭妖族未来之主对自己以及姐姐二人体内流淌着的高贵血脉与生俱来的骄傲。
可他终归是遗忘了一件事。
七国盟军那位神秘的军师大人乃是师承天东八百宗九星天机的人间算君泽玉。
一个既然能够未雨绸缪,早在七州域定下檀渊之盟时便开始谋划攻取大燕青峡谷的人,岂会不知离火灯召唤而出的烛龙有几分远古神兽之威?便是火烛龙勉强拖住那头火凤,算无遗策的君泽玉也断然不会遗漏妖族的这位忠实憨厚少年。
五万未央军护卫的孤营里,三十六位来自天东八百宗玄阴山的弟子并未功成身退。脸色明显有些苍白的神笔周天仍在笔走龙蛇。
笔走龙蛇不是在书写着什么,而是在作画。
他依旧在作画。
神笔周天所画的第二幅神魔兽图,是一头远古魔兽面目狰狞的狴犴。
他没有着急点睛,便开始连续作第三幅神魔兽图,那是一条长有四翼数十丈长的鸣蛇。
此时此刻的周天已然开始咳血。
他的血溅落画上,便索性蘸着激荡的心头血水继续下笔。
第四幅神魔兽图,是一头体型如山白头红脚浑身长满尖锐毛发的朱厌。
元神晃荡险些昏死的周天在同门的搀扶下,丢下了那支栩栩如生的笔,屈指接连弹出三滴不知军师得自何处的神魔兽血液。
“狴犴。”
“鸣蛇。”
“朱厌。”
他的声音很虚弱,有些沙哑。
那是神识损伤极为严重的一种表现。
他唤了三个名字,屈指弹出三滴血液,便就此昏了过去。
孤营里有三头远古魔兽同时苏醒,从画中苏醒。
那种古老的血腥气息与威压,让周围五万未央军无数兵甲都为之心悸。
三头憾世凶兽在低吼。
青峡谷外的雪色天地突然颤动。
谷中臣服的万妖潮再也无法平安无事地趴伏,相比于对烛龙与凤凰的敬畏,它们更恐惧这几头张口便足以将它们吞没的憾世凶兽。
谷中无数的山石滚落,无数的林木断裂,那万妖潮纷纷溃散。
孤营里四翼鸣蛇飞天。
未央军军阵被硬生生撕裂出一道口子。狴犴与朱厌两头憾世凶兽奔走在大雪倾覆的荒原,奔向那头彻底化形的火麒麟……
有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入了青峡谷。
与外面那些地动山摇大动静,实际上却是小打小闹不同,这神出鬼没的三人才是此次围攻青峡关真正的依靠。
他们毫无疑问是强者,来自天东八百宗的三位强者。
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坠落人间三颗星,天孤星、天威星与天幻星。
三位经天星在那藏于深谷之中的青峡关城楼之外并肩而立,他们目视前方,看到了六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面色惨白骨瘦如柴的妖异男子。
一袭绿衣狐媚之极的绿藤。
大雪中有对下棋的老头,与以天为被雪为棉喜欢躺着喝酒的乞丐。
乞丐喝酒时,那双眼睛总是盯着半倚城楼之上,用匕首始终修不完指甲而沉默的哑巴。
那是帝王盟六位大流沙。
当初神像出天东,连同经天十二星亲手覆灭菩提书院折返后,便遇到帝王盟九大流沙的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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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之后,天东八百宗神庙里便再无神像供奉。
连同九星天机在内的经天十二星当然不会认为圣主陨落于帝御天手中。但无论如何,帝王盟与天东八百宗之间的仇恨,自那时开始便算是无解的死结。
所谓的死结,并不是区区一场沈家与第九星川的联姻可以化解。
所谓的死结,唯不死不休可解。
倒真是天意弄人。
“狭路相逢啊。”
经天十二星行末的天幻星这般想着。
他的身影已幻化无踪。
……
离落不知自己在磨盘棋局的幻境之中走了多久,又被困了多久。
他只知在这片茫野上,从立春走到谷雨,从谷雨走到夏满,从夏满走到秋熟,从秋熟走到大小雪寒。
仿佛是一个年轮,一度春秋。
然而他并没有走到路的尽头。
因为这条路上,他仅仅遇见并剑杀了十名提剑灰衣甲,每一名灰衣甲都让他用尽全力拼了一千零二十四招剑式才得以斩杀。
令人遗憾的是,他得了十柄威力不俗的剑,却都不是棋剑双甲李太白的破甲千军剑。
身体已经疲惫之极,而剑意却是愈久愈浓的离落自嘲地笑着:“莫不是要斩去千名灰衣甲的头颅方能见此间真相?”
他眯着眼,望着前方。
又是蒙蒙的细雨。
又是一望无际的初春。
初春里出现一名提剑灰衣甲,第十一名灰衣甲。
……
平分秋色的生死磨盘棋局陷入焦灼。
与君泽玉善于捉对厮杀的棋风相比,沈天心则最擅长落子布局并推演每一子落下之后的诸多变化。
这是天心算立足无与伦比的推演能力并着眼于大局的恐怖之处。
棋剑双甲江都王李太白似乎很清楚这一点,很清楚沈天心棋道之中擅长与薄弱的领域。他刻意避开比拼广泛的布局,甚至连欺身捉对的厮杀也没有放更多心力,反而将落子侧重在于布劫之上。
纵横十九道的黑白棋盘之上,有一片劫区。
沈天心有一颗黑子处于劫区的正中心,那是一颗已然无气的死子。
那颗子被提起时,是无用的死子。
下一手落下时,便是抢占先手的活子。
以沈天心天心算的能力,竟一时之间推演不出死活子的最终归属与结局。
所以她开始有些畏惧,有些胆怯。
她生怕那颗子正是入了幻境的离落。
她不敢轻易开劫。
因为开劫之后,注定是一场生与死的轮替与交换。
就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她不知当劫尽时,看到的是花开还是花落。
第六十一章 与子同袍(下)
生死磨盘棋幻境之中,离落的剑下躺着一具灰衣甲尸体。斩杀这名灰衣甲,他仍旧用了一千零二十四招剑招,这已是第二十具尸体。
剑二十四的剑尖滴着晶莹的血珠,滴落在大雪覆盖的雪原。
左手剑的离落一身浅蓝粗布衣,带着破损的青竹斗笠,斗笠下是一张长满胡茬坚毅且疲惫的脸,在这雪寒的荒原里看上去像极了一名孤独的剑客。
他抬首远望。
那双眼睛里除了剑光一般的锋利,多出了一抹孤寂意。
他不知外界的世间已过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入幻境有两度春秋。
他在棋中已困了两年!
两年之间,剑二十四下有整整二十具灰衣甲的尸体。他杀了二十名灰衣甲,却依然未曾见到李太白藏于棋中的破甲千军剑。
他在想,真想是否真如自己所料。
他需要亲自证实。
所以杀死这名与前十九位灰衣甲并不尽同的拦路者之后,他没有在雪原上逗留半刻,便迫不及待地展开身形向着没有终点的远方奔去。
他狂奔一月有余。
日升日落,影子从西方向着北方旋转,最后随着夕阳落下山而消失于夜幕之中。
沿途有大雪融化,有冰川化作河流,有枯枝萌生绿芽,然后他听到久违的鸟儿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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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里有稀薄的暗云,空气中透着潮湿意。
春风几度拂面,又是一年蒙蒙春雨。
离落驻足,举目望着那道似在等候多时的灰衣甲身影,第二十一道身影。
……
大雪倾覆了天东,自然也倾覆了落秋关。
与江都城外生死磨盘棋局一样,落秋村后那座幽静的院落茅屋里也有两人对弈,两位当世无敌的大国手,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一身白衣满头银发的先生白知秋,与着那纹绣着天机图腾道袍三千惨灰发丝的天机老人。
他们在下棋。
下闲棋。
学贯古今曾教出李星云这般通晓百家之流学生的先生白知秋一手落子,另一只手里捧着一部书。若是书生在此定会觉得好奇,因为在他印象之中,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先生已看遍世间百万书,他实在想不出古往今来还有哪部典藏是先生不曾阅览过的。
确实,曾被誉为一人可抵书院藏书楼的白知秋虽是魔门魔头,可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儒,这一点便是天机老人也不得不承认。
没有大学识,又岂会成为令天下皆惧的大魔头?白知秋若是早生数千年,这天下恐无人闻莫天机之名。
当然了,世间没有真正无所不知的人。
比如说白知秋,手中是一部托村子里邻居从集市买来的菜谱。
上千岁的他打算学习烧菜。
烧菜自然是为了招待客人,天机老人莫天机便是这茅屋的客人。
灰发老道落子叹息:“堂堂魔门初代门主,五百年前险些统领天下的无上圣人,居然会被红烧鱼的做法难倒。这菜谱看了可有月余?老道怕是没有口福喽。”
世间存活最久远的天机老人手里也有一部书。
那是黄历。
世人皆知天机楼情报罗网广布天下,莫道莫天机更是常窥天意。可却鲜有人知,最接近天道的人,通常也是对天道最一无所知的人。
因为他看到的,从来都只是冰山一角。
白知秋合上菜谱,揉了揉眉心:“还是清蒸吧,口味清淡些对身体总有些好处。”
天机老人提笔在那黄历记载的某个日期上圈了个圆。
白知秋瞥了一眼:“日子定了?”
“算不上天时,也占不了地利,好歹寻到你算是逢了人和。”
“以二对二,听起来实力均衡。可我似乎,并没答应帮忙。”
“你会的。”
“何以见得?”
天机老人话锋一转:“自万载前乱世劫起,普天之下圣人有之。可无数年来,却无人能堪破周天。”
白知秋面色不改:“乱世劫后,天道有缺,唯得钧天图者可悟周天,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莫天机捋着胡须似有深意笑道:“五百年前,钧天图在你手中。”
白衣银发的大儒白知秋冷笑:“所有人都知钧天图在我手中,可又有几人知晓那天图并不完整。”
轻描淡写的白知秋竟一语道出隐藏五百年的辛密!
原来五百年前他所得那部天图,竟也是残缺!
可天机老人对此似乎没有任何惊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他太平静,平静地似乎知晓真正的天图所缺部分的下落。
“因此即使天图在手,你也终究没能迈出最后一步,反而令魔门招来灭顶之灾。”
想起五百年前两界山毁之一旦的白知秋感慨:“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天机老人那双窥测过天意的眼睛盯着白知秋:“天图虽有缺,可却记载着另一种由神引而至周天的法门。”
白知秋微微诧异地瞧了道袍老人一眼。
世人皆尊天机之名。
直到此时此刻,白知秋似才对这位名满天下活了近万年的老道重新认知。
天机老人继续说道:“五百年为魔,五百年为人,五百年为圣,再五百年可入周天。若老道所料不差,你统帅两界山为魔五百年,销声匿迹为人五百年,接下来的五百年,你是造福苍生的圣人。”
白知秋恍然。
昔年钧天图在手,他窥得步入周天的第二法门。
上面记载着五百年魔,五百年人,五百年圣,再五百年可迈入周天之境。
为证大道,白知秋毅然走上这条前无古人之路。
于是当帝王盟以除魔卫道之名连同天下正道覆灭两界山时,这位魔门门主索性将计就计用那地狱岩火脱了魔性,从此隐姓埋名世间五百年为人。
再有半月之余,此五百年期满。
那时的白知秋便会脱去凡胎,成就圣身,从此为人间圣泽披天下五百年。
……
莫天机摊开黄历。
红墨圈注的日期,正是白知秋脱凡成圣之日。
他或许不愿插手天机老人所谋之事。可真正的圣人,又岂能置天下苍生安危于不顾?
白知秋沉思许久,终于落那收官之子:“惊瑞屠妖魔,从此天下无圣。我可以出手,但总得需要个理由。”
第六十二章 开门,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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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机老人的眼中,这世间存有一妖一魔。
妖是那天南绝云岭十万妖民侍奉之主的妖帝。魔非两界山,而是雄踞中州十三王城修魔功大成的帝御天。
这位通圣的天机欲于惊瑞期屠妖灭魔。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便是白知秋也猜不出莫天机究竟所谋为何。
一人可抵书院藏书楼却被寻常菜谱难倒的先生自然不会不问缘由地寻那帝御天与妖帝二圣的晦气。便是昔年覆灭魔门之仇也随着地狱岩洗去魔性忘却在五百年光阴流转之中,否则白知秋也不会甘愿藏身人间五百年。
所以他更需要理由。
猜不出,便不去猜。
他等待莫天机敞开天窗。
敞开天窗会迎来凄冷的风雪,可谁又能知飘舞的风雪中没有一缕送暖的东风?
天机老人同样落子收官。
他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久远得能让人忘记自己是谁的故事。
好在他并不是故事的主人翁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揭开这欺瞒世间万载的天局的神秘面纱。
布局人是天九刃。
是那个万年前率领古老六大部落与人族强者抵御异界侵略开启乱世劫的天九刃。
是神兵榜排名第一的天九刃。
是拥有完整钧天图的天九刃。
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位修为通周天跳脱轮回的天九刃。
天九刃于万年前布了一场局,于是万年后,当世人以为乱世劫再度临近时,有圣人应劫而殒踏入转世轮回。
笔趣阁
……
洛长风的身上披着厚厚一层雪。
他静静地站在江都城外已有两个时辰。
那意味着,风雪墙之中的棋局磨了两个时辰,还尚未分出胜负高下。
他不知棋局进展,也不知当局者沈天心是否尚有余力,更加不知入棋局幻境的离落遭遇到什么。
他知道有句话叫做迟则生变。
他不想在攻破江都城的时候少了两位同袍手足把酒言欢。
他等不及了。
洛长风手中提着一柄断剑,剑名不更归。
此入生死磨盘棋,势与离落不更归。
洛长风举步走入风雪墙。棋剑双甲李太白与沈天心二人似未曾察觉他的冒然闯入,又或者李太白并不在意第四者涉足棋局。对他来说,对磨盘棋来说,不过是凭添一死尸而已。
洛长风瞧了一眼沈天心苍白的面色。
看得出来,沈天心很煎熬。
他知道,入棋局幻境的时机已然到了。
可若离落在此定然会深感诧异,因为洛长风进入的幻境,竟然不是一片荒原,不是春夏秋冬四季轮替更迭转变的荒原。
洛长风看到一座山,巍峨的高山,熟悉的高山,在社稷山河图里一直登顶攀爬的高山。
洛长风只用了一眼便认出这座山。
“生死磨盘棋与社稷山河图难道还有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是他脑海里不假思索涌出的疑问。
他恍惚有种预感,不知祥与不详的预感。
他觉得沿此山攀登下去,或许会就此改变余生。
可又能如何?离落深陷幻境久久未归,沈天心沉迷棋局怕是也已见了心魔魔障一时无法脱身。
一味的等待棋局收官?
他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命运在前方等待着自己,他能做的只有走向命运。
别无他选!
人生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路,本就别无他选!
洛长风不再梦中登山。
幻境之中,他再攀山河九重。
……
大雪封天东。
擂鼓声犹如闷雷隆隆。
前路无妖族姐弟与兽潮阻拦的未央军深入青峡谷,冒雪攻青峡。
五万先锋大军推着数百座高约六丈的井轩战车碾压而过柔软的大雪强攻青峡关。
战车之中藏有弓弩手,当抵近城墙之时,便有着长长的伏梯自战车之中探出,手提陌刀的步卒沿着伏梯攀爬而上,与那守城军厮杀在了一起。
青峡城楼有火油洒在了巨石城墙之上,南希寒指挥有序,待那未央军爬城之时,手中火把沿着城墙丢下,只是瞬间,熊熊的烈火便沿着城墙蔓延,青峡关城浸欲大火之中,数不清的未央攻城军身燃烈火惨叫哀嚎。
第一轮五万攻城军遭受挫败。
第二轮五万远程兵甲紧随而至。
大雪飞舞的天空里,有数不尽的飞石箭羽铺天盖地向那青峡关砸去。
青峡多粮仓。无论南希寒还是燕凝雪,最担忧的莫过于敌军这漫天的火焰箭羽。若是燃着了关内粮仓,青峡即便得以保存,事后也难以有足够的粮草支撑大燕讨伐七州域的后续之战。
攻城敌军已经所剩无几,面对未央军铺天盖地的远攻,南希寒亲率骑兵精甲三万,打开城门杀出城外,欲用骑兵精甲冲垮五万尚未来得及结阵防守的未央军远攻兵。
千军万马冲垮了无数的护盾。马蹄下被踩踏的兵卒变成大雪中不忍视的血肉泥。
五万远程兵后方同样有着骑兵洪流急奔而来。苏小凡率一阵轻骑沿着那远攻兵逐渐分开的血路,正面迎上了南希寒。
昔年书院同窗。
而今无需一语多言。
沙场再见,生死各安天……
未央生亲率二十万大军压阵后方,这位银枪银甲的儒将抬首遥望青峡城楼之上。
那里,有鹅毛般的大雪,有翩然而飞的红袍。
雪儿一袭红袍自城楼翩飞而至,玉手之中握着一柄剑,那是雪霁!
……
洛长风登山九重。
一重山后见一重水,九重山水之后见一道门。
开门又见一座山。
山上有株常青树,常青树下有凉亭,凉亭里有座石桌,石桌旁坐着一道人影。
洛长风站在山门前距离凉亭约百丈处停下了脚步。
身后登过的九重山河有云蒸霞蔚,宛如仙境,仿佛是虚幻的。而眼前凉亭周围的绿景却是接近真实的。与天地的颜色一样,浑然如一体。而洛长风所处的山门,仿佛是一道分界线,隔开真实与虚幻的分界线。
凉亭下石桌旁那人的脸被不知被岁月风沙尘封多久,五官轮廓根本无法看清。
忽然有凉风拂来。
那道人影身上的烟尘散去。
洛长风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很低沉,很浑厚。山下的水跳跃不安,似喜又似惧。
图画般的九重山河里,到处都是回响。仿佛那人沉睡了无数年,直至此时方才醒来。
“一万年了,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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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棋开大世
洛长风有许多疑问。
例如沿途走来的九重山水为何会与社稷山河图描绘的景象一般模样?而山河图里却又没有关于这道山门的记载。
开门见山,那座凉亭里被岁月尘封的人影又是谁?为何他会在此等候一万年?为何他等待的人是自己?
洛长风没有登山。
他就站在山脚,遥望着那座绿意盎然的凉亭。
或许是出于戒心,一个万年不死不灭之人出现在眼前,换做任何正常人都会心生警惕。
“你是谁?”
洛长风目不转睛地盯着凉亭里犹如石像般的人影。
微风拂去‘石像’之上的尘沙,可那尘沙却似乎始终无穷无尽。
又一道低沉且浑厚的声音传荡九重山水之间,传入耳中。
“天九刃。”
洛长风心中骇然,竟不自觉退后了半步。他似乎看到那被万年的岁月尘埃掩埋的人影在开口。
天九刃。
这是多么久远的一个名字,一直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名字。
古往今来天地之间修行界的第一强者,第一位修为通周天跳脱轮回的盖世强者,如今就在他的眼前?是那身影早已被风沙覆盖的石像人影?
“你……在等我?”
洛长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悄然问道。
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门道?一个生存在万年前的人,居然能料到万年后的今天与自己的重逢?
洛长风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因为这种手段,即便是天机阁的天机老人也无法做到。
天地之间有回音传荡:“自然是等你。”
洛长风随即脱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洛长风这一次看得真切,果然是那凉亭里的人形石像在开口。
那不是一尊石像。
那明明是一个人,是一个等待了万年,而后风化成石的人。
“确切的说,本座等的是能够让完整钧天图再现世间的人。”
“前辈或许错了。长风身上虽说怀有社稷山河图,却也不过是钧天七图之一,并不是完整的天图。”
雅文库
洛长风稍稍平静些许。然而这天地间传荡而来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彻底颠覆对天图的认知。
天九刃说道:“便是你集齐七部图录,钧天图也无法复原。”
骇人听闻!
洛长风强压住内心的震撼:“少了什么?”
天九刃说道:“你上来便知。”
洛长风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敛去了戒心。
如若那化身石像的前辈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他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怕也会无所遁形。
洛长风拾阶而上。
清风拂面,他步入凉亭,坐在那尊尘沙随风飘散的人形石像对面。
他将手中不更归横于桌前。
他望着面前的石桌。
在他的右手边,石桌上摆放着黑棋棋篓。沿着右手边石桌的对角看去,石像的右侧同样摆放着白棋棋篓。
他微微皱眉,石桌上真的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一盘棋!
“生死磨盘棋?”
思绪飞涌的洛长风脑海陷入了混乱。
他没有时间理清这些复杂的思路与信息,因为天九刃要与他下一盘棋。
鬼使神差。
石桌上凭空出现一盘残棋。
一盘棋局中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有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的残棋。
像是棋道之中人们所谓的玲珑棋局。
对于弈棋之道,洛长风算不上国手之流,年幼时却也把弄于指尖。不敢与沈天心相提并论,但比起江满楼之类要好上许多。
洛长风认真瞧了这残棋片刻,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他发现,这盘残棋竟是江都城外沈天心与棋剑双甲李太白僵持不下的棋势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这竟是沈天心与李太白二人棋局的复盘!
天九刃的声音飘入而中:“这盘玲珑残棋现在由你执黑。天下的命运与未来世的巅盛或衰落,在此刻便尽数掌握在你的手中。你若败于我手,此棋必开乱世。你若胜于我手,本座允你棋开大世,许你个天下万年长盛不衰!”
洛长风沉默不语。
内心波澜起伏惊骇之极的他唯有沉默不语。
他入生死磨盘棋只是为了助受困的离落摆脱幻境,怎就开门见山见了真圣?与元神融为一体的社稷山河图本就残缺?缺了一副生死磨盘棋?
就当是如此!可这出自沈天心与棋剑双甲李太白之手的玲珑残棋如何又与天下的命运关联?
棋开乱世,棋开大世……这些每一个都骇人听闻的词汇尽数在脑海里飞旋。
洛长风根本无法思考!他甚至在怀疑自己是否也身处幻境,眼前所看到听到的一切,皆非真实,皆是虚幻!
洛长风仿佛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那双眼睛一直盯着玲珑棋。
人形石像上的风沙层层刮落,天九刃似是余时不多,便再度提醒:“你若迟迟不肯落子,便无法打破棋局幻境,葬送的只会是那名擅闯磨盘之人的性命。”
洛长风闻之,猛然紧握了双拳。
他感受到指甲嵌入血肉之中的痛感,于是不再胡思乱想,开始分析这盘残棋。
他以旁观者的角度,仿佛看到陷入苦思冥想的沈天心。
……
落秋村后的幽静茅屋里,天机老人说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故事里提到了天九刃的毕生惟愿,提到了社稷山河图与图中缺少的那部生死磨盘棋,提到了那位至强者留于棋局之中的一缕残识风化的石像,提到了一子玲珑定天下的棋开大世或乱世,最后提到了天命之人洛长风。
听着久远的故事,已将清蒸鲈鱼出锅的先生白知秋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觉得那些圣人可笑且可怜。
无相道宗看错天意,误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人,不惜以书院覆灭的后果开那乱世劫,雪夜入天东。
剑阁两圣人或者再加上一位天东神像同样被乱世劫的谎言蒙骗了万年,在乱世劫临之前,敛去修为入轮回以求转世躲避天劫。
现在看来,这天下寥寥几位圣人之中倒是那帝御天与妖帝二人与众不同了些!最起码,在所谓乱世劫临之前,他们沉得住气!
热气腾腾的清蒸鲈鱼摆放于桌前,白知秋好奇问道:“那位古往今来第一强者毕生惟愿是……”
天机老人浩瀚犹如星海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暗淡:“愿盛世永恒,我辈长生。”
白知秋顿了顿,又再问道:“你又如何得知这些辛密?”
天机老人捋须微笑:“因为老道与那古往今来第一强者,师出同门!”
第六十四章 百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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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老人与天九刃师出同门。
因为师出同门,所以这位本该在万载前乱世劫时身死道消的小师弟莫道与无情天讨价还价借了一万年光阴。
向天再借一万年!
于是后世万年,世间多了位无所不知的天机老人。
没有人知道与无情天交易的莫天机要为万载光阴付出怎样的代价。殊不知对他来说,无论任何代价,莫天机都无怨无悔。
师兄毕生遗愿,不为天地立心,不为生民立命,不为往圣继绝学,只为万世开太平,开一场万载不衰的太平盛世!
这是天九刃的遗愿,也是天机老人毕生所求!
他等了万载,终于等到注定要开启大世的天命之人!
他知此时此刻的洛长风就在生死磨盘棋局中。
他知大世将临!
他也知自己大限将至!
在魂归九天身死道消之前,他需要做完最后一件事。
所谓衰极必盛。
天下气运原本掌握在极少数的神引境圣人手中,天机老人要做的便是让天下无圣。将圣人散尽的气运气机留给命中注定的那些即将在大世之中煊赫耀眼的天下未来们。
真正的大世必将众生皆圣!
届时,他将含笑九泉!
……
棋道胜负的关键在子势之间,取子或取势,弃子或失势。这是每一位学习弈棋的士子学生皆知的浅显道理。
然而许多在棋道一途有着莫大成就的高手往往容易忘却弈棋的初心,沉陷输赢之中不可自拔。这些人唯执着于胜负,甚至在胜出的基础上还要追求那遥不可及的无瑕疵之胜。
极重的得失心让他们忘记了妥协,不愿弃子亦不肯失势,在偏离棋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与真正的棋道巅峰背道而驰。
笔趣阁
可以说,这是极多数高手甚至国手都会不知不觉在心底形成的一种习惯,久居高而常自傲的习惯。
略懂棋道却称不上高手的洛长风看得出来,与棋剑双甲李太白僵持不下的沈天心一时之间也深陷其中。
不愿弃子,不肯失势,求得不求失。
所以沈天心一直困于自己心境之中苦无出路。
究残棋已久的洛长风心中苦笑:又是一条向死而生的路。
……
风拂尘沙散。岁月在风化的石像身上积累的痕迹随着清风渐渐吹拂而如沙散尽。
对面的身影愈来愈消瘦。
从壮硕的中年,到枯瘦的老年,再到骨瘦如柴的身体支架……洛长风知道,当对面的身影化作风沙散尽之时,一切便为时晚矣。
他准备落子。
风忽然紧了。
常青树上有片绿意盎然的叶子脱离了树枝,在亭中窈窕飞舞,而后轻轻飘落在面前的玲珑残棋上。
落在无子空荡处。
洛长风瞧了一眼那片绿叶。
他看到大片的黑子沦陷,而后……棋局大开!
洛长风的双眼藏着惊奇之色。向死而生,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以不懂棋局的自损手法落子的行为看似愚昧不堪,实则撞开了棋局,让黑白僵持之久的局面变得豁然开朗。
失中有得,得中有失,福祸相依!
洛长风抬手执黑。
江都城外风雪墙内的沈天心也在此时抬手执黑,不知是灵犀所致还是鬼使神差。
洛长风落子,落在那片绿叶之上。
面无神色的沈天心同样落子。
只见玲珑残棋之上,成片的黑子消亡殆尽,这万年的棋局终见洞天。
“恭喜你。”
天九刃的声音传入耳中。
洛长风面露喜色抬头望去,风化的人形石像剩最后一缕烟尘,终随随风沙散尽。
洛长风站起,遥望着那缕尘烟消散的方向。
霎时间,他感到元神震颤。一种无法形容的撕裂感觉沿着脑海神经袭遍全身,他猛然握拳,身体骤然僵直。
天灵之处窜出神圣的霞光。一缕缥缈的烟霞悠然游出,而后犹如画卷般铺展而开。
洛长风元神出窍。
那描绘着宛如仙境般山河九重的社稷山河图离了元神,从洛长风头顶翩然飞去,飞到九霄穹天之上,画卷开始无限制的膨胀放大。
数年以来,洛长风无数次梦里登山河九重,只因身在此山中,却没有一次真正见识过社稷山河图全景。
这一次他站在图外,终观山河图貌。
九霄云阙之上的仙气霞光消散,那张铺卷而开至无边无际的山河图景清晰无比犹如正直妖艳的花朵绽放眼前。
……
风拂起石桌上的绿叶,绿叶翩然飞上九天。
洛长风的视线被那片绿叶牵引。绿叶飘至山河图中所绘的宏伟环城里,于是心中猛然震撼的洛长风看到了帝王盟十三王城!
绿叶翩然起,再度翩然落。落在铺卷九霄云天之上的山河图画中那座环城之外奇高无比的山峰里,洛长风看到了剑气弥漫的昆仑山剑阁。
绿叶不停地飞舞,不停地飘落。
这妖气弥漫的是天南绝云岭。
这波涛起伏的是无人踏足的北海。
北海之北是传说日不落的墓园。
这凌乱破碎的是西方镜中缘世界。
这钟灵毓秀的是天东八百宗。
这雪寒萧瑟的是大燕帝国。
这异族风情的是七州域。
这古树参天的是那菩提山……这社稷山河图,竟是这天下真实之貌!
洛长风此时此刻的心境无法用言语形容。
那山河图彻底展开之后便开始虚幻。
与此同时,洛长风脚下与周围的景便逐渐真实。
当社稷图录与天下山河彻底重叠的一刹那,恍惚如黄粱一梦的洛长风看到了漫天风雪。
他置身风雪墙中。
面前是沈天心与棋剑双甲李太白胜负已分的磨盘棋。
抬头是苍茫一片的江都城。
身后有轻稳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洛长风恍然回首,看到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独臂老者提剑缓缓走来。
那是一恍然。
洛长风认出了那把剑。
那是离落的剑!
……
棋局幻境,在春夏秋冬往复循环里斩尽千甲的离落用了整整一百年。
他终于寻到那把破甲千军剑,那剑在最后一位灰衣甲人手中。
他斩去第一位灰衣甲时,用了一千零二十四招。
他斩去最后一位灰衣甲时,只用了两招。
一横,一竖,两剑招。
一百年破千军甲,离落悟得十字剑。
当他从幻境之中走出风雪扑面,看到自己满头的白发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生死磨盘棋磨得不是剑道,亦不是光阴煮剑心。
它磨的是岁月生死。
天九刃所设之局,除了天命之人外,但凡闯入棋局的都会被磨尽光阴,直至老死!
可怜离落入了一场棋局,归来已是百年身!
(PS:这一章,唉,啥也不说了。)
第六十五章 那年,那愿,那些人
江都王李太白双眼盯着豁然开朗的磨盘棋局良久之后深深叹息。
在大燕帝国他贵为江都王,可以说是尊皇燕白楼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许多年前在都江堰三千尺剑壁悟剑时偶得生死磨盘棋,他误打误撞入了棋局幻境连斩千名灰衣甲,自此修为境界一步登天。
他位列圣人之下的十天显圣之一,号称棋剑双甲,多少年来无论剑道棋道皆未尝一败。
然而就在今日,大雪封燕的日子,棋剑双甲的江都王李太白竟败在了一代年轻人手中。无论是引以为自傲的棋道,还是因孤寂而封剑的剑道,均是一败涂地。
风雪墙溃然散去。
那欢快的雪花在眼前飞舞缭乱。
李太白苦笑。
他觉得真是一种讽刺,连风雪也在讽刺。
他凄然起身,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你们走吧……”
李太白转身负手。
那一袭白衣与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似真似幻。
洛长风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同情。
江都王虽拥磨盘棋为至宝,却始终被棋局幻境的真相蒙在鼓里。若凭着真正实力,来自社稷山河图的生死磨盘棋恐怕会将沈天心与离落囚困一生。
而他自己,也唯有拼死一搏。
与李太白的这一场棋剑交手,他们之所以胜,纯属气运使然。
天九刃隔着万年光景留给他的气运。
洛长风望着大雪中失落的白衣背影,虽于心不忍,却还是出声唤住那位江都王。
“前辈且慢。”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判断或者接受棋局幻境里发生的一切,现在的他,只想着一件事。
破江都!
他没有忘记此行所为。
残忍也好,无情也罢。世间总有些事无可奈何,总有些人身不由己。
他要取江都,身不由己!
……
江都城外,风雪从视野辽阔的大地之上滚起,像是海面上卷起的汹涌狂涛。由散碎的雪花滚成愈来愈大的雪球,朝着那道白衣背影碾压而去。
风雪起自洛长风身后。
洛长风身后有位旦夕百年的独臂老者。
白发苍苍面色憔悴的离落伸出枯黄的手掌,虚推了一阵风雪,一柄颤鸣不止的长剑在风雪中凝现。
得自棋局幻境的破甲千军剑在虚空留下一道笔直的剑痕,刹那追赶而上巨大的雪球。
爆碎声响起,雪球崩碎。
破甲千军剑凌空翻滚了数十个跟头,而后径直插入大地之中。
被洛长风唤住负手而立的李太白面色不改,他微微转头望向身侧触手可及的那把剑,目光开始有些冷。
洛长风望着那道背影:“江都城,今日必取。”
大雪中风烛残年的离落也眯了眯眼:“这百年身,总要有个了结。”
生死磨盘棋消耗神识而咳血的沈天心缓缓后退而去。破江都,她扰了李太白心境,余下的事情,自己已帮不上什么忙了。
输了棋局,毁了幻境,而今又被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挑衅,城门外的李太白此时此刻已乱了心境。
有今日之事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便是他日后重返十天显圣的境界怕是也难达昔日巅峰。
于是那双眼中隐有杀机起。
欲重铸破碎的心境,必然要亲手扼杀这段心头魔障。
“那便只有让你们有来无回了!”
李太白冷漠的声音回荡着。
天地骤然在此刻静止了下来。
风不再吹掠,雪不再飘落,城楼上重重的守卫犹如雕像一动不动,便是那威凜的燕旗也耸着肩。
这种举手投足间的可怕让洛长风皱眉。
李太白随手拔起那把剑,转身一步步走来。
昔年都江堰三千尺剑壁悟得大河剑道,李太白便封剑于棋局之中。除了不久前与同境界的大欢喜菩萨一战之外,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动用这把剑。
他并不是小题大做,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生死磨盘棋幻境之中千名灰衣甲的实力。磨百年而斩千甲,那归来已是百年身的独臂剑客的修为实力已然不输于自己。
李太白一步踏出,轻柔地向着身前递出一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静止的天地之间有洪流声,而后是惊涛声。有狂暴的寒风扑面,掀起衣袂摆列。长发张狂的洛长风提剑掩护着沈天心连忙后退,视线之中,阴暗的天空里恐怖的剑势洪流如天河之水冲击而来。那股言语难以形容的剑势轰碎了静止在虚空的无数雪花,以无敌之姿势不可挡滚滚而至。
离落微微抬眸,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平静如初。
他用一百年光景磨练剑道,修为虽未步入神引,却已有十乘十的信心于化劫境剑道无敌。
他没有二十四招剑式,毕生所学之剑破千甲后仅剩两招。
他追求剑道至高境界的化繁为简。因此便有了这一横一竖,十字离剑。
离落并指虚点,天地间起一道光。
那道光起于指尖,伸向无穷无尽的九霄云天,不知终于何处。
那是一道剑光。
如果说李太白的大河剑势是满天伸展的云织,那么这抹剑光就是一条射线。当它与遮云避空的大河剑势洪流相遇的刹那,宛如春意绵绵的雨线滴入幽静的平湖,以接触的点为中心,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无声无息波荡而开。
涟漪不是水纹,是剑势的涟漪。
水纹波荡是一种传送,随着蔓延的范围愈广逐层而弱,剑势波荡同样如此。无边无际的天空注定让那滔天剑势随着涟漪的扩散而削弱,最终归于寂静。
大音希声。
江都城外天地之间仍旧是一片沉默。
那风没有骤起。
那雪依旧悬浮半空。
唯有论剑的两人各自退后了半步。
离落的嘴角溢出血迹。
棋剑双甲李太白脚下的地面碎裂一片。
这位大燕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江都王眼眸之中隐藏着可怕的战意:“好一招纵剑!不知这第二剑,你可还接得住。”
江都王持剑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人未动,剑却已经动了。
剑也未动,动的是天地间的风与雪。
风不是剑,风与它吹拂而过的轨迹是剑。雪不是剑,雪与它飘落而下的虚痕是剑。天地间有无数剑,因为天地已然成为一片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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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李太白的第二剑:“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离落不是唯一一位入棋局幻境破甲千军的人,因为除他之外,作为生死磨盘棋的主人,李太白也有同样的经历。
他的大河剑也有两剑,动极之剑与静极之剑。
黄河之水天上来是取势的动极之剑,动极生静,所以天地在静止。而这第二剑是取意的静极之剑,静极生动,所以天地风雪皆为剑。
……
在李太白出第二剑之前,洛长风已于周身结起一片剑域将沈天心与自己护在其中。
可当天地风雪化而为剑的刹那,周身的剑域便顷刻被无数道风痕雪迹贯穿,像是无数点雨点扑打而来。
风痕划伤了脸颊,雪迹削断了长发,衣衫上尽是整齐的剑痕,剑域千疮百孔,人也狼狈不堪。
而反观离落,却在风雪由静为动的同一时间凛然出剑。
十字离剑的第二剑,与其说是一道剑,不如说是一个字,一个‘一’字。
一刀可以两断,一剑自然也可以两断。
横剑一字随剑而出。
无数道风痕断了。
无数道雪迹断了。
天地剑林里的无数把剑纷纷断作两截,天地之间再也无剑。
然而那个一字仍旧在切割。
它从棋剑双甲李太白的腰间拦腰闪没而穿过,而后那条横线消失在雄浑壮阔的江都城城墙之上。
下一刹,那面城墙垮了。
有一道约莫百丈长触目惊心的剑痕出现在城墙半腰之上。
由坚硬岩石堆砌而成的宏伟城墙被拦腰斩断,城楼上一排排士兵纷纷摔落,被那碎裂的岩石与城墙埋没其中。
棋剑双甲李太白腰间浮现一道血线,噗通跪在了大雪之中。
然后低下了头。
……
离落瘫坐雪中,像是风烛残年孤独无依的老人。
洛长风与沈天心相互搀扶浑身剑痕。
虽说棋剑双甲江都王李太白陨落,然而这一战却尚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因为洛长风很清楚,江都城中还有十万铁军守城将士,还有那大燕白袍雪龙骑。
江都城城墙坍塌的刹那,城中奔袭而出一阵白色的恐怖洪流,那是三千大燕白袍雪龙骑。
真正的精锐之师,不败之师。白袍雪龙骑后,是亲眼见到自家王爷死于离落剑下的十万城中守军。
与都江堰龙王水师不同,江都城内的守军眼见李太白命殒,他们率先想到的不是溃散而逃,而是复仇!
江都城破,既无城可守,那便无需守!
复仇的怒火燃烧在每一个大燕甲士兵卒的心头!
十万疯狂的复仇之军在白袍雪龙骑为先锋冲锋之下,惊得大地颤动,将洛长风三人团团围住!
“杀!”
“杀!”
“杀!”
“杀!”
天地间回荡着十万怒杀声!
复仇之火燃烧在心头的大燕铁骑每喊出一个杀字,便会逼近三人一步!
洛长风终于感受到一股冷意!
那是十万铁甲森森与凛然刀锋的寒意!
他与沈天心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同时望着瘫坐在地背影凄凉的离落!
虽有剑在手却无力抗衡十万复仇铁骑的洛长风苦笑:“这次真的无路可走了。”
“杀!”
“杀!”
“杀!”
十万铁甲一步步靠拢。
十步。
九步。
八步……五步,四步……
沈天心将白发苍苍剑意枯竭的离落搀扶而起。
洛长风紧握手中不更归。
三人紧靠在一起,生死相依。
这一次,真的应了那句星空誓言。
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杀……”
十万铁甲再度收拢一步。
洛长风眯了眯眼。
视线之中,无数的长戈铁矛刀枪齐齐刺来……生死之间,洛长风正欲出剑奋死相搏,耳中却传来一道佛音。
他听得很清楚,那是有人宣了一声佛号。
还不待多想,便有人从天而降,落在洛长风三人身前。恐怖的劲气卷起脚下风雪,将最近一层铁甲齐齐震飞。
紧接着洛长风听到第二道声音,与那佛音来自相反的方向,那是滚滚铁甲洪流之声,初步判断,约莫三千之多。
洛长风与沈天心下意识抬目远望而去。见那江都城城楼之上,诡异地出现数十道修为高深浑身被黑袍尽数罩住的人影,为首的那人很熟悉。
洛长风望着黑袍,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耳中再度传来第三道声音。
那声音来自身后,最后一个方向。虽然有些被风吹散,可洛长风仍然听得很清晰。
那声音在说:岂曰无衣!
望着南北西东四个方向同时出现的四方人马,沈天心一瞬间泪水模糊了双眼。
洛长风丢下手中剑,解下披甲,轻轻地披在了离落肩头。
他心里默述着四个字。
与子同袍!
(PS:又逢双十一了,真是个其妙的节日。你们过的是剁手的节日,我过的单身狗的节日。不清楚当初为何会有写网文的想法,起初也只是随便看了几本网络小说而已,真的只是三本都不到,就萌生了写书的荒唐想法。于是大学的后一年半,楼兰辗转在大小几个网站之间,写的是装逼打脸的玄幻爽文,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大神,并且以此为职业。后来阴差阳错来了纵横,在纵横写了轩辕神录,也是很多破绽文笔一般的书,手残加脑残的我写了一百二十万字,用了两年的时间,从读书到毕业,最后还是没有逃过进宫的命运。轩辕神录不了了之之后,楼兰产生了真正下定决心写好一本书的想法,很坚定不移的想法,于是有了这本钧天图。可能不码字的朋友不知道,对于我来说,在工作之余也就是下班之后,更新的话会占用三个小时左右才能写出一章两千字的内容。这是什么概念,举个例子,加班八点下班晚上,什么都不干,就要熬到十一点才能写完,然后洗洗衣服洗洗澡就睡了。基本上没有聊天的时间,没有玩游戏的时间,更加没有处对象的时间。所有的心思都花费在这本书上,作者对于书的情感,我想不写书的人不会理解。就比如说,别人可以骂我,但不能让我看到骂我的书。或许有些无理,但这是一种特殊的情感,因为你越用心,就越深爱,越深爱,就越不愿让任何人伤害它。咳,说偏了。其实唠这些也不是有什么要抱怨的,路是自己选的,是苦是甜自己终归要尝。接下来言归正传,又逢双十一了,有没有女读者与我表白的,眼睛大一点,漂亮一点,可爱一点,可温柔可泼辣一点,当然了最重要是喜欢钧天图多一点。苦逼的码农需要女朋友……)
第六十六章 天涯海角,盼你安好
从天而降的是红叶寺青魔手赵勾。
宣佛号踏雪而来的是南山禅师李星云。
滚滚铁甲是江满楼红袍嫡系三千铁浮屠。
坍塌城楼的黑袍领头人是重振魔门的新任门主重阳。
声呼着岂曰无衣的是月影七杀行三的月三人与莫相期。
二人身后银白天地间的黑色洪流是武修阳率领的十万细柳军援军……
自洛长风躺在忘情川里走一遭鬼门关之后,曾经的十子同袍便各自天涯。记不得有多久,约莫两年有余的光景,十人便再没有相聚过。
在青魔手掩护之下背起百年身离落的洛长风,心中百感交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破江都他孤注一掷,算是赌对了。
……
银白的大地。
殷红的晚霞光。
残破的城楼。
城楼上孤独的人影。
雪后的黄昏别有一番景致,像是一幅画。只是城楼上的画中人却无心思欣赏烽火狼烟里短暂的平静。
这一战曲折离奇。
社稷山河图脱离元神与苍茫大地融为一体,洛长风苦思许久也无法通透当中玄机。
他仍有许多疑问。
他不知自己是否已开了大世,不知那所谓的乱世劫是否是人云亦云的世人荒诞之言,更不知生死磨盘棋幻境之中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
然而他内观元神,社稷山河图确实已然不复存焉。
武修阳披甲悄然来至身后。
洛长风听闻脚步声,从恍然失神的状态清醒。
接掌细柳军之后似乎一夜之间丢去所有纨绔子弟恶习而成长的武修阳与洛长风并肩望着遥远的黄昏说道:“都说大恩不言谢,可这一次,还是要说声谢谢!我武修阳欠你一个人情。”
洛长风想起离落,想起沈天心,想起江满楼李星云等人。无论攻占风陵渡还是破取江都城,若没有这些同袍,洛长风自问无力回天:“其实要感谢的,是我。”
武修阳无声地点了点头。
见离落旦夕百年身的那一刻,他心中也愧疚难当。
想起方才收到的消息,武修阳说道:“军师大人没有食言,安姐姐已经在归来的路上。”
洛长风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有所平复:“那就好。”
武修阳转头看了洛长风一眼,藏在心中不吐不快的问题欲言又止。
洛长风说道:“有什么话,直说吧。”
武修阳看着洛长风的眼睛:“如果可以,希望你莫要辜负安姐姐。”
洛长风怔怔然不语。
他想起安红豆塞到手里的那颗玲珑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对安红豆,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洛长风说不清。
红叶寺那夜的无心之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条红线,从此将两人牵连在了一起。三千尺剑壁之上,白衣骆冰借剑亲手复仇大欢喜菩萨,于洛长风元神之中留下一抹剑道感悟。其实那并不是一抹纯碎的感悟,那里面还有对安红豆曾萌生的一丝美好。
那种美好叫做情愫。
或许洛长风不自觉,自己已然被这抹情愫潜移默化的影响着。
见洛长风沉默不语,武修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虽然放不下那一袭红袍英姿飒爽不输男儿的安姐姐,可他也深知安姐姐此生若嫁,也只会是同代天骄俊彦。
思路客
武修阳虽贵为星云州域少主,与身旁这位凭三人之力就敢独挑江都王的角色相比,也自惭形秽。
输给了天阙第二,他心服口服。
武修阳长舒了一口气,笑着拍了拍洛长风的肩膀说道:“他们在等你。”
……
江都城大破之后,大燕白袍雪龙骑与守城残军在三千铁浮屠与细柳军追逐之下溃散败逃。如今的大燕第二皇城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百万平民百姓。
为了减少城中百姓心里的恐慌,细柳军大军退出江都城,驻扎在十里之外,城中只留下江满楼的三千铁浮屠驻守。
当然了,还有洛长风与他的十子同袍。
被洛长风厚葬的江都王李太白府邸之中腾空出一处单独的优雅院落,院落里稀稀疏疏栽种着数十株梅花,黄昏白雪映梅花,煞是好看。
梅林中有座临湖望梅亭。
不再是书生的南山禅师李星云披法衣袈裟端坐亭中石座,石桌的旁边是莫相期与沈天心。
月三人与江满楼倚栏对湖而对饮。
一身黑袍如故的重阳负手而立望着满庭梅花。
独剩苏醒后的离落出神地看着池水中自己苍老的倒影。
那是一幅画面。
一幅安静中带有隐隐悲伤的画面。
没有人说话。
久别重逢本应有秉烛夜谈也说不完的故事,可此时此刻却都无话可说。
洛长风站在庭院门前,遥望着那些不再如故的身影,触及一些往日记忆的他心中微痛。
他想起那时在书院。
那时的山上还有座书院。
书院里有漫天飞舞的桃花,还有许许多多朝气蓬勃同龄的学子。
那是的书院也有座凉亭。
不可一世的江满楼,书生意气的李星云,沉默寡言的重阳,锋芒毕露的离落,神秘莫测的沈天心,相依为命的孤儿月氏兄弟。还有不谙世事的雪儿翎儿,沉稳老练的南希寒,智慧无双的君泽玉。
那时的书院没有冬雪天,有的是四季如春花飞满天。
眨眼两年光阴。
两年后的书院不复存焉。
他们也不再是六字门学子。
没有惹眼的桃花林,眼前只有残阳与白雪。
江满楼一肩撑起了提兵山藏兵谷几世累积的家业,李星云自废修为皈依佛法,重阳从师兄手中接过魔门身负造化混元图,离落独臂百年身,沈天心离了帝王盟独自等待君临天下娶一袭红衣的誓言,月氏兄弟带着七杀所有的希望残存于世。
君泽玉割袍断义,南希寒下落不明,翎儿亡故已久,雪儿也担负起家国。
两年的光阴,两年后的聚首,恍然间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凉风拂来。
黄昏里似有飘起了小雪。
洛长风敛起了沉重的心情,端着备好的酒菜走入庭院。
雪花与梅花飞舞。
幽静的院落觥筹交错。
其实没有必要抱怨些什么,也不必借酒倾诉彼此的经历遭遇。
他们已不是往日少年。
他们都在成长。
其实,人生多是如此。
无论两年或是十年,能相逢聚首便应知足。
天涯海角,盼你安好!
(PS:以此章敬世间友谊,天涯海角,盼你安好。)
第六十七章 那一瞬的决绝
入夜的庭院很安静,安静地除了呼啸的风雪声外只剩恐惊醒梦中人的雪蝉鸣。
洛长风没有酒意,更无睡意,他一直都很清醒。
所以当离落拢了拢衣袍独自起身作别诸位手足,凄凉的背影静悄悄走出庭院时,洛长风才缓缓睁开眼眸。
这一刻,他竟有些胆怯。
他很怕一睁眼看到离落的流连与回顾。
望着那孤寂的百年身,洛长风的眼眶已湿润。
离落走了。
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辞而别。
他自己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庭院外冒风雪的离落摸着干皱苍老的脸苦笑。
他在自嘲:“没想到一生视剑如痴的离落也害怕离别。”
脸颊有片微凉的寒意。
离落不经意轻拭,以为是飘落的雪花,却不知是离别的眼泪。
……
江都城里的街道很安静。
城中的百姓似乎丝毫没有被战事影响。
确实,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天下归属与他们又有何干。只要旭日东升鸡鸣狗吠时睁开眼,冬天有驱寒的衣棉,饥饿有果腹的粮食,是燕人还是七州域人氏有甚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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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乏了,不知何时开始,离落变得有些喜欢这种接近冷清一般的寂静。
因为这会让他心如止水。
他可以回想许多事,回想年少时许多事,回想书院里许多事,回想昆仑山许多事,回想旦夕百年虚度的光景。
也许真的是老了,只有迈入黄昏的人才容易伤春悲秋感怀人生。
不知不觉已来到城门处。
守城的军士是江满楼的三千红袍,白日里敢与白袍雪龙骑正面抗衡的铁浮屠。
自有眼力的守城将老远便看到离落孤身走来,心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守城将上前说道:“这么晚了,您要出城么。”
离落长叹:“江都已破,有你家主子与他们在此,我已帮不上什么忙了。”
守城将问道:“可需要小的通知家主?”
离落摇了摇头。
心想着稍后再去禀报江满楼的守城将也不再多说,挥手示意打开城门。
离落出城……
残破的城楼上有七道身影。
洛长风,江满楼,李星云,沈天心,重阳,月三人,莫相期七人的身影。
没有睡意的岂止是洛长风一人。
离落无声无息离开的那刻,洛长风醒来,江满楼醒来,李星云醒来,所有人皆随之醒来。
离落害怕离别。
他们何尝不惧离别?
“送一送吧。”
“送到城外吧。”
这是江满楼说的话。
于是七人默默地在这城楼上等待。
他们看到离落的身影独自出城。
渐行渐远。
趁着目光在夜色里还能望到那孤寂百年的背影时,江满楼终于忍不住出声。
他放声呼喊着。
“岂曰无衣……”
江满楼的声音回荡在风雪中久久不绝。
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道心声。
这心声飘至离落的耳畔,离落恍然怔住,怔在了原地。
他惊然回顾,看到残破城楼上的七道身影,刹那间热泪盈眶。
或许再过百年之后,他记不得自己是谁,可却永远不会忘记曾在书院里修行,不会忘记十子同袍。
离落的手摩挲着那同袍信物,终不愿逗留。
他的身影愈走愈远。
那风雪中的声音,他依稀能听见。
那是江满楼在呼喊。
“与子同袍……”
……
离落已走远,远到不知去了何处。
洛长风七人还在城楼上凝望。
武修阳静悄悄来至众人身后,看了眼洛长风说道:“青峡关守将余年庆率守城军临阵背叛,深夜大开城门跪迎未央军。半个时辰前,青峡关已破。”
江满楼惊愕问道:“可有凝雪公主下落?”
一颗心再度悬起的洛长风竖耳聆听。
武修阳摇头:“并未落入未央生手中。”
沈天心说道:“再不久便是七国盟军与大燕帝国定鼎之战约定的日期,燕南飞的军队也已在赶往巨鹿的路上,如果雪儿成功逃出青峡关,定会与燕南飞汇合。”
洛长风仍旧没有说话。
他纵身自城楼跳了下去。
从青峡到巨鹿,若所记无误,该是只有一条必经之路吧。
他这般想着。
江满楼有些担忧。
南山禅师李星云叹息:“让他一个人去吧。”
……
由青峡而至巨鹿途径洛城,洛城以东城外的郊野小路是城中文人墨客口中雅称的紫陌。
雪儿与南希寒一行二十余骑逃出青峡关,连夜奔袭数十里路,见未央军并无追兵追来方才在这紫陌小径中休憩片刻。
两堆篝火映着一张张仓促而血迹斑斑的脸庞。
拼死护卫着雪儿与南希寒逃出的这些兵甲们默默地啃着冰冷的馒头补充体力。
马儿一旁打着响鼻。
五名甲士值守四方,时刻注视着这荒郊野外的细微动静。
南希寒从马背上取下一袋水递给了篝火旁怔怔然出神的雪儿:“两个时辰前我还在苦思,白日里一战未央军大张旗鼓,大有破釜沉舟的趋势,最终却为何会无缘无故退兵。”
南希寒自嘲的笑着:“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原来竟是早有预谋!”
一身红袍的雪儿沉默不语。
无论是从书中还是与未央军同路的那段时间,她以为自己真正体会了解了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她以为自己对战争的残酷心有准备。
可当真正亲自固守青峡关时,她才知以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
亲眼看着大燕国土城池一寸寸流失,在自己手中流失。看着大燕子民百姓流离失所,看着大燕铁军浴血奋战马革裹尸,雪儿的心在刺痛。
国难当头,自己的力量太过于弱小。今夜体会到背叛滋味的她开始有些痛恨自己以前的懒惰与散漫,无论在白楼门还是菩提书院。
小径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
轮值的甲士惊喊了声:“谁?”
篝火旁啃咽着馒头的十数名衷心兵甲齐齐提刀起身,将雪儿与南希寒护在身旁。
马儿扬起前蹄嘶鸣。
南希寒的眼睛如虎狼般盯着一个方向,脚尖轻踩,燃烧的木柴跃起,南希寒暗中轻送掌力,那木柴火把便朝着众人警惕的方向呼啸而去。
一道身影闪过,诡异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二十余位甲士挽弓便射,却被目露惊错的南希寒唤住。
南希寒转过头看了雪儿一眼。
篝火下,雪儿秋水般的流眸渐渐模糊。
情不自禁的洛长风有些欣喜有些胆怯的迈出半步,他微微抬手,像是虚抚着她的脸颊。
洛长风口中喃喃:“雪儿。”
第六十八章 天涯陌路
从偏远小镇医炉后山遭遇离山宗追杀到前一刻凝望篝火而出神,雪儿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与长风大哥久别重逢的场景。
无论是人潮人海里刹那的回眸还是后知后觉的擦肩,无论是共看一轮明月的隔江相望还是近在咫尺的触手可及,雪儿以为自己能够做到坦然与平静,最不济也会装作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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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她看到那张脑海里反复浮现熟悉的脸,她才发现所有的情绪,所有刻意伪装与打算伪装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在长风大哥轻唤‘雪儿’两个字的瞬间崩溃。
她可以是终年不化的冰川,可以是冬日里的傲骨红梅,在所有人面前她都可以纤尘不染遥不可及。
可一旦被风吹拂,她就会原形毕露。
冰川会化作暖流,红梅会随风而舞。
在他的面前,她不再是大燕帝国的凝雪公主,她只能是她,只能是长风大哥心里的雪儿。
南希寒冲着洛长风点了点头后与二十余位甲士悄悄退去。
篝火旁只剩下两道身影。
洛长风的手在虚抚。
雪儿很努力地让自己平复,因此长舒了一口气,刻意压制内心的激动。
她拭去眼角的泪珠,眼神有些闪烁地从洛长风眼里移开,躲避着他的眼神。
“你来做什么,是来杀我的吗?”
洛长风心颤。
胸口有一种隐隐的刺痛。
我怎么会,怎么会杀你呢?
他恍惚想起自己所做的种种。
无论是与木兰成亲还是取风陵渡破江都,似乎都在无形之中伤害着雪儿。
他突然想解释这一切,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能说些什么?又能解释什么?
说他没有与木兰成亲?说他知道将醉成烂泥堕落沉沦的自己从帝王盟手中救起的人是雪儿?说由始至终都是他误会了雪儿?
解释之后又能怎样?他可以为了雪儿放弃血海深仇不报?他可以劝自己不杀燕白楼?
扪心自问。
他做不到!
洛长风缓缓收回有些颤抖虚抚脸颊的手,脸上有一恍惚的落寞。
“你,还好吗?”
两人的心明明离的很近。
两人明明同心。
此刻却像是产生一道隔阂,一道晶莹透明薄如蝉翼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捅破的隔阂。
更像是那句词。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不劳挂心。”
雪儿藏于红袍里的小手紧紧握着裙角,她说了一句此生最后悔却收不回的话。
雪儿转过脸。
没有看,也不敢看洛长风的眼睛。
洛长风如遭雷击,痴傻地嗯了一声。
此时无声!
他怔怔的站在篝火旁沉默了许久,许久许久,然后凄然转身。
他想走,却被一双细腕缠住。
雪儿从身后突然抱住了他,死死的抱住。
雪儿在哭泣。
“不要报仇了好不好?不要战争了好不好?我们放下一切去北海之北,去荒无人迹的地方与世隔绝好不好?雪儿不想做大燕的公主,不想做统帅万马千军的将军,雪儿只想与长风大哥在一起……”
洛长风的心在滴血。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雪儿的温度。
他知那哭泣是决堤,泪水里有无尽的委屈与脆弱。
他可以为了雪儿放下一切。
他却也知道放下的这一切,不包括仇恨!
“对不起!”
洛长风狠心掰开雪儿的手,决绝的离去。
他的眼泪如洪流,哗然顺着脸颊落下。
当他迈出那一步的瞬间,他终于知道这种隔阂不是陌生。
它叫陌路。
天涯陌路。
洛长风痴笑:“洛城的郊外叫紫陌,原来是洛与紫相陌。”
……
安红豆回到江都城。
她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绕道去了城外十里细柳军扎营屯兵处见了武修阳以及各营中郎将与校府校尉。
当着十万不败王师的面前,这位七州域声名显赫的红袍女将骆冰王褪去一身红袍,真真正正将调兵的虎符与王印交接了武修阳。
“很欣慰,你长大了。姐姐现在将十万弟兄的生死未来交托给你,相信你能维护细柳军不败王师的称号,将来更有实力一肩挑起星云州家国大业。”
深夜。
细柳军十万兵马前,盔甲不离身的武修阳双手捧着虎符王印激动非常。
以前,无论在家族长辈还是安姐姐眼里,被寄予厚望的他都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倒是读过不少书,可却缺乏真正的磨练与经验,说白了就是纸上谈兵。
没有人知道蜕变至如今模样的他到底付出多少心血。
他也不会在意这些,他只在乎一件事,只在乎一个人的认可。
取风陵渡,破江都,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看着手中的虎符王印,武修阳喜极而泣。
他再也不是扶不起的阿斗,他是堂堂正正的十万不败王师之帅骆冰王,是星云州未来少主。
他是武修阳!
武修阳抹掉眼泪笑道:“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我啊?”
一袭红裙衣衬托出曼妙身段的安红豆抱着双臂故作沉吟,那双灵动的眼眸饱含笑意。
“褪去一身戎装,今后嘛,做一个人的新娘。”
安红豆红润的脸颊浮现一抹娇羞,满心欢喜地低下了头。
细柳军众多将领校尉与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红袍女将称兄道弟多年,今夜还是第一次见驰骋沙场英姿无双的安红豆这般娇美姿容,纷纷忍不住心猿意马。
一名步卒用肩膀蹭了蹭身旁兄弟,啧啧说道:“以前没注意,没想到咱们将军穿上女装可真是美若天仙。”
五大三粗军营里难得生了副好皮囊教人羡慕不已的徐凤年瞥了瞥眼:“可不是!这才是我理想型的媳妇儿……”
安红豆提着玲珑剑在一道道恭送声中离开半生荣辱与共的细柳军营。
有些不舍的她在流泪,却也在笑。
她想嫁人,想嫁给让自己心服口服的人中翘楚俊彦。
从前如是,如今亦如是。
她将过往的这些年活成骆冰,让骆冰王一名名扬天下。
三千尺剑壁一战算是对当初萌生的情愫一段了结。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骆冰王。
她是安红豆。
那个一心仍旧想着嫁人的玲珑剑安红豆。
清傲且卑微。
在世人面前冷清孤傲。
在意中人面前甘愿卑微。
她要做那个名为百里长风的家伙的新娘。
一个月不行,便就一年。
一年不行,便就十年。
反正她安红豆认定的人,铁了心,就是一辈子!
(PS:走了一个,来了一个。)
第六十九章 大燕四十二年的春雪
洛长风返回江都后便一直不曾露面。
无论暴雪还是放晴,无论旭日东升还是残阳西落,他将自己关在独立的院落,由江满楼身边十数位铁浮屠轮守院落,便是安红豆归来也不得见。
安红豆并未与轮守院落的铁浮屠纠缠,只是每日早中晚固定的时辰都会亲自端送饭食送至院落门外。
无论洛长风是否食用,每日如此。
时间渐渐流逝。
这接连十数日,无论江都还是天东其他地域再没有听到任何战报,再无硝烟与战火弥漫,耳根清净下来,仿佛天下也瞬间安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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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所有人都知这种难得的安宁是一种假象,并不长久。
因为大燕帝国举国之兵在太子爷燕南飞的率领下,于几日前浩浩荡荡抵达巨鹿。
汇集燕南飞中军与四大王侯兵马,连同帝王盟派遣的天刑将铁冷及其麾下援军,大燕帝国一方屯兵巨鹿的兵力足足百万之数,真真正正的百万大军!
而另一方七国盟军在君泽玉指挥之下也从四面八方汇集共计九十万兵马,伙同七州域世家高手与南山撞钟人同时开赴巨鹿。
两军对垒,相距不过三里之地!
此一战无所谓战术,无所谓用兵,无所谓伐谋。双方选择正面对峙,一切手段皆不屑为之!
这便是隐藏在安宁下的暗潮汹涌!
七州域与大燕帝国定鼎之战迫在眉睫,天下共知,短暂的平静是生死大战的前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屯兵百万的巨鹿城也很宁静。
雪儿被接入城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闭门谢客,便是燕南飞也不知其中因由,只得亲自守在楼阁之下静候音讯。
前些时日的大雪早已随放晴后的冬阳融化,依旧是寒冬腊月,可严寒的北风似乎送来些许稀薄的温暖,提醒着农耕的百姓大地将要回春。
雪儿闭门至今整整十五日……
晴空万里的清晨。
紧闭十五日的房门终于打开,裹着红袍裘衣的雪儿走出阁楼。
俏脸上并无憔悴与疲惫之色,相反却是红润光滑之极。流眸里闪烁着神秘的光泽,与闭关之前相比少了些许善意,多了几分冷漠。
十五日的封闭躲藏,雪儿并未做任何事。她只是用这些日子想通一件事,顺便忘却一个人。
回想过去历历在目的种种,她开始觉得有些荒诞,有些滑稽可笑。
她是大燕帝国最受宠爱的凝雪公主,自幼被父皇呵护掌心,被燕翎卫寸步不离的守在宫墙之内。
她高贵且圣洁。
她聪慧且灵颖。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她天生一颗玲珑心。
白楼门十数年的经历,使她从小读遍道学典藏,天地人三书与百家之流烂熟于心。
她曾被庄院长收为传承衣钵的入门弟子,无论修行天赋还是所拥有的底蕴资源,比起同龄同代那些名声大显的俊彦翘楚耀眼明珠不知强了多少。
哪怕眼下她只有卑微可怜的妙道境修为,她也不会气馁与自我贬低。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
无论在父皇身旁还是在老师身旁,无论在燕翎卫身旁还是在长风大哥身旁,她都有充分的安全感。她不需要高深的修为与实力,因为她无需保护自己。
这并不是她修为低下的借口。
她只是有些懒而已。
懒得修行。
因为那样太累,也因为那样太占用时间。
她很喜欢读书看景赏月听蝉。她很怕为了修行而没有时间读书看景赏月与听蝉。
而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要担起一个身份,要忘记一个人。
她绝不让皇兄在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定鼎之战中孤立无援,她会与皇兄并肩作战。
原因很简单,只因她是大燕帝国的凝雪公主。
雪儿走出楼阁。
原本晴朗无边的天空刹那间阴沉下来。乌黑的云毫无征兆沿着天际铺卷而开,光明被逐渐驱走,阴暗占据了天穹。
这一步,雪儿从妙道入元神。
乌云密布的天际忽有恐怖的寒风侵袭而来,巨鹿城内外一瞬间飞沙走石鸡鸣狗跳,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驻守其中的大燕百万铁骑,无数道隐约带着些许惊奇的目光遥望陡生变故的天穹,他们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走出阁楼第二步,雪儿元神出窍入灵窍。
阴沉的天空骤然有雪花飘落。
不是一片两片三四片,而是鹅毛般的大雪轰然洒落。这诡异的天气让巨鹿城中许多百姓开始人心惶惶。
于是有人想起那年尊皇燕白楼于白楼门外耗大燕国运施展而出雪斋时的场景,与眼下如此似曾相识。
楼阁院落里将军剑甲不离身的燕南飞抱臂望天,那双粗 黑的剑眉微微皱起,似有些诧异。
身旁南飞客座以及天刑将,妖族姐弟,帝王盟流沙等众人也是纷纷面露疑惑。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正当所有人一脸莫名时,雪儿的身影随着大雪飘落进入众人眼帘。
雪天忽有雷声滚动。
第三步落下,雪儿由灵窍而入化劫。
天外一柄剑飞来。
那剑汲取漫天风雪为食,它划破虚空,带着威凜的破空声刹那飞回雪儿玉手之中。
那剑在沉吟。
所有人再举目望去,这一刻的天空风雪不再,天际放晴,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燕南飞错愕地望着雪儿的脸颊,几息之后,内心的震撼一抹而去,随之替代的是一道笑容。
欣慰的笑容。
……
当风雪放晴时,江都城李氏府邸内有一场相认。
白衣银发一身儒圣气息的先生白知秋与灰发道袍老者天机老人共同现身江都城。
于是魔门一众黑袍强者连同沉睡五百年后苏醒的重阳,以及青魔手赵勾与销声匿迹五百年的白知秋相认。
于是认祖归宗的莫相期与祖父天机老人相认。
于是为赎红叶禅师恩情而自皈依佛的李星云与先生亦重新相认。
无论是儒圣也好魔头也罢,李星云眼里的先生始终都是先生。
更何况,佛魔有时也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这两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世真圣瞧了恰出院落的洛长风一眼,而后不知所踪离去。
第七十章 一剑光寒十九州(上)
两位真圣瞧了洛长风那一眼的瞬间,洛长风问了一个问题,一个源自生死磨盘棋中与天九刃对话后产生在脑海的疑问。
他想知世间是否真有转世轮回一说。
他闭门想了许久始终不得答案,或者所得答案无法说服自己。
问道之人自然是天机老人。
虽从不怀疑李星云口中先生昔年魔门门主白知秋博古通今的智慧,可对于涉及天道的问题,洛长风觉得问道于天机老人相对较为合适一些。于是当两位圣人目光汇聚而来时,洛长风的视线锁定了那灰袍老道的身影。
为此,世间最接近天道之人的天机老人在他脑海里留下一句话。
这句话七个字。
天机老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后再也杳无踪迹。
望着两位真圣消失的方向,院落门前的洛长风微露迷茫。
……
寒风呼啸,旌旗摆列。纹绣着燕字耀眼而猩红的赤色大旗随风摆舞于晴空。赤色大旗前方,完颜无双推着木轮车缓缓行驶于凛冽而萧索的荒原之上。
锦帽貂裘的君泽玉端坐木轮车,双腿披盖着棉褥。面如冠玉的翩翩美男子乍一眼看去,在这北风肆虐的季节像极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好似傲骨梅林里长出的一支嫩柳,如果完颜无双不是深知君泽玉的情况,还真唯恐那即将到来的一夜风雪狠心摧断这根杨柳嫩枝。
木轮车上的君泽玉手里捧着温暖的砂壶,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眸子盯着远方,双手不自觉摩挲着。
其实体魄与普通人无异的他已经习惯了畏惧大燕的寒冷。
初始涉足时那会儿有时在想,在晴朗无比却糟糕透极的日子里爆发战争,尤其是大规模战争冲突,实在太不理智。
他虽然手脚冰凉,最不济躲在军帐之中熬火烤炭温酒驱寒也就了事。可对于那些深陷沙场以血肉之躯拼出个胜负生死成败的军甲兵卒来说,也太过于折磨。毕竟不是大境界修行者,百万兵甲之中又有几人不惧风刀冰雪?
当然,脑海里这种荒唐的念头,君泽玉通常只会一笑置之。
兵伐之道有十战十不战,可从未听说过严寒酷暑不战之说。
否则,聚身后百万之屠兵何用?
君泽玉眺望的视线里,燕南飞单人单骑渐渐清晰。
单骑之后,是大燕帝国的四大王侯与天行将铁冷并肩而行。
五骑之后,是帝王盟几位大流沙与妖族姐弟二人紧随而至。
再之后,是南希寒与燕南飞十子同袍手足兄弟。
十子同袍之后,是可与燕翎卫比肩的众多南飞客座。
南飞客座之后,是良将千员。
千员良将之后,是百万旌旗。旌旗之下,是大燕百万铁骨铮铮的森甲。
百万森甲之后,是今日开春定鼎之战见证历史的大燕巨鹿城。
巨鹿城墙之上,有一袭红袍提剑而立的冰冷倩影。
那是三步化劫的凝雪公主……
雪儿遥望着木轮车上熟悉的身影,望着君泽玉身后绵绵不绝没有尽头的百万七国盟军,手中雪霁在隐隐低鸣。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相距不过一里之地的两军阵前,君泽玉眼神里闪烁着燃烧的战意,颇为感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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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毛遂自荐到七国吞燕,从檀渊之盟到会猎巨鹿,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大大小小发生过不下于百场战役,各有胜负。
可包括月前夺风陵破江都取青峡三场战役在内,从无一次似今日这般让君泽玉煎熬等待。
他等这一日等得太久,他迫不及待。
“你看起来很自信?”燕南飞坚毅成熟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江都与青峡两城的丢失确实让他大为震怒。
无论是洛长风与其十子同袍的插手还是青峡关守将余年庆的临阵叛变,在他看来都是七州域与大燕帝国百场战争之中最令人措手不及的痛恨。
他痛恨大燕叛将,更加痛恨洛长风!
不过这两城的得失,燕南飞似乎并无太多在意。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定鼎之战,说白了,巨鹿城这两百万大军的对峙胜负才是至关重要。如若大燕能够凯旋,夺回江都与青峡不过是时间问题。相信君泽玉取两关的目的,也是思虑七州域联盟巨鹿一战胜出之后可以三头并进深入帝国心腹,加快侵蚀的速度。
君泽玉低首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摩挲砂壶的双手顿了顿,而后抬眼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道:“自开战以来,我盟军节节大胜,缴获兵器粮食多不胜数。而今又取大燕第二皇城与帝国粮仓重地,细看大燕版图,可有狼火烽烟烧不到之地?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事,青峡守将余年庆将军深明大义,投效我盟军就是最好的证明。大势所趋,怎能不教人信心倍增?”
口齿伶俐的君泽玉刻意抬高了声音。
这一番言辞激励,听得身后盟军众将与百万兵甲俱是豪气万丈战意大增。让人一时间似乎忘却了燕地之寒。
身后完颜无双笑而不语。
原以为百万大军的对峙是窒息的氛围,是剑拔弩张。没想到在大战开启之前,还能观赏这一幕精彩的唇枪舌剑诛心之战。
回想与鼎鼎大名的君泽玉府门前相识那一刻,完颜无双至今有些不敢相信七州域联盟抗衡大燕走到如今这一步竟是事实。
君泽玉字字铿锵,俱是落入燕南飞耳中。
后者双眸里隐藏着深深的杀机,心想着若落入自己手中,必将其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方能解心头之恨。
只是此时此刻,城府极深的燕南飞自然不会轻易动怒。
战争看似尚未开启,实则在君泽玉开口那刻,无形刀兵已兴。
兵伐之道,最忌自乱阵脚。
若乱了分寸,则入了下乘。
燕南飞索性将计就计,愤然说道:“余年庆身为青峡守将,食我大燕俸禄,不仅不对委以重任的尊皇感恩戴德,反而背叛家国百姓躬身事敌。在青峡上至公主下至军民同心拒敌之际临阵倒戈,麻衣开城门跪迎未央军,致使我大燕军民百姓枉死不计其数……此等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凡我大燕血腥男儿人人皆得而诛之!如果这种人在军师眼里也算忠臣良将的话,本太子可真为抛头颅洒热血的七州域盟军诸位上将军深感不值!”
燕南飞不愧一身雄才大略。
简简单单几句言语,不仅令身后百万军马人皆愤然士气大振,而且还有意无意挑拨离间。
他很清楚君泽玉的短处。
出身天东八百宗虽有无双公子之称,可在七州域兵马军中并无亲信。树立威严信誉只能凭着胜多败少的战绩,七州域各大世家身份尊贵之人看似唯命是从毕恭毕敬,实则檀渊之盟不过是一纸无用文书,利益驱使将各怀鬼胎之人聚在一处,不说有朝一日,便是巨鹿之战后,无论胜负,燕南飞断定,七州域定然会分崩离析!
“呵呵呵……”
君泽玉爽声笑道:“本军师任人,看的是诸将战场杀敌破城的功勋累积。太子殿下如此挑拨离间,莫不是心惧我百万大军?”
(PS:这一章算昨天的,咳咳,晚了些,今晚再更今天的。)
第七十一章 一剑光寒十九州(中)
“心惧?”
燕南飞放声豪笑,仿佛听到此生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本太子只是好奇!堂堂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未来第九星川之主的君泽玉,如何会抛弃经天十二星继承人的身份涉身参与七州域和大燕帝国之间的是非恩怨?”
燕南飞有意无意地瞥了完颜无双一眼,继续说道:“别说什么为了天下安宁,为百姓免去战火之灾这种虚伪的谎言。相信非但本太子不会相信,便是完颜姑娘也无法信服。”
燕南飞的眼神里带着玩味之意。
既然无法挑拨君泽玉与七州域盟军之间的关系,那么无声无息在完颜无双心底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又何尝不是妙笔生花的手段?
君泽玉逃婚出天东虽是天下共知,可他出现在七州域战场之上的偶然却不得不让人深思。
天下何其广阔?君泽玉为何偏偏会选中东胜州域完颜世家?
这个问题完颜无双并非不曾思虑过。
如今燕南飞刻意提及,完颜无双虽表面上不屑一笑以示回应,可那双狡黠的眼眸还是有意无意间在君泽玉身上逗留了刹那。
那位统帅百万盟军却畏惧寒冷的军师大人似乎不以为意,将双膝之上的棉褥扯了扯笑道:“君泽玉生而注定为谋!谋人心,自然没有谋天下更有趣些。”
君泽玉说要谋天下。
谋天下,则虚灭大燕,止兵戈休战事。
所以这句话是说给燕南飞听的。
可君泽玉究竟在为谁谋取天下?这位生而谋之的大智者所事之主又是谁?
君泽玉无所事之主,如果有,这个人会不会是完颜无双?
所以这句话,自然也是说给完颜无双听的。只是在不同人的耳中,有不同的理解与解释而已。
这就是君泽玉。
他的话可以简洁地让每个人都听得懂,让每个听得懂的人都找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谋天下?”
燕南飞冷讽说道:“瞧瞧你如今模样,一个连剑都提不起的修行废物,想要凭着一张口赢得天下人同情?”
君泽玉无瑕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冷风掀起阵阵黄尘滚洒而来,棉褥裘衣上落了灰尘。
生活习性及其洁净的他心情开始有些糟糕。
君泽玉微微蹙眉,掸了掸棉褥上的灰尘。
他讨厌这阵风。
更讨厌提起这段往事。
所以他陷入无言。
完颜无双推着木轮车折返。
燕南飞同样驱马归阵。
……
北风萧瑟,黄沙漫天,七州域盟军百万兵马阵中掀起滚滚烟尘。
烟尘里有位披着深蓝色盔甲的年轻将领策马缓缓走来,走到两军对阵前最显眼的位置,走到君泽玉木轮车旁点了点头,便是驻足两阵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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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盔甲的缘故,让这人看上去很安静,很冷。
那张明明很年轻却被岁月削出成熟痕迹的脸上透着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疲倦里却又偏偏带着逼人的杀气。
那是战场滚刀肉,踩着尸山血海积累而来的杀气。
他疲倦,因为他已杀过太多人,许多甚至是本不该杀的人。
他杀人,只因他从无选择。
他是统帅十万兵马的上将。战场之上,他身先士卒。
他来自西夷州。
他名为十卫兵,是那天阙新榜排名第十的十卫兵。
十卫兵手中有剑。一柄黑蛟皮鞘,缀着十颗豆大蛟眸的长剑。
在西夷州,不识得这柄剑的人并不多,不知道这个人的也不多。
十卫家族庶出的他在二十岁时,这把剑与这个人就已名满西夷州域。如今他年约而立,被天机阁列入新榜天阙,已放不下这柄剑,也不容他放下这柄剑。
作为七州域盟军挑选而出的头阵之人,君泽玉自然考虑颇多。
十卫兵与燕南飞称得上是同代。
同代之龄而又拥有灵窍上境修为实力的,在大燕帝国如今阵势之中寥寥无几。虽说燕南飞十子同袍也出身书院,拥有同样灵窍境界的实力修为,可若无论生死交起手来,对上天阙前十的年轻俊彦仍旧毫无胜算。
君泽玉知晓同袍手足南希寒便在燕南飞百万兵阵中,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妖族身份尊贵的那对儿姐弟,如无意外,应战之人当会从这三人之中择出。
对于妖族姐弟,君泽玉早有筹谋。
十卫兵手中那柄点缀着十颗豆大蛟眸的长剑便是应对。
如此一来,大燕百万军丛之中,可接下这一战而胜负未知的适当人选非南希寒无疑。
君泽玉料定如此。
然而当十卫兵策马而出,单骑立于两军之前许久之后,仍不见大燕军阵之中有应战之人走出。
为此,君泽玉面露疑色。
便是性格沉稳而冷峻的十卫兵也开始有些焦急。
他一直在隐忍,在等待。
时间悄悄流逝,半柱香之后,大燕兵阵之中仍旧异常平静。
君泽玉意识到有些不妙。
如果十卫兵因此而磨去耐心,这一战别说对上南希寒,便是燕南飞十子同袍之一,怕是也胜负半开。
君泽玉向着身旁副将使了个眼色。
那副将会意,便开始出言激将。
“怎么,堂堂大燕帝国,竟无人敢应战吗?”
极其清冷的声音回荡在两军百万兵马之间,久久而无回音。
这是一种孤掌难鸣的感觉。
有种被当众羞辱感觉的十卫兵握着蛟麟剑的手微微用力,他在调整呼吸,也在隐忍。
“原来大燕竟是些懦弱无能之辈,现在看来,青峡与江都两城的丢失,不是天公不作美,而是必然!”
七国盟军里响起滔天般的嘲笑之声。
这嘲笑之声落在大燕百万兵甲耳中尤为刺耳。
无数道目光霎时间齐齐汇聚而来,带着指责与质疑,以及愤慨,落在燕南飞身上。便是其十子同袍也不明就里,不知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燕南飞依旧云淡风轻。
遥望着燕南飞脸上那抹令人讨厌的笑容,杀机顿起的十卫兵赫然斗转剑锋。
接二连三的辱骂与讽刺都无法令敌军为之动容,这种被活生生晒在一旁的滋味着实令他反感。
堂堂天阙新榜第十,何曾受过这般冷落?
十卫兵冷笑,诛心之语脱口而出:“大燕可有男儿乎?”
第七十二章 一剑光寒十九州(下)
堂堂大燕百万兵马,风扬尘沙,旌旗滚滚,狼烟绵延数十里而不见尽头,岂会无男儿?
十卫兵这一问,彻底激起燕南飞身后千员良将与百万雄兵的怒意。原本萧瑟只闻旌旗摆列声的荒原,霎时间响起惊天杀喊。
赤色燕旗下,无数大燕铁甲双目猩红地宣示着他们的存在。
“杀……”
“杀……”
“杀!”
这是一种心声。
更是一种宣示。
它能振奋人心。
更能令敌军胆寒!
十卫兵胯下战马扬起前蹄嘶鸣,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着凛然杀气,马儿眼眸流露不安与惶恐惧色。
尝试降服惊慌烈马的十卫兵虎目盯着燕南飞扬剑高喝:“可敢接我一剑?”
声罢便是驱赶着烈马疾冲而去。
天阙新榜排行第十的十卫兵是个生平谨慎的人。无论他的人还是他的剑,一直都很谨慎。
可今日两军对垒阵前的表现却有些出乎意料。
他有些冲动,有些迫不及待。
七国盟军阵前端坐木轮车的君泽玉望着尘土飞扬里的单骑,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知这不悦的心情是来自燕南飞的默不作声,还是来自十卫兵的莫名冲动。
君泽玉自恃其才。
他认为无论战前还是战后,自己可以运筹帷幄许多事。
可却左右不了战时!
因为战场时局瞬息万变。
也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望着那道自烈马之上纵身跃起的蓝色盔甲身影,君泽玉非但无所期待,反而陡然嗅到浓烈而汹涌的死亡味道。
那种被死亡侵袭的味道瞬间将十卫兵笼罩其中。
君泽玉瞳孔收缩。
他看到有一柄剑,一柄神出鬼没的剑自大燕百万雄兵后方破空而至。
那剑来自巨鹿。
君泽玉望向城楼,城楼之上有一道红袍倩影……
十卫兵已经无限接近燕南飞,他的剑同样无限接近燕南飞。
如若下一瞬,燕南飞或者身后众多高手仍旧无人出手,十卫兵有绝对的把握一剑抹杀统帅三军百万雄兵的大燕太子爷。
然而当蛟麟剑抵近燕南飞喉咙时,十卫兵忽然有所停顿。
他听到剑吟。
怒剑低吟。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像是在耳畔,就像是在眼前。
有柄剑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剑来的诡异。
那剑来的极快。
那剑刹那穿透蛟麟能够防御的范围,后知后觉的十卫兵只能凭借护体灵力与本能侧身而躲。
十卫兵猛然仰头。
那剑刺中蓝色头盔,刺断蓝色发带,直直插入沙尘滚滚寒风萧瑟的荒原。
剑在低颤。
剑旁滚动着头盔。
断成两截的发带在空中飘舞。
双眸充斥着惧色与愤怒的十卫兵披头散发,闪掠着地之后,狼狈地就像是一个疯子。
他侧目盯着那柄险些割去头颅的剑,心有余悸。
耳畔再度响起大燕百万雄兵喝彩声。
“好……”
“好……”
“好!”
十卫兵恶狠狠地远望,看到燕南飞嘴角噙着笑容。
燕南飞在笑。
极为满足地笑。
当对手阵前挑衅辱骂时,非他冷血无情无动于衷。大燕百万雄兵千员良将,更有来自帝王盟的强援,岂会无人可用?对阵天阙前十十卫兵,燕南飞心中早有人选,迟迟不肯应战自有其深思熟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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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人,等一柄剑。
那日雪儿出关,天现异象晴空惊雪,更有神兵雪霁自远方破空飞来,燕南飞便知雪儿三步化劫。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天生玲珑心,最难是情关。
这是他幼时从父皇那里听来的一句话。
起先他不懂,只知雪儿天赋异禀,对于日后皇位之争,雪儿的态度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否则他也不会处心积虑在雪儿身旁安插翎儿作为心腹。
直到后来遇见洛长风。
燕南飞才恍然大悟父皇将雪儿自幼软禁白楼门寸步不离的良苦用心。他想杀了洛长风,以此找回那个天赋异禀玲珑乖巧的妹妹。
现在他不需要了。
因为雪儿跳出情关,因为雪儿不再慵懒,因为雪儿真真正正成为了大燕帝国凝雪公主。
罗列天下年轻翘楚的新榜天阙第十又如何?除昆仑山剑阁新任掌门牧云剑城王道剑破而后立一步化劫之外,从今日起,普天之下年轻俊彦皆会臣服在雪霁剑下!
……
雪儿一身红袍独立城头。
那张倾城绝世的脸上是无尽的冷漠。
她遥望城下森森铁甲。
她红唇微启。
“小女子燕凝雪,今于两军阵前划剑为界。七州域之兵如有逾越此剑者,定斩不饶!”
雪儿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她管不了什么两军对垒攻心为上的策略战术,更不论什么诛心之言扰乱心境还是振奋军心。
她知大燕有男儿。
大燕同样有不输男儿的巾帼女儿。
那女儿有一柄剑。
她只用一柄剑。
任他兵临城下百万甲……
黯淡无光的灰色天际飘落起雪花。
不是转瞬即逝的雪花,而是大燕四十二年真真正正的头场雪。
这场雪落在巨鹿,落在江都,也落在青峡。大燕四十二年的头场雪,落在帝国每一寸疆土之上。
当时人未觉,不知这场雪足足落了十年。
若有人悉心望去,会发现那雪不是起自于云端。
那雪来自那剑。
那剑散发着凛凛寒光。
巨鹿城天空之上有雪雁飞过。
雪霁之寒光凝空气而为霜,凝寒霜而为雪。
一剑光寒十九州。
这一剑,是雁凝雪。
……
十卫兵怒不可遏。
家族庶出出身的他自幼饱经苦难。
年少不堪的经历不仅让他养成冷漠无情且深沉的性格,还有一颗脆弱且极强的自尊心。
燕南飞的叫而不应羞辱了他,雪儿划剑为界的举止对他来说更加是一种藐视。
如果眼神能够用来杀人,燕氏这对兄妹早已被他凌迟。
风雪中披头散发一身蓝甲的十卫兵偏不信邪。
燕凝雪的实力修为他自然早有耳闻。方才那一剑之威即便非同小可,在十卫兵看来,仍旧欠缺些火候。
三步化劫?
似乎有些可笑!
逾越此剑者杀无赦?
他想试一试!
提着蛟麟剑,十卫兵无视划剑为界的雪霁,他迈出一步,一步而越界。
他眼角依旧带着不屑的笑意。
一步落下,他抬脚跨出第二步。
雪霁上空有片自然而然随风飘零的雪花似是受到无声的召唤,天地间明明无风,那雪花却围着雪霁剑旋绕盘飞起来。
周围无数片雪花尽皆旋飞起来。
便在这一瞬间,十卫兵周身卷起风雪龙卷,那风暴愈发汹涌直通云巅。而天阙新榜排行第十的他身处风雪龙卷中心,看不清面容。
第七十三章 她来了,请闭眼
天地之间有风雪龙卷。
天阙新榜行十的十卫兵一身蓝甲披头散发,整个人随着龙卷旋转而攀升,像是飘荡在海面的无根浮萍,虽有剑在手,却无处可借力。
风雪龙卷中他蹙眉望天。风雪满眼帘,瞧不见天际尽头,也不知这诡异龙卷会通向何处。
他俯视苍茫荒原大地,龙卷起源处那柄雪霁剧烈颤动,剑吟声愈发清脆,在耳畔回响经久不绝。
刹那间,剧烈颤鸣的名剑雪霁摇甩而出一道剑光。猝不及防的剑光切碎风雪龙卷之中无数片飞雪,在瞳孔里急速放大。
巨鹿城外荒原有百万大军对峙。
无论修为高低,无论普通兵甲或是六字门道徒,数之不尽的目光盯着风雪龙卷中那道极为显眼却一闪而逝的夺命剑芒。虽身处龙卷之外,百万盟军与七州域世家豢养的高手们深受雪寒侵袭也能感受到剑芒之凌厉,刹那间仿佛所有人屏住呼吸。
眉头深蹙的十卫兵毫不迟疑。
他是天阙第十。
他自有灵窍境界高深修为。
他灵敏的嗅觉以及对绝境的感知从某些方面来说甚至比起他的剑还要可怕。
这是一种本能。
生死之间大恐惧,每个人都会与生俱来这种本能。
所以十卫兵连出两剑。
蛟麟剑体之上缀着十颗豆大蛟眸,十卫兵出剑之后,两颗黯淡无光的蛟眸瞬间点亮,仿若蛟莽睁开血腥的眼睛,那光既不柔和亦不圆润,那光渗透人心。
风雪龙卷中有蛟莽盘飞。
两头不知体长几许的血红蛟莽交缠盘错,与那道剑芒迎头而撞。
有炙热光芒乍起。蛟莽咆哮,化作无数鲜红血点与龙卷之中无尽风雪交融,似白雪红梅好不凄美。
望着那团乍起的零碎星芒,十卫兵眯了眯眼。
下一刹,那颗稍安的心又随着手中剑传来的不安而高悬紧迫起来。损失两颗蛟眸,而视线里的剑光却并没有消失。非但不曾消失,那剑光自破碎风雪星芒中无声而至。
那道光切开了盔甲,消失在身体之中。
蓝色盔甲胸前有一道整齐的切痕。
胸口传来隐约冰痛,十卫兵下意识伸手触碰,掌心印出一道笔直血痕。
他受伤了。
胸口在流血。这是他万万不曾想到的结果。
这也是雪儿万万不曾想到的结果。
大燕帝国凝雪公主看似三步化劫,实力境界尚不稳定。事实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为迈出这一步,她究竟隐瞒了多少。
她一直在刻意压制境界,等一种心境,与尘世繁琐绝诀的心境。
所以三步化劫是水到渠成。
雪儿很清楚那一剑之厉,造成的结果却只是让十卫兵负伤,她很意外,也很不悦。
她说过划剑为界。
凡越界之人定杀无赦,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大燕帝国凝雪公主的话需要被人记住,刻骨铭心的记住!
雪儿微怒。
雪霁颤鸣,接连又是三道剑光摇甩而出。
蛟麟剑余下的八颗蛟眸齐齐点亮,八条蛟莽在风雪龙卷之中与剑光共舞。那是追逐与逃亡的游戏,也是追逐与逃亡的较量。
十卫兵不知八条蛟莽能否抵抗三道剑光,他只想趁此机会挣脱风雪龙卷的牢笼。
他一刻也不愿停留。
因为他开始恐惧,他不知十颗蛟眸之后该怎样面对接下来不可预知的剑芒。
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死,被风雪龙卷困死。
他发了疯似的闪躲。他的身影刹那消失,而又刹那浮现。
他就像是疯子。
披头散发,盔甲之上鲜血淋漓的他就是一个疯子。
他计算不清呼吸之间挥斩而出多少剑。
只知道龙卷里的风愈发碎了,碎得没有东南西北毫无方向,就像是平地而起稀碎之极。龙卷里的雪同样愈发碎了,碎得没有一片雪花完整,碎成无数的尘埃颗粒散落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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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卫兵将风雪切得粉碎,却仍旧无法破开扶摇而上的龙卷。
他的身体还在随着风雪龙卷而攀升,四周已然瞧不见百万兵甲,入眼处尽是一望无际的风雪,仿佛已经身处云端。
蛟莽惨烈之声在耳畔凄然。
濒临绝望的十卫兵瞧见那三道剑光切断拦路的蛟莽之后直逼而来,他后知后觉已无退路。
拼死一搏的十卫兵选择元神出窍。
他出窍的元神竟毫不费力地脱离风雪龙卷的束缚,飘游游荡而至风雪龙卷之外。远远望去仅仅是一团焰火光泽的元神伸手将风雪龙卷撕开一道裂痕。他成功了。
元神撕开一道裂痕,十卫兵惊喜过望。
在那三道剑光游离而至的前一刻,十卫兵破开风雪龙卷得以脱身。
遥远的巨鹿城楼之上,雪儿微微抬眸。
美丽而凄然眼眸里是一片冰冷。
灵窍境界修为的强者虽可以元神出窍,但终究是自损手段。如若元神离体久而未归,本体就会变成一副僵硬驱壳,元神便真的会成为无主之魂。
雪儿如今是化劫境尊者,她很清楚这一点。
红袍身影从巨鹿城楼之上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在百万兵甲阵前。
她站在风雪龙卷根源处。
雪霁通灵,剧烈颤动之下拔地而起,旋绕着飞回雪儿手中。
在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两百万凛然兵马阵前,雪儿舞了一套剑法,雪斋剑法。
她并没有将整套雪斋剑法尽数展现,相反,她仅仅只是起手而已。
一剑起手式。
风雪龙卷溃然轰散。
十卫兵元神重归体魄。
轰散的风雪刹那将其侵蚀吞没……
数年前在大燕帝国都城白楼门,尊皇燕白楼以雪霁舞雪斋让那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数年后,雪霁重现,雪斋重现。
雪儿一式起手剑,化漫天风雪而为剑。
这一剑,漫天花雨洒金钱。
元神归体的十卫兵顷刻间被风雪凌迟,被万剑凌迟……盔甲与身体尽皆模糊,被血水模糊。
唯一完好无损的是那双充满着恐惧与怀恨的眼睛不甘心的怒睁着,他看着荒原上那道窈窕的红袍倩影,十卫兵终于闭上了眼……
大燕帝国与七国盟军定鼎之战的序幕便如此拉开,结局超乎所有人想象,便是七国盟军供奉的军师大人遥望着那道今非昔比的红袍倩影也眉头深蹙。
这一战风驰电掣。
这是大燕帝国面对十卫兵阵前叫嚣辱骂的最好回应。
先不论大燕是否有男儿,因为大燕帝国的女儿已让人心生绝望……
雪儿依旧面色不改。
一袭红袍独立百万兵马阵前。
天空里飘落着大雪。
现在的她不打算划剑为界,她以自己为界。
无论七州域百万雄兵还是各路强者,逾越者死!
因为她来了,请闭眼。
第七十四章 她怒了,请冰封
大燕帝国百万兵甲沉寂片刻,也仅仅是片刻。当风雪如故凉意拂面后,天地间有响彻九霄天外的沉喝声回荡不绝。
燕南飞身后的百万雄兵齐齐沉声低吼。那般阵势,百万铁甲同一时刻的呼吸让天地之间风雪都为之顿骤。
风愈发紧了。
燕南飞眼角笑意愈发浓烈了。
雪儿周身气息愈发凌厉了。
雪霁也愈发寒彻透骨了。
以至于凌乱飞舞的雪花飘落冰冷刺眼的剑身之上开始化而为冰,一根根冰凌沿着剑身疯狂生长。
那冰凌如明镜,仿佛映出君泽玉的面无表情。
身为七州域盟军军师,统揽百万盟军一概行军事宜的君泽玉在这种时候自然流露不出欣慰的神色。
首战未捷可大可小。
小则七州域盟军损失一员良将,大则动摇军心士气陷入低迷。甚至君泽玉会料想得到十卫兵身后的家族,或许会因此对自己怀恨在心。
他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琐事。
他只在意定鼎之战的胜负成败。
他只在乎结果,至于通往康庄大道的路途究竟有多少荆棘坎坷,与他无关。
因为他不需要亲自趟上一回。
大敌当前,相信七州域任何一方都不会因个人利益得失而背离盟约,即便心有芥蒂,最多也只能秋后算账。
更何况,今日才开春,君泽玉想着秋后,还早着呢……
君泽玉没有发号施令,因为盟军之中七州域世家高手群里走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他认得那道身影。
那是一名老仆,十卫家族派遣在十卫兵身边的老仆。
对于庶出子弟十卫兵,老仆事实上并无多少情感与忠诚度可言,因为从某种意义而言,说他是家族安插在这位庶出公子身旁的眼线也不为过。
如今十卫兵首战命殒,老仆拄着拐晃悠悠走出,想着无论怎么说也应该讨个说法或者挽回一些颜面。
为七州域盟军也好,为十卫家族也罢!
胡风寒雪里残年的老仆手帕捂着口咳了一阵,将不知是否咳了血渍的帕子塞入袖囊,轻轻抬目。
那是一双碧绿而妖异的眼睛。
“好一柄雪霁!神兵二十一的位次看来埋没了它的威名。”
老仆的声音有些沙哑。
似乎刚出口便被风吹散,弱不可闻。
好在雪儿的听觉极好,不止是听觉,化劫之后,五感灵敏异常。
雪儿望着风雪中蹒跚的老者。
从那根不起眼的拐到沙哑的声音,已猜到来者是谁的雪儿持剑为礼:“见过老先生。”
老仆微感讶异:“公主知道老奴?”
“若论辈分,雪儿该唤先生一声师叔才是。”
帝王盟麾下十三王族韩家家主有位天生腿疾的族弟韩文宣,自幼天缺身残体弱多病。在族中同辈手足都在接受家族悉心栽培的时候,韩文宣只能独坐一旁默默地埋头苦读。
他不甘心向不公的命运低头。
十五岁那年,文弱书生韩文宣带着一身病症负笈游学。他去了菩提书院,乞求庄院长为他根治天缺之疾。
从那时开始,韩文宣在书院一住就是半百之年。
他在山上结草为庐。
终日除了与庄院长商讨病情之外便随着书院六字门诸生同窗共读。
庄院长不曾将其收入门下,而多年的病情交流却使他们成为往年之交,韩文宣甚至有段时日担任起了书院流字门讲师。
古稀那年,天缺伤病初愈的韩文宣重返家族。
本以为可以凭着书院所学本领继承韩家家主之位,却没想最终落得个琵琶锁骨驱逐的下场。
韩文宣自此便销声匿迹。
定鼎之战前,雪儿曾花费一夜的时间将七州域世家上至家主下至奴仆,七大世家族谱之中记载的高手仔仔细细端详个遍,才得以发现韩文宣此人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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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百载春秋的老仆韩文宣叹息笑道:“不过是半截身子入土的瘸子,老奴怎当得起公主这一声师叔尊称。”
雪儿没有说话。
她看到老仆韩文宣仍在上前。
今日大燕帝国与七州域盟军定鼎之战,自然不会有人选在这个时候于两军森森铁甲阵前叙旧怀念。
更何况,她与这位命途多舛的老仆并无旧可叙。
在雪儿伤了十卫兵性命之后,如今是十卫家族奴仆的韩文宣此时出阵,意图何其明显?雪儿忍不住提醒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韩文宣有化劫下境修为,若换做以前,雪儿自然不会以下犯上。可对于集大燕帝国气运于一身后而三步化劫的凝雪公主来说,普天之下除圣人与十天显圣之外,她的眼中已无多少能够称之为对手的人。
只是出于善意的提醒,雪儿这句话不带有任何情绪色彩。
可落在别人耳中总能品出那么些味道。譬如说激将,警告,羞辱,或者狂妄。
无论哪一种味道,都足以让人生怒。
老仆韩文宣看不出是否动怒。
他不再向前。
他停了下来。
大地有一条裂缝从那根毫不起眼的拐下极速蔓延,一直蔓延到雪儿脚下。
雪儿双脚深陷。
有崩碎声震响,雪儿红袍周围尘烟遍起。
突兀的变故惊得燕南飞与众多强者座下良骑都恐惧地后退,原来韩文宣已经出手。
拐中藏有一刀。
那刀拔起,然后斩落。
一柄足足三十丈长的巨型霸刀朝着雪儿头顶劈斩而下,刀刃之下,是那瘦小而单薄的红袍以一剑抗之。
尘烟与风雪之中若隐若现的雪儿纤细的玉臂有些酸痛。
这一刀极快,快得令她无法看清。
这一刀也极猛,三十丈的刀罡无坚不摧劈斩而下宛如一座山压在头顶,让人动弹不得。
听着阵阵的干咳声,雪儿想着这便是化劫下境浸淫已久的实力吗?
对于大燕帝国百万雄兵来说确实很可怕!甚至不可否认,便是帝王盟大流沙也不见得能在此刀下全身而退毫发无损!
可话又说回来,对于她凝雪公主来说,也仅此而已。
柳眉微蹙的雪儿周身散发着透骨彻髓的寒气。
这股肉眼可见的寒气如霜,一点一滴的侵蚀着周遭空间里漂浮的尘烟与风雪。寒气不可思议地扩散着,所弥漫之处,尘烟与风雪尽数变成乳白色的冷霜凝结在半空之中。
寒气爬上了巨型刀罡,沿着虚实不定的刀身侵袭,那速度奇快,无论脚下的大地还是周围的空间,都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被寒霜冰封着……
第七十五章 没那么简单
大雪如棉絮轻柔点缀着苍苍莽莽的天地。
一阵悄无声息,火树变成银花,雪片铺盖着青砖屋瓦,路面再也见不到碎石砂砾。宏伟肃穆的雄城江都像是一座银色的宫殿乘享着上天温柔而又严厉的泽披。
看着雪花悄然无声地飘落酒樽杯盏与澄清的烈酒化而为一,江满楼出奇地没有挑剔反而一饮而尽。
城楼上眺望苍茫山河而叹息:“可惜啊,这大好河山就这么被糟蹋了!”
十子同袍聚于城楼之上,洛长风与所有人说了一个故事,那是生死磨盘棋之中亲身经历的故事。
从棋中真假幻境到天九刃的风化石像。从社稷山河图与脚下的天地融为一体到误打误撞棋开大世,对十子同袍,洛长风无所隐瞒。
故事结局自然免不了一番震撼。
无论江满楼李星云还是月三人重阳,得知古往今来第一强者天九刃竟有识念留于生死磨盘棋中后,皆怔怔然许久内心方才平复。至于棋开大世乱世、天命之人等等这些骇人听闻的词汇更是让人震惊得无以复加。
江满楼尤为之甚。
书院里他曾与无相道宗话谈过,也从道宗口中听闻乱世劫及天命之人这些惊人之语,如今细细想来似是道宗窥错天机,心中颇为感慨!
敛去心情后想起棋开大世一说……江满楼凝望的方向众人心知肚明。
因为那里约莫两百万雄兵铁骑将上演一场注定会载入野史的生死搏杀。大燕帝国与七州域盟军巨鹿之战的规模可以说是天下近五百年来最宏大的一次。除去魔门覆灭一役,百万雄兵厮杀而血流成河的场面甚至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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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三人说道:“如果是注定的破而后立,乱世末既是大世启,此战也未尝不是好事。”
洛长风似有心事:“那要看天东这座鼎,最终谁能够举起了。”
南山禅师李星云静坐而不语。
归入佛门之后,李星云沉默了许多。
从书生三不负到佛徒三皈依,当中心酸不为外人道。
李星云如今心如止水。
江满楼转身瞧了一眼昔日书生,心中萌生些许落寞:“霸王举鼎!这霸王无论是燕南飞还是君泽玉,且不说天下,只天东想要久安长治,恐十年亦无期!”
重阳一身黑袍在银白天地间尤为惹眼。
菩提书院时的他很神秘,两界山重振天门后依旧给人莫测的感觉。
他就像一汪深潭,深不见底的深潭。
极少开口惜字如金的重阳破天荒说道:“定鼎之战鹿死谁手我倒不关心,只是巨鹿之战的擂鼓声似被风雪掩盖,大战的序幕如期而至,一切是如此的按部就班,让人觉得大燕四十二年的头场雪透露着诡异。”
江满楼品了品酒点了点头:“确实少了些什么。”
月三人也附上意见:“换做别人,这般动静或许算是正常。关键在于促使七州域檀渊之盟的人是君泽玉,他所谋为何?退一步来说,即便七州域盟军击垮大燕铁骑,燕灭之后,檀渊之盟必定作废!没有共同的敌人,七州域之间所谓的友谊也薄如蝉翼,天东局面必然会是七国吞燕演变成八域之乱。”
洛长风皱眉:“八域之乱?”
月三人笑道:“大燕帝国僵而不死,七州域联盟分崩离析,不是八域之乱又是什么?”
重阳说道:“这种结局对于君泽玉来说并无利可图。”
江满楼从果盘摘了颗葡萄丢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鬼知道君泽玉打得什么如意算盘。”
胸口有些烦闷。
洛长风斟了一杯水若有所思。
正如所议,大燕帝国与七州域盟军之间定鼎之战,似乎没那么简单!
……
出自韩王族的老仆韩文宣也很不简单。
在书院结草为庐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去过藏书楼。与书楼里那位彼此命运似曾相识的断家刀魁更是一见如故的知己。
他的刀,便乘自于那位断家刀魁。
所学虽不是舍己护院刀路,却是天刀断家正宗刀道。
因此老仆韩文宣的刀及为锋利。
他只是轻转手腕旋转刀锋,那拐刀刀意便尽数绞碎了寒霜冰封的空间。一条条裂纹乍响,无数片晶莹的霜雪碎片如同珠玉自冻结的空间壁剥落,最后轰然散碎。只一刹,背影佝偻的老仆便举刀刺来。
那刀锋就在雪儿眼前,距离不过拇指的宽度,几乎眨眼间便能感触刀风冰冷的寒意。
雪儿翩然后退。
风雪划过脸颊与青丝,神色如常的雪儿骤然止住身影,十卫家族老仆面露诧异,见红袍身影转瞬间便消失眼前。
韩文宣收刀四顾。
七州域百万盟军齐齐喝彩。
大燕帝国铁甲雄兵也是高举着长戈陌刀发出震天喝喊。
风雪寒天,好不震撼!
仿佛由始至终都将自己置身事外的燕南飞倒是丝毫不受感染,他专注的目光甚至不在两位化劫境尊者生死相搏中。
燕南飞的注意力凝聚在木轮车上。
他在看锦帽貂裘似弱不禁风的君泽玉。
同样,君泽玉的视线也极少从燕南飞身上移开。
身后完颜无双静默地看着视线遥隔相望的两人,不知为何,此时的她对君泽玉的背影竟有些陌生。
恍惚有一刹那,她产生一种错觉。
那错觉告诉自己从未曾真正了解这位智慧无双的人间算。
她想起一句话。
没来由的一句话。
不知是谁对自己提起的一句话。
“没有人知道君泽玉在想些什么,正如没有人知道天机老人在想些什么一样。”
完颜无双隐有不安!
……
漫天风雪之中,红袍雪儿突然闪现。
仿佛撕开空间界壁踏步而出一般,雪霁向老仆韩文宣身后刺去。
腿脚并不灵活的老仆没有转身。
手中细而薄的长刀画地为牢,一层若隐若现的刀罡界壁自脚下如荷莲绽放而生长,霎时间于周身结刀域结界。
雪霁便在此刻刺中氤氲结界。
没有涟漪荡漾,也没有破碎声响。
雪霁刺中结界之后便化成无数片雪花散落飞舞。
与此同时,雪儿红袍倩影再度消失不见……
(PS:离职在家,边做简历,边找工作,边码字。没工钱拿的大龄少年好心慌……家里好冷。)
第七十六章 休战
世间关于神兵二十一雪霁的传说极多,尤其在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后,这柄似与大燕气运相连的神剑在世人眼中则愈发具有神秘色彩,更别说唯有雪霁认主之后方能施展的雪斋剑法。便是见多识广的君泽玉,那匆匆一瞥深慧如海的眼眸里也藏着些许讶异与惊奇……
雪儿是近百年来雪霁剑的第二个主人。
也是唯一一位女主。
此剑极具灵性。
自雪儿决定化劫那刻起,雪霁将不再沉默。
昔年尊皇燕白楼手中未曾向世人展现的光芒此刻在百万雄兵阵前炙热而耀眼。
它的形态在成百上千片雪花与冰冷剑身之间不停转换着,随着红袍倩影消失与闪现转换着。
没有人看得清雪儿所施展的身法。
大燕帝国百万雄兵与七州域盟军之间,有南山撞钟人与天刑将铁冷两位名显天下的十天显圣,便是这般绝世高手也暗自嗟叹。
十卫家族老仆韩文宣刀法乘自书院藏书楼那位与天刀断千劫相比终生差了些气运的断家刀魁。
无论天刀或是刀魁,断氏家族之刀道精髓归根结底全在一个断字之上。
一刀无所求。
唯有两断。
因此断氏之刀从来都是进攻之刀。
当雪霁刺中刀域结界而化作漫天飞雪消散之后,老仆韩文宣便不再防守。
他的身影众目睽睽之下亦随着消失。
消失之后再度浮现。
他浮现的方位叫做开阳。
那是繁星星位。
雪儿与雪霁出现的方位叫做乾。
那是八卦阵位。
冰冷的剑与丑陋的拐刀碰撞发出清脆的金戈声响。
而后雪霁化作雪花消散,拐刀隐没于虚空之中……
老仆的身影再度浮现。
那是星位摇光。
雪儿与雪霁紧随其后。
那是八卦坎位。
刀与剑相击。
刀隐没,剑消散。
刀与剑展开奇妙的身法对决!
玉衡,天岚,璇玑……
震,巽,离……风雪苍茫的天地间每一幅静止的画面都代表一次刀与剑的碰撞。
两位化劫境强者的交手无疑让逐鹿天东的定鼎之战在帷幕拉开的瞬间便进入了激荡人心的震撼时刻!
须知修行界六字门中,化劫境尊者素来都是深居简出,比之帝王还要稀有的存在。
今日无论六字门道,无论修行境界高地,百万大军对峙之前两位化劫境尊者生死相搏,怎不叫人震撼!
大燕铁骑气势磅礴,杀喊声震天!
七州域盟军不甘示弱!
风雪在狂舞,大地似在颤抖!
君泽玉眯了眯眼睛。
燕南飞握剑的手也不自觉微微用力。
两军阵前刹那间自虚空浮现二十一道红袍倩影。
辨不清真假虚实的雪儿以及分身从二十一个不同的八卦方位同一时刻施展杀招。
这是最后一剑!将前二十剑连同此剑共同施展的一剑!
雪儿很清楚雪斋剑法的独特之处。
当她施展第一剑时,有二十处极其隐秘的破绽,非常人所能察觉。
当她施展第二剑时,便仅剩十九处破绽。
第三剑之下有十八处破绽……以此类推,最后一剑便是毫无破绽的完美一剑。
雪霁问世以来,从没有人能躲过这一剑。
十卫家族的老仆韩文宣自幼读遍群书,也在书院藏书楼里看到过有关雪霁剑的寥寥记载。
他以繁星星位应对八卦方位可以接下雪霁二十剑,却苦思不得最后一剑应对之法,无奈之下只得再结刀域护体。
这世上没有比域界更坚固的防守,老仆深信这一点。
然而当二十一剑纷纷刺中周身刀域结界边缘时,他心生退缩之意。哪怕只是一刹那的错觉,也注定了雪霁剑下此生的终结。
刀域结界在二十一剑之下破碎。
就像是迎着光晕晶莹的气泡,所有的幻想与侥幸在气泡炸裂的瞬间破碎!
韩文宣身中二十一剑。
他没有流血。
雪霁的寒气顺着伤口遍袭全身,很快地,在无数道目光之下,他变成一座活生生的冰雕。
雪儿收剑而立的那刻,冰雕碎裂!
大燕铁骑再度爆响而起惊天喝喊!
军心大阵!
燕南飞露出挑衅的笑容。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木轮车锦帽貂裘的君泽玉身上。
许多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君泽玉身上。
就像是在书院那会儿,当同窗学子遇到解不开的疑问时,人们的目光都会不约而同。
君泽玉身后是保举其坐上军师之位的完颜无双。
完颜无双身后是三位经天星与来自南山的撞钟人。
撞钟人黄衣僧身后是七州域世家派遣而来的修行界各门强者。
众多强者之后是玄阴山三十六位易字门徒。
易字门徒身后是良将千员。
千员良将之后是百万盟军……无数道目光都在遥望着木轮车上的那道背影。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定鼎之战,素来运筹帷幄的军师总该在盟军落入下乘的时候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譬如说,点将!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君泽玉点将!钦点一位能够胜那一袭红衣女子与雪霁的名将!为七州域扳回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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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无双如是。
燕南飞亦如是。
作为敌手,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好奇七州域盟军之中究竟还隐藏着怎样的化劫境高手。
他很期待。
君泽玉自己也很期待。
作为昔日十子同袍,他了解大燕帝国凝雪公主的天赋与慵懒。
他更加了解雪霁与雪斋。
他想知道真正入道化劫之后的雪儿实力究竟强到怎样的地步,是否堪与十天显圣比肩。
可他却同样深知时机尚未成熟。
在无数道炙热目光之下,君泽玉抱着暖炉呵了一口热气,然后微笑着说了句:“撤军十里外扎营!”
……
“七州域盟军撤了!”
红衣安红豆微红着脸颊突然闯了进来。
身后是一阵汹涌挤入的风雪。
江都城楼阁之中洛长风等人齐齐投来诧异的目光,安红豆似觉这么闯入有些唐突与冒失,下意识地伸手捋起披散在柔肩的青丝香发,略有歉意地偷瞄了洛长风一眼笑了笑。
“如何会撤军?”
江满楼才顾不得安红豆这抹眼神之中对洛长风隐藏的情意,一心只想知道战果的他忍不住问道。
“是大燕凝雪公主……”安红豆顿了顿改口说道,“是雪儿!据闻她以神兵雪霁连退盟军两位阵前强者,君泽玉苦思无应对之策便下令撤军十里外扎营。”
第七十七章 赤龙牙狱
“那丫头如何有这般本领?”江满楼质疑问道。
“她,化劫了。”
她字脱口而出时,是安红豆的不经意。
不知为何忽然心有不忍,温柔的视线随之移到推窗望雪的洛长风身上,安红豆的声音变得轻若蚊蝇。
她看到那张侧脸。
有些心疼。
因为她看到他在心疼。
哪怕只是侧颜……
安红豆的声音很轻,落入江满楼耳畔,后者依旧瞠目结舌。
月三人与重阳有些诧异彼此相视,便是静坐如佛的李星云也默默宣了声佛号。
门后的莫相期与沈天心拥抱在了一起。
作为十子同袍,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雪儿的善良温顺。
一个自幼生长在万般呵护下的人儿,一个自幼向往着繁华世界热闹与喧哗的人儿,一个心里只装得下善良与乖巧,视天下流寇皆为子民的人儿……究竟是怎样的决念才能铸就这颗冰冷的心?
她以前爱穿紫色衣裙,翩翩然像是一只蝶。
她现在习惯一袭红袍,宛若鲜血染红的红袍。
她以前爱听雨赏雪,手里捧着书,脸上挂着微笑。
她现在习惯鸣钟击鼓,手里握着剑,脸上是无喜无忧的冷漠。
改变一个人或许并不困难,但绝对是件悲伤的事。
“大燕百万雄兵,阵前御敌的却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江满楼嘲讽似的笑道。
是啊!
大燕雄兵何止百万!
燕南飞麾下有十子同袍,有四大王侯,有南飞客座,有来自帝王盟的强援,还有千员良将,最终阵前御敌的却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公主。
对于七州域来说,连续两战败在一介女流之晚辈手中是一种耻辱。可是对于江满楼来说,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讽刺?针对燕南飞的讽刺?
洛长风于心底深深叹息。
而后勉强地苦笑。
他望了安红豆一眼说道:“她以前,连剑都不会握的。”
洛长风是在笑。
可安红豆看在眼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
燕南飞轻掩房门。
本欲关切亲妹妹的他站在房间里望着那道红袍倩影许久,仍不见雪儿转身。他只好静静地退去。
这位统帅百万雄兵的太子爷门前低头沉思了许久,才默默转身,按着腰间长剑,迎着愈来愈紧的风雪走出苍茫天地里画风颇为庄肃而单一的庭院。
房间里,妆台上的那面铜镜溅上了血,铜镜里的容颜变得模糊。
端坐妆台前始终不肯理会燕南飞的雪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坚强没有流泪,她的眼泪已很少很少。
独自取出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边的血。
化劫之后境界尚不稳定的她应战老仆韩文宣时,一直都在强忍着境界反噬之苦。便是方才燕南飞前来探望,她也暗自苦苦支撑。
她像是决心不顾一些地守护大燕。
她不愿流露任何脆弱的神态。
只等到四下无人,积郁许久的淤血才安心吐出。
镜子擦拭地很干净。
镜子里的人儿又变得清晰。
雪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不知为何竟觉得陌生。
……
天色已晚。
天色却并不黑暗。
七州域百万盟军的营地黑夜里一望无际,就像是一座雄伟城池。
无数的营火在大雪中燃烧,此刻若是夜空有满天繁星,也会在无数营火之下失了颜色。
中军帐前,君泽玉不知哪里捡来的木枝捣鼓着帐前营火。
风雪吹肆,火星四溅。
“军师大人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完颜无双瞥了眼四溅的火星,俏脸上带着笑意地望着君泽玉。
“来了?”君泽玉不冷不淡地说道。
“你知道我会来。”完颜无双并不觉得奇怪。
“侥幸猜到而已。”君泽玉轻笑。
“是吗?不知军师大人可否猜一下,咱们盟军明日叫阵可有胜望?”完颜无双眼神里闪过慧光。
君泽玉顿了顿。
已被营火点燃的木枝随手丢在了一旁,君泽玉拍了拍掌心的灰尘,也不管那火是否被大雪掩埋,掀帐说道:“先进去再说吧。”
完颜无双进了营帐。
君泽玉随后。
中军帐极暖,对于修为不低的完颜无双来说甚至有些闷热。
原本早已习惯这般环境的她今晚却有些厌恶,第一次觉得厌恶。无论是几处火盆里的兽金炭,还是身后那人。
君泽玉习惯性地坐在桌案后。
那是他运筹帷幄的地方。
完颜无双看着他说道:“定鼎之战序幕方启,盟军便连损两名高手,你这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军师可有何应对之策?”
君泽玉从滚烫的热水中取出温好的烈酒笑道:“原来是来问责的。”
完颜无双神色不改的走上前来盘膝坐在桌案前蒲团之上,从君泽玉手中接过酒盏:“岂敢问责。只是这一战非同小可,七州域世家可谓押上了全部家当,他们输不起。”
君泽玉抿了口烈酒:“你认为会输?”
完颜无双说道:“谁都会有输的时候。”
君泽玉望着空杯笑而不语。
完颜无双继续说道:“盟军无数只眼睛在看着,总不能未战而先输了士气。明日再战再输,恐会寒了百万将士的心。”
君泽玉抬头看了完颜无双一眼,似有深意笑道:“这算是七州域世家里那些家伙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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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无双将杯盏放下:“或者说忠告更为合适。”
完颜无双起身欲走。
她走至帐门处,眼前却突然汹涌扑面而来一阵焰火。
没有丝毫防备的她不得不惊吓而后退。
她后退的脚突然抵到了阻挡之物。
她仓皇转身,看到一根根弯弯的牙骨犹如囚笼自脚下生长而出,将自己困在了其中。
她伸出触碰。
那牙骨竟骤然冒出熊熊烈火。
完颜无双紧皱眉头。
她看到君泽玉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之后,君泽玉起身。
“莫要试图撕喊,莫要试图打破。这赤龙牙狱威力如何,想必你不会不知。”
他看也没有看完颜无双一眼。
如同陌生人一般,君泽玉绕过神兵榜排名三十六的赤龙牙狱,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中军帐前有两位守将。
两位昔年菩提书院同为同窗的守将。
关山与牧千野。
两人恭敬地聚在君泽玉身后。
君泽玉抬头望天:“说。”
关山抱拳为礼:“星川已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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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风雪埋葬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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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位师叔伯?”君泽玉望向夜空的眼睛里由浑浊而变得深邃。
“是天邪,天少两位星主。”关山说道。
“这一战,可容不得闪失。”君泽玉摊掌接着轻若鸿毛般飘落的雪。
“是。”
“偷天换日的事,谁来做?”
“恐误了大业,天机星主决定亲自出山。”
“师尊?”
君泽玉有些诧异。
沉思片刻之后收回微凉的掌心。
君泽玉点了点头:“也只有师尊出手,才可保万无一失!”
关山默不作声。
身旁牧千野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还有何事?”君泽玉转身望着不肯退去的关山说道。
关山单膝跪倒,将头埋得很低。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很可能会让自己见不到大燕四十二年头场雪晴,会让他丢了性命。
“恕属下直言,大人您是否……”
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虽已下定决心,却还是有所顾虑,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顾虑。
仿佛居高临下的君泽玉俯视着这位昔年书院里对立的同窗说道:“是否如何?”
似是察觉君泽玉气息与神色渐而变得冷漠,牧千野也连忙跪倒,向同袍关山递了个眼色。
关山咬牙说道:“是否还顾念当年同袍之谊?”
君泽玉眯了眯眼:“这话怎么说?”
“以军师大人之智,断不会于百万盟军之中寻不到抗衡雪霁之人。属下认为两战皆败,原因只有一种。”
关山的话只说了一半。
然要表达之意却极为明白,比这场雪还要透白。
如同完颜无双一般的思维。雪霁再如何锋利,凝雪公主修为再如何高深精湛,也没有人会认为君泽玉真的对其束手无策,无论七州域盟军还是大燕帝国太子爷。
如果要说两战皆败的缘由,关山只能想到一个理由。
昔年十子同袍的理由。
他觉得是君泽玉顾念往日情义不忍下手。
便是这么简单!
说出来却又极为困难!
君泽玉俯视着二人暗自冷笑,他上前半步将关山与牧千野二人搀扶而起,盯着后者的眼睛说道:“如果本军师真的对她束手无策呢?”牧千野诚惶诚恐,低头不敢与之直视。
关山却抬起头与君泽玉对视,不让一分:“属下保举一人。”
“够了!”君泽玉甩了甩衣袖。
一股本不该有的可怕气机散发而出。
浑身杀机四溢。
内心震颤的关山与牧千野齐齐跪倒。
君泽玉冷眼俯视着两道背影:“莫不要以为本军师不知你心中所想。书院覆灭的根由在于道宗大人那位川字门徒。你二人因此心中记恨百里长风,便盘算着本军师将他唤至阵前,与凝雪公主互相残杀,一举而数得,是也不是?”
被看透心机的二人额前冒出冷汗,连忙叩首惊慌失措:“属下不敢!”
中军帐前的气氛凝结了片刻。
没有人说话。
甚至也没有人呼吸。
他们于无声处,亲身感知着君泽玉四溢的如洪杀机。
这是一种折磨。
两人在煎熬,等待着死亡般的煎熬。
君泽玉瞥了一眼中军帐内。
赤龙牙狱可以隔绝一切风声与能量,他并不担心完颜无双听得到三人的对话。可气机不同,流溢的杀气会渗透而入赤龙牙狱,会让天性多疑的完颜无双联想许多事。
君泽玉气息收敛告诫说道:“本军师十子同袍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属下知错!”如蒙大赦的二人叩首。
“退下吧。”
君泽玉抚了抚额头,没有理会默默退去的二人。
他在想一件事。
他的脑海里装着许多事。
他自然知晓应对雪霁最好的办法便是唤洛长风出战。
大燕帝国对阵七州域盟军,在这巨鹿城外,雪儿的剑杀得了任何人,刺得中任何人的心脏,只唯独对洛长风下不了手。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们早已同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克制那柄雪霁,巨鹿之战的胜负便毫无悬念!
不是他自负!
这是他敢向天下人许诺的自信!
可他却不能如此!
他也绝不会如此!
或许在世人眼中,智慧无双的君泽玉通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他也的确算计过许多人,可那又如何?
他君泽玉便是被天下误解万夫所指又如何?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至少他不会如此贬低自己!
至少他知道还有一个人不会如此看轻自己!
这便够了!
他不需要让所有人懂他,因为他生来聪慧。
聪慧的人生来孤独!
所以他默许沈天心出现在风陵渡李府暗中相助洛长风,哪怕他事先早已知晓,哪怕百里长风那个家伙真的与他割袍断义!
世人只知君泽玉可谋天下,却不知他谋天下,问心无愧!
……
巨鹿城守将府邸议事厅内,关于决战事宜商讨结束之后,燕南飞屏退众将,厅中唯留下几名心腹,俱是昔年书院里辍学追随左右的十子同袍。
张曦与谷七二人侍候着师兄燕南飞褪去沉重的盔甲。
俞桥端来热气腾腾的洗漱热水。
十子同袍之中行二的宋念卿看着解剑的燕南飞说道:“哨骑来报,十二星川里八百宗门有异动。”
已记不得多少时日不曾认真梳洗的燕南飞卷起袖角,试了试水温:“是哪座星川?”
宋念卿隐有担忧:“第四,第五座星川!天邪星与天少星座下宗门强者尽出。”
燕南飞问道:“除此之外呢?”
宋念卿暗自摇头:“再无异常。”
一番洗漱之后,燕南飞落座品茶:“白袍雪龙骑到哪儿了?”
宋念卿与诸位同袍手足一同落座。
抿了口茶水后说道:“最迟明夜此时,便会抵达约定之处!”
燕南飞眼角流露笑意。
“我最担心的,还是江都与青峡两城。”开口说话之人名为谷七,燕南飞十子同袍之中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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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目光齐齐汇聚。
巨鹿之战事关大燕生死存亡,然而江都与青峡两城明显是巨鹿的软肋,更是左右大局的变数。
他们清楚燕南飞既然纵观全局运筹帷幄,心中也自有沟壑应对,可还是想确定方能心安。
泰然自若的燕南飞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手指敲打着桌面,那律动似在牵引着心跳。
“无需忧心!待时机成熟,只需透露些消息给他们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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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一去佛衣,十年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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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四十二年的头场雪还在飘落。
巨鹿城外一望无边的荒原山舞银蛇苍苍莽莽。
堆积了一天一夜,那沉重的雪压断了早已摇摇颤颤的枯枝,枯枝上无处可栖的鸟儿惊飞,迎着寒风暴雪,不知飞向了何处。
不知何处是它的故乡!
枯枝坠落在铁蹄之前,打着响鼻披铁甲银面的马儿一脚塌断了枯枝。
紧接着,那如落叶需归根的枯枝便被无数的铁蹄湮没,踏成粉末,终与厚厚的白雪混在了一起。
这是大燕百万铁骑出城!
银白的天地。
墨色的洪流。
冰冷的铁甲。
锋利的长戈。
震慑人心的整齐步伐。
迎风飞舞的赤色燕旗。
今日率军出城迎敌的并不是燕南飞,而是昨日里两战两胜声名大显的帝国凝雪公主。
燕南飞则独立巨鹿城头,遥望着墨色铁甲洪流前那道红袍倩影。
那是他的妹妹。
也是定鼎之战今日的主角。
……
很巧不巧地是,早已列阵八方威风凛凛的七州域盟军之内,亦无端坐木轮车的军师君泽玉的身影。
军师大人仍在营地。
便是常伴军师左右的完颜无双也未现身三军阵前。
雪儿对此感到疑惑。
可七州域百万盟军并未觉疑惑。
昨日首战落入下乘心中积郁的他们非但没有疑惑不安,反而觉得踏实。
前无仅有的踏实!
对于君泽玉来说,缺席不代表畏输,或许仅仅是怕冷。
在怕冷与胸有成竹之间,七州域百万盟军显然更愿意相信后者。
军师未至,因为他无需至。
无需至,因为他胜券在握。
来或者不来,在或者不在,胜利都在那里。
他们期待着凯旋之音。
在大燕百万铁骑出现在视野中那刻,七州域盟军纷纷摇旗呐喊,威慑敌军。
大燕铁骑自然不甘落后。
便在这你来我往当仁不让的惊天呐喊声下,雪儿一骑轻尘,风中扬起红袍,御马出阵。
擂鼓声响起。
鼓音震荡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那误入涟漪之中乱舞的风雪震得粉碎。
七州域盟军千员良将战阵之内有一身披赤红盔甲的猛将提着长戟打马冲出,烈马急奔不过百米之距,那猛将便纵身跃起跳入高空,赫然便是一位灵窍上境的七州域强者。
雪儿柳眉微竖。
比雪花还要白皙的纤细皓腕斗转剑身,雪儿随手解下红袍披风,一跃而起,刹那间已是半空百丈之上。
高空处有戟剑相击声不绝。
两道身影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试探,出手瞬间便是殊死搏斗。
两军阵前无数道目光。
天空之下无数片雪花。
还有一件红袍披风,随风而舞。
那红袍披风之下,两匹各随其主的战马轰然撞在了一起。
鲜血激流!
……
“巨鹿之战第二日,你猜君泽玉对燕南飞,胜负几何?”
生死关头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打赌摇色子的人,江都城内恐难找出第二个。
江满楼一手搭在南山禅师李星云肩膀,挤眉弄眼地说道。
李星云不语。
只好合掌低眉。
“你这家伙,好好的书生不做,偏要剃了三千青丝做那六根清净的佛徒?”
重逢之后,江满楼一直心有怨气。
对李星云的怨气。
他不知书生经历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这些。
他只是想起大道理与先生说挂在嘴边滔滔不绝的书生,再瞧着眼前人,于心不忍,只是心疼!
月三人与重阳看着这位年轻的禅师。
沈天心与莫相期也在看着这位不语的禅师。
洛长风或许知道的多些。
他又能如何?
他拍了拍江满楼的肩膀,将泪水在眸中打转的恶少,按坐了下来。
李星云低眉沉默。
手捻着念珠。
口中默诵着观自在心经。
楼阁里沉默久久……
江满楼倔强地起身,夺了那佛骨念珠,扯成粉碎,佛珠掉落满地。
李星云微微睁开眼眸,湿润与泛红的眼眸。
他低首看着滚动的佛珠。
“我负了大家。”这是同袍聚首以来,李星云除了佛经佛号之外所说的第一句话。
“你没有负任何人!你负的是书生意气!”江满楼负气离开。众人相继离开阁楼。
很快地,楼中只剩洛长风与李星云两人。
洛长风心底轻叹,将洒落的佛珠一颗颗捡了起来。
李星云躬身接过散落的佛珠,深深的看了洛长风一眼:“如果,七州域盟军止步于雪霁剑下,你复仇受阻,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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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作最后的道别。
他合掌为礼。
起身辞去。
他没有等待洛长风的回答,因为他知道,洛长风无论如何也没有答案。
洛长风怔在原地。
他真的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不止无数遍,只是得不到答案而已。
当李星云揭开他躲避而不愿面对的真相那刻,他仿佛看到了那副画面。
那副与雪儿刀兵相见的画面。
……
江都城外风雪中有一场送别。
是十子同袍对书生李星云的送别。
他离开不是因为怨恨。
手足同袍,爱之不及,岂能怨恨?
佛珠碎落满地的那刻,南山禅师李星云顿悟了一个问题。
他究竟负了谁?
他不负十子同袍。
他不负书生意气。
他同样不负佛前三皈依。
书生的此生只负一人。
那人便是翎儿!
当走出这片风雪遍袭的天下,年轻的禅师决心穷尽碧落黄泉,寻那曾辜负的人儿。
风雪中,那一袭佛衣双手合十发此生宏愿。
“碧落黄泉,为寻一人。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那时的十子同袍都不曾意识到,他们遥望的风雪中那排鞋印,印遍了天下每一处角落,这一别,便是十年!
……
雪儿用三十四剑割下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然后用了三十剑让七州域应战的第二位猛将尸首分离。
大燕帝国百万雄兵愈战愈勇。
七州域盟军尽皆怒火中烧。
昨夜君泽玉命人送出十个锦囊,分别送往十营守将。
锦囊里是军师大人的排兵布阵之法。
按照锦囊所述,前两位奉命出战迎敌的上将尸首异处,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让第三位奉命出战的紫薇州少主宗政英男有些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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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王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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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阙十二宗政英男临时起意,出战前远远地瞧了右侧战阵中赤焰州名声显赫仅次于不败王师骆冰王的悍将火云狮王。
传闻大燕帝国凝雪公主曾在紫薇州境内遭受离山宗围剿,宗政英男自知实力不敌那一袭红袍,无论那位性情大转的公主是否对紫薇州记恨在心,这一战亦是九死一生无疑。
他无法揣度军师大人如此点将含义,若只是以车轮战用人头磨那雪霁之钝,岂不是意味着自己也在必死行列之中?
他宗政英男一己之力不敢也不会撕破檀渊之盟,毕竟大敌当前,七州域盟军不能倾覆于自己手中,眼下唯一可保性命之法便是与那火云狮王联手出战。
以二对一!
来自赤焰州颇有阵前无敌之名的狮王修为处于化劫下境,在军师大人昨夜赐予的点将锦囊之中也是实力最强的一位。
如若今日红袍公主注定会有一败,宗政英男料定必在狮王一战之中。
或许赤焰州狮王对那柄雪霁同样心有余悸,当宗政英男视线投来之时,他也举目望去。
二人彼此会意。
七州域百万盟军大阵中,宗政英男与火云狮王自左右两翼分别策马驶出,二人一左一右向着红袍雪儿夹击而去。
雪霁的剑尖滴落最后一滴头颅热血。
那血滴落雪地,没有融化白雪,却反而结成了冰。
雪儿流眸望着奔来的两名敌将高手,聪慧如她岂会看不懂那二人卑鄙心思。
她深感不悦。
乳白色的剑气顺着手臂萦绕,然后遍袭剑身。
名剑雪霁低声颤吟,萦绕的剑气猛然震散,化作一团云雾散于雪儿四周。
厚厚的雪地上云雾如狼烟滚动,所侵袭之处长满冰刺。转瞬间而已,脚下的雪原已遍地冰凌。
两匹狂奔的烈马被瞬间长满的冰凌刺入身体,赫然前倾跪倒,血溅荒原。
宗政英男与赤焰州狮王腾身跃起。
雪儿微微抬眸,摊开小小的掌心。
一刹那,阴沉的天空不知从何处聚来七彩霞云。
天空里霞光透射,宛如曜日自裂开的昏幕缺口照临人间。那照射大地的霞光耀眼之极,使得风雪中屹立的无数铁甲纷纷抬手遮挡眼前。
雪儿轻吐芳兰。
口中默念着一个缚字,炙眼的霞光便犹如锁链将半空之上的两道身影束缚其中。
那赤发红眼的狮王心底暗自叫了声不妙,反应极其迅捷的他顿时幻化出十余道分身残影,自霞光普照之中金蝉脱壳。
反观宗政英男却就少了这份气运,被霞光困住的他徒添挣扎。
风雪中的残影渐渐淡去。
残影淡化的尽头,狮王真身显现。
落地的那刻,莽袍随风扬起,脚下顿时燃起熊熊烈火,恐怖的火势顷刻间让大地之上满眼的冰凌冰刺倾覆于火海之中。
望着那道单薄之极的倩影,狮王深邃的眼眸流露出不屑之意。想着神兵雪霁又如何,大燕帝国所谓的凝雪公主这侥幸的胜绩也到此为止了!
念头闪过脑海,然而下一刻,他却瞳孔猛然收缩。
因为大地之下有一张网……
天空里有朵诡异的云,雪原之上有张深埋地底的网。
神兵第十的云织与地藏,本就是天罗地网。
……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定鼎之战影响着天东乃至天下未来格局。此时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密切关注着巨鹿城前随时都会扭转的焦灼战况。
譬如说破青峡之后佣兵而守的未央生,譬如说江都城楼上那心绪烦乱的洛长风。甚至是大燕白楼门里那位近日出关的尊皇也试着目力穷极巨鹿的方向……所有人都在凝望,可偏偏被七州域盟军拜为统帅独掌军权的军师却在这种时候闲情逸致泛舟湖上。
巨鹿城西二十里处有片隐秘的山林。
山里有座僻静无人的庄子。
该是城中某位富贾建来居闲的庄园宅地,得知七州域与大燕帝国战事爆发,才腾空了所有财产物事避难而逃,如今只剩下这副家业空空如也。
山庄名为快雪。
无论湖边栽种的红梅还是曲径通幽的冰雕饰物,在这景致优美的雪寒天气倒也颇为应景。
快雪山庄的入口是一条幽深绵延静水深流的湖。
棉絮般的雪花悄然无声飘入湖中。
有细水长流声传入耳畔,长长的竹篙探入湖底,一叶竹排缓缓驶来。
竹排上有道身影。
翩翩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般的身影。
世间只有两人堪称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的形容。
很巧合地是,那二人是一对师徒。
师者,天机星。
徒者,君泽玉。
竹排上的人影自然是统帅七州域百万盟军的军师大人君泽玉。
巨鹿城外风雪肆虐剑气如寒。
身为盟军军师,七州域生死存亡系于一身的君泽玉自然没有逸致泛舟湖上观雪闻梅。
他来快雪山庄只有一件事。
为见一个人。
……
山庄深处传来箫声。
起声和缓,转而幽呜,继而凄清。
箫声所至,湖畔梅林里卷起阵阵梅花,梅花翩若游龙如群蝶飞扑而来。
竹排上负手而立的君泽玉面色微冷。
他岂会不知这首玉箫寒曲蕴藏的云心出岫与萧史乘龙,乃是不折不扣的杀招。
眼角露出冷笑。
君泽玉探出两指,指尖夹着白色棋子。
他望向梅林深处朗声说道:“一六居下。”
言罢屈指弹出七颗棋子。
一白六黑。
“二七居上,三八居左,四九居右。”
声未毕,又是三十三颗黑白棋子屈指弹出。
整整四十颗棋子呈星图般排列虚空,像是易字门八卦图案晦涩难懂。
可梅林箫声并未知难而退。
箫声再转,转入玲琅,进入苍凉。
漫天飘落的雪花再度蜂聚,像是一条白龙与那阵阵梅花彼此交缠在一起。
湖面上波荡轻微的涟漪,君泽玉望去,湖水在渐渐沸腾。
这又是玉箫寒曲之中两式杀招,金声玉振与凤曲长鸣。
眯眼看着扑面而来的红梅白雪二龙,君泽玉不做任何闪躲。他修为本就停滞不前,自知无法躲过玉箫寒曲四式杀招。
仍选择无视的他屈指再弹。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
又是四十颗棋子结成星图。
便在此时,飞卷的白雪与拥簇的红梅两龙轰在那八十颗棋子排列的星图之上。
君泽玉身体微颤。
掌心一翻,五颗白子呼啸弹出。
“五居中央。”
五颗白子补充之后星图完整。
一条神秘莫测的线开始沿着第一颗棋子游走,整副星图刹那间绽放出神圣的光芒。
天地间似有惨烈的龙吟哀嚎。
紧接着白雪轰散,寒梅乱舞。
一道人影自梅林深处信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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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你取你的,我取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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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帅七州域百万盟军的军师大人,未曾想这般惧死。赴约而已,竟连河图洛书也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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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玉箫化作寒光无踪。
燕南飞似有些忌惮河图洛书之威而驻足梅林,不再移动半步。
此次赴约是及其隐秘之事。燕南飞与君泽玉二人皆是单刀赴会,无左右伴从跟随而至。
早闻君泽玉离开书院之后神识俱散,数年来修为止步不前。对此,燕南飞一直以来半信半疑。
他自认与君泽玉是同一类人,否则也不会彼此与虎谋皮,更不会有今日传之惊天下的会面。
他不相信任何人。
自然也不相信眼前的君泽玉提不起杀人剑。
所以他要试探。
是试探,也是真正起了杀心。
如若玉箫寒曲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智慧无双的天东公子埋葬在这快雪山庄梅林之中,自然再好不过。
到时辽阔的天东,便无人可与之争锋。
何乐而不为?
“无论与狼共舞还是与虎谋皮,都要时刻提防莫被畜生啄了手。这一点,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么?”
君泽玉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倒是忘了。太子殿下的老师似乎在数年以前便亡故身殒,记得还是倒在殿下的怀里……瞧我这记性。”
君泽玉苦笑扶额。
此行无扈从。
若不是河图洛书傍身,怕是真的九死一生。
河图洛书非神兵榜之物,而是君泽玉与生俱来之瑰宝。
帝王盟里有位天心算,沈天心生来身怀长生簿。十二星川有位人间算,君泽玉生来身具河图洛书。
两人之间的缘分并非偶然,自幼结下姻亲称作天作之合也不为过……
燕南飞笑而不语。
论口才雄辩,他不会自讨没趣。
竹排靠岸,两位本该将彼此视为生死仇敌,于百万阵前厮杀血战的王者,却在这飞雪梅林中并肩,携手入山庄。
……
其实今日这场赴约,源起于一纸战书。
七国吞燕的战书。
那时君泽玉留下亲笔文书负婚而逃,星夜下山离开第九星川。多日后,这位师承天机星的天东奇才出现在东胜州域完颜府邸。
君泽玉自此成为完颜无双幕府坐上宾。
那日七州各大世家汇聚檀渊,定下檀渊之盟。君泽玉以其才学声名官拜军师之位,他意气风发豪气万丈,落笔挥毫写了那封决战书。
那确实是一封战书。
只是战书之上除了有关定鼎之战的描述外,还有一些寻常人看不到的字眼。
燕南飞看到了那封战书,也看到了战书里隐藏的字眼。
那些字眼无甚特别。
只是简单记载了一场交易。
一场关于天东谁主的交易。
至于交易的内容……
燕南飞要的是七州域半个天下,还要附带洛长风的性命。
君泽玉要的不是七国吞燕。
七国吞燕于他而言有何益处?大燕灭亡之后,天东必然是八域混乱的局面。
下山时他曾说待君临天下娶一袭红衣。
那是他的承诺。
对沈天心的承诺。
他是一个将承诺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人。他说了君临天下,便不会只要半个天下。
八域之乱的天东只会陷入永久的水深火热。
所以在不为人知的交易里,他与燕南飞二人欲联手瓜分七州域!
定鼎之战后,他要七州域另外的半个天下。
为达成交易,君泽玉在七州域盟军之中不断培养心腹亲兵。所有暗中的手段,归根结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而巨鹿之战,燕南飞又利用雪儿为君泽玉铲除盟军之中无法收服的异己。换句话说,巨鹿之战开启至今,七州域盟军阵前迎敌的高手皆是君泽玉无法纳为麾下的棘手之辈。
一切都在按照约定进行。
只需待到明日斜阳洒落之际,七州域百万盟军便尽数归于君泽玉之手。
这样算来,二人阵前可持平!
而阵后,十二星川与白袍雪龙骑也已暗中 出兵各自奇袭七州域都城,想必巨鹿之战等不到落幕,西夷、蛮荒、赤焰、紫薇、东胜、星云、南瞻七州域疆土便在大燕四十二年的头场雪中尽皆易主!
届时,天东格局豁然开朗。君泽玉虽不能兑现承诺娶一袭红衣,可毫无疑问,天东对他来说已然唾手可得!
况且与他交易的又不止燕南飞一人!
从来不止燕南飞一人!
是谁说巨鹿之战后便真的两分天东?
君泽玉不会如此单纯。
燕南飞自然亦不甘心。
这场交易是与虎谋皮。
君泽玉是虎。
燕南飞又何尝不是?
……
又是夜幕降临。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定鼎之战的第二日,七州域十战十败!
连损十位高手的盟军已如箭在弦,好在君泽玉快雪山庄归去之后连下三道撤军军令,才终止大战提前爆发的可能。
只是对得知战况的洛长风来说,七州域的损兵折将与止步不前,让他愈发两难!
安红豆凝望着城楼望雪的那道身影。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扰。
她知道他在挣扎。
她知道他不会等到七州域盟军里那几位经天星出手将雪儿置于死地。
她知道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一天的到来。
可盟军总不会一直这般且战且败。
君泽玉求的是凯旋。
他知道,雪儿迟早会有一败。
“若注定会有一败,希望折断雪霁的人……是我!”
……
今夜无眠。
因为许多人不愿眠。
通往赤焰州都城必经之路上,奉命奇袭的大燕白袍雪龙骑遭遇了一位可怕的强敌。
那是燕南飞都未曾料到的强敌。
那强敌来自天东八百宗,是经天十二星之中最神秘莫测的一位。
他久居第九星川,是第九星川之主。
早已率八百宗座下宗门强者恭候多时的天机星为白袍雪龙骑准备了一份大礼。
那是一座七绝杀阵!
这一夜,大燕白袍雪龙骑彻底覆灭于烈火杀阵之中。
这一夜,天机星撒豆成兵偷天换日,只听命于他一人的白袍雪龙骑按照约定奇袭了睡梦里的赤焰州都城。
于是赤焰州易主!
这一夜,天邪、天少、天机三位星主再度分兵,以化劫境大手段接连袭击西夷,蛮荒,紫薇与东胜四州。
七州域各大世家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这一夜,燕南飞命十子同袍俞桥与谷七二人分别送出两封亲笔信,如同那年他被父囚于宫城一般。
两封信背道而驰。
一封送往江都城,一封送往青峡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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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洛长风与燕凝雪
送往江都城的信笺在细柳军统帅武修阳手中。而送往青峡关的信笺在未央军之主未央生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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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封亲笔信笺内容一致。
燕南飞在信中向盟军麾下两位统帅说了一个故事。
他与君泽玉二人联手分割七州域的故事。
是的!
燕南飞出卖君泽玉。
为了一统七州。
为了逼迫君泽玉陷入绝境。
为的是让江都与青峡两关兵锋倒转联合巨鹿三面夹击直指七州盟军!
……
巨鹿之战第三日。
依旧是大雪纷飞,依旧是两军对阵。
燕南飞与君泽玉各自坐镇一方面色依旧如常。
对一纸文书便可分割七州的二位而言,战争似乎变得索然无味。可没有人比他们心底清楚生死存亡的时刻正在逼近。
他们都在等待。
等待着夕阳西下残阳落照的时刻。
因为燕南飞昨夜自江都青峡二关收到回音便是残阳落照。
君泽玉也在等待残阳落照,那一刻会是他真正独掌百万盟军军权的时刻,也是一决雌雄的时刻。
唯一有些为难的,是阵前划剑为牢擅越者死的一袭红袍。
雪儿已疲惫到极点。
三日来殒没雪霁剑下的高手几近二十余位。有新榜天阙的年轻俊彦,也有灵窍化劫境界浸淫已久的高手。
那日她三步化劫。
化劫之后非但不曾稳定境界,反而不断耗费修为。这不是以战养战之法,过度耗损早已超越身体与灵魂承载的极限。
她如今境界处于化劫下境与灵窍上境之间。或许她再出剑时,或许在下一瞬的呼吸间,她随时会有跌境的隐患。
她没有去想太多。
当雪霁自天外飞来入手的那刻,残生已无所求。只愿跌境或倒下之前,让大燕少一个敌人。
可怜她看不到巨鹿之战背后隐藏的肮脏交易与真相。
可怜雪儿半颗炙热之心。
……
黄昏了。
大雪中的残阳比往日现身的晚了一些,但终归没有令所有等待的人失望。
因为夕阳很美。
光晕很美。
一束束残红如血的光线也很美。
光线斜照着那道倩影。
眉眼,俏鼻,朱唇,还有那张没有瑕疵的侧颜。
斜阳在大地雪原上留下一片影子。
青丝,红袍,寒剑。
那道身影前是染遍大地雪原的血迹,血迹中躺着横七竖八许多具尸体,冰冷却新鲜的尸体。
那些披着盔甲铁衣的尸体上有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剑痕。剑痕切口极为整齐,造成这些致命伤口的剑应该极为锋利。
没有人会质疑神兵雪霁的锋利,满地的尸身是最好的证明。
木轮车上,君泽玉羽扇遮挡着夕阳算了算时间。
望着夕阳下大雪中孤零零地那道身影,君泽玉心中轻叹。
一切,也该到此为止了!
……
俞桥与谷七二人策马上前,在燕南飞耳畔低声汇报着些什么。
原来是时机已到,江都武修阳与青峡未央生二人均已向巨鹿出兵。
挥手示意二人退下后,燕南飞眼角笑意渐浓。
……
木轮车上。
君泽玉点了点头。
身后关山、牧千野二人会意,欲转身离去请天幻星出阵。
却有孤单而响亮的马蹄声渐行渐近。
君泽玉耳聪目明,挥手唤住了二人。
……
残阳落照。
两军阵前很静。
静的只有风声,雪声,与那旌旗摆列声。
便在此刻,马蹄声入耳。
“哒。”
“哒。”
“哒……”
清晰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种决战前的诡静。却又显得融入,与此时此刻天地间的静极为和谐。
君泽玉侧首远望。
关山与牧千野二人诧异地远望。
燕南飞远望。
南希寒远望。
七州域与大燕帝国百万铁甲雄兵尽皆侧目远望。
雪儿也极目望去。
无数道视线之中,无数道斜阳之下,有人策马而来。
披散的头发,黑色的长衫,端正而清晰的五官轮廓,剑一般锋利的眉。
还有那杆青色的枪。
枪名游龙!
……
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来的万众瞩目,来的悄然无声。来的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天地之间依旧是如此的静。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敢在此刻出声。
君泽玉眺望着夕阳下策马提枪而来的黑衫人影,或许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还是没有说话。盟军里几位星川之主有些迫不及待,与大燕铁骑之中天刑将铁冷及大流沙一样,无论是洛长风还是社稷山河图,他们惦记许久,可思虑大局还是暂且隐忍了下来。
黄衣僧南山撞钟人略有不解。
燕南飞心满意足。看着洛长风进入眼帘,想着终于到齐了。
南希寒似有不悦,看着那道自以为是的人影,心中骂了句蠢货。
……
“的确!”
“真是个蠢货!”
“为了护雪儿周全,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夕阳下,江都城外。
江满楼一众十子同袍与三千铁浮屠已然整装待发。
兵荒马乱。
那个家伙不愿让任何人伤害雪儿。
他们只能不让任何人伤害那个家伙。
……
夕阳下飘着雪。
雪中有两道身影。
提枪策马的男子与持剑而立的女子。
洛长风起初极为纠结。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他在城楼上望雪,整整呆了一夜。
直至他看到安红豆留下的那张信笺。
“后来,在乎的人渐少,动容的事寥寥。
当初的恰逢其会,最后都花开两朵。
人生是场修行,与过去未来,与喜欢厌倦。直到猝不及防都会结束,遗忘也会根深蒂固。
岁月亦迟暮,该来的会来,该走的留不住。”
洛长风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管不了谁胜谁负,亦不过问天东谁主。
此刻守这初心,定不卿负。
……
雪儿一直很怕。
她不惧死亡,也不惧痛苦。
她只怕这一路斩杀下去,会在某个回眸间看到那道既已决绝却挥之不去的身影。
在这萧瑟寒冷的战场之上,她可以面对任何人。
雪霁可以面对任何人,包括那位位列十天显圣的黄衣僧。
可她却无法面对洛长风。
她一直在想着,从披甲上阵的那刻便在想着:若能如此一直胜该有多好,战到最后一丝气力,然后倒在敌将剑下,躺在风雪中该有多好。
如果苍天眷顾,她希望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可他终究还是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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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一战定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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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来杀我的吗?”
雪儿望着洛长风手中青色游龙。
还是同样的话。
那夜紫陌小路决绝,她也是这句话。
洛长风站在雪中,望着那柔弱的身影。
眼里有忍不住的疼惜流露。
这场定鼎之战,君泽玉要的是君临天下,燕南飞也要半个天东。
十子同袍手足也好,血浓于水的皇兄也罢。连那百万大燕子民在内,谁人在意她的死活?
便只有雪儿不愿想太多。
只知道傻傻的守护这冰冷的寸土,守护着无情的大燕。
洛长风真想敲着她的小脑袋说上一句:好傻的丫头。
看着雪儿认真的眼眸,洛长风微笑。
“傻瓜!我怎么舍得……”
……
大地忽然开始颤抖。
滚滚的铁甲洪流声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在逼近着,越来越近。
洛长风本能地将雪儿护在身边。
君泽玉露出神秘的微笑。
燕南飞却突然皱眉。
仓皇之极的一骑自军阵后方急奔而至,连滚带爬跪倒在燕南飞马蹄之下。
那人满脸血污扶着头盔。
“太子殿下……”
那人遥指着百万铁骑后方,目露恐惧。
“江都,青峡……他们,他们杀来了!”
燕南飞大为震怒!
这一刻他恍然意识到,武修阳与未央生二人竟然早已被君泽玉收服!
“报……白袍雪龙骑昨夜遭遇袭击,全军覆没!”
“报……太子殿下!八百宗星川之兵,偷、偷袭了巨鹿城!”
“废物!”
燕南飞怒目,一剑抹杀了跪在马前的三名哨骑。
他正要发号施令列阵迎敌。
却见到帝王盟援兵之中大流沙与那天刑将铁冷几位强者率先掠出军阵,竟朝着洛长风而去……
燕南飞脑海一阵晕眩。
难道帝王盟也准备在此一役中袖手旁观?
他忽然望向君泽玉。
蔷薇剑剑气肆虐。
木轮车上君泽玉站起身来。
他知道此刻燕南飞濒临崩溃。
确实。
偷袭白袍雪龙骑的是他。
取而代之将七州域尽收囊中的是他。
奇袭巨鹿城的是他。早已暗中笼络武修阳与未央生的也是他。
私下劝说帝王盟对此战袖手旁观的还是他。
他不想证明什么。
因为天下早已皆知君泽玉人间算之名。
他只是想让燕南飞认识到自己的两处愚蠢。
认为自己与君泽玉是同类人的愚蠢!
与人间算较量智谋,斗文不斗武的行为更加愚蠢!
君泽玉登上盟军指挥战台。
关山与牧千野二人齐齐擂鼓。
鼓声震荡。
君泽玉高扬手中将旗。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像是无数根针刺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众将士听令!”
“杀,杀,杀……”
“裂土封侯,在此一役!”
“杀……”
君泽玉将旗挥舞。
身后七州域百万盟军滚滚而来。
逼入绝境的燕南飞长剑遥指,他双目血红地锁定着君泽玉的身影身先士卒。
单骑飞出,大燕百万铁骑紧随其后!
……
洛长风带着雪儿迎着残阳风雪飞掠。
身后是天刑将铁冷,五位大流沙在追逐。
南希寒落后众人数里,率着天刑将麾下天字营骑兵一路跟随。
生死攸关之际,洛长风不敢有任何的保留。登山河九重曾领悟的缩地成寸之术施展开来,几乎刹那间便是纵移数里。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雪儿恍惚,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刻的真实。
恐怖的剑气撕裂虚空竖斩而至。
雪儿与洛长风几乎是同时察觉,二人横身侧移,分别向左右两侧闪躲而开。
那剑气自虚空斩落,将不远处渐渐清晰的一座孤山切作两半。
恐怖如斯!
“走……去江都!”
洛长风向着雪儿沉喝。
他深知被十天显圣之一的天刑将铁冷盯住,便是身法高绝也断难逃出。心下一急想着拖住追兵,让雪儿赶往与江满楼等人汇合之地再来驰援。
抛出游龙于半空圆舞。
青光乍现,寒枪化作冰霜巨龙腾飞。怒吼低吟,巨大的龙爪朝着踏空而来的天刑将怒抓而去。
“孽畜!”
行字门出身的天刑将铁冷驻足虚空。
他手中有剑却不曾用剑。
冷眼望着体型如山的冰霜巨龙,这位十天显圣中杀戾之气最重的刑将向虚空伸出魔掌。只见他五指空握,冰霜巨龙便赫然被握在掌中垂死挣扎。
有道红色剑光欺身而来。
剑气森然,侵袭之处竟冻结天空里翩落的无数片雪花。
瞥了眼衣袖之上的雪片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融化然后转而结冰,铁冷剑眉微蹙。
心想军阵之中观察这丫头剑术三日,已觉对神秘诡谲的雪霁招式了若指掌,没曾想到如今还是小觑了此剑。
明显感受到体内血液受到剑气之寒侵袭有凝固冷结的迹象,铁冷不得不甩开挣扎的冰霜巨龙,挥剑画囚林。
红色的剑光刺中游走着雷电的囚林剑幕,那紫色的电芒宛如细小游蛇顺着雪霁剑身游走,刹那间有种天劫雷击般的触感遍袭全身。
雪儿被震得倒退而回。
冰霜巨龙摇身化作青色长枪被洛长风紧握在手,抬眸见雪儿倒飞而来,洛长风纵身提掠,手臂缠着纤细的腰肢,二人翩翩而落。
便在此刻,帝王盟五位修为精湛的大流沙从四面追赶而至。
东西南北,瞬间封锁所有退路。
天刑将魁梧的身形飘落,落在那株约莫足有百年树轮的梧桐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
洛长风微微低首看着怀里那张俏脸。
他明明让她先走。
可她却留了下来。
洛长风为她揽去额前青丝:“真傻。”
……
中州帝王盟。
十三王城环绕守护的帝王都重重宫阙后有座隐秘之极的帝皇陵。
此陵乃五百年前帝御天亲自督造而成。
没有人知晓此陵之中隐藏的秘密,只在盟中隐有传闻,说是五百年前帝皇陵建成之后,所有与此陵建造有关之人,无论是十三王族之中参与设计的公输家族术字门徒还是普通的奴匠督工,皆在竣工之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因此五百年来,帝皇陵的存在与一切有关之话题在帝王盟中是所有人公认的禁忌!不说十三王族中人,便是帝王盟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位教主也不敢擅自提及,更别说冒然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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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日,便有人闯入帝皇陵!
斜阳残照,两道苍老的身影在通往帝皇陵唯一的通途中渐行渐远。
(PS:今天暂且两章吧。说实话现在还早,到十二点应该还能出一章,可是……咳咳,临时被介绍了个对象,要聊妹子,所以都懂得,嘿嘿。另外,这一章不孬吧。)
第八十四章 战天刑
一人灰发道袍,一人银发白衣。
无论是带着师兄天九刃遗愿开创大世的天机老人还是由魔而入圣的先生白知秋,今日擅闯帝皇陵只有一个目的。
为天下人屠魔!
为棋开大世而屠魔!
五百年前魔门覆灭,残缺的天图一分为七。浣花洗剑图落于摘星客之手藏于浣花池,而十万兵魔图则被帝御天所得。
据天机阁情报探知,昔年帝御天督造帝皇陵为的就是藏匿图中十万兵魔。
近些年间,帝御天称霸天下雄心渐显,不惜假借月影山庄之手以离阳幡屠杀无辜百姓集聚十万阳魂,所谋为何已昭然若揭。
天机老人自知大限将至,在魂归九天之前,阻止帝御天唤醒十万兵魔屠戮苍生是他唯一未了的心愿。
所以惊瑞之期,他来了。
与白知秋携手而来……
风雪中曲径通幽。
或是帝皇陵血戾之气太重,四周更无飞禽鸟兽,便是北风也忌惮地止步于陵道两旁。
两位世间最强者驻足皇陵门前,无声亦无息。
陵道两侧忽有枯叶摇动,沙沙作响。
有声音传入两位圣人耳中。
“两位远道而来帝王盟,本尊岂有不开门迎客之理。”
不知沉重几许的绝石缓缓升起。
帝皇陵之门大开。
天机老人轻甩拂尘,单掌默礼,道袍身影被帝皇陵中无尽的黑暗吞噬。
白知秋随之负手而入。
……
如何从天刑将铁冷与五位大流沙联手围攻之中全身而退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洛长风为今之计只有拖延。
他相信江满楼三千铁浮屠与重阳魔门部众以及莫相期所率天机阁楼众等人正在赶来。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洛长风将雪儿护在身后,看着帝王盟除帝御天之外修为最高的天刑将铁冷。
“人之将死!本座承诺让你瞑目。”铁冷提剑而立。
虽不曾刻意释放周身气机,可铁马冰河军阵之中铸就的杀伐之气,让这位天刑将不怒而自有无上威严。
洛长风眯了眯眼。
“那年社稷山河图现世中州,你是否也在围杀我父的诸强之中?”
他亲手埋葬父亲尸首。
除经天星造成致命伤害之外,洛翎身上有着大大小小无数的伤痕。自中州千里路遥逃亡至大燕国境,无法想象洛翎遭受过多少次追杀。
“不妨实话告诉你。不止本座,为追杀洛翎,你周围这几位大流沙也是不留余力呢。”天刑将铁冷笑道。
洛长风暗自握了握拳。
眼眶微红。
雪儿不知该怎样安慰,默默地伸出小手将洛长风的拳轻轻掰开。
“这就是了。”洛长风自言自语说道。
方才那一剑,让他有种熟悉之极的气息。联想到昔年于父亲身上看到的那些伤口与气机,他才隐有猜测。
“怎么,你还想报仇不成?”天刑将铁冷眼神之中鄙夷之味甚浓,蝼蚁般的看着洛长风。
“仇当然要报!”洛长风不假思索地说道。
雪儿凝望着那张坚毅的侧颜,轻轻缩回了手。
察觉到雪儿心中的纠结,洛长风又补充说道:“最起码要在你身上划上几剑,尝一尝何为切肤之痛。”
天刑将大笑:“以为杀了大欢喜菩萨便有与十天显圣一战的实力?本座真的很好奇,似你这般狂妄的小子究竟是如何活到今天的。”
“与将死之人何必这般浪费唇舌。”
话声未落,有刀自洛长风二人身后偷袭而至。
那刀不是普通的刀,那是一柄飞刀。
飞刀离手的瞬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足足六十四柄飞刀朝着洛长风与雪儿二人飞射而去。
帝王盟九大流沙之中有位擅使飞刀的强者,传闻刀出必夺命,因此被称为夺命刀。
洛长风没有理会身后飞刀。
他全神贯注,所有的注意力皆在天刑将铁冷一人身上。
方才对话的间隙,他将修为调整至巅峰。想着若是雪儿以一敌五,将五位流沙拖住片刻,或许他有与天刑将铁冷一战的实力。
果然,早已心意相通的雪儿挥剑结域,将六十四柄夺命飞刀尽数阻拦在剑域之外。
周围几位流沙霎时间尽皆出手。
残阳落照的帷幕之下,大雪中,雪儿以一敌五。
洛长风闭上眼睛,手中同时凝聚而出一柄剑,断剑不更归。
与元神融为一体的浣花洗剑图中有道剑意,那是三千尺剑壁一战时作为交换白衣骆冰所留。
洛长风微闭眼眸的瞬间,洗剑图之中那抹剑意悄然离体。
在风雪荒林之中,剑意游走而至半空然后无限制膨胀蔓延。十米,百米,千米……仿佛一阵细微的风吹掠,顷刻间遍袭周遭十里之地。
一意剑起。
十里皆禁。
洛长风复而睁开泛着血丝的眼,周遭十里之内所有一切在眼中清晰无比。
他能看到风的轨迹,能看到雪花翩飞的舞姿,能看到天地灵力的流转。在这十里剑禁范围之内,他仿佛主宰。
天刑将铁冷释放神识感知,察觉周遭十里皆被一种无形的界禁,这位化劫境尊者流露出些许兴致。
“十里剑禁!倒是不错的手段。”
天刑将话锋一转:“只是不知这禁界可禁得了天雷否。”
残阳笼罩的天空里响起一声闷雷。
闷雷声由远及近地滚动,某一时刻,闷雷化作一道紫色的雷电宛如天穹裂痕劈在十里剑禁的无形剑界之上。
肉眼可见的涟漪在虚空之中荡漾而开。
这一刻,洛长风面色通红。
元神受到雷击重创的他嘴角溢出血迹。
与此同时,浣花洗剑图中无数柄古老名剑开始剧烈颤吟,十里剑禁濒临破损边缘的他并指御剑,不更归化作一道寒芒刹那隐于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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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更归自虚空浮现,剑尖直抵天刑将铁冷眼前。
不更归刺中了那道魁梧身影,宛如黑夜里无数的流萤,天刑将铁冷身影诡异地消散。
洛长风皱眉。
忽有所察的他抬头望天。
天空里有枚剑印封印而来。
那剑印之上站着一道人影,天刑将铁冷的身影。
洛长风再度并指御剑。
浣花洗剑图似是受到强烈的召唤,照晴、贯云、引江碑、玉虎、莺啼、一寸灰……成百上千柄飞剑齐齐飞出,射向那枚封印而来的剑印。
第八十五章 满天的箭羽纷乱落在耳际
夕阳斜照。
林间飞雪。
片片雪花点缀着玉带挽起的青丝,剑眉星目里透露着刚毅气息的天刑将使出万钧之力,脚踏着雷芒电丝游走的巨大剑印镇压而下。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速度让骤缩的空间仿佛有种崩塌的迹象,剑印周围边缘莫名的气浪滚滚而开,掀起无数尘烟飞土。
某一刻。
有柄飞剑自下而上刺中镇压而落的剑印。飞剑以剧烈的速度颤吟震动,剑尖与剑印触及之处成片的零星火花电芒激射,然后便听到金裂的声响,那柄飞剑赫然间崩碎。
剑印尚没有继续压落,第二柄飞剑紧随而至。
第二柄飞剑崩碎。
紧接着第三柄,第四柄……第十柄……第一百柄,数不清的飞剑崩碎,数不清的飞剑又蜂拥而至。
对于元神受损的洛长风来说,以元神御剑,尤其是分散元神御剑千柄是及其耗损修为的一种手段。
稍有恍惚则会被千剑反噬。
他是在赌。
与修为今次当世圣人的十天显圣交手,本身就是一种九死无生的赌博。
当初三千尺剑壁,白衣骆冰借他身体斩杀本就负伤在身的大欢喜菩萨是一种侥幸。江都城外,若不是他误打误撞破开生死磨盘棋,以离落百年修为对敌棋剑双甲李太白也是胜负只在五五之数。
如今的情况与前两次皆有不同。
十天显圣之中,天刑将铁冷不及书山墨颜之才气,不及天刀断千劫之盛名,不及棋剑双甲李太白之洒脱,不及魔门青衣袁天罡之诡谲,不及井中月藏镜人之神秘,不及日不落摆渡者之传奇,不及酒招旗之淡然……可这位看起来不过正直盛年的天刑将,却无疑是十天显圣成名最早的那位。
好似帝御天开创帝王盟之初,此人便早已率领颇有底蕴的世家跟随其右,而且修为深不可测。
这位天刑将如此普通,却又如此不普通。仿佛他可以让自己一夜之间成名天下,又可在一夜之间默默无闻。在洛长风看来,这是极为可怕的地方。
嘴角又有鲜血溢出。
洛长风顾不得惋惜浣花洗剑图中古老藏剑的断送,凝聚元神再度御剑飞出。
剑印镇压而落的速度终于缓慢了下来。
上千柄飞剑怒吟,让那剑印浮现一道裂痕。
眨眼间的功夫裂纹扩散,像是一面铜镜般崩开。于是剑雨流光般的飞剑穿透剑印,自天刑将身遭周围飞驰而过。
身处剑雨之中,铁冷神色依旧平静如初。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面色微露苍白的洛长风一眼,剑指苍穹,赫然引下一阵风雷。
宛如雷河倾泻,紫色的雷电让周遭大地顿时迎来灭顶之灾。
雪儿与五位大流沙生死搏斗,察觉到危险,也毫不迟疑不得不纷纷撤退到数百丈之外。
那一霎,雪儿瞧见尚在风雷之下的洛长风。
风雷击落。
只一念间而已,被大雪覆盖的数十株古树焦黑,雷火在燃烧着干枯的躯干。大地出现一片灼烧后黑烟缭绕的深坑,入眼处满是死寂毁灭的景象。
“长风大哥!”
这一幕入眼,流眸里蕴含着泪水的雪儿悲痛欲绝。
她一剑横扫,恐怖的霜寒气息遍地生冰凌。
逼退五位大流沙之后,红袍朝着那焦黑寂灭的深坑翩然飞起。
她在心底不停地呼唤。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看似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大地深坑之内,骤然升起一团耀眼神圣的光芒。
耳畔仿佛有无数的精灵发出悦耳的叮铃声响,那团圣辉光芒缓缓升起。
雪儿止住身形,蹙眉望去,看到一朵圣洁开放的莲花。
那莲花升起。
三十六瓣花瓣翩然剥落,剥落的花瓣却又各自为莲。
残阳下的天空里依旧有大雪纷落。
然而此刻,无论大雪还是残阳,都在这三十六朵冉冉升起的莲花圣辉之下黯然失色。
“三十六字莲生诀!”
看着如灯笼般缓缓升起的三十六朵莲花似在结阵法困住自己,伫立虚空的天刑将铁冷面色终于有些凝重。
黑烟缭绕的深坑之内,颇为狼狈的洛长风站起,手中提着一柄刀。
书院护院刀。
也是舍己刀。
自书院毁于天东八百宗神像之手后,洛长风便不再使刀。
不用护院刀,也不用屠刀。
两把刀像是被他珍藏了起来。
其实他并没有刻意珍藏,他只是在养刀。
豢养刀之意。
这种修刀之法并不是他开创先例,事实上早有前辈开先河。
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前,曾在书院养刀三年。三年不出刀,只为白楼门一战。
洛长风刀道修为可以说传自刀痴前辈,此修刀之法便是仿效。
书院刀入手的那刻,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磅礴刀意犹如决堤的碧水江翻山倒海倾泻如洪。
刀吟入耳。
焦黑的大地出现一道笔直的风痕。
刀吟再入耳。
燃烧的枯木树枝无声无息出现整齐的切痕断口,枯枝断落。
刀吟声于耳畔不绝。
天空里雪花被无形而无踪的风痕切碎。
虚空之中凭空而现数之不尽的虚痕。
被三十六朵圣洁莲花困住身形的天刑将铁冷再度剑引风雷,于身前结一片风雷光幕。
刀意袭来,风雷光幕竟被撕开。
绾着三千青丝的玉带被切断,天刑将披头散发。
他横剑于身前。
剑断。
随风扬起的发丝被刀意切断,飘落眼前。
这一刻,天刑将铁冷终于动怒。
自位列十天显圣以来,从未有一战值得他动用真正的实力。哪怕当年随着帝御天征讨魔门,他也不过是中规中矩。
因为无人堪胜他手中剑,无人能敌天上风雷。
他未曾想忘却了一点。
洛长风曾在书院死过一次,如今看似与凡胎肉身无异,事实上洛长风的体魄乃是由三十五片莲花花瓣与半颗玲珑心重新铸就。
也就是说,洛长风并非寻常凡体,剑引风雷对其并无多大损害。
想通此中关节之后,天刑将眯了眯眼。
大手一伸,虚空破裂。
有一杆古意盎然的大戟自虚空裂痕缓缓探出。
六合八荒戟入手!
洛长风拔刀。
残红的天空刹那被紫色雷河取代。
三十六朵圣洁莲花被雷河湮没。
洛长风出刀。
天刑将自雷河走出,宛如审判世间罪恶的天外刑罚者。
五大流沙面面相觑。
雪儿如有所思。
刀痕将雷河切成两半。
然而下一刹,被恐怖刀痕分开的雷河再度融于一体。
天刑将大戟遥指。
他欲开口审判众生。
他尚未开口,漫天箭雨自遥远处纷飞乱落而来。
“乖乖!天之刑罚,代天审判……”
远处,江满楼看着紫色的天空,心有余悸。
想着终于是赶上了,否则待这位天刑将真的开了刑罚之口,那袍泽小子也好,大燕公主也罢,恐无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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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天刑将来历不凡,嗯,只能透露这么多。本章节名字取自一首歌,春泥,谢谢。求月票。)
第八十六章 他是位枭雄
江满楼一声感慨余音未散,倾盖天幕的雷河之中无数支江家特制的连弩箭矢铺天盖地折返而回。
三千铁浮屠所有装备配置皆出自江满楼之手,他自然也有覆水全收之法。
并无太多谨慎的江满楼探出手掌,掌心浮现一颗纹路诡异的金属质球。
历代江家族谱里最年轻的家主将那颗球掷了出去。
只见金属质球于空中最高点处机关变化,撑开一张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的伞面。那千机伞急速旋转,恐怖的吞噬之力将呼啸而来的漫天箭矢尽数收于伞中。
千机伞再度变化成球形飞回江满楼掌心。
江满楼身后一道青衣人影走了出来,那人装束与重阳无异,带着宽大的袍帽看不清真容。
这位无论修为名声比起天刑将铁冷丝毫不弱的魔门青袍抬首望满天雷河:“多年不见,铁将军别来无恙!”
江满楼一行人有红袍三千铁浮屠,有莫相期与天机阁部众,也有重阳所率魔门部众,可能够称得上与天刑将铁冷多年未见的人并不多。
便是当今天下,这种人也并不多。
魔门便有一位。
魔门有位常伴重阳已故师兄青冥身旁的青袍人,那位青袍是昔年白知秋最得意的左右手。
魔门覆灭之后的五百年间,也是此人暗中不停招揽寻觅往日天门门徒。可以说两界山天门重现,此人功不可没。
一身青袍衣,尤为擅诡辩。
此人名为袁天罡!
魔门青衣诡辩袁天罡!
……
九霄之上的紫色雷河缓缓淡去。
夕阳的残红渐而再度接掌那片不知穷深几许的天空,游走激射的雷电也渐渐稀少,直到最后化作一抹游丝隐没于虚空之中。
手持六合八荒戟的天刑将铁冷身形浮现。
他俯视着那道五百年前曾于两界山交过手的青袍人影,虎目将青袍周围一干人等览遍,瞧见数十位魔门与天机阁高手,又看着江满楼身后三千浮屠铁甲,想着今日之事恐无疾而终。
天刑将倒也干脆。
他收敛神通,自九霄云上缓缓飘落。
江满楼众人赶至。
看着眼前焦黑的大地,心中俱是颇为震撼。
面对十天显圣与五位大流沙联手围杀堵截,难以想象方才那对苦命鸳鸯究竟经历怎样一番惊心动魄。
江满楼眺望洛长风所在的深坑。
洛长风与江满楼等人视线交汇,暗自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只是身旁披红袍的雪儿,却满腹心事重重。
雪儿的美眸望着一个人。
一个与她一般披着红袍的女子。
她第一次见那名女子。
却早已对其久仰大名。
因为她知道她的名字,七州域驰骋沙场不败的细柳军统帅骆冰王安红豆。
雪儿就这么望着她。
望着她的朱唇,望着她的俏鼻,望着她的杏眼,望着她的柳眉。
望着那倾泻如瀑的三千佳话,望着那玉手中七州域创下传说的玲珑剑。
雪儿想着。
当真是玲珑碧玉的人儿。
……
当雪儿望着安红豆的时候,后者也在眺望而来。
她不曾见过雪儿。
可无论是巨鹿之战的传闻,还是江满楼等人口中的只言片语,安红豆可以想象得到那是怎样一个人。
一个娇生惯养在白楼门里的公主。
一个流浪在七州域兵荒马乱中救苦救难的医者。
一个百万敌军前划剑为牢而无人能逾越半步的红袍。
一只曾伴于洛长风身旁紫色的蝶。
雪儿,她给了洛长风半颗心。
安红豆出神地凝望着那红袍倩影。
她想着。
当真是娇俏可人的红颜。
那一瞬,安红豆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
天刑将铁冷负手而立。
天色渐昏。
大雪还在飘落着。
焦黑的大地很快又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远处有铁蹄声阵阵入耳,由远及近。
原来是南希寒率着天字营赶到。
只是此时此刻的双方,似乎并没有人理会赶来的铁家天字营骑。
江满楼众人救援赶到之后,双方实力差距颇有悬殊,便是天字营与三千铁浮屠战成平手,帝王盟一方也并不具有优势。
这位铁王族家主,统帅着帝王盟最精锐雄狮的十天显圣静默地站在原地许久,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视线才从魔门青袍人身上移开。
铁冷看着沈天心。
沈天心从人群中走出,微微见礼:“侄女见过铁叔叔。”
天刑将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可与我一道同回盟中?”
沈天心笑道:“叔叔先走,侄女还有些事。”
天刑将不再说话。
他转身跃上南希寒身旁的战马。
五位大流沙紧随其后。
南希寒神色复杂地看了洛长风一眼,又将目光移向江满楼等昔日同袍诸人身上,他无话可说。
扬鞭策马随着天字营洪流离去。
……
莫相期与月三人并没有吵嚷着为死去的山庄手足报仇雪恨,即便罪魁祸首的大流沙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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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想报那血海深仇。
他们只是不想假借他人之手而已。
望着仇敌远去,紧握双拳的月三人松开了手,微笑着转过头去,为小七拭去晶莹的眼泪。
……
“我也该走了。”
雪儿落寞的声音传来。
她朱唇微启的那刻,握着雪霁的手儿微微用力。
她心有不舍。
唯有用力方能斩断那抹可怜的牵绊。
洛长风诧异的回眸。
江满楼,安红豆,重阳,月三人与小七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
洛长风看着那张脸。
他很想轻轻抚摸的脸。
“可以留下吗?”
雪儿也坚强地抬眸凝视。
两人之间距离是如此的近。他们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雪儿知道,只要她轻轻踮起脚尖,她的唇与他的唇便会彼此触碰。
她眼角含泪。
“可以不报仇吗?”
……
雪儿离去。
暮色里的风雪是那么的肆虐。
它们似在欢笑,似在狂舞。
洛长风站在原地,望着狂乱的风雪渐渐迷乱视线里那一袭渐行渐远的红袍。
他很愤恼。
不知这无情的风雪到底在欢乐些什么!
……
暮色里的巨鹿城外很静。
静得有些可怕。
雪落无声。
风吹亦无声。
只有分辨不清来自何处隐约微弱的呻吟。
那像是人的呼吸。
死亡前挣扎般的呼吸。
作为燕南飞与君泽玉定鼎之战的战场,这里到处都是尸体。
数以千计,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数以百万计的尸体。
这里的大地已经没有雪。
雪被血水融化。
夜幕里飘落的雪依旧被血水融化。
无数具冰冷僵硬四肢不全的尸体倒在血水中。
横七竖八着,堆叠着……
君泽玉已经登上了巨鹿城头。
他坐在木轮车上。
身旁是武修阳,未央生与苏小凡等人。
他的视线眺望着城下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那里战争还在继续。
大燕帝国百万铁骑战至此时此刻只剩寥寥十数道身影。
燕南飞与十数道死士的身影。
他们没有出路。
他们被重重铁甲洪流围困在正中央。
他们背靠着背。
脚下是袍泽堆叠如山的尸首。
手里是伤痕累累的断剑。
在一重又一重的铁甲围困下,他们早已筋疲力尽。
时间在沙漏中流逝。
一秒一秒地流逝。
燕南飞身旁的死士越来越少。
因为他们真的成为了死士。
直到十人,九人,八人……四人,三人,两人,大燕帝国百万雄兵只剩燕南飞一人!
燕南飞一剑刺穿一名敌军甲士的身体。
他膝下一软,拄着剑跪了下来。
那一刻,蔷薇剑碎裂。
那一刻,君泽玉转过身不忍去看。
那一刻,大燕帝国太子爷倒在尸山血海中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气力怒喊着。
“成王败寇!”
那一刻,燕南飞命殒巨鹿城外!
……
“记得你曾问我怎么看待燕南飞此人。”君泽玉想起了一个问题,那是他收服未央生时,后者问他的问题。
君泽玉沉默了片刻说道:“他是位枭雄!今后百年难遇的枭雄!”
(PS:燕南飞领盒饭了,说实话有点不舍得啊。看到这里是不是觉得喜欢的配角越来越少了,放心吧,这种感觉不会多久的。因为……嘿嘿。)
第八十七章 兵临城下(上)
黄昏退出人间的战场,这昼夜不停的大雪并没有干扰天道有常的运行,黑夜如期而至。
夜幕里有道红袍倩影自远处渐近而来。
雪儿出现在巨鹿城外。
当她迈出迟疑的那步,她便从人间来到了地狱。
她看到触目惊心无数的惨死冤魂。
脚下模糊的血肉,已经分不清是大燕铁甲还是七州域盟军。
她就这么走着。
她从尸山血海之中找到了皇兄燕南飞尸首分离的身躯。
她听到大燕无数子民的游魂飘荡哀嚎着,他们都在山呼公主千岁!原本波荡不稳的境界随着此刻心境坍塌而如决堤洪流般轰然溃散。
雪儿的修为境界开始不停地跌落。
直到最后,她吐了口鲜血,倒在血泊之中。
君泽玉与未央生、苏小凡三人出现。
看着那可怜的人儿,君泽玉无奈地叹息。
世人皆以为大燕帝国凝雪公主是当世难逢的天纵之姿,三步化劫更是已成普天之下的佳话传说。甚至被剑阁弟子拿来与当今掌阁人牧云剑城坐而观山百万剑的壮举相作比较。
可谁人知晓传奇的背后,这痴傻的人儿究竟付出了多少?
便是君泽玉也不知。
他只能猜测。
如今眼前的事实证明,他所料分毫不差!
如此单薄的身体怎能经受得住三步化劫所引来入体的天道气机?就像是装满了半江之水的玉碗,可普通的玉碗怎装得下半江之水?
这个丫头,她却一直在强撑着。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一心想利用她的皇兄燕南飞,也包括她万般牵挂的洛长风。
“她已修为尽失!将她送回白楼门吧。”
……
苏小凡奉命将雪儿送回白楼门。
送到了尊皇燕白楼怀中。
他还送了一封信。
那是君泽玉的亲笔信。
君泽玉在信中定下了一个日子,他希望那天,尊皇燕白楼能够麻衣开城门,跪迎帝王师!
……
大燕四十二年开春之后的日子飞逝的极快。
巨鹿之战大燕断送百万雄兵之后,君泽玉便指点江山收服大燕的天下。
他分兵十八路。
大燕辽阔的版图之上,一条黑色的虬龙自巨鹿出发,然后摇身一变,变作十八路大军向着东南西北所有的方向一寸寸的吞噬着大燕疆土。
大燕城池无数,然而所剩兵甲却寥寥无几。
巨鹿之战百万铁甲覆没之后,许多重城强郡都只剩下残兵老将,面对势如猛虎的王师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可以说王师所过之处,举城皆降。
而十八路王师每破一城,便会依照君泽玉的吩咐于城楼之上点一支造化空芯灯。
这是君泽玉对洛长风的承诺。
当初洛长风夺取江都之前,君泽玉允诺让他拥有与燕白楼一战之力。
可燕白楼如今的修为恐已半只脚迈入神引圣人境界,对于灵窍上境的洛长风来说,根本是以卵击石。
君泽玉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的做法是此消彼长。
造化空芯灯有一神妙效用,它以天地之间诡秘莫测的气运为食。也就是说,君泽玉不但吞噬大燕帝国辽阔无边的版图,同时也在汲取大燕帝国气运。
而远在江都的李氏府邸之内也依照君泽玉所绘之神机图起了一座气运嫁接阵法。那阵法以阴阳五行为基,南北西东四处方向分别建造四根纹刻着异兽图案的灵柱。
洛长风便就坐在这阵法中枢,通过不知名的大阵将大燕帝国残存的气运自燕白楼身上剥离而出嫁接于己身。
“又是一个不计后果一意孤行的家伙。”
已是阳春三月。
无论中州还是天南早已春绿遍野东风和煦,可大燕四十二年诡异的头场雪还在天东飘落。
素来以钟灵毓秀人杰地灵著称的天东如今半个天下都笼罩在银白无际的雪原之中,数月以来,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有人说,这是大燕帝国气运败尽的征兆。
气运败尽,那代表着亡国!
披着锦袍的江满楼遥望着四根雕刻着古老异兽的灵柱之上来自四面八方云空里始终不绝的氤氲气息绵绵而入,灌注到洛长风的天灵之中。
再看着那盘膝一坐却是两月有余身体早已被大雪覆盖的家伙,他忍不住感慨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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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日,这阵法输送而来的气运愈发稀薄,而长风身上流溢的气息也有越来越浑厚的迹象。看来大燕帝国,真的走到了尽头。”月三人接道。
“君泽玉那小子也倒是手段凌厉!才两月之余,便已将大燕疆土收服的七七八八。就算是本少爷,也不得不有些钦佩了。”
江满楼极少钦服他人。
可自从知晓巨鹿之战燕南飞一败涂地的真相之后,这位眼中除了白花花的银子之外再无他人的提兵山江家之主,便打从心眼里对君泽玉五体投地。
想想君泽玉悔婚下山至今才多久时日?诺大的天东,七州域与大燕帝国便已被他尽数收于囊中!这般心智与手段,怎不教人震撼!
“真是个祸害啊!”
想起木轮车上的羽扇纶巾,江满楼感慨说道。
“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长风。”月三人似有所虑。
“怎么说?”江满楼问道。
“借大燕气运而强行化劫并不是正途修道之法,退一万步说,即便他杀得了燕白楼报得深仇血恨,事后该当如何?会遭受境界反噬?还是永生境界止步于此?”
“我想,他该不会在意这些的。”
为月三人解答疑问的不是江满楼,而是与莫相期结伴而来的安红豆。
今日的安红豆有些特别。
因为安红豆不再是红衣红袍。
她着一身紫色衣裙。
看起来无论气质还是装扮,都像极了一个人。
像极了雪儿!
……
吞噬大燕帝国的十八路王师终于会盟!那意味着帝国所有的疆土已尽数臣服在王师铁蹄之下!
那一日正巧是君泽玉亲率二十万大军抵达大燕帝国都城白楼门外。
汇合的盟军足足有五十万之数!
五十万铁甲雄兵围城,围大燕帝国都城白楼门!
这一日,兵临城下!
这一日,洛长风破开浑身上下所结的冰雪,他睁开眼眸的瞬间化劫!
第八十八章 兵临城下(中)
风雪中的大燕皇都白楼门极为安静。
不同以往的安静。
赤红色的燕字旗随风摆舞,凛然而凄烈。
城外是君泽玉亲率五十万围城王师!
城楼上是此城仅剩的宫中三万禁军玄甲精兵,领兵人是护国大将军。
城内是来自八方疆土盼不到明日阳光的大燕千万流民百姓。
在兵临城下的此时此刻,在风雪萧寒的此时此刻,无论三万禁军玄甲兵还是无数流民百姓皆披衣带麻!
举城而服孝!
这般恢宏的临丧规模自然不是因为帝国太子燕南飞命殒巨鹿城外。
举城服国丧,服的是天子,大燕帝国的天子。
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并没有死!却为何举城服国丧?这个答案除了燕白楼之外,恐怕只有那位护国大将军知晓。
在兵临城下大燕注定亡国的日子,护国大将军只有一个任务。
那是尊皇燕白楼亲自交给他的任务。
身为帝国军人,不管他愿意与否,他都只有接受!
与护国大将军一般,燕翎卫首领宇文阀也只有一则使命于身。他与燕翎卫手足守在宫城之中,护那一袭红袍凝雪公主的安危。
……
一道着龙冠龙袍的修长身影降临风雪席卷而寂静无声的天地间。
那人负着双手,眉宇间透露着紫色帝王之气。
他如此简单地站在城楼之上,不发一言,不视一物,不为所动,便自带一种披靡天下俯瞰众生的气质。
这便是王者之姿!
一身龙袍的燕白楼出现之后,皇都城楼之上三万禁军玄甲与城内千万百姓齐齐跪倒,山呼着吾皇万岁!
只是那般万民朝拜的场景此时在君泽玉看来非但不胜观,反而愈发凄凉!
君泽玉早已引兵而至城楼之下。
他依旧坐在统帅三军战台的木轮车上锦帽貂裘,身旁是未央生、苏小凡、武修阳等一干年轻而不凡的将领。
五十万王师列威凜不凡的大阵,飞舞的鹅毛大雪落在锋利而寒光凛凛的刀锋上悄无声息地被切作两半。化作两片的雪花随风吹落在兵士铁甲之上,而后滑落。君泽玉自木轮车上起身,手里抱着暖壶。
他极目透过风雪,遥望着白楼门城楼之上那风姿不凡的龙袍身影。
早听闻大燕尊皇燕白楼之名,今日养瞻其风采果真不愧为一国之主!君泽玉心想若不是暗中窃取大燕帝国之气运,今时今日的燕白楼恐已入圣!届时莫说五十万大军,天下恐鲜有人及……
王师围困白楼门,君泽玉并未着急攻取。
他反而出奇地悠闲。
战台之上陆续而出现一队乐府琴官。
琴师,鼓手,琵琶女,还有二十几位女伶官。
完整的乐府戏子登台之后,君泽玉邀请未央生等一干众将战台之上列位而坐。而这位将要收服天东的未来君王则是再度坐在了木轮车上。
他举酒敬三军将领!
豪饮之后,一切就绪。
那琴师挑动指尖。
与天地风霜铁甲刀兵全然不符的音律响起,刹那间牵住所有人心头。那琴师技艺高超,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琴声婉转绰约,如泣如诉,如倾如慕。
君泽玉闭目极为享受,随着节拍拍打着节奏。琴音斗转,紧接着轻柔的鼓声悄然入曲,丝毫不绝突兀。
……
白楼门城楼之上尊皇燕白楼与三万禁军玄甲兵,乃至城内无数百姓都听到风雪中传送而来的音律。
他们听不懂音律之中寄托着怎样的情感。
可是漫天风雪,举城服丧,白绫随风舞,再加上这凄然的琴音,总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无言的悲怆。
于是,城内隐约有百姓在轻声哭泣。
尊皇燕白楼依旧负手而立城楼之上不为所动。
一国之主修为到达这种境界已极少会被外物所乱。况且举国服丧是他亲自颁布的皇令,心境自然不会收此平凡伶人音律干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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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猜不透君泽玉的故弄玄虚。
他也不愿去猜测。
对于他来说,大燕帝国存亡与否已不再重要。今日这一战,若败则亡,若胜则一步通圣,天下无敌。
胜也好,败也罢,大燕帝国辽阔的疆土已不能让燕白楼为之所动!
所以他超然物外,以一颗静如止水的心等待着这一战的到来。
是的,燕白楼在等一个人。
他相信君泽玉也在等那个人。
从七州域十八路大军吞噬大燕帝国辽阔版图的那刻起,这位帝国之皇便已经察觉到大燕气运在悄无声息地流失。
他知道有人在窃取帝国气运!
他同样知道汲取那些气运的人是谁!
可他并没有阻止。
他很好奇。
他想看一看,那个杀了白楼神将的漏网之鱼是否真有其父洛翎当年神采!
……
战台之上,琵琶声起。
昏暗无边的天空里有骤然如风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那声音来自千里之外。
那声音疾如风雷,越来越近。
那声音刺人耳膜,让白楼城外的五十万王师铁甲皆是心神俱乱。
那声音在无数道目光之下化作一道寒冷的光,向着宏伟的巨城飞逝而去。
那是一支箭!
来自神兵箭八的一支凌霜箭!
那箭射中恢宏的高墙!
下一刹,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霜气流顺着大燕帝国都城的高墙攀爬而蔓延。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寒冰结满了整座都城高墙!
大燕帝国的皇都城墙,被此一箭而冰封!
一箭凌霜之后,第二箭紧随而至!箭八第二箭,是万里传音。
天地间回荡着洛长风的声音。
那声音浑厚之极。
萦绕在无数人心头犹如挥之不去的魔音。
“吾乃洛翎之子洛长风!今奉洛门三百冤魂之命,来取燕白楼项上人头!今日一战,无论胜负生死,洛河一门与燕氏一族往日恩怨皆一笔勾销!此战,天地可鉴!”
……
尊皇燕白楼抬首望天。
天地间有嘹亮的兽鸣响起。
一阵恐怖的大风席卷漫天风雪而来。
无数道目光眺望而去,只见一头九头巨鸟赫然拨云而落,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那巨鸟之上有七道身影。
洛长风,江满楼,安红豆,重阳,沈天心,月三人与莫相期。
第八十九章 兵临城下(下)
九头巨鸟载着七人自穹霄拨云而落。
羽翼背上,洛长风那双充斥着杀戾之气的眼睛锁定住负手独立白楼城门的龙袍人影。
那一霎,洛长风梯云纵起。
这一跃,便是三百丈云天之外。
洛长风挽弓搭箭。
自提兵山藏兵谷得到神兵箭八之后,这柄注定在神兵榜匆匆如昙花一现的神弓还剩下三支箭矢。
而洛长风这一箭,名曰狂沙。
……
君泽玉所在的战台之上琴声急转,而后鼓声滚滚如雷。琵琶女挑动指间弦,悠扬而起的琵琶音似小溪流水连绵不绝。
于是伶官随之起舞。
有歌女唱曰。
“恩一头,怨一头,天老地死复何求。劝君止干戈,莫教痴心作楚囚。由来琴酒刀剑笑,随了江河万古流。枭雄几度如烟浩,何辜壮士枉为谋,可怜梦九州。”
……
歌声回荡。
箭气划空。
那狂沙离弦的刹那,箭尾便沿途卷起风雪狂卷。
那风雪狂卷在天空留下一道横向的痕线犹如递进的螺旋,将万丈之遥缩成丈许之距。
在白楼门外无数道目光之下,仿佛箭矢离弦便就出现在燕白楼面前。
负手而立城楼之上的尊皇燕白楼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不凡的宗师风范,望着那已非常人所能理解的速度呼啸而来的箭矢,尊皇燕白楼微微眯眼。
他探出权握一方的手掌,神兵榜排名二十一位次的雪霁一寸寸生长。
他的动作极为写意,甚至是优雅。
在大燕都城内无数百姓看来,这一剑缓慢而柔弱无力,别说劈开那声势浩大的箭矢,恐怕连寻常握刀砍柴的柴夫也不如。
然而在王师之中诸多战将以及君泽玉看来,这一剑却暗合天道运转痕迹,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阴阳互补,是至柔亦是至刚。
雪霁刺出。
如流星飞逝的一道寒冷剑光划破苍穹,那剑光与极速旋转的箭头触碰的刹那,天空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浪卷冲打着空间界壁,周围的空间犹如汹涌起伏的海面一般上下浮荡着。便是这么来回几个浮沉,空间出现裂纹。而那箭尾飞旋的风雪龙卷被这股柔软的力道所化解,顷刻间溃散。
风雪龙卷溃散之后显露而出的狂沙箭矢,紧接着被那道看似寻常实则暗合天道的剑光由中切开,化作两支箭矢射入结冰的高墙,没入墙中无迹可寻。
而再看那道剑光,在所有人屏息凝神下直接贯穿洛长风的身体射向穹宇深处。
……
琵琶断了根弦。
五十万王师搭建的战台之上倏然寂寥无声。
琴师修长的双手紧按着琴弦,鼓手轻抚着鼓面的涟漪,那些伶官仿佛定格在了原地,一动也不动。
突兀的静止与安静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为之一紧。
君泽玉抬首向那云空之上遥望而去。
未央生与苏小凡等众将随之望去。
圣洁的光华从洛长风被剑光贯穿的胸前流溢,他整个人宛如被圣光灼烧,身影渐渐变得虚无,直到最后,那张平静如常的脸犹如灰烬一般随风而逝。
有朵圣莲自洛长风消失之处盘空而起。
……
战台之上琵琶女再度拨弦。
鼓声又起,琴声附和,伶官甩舞着广陵长袖。
洛长风从圣光耀眼的莲花之中走出,手中依然握着神兵箭八。
他还有两支箭。
箭八最后两支箭,也是江家老爷子所铸八箭之中威力最强的两支箭。据江满楼所言,此二箭可诛杀当世之圣。
燕白楼并不是真正的圣人,可他如今修为也已半只脚踏入圣人门槛。无论手段还是心境,皆非洛长风依靠气运加身而获得化劫境的修为可比。
所以洛长风此战是以命搏命。他从未奢想过真的能够杀了燕白楼,只求同归于尽!
挽弓搭箭。
一箭开天,一箭诛圣。
洛长风二箭齐发。
……
大燕皇都重重宫闱之中有个僻静而优雅芳香弥漫的院落。院落里落花与悄然入墙而来的雪片共伴飞舞好不宁静。
修为散尽的雪儿如今就在这片院落里静养。
她没有穿红衣。
柔弱的身体再也无法让她成为那个手中雪霁红袍披衣的人儿。
这一身紫色衣裙是她以前最喜爱的装扮。
不知为何,苏醒后的她忽然想起了曾经的紫衣。或许是一颗心疲累到了极点,在最后宁静的时刻,她不想去模仿装扮任何人,她只想找回真正的自己。
她站在园林中。
望着翩飞的落花与飞雪,静若处子。
燕翎卫首领宇文阀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身后,这位亲眼看着凝雪公主一点一点长大的宇文叔瞧在眼里,回想起拜入书院之前的小公主天真可爱模样,心中油然而生一片酸楚。
想着真是天意弄人。
“宇文叔。”雪儿红唇微启。
“公主。”宇文阀见礼。
“其实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雪儿盯着天空出神。
宇文阀沉默不语。
他知道公主所指何事。
那年他奉尊皇燕白楼之命护送小公主与翎儿一道去往书院求学,途径洛河郡时,小公主大闹江满楼婚礼导致与燕翎卫走散。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位燕翎卫第二任首领与其麾下被誉为大燕帝国之茅的神秘护卫,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小公主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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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不是不知公主下落。
他们只是由明转暗,暗中清除着一切怀有不轨之心而又见不得光的家伙,一直到公主进入菩提城。
这么做出于两个理由。
一则宇文阀希望给予公主足够的自由空间。
二则是经过缜密而又鲜有人知的调查,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那个一路与公主相伴进入菩提城自称长风的少年,竟是当年结拜兄长洛翎的独生之子!
“不敢欺瞒公主!小公子的身份,从你们相遇结伴后,属下便暗中调查而知。”宇文阀低头说道。
这世上最早知道洛长风身份的人有两人。
一是洛河郡后山落霞山脚那间客栈的掌柜老酒头,还有一人便是一直以来暗中保守着秘密的宇文阀。
与洛翎乃是多年结拜的兄弟,他岂会识不出兄长独子?
他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没有说而已。
因为他不相信兄长会背叛尊皇,背叛大燕。
第九十章 燕灭(上)
雪儿没有责怪的意思。
与长风大哥的相识相知虽说是天意弄人,可她却对无情天冥冥之中的注定心存感激。
她本就是对世间心存善意之人。
曾几何时,她迷恋过。
哪怕是现在,她也觉得那番刻骨铭心的经历极为美好。
她会一直记住点点滴滴的往昔,并将它们深深埋在心底。
她想着,便是到了九幽黄泉也绝不饮孟婆汤忘却这珍贵的记忆。
因为她深信此间界有转世来生!
雪儿拭去眼角晶莹如玉的泪滴。
她望向天空深处。
察觉到恐怖气息自天外降临人间的宇文阀亦抬首望去,见那穹霄深处竟开了座天门。
洛长风一箭开天门,一箭诛圣人。
他周身沐浴着莲花圣辉,一双深邃的眼睛锁定城楼巅那道龙袍。
洛长风开口。
有分不清阴阳男女的声音传荡在这片天地之间。
“请尊皇登天!”
……
洛长风的声音仿佛蕴藏某种不可违背的天道规则。这种规则似可驱使操控人心,冥冥之中鬼使神差。
声音未散,五十万围城王师与城楼上三万玄甲禁军,乃至白楼门内千万百姓纷纷跪倒,天地间响起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的恭送之声。
“请尊皇登天!”
“请尊皇登天……”
“请尊皇登天……”
三请登天之声让天地刹那寂赖。
仿佛时间让画面停留定格在此刻,连风雪都骤停。
尊皇燕白楼抬首遥望不知通向何处的那座天门,他尚未入圣更未周天,自然不能羽化真身登天门而去。
可三请登天之后,一股愈来愈强大乃至无法抵抗的力量仿佛冥冥之中托送着他的身体,将那一袭龙袍托起。
燕白楼微微皱眉。
他无法自主。
他极不情愿地迈出登天之步。
在无数道目光之下,在洛长风杀意充溢的目光之下,燕白楼一步步登天门而去。
天门之内的诡异光芒愈发炙热。
那些光线照射在龙袍之上,让燕白楼有种真身被焚烧的感觉。
他低眉看着愈发淡化透明的身体,他知道自己正被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量虚化吞噬着。那力量便是天门之内散射而出的诡异光华。
燕白楼岂能甘心葬身此处?堂堂一代尊皇,命殒于后辈晚生之手?
神兵箭八威力再如何强盛也不过是人间之物,至于那所谓的箭开天门,在他看来不过是故弄玄虚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
眼看着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向那登天之门,燕白楼的神色开始由平静转为不安。
一步,一步。
不安之下的他开始凝聚修为,将巅峰之力尽数灌注于手中雪霁剑上。
距离登天之门愈来愈近,直到诡异的光辉将他整个人影笼罩其中。
承受着恐怖修为倾注的雪霁剑发出低沉的剑吟与巨颤。
他的脚步越来越轻,身影渐渐地虚化,就像是漂浮的鸿毛。
还有三步。
还有两步。
最后一步!
“请尊皇登天!”
洛长风再请。
“请尊皇登天……”
天地间恭送之声声彻不绝。
最后一步,当燕白楼的身影彻底被天门吞噬时,脸上的不安转为厌恶,他冷冷地看了洛长风一眼,死神一般的凝视。
灌注全部修为之后的雪霁朝那天门劈斩而落。
那一刻,他被天门吞噬。
九霄之上有剑光惊起,却再也不见尊皇燕白楼的身影。
他一剑劈天门。
又一步登天去。
……
大燕尊皇燕白楼就此陨落?
事实绝非如此!
燕白楼入天门之后,洛长风那一箭所开之天门便如同饱和一般颤抖。一层层诡异的光晕随着天门的颤抖让人眼花缭乱,甚至连周遭的空间也在剧烈摇晃。
天空里飞舞的风雪疯狂的被天门吞噬。
江满楼等人乘坐的九头巨鸟左摇右晃,险些从天空跌落。
洛长风遥望着随时都会崩碎的天门神色凝重。
诛圣与开天是箭八最后两箭,如若也奈何不了燕白楼,接下来真的就只有以命搏命了。
……
君泽玉倏地自木轮车上站起。
战台之上一干众将也随之起身。
江满楼蹙眉望着浮现裂纹剧烈颤动的天门。
雪儿也焦急地紧攥着衣袖。
长风大哥与父亲,她不愿看到任何人受到任何伤害,她明知这种想法有些愚蠢,可还是不停念叨着,她试图说服自己一切皆会雨过天晴。
然而你死我亡的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会雨过天晴?
雪儿来不及思考自己的想法是否愚蠢,她看到天门再度崩现数道裂纹。
四周的天空宛如地震般遥颤,无数碎片疯狂脱落,天门之内燕白楼怒嚎之声传荡此间,惊醒五十万王师以及都城内千万百姓所有被箭八所控的心神。
于是轰然一声爆碎。
天门崩塌,诡异的光华化作无数道流光溢彩四处溅射。一股浩瀚的恐怖能量疯狂向南北西东四方席卷而开,天际荡起涟漪。
那涟漪拦腰荡漾而过,洛长风张口便吐出殷红鲜血。在无数道清醒的目光之下,就这么仰身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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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开掌心紧握的箭八。
他的身体呈现一种弓桥形。
四肢与脑袋下坠着,那是死亡坠落的形态。
他没有闭眼,因为尚有执念。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宛如轻飘飘的雪花在飘落着。
因为眼中的云层越来越远。
他想动,却动不了。
哪怕眨眼也有心无力。
他想说话,却开口无声。
他知道一切都随着天门的崩碎而画上句点,洛河一门的仇恨,燕白楼的陨落,也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一切都结束了!
洛长风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
他不停地坠落。
风雪划过脸颊。
他已没了那冰凉的触感。
他看到许多张可爱的面孔。
他看到九头巨鸟之上江满楼与安红豆等人的脸颊。
他隐约听到江满楼与安红豆的呼唤,还有雪儿的呼唤。
那呼唤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昏暗。
夜幕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视线,他看到的云是灰色的,看到的雪是灰色的,看到燕白楼的身影也是灰色的。
脑海中一道电闪雷鸣。
他回光返照。
燕白楼竟然没死!
在黑暗遮蔽眼前的瞬间,他看到流光溢彩从四面八方汇聚,燕白楼的身影在那耀眼的光泽之下再度凝聚而成。
洛长风赫然紧握双拳。
绽放着三十六瓣莲花花瓣的莲花拖住他坠落的身体,他不再坠落。
他重新站了起来。
伫立虚空。
手中紧握着一柄刀。
神兵第三的屠刀!
第九十一章 燕灭(中)
洛长风手握屠刀站在苍穹之上。
大雪扑面,他披散着头发,双眼迸发出及其锋利的红色刀芒。
他盯着远处周身激射着流焰光泽的龙袍人影。
那般充满着煞气的眼眸看起来不似半只脚迈入鬼门关重伤垂垂欲死之人。
屠刀散发出浓郁血气顺着手臂缭绕全身,而后滚滚散开血气滔天。他就像地狱里走出的一尊煞星,周遭滔天血气之中无数冤魂哀嚎不绝。
这天空深处的血气异象,看得白楼门内无数百姓为之心惊!
……
“他怎么会这样?”驾驭着九头巨鸟远离天空血气弥漫战场的江满楼眼见洛长风握刀的那刻被血气侵蚀,不由皱了皱眉。
“你倒不如问问那是柄怎样的刀。”浑身罩着宽大黑袍的魔门新主重阳明显对屠刀所散发出的气息感到些许忌惮,他冷冷地说道。
“书院屠刀?”江满楼疑问。
“你可知屠刀来历?”重阳反问。
“据说菩提老祖自苦行僧手中所得,那位苦行僧放下屠刀之后便立地成佛!”
有关书院屠刀的传说于书院之中早已不是院规禁止的秘密。江满楼出身术字门天下第一世家,颇为精通神兵铸造之术,又曾是书院门生,知晓屠刀来历不足为奇。
“世人皆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若屠刀在手又当如何?”
重阳的话只说了一半便陷入沉默。
倒不是他寡言少语的风格使然,而是再无需多言。
屠刀在手该当如何?
他相信无论江满楼还是君泽玉,所有人都猜得出这复仇故事的结局。
那必然是悲伤的结局……
屠刀意为杀戮之刀。
寻常人屠刀在手不过是无法自持落得个泯灭人性或滥杀无辜走火入魔的下场而已。因为他们不懂怎样克制或压抑魔性。
若释家佛门修行弟子手持杀戮之刀也无法佛性自控,这屠刀煞气之重则就可想而知了。
更何况当初放下屠刀的那位苦行僧拥有立地成佛的无上佛性!如果说其佛性佛法深如瀚海,那么屠刀魔性便齐高如峰峦!
洛长风比之如何?
一个十三岁开始便以报血海深仇为此生所求的少年。
一个此时此刻为杀燕白楼而渴望无穷力量倾注己身之人。
他没有释家佛徒那般克制屠刀血煞之气的定力及佛性。
他甚至连寻常普通百姓的平常心也没有。
他更加不如师尊无相道宗道法无边。
他只是养了许久的刀意。
正合屠刀之意的刀意。
当他握刀的瞬间,浩如烟海的刀意与屠刀煞气合而为一,那滔滔血芒遍袭天际将天穹刺裂,众生望去仿若九霄之上二开天门。
……
战台之上统帅五十万王师围城的君泽玉亲自擂鼓。
琴声与琵琶相和。
舞曲似是进入了尾声,显得悲壮而凄凉。
天空里传来燕白楼的笑声。
这位统掌大燕帝国的雄主蝼蚁一般地看着不惜被屠刀魔性侵蚀神智的洛长风,他忽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你想杀本座?”燕白楼带着怜悯的神色说道。
“你们都想杀本座!”
“可惜尔等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大燕!是帝国都城!”
“这里阳春三月却风雪遍袭!尔等此刻看到的山川河流,在未来十年乃至百年之内都注定会变成银河冰川!”
“而这座皇都,将会是一片苍茫的风雪银城!”
燕白楼忽然笑了。
是敞开视野的笑,是睥睨天下的笑。
仿佛透过那道被刀芒撕开的苍穹裂痕,他看到了另一片更为广阔的天地。
于是他感慨万千。
“不是雪儿三步化劫的因果,而是本座登天入圣的代价!”
燕白楼声荡四方。
他敞开双臂,仿佛拥抱天地。
与此同时,一道乳白色柔若织锦的气流自天际飘游而来,无数道目光之下沿着其天灵注入燕白楼体内。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气运洪流涛涌而至,百川汇海般向着那道流光溢射的身影倾注而去。
燕白楼的气息愈发深邃,呼吸之间暗合天道。
他周身圣光大涨。
天降雷劫,却被他大手一抓给生生吞入腹中。
他长发乱舞。
七孔溢射金色光芒。
他仰天长啸。
他一步入圣。
他以大燕尊皇无上紫薇帝气与此城千万百姓仅剩的信仰为食,终突破神引境界的门槛,迈出那停留不知多少年岁的半步之遥。
尊皇入圣!
他长袖一挥,拂去天地之间一望无际的银白与苍茫,天地之镜被擦拭过后,映入众生眼前的是生机无限的新春之绿,盎然之绿。
这便是圣人覆手雨翻手云改变天象的通天手段。
被屠刀侵蚀神智而魔性大发的洛长风才管不得什么圣人手段,站在春意盎然绿野无尽的虚空之中,他双眼透射着红芒,手持游龙寒枪径直朝那燕白楼刺去。
春天里,他一枪刺破满眼绿。
游龙寒枪刺出的刹那,眼前景转而盛夏。
夏天里,他一意剑起十里,斩断无数道璀璨的烈阳光华。
失去炙热光华的残阳西下,山川萧索,处处凋零去。
秋天里,他身化圣莲三十六,净度零落成泥,世间香如故。
转眼又是大雪封天的寒冬。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天地。
依旧是铁甲森森王师围城。
连破三种天象之力重回现实的洛长风看着那尊圣人金身,他举起手中天下第一刀就这么劈斩了下去。
……
雪儿不知何时冲上了城楼。那张小脸儿上梨花带雨。
她撕心裂肺的喊着。
“不要啊……”
……
洛长风屠刀劈开了苍穹。
血煞之气随着刀痕顷刻间将金身圣人淹没其中,而后顺着那道天痕渗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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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有金身碎裂声响起。
而后万籁俱寂。
只剩那血红色煞气之河无声铺开天际……
战台之上鼓声落,琴声止,琵琶声噎。
君泽玉挥袖负手而立。
他仰头望天,一声叹息,哀怨回荡天地。
乐府音绝,伶官收舞。
那唱过一曲恩怨两头的歌女再度清曰:“仗剑远,载酒行,江天野渡伴渔灯。醉卧巫山云,功名富贵任平生。肝胆死生凭一誓,激扬剑气挽天河,尽销霜电月轻歌。山遥水阔身为客,情仇共几多!”
……
洛长风一刀斩圣。
也同样一刀散尽自大燕帝国窃取的加身气运。
复仇之后,屠刀血煞之气渐渐自眼眸里隐匿,他的境界修为骤然恢复如初。
亲眼看着燕白楼随着屠刀刀光爆碎的那一刻,他松开了手中刀,身体再度如断线风筝坠了下去。
“雪儿,长风大哥有负于你。”
……
统帅三万玄甲禁军的护国大将军今日只有一个任务。
尊皇命殒。
举国服丧。
城楼之门开启的声音似在呜咽。
那位护国大将军奉尊皇临终前之令麻衣开城门,跪迎帝王师。
为这城内千万百姓,他别无选择。
……
与此同时,大燕帝国都城的城楼上,有一袭紫衣挥泪。
雪儿登上城楼。
没有人拦得住她。
因为那些人都在天罗地网中。
她独自登楼。
衣袂翩然。
紫色的衣裙在白色的天地间是那么的凄美。
雪花轻抚脸颊滑落。
那只紫色的蝶追逐那片雪花翩然坠落。
……
江满楼驾驭着九头巨鸟接过洛长风的身体。
看到紫衣坠城那一刻,安红豆不顾一切纵身跃了下去。
她不让她死。
可那又如何。
没人能阻止雪儿。
她招来雪霁。
雪霁刺入腹中。
紫色的蝶落地。
在尊皇燕白楼命殒之后,大燕凝雪公主以身殉国。
雪儿最后看了一眼九头巨鸟之上长风大哥的身影。
她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被离山宗追杀时逃亡路上所做的一个梦。
梦中大雪封燕。
梦中百万铁甲雄狮兵临城下。
梦中大燕公主以身殉国。
“原来一切,竟都是真的。”
第九十二章 燕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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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没有死。
他虽重伤却仍有灵窍境修为在身,更何况九头巨鸟之上还有十子同袍手足。
接住洛长风之后,江满楼不顾一切将月牙坠之中备用的灵丹妙药尽数倒了出来。好在这位天下第一世家家主生来惧死怕疼,能被其随身携带的灵丹妙药俱是起死人肉白骨的珍贵之物。在重阳与沈天心的照料之下,将那些流字门医师所炼制的珍贵丹药溶于水中,一并给洛长风灌了下去。
……
安红豆傻傻的站在城下。
她身前十步的距离,大雪飞舞疯乱地覆落着一袭紫衣。
她眸含清泪,却不敢再举步向前。
她亲眼看到那双小手儿紧握着雪霁刺入腹中。
她亲眼看着娇俏的人儿坠城而无能为力。
她看到雪儿在对她微笑。
她与她之间本只差十步的距离,而这十步之遥却隔绝了生死。
她看着雪儿奄奄一息。
……
君泽玉眉头深皱。
他帐下有良医。
与苏小凡两情相悦的潇湘雨本是出身南海百花岛的高徒,雪儿在未央军营的那段日子便是与潇湘雨学习医术。
君泽玉沉喝了声救人。
苏小凡,未央生与一袭绿衣的潇湘雨三人便向那城下冲了过去。
……
九头巨鸟载着江满楼等人落在远处。
远远地,隔着五十万王师之距,素来没个正行儿的江满楼深深看了一眼君泽玉。
那眼神似是在说:拜你所赐的结局。
咳声响起。
在重阳与沈天心二人极尽全力之下,洛长风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银白大雪的光芒一点点刺入眼底。
眼前血色的昏幕逐渐被温润而微弱的光晕取代,洛长风眼睫颤抖,极为艰难地睁开了眼眸。
他很痛苦,感觉五脏六腑似在被一股充满煞气的魔焰剧烈燃烧,由内而外。那是屠刀留在体内的杀戮魔性在侵蚀着他的内脏。
他还感到自己的身体皮肉骨骼虽看似是一个整体,实则被天门崩碎的空间力量切成无数的碎片分散在无数的异度空间之中,像是天空里飞落的雪花般碎落不再完整。
他无法站起。
他却要强行起身。
江满楼与月三人只得搀扶着狼狈之极的他。
虚弱的他终于站了起来。他看了看远方。
天还在下着雪。
雪好美。
就像记忆中的雪儿一样美。
想到这里,洛长风忽然觉得很幸运,有这么一群十子同袍手足很幸运。
报得血海深仇之后的他虽然重伤在身,虽然五脏六腑与皮肉骨骼俱是疼痛难耐,可此时此刻重见天日的他却感到无比的轻松。
他呼吸沉重。
可风雪寒天里的空气是如此的凉爽。
洛家灭门以来至今为止,他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他忽然有些想念,想念紫衣乖巧的雪儿,想念红袍飒爽的安红豆。
他目光向着远处寻去。
在那宏伟城楼之下,他看到安红豆痴痴站立的背影。
洛长风的视线自安红豆倩影之上移开,然后顺着她目力所及处望去。
他看到了苏小凡,看到一袭绿衣气质非凡的女子。
那绿衣女子怀中抱着熟悉的紫衣。
有把剑刺入紫衣的腹中。
脑海中猛然震颤的洛长风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
“她怎么了?”
洛长风看着苏小凡,看着未央生,看着绿衣潇湘雨。
他看着安红豆,看着远处的君泽玉,看着另一个方向的江满楼等人。
“谁能告诉我她怎么了?”
洛长风的声音很轻。
或许他没有暴怒发狂的气力,或许他更怕惊扰了怀中的雪儿。
他看着每一个人,带着质问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泪水默默地滑下脸颊。
“对不起!我救不了她。”
一袭绿衣的潇湘雨认真查看了雪儿的伤势之后,沉默地低下了头。
师承南海百花岛的她医术精湛。
她自认为可以救得了一个死人,但却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国破家亡。
父兄惨死。
被境界反噬之后身体比之寻常人还要柔弱的雪儿早已无生之愿,心如死灰。
她束手无策。
潇湘雨有些难过,她依偎在苏小凡的怀中。
洛长风恐怖的双眼盯着潇湘雨。
他在乞求的追问:“那谁可以救她?”
“告诉我,谁可以救她?”
“谁可以救她?啊?”
他扫视而过所有人。
他忽然怒目而喝:“你们谁可以?”
“啊?”
洛长风状若癫狂杀气四溢。那一声怒喝,一股及其可怕的血煞之气自周身猛然荡漾而开,席卷起层层雪花狂舞。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双目无神反复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天机老人。”
“对,对对……”
“莫道莫天机,他一定可以!”
“天机老人,他在哪儿?”
“你们谁能告诉我天机老人在哪儿?”
洛长风死死地抱着被雪霁寒气侵袭而身体冰凉得开始僵硬的雪儿。
仿佛感受到长风大哥的温暖,奄奄一息的雪儿轻轻睁开美丽的眼睛。
看着那张痛不欲生的脸颊,她红唇微启。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只剩一丝芳兰之气,没有半点儿声音,弱不可闻。
“长、长风大哥。”
“雪、雪儿?”
洛长风连忙握住雪儿冰凉的小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
“雪儿你醒了?”
“长风大哥,你哭了?”
“没、没哭!长风大哥怎么会哭呢……”洛长风给自己擦掉了眼泪,咧开傻傻的嘴笑着。
“看到长风大哥笑,雪儿就放心了。”
“不,不不!雪儿你会好起来的!他们,他们去请天机老人,莫天机前辈一定会医好你的……”
“没用的。”雪儿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雪儿要走了。”
看着雪儿垂垂欲死的神色,洛长风的泪水再度倾泻如洪。
他哭得很难看。
面目狰狞。
大悲无声。
雪儿伸出冰凉的小手轻抚着洛长风狰狞的脸颊。
她为他拭去男儿不轻弹的泪水。
“雪儿会想你的。”
“你呢,长风大哥,你会想念雪儿吗?”
洛长风狠狠地点头。
极为用力的点头。
他不敢再去看雪儿的眼睛。
雪儿微笑。
展颜微笑。
那笑容是如此的美。
她躺在洛长风怀里,看着美丽的天空,美丽的雪。
“好美。”
“好美的天。”
“好美的雪。”
她诀别的一眼,看着洛长风的脸。
她红唇微颤。
口中芳香如兰。
“好令人思念的人儿。”
雪儿抚摸着洛长风脸颊的小手儿坠了下去。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九十三章 天下无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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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帝王都重重宫阙后是一片葱郁浓绿的山峦。非盟主帝御天而不得擅入的帝皇陵禁地便隐藏于此鸟兽绝迹的山峦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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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下。
帝皇陵墓陵之门缓缓升起,两道身影自陵墓中走了出来。
黄昏暮色洒落在道袍与白衣之上,将那苍老的影子拖拽的很长。
屠魔的两位圣人出陵之后步伐缓慢,看起来似是极为疲惫。
他们并没有走远。
走了约莫百步左右的距离,身后那座沉浸在夕阳下五百年的帝皇陵墓便轰然倾塌。滚滚尘烟冲天而起,恐怖的烟尘遮了那暮色夕阳红。
道袍老者负手而立,抬头望天。
似是从那片夕阳中猜测到了什么而骤然缅怀叹息:“结束了。”
白衣白发颇具儒生气质的老先生捋了捋胡须问道:“你是指此间事了,还是说彼处终结?”
老道扬拂尘:“此间事了,彼处恩怨亦终结。”
先生白知秋随着天机老人目光向那天东方向寻去,片刻之后而无奈摇首:“看来真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谁说不是呢……”
“父母宫为七杀而满门尽灭,夫妻宫为破军而挚爱之人红颜薄命,手足宫为贪狼,至交同袍必遭牵连。”
“正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
……
帝皇陵崩塌的动静惊动了盟中许多强者。
两尊身份隐秘的护法与三位袍衣教主有些难以置信地站在随着陵墓付之一炬的光秃秃山峦前四目相对。
他们正要说话,却看到不远处依稀可见的墓陵之门前白衣白发的公子帝无泪掀起衣襟跪了下来。
“盟主归天!”
帝无泪叩首。
当他重重叩头的那一刻,那双伏地的手紧紧握起了拳来。
这位名扬天下生来无泪的帝子,终于在其父帝御天魂归九天之后落下两行心头热泪。
他暗自发誓。
帝王盟自此与两界山天机阁不共戴天!
……
其实这位帝王盟少主此时并不知晓,在帝皇陵崩塌后的那刻,在两位斩妖屠魔的圣人身影消失幽径尽头的那刻,有头形体如山的金翅大鹏化作一道金光冲向九重天外南飞而去。
那是被帝御天邀请而来共同诛杀二圣的万妖之主。
可惜邪不胜正。
在这场二圣联手斩妖屠魔的惊瑞之战中,魔头殒而妖主重伤逃。
天下仅剩的四位神引境至强者旦夕之间跌落两位,只剩下天机老人与白知秋腾云驾雾赴天东而去。
……
洛长风死死抱着雪儿的身躯而舍不得松手。
此时此刻,他周身弥漫着滔天的血煞之气,像是随时都会发作而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那天下第三的神兵屠刀便就悬在他身旁,没有人敢轻易上前。便是江满楼与安红豆等人此刻也束手无策。
君泽玉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他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是否从一开始,便不应该让洛长风卷入这场七州域与大燕帝国的乱世纷争之中。
这个问题他给不了自己答案。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即便他不去以安红豆要挟洛长风夺取江都城,凭他对洛长风的了解,也无人阻止得了那血债血偿的血海深仇。
留下一声叹息,君泽玉鸣金收兵。
五十万铁甲王师在黄昏下大雪中静悄悄退去。
这场大雪埋葬了历史之中的大燕帝国,眼前崭新而一统的天东,他君泽玉已至高无上!
区区三万兵甲的白楼城得失与否,已无关大局。
沈天心依依不舍地望着随大军退去战台之上的那道人影,那句君临天下娶一袭红衣的誓言尤新在耳。
她等待着那一天。
……
小个子莫相期突然惊喜的喊了出来。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或许是她那双乌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大雪纷飞的天空。残阳里,她看到两尊身影踏空而来。
那是天机老人与白知秋。
莫相期极为高兴地向着天机爷爷挥舞着小手。
江满楼众人喜出望外。
痴傻般抱着雪儿沉默不语的洛长风微微抬起充满着血煞之气的眼眸。
……
“要老道救她也并非不可以。”雪儿久居的宫院之内,天机老人手持拂尘捋了捋胡须说道。
“前辈有条件?”天机老人出手之后伤势有所好转的洛长风双眸之内藏匿极深的血煞之光一闪一没。
“起死回生之术,岂是随口说来这般简单?更何况老道屠魔归来修为大损,便是竭尽全力也不见得尽如人意。”莫天机说道。
“若能救雪儿之命,便是剜了洛长风的心又如何!请前辈明言……”男儿膝下有黄金,洛长风跪在天机老人身后恳求。
“不必剜心,更不必上那刀山油锅!”
洛长风抬头望着那道背影。只见老道莫天机转身,一双深邃浩瀚的眼睛盯着洛长风一字一句说道:“你只需应老道一事。”
“何事?”
“十年之期!十年之内,不得找寻此女下落!”
“为什么?”
“为救此女之命!”天机老人那双星辰闪烁的眼眸突然暗淡了下来。
洛长风极不情愿。
他不愿与雪儿分离半刻,又怎能容忍十年不见?
可在真正的圣人面前,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因为他想让雪儿复活。
只要雪儿活着,十年又如何,百年又如何,便是此生不再见,他洛长风也觉惟愿足矣!
……
次日的清晨。
大雪纷纷。
白楼门外有辆灰色的马车使出了城。
驾车之人是位圣人。
圣人白知秋驾驶着马车。
车中盘膝而坐着天机老人,旁边躺着安详的雪儿。
洛长风与江满楼等人送至城门处,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直到遥遥不可及……
一个月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那辆灰色的马车驶入了天西破碎世界的荒芜沙漠里。
沙漠里有座热闹繁华的小镇名唤龙门镇,在空间破碎的天西之地极为有名。
这龙门镇中居住着许多异族人士,民风开放,龙蛇混杂。
马车穿过拥挤的人群街道停在一处客栈门前。
白衣白发在这荒漠之中驾车多日而纤尘不染的先生白知秋抬头望了望那客栈题字。
龙门客栈!
……
又一月之后。
龙门客栈里传来孩童呱呱坠地的哭泣之声,原来是叶掌柜中年喜得女。
素来将天机老人奉为神仙一般人物尊敬的掌柜喜笑颜开,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冲了进来,求那位道袍仙长给其女赐名。
与先生白知秋落子对弈的天机老人开怀大笑。
老天机摊开手掌,一袭紫色的裙衣闪烁着璀璨的光华浮现。
那掌柜怀中的幼女,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瞧见美丽的紫衣,开心的笑了起来。
……
叶掌柜极为满意地抱着幼女叶紫衣轻轻掩上了院门。
那一刻,屋舍内落子对弈的天机老人慈眉善目地低下了头。
……
先生白知秋负手而立院中,望着那两处题字默而不语。
没想到短短的两月之内,黄沙里人来人往的龙门客栈新添了两座坟头。
第一章 登船
十年前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之间的战乱纷争,让诺大的天东满目疮痍遍体鳞伤。
无论大燕帝国境内还是七州域任何一处,没有完好无损的城池,没有不流离失所的百姓。加上气运耗尽与天道对燕白楼强行突破神引称圣的惩戒,昔年的大燕国土更显凋敝残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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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巨鹿之战大胜得以一统天东八域而自称东楚的君泽玉是位贤德的降世明王,用那般无所不令人钦服的强制手段十年来励精图治,让故往狼烟弥漫的天东得以喘息。
十年的休养生息与发展治理,让东楚境内大有堪比八百宗钟灵毓秀的盛世景象。而那些平民百姓也渐渐在安稳的日子中忘却曾经故国的子民身份,逐渐习惯了被冠以东楚的称谓。
只是唯一令人遗憾的事情,是近些年来天西镜中缘世界的纷乱。
西方破碎的许多空间不知被怎样的力量无形撕扯着,导致越来越多的异族人士出现在此间天地大陆。
那些异族无人约束,而且修行方法与此间界不同。手段诡异,常令六字门中修行者尝那暗亏。
渐渐地,似是对这天下局势有所掌握,知晓天下无圣之后,异族而来的人士便开始得寸进尺,愈发肆无忌惮。
时至今日,镜中缘破碎世界而来的异族已经渗透到天下各个角落,行踪隐蔽。如果不是靠着剑阁外出历练的执剑弟子与风雪银城城主麾下燕翎卫的制约,越界而来的异族人士怕是会更加为所欲为。
因此,近十年光景,剑阁与风雪银城倒是逐渐成为天下百姓心中浩然正道之地。
凡提及此二处,无不尊崇敬仰之极。
……
夕阳洒落霞辉将宽广的碧水江映照的波光粼粼。
在熙来攘往的洛河郡渡口,一身劲服头戴斗笠年约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急冲冲跑来,远远地瞧见最后一路商船已收锚扬帆,岸边的少年急切地喊道:“船老大,船老大等等……”
起三层楼高的商船船尾,船老大隔着老远挥了挥手,示意来不及了。
“船老大……”
“船老大载我一程!”
渡口边的少年像是热锅上的麻蚂蚁,不停地挥手焦急万分。看得身旁摆摊售卖着瓷器的小贩一脸的厌烦。
那小贩瞥了少年一眼说道:“看你提着刀,该是个练家子。有能耐直接飞过去,在这儿喊个什么劲儿?”
小贩声音刚落,便是目瞪口呆。
视线里手舞足蹈的少年果真纵身一跃,身轻如燕地落到那起航的商船之上。那提刀带着斗笠的少年隔着江岸向他挥手,似是在感谢小贩的好心提醒。
小贩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
“小哥儿好俊的身手。想必便是那风雪银城城主大人似小哥儿这般年纪也不过如此。”
船老大跑南走北许多年,虽不是六字门中修行者,可也见识广博。江湖上行走,遇见的奇人异士多了去,多少也会打些交道。
“船老大可是捧杀我也。十三不过会些小打小闹的本领,如何与那风雪银城城主大人相提并论?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自称十三的少年很好地掩饰了脸上明显自豪的神色。
“小哥儿叫十三?”船老大问道。
“柳十三。”
少年扔下名字便掀起帘子入了楼船船舱。
留下一脸狐疑的船老大不知在自顾自的念叨着什么。
……
商船里极为热闹。说是楼船,其实用酒楼形容也不为过。
里面形形色色搭载着不亚于百人之数。
看那些装扮,有行走江湖的修行者,也有不知江湖事却对江湖事感到好奇的普通百姓。
一层楼船之内有位年长游方的说书先生,为解旅途乏闷,正自给楼船内诸多同路说书取乐。少年柳十三进来之时,正听那说书先生说到三年前风雪银城城主大人于渭水之畔大战七十位异族强者并一剑屠尽的精彩故事,听得众人连声叫好。
柳十三也随口笑了声,便捡了一个桌子放下手中刀坐了下来。
怎知他这撇嘴一笑,可就让同桌的小姑娘不乐意了。
小姑娘看似十三岁左右模样,生得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粉瓷而精致的脸蛋儿绝对是世间少见的美人胚子。
这位小姑娘瞪着骨碌碌的眼睛,带有敌意般的看着柳十三说道:“你在笑什么?”
柳十三有些错愕:“先生说的极好,便就笑了。”
小姑娘不肯罢休地追问:“不对!你方才明明是在冷笑,你在冷笑风雪银城城主大人。”
柳十三突然觉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冷笑风雪银城城主大人?不说洛城主与他之间的关系,便是有这种胆量也断然不会这般做啊……
柳十三只得心平气和地解释说道:“小妹妹,你看错了。哥哥那是骄傲的笑容,不是冷笑。”
小姑娘更不乐意:“谁是你妹妹?我有名字,我叫松灵韵。”
柳十三点头赔笑道:“松姑娘好。”
一声问安,小姑娘气得鼓起了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水汪汪的眼睛里饱含泪水。
柳十三急了。
十年修行学艺小有所成,他自问手中刀与满脑子的坏主意可以助他解决许多银两解决不了的问题,纵然他本就有许多银两。
然而由始至终却对女子哭泣束手无策。
这般女子前懦弱的模样像极了提兵山里那位不良师父。
柳十三偷偷瞧着周围纷纷投来的异样目光而无奈地叹息:“小姑奶奶你可别再哭了!”
鬼灵精怪的小姑娘忽然又面带笑容。
自己抹干了眼泪,提起水壶倒了杯水,含糊不清地说道:“道歉。”
柳十三甘拜下风:“灵韵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柳十三这张快嘴。”
小姑娘忽又瞪大了眼睛。
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解下斗笠露出清俊面容的柳十三。
柳十三忌讳说道:“你看什么?”
小姑娘欺身而来问道:“你叫柳十三?”
“对啊。”
“哪个十三?”
“便是十二之后的十三啊……”
小姑娘看着桌上那把刀:“可是十三刀的十三?”
柳十三疑惑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开心的拍起了手:“地玄新榜排行十三的柳惜别柳十三?”
(PS:新的一卷开始了。这一卷楼兰给它取名十年赋,其实是说十年之后的事情。可以说自这一卷开始,钧天图的剧情算是真正步入后期,约莫还有五十万字左右,当然可能也会更多些。这一卷的内容呈现与前五卷不同,毕竟男主已经实力很强,所以描写的视觉不同。会主要从两个部分,一个是男主那辈人的经历,一个则是小一辈人的成长。毕竟真正的故事是靠传承而来。其实有许多书友说前面宫斗比较多,楼兰认为那些不是宫斗,楼兰也不善于写宫斗,无论之前的内容还是之后的内容,我写的都是情,许多复杂的感情。嗯,这是一本言情小说。)
第二章 上山
小姑娘俏脸尽是崇拜之色。
天下十年赋!
江湖更是发生了许多故事!精彩的故事!
十年里的故事有传承,也有断绝。然而无论哪一种,都值得被历史铭记,或铭记于心,或铭记于笔,或铭记于刀。
少年柳十三,本名柳惜别。出自提兵山藏兵谷,是那天下第一世家家主江满楼十年前所收的入室弟子。地玄新榜换榜之时以十三路精绝刀法位列地玄十三名次而一夜之间闻名于世。天机阁更是对其点评极高,说是得自刀痴传承,大有十年前那届地玄十一洛长风之风采。
若是十年前,地玄十三的名次并不至于这般天下闻名。
可自大燕退出历史长河的舞台,尊皇命殒,公主殉国,旧国都变为现如今风雪银城之后,一战而恢复真实身份的洛长风洛城主之名便在十年间横扫天下,举世闻名。
这不仅仅是因为风雪银城城主渭水之畔一剑斩杀七十位异族强者的惊世战绩,也不是风雪银城近些年来强势崛起大有取代帝王盟剑阁这般古老巨擘而一跃成为天下正道之首的趋势。
世间对洛长风洛城主最多的传说在于他扑朔迷离的身份。
又有谁能想得到,昔日书院川字门徒、无相道宗最年幼的弟子竟是洛河郡洛家被燕白楼枉杀的将门之后?
更何况还是社稷山河图的拥有者?
白楼门一战为后世传颂!
风雪银城城主修为实力虽有所损,可十年的休养,谁能臆测其如今境界几何?
渭水之畔仅一剑之威便让天下为之震动,更遑论提兵山术字门江家与两界山魔门,甚至是天机阁少阁主莫相期、东楚明王君泽玉与风雪银城城主之间俱是十子同袍的情谊!
菩提十子治天下。
十年来,风雪银城洛城主的一生逐渐被世人尊为传奇!
因此地玄新榜柳惜别一手十三路刀惊艳同代之后,便让世人想起昔年洛城主于菩提书院清洗十七座明镜台的传奇故事。
那时的洛长风,有十七路刀。
也是刀痴的刀。
联想柳十三师承提兵山江满楼,而江满楼与风雪银城城主又是手足情深的同袍,这不免让许多好奇之人推断擅使十三路竹刀的柳十三与风雪银城城主之间不为人知的关系。
小姑娘松灵韵自幼崇拜那位独立风雪银城绝巅之处与日月相伴冷清孤傲充满传奇色彩的城主大人,因此听闻柳十三姓名之后,便顿时兴致勃勃。
……
“你与风雪银城城主大人是什么关系?”
“前辈与晚辈的关系啊。”
“胡说!你使竹刀,城主大人年轻的时候也用竹刀。”
“这……有甚奇怪之处么?洛城主何等风采,这些年来仿其修行之路而修竹刀的晚辈比比皆是!总不能每个使竹刀的修行者都是洛城主的门生传人吧?”
“嘿,我可没说你是城主大人的门生哦?你不打自招了,嘻嘻……”
“我……口误,口误。”柳十三喝了口水,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定是你学艺不精!将我崇拜的城主大人十七路竹刀只学会了十三路,无脸见人,才不敢承认身份的吧?”
“我无脸见人?”
“难道不是么?”
“师父似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十七路刀位列地玄十一。而我虽然只学了十三路,但怎么也是地玄十三,差了两个位次而已,怎么能说是学艺不精呢?”
“哈哈,你承认了!”
“我,我承认什么了?”
柳十三吐了满桌子的茶水,一脸惊愕地看着身旁灵气十足的姑娘,心想糟糕,说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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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小姑娘松灵韵起身。
理了理衣裙。
郑重地向着柳十三行了一礼:“拜见大师兄!”
柳十三目瞪口呆。
小师妹?自己何时多了个师妹?师父何时又收了位女徒儿?
算是领教小姑娘伶牙俐齿之厉的柳十三挪了挪凳子,往远处靠了些,用一种颇为忌惮的目光瞧着那精致的小脸蛋儿:“搞,搞笑呢吧?”
小姑娘灵动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自随身携带的香囊中取出一件物事。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柳十三。
柳十三惊坐而起:“这是……菩提心?”
小姑娘笑道:“可不就是菩提心么。”
十年前,菩提书院遭天东神像与经天十二星屠戮殆尽,天下道门圣地沦为火海荒山。那日,菩提城外有个粉嫩的娃娃玩耍时捡到一颗菩提心。
十年后,有个名为柳十三的少年传承书院刀而同代称骄。
而当年的娃娃变成如今妙龄少女,他们因缘际会在洛河郡相遇。
这是命运使然,也是天意。
天意书院绝!
可书院传承未绝!
……
残阳下的菩提山是一片萧索。
十年的无人问津早已让这登山小路荒草横生,再也瞧不见来时路。
而此时夕阳落照的荒山山腰上有道人影。
那人负手登山。
脚下虽无路,可他却似乎对此山熟悉无比,每一步的落下不偏不倚,俱是当年登山路。
那人来到书院门前。
他抬首凝望。
残破的院门,坍塌的院墙,早已枯萎凋谢被荒草湮没的智慧树与菩提花,还有那株被书院奉为信仰如今枯朽断裂的参天古木。
沦为废墟的书院里不时有鸟兽惊起而飞。
那道人影轻车熟路地走过外院五字门,走到菩提树下,走到菩提园,走到无尘观,走到紫竹林,他看到竹林后的那片湖泊。
那座山还在。
湖泊里还有排竹筏。
那人登上竹筏,顺着水流方向飘去。
他进入了一线天。
那一刻,风雪扑面!
那人看起来颇为消瘦,却对忘情川里的终年冰雪丝毫不惧。
他沿着冰川而行。
黄昏日落,他看到了一座沉睡在冰天雪地里的院落。
他站在院落门前,无声地逗留了许久。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
正对着他面前的那间茅屋是无相道宗的故居。
他进了那间茅屋。
他出了那间茅屋。
他进了洛长风曾经的住处。
他出了洛长风曾经的住处。
他没有入那最后一间屋子。
或许不需要。
因为没有人比他对那间茅屋更加熟悉。
他去了院落后的那座山。
埋葬了刀痴白羽衣冠冢的那座冰山。
他站在山上。
见那刀痴衣冠冢旁,又添了两座坟。
风雪疯乱的落在他披散的赤发之上,他的目光盯着其中一座碑,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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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当愿
商船沿着碧水江逆流而上,于函谷关口靠岸停泊。
头戴斗笠配竹刀在手的少年柳十三上岸后并不着急赶路,函谷关口距大燕旧都风雪银城已不足半日之遥,几日来的水路摇晃,柳十三自觉有些疲累,便打算在函谷关逗留一夜,次日一早再赶往风雪银城也不迟。
“大师哥,我们连夜赶往风雪银城去见师父好不好?”
“师哥自幼在提兵山长大,应该也没见过师父几次面吧?”
“你难道不想念师父吗?”
“听说师父他老人家可严苛了……尤其是雪儿师母殉国之后,师父一夜之间白了头,真是可怜!”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冰冷的月光下,在那大雪纷飞中,一道人影披散着三千银发独立银城之巅对星空而酌……一想到那般夜色,嘻嘻!论风采,师父定是当世无与伦比!”
“对了大师哥,师父年轻的时候俊朗不?与东楚明王君泽玉相比究竟谁更加翩翩无双一些?”
“大师哥你别不说话嘛。”
夜幕垂临。
函谷关内繁灯高挂并不冷清的街道里,少年与少女穿行来往熙攘的人群中。
柳十三想保持一会儿沉默。
他素来步伐极快,可此时不得不放慢脚步。
因为身后的‘小师妹’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对此他束手无策。
这位打骂不得的灵韵姑娘不知何处得了师父十年前丢失的菩提心,哪里又是他的师妹?如今倒好,一路纠缠跟随却如何也甩不掉!
“难道真要带着她去风雪银城面见师尊?”
柳十三一想到此处便自觉苦恼。
……
“大师哥,这有家客栈。”
小姑娘松灵韵遥指着客栈门匾,扑闪着大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柳十三。
“我饿了。”
“方才在船上……”
柳十三很清楚地记着半个时辰前在商船里才刚吃了晚饭。
他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这位未入门的小师妹可怜兮兮地揉着空空如也的肚腹,柳十三涵养极好地将满腹的话给咽了回去。
“我身上可就只有二十两银子了。”
常理说仅一顿寻常晚饭而已,无需随身揣带二十两银钱的少年懊恼,可几日来随着认识加深,柳十三真的有些担心这区区二十两银子是否够师妹一餐之用。
男子汉行走江湖若被这俗物之事愁了人岂不让地玄新榜那些家伙笑话?可囊中羞涩,总不至于吃那霸王餐?
想起出谷时师父的叮咛嘱咐,柳十三悔恨自己为何不将那几张银票揣上。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
柳十三第一次觉得提兵山里那位天下第一富的师父此言在理。
无奈之下,他只得告诉自己,小师妹只是在长身体而已!
“够了够了。”
小姑娘松灵韵终于松开皱褶的衣角,极为欢喜地进了客栈。
柳十三压了压斗笠紧随其上。
客栈里颇为热闹。
柳十三虽不知函谷关十年前模样,却也料想今日客栈况景远非十年前大燕帝国可比。
如今天东大统百姓一家亲,此般盛世之况除东楚明王君泽玉之外而不可为之。柳十三即便骨子里并不喜那位擅弄权谋划运筹帷幄的明王,可也不得不暗自钦服这治天下的手段。
起三楼的客栈里,小姑娘松灵韵挑了客栈中央最惹眼的桌子坐了下来。
客栈小二前来问安。
小师妹毫不生疏地将此十方客栈远近驰名的招牌菜不偏不倚临幸了个遍。一道道菜谱菜名左耳进右耳出,听得小二哥不免上下打量了小师妹几眼。
刁钻的小姑娘也并未与客栈小二计较,只是拍着身旁位置,笑眯眯地看着大师哥走来,待到柳十三摘下斗笠放下刀,松灵韵豪爽地向着小二哥郑重介绍身旁少年英雄人物。
“瞧见没?”
“地玄新榜柳十三!”
“我大师哥可是出自提兵山藏兵谷江家……江家会缺钱么?”
客栈小二涉世未久哪里识得地玄榜人物,亦无从听闻提兵山之名。然而无论如何见了随身佩刀的客人,他始终是招惹不起的,只好遵从而去。临走时还不望瞥了那把普通之极的竹刀一眼,心想着真的不会缺钱么?
被客栈小二一眼望穿囊中羞涩的柳十三极为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觉得无论是否身为大师哥,此刻都有必要说一些道理了。
笔趣阁
他正欲开口,小师妹却又扯起他的衣袖,遥指着楼上的方向。
“大师哥快看,是那位说书先生。”
柳十三只好循着方向望去。
他看到了那位商船里为大伙儿一路解闷的说书先生。
当他视线投送时,那位说书先生正巧不巧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
朝着柳十三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确切的说,那余光落在刀上。
柳十三的竹刀之上。
提兵山藏兵谷长大的柳十三自认无擅长本领,十七路刀满打满算用了十年便也只会十三路。
他算不得刀道高手,更算不得少年天骄。
唯一值得炫耀的资本在于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极多。
除了风雪银城城主与提兵山江家家主之外,他还有三千位师父。
江满楼卸了铁浮屠的三千大红袍都是他的师父。十年的光阴,可以说是与三千大红袍相伴而过。
他们不教他奇门遁甲,不教他读书识字,不教他武学道法,只教他三教九流。
世人皆知,江满楼的三千红袍本就是三教九流之中的佼佼者。
所以柳十三知三百种人,会说三百种话。
他更有一双极为擅长观察的眼睛,他能看到修为高深的强者有时也看不到的细节支末。
譬如说那位偶然于商船里相遇的说书先生。
譬如说说书先生方才不经意投来的目光。
譬如说说书先生的那双手。
……
柳十三并未表现出太过在意。
收回目光之后,不经意望了望客栈门处。
有位脑袋光秃秃的小僧走了进来。
那小僧着一双布履,穿着苦行黄衣,背后还背着包袱。
看起来与柳十三年岁相差无几却颇显消瘦黝黑的小僧捡了一处偏僻的桌子坐下,客栈小二上前招呼,随后便递了些热水馒头上前。
小姑娘松灵韵也瞧见了那位小僧。
看着自己面前逐渐摆满的满汉全席,再看着那小僧的热水馒头,小师妹善心大发。
“大师哥,我们将这红烧肉送与那小师父吧?”
第四章 同门
柳十三愣了一阵子。
释家佛门属流字门分支,虽说佛门祖庭远在西方界灵山,此间天下少见僧徒行走,可佛门六戒也是修行者共知的戒律。
佛家门徒清心寡欲怎可酒肉穿肠?
见小师妹松灵韵一脸不解的模样,想起几日来师妹凡事不拘一格的行径,柳十三也不好点破。违心地挤出些许笑容:“小师妹真善良。”
“嘻嘻,可不是?”松灵韵起身便欲将那杀生之食端走。
“等会儿师妹。”生怕惹了祸事,柳十三连忙拦住。
“怎么了?”
“咳咳!师妹舟车劳顿,还是先吃些东西歇歇。这种小事,师兄来就可以了。”
柳十三接过盘子,瞧了瞧那消瘦的小和尚一眼,心有不忍地皱了皱眉。
他索性搁下手中盘,从那二十两满汉全席之中挑了两种素斋,向着师妹挤出一脸笑容,端了过去。
放下斋菜,柳十三单掌合十。
奉师命而来沿途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的小和尚连忙稽首还礼:“阿弥陀佛。”
柳十三笑道:“小师父风尘仆仆,打何处而来?”
小和尚说道:“遇路即行,处处无家,处处是家。”
柳十三不由对小和尚高看了几眼,便收敛了那种江满楼煞费苦心调教出来的纨绔笑容,正色说道:“哦?那,又往何处而去?”
释家佛门弟子不言诳语,小和尚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险恶,诚实说道:“奉我家禅师之命,去那风雪银城。”
柳十三目露惊讶:“小师父也去风雪银城?”
小和尚谦逊说道:“小僧法号当愿。只是野游佛童,当不得施主尊称。”
柳十三点了点头。
暗自嘀咕了许久,总觉得当愿这个名号何处听过。
松灵韵远远地窥探着。
见大师哥与小和尚你来我往不知在聊些什么,好奇心使役的她也端着几碟色香味十足的彩色凑了上来。
柳十三突然啊了一声。
小师妹松灵韵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小和尚也颇为不解地看着少年。
柳十三靠了上前说道:“小师父尊师可是南山禅师?”
法号当愿的小禅师讶然地点了点头。
柳十三敞怀大笑。“这就对了。”
“大师哥,什么对了?”
“师妹可知这位师父是谁?”
大快朵颐的松灵韵摇了摇头。
当愿小禅师也是颇为茫然。
柳十三点悟说道:“可记得师父有位十子同袍姓李,名星云?”
小师妹松灵韵啊了一声,惊得客栈周围众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然后,她便悻悻地低下了头。
摇了摇头。
她不知。
柳十三汗颜。
只好转过身望着当愿小禅师说道:“尊师俗名可是李星云?”
当愿禅师问道:“施主认得我家禅师?”
柳十三笑道:“岂止是认识。若要论起渊源,小师父得尊十三一声师叔祖才对。”
小和尚也随之笑道:“小僧愿闻其详。”
柳十三满饮了一盏茶清了清嗓子说道:“家师风雪银城城主大人与南山禅师十年前皆是菩提书院学子,而且还结了十子同袍。家师入那无相道宗川字门下,南山禅师李星云则入外院流字门。依书院院规,川字门徒辈分极高,与院长大人无异。十年前那届书院学子皆尊家师小师叔祖,此番算来,小师父岂不要尊十三一声师叔祖?”
小和尚当愿低首宣了声佛号。
他本是红叶寺红叶禅师跟前佛童。
自禅师坐化,李星云皈依佛门成为红叶寺主持之后,他便随南山禅师学佛悟理。
十年前禅师归山交代诸事,随后便只带了他一人遍行天下寻一人来生。
小和尚当愿随着禅师不知走了多少里,只记得脚下僧鞋磨破了一百多双。
他们寻人。
他们化缘。
他们讲佛传法。
他们同样超度所见亡灵。
他们遇水必涉,遇桥必登。
小和尚当愿不知其中因故,只知禅师曾发宏愿。
碧落黄泉,只为相见。
他们走了十年。
他们的足迹由天南而至天北,由天东而至天西。
他们穷尽了碧落黄泉,南山禅师却始终寻不到那人。直到不久前,禅师做了一个决定。
所以小和尚当愿来了风雪银城,要见那位传说中的城主大人。
总算将来龙去脉理清的小师妹松灵韵拍了拍手:“这么说来,我们都是书院一门喽?”
小师妹转而黯然:“可惜书院已经不在了。”
柳十三安慰说道:“师父还在,书院刀还在,我们也在。相信总有一天,一座崭新的书院会屹立在那菩提山巅,受万民敬仰!”
有人在笑。
在毫不留情地嘲笑。
客栈本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方,来往各路人士均有。柳十三本不愿理会这种琐事,可那冷讽的笑声太过于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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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笑声来自楼上。
客栈二楼之上,有位年约三十左右的男子着一身长衫,带着书生冠,看起来文质彬彬。
那人端着酒杯扶栏而望来。
“可笑!书院复兴谁人都可以指望,唯独那风雪银城洛长风不行!书院刀?书院覆灭迄今为止十年,那刀砍得了八百宗经天十二星哪一位?”
那中年书生言语刺耳,声音也极为响亮。
近十年来,东楚之地世人皆尊仰风雪银城城主无上风采,若有提及,无不竖起拇指。
可偏偏这位中年书生鄙夷之极,尤其对那位名噪天下的洛城主洛长风。
他本出身书院,与洛长风同为一届学子。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菩提书院覆灭于灰烬之中的真相如何。
可以说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世人尊崇的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
他相信,他与他身后那些在书院灭亡前夕逃生而出的同窗们深信不疑!若不是洛长风刻意隐藏的身份,书院岂会遭来天东神像与经天十二星的屠戮?
所以他恨!
所有书院学子皆恨!
柳十三抬首望去:“你又是谁?”
那书生冷笑:“我?呵……论起辈分,也该尊地玄新榜十三的柳先生一声师叔啊。”
柳十三岂会听不出此话之中的嘲讽。
他冷笑以对:“原来是十年前贪生怕死而逃的家伙!你这声师叔,柳十三承受不起!”
听着大师哥伶牙俐齿,小师妹松灵韵掩嘴而笑。
小和尚当愿低首宣佛号。
那楼上中年书生面色阴寒,微微用力,手中杯盏便浮现一道道裂纹。
拇指轻轻一捏,杯盏断裂了片碎片。
那中年书生目露寒冷,屈指将那锋利的碎片弹出。
第五章 重伤
客栈人来人往龙蛇混杂。
虽说近十年间东楚明王君泽玉治理天东有方,四海百姓渐而归心。可由于天下各大势力对异族的态度尚不明确统一,除了那风雪银城与剑阁之外沉默者居多,导致普通百姓听异族之名而闻风丧胆,敬而远之。
东楚境内,隐隐有种草木皆兵的味道。
所以当客栈内起了冲突,许多无辜平民纷纷惊扰退离,客栈内一时间陷入慌乱。
柳十三反应极快。
事实上是那酒盏碎片暗器捕风捉影速度奇快,快得让妙道境修为的地玄新榜柳十三不得不集中十二分精力应对。
他看到那碎片飞射而来的痕迹,似有似无的痕迹。
他微蹙剑眉。
虽年少临阵对敌却无比镇定的柳十三算准时间,而后侧移身体,那锋利的酒盏碎片贴面划过,奇准无比地嵌入身后木柱之上。
入木三分!
小师妹松灵韵心惊地看着柳十三,而后面露担忧。
脸颊有些微凉之感,如同寒冬天里雪花滑落脸颊那种感觉。
柳十三没有伸手触摸。因为他知道那不是雪花拂面,那是血痕里溢出的血液。
他受伤了,皮肉之伤。
暗自握了握拳的柳十三不敢大意,从方才那一手来看,楼上看似面善的中年书生怕是拥有元神境界的修为,非他所能敌。
“怎么,不敢还手?”中年书生毫不吝啬鄙夷的笑容,一饮而尽杯中酒继续说道,“方才是谁说书院刀还在?你的刀呢?他洛长风便是这么教你做缩头乌龟的?”
柳十三双拳骨骼作响,低下头沉声说道:“烦请小师父照看我师妹。”
声音未落,他箭步跃出。顺势提了横放于桌前的竹刀,柳十三刀出星位。
“天岚!”
……
中年书生曾修行于书院外院流字门中,内院十七座明镜台虽与之无缘,可怎么说也是那场明镜台排名之战的见证者。
他曾数次见过洛长风的刀法。
十七路刀法以身形步法诡异著称,暗合星位运行之道令人防不胜防。不过对于中年书生来说,柳十三的这一刀天岚似乎不足为道。
流字门生别无他长,便是书读的最多。诸子百家流派典籍著学之中,中年书生偏爱那天文地理。
星位运转也好,灵穴气脉也罢,那些线条与轨迹他烂熟于心。
嘴角流露出轻蔑的味道,中年书生似是未卜先知一般轻而易举地躲过柳十三天岚一刀,而且顺势暗运掌劲,将手中空杯隔空推了出去。
“大师哥当心。”
小师妹松灵韵急切提醒。
“聒噪!”
那中年书生便顺手再度取了一根竹筷屈指弹出。感知敏锐的柳十三一刀天岚无果,脚掌轻点桌面再度借力弹出,第二刀青灵回身一斩,那旋飞而来的杯盏被凌厉的刀光切作平整的两半碎落。
“曲泽!”
柳十三出第三刀。
……
小和尚当愿不知何时出现在松灵韵身前。
那根利如匕首的竹筷穿入小和尚胸前,直直刺了进去。
小师妹松灵韵哪里有这般生死旦夕的经历,见那竹筷刺入小和尚胸前,一时间惊吓过度。
她回过神来,连忙搀扶着小和尚坐下。
“小和尚,你怎么样了?”
“快坐下。”
当愿背生冷汗。
他低下头瞧着那根竹筷,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沉静。
他抱着包袱挡在松灵韵身前,包袱里有个吃斋化缘的钵盂,那根竹筷刚好刺穿钵盂停了下来。
他移开怀中包袱,见那胸前佛衣破了个洞。
他劫后余生地看着松灵韵,而后微微笑了笑。
……
柳十三连出七刀。
七刀无果。
他不由深思。
论修为境界,他自觉不如那中年书生。可所学十三路刀法诡异莫测同代当中罕有敌手,却为何此人能看出他每一刀出刀的角度与方向?好似在他出刀之前,对方便有了应对之法!
柳十三心思顿悟。
这中年书生既是书院学子,想必见识过师父使刀也并不稀奇。
灵机一动,柳十三斩出第八刀。
“摇光。”
一刀斩落。
果不其然,那中年书生依旧云淡风轻一脸鄙夷地巧妙躲过。令人诧异的是,中年书生脸上的鄙夷之色在柳十三落刀之际转而变得阴沉。
因为他骤然发觉,自己闪躲的方向正在那刀落之处。
柳十三刀落。
一道青色的刀芒自其冠帽横扫而过,中年书生冠落而青丝乱舞。
他披散着头发踉跄地后退了数步,双眼之中尽是歹毒之色瞪着柳十三。
他明明已经闪躲。
他明明将星位运转与灵穴气脉之间的线路铭记于心。
可为何还会中刀?
中年书生恍然顿悟。
这一刀,不是摇光!而是风府!
“我道元神境界多有不凡,原来是靠着死记硬背记下星位运转与灵穴气脉游走线路的书呆子。”
柳十三还之以鄙夷之色。
他高喊着摇光虚张声势扰乱敌心,暗中却使那风府,原本只是小做试探,没想到这中年书生竟真的上当中计。
“对付你,十三路刀足以!”
柳十三再度纵越而起。
连斩三刀。
“风府。”
“玉衡。”
“神阙。”
……
客栈内众人已经四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那些多少都是有修为在身的江湖人士,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对楼上交手的两人品头论足。
这当中包括与中年书生同道的两名好友,还有那三楼之上颇有见识宠辱不惊的说书先生。
小师妹松灵韵在楼下大堂目不暇接。
小和尚当愿也是颇为紧张地看着争斗不休你来我往的两人。
柳十三重新将十三路刀法施展了个遍。没有顺序,没有章法,随心所欲。
起初中年书生被乱了心神,缕缕中刀。
长衫之上撕裂出几道刀痕,刀痕处隐约溢出血迹,让原本文质彬彬的书生看起来狼狈不堪,引来两位同伴嘲笑。
“文案兄元神境界莫不是对付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妙道境小子?”
“兄长若要助拳,尽管开口。”
“……”
被称为文案的中年书生彻底被激怒。
他开始只是抱着羞辱的心态,以解对洛长风连累书院覆灭的心头之恨。可羞辱归羞辱,若真的栽在后生晚辈手中,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瞧着浑身上下几道刀痕,元神境界的气息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于周身结一层护体氤氲罡气。
柳十三刀光斩落。
携带着三清之气的刀芒劈斩在罡气之上,竟如同落入江海,只是微微荡起些许涟漪便被悄无声息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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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十三颇为不甘,接连又是五刀劈落,却迎来同样的结局。
“这才是元神境界真正的实力吗?”
柳十三蹙眉。
那中年书生却瞬间移至面前,一掌拍出,柳十三便吐出鲜血如断线风筝自楼上坠下,将桌椅砸得粉碎。
“大师哥。”
小师妹松灵韵与当愿小和尚二人连忙上前,将重伤的柳十三搀扶而起。
“找死!”
中年书生敛去浑身罡气,目露杀机。
他自楼上纵越而下,一步步向着三人逼近。
“文案兄留步。”
楼上再度传来同伴的声音,那中年书生止步,抬目望去,却见两位同伴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中年书生眯了眯眼。
此处函谷关境内,距离风雪银城不过半日之距,难保那神出鬼没的燕翎卫不会出现。若真的当着这些人的面前杀了洛长风之徒……
仍有顾忌的中年书生敛去杀机。
“回去告诉那位懦弱的城主大人,他若还记得自己是川字门生,便应该提着屠刀一路杀上八百宗去,与经天十二星一决生死!好教这天下看看,他洛长风到底是风雪银城城主,还是书院道门传人!”
第六章 风雪银城
夜色里的客栈又重新恢复平静。
看热闹的众人随着中年书生的挥袖离去而各自散开,小和尚当愿与松灵韵搀扶着柳十三勉强站起,后者按着胸口,看那中年书生离去的方向沉默不语。
柳十三不知书院覆灭真正缘由为何。
十年间他也风闻各种各样无法证实的传说。他从没去过书院,无论神圣的道门圣地还是如今沦为荒凉的残墟。
可他早已将自己当做书院门生。
他相信师父。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屠戮书院的真凶,终会为他们的行径付出代价。
……
“咳咳。”
柳十三所受一掌颇重。
好在提兵山主江满楼不是吝啬的家伙,对这个隐藏着纨绔天份潜力十足的弟子极为疼爱,临走时往他身上塞了不少府中客卿炼制医治内伤的灵丹妙药。服下之后痛楚虽有所暂缓,可仍旧免不了伤咳。
“大师哥。”松灵韵小脸上写满担忧。
“无碍事的。”面色苍白的柳十三拄刀摆了摆手。
修行中人负伤在身实乃家常。
柳十三自幼修刀,也被无数次强迫着泡那‘色香味俱全’的药浴,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切实际,可也是寻常人无法相提并论的体魄。
“阿弥陀佛!柳师兄若信得过小僧,可否让小僧查看下伤势?”
与柳十三二人虽是初识,可今日也算共同经历生死。况且彼此之间颇有渊源,说是同门之谊也不为过。
初识便自觉彼此亲近的小和尚当愿柜前问客栈掌柜要了两间上房后,便请缨说道。
“险些忘了小师父师承南山禅师,自然得了禅师医道真传。有你这句话,十三也就安心了。”
柳十三宽心的笑了笑。
十年里他可不止一次从江满楼师父口中听闻往日书院时光与那如今俱是天下巨擘的十子同袍,对南山禅师李星云的医术,柳十三深信不疑。
小和尚背着柳十三入了客房。
并不太会照料负伤人士的小师妹松灵韵手足无措忙乱一通,好在当愿小和尚行医把脉有条不紊,这才极为有效的下药开方抑制住了伤势。
客栈小二按照药方吩咐去不远处的医馆抓来药材,小和尚当愿借来炉子,便在房间之中生火煮药。
一个笨手笨脚却鬼灵之极,一个看似呆头呆脑却心手具巧。
床榻上柳十三看着这幅情景忽然笑了起来:“咳咳!呵呵……”
小师妹松灵韵急忙上前关心问道:“大师哥,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当愿小和尚也投来询问目光。
柳十三咳着挥手示意无碍,他咳红着脸:“都说无缘不聚,我们,咳……也算命运相连了。”
当愿小和尚合十低首。
松灵韵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不如我们结拜吧?”
柳十三诧异地看着师妹。
“我,我说错话了吗?”
“没,没!师妹所言正合我意。”
柳十三接着说道:“小师父师承南山禅师,与我本就颇具渊源。你虽并不曾入师父门下,可冥冥之中捡到菩提心也算一种注定的缘分!我们三人今日相遇怕是天命注定,何不就此结为师兄弟?”
松灵韵高兴地点了点头。
二人齐齐将殷切目光投向当愿小和尚。
正自照看着药炉中火的小和尚低首宣佛语。
柳十三开怀大笑。
松灵韵娇俏地依次见礼:“小师妹松灵韵见过大师哥,二师哥。”
柳十三笑道:“待我养好伤势,咱们一道去风雪银城见师尊。”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小和尚当愿往那窗外瞧了一眼。
心情愉悦之极的松灵韵转身欲去开门。
忽然沉默的柳十三面色凝重地唤住了小师妹,微蹙着眉头悄悄摸起了横放于床榻的竹刀。
门外的脚步声极轻,却又极具韵律。仔细听来,每一步的落下似乎都在上一步脚步声消散殆尽的瞬间。
这并不是寻常人的脚步。
柳十三悔之不已,这种时候竟然忘记了一个人。
房间内气氛顿时冰冷,空气似乎在凝结。
小和尚与松灵韵二人看着柳十三紧张的神色,心知不妙。
房门被轻轻推开。
有道人影出现在三人视线之中。
“果不其然!”
柳十三看到那说书先生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拔刀跃起。
……
风雪银城。
风一片,雪一片,入眼皆是苍茫一片。
十年前,这里是大燕帝国国都。自那日兵临城下,尊皇燕白楼命丧于洛长风屠刀之下,帝国公主以身殉国之后,大燕帝国退出历史舞台。而昔日皇城国都也因这十年未退的风雪而得名风雪银城。
风是洛长风的风,雪是燕凝雪的雪。
十年前燕灭之后,洛长风与安红豆便定居于此。
洛长风更是做了风雪银城城主。遣散了昔年大燕护国大将军与三万玄甲军,只留下那些不愿离去的燕翎卫旧部。
宇文阀依旧是燕翎卫首领。
只是如今的燕翎卫不再是大燕帝国之茅,他们属洛长风洛城主麾下,守护着燕灭而留下的满城千万百姓!
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穿过漫天飞舞终年不化的雪花,照耀在清晨起早的百姓身上,这种安逸的感觉久违而且舒适。
十年冰雪覆盖让这座银城百姓渐渐习惯风刀刺骨的感觉,他们学会了生存,并且在洛城主的治理与燕翎卫的护卫之下生存的极好。
十年来风雪银城之名享誉天下,它的繁荣与兴盛从某些方面来说甚至可与那中州帝王都比肩。
……
虽是清晨,城中各大主干街道却早早地挤满了人。除了城中百姓商贩,更多的是闻风雪银城之名自外地赶来的游客散修。
因为一月之后,此风雪银城将会举办一场刀剑会。
那位传说中的洛城主诚邀天下江湖人士齐聚银城共襄盛会,届时将与天下英豪以武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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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来,风雪银城洛城主之名名扬天下。
师承书院川字门,乃是当今神兵榜排行第三的屠刀执刀人。甚至世间隐有传闻,暗中赞那银城城主可当天下第一刀之称。
而数年前的渭水一战,洛长风又向世人展现出其剑道天赋,更被无数百姓拿来与昆仑七十二峰剑阁掌阁人牧云剑城相作比较。
如此一来,洛长风无论刀剑皆令天下无数修行者钦服敬仰。可以说当今世间,修刀执剑之后辈皆以能得到风雪银城城主大人的指点为毕生尊荣!
所以刀剑会邀请函散布天下至今,江湖人士陆续皆赶赴于此!
(PS: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离职后奔跑忙碌了两周,面试了五六家公司,始终找不到我想去而又愿意要我的,两者兼得确实很难,导致最近更新不稳定,对大家极为抱歉。其实说真的,楼兰又何尝不想全职码字呢,如果码字能够养活自己以及家人的话。钧天图还有五十多万字的故事要写,有很多精彩的部分。即便这一本写完了,还有下一本书,楼兰早就构思好了,甚至许久前就动笔写了前三章,用我自己的话来说,简直无可挑剔。我这里存了许多有趣的故事,都想一一写出来,这一本写不出来,就放在下一本。楼兰想和大家分享心中的江湖,有情有义有恩怨有争斗缤纷多彩的江湖。当然这些前提都是楼兰可以继续写下去,说实话很羡慕那些可以一心一意码字全职的写手。人生于世,难免会有现实与梦想的摩擦,这是两难的取舍。无论做怎样的决定,都需要莫大的勇气。在这里还是呼吁一下喜欢看书的朋友,希望能来纵横给个正版订阅,这是楼兰得以坚持下去的理由,也是梦想用来说服现实的理由。楼兰之前说过钧天图其实是一本言情小说,其实大家不必纠结于这个问题,纠结会否写着写着书就变了味?其实是否言情,只是个人对书的不同认知罢了。一本书有它固定的格调,这是它的味道,楼兰绝不会将仙侠写着写着就变成都市这样。至于后续剧情到底是言情还是修真仙侠,在我看来,无所谓纠结。前面怎么写,就固定了后面的格调。我认为前面言情较多,那后面就是言情较多。我认为前面江湖较多,那后面就是江湖较多,说白了,还是这本书,只是单纯的认知不同而已。最后,快到元旦了,提前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能够身体健康,梦想成真。而楼兰也希望2018年,能够实现全职梦。)
第七章 主母
风雪拂乱的银城城门处,一匹烈马大清早冲散人群疾奔驶入。
起初或许有些突兀,尤其是那些久闻风雪银城之名为刀剑会远道而来的各路修行者见此情景不甚理解。然而当城中街道的百姓看清马背上的人影时,便在许多道诧异的目光之下极为自觉地远远让开。
那马儿疾驰。
前方的街道像江水一般被分割而开,只消瞬息的功夫,这条通往城主府的街道中央便视野清晰一眼尽头。
无数道敬崇的目光送着那马儿远去。
如风的烈马疾奔而至重重宫墙尽头,那人便一跃而下,紧接着常闭的宫城之门便缓缓开启,马背上身披绿色翎衣的人影入了深城。
风雪银城乃十年前大燕帝国旧都,那座随着城主洛长风之名而名满天下的城主府便在这重重宫墙之内……
这里是昔年大燕帝国凝雪公主生长的地方。
这里如今是风雪银城城主的府邸。
那身披绿翎衣的男子出现之后,与府邸门前两位衣着相同的守卫彼此抱拳见礼,便轻车熟路的入了府邸宅院。
燕翎卫自数十年前成立之时便各有分组,洛长风十年前接手之后对其内部组织并无任何改动。寻常时候,各组组员与对应统领对接诸事,如有紧急事态可跃过此节直接上报首领宇文阀。
梅林院外宇文阀自那名燕翎卫成员手中接过密信,微微皱了皱眉。吩咐那名翎卫退下歇息之后,被洛长风尊为叔伯的宇文阀便负手入梅林庭院。
“宇文叔来了。”
白雪红梅间出现一袭红衣。
世人皆知风雪银城有位黑衣白发的洛城主,也有位姿容绝世一袭红衣的城主夫人。
与十年前相比,喜穿红衣未改的安红豆无疑多了几分成熟风韵,少了些许稚嫩羞涩。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五分英气五分媚态的美感,让天地间的白雪红梅皆为失色。
白雪输于英气。
红梅输于艳丽。
燕翎卫首领宇文阀与洛翎当年乃是结拜手足,洛长风按照辈分尊称其一声宇文叔毫不为过。安红豆虽说并未过洛家之门,可十年间与洛长风朝夕相处,她的心意,这座府邸之中所有人心知肚明。
所以无论在燕翎卫眼里,还是在风雪银城千万百姓眼里,洛长风是此城之主,一袭红衣就是此城主母。
宇文阀拱手作礼:“主母。”
安红豆连忙上前搀扶,微笑说道:“宇文叔不必多礼。若叫那家伙瞧见,又会说我不尊长辈呢,红豆便是跳入碧水江也洗不清了。”
宇文阀打从心底早已将洛长风认作亲侄儿一般对待,否则第一次相见便识破洛长风身份的他也不会独自隐瞒尊皇这些年。
能够亲眼看到兄长之子成才而名震天下,他欣慰无比。
而对于侄儿终身大事,虽说宇文阀心中偏向于自家公主,可十年的相处,这红衣女子倒是教素来严苛的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说其它,十年来风雪银城之名享誉天下,无论城中千万百姓还是外界世人皆尊崇那位传说中极少露面的城主大人。其中真相外人不得而知,可他宇文阀却是一清二楚。
除了数年前渭水之畔一剑挑翻七十余名异族高手的战绩真正出自那位侄儿之手外,十年间事无巨细,风雪银城所有的经营治理连同燕翎卫奉命约束异族皆是这位侄媳的劳苦功高。
真正的风雪银城城主,其实是眼前这位红衣。
是安红豆悉心经营才让风雪银城之名名满天下,才让洛长风洛城主之名世人皆尊。
宇文阀很清楚,单凭这一点,便是凝雪公主所不能及。每每思及此处,心中不得不叹息公主福薄缘浅。
安红豆见宇文阀似在沉思,关切说道:“宇文叔可是有事相商?”
宇文阀敛了游走的心神,取出密信递出:“翎卫来报,十三那孩子昨日入函谷关,今晨一早便不见了踪迹。”
“消失了?”
“是的,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安红豆握着密信沉思。
二人绕过梅林入厅堂。
宇文阀负手而立说道:“昨儿夜宿十方客栈,那孩子与一名中年书生起了摩擦,该是受了些许轻伤。与他一道的,还有两人。”
安红豆问道:“可曾认识?”
宇文阀摇了摇头:“一位小姑娘,一位小行僧。”
“那中年书生是谁?”
“探查而知,乃是昔年书院学子。因菩提花落书院覆灭,倒是对长风心存记恨。”
“可寻得到那人?”
“我已命鹰组去寻!”
安红豆亲自奉茶:“宇文叔以为如何?”
宇文阀入座说道:“以我之见,到并不认为是那书生所为。”
安红豆沉默了片刻:“客栈里既然不敢痛下杀手,想必是对风雪银城颇为顾忌,确实不至于去而复返!”
宇文阀又道:“十三那孩子虽入地玄新榜年少成名,可这些年来长居提兵山极少出谷,与江湖人士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别人也没有劫他的动机。”
安红豆自言自语:“这么看来,恐是在针对我风雪银城了。”
宇文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最担心的是异族!”
安红豆心头微紧。
十年来异族入侵。
普天下唯剑阁弟子与风雪银城态度果决,而剑阁也只是下山历练的执剑弟子路见不平,与风雪银城相比,又少了对异族针锋相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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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如今天下最恨风雪银城之人,非异族莫属!
思虑及此,安红豆起身向着宇文阀行跪拜大礼。
宇文阀连忙起身还礼。
“追查十三失踪一事就交给侄媳儿,眼下刀剑会举行在即,这城中诸事还需要宇文叔多多费心。”
……
厅堂里只剩下安红豆一人。
柳十三失踪之事,她思前想后觉得还是暂且对洛长风隐瞒。
当年棋开大世,她无法想象天命之人身上背负着怎样的重担。她只知乱世与大世,往往在一念之间。
她是个小女子。
她无法为他分担苍生之重。
她能做的,唯有让他无后顾之忧。
“族老。”
安红豆轻唤一声,一阵风雪便扑入厅堂。
风雪中走来一人,白发苍苍身形佝偻。
“姑娘。”
这被唤作族老的老者乃是安红豆身后家族派遣而来护卫其安全的奴仆,与燕翎卫不同,却同样听从差遣。
安红豆提笔挥毫,写了一封密信。
封存完好,盖上风雪银城特有的印痕之后递于那族老说道:“将这封信呈于天机阁莫姑娘。”
第八章 你真无趣
天下有双眼睛可以看透日夜之间太阳与星光无法照亮普及的地方,那双眼睛叫做天机阁。
燕翎卫人手有限,无法查清柳十三自提兵山藏兵谷出山后一路所见所闻。
安红豆细想,若那孩子落入异族之手,那么异族人士必然早早做了谋划,甚至极有可能从柳十三出山时起便已经暗中跟随寻找合适的机会下手,否则不至于无声无息消失踪迹。
当然,这一切只是她凭空臆测推断。
她需要真凭实据,需要一个可以顺藤摸瓜揪出真相的缺口。
那个缺口就是无所不知的天机阁。
……
黑衫银发的洛长风喜欢站在凌烟台眺望银白苍茫的江山。并不是故作冷清孤傲跳脱尘世的高人之态,他自己也不知何时养成的这般习惯。
或许是在十年前吧,雪儿以身殉国之后便学会如此。
凌烟台地处宫城中心,是诺大风雪银城视野最开阔之处。站在此处,他可以看到整座银城的繁华喧嚣,也可以眺望城外的山川茫茫,仿佛社稷山河就在脚下。
这里极为清静。
他喜欢这种宁静。
或许是他更喜欢思考。
有许多问题需要思考,譬如说何为大世!
十年前棋开大世究竟是怎样的一番经历?这个问题困扰洛长风十年之久,至今为止,他尚不明悟。
放眼天下,内忧外患。
帝王盟帝御天圣殒之后,其子帝无泪登临帝位接掌十三王城与辽阔的中州之地。而帝无泪的虎狼之心与手段比之其父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其中尤数对那两界山魔门与天机阁的反扑报仇最为之重。
可以说帝无泪登临帝位之后,连同天南绝云岭妖族对魔门天机阁实施报复长达十年之久。否则这天下各大势力也断然不会放纵镜中缘破碎世界的异族渗透而不闻不问。
再者便是天东八百宗。
没有神像的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之内也逐渐产生可怕的裂痕,这裂痕来自于魁星天龙与二星天妖的分庭抗礼。
为争夺八百宗圣主之位,经天十二星内争不止内耗不断,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七州域之地脱离战乱不久,东楚明王君泽玉一心治理曾经战乱留下的满目疮痕,自然对异族人士的侵入同样鞭长莫及。
应对异族之事,也唯独超脱尘外的剑阁与他风雪银城二处勉强为之。
这般风雨不停歇的天下,真的是那生死磨盘棋中前辈所言的棋开大世?
洛长风看来,无圣人约束的天下更像是乱世!
他不知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所谓天命之人,他抬头望天,总觉自己是芸芸众生之中距离天意最远的人!看着茫茫天下,背负苍生的感觉第一次这般沉重!
洛长风深深叹息。
他想尽快结束眼前的乱世。
他想让天下四方归心,然后群雄并起驱逐异族,还天下以万载不衰的太平盛世!唯此方能不负老师与书院应劫而没,不负天机老人再借的万年光阴。
他在尽力。
所以才有一月之后的刀剑会。
天下未来在年轻一代手中,天机阁颁布天阙地玄榜并无恩泽披世,反倒是促使那些年轻一代争强斗狠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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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只能尽自己绵薄之力,召集当代明珠俊彦,给予些许修行之路上的点拨,这是刀剑会举办的初心所在。
……
轻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安红豆抱着裘衣,悄然披在洛长风的肩头,莞尔一笑:“你知道为何这银城百姓对你传乎其神吗?”
洛长风握着安红豆的玉手说道:“愿听高见。”
安红豆温柔地倚在洛长风怀中,感受着那熟悉的心跳,雪儿的心跳,说道:“从宫墙之外仰望而来,正巧能看到满天风雪中一道人影独立凌烟台云巅,出尘脱俗宛如绝世,就像是这座银城永立不倒的守护神。”
洛长风笑道:“你,看过?”
安红豆微微点了点头:“我看过。”
洛长风不再说话。
他只望着十年不停歇的风雪,望着银色的天地。
安红豆也没有继续说些什么。
倚楼听风雨,但看江湖路。
十年的坚持与不离不弃究竟为何?不过是为了此刻短暂的平静!
她不敢奢求太多,这一瞬就已经足够。
安红豆忽然感叹:“十年了。”
洛长风双眼迷离:“是啊!十年了。”
“你打算何时动身?”
“不知!但总要将眼前诸事有个了结。”“可有天机老人的消息?”
“毫无头绪!不止是我,天机阁与两界山对两位圣人踪迹也无从寻起。”
安红豆想起十年前紫衣殉国那一幕,不知不觉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希望她还活着。”
洛长风将安红豆抱得更紧了些:“我有愧于你。”
安红豆巧然笑焉,两行晶莹如玉的泪珠滑落脸颊:“那你就娶我啊。”
那你就娶我啊。
这句话回荡在洛长风的耳边,他内心隐隐作痛。
他没有说话。
他只能选择沉默。
安红豆陪伴在身边整整十年,而且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芳华。
而洛长风却什么也给不了她。
内心的负罪感让他深深自责。
他抱着安红豆的手再度微微用力,如果可以,他想让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感受到洛长风的痛苦与愧疚,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的安红豆细嫩的手臂缠过洛长风腰间,将虎背熊腰的他紧紧地抱着。
她微微抬首。
轻眨着美眸。
他轻轻低头。
深深的凝视。
她悄然踮起脚尖。
两瓣红唇印上他柔软的嘴。
她主动吻他。
看着他的眼睛。
透过那双眼睛,仿佛看到了他的心灵。
她看到他心中住着的那道紫衣人影。
她有些怨气。
她咬破了他的嘴唇。
他微微蹙眉。
柔软的唇彼此分开,鲜红如血。
安红豆松开纤细的手臂,看着他嘴角的血迹俏皮地说道:“你真无趣。”
安红豆负气一般转身离去。
洛长风怔怔的站在原地。
手背轻拭着嘴边的血,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黯然。
是啊。
自己或许真的很无趣。
他可以给她所有,却给不了他的心。
因为那是雪儿的心。
可她偏偏什么也不要,便只要那片心。
洛长风看着那道让人爱之不及的倩影。
“等我!等我找到雪儿!”
(PS:2017最后一天,希望大家来年都能做个有趣的人。)
第九章 换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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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东八百宗境内有座景色优美而往来无人迹的天启山。
十年前,君泽玉亲率七州域盟军一统天东开创东楚之后,录属第九座星川管辖而无人敢问津的峻岭崇山之上便起了一座简约而不失庄重的大明宫邸。
大明宫院最高处有座依伏羲八卦满天星相运行规律而修建的列仙庭。
此列仙庭极为讲究,不仅看不到普通皇家君王例俗的雕金画栋凤舞龙飞,便是连许多装饰都能省则省。
列仙庭中只有一百多幅画像,仙人的画像。
最令人称奇的是,世间无人见过这些画像。当初列仙庭竣工之时,九星天机曾驾移此处,看到一百零八幅仙人像也是惊奇之极赞不绝口,几番询问之下方知此一百零八仙人像皆得自徒儿君泽玉梦中!
神奇无比!
除去这些随风而衣袂绝舞仙气缭绕的画像之外,便只有脚下依河图洛书记载形状而铺展的九十九块晶莹漆黑如星耀般的石砖让人啧啧称奇。
除此之外,东楚明王君泽玉居住的大明宫列仙庭便就一无是处。事实上,诺大的明宫仙庭说是君王居所,实则看起来就像是方外术士呼风唤雨的修炼洞府!
庭外云端雾绕,灵气充足,对于神识溃散修为停滞不前的君泽玉来说,倒真是一处修身绝佳地。
君泽玉治理天东有方。
自他而下权利层层分散,设兵工礼吏刑户六部各司其职,任人唯贤,又有苏小凡领率督察各部的天策府直达天听。因此十年来,东楚诸事倒是处理的有条不紊民生安居。反而明王君泽玉乐得逍遥自在,只专注于调理曾被无相道宗一眼摧毁的神识。
今日列仙庭有贵客莅临。
苏小凡头前引路,入明宫而登仙庭。
穿过云气缭绕的峰峦,在那列仙庭殿外苏小凡顾自退去,只留下那道人影。
那是一位而立之年的儒生。
说是儒生,其身上却透露着三分贵气。
说是贵人,三分儒气三分贵气之外却还有三分江湖上的英侠之气。那英侠之气中,还隐藏着一分舍我其谁的无双豪气。
似这般年龄,似这般神采,似这般无双之人,诺大的天东屈指可数。
此人名为连城诀。
昔年天东八百宗神像之下三代弟子之中当数第一的翘楚,也是君泽玉于同代内唯一钦佩的大师兄。
……
连城诀没有踏入列仙庭,因为君泽玉早已在殿外恭候多时。
东楚明王君泽玉着一身长衫道袍,披散着三千青丝,额前缠着黑色发带,丝毫没有一代天骄君王风范,这般随心随性倒有种仙骨遗尘超然物外的感觉。
二人在列仙庭外山花盛开的崖畔飞阁列席而坐。
道童奉来茶水糕点后悄然退去。
亭阁中君泽玉提壶沏茶:“师兄可思虑周全?”
连城诀那双清澈的眸子凝望着热茶升腾的蒸汽似有些迷茫摇摆不定。这般神色被君泽玉收入眼中,后者端起茶盏递了向前继续说道:“师兄之举乃是大义!如今天下纷乱内争不断,自圣主圣殒之后,我天东八百宗内无人堪比十天显圣,比起剑阁帝王盟愈发势薄。若是放任几位师叔伯这般争斗下去,且不说经天十二星沦为天下笑柄,八百宗能否在此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尚还两说。”
连城诀沉思不语。
在世人看来,君泽玉天东一统,让天东八百宗史无前例的强盛。可若非局中人士,谁又看得到经天十二星彼此之间愈发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条鸿沟在无形的削弱着八百宗的实力,至今为止十年有余。
十年前,连城诀即使名列天阙,充其量也不过是灵窍上境修为的后学晚辈。他与他的那些师弟们,没有话语权更加没有实力,对于诸位师叔伯之间的内争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身为八百宗三代弟子之首,身为天东未来掌舵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东八百宗日渐衰落,没有人理解十年间连城诀内心的痛苦。
他此生有梦。
他希望用自己这双手,为身后的师弟师妹们换一片蓝天,让天东八百宗超越帝王盟与剑阁,让八百宗当世无敌!
所以十年前的那一天,他摒除所有烦恼,与所有师弟师妹辞别,他选择闭那死关。
连城诀闭关十年。
十年后,他出关了。
他没有死。
哪怕他如今看似依旧是灵窍上境修为,可包括君泽玉在内的所有师弟师妹们对大师兄如今的真实境界都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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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从未让人失望过。
大师兄死关出关,那意味着他拥有足够的信心与实力去做十年前想做而不能做的那件事。
那件事便是天东换天!
果不其然。
连城诀出关之后便开始谋划,他与他的师弟师妹们这一次同生共死。
所以他找到了九师弟君泽玉。
连城诀抿了口茶说道:“十位师叔伯如今大致分为三个阵营。其中师父与二师叔两派系分庭抗礼,为夺那圣主至尊之位而势均力敌。我若想趁势而出,须得获取九师叔的全力支持。”
君泽玉点头说道:“大师兄安心便是。虽说老师心在易道不愿多插手宗门之事,可若到天东存亡之际,我定会劝说老师出山保举师兄。”
连城诀拱手作礼:“如此,便多谢九师弟了。”
君泽玉提醒说道:“三师伯那处……”
连城诀笑道:“三师叔闲云野鹤乃真正隐逸之士,不到情非得已,连城岂敢叨扰!”
君泽玉本想,若大师兄能争取天隐星三师伯助力,加上老师运筹帷幄,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势必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可当他听闻师兄所想,便顿时自觉小人之心愧疚不已。
经天十二星之中,唯独天隐星堪破红尘不问世事。牵连那般清心寡欲之士进入泥潭勾心斗角,于心何忍!
君泽玉起身作揖:“师兄圣贤,小弟不如!”
连城诀将君泽玉扶起。
他望向崖畔外飘忽无踪的云。
眼中的清澈顿时被深邃的星河取代,他的气息绵绵无尽,仿佛与周遭天地融在了一起。
这岂是灵窍境界能有的气息?看的身后君泽玉惊诧不已!
连城诀豪气干云:“圣祭大典,教那日月换青天!”
第十章 坐井观天的三只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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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阁少阁主莫相期以青鸟回信。
青鸟带回的书卷记载了安红豆所有的疑问解答。
姿容绝世的风雪银城主母从这些答案之中推断出一种必然的可能,也是她最担忧的可能。
柳十三落入异族之手!
……
有位说书先生从柳十三下山出谷时便一路暗中紧随,直到洛河郡乘船方才暴露行迹。
柳十三失踪那晚,刚巧那位来历可疑的说书先生就寄居同家客栈。
柳十三在,说书先生在。
柳十三消失无踪,说书先生无迹可寻。
天机阁顺藤摸瓜查了那位说书先生来历身份,发现卷宗库内对那位先生竟毫无记载。
这不禁引人深思。
天机阁成立迄今数千年,世间人事无关死活无论大小或多或少均有记载。便是天南绝云岭妖族与北海日不落墓园古老守墓部落也皆无例外,绝不会出现这般运作纰漏。
想起安红豆信中所忧,莫相期便查阅近十年间天西镜中缘异族入世的有关记录,果然让她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她可确认那位消失的说书先生必是异族无疑!
……
被臂腕粗的漆黑锁链悬空挂着的冰冷铁笼。
铁笼外是潮湿阴暗的圆形壁。
下方流水与回音声响萦绕耳畔。
头顶上方约莫十米之距天光洒落的地方,容得下正常人体格大小的天窗处风雪不停地飘落,在这湿寒暗无天日的地方更显透骨彻髓。
柳十三苏醒之后便一直观察四周,手脚皆缚锁链的他灰头土脸地遥望着那处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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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不清如何着了暗算。
可他知道自己身处在某座无人问津的古井之中,风雪银城城内的井中。
“好冷啊。”
松灵韵面色苍白的搓着小手,她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靠着铁笼。空腹关了数日,对于没有修为在身的小师妹来说无疑最为痛苦煎熬。
柳十三看着小师妹与盘膝默颂佛经身体却也在颤抖的小和尚当愿,月牙坠中捣腾许多件衣物,也顾不得其他,尽数给师弟师妹披了上去。
忽然想起什么,柳十三摘下腰间师父江满楼所赠冬暖夏凉的挂饰,递到了小师妹松灵韵的手中,让她双手紧握着。
柳十三安慰说道:“师妹别担心,我们走失,师父定然会有所察觉。说不定这会儿,燕翎卫已经铺开天罗地网寻找我们的下落呢。”
玉坠在手后,暖流自掌心流淌全身,面色终于恢复些许血色的松灵韵依旧不忘伶牙俐齿说道:“到时候一定求师父收我为徒传授本领,扒光他们的衣服丢到大雪中,看他们冷不冷……”
小师妹发泄着情绪,还不忘打了个喷嚏。
小和尚当愿睁开了眼,轻声宣了声佛号:“小僧有件事要托师兄代劳。”
柳十三看着小和尚当愿说道:“小禅师但说无妨。”
当愿从包袱中取出一份书信:“这是南山禅师亲笔书信,若师兄有幸脱离此困,烦请转交尊师城主大人。”
柳十三瞧了那书信一眼:“既是星云师叔亲笔信,当由小禅师亲手交予师父最为妥当。”
当愿小和尚合十说道:“师兄有修为在身,想来脱困不难。当愿自幼遁入佛门早已将这副躯体视若尘埃,不惧苦痛生死,只恐不能完成禅师嘱托。”
柳十三沉默片刻。
小师妹松灵韵眨巴着眼睛看着二人。
小和尚当愿补充说道:“其实也无甚重要!当愿此行只为禅师给风雪银城城主大人稍个信。”
柳十三讶异:“稍信?”
小和尚说道:“十年前禅师发宏愿,穷碧落黄泉为寻一人。十年里,当愿随禅师走遍天下每一处角落,却始终遍寻不得。”
柳十三点头。
南山禅师李星云皈依佛门前那段石桥缘,他有幸耳闻些许。更曾闹过江满楼,听过书生李星云许多故事。
他不曾见过那位书生,可却从心底钦佩无比。他觉书生无愧三不负,更无愧三皈依。
只听小和尚继续说道:“不久前禅师做了一个决定,他欲西行求佛。”
柳十三诧异:“求佛?”
传闻西方镜中缘世界有座灵山乃释家佛门祖庭,灵山之中更有诸多得道成圣的高僧广施恩得渡世间苦难。
十年前剑阁洗剑会上,便有来自镜中缘世界佛门灵山的行脚僧大展身手,最后被一种无上佛法破空带走。那时,世间诸强便有所怀疑,那位曾在十年前小显佛法的西方大能修为恐已然称圣。
只是这诸多猜测并无从证实。毕竟天下四方,世间人对西方镜中缘世界的神秘混杂比起北海日不落墓园还要知之甚少。
小和尚当愿再宣佛号:“当愿所稍之信,便是求佛二字。”
小师妹松灵韵涉世未深。
通俗些许来说就是三脚猫不入流。
她对江湖诸多流言传闻极为好奇,一路上但凡遇到茶馆客栈都会想方设法停留,听那些儿个说书先生或者来往路过的江湖人士说道奇闻,譬如说世人皆知的天地神三榜。可真正牵扯到些许隐秘辛闻江湖事,她可就是正儿八经的门外妹子了。有一点儿有趣的是,在别人说起真正江湖事时,她总是可以涵养极好的加以认同。譬如柳十三与小和尚当愿的谈话,原本什么也没有听懂的松灵韵便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
柳十三沉默了片刻。
南山禅师孤身入灵山,一路上自然艰难险阻困境重重,如若能早日脱身,定会告知师父。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既然如此,十三其实也有件事想嘱托二位。”
当愿小和尚与松灵韵皆是难以理解的看着柳十三。
柳十三清了清嗓子打趣儿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十三栽在此处,也须得有人帮忙稍信不是?”
小和尚当愿倒是干脆:“师兄但说无妨。”
柳十三并无书信,他口头说道:“这次下山出谷,事实上也是代替二师父传话。近十年里,异族猖獗无人约束,这大好山河已遭渗透金玉其外不堪一击。二师父遣我出山,一来对师父甚是思念,二来便是希望师父能以风雪银城之名召集天下各强共同商讨抵御异族之事,也好过各自为战。”
小和尚当愿感叹说道:“达则兼济天下!提兵山主乃人间真豪杰。”
柳十三挥了挥手:“那个老不正经哪里算得上豪杰,我看我那位二师父只是想趁火打劫,趁着天下大乱大赚一笔横财而苦无招牌罢了。”
只顾着享受掌心传来温暖感觉流淌全身的松灵韵扑哧笑了出来,她看着柳十三:“哪有这般形容自己恩师的?”
想起提兵山那位不良恩师,柳十三感慨万千。
在昔年万恶大少江满楼的教育抚养之下,自己还能这般出类拔萃名列地玄,也忒不容易了!
“不说了。小师妹,说说你吧。”
“我?”
小和尚当愿也说道:“师妹此行风雪银城所为何事?”
松灵韵眨巴着理所应当的眼眸说道:“我就是来拜师的啊?”
柳十三扶额。
一脸无奈。
想着将来若是真有这么一位师妹,日子可怎么过才好!
他绝望地抬头望井。
雪花从井口飘落,微冷。
他感慨说道:“天,好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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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秋水山庄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远在星云州时,尚是不败王师细柳军挂帅人骆冰王的安红豆便就听过这首形容天南第一郡江陵的诗句。
今日身临其境方知诗中描绘贴情近景真真切切。
只是奔赴半月昼夜不停的安红豆乘舟江陵之上并无太多心思细闻两岸惊猿啼语,亦无心境赏满目重山红绿。
湖风微湿,披红袍锦衣而立舟头的安红豆入神地思考着问题。
风雪银城距此江陵之地千里之遥,自那日天机阁回信,燕翎卫随之查到诡秘消失的说书先生下落踪迹之后,安红豆便亲率一组翎卫悄然跟随。
从函谷关一路南行,这一走断断续续便是千里路途。
而众人所跟踪的那位说书先生出乎意料脚程奇快,半月之数千里路途竟只是短暂地歇了一夜。
他像是在着急赶路。
只不知一路向南欲往何处。
这让为帅多年心思灵慧的风雪银城主母安红豆隐有担忧,因为沿途并未曾发现柳十三踪迹,这说明那位身份不明的异族说书先生并未与柳十三一起。
而算一算柳十三三人失踪的时间,便是异族有同谋同伴相助也绝无可能在此之前将柳十三转移而至千里之外。
除非参与此事者之中有化劫修为的异族尊者!
若真相如此,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
两岸灵禽鸟兽惊飞。
猿声狂躁。
轻舟驶过狭长的河道,进入山涧峰峦转角处。
铁爪勾住陡峻峭壁坚硬的山石,不知长几许的铁链尽头轻如飞猿般闪出一道绿色身影,那身影借助着铁链飞荡的力道荡至凌空,几个旋身后精准无比地落在轻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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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追踪异族说书先生下落的鹰组头领李典单膝跪落:“禀主母,目标进入秋水山庄。”
安红豆示意李典起身,微露讶异:“可是四大山庄之中的秋水山庄?”
李典起身抱拳答道:“正是。”
天下之大除帝王盟、剑阁、八百宗那般曾圣人坐镇的巨擘之外其实遍布无数宗门势力,只不过这些年来顶尖势力之间势同水火争斗不休,才让江湖中原本实力不俗的宗门派系隐姓埋名居于二流。
比如说秘境鬼谷林,西方大沙漠,南海百花岛,以及江湖中少有人提及的四大山庄。
天北之地冰川雪域中以快刀著称于世底蕴雄浑的北雪山庄,天南第一郡江陵境内传闻祖上乃古老六部落族人之后而无数年来日渐没落的秋水山庄,族中秘术可堪驱使万兽最为妖族中人所不容的万兽山庄以及帝王盟暗中栽培的专业杀手组织月影山庄。
十年前月影山庄惨遭自家人屠戮,而北雪山庄鲜有门徒世间行走,万兽门万兽山庄自妖族少年麟儿下山重伤其少庄主百炼千柔之后同样变得谨慎颇多,世居天南的秋水山庄日渐势微更是让人忘却它的存在。
今日突然提及秋水山庄倒是让安红豆想起许多年前流传于江湖的秘闻。
传闻四大山庄之中秋水山庄祖上乃古老六部落之明月一族外族之后,在那次乱世劫启,世间古往今来最强者天九刃亲率六大部落及天下诸强共抗外敌时,秋水山庄始祖奉命囚困了一条异族入界的应龙凶兽。
后来异族大败而归乱世劫终,天九刃陨落,古老六部落强者尽数凋零。只剩下些许微薄的血脉永久避世,守那北海日不落墓园至今。
寿命无多的秋水山庄始祖无力终结应龙凶兽性命,为了不让那憾世凶兽为祸人间,便依照明月一族秘典之中记载古法开凿了锁龙潭。
为掩人耳目,便在锁龙潭外又造一处山庄府邸,便是传闻中如今秋水山庄的由来。
安红豆疑虑难解。
若传闻属实,秋水山庄之后自当与异族水火不容,如何那说书先生能入得了山庄之门?
或许秋水山庄当代庄主并不知那人异族身份,可异族说书先生为何会选择秋水山庄?
“莫非异族在暗中谋划营救锁龙潭之中囚困万年的那条孽龙?”
思虑及此,安红豆忽然发现事情远超乎自己想象的复杂。
“若由始至终异族目标就在秋水山庄,为何要掳十三那孩子?两者之间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山峰间起了一阵微风。
微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拂面,安红豆顾不得太多:“奉上拜帖,说风雪银城安红豆前来拜访秋水山庄明月蝉庄主。”
……
秋水山庄建造之处倒是与月影山庄有些相似。
或许是其祖上出于锁龙潭困锁应龙凶兽的考量,将庄园建造在临近江陵之畔的湖旁山林间,平时鲜有人登门造访。
安红豆靠岸之后,唯恐让人误解来意,并没有召集事先潜伏此处四周的鹰组翎卫,而是只带了李典一人随行。
常言说天南风景常春。
这秋水山庄外围,无论湖泊山林,无论险峻高峰,入眼皆是优美无比,颇有南方小家碧玉的感觉。
绕过建于水泊之上的曲折亭廊,安红豆与李典二人至秋水山庄门外。
看着那古意盎然道韵犹存的四个大字,安红豆心中感慨不愧是出自古老六大部落的手笔,单是这寥寥四字,恐让那位位列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先生都自愧不如。
庄内出来一位花甲之龄的管家。
李典上前递上拜帖。
那位管家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一双看透江湖百种人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早已更换寻常仆役服饰的李典。
秋水山庄祖上乃古老明月一族后裔。
四大山庄之名虽说比不上帝王盟剑阁那般圣人坐镇首屈一指的巨擘,可怎么说也是江湖一流势力之列,岂是寻常散修说来就来的地方?
这钱姓管家入府数十年,来往各样江湖人士见过不少,修为高深与否,地位尊崇与否,他一眼便能识别。
李典见那管家暗露不屑的眼神,后悔换装时没有注意太多,让主母遭受此般冷落实在不该。
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些许银两偷偷递了过去。
钱姓管家明亮的双眼瞧见阔绰的纹银顿时笑意涌现,偷偷藏起纹银之后向安红豆执了一礼:“贵人稍作等候,小的这就禀告庄主。”
第十二章 明月蝉
钱姓管家领着安红豆二人入庄园。
秋水山庄园林多月桂,虽无百花漫天飞舞奇异景色,却也幽静深雅非常,一路芳香四溢沁人心脾。
“二位暂且歇息片刻,庄主会完客稍后便至。”
“有劳管家。”
安红豆与李典入厅堂静候,钱管家瞥了客堂香案之上静燃的清香一眼随之退去。
片刻后便有两侍女端送茶点而来,后又悄悄退走。
宽敞而别致的客堂只余安红豆两人四目张望。
天南建筑与别处不同,无论飞檐雕窗墙瓦装饰尽皆讲究个巧字。不似天东或中州那般高墙青瓦遮风挡雨委实耐用,反而眼中所见都恰到好处。
瞧得安红豆秋水流眸暗露欣赏。
心神方回此间,俏鼻嗅到隐约淡香,与沿途而来的月桂不同,这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一袭红衣安红豆好奇地望向那奇诡香案,微微蹙了蹙柳眉。
李典是燕翎卫中为数不多初代成员之一,身为曾经大燕帝国最锋利的暗夜之矛,他有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
在安红豆微蹙柳眉那刻,他便意识到主母暗中传递的讯息,开始暗中闭气。
小书亭
……
年约百岁而容貌却似不惑之年的明月蝉是秋水山庄当代庄主。
素来是极为谨慎的他并没有着急全盘接收主动送入虎口狼牙的猎物,他等待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吞吞换上修长青衫,带着早已精心挑选的刀手剑奴现身。
明月蝉带着二十余位山庄高手齐齐现身。
他出现的那刻,便将安红豆与李典二人围困厅堂无路可走。
清风浮动月桂树梢。
突兀地像极了这般明媚天气不该出现的杀气。
山庄内刀锋闪闪,剑光寒寒。
那光映在墙地间好不耀眼。
平静如初的安红豆双手敛起红袍披挂负于身后,剔透欲滴的唇角弯起,美眸似笑非笑:“虽说待客之道南北有异,安红豆来往天下间自问见识不俗,却从未识得此番阵仗,庄主这是何意?”
驻容有术的明月蝉不仅谨慎,他还是位及其讲究的人。
比如说杀人之前的心情天气。
比如说是否需要沐浴更衣斋戒三日。
甚至还要精心挑选黄道吉日时。
恰巧的是,今日天清气朗惠风和畅,提剑之前翻看了黄历宜杀生,心情难得极好的庄主才终于更换这一身平日最喜爱的长衫。
明月蝉手中剑斜指地面。
他单负左手于身后。
精致青玉簪挽起三千烦恼丝,修长而笔直的身形像极了一位精通书剑的雅致先生。
“本庄主原以为风雪银城城主是位世间罕见的英雄,不曾想竟这般小肚鸡肠。”
明月蝉身后走出一人。
是安红豆一路暗中跟随之人,也是那位身份不明的异族之人。
只是此时此刻在明月蝉眼中,他只是位寻常的说书先生,落难的说书先生。
明月蝉看了一眼说书先生:“嫪先生乃鄙人好友,平日里不过靠着三寸之舌江湖混个活计。无心之失说了些洛城主鲜为人知的旧年往事,怎就惹得风雪银城主母亲自追杀至此?”
“今日恩怨既入我秋水山庄,明月蝉不才,也势要与风雪银城讨一讨是非道理,看看这圣隐十年的天下,是否真是他洛长风一言堂之地!”
心有七窍玲珑剔透的安红豆听得很清楚。
故事应该是说那位实为异族的说书先生为找庇护之处乞求秋水山庄收留而编造了一个谎言。
谎言中,说书先生扮演着无心之失说了不该说的言语而遭到追杀的落难无辜之人。而风雪银城尤其是她安红豆,则是谎言里的反派角色。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还是风雪银城的爪牙?
安红豆扑哧笑了。
笑容甜美,她本来就很甜美。
人们会提防谨慎装扮怪异音容恶绝的歹毒之徒,却很少提防笑容甜美姿色倾城的俏皮娘子,尤其是安红豆这般美不胜收的娘子。
所以当她面含娇笑一步步靠近秋水山庄庄主明月蝉时,后者对突兀的发难始料未及。
他早已于厅堂内布置可溶解修为的樟香之毒。
为何安红豆出剑的速度还是如此之快?
为何毒未入体?
为何她安然无恙?
明月蝉来不及思虑太多,因为安红豆玲珑剑已逼至眼前。
安红豆何许人也?
十年前便是与昆仑牧云剑城,八百宗连城诀,菩提书院皇甫毅,帝王盟帝无泪这般人物比肩的天骄明珠。
十年前的她便是灵窍境界修为,位列天阙。
十年后的玲珑剑已然化劫!化劫境尊者的一剑,突兀而又毫无防备的一剑,明月蝉即便贵为四大山庄秋水山庄之主,又怎能挡?
可他还是挡了。
他不愿就此死去。
没有人愿意神鬼不觉的赴死,何况今日的他本是来杀人的!
明月蝉手中秋水剑横扫。
眼前无数剑光光华被这藕断丝连的秋水一剑尽数斩断。
当他剑势已去无法覆收的那刻,他恍惚察觉,安红豆的剑竟是先发而后至!
在他出剑格挡之后方至。
他竟错判了那一剑。
玲珑剑剑光划过胸膛,明月蝉胸前青衫尽碎,如同繁花飞落漫天。
安红豆收剑而立,道了一声果然。
看着明月蝉衣衫尽碎之后胸前露出的纹案图腾,李典也顿时恍然大悟。
这秋水山庄庄主竟是异族!
从外貌体征来看,异族实与人族无异。
可这并不代表混入此间界的异族中人能永久潜藏。
因为无论万年前那场乱世劫还是万载后的今日,所有入界的异族之人皆有共通之处。
那便是胸前纹案图腾。
安红豆笑意盈盈地看着被揭露身份的秋水山庄庄主:“你不是明月蝉!”
李典诧异。
那单字名嫪的说书先生满脸趣味。
秋水山庄庄主索性撕开衣衫,裸露那代表着骄傲的图腾,不怒反笑:“我当然不是明月蝉!”
安红豆继续说道:“你们也并非秋水山庄中人。”
“我们自然不是山庄中人。”
“你们是异族。”
明月蝉大笑。
其身后二十余位高手纷纷撕开衣衫,露出虬纹般的图腾纹身。
那位名嫪的说书先生缓步上前似笑非笑:“你既然知道,却还要前来送死?”
其实从头至尾,这是一场局,异族精心安排的复仇之局。
数年前,洛长风于渭水之畔一剑屠杀七十余名异族强者,此事令洛长风名扬天下。而在异族高层决策之中,又岂会忍气吞声当作无事?
所以嫪一手谋划此局。
他捉了风雪银城城主爱徒柳十三。
他还声东击西,引诱安红豆奔袭千里至此,让其不能回援。
他要断去洛长风左膀右臂,然后异族大军便会吞噬风雪银城。
第十三章 天策上将
这世上自寻死路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痴人,一种是傻人。
安红豆自然不是傻人。
从风雪银城至天南江陵郡秋水山庄千里之遥,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既然由始至终都是一场针对风雪银城精心布划的杀局,那么爱徒柳十三藏身之处便呼之欲出。
风雪银城!
这就是安红豆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找寻的答案。
安红豆笑道:“人生于世,生死命数自有天定。安红豆此行送死与否,可不是尔等说了算的。”
避世山水林间不知深几许的庄园有灵禽鸟兽振翅惊飞。
那自称为嫪的异族先生与冒名顶替的明月蝉被突来的动静所惊,抬首环顾四周。
一道道人影自高墙屋顶翻越而出。
那些人着整齐绿色翎衣,铁甲覆面,手持弯刀,状若鹰击势扑。
无论嫪先生还是秋水山庄明月蝉,庄园里所有异族人氏都不会对绿翎衣感到陌生。他们非但不陌生,还无比仇视。
十年间,异族入侵此间界所遭受的最大阻力,不是东楚明王与八百宗,不是帝王盟与魔门天机阁,也不是昆仑七十二奇峰,而是来自于这些翎衣,风雪银城城主亲卫燕翎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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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此局谋划者,嫪先生料到安红豆此行定然不止一人跟随。
料到便自有应对之法。
所以对于燕翎卫的出现,他依旧云淡风轻。
只恐迟则生变,他侧目看了眼明月蝉,目露杀机:“若不想神将问责,你最好现在杀光他们!”
明月蝉俯首听命。
可最先出手的人却不是他。
最先出手的人是李典。
经过残酷训练与极高淘汰率而筛选出的燕翎卫对危险有最敏锐的嗅觉,他们讲究先发制人,不给任何敌手喘息之机。
所以在嫪下达逐杀之令的那刻,李典手中弯刀已然刺出。
他选择的对手是明月蝉。
周围房顶高墙之上的燕翎卫配合紧密,在李典出手之际纷纷跃下,与那数十名乔装秋水山庄家奴的异族混杀一起。
刀光剑影。
素来深幽静雅的秋水山庄不再清静。
或许从秋水山庄落入异族之手,明月蝉与其诸多庄众生死不明的那刻开始,这座远居世外的庄子便早已滚入红尘。
其中真相,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安红豆记起异族方才提及神将一词,目光审视地看着那位异族先生:“既非神将,想来是位天策上将了?”
自称为嫪的异族先生并不否认:“有时候聪明真的不是件好事。”
安红豆巧然笑道:“可小女子还是喜欢聪明一些。”
“你越是聪明,越能激起我族必杀之心。”
“你害怕了?怕了风雪银城?”
“看来你真的不惧死!”
“杀得了小女子再说……”
安红豆不愿过多言语。
事实上此行天南,她并不知秋水山庄遭遇变故。即便从一开始就有所警觉,眼下的情景也绝非所料。
迟则生变并不仅仅是在提醒对方,也是在提醒自己。误入圈套,无论如何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脱身才行。
所以她出剑了。
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最短的距离自然也是最快的距离。
安红豆却没有故技重施,她反而舍近求远。
磅礴的剑意由天地四周疯狂凝聚而来,承受着澎湃剑意的玲珑剑在剧烈低吟着,像是发出贪婪的愉悦。
安红豆轻迈莲步,玲珑剑斜斩而出。
天南第一矿厂产出花岗岩铺就的地砖在这一剑下犹如滚滚浪涛层层揭起层层高,向那异族先生拍打而去。
在乱石掀拍之后又是滚滚的剑意将飞乱的尘土绞碎,风旋云聚,天空晦暗,一条剑气龙卷陡然盘旋而起。
那自称为嫪的异族先生修为地位皆不凡,否则也不会位列异族之中仅仅二十之数的天策上将之一。若是按照此间天下修行境界划分,他的实力倒丝毫不弱于化劫境尊者。
单脚一震,翩然文雅如书生的身影纵起后退。
他的速度并不见得多么快,然而却与那层层掀起的石砖保持着相对应的位置,不多也不少,不长也不短。
可层层石砖之后是速度愈来愈快的剑气龙卷,这位天策上将微蹙剑眉,见那剑气龙卷紧跟而至,轰然绞碎前方掀起的层层地砖袭卷而来。
正巧退至屋檐青瓦之上的嫪先生退无可退,在那飞檐处连蹬两脚由退为进,手中折扇由上而下将那剑气龙卷划开一道整齐的切口,那道身影径直飞入,破开龙卷欺近而来。
看着剑气龙卷掀飞青砖院落屋顶飞向远处,安红豆微微诧异。
来不及多想,安红豆并指为剑,玲珑剑御剑而飞。
三千尺剑壁一战后,她不再有十三柄断剑。
白衣骆冰的十三柄断剑在洛长风身上,可安红豆仍旧选择御剑。
她只有一把玲珑剑。
却一剑十三式。
照晴贯云引江碑,蝉虎莺啼一寸灰……十三道剑光首尾相连,犹如一条笔直的直线以雷光电闪的速度刹那间穿透异族天策上将的身体。
那十三柄残剑剑影穿透异族先生身体之后,于半空之中折返而回,留在云中的弧度仿佛晴朗天空里的一道剑光彩虹。
安红豆收剑而立。
她并没有着急投入山庄内的混战之中,她微蹙柳眉望着那被玲珑一剑十三式贯穿的异族人越来越晶莹透明的身体,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堂堂异族天策上将,就这么命丧玲珑剑下?
正自思忖间,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那异族先生虚化的身体仿佛铜镜一般崩碎开来。与此同时,万里晴空骤暗变得阴沉昏暗下来。
天空云聚风卷。
安红豆举目望去,看到一只巨大的手掌搅 弄风云探向人间而来。
在那只手掌之后,是一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宛如高山。
那是异族天策上将真身!
那手掌探下,庄园外的山峰剧烈颤抖,山石滚落砸断无数树木。
湖水沸腾,躁动不安的鱼儿纷纷跃起。
有参天大树断裂倒下,砸向湖水,砸向庄园。
脚下的大地左右摇晃,更有恐怖的裂痕缓缓裂开,庄内混杀的双方难以站立,不得不纷纷退却开来。
面对如此这般一脚便可碾碎整座山庄的庞然大物,安红豆不会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她凌空跃起,持剑向那探落人间的巨掌刺去。
第十四章 相思赋
世上没有刀剑不入的人,有的只是不够锋利的刀剑。
安红豆信任手中玲珑剑。
无论那庞然大物是真身也好法身也罢,她皆会一剑破之。
唯有一剑破之。
生死相搏,她不会手下留情。哪怕柳十三藏于风雪银城的真正下落让她有些投鼠忌器。
……
拨弄风云的巨掌按压而来。
相形之下犹如飞蛾扑火的安红豆御剑而上。
无数道细若风痕的剑意轰击在那巨掌掌心,像是绵绵雨线滴落湖面,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却始终无法刺穿那坚硬之极的巨掌。
红光冲射云空,安红豆玲珑剑至。
那剑抵在掌心之中,不再是绵绵雨线滴入湖面的涟漪,这一剑如高山入海巨浪滔天。
二者相触的瞬间,恐怖的剑气自剑尖波荡而开,半空之上无论飞沙走石断木残垣,凡剑气波及之处一切皆被切割成粉碎。
可玲珑剑仍旧无法刺穿那非金非木的巨掌。
剑身甚至开始弯曲。
安红豆深感不妙。
这异族天策上将真身之威,让安红豆恍惚想起当年三千尺剑壁处召出法相金身的大欢喜菩萨,手段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正自思忖应对之法,耳畔忽然传来李典提醒的声音。
剑顶着巨掌按压之力的安红豆蹙眉望去,又见另一只恐怖大手托掌合来。
那自称为嫪的异族天策上将法天象地。
左掌按压。
世界仿佛在倾塌。
右掌上托。
破败的院落,山石草木,所有的废墟又凭空浮起。
巨大的双掌在摇晃的天地间抱圆。
掌合的速度极快,骤然收缩的空间内哪里还能瞧见废墟,尽是漫天的尘埃乱欲迷人眼。眼看双掌便要重叠,生死存亡的关头,安红豆的身影化作一道红光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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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玲珑剑卡在双掌之中,给自己创造这生死一瞬。
面色微红心浮不定的她站在秋水山庄尚且保存完好的那栋楼阁上,她看到尘埃之中那双巨掌终于合在了一处。
又是一圈恐怖的涟漪荡漾开来。
涟漪之中,有十数道极为刺眼的锋利光芒呼啸而出,或是嵌入大地,或是掉入湖中,或是切断在这场灾难中幸存并不幸运的古树……那些都是玲珑剑断裂的碎片。
多么惊心的刹那。
可安红豆并不觉得惋惜。
玲珑剑伴随着她许多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此剑的秘密。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君知否。
没有玲珑骰子的玲珑剑并不是真正的玲珑剑。因为此剑剑格空无。
那里本镶嵌着一颗玲珑骰子。
她曾将玲珑骰子赠给洛长风以示心意,好在此行前顺手带上了它。
就在她依偎他怀中,说他无趣的时候。
当那枚玲珑骰子浮空旋转,当安红豆一袭红衣翩然起舞时,那嵌入大地的玲珑剑碎片在剧烈颤吟。
安红豆翩然起舞。
她的舞步极美,无法形容的美。
那不是寻常舞技,更不是剑舞。
那是一种召唤之舞。
最先归位的是剑柄,接着剑柄与剑格组合。
玲珑骰子镶入剑格之中,继而剑骨归位,然后是一片片碎片剑身……在李典等诸多燕翎卫与那明月蝉异族许多道目光下,真正完整的玲珑剑被安红豆握在手中。
那自称为嫪的异族天策上将巨身随手拔起秋水山庄一座后院院落砸落而来。
李典与其部属翎卫看得焦急万分。
此行跟随主母办事,若有了闪失,他哪里还有脸面回城复命?
情急之下李典纵身而起,欲抗下那砸落而至的宅院。可明月蝉等相干异族中人又岂会袖手旁观,双方便又厮杀在了一起。
观那安红豆,却依旧在翩舞,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任何察觉似的。
她非但剑舞,口中还喃喃地颂着诗句。
“今生缘,难相逢,独守深闺数落红。”
没有人看到她出剑。
那翩然的身影明明只是在剑舞,可砸落而来的建筑院落却被切断的整整齐齐。由完整切成两半,由两半切成四半,由四半切成八半……直到切碎成不具任何威胁的砖瓦碎片纷纷坠落。
那尊法相真身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双手再度托起两座小山,一左一右轰砸而来。
安红豆继续剑舞,继续唱诵诗词。
“从别后,还梦中,两枕心事瘦西风。”
这一次,那尊法相真身看到数道隐秘的剑光一闪而逝。然后两座小山便轰然瓦解,依旧碎裂的整整齐齐。
“好锋利的剑!”
异族之中身份及其尊贵的天策上将巨脚一震,赤脚踩踏湖底,秋水山庄前那片贯通江陵的湖泊顿时巨浪滔天。
不知高达几许的水幕犹如天河般倾泻倒挂,大水铺天盖地冲刷而来。
那自称为嫪的异族先生并没有被怒气冲昏头脑,他很清楚,再锋利的剑总有切不断的东西,比如说水火,比如说他的法相真身。
所以在洪流冲刷之后,决下杀手的他双臂大开,一左一右双掌紧随着合拍而至。那般气势,犹如一尊神话传说之中的巨灵神祗。
好在秋水山庄建立周围杳无人迹,否则这般惊人动静必然会殃及无辜。
半空之中翩然起舞的安红豆美眸侧目瞥了一眼滔天水幕。在她眼中,这世上仍旧没有切不断的事物,哪怕是无情的水火。
她依然不为所动。
红裙飘动,剑舞着绝妙的舞姿。
天空里传来动听之极的悦耳歌声。
此时此刻若有琴曲相伴,配上这绝妙舞姿身段,定然倾倒众生。
“春意动,衣带松,三寸相思千千重。”
她唱道千千重。
便真的出剑千千重。
她的千重剑招藏在舞姿之中。
第一剑将水幕横行切开,她剑舞极慢,出剑的速度却极快,快到不可思议,快到无法捕捉。
还不待切开的水幕再度愈合,她的第二剑已然来到。
由上而下的一剑,水幕被两剑切成四片不同的区域,一横一竖,仿佛一亩良田。
安红豆一剑递一剑,倒挂而下的天河就这么被切成无数片,当它们坠落时,周遭的天地像是落了一场隐有雷声春意绵绵的细雨。
战斗并没有结束,滔天水幕之后还有由大开而大合的巨掌。
唇角笑意正浓的安红豆继而剑舞。
这是她最后一段剑舞。
她没有吟唱。
她在轻颂。
“月复圆,不见归鸿,又几度落空。”
月复圆。
剑复现。
她的舞姿一度循环,由始至终的循环。
无论是切开废墟院落的剑,还是切开山体的剑,亦或是切碎漫天雨幕的剑,所有的剑在最后一段剑舞之中复而再现。
混乱而阴沉的天空顿时迸发出无数道剑芒,那些剑芒犹如洒落人间的阳光,无所不透,无所不穿。
剑舞之后,安红豆收剑而立。
红裙翩然。
她从容的看着那尊法身。
巨大的双掌合击而来,某一刻被无数道纵横交错猛然浮现的光线分解。
那些光线,那些剑光同时出现在那尊巨灵一般的躯体之上,好似阳光破开黑暗,光华四溢,天策上将法相真身便在此刻轰然剑解。
剑解之后,院落之中,自称为嫪的异族先生诡异地出现,他还站在原地,仿佛一动未曾动过。
他不可思议的低头看着衣衫尽裂的胸前。
那象征着荣耀的纹身图腾闪耀着越来越暗淡的光华,那些光华像是一个个星点连作的图案,那是异族强者独有的星蕴图腾。
他恶毒的看着远处的安红豆。
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
“神兵,相思赋。”
他张口的刹那,浓郁的鲜血便猛然溢出……
第十五章 有人欺负你媳妇儿
自称为嫪的异族先生临死之前都不敢相信自己会遇到神兵榜中最为神秘的相思赋。
二八年华,神兵十六。
自从被天机阁列入榜单之后,世间人再无所见再无所闻的相思赋竟然被一个红衣丫头习成!
他辛苦谋划此局,未曾想结局竟是人算不如天算!
……
安红豆翩然而立楼宇之上。
看着倒下的异族身影,她恍惚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幕景。
那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的她刚会握剑。
父亲见她对木剑爱不释手,便在六岁时高价钱从提兵山藏兵谷定制了镶嵌着玲珑骰子的玲珑剑。
有一天,个头不如玲珑剑长的她提着剑偷偷街上玩耍,路过一处戏台。她被戏台上美妙的歌声音律深深吸引,像个小姑奶奶似的死活赖在台上,随那戏子扯着小嗓门唱了起来。
都城里戏坊也大都识得或听闻安家那位出生便不怎么安宁的小姑奶奶之名,因此也不敢施强,只好唱着自己的戏曲,任凭这位姑奶奶随心所欲。
安红豆自幼聪明剔透。
她很快学会了那首戏曲……
有个倾城绝世的年轻姑姑意为相思赋找寻传世门徒。
那一年,那位彩衣姑姑路过星云州都城,在戏台下听到小安红豆颂唱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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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并不是童谣。
安红豆颂唱的其实仍是那首喜爱之极的戏曲,只是在她口中唱来更像是童谣。
倾城绝世的彩衣姑姑被安红豆稚嫩而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吸引,便就此驻足。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安红豆。”
“你的剑呢?”
“她叫玲珑。”
彩衣如蝶的年轻姑姑轻揉着小安红豆的脑袋自言自语:“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在遇见那个他以前,那位姑姑从不信命,更不敬天。
在遇到安红豆之后,她对冥冥之中这四字深信不疑。
那一年,彩衣如蝶的姑姑将世间只闻其名未见其威的相思赋传授于安红豆。
那一年,安红豆方知最爱的那首戏曲原来叫做上邪。
上邪里说的是一个故事,关于才子谢安与楚怜两人的故事。
这些故事都是彩衣姑姑说与她听的。
那一年,姑姑离开。
她说相思赋出于谢安之手。
她说她就是楚怜。
彩衣姑姑离开的那年,安红豆年方二八。
……
是的,神兵榜排行十六的相思赋不是一柄剑,也不是一支舞,它仅仅是一首词赋,普天之下除天机阁之外鲜有人知具体内容的词赋。
这首词赋,便是洛长风也闻所未闻。
安红豆实在想不通,倒下的那具异族尸体到底如何得知相思赋之名!
可当下的情形着实不容得她多想。
因为除掉异族天策上将之后,脚下的院落楼宇也好,大地也罢,却还在不停地颤抖摇晃,这般幅度与频率甚至比起那尊法相真身所带来的动静还要恐怖。
院落里与李典等众多翎卫厮杀的异族面对这般动静竟然纷纷跪倒下来,像极了天东八百宗膜拜神庙圣主那般虔诚姿态。
一袭红衣的安红豆极为不解望向异族膜拜的方向,她看到湖水在翻滚沸腾,如泉眼般不停涌出,好似有不知名的怪物将要浮出水面一样。
然而下一刹,心中疑虑尽消。
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因为她亲眼看到那件担忧的事变成现实。
素来无人迹可寻的秋水山庄后院有处禁地。说是禁地,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方周围杂草丛生的古井深潭。
那古潭潭口下坠着八道不知何种材质制成的精纯锁链,或许是常年浸泡在水潭中,又或许久无人问津的缘故,八道长不知几许的精纯锁链上早就生满了铁锈。
当安红豆视线眺望而至时,古潭潭口旁的八道锁链猛然绷直。一声古老的异兽声鸣自古潭之内传出,紧接着,潭口内的水位开始疯狂的上升汹涌。
瞬息的时间,骤升的水位突然崩出潭口,那水柱犹如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惊得李典等人纷纷后退。
安红豆也不得不跃起避之锋芒。
又是一声令万兽臣服的异鸣回荡天地,古潭潭口八道锁链齐齐崩断,潭内一道长长的青色光影破困而出,冲至云霄深处,卷动漫天风雷。所有人遥望而去,见一条背生双翼的青色巨龙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恶狠狠地瞪着一袭红衣安红豆。
“是你杀了本座部下天策上将?”
龙吟震耳。
修为不足的翎卫等人都纷纷捂上耳朵。
而那冒充明月蝉的一众异族也是紧贴着地面伏在那里,头也不敢抬。
安红豆心道不妙。
方才如此棘手堪比化劫境的家伙只是一位天策上将,这条传说中被锁龙潭困住不知多少年的应龙称其部下,那岂不是意味着这条孽龙乃是一位真正的天醒神将?
安红豆曾从洛长风那里了解到,异族之中当数天醒神将最为难缠,他们的修为堪比此间界十天显圣甚至是神引境圣人。
安红豆心想,便是动用相思赋怕也奈何不了此龙。
那条被秋水山庄锁龙潭困住不知多少年,又不知何时脱困的应龙显然没有多少耐性,他见安红豆沉默不语,便龙吟道:“快纳命来!”
“等一下。”安红豆忽然情急的喊道。
她蛮不好意思的笑着。
那般姿态,倒不像风雪银城主母大人,像是怕死怕疼更怕痒的俏皮小女子。
堪比圣人的天醒神将,她自知不是对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从来不是她的作风习惯,也只有洛长风那个家伙经常一根筋死磕到底。
“还有何话说?”龙吟道。
安红豆焦急地看着风卷云怒的天空。那般模样,委屈地像是要哭泣一般可爱。
忽然,她捕捉到一个方向。
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可她却撒娇说道:“洛长风,有人欺负你媳妇儿。”
……
李典等人不可思议的瞪大着眸子。
那些跪伏的异族也忍不住抬头望去。
应龙怒视。
在那片看似风平浪静的天空里,有一道人影从冰天雪地中走来。
那人披着黑色的袍子。
那人满头白发。
那人是风雪银城城主。
那人是洛长风。
堂堂风雪银城城主大人,怎么会愚蠢到被人偷了玲珑骰子也不得知?
安红豆吻别离开银城之后,他其实一直在暗中跟随。
第十六章 山庄潜龙,南海浮岛
(PS:感谢笨南北小和尚,浅唱潇湘两位朋友的月票。)
“是城主大人!”
看着披风戴雪而来的熟悉身影,此时此刻用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形容李典等人的心情也丝毫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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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卫对洛长风的崇敬并不仅仅因为其父洛翎这层缘故。虽说大燕灭国与洛长风有着直接或间接不可磨灭的关系,可天下无圣的十年,他也让风雪银城名扬天下,让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其中 功过是非,燕翎卫不愿执着什么。
他们只为一城故国遗民百姓而执手中刀,至于其他的,用宇文大统领的话来说,留于后世人辩争去吧。
满头银发苍白如雪的洛长风负手而立,远远地看着那一袭红衣像二八年华芳心暗许的少女般极为欢喜的向自己挥手,无奈地摇头。
随后,洛长风的视线终于移到卷弄风云背生双翼的那条应龙身上。看着那双戾气与血腥充盈的眸子,洛长风第一眼的感觉是不可敌!
不可力敌!
十年间,他坐据风雪银城与异族打过许多交道。
渭水之畔一剑挑杀七十名异族强者在世人口中传颂佳音,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异族难缠之处与当中险象环生。
以他目前所知,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越界而来的异族之中属天醒神将与天策上将称谓最为可怖。
他们的修为堪比此间天下显圣或圣人。
若是偶然遇到那么一两人倒也不至于九死一生,可当异族大军毫无顾忌侵蚀这片大地时,他无法想象当今无圣的天下,究竟如何应对!
洛长风收敛心神,望着那条锁龙潭被困无数年的应龙,掌心翻出一柄断剑,剑名不更归。
洛长风说道:“你的对手,是我。”
多么简洁的言语。
多么潇洒的执剑。
多么令人崇拜的模样。
看着那道伟岸的身影,安红豆心中与俏脸上尽是说不出的满足。
想她昔年不管旁人冷言疯语,依旧执着的手握玲珑剑挑遍都城,所谋为何?不就是想找一个真正的英雄做她安红豆的如意郎君?
得君如此,妾复何求?
“果然很无趣啊。”
安红豆美眸眨动。
“可我偏偏喜欢你的无趣……”
……
那条被锁龙潭困住数千年的应龙同样一点儿也不觉得黑袍白发手执断剑的家伙有趣。
面对突然出现的人影,他甚至有些忌惮。
他觉得洛长风身上有种极为古老且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与他落难锁龙潭之前的记忆隐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尤其当后者那柄断剑紧握手中时,这种久远的记忆片段冲袭神识,让他有振翅远遁的冲动。
地位尊崇位列天醒神将的那条应龙强压着神识波动:“你就是风雪银城城主?”
十年前秋水山庄满门被嫪先生带人屠尽,用族中秘法解除锁龙潭封印之后,这应龙便早已是自由之身。
只是那时的他过于虚弱,在不确定此间天下是否还有圣人存在之前,他并不敢轻易出潭。可奉命而来的天策上将又要护卫神将安危,待其复原。因此一直以来,秋水山庄便成为异族藏身落脚的一处不为人知的驿站。
十年里,风雪银城之名与天策上将所谋之事,这应龙多少有所耳闻。
洛长风说道:“如假包换。”
应龙试探说道:“你不是本座的对手。”
洛长风微笑:“总要打过才知道。”
锁龙潭数千年暗无天日,即使对方曾是异族大军中尊贵无比的天醒神将,可千年囚禁修为大损,洛长风料想对方早已不复昔日巅峰。哪怕二人修为尚有悬殊,也未免不可一战。
就像安红豆说的,他一直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根筋死磕到底的家伙。
……
那条背生双翼的应龙怒吟。
即便是无数年前那场乱世劫中,他也不曾被人如此轻视过。
腥红的眸子露着煞气血光,粗如枝蔓般的龙须竖起,龙爪尽显,他欲将那道人影撕碎。
然而下一刹,有道陌生而威凜的气息突然笼罩这片风怒云卷的天空。
应龙忽感不妙。
洛长风与安红豆也顿时察觉。
只听天空里回荡着一道声音,女人的声音:“孽龙何在?”
……
天南江陵之南有片海,名南海。
南海中经年漂浮着一座百花盛开不衰景色秀丽的海岛,世人称其百花岛。
一直以来,人们只是单纯的以为那座海岛无底,随风浪而走,并无奇异之处。可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天南无数百姓对海岛根深蒂固的认知。
十年前有两位圣人出现在百花岛上。紧接着,那座岛屿发生了一场数千年难遇的惊世战斗。
在那场大战中,惊现一头九尾虎身人首的憾世凶兽。原来那凶兽竟一直深藏海底,肩扛着百花岛海中行走。
那场大战的结果是来自天东神庙的圣人陨落。
……
如今,开明神兽肩扛着百花岛漂流而至。
有位纤细臂腕挎着百花蓝,青丝披肩肌肤如雪的女子赤裸着玉足离岛,轻踏着水波不惊的江陵水面悠哉而来。
她是百花岛岛主百花仙,也是医家少女潇湘雨的师父,更是曾与帝御天联手诛灭天东神像,彼此斩不断理还乱的故人。
半月前,秋水山庄锁龙潭孽龙偷上百花岛,祸害了遍地药园。
而今,百花仙子为寻债而来。
她唤了一声:“孽龙何在?”
……
高居天醒神将的应龙警惕之极。
万载前那场乱世劫,异族大军与无数强者尽数陨落在一位盖世英雄手中。
那人手执无上之宝钧天图披靡天下傲视群雄,而他也被明月一族先祖封印在锁龙潭中不见天日。
本以为万载已逝,天道循环的乱世劫再度降临,没有天九刃的天下,他异族大军定可如风卷残云般占领这片世界。
可没想刚出龙潭,便遇到如此令人忌惮的角色。
最重要的是,那黑衣白发的男子与登岛而至的女子身上,都有让他最为忌惮的天图气息残留。
一个气息锋利如剑。
一个百草灵气充足。
还有那红衣翩然的女子,方才那支剑舞竟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自诩天醒神将的应龙孤身入界不敢大意,那双龙翼忽然卷起剧烈的黑风,将一幕幕湖水掀起千丈高,在混乱之下卷走明月蝉等一干族众消失无踪。
(PS:这里提到应龙,我是用他来描写的,不是它。默认他会化形人形的,不是兽类,是异族而已。)
第十七章 天刀入城来
穷寇莫追。
锁龙潭封印无数年的天醒神将无论算不算得上穷寇,洛长风都没有将其诛杀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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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务之急是追查异族将徒儿柳十三所藏匿之地,以及风雪银城刻不容缓的刀剑会。更何况,洛长风并不认为能够轻松斩下那孽龙首级,再加上此处尚有一位不容小觑的化劫境尊者敌我不明。
所以洛长风任其离去。
诧异的是,那位提篮而至的南海百花岛主人同样不为所动,似也无甚心思与孽龙纠缠到底。
洛长风遥望那位女尊者,抱拳为礼:“多谢前辈相助。”
其实洛长风早已发现那座漂流的浮岛。
之所以迟迟不肯现身,也是在观望南海百花仙此行来意。关键时刻,素未谋面的百花岛岛主出声震慑孽龙,无论出于何意,对于洛长风来说都是莫大的帮助。
赤足提篮容色绝丽的百花仙神情冷漠,用一种微微讶异的音色说道:“你就是洛长风?”
洛长风说道:“风雪银城洛长风。”
身姿容貌可与安红豆媲美的百花仙不再说话,她优雅的转身,然后踏着徐徐涟漪再度登岛离去。
悠悠姿态,翩然若仙。
洛长风长舒了一口气。
传闻南海医家百花仙不问俗尘事,可十年前天东神像圣殒南海,早有传闻说是帝御天与百花仙二人联手的结局。
面对这么一位强者,与帝御天之间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强者,他如何能不警惕。
洛长风敛去神通,落入残破得已然瞧不清真实模样的院落。
李典等翎卫纷纷行礼。
“参见城主。”
洛长风上前搀扶:“诸位兄弟请起。”
安红豆心中笑意正浓,却佯作嗔怒说道:“你怎么来了?”
洛长风看着安红豆:“风雪银城城主大人前些时日丢了一样东西,怎么能不来追查清楚呢?”
李典接道:“大人丢了何物?李典可率鹰组弟兄找寻。”
洛长风笑道:“这就要问问你们主母大人了。”
于是李典望了望安红豆。安红豆看着洛长风冷哼道:“东西是本主母拿的,怎么了?李头领是否要将我绳之以法?”
李典愕然。
身旁弟兄掩面啼笑。
这位头领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低着头随众人识趣的退了。
……
一叶扁舟飘荡秀丽奇绝的山峦间。
两岸猿声相比来时少了些许,远了些许。
或是秋水山庄的动静惊了山峦重峰里的禽兽,想着闻名天下的四大山庄之一就此世间除名,盘膝而坐舟头的洛长风还是颇有些感慨。
安红豆依偎怀中,听到洛长风轻声叹息,挑起话题说道:“刀剑会举行在即,你如此潇洒的离开,城中诸事宇文叔可应付得来?”
微凉的湖风拂面,洛长风温柔的抚摸着安红豆清香柔顺的发丝:“离开风雪银城后,我去了趟提兵山。”
他目光望向两岸朝自己迎面而来的青山绿树:“这会儿,江满楼应该也到银城了。”
安红豆笑道:“交予他?江满楼那个家伙你也放心?”
……
“本山主自执掌江家以来,藏兵谷的生意遍布五湖四海,我江满楼之名更是享誉天下江湖,若不是看在十子同袍情谊份儿上才懒得跑这趟儿腿呢,他还不放心了?”
湛蓝的天空。
云风在耳畔划过。
九头巨鸟之上,披着锦袍,手握铁扇墨攻,面容比起昔年成熟许多却依旧风度翩翩的江满楼化兴奋为佯怒,嚎叫着说道。
身旁那位娇媚欲滴的小妇人雨中棠无奈地摇首微笑。
身为枕畔人,她岂会不知江满楼的脾性。
大燕灭国之后,这家伙十年未出山谷,如今应邀前去风雪银城,那颗憋坏了的心早不知飘到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如今倒还在这装模作样。
雨中棠盘坐。
九头巨鸟体型宽厚,倒是不妨碍她摆弄些桌案酒水茶点。
斟了一杯茶,雨中棠说道:“十多年了,还是改不了这臭毛病。倒真是应了那句古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江满楼本想争论,转身看到雨中棠在为其斟茶,连忙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茶盏,笑呵呵说道:“我来我来……夫人身怀六甲,怎能做这些粗活。”
江满楼斟茶,轻轻吹了吹,抿了口尝试水温后方才递于雨中棠。
他盘膝坐下,揽美人入怀。
轻抚着雨中棠腹中胎儿抱怨道:“这风吹日晒餐风露宿的,提兵山里养胎多好,何必跟着我遭这一趟罪呢。”
雨中棠瞥了江满楼一眼:“怀有孩儿之前,怎么就没见你这么挂心?”
江满楼清了清嗓子。
略有尴尬。
瞧见前方风雪扑面,寒流侵袭,连忙转移话题说道:“瞧,我们到了。”
……
风雪银城城主府辽阔大殿前。
长达数百阶空荡的玉阶上,一众绿衣翎卫早已恭候多时。
银白的天空深处巨鸟长鸣,紧接着狂暴的飓风卷起滔天雪花翻滚飞舞,好不眯眼。一只九头庞然大物就这么拨云落雪,降落在那大殿之前。
江满楼搀扶着雨中棠着地。
九头巨鸟再一声凄厉鸣叫,振翅而去。
玉阶前数十位翎卫齐齐见礼:“见过山主。”
江满楼一个个将其搀扶起身笑道:“都是自家弟兄,这些繁缛礼节能免则免。”
翎卫最前方狼组头领抱拳:“燕翎卫狼组宁哲梅奉城主之命,率下属弟兄听候山主调遣。”
江满楼抬手:“有劳宁兄弟了!”
他四处看了看:“怎么不见宇文叔?”
宁哲梅说道:“回山主,城中突发急事,统领已经亲自赶去。临行前吩咐属下,在此等候山主一同前往。”
江满楼回首看了雨中棠一眼,又转过头来问道:“何事?竟然惊动统领大人?”
宁哲梅微蹙剑眉,慢吞吞说道:“就在方才,天刀,入城来。”
江满楼惊讶,有些不确切的问道:“你说,天刀入城?可是断千劫?”
宁哲梅点头:“正是断千劫!”
江满楼扶额叹息:“我就说洛长风那家伙唤我来准没好事!那可是天刀……”
第十八章 他要了一碗面
这几日,风雪银城热闹非凡。
刀剑会举行在即,天下四方许多年轻一辈,无论修刀也好习剑也罢,亦或是非行字门徒大都仰慕风雪银城城主之名集聚于此,盼望刀剑会上一睹真容,若逢机缘,也可偷学得一招剑半式刀而终生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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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包括许多天阙地玄新榜上的年轻俊彦。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今日天刀入城便是例外。
……
那是一位负手行于风雪银城主街道上的鹤发老者。
他着装朴素,身形魁梧挺拔,漫步风雪中丝毫没有年迈衰老的感觉。
他就像久经沙场百战不怠的老将军,气息沉稳,眸光深敛,每一步落下都不轻不重,极富韵律。
然而若是有心人认真观察便会发现,漫天飞舞零落的雪花却没有一片敢落在那道身影之上,所有的雪花在身遭三尺之外都会悄然粉碎,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刀切碎一样。
粉身碎骨!
悄无声息!
可他混行丝毫未被风雪影响的热闹街道上,在往来江湖人士颇多的人群中却又如同普通江湖人一般那么的寻常。
老者便是天刀断千劫!
天刀并不是第一次涉足大燕帝国白楼门,却是第一次来到风雪苍茫十年不改的银城。
满目苍苍,冰雪凉凉,他觉得有些陌生。
常理说,天下无圣的十年,十天显圣本该纷纷闭关趁此良机打破六字门中道最后那层阻碍视野多年的屏障迈入真正圣人境界,挑起天下大梁。
可天刀却始终无法放下心头一抹杂念。
是杂念,也是执念,为声名所累的执念!
十年里他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来此走一遭,望可断去余生仅剩的烦恼,迈出最后圣衣披身的一步。
断千劫抬头望了眼干净的牌匾。
刀客客栈。
神色并无异样的他进了那客栈,那道背影仿佛瞬间回到许多年前,少年郎提刀闯江湖的那些年。
“小二,来碗面。”鹤发老者在客栈里找了个热闹的位置坐下。
粗略看了眼周围,尽是些提刀抱剑的江湖人士。奇装异服,各种口音皆有。
鹤发老者并不称奇,想着以那晚辈近十年之名,能吸引如此多的奇人异士观摩刀剑会自在情理之中。
“我们这儿有阳春面,牛肉面,快刀面,老先生要哪一种?”刀客客栈里出入人士多为江湖客,店小二自有一番眼力,形色各异无论怎样歇脚的客人,他都不敢有所怠慢。
“何为快刀面?”鹤发老者微感讶异。虽说多少年未行走江湖,可确实不曾听闻快刀面之名。
“老先生有所不知。咱们客栈有位新来掌厨,双手刀使得是快若疾风眼花缭乱,由他那双刀切出来的面……啧啧,小二我……”
“就来碗快刀面吧,多放些葱花。”掌厨使双刀,倒是鲜有耳闻的奇人奇事,鹤发老者难得入江湖,也想沾一沾久违的市井江湖气。
“好嘞!老先生稍等片刻,面一会儿就到。”
不稍片刻,一碗热腾腾的快刀面就端上了桌。
“老先生您慢用。”店小二擦着手站在一旁。
鹤发老者并未着急吃面。
而是深深看了眼那碗快刀面,深邃的眼眸里罕有精光闪烁,不由轻声道了句好刀。
店小二不解。
心想着这快刀面卖了好些日子,许多客人都是入口后情不自禁赞一声好面,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好刀。
“老先生会使刀?”店小二试探性的问道。
“砍了几十年柴,算不上使刀。”鹤发老者捋着胡须笑道。
“老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几十里外的山野小民,听说咱们银城有场盛会,进棺材前也想来长长见识,睹一睹城主大人无双风采。”
“老先生这次可算来对了!”听说城主大人之名,小二顿时兴致勃勃。
“哦?”鹤发老者抽出筷子似笑非笑。
“天下间使刀用剑的,谁不想见咱们城主之风流?这次刀剑会名义上虽是江湖晚辈的指点切磋,可小二我敢保证,像剑阁断家北雪山庄那些刀剑名门大派,定然有无数眼线早入了这银城。”
小二哥信誓旦旦地补充说道:“说不准那位断家老天刀大人,就在这客栈里蹲着呢。”
多年未曾有此番心境的鹤发老者闻言开怀大笑:“小二哥眼力非凡呐……”
……
“怎么样了?”街道的另一头,宁哲梅与几名翎卫紧随其后,风尘仆仆的江满楼看着面前乔装汇报的一名翎卫焦急地问道。
“回山主,他进了一家客栈。”那名翎卫见礼后便快步跟上。
“客栈?哪家客栈?”江满楼微蹙眉头。
“刀客客栈。”
“很出名吗?”江满楼火急火燎的走着。
“银城中似这般客栈倒也不少,只是近些日子,那家客栈来了位会使双刀的掌厨,独创快刀面在市井间口碑极好。”
“那掌厨何许人也,可曾查到他的身份?”江满楼问道。
“无从查询!统领大人暗中观察过那人使刀的习惯,说像是来自北方。”
“北方?使刀?莫不是北雪山庄的人?”江满楼更为讶异。近些年来,江湖少闻四大山庄之名,若不是提及北刀,他也险些忘记。
“统领大人也只是怀疑,并无确切证据。”
“他去客栈作甚?”江满楼又再问道。
“他,要了一碗面。”
江满楼驻足。
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名翎卫。
要了一碗面?
位列十天显圣之一天下罕有敌手的堂堂天刀大人,不远千里而来风雪银城只为了吃碗面?
这都哪跟哪儿?
抬首望去,不远处便是鹤发老者落脚的刀客客栈,江满楼吩咐说道:“宁大哥与诸位暂且退去吧,既然人家并未显露敌意,我们也不可失了礼数。”
宁哲梅有些担忧说道:“可是……”
江满楼拍了拍宁哲梅的肩膀:“放心!天刀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总不至于拿我祭刀。”
……
江满楼独自入了客栈。
也是刀客客栈。
客栈里人满为患,可他还是第一眼瞧到那道刀意逼人的高大背影。
他选了张桌子坐下。
与鹤发老者面对面的一张桌子。
他掏出一锭金子,店小二极为识趣的给桌旁两位客人换了个地儿。
将只有江满楼一人独占的桌子打扫干净后,这位提兵山主唤了声:“小二,一碗快刀面。”
(PS:这一章算是楼兰比较喜欢的一章,天刀入城,要了碗面。嘿嘿,有意思。)
第十九章 我来取刀,刀痴的刀
天下第一世家家主江满楼不是醉翁,他之意不在酒,更不在面。
虽说素日里山珍海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吃了个遍,也不至于口味清淡到一碗快刀面可以解决温饱问题。
何况,他原本腹不空,也不饿。
他根本没有任何食欲。
试想天下,与天刀相对而坐却还食欲极好的人,换作天机阁恐怕也找不出来。
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快刀面,江满楼象征性的提起筷子,捣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夹起了一根面,可看了一眼,口中仍是清淡无味。
“面还不错,可以试试。”鹤发老者眸含笑意,口中嚼着面,看了江满楼一眼说道。
“晚辈哪敢!”江满楼苦笑。
“既来了客栈,好歹进些食。这大雪天的,暖暖身子也不错。何况那位城主大人也不知几时归城,若一日不来,你岂非要陪老夫在这儿端坐一日?”鹤发老者捋了捋胡须。
“晚辈哪敢?”江满楼嘿嘿笑道。
面对声名赫赫的天刀,他能做的怕是只有端坐于此。
看着!
就这么看着!
转念一想:您既然知道洛长风那家伙不在城中,却还要来诚心添乱?
江满楼的笑容又僵硬在脸上,苦不堪言啊!
“还有暗中潜藏的那位,察气息该是燕翎卫统领宇文阀。老夫进城开始便紧紧跟随,不妨现出身影,坐下吃碗面。”鹤发老者的目光瞥向了一处,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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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辈哪敢啊……”此刻,江满楼恨不得寻个狗洞钻进去。
可他却不能真的离开。
他很无奈,只好埋头吃面。
暗中那道宇文阀的气息,也识趣的悄然消失。
最起码到现在为止,宇文大统领并没从天刀身上感知到强烈的杀机。他想着,天刀此行的目的,或许只是城主。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原因:翎卫来报,城门有异!
……
风雪银城城门外早已人满为患。
无论城楼上,还是冰冻的护城河中,里里外外围了数层观热闹的人群与江湖人士。
可城门外辽阔的雪原并没有打斗,那里只有一个人。
漫天风雪下,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那人自称南宫九。
新榜天阙排行第九女扮男装的南宫九一身雪衣英气逼人。她并无意入城,至少此刻无意入城,却被人刻意拦在城外。
有两人挡在她面前,百米之外。
那是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兽皮衣,外露极具爆发力的臂膀。女的却是一身鲜艳欲滴极富江南色彩的碧玉彩裙,看起来倒像是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
然而她却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手中有刀。
兽皮衣男子怀中同样抱刀。
这二人都很年轻,与南宫九年岁相差无几。
因为他们都是新届天阙榜中人。
粗犷野蛮与小家碧玉,看似一南一北的年轻男女其实来自同一个地方。
断家,天刀断千劫的断家。
世人皆知,自断千劫登顶天刀之后,断家数代已经数百年无耀眼天骄出世。若不是天刀之名位列十天显圣,世人恐已忘却天下间还有这么一处刀道圣地。
好在天无绝路。
断家近十年间培养出两名有望承袭天刀与刀魁之名的孩子,便是这风雪银城前拦住南宫九去路的两人。
独 夫与朱大。
不过弱冠之龄的年轻男子名为独 夫,怀中两断刀名震天阙榜,位列第四。
碧玉彩裙小手提刀的少女名为朱大……这个名字确实很难让人与那张江南女子的媚意俏脸联想到一起。
可是那张小脸儿下,随呼吸而起伏的地方真的很大!
……
“天阙换榜都无法令你现身的南宫九怎么今日有兴趣来这风雪银城?”
开口说话的人是独 夫。
断家隐有传闻将会承袭天刀之位的独 夫。
“我来取刀。”
自幼生长在天山极寒之地的南宫九神色很冷,即使女扮男装,那张脸儿也像极了冰山美人。
“何处有刀?”
独 夫手中有刀,两断刀。
与他青梅竹马的朱大手中也有刀,刀名朱颜血。
风雪银城城主大人手中同样有刀,传闻有两柄刀,舍己刀与屠刀。
可在独 夫看来,这些刀皆不可取。至少新榜天阙第九的南宫九不可取,哪怕她也是刀道中人。
“此处便有刀。”
南宫九是个话很少的人。她也是个言出必践的人。
她说此处有刀,便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刀。
只见她并指划伤右手掌心,一条血线很快便溢出。
南宫九右脚后退半步,然后单膝跪了下来。
她的右掌按着大雪覆盖的苍茫地面,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掌下的白雪,在无数道惊愕的目光下,掌下顿时暴涨出刺眼的红光。
紧接着,那些红光像是血液一般开始四处流溢,速度极快,仿佛大雪覆盖的地面有无数条深浅不同的沟壑一样,只是几息的时间,风雪银城城外银白的大地便已经成片的鲜红。
一声沉闷的声响突然间吸引众人目光。
只见一片寒光凛凛刺眼之极的碎片从其中一条红光蔓延痕迹的尽头迸出。
然后接二连三的声响不绝于耳,一道道流溢红光的尽头,不知名的锋芒碎片不停地崩雪而出,那些碎片在刺眼的半空中组合……
南宫九已不知何时站起身来。
媚眼遥望着半空,冷漠的俏脸上浮现些许笑意。
世人只知她是新榜天阙第九,却很少人知晓她真正的出身。
她非人族。
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妖族。
与昔年地心炎孕育而出的灵鹫真身刀痴白羽一样,她是天山玄冰孕育而出的孔雀。按照辈分来说,她可唤陨落的刀痴一声叔叔。
今日现身风雪银城城外,便是来取十年前刀痴曾留下的那把刀。
刀痴的刀。
……
独 夫剑眉微蹙。
怀中两断刀在颤动低吟。
看着那一片片碎片重组而出的刀身,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口中喃喃道:“拐刀!”
……
十年前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
拐刀崩碎随主人而逝的那一幕,对于及其欣赏刀痴此人的鹤发老者来说,不能将拐刀带回家族刀山,一直是心中未曾填平的遗憾。
客栈里鹤发老者万万不曾想到,十年后故地重游,竟能重见拐刀!
当风雪银城城外所有的碎片完整重组,在无数道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拐刀重现人间的那刻,刀客客栈里有两道赞叹的声音同时响起。
“好刀!”
(PS:我去,独 夫这么好的名字竟然屏蔽,也是醉了。只好在两个字中间加了个空格。)
第二十章 晚辈秋北雪,刀名南楼月
江满楼听到一声赞叹。
那声音来自对面的鹤发老者。
鹤发老者却也听到一声相同的赞叹,那声音并非他自己,他眸中精光闪闪向客栈某个方向望去……
江满楼也随之诧异的望去。
他看到一个人。
一个中年男子,像是客栈掌厨的中年男子。
糊里糊涂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天刀前辈那句好刀言出何故,他转过身想问出究竟,却看到对面而坐的鹤发老者已经没了踪迹。
那位中年男子也同样无迹可寻。
江满楼惊慌之余喊了声:“人呢?”
……
刀痴拐刀重现风雪银城,对整个天下修刀者来说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换作十年前,天刀也会经不住心中诱惑去那喧闹的城门外看上一眼,看看究竟是谁唤醒刀痴那把沉睡十年普通却又极具灵性的拐刀!
可他还是忍住好奇。
因为面前有更令他好奇的事情,有更让他迫切一观的刀!
“北雪山庄秋北雪见过天刀前辈。”
风雪银城最高的那座酒楼里,相逢恨晚的鹤发老者与中年男子相邀而坐。
那名男子见礼之后探出手掌,掌心有一轮弯弯的寒月浮现。
鹤发老者瞧上一眼,顿时周身刀意大盛:“此刀?”
中年男子看着掌心似是舞动的寒月:“刀名南楼月。”
鹤发老者畅怀大笑:“好刀!”
天刀数百年见刀无数,除十年前白楼门惋惜刀痴之外,世间再难有刀堪入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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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风雪银城,却破天荒连赞三声好刀!
想起断家倾心培养的那两个孩子,想起拐刀重现,想起那位风雪银城城主,看着面前南楼月……天刀豪情顿生。
天下有后辈如此,未来千载,刀道一途定当兴盛不衰!
秋北雪斟酒两盏:“前辈,请。”
“请。”
风雪漫天!
豪情满怀!
怎可不当浮一大白!
……
风雪银城城外。
天阙新榜排行第四的独 夫难掩战意暴涨,怀中两断刀更是刀芒炙热,融化飞雪。尤其见识到刀痴白羽十年拐刀重现之后,两断刀仿佛遇到可遇而不可求的对手一般激烈沉吟。
独 夫看着那把普通却名誉天下的拐刀,看着那刀极为乖巧的飞到女扮男装的南宫九手中,他压抑着内心的澎湃,用有些沙哑与干涩的声音说道:“刀已取得。”
风雪银城外聚集了许多人。
有为刀剑会而来的年轻俊彦明珠,甚至不少天阙地玄新榜中人,也有城中百姓。或许是漫天风雪的影响,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银城城外很安静。安静地除了风雪声外,只有独 夫一人沙哑的声音飘荡着,回荡在所有人耳中。
刀已取得。
他不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是在询问。
“是的。”感受到手中拐刀沿着臂腕传来的亲切气息与风雪中埋没封藏十年而渴望爆发的压抑,南宫九竟也有些无法自制。
她不再冷漠。
独 夫再问道:“接下来呢?”
南宫九说道:“拜师!”
“拜谁人为师?”
“屠刀之主,拜风雪银城城主大人为师!”
独 夫沉默。
风雪银城之名十年鹊起,洛城主更是以高深莫测的刀剑功夫令天下修刀执剑者疯狂追崇。不说其他,便是家族那位天刀也心有魔障,未能与传说中银城城主大人一战论高低而遗憾万分,终不愿迈出最后一步。
这银城刀剑会前的人满为患也是最好的证明,年轻一代趋之若鹜,天阙新榜南宫九拜屠刀之主为师自然情理之中。
可身为天刀继承者,独 夫总该要做些什么。
无论是维护天刀声誉向世人证明屠刀与天刀之间孰强孰弱也好,或是单纯的为了怀中两断刀迫切一战的一己私欲也罢,有幸亲眼重见拐刀现人间,又怎奈得住刀客寂寞!
沉默片刻后,独 夫望着凌乱风雪后的那道身影:“天机阁颁布天阙新榜前十之中,使刀的有三人。”
南宫九说道:“久闻两断刀与朱颜血之名。”
独 夫继续说道:“我与朱大自幼一块儿长大,两断刀与朱颜血之间碰撞过无数次。两断刀知朱颜血,朱颜血同样深知两断刀。天机阁点评中言,你南宫九也会使刀,可天阙新榜连同我在内,从没有人见识过你的刀。”
南宫九并不否认:“我会使刀,却没有刀。”
似是一直在等待着这句话的独 夫接道:“现如今,你有刀在手。”
“你想试试?”
天阙新榜前十之中,有三人使刀。
两断刀第四。
而独 夫身边那位朱大姑娘,手中朱颜血却还要在两断刀前,排名第三。
南宫九位列第九。
她可以质疑天阙新榜位次有误,却无法亲自向世人证明。
因为她手中无刀。
现在不同,她非但手中有刀,还是最称手的一把刀。
她问独 夫是否想要试试。
实则她是在告诉自己。
试一试,试一试刀,两断刀!
面对挑衅,独 夫没有回答。
因为他已用行动给出最好的回答。
两断刀出鞘。
风雪银城城外有一道数十丈长的刀芒扬起……
……
城中最高的那处酒楼里,有位刀客手中杯盏没有任何征兆忽然崩碎,酒水洒落手中。
同伴动筷,然而夹菜时,那双筷子诡异地被整齐切断。
拨弄算盘的掌柜指尖触碰算珠,算珠顷刻化为齑粉。掌柜惊愕之余,抬首望见悬挂着的菜谱齐刷刷掉落,那些绳头切痕平整。
许多酒客惊动。
他们转头望来,下一刹,脸颊便浮现细细的血痕。
他们伸手触摸着微凉的脸。
然后不知不觉,衣袍撕裂。
又无声中,发丝断落。
断落的发丝着地那刻,桌上的刀便开始颤吟。
酒楼里所有的刀在同一时刻颤吟。
然后大风起。
无名而凌厉的大风将所有的桌子切断,将所有的杯盏茶碗崩碎,将所有的窗刹那掀开。
风雪毫不客气的拥入酒楼。
那一霎,酒楼里所有人敬而远之。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那岿然不动,气息却恐怖如洪刹那倾泻的两人……
天刀鹤发如针随风而舞:“请。”
北雪山庄秋北雪探出手掌,南楼月现:“请前辈赐教。”
第二十一章 城主大人的一封信
风雪银城迎来两场刀决。
城门外天阙新榜两断刀与拐刀之间的较量受万人瞩目,围观者人山人海拥挤异常。
城中最高处的酒楼,两位刀道尊者毫无征兆而又极具毁灭性的刀意碰撞却让所见者恐避之不及,纷纷逃窜。
再加上隐藏极深的异族暗中窥视,虎视眈眈。值此刀剑会正式举办之前,城主与主母皆不知踪迹的风雪银城似要陷入无法止息的混乱局面。
哪怕是掌管着天下第一世家遍布天南海北基业的提兵山主江满楼,此刻也颇感千头万绪,举步维艰。
得翎卫传讯,匆忙赶往天刀与秋北雪交手之处的江满楼看着漫天风雪,此刻竟有些想念洛长风:“小没良心的!”
……
天山之北有片雪海。
雪海的北面连接着广袤冰原,封川的冰原里传闻常有灵狐出没。而那位被江满楼念叨着下落不明的风雪银城城主大人此刻就在冰原深处。
黑衣银发的洛长风站在十里茫茫冰湖上。
天空飘着大雪,入眼处皆是一片银白,唯独这脚下冰湖绵延无尽湛蓝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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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冰湖上迎面走来的一袭红衣,看着安红豆怀中抱着幼小灵狐千般呵护的温柔神态,不由想起了雪儿。
雪儿曾说想看封川的冰原,想看冰原里的灵狐,想见热带雨林的紫雨……那年初识,他们从天下四海谈到古往今来。
雪儿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很清楚,可他如今却不知雪儿身在何处!
无限感慨的洛长风放眼看着广阔无垠的苍茫天地,鼻尖一股莫名的酸楚。
脚下的冰原亘古不变!
可风雪银城的雪却落了十年!
十年了!
这天大地大,容得了万物苍生!
可雪儿,你告诉长风大哥,究竟该去哪儿找你?
眼角有清泪滑落,滑落的那刻,泪凝成珠。珠随飞雪无声掉落,掉落在湛蓝无际的冰湖。
安红豆看到男人的那抹神伤。
她怀中抱着洛长风为她捕捉到的幼小灵狐,她眼中有落寞,却刹那即逝。
她从不敢奢望什么,毕竟比起雪儿,她已幸运太多太多!
她准许自己倾心之人为思念她人而落泪,因为她喜欢这样的洛长风。因为她认定,这就是她奋不顾身抛下一切也要追随一世的人!
她的手抚摸着灵狐柔软的毛发:“我们这般走走停停,会否耽搁城中诸事?天刀入城,你就真的不担心那位十子同袍应付不来?”
冰湖上,二人并肩而行。
洛长风虚揽着安红豆的腰肢轻笑说道:“天刀前辈此番来到风雪银城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与屠刀一战。我既是棋开大世的天命之人,若能一战而斩去天刀心中魔障,使得前辈迈出入圣的最后一步自然乐见其成。可如今银城汇聚的势力太过繁杂,又有异族挟持十三那孩子不知所谋为何。此番我若露面顺了天刀之意,一战之后恐再无力应对异族,反而会让事情愈演愈糟。”
安红豆点了点头:“所以你打算请天刀出手,救出十三?”
洛长风说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安红豆不解:“可你如何认定天刀前辈便能救出十三?到如今,我们只知那孩子被困在银城,具体在哪一处也无从得知。”
洛长风笑道:“正是如此,方需天刀出手啊。”
安红豆捋起额前被风拂乱的青丝:“我愈发糊涂了。”
洛长风故弄玄虚:“主母大人不知其中玄奥。似眼前这般景况,放眼天下,能将十三安然无恙营救而出的人,非那位天刀莫属!”
安红豆依旧不解洛长风言语中意,只好打趣儿说道:“咱们风雪银城城主大人,几时也学会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
洛长风笑而不语。
……
风雪银城最高处的那座酒楼周围,也里里外外围了许多观热闹的人群。这些人大都拥挤在远处的楼阁巷道,便是距离酒楼最近的,也极为识趣的寻找了遮挡物抗那自酒楼内四处流溢的恐怖凛风刀意。
十年未停歇的风雪下,数十道身披翎衣的绿色身影极为灵活的从四面八方楼顶屋瓦之上纵越而来,看起来像是一个个精灵。
奉宇文阀之命,这些连忙调来的翎卫迅速控制了酒楼周围。将所有围观的人士,无论城中普通百姓也好,往来江湖人士也罢,尽皆驱赶至翎卫所结的安全范围之外。
片刻后,在宁哲梅等十数位翎卫的拥护下,江满楼出现在酒楼巷道。
遥望天空里暴走的风雪涌入最高处的那座酒楼,看着周围满地的窗桌碎屑一片狼藉。江满楼心想,若放任这两位化劫境尊者争斗下去,无论南楼月还是天刀,待他们真正出刀的那刻,诺大的风雪银城岂不是要迎来一场浩大灾难?
这岂不胡闹?
正当江满楼鼓起勇气准备用江家历代最年轻提兵山主的身份以理服人的时候,宁哲梅忽然唤了声:“禀山主,李典回来了。”
江满楼蹙眉:“李典?”
忽然想起什么,江满楼眉开眼笑:“快请快请。”
奉命赶来马不停蹄的李典抱拳见礼:“李典见过山主。”
江满楼勾起脑袋往李典身后望了望,见大雪满巷道的路上并无期待中的人影,不由又焦急起来:“那家伙呢?”
李典取出一封书信:“城主大人中途有事稍有耽搁,收到城中传信之后,便命属下将此书信呈交于山主。”
江满楼连忙拆开书信。
是洛长风亲笔所书。
他极为认真地将书信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两遍,仍有些不确信的问道:“他确定要这么做?”
李典点了点头:“确是城主的意思。”
江满楼深深叹息:“现在只能祈求十三那孩子没有把刀给丢了。”
……
江满楼登上酒楼。
风雪银城最高的酒楼足有十层之高,江满楼行至九层时,灵窍上境的修为便已经有些不堪忍受那如同狂风的刀意肆虐扑面而来。
他低头看了眼被刀意无声撕裂的衣袍,这种时候也顾不得太多,聚巅峰修为于周身结护体灵罡,江满楼每一步落下,都会在阶梯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登上十层。
灵罡之内的江满楼衣袍摆列发丝乱舞,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无匹之极的两种刀意风痕在耳边划过。
他看着残破的酒楼,看着留在酒楼里的无数道交错纵横的刀意刀痕,他深吸了一口气:“二位前辈可否听晚辈一言。”
第二十二章 星月照刀来
刀意肆虐,刀风匹射如狂的酒楼里出现第三者。
无论对于谁来说,有第三者在场的决斗,都不是一场顺天应时的决斗。更何况酒楼斗刀的两位,是当今天下刀道修为可入前五的罕见强者。
断千劫成就天刀之后,不知期盼多少春秋方有幸入圣之前遇到这柄棋逢对手的绝刀。在洛长风归城前,他渴望超然物外不被任何人任何事影响,真真正正与秋北雪一战。
以快刀著称于世的北雪山庄秋北雪同样如此。
他隐姓埋名雪中修刀近百载,在刀道大成之后不惜离开北雪山庄入这风雪银城,为的就是寻找值得南楼月一战的对手。
圣隐十年,天下无圣。
这个对手,试问世间除了风雪银城城主之外,还有谁会比天刀更为合适?
他境界攀至巅峰,正要出刀的那刻,江满楼却闯了进来。
秋北雪有些惋惜地看着对面的鹤发老者,二人同时敛了暴涨的刀意。
一声轻叹,残破的酒楼归于平静。
有种劫后余生体会的江满楼散去护体灵罡,习惯性地拍拍身上尘土,粗略环顾了一眼四周。
他走到掌柜柜台旁挑了一坛尚未启封的佳酿,尝遍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的江满楼凑上前嗅了嗅,是风雪银城最受欢迎的陈年女儿红。
江满楼抱着女儿红入座。
离开书院后只为枕边人雨中棠那个小娘皮斟过酒的提兵山主在两位前辈面前中规中矩,他拿了三只大碗,揭开封泥,酒香扑鼻。
“两位前辈乃人上之人,有化劫之尊。似这般你一刀我一斩莽夫流的斗法,让天下江湖中人看了,着实有损威名。”
江满楼倒了三碗酒,自己率先豪饮了一碗以示尊敬。
鹤发老者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的看着江家历代以来最年轻的家主:“老夫倒要请教,依山主之意,如何斗才不算有损威名?”
秋北雪也面带好奇的看着江满楼。
江满楼给自己再次倒了一碗酒:“晚辈有个主意。”
秋北雪伸手请道:“山主但说无妨。”
江满楼恭敬地向二位前辈抱拳执礼,于是有翎卫抬着一些桌椅碎片登楼而来。
江满楼捡了一根断裂处切痕整齐的方木:“二位前辈请看。”
秋北雪蹙眉:“刀痕?”
天刀也随之点头:“是刀意!”
江满楼笑道:“这断裂之处残留的刀意出自一把竹刀,而这把竹刀就藏在风雪银城隐秘之处。二位前辈根据残留微弱的刀意,若能找到藏于城中的那把竹刀,并且率先将其斩断……”
秋北雪说道:“这有何难?”
“秋前辈且听晚辈把话说完。”
江满楼眼角微露笑意:“对于二位前辈来说,找到一把刀并且斩断一把刀当然不难。但若在此基础上再加上些许条件……”
秋北雪说道:“什么条件?”
江满楼认真地说道:“比试期间,二位当端坐于此寸步不离。时间定在一炷香之内,谁先找到那把竹刀继而断之,此战便算作谁胜。”
酒楼沉默。
江满楼言罢,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碗酒出神。
他要说的话已然说完。
他相信自己已经表达清楚比试的规则与玩法,接下来就只有等待。
与安红豆一样,他也不知洛长风这般谋划究竟能否救出十三那孩子,可细细想来,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这算是放手一搏吧。
人生本就有许多事情无法选择,放手一搏也未尝不可。
酒楼里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
江满楼忽然抬头。
两位前辈同时端起酒碗。
“请。”
“请。”
……
酒碗碰撞的瞬间,有道光从两只碗的接触点开始一南一北绵长。
那光穿透了手中酒碗,酒水顺着两孔流溢。
险些被穿体而过的江满楼反应极快,倏地侧身,然后惊魂未定地看着那道光贴肩而过。
那道光射出酒楼。
从漫天风雪的天空里俯视看去,高处不胜寒的酒楼刹那被一道破体而出的寒光贯穿。那光仿佛连接着天与海的地平线,不停地沿着风雪银城南北方向绵延,一直延伸到风雪银城的边缘。
就这样,宏伟的巨城被寒光分成东西两半。
像是一个圆,那道光就是圆中由南而北最长的那条直线。
突如其来的天空异象,顿时吸引了风雪银城内无数道不可思议的目光。甚至就连银城外围看天阙新榜比刀的人众,也纷纷被这道南北奇光吸引。南宫九与独 夫二人同样抬头遥望。
只见那道光所分开的西侧一半方向天空深处诡异地升起一轮弯弯的寒月。那弯月悄然浮上银树梢头,然后银城西半,开始被夜幕一点一滴的吞噬渲染。
就这样,半个风雪银城迎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黑夜里,只有一轮弯弯的寒月高挂银柳梢头。
寒月下,映照着小楼身影。
身处那道光东侧一半白日里的无数人对眼前异象目瞪口呆,他们还未曾来得及表达心中恐惧与不解,便听到一声刀鸣。
东侧一半银城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刀鸣。
紧接着,酒楼下数十位燕翎卫手中刀随之低鸣,周边围观的江湖人士随身刀齐齐鸣颤。就连风雪银城城外的拐刀,两断刀,朱颜血都无法自控的颤吟。
一时间,风雪银城无数把刀,所有的刀鸣吟不止。
一刀沉吟!
万千刀颂!
这万千刀似在臣服那声刀吟,在向那声天刀之吟山呼万岁!
……
酒楼里两位刀道尊者饮尽碗中酒。
“请。”
“请。”
又是两声请字脱口而出。
来自北雪山庄的中年男子秋北雪掌心一轮银光闪闪的孤月飞逝而出,瞬间膨胀成若人身般高低的月轮。
寒光凛冽的孤月轮围绕着秋北雪旋转,像是对着主人撒娇,极具灵性。
秋北雪缓缓闭上眸子,然后一缕淡青色的元神游丝出窍,围绕着那抹残留刀意游走了数次后,元神游丝蹿入孤月轮中。
秋北雪并指一引,南楼月呼啸飞出,朝那夜幕降临的半座风雪银城飞去……
鹤发老者捋着花白胡须暗自点头。
以元神游丝对残留刀意的记忆寻找那把对应的竹刀,依他看来,只是时间问题。
笔趣阁
秋北雪已经出刀。
鹤发老者也终按耐不住。
如果说南楼月是星月之刀,那么天刀之刀便是君臣之刀。
天刀为君。
万刀为臣。
鹤发老者气定神闲地说了两个字:“刀来。”
天刀唤了声刀来。
一把刀便自万里之外断家禁地枯寂刀山之中破空而来。
第二十三章 南楼挂弦月,万刀悬城空
那刀瞬息万里,几乎一刹便出现在风雪银城大雪弥漫的银空之上。
那把刀高悬着如一国之君俯视殿下群臣。由于飞雪迷人眼平添了几分神秘,即便是酒楼下混迹人群的宇文阀也并不曾看清那把刀真正的模样。
不过他却能深刻感受到那刀传来的气息。
古老,悲怆,枯寂的气息。
仿若一位避世千年不曾看世间繁华的苍苍老人第一次走出‘荒冢坟墓’所流透出的凄凉一般。
是凄凉,却也有君威无上!
因为那刀高悬银空之际,风雪银城未被黑夜侵蚀银白如故的半边天下,无数沉吟颤动的刀竟在同一时刻狂烈躁动起来。
它们不安。
它们恐惧。
它们恨不得向那柄天刀臣服!
风雪银城不知哪条街道那座客栈哪片区域的哪位江湖人士焦急地看着颤抖的手臂,他终于承受不住手中刀的不羁与狂躁,那刀呼啸一声飞射而出。
他突唤了声:“我的刀。”
一刹那,银城之内半边天下,数以千计形色各异的刀纷纷迎着漫天风雪呼啸而去。
满城尽悬风雪刀!
眼前壮丽豪阔的场景丝毫不输于十年前昆仑山剑阁牧云剑城坐而观山百万剑的王者之姿!
……
南宫九神色冰冷的看着拐刀悬于半空,再望着银空里那柄来历不明心中却早已有数的天刀,显然有些不悦。
风雪银城外不仅有拐刀,还有两断刀与朱颜血。
不过比起南宫九的迁怒,两人望着那把断家刀山禁地之中被称为传奇的刀,眼神更多的是难掩的憧憬之色。
……
风雪银城某座不知名院落的枯井内,柳十三一脸迷惑。
他从未见过这般天现异象。
枯井之上的天空一半被月色侵染,一半却又银白如故风雪如昔。
而他离手的竹刀,就高悬在黑夜与白昼交替的位置。
在颤吟。
在畏惧或臣服着什么!
他想着在枯井外看不到的天空里,定然有非同一般的事情发生着!
“一定是师父来救我们了。”双手抱着暖玉仍旧蜷缩的松灵韵,小脸上终于浮现了些许希望之色。
“这不是师父的刀。”柳十三摇了摇头。
屠刀是佛门杀戮之刀。屠刀出世必有滔天煞气血光,绝不是眼前景象。柳十三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刀剑会来临之前,他竟开始有些担忧。
小和尚当愿始终沉默不语。
……
枯井外雪寂的院落里,一阵风雪铺卷而来,十数道诡异的身影便悄然随着风雪出现。
衣着与普通江湖人士无异的他们谨慎地抬头望天,望着黑夜高悬月,望着万刀悬城空,望着枯井之上的那把竹刀。
他们静默无语。
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院落里的风雪愈发骤急,越来越多的同伴身影自雪中显现。一阵风雪席卷而来,便有一队人影闪现。
很快,原本空荡雪寂的院落竟聚集了数百人!
数百人围绕着那座枯井,数百人紧紧盯着那座枯井,他们一动未动。
在未曾收到确切指令前,他们只能选择死守人质!
……
南楼挂弦月。
夜幕垂临的半边风雪银城有一轮冰冷的孤月自酒楼飞出,散发着凛然刀辉扫视人间。
在那抹刀辉之后,数十道翎卫身影在无数座楼阁街道间闪掠,交替紧随……
万刀悬城空。
酒楼里鹤发老者双眸星河变幻,浑身气机倾泻开来的天刀这一刻真正君临天下。
天刀之刀是君臣之刀,在万刀朝拜的时刻,它无需扫视人间,它只需召唤。
天刀鸣吟,它以君威召唤那抹残留的刀意之主。
君威震慑,万刀莫敢不从!于是满城悬刀但凡听到天刀召唤者,尽皆俯首跪地,沉寂一片!而燕翎卫大统领宇文阀则亲自随着悬刀逐渐沉寂的方向追溯而去……
……
枯井所在的院落内,受到天刀召唤的那把竹刀骤然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刀鸣。在无数把刀纷纷沉默的瞬间,这声刀鸣尤为刺耳。
院落内数百名异族尽皆心惊!
所有人霎时间抬头望天。
院落大门被轰然推开,冲入院落而神色慌张的异族大喝:“奉神将命,所有人速撤!”
……
悬着万千柄寂刀的银空里,在那黑夜与白昼交界之处脱颖而出颤鸣的竹刀极为耀眼。
于是无数人抬头遥望。
他们看到夜幕笼罩的半边银城,那轮扫视人间寒光凛凛的孤月朝着竹刀飞来。
在月刀之后,已然瞧见颤鸣竹刀的数十名燕翎卫加快速度,一道道身影向着无人问津的院落闪掠而至。察觉被数十道不弱气息忽然包围的院落内数百异族,接到神将传命之后丝毫不敢耽误,如同惊林之群鸟般从院落内轰然四散,以十人为一队向着四面八方冲杀而去。
……
另一个方向,随着万刀渐而沉寂,最终被竹刀鸣吟吸引而来的宇文阀负手站在院落阁楼之上,他看着数百位异族轰然逃散,与汇拢而来的翎卫厮杀一片,却没有着急动手。
因为在他身后,有更多的燕翎卫从四面八方赶至,极为有序的结成一张天罗地网,收拢而来。
……
枯井之内柳十三听到外面交手厮杀的动静,心知援兵到来,也不顾高悬于空的竹刀,他猛然站起,朝着井口方向呐喊……呐喊之声传入耳中,楼阁之上的宇文阀目光陡然锁定那座枯井……
他的身影消失。
他的身影再度出现。
他站在枯井之内铁笼之上,看着脚下笼中锁着的三人。
柳十三大喜:“宇文前辈。”
宇文阀微笑:“别怕孩子,我来带你们回家。”
一股可怕的劲力从脚下传开。
那劲力宛如雷电沿着铁笼游走,某一刻,紧固的牢笼轰然间崩碎,宇文阀身法极快,犹如一道温和的清风卷着三人冲出井外。
……
枯井上空,黑夜与白昼交界的位置骤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涟漪,那涟漪卷着风雪荡起气浪四散而开。恐怖的气浪将满城悬刀冲得溃散,纷纷掉落,将笼罩半城的夜幕也层层驱赶而走。
那是扫视人间的南楼月与君临天下的天刀在碰撞!
它们同一时刻找到竹刀,然后毫不犹豫的斩下!
竹刀断了,然后如雪花般碎了。
……
“请。”
“请。”
酒楼里两位刀道尊者的身影同时消失。再出现时,已然各自执刀伫立半空。
秋北雪手中南楼月。
断千劫手中天刀。
两人脚踏风雪迷乱的虚空,隔着十丈距离遥望着彼此。
他们没有在意四周燕翎卫与异族的惨烈厮杀,也没有在意宇文阀救出柳十三几人与展开身法赶来的江满楼众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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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忘却自己身处何方。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因为强者的对决,胜负只在一瞬,不容有任何闪失。
终于,他们出刀了。
第二十四章 藏镜人
断千劫与秋北雪同时出刀,可出刀的方向却不是彼此。
他们一刀斩向左侧,一刀斩向右侧。
无论断家禁地被奉为传奇的天刀或是北雪山庄摘下的那柄南楼月,共同斩向一处的两道举世无匹刀芒无声相遇,而后交叉成一个乂字,在无数道江湖人士不解目光下远遁风雪迷乱的虚空。
江满楼负手挥风袍:“怎么?”
脱困后与江满楼汇合的柳十三咳了声,忽然想起枯井内听到的一个陌生词汇,他抬头看了看师父:“莫非是神将?”
江满楼诧异地看着身旁徒儿:“神将?天醒神将?你哪里听到的这称谓?”
柳十三说道:“就在枯井中,方才有人通报说奉神将之命所有人即刻撤走。”
江满楼不由沉思。
异族天醒神将堪比此间界十天显圣,若风雪银城暗中潜藏这么一位异族人物而不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银空传来清脆声响,那声音宛如玉碎。
无瑕多想的江满楼抬眸望去,见乂字刀芒斩去淡化的地方,有道并不真实的身影从破碎虚空缓缓浮印而出。
那身影极难捕捉,非银非白,是一种弱化的虚无剔透之色。便是六字门道徒,如不是元神感知,站在身边也无法察觉。
可他再高明的隐藏终究还是漏了破绽,被两位刀道尊者一同逼迫现身。
“好刀!”
雄浑的声音传荡银城,于是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士注意虚空中逐渐凝实的诡影。那人一身金缕玉衣覆体,反射着银光,头戴相同的帷帽,看不到面容,辩不出男女。
那人徐徐走来,在距离两位刀道尊者三十丈处的位置停下脚步。
那人向天刀抱拳:“多年不见,断兄风采依然!”
一声断兄让江满楼大为惊讶,世间能与天刀断千劫相互称兄道弟同辈论交的人不多,能接得住天刀与秋北雪二人各自一刀而毫发无损的人也不多,再融合此人浑身上下金缕衣的特征,一个久远的名字忽然浮出脑海。
忽见天刀捋须说道:“看来天西镜中缘世界对你已没了兴趣,藏镜人!”
天刀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当藏镜人这三个让世间江湖忘却多年的字眼重新回荡耳畔时,风雪银城里响起一阵可怕的喧哗。
……
“十天显圣之一的藏镜人!此人已多少年未曾离开天西,如今来风雪银城作甚?”
“天下无圣十年里,便是十天显圣也尽皆圣隐力求破境,没曾想今日风雪银城竟然出现两位!”
“传闻藏镜人与井中月共列十天显圣,无论刀山火海二人形影不离,这才占据一个名额。现如今藏镜人现身,那位同样神秘之极的井中月会否就在此处?”
“还有那位与天刀对峙的人是谁?刀道修为如此惊人!”
“……”
似这般喧哗声填充了半座银城。
无论城门外观看天阙新榜南宫九与独 夫斗刀的江湖人,或是各大客栈街巷里驻足流连的往来者,全部蜂拥而来。
不过当他们看到四周近百名燕翎卫布下的天罗地网以及罗网之中酣斗厮杀的双方时,许多人又极为警惕的远离了开来。
十年间异族渗透,并不算真正大规模入侵脚下山河。而越界的异族人士又极为谨慎,大多乔装,遮去身前纹案图腾,除了燕翎卫与剑阁下山弟子之外,许多江湖人对异族也是只闻其名,少见其人。
而眼前燕翎卫所绞杀的罗网中,足足数百名异族……对于绝大多数第一次真正见识异族的江湖人来说,如何不心惊!更遑论上前助拳!协助燕翎卫围剿异族!
不过这其中也有异数。
风雪银城即将举办的刀剑会,不仅吸引断家门下未来天刀与刀魁至此,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弟子也同样在列。只是下山以来秉承掌门之训,都是低调行事。如今见燕翎卫围剿异族,十数名结队而来的剑阁负剑弟子毫不犹豫地从人群中纵越而出,加入了混乱的战场。
……
江满楼与宇文阀相互对视。
他的心思并不在藏镜人身上,也不在未曾现身的井中月身上,他在想一种可能,一种天下人或都被真相蒙蔽的可能。
假如藏镜人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筹谋已久的阴谋,与异族齐聚风雪银城的行为无法割离的阴谋。
那么异族口中神将是谁?答案呼之欲出!修为堪比此间界十天显圣的异族一位天醒神将,竟是十天显圣藏镜人?
若真如此,岂不意味着井中月藏镜人位列十天显圣时开始,异族便已在为万年后乱世劫启的大举入侵而谋划布局?
这局可布了千年!
脑海中的假设太过于可怕,江满楼不愿也不敢继续胡思乱想。
他望着那浑身隐藏在金缕衣中的身影。
……
藏镜人看着天刀说道:“偶然路过此地,见两位刀尊如此雅兴,本座怎能不驻足一观这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刀圣之战?”
天刀并没有理会藏镜人的说辞。
他俯视了一眼下方混杀的人群。
十天显圣之中井中月与藏镜人久居天西,极少涉足镜中缘世界之外的地方,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何缘由会让藏镜人踏足此地。
所以他看了看那些被绞杀的异族……
十年间,即便封刀不出不问世事,断千劫多少也从家族晚辈口中听闻过异族渗透之事。
比起洛长风与牧云剑城这些驱杀异族的晚辈,断千劫知道一些天西辛密,更加相信异族入界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真正的强者根本无法越过天西那道屏障跨界而来。
这也是十年里,十天显圣或者断千劫这般强者对异族渗透不予多问的原因所在。
可眼前情况似有变故!
数百名异族暗中齐聚风雪银城,断千劫意识到,这似乎是一场指挥有序的密谋!
谁能统领这些异族?是天策上将已越界而来,还是与自己修为相差无几的天醒神将?
算一算时间,距离那次乱世劫已有近万年。
难道镜中缘世界里阻隔异族强者的那道天险屏障垮了?
思虑及此,天刀不由深皱眉头!
便是天刀这不经意的一眼,让藏镜人下了决心。
那隐藏在金缕衣之中的人影有些不耐烦地继续说道:“这些蝼蚁太过烦躁吵杂,待本座为两位稍作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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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镜人俯视着下方燕翎卫逐渐收拢的罗网与溅起的血腥刀光。
他的声音还未曾消散,便已不待天刀答话,他出手了。
第二十五章 乘莲台而来
无论藏镜人真实目的为何,无论他所谓的出手是寻机相助困兽之斗的异族同类,还是趁机摧毁灭口,在鹤发老者面前如此冒然失去耐心的行为注定无法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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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刀不允。
十天显圣之中,断千劫自认无绝对实力一刀斩下藏镜人或井中月其一首级。天刀出刀,没有强弱,亦不会分神。
一刀斩不断的繁琐,纵有千刀也无济于事。
可救人与杀人终究是两件不同的事情。天刀无法杀藏镜人,却并不代表没有法子从其手中保住那么些个性命。
缘由同样很简单。
救人或杀人,都不过是一刀之事。
当金缕衣镶嵌的许多玉片溢射出成千上万道流焰异火烟花般划过天空降临那座院落时,天地间再三响起天刀吟。
断千劫出刀前伴随着一声君临天下的天刀吟,那像是一种提醒。可当所有人听到这声刀吟之时,天刀却已然收刀!没有人看到他何时出刀,便是刀道修为分毫不弱于天刀的刀道后辈秋北雪也暗自叹服!
天刀收刀,而后随手一扔,手中天刀横穿万里再度飞回断家枯寂刀山之中。
藏镜人已然不知所踪。
天空里唯飘荡着其如疯如魔的笑声。
而他出现的地方,那里,只剩无匹刀芒渗入后如同切不开的水流般而渐渐愈合的虚空裂痕。
鹤发老者断千劫负手而立虚空,任那疯魔般的笑声渐行渐远,一双蕴含万千刀芒的眸子仰天查地,直到确认诺大的风雪银城再无藏镜人气息之后,才稍稍松缓了一口气。
他看着那些烟花般爆炸之后所溢射的白色流火覆盖了整座院落,却并没有出手营救的打算。
一直观望的秋北雪亦如是。
无法眼睁睁看着百余位翎卫弟兄尽数葬身流火,焦急万分的江满楼手中墨攻机关变幻,变成一柄伞的模样。
他正要出手挡住那些洒落银城的流火,却看到一朵圣洁无比的莲花从院落里盛开,然后在无数道目光之下,缓缓飘升而起。
那莲花神圣的光芒将一道道流火尽数吞噬。
那莲花翩然升至云霄深处,神圣的光芒渐渐淡去,莲花上,风雪中,显露两人影。
一袭黑衣衬托出修长而笔直的伟岸身影,三千银发下是一张俊朗而坚毅的脸庞。
洛长风与安红豆乘莲花台而来,他显出身影的那刻,右手并指而引,断剑不更归飞射而出,在天空画了个半圆,而后飞入燕翎卫布下的罗网之中。
剑风呼啸,血光溅起,那剑连斩头颅一百三十六!
一剑出,异族尽殁!
风雪银城好像一刹那安静了下来。耳畔清静,再无人喧哗,再无人打杀。
城中无数道火热的目光遥看着那剑唰的一声飞回莲台上黑衣银发的男子手中,最后化作光点消失不见。
还不待那些初次踏足风雪银城的江湖人士猜测来者身份,一声喜出望外的呼喊顿时让所有人惊呆!
那声音来自柳十三。
柳十三唤了声师父。
人们惊呆,却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紧接着一百多名燕翎卫齐齐跪落,他们山呼:“参见城主!”
“参见城主!”
“参见城主……”
回荡在风雪银城的山呼,让所有为刀剑会而来的江湖人纷纷擦亮眼眸。
十年里,人们听过太多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之名与那些传奇故事。
如今,他们终于得见真人。
“那就是风雪银城城主!”
“黑衣,银发,挺拔,却又如此年轻!”
“方才那一剑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意剑?”
“……”
看着莲花台那对鸳鸯乘,听着耳畔不绝的议论声,江满楼收了神兵墨攻,朝着洛长风白了一眼:“事儿都解决了,你倒是来了!”
……
洛长风的出现正合时宜。
异族阴谋粉碎于摇篮,柳十三几人又成功脱离险境。值此机会,他若迟迟不肯现身,恐无人能够阻止断千劫与秋北雪的真正一战。
刀剑会举行在即,身为风雪银城城主自是再不希望旁生枝节。
城主府内,洛长风与江满楼为主,远道而来的鹤发老者与秋北雪二人为客列座席间,商讨着藏镜人与异族渗透事宜。这是十年里,异族渗透真正第一次受到大人物的重视。
安红豆则于后院陪伴着身怀六甲的江夫人雨中棠。
断家后辈独 夫与朱大,乃至十数名助拳剿灭异族的剑阁弟子均被请入府中,在银花飞舞栽满银树的院落风亭中小聚。
梳洗完毕更换一身衣衫的柳十三与小和尚,松灵韵三人会面后,远远地瞧见天阙新榜的断家后辈与剑阁弟子,便结伴上前问好。
这时,一名翎卫穿过院廊入了大堂:“禀城主,门外南宫九求见。”
昔年位列天阙第二的洛长风自然对天阙地玄不会陌生,事实上为开创大世,他也暗中心系着天下未来。
天机阁颁布天阙新榜前十之内三位使刀人,两位出自断家,是断家悉心培育的未来天刀与刀魁之选,唯独南宫九此人,极少听闻。
天机阁点评其刀道天赋不输未来天刀,却未对其师承给予过多解释。为此,洛长风曾怀疑过南宫九是否出自北雪快刀的北雪山庄,如今秋北雪便在客间,想来猜测有误。
正自思忖,却听鹤发老者断千劫说道:“这位小友可不简单呐。”
洛长风问道:“前辈此话怎解?”
断千劫看了秋北雪一眼:“如老夫所料不错,方才城门外唤醒刀痴拐刀的后辈便是此人。”
秋北雪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洛长风颇为讶异。
从某种程度来说,刀痴白羽可算作他修刀一途的良师益友。虽然素未谋面,可白楼门一战却让洛长风永生记住了这个名字,再到后来书楼学刀……
洛长风的刀学自刀痴。
刀痴的刀学自断烟客。
断烟客一生修为得自两处,天刀断家与无相道宗。
如今后学晚辈之中竟有人能唤醒刀痴埋葬于白楼门前的那把拐刀……洛长风恍惚产生错觉,觉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种指引,让书院刀道传承不绝。
洛长风吩咐说道:“快请。”
(本书正版在纵横,除了纵横之外的渠道都是盗版,作者收不到对应稿费,欢迎喜欢的朋友前来支持。)
第二十六章 大师姐,二师弟,小师妹
(PS:感谢浅唱潇湘,筱潇枭两位的捧场和月票。)
南宫九是个冷漠性子。
她的冷,与天山玄冰极寒的生长环境无关。
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冷,纤瘦身体里流淌着高贵的孔雀血脉,她的冷是高贵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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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的人通常都极为讲究。
无论生活还是拜师,南宫九都很讲究。
她没有再穿男装。
登门之前,她特意找了城中最好的客栈洗漱沐浴,认真梳了乌黑浓丽的头发,还换了一身碧蓝色的孔雀流仙裙。即使那柄拐刀,也用颜色庄肃的丝锦裹包着。
她很美,像孔雀一样美。
她随翎卫路过银树花园,风亭里的人看的呆了。
“那是南宫九?”与柳十三一样被列入新榜地玄排名第十的剑阁负剑弟子林尘误以为自己瞧错了人。
“她说她来拜师。”抱臂而立的独 夫转过身说道。
“拜谁为师?”柳十三问道。
“自然是这座府邸宅院主人。”随呼吸而胸前波澜起伏的朱大不冷不热地看了柳十三一眼。
柳十三一时没有想通。
应该是根本没有去想,他的眼睛盯着朱大傲人的地方失神看了片刻的起起伏伏,才有些面红耳赤移开目光。
“等等……是拜我师父为师?”
“那岂不成了我师妹?”
柳十三满脸诧异地看着众人。
林尘坏笑道:“我觉得,是你师姐的可能性大些。”
独 夫附和:“赞同。”
朱大也笑道:“天阙地玄,天阙总要在地玄之上。”
小和尚当愿宣了声佛号,而后偷偷用手臂蹭了蹭身旁只顾着吃糕点的松灵韵。
枯井之内可算受了委屈的小丫头脱难之后几乎颠覆人生观,想趁活着对自己好点,能吃则多吃,能睡则多睡,指不定哪天一命呜呼了也不算白走一遭。
“你要不要,小和尚。”松灵韵满口糕渍笑意盈盈地看着小和尚当愿,拿了两块雪花糕递过去,含糊不清地说道。
小和尚当愿双手接过糕点,却被柳十三抢先塞到嘴里,颇为郁闷地看着松灵韵说道:“不打算拜师了?”
“拜啊拜啊……”松灵韵连忙点头。
柳十三无奈叹息。
风亭内众人目光奇怪地看着小丫头,松灵韵小脸上尽是茫然,无奈只好向小和尚当愿求助。
当愿于心不忍,望着南宫九的背影提醒说道:“听说那位女施主也是去拜师的。”
松灵韵顿时瞪大了眼睛。
随便抹了抹满嘴的糕渍,拍了拍手,又灌了一通茶水,起身就要跟去。
刚跑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便又折返而回,一手拉着柳十三,一手拉着小和尚,朝那会客大堂奔去。
还不忘大喊着:“师父……”
……
南宫九第一次见风雪银城城主真容。
若从刀痴白羽处论,她与眼前这位城主可算同辈。
可她意欲拜师。那黑衣银发,将是她未来的师父。
她毫不忌讳,毫不胆怯地看着洛长风,与传闻相比,比想象中温和,比想象中英武,比想象中令人心疼!
南宫九并没有打算这么一直站着,想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她觉得还是执礼较为妥当,执师徒之礼。
“等一下,等一下……”
大堂外传来松灵韵冒冒失失的声音。
南宫九自然没有理会,她依旧执师徒之礼。
可洛长风几人却好奇地望去,见一个粉琢脸蛋儿的丫头气喘吁吁地拉着柳十三与小和尚闯了进来。
堂内有两位刀道前辈,还有两位师父,柳十三不敢放肆,悄悄挣脱了松灵韵的小手,上前数步与南宫九并肩而立:“十三见过两位师父,见过天刀前辈,北雪前辈。”
小和尚也双手合十。
松灵韵开始有些怯懦,乌溜溜的眼睛偷偷瞥了洛长风一眼又飞快地移走目光,生怕被发现了似的,神色极为可爱。
便是这小举动,逗得江满楼开怀大笑,指着小丫头说道:“小丫头有趣,有趣。”
洛长风看了江满楼一眼,后者只好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水,强忍着笑意。
“十三。”
“师父。”
“这两位……”
柳十三连忙介绍说道:“回师父,这位当愿禅师是南山禅师门下……”
江满楼喷出茶水,颇为讶异地看着小和尚:“书生?”
小和尚低首见礼。
洛长风仔细打量着当愿。恍惚想起十年前红叶寺中,与这小和尚有过数面之缘,没想到十年未见,竟险些忘却。
“他可安好?”
小和尚说道:“回师伯,禅师去了西方界灵山求佛。”
十年未曾联系,可多少对李星云的踪迹有所耳闻。想着十多年过去,李星云却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江满楼不由叹息:“这书生怎还是如此执着!”
言罢又看了看洛长风,看着洛长风恍惚失神的模样,暗道世间果真还是情之一字最伤人!或许与洛长风、李星云相比,自己比较幸运一些,他有雨中棠,未来还会有个孩子……
洛长风沉默了片刻,又望向小丫头松灵韵。
柳十三继续介绍:“这位姑娘,咳咳……也是来拜师的。”
松灵韵见柳十三提到了自己,精致的小脸儿极为卖力地挤出些许笑容,小手在身上来回摸索了一会儿,便双手捧着伸出,掌心有一颗菩提心。
江满楼猛然站起:“这是。”
洛长风也为之动容。
怔了怔片刻,他下意识地走来,走向松灵韵。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那颗菩提心,一瞬间又想起书院种种。往日记忆刹那间涌入脑海,不知不觉眼中已有泪光闪烁。
独 夫朱大与剑阁十数位弟子伏在窗外,偷偷观察着堂内。
洛长风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松灵韵的脑袋,含泪笑着。
松灵韵没有闪躲,因为这一刻,她有些不忍心闪躲。
洛长风看着松灵韵,看着柳十三,看着南宫九,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便放声豪笑。
“备香案,本城主今日代书院收徒!”
……
刀剑会前夕,风雪银城城主大人收了三个徒弟。
大师姐南宫九,二师弟柳十三,小师妹松灵韵。
他广知天下,告知世人。说三位徒儿非自己门下,非风雪银城门下,而是菩提书院门下!
为此世间有心人开始猜测,揣度那位风雪银城城主大人怕是有心重开菩提!
洛长风此举向世人证明,书院传承未绝!
只是那些亲手覆灭书院的罪魁祸首经天十二星,不知该作何想……如若书院重设,连城诀顾不得诸位师叔如何自立。
他想着,或许那一天来临时,天东八百宗已然换了满天星!
(PS:情之一字最伤人呐……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二十七章 刀剑会
风雪银城有座城中城,是基于昔年大燕帝国巍巍皇城北宫改造的禁城。安红豆一年前颁下城主令着手开建用于刀剑会举办,城中城于三月前彻底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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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刀剑会举行在即,洛长风担忧城内仍有异族残余居守,便命燕翎卫在最后三天之内对风雪银城所有外来者进行一次彻底排查,并且全城戒严。
今日正是刀剑盛会首日。
城中城刀林剑塔周围人满为患,凛冽风雪天并没有浇灭人们对这场盛会的期待与憧憬,来自天下八方的年轻修行者多不胜数。
远些来说,有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金银铜铁四门年轻令主及十数位师兄弟,其中包括林尘这般地玄新榜榜上有名的少年天骄。还有与剑阁齐名被誉为刀道圣地的断家刀山枯冢悉心培育的未来天刀刀魁,两断刀与朱颜血。即使是避世多年隐姓不出的北雪山庄,此次也破天荒地派出三名核心弟子来此历练,增长见闻。
论出席此会的大人物,有天刀断千劫,有北雪山庄刀尊秋北雪,有天机阁大掌柜楼主,有提兵山主江满楼,有两界山代表青魔手。
十三王族沈家无人入席却送来贺贴,便是东楚明王君泽玉也命苏小凡与未央生二人亲自前来观盛会,还有风闻洛城主代书院收徒之后而到访的昔年书院同窗,更遑论江湖里大大小小宗门派系无数……这般阵容,可见风雪银城十年之盛名!
清晨一早,安红豆便亲率宇文阀与诸多翎卫入主城中城。
今次刀剑盛会首届,无论刀林或剑塔,凡参与比试者按照实力修为分作天地两组,与天机阁颁布天阙地玄榜单境界等级相似。
天字组中,最为热门人选自然是风雪银城城外斗刀尚未分出胜负的断家两刀与拜师成功的南宫九。而地字组内有许多地玄新榜中人,当数柳十三与剑阁新代林尘之名较为熟知,夺冠风头一时无两。
可令许多江湖人好奇的是,作为此次刀剑会举办东道主,主持各项事宜的人一直都是那位风姿无双的主母大人,而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由始至终并未露面。
洛长风无需出面。
按照刀剑会既定规则,在刀林剑塔比试三甲定下之前,他都不需出面。何况,风雪银城城内还有两位为了一睹屠刀之容不远千里而来的刀道前辈。
……
“二位前辈当真坚持?”
城主府内,洛长风与天刀,秋北雪三人列席而坐。席间所议无它,自是二人入风雪银城的初衷。
无论天刀断千劫或是秋北雪,始终不忘观屠刀之容,欲与洛长风一刀较高低。
为此,洛长风陷入一番沉默。
“洛城主有为难之处不妨直说。”
秋北雪自认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今番来到风雪银城有幸得见天刀已是此行之莫大收获。与天刀一战虽并未如愿,可那一声刀来让他暗叹不如。
至于对神兵屠刀的坚持,说起来也是锦上添花的意愿,秋北雪并不强求。
洛长风沉默片刻微微笑道:“倒是没有为难之说,只不过晚辈一人一刀,如何应对两位前辈两把刀?”
断千劫捋须低眉。
强者论刀,彼此当处修为巅峰一刀而定高下,方算公允。若他与秋北雪二人有先后顺序之分,那么第二个迎战屠刀的人,一战之果必当无法尽兴。即不能得见屠刀真正无上之威,又如何轻易越过心中屏障迈出以刀入圣的最后门槛?
如此倒不如不论!
见两位前辈沉默,洛长风举起杯盏敬道:“刀剑盛会有三日之期,如二位前辈无甚要事,便可多逗留些许时日,待长风一战之后静养数日,或可再接下这第二刀。”
“不必了。”
突兀的声音在厅堂外响起。
堂内洛长风与两位尊者面带警惕之色同一时刻向那银白的厅外望去。
风雪凌舞的院落忽见数十道剑光游刃而走,满园银树随之叶落,伴随着飞花白雪迷乱不停。
那剑光游走的中心有道愈发清晰的人影逐渐凝成。
厅堂内氛围骤然紧张。
洛长风虽尚未化劫,可他的实力普天之下有目共睹,比之化劫境尊者丝毫不弱。何况还有两位刀道至强坐镇此间,三人竟对来者全然无察,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事实!
须知那十天显圣藏镜人尚不曾躲过天刀与秋北雪二人感知,莫非来者修为要在藏镜人之上?
天东圣殒,帝御天殁,书院应劫,剑圣灾变。天机老人与白知秋圣隐十载下落不明,来人会是谁?
显然不是天机老人,也不是死而复生的白知秋。
那人随风雪侵袭而入堂。
那人赤发,负剑,笔直地站在堂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止是似曾相识,洛长风忽然想起,他认识此人。
席间惊起,洛长风试探性地问道:“燎原剑柳烧天?”
然而他的话才脱口,便顿时意识到问题所在。
昔年燎原剑登上书院欲与师兄一较高低,不幸被封印中醒来的易行川吞噬元神变作行尸走肉。后来昆仑山浣花洗剑,洛长风曾亲眼见过沦为傀儡的柳烧天,哪里是如今这般栩栩如生的活人模样?
洛长风眯了眯眼:“你不是燎原剑!”
他看着那拥有着与柳烧天体魄表征容貌均一般无二的男子,他的目光在后者身上打量了片刻,最后远远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洛长风的内心被深深触碰,有一刹那的柔软,一刹那的隐痛。
那双眼睛,很熟悉,像极了一个人……
鹤发老者与秋北雪也在打量着神鬼不觉冒然擅入的赤发男子。他们从后者身上感知到无匹的剑意,那剑意来自那人身后那把燎原剑。可除剑意之外,还有一股并未刻意隐藏的恐怖刀意。
刀意之强,令不自觉缓缓起身的秋北雪与断千劫二人满脸诧异!
没有理会厅堂内两位刀道尊者的目光,赤发男子看着面容惊愕的洛长风微微笑道:“怎么,那日将你击昏的仇恨,到现在还记着呢?”
十年前书院覆灭前夕忘情川内的情景猛然涌现脑海,洛长风顷刻间泪眼朦胧:“师,师兄!”
原是十年生死两茫茫,到如今纵使相逢应不识。
唤一声师兄,心脉被记忆刺痛。
洛长风噗通跪在赤发男子身前。
双目含泪,深深叩头。
他把头埋在地上,他在笑,也在哭。
他又哭又笑,悲喜交加!
厅堂内两位刀道尊者识出这一声师兄意味着什么之后,为之骇然。
……
占据着柳烧天身体的皇甫毅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掌,抚摸着师弟那满头银发而喟然叹息!
十年!
生离死别!
如今洛长风贵为风雪银城城主,无论修为地位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得满城百姓气运加身,普天之下谁敢抚其银发?
唯有此一人而已!
因为在皇甫毅眼里,洛长风永远只有一个身份……菩提书院川字门徒十一师弟的身份。
皇甫毅将洛长风搀扶而起,望着两位刀道尊者。
谁敢欺负他的师弟?
那神色一如那年:“无相道宗门下皇甫毅,向两位前辈请刀!”
第二十八章 一剑去,一剑归
风雪银城刀剑会圆满落幕。
刀林剑塔天地二组三甲胜出者,不仅得到洛城主亲自指点修为,更有幸得见真人演示传闻中十九路刀与一意剑式,可谓收获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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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刀剑会期间最富谈资的美闻却并不在此,而是城主府内默默发生的两场刀论。
市井百姓隐有传闻,说刀剑会举办首日,天刀断千劫与刀尊秋北雪如愿以偿从城主大人府中各得一刀,最后载兴而归。
无论断千劫或秋北雪,各自归府之后皆封刀闭关不问世事,传说欲破化劫入神引,迈出最后一步以刀成圣!
对此,天下翘首以待!
至于两位尊者所得之刀究竟是否出自城主大人之手,当中秘闻不得而知!
而就在世间百姓对此盛会况景广为传颂时,无人知晓,远在中州的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山门处,月色照东窗,夜深剑寂人静时,有人负剑下山。
自昆仑变剑阁陨落两圣人后,那人独掌剑道圣地七十二奇峰,被誉为剑道一途近千年难遇的盖世人物。
他坐镇剑阁十载,昆仑七十二峰如日中天,浩然剑气达万丈天听,大有昔年老祖开创辉煌之状!
那人正是坐而观山百万剑,一剑陷仙诛圣人的牧云剑城!
……
山间蝉鸣,清风低语。
浓密的青梅树林沉浸在无双皎洁月色下,聆听群峰间无数把剑酣睡的醉人声音。
一袭剑素袍,头挽剑木簪的牧云剑城沿石阶山路徒步下山。
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什么,也没有打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所以路过剑阁山门解剑碑时,惊动了守山同门。
值班守山的是金剑门下一位同辈长老。
见掌门师兄十年里首次负剑下山,那位金剑门长老不敢有过多疑问,只是与门下数名弟子恭敬地执剑行礼。
“都退下吧。”解剑碑旁,牧云剑城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
“尊掌门令!”
“等等……”
牧云剑城忽又唤住金剑门值班弟子,转过身说道:“传我剑谕。”
守山门人齐齐跪地。
牧云剑城继续说道:“十年之期已满,不久后中庸剑上山,凡我七十二峰守山弟子,皆不予阻拦!本座已交代四门三堂诸位门主长老,中庸剑登山之后便暂代剑阁掌门之职,行掌门之事。有不尊剑谕者,请执法堂以背叛浩然剑道之名门规惩处!”
亲身经历过十年前剑阁圣殒往事的金剑门长老愣了片刻。
有些难以置信!
自王小二师兄被掌门驱逐下山后,中庸剑之名成为一种禁忌,已有十年不曾被人提及,声恐惹了掌门不悦。
可没曾想十年后七十二峰里第一个提及此名之人,竟是掌门师兄!
莫非群峰间传闻有假,当年并非是掌门师兄妒才,担忧中庸剑危及尊位才以家族血亲性命要挟小王师兄十年不归?
是了!
掌门师兄坐而观山百万剑,后一步化劫。十年里将王道剑修至极致,怎会妒忌小王师兄不胜之剑?
见守山长老沉默不语似有所思,牧云剑城声色微厉:“怎么,是否还要本座重宣剑谕?”
“弟子不敢!”
不再迟疑,金剑门守山长老抱剑低首:“弟子谨遵剑谕!”
牧云剑城点了点头。
转身负剑下山。
那位金剑门守山长老远远望着那道挺拔如剑的背影,口中喃喃:“七星龙渊!”
他确认了一个事实。
然后汗流浃背!
……
华灯高挂。
昆仑山下天墉城内深夜里少有行人,却偶有狗吠。
牧云剑城走在城中寂静的街道上,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客栈,小王师弟父母双亲所经营的客栈。
他抬头望了望客栈牌匾,有往日记忆浮现。
他并没有多做逗留。
他还要赶路。
赶到海角之畔,亲眼看一看那朵十年后重新盛开的彼岸花。
“常听您提及的海角之畔,望能再开一朵彼岸花。若有那天,徒儿会远赴天涯,在彼岸花旁将龙渊埋下……”
这是他十年前许下的承诺!
如今他要去实现这个承诺!
……
辞月迎日,又是一天。
崭新的阳光用博爱浩瀚的胸怀普照着大地。无论山川河流,绿林城堡,它无差别地将光明传递人间。
荒凉古道上,微风轻拂而过,掀起层层黄沙。
已不再是少年的他用脖颈围的粗布灰巾擦了擦脸颊尘土,竹笠下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眸远远地眺望着黄沙后的那座巍巍雄城。
帝王盟麾下十三王族,其中第五世家家主第五策镇守的天启城,是西方归来者通往中州的门户,也是无法逾越的必经之路。是的,古道荒凉,黄沙弥漫,这人来自西方。
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居住着无数奇人异士,更有许多异族。那里没有法度,没有约束,烧杀抢掠实力为尊适者生存的道理在黄沙里诠释的淋漓尽致。
虽说有释家佛门灵山祖庭为圣洁之地,可即便是得道真佛降临世间也无法教化那片世界,无法普渡众生。所以镜中缘破碎世界一直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凡能走出西方界的大陆人,没有弱者。
古道上目光坚定不移向天启城一步步走去的中年男子同样不是弱者,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十年前,凡过手之剑,他未曾一败。
镜中缘破碎世界的十年里,无论妖魔鬼怪还是奇人异士,他依旧未尝一败。
他同样也没有任何胜绩!
无胜无败!
他修的便是中庸之道,中庸之剑!
他是王小二,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王小二。
他的容貌很普通。
他本就是个普通人。
可他不想再做普通人!
十年之期已满,中庸剑道已臻至无极的他如约归来。
他要战胜一个人!一个披靡天下傲世苍生的剑道王者!
那人是他的师兄,牧云剑城!
他相信,只要战胜师兄,中庸剑便不再中庸,而他也不再普通!
此时此刻站在天启城前的王小二并不知晓,那位在他心里仇恨着十年的师兄,已经离开了昆仑诸峰。
放下了掌门之位,放下了一切。
一剑归来,一剑离去,就如同当年拜师学艺先后下山的熵与焓。
殊不知,这是剑阁弟子的宿命!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的宿命……那年剑阁有两徒,而今谁为剑故,谁又为情故!
(PS:又是一个很喜欢的章节,很喜欢的剧情。楼兰很早就说过,钧天图不是一个故事,是很多很多故事,在每一个故事里,每个人都可是主角。就如同那年剑阁有两徒,故事在传承里总是惊人的相似,多好。当然了,还有我路痴师兄重新登场。这里省去了师兄弟两人和天刀,秋北雪论刀的过程,毕竟不是生死之战。刀剑会也是,是下一代的故事,楼兰在叙述男主这一代中会侧面描写。这叫承上启下,承接上一代,启蒙下一代。嘿嘿,师兄的故事自然还有,往下看吧。明儿个又是一号,厚颜求点月票。)
第二十九章 城主府的那些事儿
师兄以前不怎么说话,如今依旧寡言少语。
倒不是惜字如金以冷漠逢迎他人,只是许多时候师兄说话总能一针见血,只言片语始终简洁有效,与废话颇多词不达意的江满楼全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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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江满楼出没的地方,师兄总不愿多留。对此,洛长风也别无他法。
就如同眼前。
众人难得聚首,晚膳过后,洛长风与师兄登府楼眺望大雪覆盖的万家灯火。本想与师兄叙这十年光景,诉说满腹心事,正自说道关键处,江满楼却出现了。
“师叔祖为何又走了?”
“大概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我?本山主可十年不曾见过他老人家了,哪里又敢得罪?”
“师兄说你太啰嗦!”
江满楼没有辩驳,事实上是不敢辩驳。
十年前菩提书院里他敬畏皇甫毅。
而今皇甫毅虽说换了一身皮囊,他也成长为提兵山主身份尊贵不可一世,可那份敬畏却并不减少分毫。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江满楼怕刀。能与天刀断千劫一战的刀,江满楼无条件敬重……
“师叔祖他……”
江满楼回头确认了一眼,见皇甫毅离开之后方才继续说道:“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洛长风摇了摇头。
他向师兄询问过,可并没有得到具体的答案。
十年前,天东神像与座下经天十二星覆灭书院,摧毁菩提三千。皇甫毅与断烟客战死忘情川,他们的尸首,是洛长风亲自掩埋。
他不相信死而复生的说法。唯一能够解释的,便只有离窍的元神。
这也是师兄给他的答案。
“逃脱的元神占据了柳烧天的体魄驱壳,然后用十年光景适应这具身躯?”江满楼望着洛长风。
洛长风轻叹:“师兄不愿说,我又怎好追问。”
“只因为他是师兄?”
“我只有一个师兄!”
洛长风看着万家灯火通明,那宛如繁星闪烁的无数烛光里有他求而不得的温馨。没有人知道与师兄的重逢,他平静的内心究竟藏着多少欢喜,那是用十载光阴寿命也换不来的宽慰与雀跃。
活着已是恩赐,何敢再乞求其它。
江满楼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有件事需要和你商榷一下。”
“何事?”
“本山主有意在风雪银城开设客栈。”
“怎么,江家的生意近来门庭冷落?”
“这是什么话!江家产业遍布天下,涉猎极广。吃穿住行用,哪个逃的了江家商标?虽说本山主机关数术天赋高明举世无双,可也要让世人看到我江满楼多才多艺才行。”
洛长风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江满楼的神色很认真:“十年之内,花满楼客栈开遍天下,风雪银城便是宝号第一家。”
洛长风没有说话,他收回被万家灯火深深迷恋的目光,看了看府楼下。
皎洁如月的刀光夹杂着破风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看到蓝色的倩影翩飞如蝶。
冰冷的刀光将黑夜切割出许多道线条,像是大家书法,有一种极致的美感。
神阙,天璇,风府,摇光……
江满楼眯了眯眼睛。
曾代洛长风传授过柳十三十七路刀的提兵山主对这些星位走向并不陌生:“是拐刀?”
那是拐刀。
南宫九在银树园林练刀。
灯火下,飞雪银花。
年轻而富有朝气的柳十三与松灵韵,还有小和尚当愿一旁观刀。
那是一副年轻的画面,洛长风恍惚想起书院点滴。
“你这徒儿无论悟性天赋都不输于断家年轻的两刀,天阙第九看来有些屈居了。”江满楼赞赏说道。
“那是自然!我劝你还是多虑及自己,再如此懒散,三年后,恐不如晚辈矣。”
洛长风留下一句话,便自府楼纵身跃下。
被戳中痛处的江满楼顿时满腔不平,无处诉说,只好遥指着楼下大喊:“三年后,本家主定当化劫!”
……
“拜见师父。”
轻如鸿毛的洛长风脚尖点着银花飘然着地。
南宫九收刀,与柳十三几人纷纷行礼。
洛长风微微点头,探出手掌,一部刀谱莹光浮现:“这是为师多年修刀之得,其中记载,需悟意理,不必重形。毕竟周天星辰浩瀚无数,若真要计较起来,漫天罗布的星河皆可为刀,便就没有十七,十九之说。”
南宫九幽蓝的眼睛望着洛长风,光彩烨烨,她伸出碧玉的小手恭敬地捧着那部无名刀谱:“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洛长风看了柳十三一眼:“为师不在银城期间,你可随南宫师姐共同修刀。不解之处,可去请教你江师父,他会在银城多逗留些许时日。”
柳十三瞧了一眼师姐,见对方眸光投来,顿时有些面红耳赤的感觉,然后低下了头。
南宫九并没有注意柳十三青涩的神情,她微微讶异:“江师叔也会使刀?”
洛长风抬头望了望楼上:“与为师同袍十数年,纸上谈兵总还是会些的。”
府楼里独自饮酒的江满楼莫名打了个喷嚏。
素来冷漠的南宫九看着银发俊逸的师父,掩面浅笑。
那笑容,看得柳十三痴醉。
一旁的松灵韵瞧见师兄模样心中微酸,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师父不疼我……”
对于小徒儿松灵韵,这些时日的相处,洛长风可算有所领教其精灵。
诺大的风雪银城城主府,这丫头偏偏只听主母大人的言语。后来想想也就释然,安红豆似松灵韵这般年纪,怕是已经提着剑到处找人比武招亲了。小丫头的哭闹实在入不了主母大人法眼,一物降一物也在情理之中。
洛长风宠溺地揉着小松松脑袋:“可愿随师父学刀?”
“杀人刀有什么好学的?”安红豆的声音从花厅传来。
依旧是百看不厌的红色衣裙,风雪银城主母大人似笑非笑地瞧了洛长风一眼,眼神含带着丝丝娇媚意。
“见过师娘。”
“好孩子,不必多礼。”
安红豆手里提着玲珑剑,将小丫头松灵韵拉回身旁:“跟师娘学剑。”
小丫头又喜笑颜开:“谢谢师娘。”
瞬间破涕为笑的松灵韵开心地冲着小和尚做了个鬼脸,小和尚当愿合掌低首。
洛长风无奈,只好召出浣花洗剑图内一十三柄断剑。
当初白衣骆冰十三剑,照晴、贯云、引江碑……一一悬空排列在小丫头身前。
洛长风故作严厉:“今后可莫要偷懒!待我回城,可是要考较你们修为的!”
“怎么,你要离开?”
安红豆脸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看着洛长风,有一丝不舍化作泪珠闪烁眼眸。
第三十章 是该上山看看了
夜深,人静,风雪不停。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轮替皆是如此,可一如往昔沉寂的黑夜,安红豆却第一次深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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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洛长风说要暂时离开。
徒儿们纷纷退下,灯火阑珊的花厅只剩两人。
“那日菩提书院世间除名,至今已有十年不曾归山看上一眼。如今师兄既在,我也该随师兄回山祭拜师门。”
洛长风挽着安红豆纤纤素手,二人并肩在银树花园长廊内漫步。
安红豆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凝望着面前的人:“知我如你,自当听你从你,不该妄加阻拦。可你魔性未除,我担心……”
十年前白楼门外一战,普天下皆知洛长风以屠刀斩尊皇,后坐拥风雪银城,一战而名扬天下。可谁知当初那一战究竟让这个身负满门血债的白头人付出了多少?
想来除身旁寸步不离陪伴十年的红衣女之外,无人得知!
那代价不是强行汲取的气运加身与境界提升后的反噬、跌境,而是被复仇戾气牵扯而出的屠刀血煞魔性。
屠刀是书院刀,也是佛门刀。
可归根结底,它是一柄杀戮刀。
那年菩提树下,苦行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刀魔性可想而知,不会比那佛佛性弱了多少。
白楼门一战,洛长风的修为与那佛相比,与菩提老祖相比,与无相道宗相比,远不可同日而语。
即使他杀了燕白楼,也驾驭不了屠刀!
那一刀留在体内的魔性,哪怕经过十年悉心调整,洛长风仍无法尽数祛除。
洛长风轻笑,将佳人揽入怀,在耳畔低语:“有师兄与我一起,谁还能将我逼入疯魔之境?别忘了,师兄可是与天刀前辈交过手的。”
感受着胸膛传来的温暖与心跳,安红豆没有再说些什么。
她既不答应,也不阻拦。
知他如她,安红豆比任何人都明白师兄两个字在洛长风心里的份量。若是有那么一天,在她与师兄之间取舍,她知道他选择的人,一定会是师兄!
可由始至终她所担心的,就是那位十年后偏偏在刀剑会前夕神鬼不觉现身的师兄啊……她无法想象,若是,若是有朝一日,那个将他逼入疯魔之境的人是他敬以如父的师兄……她又能如何?
她只好沉默!
咽下心中的眼泪,安红豆纤细的玉臂将洛长风搂的很紧,很紧。
仿佛她怕一松手,便无再见之期!
……
大雪漫银城。
这日清晨,两骑绝尘。
黑衣银发的洛长风与白衣赤发的皇甫毅,策马朝着菩提山的方向奔去。
银城城楼上,安红豆与江满楼,还有四名晚辈目送那两骑远离……
同一天,钟灵毓秀的八百宗十二星川内,自天东神像圣殒南海,埋藏了十年的内争引线随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祭奠盛事而彻底爆发……
众所皆知,八百宗圣祭大典乃天东百年一度的浩大盛事。与风雪银城刀剑会不同,圣祭大典并不会邀请任何八百宗之外的修行者参与,属派内盛事。
往届圣祭大典中,八百宗门宗主会率领座下门人代表齐聚十二星川聆听圣谕。届时,神庙里供奉的那尊神像会显化真身,圣光泽披八百宗门。
可十年前神像圣殒。
十年之间经天十二星觊觎圣主之位而内争不止,时刻消耗着八百宗无数年积攒而来的底蕴与资源。渐渐地,十二星川座下八百宗门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其中天龙星为首,拉拢四星天邪、七星天孤、十一星天威与天妖星为首的五星天少、六星天残、十二星天幻势均力敌分庭抗礼,大有水火不容之势。
而这只鼎的最后一足则是三星天隐与九星天机。
他们始终保持中立没有任何明确的态度,似是并不愿掺和此事。
如今圣祭大典将至,八百宗内已有传闻,说魁星天龙与二星天妖会在圣祭大典彻底了结十年内耗与争斗,生死之局决出胜负。无论鹿死谁手,到时八百宗皆奉以为神庙之主,借此以安天东十年乱局!
……
这是圣祭大典前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安民心也好,给天下人看也罢,无论是怎样用心良苦的目的,在连城诀看来,都并不值得相信。
不仅仅是他,经天十二星座下三代弟子,没有一人相信八百宗内耗的乱局会止步于此。
因为连城诀是旁观者。
因为他们都是旁观者。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觊觎圣主之位企图号令八百宗的又何止天龙天妖!
其余诸星不过是忌惮此二人高深修为才甘愿退居身后。
若圣祭大典,龙星与妖星两败俱伤。作为他们支持者的其余诸星会毫不犹豫趁机而上,彼时八百宗门极为可能旦夕之间四分五裂。
而这,绝不是连城诀与诸位师弟妹愿意看到的景象。
他们生于星川,长于星川。神庙里那尊神像是自幼不倒的信仰,八百宗门是美丽和谐的家园。
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记忆里美好家园步那菩提书院的后尘而世间除名。
所以他们倾尽所有,这一次放手一搏!
……
星空下有一幅画。
那是在八百宗门林立的毓秀川峦间,第九星川之下。
画里有一株参天古树,有个方形石桌,有四个石凳,还有七个身份显赫而尊贵的年轻人。
当两道身影并肩自川林里走来,走到古树下时,那七个静默的年轻人便聚在了一起,齐齐向那走来的二人执礼。
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楚明王君泽玉谦逊地还礼。
然后他多走了几步,转过身,与诸位师兄弟并列见礼连城诀。
天东三代弟子之首,大师兄连城诀点了点头。
他郑重地抱拳:“明日便是圣祭大典,八百宗未来运数全凭诸位师弟了!”
九星座下君泽玉,二星座下巨灵,四星座下木郎邪君,五星座下小伍,六星座下叶惜朝,七星座下独孤万千,十一星座下贪狼,还有命丧菩提书院的乔氏兄妹二人共同的徒儿乔装……八人齐声宣誓:“必与师兄共进退!”
(PS:钧天图正版在纵横,喜欢的朋友欢迎前来支持,楼兰感激不尽。)
第三十一章 圣祭大典(上)
太阳走在灵气环绕如云的天空里,八百宗门人走在清秀的川峦间。
清晨至午时,十二星川心腹处的神庙周围,绿野平旷上陆陆续续汇聚了前来参加圣祭大典的信徒数千人。
有八百宗宗主及长老,有新一代年少成名的俊彦明珠,有天东世家豪商富贾代表,也有东楚明王座下羽衣卿相与名将。
被誉为天下钟灵毓秀地的天东八百宗,已有许多年不曾向世间展现此般盛景。
可无论怎样沉寂,当年的封宗也好,十年内乱也罢,即使它退隐江湖的风口浪尖,这片天下也决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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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神像圣主的八百宗,依旧有名扬天下的经天十二星坐镇。
天下无圣的今日是十天显圣的时代,同样是化劫尊者的时代。而在化劫境修为行列中,没有人可否认经天十二星的实力。
所以八百宗百年一度的圣祭大典即便是天东宗内盛事,却也让天下各方密切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动向。
例如说,龙星与妖星之间圣主之争究竟鹿死谁手。
当然,人心隔肚皮,隐藏暗中的那些眼睛真正想看到的结局,谁也不得而知。
……
已至午时。
激情四溢的阳光透过斑驳树林洒落清秀郁葱的山峦绿野间。
山风吹过,数不清的嫩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上的影子兴高采烈地向着所有来客挥手。
期盼许久的圣祭大典,似乎也让它们欢呼雀跃……
神庙前早设立了祭坛。
祭坛摆放着各样祭祀物品与香案。
两旁竖着圣旗,旗面绘着晦涩难懂的易字门道符。
蓝色的鸟儿落在神庙旁那株古树上,幼小的身体随着树梢轻轻摆动而摇晃。它目不转睛地盯着神庙门前,看着八百宗众生百态,不知想着什么。
圣祭大典第一项是参圣。
无论神庙是否还供奉着那位圣主真身,即使今届圣祭大典主要事宜本就是选出统领八百宗的新主。可这些铭刻八百宗门人心头的古老仪式总归还是要按部就班不可遗漏的。蓝色鸟儿拍打着翅膀惊飞。
魁星天龙率着经天十二星在无数道目光下入了神庙,然后有序且虔诚地跪在那尊无法显灵的神像身前。
他们身后,八百宗宗主依照辈分修为陆续而入。很快地,神庙内外,连同绿野平原前的重山上,都跪满了神像信徒。
一声参圣声起,十二星川内颂音不绝。
……
第一座星川之上,金碧辉煌的巨殿前,当那参圣之声传入耳中,一身儒袍而彬彬有礼的连城诀毅然决然地转过了身。
他迈着坚定而有力的步伐,入那龙星金殿……身为经天十二星之首天龙星座下亲传弟子的连城诀,第一次踏足龙星金殿。
是的,他在以身犯险。
不仅仅是他,连同君泽玉在内,他们九位师兄弟都在尝试着触碰经天十二星的禁忌,为寻找一个真相。
一个连城诀调查已久,对猜测的结果深信不疑,却又不得不亲自确认的真相。
因为这个真相隐瞒的事实在诺大的天东八百宗无人得知,就连掌舵人经天十二星也被蒙在鼓里。
原本这个事实对于连城诀来说或许没有什么。
可如今情形之下,他若想一举击垮龙星与妖星,终结八百宗圣主之位争夺的内乱,这被掩埋无数年的真相则就尤为重要。一旦被证实,就会成为连城诀手中逆转大局的真正王牌!
所以他说服九星天机。
他说服三星天隐。
连同三师叔天隐星门下传人,他们一共十二人,趁着龙星妖星等八位经天星圣祭大典参圣之际,纷纷入了十二星川里十二座禁地金殿。
他们要开启十二雷宫阵!不动声色地开启十二雷宫大阵!
只有开启雷宫阵,才可见到大阵之下那只曾驮着圣主入圣的雷泽神兽!才能一解心中疑惑……
为了不惊动神庙前参圣的经天星与八百宗信徒,在决定谋划一切之前,连城诀便请教九师叔天机星与君泽玉联手研究这座守护星川的古老大阵。
他们找到了一种可能。
十二雷宫大阵的威力来自于星川之上对应的诸天繁星,只要暂时切断十二金殿阵眼与对应星辰之间的联系,就可让开启的雷宫大阵陷入短暂的默然运行状态。
所以便有了雷符净瓶的产生……
连城诀手中有个玉净瓶,瓶身是天机星亲手铭纹的雷符。
雷符净瓶的作用便是代替十二雷宫大阵的十二处阵眼,作为虚假阵眼与十二颗星辰之间建立勾连,从而引导星辰之力灌入净瓶,达到切断雷宫大阵与诸天繁星联系的功能。
原理很简单。
将星辰之力比作流水,自古水往低处流,只要雷符净瓶所处的地势比十二星川金殿阵眼的位置更低,流水自然会绕家门而过。
至于开启雷宫大阵的法门秘诀,经过天机星与天隐星传述,连城诀等人已烂熟于心。
……
龙星金殿内,连城诀负手而立。
他望着正北方向铭绘天龙星图案的堂壁,在雷符净瓶镶入画壁阵眼后,雷宫大阵数十息依旧平静如初,才稍稍松缓内心。
他盘膝而坐,坐在画壁堂前。
他微微合眼,双手结出复杂的手印,口中默念着秘诀。
同一时刻,其余十一座星川之内的金殿之中,君泽玉等人都在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他们纷纷结手印,然后启动阵诀。
画壁堂上的图案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栩栩如生,那些图案在旋转,以雷符净瓶镶嵌的位置为中心而旋转扭曲。
就像是江海里的暗涌泉眼吞噬着旋转的河水,渐渐地,一条漆黑无比的通道,卷动着,带着吞噬之力浮现眼前。
于是连城诀睁开了双眼。
他整了整衣衫,负手迈入雷宫大阵通道之中。
“都说天东八百宗十二雷宫大阵下,住着一只修为极高的守山神兽。今日我倒要看看,这传说中的雷泽究竟是守山神兽,还是被圣主大人以这无匹阵法而封印的憾世魔兽!”
(PS:接下来这个剧情是一开始开书时就已经设定好的,也是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段落。用一个词形容就是以下克上,嘿嘿,拭目以待。)
第三十二章 圣祭大典(中)
菩提城还是当年的菩提城。
只是没了山上书院的依托与渲染,菩提城十年后的模样倒是比以前冷清了许多。
当然,这并不是书院覆灭导致的单纯结果。
此城位于大燕帝国与七州域交界边缘,原本是交通枢纽,来往客商行人必经之路。可随着东楚明王君泽玉一统天东,菩提城便失去了以往地利优势。再加上城外荒山破败无人问津,日渐一日便冷清至此。
师兄弟二人入城后径直去了城中书院驿馆。
洛长风并没有想到这里竟还空着,而且干净整洁之极,似是有人常来清扫。
经过探听方知明王一统天东后便嘱咐此城律属州府官员保留书院昔年曾拥有的一切,无论城中办事处或者城外荒山,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皆不予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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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洛长风颇为感激。
“你说你们割袍断义,那位东楚明王为何还要做这些?”
“经天十二星是屠戮书院的罪魁祸首,或许对于书院,他心中有愧吧。”
沿着主城街道出城的方向,赤发负剑的皇甫毅微微蹙眉。
显然他并不赞同师弟的解释。
或者由始至终,君泽玉为书院所做的种种,他都在反感甚至觉得狐假虎威。
师兄没有刻意隐藏情绪,他的不悦被洛长风捕捉眼底。
后者不经意慢下了脚步,落后师兄半个肩头。洛长风看着师兄的背影,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陌生。
……
菩提山哪里还有路?
昔年的山路早被荒草山石埋没,师兄弟二人登山,凭的不是记忆模样,只不过脚步落在哪里,哪里便是山路罢了。
站在坍塌的书院门前,望着静静躺在晴朗天空下的‘道门圣地’变作面前的废墟,沉痛的感觉又点点滴滴地侵袭。
微风拂面,不知哪里飘来几片桃花,轻飘飘落在洛长风肩上。他伸手掸去桃花,恍惚想起那片承载着许多记忆的桃花林,微微怔住。
他回过神,随师兄的步伐走去。
沿途瞥见许多不曾尘埃风化的骸骨,还有那倒在灰烬里干枯的菩提树,洛长风仿佛一刹那回到了十年前。
耳畔回荡着杀戮与惨叫哀鸣声。
心中隐隐作痛。
他眉头愈发紧皱,清澈见底的眼瞳内有不可察觉地红光闪没。
他在断壁残垣里走着,从外院六字门走到明镜台。穿过紫竹林,他与师兄出现在镜湖前。
镜湖边有排竹筏。
看着与十年前停靠湖边的竹筏相熟,但洛长风知道,那并不是。
师兄解开竹筏。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场景,像那年他刚入书院紫竹林,师兄带他入忘情川时一样,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洛长风神识里的回忆被逐渐勾起,他的气息开始有些浮动,气血在隐隐翻涌,眼中红光不停地闪烁,体内有股可怕的戾气蠢蠢欲动。
他知道屠刀留在体内的血煞之气被情绪的波动唤醒。
他并没有告知师兄,他在克制!
他跟随师兄入了忘情川。
雪花无异别,世上所有的雪都是六角晶莹的形状,可相比风雪银城,忘情川的雪还是让他无比熟悉。那感觉如同……闭上眼,将自己置身陌生空间,当风拂面雪流连,他便会心而知是忘情川。
隔绝于世无人涉足的小院雪积早已过膝,几间茅舍也是灰迹斑斑。
无相道宗居住的那间屋瓦残破,南窗小洞偏漏风雪,师兄推门而入时,风呼呼拥入刺骨之极。
房间内一切如旧。
就连曾栽种着三十六瓣莲的巨鼎也丝毫未移开过,鼎足的灰尘印迹与地面周围有明显的区别。
师兄很少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便开始在屋舍内外默默地打扫起来。
洛长风想帮忙铲雪。
可却被师兄唤住:“这里无需你搭手,去收拾自己的地方吧。”
很少受师兄冷落对待的洛长风微愣。
他看着师兄繁忙的背影,怔怔站了片刻,便恭敬地执礼,然后去了自己曾居住的那间屋舍。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清扫完院落,师兄弟二人这才携手登冰山。
无相道宗常年居住的忘情川院落后有座冰山。
十年前那日开始,冰山上便起了四座坟墓,墓碑下埋葬着四位书院执刀人。无相道宗,藏书楼老刀魁,师兄,还有刀痴白羽衣冠冢。
站在老师碑前,师兄双膝跪雪地,深深叩首。
洛长风掀起前襟,正要随师兄跪落,却又被唤住。
“且不忙。”
师兄起身,看着一脸迷惑的洛长风:“就趁现在,与老师说说你这十年里都做了些什么。”
“师兄?”
洛长风不理解师兄的意思,眼神中有泪光,泪光里是血红的煞气。
元神占据柳烧天身躯的皇甫毅指着那座冰碑:“你的师兄躺在这里。”
这句诛心之语戳中洛长风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十年里受万民敬仰的风雪银城城主在师兄面前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欲言又止。
如今这世上,洛长风若还有敬重之心,那必然全在师兄一人身上。
他可以违背顶撞任何人,却不会顶撞师兄。
他不敢。
他不敢开口。
皇甫毅面带冷讽之色:“不知道说些什么?”
洛长风慌张摇头:“不,不是……”
“也对!堂堂洛城主坐拥风雪银城,有亿万子民敬仰,有世人歌功颂德。渭水之畔一剑斩杀七十余位异族高手,实力之强令天下修刀执剑者欣然向往而不能及。又有倾城红颜常伴,传为佳话。雁翎亲卫追随,令出如山……这般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又何须记得书院枉死者的血海深仇?”
皇甫毅字字诛心。
看着那双冷厉的眼睛,洛长风踉跄后退了数步,险些滑倒:“不,师兄,我、我没有!”
皇甫毅步步紧逼:“你没有?你没有什么?”
洛长风不停后退,然后瘫坐在师兄墓碑旁。
周身血红色煞气不知何时破体而出,萦绕全身,他看着师兄墓碑,泪水滑落,失声痛哭:“我没有忘记书院之灾……”
皇甫毅忽然怒喝:“你在说谎!”
心中忽惊。
洛长风怔然抬首,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师兄。
“躺在这坟墓里的三代执刀人,还有外面那些随风雨腐化的累累白骨,都不过是些自不量力的可笑者!”
他指着墓碑惨烈的笑着:“你们呐……哈哈哈!说什么与书院同生死共存亡,殊不知尔等埋骨废墟死不还乡、那个拼了命也要维护的人、小师叔祖!他在那金玉满堂的大殿里坐享了十年的荣华富贵!莫说为书院雪恨,这春秋十载,可曾归来看诸公一眼啊!”
长啸过后,皇甫毅拔剑。
燎原剑掌心一划,晶莹的鲜血滴落。
他眼中充满着无尽的失望,还有无尽的恨意,他看着洛长风,一字一句说道:“苍生涂涂,诸公都是些该死之人呐!”
余音绕耳。
墓碑旁,屠刀血煞之气已经无法抑制的洛长风心血激涌,口吐鲜血。
一阵血光般的红色煞气将他团团包裹。
他看起来很虚弱,有气无力:“我、我没有忘记!”
洛长风搀扶着墓碑,吃力而勉强地站起身来。
他缓缓抬头,一双入魔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皇甫毅,内心仇恨被屠刀魔性彻底释放。
银发如针般凌乱风舞,他紧握双拳:“我要,报仇!”
第三十三章 圣祭大典(下)
龙星金殿画壁开启的雷宫大阵阵眼通道连接着不知名的山洞。
山洞并不黑暗,两旁点着火焰幽蓝的长明灯,照亮着宽敞四周。山洞亦不潮湿,更没有飞禽异兽横尸遍野与异味遍袭,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干净。
连城诀拾级而下。
他的脚步很轻,就如同一阵微风。
自圣主大人落户天东创立八百宗起,十二雷宫大阵与星川便已存在。历来除星川之主经天十二星外,有关守山雷宫大阵的信息旁人不得而知。
即使连城诀身为魁星天龙座下亲传弟子,若非近些日子暗中调查请教天机星,也同样对雷宫大阵知之甚少,遑论这首次涉足的山洞。
雷宫大阵下是看守八百宗传承不绝的雷泽神兽,此神兽乃圣主大人神引称圣的神引台,实力堪比经天十二星之首天龙星。
连城诀并非十二星川之主,以三代弟子的身份冒然闯入雷泽神兽久居的山洞,对于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同样无法预知。
然而为八百宗生存大计,他又不得不亲自走这一遭,所以他一直很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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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愈发宽敞明亮。
耳畔再听不到任何微弱风声,周围变得异常安静,那安静让人窒息。
前方有紫色光芒闪烁,看起来像是山洞的尽头。
连城诀眯了眯眼,长衫微微鼓动,一股雄浑的气机自周身不加掩饰地散发开来。于是山洞里又起了无名风,那是连城诀步履间掀起的修为风,气机风。
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天东八百宗无数同门眼里,三代弟子之首的大师兄连城诀,修为一直在灵窍巅峰止步不前。即便是诸位星川之主的师父师叔,也丝毫察觉不到其修为隐藏的异样。
这是他独一无二的手段。
十年关出关后,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所谋之事,首要之责,便是不让自己对老师与诸位师叔构成威胁。
所以他安守三代弟子之首的本分。
一直到这一刻。
山洞的尽头是雷泽神兽,再如何灵性通天的神兽都是畜生,它们具有相同欺软怕硬的本性。连城诀若想收服那雷泽为其所用,唯一的办法就是震慑,用恐怖的实力震慑!
他站在山洞尽头,看着那尊十丈高的巨大古兽石雕,看着石雕下盘复杂的星卦阵图,以及阵图连接的方圆十二处雷宫阵旗。
连城诀化劫境修为的气机倾泻如洪,同一时刻,那尊鳞片毛发都栩栩如生的古兽巨石雕血月般的眼睛犹如灯盏点亮了起来。
煞红如血,戾气逼人。
山洞里并没有任何声音,可连城诀却听到一声传自远古透射无数岁月沧桑而来的怒兽低吼。
不知为何,入山洞后谨慎之极的连城诀此刻却稍作松缓了下来。
他认真观察着周围,确切的说是观察着那十二面雷宫阵旗,神识释放,他能感受到阵旗之间的彼此连接。
连城诀微笑:“果不其然!”
雷泽神兽巨大石雕雕像眼睛犹如活物,怒瞪着这位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
自从有了这十二雷宫大阵,它被镇压此处无数年月不见天日。记忆之中,除了那位曾驮着称圣的陈姓道人外,今日还是头一遭,山洞有了人类的气息。
雷泽神兽通灵,它即使认不得来者,却也能从连城诀身上感知到属于魁星天龙的些许熟悉。
可它并不知连城诀何意。
没有人比它更了解十二雷宫阵的威力与可怕之处,能无声无息地进入此间,无论来者是谁所谋为何,都值得雷泽警惕。
连城诀披散着头发,额前带着玉带箍。
他笔直地站在阵法之外,没有任何不敬,却也没有任何畏缩。
他境界全然释放后,便犹如大家宗师一般泰然自若:“守山尊者!论起辈分,连城该唤尊者一声师伯!”
石洞内雷宫阵旗忽然摆列,无名风吹动四周石墙长明灯火忽明忽暗。
很显然,雷泽神兽动怒。
连城诀不过是后生晚辈,就算化劫称尊也不该放肆!相比之下,它曾随天东圣主征战八方,即使天龙星面见雷泽也礼让三分,不敢逾越。而连城诀却不见礼,不尊称。
在雷泽看来,这是一种大不敬!
无名风吹拂连城诀披散的头发,让原本温文尔雅的大师兄更富神韵:“此处不是外界,晚辈诚心求见,还望师伯显现元神!”
只身入雷宫大阵,连城诀自然有备而来。
他知道十二雷宫阵限制了雷泽神兽的自由身,可在这洞府阵心之中,神兽虽肉身受缚化为石像,元神却无碍四处游刃。
连城诀摊牌之后,巨兽石像血色的双眸霎时间暗淡,化作两股凄厉红光飞射而出,在洞府上空融合。
石像下盘星卦阵图连接的十二面阵旗在两股红光融合之后激发出紫色的雷光电丝,十二道雷光游走在那团融合的红光之上。
连城诀目不转睛地望着,见那雷电之力游走如蛇的红光渐渐地拉长,变作一道人形光影,那光影不停地自十二面雷宫阵旗之上吸收雷电之力而逐渐凝实。
“你叫连城诀?”
雷光静寂之后,一位面如冠玉,满头紫发的男子翩然而落。他看着浑身气机曾让他刮目相看的连城诀,眸中紫光电丝游闪不停。
连城诀微感讶异。
雷泽神兽存活之久何止千年,然而这人形元神在他面前却不过是弱冠之年的模样,有些出乎所料。
连城诀依旧平静如春风:“是。”
雷泽讽刺的眼睛带着居高临下的感觉:“你的师父难道不曾教导过你,非星川之主而擅入雷宫阵者的下场?”
连城诀微笑说道:“不过死字而已。”
“你不惧死?”
“何人不惧死?只不过晚辈相信,师伯没有杀心。”
“哈哈哈……”
雷泽浑身萦绕着紫电,状若癫狂的笑着:“区区三代弟子,本座便是一口气将你吞了,想那龙魁星也不敢多言!”
年轻俊逸的雷泽抬手为爪,紫色的雷电便犹如天罚降临在连城诀身上。
连城诀不闪不躲。
他负手而立,就站在那里,任凭一道道雷光游遍全身而纹丝不动。
他很清楚,与这位高傲到极致的雷泽神兽最好的谈判方式就是将其逼到不得不退让的地步,让主动谈判的心思萌芽种在对方的识海之中。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向雷泽展现出一种绝对的实力。
目露惊惧之色的雷泽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挥手收去雷电之力,颇为警惕地看着连城诀。
连城诀笑道:“看来师伯真的没有杀心。”
雷泽冷哼:“瞒着十二星而擅入雷宫大阵,本座即便不杀你,出阵之后,你依旧难逃一死。”
连城诀说道:“那么师伯您呢?”
“我?”
“被圣主大人以雷宫大阵封印无数年,这种不见天日的滋味恐怕比起死亡也好不了多少吧?”
第三十四章 换了满天星(上)
从连城诀擅入十二雷宫大阵到此刻为止,山洞内曾跟随圣主大人开创天东八百宗的守山尊者方才真正正视这位渺小如蝼蚁的三代弟子。
雷泽紫眸内游走着电芒。
他在警惕。
他也在思考。
他很清楚,连同经天十二星在内,钟灵毓秀的八百宗山脉无数信徒,除那位神像圣主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十二雷宫大阵的真相。
即便是他自己,若非连城诀提及此事,无数年的暗昏岁月也让他早已忘却了眼前这不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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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世人皆以为他是八百宗传承不二的守山尊者,地位尊崇无上,即便经天十二星也要尊称一声师兄。殊不知那年带着满腔愤怒与不甘被青衣道人陈圣用十二雷宫大阵封印镇压时的痛楚与场景。
那年被陈圣降服而无力反抗,惧于青衣道人淫威,不得不驮着陈圣踏足天东,后被镇压星川雷宫阵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宣称成为八百宗守山大人。
在这死一般沉寂的山洞里,他的戾气与不屈被无数年岁月浅无声息地消磨殆尽。
他甚至被荒诞的春秋岁月洗脑,相信自己就是八百宗传承的守山尊者,而不是那个血脉至纯高贵且意气风发的憾世神兽。
在这既定的事实面前,自愿使然与逼迫无奈,两者可是本质的区别!
多少年了,这被年轮埋葬的真相如今竟重新提及,在一个八百宗三代弟子晚辈口中,雷泽如何能不警惕。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
连城诀微笑:“比老师及诸位师叔们,多了解了一些。”
常言无事不登三宝殿。
连城诀敢在圣祭大典瞒天过海潜入十二雷宫大阵,从某些方面来说,已然为经天十二星所不容。
青衣道人陈圣封印雷泽无数年,他的这些徒子徒孙们自然不为雷泽待见。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连城诀既然选择站在经天十二星的对面,对于雷泽来说,倒不是不可相谈一番。
雷泽索性盘膝而坐,坐在本体石像下星卦阵图上,理了理前襟:“说吧。”
连城诀同样盘膝而坐。
他就坐在石阶上,并没有走近。
虽说身上带着秘宝,不惧守山尊者雷电之力。而且雷泽本体受缚于十二雷宫大阵,元神攻击威力有限。
可此处终归是八百宗禁地,面对曾经敢叫嚣挑衅圣主大人的雷泽神兽,连城诀不觉得谨慎一些有错。
“晚辈此来,要与师伯谈一笔交易。”
“交易?哼哼……金银珠宝,修行秘典,荣誉地位,本座实在想不出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本座不惜交易需要得到的。”
“晚辈刚好知道一种。”
“哦?”
“自由!”
雷泽忽然觉得很有趣。
自由!他已多少年不曾听过这个词汇。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名天赋倒也卓绝的晚辈:“你说你可以让本座脱离雷宫大阵的束缚,不再做什么守山尊者,恢复自由之身?”
连城诀说道:“师伯也看到了,晚辈即然可以瞒天过海来到此处,说明已参透十二雷宫阵的奥秘,这区区几面阵旗,又岂能阻挡?”
雷泽恍然!
他竟忘了这一点。
无数年被十二雷宫大阵困束,谁人知道他对浩瀚银河的渴望?若能破阵而出,定当现出真身,一口气吞下一片汪洋的雷河方能一解多年压抑之恨!
到底是活了无数个年头的怪物,他面色不改地看着连城诀说道:“你呢,你想要什么?或者说,本座又能给你些什么?”
既是交易,连城诀也不藏着掖着:“若师伯得自由身,可有把握对敌经天十二星?”
雷泽听闻,愈发觉得事情有趣:“一己之力对敌经天十二星,这样的人物,在如今无圣的天下,怕是并不存在吧?”
连城诀继续试探:“若是十二星其一呢?”
雷泽笑道:“既与本座交易,本座的实力,你自当心中有数,何须如此试探?”
连城诀点了点头:“自由之后,望师伯助我一臂之力。”
雷泽问道:“怎么个助法?”
连城诀眯了眯眼:“退诸星,夺圣位!”
山洞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雷泽望着连城诀,瞳孔微缩。
他被十二雷宫大阵封印,并不是沉睡。所以十年间,星川内乱之事多少也知晓那么一些。
原本对于他来说,无论龙星妖星谁胜谁负都无关紧要。因为天东圣主之位鹿死谁手,他最终的结局还是那所谓蒙骗无数信徒的守山尊者。
他并不在意这些内争。
他记恨青衣道人陈圣,自然乐见其徒子徒孙将天东八百宗搞得乌烟瘴气的结果。
可是现在,有一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后生晚辈,八百宗三代弟子,竟然当着他面前声称欲退诸星、夺圣位,这种大逆不道且荒诞的言论让雷泽不由忍俊不禁:“就凭你?”
就凭连城诀?
化劫下境的实力便想要挑衅经天十二星之威,在雷泽看来,这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自寻死路的选择!
连城诀并不在意这种质疑,何况他所谋之事本就九死一生。
正如雷泽所言,圣隐十年,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以一己之力迎战经天十二星。退诸星夺圣位,在他自己看来也是一种天方夜谭。
他是有些自不量力。
可怎么也要试一试不是?好在他不是一个人!
连城诀很认真地说道:“还有我的师弟们。”
雷泽依旧在嘲笑:“就凭你们?”
就凭你们?
经天十二星传人又当如何?莫非真的以为自己尽得十二星川传承,拥有足够以下克上的实力?
简直是天下笑柄!
连城诀仍然极为认真:“还有您!”
雷泽忽然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连城诀的眼睛。那是一双清澈见底,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睛。
曾几何时,他从青衣道人陈圣那里看到过这种清澈与坚定。
不知为何,这场看似不可能的交易,他内心竟有些动摇。
不为所谓的自由!只因他想看一看青衣道人圣殒后留下的这些徒子徒孙们,究竟有几分堪堪守护八百宗传承不绝的实力!
他也想试一试这世上,可否有那个以一己之力迎战经天十二星的人存在!
有所动摇的雷泽望着连城诀真挚的眼睛:“为什么?”
退诸星,夺圣位,这是一条不归路。
连城诀身为八百宗三代弟子之首,无关龙星妖星谁胜谁负,他将来无疑是十二星川下一代掌舵人。
却为何要走上这一条不归路?
难道只因迫不及待?
想起十年里八百宗乱象横生与水深火热的百姓信徒,连城诀眼神中闪烁而过一抹凛冽:“因为他们不配!”
第三十五章 换了满天星(中)
连城诀是十二雷宫大阵封印山洞里,无数年来雷泽所见的第一个人类。
初始时,雷泽警惕。
而后冷讽。
这一番试探之后,他却又兴趣横生。
仅一句他们不配!说是连城诀自信也好,狂妄也罢,总之很对这位守山尊者的胃口。
山洞内响起豪迈笑声。
紫发紫眸的雷泽尊者浑身衣袍猎猎摆舞,雷电游走周身,他威凜地笑着。
“好一句他们不配!你等不过八百宗传承三代弟子,却也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胆魄,本座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连城诀说道:“所以师伯应下了这场交易?”
雷泽并没有答应,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连城诀:“你似乎还有些话没有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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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笑而不语。
他挥一挥衣袖,有柄长满紫金鳞片的长剑悬在面前:“此剑名为逆鳞,乃上古乱世劫战场日不落墓园里被无尽之海冲出的圣器,与那至上瑰宝钧天图一般,此剑不在神兵榜之列,可其威却不亚于榜中名剑。”
雷泽眯了眯眼。他存活万古,对这种古剑透散而出的久远气息最为敏感。
“逆鳞?”
他看着那柄悬于连城诀面前的古剑,通体逆鳞,极为丑陋。他隐约听闻过此剑之名,只是一时无法记起何时何地。
连城诀继续说道:“师伯修为高深,晚辈自知不如。若得自由之后,便是毁约背信,想这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之内也无人阻止得了师伯做任何事。以防万一,咱们还需立下个契约。”
雷泽不可察觉地蹙了蹙眉:“什么契约?”
连城诀指着逆鳞剑格:“此剑剑格空无,可容师伯一缕元神。”
连城诀的话说了一半便不再多言,因为他相信自己表达的意思已极为清楚。
剑格空无!雷泽尊者只要将自己一缕元神剥离而出填充其中,逆鳞剑格便不再空无。只是如此一来,摆脱十二雷宫大阵束缚的雷泽就有一缕元神被连城诀握在掌中。
这是他掌控雷泽尊者的手段。
也是所谓的契约!
连城诀话毕,山洞内狂风席卷,八百宗守山尊者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怒之色。
他浑身杀气滔天,紫电环绕,恐怖之极。
倒是好一场交易!他摆脱雷宫大阵束缚获得自由身,却反而被区区一个晚辈握住一缕可控生死的元神!
对于雷泽来说,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陈圣是谁?那青衣道人修为通天,败于其手困于阵下,雷泽虽有怨恨却无话可说。
连城诀又是谁?不过是青衣道人徒子徒孙,刚入化劫境的实力便如此猖狂,教他如何能忍?
雷泽缓缓飘起,他紫发张狂俯视着连城诀。
“你想死吗?”
……
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心腹处,供奉着圣主大人神像的神庙前,所有参与圣祭大典的信徒尽皆分作了派系。
以神庙前圣步石阶为楚河汉界,两旁派系泾渭分明。
天龙星盘膝坐在神庙圣步石阶左侧。在其身后是天邪,天孤,天威三星。三星身后,是他们的支持者,小半的八百宗门人信徒。
在龙星一众对面,天妖星率天少,天残,天幻以及部下律属宗门信徒与之分庭抗礼,毫不示弱。
神庙前绿野平旷上除此为夺圣位而对峙的双方之外,还有第三方没有明确立场的派系。他们大多是三星天隐与九星天机座下,还有许多久居天东的八百宗世家豪门代表人物富贾员外,与东楚明王派遣而来观礼的使团。
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将来无论是谁登临至尊圣主之位,修葺神像受八百宗香火供奉,都不可缺少这股势力的支持。
所以当下龙星与妖星才能如此心平气和,而不是水火不相容的大动干戈……
圣祭大典参圣仪式圆满结束,接下来便是今届大典最重要的一环。
夺圣!
无论是否亮出刀枪剑棍,是否有血腥弥漫横尸绿野,这都注定是一场会被载入八百宗史册的战争!
终于在无数道目光下,有人登上了祭台。
那是今届主持圣祭大典的司仪。
按照辈分来说,此人可算天东八百宗里与经天十二星平辈的长老。或许活得久远了一些,熟面熟人多认了一些,老司仪无论名声威望还是修为境界,均让十二星川礼敬三分。他站在祭台上环顾四周,有种不可不敬的威严……
此番大典夺圣开创天荒,经八百宗多位威望极高的太上长老共同商议,皆认为圣主人选条件需满足四项。
文成,武德,对天东所做的功绩,以及守山尊者的认可。
有趣的是,星川内争针尖对麦芒的两位,龙星与妖星却似乎与文成武德沾不上边,也谈不得功绩无双,唯一可争的,就只有守山尊者的认可。毕竟十二雷宫大阵下守护传承的雷泽大人曾跟随圣主踏百川越百地,最具话语权。守山尊者若点头,新选圣主之位十有八九会成为龙星或妖星的囊中之物。
所以圣祭大典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恭请十二星主联手开启十二雷宫大阵,请出守山尊者!
捋着长须,看了看神庙前日晷,吉时已到。
祭台上,司仪远远地冲着魁星天龙与二星天妖拱了拱手,而后吩咐一旁自幼受课于星川之内的两名星徒:“去请天隐,天机两位星主。”
青衣道人陈圣留传十二雷宫大阵开启之法便是十二法象雷身。
经天十二星书院一战陨落两位,八位聚集于神庙前,唯有天隐天机二星不在此列。而天机星又是众多师兄弟之中对雷宫大阵知之最多的一人,简单些来说,雷宫阵的开启可缺任何人,唯独天机星不可缺!
两名星徒领命,尚未曾退下。神庙前圣步石阶上,便有两点星光从微芒的星火状急速膨胀,犹如星辰爆发一样,光芒耀眼,照亮了神庙周围绿野平旷,直达天听万丈。
炙热的星光让无数信徒下意识地遮挡眼前。
待光芒淡去,两道久违的身影显现。
“不必了!”
一身星图道袍,容貌俊美无双的天机星手执羽扇,冲着天龙与天妖二星点了点头。
(PS:书里面有个隐藏的情节,不知有没有朋友发现出来,是关于柳十三,南宫九,松灵韵和小和尚的。之所以这么写这么老套的剧情,也是与楼兰当时的心境有关吧。有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而那个女生喜欢你,你又喜欢另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又喜欢另外一个男生。结果大家都在等,等着那个人回头。可岁月无情,当你等到无法再等的时候,或许最终都会选择将就吧。人生就是这样,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方,遇到正确的人是多么重要,望大家珍惜。其实书里很多剧情故事,都是源自于对生活的感悟,是这样的,和大家分享。最后新年,祝大家发大财。)
第三十六章 换了满天星(下)
神庙前众人有些意外。
这二位隐逸避世的星川之主素来极少掺和圣主之位争夺,在势同水火的龙星妖星之间没有任何立场,今日却为何主动现身神庙?
是因为圣祭大典?还是那两位实力绝强的星主之一暗中笼络了人心?
……
四下里无风,绿野平旷周围的林木树叶也随之静止。这集聚了数千信徒的神庙前,紧迫而令人窒息的氛围在太阳光线洒落浑身时更显阳光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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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人额前冒出了汗。
但不论如何,圣祭大典之上天隐天机的出现正合时宜。
可以说许多人都等待着此刻,因为唯有聚齐经天星方可开启十二雷宫大阵。唯有开启十二雷宫阵,方可知晓那位守山尊者在春秋之间的抉择。
龙妖二位星主都是心思澄明之人,他们很清楚守护传承的雷泽神兽在此事中所占据的份量,即使这位尊者在历往数千年里罕见法象真容。
身体里流淌着妖族血脉的天妖星不怒自威地瞧了一眼祭台司仪,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三师弟与九师弟既已现身,开启十二雷宫阵迫在眉睫,便无需等待了。”
祭台上,司仪抱拳拱手。
正要说些什么,耳畔却又传来一道声音。
“等一下。”
司仪长老微怔。
天妖星转过头。
他未来得及多想,因为在供奉八百宗信仰的神庙前,有胆量有实力尚且有动机对他说这三个字的人不多。
他目光带着憎恶,下意识地移到对面龙星身上。
他想看看这位师兄究竟要耍什么花样。
可视线与龙星碰撞的瞬间,天妖星发觉对方也在皱眉,熟悉而突兀的声音显然不是出自龙星之口……
神庙正前,对着太阳午时所处的方向有座重山。
重山绿荫下,聚集着那些并没有明确立场或者一开始本就与天隐天机一般不愿插手内争的八百宗信徒与天东世家富贾员外。
人群后方传来动静,而后如潮水般缓缓分开。
于是无数道好奇地目光纷纷投射而去……
连城诀步履沉稳宛如宗师。
明王君泽玉风采无双气若圣子。
巨灵身形如山,魁梧的身影让人深感压迫。
三星天隐的门生其貌不扬。
木郎邪君红衣红发,手下牵着小伍,发间带着桃花。
独孤万千臂缠铁链,背负着黑色的藏锋巨剑。
贪狼推着木轮车,车上叶惜朝病体泱泱。
排行最末的小师弟乔装紧跟诸位师兄身旁……名誉天下的天东八百宗三代弟子,天机阁点评的奇才,一连十道身影穿过人群分出的宽敞道路出现在神庙圣步石阶前。
无数道视线投射而来。
一张张脸颊上迥异的神色让周围气氛悄然变得有些诡异。
先是天隐天机,后是三代弟子奇才,从不参与十年圣主内争之乱的这些人物竟先后现身圣祭大典,这一切莫非只是巧合?
天龙星从不相信巧合之说。
万事必有因!他深沉地望着那位妖星师弟,心想着你竟暗中笼络了这些人!不知不觉,他嘴角露出轻蔑,神色更为鄙夷不屑……殊不知天妖星由始至终从没将这些三代弟子师侄徒儿放在眼中!
总之,此时此刻的神庙前,经天十二星各怀心思。
无论诸位师叔如何盘算,无论庙前同门如何旁观,既已决定的事,连城诀不会更改!
他要天东换诸星。
便要天东换诸星!
这就是三代弟子之首的魄力!哪怕他面对的这些人,是化劫境浸淫已久的经天十二星!
连城诀并不理会周围异样目光,身为三代弟子之首的他从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行为举止有过任何瑕疵。
在诸位师弟眼中,他是一个完美的人!一直都是……如今依旧!
连城诀率九位师弟向着祭台司仪与诸位星川之主纷纷见礼。
枯瘦而苍老的司仪与经天星同辈,自然无需还礼。他负手而立,望着圣步石阶下出现的三代弟子:“今乃八百宗百年一度圣祭大典,尔等小辈莫要添乱!快些各自归席……”
往日菩提书院十子同袍之中,诸生面对这般场合时皆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聪慧绝顶的智囊君泽玉。
今日倒是例外。
因为君泽玉的目光在大师兄连城诀身上,也因为所有师兄弟的目光都齐心地落在连城诀身上。
连城诀微笑抱拳:“敢问长老,如今圣祭大典可是诸星夺圣?”
“自然是夺圣环节!”
“我八百宗门徒无数,新圣之选自当不凡!只是不知需符合哪些条件?”
司仪不假思索地说道:“文成,武德,泽披天东的功绩,与守山尊者的认可!”
“恕连城冒昧!”
连城诀谦恭说道:“敢问老师与二师叔,十年里文成如何,武德如何,泽披天东的功绩又是哪些?又有何人目睹?”
连城诀连发四问,眸光坚毅,字句铿锵。
神庙前响起无数喧哗!
数不清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八百宗素有美誉的三代弟子之首。
连城诀方才是在质问?
那可是十二星川之主!天龙星更是他授业恩师……在这八百宗同门面前,他究竟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身后站着经天十二星各自的衣钵传承者,那意味着什么,莫非这些三代弟子要以下克上,群起而反对自己的老师?莫非这天东要变天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更有人心惶惶……
祭台上司仪长老沉默无言以对。
八百宗十年内乱,天龙与天妖星针尖对麦芒,哪里有文成武德可论?否则又何须直接征求守山尊者的立场?
他看着身形笔直的连城诀,不知道这位三代弟子之首究竟在想些什么。
外人不得而知,天龙星此刻也同样费解!
作为授业恩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连城诀与生俱来的天赋。
闭关十载,看似境界毫无进展,可天龙星对徒儿迈入化劫之境而刻意隐藏的事实深信不疑!
正如同他从未想过悉心教导的徒儿有朝一日会违抗自己一样!
他转过头看了看连城诀。
神色有些威凜。
……
天妖星觉得有趣。
在无数信徒面前,被自己衣钵传承者质疑,试问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
一个不能令徒儿信服的星主,将来如何能令八百宗无数信徒信服?
他玩味地望着那位龙星师兄。
万事皆有因!这是魁星天龙深信不疑的事。
所以天龙星开口,他看着自己的徒儿,简单而直接:“你此行为何?”
连城诀再三执礼。
这一次不是对经天十二星任何一人。
他向祭台司仪长老执礼:“连城欲参与夺圣,敢问可否?”
第三十七章 金甲,圣衣,逆鳞(上)
天东变天了!
在连城诀言说欲参与夺圣之前。
阴沉的乌云自南北西东四面八方诡异铺盖而来,很快便遮住凶猛的日头与光束。一阵潮湿阴凉的风吹卷而至,卷起落叶飞舞,林中树木沙沙作响。许多人眯了眯眼睛,抬头望天,看着诺大的天东笼罩在阴暗之中。
紧接着闷雷滚过神庙上空。
那一刹情景,震摄心灵!
震慑心灵的并不是闷雷,也不是连城诀口出的狂言,而是他放言夺圣时,闷雷恰巧惊响……
神庙前骤然平静。
再没有喧哗,再没有议论。
闷雷惊醒梦中诸君,却没有掩盖连城诀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声音。
连城诀欲夺圣!
惊雷下,八百宗无数信徒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震撼,他们错愕,他们不解缘由不明所以。
所有情绪在诡异阴云下化作不安,不安促使他们谨言,于是有一种叫做死寂的氛围悄然萦绕心头!
……
连城诀余音回荡。
祭台旁司仪长老微有迟疑。
常理说凡受星川庇佑宗祠庙堂供奉神像的八百宗信徒皆可参与夺圣。
可自青衣道人圣殒,门庭十二星川之主争斗不休。八百宗鲜有辈分实力乃至声誉威望堪与经天十二星比肩又受万民香火拥戴者,才造就龙星妖星势不相容焦灼局面。
对此,司仪长老亦无可奈何。
既无力挽狂澜,便只得认天东之命!无论龙星妖星谁负谁胜,至少天下人冷眼旁观十年已久的故事结局都在他可承受之内。
神庙传承不断绝,想来八百宗信徒所期许的句点也在于此。
所以避世数十载的司仪长老才会破例出山主持盛会。本以为圣祭大典会让天东内乱告一段落,可未曾想中途变数陡生。
八百宗三代弟子奇才之首、十二星川未来掌舵人竟迫不及待以下犯上,扬言欲夺圣!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之事!
司仪长老稍显犹豫。
他望了望圣步石阶两旁诸位星川之主,见龙星妖星并无开口之意,心下已有打算。
他敞开双臂,仿若拢大地入怀。气势攀升,司仪长老声荡天地:“凡我八百宗门徒,皆可参夺圣之选。”
他目光紧接着锁定石阶下被三代奇才簇拥的那道笔直身影:“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以下犯上背叛师门乃大不敬之罪,即使你胜出登临圣位,也免不了八百宗门规刑责!”
在许多人看来,司仪长老此言纯属多余。
圣主之争并非儿戏,成王败寇赌的更是生与死。
连城诀若圣披天东,试问八百宗无数信徒,谁敢对圣主执此大不敬之法?换言之,若夺圣无望,龙星或妖星也断然不会允许他的存在,结局恐是世间除名。命不保夕,又哪里在乎八百宗门规刑责轻重缓急?
更何况,神庙前数千门众,并没有人认为连城诀有圣衣披身的机会。
面对无数道质疑目光与司仪长老的警责,连城诀立若宗师云淡风轻:“家国有法,八百宗亦有门规。无论生死,连城都甘受大不敬之罪责。不过……长老可曾想过,诸位星主十年内争祸乱宗门之罪又该当如何?”
连城诀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阴云黑风笼罩着神庙,无数人心头甚至泛起了丝丝凉意,是阴凉胆寒的凉意。
在许多人认知中,八百宗三代弟子奇才之首的连城诀是谦谦君子。虽与中州帝无泪,书院皇甫毅,剑阁王道剑,佛门一念禅,红衣骆冰王,绝云岭凤凰齐名的天骄人物,可细细数来,却也是同代之中最没有锋芒没有特点的人物。
他不如帝无泪贵气,没有王道剑锐利,也没有皇甫毅的骄傲……他从无怒气,也从不欺人。
他什么都涉猎。
他大道修通五字门,却没有擅长独树一帜的领域。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也很普通。无论在任何地方,这样普通的人物通常最容易被世人遗忘。
十年闭关。
如今他不鸣则已,一鸣惊天东,倒是让许多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奇才之首。
只是,与龙星妖星抗衡,连城诀到底依赖着什么?难道只凭他身后九位师弟便要八百宗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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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未免太过于滑稽!
……
看着周遭投射而来异样的目光,君泽玉笑而不语。
师兄十年关。
天东八百宗或许会暂时遗忘这位普通人,可他与身后这些师兄弟们却无法忘记。
他们承认,大师兄确实普通。
他普通到五字门中所知所解,刚好比诸位师兄弟多了那么一些。
以至于大师兄可与牧云剑城论剑,可与皇甫毅讨川,可与君泽玉斗智,可与重阳斗法,可与释家佛徒说禅,更可与帝无泪指点江山!
所以一直以来他代师传艺,传授君泽玉在内的诸位师弟修行道法。
所以一直以来,他是大师兄!八百宗三代无数弟子心目中不可撼动的大师兄!
大音希声,最普通的人通常最完美。
便是君泽玉也不得不承认,大师兄就是这种人,最完美的人!
……
不露锋芒不代表没有锋芒,世人皆知连城诀温文尔雅,又谁知他生来逆鳞?
他察觉到老师凌厉的目光投来,并没有丝毫退让,他正视着那位龙星。
天龙星忽然放声豪笑:“大不敬之罪该罚,祸乱宗门之责同样该惩。其中讲究自有执法弟子依门规论处,与尔又有何干?”
自幼视八百宗为家的连城诀不以为然:“身为神像信奉者,八百宗诸事事无大小,皆与弟子相干。”
天龙星冷笑:“你倒是好大的口气!真把自己当作天东圣主了?”
连城诀毫不退让:“自古能者居之,徒儿坐这圣主之位又有何不妥?”
“就凭你?”
“凭徒儿文成武德,凭九师弟十年里对天东所为的盖世功绩!”
“哈哈哈哈……”
仿佛听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天龙星与诸位星川之主讽刺地笑着。神庙前许多人都在笑着,便是一直静看热闹的天妖星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所谓文成武德,所谓泽披天东的功绩……不过是敷衍世人出师有名的说法而已,在这实力为尊的天下,又岂能当真?
又岂可当真?
可笑的是,连城诀竟真的信以为真!
便是祭台上司仪长老也苦笑着摇头。
细细想来,若论文成武德,诺大的天东倒真是无人可与连城诀相提并论。若论泽披天东的功绩,东楚明王君泽玉将天东大一统开创盛世又有谁能及?
如此算,三代弟子联手站在同一阵线,倒也不是没有夺圣的可能!
可惜现实总是很残酷,若没有高人一筹的实力,一切皆是妄谈 。
天龙星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徒儿:“就凭这些?”
连城诀望着老师:“还不够?”
第三十八章 金甲,圣衣,逆鳞(中)
“差的远呢!”
“还差什么?”
“自你拜我门下第一日起,我便教过你实力为尊。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吗?”
连城诀自言自语:“原来是差了实力!”
天龙星周身无上龙威悄然弥漫,他俯视着自己的徒儿,似动了强烈杀机:“现在,你可还要坚持?”
“自然要坚持!”
“你以为为师不忍杀你?”
“只怕老师杀不了我!”
连城诀目光微微移动。
他视线移到身前。
他身前站着两道人影,自现身便一直沉默的人影。
天隐星与天机星。
杀机倾泻的龙星察觉连城诀细微的神色变化,一双火炬龙目稍带讶异地望向两位心性淡薄的师弟。
他已猜到些许可能。
所谓万事皆有因,他终于明白孽徒连城诀今日的依仗。
只是,这便够了吗?
三师弟不问世事多年,一身修为恐早已荒废。
九师弟虽是易字门大家,也是经天十二星里最不愿招惹之一,可在龙星眼中同样构不成威胁。
“哼……”
极为不屑地冷哼一声,天龙星杀意不减。
他负手站在圣步石阶高处,乌黑的长发骤然扬乱。
大风起。
同时刻,阴沉天空里厚重黑云陡然旋转,形成恐怖的漩涡。
天龙星就站在漩涡中心正下方:“我若杀你,何人能阻?”
声如雷音,豪气干云。
这位经天十二星之首浑然无惧!他爆发的气机,已堪比十天显圣的修为。
……
早料圣祭大典夺圣之路曲折变数颇多,可事情的演变总出人意表。眼下由当局者变成旁观者,天妖星乐得其成。
看着天龙星逐渐丧失理智进入杀戮与癫狂之状,已准备坐收渔翁的天妖星索性挥手,令身后众多拥簇者自觉后退,似要腾让出足够的空场供龙星清理门户。
看着连城诀,他似笑非笑。
他倒是很想知道,八百宗三代弟子奇才之首究竟有多少能耐敢觊觎圣主之位!
……
黑云压城的八百宗山雨欲来。
神庙前更是剑拔弩张,经天十二星之首爆发高深修为气机,让周围无数信徒倍感压力,呼吸沉重。
他们看着连城诀。
数不清的目光汇聚在连城诀身上,可最让他感到炙热的还是龙星那双火焰滔滔的龙目。
身为魁星天龙嫡传门徒,连城诀很了解自己的老师。
他很清楚,无论何时何地,经天十二星之首魁星天龙都不会被怒火冲昏头脑,更不会丧失理智。
因为夺圣之战已不再是双龙会,而是三足鼎立!
在杀机已动前提下,老师定然不留任何余力以雷霆手段抹杀自己,唯如此方能不给天妖星任何坐收渔翁的可乘之机。
所以连城诀很谨慎。
从出关那刻决定谋划此事开始,他一直很谨慎,从未有过片刻松弛。尤其是面对自己的老师,面对魁星天龙的杀机难掩时!
他探出手掌。
逆鳞剑握在手中,剑格之处雷电游走。
他脚下顿生金光。
金光结金甲,由下而上,金甲层层遍全身。
被金光笼罩的连城诀顺手挥披袍,忽有衣袂摆列声起,不知何时,霞光圣衣便披加身后,随风而扬。
见大师兄身披金甲圣衣手握逆鳞战意攀升,身旁君泽玉深知时机已到,他随之双手结印。
青光闪烁,三杆青旗整齐地排列面前。
他印法变幻。
无数道目光下,三杆青旗分三个方向飞往风起云涌的天空。
神庙周围青山环绕,只见那青旗愈飞愈高,仿佛南西东三面青山山顶有无形手掌一般,三杆青旗化作流光顿时消失。再出现时,三杆青旗已都被人执于手中。
那三人就站在三面青山云顶。
身披战甲,身形笔直而修长。
还不待众人惊讶,三人不约而同挥舞青旗。
南西东三面青山同时起了诡异大风,大风卷起乌云与滚滚尘烟,云蒸雾绕,遮住所有人视线。
就在这一刻,神庙周围天地间响起万人杀伐声,整齐划一,震彻天地!
那声音回荡耳畔,置身其中,八百宗信徒眼前恍惚出现幻觉,他们所有人都看到铁甲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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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青山之上,有数不清的铁甲雄兵随尘烟若隐若现!
有人忍不住惊叫,八百宗无数信徒方才认清,原来一切不是幻觉,那青山之上打着东楚明王旗号,分明是东楚铁甲!
南西东三面青山之顶,苏小凡,未央生与武修阳三位执将旗之人齐齐跪倒。
身后三万铁甲雄兵随之山呼:“参见明王!”
“参见明王!”
“参见明王……”
威凜声音回荡,震慑人心。
精兵铁甲伏山,杀气腾腾,神庙前八百宗信徒顿时人心惶惶。
无数道目光惊愕地盯着那位东楚明王,君泽玉一统天东近十年,直到此时此刻他们似才意识到原来往日那位天东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同门已是君临天东的一国之主!
这雄兵三万,足够踏平此山。
再加上天隐天机两星主,连城诀有此般助力,夺圣一战恐无畏矣!
……
受千军叩拜的君泽玉微微点头。
青山顶,苏小凡三人随之起身。
他们扬手,身后三万铁甲纷纷挽弓。
无数箭矢,箭指那神庙前分庭抗礼的八位星主!
……
阴暗天空下凉风渐寒,像是夹杂着箭矢锋芒与铁甲战意,透衣袭骨。这般未曾预料的阵势,让原本打算坐山观虎斗的天妖诸星也深感到威胁。
重兵围山!
倒真是小瞧了这些好徒儿!
“看来连城师侄今日非但要夺圣位,还要让八百宗辞旧换新天了?”
天妖星是聪明人。
君泽玉方才结印召唤铁甲雄兵类似易字门撒豆成兵的手段提醒了他一件事,不得不防的一件事。
经天十二星之中九星天机最为诡谲。
君泽玉既然可以无声无息伏兵数万于周围重山,那么身为老师的天机星又如何?若说周围早已布下针对龙星与他二人的杀阵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
当机立断。
他欲与天龙诸星联手扫除这些以下犯上欺师灭祖的徒儿!
于是天妖率身后三星上前。
八位星川之主并排而立,大战一触即发。
……
金甲圣衣连城诀望着圣步石阶上。
自幼受教于第一座星川金殿,对于老师,连城诀心非铁石岂会无感无恩?
不仅仅是魁星天龙,圣步石阶上八位星主皆是看着他长大的同门师叔,如非生死存亡,连城诀不愿伤害任何一人。
哪怕是现在!
他抱剑拱了拱手,极为真诚地说道:“不敢欺师灭祖!”
他有所停顿。
那一瞬犹豫稍纵即逝。
于是他抬眼,眼中锐意逼人:“所以连城恳请诸星退隐!”
君泽玉接道:“请诸星退隐!”
身后八位师弟齐齐恭请:“请诸星退隐!”
苏小凡:“请诸星退隐。”
未央生:“请诸星退隐。”
武修阳:“请诸星退隐。”
神庙前三面重山之顶,森森铁甲声荡天地:“恭请诸星退隐……”
第三十九章 金甲,圣衣,逆鳞(下)
恭请诸星退隐!
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心腹地,神庙周围重山之顶三万铁甲声荡天地经久不绝。
数万人恭请之音引起天地风,风吹卷阴沉天空里的乌云,那些云急速涌动,像是被东楚明王座下三万铁甲雄狮威凜之势惊慌而四处逃乱。
可在无遮空荡的穹霄,它们注定无处可躲。
那些云命运使然,终在某刻化作雨滴,从万丈高空滴落。
“嗒。”
第一滴珠玉大小的雨滴坠落,滴打在青砖圣步石阶,然后被突兀踩在脚底。
这请佛入西之音让不食人间烟火的星川之主终于无法容忍,终于要维护独属于经天十二星的无上威严!
神庙前无数道目光纷纷汇聚而至。
人们心跳仿佛静止,看着八位星主之中稍移半步的那道身影,心想着终究没能避免,以战止战的这一刻终于来临。
跨步而出的天威星没有理会周围无数的目光,他居高临下,看着那些徒儿师侄,眯了眯眼。
想诸多岁月,经天十二星名扬天下的日子里倒还真不曾被挑衅过。如今在八百宗无数信徒与庄圣神庙前被几名三代弟子、传承衣钵的徒儿师侄恭请退隐,倒是让排行十一的天威星微微冷笑。
他觉得此时此刻此地很有必要让天下人认清执掌八百宗的星川之主是否真的廉颇老矣到了退位让贤的时候!
所以他移出半步。
所有人屏息凝神。
他什么也没有说,便动了。
无论身处天龙或天妖阵营,此刻的他,只代表经天十二星!
天威星纵身而起刹那,云霆里惊闪一道雷电,紧接着漂泊大雨倾泻如洪。
这一刻,三面重山之顶数万箭矢齐齐掉头,对准着暴雨中速度如光的那道身影。
这一刻,石阶下多年显见出手的天隐星手臂之上白色游丝缠绕盘旋。
天机星自岿然不动,可其身后披金甲圣衣的连城诀手中逆鳞剑却在剧烈颤吟。
面对天威星暴起出手,连同君泽玉在内的诸位师兄弟无人大意。所有人运转修为,准备迎接注定被载入八百宗宗史的一场夺圣硬仗……叫天东换诸星!
乌云滚动大雨漂泊的昏暗天空,有道近百丈长的银色寒光劈开连绵雨幕,沿虚空留下数不清的轨迹残影,最后犹如铡刀一般斩落。
“来了。”
连城诀身后,承袭分云七剑的贪狼眉头深蹙。
天威星是他授业恩师。
即使他自信已得星川真传,十年里从不懈怠,可面对老师,他依旧有些生畏。
有生畏,也有些许内心跃跃欲试的躁动。
他很清楚,老师的剑才是真正的分云剑。
可他也很想知道,这些年里自己所认为的分云剑大成,究竟学得老师几分神似。
他手里握着剑。
兴奋促使他握剑的手微微用力。
分云剑斩落的那刻,君泽玉与连城诀等一众师兄弟纷纷让路。就连天隐天机两位星主也侧开了身子,独留贪狼一人。
就像师兄说的,既然恭请诸星退隐,就要让诸星瞧一瞧三代弟子是否具有承袭星川衣钵守护八百宗道统的实力!
所以这一战,是属于他的!
徒对师!
他在调整呼吸。
贪狼修为瞬间攀升灵窍境巅峰状态,他距化劫只有一步之遥!
他双目如狼盯着那道剑光,他知道分云剑起于何处落于何处,他在缜密计算着时间与距离,然后再寻找出剑的契机。
等待,漫长。
他能听到自己清晰而沉重的心跳。
终于,分云剑落。
贪狼双脚微微用力,他欲提身高纵迎剑而去。却在抬眸那刻,看到遥远天边汹涌而来恐怖之极的红色血煞之气。
在昏暗穹霄,那血煞之气如千军万马,更像一条奔腾而来的血河。
狂躁,势猛。
骤然席卷而至。
神庙前周围的天空刹那被红色滔天血气铺盖,大雨落下,甚至都被染成了红色雨滴。
突来的变故发生在雷鸣电闪间。
没有人能解释异象缘由,因为没有人来得及解释。
包括神庙前天龙天妖诸星在内,八百宗许多强者警惕地抬眸,他们从那铺天盖地血煞之气中感受到强烈威胁。
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杀气!
那杀气却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人!既然来者不善的杀气不属于八百宗,那么它出现的目的就只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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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八百宗!无论任何人!
这是众人心间转瞬浮现的念头……可一切发生的太快,那血煞之气铺卷满天时,天威星尚处于剑斩后翩然飘落的过程,贪狼的剑也将出未出。血煞滔天云气之下有那道斩落的分云剑光,还有无数张迷惘不解带着惊惧的脸庞。这是一副画面。
画面在定格。
世上并无绝对静止的事物,再如何缓慢的镜头总有变化的时候。或许是定格画面的渲染,往往那些变化都动若雷霆。
天幕血河里并无雷霆,生变化时,只有一道笔直红光。
红光从天而落,仿佛撑起天地的一根天柱掉落,又像是打开通往无名空间的虚空光门。红光甬道晶莹透明,它从天际直射而下,切断那道分云剑光,恍惚间冲击在神庙前圣步石阶上,然后红光消散。
神庙四野寂寥异常,唯漂泊大雨声清洗青山绿林。
天威星一剑无果,翩然飘落。他的目光与周围无数人一样,有几分恼怒,有几分惊奇,顺着那天坠红光冲击的地方望去。
那里有一把刀!
无法形容那刀的模样,因为刀身被血煞气笼罩着。
那刀很平静,深深插在圣步石阶上。
然而当所有目光投来那刻,刀尖与石阶接触的地方,圣步石阶猛然爆裂出数不清的裂纹,裂纹恐怖地蔓延,让周遭八百宗信徒惊慌后退,呼吸之间而已,以天东青石铸就坚硬无比的圣步石阶在八星与连城诀等人所处的中段部分,化作一滩碎石。
经天十二星几乎是刹那反应。
天隐,天机二星惊错地与对面八位星主对视,但凡经历过十二年前那场封宗战役的八百宗强者识海里共同涌现出一个名字。
屠刀!
金甲圣衣手执逆鳞的连城诀恍惚抬首。
阴沉天空里,血色滔天气渐渐淡去,有道黑衫白发的笔直身影自暴雨幕帘中浮现,映入众人眼前。
“是他?”君泽玉面露不解。
洛长风黑衫银发。
浑身魔气极重,面目狰狞,双眸充斥着血色。
他伫立虚空俯视众生。
一双血眸从经天十二星身上依次扫过,最后锁定着那位天威星。如不曾记错,此人当年便是袭杀父亲的三星之一。
他想着,既是圣祭大典,那便连同十二星一起祭拜了吧!
洛长风魔气狂暴。
他伸手隔空拔起屠刀。
天威星,这屠刀便由你来血祭开锋!
(PS:感谢Goodmanxds朋友的月票。最近状态实在不好,各种心灵暴击,最难受的时候担心自己撑不过去。靠,希望时间能解决一切。望自己能早点找回状态,给大家继续写故事。)
第四十章 流星雨(上)
(PS:感谢Goodmanxds,浅唱潇湘,ACest三位朋友的捧场和月票。)
刹那念闪,杀意骤现。
一双来自地狱的眼眸判决了天威星的生死。
滂沱大雨中,洛长风扬刀,扬手中屠刀……
对八百宗无数信徒与诸位星川之主来说,洛长风的出现是一种突兀。没有预警,没有征兆,八百宗守山门人与各峰大阵在风雪银城城主面前如同虚设。
被心魔夺神智的他闯天东如入无人之境,而后随漫天阴云而现。
他出现后,一个字也没有多说,更没有给圣祭大典夺圣正酣的经天十二星或者连城诀任何究思的机会,他举刀便要杀人!杀经天十二星排行十一的天威星!
神庙前无数信徒瞪大惊惧的眸子。
凡信仰神庙里供奉的那尊神像的八百宗信徒,即使不曾亲身经历,谁人又没听说过十二年前封宗大劫?
那年菩提书院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力压经天十二星,逼迫守山神兽雷泽出土,甚至惊动神像显圣也未占上风,最终八百宗难逃封宗下场。
虽说之后十二星川卷土重来,圣主大人连同十二弟子踏灭菩提山摧毁六字门道统,让屹立千年不倒的书院世间除名……可追根揭底,那一场胜绩建立在道宗圣殒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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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若书院还有执刀人,若书院还升得起封宗佛莲,便是圣主大人亲自登山,谁又能断言一定凯旋?
非危言耸听,而是屠刀与佛莲在经天十二星与八百宗信徒心里留下的印象太深!当年阴影尚未挥去,如今屠刀再临,八百宗如蒙大敌!
尤其是身处屠刀血煞之光笼罩下的天威星,这刹那的感受如坠九幽!
不过到底是经天十二星之一,心境与修为不会随着洛长风的出现与否而朝夕起伏不稳。一剑分云被凌空而落的屠刀斩断后,天威星便知来者不善。当看到洛长风如疯如魔现身虚空时,他状态已悄然调至巅峰。
剑意巅峰。
换句话说,他已准备好接刀,接名誉天下十年之久的风雪银城城主一刀……可他还是失算了。
屠刀斩落!
一道魔气氤氲的百丈血红刀芒在虚空留下不可愈合的痕迹,在那虚空痕迹之中,又有一道接一道真假难辨的红色刀光不停闪现,不停斩落。
洛长风明明只出了一刀,看起来却像是连绵不绝的无数刀。
无数刀芒分毫不差地落在天威星手中分云剑上,然后那把剑便断了。
天威星的额前有血迹溢出。
雨水冲打,那鲜血顿时染红了脸颊。他倒下去的时候,眼睛还带着一丝威凜的怒意……他临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连洛长风一刀也无法抗住。
殊不知,他确实足够谨慎。
错就错在,他低估了对手,高估了自己。
十年前大燕帝国白楼门外,洛长风一刀可斩依靠气运加身而强行破境的伪圣燕白楼,又岂会斩不了区区一颗星辰?
哪怕十年里,洛长风修为停留灵窍巅峰未有寸步进境。可现如今,他终究被心魔缠绕,入了魔道。
尸者为屠。
屠刀乃杀人之刀,乃魔性之刀。
被魔道接纳的洛长风一刀,岂可与当年同日而语?
……
天威星倒下的地方,圣步石阶又崩碎了大片,甚至连那座神庙也微微遥颤滑落了些许碎瓦片。
不过此时此刻,神庙前无数信徒包括周围三面环山山顶的铁甲雄兵在内,显然无人在意圣步石阶的完损与否。
所有人都深陷在洛长风一刀之无敌威下。
久负盛名十年,昔日书院的苟延残喘,竟真的成长到这般可怕地步?
一刀而已!
那刀下亡魂可是十二星川之主,代表着八百宗的经天十二星之一!竟连一刀也不敌!
……
十二星川笼罩在乌云下。
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大雨穿透无数的绿叶倾盆打落的是神庙四周无尽的空虚,因沉默而衍生的空虚。
是的,所有人都在沉默。
没有惊呼,没有震撼,只有沉默。以至于那鲜血汩汩流淌的声音,在暴雨中都那么清晰。
……
天隐天机二星沉默地看着黑衣银发魔气缠身的风雪银城城主,不知在想些什么。
金甲圣衣手握逆鳞的连城诀也在沉默地看着洛长风。十数年前便有数面之缘,可那时他并没有太过注意这位少年,哪怕桃花林里为报灭门之仇而上演的苦肉计九死一生让人惊叹……不可否认,十年之前在菩提书院同辈里,连城诀的眼中只有一人,那个人显然不是洛长风,而是洛长风的师兄!
常言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
而今十年不见,连城诀自认确有必要重新识得风雪银城城主此人。更何况,屠刀亦在其手中。
他清楚,衡量一个人修为实力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与之交手。
所以在万众沉默之际,他重心前倾。
他欲出手。
他尚不曾迈步,却被君泽玉拦了下来。
浑身笼罩圣衣金光的连城诀有些不解地看着九师弟,他想知道为什么。
君泽玉自知师兄所想,他只解释了一句话:“屠刀魔气再重,师兄以为,那家伙以一敌七能出几刀?胜率又有多大?”
连城诀无言以对。
风雪银城城主不过灵窍巅峰的修为,即便握屠刀在手,以一己之力战经天十二星之七人联手,也绝无胜出可能!
换一种思路。
若到时两败俱伤,对连城诀来说岂不是圣祭大典最好的结局?他看了一眼圣步石阶上老师与诸位师叔,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
……
不言而喻。
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此次踏足天东是为报仇而来。
为报杀父之仇,他一刀斩了天威星。
那么书院血洗之仇又当如何?
八百宗无数信徒心中早已有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所以一刀之后,洛长风再斩第二刀!
与十年前白楼门外那一战不同,眼下心魔驾驭的洛长风不用去担心魔气侵袭的后果道症,因为他已是魔道中人。
屠刀在手。
他有无穷无尽的血煞魔气可用,他能斩一刀,便能斩无数刀!
他可用魔气完全驾驭这把与境界修为不符的佛门屠刀。
屠刀第二刀斩落。
血红色的刀芒由百丈而疯长至千丈,虚空被染红。
这一刀,他没有针对经天十二星任何一人。
他斩的是那座神庙。
天机阁颁布神兵榜,天东八百宗供奉神像的神庙位列第九。
洛长风虽负魔性,却没有痴傻,他很清楚神庙之坚硬。
当初据传书院里,老刀魁断烟客一式屠刀斩青衣,青衣道人陈圣便是用这座神庙硬生生扛下了那一刀,可见神兵第九非同凡物。
这一刀,洛长风欲摧毁天东八百宗无数门生信徒的信仰,就如同当年倒下的三千菩提树。
……
无数道惊恐的目光下,千丈刀芒穿透雨帘而斩落。这一霎,仿佛看到神庙坍塌倾倒的景象,无数人感觉到了绝望。
绝望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有道巨人身影顶在千丈煞气刀芒之下,替供奉着信仰的神庙接下了这一刀。
经天十二星是八百宗无数信徒眼中的巨人,可在经天十二星之中,真正的巨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天妖星。
拥有妖族血脉,身躯庞大之极的天妖星自认皮糙肉厚。
他拥有接近十天显圣恐怖的修为,他认为自己接得下这一刀,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接下这一刀。
所以他动了。
他浑身结着不知名的结界,抗下屠刀第二刀。与此同时,他看了针锋相对十年已久的师兄一眼。
于是天龙星便暂且放下恩怨,摇身一变化身为龙,撕裂雨幕张开血盆大口朝那洛长风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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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流星雨(中)
经天十二星修为最强的两位联手,洛长风顷刻被压制。血煞魔气缠绕周身的他尚未来得及收刀,本体天龙的庞然大物便张口吞来。
洛长风如疯如魔恶狠狠侧目了一眼。
面对体型堪比重山的巨龙,他不闪不避,顺势翻转屠刀刀锋横削而去……
天地间有磅礴大雨。
滴落的雨点是无数道密集的雨线,看上去,虚空被雨线填充,仿佛一片雨线林。
洛长风横刀削出刹那,百丈血红色的刀芒顿时切断无数道笔直淋于天地虚空的雨线向远处遁去。
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龙怒瞪着斩向自己的刀光。
天龙星修为并不低于妖星,可论起肉身强横,他深知略有不如。
才亲眼见识屠刀之威的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天妖星那般硬生生接下这一刀,所以他选择避其锋芒。
龙尾摆甩。
神庙周围郁郁葱葱参天浓密的树林被雨打着,忽有一片绿叶从叶茎处挣断在恐怖暴雨中翩飞而起。
思路客
一叶飞起,进而万叶飞起。
密密麻麻的绿叶如同万千彩蝶纷乱飞舞,好不壮观!
原来滂沱暴雨中竟是起了飓风。
天龙甩尾,虚空便有狂风大作,于是乱叶遮天蔽云。巨龙本体借此良机化作光点闪没,隐匿虚空,无处可寻。
巨龙消失后,百丈血红刀芒紧随而至。注定斩空的刀芒驱赶蜂蝶般切碎无数片无根树叶,然后如飞逝流星远远遁去。
神庙前所有人耳畔传来一道沉闷崩山声响,那刀芒没于神庙后方青山之上,青山断。
……
屠刀第一刀,天威殒。
屠刀第二刀,青山断。
洛长风终无机会再出第三刀,因为天妖不允。
这世上无人能以肉身之躯抗屠刀之锋连续数次,天妖星纵肉身成圣,也无法无休止抵挡沾染无数鲜血英魂的屠刀血煞魔气。
既不可抵挡,便不需抵挡。
天妖星这般想着。只要能在洛长风出刀之前阻止,又何须忌惮屠刀之威?
……
青山断崩的声音传至耳边,但比之更快到达的是天妖星巨人身影。
体型是寻常人数倍无论力量或速度皆胜同境界星主一筹的二星天妖踏破虚空而至,刹那欺身。
身遭不明结界护体的他眸中带着一丝冷讽,看着颇为讶异的洛长风。他伸臂一握,开天巨斧闪现手中,进而迎头劈落。
两人距离及近。
那动作及缓,以至于洛长风甚至看到巨斧锋刃下落时追赶滴落雨珠并从中劈开的静美画面。
那是令人心神恍惚的画面。
忽有雨珠滴入血煞气充斥的双眼,顿感斧锋逼人的洛长风湿润的眼前一缕银发无声削断而翩飞。
看着飞落的银发划过眼帘,洛长风胆颤。
他竟不知方才一刻发生了什么会令自己恍惚。
他只是与天妖星对视了一眼而已。
浑身缭绕着魔气,后知后觉而心惊的他无法想象天妖星这近乎于诡异的手段。
恍惚的瞬间,他发现天妖星手中开天巨斧已然落下。
周身萦绕阵阵的血煞魔气被一斧轰散,如遭重击的洛长风心头一热,嘴角有血迹溢出。
他并没有被一击击垮,屠刀魔气承载着一斧之威而换得的瞬息已足够他横刀迎去。
于是暴雨连绵的昏暗虚空荡起恐怖涟漪,那是屠刀与开天巨斧互击而激起的可怕威能……
黑衫银发的洛长风就在无穷扩散的涟漪中暴退,双脚划过虚空,暴雨里有摩擦的火花闪灭,他双脚踏过的地方,虚空界壁片片崩陷。
背后出现一圈圈肉眼可见的裂纹,空间界壁如铜镜般撞碎,洛长风这才止住倒退的身体。
银发如针疯狂扬舞的他仿佛没有丝毫痛楚,魔气侵蚀心性滋养肉身,他早已忘记何为痛楚何为伤痕。
他只记得屠刀需饮血!
而他要的只有复仇!
斩落满天星几个字眼不停回荡脑海,像是催命符。
嘴角挂着血迹的洛长风狰狞地瞪着天妖星,无论方才那诡异的一眼是何种手段,他都不会让对方有第二次动用的机会。
因为他早已癫狂。
他撕裂着嗓音,用尽修为扬刀挥斩。
他欲斩第三刀。
可当他高举屠刀的瞬间,身遭竟卷起催山倒海的龙卷飓风。
风力不知几许的飓风将他卷起直送云霄。
深处飓风中心,身心皆如刀绞,清晰听到骨骼被透骨风刀碎裂的洛长风在垂死般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飓风困束。
他猛地听到龙吟。
血眸抬望,见隐匿空间的天龙血盆大口噬咬而来……他才意识到,原来困住自己的不是飓风,而是龙缠。
原来天龙星早已埋伏!
……
神庙周围无数目光,三面重山之顶也有无数目光。
暴雨冲洗青山雾隐,也打散了飓风。风痕淡去,隐藏其中的龙体浮现。
无数视线之中,那条龙绞缠着洛长风,龙首回顾,能吞下一人大小的龙口尽显獠牙,恐怖之极。
彼此协战,与天妖星极具默契的龙星自然不是要活生生吞了洛长风。
他张口露獠牙,也吐出熊熊烈火。
此火非寻常,乃是天龙星独门龙元离火。
常言离火煅元神。
天龙星用本体困束洛长风,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欲将其元神煅烧令其灰飞烟灭,永不复生……
看此情景,一直静静站在连城诀身后的君泽玉微微皱眉。
很显然,这并不是东楚明王愿意看到的结局。
无论对于圣祭大典夺圣之战,还是对于洛长风自己,君泽玉都不愿接受昔日同袍一生终结突兀的句点。
哪怕,他们同袍之谊只停留在昔日。
遥望着暴雨中被龙缠而受离火煅元神之刑苦的洛长风,君泽玉暗自握了握拳。
他在问自己,便如此结束了吗?
……
“便如此结束了吗?”离火烧身煅元神的洛长风也在问自己。无尽的痛楚让他从魔性中找到了些许神智,他在逼问着自己。
不!
这不是终点!
这不该是他的归处!
书院血海深仇尚未得报,经天十二星还活的如此耀眼,还有师兄……师兄在暗处看着自己!
怎么能甘心?
怎么可以就此死去?
洛长风元神撕裂的痛苦侵袭着全身。
他紧握着屠刀的双手甚至开始颤抖。
他很难受。
他的元神融合着浣花洗剑图录。
离火煅烧的瞬间,洗剑图中无数柄古老名剑变得赤红而躁动不安。
他眉心由此而浮现钧天残图印记。那印记愈发红耀,仿佛欲破眉心而出一般。
这漫长的煎熬让他有一种濒临死亡的预感,感觉浣花洗剑图会被煅烧而出,脱离元神。
再也无法忍受元神煅烧之苦的他忽然仰天咆哮,眉心溢射出一道红光。
那红光穿火而过。
刹那间穿破天龙吐火的巨口,直射入苍穹。
天地间再度响起龙吟。
那是一声凄厉而痛苦的龙吟。
当龙吟传入神庙前所有人耳畔,无数目光之下,巨龙猛然摇甩着庞大的身体,在虚空痛苦挣扎,像是被那道红光贯穿了喉咙。
天龙星果真被贯穿喉咙。
因为那不是一道普通的红光,那是一把剑,来自于浣花洗剑图封藏无数年的古剑。
第四十二章 流星雨(再中)
神庙前八百宗无数信徒瞪大眼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暴雨帘中痛苦嘶嚎的天龙。
包括连城诀在内的许多人并未曾看清那一霎所发生的转变。他们只看到一抹红光直射苍穹,然后龙缠便将饱受煅烧之苦的不速之客洛长风甩出百丈外。
所有人深感诧异。
看虚空中天龙挣扎模样,显然受到不知名的重创。
“莫非是那道光?”连城诀微微蹙眉。
……
世上有许多人知洛长风身怀社稷山河图,比如说帝王盟,比如说天东八百宗。当然这些人也曾想方设法企图取走这部钧天残图,只是昔年碍于菩提书院庇护无从得手。最终眼睁睁看着洛家漏网之鱼一步步成长,长成如今风雪银城城主持屠刀在手的盖世天骄模样而无可奈何。尽管那年江都城外洛长风棋开大世,导致社稷山河图与大地融为一体再无处可寻。
世上却极少有人知昆仑七十二奇峰洗剑池内的那部残图也入了洛长风之手,浣花洗剑图就在他元神之处。
图录中埋葬着许多柄剑,那红光就是一把剑。
总是知常人所不知解常人所不解的君泽玉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正是那道光。”
思路客
身旁诸位师兄弟,言欲清换满天星的八百宗三代奇才弟子纷纷投来疑惑目光。金甲圣衣握逆鳞的连城诀似乎想到某种可能,他也看着俊美无双的君泽玉。
君泽玉旋即解释说道:“那是一把剑。”
那如何会是一把剑?
众人看得清楚,红光起于洛长风眉心元神。
正常人的元神如何会有剑的存在?一众师兄弟费解地看着老九,还不待君泽玉道出其中因果由来,这疑问便有了答案……红光绕天半圆又飞射到被天龙痛苦挣扎时甩出百丈远的洛长风身旁静悬着,隐有低吟。
那果真是一把剑!
亲眼见证事实而心头质疑尽消的三代弟子们彼此相视,眼中或多或少藏着骇然之色。
想当年代表着八百宗奇才与菩提书院学子坐而论道,那时的洛长风虽身份特殊,贵为书院小师叔祖,可修为实力最多与同龄的他们相差无几,遑论和大师兄相提并论。
没曾想十数载光阴飞逝,那个隐姓埋名藏匿书院的洛家残存而今不仅可一刀斩杀天威星,竟还拥有让经天十二星之首魁星天龙负伤的实力……便是骄傲地只对大师兄低头的八百宗三代奇才弟子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风雪银城城主已将他们尽数超越。
这种实力的超越无关乎神兵第三的屠刀,无关乎洛长风入魔与否,更无关钧天七图之一的社稷山河图。
因为超越便是超越。
在骄傲的八百宗三代弟子奇才眼中,胜负,从来只有事实,没有任何理由。
……
大师兄连城诀没有注意身后师弟们的复杂目光。
他在想一个问题,当看到那把剑悬浮洛长风身前时,他想通了那个问题,所以说道:“是浣花洗剑图!”
“是浣花洗剑图。”并没有打算隐瞒的君泽玉点了点头。
身旁诸位师兄弟闻后,脸上的骇然愈发精彩!就连天隐天机两位星主听到这部图录名字时,都不觉微微动容。
两位星主静观着圣步石阶上诸星神态与周围八百宗主,乃至暴雨帘中虚空里的两位师兄,难以想象,若看出那抹红光由来的不是连城诀与三代弟子,而是神庙前诸星与宗主,恐今日圣祭大典争夺的就不仅仅是圣主之位了。
钧天残图七部,除社稷山河图外,其余六部下落世间极少听闻。可无数年来,六部残图对世人的吸引却丝毫不比社稷山河图少。
钧天出世,无论哪部图录人间重现,都必将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好在天龙星未有所觉。
被剑光贯喉的他,龙身四溢着炽盛的星辉之芒。那星芒看起来极为灼热,照射在如瀑的雨幕上,蒸发后,有白烟升起。
便在这强烈星芒与阵阵白烟里,天龙星龙身化人体。
他伫立虚空,更显神圣。
那双龙目冰冷的看着如疯如魔的洛长风,确切的说是看着浑身映红芒而银发狂舞的洛长风身前那把剑。
执掌十二星川以来第一次受到这般剑创,还是负伤于晚辈手中,这让天龙星真正兴起了战意,许久未曾认真对待对手的战意。
他浑身散发着星芒,远远地看着洛长风:“不愧是一剑破七十位异族高手的风雪银城城主。”
天龙星只说了一句话。
不知是感慨还是赞赏,便再也没有下文。
于是颚下明显的剑痕伤口在神圣星芒下诡异地愈合,他周身炽盛的星芒开始盘根交错,犹如星图星路蔓延伸展,那些光线纠缠结点,更像是铭纹画符。
天龙星本就在结符。
结道符,结龙符!
……
洛长风眉心红剑逼退天龙星那刻,体型如山的二星天妖就已在聚灵凝山。
聚周遭天地八方之土灵,凝作尘埃砂砾风暴,卷着漫天暴雨成漩河,混杂着山石土砾,很快便将洛长风围旋其中。
从洛长风眉心剑重创天龙星,到龙星化体结龙符,看似很漫长的过程,其实一切的发生只在转瞬。
当龙星结道符时,妖星也随之聚灵成山。很显然,这又是两位星主不谋而合天衣无缝的一次联手。
神庙前与周围重山之上无数目光聚在饱受元神灼烧之苦而忍不住微微颤抖的洛长风身上。
洛长风在颤栗。
却也在笑。
他明明在承受着痛苦,可他的神情,却是在享受。
他无声地笑着。
疯魔之境由仇恨而生,以痛苦为食。无论身心,受到的创伤越多,他浑身的魔气便越强盛。
他的眼睛本有一丝神智,可随他无声地笑,那抹神智很快又被更加浓烈的魔气侵蚀。
双眼再度彻底魔化的他不去理会周围渐渐凝实眼看便要将自己埋葬封压的聚灵成山,他银发狂舞,腥红的双目沉沉,他缓缓伸出指剑。
并指为剑,是为御剑。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极快。
那一霎,周遭天地忽有无数枉死佛徒屠刀之下的冤魂齐齐鬼泣。
他在那瞬间御剑而出。
也在那瞬间,天妖星聚灵成山,足足百丈高大的山体轰的一声凝实,将刚刚并指御剑的洛长风封压在内。
更在那瞬间,天龙星所结‘敕’字龙符由天际盘旋而落,那是一枚浩然大印,落贴在聚灵而成的悬空百丈山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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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流星雨(下)
神庙周围刹那寂静了下来,没有喧哗议论,也没有刀光剑影,只剩暴雨冲洗着重山绿野,滴打在无数信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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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的声音却响彻心间,随着心跳,像是一种沙漏倒数计时,提醒天东八百宗无数信徒静观着来犯者的生命在百丈悬山封印内渐渐流失。
那终是洛长风的下场!
无论他是否是风雪银城之主,无论他是否承载着书院传承,无论他的刀他的剑有多么锋利……哪怕强如菩提书院无相道宗,天东也会向世人证明,犯我天东者,虽强必诛!
因为书院已从世间除名,何况区区残存乎!
这是信奉神像的八百宗门生共同所想。
所以他们仰头观天,观那静静悬在虚空的百丈巨山,看着龙星所结敕字符印缓缓旋落……屏息凝神,一种叫做死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敕字符印将要贴在重山山顶的那刻,天妖星聚灵而成的百丈悬空山便轰然爆碎。
乱石穿空,一道笔直而殷红的剑光骤然横亘虚空,穿碎虚空里四散的无数碎石,向那天妖星直射而去。在那红色剑光之后,紧随而至的是万千剑雨。
洛长风依旧保持着并指御剑的姿态。
他御剑而出,浣花洗剑图便有成千上万柄剑齐齐呼啸而现,结成万千剑阵,铺天盖地飞过昏暗的苍穹,将天妖星覆盖满天剑雨之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
神庙前无数人心头震撼!无数张脸上写满了莫名与费解!
体内流淌着妖族血脉身形高大的天妖星也在困惑,他完全想不透彻这万千剑雨来自何处。
常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未知万千剑阵威力的前提下,便是自信以肉身之躯抗屠刀一斩的自己亦不敢大意。
凝重地望着气势非凡的浩然剑阵,他结星域于周身。
就在那瞬间,万千剑纷杳至来……
洛长风豁然抬首。
他没有在意天妖星与万千剑攻守的结局,银发张狂双眸腥红的他凝望头顶封印而落的敕字龙符,手中屠刀陡转刀锋,浑身血煞红芒再度暴涨。
他又咧嘴笑着。
无声地笑着。
他目光穷极云霄深处,他知道师兄就在那里。
“看着吧,师兄。”
“看着长风这一刀。”
“看着长风如何将这些曾让书院付之一炬的凶手血债血偿!”
洛长风将修为魔气尽数灌注手臂,屠刀顺势撩起。
敕字龙符封印而来,他便一刀劈开那邪门道符!
昏暗的天空被撕开一道红色血口,那可怖的刀芒沿着裂痕没入九霄天外。没有丝毫停顿,洛长风出刀后便冲天而起,看似要逐那刀芒而去。
他当然不会遁走。
他还要报仇。
今日既入天东,便要让经天十二星尽数葬身手中!否则何以面目再见师兄?何以面目去见九幽泉下老师与诸位同窗?
在屠刀劈出的穹霄裂痕之处,洛长风的身影消失不见。
冲击着天妖星所结星域的万千剑阵也无踪可寻。
还不待众人有所惊奇,在那屠刀划出的裂痕深处顿时爆发出无比神圣且纯净的光华,仿佛有一轮灼日在八百宗十二星川云顶的天空冉冉升起。
那神圣的光驱走了黑暗云层,一刹那便净化了苍穹。
于是骤雨停歇。
那光辉洒下,倾洒在每一张懵懂且无辜的脸庞。那种映光的苍白,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没有人清楚发生了什么。
神庙前绿野平旷有近千位八百宗宗主强者,有东楚明王君泽玉麾下铁甲精兵,有以下克上的三代奇才弟子,还有名震天下统掌天东的经天十二星。所有人都在仰望着苍穹,任凭那圣洁光辉倾洒。
神庙四野,无论绿林或青山,都被霎时间可怕的寂静充满,以至许多人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万籁俱寂的环境容易让人停止思考,却也容易让人思维泛滥。
金甲圣衣握逆鳞的连城诀就恍惚想到某种可能。
于是他深蹙眉头,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连城诀退后了半步。
包括君泽玉在内的众位师弟不明原由地随之后退了半步。
或是察觉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异动,站在连城诀前方的天机星豁然。他没有后退,却相反迈出一步,然后急切地唤了声:“大师兄!”
……
天机星的声音素来轻柔,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可这声呼唤明显透露着不安。
如雨滴落入水波不惊的平湖,他的不安与突兀打破了神庙前寂静的画面。
于是天龙星从画面里苏醒。
于是天妖星从画面里苏醒。
于是圣步石阶上六位星主同时苏醒。
天机与天隐二星蹙眉凝望,见那云空倾洒圣辉处缓缓浮现一朵圣莲……好熟悉的莲花!
……
刹那念头闪过脑海。
天龙星也顾不得结印龙符,如遭灭顶之灾似的他,只大喝一声:“诸星归位!”
龙吟回荡重山之间。
神庙前六位星川之主连同天隐天机二星纷纷纵越而起,依星川顺序归位。
一刹那,经天十二星尽显法相真身。
……
“来不及了。”
宛若审判的雄浑之音传入八百宗无数川峦之间。
在一道道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那朵绽放如灼日的圣莲缓缓飘落,从天庭坠入人间。
它的光芒愈发炽盛,甚至燃烧着虚空。
它飘落着。
它燃烧着。
它的花瓣随之脱落着。
一片,两片……五片,十片……圣莲脱落的花瓣平整的铺展着,铺展在无边无际的虚空里,铺展成一片片世界。
那一片片世界垒叠着,三十六片花瓣叠作三十六重天层层镇压而下。
……
天塌了。
这是神庙前八百宗无数信徒脑海里生出的绝望念头。之所以说绝望,是因为眼前景勾起了十二年前无相道宗佛莲封宗的往事。
那一年,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用一片佛莲世界封天东八百宗两年。
十二年后,无相道宗的徒儿再闯星川,用三十六瓣莲花世界镇压经天十二星。
对曾遭受封宗之灾的这片大地来说,是故景复现!即便经天十二星联手,怕也难改写圣祭大典今日的结局。
可无论结局如何,终归不能认命。
因为十二星川尚在,无论何时何地,那十尊顶天立地的法相真身都是天东的希望。
所以这一刻,连城诀与身后诸位师弟盘膝而坐。
紧接着,八百宗数千信徒随之盘膝而坐。
所有人默念着不知名的口诀,向那十位守护天东的星主献祭信仰之力。
……
天地间起了风。
风中夹杂着无数道不可捕捉的力量。
那力量来自于每一位八百宗门徒的信仰,无数道信仰之力凝聚,聚成一道擎天光柱,立于天地之间。
当以天龙星为首的十位星川之主同时献祭信奉之力后,那擎天光柱便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疯长着,像是定海神针铁……
三十三重天塌陷。
天与地似要重合在一起,混沌不分。
这无数信徒便要以信仰之力分开天地。
那一刻,承载着无数人信仰的擎天光柱抵上了坠落的第一重莲花世界。
第四十四章 个子高的人
经天十二星与八百宗数千门生信仰之力所凝聚的擎天之柱疯狂生长,上抵天穹。当它与三十六瓣莲所化的重天世界第一重相遇时,它洞穿了那片重天。
它继续疯长。
它与下沉的第二重天相遇。
它继而穿破了第二重天。
它还在疯长。
三十六重天亦在下沉。
那信仰之力接二连三洞穿一片片平行叠加的世界,虽受到不少的阻力,可依旧没能阻止它擎天之势。
因为八百宗广袤川峦里越来越多的信徒受到召唤,无论是山下历练的弟子还是闭关修炼的长老,但凡听到神庙颂音,都纷纷就地而坐,开始颂念着圣心诀,献祭他们信仰之力。
于是那擎天之柱愈发势不可挡。
十五,十六……二十,二十一……
它与第三十重天相遇,它穿破了三十重天。
它每每洞穿一片莲花世界,穹霄深处便有无数道圣洁的流光溢射,如有一层又比一层高的烟花在燃放。重天崩碎而流溢的莲花圣光及其炙热,仿佛岩浆里的烈焰流火洒落人间。
那光落在青山上,青山便燃烧。
那光落在绿林树梢,树木便燃烧。
那光落在静水流深的湖面,湖面便随之燃烧……神庙周围大大小小燃起了不知多少团火焰,乍看去,十二星川已在无数火堆中静燃。重重青山里的火苗,如同挂在夜幕的繁星般密集。
也正因为密集,星星之火才随时都可掀起燎原之势。
然而此时此刻盘膝坐在神庙前绿野平旷上默诵圣心诀的八百宗门生信徒,却无人关心宗门与青山浴火,因为随火海付之一炬的东西皆可再建,绿草青山亦会有春风吹又生的时候,可若是没了信仰,便如同天塌了,天塌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所以他们包括经天十二星在内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重天塌陷。那汇聚无数门徒信仰之力的擎天光柱是唯一的希望寄托,也是最终的手段。
……
擎天光柱接连穿透三十片倾塌的重天世界依旧没有势止,可它终归还是缓了下来。
正如春日里栽种的幼苗,起初吸收足够的阳光水分,拥有无法想象的顽强与生命力。它茁壮的生长着,冲破阻挠的土壤,一直到盛开。
然后它便遇到夏日的骄阳雷电,秋天里的凄凉寒霜,它渐渐变得枯萎,待到大雪封天时会彻底凋零。
擎天光柱没有凋零。
它还在冲霄生长,即使很缓慢,显得有些疲惫。
它冲破第三十一重莲花世界。
那是‘岸’字莲。
所有默诵圣心诀献祭着信仰之力的八百宗信徒,都清晰感觉到当信仰光柱与三十一重莲花世界接触时元神的猛烈巨颤。
有些修为不高的修行者,甚至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了血液。
可他们还在坚持献祭信仰。
岸字莲世界崩碎,无数道流火激射,有火焰落在忠诚信徒的人身,那人便开始燃烧了起来,疯狂挣扎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然而并没有人去救他。八百宗无数信徒耳畔回荡着那人凄惨的哀嚎,他们静静地聆听着他的死去。
信仰之力的来源便如此少了一分,擎天光柱的速度再度放缓……第三十二重是‘彼’字莲花世界。
当它崩碎时擎天光柱出现了摇晃,八百宗门重峦间许多弟子口角溢出了血,已溃倒数百片。
第三十三重是‘自’字莲花世界。
它崩碎时擎天光柱出现了裂纹,这一次口角溢血的是许多宗门强者。负伤的他们再无法献祭信仰,只得拭了拭嘴角的血,满脸愁容地看着那最高处的十位星主法象,继而高望着第三十四重莲花世界的沉落。
第三十四重是‘佛’字莲花世界。
佛莲世界压落。
出乎所有人预料,天地间没有世界崩塌的声音,也没有流光焰火。
擎天光柱与佛莲世界一顶一落,那种相对的静止维持不过三息。三息之后,接连崩碎三十三重天世界的信仰光柱忽然脱落一片金色的麟片。
于是神庙前有位修为甚高的宗主猛然吐血。他身旁同门也随之吐血,越来越多献祭信仰之力的八百宗强者吐血,信仰光柱开始疯狂的脱落麟片。
它的裂纹越来越多,就像蛛网一般遍布着。
它不停地脱落麟片。那些麟片从穹霄深处坠落,与空气产生了摩擦便在云空燃了起来,灰烬随风而逝。
……
佛莲世界还在沉落封压着。
脚踏三十六重天黑衣银发如疯如魔的洛长风蝼蚁般瞧着佛莲世界下封压的八百宗门人,元神在疼痛,仿佛被碾碎的感觉,身体上每一寸肌肉甚至五脏六腑都因莲花世界的接连崩坏而疼痛溢血。因为那不仅仅是单纯的莲花,那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书院醒来后,他早已与三十六瓣莲融为一体。
他承受着这种疼痛,红色煞气之中依稀可见那皮肤上渗透而出的血迹,他的伤极重,早已达到一种随时倒下的临界点。
可俯视着那些人与经天十二星垂死挣扎的模样,他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愉悦畅快。
就是这种感觉!
碾压的感觉!
将仇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靠着一口怨气魔气支撑!
他丝毫不担心所谓愚蠢之极的信仰之力能够洞穿佛莲世界,即使它真的贯穿三十三片莲花世界。
因为他手中已无刀。
屠刀不在手中,屠刀在佛莲世界里。
三十六字莲生诀之中的佛莲世界,本就是屠刀刀鞘。十二年前,无相道宗便用这装载着屠刀的佛莲世界将天东八百宗封宗。
洛长风要的不是封宗。
他要碾碎经天十二星!
他忽然大笑。
极富魔性摄人心神的笑声回荡八百宗川峦天地,那声音牵动着无数人心跳,让那些献祭信仰之力而负伤的八百宗门徒气血翻涌,随时都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洛长风才不会在意这些。
他脚踏着佛莲世界从天而降,那满头飞扬的银发与摆列的黑袍宛如一尊魔神!
他就是一尊魔神!
他冷冷地看了撑着佛莲世界的擎天光柱一眼,单脚一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力道遍袭佛莲世界……
一尊魔神站在了佛莲世界之上。
那片世界便疯狂坠落。
它赫然压碎了布满裂纹的信仰光柱。
天东八百宗数以百万计人的信仰崩碎了,神庙前瘫倒一片。
天也塌了。
最先遭受灭顶之灾的自然是那些个子高的。
天东八百宗有数千座美丽的川峦俊峰,它们很高,却不比此时神庙前十尊法相真身高。
洛长风脚踏着佛莲世界坠落。
无法形容那种速度。
在信仰光柱崩碎的瞬间,那世界便砸在了十尊法相法顶。
那一刻,十位星川之主浑身金光骤然暗淡,齐齐吐出浓郁的鲜血,法象破灭,显化真身自半空摔落。
佛莲世界终于无阻。
洛长风双膝一软瘫倒在那片重天之上。
他再也无心无力了。
就坠落吧,坠落吧……让这片佛莲世界将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覆灭于无尽尘埃中,也终算是为书院报了覆灭传承之仇!
洛长风倒在重天之上惨笑着。
他的身体开始止不住溢血,七孔也在流血,新鲜的血液从一寸寸皮肤渗透,很快便染红了身上的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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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血色大红袍。
他很痛苦,可看着晴朗的天,看到天空深处云雾中隐藏的师兄身影,眼角余光瞥见四周被佛莲世界压碎而崩塌的一座座宫殿,一重重青山,耳畔回荡着遍野的哀嚎惨叫,他终于可对师兄说:我报仇了。
他想闭上眼睛,却感受到身下枕着的佛莲世界突兀地遥颤,那种感觉愈发强烈,就像是信仰光柱即将崩坏前的模样。
他没有产生错觉。
佛莲世界竟真的在毁灭一重重山峦宫殿后开始遥颤,疯狂的遥颤,然后陡然瓦解!
因为有个人在信仰倾塌的那刻,冲了出来。
那人金甲,圣衣,手握逆鳞。
那人是大师兄连城诀。
浑身金光的连城诀在无数道崇敬与绝望的目光下纵身跃起。
天塌了,经天十二星重伤无再战之力,诺大的天东,他便是当下最高的那人。
天塌了,自然由个子高的人顶着。
他说过以八百宗为家,以守护传承为毕生己任,现在终于到了他实现诺言的时候。
他纵身而起。
一股可怕的雷电之力自逆鳞剑格传入掌心,沿着掌心游遍全身。
那是雷泽神兽的修为力量。
承接着这股可怕修为的连城诀境界剧增,一瞬间达到半圣。
他周身光芒耀眼如盛日,便在纵起的最高处,逆鳞剑挥出,切开了佛莲世界。
洛长风掉落。
一把血煞气滔天的屠刀崩现,崩出千丈外。
连城诀没有追逐,他披金甲圣衣握逆鳞伫立云空,冷眼看着那里有位赤发负剑的男子缓缓出现,那人一把握住了屠刀,另一只手探出,又是一朵圣洁的莲花缓缓浮现,那莲花飘飞而出,接住了掉落的洛长风……
连城诀蹙眉。
他识得此人面目,是燎原剑柳烧天。
可这一手与洛长风何其相似的莲花手段,让他否定了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
他认出了那人,缓缓开口:“皇甫毅!”
(PS;时间是愈合伤口最好的良药,这句话很懂。可在伤口愈合之前,还是要伤心一会儿的。因为伤心了,所以要给男主加戏了,如疯如魔的戏。我这算不算心里有问题……汗。)
第四十五章 新圣
皇甫毅三个字对天东八百宗来说不是陌生的名字。
正如人们对连城诀的名字认知一样,洛长风没有出现前,曾是昔年菩提书院忘情川继承无相道宗衣钵的唯一弟子,天机阁点评与帝无泪、连城诀齐名的天骄人物。
可以说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只是十年前书院覆灭,皇甫毅战死是经天十二星亲眼所见的事实,却为何今日出现在此?
君泽玉与木郎邪君一众师兄弟深感诧异面面相疑。
望其容貌,赤发负剑,明明是有过数面之缘的燎原剑柳烧天,几时又变成皇甫毅?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莫非大师兄识人有误?
连城诀自然不会识人有误。
作为天机阁点评与自己齐名的同代人物,别说近处书院皇甫毅,无论帝王盟少主帝无泪、妖族凤凰、还是百闻难见的佛门一念,他都极为熟悉。都说知己知彼百战方可不败,这种了解或许是他独自所做的功课。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辨不清皇甫毅与柳烧天的区别。
更何况,这一声唤,皇甫毅已经默认。
“我要带走他。”
提屠刀在手赤发负剑的师兄冷漠且平静地看了修为刹那半圣的连城诀一眼,便阐述自己的目的。
他的话极为干脆,还是和往日一样惜言如金。
他要带走洛长风,无论天东八百宗任何人有任何意见,都不能够阻止他。
因为这不是在征求同意。
他无需向任何人征求同意。
金光覆体的连城诀沉默片刻,他望了望莲花上伤势颇重擅闯天东重伤经天十二星的风雪银城城主,又俯视八百宗川峦重山间的荒废与崩塌,心里已有了主意。
连城诀说道:“你要带走一个魔头?”
皇甫毅说道:“他不是魔头,他叫洛长风,是我师弟。”
连城诀觉得可笑:“今日圣祭大典,他擅入天东伤杀星川之主,毁八百宗无数青山,欺辱我道统。只因他是你师弟,连城便要任其安然离去?”
皇甫毅懒得辩解:“不然?”
连城诀说道:“总得有个交代。对八百宗无数门徒,对十二星川,对世间人众都要有个交代。”
皇甫毅说道:“那是你的交代。”
半圣修为的连城诀微微运力,逆鳞剑浮现密密麻麻的鳞片,似有龙形剑气缭绕其上:“确是我的交代。只不知你我齐名十数年,究竟孰强孰弱一些?”
皇甫毅静默地望着。
他的目光在逆鳞剑格上有所停留。如所料不错,连城诀修为陡增至半圣,与那剑格内封印的雷芒有关。
一时间虽无法了解,可他也知如不留下一刀,恐难以顺利带师弟脱身。
皇甫毅沉默片刻说道:“你说呢?”
连城诀说道:“逆鳞乃无尽之海冲出的古老圣剑,虽不在天机阁神兵榜列,可其威力比之神兵前十不见得弱。”
皇甫毅低头看了看血煞气弥漫的手中屠刀:“锋利与否,刀剑相击便知分晓。”
连城诀微笑:“正有此意。”
虚空中两人不再多言,相隔百丈遥望着彼此。
凉风吹掠,吹散云雾间宫殿青山倾塌而弥漫的尘烟,也拂去神庙前无数八百宗信徒心头忧虑。
他们目光远远地投去。连城诀一剑切开末日般佛莲世界拯救八百宗传承的绝世风采还映在脑海,与尽数负伤的经天十二星十位星主相比,那位三代弟子大师兄此刻金甲圣衣模样倒真有些许神圣的味道。甚至有人开始深思,撇去辈分不提,新圣之尊位落入连城诀囊中似也不是不可。
因为他让所有人看到了他的守护之心,对八百宗传承的守护之心。
……
与所有人一样,君泽玉也在远望着大师兄。
只是此刻他的思路想的却不是如何给八百宗无数信徒一个满意的交代。虽然说洛长风不知受到怎样刺激魔性大发擅闯天东酿下又一场恩怨祸患不能随着皇甫毅现身就此了之,可他更清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师兄。
天东八百宗无圣,而十位星川之主又恰巧被洛长风所伤,这是师兄登临圣位所求不得的天赐良机。他唯恐大师兄一心为挽回八百宗声誉而陷入与皇甫毅的苦战之中无法脱身。
所以君泽玉很焦急。
他看着虚空遥想对望的两人,无法传音,他能做的,只有祈祷。
……
云空里相对静止与沉默维持不过十息,就在十息之后,皇甫毅与连城诀各自状态调至巅峰。于是某一刻,他们同时动了。
两道身影瞬间闪没。
再接着,天地间便响起刀剑相击的悦耳声……
屠刀与逆鳞碰撞。
那声音很清脆,就像金银敲击。
只是除了溅起些许火花之外,皇甫毅与连城诀之间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宛如寻常武者交手一般,浩瀚的云空出乎意料地平静。
神庙前与周围重山上无数目光诧异地仰望。
连城诀修为刹那入半圣,皇甫毅即便再为不济也是与之齐名的天骄,总该有化劫境尊者修为。足以代表着无圣天下一流强者的两位对决,就算没有毁天灭地的能力,也不该是眼前诡异地平静。
就在所有人不解之际,又一声突兀地声响打破天地间沉寂。
那是虚空碎裂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皇甫毅与连城诀二人的脚下,听得所有人屏息凝神。
再接着,尘埃散尽才显晴朗的云空赫然惊现数之不尽的刀光与剑影。它们划开了云,切开了雾,穿入了青山,射透了林木。
它们卷起凛冽且狂暴的刀风剑雨,凌迟着大地,撕裂着人们的衣袍,让神庙前无数信徒纷纷运转修为护体,让十二星川都暴露在毁灭的边缘……
这种可怕的动静不知持续了多久才渐渐平息。
等到真正云散风寂之后,处处显露破败景象一片残红的天空深处便再也见不到皇甫毅与那朵莲花踪迹。
没有人知道屠刀与逆鳞之间胜负如何,也没有人知道皇甫毅究竟是怎么离去。哪怕人们心头存着许多疑虑,也不敢冒然出声询问。
殃及池鱼颇为狼狈的他们只得静默地仰望着那里。
在那里,连城诀金甲圣衣傲然独立苍穹。那身影有着说不尽的风采,有着说不尽的神圣。
他衣袂飘摇,宛如正羽化登仙。
……
看着大师兄的背影,君泽玉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想来师兄也是心知肚明,才没与皇甫毅纠缠到底,否则刀剑相击不会就此草草结局。
说草草结局,其实却是圣祭大典最完美的句点。君泽玉收回目光,看了看圣步石阶上盘膝而坐正自疗伤的十位星川之主,又看了看祭台上那位不知遥想着什么的长老。
他用手臂碰了碰身旁木郎邪君与叶惜朝一众师兄弟。
于是在所有人尚未回神之际,君泽玉突然跪了下来,清颂了一声:“恭迎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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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八百宗三代奇才弟子会意,纷纷跪倒:“恭迎圣主。”
那些事先投诚的八百宗数百高手见机,亦如潮水膜拜一片:“恭迎圣主……”
神庙周围狼藉的重山之上,由苏小凡,未央生,武修阳率领来自东楚明王麾下的铁甲精骑随之声震天地,回响不绝。
“贺天东新圣!”
“贺天东新圣!”
“贺天东新圣……”
这回荡不绝的恭贺之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那些在龙星妖星争执不休时而纷纷择主的八百宗主与高层代表,被这无形的魔力渲染心神,看着周围大势所趋,越来越多的人跪倒在地,用最虔诚的姿态恭迎着天东新圣。
神庙前,站着的人越来越少。
恭颂圣主之音越来越雄浑,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与神庙处回荡交织在一起。很快地,十二星川之内,甚至八百宗峰峦之间,已是民意所向,万众一心!
……
看着虚空里被八百宗无数信徒信仰加身而愈发金光耀眼神圣愈浓的连城诀,圣步石阶上自知无力回天挽狂澜重新书写结局的天龙星神色黯然,无声叹息。
回想这十年的争斗,原来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又如何不令人愤然!
而今又能如何?
曾名扬天下的经天十二星一个个重伤在身,莫说当下没有与信仰之力加持的连城诀一战之能,就是未来十年,他们所负之伤也未必能痊愈,哪里还有抗衡的资本?
面色苍白的天龙星忽然自嘲地笑着。
被自己的徒儿师侄请下神坛,这种滋味,还真是说不清的复杂……他究竟是该骄傲,还是该愤怒……
天妖星很愤怒。
他没有那么多的心思自嘲与胡思乱想,在他看来,哪怕八百宗百万子民全部膜拜在连城诀金甲圣衣足下,后者也没有封圣继主的资格。
因为还有一人未必同意。
所以天妖星冷哼了声。
在万民膜圣之际,这短促且不和谐的冷哼显得极为刺耳。于是所有人抬首,所有人目光投来,落在面色铁青的天妖星身上。
虚空里圣光罩体的连城诀也俯视而来:“二师叔有赐教?”
天妖星冷笑:“自古成王败寇,身为星川之主,这圣祭大典输也输得心服口服。只是章程在先,侄儿若要登临八百宗圣主之位,怕是还得征求一人同意。”
连城诀微笑。
他目光移走,重新落在君泽玉等一众师弟身上。
君泽玉会意,便与木郎邪君等师弟依照十二星川所在位序纷纷盘膝而坐。
在无数不可置信的视线里,他们,竟开启了十二雷宫大阵……然后所有人便见到被八百宗尊奉为守山尊者的雷泽真身。
浑身缭绕着雷电之力的雷泽看也不曾看天妖星一眼,他附和着恭颂之音而跪倒:“参见圣主……”
这一声参见传入耳畔,天妖星瘫倒在地。
第四十六章 你若活着,就来报仇
东楚明王十年,八百宗迎来新圣。
也在连城诀圣衣披身的同年,以魁星天龙为首威震天下的经天十二星尽数星落,自此退出江湖神话,人间不见踪迹。
后世隐有传闻,说经天十二星十位星主皆被封印在雷宫大阵之下永无天日,又说新圣连城诀为巩固无上之尊位而狠下杀手清净星川……无论这些流传于民间的说法是否属实,最终的结局还是只有一种。
那便是八百宗再无经天星,取而代之登上历史舞台的是九金兰,连城诀九位师弟共结金兰的九金兰。
而在连城诀封圣时,那位如疯如魔不能自已擅闯八百宗酿下滔天仇恨后被皇甫毅带走的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并没有被悉心照料静养伤势,也没有回到银城坐享荣华。令人费解,他躺在一排竹筏之上。
重伤的洛长风躺在竹排上。
竹排不是菩提书院紫竹林里通往忘情川的竹排,而是新编织的竹排,静静停靠在不知名的江水边岸……
此江处天南。
眼下的截流隐迹在青山绿树红花丛间,两旁风景秀丽不可言喻。不过依洛长风目前的情况伤势,再如何迷人的景致恐也无心欣赏。
皇甫毅同样无心赏景。
因为他要做一件事。
他负手站在野渡旁,看着竹排上浑身血迹已干狼狈不堪的洛长风,心中一阵轻叹。而后,他走了上前。
“咳、咳咳……师兄。”
洛长风血红色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恐惧,对眼前师兄的陌生而产生的恐惧。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很害怕的感觉。
自从家族灭门被师兄领进忘情川那刻起,皇甫毅这个名字这个人在他心里便占据着非同寻常的位置。
与雪儿不同,与十子同袍不同,与老师无相道宗也不同。
他敬师兄如父。更加对皇甫毅无条件的信任,就如同对菩提树的信仰一般不可撼动。可以说,这世上若还有一人值他托付生死,这唯一必然就是师兄……
可眼前的师兄,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陌生。
是的,这种感觉就叫陌生。陌生产生恐惧,他恐惧地看着师兄。
“从此我将不再是你师兄。”
皇甫毅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哪怕是微末的细节变化。他声色平淡,神情冷漠,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情。
他不给洛长风留太多寻找答案与问为什么的时间。
他缓缓伸出手。
那手缓缓移到洛长风眉心前。
“师、师兄?”
“咳咳……”
“师兄,师……”
痛苦无力的洛长风只能眼睁睁看着师兄伸过手来。
他猜不出师兄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更无法反抗。
温暖的阳光光线透过掌缝指尖洒落,洛长风的脸上却笼罩着阴暗。那是师兄的手,留在他苍白脸上的影子。
洛长风愈发不安。
他想要坐起,挣扎着后退。可几近粉碎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了他做任何事,哪怕说话,都是一种与死亡的挣扎。
皇甫毅盯着洛长风满是痛苦与不解的眼眸,一字一句说道:“你知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非常恨你。”
绝不应该从师兄口中出现的字眼回荡洛长风耳畔,一刹那,银发黑衣重伤不起的洛长风便懵了。脑海里不知是怎样的回响,让他整个人深陷无边无际的空荡。
如同五雷轰顶的他瞠目结舌,痴傻一般看着师兄的脸庞,那除了一双眼睛外,完全陌生的脸庞。
“师兄恨我!”
“原来一直以来都在恨我!”
“一直以来是多久?十年后?十年前?还是从我第一次踏入忘情川时起?”
“可是为什么?”
“师兄为什么会恨我?是因为我连累书院万劫不复吗?”
洛长风扶着竹排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似乎再也感受不到身体的痛苦,因为此刻心灵的痛超越了所有感官,以至整个人处于麻木的状态。
没有气力,没有思想。
只有一颗血淋淋的心被师兄一字一句凌迟着,那种难受仿佛坠入九幽被冥火灼烧一般万劫不复!
爱阅书香
……
“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师兄又一声轻叹。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意洛长风任何的情绪波动。无论后者恐惧也好,疑问也罢,哪怕洛长风早已走火入魔。
他的冷漠让人绝望。
他最后看了洛长风一眼,那是匆匆一瞥,却留印在洛长风脑海许多年挥之不去,那是一片阴影。
“因为我要取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所有的东西!”
这一句魔咒回响在耳畔。
洛长风透过师兄指尖,看到阳光正盛,看到花开遍野,感觉到温风拂面,春意正浓。
那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然后他便感觉身体被一种可怕而又无法言说的力量抽空。
菩提书院苏醒以后,三十五瓣莲花便与他肉身融为一体,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可就在此时此刻,混合着血肉骨髓的莲花碎片被一点点一片片的剥离,从洛长风血肉精华之中剥离。
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煎熬与折磨的过程!
也没有人知道师兄的行为对洛长风究竟造成了怎样的心灵冲击!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滋味足以让人毁灭!
……
竹排顺着天南不知名的江游飘荡,渐行渐远。
取回三十六字莲生诀的皇甫毅负手站在渡口,远眺着竹排上昏死不省人事的洛长风,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终归没能下杀手。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师弟。虽然洛长风的出现,改变了他人生本该耀眼无双的轨迹。
他说要取回所有属于他的一切,最终还是将屠刀留了下来,或许因为他自认同样没有抑制屠刀魔性的手段吧……
“你若还能活着,就来找我报仇。”
皇甫毅静默地站在野渡许久,直到目送那竹排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他无法预知洛长风会停靠在何处,也无法预知洛长风究竟还能否活着。但这些都已不再重要,当他决定趁此机会取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时,当他决定在洛长风脆弱的心灵上再深深刺上一刀时,未来所有的可能因果,都不再重要。
就像他说的,你若还能活着,就来找我报仇。
他随时等着。
第四十七章 姑娘
洛长风消失已有月余。
自听闻八百宗圣祭大典之乱后,那苍茫天地间巍巍银城之上的红衣倩影便开始发了疯似的四处探听洛长风的下落。
可无论派遣多少燕翎卫,哪怕她摒除往日恩怨差人去信东楚询问明王君泽玉,也还是音讯全无。
没有人知道她牵挂的城主大人在哪儿,就仿佛洛长风离开天东之后一瞬间从天地遁走。不仅仅是他,连师兄皇甫毅也无迹可寻。
……
银城之巅,红袍与青丝已被雪花染遍。
无法下眉头的愁容深锁着绝色的那张俏脸儿,安红豆看着脚下银色天地里的芸芸众生,看着城中熙熙攘攘的街道与热闹的人群,眼角不自觉滑落晶莹的泪滴。
想起方才来自天机阁的回音,她实在想不出,连天机阁都查不到下落的人,这世上究竟还有谁知道洛长风离开天东后的去处。
她知道他一定受伤了。
是很重很重的伤。
不是她信不过那位师兄,无论何时何地,她只想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他身边而已,如同这十年里止乎礼的相敬如宾一般。
可现在,在他最痛苦脆弱的时候,她却只能独守银城望眼欲穿。
她开始有些后悔,悔当初为何没有跟着他一起。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像踏雪无痕。教导了徒儿许久,安红豆即便不用转身也知是鬼灵精怪的松灵韵丫头。
她轻拭泪痕,强颜欢笑:“你这丫头,不好好修行,又在贪玩儿?”
松灵韵上前挽着安红豆细腕,撒娇说道:“徒儿哪有,是宇文大统领爷爷让我给师娘捎句话。”
安红豆葱葱玉指点了点小松松鼻尖,露出些许宠溺的模样:“宇文叔要交代什么?”
自幼在菩提城父母身畔被书院德行潜移默化,长大后立志要拜入书院学习的松灵韵极为开心地说道:“是新的书院,宇文大统领爷爷说菩提山上起了楼阁。”
安红豆以为自己听错,不确信地重复了句:“菩提山上起楼阁?”
繁杂的思绪没来由地涌入脑海。
菩提山荒废十数年,怎会起楼阁?莫非是他?难道他与师兄二人离开十二星川后一直藏在书院旧址?
“你的伤好了吗?”
“屠刀魔性得以抑制了吗?”
“是师兄的相助?”
“为何要起建楼阁?你打算重开菩提书院恢复道门圣地昔日光荣吗?可为何会如此急切?眼下异族环伺内乱不止,乱世已起大世未开,不合时宜啊……”
太多太多的疑问需要答案。
安红豆没有多想,她知道这些答案就在菩提山。只要她找到洛长风的下落,所有的疑问都不再是难题。
因为对于她来说,再多再多的疑问,她要的答案都只有一个。
那便是洛长风。
她只需知晓洛长风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她决定将银城暂时托付宇文叔,她要亲自走一趟菩提山看一看新起的书院。
……
已是黄昏。
斜阳落照大地,将绿树红花青山蓝水都纳入那美丽的线条之下,好不盛美。
忽有马车穿过偏道,闯入这宁静的画面。
驾车的是个身形枯瘦却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奴。
远远地瞧见偏道旁河岸躺着一具不知死活的人影,古道热肠的老奴急忙勒住缰绳,迫使马车停下。
车窗被推开,探出一双清澈稚嫩的眼睛,一身绫罗绸缎的的丫头问道:“怎么了,徐老?”
老奴自知骤停颠簸,惊了车内姑娘而心怀愧疚地望向河岸说道:“姑娘,那儿有个人。”
一身绸缎的丫头自然不是老奴口中的姑娘。
丫头搀扶着的才是马车里的姑娘。
姑娘着装素洁,施淡妆。她有一双秋水剪瞳,还有裙衣无法遮挡极具诱惑的窈窕身段。
姑娘很美,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
她的美比起许多名门闺秀多了些许放荡与妖艳,比起那些倾城倾国却又多了丝丝良家妇女成熟的温婉。
她就像寄宿青楼的艺女,比楼中人干净,却又比闺中人惹人遐想。
但最美的还是她的心。
或许在往日无数艰苦且不堪回首的岁月里有过似曾相识的遭遇而产生同情,对于河岸旁莫名出现的昏死人影,她无法做到袖手旁观不闻不问。
终于在老奴与丫头的帮助下,黑衣银发浑身血迹被江水冲洗却仍可见负伤痕迹的洛长风被抬上了马车。
小书亭
马车行驶在美如画的天南。
此地已入龙骧郡。
一双玉手素来只为弹琴抚弦的姑娘亲自为洛长风清洗着苍白的脸颊,看得一旁侍候的丫头满脸费解:“姑娘就是好心,这人来路不明,也不怕惹了什么祸患。”
姑娘微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苦:“本就是浮萍漂泊无根的命,此一去不知生死没有未来,还怕什么祸患上门。”
丫头从姑娘手中接过脸巾,放在木盆中清洗:“可我们总不能带着他一起啊。”
姑娘并不否认,掀了掀车帘,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繁城:“前面就是龙骧郡界,到时寻个医官,等他苏醒后,我们再走,也不枉救治一场。”
丫头无奈地叹息:“祈祷可别误了日期才好。”
姑娘苦笑不语。
丫头与老奴是主家花钱雇来的,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自己送到目的地,若为其他事耽误了行程日期,这二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生乱世出淤泥却素来心善的姑娘同样不忍心连累他人,今生命已如此,又岂敢劳无辜之人陪葬。
她看着满头银发昏迷不醒的洛长风,想着如此年纪便白了少年头,一定也是人生不如意,经历了许多沧桑吧。
……
马车驶入繁华仅次于江陵的天南第二郡龙骧郡。
按照雇主事先安排好的行程,马车停在早已备好的驿馆宅院门前。门前早有仆人等候多时,见驾车老奴与丫头搀扶着一名黑衣银发的陌生昏迷男子下车,众奴仆之首的总管微微蹙了蹙眉头。
毕竟是大宗门出身,这总管极好的掩饰了那一抹不悦,挥手示意奴仆上前帮忙。
姑娘说道:“这位可是赵总管?”
那总管弯腰笑道:“羿神宗外门执事赵钱孙,见过姑娘。”
姑娘点头示意:“劳烦赵总管在城里寻个大夫,待此人无恙苏醒后,我们就可继续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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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两个人,要去到哪里
赵钱孙再如何不情愿,也知事有轻重缓急。
当下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安全护送这位姑娘去往鬼谷林,完成宗门交代。除此之外,其余诸事他都可睁只眼闭只眼。
深深看了看被众奴抬入驿馆而昏迷不醒的洛长风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应允姑娘要求:“姑娘放心,我这就去请城中最好的大夫。”
洛长风的伤势岂是寻常医者下针开药能见成效的。
即便赵钱孙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哪怕是流字门医家中人,在亲眼确认过洛长风真正的遍体鳞伤之后,都是惋惜摇头,一副药石无灵的样子。
姑娘自然不懂得这些。只想着无论有救与否,都得尝试方知结果。
在百般要求下,先后几位城中名医无奈只好开了些针对洛长风遍体鳞伤的方子,死马且当活马医。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闪闪灯火下相约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赵姓总管与姑娘随身侍候的丫头。
两位倒也知道情景交融。约见之后便在院落桑树下借着熹微灯火彼此缠绵,做着通常这种时候这种环境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
还时不时地窃窃私语。
“那个人是何来路?”
“姑娘路边捡的,我也不清楚。”
“那为何要执着救他?若三日醒不来,我们岂非要在此逗留三日?”
“怎么,你怕了?”
“我赵钱孙可是羿神宗外门执事,就算在内门也认识些许颇有身份地位的长老,怎会担心受罚?不过即为宗门执事,总不能把这区区小事给办砸了,让那些犊子看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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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我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就知道你害怕,怕的要死。南派羿神宗虽是古老宗派,可相较于素来神秘的鬼谷林还是有些小巫见大巫,否则宗门又岂会每月奉上像姑娘这般绝丽的妙龄女?我看呐,这事儿你若办砸了,小心你那位破色消灾的宗主大人要你小命。”
赵姓总管一副嘴脸仿佛要将那丫头活生生吞了的模样:“要我小命?嘿嘿嘿,本执事今夜就要看看,到底是谁要谁的小命。”“啊……你,轻点儿,惊到姑娘了。”
“反正迟早都是要送给那些魔鬼的,就是要让她听到才能早些开窍……”
……
羿神宗作为天南历史悠久的古老宗派,自有其底蕴。虽比不上妖族汇聚的绝云岭,七盏茶庄,万兽门那般巨擘,可数百年来与神秘鬼谷林的实力也是伯仲之间难分高低。
然而近十年间,行踪诡秘的鬼谷林有如神助,不仅逐渐清扫周边势力迅速扩大,还让一直以来与其分庭抗礼的羿神宗沦为了附庸。
羿神宗并不曾被鬼谷林接管。
只是当代羿神宗宗主惊芒自从年少被妖族出世的麟儿重伤之后,就变得凡事有些畏首畏尾,能忍则让。
为了躲避锋芒守护羿神宗传承延续,惊芒便答应了鬼谷林先后提起的各种要求。
送女人只是其中一种。
当然,区区一名姑娘对于羿神宗来说无伤根本,传出去,最多也只是顶了辱名,总好过宗门覆灭。
更何况,这位姑娘本就不是羿神宗人。
姑娘来自江陵,出身江陵城最繁华的那家青楼。
是的,她是青楼女子。
按理说,青楼女子应该对院落里桑树下的莺莺燕燕之声司空见惯,可房间里的姑娘听闻,还是不自觉红了脸。
她看着床榻上昏死不醒的黑衣银发男子。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期许,就仿佛这陌生的男子注定能拯救她脱离苦海一般。想着,想着,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很凄苦。
自己不过芸芸众生里可有可无的沧海一粟,命运怎会如此眷顾,让天降那盖世英豪在自己身旁做护花使者?
这种渺小至极的希冀让她觉得可笑,内心仅存的一抹不甘便随着苦涩的笑容而灰飞烟灭。
总该任命的。
蝼蚁苟活于乱世,终归还是要任命的。
姑娘这般告诉自己。
……
房间里有轻弱的声音响起,接连几声轻咳让姑娘迅速回过神来,她来到床榻旁。
洛长风睁开了眼。
双眸中依旧充斥着许多血丝,呼吸依旧脆弱且略显急促,浑身疼痛的他没有尝试着挣扎起身,他一双眼睛带着些许好奇与茫然地打量着目所能及的房间四周。
“你醒了?”
姑娘语气之中带着些许惊奇。
城中许多名医都说药石无灵的伤势,他居然自己苏醒?心想着或许苍天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无情冷酷,最起码它听到此刻的自己需要人说话陪伴的心声,所以才让这人醒来。
……
洛长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位姿容绝色的青楼女,他苍白的脸挂着惨淡的笑,他就在那傻傻的笑着。
也不说话。
姑娘有些狐疑,以为洛长风没有听清自己的话,便坐在床榻边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受伤的?”
洛长风忽然不笑了。
眼神有些呆滞,笑容也渐渐僵硬,他似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好像从没想过的问题。他用那有些含糊不清且沙哑的声音慢吞吞的重复着:“我叫什么名字?我是怎么受伤的呢?”
“我叫什么名字,我是怎么受伤的呢?”
“……”
姑娘仔细打量着洛长风,她看了他自言自语许久,心中终于认定了一个事实,未免有些许怅然失落:“原来这人是个傻子。”
不再对命运抱有任何希望的姑娘叹了声气,想着傻子也好,至少今夜她有个聆听者。
不再形单影只。
不知是无法接受师兄背叛的事实而记不起往日种种还是神识不愿记起往日种种的洛长风听到姑娘轻叹,便用沙哑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凄然笑着:“我啊,我叫知子。知了的知,子时的子。”
洛长风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窗外院落里传入耳的虫鸣。
原来已到深夜子时。
原来在这四季如盛春的天南,入夜如夏。
洛长风记不起往日的人和事,却并不是真的痴傻,他忽然想到这种熟悉的声音,便像孩子般高兴地说道:“你听,有知了在叫哎……”
(PS: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顿时让我想到那首歌,所以这一章便用一句歌词作为章节名,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才华,嘿嘿,第二章送到,求些月票。)
第四十九章 十万亡灵扣佛门
李星云辞别旧故已有十年。
他不是漂泊了十载,也不是流浪了十载,他十载皆在修行。
十年里记不得走过多少里路,看过多少冷暖的世俗人情,但他记得很清楚,三千七百五十二天渡过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个未归地狱的游魂亡灵。这其中有许多是无人涉足的墟地缠绕的战死英灵,也有许多来自饿殍遍野以人为食的死寂村庄。
十年所见所闻让李星云深深明白,原来天下之大不仅仅是南北西东如八百宗帝王盟那些鼎盛百千年世人皆晓的势力开阔的疆土,更广袤的领域其实是贫瘠苦难而无人问津的死地。
他自死地而来!
南山禅师自死地而来,带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个超度的灵魂来到天西佛门圣地灵山,为求见我道真佛。
他来求佛!
……
与佛经道藏记载无甚相差,天西禅宗佛门灵山圣土又名须弥山。
山乃孤山,周围是无边际的海。
海名梵海,又称智慧海。传说梵海海水是佛门十万经藏里蕴含的无上智慧所化,深不可见底,广不见缘边。
记得曾在菩提书院藏书楼中看到些许记载,说无相道宗所传川字门道三十六字莲生诀的三十六瓣莲,就是开在梵海之中的一朵道莲。
那年菩提老祖弱冠,为报当年那佛赠刀之恩,便来到这天西镜中缘世界持屠刀观梵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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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隔海相望须弥山,一坐三十六年。
便在这三十六年里,年轻的老祖参悟梵海蕴藏的三十六种智慧之根。那智慧之根精华最终化作三十六瓣莲花花瓣而自海底浮起,结成道莲。
菩提老祖将道莲采摘,自此明悟海纳百川佛本是道的大道至理,便才有了后来的菩提书院……想起承载着许多美好记忆的菩提书院,风尘仆仆的南山禅师李星云古井无波的内心微微流露些许阳光般的暖意。
是的,独自乘舟渡无边际的梵海,他丝毫没有为自己安危担心。
哪怕他深知自佛门祖庭开建至今,除禅宗真佛之外,还不曾有一人渡海能够成功到达彼岸圣地须弥山。他为求佛而来,自然有着求见真佛的信念。
海风拂面,撩起朴素僧衣。
南山禅师李星云消瘦的脸庞感受到些许微凉的湿意,一时间竟不知觉祛除了这一路走来的疲惫,仿佛整个人刹那轻松愉悦了许多。
他倒也没有注意这些。
乘舟渡海,估算着已有两个时辰左右,持九锡环杖的南山禅师依旧没有瞧见风平浪静的梵海四周有任何佛光闪现隐见灵山的痕迹,不过既然到此,他就不会食言昔日之诺。
他将红叶禅师传承的九锡环杖轻放身旁,于是盘膝坐在舟内。左手轻轻一抚,月牙坠中闪现而出一个细长的匣子。
这是先生赐予他的匣子。
他只知道匣中有剑,起初却并不知情匣中剑究竟为何物。这一路十年走来,他才得知此剑之用。
取出剑匣后,南山禅师李星云闭目静心了片刻,待到重新睁开双眸,眼底已经再无杂物,好似一片清澈见底见心灵的汪洋。
他开剑匣。
剑匣之中有柄剑。
那不是一柄完整的剑,确切的说,是一柄碎作七截的剑片。七片碎片整齐的排列着,组合成一柄完整的长剑模样。
禅师李星云将剑匣横于双腿之上,而后闭目,双手结奇诡的流门道印。
他唇齿微动。
于是这无边无际晦暗之极的梵海四周,颂起了往生道音。
只听南山禅师默颂:“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往生咒音传荡在梵海之上。
只见那剑匣之中七片碎剑剑片突然散发出浓郁之极的幽冥黑气,那黑气不是丝丝缕缕,而是拥升如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黑气之中还有数之不清精灵般的蓝色星点,仿佛十万萤火虫被困在小小的密室之中,这一刻突然打开密室之门,那萤火虫便拼了命似的簇拥而出。七片碎剑剑片之中自然不是真的萤火虫。
这是禅师十年超度的十万亡灵。
封印在剑匣之中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个亡灵结成及其浓郁的幽冥黑气,盘旋在梵海上空。他们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传说之中的佛门智慧海。
虽看不到藏于梵海深处的须弥灵山圣地,但他们知道,孤魂超脱的转世重生之门便在眼前……
南山禅师李星云往生咒音还在回荡,而且声音愈发雄浑。
遍及海面,深入海底,上抵苍穹。
渐渐地,云层深处似有回音响起:“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一遍一遍,那回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亮,直到被海风送入南山禅师李星云耳畔,这位年轻的禅师终于睁开清澈如镜的双眼。
他恭敬地听着这地藏经,来自灵山圣地诸佛回赠的往生经。
禅师李星云终于露出些许苦涩的微笑,他以十万亡灵的超度扣佛家之门,终于不负有心人,得见灵山回音。
于是他继续默诵道家往生咒。
云层里回响着佛门地藏经。
当两者达到一种共鸣时,湛蓝的天空里氤氲浮现一处灵光耀眼的虚空之门,那便是传说之中的往生门。
盘旋在半空的十万亡灵见往生门开,便如同受到吞噬之力一般,纷纷簇拥而去。
当最后一点蓝色的亡灵消失在往生门处,天空便重新恢复了湛蓝。空气中也没有任何颂音回响,一切仿佛又重归平静。
南山禅师李星云持九环锡杖站在扁舟之上,目及远方。
远方有一片如火般妖艳的红叶随着梵海海水漂浮而来。
禅师李星云正襟整冠,他迈出半步,眼看这一脚将要踏入海水之中,可当脚掌真正接触到海水的那刻,那红叶便刚好垫在了脚下。
乘红叶渡海的禅师李星云单掌合十:“阿弥陀佛。”
不远处,梵海海水翻涌不停,有座神圣之极的佛门灵山,仿佛自海底涌现而出,映入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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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见佛
佛门圣地须弥山隐迹于梵海,极少出现在世人眼前,所以这传承万年有余的古老道统一直以来都是天下神秘之最。
然而神秘归神秘,无论禅宗佛门还是菩提书院终归都是凡人栖居之地。
佛门讲究渡世,若不入世,如何渡世人?因此须弥山景倒也不是传闻仙宫林立毫无世俗气,南山禅师李星云登山第一眼便处处可见人间烟火。
最惹眼的莫过于须弥山顶那座佛光闪烁的宝塔,佛塔四周可见一栋栋钟楼鼓楼。自山顶而下乃至半山腰林立着许多宝刹禅院,应该还有些许僧舍。而在山脚石壁则是雕刻着许多佛像壁画,与书中记载的名塑石窟不谋而合。
持九环锡杖的南山禅师李星云收回远眺的眸光,他欲登山见佛,便在抬脚前听到佛塔里云钟传响,紧接着便是诸佛经颂梵音缭绕。
沿石阶而上的尽头,大雄宝殿里忽然涌出许许多多黄衣袈裟披身的佛门僧众,那些僧众排成两排鱼贯而下,最后礼恭石阶两旁。
这种突兀的阵仗虽说是佛门一种针对大僧的极高礼节,可素来行脚八方少入庙宇的禅师李星云还是觉得不太习惯。
毕竟此地乃禅宗佛门祖庭,诸佛林立,半途出家的他至多算是游僧,在我佛之祖尊驾前岂敢逾越以大僧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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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侧挺拔茂盛堪比书院菩提树的红枫飘落红叶,南山禅师李星云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石阶尽头大雄宝殿门前出现一道身影。
那僧披红色宝衣,手托金莲,身前挂一百一十颗密宗佛珠,脚下一双麻布草鞋,双眸精光烨烨,居高临下却毫无高傲不敬意地看着满身尘世气息的南山禅师。
那僧低首:“恭迎大僧。”
这一声尊称落下,石阶两侧礼恭众僧便齐齐梵唱。
刹那间,红枫漫天飞落。渡亡灵十万的南山禅师李星云也不再纠结于此,他迎红叶拾阶而上……
此身不知谁属的洛长风已能下榻。
虽说当前体质想要恢复风雪银城城主大人的巅峰有些天方夜谭,但至少不再卧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本是姑娘包括赵总管等人耽搁数日行程而期盼的最好结果。可谁知,记不得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又要去往何方的洛长风下榻之后,便如同幼 童绕母膝般死活再不愿离开姑娘寸步。
他不理会徐老,也不理会丫头,更加对脸色阴沉的赵总管视若罔闻。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唯独容得下姑娘一人。
姑娘梳妆容,他缠着不走。
姑娘早晚食膳,他缠着不走。
姑娘夜寝入眠,他索性就趴在榻前守着,任谁也无法劝动分毫。
对此,心善而命苦的姑娘不忍拒绝,只得依着顺着。使得职责于身的赵总管虽多次起了杀机,却始终不敢动手。
阳光明媚的清晨,驿馆门前马车与随扈早已等候多时,见黑衣银发的洛长风牵着姑娘裙袖傻傻地跟着出门,赵总管这胸中闷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说这小淫贼是不是故意赖着不走,总想着占姑娘便宜?”
相好许久的丫头瞪了瞪眼:“你以为谁都如你这般贼头鼠脑,尽想那些龌龊之事?”
赵总管没有答话。
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发着光似的盯着丫头饱满的胸脯,看着起起伏伏,思绪早已飞到九天云外,回味那夜风流去了。
女人心海底针的丫头也不理她,上前搀扶姑娘:“姑娘真打算带着他一起吗?”
知子姑娘回头,柔软的眼波看了看脸上写满乞求的洛长风一眼:“就带着吧。”
丫头实在不解,说道:“姑娘难道不知鬼谷林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
姑娘凄然笑道:“我岂会不知。只是将他一人留在龙骧郡,也实在无法安心。鬼谷林中虽说都是凶残鬼魅,但我若有一丝生机起码还可保他性命,总比一个人颠沛流离客死他乡的好。”
丫头不再说话。
与姑娘相识不久,好歹也是主仆一场。无论是谁被高价买来送给那些恶魔蹂躏,站在女人的角度,都是值得同情怜悯的。
这就是命。
苍天无情,何曾给予谁眷顾过?
对他们这些无法左右人生的蝼蚁,苟延残喘的法则无非就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罢了。
洛长风跟着姑娘坐上马车。
驾车的人依旧是徐老。
赵姓总管与一众羿神宗外门弟子整肃妆容,车队启程。
……
南山禅师李星云见礼。
面前手托金莲披红色袈裟的苦行僧虽素未谋面,可天机阁早有点评,与书院皇甫师叔祖、八百宗连城诀齐名的佛门一念禅,李星云自然识得。
佛徒一念还施以礼,便伸手做了个请字。
顺着方向望去,见大雄宝殿里那尊流溢着神圣光辉的金身佛,持九环锡杖的南山禅师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十年寻佛终见佛,南山禅师李星云忽而喜忧参半。
他用了整整十息方平静波动的内心。
他迈出右脚,这一脚踏入了供奉着佛门之祖金身像的大雄宝殿!
他忽然想起先生曾亲口告知的一个传说。
说佛门之祖于乱世劫前成佛,乱世后曾入世几渡苍生。
迄今为止,那佛活了万余载,先生说那佛是如今天下修为最接近周天境的唯一一人,赠屠刀于菩提老祖,超越无相道宗,更在天机老人之上!
这样一位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仙佛人物,就在南山禅师李星云面前。看着这尊三丈高许的金身巨佛,看着那盏青色的佛前灯,李星云心中油然而生无尽敬仰。
他轻放九环锡杖。
他虔诚地跪在佛前蒲团上,叩以佛门无上礼。
他双手合十。
那双看透人间风霜却依旧清澈的眼睛盯着金佛双目,不觉已泪光泛滥。
脑海中泛起翎儿清晰的音容,心头微酸的李星云哽咽说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十年穷碧落黄泉,南山禅师见佛所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是啊,任谁听了这句话都会觉得愚蠢。
佛前说情,道于谁听?
李星云才不会管这些。
十年霜雨路,但求佛知心。
他眼泪婆娑地望着佛。
佛开口了。
佛问:“你有多喜欢她?”
李星云说道:“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第五十一章 求佛
佛说:“那么她现在何处?”
南山禅师李星云神色黯然:“她死了。”
大雄宝殿里陷入片刻的沉默,安静地能够听到李星云泪滴滴落的声音。
似在惋惜的佛说:“你有何所求?”
李星云消瘦的脸颊带着泪痕,极为坚定地说道:“我想找到她。”
佛说:“她死了。”
李星云不管:“那我就去幽冥寻她。”
佛又说:“她已是过去。”
李星云答道:“我便回到过去。”
佛问:“她若转世呢?”
李星云说道:“我便去未来……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哪怕三生三世,我也要找到她。”
为众生而成佛,能解世间一切苦难却唯独不懂情之一字为何物的佛不解:“找到她之后呢?”
李星云想起此生三不负:“再不负卿。”
佛说:“可你们今生已缘尽于此。”
李星云执着。
他从不相信缘尽一说:“那我便回到过去,修来世三生之缘。”
佛问:“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佛在问禅。
熟读流门典籍通晓百家学说的李星云不知世间是否有两全的法门可以不负如来亦不负卿。但对他来说,众生自有诸佛渡,他只为翎儿一人成佛便已足够。
所以他说:“不渡众生苦,愿修一人佛。”
佛沉默,不再多言。
这难了世间万法诸佛无数年的不解之禅仿佛在这一瞬间,在李星云口中变成了世上最简单的事情。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不渡众生苦,愿为一人佛!
是啊!
佛门断七情六欲,古往今来世间佛皆是修千善历万难的众生之佛,可曾见何僧为情之一字而成佛?
从来都以为反省凡心损梵行的佛门之祖高高在上,却没想佛就是佛,若断了七情六欲,还算人间真佛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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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里似乎传来一声哀叹,充满着无尽岁月的佛的哀叹。
南山禅师李星云抬首望着那金身佛,他竟看见了佛泪!两行金色的泪珠从佛像眼眸里滑落,滴落在佛前青灯之上。
佛大彻大悟!
两行佛泪落下,只见那盏佛前青灯忽然焰火盛燃,将恢宏浩大神圣庄严的大雄宝殿照耀地金光烨烨。
南山禅师李星云整个人都被青灯灯火笼罩着。
他跪在蒲团之上。身影却渐渐变得模糊,一点一点地虚化着。
他的脚,他的双腿,双手……一点点的消散,对身体所发生的变化,他没有任何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求佛,佛应了。
因为在佛前青灯的照射下,他看到了自己的前世。
青灯灯芒里的前世转身,那一霎,南山禅师李星云的身体彻底化作虚无,消散在大雄宝殿之中。
……
夕阳斜照西山,在山后洒落一片阴影。
位于南瞻州北地的小镇躺在晚霞里惬意,归栖的鸟儿飞过的屋檐冒出缕缕炊烟。
穷酸书生额前落汗。
书生名为李修缘,在这清水镇是为数不多的秀才,平日里靠着祖传街道门面做着些水墨生意为生。
在燕帝国与南瞻部战乱不休且崇武的年代,拮据是他十八年生活里必须面对的字眼。
直到前些日子心血来潮,他将从小镇来往游侠商旅口中听到的江湖人物大事件汇编印刷成册与人物列传,无心插柳却没想卖的正欢。
心中一直怀揣着入仕梦的书生李修缘想着年前以此多挣些银两盘缠,待来年开春后进都城赴考,将来为南瞻国奉献满腔热血也不算空读圣贤书枉此一生。
所以夕阳西下小镇中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时,他还在忙碌。
天色渐渐暗了。
当黑色的帷幕遮住苍穹时,一名年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提着两斤牛肉来到穷书生李修缘的书斋。
“先生。”
小少年名叫阿满,是小镇里刘记肉铺刘壮实的儿子。
肉铺老刘目不识丁,这辈子宿愿除了将父辈传到手中的铺子延续下去之外,还想让自家儿子多识些字读些书,将来弱冠后好娶个娇滴滴的娘子。
所以就让小阿满拜秀才书生李修缘为先生,平日里送些猪排牛肉权当学生对先生的孝敬。
独自一人守着书斋门面的李修缘也着实喜欢聪慧之极的小阿满,心中不作外人对待。因此在教书习字之余,也常让小少年在镇子里跑跑腿。
小阿满乐此不疲。
“阿满来了。”
清瘦书生李修缘放下手中笔,伸了伸懒腰。无意瞧见门外漆黑的夜色,才知又是一日的废寝忘食,不由苦笑。
小少年阿满熟练地将牛肉提到书斋后院厨房,然后大步跑将过来,看着书架旁堆叠的崭新册子,扑闪着大眼睛欣喜地说道:“先生早些休息,这些活儿阿满全包了。”
繁星闪闪明月高照小镇的初秋夜,小少年阿满晚饭后喜欢在镇子里集结诸多志同道合的伙伴随处浪荡,顺便光顾光顾张家大婶园子里的果树,然后在归来途中招惹招惹赵家叔叔养的那群鸡狗。
如此一来,送货上门几本邻里乡亲早已从先生这儿预定的书册倒成了顺路。
还不待书生李修缘开口 交代,少年阿满轻车熟路将书册与名单整齐放入提篮,一把挽在腰间跑出门外,那小小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书斋灯光下。
早已习惯的书生只无奈轻声叹气,转身走出书斋,去后院张罗晚饭去了……
晚膳后的书生通常会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读书习惯。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等到小阿满送回提篮,用木板钉上书斋铺门之后,李修缘烧了些许热水,泡上一壶茶铺老板前些日子送来的雨前龙井,在卧房掌一盏孤灯,映一帘身影,开始他苦读之时程。
夜深人静。
清水镇里鸡鸣狗吠渐而不闻,忙碌奔波了一天的人们已梦中见周公,在这战火狼烟不止的年代,多亏那一座西山将尘世的惨乱阻隔在外,才让这清水小镇里的百姓有一席入梦之地。
书生李修缘打了个哈欠。
听着院落外的更鼓声已到亥时,李修缘合上手中论义,敲了敲浑身酸痛的手臂与身体,正准备宽衣入睡,却忽然听到书斋门外突兀的敲门声。
(PS:我自己是挺喜欢接下来这个故事的,李星云求佛,回到了前世,他能找到翎儿吗?)
第五十二章 被救的人,被送的人
李修缘心疑。
寻常入夜,无论刮风下雨飞雪晴空,十年来书斋门极少在此时响过。
清水镇百姓早睡早起的习俗延续数辈,书生李修缘也知挑灯夜读的自己已被列为镇子里的异类,实在想不出安宁的小镇会有哪家哪户邻居这种时候敲门。
带着满心疑虑,他还是披上长衫掌灯往前院书斋走去。他想着无论是谁,深更半夜上门叨扰都是迫于无奈吧。
移开一片封门的木板,有人突然倒在门边。
哪曾经历过如此突兀事件的李修缘最初反应是心中一惊,连忙后退数步,险些打落手中灯烛。
他静静观察数息,见那人身负重伤及其脆弱,若不救治恐性命有碍。于心不忍的他还是缓缓移动着脚步,一点一点儿上前。
那是一名女子。
被风拂动的灯烛之火虽暗淡,目力极好的李修缘却也看得很清楚。
他确信不识得这张被映得些许苍白的脸蛋儿,也确信此人非清水镇人氏。本不多疑、聪慧的心窍却容不得隐瞒的他脑袋难免涌出许多疑问。
比如她究竟是何人?来自何处?又为何会重伤在身?是走投无路才倒在书斋门前?
“你,你是谁?”带着满心疑虑有些胆怯,可自小读圣贤书又教他见死不救非君子,李修缘硬着头皮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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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子咳出了血。
她看起来真的伤势很重。
夜色里的清水镇闯入及其不和谐的哒哒马蹄声。
镇子不大,也很宁静。
这突兀地马蹄声入耳,透着杀伐血腥气,让犹豫不决的书生李修缘终于下定决心,连忙放下灯烛,也顾不得彼此授受不亲的圣贤教诲,极为吃力地将女子抱起,送入后院卧房。
手无缚鸡之力的他气喘吁吁又回到书斋,用抹布沾水拭了拭门前血迹,后将木板重新封上,熄了灯。
他没有回后院照顾那名来历不明的黑衣女子。
他躲在书斋门后,静静听着外面不属于清水镇皎洁月色的动静。
……
一阵马队闯入深夜里梦酣的小镇。粗略看去,约莫二十人左右。
这些人皆是白袍披身,在被黑暗吞噬的夜晚异常惹眼。不过最为惹眼的还是他们腰间所配的无鞘弯刀,银光闪闪,投射着比秋夜月光还要凉的寒意。
如果李修缘没有躲在书斋门后,如果他亲眼见到这些擅入者的装扮,他定然能够认辩出这些不速之客的身份。
事实上无论燕帝国还是南瞻部,即便有人不曾亲眼见识白袍雪龙骑也必然风闻过此组织的可怕。
因为它象征着流血和杀戮。
尤其在燕帝国与南瞻部征战多年无休止的乱世当下,大燕白袍雪龙骑用累累白骨书写而出的辉煌是无数南瞻部子民深夜里的梦魇。
只是今夜,铁蹄踏七州令无数人胆寒的大燕白袍雪龙骑似是遭遇了针锋相对。
十八骑刚入清水小镇便被阻拦。
又是一名黑衣人。
看其着装,与书生李修缘救扶的女子似有相同。
这黑衣手握长剑,身姿挺拔,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威凜不凡的气势。他一人独对白袍雪龙十八骑,长剑遥指,毫无忌惮之色。
……
书斋门后李修缘自然不知小镇大街发生了什么,他听到许多惨叫,许多刀剑相击声,然后很快地,清水小镇又再恢复了宁静。
秋风入门缝,隐约带着些血腥的味道。
他鼓起勇气,重新拆开一片木板,做贼心虚似的沿着街道朝血腥味的源头寻去,走着走着,他看到满地的尸体。
他猛然捂住口鼻,险些呕吐出来。
哪里曾见过这么多人横尸街头景象的李修缘赶紧跑回书斋,将门板钉得死死地,恨不得从此以后再不出门。
翻杯倒盏,给自己灌了一通微凉的茶水压惊,书生李修缘连忙冲去后院卧房。
他推开门。
忽然有把血迹未干的长剑架在脖子上。
他身体崩的笔直,双眼充满着恐惧看着鬼神一般出没的黑衣人。
“住,住手。”
床榻上,身负重伤的女子焦急地伸了伸手。
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虚弱,但已经恢复些许神智。
“咳咳,是他救了我。”黑衣女子捂着胸口,神色看似极为痛苦。
李修缘瞥了那女子一眼。
很苍白的容颜,却也让他有种刹那的惊艳。
血腥味极重的长剑被黑衣女子的同伴收回,命悬一线的李修缘终于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没有说话的机会,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黑衣女子有些不悦:“你……”
她的同伴看着昏迷的李修缘说道:“既已入局便不能轻易脱身,越走越远才是活下去的正确选择。”
……
车队驶入荒无人迹的深山老林。
在这阳光都眷顾不了的地方,耳畔异兽咆哮萦绕不绝的赵总管实在不愿意再多走一步。
脚下已是鬼谷林地界。
虽是边缘,却也是鬼谷林触角伸及的地方。
他自认将姑娘安全送达此处是已尽职能,又何必再冒着性命危险去招惹宗主大人都情愿忍让三分的那些邪恶?
恶狠狠地瞥了一眼马车,赵钱孙唤了声丫头后,便挥手示意一众扈从静悄悄退走。
依依不舍的丫头含泪看了看面前的姑娘,道了声珍重,终归还是掀开车帘。
驾车的徐老也惊悚地跳下了马车。
所有人都走了。
听着赵总管等人越来越远的的动静,知子姑娘微笑看着身旁满脸不解的洛长风。
洛长风还紧紧握着姑娘衣角,这种依赖,就像一个孩子。
姑娘声音轻柔:“他们都走了。”
洛长风看了看车帘外,说道:“他们都走了。”
姑娘说道:“你也走吧,留下来很可能会死的。”
洛长风摇头:“我不走。”
姑娘很想将这里的恐怖道于他听,于是有些焦急:“你可知这里是哪儿?”
听异兽咆哮而有些胆怯的洛长风摇头。
姑娘说道:“这儿是鬼谷林。传闻林中有个逍遥山庄,里面住着的都是世间最恐怖的魔鬼。”
洛长风拉着姑娘袖角,乞求似的说道:“不要见魔鬼。”
姑娘凄然笑道:“我也不想见啊,可又能怎么样呢。”
她又能怎样呢。
一切都是命。
从她沦为孤儿被带到江陵郡最繁华的青楼里那刻,她的命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想起往日的种种,她忽然觉得很委屈。
二十年来,她卖艺不卖身拼命保护的完美,没想到最终会落入鬼谷林里那些魔鬼的手中。
真是可笑啊……
她看着洛长风俊朗的脸,看着他脸上懵懂与天真,不知觉热泪盈眶。
她想着如果,如果还有机会,她情愿把自己的美好送给眼前人,也不能便宜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思虑及此,耳畔忽然传来森冷的淫笑声,心惊的姑娘身体微颤,下意识躲在洛长风的怀中。
一阵黑色的烟雾从林中深处遍袭而来,带着阴森的声音:“来到鬼谷林,就乖乖任命吧……久等了,我的小美人。”
第五十三章 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阴森的黑风带着尘土掀开马车车帘。
不记前尘的洛长风与知子姑娘出于下意识畏惧地挡了挡眼,待风停时便陡然看到马车内多出一人。
那人身形枯瘦如被厉鬼吸干身体,眼眸凸出,面长颌尖,丑陋的样貌令人忌惮。
心智宛如孩童的洛长风哪里承受得住这般惊吓,惊悚叫了一声,便被貌若鬼厉的男子烦了句聒噪而后挥袖甩出车厢外。
知子姑娘想拽,想把洛长风拉住,柔若无骨的她何来这般气力,只得绝望地看着洛长风黑色衣袍衣角从手中划走。
她听到沉重的撞击声,像是骨裂。
她知道他一定很痛。
可此刻她已无瑕关心那个忘记自己是谁的傻子,恐惧充满内心也写在她的脸上。
青楼里那些年,她本以为看过世间无数张面孔,可以应付各种各样的人,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惚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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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在江陵郡最繁华的那家青楼有许多关照,无论那些关照她的人都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但她最终接待的客人,都是堂堂正正的人。
她从没遇到过魔鬼。
当一个人遇到魔鬼,尤其是一个容颜身段都无可挑剔的女人遇到魔鬼时,她能做什么?
知子姑娘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她没有反抗的念头,没有顺从的念头,更没有轻生的念头。
她的生命一直卑贱,却也一直想要拼命活下去。
她的脑子刹那空荡。
她像受了极大惊吓的宠物,脸色煞白蜷缩在车厢角落,宛如待宰羔羊。
她本就是待宰羔羊。
枯瘦如柴淫邪如狼的男子阴森森笑着,他一把撕开知子姑娘的衣裙,露出若隐若现修长且纤细的玉腿。
姑娘尖叫,惊慌之余唯有尖叫。
男子搓着手,恨不得一口将知子姑娘吞掉:“尖叫吧,反正也不会有人救你的。”
他粗糙的手搭上她葱嫩的腿。
被突兀触碰的知子姑娘随之颤栗,但仍然无法躲开,只得愈发蜷缩。
于是那不安分的手开始在如雪肌肤上滑着,那手滑过的地方,都好似留下一道道鲜红如血的印痕。
那男子享受着指尖回传的触感,赞叹说道:“果然与山庄里那些货色不同,这等绝佳上品送给那迂腐顽固的家伙就是暴殄天物啊。”
知子姑娘惊慌却不曾耳聋,顾不得那只脏手侵犯自己的身体,心有余悸地瞥着那人:“你,你不是逍遥王。”
那男子大笑:“羿神宗胆小如鼠的宗主将你供奉而来,孝敬鬼谷林逍遥山庄之主。如今你在本座掌中,我不是逍遥王,谁又是逍遥王?”
“冒充逍遥王,你难道不惧死?”
“死?本座既是逍遥王,逍遥王既是本座。这鬼谷林山界尽归本座统辖,魑魅魍魉任我驱使,就算本座想死,恐也无人杀得了我。不过……”男子用力地掐着知子姑娘裙衣遮挡处,看着姑娘面色羞红紧咬双唇煎熬隐忍,转而说道,“有一种叫做欲仙欲死的死法,本座倒可以试一试。”
笑声回荡林间。
他已扑压而来。
知子姑娘绝望地闭上秋水双眸,她感觉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彻底沦陷,变得肮脏。此刻她无所求,只希望倔强的灵魂能保留住独属于自己的纯净,这样方能让她有活下去的理由。
然而,当她闭上双眼时,却听到了洛长风的声音。
很稚嫩,很幼稚的声音。
“坏人。”
洛长风双眼晕眩,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他爬在地上四处摸索着,他摸到一根自认为足够粗的树枝,艰难的从落叶堆满的地上爬起。
嘴角还挂着血。
森冷的山风故意掀起车帘,洛长风血红的眼看到了车内发生的景象。
谁说他傻?
傻子会知道姑娘正在遭受怎样的蹂躏吗?
他却知道。
他知道她在被人欺负。
他不想她被人欺负,于是便拿着手腕粗细的木枝冲了过来。
车厢内闻嗅着姑娘身体淡淡清香的鬼厉男子再一次挥袖,洛长风摔得更远了些。
这一次在三丈开外,还撞到了一棵树。
他疼痛的咬牙哆嗦着。
他的眼睛越来越红,布满了血丝。
他不是倔强,他第二次爬起,手中不再握着木枝,而是捡起了一块石头。
洛长风举着石头冲过来。
那男子似是没闲情逸致与傻子一般见识,颇为不耐烦地挥袖,用了五分力,于是洛长风被风甩到十丈外,然后吐出鲜血。男子看也没看洛长风一眼,豪迈地握住姑娘那双坚挺的柔软。
洛长风第三次爬起,他看着手中石块竟粉碎如屑,满地再也找不到任何称手并且能对那坏人造成伤害的东西,怒气横生的他浑身突然爆发出及其浓郁的血煞之气。
他仍旧冲了过去。
赤手空拳。
坏人欺负姑娘,他要打坏人。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想起傻子的面孔,车厢内自称逍遥王的男子终于动了杀念。
他还是挥手,这一次用了七分力。
洛长风浑身缭绕的红色煞气刹那被冲散,而他如同一张薄薄的纸,被风吹到了三十丈以外的山洼里。
他被风带起的那刻还保持着高举空拳的架势。
可能是惯性,在身体倒飞而出时,他高举的空拳向前甩出,好像抛出了什么东西。
洛长风手中本没有任何东西,他只是无意识地做了个手势,然后便有一道蓝色的冰光穿破虚空留下清晰的痕迹,风凛一声刺在了车厢之上。
知子姑娘苍白的俏脸溅了许多热乎乎的血。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的鬼厉男子,看着男子胸前被贯穿的洞,看着身旁深深刺在车厢的那杆寒气凛然的枪。
男子死了,再没有任何的气息。
可他究竟是如何断气儿的?是这杆寒气透人的枪?还是那个傻里傻气的人?
曾无数次等待被救赎,无数次希冀有奇迹,更无数次梦想着世间天骄毫无道理地出现在自己身边,然后将自己带离苦海……她一直希望遇见英雄。
可他是个天真懵懂甚至忘记姓名的傻子啊?
不是他!
是另有其人!
应该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知子姑娘用尽浑身气力将寒枪拔下,然后下了马车,四处张望寻找着,企图找到隐藏在暗处出手相救的恩人,她苦等许多年的英雄。
她焦急,欣喜且紧张。
可慢慢地,却又变得失落。
因为无论她如何唤,如何寻找,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人。
然后她看到洛长风慢慢地爬了过来。
(PS:写这一章的时候,脑子里会浮现以前看过的一些电视,你喊啊,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第五十四章 苦命鸳鸯夜未央
未见英雄面难免有些失落,可看到面带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的洛长风极为困难地靠在树旁,知子姑娘还是暂时抛却求见恩公的念头,用寒枪代步,边拄着,小跑了过去。
拉着洛长风的手臂搭在自己柔弱的香肩,感受到洛长风出于痛楚而颤抖的身体,知子姑娘瞬间泪涌如洪。
“不哭。”
洛长风很笨拙。
尤其在经历最信任的师兄背叛而不愿记起往昔之后,他如同未启智的孩子,更加笨拙。
他用衣袖为姑娘拭泪。
他的手很轻。不是体贴温柔,而是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可就是这只笨拙的手胡乱擦拭时流露的真心模样让姑娘不忍生怨,忽而又破涕为笑,用手帕为他拭去嘴角血迹:“真傻。”
洛长风自然听不懂这两个字里饱含的酸甜苦辣,收回了手的他只是近距离的看着美丽的知子姑娘,傻笑着。
然后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身体后仰倒了下去。
他承受着无法想象的疼痛,可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或许是他不会表达吧,他毕竟只是个没有过去与不思未来的傻子。
知子姑娘吓得面色苍白。
她连忙去接后仰倒下的洛长风,可哪里又有想象中的气力,最终的结果唯有两人纷纷倒下。她垫在洛长风身下,骨头好似断了般疼痛。
总之,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将洛长风背起,也没有人知道她背着昏死的傻子如何走过漫长的百步距离。
她将洛长风放在车厢内,将寒枪放在他的身边。
她坐在驾车的位置上,想着车夫驾车时的模样与动作,便依葫芦画瓢驱了下马儿,马车不受控制急驶而出。
不知跑了多少距离,也不知是否出了像噩梦一般可怕的鬼谷林。
那一刻,惊马扯断缰绳独自远去,马车顺着陡斜的山道疯狂的滑着……姑娘虽有些恐慌,却不害怕。
无论马车最终跌落何处,至少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可杀了鬼谷林的人,若被捉住,便真的是十死无生了。
……
书生李修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富丽堂皇的卧室里。
入眼的装饰平时只存在于他览阅的书中,如今尽数从书里走到了现实,他有刹那的梦幻。
毕竟是读过经史子集的人,书生李修缘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便扛着晕乎乎的脑袋掀了被子,打开门,朝着院外走去。
厅堂里有人已在等他,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你醒了。”率先开口的是那名模样很俊俏很惊艳的女子。
书生李修缘一眼便认出这女子。
然后他视线移开,落在那位负手而立无形中带着统帅一方的独特气概的男子身上。他既认出女子,那么这位颇有宗师风采的男子便是那夜将自己袭击至晕的人了。
那中年男子迎上李修缘的目光,微微笑道:“你似乎很气愤?”
无论是谁在救人一命前提下被莫名其妙恩将仇报击晕带走,都会觉得气愤。书生李修缘自幼读圣贤书,然始终不是圣贤,自然不例外。
只是气愤之余,还有些忌色。
能够随手抹杀一队大燕白袍雪龙骑而面色不改分毫无伤,无论这位威凜的中年男子还是那夜被救的女子,都不是清水镇里邻里乡亲那般的良人。
李修缘很清楚,这二人,他惹不起。
他执书生礼:“恕冒昧!修缘与二位素不相识,那夜也是想要帮助这位姑娘,不知哪里开罪,望二位不计前嫌,放小生归去,自当感激不尽。”
男子笑道:“是个聪明人!可你就不想知道这是哪儿?不想知道我们是谁?”
李修缘说道:“您愿意说,小生定当洗耳恭听。”
男子伸出手,做了个请入座的手势,自己则是回到主位,掀起衣襟落座:“你知道大燕白袍雪龙骑?”
见对方并无敌意,李修缘也不再拘束,恭敬答道:“听说过一些。”
女子接道:“这些年,大燕帝国侵我南瞻疆土,烧杀南部子民,惹起祸乱无数。其中沾血最多的,便是这白袍雪龙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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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缘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只听那男子又再说道:“为抗衡白袍雪龙骑势如破竹的无敌姿,我南瞻部域主大人也在近年组建了一个组织。”
李修缘有些不确信地说道:“是,夜未央?”
男子与女子相视而笑,随即说道:“我们就是夜未央!”
清水镇唯一的秀才李修缘大为所惊。身为南瞻部人氏,或多或少都听闻过这个传说之中乃大燕白袍雪龙骑死对头的隐秘组织,夜未央。
据说自成立之日起,它便不受南瞻部任何一位名将王侯统帅,哪怕是尊贵无比的域主大人也无权调遣夜未央组织内的任何一人。
在南瞻部,夜未央只属于一个人,那个人无名,所以人们都叫他陌名。
书生李修缘此生有宏愿。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没有经世之才,却一直想为国略尽绵薄之力。所以他刻苦读书两年前考了秀才,只为成为像陌名那样的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想到此处,李修缘忽然诧异的看着太师椅上的男子,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您是……”
男子笑道:“我无名,他们都叫我陌名。”
心中惊骇却又惊喜万分的李修缘行叩拜大礼:“清水镇李修缘见过先生。”
夜未央唯一的统领陌名欣慰地点头。
他没有看错人。
俊美且惊艳的女子上前,将李修缘搀扶起,问道:“你可愿成为夜未央的一员?”
李修缘说道:“我,可以吗?”
女子随之摇了摇头。
李修缘失落。
女子忽然又笑道:“不过,我可以教你。你拜我为师,训练三个月,勉强可尝试夜未央成员最基础的考核。”
李修缘又抬头望了望那笑靥如花的女子。
女子说道:“我姓楚,楚禅心。”
……
名唤楚禅心的女子是夜未央里职权仅次于统领陌名的人。
如按照辈分而论,她算是陌名的弟子。其实夜未央组织第一代成员,都是陌名的弟子。
这些,当然是李修缘拜师后所了解的东西。
(PS:终于,个人的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从离职到现在,也算是重新走到了正轨。在这里郑重宣布一下,钧天图恢复更新,以后每天都会有更新。如遇到断更,会在章节里通知请假,而后补上。希望楼兰能加快手速,呈现出钧天图更多更好的剧情给大家。这本书的成绩是止步于此,还是另有无限空间,楼兰真的不知道。但我会努力,也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五十五章 你站在桥上练剑
拜师只是一种单纯的名义。
事实上书生李修缘决定入夜未央的那日起,负责传他修为剑术的仍旧是统领陌名。而自称楚禅心的姑娘终日所做的便是黄昏后登上那座不厌城最高的楼外楼,眺望远方青山绿水,然后顺便监督一下他而已。
他就在石桥上。
石桥在楼外楼下。
……
黄昏,绿树,湛蓝的湖水。
湖面荡起轻微的涟漪,风撩动水面叶莲,有道人影蜻蜓点水闪掠而过,几个纵越间便跳到不厌城最高的楼外楼顶之上。
那是个女子。
一袭长裙。
她名楚禅心。
细细数来,书生李修缘在石桥上修炼已有月余。从开始时的握剑,到如今六式无名十一剑舞的游刃有余,李修缘所付出的努力与真诚,一点一滴她都看在眼里。
是的,李修缘在石桥上练剑四十二日。
她便坐在最高的楼外楼顶看了他四十二日,从日出到日落。
按理说,亲眼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修为日渐精进,名义上作为授业恩师的她本该喜出望外才对,可不知为何,每当看着夕阳里那道愈发消瘦却坚实的背影挥汗如雨,她心中却越来越不安起来,甚至有种深深的负罪感油然而生。
……
楚禅心抱着腿坐在楼外楼顶,如以往四十二日那般静静地看着夕阳里石桥上的书生挥剑。
陌名统领曾说,夜未央成员近百人,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好手,否则也不可能作为大燕白袍雪龙骑的对手而并存于世。
可连同楚禅心与陌名自己在内,夜未央之中却没有人能够真正学成无名十一剑。因为剑谱之中记载拢共只有六式剑招,六式看起来极为平凡的剑招。
夜未央成员每一个人都曾学过这六剑,可最终无名十一剑,他们也只能练就六剑便寸步难行。
她不知书生李修缘是否有超乎常人的悟性,能够独具慧眼,领悟连陌名统领都无法参透玄机的剩余五式剑招。
她有几分希冀与期盼,却也有几分担忧。因为她很清楚练就无名十一剑剑道大成的人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她很矛盾。
渐渐地,她居高临下,看着夕阳下石桥上的身影而出神。
……李修缘收剑而立。
擦了擦愈发坚毅的脸颊汗水,看了看沉暮的夕阳。忽然想起什么的他转身,向那楼外楼抬头远望。
她还在那里。
这已经是第四十三日了。
李修缘知道,自己练了四十三日的剑,禅心姑娘便坐在楼外楼上看了四十三日的自己。
刚开始的时候他有些反感,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让他练剑很不自然。
然而渐渐地,他又陷入胡思乱想。想起那夜与禅心姑娘的相遇,想起她对自己的笑容,心思不由飞远。
他看过许多书,各种各样的书,自然也知道英雄美人的故事。然而后来想想,自己不过一介书生,与英雄二字半点不沾边,禅心姑娘那般优秀的女子如何会对自己有意?也就一笑释然。
再后来,他便习惯了这种画面。
夕阳下。
石桥上。
楼外楼。
练剑的书生。
发呆的姑娘。
他们似在无形之中养成一种彼此心知肚明却从不捅破的默契。这种默契很美好,在李修缘看来,比任何时候的夕阳都要美好。
……
长舒了一口气,李修缘从石桥上助跑,然后陵越而起,借着湖边柳树飞上楼外楼顶。
六式剑诀熟记于心的他已不是月前那般遇到兵时有理说不清的穷酸秀才了,虽然现在的他依然很穷酸。
并没想好如何打开话题的李修缘尴尬的看了看天边:“在看夕阳?”
根本不知李修缘何时来到身旁的楚禅心恍然,而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李修缘在她身旁坐下,将剑放在双膝上:“你好像有心事。”
内疚之心愈发沉重的楚禅心转过头看着书生说道:“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李修缘说道:“你说。”
楚禅心问道:“你为什么如此认真?”
李修缘不解:“你是说,无名十一剑?”
楚禅心点头:“还有夜未央。”
李修缘忽然笑了,看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说道:“有一个故事,很平凡很平凡的故事。”
他说了一个故事。
那是在许多年以前,他跟随父母自外地回乡。路上遇到大燕帝国残兵游勇,无论年幼的他还是父母双亲,都惨遭欺凌。
笔趣阁
他的父母也是在那时枉死,如不是偶遇贵人相助,他李修缘也不会存活至今。
听完故事的楚禅心有些歉意地说道:“那位贵人是南瞻人氏?”
李修缘说道:“他是一名将军。”
楚禅心好奇:“南瞻部的一位将军?他的名字……”
李修缘说道:“我也不知道他真名,他将我送回清水镇时,只说自己无名,所有人都叫他无名。”
楚禅心诧异非常:“是陌名统领?”
李修缘沉默。
楚禅心说道:“所以自那以后你勤学苦读考取功名秀才,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成为陌名统领那样的人?”
李修缘说道:“是。”
楚禅心说道:“所以当你认出统领大人便是当年的救命恩公,你保家卫国救黎明于水火的信念就更加坚定不移?”
李修缘目光坚定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追随他的脚步。我知道自己的份量,但我会一直向那个目标努力。”
楚禅心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看着书生李修缘无比坚毅的脸庞,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恶人,十恶不赦的恶人。
她有些哽咽说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利用与欺骗,你会怎么做?”
李修缘微愣,显然没有料到禅心姑娘会问出这般问题。
他随即笑道:“我也不知!只盼望永远没有那一天才好。”
楚禅心扭过头,不再看他。
她的泪水已在眸中打转。
她告诉自己,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因为无名十一剑,陌名统领都无法领悟剩余五剑的招式与剑诀,李修缘不过一介书生,又哪里有这种无师自通的天赋?
只要他和所有修炼过无名十一剑的夜未央成员一样,她所担心的事情便永远都不会发生。
她拭去眼角泪水,正想说些什么,却又听李修缘忽然说道:“对了,我忽然有一种想法。无名十一剑剑谱之中记载只有六式剑招,可若将第一式与第二式合并,就是一招威力成倍增加的崭新剑招。若将一二三三式剑招合并,就会形成威力更加恐怖的一记剑招,以此类推,刚好可以推出五式新的剑招,这莫非就是无名十一剑所隐藏的剩余五剑?”
第五十六章 我能想到最可怕的事
星星挂满夜空。
楚禅心与李修缘两人坐在不厌城最高的楼外楼上,仿佛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星河。
若是换做平常,楚禅心会很喜欢纯净苍穹里星灯无数的夜色。可此时此刻,她却什么心思也没有。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不知李修缘的猜测是否正确,因为没有人见过无名十一剑的后五式剑招。可依她对无名剑谱的了解,一时竟找不到任何反驳或否定的理由。
所以她开始害怕。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想着如若书生悟出真正的无名十一剑,又如何瞒得过陌名统领的眼睛?陌名统领若知晓此事,那么自夜未央成立以来便搁置至今的无双令可就真的非李修缘莫属了。
……
李修缘期待着答案,静静地看着楚禅心。
楚禅心丝毫没有躲避他的目光,她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她忽然很后悔。
如果那夜她重伤之后没有倒在书斋门前,眼前与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就都不会萌芽。
她觉得自己毁了一个人,一个善良的书生。
鼻尖酸楚泛涌,一瞬间泪眼朦胧。
楚禅心转过了头,冷漠地说了句:“别问我,我也不懂。”
然后便纵身跃下楼外楼,倩影消失在湖光灯色与夜幕之中。
李修缘尚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所以满脸不解,看着那随风声渐远的影子,怔怔然!
……
洛长风与知子姑娘逃亡了十天。
起初离开鬼谷林,马车翻到在山脚。额头磨破手臂刮伤的知子姑娘凭着幼时记忆用木枝简单搭了个拖车。
昏迷不醒的洛长风躺在木拖车上,入了青楼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知子姑娘拼命的拉着。
走到附近的村镇,蒙好心的百姓收留照顾,洛长风苏醒。
他的伤势仍然颇重,但总比昏迷不醒可观太多。
于是这对苦命鸳鸯便开始了逃亡征程……这一切,还要从自称逍遥王的鬼厉男子尸体被抬到鬼谷林逍遥山庄门前那刻开始说起。
原来被洛长风误杀的男子并非真正鬼谷林之主逍遥王,而是逍遥王一奶同胞的胞弟,被称作快活王。
这位快活王无论容貌身形甚至连声音皆与鬼谷林之主的长兄相似的惊人,加上他修为不济生性淫邪,平日里经常扮作逍遥王模样招摇过市坑蒙拐骗,对此,素来宠溺胞弟的逍遥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其任性妄为。
所以那日快活王冰冷僵硬的尸体被抬到逍遥山庄门前时,鬼谷林真正的主人逍遥王便爆发雷霆之怒。
逍遥王谕,纵使出动百人也要找到残杀胞弟的真凶,并且派遣座下强者前往羿神宗问罪。
羿神宗宗主惊芒迫于压力,便层层下罚,将那位赵钱孙总管与徐老,丫头三人当着鬼谷林使者面前就地正法。
与此同时,羿神宗也开始出动门下弟子配合鬼谷林中人四处搜寻傻子与姑娘的下落。
……
十日来,苦命逃亡的鸳鸯数次险象环生。
他们如同惊弓之鸟,随着鬼谷林与羿神宗从四面八方逐渐收拢着包围圈,已面临插翅难飞的绝境。
他们被困在不知名的山洞里。
今夜忽然下起了大雨。
豆点大的雨滴敲打着山石树木,篝火闪烁的山洞内显得很吵,却又很清冷。
带着重伤的洛长风身体哆嗦靠着石壁,双眼昏昏欲睡。他身上披着一件轻薄的裙衣,那是知子姑娘的裙衣。
褪下裙衣的姑娘就依偎在他身旁,在他颤抖的怀里。
她知道他很冷,很痛苦。
她不知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所以便褪去衣裙望能用柔软温热的身体陪他熬过最艰难的一晚。
或许也是最后一晚。
秋水般的流眸内闪烁着泪光与篝火,知子姑娘听着洞外吵杂的夜雨声,眼前仿佛看到此生之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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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林与羿神宗的爪牙在搜山。
她不知过了今夜待明日天边挂彩虹时,自己是否还有命看到。
她不敢想象落入那些魔鬼手中的结局……
不知不觉,眼角滑落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瞥着斜靠石壁的那杆寒枪,不由自主又想起那位神秘的恩人,心中叹息悠长。
感受着洛长风颤抖的身体,她想着:“为什么不是你呢?”“你若是这寒枪之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啊……”
她又自嘲地苦笑。
想自己不过草芥之命,何敢奢求上天垂怜。些许日子以来,有人陪伴已经足够,又何必苦苦执着他是否是天降身旁像传说中风雪银城之主那般的举世天骄呢!
不想了。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
她水蛇般柔软滑腻的玉臂忽然紧紧抱住洛长风,然后将胸前酥挺毫不忌讳地向洛长风胸膛贴了上去。
洛长风的唇在颤抖。
她便用湿润的双瓣含了过去。
黑衣,银发。
傻子又如何?
今夜,他就是她心目中的风雪银城城主!
与意识模糊的洛长风合体那一刻,她无比的放松且欢愉,因为她终于没有便宜鬼谷林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
天晴了。
天边挂着七色的彩虹。
雨后的山林显得格外幽美。
绿树,山石,各色各样的异花,还有浅浅的溪水,在湛蓝天空下一切都如此的清晰。
鸟兽早起觅食,偶然发生些许争斗,异兽低吼声吵醒睡梦中的洛长风。
……
洛长风睁眼看到的是燃烬的篝火。
身上隐约残留一种淡淡的清香气息,让他觉得很舒适。
他四处望了望。
山洞并不深,可以说一眼望穿。可洛长风一眼望穿山洞后,忽然意识到没有发现姑娘的身影。
他焦急了起来。
搀扶着斜靠石壁的寒枪站起,他踉跄地走出山洞外朝着深幽的山大喊,喊着姑娘的名字。
他问山:“你在哪儿?”
山却回复他:“你在哪儿?”
他唤着姑娘的名字。
山也随之唤着姑娘的名字。
他着急的快哭了。
朦胧的眼望着湛蓝的天空,他看到那里挂着七色彩虹。
……
被鬼谷林与羿神宗爪牙押送的知子姑娘掀开车帘,望向天边那抹彩虹:“有缘,再见吧。”
(PS;问题来了,那么洛长风到底是不是第一次呢?)
第五十七章 找姑娘
(PS:补昨天的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洛长风提着一杆枪。
他下山时像走丢亲人的孩子,遇到过路百姓或者江湖散修都会跑上前追问。
“你有没有见过姑娘啊?”
“哪家的姑娘?”
……
“你见过姑娘吗?姑娘很美的……”
“你是在说我美吗?”
……
“你知道姑娘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
……
“你能帮我找到姑娘吗?”
“姑娘?找姑娘去城里青楼,那里姑娘多,爷昨晚抱了三个,现在腰还酸着呢!”
……
“原来他是个傻子!”
就这样,洛长风走了数十里路。没有方向,他本身就分不清南北西东。
几日后他进了城,天南百炼城。一路打听询问,他终于找到城中最繁华的青楼燕子楼。
那些人没有欺骗他。
因为燕子楼里的姑娘真的很多,很热情,很好,很香,就像知子姑娘身上的香气。
就是偶尔有些刺鼻。
洛长风打了喷嚏,逗得身旁热情拉拢他进楼的芍药姑娘掩面嬉笑。
“好俊俏的小哥!”
“可不是,还很害羞呢。”
“芍药姐姐,不如把他让给我得了。”
“凭你牡丹那浑身媚劲儿,还不把人折腾死。”
“嘻嘻嘻……不过你可要小心了芍药。”
“小心什么?”
“当心小身板吃不消,你没看到那杆长枪么?会捅死人的……”
大堂内的对话,惹得周围众人嬉笑不停。
可洛长风却不愿走了,驻足在红罗遍布的楼梯旁,看着身旁名为芍药的美丽姐姐说道:“姑娘,我要找姑娘。”
还不待芍药说话,那名为牡丹的妖艳姐姐便也凑了过来,一把挽住洛长风握枪的手腕,用欲挤破青纱肚兜的几两肉蹭着洛长风手臂说道:“姑娘在这儿呢,快随姐姐上楼,就能见到姑娘了。”
洛长风被牡丹拽上楼。
芍药不甘落后地随着。
……
洛长风被牡丹用力推倒在芬芳无比的床榻上,然后牡丹姐姐褪去薄如蝉翼的纱衣。
芍药很温柔地掩上门,与牡丹并肩而立,也随之褪去纱衣。娇美酮体一览无余的两人相视而笑,莲步轻挪,向床榻走去。
洛长风有些害怕。
这里根本就没有姑娘,她们在欺骗自己。
他蜷缩在床榻上,眼泪打转。
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
百炼不破很烦心!
原本从门主那里挨了教训,想着寻几个姑娘舒缓舒缓心情与压力。可心中憋着闷气进入正题之后发挥不如所愿,正自烦心时,却听到有人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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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男人!
百炼不破浑身怒气不打一处来。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摇摇欲坠,隔壁竟然……在燕子楼这种地方,居然有男人惨叫如此,可恶至极令人发指!
随手披了件袍子,身形魁梧人如其名的百炼不破打开房门,走到隔壁一脚踹开:“谁他娘的在喊?”
房间里牡丹与芍药惊了魂。回头看是燕子楼里的常客,来自万兽门百炼世家的姑爷,随即露出笑容迎了过来。
怎奈百炼不破此时并没有任何心情,不耐烦的挥开二人,向那床榻望去。
他看到一个人低着头蜷缩着颤抖。
黑衣,银发,地上还有一杆青色的寒枪。
惊魂稍定的洛长风微微抬起头,与百炼不破视线对视。
这一眼对视,让百炼不破的身体忍不住颤栗,而后脸上写满怖恐之色,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他产生刹那逃走的念头。这种冲动,还是被他硬着头皮压了下来。
他嘴唇哆嗦着,剑眉微蹙,然后深锁。
他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数月前作为万兽门百炼世家代表,曾到过大雪满天地的风雪银城参加刀剑会,有幸一睹过近十年里声名鹊起甚至名扬天下的风雪银城之主的真容。
黑衣,银发!
洛长风!
竟真的是他!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
一时间脑海里涌出无数疑问。
传闻风雪银城刀剑会后,那位无论声名或修为都隐约超越天下同辈,甚至与昆仑剑阁之主牧云剑城比肩的城主大人洛长风曾孤身一人闯十二星川。
在天东八百宗圣祭大典之上以一己之力重伤经天十二星,而后成功脱身,即便是八百宗三代弟子之首的连城诀也未曾将其留住!
这些时日以来,洛长风于八百宗圣祭大典的一战已经传的天下皆知!便是闭关的天刀断千劫闻之,也感慨万千,说天下未来后继有人!
可这般风云人物怎会出现此地?还是在百炼城的燕子楼里?
百炼不破强撑着内心的震撼,然后微微低头,躲避洛长风的目光。
他缓缓抬手,抱拳为礼:“万兽门百炼不破,见过城主大人。”
洛长风没有说话。
一脸不解的看着他。
百炼不破又道:“城主大人屈尊来此,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房间里很安静。
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妄动。
芍药与牡丹已被百炼不破的言语惊吓地掩上了嘴,不可思议地看着迷茫的洛长风。
洛长风说道:“城主大人?你是在唤我吗?”
百炼不破猛然抬首。
一双眼睛凛冽之极地盯着心惧的洛长风,然后,他露出了笑容。
看来他所料不差。
八百宗圣祭大典一战,风雪银城城主大人重伤逃离,而后失忆!
百炼不破忽然大笑。
看来老天还是开眼,逛窑子竟遇到失忆的风雪银城城主,可别忘他身上还有那部令天下无数人觊觎的社稷山河图呢!
世上还有什么比眼前更加巧合的事情?这次将洛长风带回万兽门,可算一步登天了!
他畅怀笑着。
见对方不答话,洛长风愈发不解,继续问道:“你认得我吗?”
百炼不破笑道:“认得认得,我与你是八拜之交,你不记得吗?”
洛长风摇了摇头。
随即想到一件事问道:“你知道知子姑娘在哪儿吗?”
百炼不破捡起地上神兵游龙,上前将洛长风搀扶而下说道:“知子姑娘就在庄里啊,我带你去……”
“你不骗我?”
“你看我像是在欺骗你吗?”
洛长风摇了摇头。
百炼不破继续说道:“不信你问问她们。”
洛长风又看了看芍药与牡丹。
两位姑娘哪里敢反驳百炼不破的意,只好点了点头。
出了燕子楼,百炼不破叫来奢华马车。
马车载着洛长风,一路向万兽门百炼世家行驶而去。
第五十八章 无双令
(PS;这是昨天写好的,断网没上传,汗。所以现在补上,晚上有一更是今天的。)
如往常无异,书生李修缘石桥练剑。
按照自己所悟,无名十一剑最后五式施展起来竟有意想不到的可怕威力。这五式不仅速度奇快,招式奇诡,而且舞动时会于周身结乳白色剑罡护体,可谓罕见妙招。
只可惜楚禅心姑娘不曾见到。
夕阳里李修缘收剑而立时,楼外楼顶观他练剑的人已不再是那位近来始终忧心忡忡的禅心姑娘,而是夜未央陌名统领。
李修缘登楼不费吹灰之力,虽算半个剑客,他还是习惯逢人执书生礼。
陌名统领看着李修缘宽慰笑道:“夜未央组立至今,难以想象悟出无名十一剑最后五式的人竟是一个秀才。”
李修缘愧道:“我也是误打误撞突发奇想,无名十一剑奥妙之极,便是再给我三月,恐也难参透其中玄机之五六。”
陌名统领说道:“你已超出我所预料。”
李修缘不再客套。
带着些许腼腆之色微笑。
陌名统领坐了下来,坐在楼外楼顶,看漫天如火夕阳:“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李修缘也随之坐下,心想是夜未央考核之期已至?
虽有疑虑,他并没继续追问。
无论是怎样的任务考核,加入夜未央成为其中一员已是他不可动摇的意志。
沉默片刻后,李修缘说道:“但凭吩咐。”
陌名统领点了点头:“你可知这座城外五十里有什么?”
想起前些日子与楚禅心姑娘的谈话,得知大燕帝国与南瞻部战事频繁愈发激烈,而作为南瞻部西方门户的不厌城更是大燕帝国进军必争之地。
就在不久前,白袍雪龙骑率领五万大燕铁骑已驻扎五十里开外,随时都有侵犯的可能。
李修缘说道:“大燕铁骑。”
陌名统领继续问道:“那你可知此次大燕铁骑中统帅三军的人是谁?”
李修缘说道:“燕开天。”
陌名统领微微诧异:“看来禅心已和你说的很明白了。”
想起楚禅心,李修缘情不自禁流露笑意:“可我还是不知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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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名统领说道:“燕开天灵窍境巅峰修为,同境界中拥有最可怕的防御,在大燕帝国也是名列前十的高手。此人力大无穷,便是我与他狭路相逢,亦不敢断言胜之。”
陌名有所停顿。
继而说道:“可此人却也不是毫无破绽。至少据我所知,无名十一剑便是克制他修为功力的一种。”
李修缘明悟了所有事。
毕竟是考取过秀才的人,脑子总比其他人灵光些。
他说道:“您要我刺杀燕开天?”
陌名统领说道:“密探来报,十日之内,燕开天必有所动。不厌城屯兵不过五千余人,虽说夜未央秘密驻扎接管,可依照大燕白袍雪龙骑的实力,想必此事也瞒不过燕开天的眼线。十日之后大战若起,此城十万黎民恐难免灭顶之灾!”
李修缘沉默。
他终于明白夜未央组织内成员为何人人都要学无名十一剑。刺杀燕开天的计划,看来从夜未央成立那刻起,陌名统领就已下决心。
可以看出统领大人为此付出多少心血。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李修缘意料之外超乎常人的悟性而已。所有人都无法领悟无名十一剑的隐藏剑招,只有他。
所以自组织成立日便计划的一场刺杀任务,理所应当地落在他的肩上。
见李修缘沉默不语,陌名统领问道:“你不愿意?”
李修缘摇头。
自幼被大燕残兵游勇残害,弄得家破人亡。清水镇读了十数年圣贤书,为的不就是报国抗敌?
他本不该多想的。
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有几成把握?”
面对陌名统领都自问不敌的燕开天,李修缘能有多少刺杀成功的把握?
他不知。
因为他对燕开天没有任何了解。
他可以接下这个任务,但却不能糊里糊涂的搭上性命。毕竟明知送死的结局,不是聪明人的应该选择的结局。
陌名统领说道:“现在的话,十死无生。”
李修缘不解地看着统领。
统领大人继续说道:“你还有九日的时间准备,从起居饮食到行事作风,从每一方面去了解燕开天此人。所有的资料都在禅心手中,你若能将资料烂熟于心,或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李修缘又问:“又有几成把握?”
陌名统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九死一生。”
李修缘苦笑。
九死一生,至少还有生还的机会不是吗。
他看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夕阳里的云像极了奔腾的千军万马,他仿佛看到城破之日血流成河的惨淡景象。
肩头忽然担负着十数万无辜百姓性命,他觉得压抑。
一切来得太快。
前一刻还在挥汗如雨的修炼,后一刻便要命悬腰间去拼命。
他最后问了一句:“我可以不去吗?”
陌名统领微笑拍了拍李修缘的肩膀起身:“可以。所有关于燕开天的资料都在禅心手里,你若不去,她会将那些烂熟于心。”
李修缘心中一震。
数日前,他将无名十一剑所悟心得说与禅心,岂不是害了她?
自己若因恐惧而退缩,那么刺杀燕开天的任务就落在禅心姑娘的肩上,是这样吗?
他握剑的手微微用力。
如何能让她去冒性命之险?
在李修缘迟疑的时候,陌名统领纵身跃出。
李修缘心下焦急喊道:“我去。”
残阳下飞来一道光,李修缘目光凛冽,挥剑接住。
那是一面令牌。
令牌躺在剑身上。
李修缘看到令牌雕刻的三个字。
无双令!
在夜未央眼中,黑白不能共存于世,所以白袍雪龙骑与夜未央之间必有一伤。
非黑即白!这便是天下无双,便是无双令的真正含义。
……
李修缘持无双令奉命取走所有关于燕开天的资料讯息。
与往常一样,每一天,他都在石桥上翻看着,铭记着。
一日,两日……五日,七日,八日。
第九日的时候,他用剑毁了所有资料。
他想着,即便自己刺杀失败,无资料可寻,统领大人也不会再派遣禅心姑娘赴自己之后尘了吧。
他舒展筋骨,提剑起身。
回望楼外楼顶。
夕阳里,楚禅心依然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忽然笑了。
很用力,很用力地朝着楼外楼顶那道倩影挥了挥手,然后毅然决然离去。
他出城了。
……
李修缘走后,楼外楼顶再没有那道倩影。
楚禅心盘坐石桥上。
将早已誊抄完整的资料摊开,继续铭记着有关燕开天的种种。
夕阳下那背影,一如那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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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刺
(PS;感谢修真迷书友的月票。)
天黑了。
光明从人间撤去,天地便只剩无边的沉寂。
在这无边沉寂中,世上诸多看不见的东西渐而粉墨登场。
李修缘换上夜行衣在荒山野岭间穿行。
出城约莫五十里是大燕帝国五万铁骑驻扎的营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座座营火如星罗大阵及其惹眼。
李修缘藏身丛林间已有整整一个时辰,动也未动。他的谨慎与智慧使他摸清大燕营地铁甲巡逻的规律。
于是他决定动身。目标落在一名脱离巡逻队伍,看似内急而野外方便的兵甲身上。
趁着夜色与草丛遮挡,他无声无息地靠近,而后伸出剑鞘轻轻点了点那兵甲后背,那人便向前倒下。
李修缘看准时机将其托住,轻放草丛。扒了甲胄互换衣服后,又用草堆将其掩盖,最后提起长钺,压低头盔,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上巡逻小队。
他认真观察走过的每一个营帐。
……
要刺杀燕开天,最先要做的便是找到后者所在的营帐。
据夜未央收集资料记载,燕开天有一个及其令人头疼的习惯。军营之中每每入夜,他不会在固定的将军帐内就寝安眠,而是喜欢与寻常士兵或者白袍雪龙骑打闹一片,最后在普通军帐内席地而睡直至天明。
之所以说令人头疼,是因为除燕开天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他醒来之后接下来会露宿哪处营帐。
全凭心情,让人摸不着头脑。
……
万兽门又称万兽山庄,在天南地界也是位居一流势力行列。曾与北雪山庄,月影山庄,秋水山庄并称江湖四大山庄,底蕴实力可想而知。
而当今执掌万兽门的新任门主大人名唤百炼千柔,乃上任门主膝下长子。十数年前,天南绝云岭妖族少年下山后便曾挑战过这位地玄榜中身怀烛龙血脉的百炼千柔。那一战,年少气盛的少庄主重伤不起。好在万兽门底蕴雄浑,家族悉心照料下,各种灵丹妙药奇花异草,遍请名医足足养治十年方才痊愈。
停滞十年的百炼千柔,修为自然无法与家族同龄相提并论。亏得他生来烛龙血脉纯净,天生具有令万兽臣服的能力,才得以接管这传承数百年的家族山庄而让其余人不敢异议。
提前接到百炼不破飞书传信的百炼千柔亲自派遣庄内总管入了百炼城燕子楼,让见过洛长风容貌的芍药与牡丹二人从此世间除名。
而他自己则是衣冠整齐地候在万兽山庄门外,等待着‘风雪银城城主’大人的莅临。看着马车由远及近,这位年轻的百炼世家之主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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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忆的风雪银城城主意味着什么?
社稷山河图,屠刀,书院莲生诀……这些耳熟能详的神兵法诀都在洛长风的身上。最不济,还有一杆位列神兵榜的游龙寒枪。虽说比不上家族祖传神兵排行十二的铜人阵,入手做一件称手兵器也是极好的。
所以对百炼千柔来说,对所有人来说,毫无记忆的洛长风都是一笔无价且任人宰割的宝藏。
他可不会眼睁睁看着洛长风从万兽门统辖地界溜走。
……
百炼不破率先下了马车。
极为恭敬地将洛长风请了出来。
黑衣,银发,手中游龙。
百炼千柔虽说十年不曾出庄,可还是一眼断定此人就是十年来名震天下的风雪银城城主。
他平复略显起伏的内心。
整了整衣衫,上前抱拳:“早闻城主之名,今日得见真容实属三生有幸。”
洛长风面带疑惑地看了看百炼千柔。
从此人身上,他隐约能够感受到一种压迫,血液的压迫。
他很不自然地退了退,而后看着百炼不破问道:“知子姑娘呢?”
万兽门之主,百炼千柔微微抬首,眸中冷光闪烁,看着妹夫百炼不破。
百炼不破灵机一动,连忙劝说道:“姑娘知你要来,正在庄内沐浴梳洗呢。好不容易相见,总不能脏兮兮地不是?”
洛长风眼中满带希望:“是真的吗?”
百炼不破摊了摊手:“你看我像在欺骗你吗?”
洛长风笑了。
他的笑容很天真。
他伸手拍了拍百炼不破的肩膀,那一瞬,后者心中着实惊吓非常,又不得不装作镇定,冷汗陡生。
将下车后的洛长风一举一动尽数看在眼底的百炼千柔挥手,身后奴仆便将洛长风恭请而入山庄。
洛长风有些不确定,转过头看了看脸颊直冒冷汗的百炼不破,后者冲他微笑点头,他才随奴仆而去。
……
山庄外只剩百炼千柔与亲妹夫两人。
看着洛长风的背影与轻浮的脚步,百炼千柔眼角笑意渐盛:“总算做了件成事。”
百炼不破恭维说道:“庄主乃天选之人,日后得了社稷山河图与屠刀,定能披靡天下,成就一方英豪!”
百炼千柔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素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夫,敛起笑容,眯了眯眼说道:“那位知子姑娘是谁?你打听到了吗?”
百炼不破尴尬地笑了笑:“一个傻子说的话,庄主不会真的相信有这么个人物存在吧?”
百炼千柔蹙眉:“就因为他不记前尘,说的话才最可信!”
百炼不破哪敢顶嘴:“庄主说的是。”
百炼千柔继续说道:“吩咐下去,立刻找到此人。唯有将这位知子姑娘掌握在手中,我们才有与洛长风讨价还价的筹码。”
……
营帐阵地前后寻了大半圈也未曾找到燕开天所在的李修缘有了决定。
与其这般徒劳无功浪费时间,还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他故意暴露行踪,在接连打昏三名巡逻甲士之后,终于被数百名兵甲围了起来。
战阵之中艰难挣扎一炷香左右后,在十数位白袍雪龙骑的围攻之下,李修缘束手就擒,被缴了兵器活捉捆绑。
重重押送。
浑身捆着锁链的李修缘看着正对面的那座营帐,看着营帐内隐约魁梧不凡的那道身影,他终于开始紧张起来。
燕开天。
终于找到你了。
……
被刺客扰乱而恢复平静的大燕营地,重兵尽皆集结在燕开天所在的营帐周围,导致其余偏帐的戒备倒是松了下来。
一路尾随着李修缘的楚禅心终于寻得机会混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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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只因舍不得
普普通通的兵士营帐。
当它周围遍布层层铁甲与白袍时,再普通的营帐都会变得不再普通。
身形魁梧的燕开天未着盔甲,只是简单地披着衣袍,负手而立地看着面前清秀模样的书生李修缘。
他挥了挥手,负责押解的兵士铁甲退回两旁。
他静静打量了片刻。
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看似如此柔弱的书生秀才,竟有夜闯驻扎着五万兵马的大燕铁营的勇气。
燕开天问道:“名字,身份,目的。”
他的话很简洁。似是不愿浪费过多的休息时间,因为明日五更天会有一场夺城大战,无论是他还是麾下部将兵士,都需要短暂的战前打盹,哪怕他成竹在握。
李修缘手脚捆着腕粗的铁链,正视燕开天答道:“书生,秀才,杀你。”
燕开天大笑,是因为他觉得这三个词汇都极好笑。
穷书生,酸秀才,要杀我?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幻听。
放眼七州域之南瞻部,便是强如夜未央陌名也要忌惮自己三分,如今区区一个清秀书生便狂言杀自己?
燕开天说道:“现如今南瞻部州的书生莫非都读书读傻了脑袋?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李修缘平静说道:“天再高,高不过头顶。地再厚,厚不过脚底。”
燕开天诧异:“好一个顶天立地。只可惜你的修为身手若有你口齿一半的凌厉,或许真有杀我的可能。现在嘛,你的命都在本将军手中,你说究竟是杀你,还是剐你呢?”
李修缘握了握拳:“恐怕你杀不了我,也剐不了我。”
“哦?”
燕开天惊疑之际,李修缘豁然挣断双手之上牢牢拷锁的锁链。
他探出右手,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明亮的眼眸如猎鹰盯紧猎物,掌心探出后,已有长剑握于手中。
在营帐营火映照下,那一袭夜行衣留下道道残痕,向前刺去。
突然爆发的李修缘着实令营帐内数位将士心惊,惊叹他瞬间爆发的速度,实在是天生行走于黑夜里的刺杀者。换做他们任何人,面对如此突兀一剑,恐都只有命丧黄泉的一种结果。
燕开天却泰然自若。
泰然自若是因为有恃无恐。
灵窍境巅峰修为,他很确定在南瞻部这般弹丸之地没有人能破开自己的防御。更何况对于李修缘起手式的这一剑,他熟悉无比。
无名十一剑,夜未央组织成员必修的入门剑法而已……原来是陌名的人!
他想着。
……
李修缘长剑刺来。
当剑尖距离燕开天尚有半步之遥时,他的速度忽然奇诡地缓了下来,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阻碍般。
他深蹙青眉。
他看到有股真罡之气渐渐在燕开天周身凝实。
“这就是他的防御吗?”
李修缘想要抽身已是不能,剑势已出,收势势必会暴露致命的破绽。尽管速度在削弱,他还是硬着头皮刺了出去。
剑尖更近一分。
他相信,若燕开天此刻还不出手,即便剑势有所衰竭,仍有足够的力道刺入对方胸膛。
果不其然!
这一刻,只见燕开天悠闲地伸出两指夹住剑尖。
对方仿佛看透无名十一剑起手剑式的轨迹一般,仅仅两指的力道却让李修缘凭借全力也无法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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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算,燕开天轻露蔑视的笑容,手腕斗转,李修缘整个人便随着长剑旋飞了起来。而后随意挥手一扇,李修缘的身体似受到猛浪冲击,直接被甩出营帐外。
“陌名无人可用了吗?这种货色也敢来行刺!”
被甩出的李修缘借势稳住倒飞的身体,然后长剑刺入地面,双脚在草地上深深划出数米远才勉强止住。
耳畔传来燕开天不屑的声音。
身旁重重铁甲已尽数围了上来。
李修缘呼吸紊乱起伏不定。初次碰撞,以冲慧对灵窍,他终于尝试到境界修为差距所带来的鸿沟。
相差妙道,元神,灵窍三重境界的他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从九死中谋得一生吗?
若真如此,这数月苦修为的什么?铭记于心所有关于燕开天此人的详细资料又为了什么?
李修缘放空身体与灵识。
他用三息的时间摒除所有杂乱思想,而后提剑站了起来。
营帐内再度传出燕开天不耐烦的声音:“杀了吧。”
这是对李修缘最后的通牒,也是对营帐外重重铁甲的军令。区区冲慧境界的蝼蚁,燕开天没有亲自动手的兴趣。
最先举刀砍来的是位级别不低的中郎将,修为隐约在李修缘之上。
刀锋迎面,带着丝丝血腥气息。李修缘第一反应,就觉这是战场磨练出的杀人刀。他握剑的手微微用力,欲正面迎上时,那位军职中郎将却忽然面色一凝倒了下去。
中郎将倒下之后,李修缘看到一张脸。那人站在中郎将身后,一剑刺穿了其胸膛。
那是楚禅心,楚姑娘。
李修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
从接下无双令那刻起,他便深知此次行刺无论成功与否都恐无命归。因为即便苍天眷顾杀得了燕开天,也没有人能够从五万铁甲的重重包围全身而退。
李修缘是秀才书生,可不是圣人!
他办不到!
所以对他来说,九死一生的一生根本不存在!
世上没有人会一心求死,他虽愿以身报国,可真正支撑他甘领无双令的,无非眼前人而已。
一人而已!
因为他喜欢楚姑娘很久了。
从第一天,她坐在楼外楼顶看夕阳里的他练剑开始。
楚禅心的忽然出现,让李修缘心境有些崩溃。
一时间,他觉自己所有苦心仿佛白费。
甘用生命维护的人,若最后的结局是他付出了性命却始终无法维护,他如何瞑目?
李修缘眸含热泪。
看着书生的脸庞,楚禅心露出微笑:“呆子!你不愿让我以身犯险,我也舍不得你命丧黄泉啊。”
李修缘惊喜:“你说真的?”
楚禅心白了他一眼:“假的。”
李修缘说道:“可我信了,真的信了。”
楚禅心也凝视着他说道:“可我舍不得,也真的舍不得。”
李修缘黯然:“我们都会死的。”
周围大燕兵士哪里容得下战阵中两人谈情说爱的空间。
中郎将被杀之后,所有的士兵提着长钺群涌而至,铁桶一般将两人围在其中。
“那就同生共死。”
楚禅心留下一句话,杀入了铁甲群。
看着血光中伊人倩影,李修缘双眼泛红。
那就同生共死。
他一剑劈开数名拦路的士兵,再次闯入营帐。
第六十一章 和尚说
世间诸多美好,又有哪一种比得上两情相悦而后同生共死?
李修缘已无所求!
无所求的他更无所欲,他无欲无求,剑出更厉。
他深知自己与燕开天之间修为差距的鸿沟。在这种灵窍巅峰且又拥有极其可怖防御力的强者面前,他的剑追求只有一个快字。
因为他承受不起燕开天释放修为后任何一招的攻击。他唯有以快制胜,不给对手任何出手的机会。
无名十一剑第七式。
……
营帐内尚有数位披甲将军,察觉帐外动静之后便知刺客余党出现生了变故,正要出帐擒拿时,忽觉一阵微凉尖锐的剑风扑面而至。他们仍来不及反应,李修缘的快剑便已欺近燕开天后背。
燕开天灵窍境修为拥有可怕的元神感知。
从剑气轨迹与常人不可察觉的低沉剑鸣频率能瞬间断定这又是无名十一剑起手式,哪怕他根本没有转身。
无需目力可知对手剑路,那么应对之法自然也无需转身。
他身体有侧倾的趋势,已算准这一剑落点与时机的他只等长剑刺来。然而下一刹,察觉剑气轨迹与预料有所偏移的燕开天微微蹙眉。
“知道一剑用老再不敢涉险,想借势递出第二剑吗?”
燕开天不愧是夜未央处心积虑也要铲除的人。仅仅凭着李修缘剑气偏移所产生的风痕就能断定其路数,着实过于可怕。
不过,虽说李修缘临时转换剑路让他微感诧异,但也只是微感诧异而已。既对无名十一剑知之甚多,又岂会料不到第一剑后的些许变数?
伸展锁眉,眼角流露些轻蔑之意:“无名十一剑第二式么,倒也在意料之中。”
他脚尖微移,已做好闪避第二剑的准备。
他心止如水,依旧默默计算着剑至的时间,可李修缘的剑忽然比预想中提前刺来。
将后背暴露给对手的燕开天顿生凉意。
“好快!”
依他对无名十一剑的了解,第一式与第二式之间剑招的转换存在空隙。要填补这微不足道的空隙需要时间,哪怕只是眨眼的时间也足够他做出应对。
可李修缘突兀一剑的转换完全就像是行云流水的一招,两剑的拼接没有任何缝隙,剑势更是不弱反增,好似将原本的两剑成倍叠加,猛虎出闸般刺出。
轻视对手的燕开天在这一剑之下深感受迫,无奈闪躲的他被一剑刺穿披袍。李修缘顺势撩剑而起,剑气匹练穿梭交错,营帐内衣袍碎屑凌落满天。
帐内迎来短暂寂静,静地如亡灵幽都般可怕。
数位将军不可思议地看着夜行衣手握长剑的清秀书生,同样的剑法,却与方才所见简直判若两人。
裸露上身闪躲一旁的燕开天也在看着这自称书生的夜未央杀手,不得不说,方才那一剑惊心让他险些着了道,如不是护体罡气,恐怕对方撩剑而起时肆虐的剑气真的会伤及皮肉。
他眯了眯眼,重新审视着李修缘。
李修缘也在看着他。
无论出于怎样的思考,对楚禅心以一敌众心怀担忧也好,唯恐耗时愈久从而给燕开天看破无名十一剑真正奥义的机会愈多也罢,李修缘都深知所剩时间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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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境界差距甚大的情况下,无名十一剑讲究出其不意的快。它不仅仅是指剑快,更重要的是出剑也快。
所以当李修缘目光重新与之对视的刹那,他又再出剑。
仍是无名十一剑的起手式,不过与前一剑相比,速度更快,剑势更盛。
“又来?”
“这一剑的速度更快,剑风更厉。”
“是单纯的起手式?还是方才那一剑故技重施?”
这会儿亲眼所见的燕开天愈发疑惑,陷入沉思。
原本自认对无名十一剑六式剑招早已吃透的他忽然有种可怕的错觉,就好像他第一次遇到陌名施展这种剑法破他防御时一样。区区六式剑招,不过数十种变化,在这清秀年轻人手中施展竟让他茫然束手无策。
他很愤怒。
他紧握双拳。
灵窍境修为的气机毫无保留释放,他告诉自己,要开始认真了。
“无论你的剑有多快,无论这起手式后隐藏着怎样的剑路变化,修为差距就是修为差距,天道万年,何曾见过初境无垢战胜神引圣人?这场闹剧也终该收场了!”
燕开天出手。
单脚一震,营帐内赫然升起滚滚烟尘。
地面上所有的衣屑与碎石沙土尽数在瞬间弹起,而后定格悬空。燕开天随之托起双掌向外推出,可怕的气浪如怒海惊涛向前推卷开来。
李修缘瞳孔微缩,以他目前修为若被击中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所以不得不提前衔接无名十一剑的第二剑。
第一剑剑势尚未积蓄完成便着急斗转剑锋,注定了这一剑之威有所削减。
身体以刁钻的弧度闪过气浪,那气浪荡开随之震碎营帐。李修缘冲天而起,剑气冲斗宵,而后如飞星坠逝一般在夜空里留下一道笔直剑痕,剑落!
“果然还是故技重施吗?”燕开天抬首,眯了眯眼。
方才轻敌便险些伤在这一剑之下,同样的错误他岂能连犯两次。
掌心一探,竖于一旁的卜字大戟飞到手中,燕开天蓄力横扫,忽有狂风大作将李修缘卷在怒龙卷中。
深陷重重包围的楚禅心见状,极快地摆脱纠缠的数名士兵,元神境的她借机跃起,连挥七剑向那怒龙卷斩去。
深陷怒龙卷身体不受控制如片叶到处飞撞的李修缘嗅到嗓子眼的血腥味,他知自己负了内伤。本已绝望出路无门的他忽然看到怒龙卷生出一道整齐的裂痕,如同一剑斩入湖水而湖水又渐渐在愈合般。
李修缘面色痛苦。
怒龙卷中力道与惯性太强,根本容不得他操控自己的身体。
他情急之下用力掷出手中剑,那铁剑飞出四处碰壁来回折返,在龙卷中心划出十数道剑气剑痕,像是画符更像书字。
李修缘此时自然没有心情练笔书字,他双眼锁定着铁剑轨迹,当铁剑再一次碰壁向他正对着折返而来时,他终于长舒一口气。
就是现在!
铁剑飞来,他伸手紧握。
铁剑再度随剑势残余的力道折返,正好将李修缘不受控的身体带离怒龙卷的力道范围。手握铁剑身随剑游的他趁势再出一剑,身体化作一道清澈威凜的寒光自那龙卷逐渐愈合的剑痕中逃离。
李修缘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夜色星空下。
他知是禅心救了自己。
所以逃离怒龙卷的瞬间,他习惯性地在无数拥挤的大燕士兵中寻找楚禅心的身影。
他看到了她。
他看到她时,她被燕开天舞动的卜字大戟从后背重击了一记,然后吐血。
李修缘怒喝一声:“不!”
几个闪掠间,他向从半空跌落的楚禅心飞扑了过去。
一把揽住纤细柔弱的腰肢,李修缘将楚禅心抱在怀里,落地,落在大燕铁甲围得水泄不通的营地。
李修缘哪里顾得上自己生死安危。
他抱着楚禅心,独自生活些许年来从没像此时此刻一般恐惧,恐惧失去一个人。
他流泪了。
面色苍白的楚禅心后背筋骨尽数断碎,唇边鲜红挂着血迹的她呼吸微弱,盯着李修缘的脸庞凄惨地笑着:“小的时候遇到一位游方和尚,他说禅心此生会死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是位书生,和尚说他来自未来,说他回到前世为了修缘,为了修补与禅心来生三世的缘分。那个人,是你吗?”
第六十二章 修佛(上)
“那个人,是你吗?”
楚禅心泪眼含着渴望。
她痴痴地凝望着李修缘干净的脸庞,生怕忘记,要把他的模样深深刻在心里。
可她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甚至连意识都开始恍惚,她知道,黄泉路上的黑白无常在召唤自己了。
她要走了。
她的眼前渐渐变得黑暗。
营地里的营火,夜空深处零碎的星光,耳畔的风,刀光剑影与铁甲的冰冷,她所有的五感知觉都在缓缓消失。仿佛自己置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没有人,没有天,没有地,更没有过去与未来。
“是你吗?”
她看到两位无常使者向她招手,她真的要走了,可她仍不舍得。
她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李修缘的脸:“是你吗?星云……”
她的手忽然停顿,停留在了那里。
李修缘的双眼闪过混沌色。
他忽然握住那双坠落且冰冷的手:“是我!是我、是我……翎儿!”
“翎儿!”
李星云伤心欲绝紧紧地抱着楚禅心,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这样就永生永世不会分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来晚了。”
“我来晚了!”
“翎儿,翎儿你醒醒……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十年跋涉,渡化十万亡灵。
他不要那满山诸佛都自愧不及的浩瀚功德,他只为过那梵海,殿前求佛。
他苦求佛祖回到前世。
他终于寻到了翎儿。
可翎儿却躺在他的怀里,冰冷的身体再也感受不到他怀中的温度,再听不到他真切的呼喊……
“翎儿!”
一瞬间,无尽的绝望犹如无边际的黑夜当头侵袭而来。
刹那间,李星云抬首。
他的眼睛再没有任何悲痛,更没有欢喜,他双目已空,五感已空。
他浑身皆空。
一念入空门。
他抱着楚禅心的身体站起了身。
大燕营地里将其包围的层层铁甲见他起身,哪里容得下刺客离去,数不清的长钺弯刀纷纷刺来。
李星云没有闪躲,也没有反抗。
因为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于他的眼中。
既不在眼里,便不在现实。他就这么走着,他的眼里只有路,无休止的路。
大燕军营里无数的士兵举刀砍至。
他们的刀落下,却诡异地从李星云身体上穿过。长钺刺来,像是穿透了虚无,刺在对面的士兵身上。
然后惨倒一片。
这一幕发生在所有人眼底。
于是越来越多的大燕士兵感觉遍袭全身的恐惧,他们从不信邪地尝试到缓缓后退,到最后如同见了鬼似的纷纷让开一条路。
大燕铁营五万精兵,此刻无一人敢越雷池!哪怕是白袍雪龙骑也心生惧意!
燕开天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这诡异的一切。
不知为何,从那黑衣刺客身上明明未曾感知到任何修为波动,可却让他有一种隐隐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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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只是隐约的忌惮而已。
或许是他本身的错觉,燕开天如此想着。
他出现在李星云面前,十步之外。
堂堂统帅大燕五万铁甲精兵的上将,若如此放任深夜行刺的刺客就这么平静地走出营地,无论传出去与否,他都该引剑自刎了。
他望着十步外的李星云,眯了眯眼。
灵窍境修为再度释放,他缓缓抬起卜字大戟,周身杀意渐浓。
……
李星云顿了顿。
但也只是顿了顿。
他不再是那个无名十一剑学了数月的脆弱书生,他是李星云,来自未来世的南山禅师李星云。
他要带着翎儿离开,任何人也不能阻挡。
所以他略微停顿之后,看也不看燕开天一眼,抱着翎儿继续沉默的走着。
十步,五步,三步。
李星云距离燕开天只有三步之遥时,燕开天挥动卜字大戟朝他天灵盖砸来。
他开口只说了一句话:“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说放下屠刀。
燕开天挥动的卜字大戟便忽然化作齑粉。
他说立地成佛。
燕开天本人便赫然面色苍白瘫坐在地,修为尽废,甚至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李星云从他身边不缓不急地走过。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远处囤积着粮草的营地忽然红光烧天。紧接着是士兵暴乱之声,杀喊之声,铁蹄之声,逃难之声……所有的声音动静汇聚成将士来报的袭营之声。
原来陌名亲率夜未央与三千不厌城守军袭营而至!
被白袍雪龙骑搀扶着起身的燕开天看着那道渐渐远去却无人敢阻的背影,听着大燕铁营顷刻间的瓦解之声,心血来潮,吐血倒地。
……
为时数年的大燕与南瞻部之争,以燕开天兵败不厌城而画上句点。
后来百姓间传闻,说是大燕兴起的不义之兵惹怒灵山里的众佛,于是那夜,有位佛门圣人降临人间以一口禅废了统帅燕开天的修为才得以让天东换来短暂的和平。
对于这种说法,夜未央统领陌名自然是不相信的。
那一战后,他曾费劲心思找寻李修缘与楚禅心二人的下落,可李修缘偏偏就像是带着楚禅心的尸体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踪迹可寻。
直到一年后,地处南瞻部北方偏隅的扶疏小镇里,来了一位行脚僧。
那风尘仆仆的僧自称南山禅师。
他入小镇后,便沿途打听一位名叫楚禅心的姑娘故居。
他顺着好心镇民的指引,来到一处清河旁。
清河前有座废弃已久无人问津的破庙,破庙隐藏在浓绿脆阴的树丛间,被条藤爬满遮挡了大半。
走过满路的泥泞草地,南山禅师拭了拭消瘦脸颊的汗,站在楚禅心自幼成长的庙宇前,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从那以后,南山禅师便在庙宇中居住下来。
扶疏小镇的镇民热情好客,更何况自一年前大燕兵败后,或许受到民间传闻影响,南瞻部百姓对为他们带来和平的佛门中人更加敬爱非常。再加上方外之人本就行善积德,他们也乐意接纳佛门游僧。
南山禅师入住后,用了整整一月将荒凉破旧的庙宇连同庙前小路彻底整修一遍。
那一日是三月初九。
斋戒后的南山禅师在崭新的清河庙里点燃第一支香烛,丝丝青烟升腾而起,庙宇、蓝天和碧绿的大地。
第六十三章 修佛(中)
荒废已久的清河庙终于有了香火气息。
某日,有河边玩耍的孩子见崭新铺就的青石小路满心欢喜,你追我躲跑到了庙宇之中。原本顽劣的小镇孩童哪里见过这般庄严的寺庙,不由变得拘束起来,也不敢大声喧哗,纷纷躲在那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孩子身后。
那孩子倒是不惧生,见香案后竖着一块三米高的巨石,而那位月前刚刚落脚此处的和尚手握铁刀石锤在敲砸着什么,在身后玩伴的推动下,那孩子走上前,看着忙碌的和尚问道:“你在做什么?”
南山禅师李星云微笑着说道:“我在修佛。”
那孩子问道:“佛是什么?为什么要修他?”
南山禅师说道:“你现在还小,等过些日子再来,我再告诉你什么是佛,好吗?”
那孩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嗯。”
随即又被一众玩伴拉了出去,继续玩耍去了。
庙宇里只剩下南山禅师一人,他擦了擦汗水,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巨石,哑然笑了笑。
佛是什么?为什么要修他呢?楚禅心香消玉殒后,他想了整整一年才想通这个答案。
……
他超度十万亡灵为见佛。
他见佛是为了求佛。
他求佛是为了修缘。
他回到前世,欲重修与翎儿的三生之缘。
可他始终忽略了一个问题,他是个和尚。
一个本该六根清净的和尚又如何修缘呢?和尚若拾起了情缘,又还算作和尚么?所以佛祖问他,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对此,李星云只有一个答案。他对佛祖说,不渡众生苦,只修一人佛。
他是佛徒,这没得选。但他可以选择自己的佛,选择主动愿成为谁的佛徒。
所以他要修佛。
他心中只有一尊佛,那尊佛便是翎儿。他要将翎儿修成我佛,修成自己的佛,然后心甘情愿做翎儿的佛徒。
这便是只修一人佛的真正含义,也是他来到前世的真正意义。
事实上,无论楚禅心生死与否,南山禅师李星云要做的事,从来不是什么修来世三生之缘,而是修佛,只是修佛!修一个人的佛,他自己的佛!
只是这些事情,他可以想的非常清晰,说的也很在理,但要真正做起来却是非常吃力。
这三米高的巨石很坚硬,他只不过是个没有修为的瘦弱和尚,即便全神贯注地用刀,也无法坚持太久。
所以初始时,他很容易疲累。
石锤不停敲打在短短的铁刀上,在安静的庙宇里发出极具频率的声响,可一鼓作气之后,却
往往只能敲掉极薄的一层石皮。
依他的速度,若想将翎儿的小脚完整修刻出来,怕是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不过好在如今的他,最富有的便是时间。
他不着急,在动手之前,他已将每日的工作量排的非常仔细。比如说何时修好佛脚,何时修好佛腿,何时修好佛身……他只需按部就班。
很快,天色暗淡了下来。
李星云将庙里满地的碎石屑打扫干净,便独自一人上山采了些蘑菇与野果。小河旁清洗完后,就在庙前搭炉开始烧饭。
无论后世或今生,他都会烧饭。虽比不上苏小凡的手艺,可却比洛长风江满楼那些家伙好上太多。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总要学会烧饭的本领,不然连只鸡都捉不到,岂不要活活饿死?这是先生曾教他的道理,他牢牢记在心里。
做了两碟小菜,李星云独自顶着星光月色吃饭,然后洗碗,然后睡觉。
天亮了,他起床梳洗,做早餐,吃早饭,收拾完后,又开始继续修他的佛。
远离尘世的扶疏小镇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李星云已在清水河旁的庙宇中住了三年,三年修佛终有收获。
三年后,那尊三米高的巨石已有了一双小巧玲珑及其秀丽的脚。
他把它修成了翎儿的脚。
某一日,外面下着漂泊大雨,清河旁玩耍的孩子为了躲雨,又闯进了这间有人居住却依然冷清的寺庙。
那些孩子都渐渐长大,最年长的已有十岁。
十岁的那个孩子隐约想起了一些事情,他主动走上前来,看着蹲在巨石前不停用石锤铁刀敲打的和尚:“你的佛修好了吗?”
李星云回头,见是三年前曾问过他问题的那个孩子,指着巨石的双脚笑道:“你看,我修了一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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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仍旧不懂:“一双脚怎么能代表佛呢?”
李星云又有些黯然,一双脚怎么能是他的佛呢。
他看着那孩子说道:“你过些日子再来,等我将佛修好再告诉你什么是佛好吗?”
那孩子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
又过了六年。
香案后竖着的那块巨石已基本摆脱了石块的模样,初步具有人形轮廓。
六年里这座庙宇或多或少出现过一些人,也路过一些人,可当他们看到李星云对佛像的痴迷犹如入魔一般,也都没敢多做打扰,焚香添火之后,便静静离去。
渐渐地,扶疏小镇的居民对此已开始习惯,甚至有时见李星云一人孤苦,会轮替着送些蔬菜水果过来。
而辛苦忙碌六载的李星云模样看起来虽有些憔悴,但除了憔悴之外,似乎也并无太大改变。不过无可否认的是,他雕刻修佛的技巧也因六年的刀不离手变得极其熟练。他有信心在预期时间内完成这尊佛像的修刻。
就这样,三年又过。
修了整整十二年的佛像不仅有一双精致的脚,还有一双修长而笔直的腿,有窈窕且凹凸有致的佛身,有光滑如镜的佛面,有灵动美丽的佛眸,有三千青丝,还有一袭翩然的佛衣。
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妙龄少女……
这一日天飘着雪花。
天地素裹,扶疏小镇一片银白沉寂。
在这数九凛冬冰寒的日子,那庙前清河水都是冰冻了起来。
原以为不会再有附近的行人百姓冒雪而过路进香,李星云将完整佛像脚下的碎石清扫完后,正准备着关闭庙宇之门时,却意外地瞧见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弱冠的年轻人。撑着伞,伞面堆积着雪花,站在门前。虽有许多年不曾见,可李星云还是一眼认出他,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年轻人收了伞,进了庙,看着那尊栩栩如生的佛像痴痴然有些失神。
他看着十年里容貌似不曾有任何变化的李星云问道:“这便是禅师的佛?”
李星云双手合十:“是的,这便是我的佛。”
年轻人还是不懂:“可佛,为何是个女人?”
李星云静静看着年轻人懵懂的脸,他没有过多解释,还是如往年那般说道:“你才及弱冠之年,还是再等些日子,等你年纪再长些,我再告诉你答案,好吗?”
弱冠的男子应允了下来,而后离开。
这一走,便是整整甲子年!
六十年后,有位驼背弯腰拄着木杖白发苍苍的老人按着记忆里的道路模样,又找到了当年的那条清河,看到清河前的那座庙。
老人步履蹒跚,颤颤巍巍地走到庙中,然后困难地抬起头,那双浑浊模糊看尽沧桑的眼睛凝望着佛堂里伫立的那尊佛像。
老人没有看到那位禅师的身影。他也没有呼唤,更没有去找寻。
因为当年的问题,他用甲子年的光阴终于参透了答案。
“佛为什么是个女人?”
“因为她就是他的佛啊……”
第六十四章 修佛(下)
又是一个十年,南山禅师李星云重新回到扶疏镇清河前的庙宇。他的模样与七十多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是长生不老的那种人。
不过扶疏小镇里的普通百姓就不同了,日升月落天道循环,躲得过战争灾难,也逃不脱生老病死。
七十载光阴,世代更迭的小镇已无人再记得他模样,更加无人知晓原来荒废了几十年的庙宇竟是居住有人。
南山禅师李星云推开庙门,将禅杖包袱放到记忆里的卧室后堂,然后便开始忙碌起来。如同七十年前他第一次来到破庙时一样,制作日常生活所需的工具,整修庙宇,最后煮饭烧饭。
毕竟有了经验,李星云做起这些已经轻车熟路。他只用了十数日,便让庙宇恢复如初。
又是三月初九,一个晴朗花开的日子,他斋戒沐浴,而后焚香。
李星云双手合十站在翎儿的佛像前,静默地望着自己的佛,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知道,翎儿也在笑。因为他行脚天下的这十年,想通了所有的事,他觉得与翎儿重逢的日子临近了。
便是带着这份喜悦,脑海里又浮现翎儿生动的倩影与笑容,南山禅师李星云盘膝坐在蒲团上,一手握着刻刀,一手握着巴掌大的石头。
他轻轻闭上双眼,开始回忆。
从最开始的地方回忆,他想到了落秋村,想到村后独居在竹林药炉里的那位白发苍苍却身姿挺拔一派宗师模样的老人。
他是曾亲手创立魔门令天下强者闻名而胆寒的上任门主,他名白知秋。
在李星云的眼里,先生白知秋是位大家。无论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还是法行易术流修行者的五字门,先生无一不精。
回想着与先生初识及后来拜师相处的种种,不知不觉间,李星云手中的刻刀已在石块上雕刻起来。
石屑如粉末渐渐堆积了一层,李星云的刻刀在石块上划动愈发游刃有余。数个时辰过去,石块已粗略有了人形模样,变得光滑似镜。
李星云觉得有些口渴,便去烧些热水,给自己斟了杯茶,稍作休息后又开始继续忙碌手中活儿起来。
时间飞快的流逝,夕阳藏在西山后,然后夜尽又天明,一直到夜幕再次降临,李星云方才停下手中刀。
面色虽有些疲惫,可看着手中成型的佛像,他的眼里却在闪烁着光芒。
是的,耗费两天光景不眠不休,只饮了些清水的他修了第二尊佛,翎儿的佛。
舒展舒展筋骨,他扶着香案起身,将巴掌大的佛像轻放在三米高的翎儿石像脚下,李星云取了扫帚,打扫着蒲团前的碎屑。
然后便开始煮饭。
……
夜深人静。
鲜有人造访的庙宇藏在绿树丛林间,李星云躺在床上,隐约能听到清河的流水声。
宁静的夜总容易让未眠的人勾起思念,想到与翎儿的重逢日渐渐来临,他甚至有些莫名的激动。
再等些时日吧。
他想着。
再等些时日,等自己将佛于人间的万千相尽数修成翎儿的模样之后,他就能与翎儿相见了。
是的,修佛并不仅仅是指修翎儿本相佛。
佛在众生中。
卖青菜的大婶可以是佛,庙前清河可以是佛,清河里青蛙可以是佛,周围绿树花丛可以是佛,就连李星云此刻躺着的床榻,都有可能是佛。
或许说不准,连他自己也是佛之一相。
佛于人间有万千相,他要修佛,就要修佛在人间的万千相,修翎儿的万千相。所以白天的时候,他想着先生白知秋的模样,修的却是翎儿的佛身。
原以为这会很困难,比起依着翎儿模样修翎儿佛身要困难得多,没想到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万千相佛之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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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他更加坚定了信念。
所以朝阳初升时,他早早地起了床。吃过早餐后,他盘膝坐在翎儿佛身前开始静思。
佛于人间二三相,他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双亲。
脑海里浮现父母样貌,手中刻刀又开始在石块上雕刻起来。
……
转眼过了两年。
与两年前相比,清河前的庙宇里佛像渐渐多了起来。李星云将翎儿的万千相摆放在那尊佛身脚下,看起来如同万佛朝宗一样。
只不过眼下的佛像数量若称万佛朝宗还是过早了些,而且近些时间,李星云雕刻佛身愈发觉得艰难,似乎每每完成一尊佛像,耗费的时间都在隐约增长。
就仿佛,佛在刻意隐藏。对此,李星云虽说比往常要更加劳累些,但却并不在意。
还是那句话,他有的是时间。
……
他又再凝神雕刻。
他想起村子里儿时的玩伴,耗费两月完成一尊翎儿佛身。想起曾研读过的一部百家典籍,花了整整半年修出翎儿佛像。
他想起鱼儿,修了一尊掌心佛。
他想起雨滴,又修了一尊掌心佛。
他想起书院明镜台,然后修佛。想起十子同袍,又再修佛。
他修佛修了十年,百年,而后五百年。
庙宇里已经记不清修了多少尊佛像,他没有刻意去数,因为他未曾见到翎儿,他知道,佛的万千相尚未曾修完。
于是他继续修佛。
一千年后,他想起此生三不负,修了一尊佛。
一千一百年,想起红叶寺,修了一尊佛。
一千两百年,想起少女阿狸,修了一尊佛。
一千三百年,想起碧落黄泉十年路,修了一尊苦行佛。
一千四百年,想起灵山大雄宝殿里的佛祖金身,他修了一尊金光闪闪的金身佛。
一千五百年,他忽然想起石桥禅。于是他没有修佛,他握着刻刀与石块突然离开庙宇,找到当年练剑的那座石桥,楼外楼前的石桥。
他站在石桥边,看着夕阳洒落,映照着石桥。想起楚禅心的模样,于是他修了一尊前世佛。
他双手紧紧地握着最后一尊佛,迈步向那石桥走去。
他喃喃道:“前世我是一个和尚,遇见了你,我便乞求佛祖将我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你从桥上走过。”
李星云踏上石桥第一步,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来了。”
“我等了你一千五百年,你终于来了。”
李星云豁然抬头。
脚下石桥哪里还在,化作一片金光,然后金光里走出一个人。
(PS:修佛终于写完了,长舒了一口气。钧天图到此,李星云这个角色,可以说塑造完了。这是书生最后一个单独的情节,以后会有他的描写,但不会太多了。因为他已经圆满。楼兰自认为关于修佛的情节写的还是不错的,这里或许会有将夜里修佛的一些影子。无可否认,我也确实想到猫腻大大的将夜,宁缺修佛的情景。不过庆幸的是,楼兰跳脱了将夜的修佛,在里面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比如说将万千相都修成翎儿的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石桥禅的铺垫。不得不佩服自己,太有才了。咳咳,求月票。)
第六十五章 人间第一位飞升者
金光刺眼。
李星云伸手遮挡,用眼角余光透过指缝瞧那金光里走出的人影。
人影越来越近,将光芒挡在身后,让光线越来越暗。于是那人的轮廓就愈发清晰,李星云心头久别重逢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翎儿。”
他口中喃喃唤着。
他的心剧烈跳动着。
紧张,期盼,又有些难以言说的隐忧与害怕……总之复杂无比的情绪填充着内心,让它躁动不安仿佛要破体而出一样。
他呼吸急促,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然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下。
“呆子!这么久才来找我,不想我了么?”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口气,熟悉的力道,熟悉的感觉。
李星云放下手臂。
他看到眼前人。
翎儿!是真的翎儿!不是幻觉,不是前生,更不是鬼魂,而是活生生的翎儿!
瞧着那张脸儿,那抹笑容,李星云忽然热泪盈眶,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重复着:“想、想,怎么会不想呢,怎么能不想……”
“阿弥陀佛!”
雄浑的佛音萦绕耳畔,震颤着心灵。
李星云下意识将翎儿拉到身旁,护在身后。他抬目望去,才恍惚察觉,原来已回到今世。
所以翎儿是真的活了!
不是死而复生,而是被他从过去带到了未来,从前世带到了今生。
李星云看着圣显的我佛金身,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双手合十,虔诚叩拜。
都说夫唱妇随,翎儿与书生虽未曾正式拜堂成亲,可走到如今这一步也算修成正果。见李星云跪佛,翎儿也随之跪落。
那金身佛睁眼,看着李星云与翎儿说道:“我于人间成佛一万二千六百余载,自认神引境界走到尽头,却依然看不到登天彼岸。于是乱世劫后,我衍化万千法相,藏于众生之中尝遍人生百味。今修一人佛,致使无量功德圆满,得到升天!周天弥留之际,便赐尔佛位一席,金身一座,以为谢别!”
佛音消散,佛前灯灭!
李星云惊愕抬首,见我佛飞升而渐渐远去的神圣佛光里掉落一尊丈许高的金身,那金身轻巧的落在莲台上,代替飞升佛祖原金身法相的位置。
李星云凝望那座金身。诧异地发觉,这佛像竟与自己模样一般无二!
他茫然地转头,看着翎儿。
正要说话,耳畔忽听大雄宝殿外钟声鸣响,传荡在整座梵海之上的须弥山间。紧接着,满山佛唱。
“弟子参见我佛南山!”
……
翎儿惊奇:“你成佛了?”
李星云抓了抓脑袋:“该是吧,南山佛。”
翎儿又问:“那,我还可以嫁给你吗?”
李星云斩钉截铁:“可以啊。”
翎儿问:“可佛不是四大皆空的么?”
李星云笑道:“那是众生佛。”
翎儿问:“你修的不是众生佛?”
李星云说道:“我修一人佛,你是我的佛!”
李星云牵着翎儿的手,在满山佛徒唱诵下,二人信步走出大雄宝殿。
看着大雄宝殿前,看着四周佛殿里里外外,山上山下无数虔诚的佛徒,李星云终于明白佛祖飞升的关键。
众生佛并不真正代表众生,因为这里的众生缺少一个人。
没有真正经历过情之一字而修成一人佛的佛,是伪佛。换言之,众生佛就是伪佛!
“原来,自己也是佛留于人间万千相之一相啊。”
……
天南万兽门百炼世家大殿内,百炼不破面带喜色急匆匆闯入大殿:“门主,找到了。”
百炼千柔转过身:“知子?”
百炼不破笑道:“正是那傻子口中念叨的知子姑娘。”
百炼千柔沉默片刻,有些不放心说道:“如何找到的?”
百炼不破如实答道:“数日前羿神宗一夜之间惨遭灭宗之难,我奉门主之命前去探查究竟。您猜怎么着?竟在那羿神宗一间残破密室里发现了位衣不蔽体的妙龄女子。”
百炼千柔眉头微蹙:“就是这位知子姑娘?”
百炼不破说道:“就是这位知子姑娘!据她交代,与洛长风分开后便被羿神宗宗主惊芒捉去,囚为禁脔至今!如不是羿神宗被人剿灭,恐怕还真找不到这女子!”
百炼千柔愈发迷惑。
雄踞天南已久底蕴雄厚的羿神宗被不知名的神秘势力一夜之间剿灭断了传承,且不说这其中隐藏与传递的可怕讯息,单只一个问题,就让他百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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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羿神宗无一活口,这名为知子的姑娘究竟如何活下来的?难不成真的没被发现?能让惊芒也奈何不得的人物,岂会如此掉以轻心?
百炼千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道:“此人修为如何?”
百炼不破问道:“您是指那位知子姑娘?她是个普通人,没有半点儿修为。”
百炼千柔陷入沉思。
或许是他素来多疑养成了一种习惯,但总觉得有一种隐忧。像是眼前看到迷雾,想拨,却无法拨开,更无从下手。
见百炼千柔不知思索着什么渐渐出神,百炼不破喊道:“门主?”
百炼千柔回过神:“那女子现在何处?”
百炼不破指着身后说道:“就在殿外。”
百炼千柔坐回太师椅,居高临下:“让她进来。”
知子姑娘莲步轻挪。
柔软的身姿,丰满的曲线,水嫩的脸颊,微泛涟漪的流眸……她看起来还是那么美丽,甚至比以前更加成熟风韵。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汇来形容这种不同,那么应该就是女儿与女人的差别。
知子姑娘进了大殿,微微屈膝。
百炼千柔挥了挥手,示意百炼不破退去。
大殿内只剩下两人。
居高临下仔细打量着知子姑娘浑身上下仍觉得无法看透的百炼千柔索性起身,走了过来。
他一步步走来,一步步靠近。
他就站在知子姑娘面前,颇为满意地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而后慢慢附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你就是知子?”
知子姑娘身体的重心微微前倾。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总之那傲人的胸脯触碰到百炼千柔的胸膛,于是她浅笑:“见过百炼门主。”
第六十六章 我会带你走
知子姑娘推开房门时,洛长风正被戏虐。
一位自称万兽门门主百炼千柔亲妹妹的妖媚蛇女在衣不蔽体挑逗撩拨着这个黑衣银发的傻子。
若是换做正常人面对如此诱人尤物,魂魄恐早已丢了。最不济,定然也会觉得身体飘飘欲仙。
然而洛长风却只有害怕的感觉。
他怕蛇,怕蛇女,更怕那条又湿又软的舌头在脸颊上舔舐。
他怕的要死,身体都在颤抖。
无法想象白楼门外刀斩燕皇、风雪银城一坐十年而名扬天下、修为可与天刀一战的洛长风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凄惨境地。
在小小的床榻上蒙受着不三不四魅惑蛇女的戏弄,甚至被玩于鼓掌之中。这副模样,这般情景,想那十子同袍与银城红衣、哪怕是天东八百宗以连城诀为首的三代弟子若有任何一人在此,也决计不允,更加不会善罢甘休!
洛长风是谁?
世间有多少耀眼天骄的光芒在此十年里被他覆盖着?在那些骄傲的天骄眼中,他们只能输给那位坐拥银城红衣相伴笑傲苍生身怀社稷山河图的洛长风洛城主,却绝不会卑屈于床榻之上被人尽情戏弄的傻子。
因为这不仅是对洛长风的侮辱,也是对他们的侮辱!
这是大不赦之罪!
只可惜眼下看到这一幕的,不是银城红衣,不是藏兵谷之主,不是东楚明王,不是南山佛,不是八百宗新圣,更加不是离落、莫相期……她是知子姑娘,一个在命运河流里拼死挣扎最终却只能随遇而安的女人。
这个女人不知洛长风的过去,哪怕她曾幻想过他就是那位一剑挑杀七十余位异族高手的风雪银城城主大人。
但那只是幻想。
她对他没有任何期盼与要求,如果说有,或许就是望他能早一些找回记忆吧!至于那夜山洞……
知子姑娘流眸里闪过一抹无奈与同情。
见房间有人闯入,百炼媚娘起身望来,然后便看到一位娇滴滴的女子。
如不是依照兄长吩咐,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稳住这黑衣银发的傻子,她才不情愿侍候。随意披了件轻纱,百炼媚娘朝着知子姑娘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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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葱玉指轻触着知子姑娘的脸蛋儿,百炼媚娘惊奇赞叹道:“倒真是个绝美的胚子,难怪那傻子会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知子姑娘温婉地笑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侧了侧身。
身后是敞开的房门,她的意思很明显。
我来了,你可以走了。
“呦,看来是个泼辣的角儿。”百炼媚娘妖异地笑着,撩人不成反倒勾起自己心中欲 火的她无所谓地挥挥手,“不和你抢了,傻乎乎地老娘没兴趣,还是自己男人有意思!”
阳光渐渐消瘦。当房门彻底掩上时,它瘦成一道狭长的光线。
光线在知子姑娘身后,将她的倩影投映,然后被惊吓中的洛长风瞧见。
“姑娘,姑娘……”
眼神恍惚的洛长风口中不同念叨着知子姑娘的名字,连忙下榻,看到熟悉的脸颊与身影,他开心地像见到家人的孩子冲跑过去,然后紧紧地抱住知子姑娘。
……
房间里很安静。
洛长风与知子保持着同样的坐姿,都双手抱膝坐在床榻的两头,就这么不知疲倦地看着彼此。
洛长风开心地笑了。
思考着事情的知子姑娘也被他憨厚的模样逗笑了:“我问你个问题。”
洛长风乖巧点头:“嗯。”
知子姑娘说道:“你怎么被带到这儿的?”
洛长风回想着。
很用力的回想,却发现竟记不起如何被百炼不破带到万兽门的过程。
他想着,忽然觉得脑袋很痛,仿佛记忆要裂开一样。
他抱着头,面色痛苦:“疼。”
知子姑娘连忙抱住他:“好好好,别想了,不想了……”
她心里其实有许多疑问。
据她所知,万兽门与羿神宗之间并无太大实力的悬殊,因此百炼千柔也是天南首屈一指的大人物。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百炼千柔这等人不惜耗费如此人力财力也要寻到自己?难道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人?因为他想见我?
若真如此,那么他是谁?有怎样的背景与身份?百炼千柔如此讨好,又是打着怎样的如意算盘?他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太多太多的疑问!
曾几何时,知子姑娘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半途救下的男子是上天垂怜赐予她身边将她带离苦海的救世主,是位盖世英雄。
可现在却有那么突然的瞬间,她又希望他仅仅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万兽门这种虎狼势力盯上。
知子姑娘问道:“你喜欢这儿吗?”
洛长风摇头:“不喜欢。”
“那你想离开吗?”
“想。”
“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嗯。”
……
来到万兽门的第五天,百炼千柔终于有些迫不及待。他几次三番想要将知子控制在掌中,继而通过她从洛长风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知子姑娘至今仍不知百炼千柔究竟想从这个傻子身上得到什么,可直觉告诉她,不可再拖了。
无论为了身上背负的任务,还是为了曾心甘情愿献出完璧身的傻子。
所以在第六日的夜晚,她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她在房间里摆放着一面看似及其普通的铜镜,铜镜的镜面正对着床榻上抱膝而坐的洛长风,然后取出一根红烛在灯罩里点燃。
当烛光照亮房间的刹那,床榻上的洛长风竟然诡异地消失不见。
洛长风当然不会凭空消失,或许他以前具备两界无间的能力,可现如今不过是个三岁孩子。
他其实还坐在那里。只不过当红烛光照在铜镜镜面时,他的身像肉眼无法捕捉了而已,好似被收入铜镜之中。
知子姑娘千叮咛万嘱咐,告知洛长风今夜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移动半步之后,便褪去娇躯所有的丝缕,光滑的身子只披上一件宽大的黑袍,向百炼千柔所居的金殿走去。
……
今夜无眠。
无论出于怎样的缘由,干燥的天气也好,烦郁的心情也罢,总之百炼千柔没有丝毫的睡意。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冰肌玉体浑身上下只披着一件诱人宽袍的女人。
第六十七章 万兽门之灭
知子姑娘站在百炼千柔面前。
她没有刻意以妩媚的姿态引诱他,因为她知道,即使自己什么也不做地站在这里,对一个正常男子来说都是一种可怕的诱惑。
原本她不具有这般自信的,直到山洞那一夜,她被带回鬼谷林后,她才知道自己身体所具有的魔力。
鬼谷林逍遥山庄之主逍遥王毫不怜惜地蹂躏,一夜快活之后发觉了她的这种魔力,才留下她蝼蚁般的性命,并且教会她以身体摄人心神的邪功秘法。
所以她才能被当做棋子魅惑羿神宗宗主惊芒。
所以雄踞天南的羿神宗才旦夕之间毁灭在她与鬼谷林的手中。
那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虽说有一千一万个不愿,可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接受鬼谷林的特训和驱使。
即使违背那颗纯洁善良的本心。
因为她很清楚,在主角泛滥的大时代,没有承受命运任何眷顾的她仅仅是个想要存活的普通人而已!
身如浮萍,便只能随波而行!为了活着,她并不觉得可耻!
好在她成功了,并且得到羿神宗代代流传守护的神兵三十一射日神箭。当她想要返回复命时,却又接到鬼谷林逍遥王传来的第二个任务指令。
万兽门!
与羿神宗一样,万兽门中至宝铜人阵在神兵榜位列十二,也是鬼谷林必取之物。恰巧鬼谷林探听到百炼千柔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满天南的找寻自己,所以逍遥王决定将计就计。
所以她又回到那个记不得往事心智犹如孩童般的傻子身边。
所以,为了让他脱离万兽门布控也好,为了逍遥王命令也罢,这一步,她始终都要迈出。
……
知子姑娘暗自运转着摄神心诀,浑身开始散发着一种让人靠近即能沉沦的魅惑魔力,她双眼娇柔,含情脉脉地盯着百炼千柔。
终归是血气方刚的壮年,百炼千柔面带淫邪之色,缓缓起身,着了迷似的向知子姑娘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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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雨声敲打在山林间,掩盖了所有本不该出现的声音,于是让夜显得愈发深沉,愈发安静。
便在这深夜大雨中,有数十道黑衣身影纵掠山林,出现在万兽门万兽山庄山脚。那些人身法诡异速度极快,他们仿佛伴随着大雨赫然从天而降,而后无声无息取走了万寿山庄守山护卫的性命。他们悄然潜入……然后开始屠杀。
……
知子姑娘重新披上宽大的黑袍。
因为殿门处随着一声雷鸣电闪出现了一道高高的人影。
她向那人影走去。
意识模糊却依稀有三分清醒的百炼千柔见有黑影夜闯万兽门,便极为警惕地站起身来。可此时的他,哪里还有巅峰的状态与修为,他甚至有些无法控制忍不住颤抖的身体与发软的手臂。
百炼千柔气喘吁吁:“你是谁?”
那人自然没有理会,也没有答话。因为他觉得与将死之人说话实在浪费口水。
他看着知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恭敬见礼的知子姑娘便悄然离开。
无需亲眼见证百炼千柔的结局,她知道今夜之后,非但百炼千柔,甚至整个万兽门百炼世家的基业都将随着这场大雨付之东流。
她匆忙赶回洛长风所在的宅院。
事实上在她回来前,有夜袭万兽门百炼世家的黑衣人到访过这间房间。或许粗心,或许因杀人而产生的兴奋,那人并没有发现被铜镜藏身的洛长风。
知子姑娘冒雨折回,推开门,而后吹灭了灯,跑到床榻将刚随着灯灭而显出身影的洛长风一把拉起,并且顺手收了那面铜镜,逃出宅院。
几息的时间便被大雨打湿的洛长风手遮着眼帘:“我们去哪?”
宽大的黑袍同样逃不了浸湿的命运,即使在黑夜里,知子姑娘窈窕的身形也一样一览无余。不过此刻她顾不得这些,她紧握着洛长风的手,拼命地跑着:“你不想离开么?”
“想。”
“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啊。”
“可是下雨了。”
“你害怕雨吗?”
“不怕。”
“你想和知子在一起吗?”
“想。”
洛长风一听知子姑娘要与他一同离开这可怕的地方,顿时开心无比。于是反手握住了知子姑娘的纤细手腕,大步奔跑了起来。
万兽门山庄里,血水与雨水混在了一起。
逃亡的两人沿途看到许多死状及惨的尸体,洛长风起初受到些惊吓,不过一想到这些都是将他关起来的坏人,便不再害怕。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握着知子的手。他无比依赖,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能握着这只手,只要姑娘能在自己身边,他就无所畏惧似的。二人沿着一条僻静小路下山,山脚下早有马车停靠在路口,沿着这条小径笔直前行,知子姑娘记得很清楚,不出一个时辰便是宽敞的官道。
“快上马车。”浑身湿透的她搀扶着洛长风上了马车。
“你也来。”洛长风坐上马车后,开心的伸出手。
可知子姑娘却忽然缩回了手臂,后退半步,眼中的凄苦被脸颊的笑意掩藏:“你回头看看,马车里有我送你的东西。”
单纯的洛长风便钻进了车厢,看到一个长长的包袱。
他开心的抱起了包袱,正要出来,却听到马儿一声嘶鸣,拉动着马车奔跑起来,毫无准备的洛长风惊叫一声因惯性跌撞在车厢上。
感受到马儿疯狂的奔跑,这一刻,他焦急地险些哭了。
他连忙掀起车帘,探出头来,回望着暴雨里渐渐远去的姑娘身影,他伸出手,伸向窗外,他快要急疯了:“快,快,快来啊!”
大雨中,知子姑娘抹了抹脸颊,踮起脚尖大声喊道:“包袱里的东西要保存好,不许丢哦……”
唇边有涩涩的咸味。
她知道一定不是雨水。
……
深夜的屠杀已归于宁静,可倾瀑的大雨依然没有收势的意思,似乎想要将满山的血水冲刷干净。
知子姑娘重新回到万兽山庄,浑身湿漉漉只披着一件宽袍的她走入金殿。
金殿里有数十位黑衣人影恭敬地罗列两旁。而那位带头大哥则是端坐在太师椅上,他的脚下,踩着百炼千柔死不瞑目的尸身。
知子来到殿中央,依旧虔诚叩拜。
那端坐太师椅之上的逍遥王双目锋冷:“那个一直吵嚷着要见你的傻子呢?”
万分惊吓的知子连忙叩首:“求主人放过他,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是个傻子啊……”
逍遥王冷笑:“要本王放过他?总要有人接受惩罚吧?”
瞬间心如死灰的知子苦咽着心泪,紧咬着红唇:“知子甘愿领罚。”
逍遥王手掌一探,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袍便被收了去。
湿漉漉的知子姑娘赤身裸体地跪在大殿中央,然后那数十位魔鬼般的黑衣人,一步步靠近。
他们阴森的笑着,一双双魔爪伸来,来领取属于他们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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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七盏茶行的女婿
一夜暴雨后,彩虹桥挂在湛蓝天空。
然后天风赶云散,有九头巨鸟拍打着云翼飞过虹桥落天南。
繁华且宽敞的街道上,那七盏茶商行门前许多百姓对那九头巨鸟与两名浑身金甲的符将指指点点。常听闻天南巨贾七盏茶商行的女婿乃是天下第一世家江家家主,今日初见派头果然非凡。
……
商行内走出位年约花甲却身形健朗的老者,老者一身锦缎捋了捋胡须站在门阶前。
正自搀扶着媳妇儿从九头巨鸟云翼上走下的江满楼搭眼见那老者出门来,旋即挤出欠揍的笑容凑了上去:“岳父大人!小婿给岳父大人请安……”
瞧了江满楼一眼,原本慈眉善目的老者忽然冷脸。
又见自幼被视作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怀抱着刚刚出生的外孙上前行礼,这位七盏茶商行之主终于暂消怒气:“算你这小子还有些良心!老夫还以为这辈子熬到入土为安也无缘见我这小外孙了!”
江满楼无辜笑道:“岳父大人说的哪里话,小棠养好身子后,我们片刻也没敢耽搁。您看我马车都没乘,直接坐九头灵鸟穿云夺空,就是担心岳父思念外孙啊……”
对于江满楼的油嘴滑舌,老者自然有所领教,也不愿再理他,脸上藏不住喜悦地向乖女儿与小外孙走去。
“爹爹。”
“累坏了吧。”
初为人母的雨中棠温婉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肥嘟嘟的小外孙,老者眼里饱含笑意,“来来,让外公抱抱。”
小心翼翼从女儿怀里接过外孙:“取名了吗?”
雨中棠说道:“叫无缺。”
老者讶异:“江无缺?这小子半生不学无术,倒是没看出来还有这点儿取名的学问。”
耳聪目明的江满楼尴尬笑着。
一行人入了商行。
……
七盏茶行是天南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祖辈与提兵山江家亦是远亲。虽说论起业大,商行比起提兵山略有不如,可单就家大来说,整个江家家族都望尘莫及。
顾名思义,七盏茶行有七位名义上的掌舵人。这七人是亲兄弟,江满楼的岳父大人雨一盏乃七兄弟之首,除了担任商行发号施令之人外,亦是雨家当之无愧的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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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宝贝女儿带着刚出生的小外孙回娘家省亲,作为商行行主的雨一盏早已传达家族众亲朋各自放下手中事,皆聚集于此。
远远地看着满堂亲戚似武林大会要选举江湖盟主般的阵势,江满楼就自觉头大。
可谁让自己娶了人家女儿?
步入大堂便只好认命的江满楼以晚辈之礼依次序拜道:“见过二叔,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七叔和小姑!”
有管家匆忙入堂:“家主,门外有人自称天机阁楼主求见姑爷。”
江满楼蓦然抬头。
自己前脚刚进门,怎就会有天机阁楼主找上门?
满脸不解。
虽说十年前天机老人惊瑞屠魔一战后便就此绝迹世间,十年里帝王盟针对性的复仇也几乎磨去天机阁过半的力量,现残留执掌在莫七难手中的家业不足往年半分,可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天下最古老的势力之一,天机阁实力便是不足巅峰十之一二,也绝不是能够小觑的对象。
更何况,七盏茶商行行主雨一盏多少也曾听闻莫七难之女与自家姑爷书院同窗的事迹。
雨一盏吩咐道:“请入偏厅。”
管家退下。
心想着终于解脱的江满楼满脸歉意告别诸位长辈。
……
偏厅里,江满楼等来的是个妇人。
原以为天机阁各部楼主都是如天机老人那般年长的老者,事实上许多年里,江满楼所见也皆是如此。
所以当看到这位颇有几分风韵的妇人之后,江满楼或多或少还是有些讶异。不过无论如何,自是天机楼分楼楼主,那便是莫相期的叔辈,自然也是江满楼的长辈。
他放下提兵山主的尊贵身份,执晚辈礼。
那妇人还礼。
江满楼问道:“前辈可是有事相告?”
妇人神色有些凝重:“山主抵达天南之前,羿神宗与万兽门先后在一夜之间惨遭屠戮。”
江满楼大惊:“你说羿神宗和万兽门一夜之间灭宗?天南地界,谁有如此本事?莫不是绝云岭妖族?”
妇人点头:“据天机阁所查,这一切或许与异族有关,妖族也无法逃脱干系。”
异族!
又是异族!
竟在不知不觉间,异族的魔爪已伸入天南!
可妖族如何会与异族同谋?
江满楼说道:“还请如实相告。”
妇人将近来天机阁分楼所查证的秘闻尽数告知。
总结而出,共有五件事。
第一,屠戮羿神宗与万兽门的真凶乃鬼谷林。
第二,鬼谷林似早已落入异族掌控之内。也就是说,现如今逍遥山庄里的那位逍遥王是假非真,而是异族扮作!
第三,绝云岭近来出奇地安静,天机阁曾有部众以性命求证,妖族与异族已达成某种共识。
第四,鬼谷林中异族的下一个目标是铸剑城。
第五,万兽门灭宗时,似有人见过一名黑衣银发却痴傻的男子!天机阁怀疑那人是……
江满楼心跳加速:“是谁?”
妇人说道:“是洛城主。”
江满楼又再确认追问道:“哪位洛城主?”
妇人看着江满楼的眼睛:“风雪银城,洛长风洛城主。”
江满楼鼻尖涌出酸楚的味道。
眼中似已模糊。
洛长风大闹八百宗圣祭大典之后便下落不明,为此,数月来,安红豆发了疯似的到处寻找打听。不仅求助过天机阁,也派遣燕翎卫去过提兵山,甚至东楚明王君泽玉那里,她也求问过。
最后实在无法,那红衣便提剑去了菩提山,欲求见书院里那位师兄。
可皇甫毅由始至终都闭门不见,谁又能奈何得了他?
心灰意冷的红衣在菩提山上留下一剑败落皇甫毅刀下之后,只好黯然归银城。
而他自己,江满楼也是抱着查找洛长风下落的心态,这才借助省亲,亲自走一遭天南。
“原来他竟真在天南!”
眼中流露喜悦之色,江满楼忽又想起些什么:“等等……前辈方才说,黑衣银发的……傻子?”
第六十九章 隔世锁
八百宗圣祭大典之战,洛长风极有可能身受重伤。
这是安红豆与江满楼等人的怀疑。
毕竟他面对的对手是声名赫赫的经天十二星,受伤亦无可厚非!
可痴傻该怎样解释?
这让他无法接受。
江满楼蹙眉,更加感到不悦。
他甚至有些愤怒!
如果在万兽门灭宗时出现的黑衣银发人是他,那么他怎么可以傻?
“你怎么能傻?”
“你怎么敢傻?”
“你可是堂堂风雪银城城主,傲视同代棋开大世的人物!你若变成了傻子,那天下人是什么?我们这些同代又是什么?”
“你是想以此来嘲笑我们这些望尘莫及的人吗?”
来自天机楼的妇人看出江满楼气息的波动与面色的阴沉。
她虽说并不理解自家小姐与洛长风,江满楼这些菩提书院十子同袍之间的情感,可她确实感觉到这位年轻的提兵山主动怒了。
妇人劝说道:“山主莫动怒。当务之急,还是查清异族之事最为重要。”
江满楼尽力让自己平复:“自然是要查清异族所谋!您说鬼谷林下一个目标是铸剑城?”
妇人点头。
江满楼沉思片刻:“看来有必要亲自走一遭铸剑城了。”
妇人说道:“这样最好!若有需要,天机阁天南各楼部众愿随时听候山主调遣。”
江满楼抱拳:“多谢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夫家人姓杨,山主便唤我杨夫人即可。”
“还望杨夫人与天机阁楼众盯紧鬼谷林与绝云岭的动静,若有异常,将消息传送于我岳父大人,晚辈自会知晓。”
……
“她骗我、她骗我。”
“她骗我……”
“你们都骗我,所有人都骗我……”
浑身泥泞的洛长风抱着知子姑娘送给他的包袱和那杆寒枪,低头走在街道上,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儿。
这些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他很难受!很伤心!
几日来,他脑中浮现了许多奇怪的画面。
画面里有一个黑衣银发的男子,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画面里还有一位赤发负剑的人,他隐约听到黑衣银发的男子唤那人师兄。
他记不起太多。
因为画面很模糊,也因为当那些情景浮现脑海时,他的心有种碎裂的疼痛。仿佛记忆深处一直有种声音告诉他不要去想!于是他开始抱着撕裂般痛苦的脑袋,强迫自己停止回忆……
他做到了。
他可以不去想那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可又怎能忍住不去想知子姑娘?
新伤旧痛融合在一起,无论脑袋还是心口都有一道疤痕在裂开,溢着血。
他不明白为何那个被他称作师兄的人要欺骗自己?为何知子姑娘也要欺骗自己?为何所有人都在欺骗自己?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他走着走着,撞到了过路的行人。
那人本想指责动手,却看到他黑衣银发还抱着一杆寒气凛然的枪,生怕是不好惹的角色,便气愤地甩手离去。
他接连撞到许多人,甚至还不经意踢了街道旁卖菜的摊子。然而无论别人如何打骂,他始终头也不抬,就这么走着,更不知身后早有人注意到他。
那是三名常常浪迹在附近街道的地痞流氓,仗着淬炼过体魄,会些粗鄙招式,便经常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比如说贩卖奴隶!
为首的那人向身边两位兄弟使了个眼色,于是其中一名身形不高却手脚利索的地痞吐掉口中草,直接朝洛长风跑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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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刻意从洛长风身边擦过,而后见准时机,一把将包袱与寒枪夺走。
“坏人!”
“还我,快还我……”
洛长风追了过去。
被师兄背叛后记忆尽失的洛长风心智有损,再加上旧伤未愈,修为也时灵时坏。可毕竟体型不弱,他一路追着那人追到一个死胡同。
那人便不再跑。
索性转过身,丢了包袱与寒枪,扭了扭脖子,松了松肩膀。
瞧着那人的眼神,洛长风有些畏惧,不由后退几步,然后又被身后一股莫名的力道推了回来,原来身后又出现两人。
洛长风背贴着墙,仿佛这样会让他有种安全感:“坏人,你们是坏人!”
“坏人?”
那三名地痞大笑。
“对,我们就是坏人!”
洛长风不知如何是好,便想要去捡那地上的寒枪与包袱。
为首的那人讽笑道:“没看出来,会使枪?”
“会使枪很了不起?我还会十七路刀呢……”
“二哥说得对!还有小爷的一意剑起十里皆禁,曾于渭水之畔一剑挑杀七十余位异族强者。难道这些战绩,小爷我也会到处宣扬么?”
“还有大哥出神入化的三十六字莲生诀!”
“哈哈哈……”
“三弟快住口!看这兄台容貌,黑衣银发,说不定真是风雪银城城主大人呢。咱们兄弟虽然不济,怎么说也不能嘲笑洛城主!”
十年里,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之名响彻天下。
再加上其在刀剑之上的至高造诣,一直以来,都引得天下年轻一辈争相模仿,更是乞求能得其指点一招半式。
所以刀剑会的举办才会如此盛大。
这三人一眼瞧去傻子的装扮,显然是在模仿风雪银城城主大人,便忍不住嘲讽笑道。
洛长风哪里听得懂他们胡言乱语说些什么。
捡起寒枪与包袱,便想冲出去。
结局可想而知!
……
他被生擒。
那些人倒没有难为他,只是将他卖给了一个常年往铸剑城输送奴隶的贩子。
他被关在铁笼中,铁笼捆绑在囚车上,囚车行驶在颠簸的山路间。
他四下里看了一眼。
浩荡的车队,与他一样的奴隶囚车不下百辆。
车队走走停停,行驶了约莫两天两夜,然后来到海边。
他们由囚车换乘囚船,又继续海上飘流。大概一个时辰左右,他们登上一座距离海边渡口并不远的海岛。
他们被戴上铁链枷锁,被驱赶着登山。在这海岛的山顶,有一条长不见尽头的铁索桥。
那些奴隶贩子鞭挞着他们,将他们一个个赶上了铁索桥。
奴隶们恐惧,害怕。
不敢回头。
因为那些贩子就在身后。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走,走这一条似有千丈高长不见尽头的铁索桥。
铁索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汪洋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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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囚龙会场
这条自海心孤岛延伸出的千丈高锁链叫隔世锁。
隔世锁的尽头,也就是海的另岸连接着一片群山,与世隔绝的天南铸剑城便藏于青绿群山之中。
隔世锁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因为孤岛至海岸的那段海域,海底暗樵旋流极多,无论普通船只剑舟还是大型舰楼商船,均难以行驶。因此隔世锁便成了外界通往铸剑城的唯一路经,像是一条天路!
沦为奴隶的洛长风戴着枷锁脚链,与身旁这群缘由不尽相同最后却同命相连的道友们心惊胆战终于走到隔世锁的另一头。
早有人在此等候他们。
这些人是铸剑城中囚龙会场的御奴人。至于囚龙会场是怎样一种地方……包括洛长风在内的不幸奴隶们亲眼所见。
那是一座巨型角斗场。
四周是约莫十丈高的圆形城堡,城堡用坚硬的黑岩石堆砌而成。其坚韧程度,便是化劫境尊者恐也无法一剑切开。
不知是天色时辰缘故还是囚龙会场特有的规矩,洛长风与百余位奴隶被押送至此时,四周城堡上并无人影,安静非常。
百余位奴隶被御奴人驱赶着,由角斗场的一侧巨门而入,通过黄沙铺满脚下的角斗场,径直向另一扇铁闸门走去。
铁闸门升起,入眼是一片漆黑与阴冷。
走在最前面的奴隶听到恐怖的声音,像是猛兽,于是惊吓的开始颤抖。
根本无法猜测闸门后有怎样可怕的事情等待着自己,他便死活也不愿迈出半步,开始后退,疯叫着想逃离这人间地狱。
然而御奴人又岂会眼睁睁看着那人退缩逃跑,解下腰间挂着的噬骨鞭,毫不留情的抽打在那奴隶身上,仅仅是三两下,那人便已皮开肉绽倒地抽搐。
御奴人杀鸡儆猴。
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名站不起身已没了利用价值的奴隶抬起,进了铁闸门。过了片刻,御奴人返回,只听眼前漆黑黑的囚狱里传来惨烈的叫喊。那叫喊之中夹杂着猛兽噬咬的碎音,让人毛骨悚然。
“再有不听从者,就是一样的下场。”
御奴人扬鞭。
一个个面目狰狞,驱赶着奴隶。
血粼粼的教训摆在眼前,哪里还有人敢不听命?近百名戴枷锁脚链的奴隶,陆续向铁闸门内走去。
脚下是一条暗黑的甬道。
在平均每十米距离搁置的油灯下,昏暗的灯光里,可以看清两旁是手臂粗的铁牢,铁牢内关着各种各样的人,凶神恶煞的人。甚至,还关着不少獠牙的猛兽。
御奴人头前带路。
被吓破胆的奴隶们怒不敢言,惧亦不敢言。
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御奴人打开一间空荡的铁牢,便有一名奴隶被推了进去,很快轮到了洛长风。
御奴人解开洛长风的手铐脚链,并将包袱与寒枪丢了进来,然后重新锁上铁牢。生怕再被坏人抢了去的洛长风赶紧捡起包袱与寒枪,紧紧地抱着它们,靠在墙角。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
听不到铁牢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也看不到那一张张可怕的面孔。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活在自己的痛苦里。
想起知子姑娘,眼中不自觉泛起涟漪。想起经常浮现眼前的师兄脸庞,他的心便会隐隐作痛。有时甚至想起一片冰天雪地中独立城巅好看之极的红衣女,他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可当想起那只紫色的蝴蝶从眼前飞走,他却又有无尽的绝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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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这两天里他又想起了许多事,许多零碎片面的事与许多陌生却倍感熟悉的脸庞。
那些往事曾让他痛心。
可他的心每痛一分,却又会记起更多的画面碎片。
或许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在这段记起往事与悲痛侵袭的重复过程里,身体表面淡淡的血煞之气在无形的修复着因被取出莲生诀而糟糕之极的伤势,甚至连那颗破碎的心境也在不知不觉中重铸着。
……
所有奴隶都被单独关在了铁牢中,待那御奴人走后,周围开始有人交头接耳,有人哭了出来,有人破声大骂,有人干脆认命。
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他们寻找不同的渠道发泄心中怒火与畏惧,而显得独树一帜的洛长风却始终都呆坐在那里,渡过了漫长的三个时辰。
外面的天空已迎来黑夜。
铁牢内没有天空,始终都是一片黑夜。
在漆黑中,铁闸门被人开启。那些新来的奴隶们好不容易稍稍安定的惊魂,又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而提心吊胆起来。
“开饭了。”
御奴人喊着,然后依着次序在每一座铁牢外分发晚饭。
饥饿许久的奴隶们闻到肉香与酒气,双眼发光似的趴在铁牢门后,盯着面前让人意想不到的丰盛晚餐。
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明明饥饿如狼,却无人敢动面前的酒肉。这种僵持没有持续多久,终于有人耐不住食欲的引诱,开始不顾一些大快朵颐。
有句话不是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奴隶们抱着这种心态,索性破罐子破摔。
无论眼神或面色与三个时辰前皆有许多变化的洛长风也走到铁门后,蹲下身看着面前的酒肉,或许是没有胃口,他只拎了那壶酒,又返回靠在墙角。
左侧铁牢内的奴隶见黑衣银发男子留下的食物,警惕地瞧了一眼靠在墙角的洛长风,看后者一声不吭地喝闷酒,索性伸手将所有食物抢了过来。
而洛长风由始至终都不曾看那人一眼。
他给自己灌了一通酒。
有些烈,却也能麻醉身体与心灵的痛苦。便借着烈酒壮胆,他又开始沉浸在回忆之中。
回忆里的画面碎片在一点一点拼接着,身体的伤势也在一点一点愈合着。
当觉得痛苦,他便独自饮酒,甚至说服自己睡去。
睡醒之后,他则继续回忆。
……
与所有奴隶一样,在这冰冷潮湿的铁牢中,好酒好肉供奉着的他被关了整整十日。
待第十一日的时候,铁闸门依旧准时准点开启。
数十位腰挂噬骨鞭的御奴人进了铁牢,他们没有提着酒肉,而是二话不说挥动骨鞭抽打在铁柱之上,一个个怒喝。
“起来,快起来。”
随后御奴人将一座座牢门打开。
第七十一章 这一次,我是洛长风
奴隶们并不知道黑漆漆的铁牢里囚着多少同命相连的伙伴,只听到御奴人不停打开牢门,不停驱赶着囚徒出牢,那声音传得很远。
洛长风排在长长的奴隶队伍中,远远看到铁闸升起,天光一缕缕透射,他们终于又看到光明。
在御奴人的驱赶下,奴隶们一个接一个走向光明。一张张苍白的面容带着期望,仿佛走出这道闸门被光明笼罩就能重获自由似的。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走出这道铁闸门非但能够自由,还会彻底解脱!
真正的解脱!
……
黑暗里待得太久遇到强光难免刺眼。
闸门后洛长风眯了眯眼,不自觉后退半步。身旁监督的御奴人瞧见,甩起噬骨鞭,将他推了出去。
洛长风挨了一鞭。
低头看了看左肩被抽烂的黑衫,肩膀传来灼痛。他瞧了那御奴人一眼,没有说什么。
走出铁闸门刹那,耳畔便传来无数因兴奋与热情而发出的尖叫,呐喊。洛长风举目望去,原来角斗场四周城堡早已人满为患。
巨型场地周围十丈高的圆形城堡容纳恐有万人之多!
近万人疯狂的尖叫按理说会令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可刚走出铁闸门的奴隶见到这般阵仗忽然感到隐隐恐惧,对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而未知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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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奴隶从铁牢内走出。
其中不乏在这暗无天日的炼狱囚困一年之久的人,所以对囚龙会场每月十五龙虎斗的规矩,早习以为常。
这些人走入角斗场后便极为警惕,而且很熟练靠着结实的城墙各自散开,彼此之间似乎保持着一种安全的距离,隐约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新来的百余位奴隶自然看不懂其中谜团,洛长风也不知囚龙会场究竟意欲何为。直到十数名御奴人拉着三排囚车先后从铁闸门后走出,被好酒好肉豢养十余日的奴隶们才惊吓地连滚带爬闪到远处。
洛长风随着轰散的奴隶后退,他看到第一辆囚车里锁着一头斑斓吊睛白虎,那白虎似被饿了许久,看到如此丰盛肉食竟兴奋地跃起前爪趴在牢笼上怒吼,它已迫不及待。
第二辆囚车紧跟在第一辆囚车后,里面锁着一个人!
一个双眼蒙着黑色布条的人!
洛长风第一眼瞧去,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无论如何回想,却还是记不起是否与这人相识。
深知尚有许多记忆不曾恢复的他不再纠结。
第三辆囚车被拉了出来,囚车里依旧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赤裸着上身,不着衣物。
胸膛前有一片诡异的图案,那是……图腾!
“是异族!”
“星蕴图腾……”
“竟然是异族人!”
“杀了他,杀了异族人!”
“杀了他……”
“……”
十年里随着异族渗透,天下遭到异族迫害之人越来越多,因此城堡上人众在看到那囚车里异族人之后,竟群情激奋起来。
不过作为举办龙虎斗盛宴的东道主囚龙会场,似乎对异族并无特殊对待。在他们眼里,囚笼里的异族与这些奴隶甚至那只白虎一样,都是为他们赚钱的工具。
自从落根铸剑城,千百年来,那条隔世锁将他们与世隔绝,天下苍生早已不如银两来的重要。用最简单的一句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乱世盛世,与我何干?
无视万名围观者激动的情绪,铁闸门正上方建造在城堡之上的楼殿内,东道主终于现身。
那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哥。
身穿白衣,生的剑眉星目,颇有英姿之气。
可角斗场里脚踩着碎沙的洛长风目光在那公子哥身上匆匆一瞥,最后却落在其身旁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子身上。
“姑娘。”
“知子姑娘!”
洛长风忍不住从人群中走出,走到角斗场的中央,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离那白虎囚车只有不到一米之距。
他仰着头,远远地望着她……又再想起雨夜一别时的情景。
城堡上站在白衣公子哥身旁的知子姑娘瞥见角斗场内移动的奴隶身影,黑衣银发,那人在昂头看着自己。
一刹那,犹如遭受雷击的知子姑娘心中五味杂陈。
“怎么会?”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奴隶之中?”
“难道那一夜放他离开之后,他便落入了囚龙会场的手中?”
素手用力地攥住衣角,知子姑娘轻咬红唇,眼中尽是焦急之色。
囚龙会场乃是铸剑城城主大人私下经营的产业,身边这位年轻公子哥更是铸剑城少主,灵窍境巅峰修为的剑修。
虽说生性好色,可这些日子接触以来也发觉是心思细腻城府极深的人。与万兽门一样,带着任务来此的她本就在苦恼如何完成逍遥王交代的事情,如今看到那始终让人放心不下的傻子,更加不知所措。
她总以为苍天不公。总觉得此生像是受到命运的诅咒,所有的不幸与苦难好巧不巧都能遇到。
如今看着沦为奴隶的傻子,流眸中再也隐藏不了的思念、担忧、甚至是情愫,顷刻化作酸楚的热泪模糊了双眼。她才明白,原来贼天在诅咒自己的同时,也将相同的命运赐给了这个痴傻的男人。
那日,她在海岸将他救起。
他们两次分别,又两次重聚。
她与他之间已再不能算作萍水相逢的缘分,或许这一切真的是天意!
“是天意安排么?让你来到我身边?”
“可如此的命中注定又有何用呢,你只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明白的傻子。”
“就算那夜在山洞我将珍守的一切赠与你,可你还是个傻子啊……你若不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是的!她再不敢贪心,再也不敢奢求风雪银城城主那般的盖世人物能毫无理由地出现,并将自己带离苦海。
她明白那是奢望。
如今的她只盼求活着,从鬼谷林的掌控中获得自由,然后遇一人白首。
知子姑娘悄然无声低头拭泪。
那一瞬间有说不尽的黯然、绝望。
洛长风将这一幕揽入眼底。即使隔着十丈高的围墙,他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知子流泪了。”
“她一定又在担心自己。”
“雨夜一别回到万兽门后,那些人有没有难为她?”
“一定有!她将那重要的包袱留给自己,鬼谷林那些魔鬼哪里肯放过她?”
“这些日子,她一定又吃了许多苦!”
洛长风暗自握了握拳。
“常听你说关于风雪银城城主的英雄事迹,常听你幻想着他能毫无缘由地出现在你身边,然后万众瞩目下将你带走。”
“虽然这些日子恢复了零碎的记忆,我仍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是你崇敬的那位风雪银城城主。”
“不过这不重要了,因为这一次,我愿为你做一次他。”
“这一次,我是洛长风!”
“我要带你走!离开铸剑城,摆脱鬼谷林……”
第七十二章 一枪穿云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虎啸,洛长风见周围城堡观龙虎斗的看客们遥指着自己,仿佛瞧见令人血脉喷张的事情,骤然炸响。
危机意识袭至心头,他豁然转身见那头吊睛白虎张开大口正向自己扑来……
原来在他胡思乱想的间隙,御奴人已向角斗场一百多名奴隶宣布龙虎斗规则:但凡角斗场奴隶,无论来此不到半月的新奴还是已被铁牢囚禁近一年的恶人,连同囚车内白虎、异族与那似曾相识黑布遮眼的男子在内,谁能够成为龙虎斗之后唯一存活下来的人,谁就会从此摆脱奴隶身份,并得到铸剑城城主大人的重用。
一飞冲天!
想要生存,必须杀戮!
这便是角斗场的生存法则,简单而又粗暴!
……
被刻意控食饿了许久的吊睛白虎出笼后,仰天咆哮一声,便向距离最近且背对着它的洛长风噬咬扑来。
如同被流星砸中一般可怕的冲击力,洛长风转身便被白虎扑了数米之外,那锋利的虎爪死死按着他的胸膛,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白虎哪里懂得控制力道,锋利的虎爪按压在洛长风胸膛那刻,他便觉被利刃刺入身体的尖锐痛楚,黑色衣衫溢出血迹。
那白虎张开血盆大口,欲撕咬他最脆弱的脖颈。
城堡上,见到此惊魂一幕的知子姑娘惊吓地喊出了声,神色慌张不由向前移了数步,琉璃般的眸子里写满担忧。
身旁白衣公子哥微笑地转头:“怎么?是熟人?要不我唤人将他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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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子姑娘恍惚意识自己失态,用一种带着陌生而又生畏的目光看着铸剑城少主,极为不忍地摇了摇头:“不,不是。我只是,只是觉得太血腥了!”
白衣公子伸出手臂,温柔地将知子揽在怀中:“那就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待看完龙虎斗,我带你去城主府。”
知子姑娘乖巧点了点头,眼睛始终不曾从角斗场黑衣银发的男子身上移开半分。
她默默咽下泪水。
看着他生死一线,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忽然有些悔恨,悔恨当初让他独自雨夜离开万兽门。如果不是她欺骗了他,又何来眼前之祸?
……
命悬一线的洛长风双眼顿时充溢着血红色煞气,就连身体表面都隐隐浮现氤氲一层。不知哪里来的恐怖力气,他紧握右拳朝着吊睛白虎额前轰了过去。
这看似垂死挣扎的一拳,竟让所有人大为震惊。洛长风只击打一拳,那体型堪比寻常男子三倍有余的吊睛白虎便飞了出去。惨嚎飞出数米之外,撞到两名正在厮杀的奴隶。
城堡上依偎白衣公子怀中的知子姑娘诧异地瞪着眼睛,方才一刹那,她不停追问着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竟一拳将那白虎击飞?
他只是个傻子,哪里来的这般力量?
知子姑娘忽然想起一件事,在鬼谷林中当被假冒逍遥王的诡异男子侵犯时,一杆青色长枪从天而降……
眼泪从未干过知子姑娘又默然流泪,心中无法压抑的复杂情绪与无尽委屈让她娇躯忍不住颤抖。
难道真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十丈高的圆形城堡,所有人开始为那一拳击飞吊睛白虎黑衣银发的奇男子呐喊起来。看了无数场每月十五的龙虎斗,除了半年前那位双眼蒙布的瞎子以一挑百胜出外,这黑衣银发的男子无疑又会掀起一场龙虎斗盛宴高潮。
洛长风从沙地起身。
浑身缭绕着血煞之气的他警惕地看着那头双爪不停刨地,随时准备扑杀而来愤怒之极的吊睛白虎,仿佛能将其看穿。
白虎具有灵性,它能够感觉洛长风眼中透露的恐怖煞气,直觉告知它遇到一位难惹的主,然而并没有让它产生畏惧的念头,却反而激起将猎物撕碎的血性与狂暴。
它再度怒啸。
后腿弯曲,蓄力,而后蹬伸,纵然跳跃而起,第二次朝着洛长风扑来。
早有准备的洛长风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更何况他的眼睛盯着虎眸,在那畜生一跃而起时,他已将白虎的动作与方向看穿。
他不闪不避,朝那白虎冲了过去。
城堡上无数人瞪大眼眸,不约而同屏息凝神。他们看到黑衣银发的男子与白虎正面迎上,而后那男子探出手掌,似曾相识的一幕。
然而还不待那蕴含着难以想象力道的拳头轰出,一杆青色的寒枪便赫然出现在男子手中。借助着冲跑的惯性与速度,洛长风凌空跃起,果断刺出一枪。
无法用肉眼识别速度的青光刹那洞穿白虎巨口……洛长风枪挑吊睛白虎的画面在虚空定格。虽然只有短暂的瞬间,这一枪却将龙虎斗盛宴的氛围彻底点燃。
游龙寒枪枪尖滴落白虎尚有余热的血液,洛长风抽回寒枪,稳落黄沙铺满的角斗场地。
这一幕,看的那白衣公子忍不住喝了声彩。
可就是这脱口而出的一声喝彩,让洛长风猛然抬头,血煞之气四溢的眼睛迎上了他的剑目。
于是在无数道目光下,自己尚不知自己恢复几分修为的洛长风单脚一震冲霄而起。
这一跃,跃到将近二十丈的高度。在那最高处时,游龙寒枪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而后暴涨十丈寒芒,洞穿虚空向那白衣公子刺去。
这一式,惊虹!
突如其来的变故看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心想这黑衣银发的奴隶真是胆大包天,竟调转枪头要杀铸剑城少城主剑浮沉?那可是灵窍境巅峰修为的剑修!甚至有人亲眼见证,在城外沧海之上,剑浮沉可是斩杀过化劫境修为的尊者!
他在自寻死路吗?
知子姑娘心跳剧烈加速。
她知道他不是在自寻死路,他在为她扮演着一个角色,一个在万众瞩目下突然出现并将她拯救脱离苦海的角色。
“还真是个傻子啊……”
看着那道寒光,她刹那泪涌。
微微低首看了看激动不已的知子姑娘一眼,白衣公子轻蔑地笑了笑。他剑目锁定着洛长风的身影,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不自量力。
而后轻唤一声却邪!
身后楼殿之内破空飞出一柄红色长剑,那长剑出现之际,周围看客身上携带的所有兵器齐齐颤鸣,如同见了剑中王者一般兴奋。
只见名为却邪的红剑在空中划了半圆,而后随着白衣公子并指而御,却邪来回飞斩,只消眨眼便将游龙寒枪一式惊虹切得粉碎。
(PS:太困了,答应的还有一章明天写,明天两章,大家早点睡。)
第七十三章 沧海遗珠
却邪不在神兵榜列,也不是许多年前随着钧天图被无尽之海冲出的古老六部落神物。
它出自剑阁老祖之手!
昔年剑阁老祖归天留下赤霄、湛卢、莫邪、天岚四神剑镇守昆仑七十二奇峰,却鲜有人知在那之前,老祖也曾赠给最小的弟子一柄盖世神兵。
正是却邪!
是的,当今铸剑城城主剑?乃剑阁老祖座下第三弟子,也是摘星、观星两位昆仑剑圣的小师弟。
只因其心术不正城府极深,在老祖门下承剑不到三载便被驱逐下山,之后浪迹天涯才有了如今与世隔绝的铸剑城。
正如昆仑七十二奇峰当代最为耀眼的牧云剑城、王小二与离落三人,老祖座下熵焓?三位师兄弟的故事才是昔年真正完整的剑阁故事。
……
一记飞剑切碎惊虹之后,白衣公子剑浮沉不给洛长风留任何喘息之机,单手掐诀,半空之中红剑却邪剑锋急转,化作一道红光又向洛长风飞射而去。
屠刀血煞修复伤势重铸心境,十数日来修为恢复不过三成的洛长风一枪惊虹被轻易化解难免心中暗惊,又面对速度如此之快的飞剑一时脑袋空白不知如何应对。
便在迟疑间,红剑却邪发出一阵威凜剑颤划过手臂,刺向胸膛。
或许是飞剑划过手臂产生的火辣痛感唤醒了他,刹那死亡威胁迫使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而做出反应。洛长风将身半侧,却邪红剑紧贴着胸前飞过。
红剑在会场周围无数目光下绕天空画圆,最后回到白衣公子剑浮沉跟前悬着。
思路客
而观洛长风凌空翻了数个跟头,最后落在黄沙铺满的角斗场中,双脚后滑数米,将游龙寒枪插入黄沙才得以稳住。
会场周围城堡之上响起无数精彩的欢呼。
能看到灵窍境巅峰修为的铸剑城少主剑浮沉小露一手御剑的本领,可是比角斗场百余名奴隶厮杀要吸睛的多。
须知数十年来无论铸剑城本城修行者还是往来求剑的散修,白衣剑浮沉几乎已无对手。
……
短暂交手而败北的洛长风手臂微颤,看着血液浸湿衣袖滴入黄沙,他才知低估了白衣公子修为的可怕。
眼中带着歉意微微抬眼,望着依偎在那人怀中的知子姑娘,洛长风藏于袖里的左手握紧了拳,而后羞愧无颜低下了头。
“是我不自量力了。”
维护角斗场治安的数十名御奴人齐齐围了过来。
些许年里,敢对公子剑浮沉下手的人,他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位。噬骨鞭狠狠地抽在背上,手臂已无力提枪的他不消几息,嘴角便流出血迹。
城堡上,白衣剑浮沉似乎不怒反喜,瞧了角斗场中黑衣银发的男子一眼吩咐说道:“关入龙虎牢,让他好好养伤。难得遇到这么一位年龄相仿的强者,不痛痛快快地战一场,实在遗憾。”
白衣公子温柔地亲吻知子姑娘额前,揽着美人腰大笑离去。可怜那被亲抚的美人身不由己……临走时还忍不住流连回眸!
……
洛长风重新关入空荡漆黑的龙虎牢。
他捡了片油灯照亮的地方盘膝坐着,游龙寒枪斜倚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铁闸门再度开启,洛长风想着,该是角斗场龙虎斗有了结果。
果不其然,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他侧目望去,见御奴人押送着囚车缓缓行来,囚车里锁着那位似曾相识黑布蒙眼的男子。
只有他一人!
也就是说,那一百多名奴隶全都死在此人手中!包括那名异族!
洛长风带着些许诧异瞧了那人一眼。
那人虽不能视,却似也察觉到洛长风的凝望,囚车驶过洛长风所在铁牢时,那人微微转头……
曾关押着数百名奴隶的龙虎牢只因一场龙虎斗而瞬间变得死气沉沉,诺大的铁牢只剩洛长风与那不知彼此间隔着多远距离的蒙眼男子。
直到两日后,有两名气息不凡的负剑男子入铁牢而来,说是奉城主大人之命将似曾相识的故人蒙眼男子带走。
自此这座铁牢便真的空荡起来。
不过洛长风也心知肚明,过不了多久,这里还是会陆续被新来的奴隶填满。
因此他不再多想,全心神回忆着往事。
……
这一天深夜,月明星稀,海风微凉。
知子姑娘跪在铸剑城外鲜有人迹的山林中一处断崖上,在她身前,负手而立一名黑衣人。
是来自鬼谷林传命的使者。
那人背对着知子冷冷说道:“主人让我问一问你,为何潜伏在剑浮沉身旁如此之久还迟迟不动手,莫不是瞧上了那小子?”
深知逍遥王惩罚奴才手段的知子胆怯解释道:“大人明鉴。剑浮沉修为极高而且生性谨慎,知子实在,寻不到下手的机会。”
天南沧海之上的铸剑城虽说与世隔绝千百年,却绝不是羿神宗万兽门那般货色。不说城中剑修,便是那位师承剑阁老祖的城主大人就是不折不扣的化劫境尊者,虽不曾迈入神引剑圣行列,可在化劫境之中绝对也是无可匹敌的人物。
更何况剑修者早已铸就剑心,用对付惊芒与百炼千柔的手段重施在剑浮沉身上,结果不难猜测。
并不愿听到任何解释的使者转过身,阴森地看着跪在身前曲线玲珑的美人,体内有股邪火蠢蠢欲动。
他森森笑着:“你该知道无法完成任务的惩罚。”
想起万兽门那次雨夜被一群魔鬼蹂躏的场景,知子姑娘便不寒而栗,苍白的脸颊冒着冷汗,连忙叩首乞求道:“求大人宽恩!求大人宽恩……再多容两日,两日之内,知子定当完成任务。”
那使者蹲下身来。
知子惊吓地低着头。
使者伸出手,触摸着滑 嫩的俏脸,啧啧道:“真是个勾人欲 火的狐媚子!若不是主人给你一次将功赎过的机会,本使者今晚定让你欲仙欲死。”
有种死里求生感觉的知子跪趴着后退:“谢主人饶恕之恩。”
那使者重新站起身来,清了清桑说道:“听说那个傻子如今就在铸剑城?”
知子姑娘心中微颤,低着头没有说话。
“主人的意思,只要你将那人带回鬼谷林,铸剑城的任务便算是交差。如若这最后一次机会你也完成不了……到时压在你柔软娇躯身上的,可就不是我们这些懂得怜香惜玉的同伴了!”
鬼谷林使者已悄无声息离去。
可他的声音却始终回荡山崖间,久久不散。
知子姑娘跪在那里,一直等到四下里安静地只有海风海浪的声音,她才起身瘫坐在断崖上。
奔流不息的沧海海水拍打着崖岸,溅起十数米高的晶莹水花。迸溅的水花结珠滴在她苍白的脸上,然后顺着脸颊滑落,落在她的掌心。
她盯着掌心的水珠自言自语:“你和我一样,也是沧海遗珠么。”
第七十四章 采珠人
皎洁的月亮如冰盘挂在浩瀚苍穹,与十五月光相比显得暗淡的星河里有流星飞逝。流星划过角斗场的夜空,带来了一个女人,很美的女人。
龙虎牢铁闸门前整日与奴隶为伴、轮守值替的御奴人极少见如此美丽的女子,换做平常必然要欣赏逾越一番,即便不能触碰,打趣调情也是极好的。
不过今夜在这位突兀造访的美人面前却不敢造次,作为囚龙会场剑浮沉的下属,他们自然不止一次见过公子身旁的新宠佳丽。
铁闸门前值守的御奴人班头上前恭维:“小的们见过姑娘。姑娘深夜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或许因为夜凉如水而罩了一件宽大黑袍的知子姑娘瞧了一眼厚重的铁闸门,红唇微启:“白日里与公子交手的那名奴隶可关在此间?”
班头答道:“回姑娘,在此牢中。”
“可曾怠慢?”
“公子吩咐切不可打扰那位,小的们哪敢违命。”
知子点了点头,从袖袍中取出一瓶丹药:“公子知我与牢中人乃是旧识,便命我送些疗伤药,烦请这位大哥打开铁闸。”
御奴人班头有些犹豫,随后向身旁弟兄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便无声退去,班头这才命人打开铁闸门:“牢关脏乱,望姑娘莫逗留太久。”
知子并没有理会那名溜走的御奴人,尽管她料到那人定是去禀报剑浮沉。
微微屈了屈膝,知子谢道:“多谢这位大哥。”
……
黑衣银发的洛长风盘膝坐在铁牢内。
闭目,没有凝神。
屠刀血红色的煞气不再如以前那般氤氲在身体表面,仿佛莹光。而是变得极为乖训,一缕一缕地在他身边盘旋。
好像,他已能彻底驾驭这柄神兵榜位列第三的杀人魔刀。
他的面色也不再苍白。虽然许多天没有认真打理显得脏兮兮,可那抹平静却不再像天真的孩子该有的面部表情。
他从沉浸在过往回忆的状态苏醒,因为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却很浮躁。
像是女子的脚步声,而且修为平平。
他挣开眼睛,身体周围旋绕的血煞之气悄然散去,他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铁牢内昏暗的油灯照亮一张熟悉的容颜,然后那道倩影从黑暗里走来,映入洛长风眼中。
真的是她!
洛长风猛然站起身,走到铁栏旁,静静地看着,看着她走到牢门前。
看着灰头土脸的洛长风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知子姑娘掩着嘴角扑哧笑了,笑眼很迷人。
她取出巾帕,素手伸入牢门后,为洛长风擦拭着脸颊的灰尘,唠叨说道:“每次见你,总是这么狼狈,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学会照顾自己,好教人放心!”
洛长风依旧笔直的站在牢门后,静静地看着知子。
被这种目光盯着有些不自然的知子忽然意识到什么,握着巾帕的手顿了顿,而后连忙缩回,后退了半步带着歉意低头:“对,对不起!我忘记你已经,已经……”
记忆里的洛长风是天真模样,是那个只有孩童般心智总是依赖自己让人放心不下的傻子。
在傻傻的他面前,她是他时常牵挂念叨的知子姑娘。
可忽然想起白日里一枪刺向剑浮沉的男子就在眼前,知子姑娘便卑微地低下了头。
在恢复记忆的他面前,自己又是什么呢?不过是鬼谷林里那些魔鬼随时随地的玩物罢了,如此低贱,如此卑微,如此肮脏,如此不堪!
想到这里,知子的身体开始有些颤抖。
她紧抿着红唇,握着巾帕的手用力地捏着。她有些害怕,不敢抬起头,更加不敢看他的脸,看他清澈有神的眼睛。
似是看出知子所想的洛长风向前迈出半步,尽管他就站在牢门后,这半步的距离看不出有任何移动,可他还是前倾身体的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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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身体的语言告诉她,无论恢复记忆与否,他还是他。
洛长风唇角微微笑了笑:“谢谢你,知子!”
这一声谢包含太多!
想起自己从海边被救起的场景,一直到现在,洛长风有无数句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他沉思了一会儿,决定用最真诚的两个字眼囊括所有。
所以他说谢谢,是真的谢谢!
感谢她几次三番救命之恩!感谢她不嫌弃痴傻的自己!感谢她对自己付出的情谊!
始终低着头的知子摇了摇头,泪光在眼中打转:“没,没有!是我应该感谢你才对!那日在鬼谷林,明明是你救了我,我却还想着什么救世主从天而降。现在想来,挺可笑的。”
那令人疼惜的模样落在眼中,洛长风心有不忍:“你,还会回去吗?”
知子苦笑:“我还能去哪儿呢。”
洛长风极为坚定地说道:“我可以带你离开鬼谷林!摆脱他们的掌控……”
知子抬起了头。
是洛长风不可撼动的语气与态度让她抬起了头,将心中那抹卑微抛诸脑后。
知子看着洛长风,眼睛一眨也不眨。
可看着洛长风坚定的神色,她忽然又想流泪,有出于感动的温暖,也有对这段相识的惋惜。
太迟了!
她想着,一切都太迟了!
“你若不是个傻子该多好!你若在初相见的那刻,哪怕在雨夜山洞之后说出这句话,我会不顾一切跟你走,一定会不顾一切!”
“可现在……我只是个肮脏的女人,只是个为了生存不惜背叛身体与灵魂的女人。我变成了魔鬼!魔鬼又怎么配得上你呢!”
眼泪终于滑落。
知子慌忙转过身,背对着洛长风,无声的抽泣。
可无尽的委屈与说不清的情绪决堤,她已哭成泪人,再也压抑不住声音的她不愿在洛长风面前这般狼狈,掩面跑了出去。
急切的洛长风忽然说了两个字:“我想……”
这两个字唤住了掩面哭泣的知子。
洛长风终于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我应该就是洛长风,风雪银城的洛长风!”
洛长风三个字回荡耳畔,知子瞬间泪涌如泉,大哭恸哭!
她走了,哭跑着出了铁闸门,头也不回。
洛长风还怔怔的站在那儿。
他忽然想起某天夜里,在自己昏昏欲睡时,知子说给他听的一些话。
“我是沧海遗珠,不是被人遗漏在海里。而是采珠人将我捡起带到世间后,又将我丢弃。除了与生俱来的这张脸蛋儿之外,采珠人没有赐予我幸运,也没有赐予我任何生存的手段。所以一直以来,我渴望遇到一个人,不敢乞求他是盖世无双的天骄,也不敢再乞求他是风雪银城城主,我只望他能做个采珠人,在我死后,将化作玉珠的我从冰冷的世间再次捡起,将我丢入沧海,与无尽深邃的海水融为一体!那将是我最好的归宿……”
(PS:果然,心静下来写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这一章非常喜欢,尤其是刻画情感的细腻,还有沧海遗珠的传说……自恋一下!)
第七十五章 铸剑城里的十子同袍
这夜,知子离开龙虎牢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哪怕剑浮沉派遣囚龙会场的下属满城寻找整整一夜,也还是音讯全无。
这让深深感到背叛的铸剑城少主很愤怒。
所以第二日清晨,江满楼带着两名符将金甲于城主府前递上拜帖时,心情烦躁的剑浮沉才冷冷回了声,不见!
“不见?”
城主府外,江满楼掏了掏耳朵。
自己没有幻听?
他堂堂提兵山藏兵谷之主,天下第一世家江家掌舵人江满楼放下身份前来拜访,竟会被拒之门外?
忍住怒气的江满楼饱含笑容递了一枚金锭:“劳烦再通报一声,就说提兵山主江满楼有要事求见。事关铸剑城生死存亡,望城主大人再三思量。”
城主府门前负责通报的剑奴回拒金锭,见江满楼神色诚恳,恐真的耽搁大事,便说道:“那,请山主再等候片刻。”
约莫过了百息,身背长剑的剑奴又折返而回,看着江满楼摇了摇头:“山主见谅,我家少主正在气头上,不如明日再来……”
一大清早便被干晾在门前,江满楼哪里还忍得住怒火:“再来个屁!本山主还就闯了,看你家少主奈我如何?”
言罢,江满楼便大步跨越城主府门。
守卫剑奴又哪里会眼睁睁看着陌生人闯府,即便是提兵山主也决计不允。于是五六名负剑剑奴拔出长剑,拦在身前。
江满楼无需亲自动手,此行带着两名符将金甲便是为了以防不测。
符将铸造之法是在他接掌家族之后从江满弓居住之处搜寻而得,并在符将红甲人的基础上作了整体修改。虽属于机关数术,但却拥有灵性,能随心而动。
昔年江满弓十数具符将红甲人可与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一战,而今改良后的金甲实力更是倍增。江满楼估算,一具符将金甲战力可匹敌三名灵窍上境修为的强者。城主府守卫剑奴不过妙道境界,不合金甲一招之敌便尽数倒地。
江满楼硬闯城主府造成的动静,引得越来越多的府中负剑护卫从各个院落纷涌而来。一时间城主府大院,刀剑相击与惨叫声不绝于耳,可谓热闹非凡。
很快,声音传到了厅堂内白衣剑浮沉耳中,这位一怒之下将提兵山主拒之门外的铸剑城少主终于忍不住现了身。
“参见少主。”
白衣剑浮沉负手站在堂外石阶之上,院中众剑奴见少主现身,齐齐参拜。
剑浮沉挥了挥衣袖,众剑奴退去。
他望着不远处久闻大名而立之年的提兵山主,微笑抱拳:“来者是客,浮沉琐事缠身未能相迎,望山主见谅。”
江满楼打量着对方。
剑浮沉正当纨绔傲骄年纪,且在这与世隔绝的铸剑城中,无论修为样貌可以说是第一公子也不为过。
说白了,嚣张程度完全就是模仿十年前的自己啊!
想想也是,作为翩翩公子行列里元老级别的人物,他江满楼早已把纨绔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堪称后世佳公子典范楷模,偶尔遭到些许模仿也是无可厚非。
这种性质,与天下年轻修行者争相修刀习剑以洛长风那家伙为日后成就的终极目标一般无二。
想到此处,心情颇为舒畅的江满楼也不再计较被拒之门外的怠慢,与剑浮沉老练地寒暄数句,便入了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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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主说鬼谷林落入异族之手?”
“羿神宗与万兽门先后灭门乃是鬼谷林所为?”
“绝云岭不出世的妖族也与异族达成协议,他们下一个目标是铸剑城?”
剑浮沉哈哈大笑。
江满楼微微蹙眉:“公子不信?”
剑浮沉捧腹说道:“山主误会我意。浮沉相信山主千里迢迢赶来,不会只是为了与铸剑城开个玩笑。只是……”
江满楼说道:“只是如何?”
剑浮沉抿了口茶水:“山主可知我铸剑城城主大人的来历?”
“令尊?”
“正是家父。”
“愿闻其详。”
剑浮沉难掩骄傲之色:“昔年剑阁老祖座下弟子有仨,一位是曾坐镇昆仑七十二奇峰的摘星老人,一位则是酿造昆仑劫变的观星客,还有一位便在这铸剑城中。”
江满楼心中微惊:“令尊大人莫不是……”
剑浮沉说道:“家父剑?,正是剑阁老祖如今留于世间唯一传人。”
铸剑城与世隔绝多年,而天下更是鲜有关于剑阁老祖座下第三弟子的事迹传闻,所以当江满楼听闻此事,颇感震撼。
江满楼说道:“如此说来,剑?前辈修为想必已甄至剑圣?”
自十年前昆仑劫变,宿命缠身的摘星老人与观星老人先后圣殒,此间天下便再无剑圣。之后,无相道宗、天东圣主、帝御天相继陨落,妖帝重伤不复巅峰,天机老人与白知秋更是下落不明。
十年里天下无圣,异族这才又蠢蠢欲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否则十天显圣也不会纷纷闭关不问世事,乞求在乱世劫临前夕能够迈入圣人之列方有率天下群雄抵抗异族的实力与资本。
可现在看来,若铸剑城之主剑?前辈剑道通圣,哪里还轮得到他江满楼操此闲心!
剑浮沉迎着江满楼疑问的目光笑了笑:“家父并未通圣。”
正自饮茶的江满楼喷了口茶水,忍俊不禁。
堂堂剑阁老祖传人,活了数千年才区区化劫境的剑修尊者,竟然在他面前炫耀!剑修尊者,很稀有吗?本山主十子同袍手足之中就有一位剑道通尊,可本山主炫耀了吗?
当然这些心理活动不能展露人前,江满楼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嘲笑剑浮沉这位井底之蛙的公子,连忙拭了拭嘴角水渍:“我觉得公子还是不可掉以轻心,毕竟异族在暗,我们在明。”
剑浮沉眯了眯眼睛。
见江满楼克制的嘲笑神色,他拍扶椅起身,背过身去,冷冷说道:“多谢山主提醒!来人,送客……”
江满楼被请出城主府。
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失态。瞧那剑浮沉傲慢神色,定然不会相信自己肺腑相告之言。
苦思无策的他只好寻了一家客栈暂时落脚,等待着相约之人的到来。
直到傍晚时分,那位天机阁分楼楼主杨夫人才随着两道熟悉的背影出现在隔世锁的一端。
第七十六章 杀人夜(上)
莫相期与月三人亲至铸剑城。
十年前天机老人与白知秋联手惊瑞屠魔,帝皇陵中除掉步入魔道的帝御天,天机阁与两界山因此成为帝无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铲除的仇敌。
十年里帝王盟与天机阁、两界山势同水火针锋相对,帝王盟以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实力接连拔除天机阁散布天下各处分楼无数。导致以搜集情报信息广罗天下事为营生的天机阁实力大损,甚至在天南地界,天机楼十不存一。
而那些侥幸存留的诸多分楼也不得不隐匿暗处躲避帝王盟的复仇,这让天机阁无暇分身,十年里对各种情报囊括产生堵塞,所以当初洛长风大闹圣祭大典便从此人间蒸发后,安红豆去信天机阁也无任何回音。
不过近来帝王盟内部不知出了怎样变故,不仅纷纷撤去部署在外针对天机阁与两界山的十三王族大军,调回三袍教主,而且诺大的中州城还开始颁布百里禁令。
以帝王都为中心,连同周围十三王城方圆百里之内,天下修修行者尽皆禁足!
百里禁令持续九日有余!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是同处帝王都的天机楼也只是隐隐猜测,不敢轻言断定。
虽然不知帝无泪所谋为何,不过撤去十三王族大军的帝王盟也给天机阁留了喘息之机,莫相期与月三人这才得空应江满楼之邀抽身来此……
客栈里远远看到两位同袍自街道牵马走来,已有数年不曾见面的江满楼难掩喜悦之色,忍不住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正要进门的两人,江满楼喊道:“都十年了,你们究竟怎么想的?”
月三人与莫相期怔了怔。
想着数年不见,这家伙怎么说话愈发难懂了,连句铺垫也没有。
江满楼见两人脸上茫然,便给月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双手拇指比了配对的动作。
从没来由的一句变成极为明显的暗示,看得莫相期记恨似的瞪了满脸邪恶的江满楼一眼。
身后杨夫人微笑不语。
月三人也是无奈摇头:“这人年龄愈长,愈发为老不尊,倒是成熟稳重的气质一点儿也没看到。”
被逗笑的小七这才不予江满楼计较,率先进了客栈。
……
“脚程比我预想还要快,原以为本山主要在此恭候到凌晨,没曾想这才黄昏便已到了。”早已让客栈小二预留位置的江满楼起身相迎。
月三人笑道:“提兵山主相邀,我兄妹二人还不得快马加鞭,哪里敢端着。”
江满楼邀请三人入座:“今儿早便遇到一位,非但被拒之门外数次,好不容易闯进府,最后还是被请了出来。”
月三人有些不太相信:“如此说来,你已拜访过城主府?而且还吃了闭门羹?”
江满楼点头。
莫相期说道:“定是你表达方式或态度的问题!风闻铸剑城少主剑浮沉与你十年前脾性极其相似,你俩碰面是针尖对麦芒,不用想也知后果。”
江满楼想着也不知此前城中发生何事恼了那位铸剑城少主,才让自己不受待见,于是激将莫相期说道:“本山主办不成的事儿,我偏不信剑浮沉那小子会给你们好脸色。”
莫相期也不想让,兴许还是记着方才江满楼满脸邪恶之色的玩笑,要知道,女人有时可以很温柔大度,有时也可以揪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死活不放。
这位将来注定要接掌天机阁的小姐起身说道:“走着瞧。”
数年不见,一见面便斗嘴斗个不停,月三人对小七与江满楼也是无奈,只好起身随着七妹一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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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不远送喽……”
……
夕阳落入了沧海的海面,天已暗淡下来。
朝着铸剑城城主府方向走去的两人,莫相期与月三人一路无言,曾女扮男装入书院学习的小个子莫相期仿佛藏着心事。
她已不是十年前怀春少女,可还是藏着少女的心事。
身为过来人的杨夫人默默跟在两位身后。不说提兵山主有心无意的一句玩笑,即便是她也看不穿小姐与月公子之间究竟隔着怎样的心障。
十年了,或许不止十年,两个朝夕相对形影不离的人,彼此却始终没能跨越那一步。
“对不起,三哥。”
一直沉默的莫相期忽然开口。
月三人侧了侧头,微笑揉着七妹小脑袋,如十数年前在月影山庄里对她的宠爱那般。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最简单最熟悉的方式告诉小七,现在或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小七做怎样的选择,自己都还是小七的三哥。
“小七可以对不起三哥,但三哥可不能对不起四弟。”
月影山庄月影七杀。
七位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里,所有人都认为整日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小七早已芳心暗许。
然而或许只有他们两人清楚,由始至终小七藏在心里的那个人,另有其人。
至于自己,小七只是自幼与他亲近而已。
她喜欢的,从来都是四弟月影徒,那个素来不苟言笑冰块脸,可无论天涯海角何处去执行任务、归来时总能买上一堆极富当地特色的礼物与小吃、而后偷偷放在小七房间里默默离开的人。
那个人,十年前随着月影山庄所有兄弟姐妹一同葬于火海。
他和莫相期是七兄妹仅存于世的两人。
所以月三人心里明白,此生职责是承载着所有兄弟姐妹对小七的疼爱,然后陪着七妹一直走下去。
莫相期小脑袋在月三人宽厚的掌心蹭了蹭,而后调皮的笑了。
三人来到铸剑城城主府门前,月三人上前拜门:“烦劳通报,就说天机阁莫家人,有事求见少城主。”
门前负剑守卫剑奴看了眼莫相期,回礼道:“我家少主方才出门不久,二位有事,可否待明日再来?”
月三人疑惑,而后沉思。
……
江满楼在客栈里自斟自饮,想起小个头莫相期灰头土脸归来模样,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然而当不经意望向窗外时,却忽然微蹙眉头起来。
他看到白衣剑浮沉竟带着一位双眼蒙布的随从,自楼下走过……
第七十七章 杀人夜(中)
好奇心驱使的江满楼极想知道,这夜将至的暮晚黄昏,铸剑城少城主剑浮沉如此着急所为何事。
唤了声小二,留锭银子,江满楼带着两名符将金甲连忙下楼,混在行人熙攘的街道,一路跟随剑浮沉走去。
……
囚龙会场龙虎牢内,油灯灯火忽然闪烁。盘坐闭目的洛长风微微蹙眉,而后轻轻睁开眼眸。
火光闪烁是因为有风。
然而在龙虎牢囚禁近二十日的他却从不知这岩石堆砌严密之极的地方会有透风处!
风的出现,自然不是有人凿穿化劫境尊者恐也无法打破的囚牢,洛长风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种解释便是杀气!
杀气也是风!
果不其然,灯火闪烁后,他便听到些许不属于此时此刻囚龙会场该有的声音。至少,在今夜来临之前他从没听过这种动静。
“是囚龙会场,还是鬼谷林?”
洛长风细细想来,剑浮沉若要杀人大可不必如此偷偷摸摸,毕竟整座铸剑城都在其手中。而龙虎牢外悉悉碎碎的动静更像鬼谷林行事风格。那夜万兽门灭宗,他可是深有体会。
只是,鬼谷林为何要杀自己?
他忽然想到知子。
龙虎斗时,知子就在剑浮沉身边。对于雨夜万兽门灭宗之灾,他多少能推测出大概经过以及鬼谷林的手段。
想着莫非鬼谷林此次目标是铸剑城?而且是百试不爽的故技重施?先是羿神宗,接着万兽门,如今轮到铸剑城……鬼谷林是欲称霸天南不成?
此时此刻的洛长风并不知鬼谷林已被异族彻底掌控的消息,只能凭借些许见闻,拼凑推算其最终所谋。认为如若当真属于天南各大势力之间的生死角逐,他倒是无权过问,只是有些担心被卷入其中的知子。
正自想着,耳畔微弱杂声忽又沉寂,竟连那股不寻常的杀气也隐匿了起来,这让洛长风愈发疑惑!
……
原来有人突兀闯入囚龙会场。
对于夜幕遮天时分周围城堡之上隐藏的黑衣人来说,着实是不曾料到的偶然。不过对于铸剑城少主剑浮沉来说,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因为囚龙会场本就是他经营的产业。
在龙虎斗之中胜出的黑布蒙眼男子陪同下,白衣剑浮沉来到角斗场铁闸门前。
昨夜御奴人来报,说是知子假借他名义探牢。事实上,龙虎斗黑衣银发的男子一枪刺向他时,剑浮沉便从知子的反应中料到二人相识。原本他想看看知子与牢中人究竟是怎样关系,所以昨夜并没有出现。
他在等,等知子主动交代。
可谁知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夜,知子非但不曾交代,甚至连人也彻底消失。
苦寻无果,剑浮沉打算会一会牢中囚禁的男子。他也很想知道,以此人那一枪的实力如何会落入奴隶贩手中。
白衣剑浮沉站在铁闸门前,竟发现今晚角斗场无人值守,而四下里却又静的诡异。
正要开口询问些什么,有海风穿过山川入城,带着丝丝腥味扑面。
剑浮沉双目精光闪闪。
自幼在铸剑城长大的他岂会分不清海风潮湿的腥味?他很确信,风中夹带着的是血的味道!
……
角斗场十丈圆形城堡之上,约莫二十余名完成囚龙会场屠杀的黑衣人尽皆屏息,唯恐惊动角斗场中那位白衣。
剑浮沉转身,巡望着四周高墙冷声说道:“诸位既然造访囚龙会场,何不现身相见?传出去,岂不道我铸剑城怠慢了贵客?”
剑浮沉暗运修为,雄浑的声音回荡在浅夜里如天雷震耳。
龙虎牢内始终感知铁闸门外动静的洛长风终于确定擅闯囚龙会场不速之客的目标,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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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些人没来得及动手,便撞见铸剑城少主剑浮沉。
城堡上,奉逍遥王命欲将牢中人带走的黑衣头目倒也是果决的角色,他没有回应身旁下属等待他发号施令的目光,只是单纯地挥了挥手。
他的意思很明显。
既来之,则杀之。
刚有星辰眨眼眸的黑夜里,忽有疾风呼啸。剑浮沉锁眉循着破空声望去,见数十支银光闪闪的箭矢自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退后。”
正值怒火中烧意气难平的剑浮沉冷笑,蒙眼随从退至身后,他唤了声却邪,紧接着便有剑光于夜空留下一道红色弧线伴随着剑鸣飞来。
那却邪剑绕着十丈城堡周围飞了整整一圈,红色剑光将所有箭矢齐齐切断,最后乖巧地落在剑浮沉掌中。
一道又一道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影自城堡跃下。他们将剑浮沉主仆二人围困,手中寒光凛冽的兵器还滴着未干鲜血。
而负责此次行动的黑衣头目则负着双手站在白衣剑浮沉对面,身体周围缭绕着淡淡光泽,像是夜空里微弱的星辰之光。
看着那人,手执红剑却邪的剑浮沉微感诧异:“铸剑城何时潜入阁下这般修为的强者,我这堂堂少主居然未收到半点儿风声。”
黑衣头目冷笑:“少城主玉树临风潇洒不羁,当醒观龙虎斗醉卧美人膝,我兄弟众人入城赏景此等小事,岂敢劳驾叨扰。”
剑浮沉看了看手中却邪:“可你们还是惊动了本公子。”
黑衣头目轻叹一声:“真是败笔!”
剑浮沉说道:“所以呢?诸位是打算就此退去,还是长眠于此?”
黑衣头目大笑:“就看你是否有这般本领了!”
笑声回荡。
剑浮沉忽地抬头,双眸如鹰,锁定着黑衣头目的身影。旋即翻转手腕,张开手掌,极具灵性的却邪似电光火石径直朝那人飞刺而去。
不得不说,灵窍境巅峰修为的剑浮沉御剑之术的手段已达到随心所欲境界,即便放在昆仑七十二奇峰也是绝对的佼佼者。同代之中,恐怕也只有牧云剑城与那王小二宿命纠缠的师兄弟可以比肩。
然而这惊雷的一剑在距离黑衣头目不过一掌之宽时,后者胸前顿时浮现一片光泽微弱的古怪图案。那图案在其身前结成光幕,竟生生将古剑却邪挡在面前。
……
江满楼与两名符将金甲站在城堡之上的楼殿楼顶,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到皎洁皓月。不过此时的提兵山主兴趣显然不在头顶月盘,他摸着光滑的下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本山主倒要瞧瞧你这铸剑城少城主在异族强者手下够秤几分几两,敢让老子吃闭门羹!”
第七十八章 杀人夜(下)
“异族?”
剑浮沉微惊。
十年里异族渗透天下各个角落,便是铸剑城也不止一次捕捉异族奴隶,因此对异族身上共同的特征星蕴图腾,剑浮沉略有耳闻。
如今见阻拦却邪的诡异图案,他忽然想到清晨提兵山主的登门拜访,才恍惚发觉原来异族竟真已觊觎铸剑城多时。
“怎么,很诧异?”
黑衣头目森冷冷笑着,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那些写在别人脸上的情绪,无论震惊、疑惑、匪夷所思……当种种精彩的神色收入眼底,他会觉得无比享受。
对他来说,让一个人在惊愕之中死去,是无比欢快且神圣的事情。
他乐此不疲!
“的确有些惊讶!”
从察觉此人气息时剑浮沉便隐约猜到这为首的头目修为与自己相差无几,灵窍上境或者更强。只是对异族擅长的手段不太了解,这才初次交手有所讶然而已。
不过剑浮沉随即冷笑:“十年间素闻异族猖獗,今日一见,本公子忽然觉得猖獗二字有些低估诸位,用不知死活来形容倒是极为贴切!”
笑声未散,剑浮沉便以疾风般的速度刹那欺近黑衣头目面前。白衣残影清晰时,他的手已握住却邪剑柄。
既然御剑无法穿透防御,剑浮沉绝不吝啬再添一臂之力。于是他右脚滑出半步,手中却邪再次向前递出。
刺在护体光幕之上的却邪又近一分,锐意逼人的红色剑尖距离黑衣头目胸膛眼看只剩一指宽度时,光幕乍现裂纹。
于是后者终有所动。出人意料,黑衣头目的身影骤然化作无数零碎的光芒原地消失不见!
剑浮沉收剑而立。
猛然抬首,见那黑衣头目自高空落下,脚天头地一掌拍向黄沙铺满的角斗场地面。
招未至,气先到。刚猛之极的恐怖掌劲落在地面,将厚厚的黄沙震得到处飞溅,以剑浮沉为中心身体周围更是被拍出巨型掌印深坑。而这位铸剑城少城主却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白衣与长发随风飘摇,任凭黄沙卷起。
自有所恃的剑浮沉当然不会以为区区掌劲便能穿破自己的护体灵力,黄沙之中他眯了眯眼,计算着异族头目掌印下落的速度,手中却邪也在凝聚着剑势。
某一刻剑势攀升至饱和,他一剑朝天,划出一枚剑印。
夜空下的囚龙会场,乳白色巨大掌印与红色剑印碰撞在一起,然后便有雄浑能量荡起狂暴涟漪向周围圆形城堡席卷而去……
站在囚龙会场至高处仿佛伸手能触月的江满楼明显感受到当涟漪轰击而来时圆形城堡的颤动。
就连龙虎牢内,洛长风也是看着牢顶震落的灰尘而颇为讶异。
的确,洛长风并没有出手相助的打算。
首先,即使记忆已拼凑九成,可他实力尚不曾彻底恢复巅峰。
二则在囚龙会场周围,他还察觉到除剑浮沉与鬼谷林强者之外的第三种修为波动。那是很熟悉的气息,约莫灵窍巅峰,像是十子同袍江满楼。
既然江满楼就在附近,他又何须插手多此一举呢!更何况,眼下自己狼狈模样,可不想被那絮叨的家伙看到。
否则日后传入红衣耳中,安红豆又该担心自己了。
……
角斗场中,无论剑浮沉与黑衣头目,或是黑布蒙眼的男子与那近二十余位黑衣异族,均是缠斗在一起。
这一次,剑浮沉对异族强者的战斗方式有了彻底认知。
对方像极了行字门炼体者,将身体强硬程度修炼到一种境界之后,所有的出手都变得极为霸道,而且直接。
拳,掌,腿,爪……每招每式都力求选择最短的直线距离爆发出最刚猛的威力。虽无兵器在手,然身体每一处却又都可当做兵器。在境界实力半斤八两前提下,剑浮沉自认手中假若无剑,怕早已落败性命堪忧!
假如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是假如。
假如若可以成立,剑浮沉早就天下无敌了。随便唤一声名字,再说一句你去死,世间与耳根皆清净,何需如此辛苦一刀一剑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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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输,自然还要战。他手中非但有剑,而且还是剑阁老祖所留的一柄神剑,一柄可令万剑臣服的神剑。
铸剑城别的不多,剑有万千柄。既然古剑却邪穿不透这异族头目的坚硬身体,就多唤些剑来便是。
在自己场子打输,还不如直接把脸面与性命一同打包赠给对手,岂不省事?
剑浮沉白衣飘飘踏着虚空。
与异族头目正面碰撞,便是有却邪在手,身体也无法承受接连撞击所产生的震感传递。
所以他呼吸起伏甚至有些急促。再如此下去,恐坚持不了几个回合。
素来以铸剑城第一公子自居的少城主自然也发现江满楼就站在楼顶袖手旁观幸灾乐祸着。
清晨将那位年轻的提兵山主驱赶至府们外,如今剑浮沉当然不会主动开口寻求帮助,他甚至看也不曾看江满楼一眼。
他的目光一直在数十丈外的异族头目身上。
灵窍境修为的行列,竟有人能将自己逼到此番境地,不得不说,剑浮沉倒有些佩服对手起来。
“不过,一切也该到此为止了。”
白衣剑浮沉松开手中却邪,红色古剑静静地悬浮眼前。
他双手开始合十,而后结印。却邪剑犹如一条笔直红线缓缓升起,升至夜空。紧接着,夜空里响起沉闷的雷鸣声。
浑身如同散射着皎洁月光的黑衣异族头目抬首望天,繁星闪烁的穹霄深处没有一片乌云,更无落雨迹象,那么这声闷雷来自何处?
正心疑时,忽见远方的星空出现一道疾光,好似划落的流星飞射而来。在那道疾光后紧跟着一片浩荡的流星雨,千军万马湮没星河。
黑衣头目凝望声势浩大带着滚滚雷音的流星阵雨猛然蹙眉,他感受到剑意,强烈的剑意,让生命受到威胁的剑意。
原来星空里结伴飞射而至的不是流星雨,是无数把剑。
这是剑浮沉最强的手段,也是他曾经于沧海之上斩杀化劫境尊者的手段,万剑归宗!
……
皓月之下的江满楼看到此幕,见万剑迎头来,唯恐被万剑伤及无辜的他抱头跳了下去。一跃十数丈,带着两名符将金甲跳入角斗场中。
还不望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少城主莫要分心,这些虾兵蟹将,由本山主帮忙收拾了。”
第七十九章 妖兵围城
万剑破空而来,雷音滚滚声势浩荡,它们沿着夜空飞射而过所留冰冷长长的光芒让星河都显得暗淡无光。
浑身衣袍随呼啸的剑风掀摆而起,半空之中战意正浓的异族头目眼眸里终于浮现些许凝重色。自知再无法保留的他忽而撕开胸前黑衣,露出象征着部族与信仰的星蕴图腾。
异族分部落,不同部落有不同的信仰。而这位异族头目胸前绘画的信仰星蕴图腾是一种存在于传说中的古老异兽,好似滴血降灾摄人魂气的姑获鸟。
万剑划空之际,这黑衣头目没有闪避更没有主动攻击,他忽然张开怀抱,以图腾相迎满天暗淡的星辉。口中不知默念着怎样的咒语,那虔诚与恭敬的姿态像极了一种及其古老的祭祀礼仪。
异族头目正是在献祭。
他献祭自己的信仰,以祈求星辉月光赐予他唤醒图腾中隐藏的星蕴术之力的能力。
剑浮沉亲眼所见,异族头目以诡异姿态膜拜星空之后,安静的夜苍穹深处竟真的洒落一片纯净光幕。
很薄,很稀。
那星辉如同一帘蝉衣,将异族头目裹在其中。没过几息,异族胸膛星蕴图腾便如星辰逐个点亮起来。在皎洁星光垂临里,那人轻轻站起,与原先的阴沉冷暗气质截然不同,受到星辉洗礼后的他竟带着丝丝神圣的味道。
他眺望浩瀚星空里飞来的万剑大阵,双手灵动变幻结着复杂的印法……
终于在风雷滚滚震耳欲聋的万剑怒吟中,一声嘹亮的啼鸣响彻夜空。
江满楼举目遥望,看到一只通体缭绕着紫光的姑获异鸟拍打着羽翼冲入迎面破空而来的万剑大阵之中。
出乎意料!
姑获异鸟及其诡邪,那可怕的紫光竟能够融化剑体。
它拍打双翼飞入流星雨剑阵,却将从身体羽毛之上穿过的一柄柄长剑尽数融化,如同被撞碎一般。剑融之后,只剩片片零碎的剑芒散落夜空,进而被姑获异鸟双翼卷起的阴风震散。
这一幕看的剑浮沉微皱眉头,没想到异族星蕴之术会如此厉害。
不过他并不担心。
他很清楚万剑归宗的威力,姑获异鸟周身紫光再如何邪厉,也断然不可能毫发无损的冲过剑雨大阵。
他相信,姑获巨鸟陷入万剑之中一定有所耗损。换句话说,这决定生死胜负的最强一招极有可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剑浮沉显然不会接受这个结果。对于擅闯铸剑城而欲伏杀自己的异族,他岂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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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头异鸟能冲破万剑归宗,也能将铸剑城剑炉里飞射而来的无数把剑尽数融碎,但那一声临死前的哀鸣,终归会在却邪剑下响起。
剑浮沉坚信不疑。
……
角斗场上的夜空里,越来越多的剑无声融碎。
姑获异鸟浑身紫光也在穿梭中渐渐暗淡。
它们共同削弱着彼此。
事实上从万剑破空来,到姑获异鸟展翅冲入剑雨,整个过程看似很漫长,其实只在两人惊雷交手间而已。
用刹那形容毫不为过。
刹那间,万剑流星。
刹那间,姑获异鸟嘹鸣。
刹那间,它振翼入剑阵。又刹那间,数不清的飞剑无声化作光点消散。
它一路穿过剑雨大阵势如破竹,可当与混入剑雨大阵中的那道红色剑芒相遇时,已被数千柄剑刺穿身体看似无恙的姑获异鸟霎时发出凄厉鸣啼,而后轰然体解。
星蕴图腾散发的光泽刹那暗淡,这代表着献祭信仰之力而唤醒的姑获异鸟重新沉睡在图腾之中。
异族头目元神如遭雷击,面色苍白的他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眸,亲眼看着那道破他星蕴之术的红剑光芒一闪而至,然后刺入自己胸膛。
紧随着却邪的,还有数千柄飞剑。那些飞剑如暴雨打落,将异族头目的身体钉在了厚实的城墙之上。
一切又归于宁静的囚龙会场,此刻的城墙像极了一面长满长剑的剑山。唯一不同的,是剑山之上钉着十恶罪奴。
剑浮沉看着那名彻底偃旗息鼓的异族头目。长袖一挥,却邪飞回,白衣身影翩然飘落。不过见他神色,似乎并没有除去强敌该有的喜悦兴奋,他面容有些苦,苦皱着眉头。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角斗场中,数十息后,终于还是没有压制住翻涌的气血,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两虎相斗,一死一伤。
……
根本无需亲自动手,两名符将金甲便清理剩余喽啰的江满楼拍了拍掌,上前笑道:“少城主剑道修为,当入天下三甲!”
虽说有拍马溜须嫌疑,可江满楼此言也不假。
当今天下,能御万剑退敌的,据他所知唯有昆仑七十二峰剑阁里修王道剑的牧云剑城,或者再添上洛长风?
他听过中庸剑王小二之名,当然还有离落与素未谋面的铸剑城城主,甚至剑阁内隐藏着不知姓甚名谁的强大长老,只是不曾亲眼见过这些人御万剑之姿,故而说是三甲,而不是前三。
白衣剑浮沉抹了抹嘴边血,冷冷地看了江满楼一眼没有说话。
经此一役,他算是见识提兵山主小肚鸡肠。如果江满楼不独站高处袖手旁观,他又何须动用万剑归宗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一招?
他心中不会对江满楼清晨善意的提醒有任何感激,哪怕在与异族交手前曾萌生过念头,现在看着江满楼可恶的嘴脸也烟消云散了。
看着角斗场中异族尸体,剑浮沉目光顺势投向那道紧闭着的铁闸门。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角斗场里忽然闯来一人。
一名负剑的青衣剑侍跪在剑浮沉面前,目光四下里看了看二十余具尸体,想起方才所见少主万剑归宗,定是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战。
隐约有种不祥预感的剑浮沉瞧着这名负责城门防卫的青衣剑侍问道:“何事?”
那剑侍抱拳:“禀少城主,城外异动!”
……
铸剑城所在的山峦位临沧海。
素来声浪涛涌,扑打着海岸的潮水里,一波巨浪掀滚而来,竟刹那从海水中冲出许多体型庞大的妖兽。
笔直的海岸线上,这种过程一直重复着。
于是越来越多的妖兽从海里探头,随着浪涌登岸。
(PS:钧天图正版在纵横,楼兰恭迎喜欢的朋友前来支持正版订阅。对于楼兰来说,这决定着日后是否可以继续写下去的方向,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第八十章 铸剑城之困(上)
夜空里有无数星辰。
铸剑城中有千万家灯火。
而此时的城门外却有无数双眼睛。
幽蓝、血红、深紫……各种颜色的眼睛带着凶戾气息成群结阵,从远方沧海岸边爬上丛山,而后翻山越岭,四面八方汇涌而来,逐渐向着城门靠拢。
虽说夜幕遮天视力有限,微弱的星光下,守城剑侍与剑奴们无法断定这毫无征兆爆发的罕见妖潮具体数量,可脚下恢宏城池随大地颤动而隐隐的摇晃已是最好说明。
看着越来越多的妖眸在黑夜里眨动,铸剑城城楼之上众守卫眼里终于泛起惊惧之色。
于是自城主大人落根于此便从未关过的千斤城门,在数名剑奴推动下沉重地闭合,并且牢牢拴死。
于是连接着城主府的那条宽阔青石街道,约莫三百名剑侍剑奴各个身背长剑着劲衣,从禁地剑炉之内鱼贯而出,列成两排朝城门飞奔而来。
最先到达的,还是破空而至的白衣剑浮沉与江满楼几人。
未等城楼众剑侍剑奴叩拜少主,剑浮沉便挥了挥手示意礼免。他站在城楼上眺望,见黑夜里城门外数不清的妖眸闪烁,这位自小到大从未感受到任何威胁的少城主不觉皱了皱眉……
“妖潮?”
江满楼亦是颇为差异。
按照天机阁所掌握的信息,妖族极有可能与异族达成某种共识从而联手对付铸剑城。在此之前,江满楼设想过异族可能采取的种种手段。
比如说方才遇到的刺杀,或者会用对付羿神宗与万兽门的手段故技重施……但无论哪一种方法,都应是异族为主妖族为辅。
可城下浩荡阵势妖潮,显然不是异族操控。据他了解,当今天下除万兽门御兽术外,唯有绝云岭中妖帝的一双子女凰儿麟儿有此番令万妖臣服的天赋血脉。
然两者又有不同。
万兽门御兽术可控异兽猛兽,无法驱使具有人形的妖族。
铸剑城当前面临的困境乃是妖族化形显露本体后的妖潮而非普通兽潮,这说明号役它们的,是妖帝子女!
剑浮沉发现江满楼的疑惑,问道:“有何不妥?”
江满楼说道:“我只是很好奇,异族究竟允诺怎样条件能让妖帝的一双子女甘心驱使化形的妖族子民围困铸剑城。”
一道隔世锁让铸剑城与世隔绝,鲜出沧海的少城主剑浮沉故不明江满楼之意:“你如何确定驱使妖潮的罪魁祸首是妖帝子女?”
江满楼正想回话,可看着剑浮沉茫然神色,欲言又止。他觉得与自幼生长在铸剑城不知外界春风秋露的少城主之间有交流隔阂。
清了清嗓,江满楼故作神秘说道:“天机不可泄!”
白衣剑浮沉皱眉,寒冷的眼眸望着江满楼,一眨不眨,而后怒唤了声:“剑侍何在?”
两名负责守卫城门的剑侍抱剑:“少城主。”
“传城主令,召集城中所有修行者,无论修为高低,日出海岸前务必汇聚于此,城门御敌!”
“遵命!”
剑浮沉又道:“剑奴何在?”
“属下在。”
“剑炉传令六剑灵,许六位师弟一夜时间安顿好城中百姓。明日一早,此处汇合!”
“领命!”
剑浮沉目光从江满楼身上移开,语气似乎也变得平和:“瞎子。”
一直静静站在剑浮沉身后的蒙眼男子侧了侧耳。
剑浮沉说道:“城主府原本有数百位剑侍剑奴,负责平日里剑炉的守卫。此次铸剑城之困,我将所有人调集于此,城主府定会空虚。”
言语停顿,剑浮沉竟有些哽咽。
江满楼也着实诧异。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铸剑城少主,为何谈到城主府时会有这般悲伤神色?
只听剑浮沉接着说道:“打出生之日起,就从没见过城主模样。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他就在那座府邸,就在剑炉之中,可数十年里还是不得一面。他说他在闭关,出关之前任何人不许打扰。”
蒙眼男子抬了抬头。
他是个孤儿,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无依无靠的感觉。好在记事时起,他有六位生死相依的异姓兄弟姐妹相互扶持。无论何时何地,都有人陪伴。哪怕渡过那段最黑暗的炼狱岁月,也不曾觉苦。
因为有大姐与二哥为他们挡风遮雨。更因为有小七,让他有活着的感觉。
没想到这位人前嚣张不可一世的白衣公子哥,背后也有如此凄苦身世。有父而不得见,孤苦伶仃与剑为伴,这般命运似乎比他还要惨些。
蒙眼男子有所动容,开口说道:“你想我守在剑炉,为城主护法?”
剑浮沉点了点头:“就算二十几年里他不愿见我一面,却仍然还是我父亲!断不能让闲杂人等闯入剑炉……”
蒙眼男子没有说话,转身便走了。
他本就是寡言少语的人。
以前做杀手时如此,如今六位兄弟姐妹死的死散的散,侥幸捡得性命苟活至今的他更不愿多说一句。
甚至是自己的名字,都不曾告知剑浮沉。
剑浮沉看着他的背影,沉默数息,便不再去想陈年往事。
将白衣少城主悲伤神色尽收眼底,想着又是一个可怜人,江满楼便将清晨被赶出府邸一事彻底翻篇,不予计较。
提兵山主难得正色说道:“若城主大人无法出关,只凭铸剑城目前拥有的力量,恐无法抵御如此规模的妖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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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浮沉冷哼:“你是在小看剑修者。”
江满楼摇头说道:“你是没见识过妖帝那对子女的可怕!”
话声刚落,城门外聚拢不知数目几何的妖潮中忽有动静。
只听无数妖兽此起彼伏对月怒嚎。
那一双双血月般的眼眸,那一张张血盆巨口,仿佛要将星空里的月轮吞噬。
妖兽非异族,不会对星空月光献祭信仰之力。它们之所以暴躁不安,或者说兴奋……全由沸腾的血脉引起。
此间天下,能让无数化形的妖族子民血脉燃烧,唯有两人。
无数妖眸闪烁的奇光里,隐约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并肩走来。
(PS:猜一下蒙眼男子是谁,有猜到的不妨可以退回去,看看之前写的那个章节,就是月影山庄灭庄时。前文对于此人的描写虽然不多,但绝对是个极好的角色。能用寥寥文字写出一个好的角色,感觉无敌了。)
第八十一章 铸剑城之困(中)
宽厚的铸剑城城墙上点了近百根火把,举火把的自然是剑炉赶至城防三百余背负长剑的剑侍剑奴。除剑浮沉师弟六剑灵与城中各路散修外,这些人已是铸剑城全部战力所在。面对数以万计的遍野妖潮,便是算上江满楼与两名符将金甲在内,也不可谓不贫瘠。
身后忽有破空声传来,大敌当前原本就谨慎的负剑剑侍拔剑遥指:“什么人?”
江满楼转身望去,见是月三人兄妹两人连忙赶来,便解释说道:“自己人。”
怎料那诸多剑拔弩张的剑侍根本不理会自己。
江满楼只好将目光移开,看了看白衣剑浮沉一眼:“天机阁中人,也是本山主十子同袍。最先从羿神宗万兽门之灭中查出端倪的,便是我这二位手足。无论咱们初见面有多么不愉快,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手足同袍千里赶来汇聚于此,绝不是为了做铸剑城的敌人!”
江满楼这番话出自真心。
做了提兵山主掌管江家产业十数年,些许嚣张跋扈第一世家公子的毛病未有改善,但还是分得清诸事缓急轻重。
迎上江满楼目光,白衣少城主轻咳数声,按了按手示意收剑。
剑浮沉亦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无论先前有怎样的口角争执,能够在铸剑城遭临大难前不惜千里援助而来告知真相,这份赤诚已不是情义二字可堪描述。
剑浮沉心中明镜,此乃大是大非!
……
月三人兄妹落入城楼。
远远的看到江满楼,小个头莫相期迈着凝重的步伐倒是颇有天机阁几分世外高人姿态:“在城中便感受到大地颤抖的厉害,莫不是异族动手了?”
江满楼无辜摊了摊手。
而后指着身后,意思是你瞧。
莫相期与月三人并肩上前,从城楼上眺望,看到漫山遍野似乎没有尽头的妖潮,忽然意识局势远比自己所料复杂得多,兄妹二人眼里不约而同浮现凝重之色。
角斗场之内与异族强者交手留下内伤,面色愈发苍白的剑浮沉也望着群妖里那两道格格不入的人影:“那就是妖帝的子女?”
江满楼长舒一口气点头。
而后负着双手,在众人不解目光里竟向前走去。暗运着修为,江满楼的声音传荡在夜空里:“我说……”
“妖族尊贵的皇子与公主殿下,深更半夜弄出如此大阵势,意欲何为啊?”
“别告诉本山主是因为晚饭吃撑了,这才带着绝云岭的小宠物们下山遛食,然后不小心跨过沧海,又不经意路过此处?”
无论出于口头试探,还是心中愤愤不平的发泄,江满楼的话听起来都尤为刺耳。当然,提兵山主不会顾虑妖族姐弟二人的感受,他主要是想着开打之前,使心里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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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打不过,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于是江满楼静静等着妖族姐弟二人的说法,十数息后,铸剑城外依旧无回音。
他清了清桑又道:“人族与妖族并存于世何止千年?那异族不过是只会躲在暗处偷鸡摸狗的宵小之徒,究竟许了你妖族什么好处,让尔等甘心卖命,俯首称臣?”
不计其数的妖群听懂了江满楼的嘲讽。
化形前与人族无异的它们,一个个躁动不安。
或是作势欲扑,或是朝着铸剑城怒吼,如灯笼般随风闪烁的凶煞眼眸,带着恨不得将城楼上让人厌烦的话痨给吞了的神色。
不过,十年里妖帝重伤不问族中事,绝云岭大小事宜全由公主独断。已习惯臣服于凤凰神圣血脉威严下的妖族子民再如何愤怒,没有公主令谕,也还是不敢擅自妄动的。
哪怕它们自信仅凭妖潮阵势就足以让铸剑城深埋海底,永世除名!
感受到身遭万余名子民的愤怒,体内纯净的凤凰血脉也随之不由隐隐燃烧,高傲而显得冰冷的凤凰随口冷嘲一句,算是回礼。
凰儿说:“这真是笑话。”
比姐姐高上许多,身形也自魁梧许多的麟儿想着姐姐声音太小,便向城楼传话喊道:“这真是笑话!”
江满楼心中惊讶:竟然回了?
索性就追问下去,继续说道:“笑话?本山主说的莫非不是事实?”
个头娇小,实与莫相期相差无几的凰儿说道:“世人都说妖异、妖异,说了无数年。难道还不知妖族与异族本是一家?”
麟儿学着姐姐语气,又将话复述了一边,喊道:“妖异二字被世人关联无数年,难道不知我们本为一家同脉?”
这算是什么理由?
沉吟数息的江满楼与月氏兄妹对视一眼,旋即喊话:“太过牵强的解释,本山主不接受!”
妖群之中又传回音。
“天下之大纵横无边!万年前那场乱世劫,我妖族与人族联手共御外侵,枉送了多少血脉纯净且强大的族中强者性命?导致许多族部断绝至今……”
复述姐姐话语的麟儿想起那般血流成河的画面,随之紧握双拳,加重了语气:“如此大的牺牲最终换来了什么?用冠冕堂皇的理由绝云岭画地为牢,将我妖族囚禁在一山之地,这难道就是人族允诺的回报?”
麟儿声如钟鸣,震得江满楼耳膜泛痒。
他掏了掏耳朵,忍不住腹鄙。想着万年前的陈年旧事,现在挑出来论理,就算你妖族心有不平,这时间等待的也太长了吧?
妖族竟如此隐忍么?
他江满楼决计不会误信:“绝云岭风景秀丽灵气充足,谁说不是个好去处?妖族心怀不满,不也居住了近万年?”
不再是少年的麟儿没等姐姐开口,便忍不住回道:“那是以前。”
江满楼嘿了一声:“以前如何,现在又如何?”
“现在本皇子亲率万妖大军出岭,势要将浩瀚天南尽收麾下,做我登基为帝的第一座行宫。”
麟儿口气不可谓不狂。
但江满楼却信了。
虽说对妖族姐弟了解不深知之甚少,他却能断定这番话语绝非出自麟儿之口。与前者相比,江满楼更相信这就是异族与妖族达成协议允诺的条件:妖族相助异族侵蚀天下,而最终天南归属,便是妖族领地!
……
城楼上,连同江满楼在内的众人沉默不语。或者这一刻,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危机所在。
从风雪银城到秋水山庄,从鬼谷林羿神宗万兽门到如今绝云岭铸剑城……蛰伏万年而卷土重来的异族步步为营,这一次,恐真为颠覆天下而来!
第八十二章 铸剑城之困(下)
风吹走了潜在的淡淡乌云,所以刚过十五的月光显得很圆,且极其明亮。在许多古老传说故事里,每逢月圆夜便会有天狼天狗踩在群山之巅对月长啸。
江满楼不知所谓的古老传说是否属实,但今夜总算亲身体会。
铸剑城外无论旷野或葱绿的山林,数不清的妖兽躁动难安对月嘶啸。那声音带着戾气,带着凶杀,在耳畔不停回响,乱人心神。
对于城楼上江满楼等人来说,此时此刻性命攸关,心神是断然不可乱的,因为妖潮终有所动。
妖群之中有个庞大的身影忽然扬起前爪,像是站了起来。那体型高度,竟已过铸剑城高深城池的一半。
那是一头招妖,通体虎纹背生鸟翼。
在绝云岭妖族各部内,招妖一族体内同样流淌着古老神魔兽的血脉。虽说并不如妖帝子女那般纯净,但无可否认此族于绝云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如果将妖族比作一个王朝,麟儿可为太子,那么这头招妖便是冲锋陷阵披靡八方的大将军。
可见其强大!
招妖扬爪,所有躁动暴怒的妖群刹那安静。宛如三军之帅高举着进攻令旗,在那双作势欲扑的前爪落地瞬间,沧海海岸的连绵山体陡然震颤滚落无数碎石。
招妖虽强,却也无法强到这种地步。令山峦遥颤碎石滚落的,是俱寂的妖潮赫然奔腾……数不清的妖兽跃下山峦,跃下树梢,从四面八方朝着铸剑城攻击而来。
当当真真是洪水猛兽!那般阵势,比之千军万马更加震颤人心!
月光下不计其数的妖兽几乎是瞬间便冲到铸剑城下,它们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乱中有序。有形体高大者作为基石,那些灵巧的妖兽则是攀爬着它们的身体借力跃起,向城楼扑来。还有背生双翼的禽妖则是直接展开翅膀,飞扑而至。
铸剑城上,早已间隔相等距离列成长长一排的负剑剑奴们初见此万妖攻城阵势,难免有些退缩的念头。
剑心不稳。
好在有白衣剑浮沉坐镇城楼稳定人心,他深吸气息,高举着右手。于是三百余位剑侍剑奴屏息凝神,排除杂念之后手中火把齐齐掷出。
火把对准着夜空里飞来的禽妖与城下攀爬着城墙的妖兽纷纷砸去。有的落在大地之上,有的落在丛林之间,有的更砸在妖兽头顶,让那飞行的妖兽浑身毛发都燃烧起来……
不过对比着数以万计的妖潮,区区数百根火把难以起到实质性阻拦的作用。更何况,有些皮肉坚硬的妖兽天生一副水火不侵的盔甲,除了火焰升腾的温度之外根本丝毫不惧。它们穿过一片片火堆,依旧势如破竹势不可挡。
而剑浮沉自然也清楚火把的作用,断然不会单纯的以为凭借这些就能驱退妖群。他自有打算,只不过在援助到来之前,还是要有所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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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着城池的震颤,看着妖潮暴躁与凶猛,剑浮沉目光微冷,右手紧握着红剑却邪竖于眼前。
“众剑听令。”
剑浮沉一声沉喝,左右两侧共三百余位剑侍剑奴齐齐拔出背后长剑,与少城主同样持剑姿势,竖于眼前。
“结剑屏!”
又一声令下。
剑浮沉左手并指,沿着红光凛凛的却邪剑身轻触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城楼上所有铸剑城弟子都在进行着相同的仪式。
是的,在非剑修者江满楼看来,以血祭剑更像是一种仪式。
仪式完成后,剑浮沉口中开始默捻着剑诀,却邪剑便随之长出一道笔直的红光。那红色剑光暴涨,而后直入夜苍穹。
铸剑城上,三百多道剑光刺入苍穹。剑光与剑光之间是氤氲虚无的光幕紧密相连,仿佛黏在了一起。乍看上去,像是一面巨大的剑骨屏风将所有奔袭飞来的妖兽尽数阻挡在外,撞击时荡起许多涟漪。
如此手段,看得江满楼暗自叹服。
眼见奔腾的妖群一时半会儿无法冲破剑屏防御,城楼上众人终于稍缓口气。然而看着白衣剑浮沉的面色,似乎愈发惨淡苍白。
月三人最先注意这位少城主的状态,他没有点明。沉默着打量这座自城墙生长而出抵达百丈入苍穹的剑骨屏风,月三人瞧出些许端倪。
三百余道剑光看似是这座简约大阵的阵眼所在,实则每一道剑光都在分噬却邪红剑的力量。换言之,整座剑屏大阵真正阵眼只有一处。
而如今剑浮沉负伤在身,面对妖群疯狂地撞击,月三人担心恐无法支撑太久。
于是说道:“这样下去始终不是办法。”
莫相期也接道:“被动防守,或许可以求得一时无恙,但绝不是破敌之计。”
江满楼点头:“擒贼擒王,若不能将妖帝那双子女拿下,便无法喝退这数以万计的妖群。拖延之计虽说可以等待援军,但拖得太久,异族强者也会赶到。届时妖异联手,我们之中恐无人能与之匹敌。”
十子同袍之中,若论天赋当数书生李星云与雪儿为首,若论修为则是浑身怕见阳光的重阳最高,若论战力无人比得了洛长风,若论智慧自然没有人能出君泽玉其右。
沈天心生来手握生死簿,离落剑道修为百年身……唯独他江满楼与月氏兄妹二人如今最显得平凡。
或许是江家产业与天机阁琐事繁多耽搁修炼,无论出于怎么样的理由,事实放在眼前。且不说那位曾与书院皇甫毅齐名的妖族公主,单就身怀麒麟血脉的弟弟,江满楼都自问不是对手。
或许与符将金甲、月氏兄妹联手能有胜算,可一旦陷入妖群,势必会分身乏力无法脱困。算来算去,铸剑城中似乎只有一人合适。
因此江满楼的目光,最终落在剑浮沉身上。
剑浮沉又何尝不知这场围城之战的关键在于双方最强者之间的交手。
以目前局势,铸剑城中除却闭关的父亲大人之外,唯独自己有与妖帝那双子女,尤其是凰儿一战的修为。
可在此之前,他需要保证铸剑城不被疯狂的妖潮攻破,所以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剑浮沉解释说道:“诸位放心。只需拖延到清晨,待六位剑灵师弟赶至,自会主持剑屏大阵的运转,到时我定当与那妖帝子女一决胜负。”
月三人轻叹:“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
江满楼苦中作乐笑道:“届时本山主压阵,少城主大可无忧。”
剑浮沉没有接话,微微弯起嘴角,难得笑了笑。
第八十三章 你跳,我也跳
时间在剑屏大阵艰难的维持中流逝。而妖潮攻城的猛势也似有所缓,但却绝不是剑浮沉与三百余位剑侍剑奴的幸运。
事实上,他们每一息都刻骨铭心极为煎熬。
妖兽非憾兽。
它们非但身具灵性,还拥有智慧。
当发现浪卷风雪般不知疲倦的冲击无法对那三百多柄剑骨所结屏障构成威胁时,它们开始变换策略。
这一切,归功于那头号令妖潮的招妖大将军。
简单些来说,数以万计的妖潮极为规律分作十营,每营千妖。当其中某一营对铸剑城城墙防御发起进攻时,其余九营则就近掠阵休整。
是的,妖族开始了车轮战。虽说与之前毫无章法的撞击相比,铸剑城剑屏防御受到冲击小了许多,可无疑妖阵猛攻的频率却更加密集。
这让剑浮沉与众多城中剑修弟子半分不敢松懈!
好在铸剑城城楼已陆续到来许多散修。
无论被城池无休止的遥颤惊动也好,或是六剑灵奉命召集也罢,当得知妖族与异族结盟企图侵吞铸剑城的真相时,城内诸多散修无不愤然!
十年里异族渗透侵蚀天下,迫害之处千百地。只是不知出于怎样辛密缘由,异族活动频繁却无真正大规模入举的迹象。
至少鲜见真正堪比圣人的异族强者越界而来。或许还是有所忌惮,十年的小打小闹才不曾惹得闭关冲圣的大人物重视。
然而这一次,异族与妖族达成共谋,借助妖族力量公然围困铸剑城。即使旁人猜不透其图谋,这种肆无忌惮的行径也彻底暴露异族蛰伏无数年卷土重来的野心!
昔年乱世劫,天下皆被卷入其中。
古老六部落率八方强者与异族大战北海,最后换来此间天下近万年太平,而世间强者也大多陨落,残存无几。
前辈们以血肉铸就的古训与榜样,当世人岂敢遗忘?
妖族的大军围城,恰好让原本来自天下八方只为登门求剑的修行者们拧做一股绳,共御外敌。
……
越来越多的修行者登城。
从入魄,冲慧,妙道,元神一直到灵窍境界的高手,皆大有人在。
他们站在随诺大一座城池而震颤不停的剑屏大阵后。然而当瞧见城外不计其数的妖潮大军时,许多人都面露凝重。
相比之下,城墙上三百余位剑修弟子与他们这些不足二百的散修所构成的守城阵容实在有些孱弱。江满楼一直观察着这些非铸剑城修行者的神色,心中难免起了隐忧。
外敌虽强,却不可怕,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失败往往是祸起萧墙。
有剑浮沉坐镇于此,他倒不担心那些剑侍剑奴。只是这些散修……若临阵脱逃涣散军心,导致铸剑城的防御顷刻瓦解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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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皱眉。
正苦思稳定人心之法时,已不再是女扮男装小妮子的莫相期目光遥望着城下,不知看到了什么,向前走出数步,忧道:“剑屏大阵恐无法支撑到日出东海时了。”
江满楼与月三人随之望去。
攻城的妖潮里,那道一直稳如泰山岿然不动的身影突然迈步。
麟儿身形威猛,一步之距抵得过寻常男子两步的步长。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当这位妖族太子一步步向着铸剑城走近时,周遭遍野的妖潮感受到强烈的血脉压迫,开始极为识趣地低下头,小心翼翼从城墙边如浪潮后退。
妖潮渐退。
麟儿渐近。
妖族太子赤脚落在大地的步伐,一阵阵敲击着所有人心灵。
轰,轰……就像赤脚大仙。
没有人知道,坚固可抵御妖潮连续不断冲击的剑屏大阵在妖族太子的手中能否抗得过一击。
月三人不知,莫相期不知,便是主持剑阵的少城主也丝毫没有把握。
他在想,或许提兵山主一点儿也没有长他人志气。因为感知里,那徒步走来的妖族太子真的很强!比之囚龙会场内刺杀的异族头目还要强!
“怎么办?”
及其无力的字眼浮现在所有人脑中。
他们视线彼此碰撞,像是在身边寻找着可与气息强大的妖族太子一战之力的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一丝惧意迎上心头,便开始忍不住后退。
就连月三人与莫相期也对视了一眼。
剑浮沉主持剑屏大阵无暇分身,放眼城楼之上勉强可与妖族太子交手之人,唯有自己。或许江满楼修为境界与自己相差不多,可那家伙拖家带口,最近又生了个大胖小子,月三人可不忍心让其冒险。
所以对小七使了个眼色,让其安心莫要担忧的眼色。还不待莫相期说话,月三人便纵身一跃,身化疾影从剑屏里飞出,瞬息闪烁,刹那便落至城下。
“三哥。”
莫相期柳眉微蹙。
流眸中尽是牵挂之色,没有任何犹豫,她随手撕开面前剑屏,也一并跃了下去。
兄弟姐妹七人,如今只剩她与三哥苟存于世,无论如何,莫相期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三哥孤身犯险的。
而身为天机阁分楼楼主,杨夫人同样无法对小姐安危视若无睹。她向前倾了倾重心,欲跃下城墙,却忽然被江满楼唤住。
“站住!”
提兵山主江满楼面色冷峻。
心想着这算什么事?一个个自认为修为高境界深?争抢着人前耍风头……本山主还在这儿呢!眼前绝境又不是某些传记人物里感人肺腑的沧海沉船,玩什么你跳我也跳的游戏?
浑身气儿不打一处来的江满楼瞪了天机阁楼主杨夫人一眼,对方便是前辈,此刻他也顾不得无礼了。
“安心守在这!我们十子同袍难道并肩作战,旁人最好不要插手!”江满楼留下一句话,在数百道目光里英雄一跃,跳下城楼。
看着那三道背影,主持剑屏大阵的少城主苦涩无言。
原本江满楼还在苦思如何凝聚人心,却不知接二连三你跳我也跳之后,城楼上许多修行者被莫名的感动。
尤其在知道他们与众不同的身份与手足同袍之谊后。
当然,江满楼没有意识到这些。
他站在月氏兄妹二人身前。
三人手中,各握长剑。
面对着妖族太子,面对着万妖群,这种久违的感觉不知不觉温暖着心灵,仿佛一瞬间回到十数年前,他们曾并肩作战时的情景。
江满楼望着赤脚威猛的麟儿,感叹说道:“早知十年前就该在巨鹿之战中了结你,也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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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墨子非攻
赤脚的妖族太子是个极为注重是非的人。
这种人通常很简单,或者说很单纯。世界在他眼里只有两种颜色,非黑即白。
所以十数年前他第一次走下绝云岭入世遭受万兽门百炼世家追杀时,才对燕南飞的拔刀相助涌泉相报。
无论燕南飞真正目的为何,麟儿只知他救了自己,因此在大燕帝国与七州域战乱的烽火岁月里,他始终相随。
这份恩情,一直到巨鹿之战燕南飞败亡才算还清!
或许这就是一命抵一命?
简单的妖族太子爷不曾想过对那份相救之恩是否太过较真,他求问心无愧。所以他从不理解假如、早知、或许这些词汇隐藏的意思,他很简单,也很直接。
麟儿看着江满楼说道:“你现在就可以来杀我。”
这句话听起来极为狂妄,至少提兵山藏兵谷之主江满楼是这么认为的。
铸剑城下,而立之年面容颇有尊贵气的江满楼冲着身旁月氏兄妹不可察觉点了点头,而后举剑刺了出去。
心想着无数目光看着呢,是你说让我杀一杀试试的。万一得手了,可不关本山主事!
灵窍上境修为的江满楼展开速度狂奔,他每一步落下,都会踩碎脚底的碎石,甚至在坚硬的山石地面留下一步步脚印。
那脚印越来越深,仿佛他的身体越来越重。
原来在他狂奔的同时,十年里经过三次改善后防御力惊人的浮屠铁甲如同一片片碎片从双脚覆盖全身。
此刻的他看起来与符将金甲无异,除了浮屠甲的颜色偏灰之外,浑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
当然,还有他的剑。祖父曾亲手为他设计的神兵墨攻!
与天生麒麟血脉的妖族太子交手,生死之搏,江满楼必然倾尽全力,他不会去做任何试探性的剑招,出手必力赴。
眼看着离赤脚皮糙肉厚的家伙还有五步之距,江满楼脚下一震,身体随四处溅射的碎石屑高高跃起,墨攻剑尖凝聚着黑色如墨的剑气劈斩而下。
麟儿修为已半只脚迈入化劫,虽说早已将对手甩在鸿沟之外,却仍不会托大。藏兵谷机关城铸造的神兵墨攻锋利度非比寻常,他毫不怀疑那墨色剑气侵入皮肤后带来的伤害。好在体型虽阔,人却并不笨拙。
面对这凌厉一斩,麟儿紧握双拳,手臂化形,长满红色麟片的麒麟臂交叉于头顶格挡。
墨攻剑斩下。
如墨色匹练的剑气流转,泼墨一般冲打而来。可当那流墨眼看要将妖族太子侵染时,麟儿手臂之外赫然闪现一对火红色的麒麟翼,墨色剑气触即燃烧。
麒麟火凶猛无比,扑面而来。
经过改善数次之后,水火不侵的浮屠甲自然不惧麒麟火,江满楼却还是选择倒退而回。身体于半空中翻转数个跟头,着地之后,脚下用力一蹬,留下深深脚印又再暴掠而起,速度比之第一剑更快!
铸剑城外无数双妖眸闪烁的夜色里,江满楼接连挥出数十剑。他身法诡异如同水墨流溢于宣纸之上,无法预测连绵不绝的剑势会延续向何处。
但殊途同归。
无论他的墨攻剑走偏锋也好,直来直去也罢,最终的目标还是那位妖族太子爷的高低八尺身。
都说当局者迷,麟儿相反却很清楚这一点。
他的表现极为沉稳。
不为江满楼眼花缭乱的剑势所迷惑,他总能准确判断出墨攻剑落的瞬间,并及时作出最合理的防御与反击。
成功接下数十剑后,麟儿捕获出手良机,一拳轰在江满楼掌心。
恐怖的力道自掌心沿着手臂刹那传至胸口,江满楼心中一紧猛然刺痛,血腥的味道涌出喉咙。
浮屠铁甲里的他,剑眉微蹙。
他双脚紧贴着地面后划出数十米远,最后右手执墨攻剑倒插大地止住身形。
江满楼略微沙哑的声音沉喝一声:“墨守成规!”
声音传荡。
只听轰的一声,身侧一根丈许长的墨尺冲破地面,笔直竖立着。这仅仅是开始,当江满楼手中墨攻插入大地唤一声墨守成规之后,接二连三的破土之音响彻不绝,一根接着一根丈长墨尺疯狂生长。
碎石激射,尘土飞扬。
眨眼的时间,以江满楼为中心,铸剑城外的大地赫然变作一片密集的墨尺林。
眼看着毫无规律可寻的墨尺自大地生长而出,很快蔓延至脚下。妖族太子爷麟儿终于向后方闪退,不停地闪退。
赤脚的他每每退后一步,那留下脚印的地方就会钻出一根锋利的墨尺。麟儿的速度一旦稍缓,便会被墨尺自脚底贯穿,危险之极。
那从江满楼出手之际便一直静静掠阵的月氏兄妹二人趁着妖族太子忙于应付脚下墨尺林时,分别从左右两翼暴掠而至。
那速度已不能用快如闪电来形容!
月三人与莫相期出自月影山庄,那是个杀手组织。所以他们兄妹二人最擅长的不是正面交手,而是刺杀。
江满楼出手前的眼神交换,便是一种配合作战的讯号。
他负责主攻,分散麟儿的心神。而月氏兄妹两人则寻找恰当时机一击必杀!
眼下就是绝好的良机!
所以月三人和莫相期齐齐出手,两柄短剑就像是黑夜里的两道平行光,一剑自左向右划过胸膛,一剑自右向左穿过背后。
两剑相遇的瞬间,时间好似定格。
这惊魂的一刻,瞧得铸剑城城楼上众多修行者忍不住惊呼!可月三人与莫相期这对兄妹却是紧紧蹙着眉头。
他们看着各自剑尖。
两剑皆刺中妖族太子,只是却没有对其造成可观的伤害。
因为两剑皆是刺破了麟儿的粗布衣衫,一前一后,至多在其胸前背后留下两道划伤且并不深的剑痕。
定格的画面被突如其来恐怖的威压打破,麟儿的身体竟在膨胀。
他的双脚开始生长麟片,身体更是长出红如火的尖锐毛发,血脉之力的觉醒带着一股刚猛的劲力从体内震散而出,强大的修为差距硬生生将月氏兄妹二人震飞了出去,撞断一根根锋利的墨尺。
那妖族太子爷仰天长啸一声,人首化麒麟。
浑身燃烧着血脉火焰的麒麟神兽跃出十丈高,猛然扑向被震飞的月氏兄妹二人。
(PS:担心大家有挑着看章节的,所以这里再多说一下。楼兰新书天都赋在起点开始连载,望喜欢钧天图的朋友能够前去多多支持。)
思路客
第八十五章 天涯海角剑客来
被一拳震伤咳血的江满楼眼见同袍有性命之忧,顾不得其他,掌心一探浮现一颗布满纹路的铁球。那铁球机关变化,变作一柄沉重的铁伞撑在手中。
江满楼拔出墨攻。忍着伤势疼痛运转修为,身如鬼魅袭掠在渐渐化作黑色墨气消散的墨尺林中。
黑夜里尽是他浮屠铁甲的残影。
那些残影撞碎一道道如烟般虚无缥缈的墨气最终在月氏兄妹二人身前凝实。而此时身化火麒麟露出本相的妖族太子浑身缭绕着熊熊焰火扑至,火势刹那暴涨撞在千机伞伞面之上。
身披浮屠铁甲只露一双眼睛的江满楼苦皱眉头。
妖族太子化形之后再不受形体拘束,如果说人形的他普通攻击能够发挥真实修为的七成,那么火麒麟身的威力至少要在九成。
若非天机伞防御惊人以及身上浮屠铁甲,这泰山压顶的一击非得躺上十天半月不可!
饶是如此,江满楼状况也不容乐观。
千机伞伞面顶着火麒麟庞大身躯不过三息,化形的妖族太子便张口喷发烈焰,使得原本暴涨的火势愈发不可遏止,方圆百米之内刹那沦为火海。
江满楼亦被火势冲得倒飞而出,凌空借助墨攻机关的变幻稳住退势才不至撞到那坚硬的城墙。
他终于踉跄地落在月氏兄妹二人身旁。被二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没有跌倒。
十子同袍三人深陷火海。
周遭熊熊大火愈燃愈烈,火势升腾足足达到五米之高。海风吹来,让铸剑城城门外的夜空到处漂浮着零星火苗。
看着被困火海之中的三人,城楼散修与负剑弟子们焦急万分。
主持剑屏大阵的少城主白衣剑浮沉更是内心挣扎不已。这一劫难本属于铸剑城,该由他剑浮沉与三百剑势剑奴历难承担。
而如今却让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提兵山主与天机阁的两位遭此劫数,代铸剑城受过,剑浮沉自认素来非君子更少行君子之道,可此次实不能视若无睹。
瞧了一眼城后,六位剑灵师弟依旧未曾赶到。
剑浮沉不再犹豫,他无瑕去想心中的决定会给铸剑城带来怎样后果,只知道若见死不救,愧对数十年铸就的这颗赤色剑心。
对着悬浮面前的红色却邪并指曲弹,剑身抖颤发出数声鸣吟,接着呼啸一声化作红光自剑屏大阵阵眼处飞射入苍穹。
失去阵眼支撑的三百余柄剑骨随之暗淡,一柄柄剑各自落入那些剑侍剑奴手中。
剑浮沉元神突兀激荡,他闭目锁眉摇了摇头。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双目由浑浊而凌厉。顾不得强行撤去剑屏大阵造成的损伤,他忽而跃到半空。
熟悉的手印,熟悉的剑诀。
在铸剑城城楼上数百道目光之中,他并指引出,低喝一声万剑归宗……
铸剑城内囚龙会场圆形城堡内墙上触目惊心插着密密麻麻数千柄利剑,其中十数柄钉着一具血液流干的异族尸体。
某一刻,仿佛受到召唤,数千柄无人问津的利剑齐齐颤吟,那声音尖锐刺耳。剑鸣的频率更是带动着整座圆形城堡隐隐晃动,惊得盘膝静坐龙虎牢内疗伤的洛长风睁开眼眸,清澈无比的眼眸。
他想着,铸剑城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为了尽快恢复修为,洛长风索性两耳不闻牢外事。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外面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局面,唯有回到往日巅峰,他才有真正扭转乾坤之力。
数千柄剑终于挣脱,一个接一个从圆形城堡内墙飞走。
夜空复现流星雨。
无数道剑光带着威凜的罡风从铸剑城城楼上的星空掠过,齐齐向着城门外火海里那头火麒麟飞落……
可惜!
万剑归宗的数千柄剑还是没有预想中那样,当它们结阵飞掠星空时,那位由始至终都在旁观着城外战斗的妖族公主化形,摇身一变化作金身凤凰,张口便将数千柄结阵飞来的归宗万剑尽数吞噬!
好可怕的实力!
城楼上所有人亲眼目睹这一幕,皆震撼无比!
见姐姐出手吞化万剑,火海之内的麟儿无需再有任何顾虑,于是血盆大口愈发肆无忌惮地喷吐麒麟焰。
火光熊熊!方圆百米的火海犹如一鼎以大地为膛的丹炉,势要将深陷其中的江满楼三人炼做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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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咳!”
灼烫的温度,滚滚的狼烟。
在那足足六人高的火势里,根本无法视物的月氏兄妹脸色愈发难看,肤色透红,滚烫的汗珠如雨滴落。
身披浮屠铁甲的江满楼自觉尚可坚持些许,眼看着脚下一条条火龙迅速蔓延而至,便趁着月氏兄妹不注意,一手抓一人,暗运着力道朝城楼掷了出去。
“烦劳少城主照顾江某两位同袍。”
江满楼闷闷的声音透过火海传入耳中,半空里与那体型庞大金身凤凰对峙的白衣剑浮沉低头一瞥,随后御剑飞至,轻轻借力推送,将月三人与莫相期两人稳稳地送上城楼。而剑浮沉自己,则挥剑斩向金身凤凰一支羽翼……
生死关头被江满楼甩出的月三人与莫相期两人心急如焚。城楼遥望火海里的天下第一少,脑中顿时浮现风华正茂的那年星空誓的情景以及一张张笑颜。
心底暗骂了句脏话,想着你这贪生怕死的家伙装什么伟大?月三人提着短剑,欲再跳入火海斩麒麟。
他刚刚提气,刚刚抬起脚掌,便见一道银白如雪寒冷的剑光从遥远的夜空里飞来。
城楼上所有人都瞧见这道剑光。
因为它比剑浮沉手中红色的却邪更冷,更寒!
数百道目光里,无数妖眸中,那道剑光从夜空落下,飞射而入火海。那剑沿着方圆百米的火海边缘来回飞了数圈,寒剑飞过之处,炽盛且凶猛的火势齐齐被剑光削去头颅,好似草原野草,被掠过的风刀切的整整齐齐。
一圈过后,那火势足足矮了一头。
数圈过后,火海渐熄……一直到火焰仅剩半人高时,那飞剑最后一圈绕过,铸剑城外的火海刹那被剑风扑息!
江满楼望着那把最终悬停面前的剑,终于不再蹙眉。
他抬首望苍穹,有人踏空而来。
第八十六章 你能你上
那人出场的方式很潇洒,在无数妖兵与铸剑城修行者的目光里。
可其本人却一点儿也不潇洒。
他很苍老,不是鹤发童颜,而是真的苍老。
佝偻的背形,消瘦的身影,花白的头发,满脸的枯容,而且独臂。如果说他身上还有一种东西能够证明曾经年少过,应是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像是一柄锐意逼人的剑。
那人走到江满楼身前,带着沙哑的音色开口:“还好?”
江满楼极为疲惫地挺了挺胸膛,玩笑说道:“命不该绝。”
那人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话锋一转:“同袍之中,你天赋本不俗。掌管整个提兵山的家业,再如此慵懒下去,长命百岁怕是很难。”
江满楼咳了数声,眼里带着痛苦:“十多年不见,开口便咒我短命,哪有这样的手足同袍?”
“总不能每次都要别人相救?”
江满楼瞪着他,斗气说道:“什么叫每次?我堂堂提兵山主在你眼里就这么脆弱?”
那人似乎就要刻意激怒江满楼:“一次还不够?”
索性提兵山藏兵谷之主也不斗嘴了,江满楼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行行行,你能你上。”
江满楼心意微动,浮屠铁甲渐渐化作无形。
他捂着胸膛,剧烈咳了几声。抹去嘴角血迹,纵身一跃,跳上城楼。
月三人与莫相期连忙上前询问伤势,江满楼摇头摆手,示意无碍。
看着城楼下,一人提剑对数以万计的妖潮与那通体燃烧着火焰的麒麟兽,莫相期诧异地问道:“离落怎么会赶来?”
“或许他一直就在附近。”江满楼说道。
他不相信巧合。
他相信世间诸多事,或者说所谓的缘分,实则都是能力者暗中的安排,只是有的人心知肚明,而绝大多数人看不到真相罢了,好似当年十子同袍各怀鬼胎聚在菩提书院。
所以说,没有绝对的巧合!
离落原本就在铸剑城隐姓埋名,甚至说十年里他已与这座城池融为一体,习惯这里的生活。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喜欢这里,或者只因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城主大人年轻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经历?剑阁老祖三名弟子熵焓?,如今到他们一代变成牧云剑城、王小二与自己。好似冥冥之中有双手推动着,注定在昆仑七十二奇峰里留下万代传名的人是掌门师兄与王小二,而他离落的路则是要重走一遍剑?师叔昔年的征途,而后随着斗转星移而渐渐被世人遗忘。
这该是他的命。
铸剑城平凡的生活在不久前被惊扰,因为他发现城中陆续潜入不少异族中人,而且少城主剑浮沉身旁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女人,很美的女人。
这让他警觉。
再加上江湖散修近来谈论羿神宗与万兽门相继灭门,综合接连十数天对潜入城中异族行踪的掌握,他心中猜到大概。
他并没有将这些事告知剑浮沉。
一来,少城主习性断然不会相信。二来即便说服,一明一暗,面对异族的有备而来,这座被隔世锁隔绝于世数千年的孤城仍旧摆脱不了命悬一线的危境。
所以他选择外援。
他知道沧海的尽头是海角之畔,也知当今剑阁昆仑七十二奇峰掌门人牧云剑城就在那里。他便去见了掌门师兄,将所有的情况尽数告知。
铸剑城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城,天下若有外援,那便是本属同宗的昆仑山。
因此离落是从海角之畔御剑赶回。
看着数以万计的妖潮,离落深知事情远比自己预料复杂的多。他本以为一切只是异族在谋划,万不曾料到妖族也参与其中,而且甘为先锋。
离落看着化形后的妖族太子爷,独臂提着剑二十四:“难以想象,堂堂绝云岭妖帝之子竟会甘心被异族驱使。你是否想过,一旦所谋之事败露,赔上的可是数以万计的妖族子民性命!这种行为,该是未来妖族之帝所为?”
身上每一片麟片都在燃烧,通体晶莹透红火焰缭绕的麒麟巨兽猛然前倾,做俯冲之势。爪下大地微微沉陷,它张开獠牙血口,怒瞪着离落。
似是在说:“与你无关!”
剑二十四寒意逼人。
那剑尖处起了一股冷风,吹得城外地面火海熄灭后的焦黑灰烬开始飘起。风越来越大,掀起离落的粗布素衣,撩起他花白的头发。那些灰烬甚至旋转着飞起,卷起一道道风柱,越来越高,越来越紧。站在十数道风卷之中的离落轻转剑身,于是一道银光划过夜空,从城楼上所有人面前闪烁而过。
剑光刺眼,那些人下意识侧了侧头合目。
紧接着锐利的轰鸣传入所有人耳底。许多人被刺耳的剑吟刺痛耳膜,忍不住捂住双耳。
他们随之睁开眼,见十数道长长的风卷随着剑鸣同时崩碎,数不清的焦黑灰烬像墨色的雪花刹那定格悬空在黑夜里。
便在这瞬间,离落出剑。
十年前江都城外百年身,他就将生平所学之剑法尽数归于两剑。
是的,如今他只会两式剑。一横一竖,像是个十字,所以他称自己的剑法为十字离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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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落的剑道就在十字之中。
天下为田,田字的根本乃是中间的一横一竖。他认为天下万事万物皆逃不过一剑两断的命运,总之横剑切不开,就纵剑弥补。
所以他一剑横扫。
或许是沧桑百年身导致手脚不太灵活,这一剑横削显得笨拙。
但无可否认它的威力……
无数灰烬定格的虚空里,有道神圣的剑光一闪而过。
无法形容那种速度,因为再短促的刹那始终都有一种过程。这世上真正没有过程的,叫做永恒。
离落的一字剑便是永恒。
那剑光在剑身,在他横削的虚空里,也在它一闪而过的所有轨迹上。
是的,它同时出现在所有该出现的地方,没有刹那,仿佛由始至终都在那里,都在空间的每一处,永恒地亮着。
而离落挥剑的过程,似乎只是给那道无处不在的剑光下达了一个命令,让它切断。
于是虚空里一片片微如尘埃的灰烬被切开,无形的空气被切开,黑夜的幕帘被切开,就连虚空也浮现一道触目惊心的切痕。
那切痕一直深入,延伸。直到出现在熊熊焰火的光泽里,火光被整齐地分开,然后那道光没入跃起的麒麟兽腹部麟甲之中。
(PS:又逢周一了,新书天都赋在起点需要支持,作为起点的新人,还是蛮想试一试新书榜的,更新也一直未断,而且新书剧情,楼兰也是有很大的信心,不会比钧天图弱。望喜欢钧天图的朋友,能去起点捧个场,感激不尽。)
第八十七章 断城残夜
铸剑城门外惊起凄烈兽鸣。那声音带着极度愤怒,也有撕裂的痛苦,看起来火麒麟受了很重的伤。
江满楼与月氏兄妹及城楼众人望着嘶嚎化形的妖族太子,不由神色凝重屏住呼吸。
在离落一字剑光没入麒麟兽腹部之后,紧接着,那里忽然乍现出一条长长的银色光芒。光芒透过红彤彤的麟片自其腹部开出裂缝,殷红如火的血便从那剑痕之中流溢出来。
麒麟兽轰的一声坠落大地。
它坠落的地方燃起数人高的恐怖焰火,依稀可见火团之内重新化作人形的麟儿挣扎打滚。
城楼江满楼等人惊愕相视。
纵然十年前,离落自生死磨盘棋走出时就已然具有化劫境修为,可方才那一剑还是令人大为震撼!
无处可躲!
而选择正面迎接,又抵不住切开虚空的剑芒!当真是必死之剑,无敌之剑!
可离落这一剑也彻底招来妖群怒火。
妖族子民之间有血脉感应,原本后退数百米之外的万妖潮感受到麒麟血脉里蕴含的无上怒意,又开始怒嚎,蠢蠢欲动。
不过要数最为震怒的,还是夜空里那头高贵的凤凰。
燃烧着涅槃火的羽翼直接拍在白衣剑浮沉胸膛,负伤应战的铸剑城少城主登时口吐鲜血,他紧紧捂住如烈火灼烧的胸口,似蝼蚁般被甩到城楼上。
却邪剑插入城墙里。
月三人顺势跃起,将其接住。
再观那头凤凰,火炬双眸锁定看似风烛残年的离落身影,而后张口吞吐一片火海。
如同星空里撞倒了神仙的八卦丹炉,数人环抱不及的粗壮火柱瀑布般倾泻。那火焰触地后眨眼遍袭周遭,无论尘土或山石都沦为它的燃料。
火焰蔓延至城墙,铸剑城灰岩山石铸就的高高外墙亦开始灼烧。
不过离落似乎很清楚涅槃火的威力绝非麒麟火可比,在妖异火焰迎头倾泻而下时已率先腾空而起,御剑闪躲而开,与那震怒的凤凰隔着十数丈遥遥相对着。
天生凤凰血脉的妖族公主在十年前是何其耀眼的天骄人物,与掌门师兄牧云剑城齐名。面对这种敌人,离落断不敢掉以轻心。
他有两剑。
一字剑赠与妖族太子,剩下的一剑自然要留给对面的凤凰。于是独臂的离落提着剑二十四扬过头顶,由上而下竖直挥落……
十字离剑的两式剑招,横剑与纵剑之间并无强弱。
它们如同一条公平的分割线,将天海分开时,海岸线是那一剑,将昼夜分开时,黄昏便是那一剑。而今在铸剑城无数紧张迫切的目光里,切开凤凰双翼的则是那一剑。
十字离剑第二剑斩落高贵凤凰的一只云翼。
被斩落的凤翼刹那化作一团巨大火焰砸落大地,而那凤凰却似毫无影响振动单翅朝着离落冲来。
就在所有人诧异不解时,形如楼阁般大小的凤凰断翼处陡然生出熊熊烈火。那火焰御风而生,愈发具有形态,只是眨眼间而已便呈现出凰翼之状。
是的,断翼的凤凰重新生出崭新的羽翼。
浴火而生!
殊不知凤凰这种古老神兽天生涅槃火,九死尚有一生,又岂会因为区区一只羽翼而断送性命?
离落自认从不敢小觑对手,却没想最终毫无保留的一剑仍然无法对其造成分毫伤害……
他踏立星空,看着通体火焰缭绕,扇动着燥热飓风飞来的凤凰,离落双眼顿时浮现光芒。
不该是这样!
十年前生死磨盘棋磨出百年身,他的十字离剑能与十天显圣之一的棋剑双甲一较高低。这妖族公主不过化劫初境修为,纯碎是血脉之力过于强大,除此之外并无太过不可企及的优势,纵剑如何伤不了半分?
离落眯了眯眼。
阅历百年沧桑的眼眸里显得有些浑浊,他想着:九死一生的凤凰素来只有浴火重生一说,这浴火而生翼代表着什么?
答案很简单,那说明妖族的公主并非众人眼中所见浴火生翼,而是在那瞬间的过程涅槃重生了一次。
彻彻底底死而复生!
因为离落的纵剑不会毫无效用,亦不能一剑杀死那头凤凰,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凤凰为断落的羽翼而不惜涅槃重生,耗费一次生命。
“是这样么?”
来不及验证内心猜测,凤凰翱翔自九天而落。火焰燎天的红色炙眼云翼呼啸一声扫过,星空霎时显得暗淡,好似落下一片星辰。
离落御剑化作寒光飞闪,那云翼便直接横削而至铸剑城城墙之上。然后城墙断裂,无数碎石滚滚而落,城楼随之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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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
毫无防备的城楼众人,许多修行者因此掉入城外满地火海之中。
而那些蠢蠢欲动的妖群也在此刻终于按耐不住,大将军招妖驮着重伤的麟儿后退,并且发出进攻号令。数以万计的妖潮便无所顾忌,带着复仇的愤怒,从火海之中奔腾冲去。
与之前车轮战乃至初次攻城相比,无疑这是最凶猛的一次。
……
大地颤动,漫山遍野的妖鸣。
熊熊的火海,还有黑夜里无数双妖异的眼眸。
那些从城楼掉入火海的修行者根本来不及逃出火海,便刹那被妖潮湮没其中。
断裂城楼上勉强稳住身形的江满楼与白衣少城主剑浮沉等人无言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看出背水一战的决绝。
“众弟子何在?”剑浮沉沉喝一声。伸手一招,插入燃烧城墙里的却邪重新飞回手中。
城楼上三百剑侍剑奴抖擞精神,威凜的长剑各自握在掌心。
“剑在城在!剑亡人亡!”
“剑在城在,剑亡人亡……”
战前动员,剑浮沉没有说太多慷慨激昂的话语。他不擅长这些,倒不如留着气力斩妖除魔!
他最先跳入城下火海妖潮之中,在他身后,是铸剑城三百余位剑侍剑奴……
江满楼内心激荡。
无论是谁亲身经历数以万计的妖潮围攻,看到这些城中剑修弟子奋不顾死的壮烈景象,都会忍不住内心激荡。
只要他还有一丝血性。
月三人高举着手中短剑,转身望着城楼上剩余的散修:“诸君可愿背水一战否?”
第八十八章 异族的真正目的
星空下的铸剑城坍塌半座城墙,呈倾倒之状。
城外旷野山林更是变作火海,那火焰攀爬着城墙,已蔓延至所有人脚下。
真相摆在眼前。若今夜守不住铸剑城,数以万计的妖潮大军势必会将他们当做凯旋的猎物般生吞。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无论铸剑城剑修还是外来修行者,注定只有一种生存的退路,死战!
在这种时候,贪生怕死的结果就是死亡。
江满楼,月三人,莫相期率着两百余名来自天下四海八方的修行者杀入火海妖潮,与剑浮沉和那三百多剑侍剑奴并肩作战。
铸剑城外混乱,已不输十年前七州域与大燕帝国之间除问鼎外的任何一场战役。攻防演变成厮杀,铸剑城千年不遇的浩劫终如火山喷发不可遏止……
独臂的离落虚空里与那涅槃重生的凤凰战得焦灼。
白衣少城主剑浮沉负伤在身,实力大打折扣,迎上十数头强妖竟一时无法拿下。
江满楼在两名符将金甲护卫中忍着伤痛强势撕开一条血路,可眨眼又会被更多的妖兽围拢。
月氏兄妹身法独特,两人配合躲避妖兽群的锋芒。火海中他们的身影最难捕捉,犹如及时雨从妖爪下救出命悬一线的同道,并且手中短剑朝着妖兽最薄弱的地方发出致命一击。
散修之中亦有修为精湛者,不过碰到先天体魄极具优势的一些妖兽则就陷入苦战。还要时时分心提防周遭,很容易会落入下风。
相比之下,铸剑城三百余位剑侍剑奴似乎很快在妖潮里筑起了坚固的防御。他们熟练的分作小队,攻防有序,看起来像是一座座小型剑阵在运转。
奈何妖潮数量数十倍甚至百倍于他们,无论再如何坚固的剑阵始终都抵不过无休止的冲击,一旦修为相对薄弱的剑奴成为突破口,他们就会瞬间被妖潮湮没,葬于火海……当然,如果剑浮沉一直等待的六位剑灵师弟能早早赶至主持剑阵,情况会比眼下可观许多。
只是这种如果并不成立。
素来负责守卫城主府内禁地剑炉的六剑灵遭遇到强敌。
对方只有一人。
那人并没有出手,却逼迫六剑灵与蒙眼男子不停后退。从城主府外到前院院落,从前院院落到后山禁地,一直到剑炉洞前。
全因那人身前十二名没有灵魂的铜人傀儡。
那是神兵榜排行十二的十二铜人阵!
本该在万兽门百炼世家珍藏镇守的十二铜人阵经雨夜万兽山庄被血洗之后落入鬼谷林之手,那么眼前操控这件神兵的自然也是鬼谷林中人。
异族人!
他自称为泽。
泽也是应龙,是当初秋水山庄锁龙潭里脱困的那条龙,是拥有一身堪比十天显圣修为的异族天醒神将。
他来此只有一个目的,疗伤。
锁龙潭无数年的束缚耗损他太多修为,否则也不会脱困之后便忍不住祸害了南海百花岛上无数灵药,惹得百花仙子一路追杀。
只可惜百花岛上灵药园依旧无法治愈他的伤势,经过明月蝉等一些部属暗中探知,铸剑城城主府的后山剑炉洞里,有一汪直通沧海海底的寒潭,寒潭之底有万年不化的玄冰窟。
以他对万年玄冰形成的了解,若猜测无误,在那玄冰窟里定然存在着吸收天地之灵而凝成的造化混元珠,冰灵珠。
他正是为寻冰灵珠而来。
若能成功吞噬一颗造化混元珠,非但可以修复无数年前乱世劫留下的伤势,还能回到往日巅峰。届时,再不需要偷偷摸摸,刻意躲避这天下诸如十天显圣那般强者。
而这个过程唯一的难题在于剑炉之内三百余位剑侍剑奴。
由六剑灵率三百余剑侍剑奴主持的万剑阵笼罩着整座城主府后山,便是他也不敢硬闯,所以才有了妖潮围城。
这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万剑阵不复存焉的后山剑炉,如今只剩六剑灵与蒙眼男子苦苦死撑,虽说七人都是灵窍境界修为,可在泽的眼里仍旧渺小如蝼蚁。
他看着不知死活挡在剑炉山洞前的七人,露出一抹不屑。而后悠闲的迈出步伐,整个人便化作一阵风霜赫然从蒙眼男子七人面前吹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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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霜扑面。
六剑灵与那蒙眼男子神色顿时僵硬,只瞧见层层冰晶从头到脚遍袭全身。
七人刹那被冰封。
自称为泽的天醒神将站在剑炉山洞内,伸手一招,十二铜人便化作十二道金光飞窜掌心,如泥人玩偶般排列着。
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一握消失无踪……
剑炉山洞比想象中雄伟。
山洞顶部,悬着约有近百座剑炉。那些剑炉中本该有许多名剑利剑,可剑浮沉一式万剑归宗将其掏了空,才变成如今模样。
泽对剑炉与剑皆不感兴趣,围绕着空荡的山洞转了数圈,并没有发现所谓的寒潭。于是他的目光落在山洞正中央火星溅射的岩浆内。
微微蹙眉。
他伸出手掌对着凶猛燃烧的岩浆探了探,感知到烈火灼烫之余,有股轻微不易察觉的寒气,这位异族强者终于展颜。
暗运着修为,一股淡淡的霜寒气由脚底而生,沿着双腿攀爬全身,在他身体表面结作一层护体寒冰。
没有任何犹豫,他跳入岩浆。
用来铸剑的剑炉之火比不了妖族那两位血脉里蕴含的麒麟涅槃火焰,更加对泽造成不了任何伤害。之所以用寒冰护体,是因为他并不知所谓的寒潭在岩浆之底的具体深度,对陌生的地方,总要警觉些才能活得长久。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那位传说闭关数十年的铸剑城城主。他知道,那位师承剑阁老祖的城主大人就在万年玄冰窟之中。
在地心岩池里下沉大约半个时辰,身体周遭的岩浆温度便开始有所降低,甚至连岩浆也变得稀薄。
他便一直深入,直到从火红的岩浆池底掉入霜寒扑面的莫名空间。
他被寒流托着身体悬空。
他四周望了望,有些惊讶于天地的鬼斧神工,原来正是这股强大的寒流霜气将那浓稠的岩浆河悬托。
而这神奇的寒气,就来自于脚下苦苦找寻的万年玄冰窟。
泽眯了眯眼望去,隐约看到冰窟里盘坐着一道人影。
第八十九章 一剑梦回千百世
自称为泽的异族天醒神将跳入岩浆池后,铸剑城城主府的后山剑炉平静的出奇。这种平静维持约莫一个时辰,整座后山便突然毫无征兆摇晃起来。
紧接着山崩的声响震醒夜色,无法形容的岩浆柱从那后山山顶喷发,直射夜苍穹。
笼罩在夜幕里的城主府乃至整座铸剑城都瞬间变得明亮,披上一层火红的轻纱。无论躲藏的平民百姓,或是城门外火海里的妖潮与浴血护城的人众,所有视线都被这突兀的山崩所吸引,以至于举城皆静!
便在无数目光里,有颗寒光烨烨的灵珠从岩浆柱里飘起,升至星空。
而后笔直的岩浆柱轰然爆碎,数不清的火焰熔岩到处散射,有条背生双翼的青色应龙破开熔岩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双翼应龙张开巨口便将灵珠吞入。
应龙身后,有道红色剑光切开山体追杀而至。剑光来自一柄剑,那剑握在另一个白衣男子手中。
那男子站立虚空,身背笔直,浑身剑意逼人。
他冷漠地看着吞夺造化冰灵珠的孽龙。
不知不觉间海风吹拂,他满头青丝变成了白发,宛如被染上寒霜。就连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也渐渐苍老,双眸渐渐混沌,坚挺的身背也弯驼了起来。
脱离万年玄冰窟的他瞬间老了数千年,恢复本尊模样。
此人正是铸剑城传说里的那位城主大人,师承剑阁老祖后被驱逐出门的剑?。
与摘星观星两位师兄不同,剑?于剑阁老祖膝下承剑时日不长,数千年里修为一直停留在化劫境难有寸进。
逢乱世劫近,老来得子,眼看自己又寿命将尽。
他没有天机老人那种向天借命的通天手段,担忧自己身殒后乱世中无人挑得起铸剑城的担子,所以便以闭关为名将自己冰封在万年玄冰窟之内,待独子剑浮沉长大成人。
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剑?想过许多种苏醒的方式,万不曾料到二十数年后让他睁开眼眸的是夺造化冰灵珠的异族强者!
有些诧异,有些惋惜。
诧异的是乱世劫比他预想中早了些许,惋惜的是无缘多看剑浮沉几眼。
这位本该寿终正寝的铸剑城城主大人心底长叹:“也罢,命该如此!”
他心念微动。
铸剑城城外剑浮沉手中却邪脱掌而出。红色的古剑划过星空,犹如一道霞光咻的一声没入背影佝偻的城主大人掌中剑身。
两柄剑合二为一。
剑?微微侧过头,浑浊的目光似是看到了城外火海里与他一般着白衣的剑浮沉,沧桑的声音回荡:“孩子。”
“为父此生欠你太多。”
“临终之际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
“唯这一剑。”
“你可瞧好了……”
剑?前辈脑中浮现无数年前剑阁老祖传他剑术的情景。
那是在昆仑山巅。
盘膝坐在蒲团的少年随老师背诵着剑诀。
老师说一句,少年跟着背一句。
那一日天朗气清,云飞扬。
“万字压低山一丈,千言可为圣人章。三杯梦回千百世,一枕黄粱剑气长。”
“……”
万字压低山一丈,千言可为圣人章。
三杯梦回千百世,一枕黄粱剑气长。
一枕黄粱二十余载,梦回何止千百世的铸剑城城主剑?这一剑虚空里暴涨。
红色剑光每长出一尺,便穿回十个年头,而他也因此返老还童了十载,他的剑亦随之年轻了十岁。
剑?笑眯着眼望着。
望着那剑光穿梭在虚空里,同样穿梭在时空里。
背生双翼的应龙身前十二铜人阵眨眼被洞穿,就连应龙本体也被剑光穿透,发出咆哮的龙吟挣扎着。
那颗造化冰灵珠破体而出,闪烁着寒光从虚空里坠落。
铸剑城外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妖族凤凰知大势已去,便振翅卷着负伤的麟儿飞离沧海。那招妖大将军紧跟着率众妖潮纷纷散去,隐退火海中的山林。
其实此时此刻,无论异族应龙是否负伤,无论妖潮是否退去都已显得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那红色剑光还在绵长,剑?前辈还在时光倒转向年轻的容貌变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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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穿出铸剑城所倚的山川,越过沧海,飞射而出浩瀚的天南,然后发出一声欢快的剑吟冲射到中州昆仑山巅。
那红色剑光最终在昆仑山顶无声崩碎。这一刻,剑?前辈的容貌彻底回到少年时。一如阳光明媚的那年他坐在山巅,跟随老祖学习剑气长时的模样。
一剑梦回千百世。
年轻的城主大人合上双眼,盘膝而坐,脑海里回响着剑气长歌。
海风吹拂而来,那白衣潇洒的身影化作无数零碎的光芒如精灵般飞散。
城外火海里的白衣剑浮沉瞧着那道身影化作虚无,疯狂地飞奔而起,往铸剑城后山掠来。
他的速度很快,可却快不过冰灵珠的坠落。
自虚空里坠落的造化冰灵珠落在残破的剑炉山洞内,重新掉入了岩浆池中。它吸收天地灵力所附带的寒气触碰到液体状的熔岩那刻,岩浆池顿时结冰。
可怕的寒气萦绕散发着,以恐怖的速度遍袭整座剑炉山洞。
所过之处犹如灾难一般,剑炉被冰封,山洞被冰封,城主府里花草树木连同建筑皆被冰封。寒气出府,蔓延至铸剑城各个大小街巷,大小街巷随之化作冰雕。
那朝着城主府飞掠而来的白衣剑浮沉被寒气扑面,整个人结冰定在半空。
诺大的铸剑城侥幸渡过妖潮围城的一难,却最终没能逃得过一颗造化冰灵珠的震怒,就连囚龙会场,乃至城门外包括江满楼、月氏兄妹在内的所有人,顷刻随着这座与世隔绝的城池山峦,成为了冰川的一角。
作为亲眼见证这一川冰山形成过程的应龙,忍着伤痛在天空里肆无忌惮的狂笑。
在茫茫冰川映照下,天空似乎出现了鱼肚白。
……
有道人影出现在化作人形的应龙身旁。
那人一身金缕衣,看不到丁点儿面容。便是脸庞眼睛,也被形似斗笠的玉帽遮挡着。
他轻叹一声:“又是白费心思一场。”
自称为泽的异族强者咳血,阴森地笑着:“不见得。”
那人惊疑:“此话怎讲?”
泽望着囚龙会场的方向,想起那位迷失自我被困在囚牢内化作冰雕的风雪银城城主:“至少除去了心头大患!”
浑身金缕衣藏镜人正欲点头,却忽地听到回音。
那回音正是来自囚龙会场的方向,似在反问:“何以见得?”
第九十章 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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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天明。
被造化冰灵珠冰封的铸剑城囚龙会场那座漆黑的铁牢中,沦为冰雕的黑衣银发身影眨了眨眼眸,然后便有着血红色的煞气从体内缓缓溢出。
那是屠刀血煞气。
彻底恢复记忆的洛长风重铸心境,即使没有老师无相道宗那般惊天修为,如今也已完全能够驾驭这柄不知沾染多少鲜血英魂的尸者之刀,屠刀。
是的,自此之后魔性尽除,他再不会因受到任何情绪的刺激失控而入魔。
祸兮福所倚。
对他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失而复得。
……
只见那愈发浓烈的红色血煞气息源源不绝从黑袍里流溢,无声息穿透层层冰晶,将浑身的寒冰侵染,如同血晶一般鲜红。
盘膝坐在冰封铁牢里的洛长风手指微动,静谧的冰牢内只听咔嚓一声清脆声响,冰晶崩现裂纹。杂乱交错的裂纹开始在血红色的冰晶上蔓延,像是人身体之中浮现的经脉血脉般,从身前爬至身后。
当蛛网般的裂纹彻底遍布全身的那刻,被血煞之气充溢的红色寒冰轰的一声崩碎,洛长风破冰而出。
灵窍境巅峰的修为毫无保留释放,他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血红色护体光芒,看起来好似佛门之祖护体金光。
不同的是,一则至煞,一则至圣。
他并不在乎圣煞与否,他站起身来,头顶寒冰便被屠刀的血光无声融化。
他迈出步伐,那血光便在冰封的世界里为他开辟一条甬道。
他走到牢门前,伸出食指轻轻一勾,锁链断裂。他打开牢门,朝着铁闸走去。
铁牢内冰封的甬道越来越长,那是他走过的痕迹。他来到铁闸门后,依旧是伸出手掌,轻轻按在铁门之上,铁门随之崩碎。
他出现在囚龙会场中央,视线透过厚厚的冰墙隐约看到那圆形城堡墙上的千疮百孔。他很熟悉剑,也很懂剑,他判断那应该是数千柄剑留下的剑痕。
原本对于铸剑城一整夜间所发生的各种动静疑问不明,可当洛长风感应到秋水山庄锁龙潭里逃出的孽龙与曾出现在风雪银城藏镜人的气息后,一切谜团迎刃而解。
异族。
又是异族!
风雪银城伏击自己大闹刀剑会不成,如今又将魔爪伸到天南,乱世劫临前渗透而来的异族真可谓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无处不在!
洛长风想着,或许在异族大军彻底打破天西镜中缘世界壁垒入侵而来前,这些异族先锋军们,真的需要清理整肃一下了。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做几件事。
站在角斗场中心的洛长风抬首,看着被冰封死气沉沉的整座铸剑城,他张开双臂拥抱天地。
而后深吸一口气,双拳紧握,骤然发出一声浑厚的长啸。
不知名寒风掀起浑身黑袍与满头银发,体内的屠刀血煞气随之彻底释放,宛如倾洪。
除了那位屠刀第一任拥有者行脚僧外,没有人知道他体内究竟蕴含着多少灵怨煞气。只见那数不清的红色煞气激射如光,以可怕的速度似光明驱走黑暗般融化着满城的寒冰……很快,角斗场崭新如故暴露在鱼肚白的天空下,接着是铸剑城大大小小的街巷,参差不齐的建筑,一直到江满楼,月氏兄妹,剑浮沉乃至城主府里花草树木……连同剑炉后山山门前六剑灵与蒙眼男子,以及无数百姓,尽皆复醒。
红色的煞气血融了寒冰,令天光重新洒落,令空气重新流动,令整座冰封的城池重现人间!
洛长风提身纵掠。
黑色疾影划过渐渐明朗的天空,出现在藏镜人与泽两名异族强者面前。
洛长风伸出手掌,神兵榜排行第三的屠刀握在掌心。他微微抬眼,双眸煞红:“两位,别来无恙。”
……
从洛长风那一声何以见得到破开整座铸剑城的冰封,不过十数息而已。原本这二人还在诧异,想着莫非那位丢失记忆的风雪银城城主彻底醒来?
心底的疑问,没有人给他们答案,直到黑衣银发手握屠刀的洛长风出现在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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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便是在万年前乱世劫时也颇富威名的屠刀扬起,被却邪剑气穿腹重伤自称为泽的异族天醒神将双目一凝,没有任何犹豫暴退而走。
真容隐于金缕衣之中的藏镜人身影亦随之在虚空里淡化……
血红色的屠刀刀光在铸剑城上空划出一条无法抹去的血痕,触目惊心。就在江满楼等人目光里,洛长风提着杀人刀朝那遁走的两名异族强者追逐而去。
留下城外十子同袍们一脸莫名。
月三人诧异:“他从哪里出现的?”
江满楼似有所想:“角斗场?”
莫相期问道:“他怎么会在角斗场?”
离落收起剑二十四:“或许他一直就在那里。”
江满楼咳了数声抱怨说道:“等我们都成为冰雕了才肯现身。自从坐拥风雪银城后,这小子越来越会抢风头了!也不担心我们被冻死在这儿……”
离落瞥了江满楼一眼:“你就是这般看待手足同袍的?”
江满楼驳回道:“不然还能怎样?”
这二人加起来一百几十岁,还是改不了斗嘴的习惯。
不过斗嘴归斗嘴,见洛长风一人追逐两名异族强者,江满楼等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其中一位,可是位列十天显圣的藏镜人。
……
洛长风提刀落在沧海海面上。
任凭深邃无尽的海水荡起波浪,渐起水花,始终无法浸湿他的鞋底与衣襟。
他四处眺望,目光似能看到雄伟壮阔的沧海尽头。可即便望穿沧海,也无法探到两名异族强者的气息踪迹。
他不由皱眉。
十天显圣之中,若论这隐匿踪迹神出鬼没的本领,藏镜人无人可比。
站在波涛汹涌的海面,洛长风略微沉思片刻。眼中煞红之色渐渐退去,甚至渐而被一股柔软取代。
他想起知子。
于是收起屠刀,脚尖轻点着海水,朝鬼谷林的方向飞去……
而此时此刻铸剑城所在的那片山峦间,退走的妖潮再没有之前的那般井井有序。
它们遭遇到始料未及的拦截。
那些人似流光划过云空,而后散落在妖潮周围漫山遍野。
他们着清一色的剑服,执清一色的长剑,乍看上去,有八百人之多!
那是来自昆仑山七十二奇峰的八百御剑弟子,率领他们而来的,自然是声名无双天赋盖世的剑阁掌门人牧云剑城。
第九十一章 你听,知了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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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终年照射不进的阴郁鬼谷林里,洛长风自逍遥山庄走出,身后升起了浓烟。
风吹动山庄门缓缓闭合,将洛长风的背影隔在门外。熊熊火焰很快爬至院墙与楼宇,撩动着火势像是在与他挥手告别。
只是洛长风由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那埋葬着逍遥山庄的大火一眼。
他赶到此处时,鬼谷林已空无一人。没有异族的踪迹,更没有知子的下落。
于是他索性放一场大火,将这异族曾窝身之地烧个精光。想着狡兔若有三窟,他便找到一窟烧一窟。
他离开鬼谷林,以最快的速度飞掠,数个时辰后出现在羿神宗。
早已荒无人迹的山门生了许多野草。野草堆里,甚至不经意能拌出几根枯骨。
战乱的年代尚有马革裹尸还,可在如今六字门道兴盛的大修行时代,却总有不尽的尸骸归魂无处。
乱世,盛世。
负手望着无人问津的羿神宗山门,洛长风感慨颇多……
他第三处去的地方,是万兽山庄百炼世家。但凡能够想到的地方角落,他依次走过,却仍然不见知子的身影。
他开始有些焦急。
若被异族带走,会藏在何处?
若独自摆脱异族的控制离开,又有哪里可容她身?
黄昏里,洛长风望着那抹残阳,忽然想到一个地方,初相见的地方。
……
海边。
也不知这片海具体的名字。
金色夕阳洒落海面,好像许多闪耀的星星在欢跳。
夜间要涨潮的海水一浪滚着一浪从远方卷来。当它们卷到脚下时,浪潮就会变得很温柔,不是凶猛的扑打,更像是亲吻着她的脚尖。
她是知子。
她抱着双腿坐在海边。
或许是海风潮湿的缘故,又或许是她海边坐的太久衣裙溅上了些许水花,她的额角与青丝微微湿润,透红的脸蛋儿甚至连睫毛都沾着小小的水珠儿。
雾里雾气的,像极了刚出浴的模样,很美。
她迎着晚霞静静地看着海,静静地听着风声。
她或许觉得有些寒冷才抱着双膝吧,那双红唇透着不健康的紫色。
也是,无论是谁在这里独自坐等一天一夜,多少都会感到些不适的。可知子并不后悔,甚至于很知足。当然,如果能在困倦之前等到那个人出现,她会更加知足。
凉风扑面,忽觉有些作呕。
她用巾帕捂了捂嘴唇,轻轻拭了拭,然后看也没看便将巾帕攥在掌心。
终于,唇色看起来不那么的青紫了,变得透红。
……
洛长风不知道何时来到知子身后,他走路没有半点儿声音。
他掀起前襟,轻轻坐在知子身旁。
双手抱膝。
一旁的知子流眸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奇色,转过头盯着洛长风的脸庞与那满头的银白。
他来了。
他真的找来了。
内心无尽的喜悦如同面前的潮水一波一波涌来,浮现在了脸颊上,于是她抿着红唇情不自禁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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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侧着身体,然后慢慢枕在洛长风的肩膀。
她微微闭上眼睛。
长长的睫毛上,那滴小小的水珠儿顺着脸颊流淌,滑落,落在她的手背。
“对不起。”感受到肩膀传来的温暖,洛长风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
他很清楚地记着这片海,也记得这片浅滩。
当初师兄夺他莲生诀,将身负重伤的他放在竹筏随海浪漂流时,他就是在这里被知子姑娘捡到。
他早该想到的,却让知子等了这么久。
当然这并不是他开口道歉的唯一原因。这一声对不起包含太多,如同角斗场铁牢内的那句谢谢。
洛长风静静地坐着。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知子的回声。只是隐约感觉到枕在肩膀的脸颊微微摇晃,像是知子在轻轻摇头。
似乎害怕打扰了知子的沉睡,于是洛长风也不再说话。视线眺望着远海,聆听着风声,感受着肩膀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黄昏已被黑色的夜取代。
涨潮的海水愈发湮没脚掌,然后慢慢地没了小腿,淹过双膝。
一股浪潮扑来,猛地扑打掉知子掌心攥着的巾帕,那巾帕落入海水,洛长风侧目瞥了一眼,看到巾帕上早已风干的血迹。
洛长风蹙了蹙眉。
鼻尖一阵酸楚,那眉头越锁越紧,他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悲痛,泪水瞬间模糊双眼……
知子解脱了,彻底解脱。
以前的她想生存,所以甘心被异族摆布掌控。
如今的她擅自逃出异族魔掌,所付出的代价也自然便是视若珍宝的生命。
这听起来很残酷,却是最简单的道理。
好在有那么一丝值得安慰的地方,就是她去的很安详,她躺在梦寐以求的那个人怀里。
哪怕由始至终,他只为她做了一次英雄。在那角斗场中,还不怎么成功!
洛长风望着无尽的海,他很想咆哮,愤怒的咆哮!
可他不忍再惊着熟睡的人。
他就这么坐着,坐在海边。
不知不觉夜深,似乎到了凌晨子时。
洛长风仿佛听到一种声音回荡在耳畔,便鬼使神差的开口:“你听,有知了在叫哎。”
声音方散,视线里的海面便忽然浮现出一片刺眼银光,比月色还要皎洁纯净。
洛长风望去,好像看到许多银白色的珍珠从海底浮出。那成片的银色珠光照在脸颊上,有丝丝的暖意。
洛长风扭过头看着靠在肩膀安详熟睡的知子姑娘。珍珠的银光映在她脸颊,她的容颜竟在一点一点的虚化,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些光芒接着被海风吹走,仿佛流沙……当知子身体彻底从这世间消散的那刻,洛长风的身旁,知子抱膝坐着地方,遗落一颗小小的温润海珠。
洛长风捡起那颗遗珠,脑中闪过一抹画面,他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他看到的画面里,那个曾将知子从沧海捡起并且遗落世间的采珠人,是天九刃前辈。
万年后的天命所归,洛长风握着那颗海珠缓缓伸出手臂。
待海水淹没掌心时,他摊开手掌。海珠漂浮而起,逆着浪潮渐渐远去……
第九十二章 议事
一日一夜。
退走的妖潮被牧云剑城及八百御剑弟子击的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铸剑城城门也已开始清扫重修。
身为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掌门人,天下如今最辉煌耀眼的牧云剑城没有理由不认少城主剑浮沉为同门师弟。只是这位白衣少城主似乎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独自躲在后山剑炉山洞,不愿理会人和事。
不过值得一提的,还是月氏兄妹与那蒙眼男子月影徒的一场重逢。当你认为已故之人突然有一天出现在面前,那种惊喜是无情天最怜悯的恩赐。
看着小七与四弟重逢,月三人终于如释重负。十年了,到今天他才真正可以将小七亲手托付。
他没有理由低落,因为那个人是小七最合适的归宿且唯一之选。
可他还是觉得心中沉闷,所以找了离落与江满楼同醉。
待第二日清晨时,白衣剑浮沉出了剑炉,宿醉的同袍也已清醒……所有人不约而同聚在城主府的议事正堂,而后黑衣银发的洛长风出现门前。
……
少城主白衣剑浮沉坐主席之上,看着左右两侧若有所思的一众沉默,率先打破凝滞的氛围:“经此一役,我想诸位与浮沉一样,也意识到异族卷土重来之势的严重。”
都是江湖儿女,对于在座的众人,剑浮沉没有说那些感激不尽涌泉相报之类的‘肺腑之言’。正如所说,一切起源在异族。
为报众人千里驰援铸剑城之恩,他能做的,便只有除异。
负伤在身又毫不忌口畅饮一宿的江满楼面色仍有些惨白。不过无论任何时候任何状态,似乎都无法改变他的习性:“错了。”
剑浮沉目光移来。
洛长风等人也相继望着江满楼。
提兵山主忽然笑道:“万年复现的异族祸患,本山主从没轻视。只是天下诸公尤沉睡梦中而已。”
江满楼此话不假。
十年里异族渗透,他是第一位真正意识到隐患的人。否则也不会让柳十三稍信风雪银城,欲与洛长风商榷乱世劫降临前的应对之法。只是后来被诸事耽搁,才让异族有机可乘,几乎暗中侵吞天南。
不过要数乱世劫危机体会最深的,还是洛长风。
江都城外棋开大世,成为天九刃前辈所选天命之人,洛长风肩上便一直压着沉甸甸的苍生重担。
无奈他阅历有限,对乱世劫知之甚少,苦不知如何实现所谓天命之人的价值。
再加上这些年里,书院老师院长与天下寥寥可数的几位圣人至强者相继陨落,无人维持天下平衡,导致战乱频生内耗不止杂事繁多。即使有心素净异类,也无瑕分神,只得放纵渗透的异族肆无忌惮。才有了大闹风雪银城刀剑会,以及天南鬼谷林、羿神宗、万兽门、铸剑城的相继遭劫。
洛长风沉思后说道:“我觉得,重点并不在于如何号召各路强者应付乱世时的异族大军。我们要致力的,应该是寻找在万年之期到来前结束这场浩劫的方法。”
离落接着道:“乱世源起异族,异族自天西渗透。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将异族阻隔在破碎世界里。只要将口袋扎实,那么已经入界而来的异族先锋军便无后援,彻底消灭不是难事。”
莫相期曾在天机楼看到祖父天机老人留下的些许手札笔记,想起一个词:“补天?”
江满楼说道:“世间若有补天法门,天西也不会有镜中缘破碎世界的存在,更加轮不到我们这一辈。”
一直沉默浑身剑意逼人的牧云剑城忽然开口:“我想,齐集七部天图或许能找到办法。”
钧天七图在十数年前是极为敏感的话题,它的出现,总能掀起无数杀戮与血雨腥风。无论圣人或普通修行者,都欲一睹真容,更加不择手段想方设法据为己有。
洛家也因此遭来灭族,可见其诱惑。
十数年后,今非昔比。在乱世劫背景下,七部图录似乎更多被赋予了崭新的使命与意义。它的拥有者再不能置身事外,而需要以此承担苍生之重任。
尤其知晓洛长风江都城外棋开大世经历的人,比如说十子同袍,则更加深信一切自有定数与天命所归的说法。
无论过程如何,有过多少波折,最终七部残图的归属都是注定。
这是大势所趋下的命。所以钧天七图的下落,也就不再那般血腥,反而多了几分神圣。
百盟书
洛长风看了牧云剑城一眼:“这也正是我所想的。”
江满楼说道:“所以接下来就是大家消息互通有无,共同查找其余几部天图下落了?”
堂内众人皆点了点头。
少城主剑浮沉又道:“如今绝云岭被异族说服,在天南境总归是个隐患。今次遭败,难保日后不会卷土重来。而且妖族之中强者众多,算上铸剑城在内的各势力皆难自保。依我之见,眼下天南可组建联盟,共御妖族。”
江满楼赞同:“这个可以有!可,谁来起头?”
剑浮沉说道:“铸剑城虽与世隔绝,却也知天南七盏茶庄之名。联盟若以七盏茶为首,想必无人不服。”
想起那位一生都将心思扑在商业里的岳父大人,江满楼顿感艰难。还不待开口,正对面的离落似乎看出他所想,便抢先激将说道:“这件事就交予咱们提兵山主负责。你是七盏茶庄乘龙快婿,组建天南联盟再合适不过。”
一时间十数道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江满楼身上。
这种时候便是刀山火海他也毫不犹豫,原本修为不足已沦为话柄,总不能真让这群家伙小瞧了自己:“那是自然!”
众人会心一笑。
洛长风又道:“还有一事。”
牧云剑城与洛长风又想到一处:“妖帝。”
洛长风说道:“是妖帝。”
月三人说道:“十年前天机老人与白知秋联手惊瑞屠魔,帝御天圣殒,妖帝重伤南归至今未露一面,便是天机阁也无法查证其伤势具体如何。”
洛长风说道:“所以我打算走一趟绝云岭。”
江满楼蹙眉:“你想摸清妖帝的状况,未免太过犯险。绝云岭是何种地,妖族世世代代栖居,真的论起实力,又岂是那围城妖潮能够概括?甚至比起帝王盟也不会弱了多少。你若暴露,便是请来十天显圣也无能为力。”
江满楼不是危言耸听。
在座众人心知肚明,妖族麟凰所率围攻铸剑城的群妖不过是冰山一角。六百里绝云岭藏龙卧虎,那些血脉高贵的真正大妖绝不在少数。昔年便是迈入神引境界的圣人,如非必要,也绝不轻易踏足绝云岭。
洛长风纵使身怀浣花洗剑图,手握屠刀,也无胜算……
好在他并不是真的一人一刀杀入绝云岭。
他只是混入其中一探究竟。
不过为了安抚江满楼强烈反对的情绪,洛长风还是透露了一个秘密:“我化劫了。”
是的,灵窍境停滞十数年,洛长风如今已迈入化劫之境。就在角斗场龙虎牢内,他重铸心境彻底恢复记忆与修为的那刻。
第九十三章 涉龙潭
议事堂陷入片刻沉默。
白衣剑浮沉望着洛长风,微微讶异。
初次见面在囚龙会场,他一枪刺向自己。彼时剑浮沉赞赏黑衣银发男子的勇气,冲冠一怒为红颜,哪怕自寻死路也值得敬重。
后来整座铸剑城彻底冰封,就是这位曾被自己嘲笑不自量力的人仰天长啸破冰而出,一刀震慑两名异族强者,解救满城无数生命,所展现出的实力彻底让自诩铸剑城第一公子的剑浮沉震撼之余又叹为观止。
再后来从提兵山主口中了解到,原来此人就是十年里名誉天下的风雪银城洛长风。
剑浮沉瞧洛长风年龄,长不了自己几岁,竟能一朝化劫入尊,当真了不得。
相比少城主,离落与月三人、莫相期几位同袍惊喜更多些。
他们清楚洛长风修行天赋,灵窍境界停滞不前足足十年或许对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放在洛长风身上,总有些不合情理。毕竟白楼门一战他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心境再无阻碍。
可后来想想,该是雪儿那一跳在洛长风心里留下悲伤太过沉重致使十年无心进境。然而无论如何,今时今日能见同袍走出束缚化劫称尊,他们由衷喜悦。
蒙眼男子月影徒与洛长风只有过一面之缘,是那年月影山庄遭帝王盟血洗时的匆匆一见。
牧云剑城亦如是。
虽知之不多,可随着近些年风雪银城城主之名享誉天下,他们认为洛长风破境入化劫不过迟早之事,因此倒是没显露多少不可思议的神色。
倒是江满楼,立场坚定的出奇:“化劫也不行。”
这世上真正知晓洛长风十年不化劫根由所在的,恐怕除了风雪银城主母红衣安红豆之外,再无第二人。
所以没有人清楚化劫对洛长风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想多解释数句,却在开口之前被剑阁年轻掌门人牧云剑城打断:“我与你一同吧。”
作为昆仑七十二奇峰掌门人,牧云剑城一袭黑衣,披散着头发,额前系黑色发带,剑眉星目,五官轮廓更是英气逼人。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昆仑山坐而观山百万剑,是同代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若说十年里,名声唯一盖过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的同辈,当属牧云剑城。
有他的这句话,江满楼终有所迟疑。
洛长风补充说道:“我二人联手自保能力总还是有的,你也务虚担忧。如果实在情境危急,我会想办法给联盟传递讯号。”
江满楼无法再坚持己见。
想来是自己太过敏感,白楼门外一刀斩杀半步入圣的燕皇燕白楼,洛长风发狂起来应该是妖族之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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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离开铸剑城,同行的还有江满楼、月氏三兄妹。
不过沧海登岸之后,洛长风、牧云剑城便与江满楼四人分道扬镳。
莫相期吵嚷着要去七盏茶庄见一见刚出生的小侄儿,顺便以天机阁名义协助江满楼号召天南联盟,届时定下日期,剑浮沉会亲自赶去会盟。
至于离落,则负责率八百御剑弟子返回昆仑剑阁,并暗中探查其余几部天图下落。
当然,洛长风也不忘拜请天机阁那位杨夫人走一遭风雪银城,将自己无恙的消息告知红衣。
至于圣祭大典负伤远遁的他后来数月究竟经历了什么,江满楼等十子同袍问不出,洛长风同样没有交代的打算。
他与师兄之间的事情,不愿旁人插手。
他迟早会问清其中缘由。
……
五日后,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出现在距离绝云岭只有十里地不到的连绵青翠丛山中。
二人稍作易容。
无论洛长风标志性的黑衣银发,还是牧云剑城浑身锐意逼人的剑气,都太过招人瞩目。
而且亲率八百御剑弟子重创退散妖群的牧云剑城容貌,恐早已被无数妖众视若煞星般刻在了心里。二人若不加以掩饰些许,只怕无法在六百里重峦叠嶂中露面。
他们各自换上妖族子民里最常见的粗犷服饰,并带着斗笠,半遮半掩面容,还刻意隐去修为气息波动,看起来像极了世代生活在绝云岭中的妖族子民。
……
夕阳里,二人分别盘坐在深山参天古树下。
没有心情观落叶悟道,也没有心情看绝云岭与众不同的黄昏。他们纯粹等待,待日薄西山夜幕降临。
装满甘甜溪水水袋扔给洛长风,牧云剑城抹了抹嘴角:“浣花洗剑图在你体内,不知你如今剑道修为几何?”
洛长风怔了怔。
当年昆仑剑阁青梅煮酒,若非老师无相道宗及时赶到,他与师兄二人真就无法从剑圣手下全身而退。不仅会留下浣花洗剑图,恐也小命不保。
“你若需要,日后定当重登昆仑峰,亲自奉还。”
洛长风并不贪恋此图。
当初也是因缘际会,浣花洗剑图与社稷山河图产生共鸣才引发天池那场劫难,非他有意为之。
牧云剑城说道:“以我目前剑道修为,洗剑图已无益处。”
洛长风笑了笑。
旁人听来,或许会觉得是一种实力的炫耀。
可洛长风不会如此看待。
他也修剑,他修一意剑。
即使刻意敛去修为,洛长风依旧能感受到牧云剑城举止投足与谈吐间,那种精纯到极致的剑意。
不说其他,单凭剑意,他的一意剑自愧不如。
在洛长风看来,昆仑剑阁年轻的掌门人是一柄盖世神剑,便是放在浣花洗剑图之中也独一无二。
见洛长风笑而不语,牧云剑城继续说道:“希望有朝一日,能再与你战一场。我很想知道,所谓天命之人究竟是无稽之谈,还是真的天命所归。”
洛长风仍旧笑了笑:“若有那一天,不会让你失望。”
……
入夜时分,两人终于有所动。
天南绝云岭虽说是藏虎卧龙之地,但也绝非铜墙铁壁滴水不漏。
只不过妖族避世,寻常时候,鲜有人涉足六百里妖族领域罢了。对于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二人来说,入绝云岭必经的那片诡林,真的形同虚设。
毕竟六百里妖域,真正血脉高贵的大妖府邸,也不会坐落于绝云岭边缘。
第九十四章 林十二
妖族世居的六百里绝云岭与外界并无太多差异。
连绵不绝的山峦间,隔一片溪水,翻过一座山头,穿越一片丛林,都会见到许许多多规模约莫百户人口的村落。
在一些地势较为平缓的山脚平原,则坐落着稍显喧嚷热闹的集市小镇。
从云头里看去,这些村落也好小镇也罢,虽说分布的位置根据山体山势各有不同,没有一定规律与整齐度,却也不失繁荣。
可见乱世劫后无数年,妖族与世无争里的繁衍生息比许多典籍记载与道途听闻还要稳定舒适许多。
甚至有些特殊的村落,妖族与人族混居结合一同生活,也不见得有任何违和感。
见到这些,洛长风难免有些疑惑。
与绝云岭外世间纷乱相比,此处可谓宁静祥和的洞天福地。作为六百里妖族统治者,妖帝与那对儿女实在没有任何背叛昔年与人族结盟的理由。
“难道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
清晨。
稍作乔装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入小镇后,找了一处茶铺歇脚。
以他们如今化劫境修为,些许路程自然不会觉得疲惫,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些妖族风俗而已。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若日后真的爆发与妖族异族之间的大规模战役,也好对症下药寻找突破口。
见有客人来,茶铺老板娘一手拎着壶白水,一手托着两只碗走来。将碗放在桌上,顺手抹了抹湿润脸颊,佯作无事。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何许人也,见这颇为年轻的茶铺老板娘双眼微红,显然是哭过不久。与牧云剑城对视一眼,洛长风便问道:“掌柜这是……”
屋内忙活的男子见自家婆娘又在人前流泪,唯恐吓了客人,解开身前围布连忙上前,瞥了一眼那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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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许日子以来本就无心思做这茶铺生意的老板娘索性将茶壶丢在桌上,转过身跑到屋内,掩面哭去了。
“二位,实在对不住。”那男子满脸歉意,给洛长风两人倒满茶水,又继续说道,“这婆娘想孩子想得疯了,并非有心,望二位莫要见怪。”
洛长风瞧了眼男子,以他的目力一眼辨认出竟是人族,心中好奇之余伸手邀座:“这位大哥若不介意,可与我二人说一说究竟遇到什么难事。”
“唉!”
那男子也没有怀疑洛长风身份。坐下后低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悲伤里走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前些时候部族里来了位大人,在各个村落张贴告示,说是征集十五至二十岁之间年轻男丁应征入伍。我家崽子数月前刚满十五,唤醒血脉后便被招了去,接着就音讯全无。”
“不久前村落里传闻,有人瞧见尊贵的太子与公主殿下率新组建的大军出了绝云岭至今未归。我们普通子民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战事,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这婆娘担心孩子性命便整日以泪洗面哭个不停。”
洛长风点了点头。
世居绝云岭的妖族与外面世界里平凡百姓别无两样。军队征兵,依然是从普通人家筛选。
不是父子分离,就是夫妻生别。
一样有依依不舍的情感,一样有难念的经。
只是未曾想到这茶铺夫妇二人所忧心之事,竟与自己多少有些关系。
他看了看亲率八百御剑弟子杀得妖潮溃散而逃的牧云剑城。心想着若知晓那些围困铸剑城的妖兵都是岁不过二十的少年人,这位同代里第一位化劫称尊的剑阁掌门是否还下得去手。
洛长风正想着如何安慰,街道不远处忽有人大声呼唤。
林三,似乎是茶铺掌柜的名字。
这男子见是村落族长唤自己,连忙起身,说了句二位慢用后便朝村头跑去。
那族长并不止换了林三一人,先后陆陆续续大概十多人的样子,从小镇各处聚来。然后不知说了些什么,一众人跟着小镇族长离去。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起初没有在意,直到那些人从村头折回。
除年龄较长的族长外,先前被唤了名字跟随离去的中年男子各自背着人匆匆忙忙赶回。
林三的面色不太好。不是一路小跑觉累,而是他身后背着的正是自己牵肠挂肚被应招从军的儿子。
“孩子他娘,快出来。”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同时起身。
茶铺老板娘闻声跑了出来,看到林三背后的儿子,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疼……”林三背后的少年半昏半醒。他身上包扎着纱布,从腰间缠绕数圈然后挂在肩膀。可能是林三一路奔跑颠簸,那纱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鲜红血迹。
茶铺掌柜,年近四十的汉子林三热泪忽涌。想着不能在儿子面前流露脆弱,强忍着说道:“部族里说医治不好,让我们……”
林三再度哽咽。
那妖族妇人一听无法医治,眼前一黑更是险些昏倒,幸好洛长风反应极快,从身后托住。
牧云剑城走了过来,看了林三身后重伤的少年。
剑伤。
还是他剑阁门下弟子的剑。
牧云剑城沉默片刻说道:“或许我有办法。”
林三遇见救世主般看着压低斗笠的牧云剑城,激动地说道:“您说真的?真的有办法?”
牧云剑城低头不语。
接触虽不多,洛长风多少也了解似牧云剑城这般人物,放下身份肯为这妖族少年医治已是莫大恩赐甚至是不可多求的机缘,便解释说道:“我这朋友说有办法,就定然不会妄言。我们还是先将令郎与夫人安置好,再另行医治。”
……
妖族少年满脸汗水躺在床榻上,紧蹙着眉头。
包扎着剑伤的纱布已彻底被染红。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站在一旁。
安顿好自家婆娘的茶铺掌柜林三从内屋出来,噗通一声跪在洛长风两人面前:“两位若真能挽留我这孩子性命,林三日后就是做牛做马也必当报答大恩。”
洛长风将林三扶起:“林大哥严重了。冒昧问一句令郎名讳……”
林三抹了把眼泪:“我和他娘认识前,在各自家里一个排行老三一个排行老四。所以我给这孩子取名十二,林十二。”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自己那调皮徒儿柳十三的洛长风微微笑道:“很有意思的名字。我这朋友要为十二疗伤,还请林大哥屋外稍后片刻。待疗伤结束,自会唤大哥进来。”
林三微微犹豫片刻。
不过看着洛长风真诚的面容,也还是应了下来。依依不舍地走到门前,轻轻将门掩上。
(PS:到这里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许多年后,当洛长风这一辈退隐。轮到柳十三那一辈登场,然后柳十三遇到林十二,来个左林右柳啥的,嘿嘿。)
第九十五章 有猫腻
“其实妖族与人族一样,有好人也有坏人。有无辜百姓,也有玩弄权术的掌权者。”
“你是想说,本座与八百御剑弟子下手太重了?”
“我绝无此意。只是觉得,若有机会避免这种殃及无辜的大规模战役,我会不留余力去实现促成。”
“昆仑剑修者也并非喜好杀戮之人。”
牧云剑城探出手掌,并指如剑点在妖族少年林十二眉心。肉眼可见有丝丝缕缕的剑气从妖族少年额前蹿入牧云剑城指尖。
洛长风清楚,这少年所受剑伤虽深,却也不至于令妖帝那对儿女无从医治。真正棘手的,其实是剑阁弟子出剑时留在妖族少年体内的这缕剑气。即使皮肉之伤能够复原,无法剔除这缕剑气,依旧会随着时间推移损伤内府。
牧云剑城正在做的,便是亲手将这缕剑气取出。如此一来,妖族少年林十二所受之伤便成为皮肉伤。只需在小镇里寻个大夫,则能医治。
做完这些之后,牧云剑城却没有收手。洛长风亲眼所见,这位剑阁掌门人竟在妖族少年灵识里留下一缕王道剑意。
洛长风讶异说道:“这可真是莫大的机缘。”
牧云剑城收回了手,负在身后:“你不觉得林十二与柳十三之间该有一些为后世人道的故事吗?”
洛长风笑而不语。
天地长生,在于传承。
他确实有过这般一闪而过的念想。现在看来,倒是真的有些命中注定了。
一缕王道剑意入体后,床榻上妖族少年很快便从半昏半睡的意识模糊的状态醒来,喊了声一声痛。
门外揪心的茶铺掌柜林三激动地推门而入,连忙跑到床榻旁关心:“孩子,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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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族少年果真聪颖异常,看着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满怀感激说道:“两位先生救了我。”
茶铺掌柜林三闻言,又再叩首。
洛长风将其搀扶说道:“从小镇里请个大夫开些伤药,再多静养些许时日,应该就无碍了。”
掌柜林三应了下来。
话刚说完,妖族妇人从昏迷里苏醒,听到外屋洛长风的嘱咐,撩起屋帘,见自家孩子果真醒来,喜极而泣跑了过来,跪在床榻旁:“扶桑树保佑,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林三说道:“你留在家里照顾孩子,我去请镇里大夫过来瞧一瞧。”
林三走后,床榻上妖族少年握着母亲的手:“娘,我饿了。”
妖族妇人抹了抹眼泪:“娘这就给你烧饭去,你先歇一会儿,别乱动。”
妖族少年点了点头。
那妇人走过洛长风二人身边,微微躬身,而后去了厨房。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皆看得出来,这少年聪颖之极,其实是在刻意支开自己母亲。
果不其然,屋里只剩下三人时,妖族少年林十二看着牧云剑城忽然说道:“我认得你。”
洛长风讶异地看着少年,又看了看浑身装扮与小镇妖族平民并无不入格局的牧云剑城。心想着这就暴露了?不过出手取出一缕剑气而已。
牧云剑城却显得很镇静,半点儿没有被认出身份的惊奇之色。
其实在他出手帮助这少年剔除体内剑气时就已发现林十二天赋惊艳,根骨奇佳,绝对是剑道一途有待雕琢的璞玉。
所以牧云剑城才会摒除妖族之别,赠与少年一场未来不可预料的机缘。
牧云剑城说道:“你若认不得我,才是本座眼拙。”
洛长风听出牧云剑城话语中的意思。可忽然觉得,未免有些冒险。如此暴露身份的话,对接下来探听妖帝实况,恐会增加不少难度。
那妖族少年继续说道:“我受伤昏沉,虽然听不到你们方才谈论的话,但我不傻。部族军医说过,只有懂得剑道的强者将我体内残留的剑气剔除,才有保命的机会。我醒来之后非但感觉伤口处的锋利剑气消失无踪,灵识里竟也多了一缕极具王者风范的剑意。这缕剑意,我在铸剑城外亲身感受过。”
他看着牧云剑城:“你就是那天击溃我们妖族大军剑修者的领头人,昆仑剑阁的掌门牧云剑城!”
牧云剑城说道:“哦?仅凭着一缕剑意,你便识得出我?”
少年倒没有撒谎:“我也说不清楚,自小就对这些东西极为敏锐。”
心想着果真没有看走眼,牧云剑城说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是默不作声,还是告知他人,然后让妖族强者将我二人生擒?”
洛长风算是对修王道剑的昆仑掌门人魄力钦服。早知身份暴露如此快,又何必煞费苦心折腾这一身装扮。
妖族少年沉默了片刻,眼中流露出些许暗淡之色:“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们没想过背叛与人族无数年前立下的契约,更没想过走出绝云岭占据人族的山河,我们都没想过。”
洛长风诧异地与牧云剑城对视了一眼,显然没料到妖族百姓真实的想法居然是如此。
牧云剑城说道:“可你们还是与异族勾结,大军围攻了铸剑城,不是吗?”
妖族少年说道:“那是公主和太子的命令。”
牧云剑城说道:“看来是你的公主与太子野心渐显,不甘心满足于现状,才会接受异族挑唆。”
妖族少年全然不信地摇头:“一定不是这样。公主与太子平日里爱民如子,才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发动战争牺牲我们的性命。”
牧云剑城问道:“那你说是为了什么?”
林十二不过区区小妖,又哪里知道这些,只是凭着他的直觉断定:“我猜不透。可我敢确定,与人族决裂一定不是公主和太子真正想要的。”
洛长风忽然说道:“六百里绝云岭,还有谁能逼迫妖族公主与太子二人做违心之事?”
他看了牧云剑城一眼。
若事实情况果真如此,那么逼迫凰儿麟儿率妖族大军围攻铸剑城的便只能是妖帝夫妇。
可十年前妖帝重伤于天机老人与白知秋之手,不是传闻不问妖族诸事了?难道这一切只是妖帝便于隐藏的幌子,其实真正与异族达成协议合作的人正是他自己?
洛长风说道:“莫非他的伤好了?”
妖帝若伤势痊愈,他将是这天下除下落不明的白知秋与天机老人之外,唯一一位真正的圣人。
牧云剑城修为高深,他很清楚圣人之间的生死之斗若留下伤势,绝不可能会在区区十年这么短的时间里复原。
牧云剑城说道:“若非异族强者相助妖帝痊愈,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
洛长风也同时想到:“异族控制了重伤的妖帝,以此来逼迫凰儿麟儿率妖族大军围城?”
(PS:两位大神开启了福尔摩斯模式,这推理能力就问强不强。)
第九十六章 太傅与两柄飞剑
牧云剑城说道:“我希望是第二种。”
比起妖帝痊愈野心渐显,异族控制妖族的结果更容易让人接受些,事情也会变得简单些。
不过毕竟一切只是猜测,没有任何铁证。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很清楚,无论哪一种情况,置身妖域绝云岭的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床榻上妖族少年林十二双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
洛长风欲上前相扶,却被少年倔强的拒绝。
终于经过漫长的挣扎,少年斜坐了起来,靠着枕。满头大汗地长舒了一口气,他冲着两人抱拳,以人族的礼节真诚说道:“十二想求两位前辈一件事。”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看着他。
林十二说道:“我不知道两位前辈涉险入绝云岭所为何事,可十二真诚希望,若能避免,恳请前辈不要在妖族大开杀戒伤及无辜。”
洛长风笑了笑。
这妖族少年林十二聪颖且善良,不由让人喜欢。
不苟言笑的牧云剑城难得说了句有趣的话:“放心吧,我们也是和平爱好者。”
当茶铺掌柜林三请着大夫归去时,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已离开。离开小镇,往绝云岭更深处走去。
他们认为既然有了头绪,就要继续追查六百里绝云岭妖域阴霾里隐藏的真相。至于林十二将来的机缘造化,是碌碌无名还是傲视同代,则就要看他自己了。
……
两天后,二人出现在百里外妖族部族群居的川峦中。
所谓的部族大都有直系血缘的亲属成员在妖帝云宫里担任要职,相当于人族帝国文武百官背后的家族。
所以各大部族落根之地依山傍水自是不用多说,同样占据极好的资源。比起边缘地带村落小镇,更多的是扎堆的繁华宫殿藏于深山,甚至时而能够感受到修为达灵窍境的大妖气息。
按照洛长风估算,此处已接近妖域统治者居住的核心百里云宫。所以一路来,二人不得不开始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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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洛长风轻咦了声。
牧云剑城也是目透精光眺望着远处。
二人同时察觉在身侧青山后有打斗声,于是各自展开身法,如两道只见树叶低头却难见其形的清风掠过山头。
他们没有藏于云中,而是轻如飞鸟脚尖轻点在参天古树树梢。
距离三百米处有条僻静小道,小道上有辆比起外界常见要高约两倍的马车停靠。
马车周围有两方人在厮杀。
其中一方人体型高大粗犷,半裸着膀子,左耳边挂着铜环,手臂上纹着黑色的虬纹,看起来像是妖族某一部族的护卫。
而另一方则尽皆黑衣蒙面,手中银刃闪闪发光,显然是不愿泄露身份的杀手。
洛长风二人静静地看着小道上形势一边倒的袭杀场面,又望了望始终没有任何动静的马车。
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洛长风说道:“这些人好像巨灵一族。”
天东八百宗圣祭大典三代弟子之首连城诀封圣之后,经天十二星退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九金兰。
九金兰之中,曾是天妖星座下的巨灵体内流淌的血脉便有一半属于妖族巨灵一族。眼前这些形体高大的部族护卫样貌打扮,与天东那位如出一辙。
牧云剑城没有说话,他只是观望着林间小道的厮杀。
十数位黑衣杀手实力明显要在那群部族护卫之上,没过多久,最后一名巨灵护卫也倒在银光闪闪的寒刃之下。
于是十数名黑衣瞬间拉开阵势,将马车死死围住。
似是听到四周瞬间的安静,马车里伸出一只拐,掀起了车帘,然后走下来一人。
那是一位岁数怕是过百的老者,比起同行的护卫,倒是锦衣华服。即便驼背弯腰拄着拐,也依旧比寻常人族男子高出许多。
那老者走下马车后,杀手之中有人撤掉面巾:“太傅大人,别来无恙。”
树梢顶,洛长风颇感讶异。
如所料不错,妖域太傅之称是指百里云宫内妖族太子麟儿的授业老师。在云宫内,该是与丞相一般,类似于文武百官之首的存在。
只听那被称作太傅的巨灵族老者咬牙切齿说道:“果然是那个老贼!怂恿太子和公主殿下背弃与人族无数年前立下的契约,如今又要谋害老夫性命,铲除云宫里异己。想我妖族迁徙至今数千年安稳,如今竟要断送在那老贼一人之手!尔等助纣为虐,将来定为天下所不容,乃我妖族百万子民之罪人也!”
巨灵族老者深恶痛绝。
情不自已处,手中拐杖敲点着地面。可恨他一介书生没有修为,否则定要将这些乱臣贼子一棍敲死。
撤下面巾露出真容的杀手笑道:“这些愤世嫉俗的话,太傅大人还是说给九泉之下众小鬼幽灵听吧。咱们的任务就是割下太傅大人首级回去交差,才没这份闲情逸致听您唠叨。”
妖族太子太傅哼道:“老夫就是入了黄泉,也断然不会放过尔等!”
“那您还是先入黄泉吧……”
摘下面巾的男子猛然跳跃而起,举着手中带血的银刃抛射而去。
巨灵族太子太傅眼前突闪寒光,仿佛死神临近的感觉让他极为不甘心的闭上双眼,迎接死亡。
刹那间,他感到带着血腥味的凉意从耳边划过,而后砰的一声,银刃插入马车车窗之上。
巨灵族老者睁开眼睛,却见到那男子双眼布满血丝凸出,脸上写满惊愕,再无气息。那人坠落,落地之后,竟人首分离。
“什么人?”
亲眼见元神上境的领头人离奇死亡,剩余的黑衣杀手们慌了。一个个东张西望,企图找到隐藏在暗中的强敌。
暗中确实有强敌窥伺,但真正割下他们领头人首级的罪魁祸首却在明处。
晴朗的云空里有把剑飞旋,画了一圈之后再度飞射而下。那剑快若闪电,在黑衣杀手人群之中依次飞过,溅起一道道血线。
瞬息的功夫,所有黑衣杀手尽数被飞剑伏诛。唯独剩下一人,吓得落荒而逃。
牧云剑城的飞剑自然不会荒唐地遗留这种祸患回去报信,它悬浮在那人眼前,剑尖直指眉心。
那人吓得哪里还敢向前一步,只好转身,企图再次逃跑。可当他转过身后才发现,竟然还有一柄没有沾过血迹的剑盯着自己。
一声临死前的惊叫传荡在山林,两柄飞剑同一时刻一前一后贯穿那人眉心。
有两道头戴斗笠的身影落在满是尸体的小道上,两柄飞剑各自乖巧地蹿入两人掌心,消失不见。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对视一眼,显然都是在为方才的一剑而彼此流露赞赏。
第九十七章 开诚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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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族?”
巨灵族出身的太子太傅眼力不凡,见到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两个充满诧异语气的字眼脱口而出。
六百里绝云岭何时闯入这般修为高深的人族?他们所谋为何?又为何会相助自己?
惊疑之余,老太傅心里还萌生些不为人道的希冀。
在妖域权利中心的百里云宫,他是那群元老里为数不多真正从百万妖域子民的角度选择立场的人。
他不主张背信弃义,更加不会赞同那些好战者撕毁与人族缔结的盟约,所以才在反乡途中招来杀身之祸。
洛长风苦笑。
他们二人怎就如此明显,无论初出茅庐的妖族少年林十二,还是这位看着颇有阅历的老太傅,皆一眼识别他们人族的身份。
索性摘掉斗笠,洛长风银发飘落:“风雪银城洛长风,为追查妖族与异族勾结之事而来。”
方才杀手与此人对话中透露些许极为重要的信息。
老太傅是主和者。
妖帝那对儿女亦是受人怂恿。
一切的罪魁祸首,或许正是其口中所称的老贼。
洛长风此行虽说是为探查妖帝真实情况而来,但归根结底还是希望找出妖族背叛盟约的症结所在。
既然这位巨灵族太傅与自己有相同立场,不如透露诚意,直接展示身份。
与牧云剑城茶铺里行为一样,这也是一种赌博。
看着自报家门的洛长风,妖族老太傅忽觉不可思议。
此生极少出六百里妖域,十年间却也多闻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之名。万不曾想到,竟会在此处相见,而且如此开门见山。
不过令老太傅不解的是,百里云宫的派系之争何时与异族扯上了关系?
忽然觉得,六百里绝云岭隐藏的真相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老太傅说道:“既然二位透露来意,可否与老夫一同回部族再做详谈?”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有所迟疑,但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无论妖族太傅有意试探他二人决心诚意也好,或是诱骗至巨灵族部落从而一网打尽也罢,逃避始终不是揭开答案最好的方法。
唯有面对。
巨灵一族部落所在距离老太傅遭受伏击的位置并不远,大约向北翻山二十里,有一片藏于深山里的宫殿。
洛长风两人驾着马车至山脚被守山族卫阻拦,老太傅撩帘下了马车,那族卫见是大长老,连忙行礼。
老太傅没有理会,转身对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礼请:“二位随我来。”
三人登石阶而上。
族卫看着远去的大长老背影,吩咐说道:“快去禀报族长。”
……
巨灵部族算是妖域豪门大族,族中有化劫境强者既是族长大人坐镇,还有数位灵窍境高手。不过这些人在毫无修为的老太傅面前,似乎仍旧是言听计从不敢造次。
因为大长老回族的消息传至族长大人与几位长老耳中后,那些人便从各处很快汇集到了一起,默默跟在洛长风三人身后,也不说话。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随着太子太傅绕过几座恢宏正殿,到了一片环境颇为幽静的院落。
院落里只有两间面对面的小楼,老太傅推开正北面南的那间房门,将洛长风二人请了进去,随后便要关门。
“父亲。”
化劫境修为的巨灵族族长与一众族中长老恭敬地站在院落里,看着老太傅踏入房门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老太傅看了那男子一眼:“门外先候着。”
房门吱呀一声闭合。
老太傅掌灯:“二位请坐。”
洛长风四下里环视一眼,发现这是一座书房。想起外面候着的巨灵族族长,对这位半路遭遇伏杀的太子太傅不由又敬佩几分。
亲自沏了壶茶,老太傅坐在面对正门的椅位,手指习惯性地敲打着身侧桌面,沉吟片刻后说道:“方才二位说追查妖族与异族勾结之事?”
洛长风讶异:“太傅大人莫非不知?”
巨灵族大长老亦是太子太傅的老者蹙眉:“洛城主言下之意……”
洛长风说道:“围攻铸剑城的除了贵太子公主所率妖族大军之外,还有声东击西的异族强者。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配合异族强者夺取城主府里某样东西。”
太子与公主不惜率妖族大军围攻铸剑城,只是为配合异族声东击西?
老太傅有些难以置信。
他一直以为近来太子与公主二人听信谗言,蒙蔽双眼,被那位狻猊族的丞相大人挑唆才会背叛与人族缔结的数千年契约,哪里料到,这其中竟有异族身影。
老太傅说道:“洛城主所言可有凭据?”
牧云剑城忽然开口:“铸剑城举城皆是目睹者。”
“阁下又是……”
“昆仑剑阁,牧云剑城。”
当今天下最为耀眼的两位天骄人物不惜以身犯险闯入绝云岭追查妖族与异族勾结背后的真相,单是这种名头就极具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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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傅叹声说道:“看来是老夫想的太简单了。”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对视,旋即说道:“方才在林中,无意间听到太傅大人与巨灵一族的立场,既然大家有着共同目的,太傅大人可否说与我二人听听,百里云宫近来究竟有何不寻常之处?”
于是巨灵族太傅说了一个并不算长的故事。
洛长风了解到,十年前或许妖帝有带领妖族入世的决心,可自从负伤归来后,便打消了那种念头。
更是下令严禁妖族各部,如非必要不得擅出绝云岭。
看来妖帝考虑到乱世劫将临,负伤的他无法再度守护六百里妖域,便只能在乱世之中谋求自保。
原本这种禁令一直维持,无人敢违抗。直到数月前云宫里众臣议事,太子殿下突然宣布独霸天南的想法,这让绝大多数云宫朝臣费解。
凡事皆有两面,云宫里有反对者,支持太子决策的自然也大有人在。
那些人以丞相为首,与太子太傅率领的一众朝臣云宫里分庭抗礼,争执不休,互不相让。可最终,还是无法更改太子麟儿的决定,便有了后来散布到各个村落小镇的妖族招军,以及铸剑城之困。
洛长风忽然想到妖族少年林十二对太子公主的看法,问道:“太傅大人认为,贵太子是真有雄霸天南的野心,还是受人教唆,或者威胁?”
第九十八章 退位还是篡位
洛长风一言点醒梦中人。
巨灵族老太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陷入沉思。
作为太子与公主殿下授业老师,可以说麟儿凰儿在他膝前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对姐弟的脾性,便是亲如妖帝也未必。
老太傅心中不停逼问自己:“太子与公主殿下可有雄霸天南的野心?”
他默然摇头。
他又在问自己:“既无这份心,又岂会听信谗言受丞相教唆?”
他第二次否定。
“难道是逼迫?可那老贼又是用怎样的手段让太子与公主二人不得不从的呢?还有异族,究竟在此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书房里的沉默透露着些许信息,洛长风认真观其神色。
如果说妖族少年林十二的坚定与怀疑使得洛长风意识到妖帝那对子女遭受妥协,那么这位太子太傅透露的神情已让他有五成把握深信不疑。
洛长风补充说道:“或许一切谜团,当见到妖帝时就会迎刃而解。”
太子太傅摇头叹息:“老夫也有十年之久不曾见过陛下了。”
……
书房外僻静院落里,有名族卫冲着巨灵族化劫境修为的族长叩了礼:“禀族长,陛下钦使已到正殿。”
巨灵族族长心疑。
陛下已十年不理六百里妖域事,何来钦使?
看着身前族卫说道:“可听清了,是陛下钦使,还是太子钦使?”
那族卫答道:“是陛下钦使。”
隐约有种不祥预感的巨灵族族长沉默片刻,望着紧闭的书房房门喊道:“父亲,陛下有传旨圣谕。”
不出数息,书房房门打开。
太子太傅拄着拐走了出来,转身又将房门关上。
巨灵族族长走上前搀扶,不经意瞥了紧闭的书房房门一眼。
只听这位大长老说道:“里面两位是我救命恩人,若没有他们,恐怕我已命丧中途。”
在洛长风与太子太傅闭门谈话的时间里,这位巨灵族族长自然派人查探过,得知父亲归族途中遭遇伏击,也是胆战心惊:“父亲放心,儿已下令,任何人不得谈论两位人族恩公,他们在部族里绝对安全。至于那位权倾云宫的丞相,儿定会让他知道巨灵一族招惹不得。”
老太傅点头说道:“如今云宫两大派系针锋相对,那老贼既然想除掉为父,就必然不会放过云宫里其他与之阵营对立的部族。”
巨灵族族长思虑周全:“儿子知道。我会以父亲名义联系鲛灵、九尾、青鸟等族,提醒他们早做防范,唯恐那老贼再下杀手。”
“走吧,去见陛下钦使。”
……
约莫半个时辰,巨灵族老太傅拄着拐再度返回小院。
这次只有他一人。
他手里握着妖帝圣谕,面见钦使后,神色明显有些凝重。
推开房门,又再掩上。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起身,见老太傅一句话也不说,默默走到椅旁坐了下来。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诧异对视。
只听巨灵族太傅说道:“五日后退位大典,陛下欲传位于太子麟儿。”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惊人。
洛长风听闻后,也瞬间迷惑了起来。
先前猜测,妖帝若伤势痊愈与异族达成共识,绝不会在这种时候选择退位。可若是异族掌控妖帝威胁太子公主做违心之事,又岂会扶持太子登基?
牧云剑城蹙眉说道:“如果这份圣谕真的出自妖帝之手,那么我们之前的推论全部打破。唯一的解释,就是妖帝那对子女从一开始便真正与异族合谋,甚至控制了伤重的妖帝,乃至今时今日的篡位逼宫!”
老太傅沉默不语。
身在局中的他也感到扑朔迷离,甚至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太子与公主殿下。
洛长风起身说道:“无论篡位或退位,我想待五日后大典之上,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
天空里雷鸣轰响。
沉重的云层时而惊现一道闪电,看着就像是雷霆之怒劈打在远方的山巅。
大雨清洗着六百里葱葱郁郁的绝云岭,犹如通往妖域最繁华之地百里云宫的巨灵族车队一样,企图冲散清晨深山里笼罩的层层迷雾,让百万妖族子民重新得见青天。
这一行车队人数并不多。
除了随行十数名巨灵族族卫之外,便只剩下马车里的四人。
洛长风,牧云剑城,妖族太傅,与其子巨灵族族长。
还有两日便是妖帝退位大典,此时此刻不仅仅是巨灵族,六百里绝云岭各大部族以及小镇村落代表人物,都在从四面八方向着百里云宫赶去。
对于那些妖族百姓来说,自然看不到权利中心笼罩的朦胧雾霭,也不明白许多大人物们心中的担忧。
在他们看来,妖帝宣布退位有些措手不及,可十年不曾亲政,如今将帝位传给太子麟儿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妖帝也好,太子也罢,除了不久前惨败而归的大军让人不尽如意外,一直以来德行服人,也都算是明主。
所以他们去见证,也会去献祭。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以及巨灵族这位太子太傅大人也要见证,只不过他们见证的却是真相。
……
大雨未歇。
临近傍晚,这一行巨灵族的车队才抵达百里云宫宫城外。
从妖帝圣谕颁下的第二日起,这座妖族皇室宫城已早早地戒严。为了维持太子继位大典的秩序与安全,化劫上境修为的妖帅大人不仅重兵把守,且亲自坐镇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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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更是明旨下令,凡各级官员,各部族族长及部族下属小镇村落等代表,至多准许带两名随从进入云宫。
其余随行人等,一缕不得入内。
这才导致恢宏壮丽的百里云宫宫城前,大雨中拥挤排着长队依次筛选入城的壮观场面。
马车里,太子太傅掀起车帘,望着雨帘里前方长长的队伍,唾骂道:“那老贼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样。”
洛长风却瞥着地面上的积水,眯了眯眼说道:“重兵把守,举城戒严。大典之上若是起了什么变故,这座百里云宫恐真就成了插翅难飞的瓮城!”
巨灵族族长也是心有担忧,他看着大长老即自己的父亲:“白虎妖帅一直以来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他若也被那老贼收拢……难道所谓的退位大典,是太子殿下要发动宫变不成?”
第九十九章 云宫禁
宫变!
简单的两个字眼让老太傅陷入深思。
想想近来六百里绝云岭所发生的诸事……一反常态的太子与公主殿下,明明就在云宫十年里却音讯全无的妖帝陛下,他所遭遇的刺杀,诡异的一道退位圣谕,还有这妖帅亲自坐镇重兵把守的百里云宫,甚至是神秘莫测的异族,满怀疑虑的人族……种种的种种,犹如绝云岭头顶的天空,乌云密布昏昏沉沉,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却处处昭示着令人费解的谜团。
巨灵族出身的老太傅望着前方那座百里云宫,看着重重的雨幕,忽然感觉到无边的夜幕正在逐渐将自己笼罩,将绝云岭百万妖族子民慢慢吞噬。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油然而生。
老太傅不知不觉间,额前已生出冷汗。
巨灵族族长察觉到大长老微显苍白的面色:“父亲?”
老太傅松开紧握的拳,神色凝重说道:“儿啊,这一趟,你恐入不得云宫。”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齐齐望着心事重重的老太傅。
巨灵族族长说道:“为何?”
老太傅语重心长说道:“因为为父另有要事嘱托。”
巨灵族族长颇为不解:“当下还有何事会比退位大典重要?”
老太傅正襟说道:“为父要你亲自去一趟凤鸣山,以巨灵一族世代相传的血脉起誓,务必请出守山的青红鸾卫。然后带着巨灵本部,联合鲛灵、九尾、青鸟等部族所有族卫,所有能够调动的兵力,以最快的速度赶至云宫外。”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相视一眼。
即便对绝云岭妖族内部情况知之甚少,可也听闻过凤鸣山之名。
妖帝有位义妹,就是当年与剑阁两位剑圣有着解不开的宿命之缘的鸾凤。青红鸾命殒昆仑之前,凤鸣山便是其居所,而青红鸾卫则是其守山近卫。
他们是一支极为特殊的族卫,实力强劲,从不离山。除了已故的鸾凤外,便是妖帝也使唤不得。所以这些年来,几乎被整个绝云岭遗忘,如同最不起眼的陵卫一般。
可他们的名字却从来没有消失。他们代表着某种标志,更代表着某个时代。
他们与凤鸣山那座衣冠冢里的主人一样,是妖族最古老的一代。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辈分,甚至要在妖帝之上。
因为所谓的妖族,就是在鸾凤与其近卫手中逐渐拉拢壮大的群族,妖帝才是真正的后来者。只是妖帝继位后,他们随着鸾凤渐渐退居幕后了而已。
放眼如今六百里绝云岭,知道那些人名讳的恐怕也只有各大部族里年龄极高辈分极长早已不问世事的些许长老了吧。
巨灵族族长似乎有些明白大长老内心的担忧。
如果事情真如自己所说那般,太子与公主殿下联合妖帅、丞相欲发动宫变,那么能阻止这件事发生或者扭转乾坤的,唯有青红鸾卫。
因为只有青红鸾卫才可令鲛灵、九尾、青鸟等各大未曾被丞相拉拢的部族信服,才可号令大军云宫勤王。
巨灵族族长尤为不放心:“儿若离开,父亲的安危怎么办?”
老太傅冲着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抱了抱拳:“有风雪银城城主与剑阁掌门人在为父身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巨灵族族长一再犹豫。
他并非怀疑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二人实力,只是一旦百里云宫封禁,城外人难知城内状况,一切皆不可掌握,便是这两位人族近年来声名显赫的年轻强者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见巨灵族族长犹豫再三,洛长风说道:“你若担心太傅大人安危,就该趁早赶往凤鸣山,在一切还来得及制止前屯兵云宫之外,这才是万全之策。”
老太傅接着道:“速速离开,切不可误了退位大典的时辰。”
巨灵族族长长叹一声,终于下定决心。
冲着老太傅与洛长风三人抱拳,而后掀起车帘下了马车……
巨灵族族长离开后,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带着斗笠出了车厢。
他们扮作巨灵族奴役,驾驶着马车大雨里排着长长队伍,终于到达宫城外。果不其然,守城将看到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位人族,毫不犹豫地将其拦下。
车厢里老太傅撩起车帘:“是我。”守城将抱拳:“原来是太傅大人。”
太子太傅说道:“丞相大人可有规定不准带人族随从入云宫?”
那守城将迟疑:“这个,倒不曾说过。”
还有两日便是妖帝退位大典,届时太子登基,面前这位太子太傅大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只奉妖帅军令行事,并无从知晓深宫内幕的守城将哪里敢得罪。
太子太傅摆起官威,冷冷说道:“既然没有明令禁止,将军把老夫拦在城外是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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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将诚惶诚恐:“下官不敢。”
他随即抬起头,望了望马车周围巨灵族一众随从:“这些族卫……”
太子太傅捋着胡须说道:“将军放心,老夫又岂是不明事理的人。他们只守在云宫外,不会随着老夫入城。”
守城将点了点头,随即让出城门。
始终低着头的洛长风冲着牧云剑城递了个眼色,二人终于有惊无险驾驶马车入了百里云宫皇城。
……
大雨清洗着壮阔的百里云宫,也拍打着干净整洁的青石地面。
水珠儿碎了满地,又再溅起。
洛长风望着入眼的各种巨型建筑,俨然一种置身古老雄城的感觉。一种豪迈舍我其谁的气势,油然而生。
他忽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甚至有些体会妖族背叛与人族达成的契约而欲南下称霸的野心。因为任凭谁在这座处处磅礴大气无双的巨城云宫里端坐的久了,恐都会产生一种将天下踩在脚底试一试的壮志豪情吧。
按照巨灵族老太傅沿途指示,二人驾着马车转了十数个路口,终于来到太傅大人于宫城里的官爵府邸。
老太傅掀起车帘,在洛长风搀扶下拄着拐杖下车。
府内有位管家撑着油伞连忙小跑而来:“老爷。”
老太傅嗯了声说道:“人都到齐了?”
那管家颇有眼色,小心翼翼地瞧了老太傅身后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一眼。
老太傅说道:“这两位是自己人。”
那管家便才松口:“大人们都已在府中等候多时,只待老爷回府呢。”
第一百章 退位大典
黑夜。
大红灯笼挂在云宫里鹤楼飞檐檐角,在大雨中摇摆不停。
有位满头金发的老者站在鹤楼最高处扶栏眺望,仿佛要将这座笼罩在雨帘里的雄城尽收眼底。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妖族当朝丞相。
“禀丞相。”有名狻猊族族卫浑身披甲跪在身后。
“说。”丞相大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太傅入城后,于官邸内会见了十一位大人,名单尽数在此。”
族卫双手捧着一卷名单奉上。
妖族当朝丞相接过之后,那人便静悄悄退去。
仔细览了一遍那些意料之中的名字,丞相大人揉了揉眉心。
“一天,还有一天!退位大典之后,六百里绝云岭再无人敢与丞相作对。大人可不能现在觉得疲倦啊……”
虚空里倾洒的大雨忽然聚拢,化作一道诡异的身影凝现在妖族丞相面前。那人仿佛水中月亮一般,藏在雨水雨帘里,却又触摸不到,及其妖异。
狻猊族出身的妖族丞相看了看四周,谨慎说道:“你怎么敢来此处?”
水帘里妖异的人影说道:“有本座两位天策守着,那傀儡还能逃了不成?”
妖族丞相深吸一口气:“这种时候,阁下还是小心一些为上。”
身如碧波流动的晶莹人影显得有些不悦:“你在警告我?丞相大人似乎忘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与本座说话的语气还真让人讨厌。”
谨慎过头的妖族丞相意识到什么,连忙躬身说道:“下官不敢。”
“本座问你,一切可都准备就绪?”
“万事俱备。”
“好!”水帘中的人影丢出一道圣卷,“这是新的圣谕,也是你的东风,希望你莫让本座失望!”
妖族丞相双手捧着那道圣意,虔诚的模样如同先前那狻猊族卫在他面前一般无二。
待那水影消失后,他望着虚空里重新恢复正常的雨帘,喃喃道:“这场雨,也该停了。”
……
太傅府邸内。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入了府中后整整一天一夜,一直没有露面,唯恐泄露风声。不过在数日前动身离开巨灵族时,洛长风给绝云岭内天机阁仅剩的一处暗桩传了讯。于是七盏茶庄主持天南联盟诸多事宜的江满楼与莫相期等人,连夜传讯召集联盟中包括铸剑城剑浮沉在内的众多高手汇聚一堂。
经过商议后,以江满楼为首,率领七盏茶、铸剑城、天机阁及天南其余势力元神境界以上高手四百人,马不停蹄朝着绝云岭赶去。
直到退位大典前夕的雨夜,他们成功驻扎在绝云岭外,随时准备应对各种变故。
……
“雨停了。”洛长风负手站在殿门前,将手伸到黑夜里。
此刻已是凌晨子时。
妖帝退位大典就在今日。
于是奉妖帅之命,守城将领紧紧闭合了百里云宫宫城的巨门,彻底将这座雄城隔绝在城外无数妖族百姓不解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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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云宫禁。
……
退位大典当日清晨。
天空碧蓝如洗,凉风怡人。
马车停在太傅府门前,洛长风与牧云剑城驾着马车,待巨灵族老太傅登车之后,哒哒的马蹄声远去,开始向妖族奉以为神圣之地的扶桑树行驶而去。
妖族信奉日出扶桑,那株高千丈有余的扶桑树圣坛更被认为是上天派遣而来的使者,负责沟通妖族,传达天意。
因此,凡接任妖族帝位之人须得于扶桑树下接受万灵献祭,民心所归之后秉承天意,与扶桑树缔结血脉契约,方可成为六百里绝云岭公认的新任妖帝。
扶桑树长于日月潭,日月潭位于四象殿中心。
南北西东四座彼此相对的巨殿前,随着退位大典吉时的推移,涌现出越来越多的妖族子民。小至村落小镇,大到部族代表,加上百里云宫内无数百姓朝臣,以及负责秩序安全的兵士……扶桑树下日月潭周围空旷的四处广场,早已拥挤不堪。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将马车停在朱雀门外,便只能与老太傅沿着朝臣专属的行道,在兵士带领下正对着青龙殿走去。
青龙殿上聚集着云宫朝臣,也是一会儿太子与公主殿下露面的地方。
不过洛长风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与牧云剑城一样,如今他们二人彻底置身于妖族的权利中心、大妖云集的退位大典上,须得时刻保持警惕之心。
再加上十年不曾露面的妖帝与神出鬼没的异族强者,若真的发生不可控的恶战,他们二人实在不敢在这种地方担保什么,甚至是全身而退都没有十足把握。
跟随着老太傅登上青龙殿前石阶,阔台上罗列两侧的众朝臣见太子太傅大人,纷纷上前彼此见礼。
有虚情的,也有假意的,真心明显是最少数。
老太傅纵横云宫官场许多年,自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在此之前,云宫一众朝臣孰清孰浊早已派系分明,只是没有彻底撕破脸,大家怀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不过倒是有些朝臣对老太傅身后跟着的两名随从感到好奇,不由多看了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几眼,碍于眼下隆重场合,倒是没有深入追究。
为避免被妖帝那对子女一眼辨认出来,洛长风两人混入朝中一众大臣带领的随身护卫之中,让数十名朝臣在前方挡住身影。
大约过了一炷香。
眼看退位大典吉时将至,太子与公主殿下在妖帅亲自护卫下从青龙殿内走出,阔台上众臣齐齐拜礼。紧接着是白虎、朱雀、玄武其余三殿殿前无数百姓与代表山呼,好不隆重。
人群中,偷偷瞧着面色不甚太好的太子麟儿,见对方敞开怀抱,示意众子民平身免礼。举止投足间流露的神情,让洛长风有些疑惑。
日月潭周围,所有妖族子民平礼之后,青龙殿前太子麟儿迟疑地看了看身旁姐姐一眼,而后说道:“请丞相大人主持大典吧。”
站在群臣之首的老太傅看了看身旁,轻咦了声。
于是许多朝臣纷纷在周围四处张望寻找,低声议论,发现到此时此刻,竟没人见到丞相大人现身。
如此重要的时刻,丞相在何处?
正自狐疑间,不知哪位朝臣喊了句:“丞相来了。”
于是所有人目光齐齐望向青龙殿前石阶,见当朝丞相大人浑身狼狈登阶而来,身后两名云宫禁卫还押送着一名胸前绘有星蕴图腾的男子。
洛长风一眼识出那男子身份,蹙眉心道:“异族?”
第一百零一章 太子篡位,召兵勤王
瞧着当朝丞相押送一名异族拾阶而来,太子与公主两人毫不掩饰露出憎恶神情。
那神色令洛长风费解!
巨灵族出身的老太傅拄着拐,也是警惕地看着那位数天前还惦记着自己性命的死对头。
只见容貌狼狈的丞相大人登上阔台,在无数朝臣百姓眼中虔诚地跪在太子面前:“大典之前,老臣恳请殿下恩准状告一人。”
群臣皆狐疑。
丞相大人乃百里云宫百官之首,位极人臣,背后狻猊一族也是血脉及其高贵的皇室旁族,放眼六百里绝云岭,谁能让其束手无策殿前告状?
“莫非是太傅大人?”
有些并不知实情的朝臣胡乱猜测。太子太傅素来与丞相大人政见不合,满朝皆知,也难怪会有人如此生疑。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老太傅却不做此想。
以丞相的手段,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差遣杀手在他归乡途中埋伏,几时又需要沦落到在妖族子民面前扶桑树下状告的地步?
……
太子微微蹙眉瞧着跪在身前的丞相。
此时此刻,无论丞相提任何要求,他与姐姐都莫敢不从。何况一直以来,他们姐弟二人本就是在秉承丞相意愿做事。
别无选择,亦无可奈何。
麟儿上前搀扶,不经意看了眼云宫族卫押送而来的那名异族:“老丞相请起。所状告何人,大可说出来。”
狻猊族金发丞相似是有些畏惧,竟躲过太子麟儿的搀扶,不由后退两步。
只见他缓缓直起身子,双目如炬望着太子与公主两人,声色寒冷说道:“臣要状告之人,乃当今陛下子女,即是太子与公主两位殿下!”
此言一出,四象殿一片惊疑。
老太傅满脸错愕。
麟儿与凰儿茫然不解。
人群中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更是诧异非常。
老丞相声音不可谓不洪亮,丝毫没有半分颓废狼狈模样,接着又道:“臣告他们勾结异族,囚禁陛下,仿造圣谕,私谋篡位!”
四大罪状字句铿锵,如晴天霹雳震响在所有人耳畔,嗡鸣不绝。
于是扶桑树下无数朝臣与子民彻底喧腾。
太子与公主预谋篡位?没有人相信这骇人听闻的消息!便是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也难以置信凭借妖族丞相一家之言揭开的六百里绝云岭的真相!
老太傅更是忍无可忍,震了震木拐,愤然说道:“胡言乱语!计蒙,扶桑树下,当着无数子民面前,你诬陷太子与公主殿下,居心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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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以部落群聚,只认体内血脉,因此取名少有姓氏。
这计蒙,便是妖族丞相名讳。
那丞相森笑:“诬陷?老夫还要问一问太傅大人,前夜暗中召集党羽,又命人前往凤鸣山请出青红鸾卫,联合鲛灵、九尾等部族人众集结大军剑指百里云宫,难道不是在为太子殿下铺路,密谋逼宫?”
丞相随手甩出一卷名单。
那书卷在地上铺展而开,老太傅鹄风等一众名字尽数展露,正是那夜与其会面的十数位朝臣。
老太傅鹄风先是一愣,随后指着丞相:“血口喷人!”
话声刚落,忽有云宫族卫传来急报。
那人显得慌慌张张,连忙跪在青龙殿石阶之下:“禀丞相,有大军打着凤鸣旗帜朝云宫压境而来。”
计蒙丞相转身面对三殿无数百姓,拱手奉拜千丈扶桑树,朗声说道:“凤鸣山青红鸾卫已率大军奔向百里云宫,还有本相捉拿的异族同党为证,难道还不是铁证如山?”
丞相站在阔台上,俯视无数子民,威风凛凛,那般炽盛如火的气势让许多子民开始犹豫起来。
四象殿前,来自各大部族小镇村落的代表们不再像先前那般立场坚定,纷纷低声议论,面对种种证据显示,甚至有人已对丞相说法深信不疑。
人群中跟随小镇族长一并前来观礼的妖族少年林十二,静静听着身旁的议论,遥望着青龙阔台上太子与公主殿下的目光里,带着些许质疑。
林十二想着:“真的如此吗?”
少年的目光随后移开,企图在四象殿拥挤的人群里寻找那两位人族前辈的身影。他知道,那两位恩公一定混在此间。
……
青龙阔台上,见机行事的丞相党众们纷纷退离而开。便是那些本无立场的朝臣,也下意识与太子太傅等人拉开距离。
乍看去,阔台瞬时间宽敞了起来。中心处,只剩太子与公主两位殿下,以及老太傅鹄风等十数位朝臣。
阵营明朗!
计蒙丞相眼中闪过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旋即从袖袍里请出一道圣谕。
“吾奉陛下之托,于退位大典之上揭露太子阴谋。幸得扶桑树庇佑,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今圣谕在此……”
四象殿前,无数朝臣与百姓齐齐跪落,聆听圣谕。
那丞相宣读:“令丞相计蒙带兵勤王,凡我六百里妖域子民需遵从号命,人人为兵,将叛逆造反者就地格杀!”
声荡四殿。
计蒙丞相合起圣谕,大呼一声:“妖帅何在?”
跟在太子与公主殿下身后静默的白虎妖帅赫然抬眸,背生风雷翼。
与此同时,四象殿殿门忽然开启,早已埋伏周围的云宫禁卫铁甲如洪流般齐齐涌入。他们像是一条条冰冷的蛇蟒在扶桑树下来回穿行,没过多久,已彻底将青龙阔台团团围住。而在那四象殿金顶之上,也是纷纷涌现出一排排云弩手,箭锋直指而来。
青龙阔台上,丞相计蒙与其党羽纷纷退却。
白虎妖帅为首,率领着重重云宫禁卫,步步紧逼。
人群里,洛长风望着孤立无援的太子与太傅等朝臣,忽然摘下了斗笠:“我想我应该明白了。”
牧云剑城抱着双臂说道:“历史中,素来只见勤王之兵来自皇都外,叛乱之党生于帝宫内。今日倒是奇怪,全然反了。”
洛长风说道:“看来那位计蒙丞相设下此局,是想将妖帝那对子女与太傅等人一举歼灭。”
牧云剑城也摘下斗笠:“如此说,勾结异族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位丞相了?”
“好一出大戏!”
第一百零二章 一出好戏
(PS:这几章比较烧脑,看时需谨慎。)
“好一出大戏!”
青龙阔台上,巨灵族老太傅总算不再当局者迷。
身陷囹圄,重重围兵,若还分不清敌我,他可是白白做了这么些年太子太傅。
看着计蒙丞相一人独揽全角,退位大典上陛下圣谕带兵勤王,甚至不惜用一条人命来说服六百里妖域百万子民,以此铲除两位殿下与这帮与之不和的老臣,可谓煞费苦心。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真正的算无遗漏,除了风雪银城城主与剑阁掌门两人之外,揭开这场阴谋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关键。
那便是妖帝陛下。
老太傅鹄风呵呵笑道:“丞相大人,你说两位殿下仿造圣谕预谋篡位,如何又能证明你手中的圣谕便是真的?”
妖帝圣谕,百里云宫朝堂之上自然有许多朝臣识得。可如今朝臣分作两派,一派以太傅为首被围困在青龙阔台做垂死挣扎,一派则是计蒙丞相的爪牙。
两派自然是各执一词。
况且四象殿前无数代表与子民又认不出圣谕真假,如此一来,老太傅此问便是不解之局。
只凭丞相计蒙一家之言难以令四象殿子民信服。
如果此时太子与公主二人瞧上一眼,然后当着扶桑树下宣布丞相手中的圣谕亦是伪造,很容易便能将劣势扳平。
失民心者失天下!
毕竟对于妖族百姓来说,还是不愿相信太子篡位说法的。一旦太子与公主能够有站得住脚的辩论驳回,计蒙丞相为此所谋划的一切很可能会无疾而终。
只听退至青龙阔台下的计蒙丞相冷笑道:“太傅大人刻意拖延时机,可是想等云宫外叛乱之军杀进来?老夫早已看穿你的伎俩,当下唯有将尔等以下犯上的谋逆臣子就地正法,救出陛下方知真假。”
老太傅鹄风遥指着下方:“丞相着急着杀人灭口吗?”
谁知计蒙丞相不再答话,避免夜长梦多,他喝令云宫禁卫:“白虎妖帅,你乃陛下近臣侍卫,又担当着百里云宫宫防重责。陛下落难遭人囚困,本就是你失职不察!现在本相命你速速缉拿乱党,此刻不动要等何时?”
一声令下,背生风雷翼额前闪烁着白虎印记的妖帅探出双手如爪,刹那化作两道风雷紫电朝着身前太子与公主两人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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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儿与凰儿对此无动于衷。
他们两人心中有太多疑问没有答案,无从解释。
在麟儿看来,自从异族囚困父皇母后,以其安危要挟自己与姐姐之后,他们两人无所不从。
不仅亲率妖族大军围攻铸剑城给异族掩护因此负伤,就连这所谓的继任大典也遵从照做。按照计蒙丞相交代给他两人的原定计划,是在麟儿与扶桑树缔结契约之后,当众处决老太傅与其党羽,自此云宫朝堂之上,计蒙丞相再无对手。
可眼下发生了什么?
丞相带着一名异族人宣称自己与姐姐勾结异族囚禁父皇密谋篡位?
丞相不是与异族同气连枝?
云宫外打着凤鸣旗的大军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太傅老师集结的兵马?
麟儿素来厌烦这些尔虞我诈,他与姐姐一样是单纯且简单的人。
人予我善,我予人善。苍生为重,孝字为先。
这是太傅老师很早很早对他们的教诲。
然而近来所发生的诸事,愈发让他们坚守的善良本质产生动摇。
瞧着四象殿周围重重云宫禁卫还有妖帅白虎叔叔,是联合丞相将自己与太傅等人一并铲除吗?
出神间,忽觉背后有极大的危险欺临。
妖帅白虎化劫上境修为,背后风雷翼更是神兵榜排行第八、力压第九天东神庙的兵器,若那两道紫电风雷落在麟儿凰儿身上,饶是其体内血脉强大境界不俗,恐也得重伤。
何况铸剑城归来后,他们的伤势尚未曾复原。
预料之中的情况没有出现,因为有道笔直的银色剑光从人群中刹那威凜飞出,挡在风雷紫电的双爪之前。
强者交手,局势瞬息万变。
便是这短暂的格挡为麟儿与凰儿挣得出手之机,姐弟二人颇有默契,齐齐转身,血脉之力催动,纷纷探出缭绕着火焰的一掌朝着妖帅白虎身前拍去。
妖帅火焰燃烧的瞳孔微凝,而后身体暴退,化作两道风雷紫电落在青龙巨殿门前。虎眸顺着银色剑光飞射的轨迹,朝着青龙阔台左侧下方人群里望去:“哪位朋友?插手我妖族之事?”
四象殿前炸开了锅。
无数目光带着惊疑与好奇齐齐投射而去。方才一剑,莫非是人族剑道强者的御剑之术?绝云岭百里云宫何时混进人族修行者?
莫非是那两人?
计蒙丞相身旁诸多朝臣想起太傅身旁两名随从。
只听人群里传来平静且冷淡的回音:“插手的并非单纯的妖族事,而本座与你也不是朋友。”
有道人影从人群里走出。
那道身影前,还有一道从人群面前飞闪而过落在青龙阔台之上的乳白色清风。
人影自然是洛长风。
乳白色的清风于太子公主两人身前凝出人形,宛如缭绕的仙气。牧云剑城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握着剑柄,即便粗布俗衣也难以遮掩浑身上下散发的逼人剑意。
“是你们?”
麟儿与凰儿满脸诧异看着牧云剑城,以及洛长风一步步登阔台而来,周围云宫禁卫竟不敢妄动,惧于其深不可测的修为气息,纷纷主动让路。
方才一刹那总算有惊无险,老太傅冲着洛长风点了点头,算作感激。
阔台下,见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现身似乎正中下怀的计蒙丞相露出阴沉笑意,随后愤慨道:“原来两位殿下与人族竟也有勾结!百里云宫守卫森严,若非暗中授意,何至于人族强者混入,我妖族百万子民全然不知?”
洛长风登上青龙阔台,冲着妖族姐弟二人点了点头,随即望向那计蒙丞相说道:“眼下情形便是动起手来,丞相大人恐也没有十足把握将我等绞杀于此吧?既然这些云宫禁卫解决不了问题,大人如此着急乱扣罪名又有何用?”
第一百零三章 蟒袍妖帝
“退万步来说,即使如丞相所愿,这青龙阔台所谓的叛逆乱党今日尽数诛杀,难道就可以堵得住悠悠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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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象殿前无数妖域子民自然看在眼里,由始至终所有的罪名都只是丞相一家之言,贵族太子与公主殿下没有任何机会辩白。”
“在下一个外人倒是想问一句,如今妖族诸事是否已轮到丞相当家做主?身为臣子,竟有号令云宫禁卫与妖帅的能力,屠戮之人还是自家主上?”
“相比之下,洛长风更相信丞相与妖帅勾结的说法!囚禁妖帝不说,还欲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洛长风一番陈词也算是巧舌如簧了。
倒没有刻意诬陷栽赃那计蒙丞相,纯粹道出心中疑虑。至于孰真孰假,相信四象殿前无数妖族百姓与部族代表心里有着自己的认知。
他的目的并不是要彻底说服那位丞相。
洛长风观察许久,想着既然异族有能耐囚困妖帝,自然也有杀掉妖族太子与公主的能力,与计蒙丞相里应外合,至少有一百种杀人的方法,包括巨灵族太子太傅及一众朝臣。
可最终他们选择退位大典,选择在扶桑树下强加以罪名然后揭露阴谋,所图无非是两个字,民心。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这让洛长风断定,妖族丞相非但欲做六百里绝云岭发号施令之人,更想要的是妖族百万民心。
毕竟千百年来,妖帝与其子女树立的君主形象深得民意。
想推倒这杆旗帜,必然费上一番功夫。
洛长风只要加以诱导,让民心动摇左右不定,处于迷惑之中,便算是达到目的。
……
扶桑树日月潭周围四象殿里议论纷纷。
太子与太傅联合篡位还是丞相与妖帅谋反,这个疑问犹如一杆天平左右摇摆无法判断。
再加上异族、人族的参与,愈发扑朔迷离。
且双方各执一词,说对方囚禁妖帝,那么只要请出妖帝,岂不是真相大白?
妖族少年林十二始终坚信自己最初的看法。
他认为问题的关键就在陛下身上,一旦陛下现身,总有一方会阴谋败漏露出马脚。于是朱雀殿人群里的妖族少年冲下阔台,走到最前方。他站在日月潭边极为显眼的地方,扶桑树庇荫下面对着朱雀殿前各小镇村落代表们起头呼喊道:“我们要见陛下,请陛下现身!”
“我们要见陛下!”
“请陛下现身……”
在妖族少年林十二的坚持下,越来越多妖域百姓随之高喊。
很快朱雀殿,白虎殿,玄武殿……几乎过大半的百姓激愤起来。
妖帝陛下乃扶桑树认可的妖域统治者,天意化身。无论是谁欲谋害陛下背叛天意,都必然要承受百万子民的敌意,不可饶恕。
青龙阔台上,洛长风远远地瞧了少年林十二一眼,对其慧根赞赏。而后转过身看了看太子麟儿,眼神似在问其妖帝下落。
麟儿却微微摇头。
事实上,十年里他与姐姐两人也罕见父皇面,更不知被丞相与异族囚在何处。
洛长风苦思。
麟儿凰儿不知妖帝下落,丞相与异族自然不肯主动交出,如此一来,又陷入僵局。
日月潭周围求见陛下的呼声极高,洛长风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的视线锁定着阔台下被云宫禁卫押送的那名用来指正太子篡位的异族。
心生一计,不等妖族丞相开口,洛长风伸手示意激愤的妖族子民安静,对着丞相说道:“民意使然,丞相既然手握妖帝圣谕,想来知晓贵族陛下被囚于何处?可敢请出妖帝陛下当面对质?”
按理说,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突然出现,以及激愤的民情该让计蒙丞相始料未及才对,可观其神色,仍泰然自若胸有成竹。
计蒙丞相呵一声冷笑说道:“阁下此话该要问太子与公主殿下才是,可敢将陛下释放当面对质?”
洛长风轻咦,略显诧异。
这种时候还如此镇定,他实在不解妖族丞相底气从何而来。
站在洛长风身后的太子麟儿走上前。
他不再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
他是很简单的人。
计蒙丞相与异族勾结,用妖帝夫妇性命要挟他做违心之事,如今又欲在退位大典之上除掉太子公主与太傅一众良臣,如此明显的野心与敌意已容不得他多想。
他的观念很简单,善者以善待之,恶者绝不姑息!
麟儿开口:“那就烦劳丞相领路了!”
青龙阔台上下之间对话时,日月潭扶桑树周围无数妖族子民很识趣地安静下来。
他们的声音很清晰传到所有人耳里。
请陛下现身对质。
丞相赞同。
太子也不反对。
紧接着包括洛长风、牧云剑城、妖族太子公主丞相太傅以及所有扶桑树下子民百姓在内,日月潭周围响起一道声音。
来自妖帝的声音。
妖帝说:“不必了。”
青龙巨殿门前白虎妖帅赫然转身,虎目望着巨殿里走出的人影,背后风雷翼赫然收起,白虎妖帅虔诚叩拜:“陛下。”
紧随其后,第二位行君臣之礼的不是别人,正是计蒙丞相。那丞相惊喜过望,旋即弯膝躬身拜倒:“老臣叩见陛下。”
丞相身后云宫众臣:“臣等参见陛下。”
四象殿楼阁之上云宫禁卫齐齐撤去弓弩:“日出扶桑,陛下万福。”
再接着日月潭周围无数百姓与那妖族少年林十二若潮水般跪落:“陛下万福!陛下万福,陛下万福……”
陛下万福!
无数妖族子民不停山呼着四个字眼,重复不绝,似云雷震耳。
那声音甚至传到百里云宫宫城之外……
青龙阔台上洛长风、牧云剑城与太子公主太傅等人置身这浩荡之音中。在所有妖族百姓朝臣禁卫以最卑贱的姿态叩首这位‘被囚禁’的妖帝时,他们站在青龙阔台上显得及其惹眼,格格不入。
此时的洛长风等人显然已无瑕思考这些,他们全都处在莫名、诧异、与震撼之中!
一时间无数疑问涌出。
妖帝,不是被丞相与异族所囚?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对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凝重。随即身旁妖族太子公主太傅与十数位朝臣从诧异里回神,加入了山呼之中。
谁知那一身黄蟒袍的妖帝眯了眯眼,盯着青龙阔台:“逆子乱臣,还要伪装到几时?”
第一百零四章 圣人一怒
大黄蟒袍的妖帝抬起手臂,青龙阔台下方被云宫禁卫押送而来的异族便仰着头伸着脖子被隔空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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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扭断脖子清脆的声响,传入所有人耳中,蟒袍妖帝随手一挥,那名异族被甩到百米之外日月潭中,溅起一片水花。
震怒的妖帝举手间抹杀一人,扶桑树周围死一般寂静。
虔诚跪伏的百姓子民,有人偷偷抬起眼眸望着日月潭漂浮的尸体,竟骇然发现那名异族胸前绘着的星蕴图腾被水融化,逐渐消散。
心中大惊,忍不住说了句:“人族?”
多么尖锐的一道惊疑声。无数妖族子民纷纷随之抬眼,带着诧异之色望向日月潭。
青龙阔台上仍旧站着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更是心中骇然!
本以为请出妖帝便能让异族与计蒙丞相阴谋败露,可眼下大黄蟒袍的妖帝出现,却当着所有人面前说了句逆子乱臣!
谁是逆子?太子与公主?
谁是乱臣?太傅与其身后十一位反对背叛曾与人族缔结契约的朝臣?
洛长风眉头深锁。
莫非从一开始,妖帝被囚困只是迷惑人心的表象,而那位与异族真正达成协议结盟之人,根本就是妖帝?至于计蒙丞相所做的一切,也是妖帝暗中授意?
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他看着妖族太子与公主两人。
麟儿与凰儿也缓缓跪直身体!老太傅与十一位云宫朝臣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陛下!
大黄蟒袍妖帝冷冷道:“与人族勾结将朕与你母后囚于困仙台,还企图以此嫁祸异族,图谋篡位。如不是蒙异族道友相救,早已圣殒困仙台!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孩子!”
麟儿与凰儿眸中带泪,拼命的摇头。
他们似有莫大冤屈倾诉,可却已没有机会开口。
大黄蟒袍的妖帝隔空伸出两手,如同扭断先前那名不知为何假扮异族的人族脖子一样,从未想过在父皇手中反抗的太子与公主被提了起来。
老太傅心中更是崩溃。
看了眼青龙殿内现身的三名真正异族,敲着手中拐怒喊道:“陛下!虎毒,不食子啊……”
无数朝臣与妖族子民静静望着这一幕,无人敢出声。
青龙阔台下计蒙丞相的脸上挂着始终如一的阴沉笑容。
谁又能想到由始至终,这场戏剧的主谋者正是此时此刻要亲手抹杀自己子女的妖帝陛下!
在发现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悄然踏入绝云岭妖域地界的那刻,计划便已经开始。
为的是将那些阻碍他与异族结盟的太子公主太傅朝臣,连同人族最耀眼的两位风云人物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一网打尽!顺便扣上些许滔天大不敬的罪名,让异族以拯救者的身份出现在众妖族子民眼中谋取好感,从而憎恶人族,一石三鸟!
不可谓不绝!
……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彼此对视。
妖帝与异族勾结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妖帝欲铲除太子公主太傅等倾向于人族者,这也是事实。
如此便够了!
他们是人族,异族乃人族公敌!那么与异族同谋的妖帝便是人族公敌!
这一刻,看着麟儿凰儿命悬一线,再无法袖手旁观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同时出手,人族当今天下最杰出的两位天骄人物联手战妖帝。
今日这百里云宫就算是一场死局,他们也要破开一条生门!
洛长风出剑。
他的剑很静。
因为动极方为静,以至于没有一人能看到剑光刺出的过程。在扶桑树下无数视线里,那剑光是一副刹那定格的画面。
一笔的画面。
那一笔起势在青龙阔台洛长风的手中,落势在大黄蟒袍妖帝的胸膛。
与之同时,牧云剑城也出了一剑。
这位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的年轻掌门人修的是王道之剑,他的剑极寒,带着无上王威。
那种寒并非寒冷,而是一种舍我其谁藐视苍生的寒,也是孤傲。
那王者威严压迫着所有妖族百姓低头。
于是就在低头的瞬间,两道如平行光芒的剑刹那刺中妖帝双掌。被斩断联系的麟儿与凰儿脱困摔落在青龙阔台之上。
然而浑身大黄蟒袍的妖帝却若无其事轻蔑地看着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不自量力!”
声音未落,妖帝已欺近而来。
那坚硬无比的双掌推出,抵在掌心的两柄长剑节节崩碎。洛长风两人四目微凝,甚至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金风扑面,两人便被掐住脖颈。
大黄蟒袍的妖帝提着两人纵身一跃就是百丈高,而后骤然坠下,砸落在青龙殿顶。
那巨殿便开始轰塌。
尘烟升起。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中,皆是倒吸一阵冷气。从百丈高的距离狠狠砸落,换做平常修行者恐不死也残。
青龙殿前那三名异族与妖族计蒙丞相望着转眼变成废墟的青龙巨殿,皆是阴笑沉沉。
“结束了么?”见废墟里久久没有动静,老太傅更是自责不已。
甚至连妖族少年林十二也露出担忧。
他并非怀疑两位恩公的修为实力,可他们两人面对的敌手,毕竟是人间当世仅存的一位圣人!
……
百里云宫宫城外,巨灵族族长与青红鸾卫率着众部族大军兵临城下。
这里还有许多被阻挡在外的妖族子民。当看到凤鸣二字旗帜风中飘扬的大军驻足在城外,所有人顿时轰散,纷纷识趣地退至两旁。
看着围城大军,并不识得青红鸾卫之名的他们一脸莫名。
似是心中在问:这兵起于何处?难道是要造反?
身形高大极为瞩目的巨灵族族长陈瑶走至阵前,回想着方才远远看到妖帝出手的那幕,心中忐忑难安。
他暗自握了握拳。
如今大军困云宫,他并不能确定扶桑树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若就此走错一步带兵入宫城,极有可能连累鲛灵、九尾与自己部族被戴上欺君犯上的罪名,从而迎来灭顶之灾。
可一心担忧父亲安危,巨灵族族长陈瑶顾不得其他,对着城头喊道:“吾乃巨灵部族陈瑶,奉命前来勤王,速速打开城门!”
第一百零五章 叶紫衣
百里云宫城头上出现一名守城将,那守将俯视着下方凤鸣二字随风摆动的部族大军与青红鸾卫,曾只言片语听闻过凤鸣山之名的他微微动容。
然而听从妖帅之命行事,没有明确旨意,他又岂敢随意放行?便指着城头妖帅白虎旗说道:“有妖帅大人与我等镇守云宫,何须诸位部族族卫劳师动众?况且退位大典在即,相信方才陛下出手降服乱贼,诸位也亲眼所见,何来勤王一说?”
“末将奉劝诸位趁早撤兵,这大军围城的罪名非比寻常,轻则处死重则灭族,在陛下降罪之前及早醒悟,以免作茧自缚!”
城头守将的声音回荡着,巨灵族族长陈瑶又陷入两难。
非他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他是一族之长,又为人子,大长老与家族于他而言同等重要,实在没得选。
就在陈瑶为难之际,身后青红鸾卫里走出两道身影。凤鸣山守陵两位化劫境修为的大统领,青鸾卫引幽与红鸾卫宫煞。
陈瑶执晚辈礼。
名为引幽年岁颇长的青鸾卫统领说道:“不若我二人先入云宫探知情况,若真有异变,再另行通知你。”
陈瑶迟疑地看着两位前辈,也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不至于冒进:“只是城门紧闭,看那城头守将恐也不会随意放行,两位前辈如何不动声色潜入呢。”
红鸾卫统领宫煞笑道:“诺大的百里云宫城,总会有被遗漏的死角。凭我二人修为,入城不是难事。”
陈瑶点了点头:“有劳两位。”
……
扶桑树下退位大典,因无法探知实际情况而焦急的人不止巨灵族族长陈瑶,在六百里绝云岭外,江满楼与莫相期等人同样心急如焚。
“干脆直接杀进去得了!空等着也不是办法。”江满楼率天南联盟诸多高手已藏在这深山老林数日,准备随时接应着洛长风与牧云剑城。
无奈数日来根本不见任何动静。
那位天机阁安插于绝云岭内的暗桩也不见消息传来,可以说对眼下妖域的情况一无所知。
莫相期瞪了江满楼一眼说道:“真当六百里绝云岭是普通集市?”江满楼摊了摊手:“你说怎么办?”
白衣剑浮沉提议说道:“我可以先潜入进去探一探究竟。”
众人齐齐望来。
似乎这也是不错的提议。
可那位蒙眼男子月影徒却说道:“我认为不妥。”
白衣剑浮沉看着他问道:“为何?”
月影徒解释道:“城主修为自然不弱,但毕竟未入化劫境。六百里绝云岭藏龙卧虎,说句实在话,若真遇到棘手问题,他们两人联手应付不来,再多你一人也无济于事。”
月三人说道:“我赞同四弟的说法。”
白衣剑浮沉虽说自诩铸剑城第一公子,无论修为天赋在同龄之中都算是佼佼者,可见识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之后,心里也是明白,距离那二人尚有些差距。
因此对月影徒的话,也并没有觉得是在刻意贬低自己。
江满楼丧气说道:“那便只能等了?”
莫相期挨着一株古树坐了下来:“再等等吧。”
……
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
沙漠里名为龙门的喧闹小镇,客栈里白衣白发仙风道骨又颇具儒生气的先生白知秋已等了十年。
直到某一刻,躺在后院竹椅的他合上手中书,朝着天南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后望着面前两座坟头叹息。
先生白知秋唤了声:“徒儿。”
客栈里一袭紫色衣裙粉雕玉琢的十岁小丫头跑了出来,双手交叉背在身后,一副乖巧玲珑的模样:“老师。”
先生白知秋看了看小丫头满嘴的糕渍,宠溺又无奈的笑了笑。
与当年大燕帝国凝雪公主大为不同,或许是龙门客栈龙蛇混杂人来人往的缘故,这丫头叶紫衣打小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修行者乃至异族,早已学得调皮捣蛋无恶不作,堪称客栈一霸也不为过。
无论龙门镇同龄的孩子,还是那些常落脚客栈的客人没少吃过这丫头的各种捉弄。
一来背后有白知秋这位修行深不可测的老师时刻守在身旁,再加上叶紫衣小小年纪便拥有倾城倾国之姿的可爱模样,过往被她捉弄过的客人最终也是不忍责备,哭笑不得。
白知秋问道:“又偷吃雪花糕了?”
叶紫衣无辜的摇了摇脑袋,尽管小嘴上的糕渍已出卖了自己。
白知秋说道:“功课可都完成?”
叶紫衣眨巴着眼睛:“做完了。”
白知秋起身。
生怕又被戒尺敲掌心的小丫头往后退了退。
白知秋说道:“老师要离开一会儿,回来之前,要见到洗碑后的效果。”
叶紫衣乖巧点头:“徒儿知道。”
龙门客栈后院的两座墓碑,自打她记事时起就立在那里,至今十年。叶紫衣向老师追问过无数次,可白知秋始终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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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每天都会让她清洗一遍墓碑之外。龙门小镇风沙较大,这份活儿无论刮风下雨始终没中断过。
奇怪的是,小丫头叶紫衣却偏偏并不厌烦。
对这两座墓碑,她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即使平常调皮捣蛋无恶不作,白知秋布置的功课也常有偷懒,可洗碑的时候她无比安静,也非常认真。
尤其是这座写着燕凝雪三个字的碑坟,她触摸着,每次都会有一种悲伤的感觉袭上心头。然后就会不自觉地流泪,好像里面躺着的,是自己一样。
……
百里云宫扶桑树下。
半倾塌的青龙殿里,被大黄蟒袍妖帝扼住咽喉按倒在废墟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并没有粉身碎骨。
洛长风重铸心境后得屠刀血煞魔气淬体,牧云剑城更是坐而观山百万剑、体内隐藏着百万剑意。两人绝非寻常化劫境尊者体魄,这百丈高的坠落轰砸,仅仅只是让他们有些痛感而已,并不能造成致命伤。
妖帝似也深知这一点,依旧轻蔑地看着洛长风,轻轻靠近,盯着洛长风的眼睛:“听闻你体内有残缺的天图。”
被扼住咽喉的洛长风用沙哑的声音冷笑:“你想要?”
妖帝撇了撇嘴角:“朕会自己取。”
妖帝声音刚落,视线里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却诡异地渐渐变了颜色,仿佛一滴淡淡的墨水滴落清澈的水中,而后墨水化开。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被一种灰白的暗淡色扩延侵染……
第一百零六章 白衣南来看百万剑
扶桑树下有近万的妖族百姓与禁卫朝臣,自然也有数万道目光。
此时此刻,每道目光都紧盯着半塌的青龙巨殿,或近或远,或疑惑或担忧或紧迫。然而这种安静没有持续多久,青龙巨殿却诡异地失了颜色。
那是一种过程。
金色的砖瓦,黄色的帷幔,白色的漆阶,雕梁画栋与金碧辉煌……整座青龙巨殿里里外外,所有的色彩都被蒙上记忆般的灰白。
仿佛一片青烟,一朵乌云,吞噬过青龙巨殿后又朝着扶桑树四周侵袭而开。
于是三名异族与白虎妖帅被笼罩,阔台上太子公主与老太傅等朝臣被笼罩,下方计蒙丞相与许多云宫禁卫被笼罩……日月潭周围无数妖族百姓子民没有能逃脱者,就连四座巨殿,参天高的扶桑树,乃至整个百里云宫都变成灰白之色。
那无色无味无形的虚空界以青龙殿为中心,绵延方圆十里。
然后风起于青萍之末,袭掠过日月潭水面荡起波纹涟漪,掀动衣袍,撩动头发,迎空而上,吹得扶桑树沙沙作响。
有人开始惊呼:“那有柄剑。”
被莫名笼罩在无色无味的空间界里,扶桑树下无数百姓心中难免惶恐。这一声惊呼,顿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人们齐齐望去,见青龙巨殿顶空浮现一柄剑。
那是第一柄剑。
易字门常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第一柄剑浮现后,犹如复制一般……越来越多的无色剑浮现虚空。
密密麻麻,已不能用具体的数字来形容。因为它不止一千剑,一万剑,甚至十万剑。
青龙巨殿之顶的虚空里足足有百万剑悬浮。
那些剑阴云般悬在人们头顶,看的所有妖族子民目瞪口呆,惶恐不安。
“这是什么手段?”
妖族少年林十二细极思恐。
想着若在那铸剑城外遭遇剑阁弟子时被百万剑悬顶,别说数以万计妖族大军,便是再多十倍,恐怕也会尽数沦为剑下冤魂。
同样感到诧异与惊骇的,还有那位计蒙丞相与老太傅等一众朝臣。甚至是巨殿前三名修为深不可测的异族,也暗自叹服。
其实也并非无人识百万剑来历。
青龙阔台上公主凰儿非但知百万剑出自牧云剑城之手,还知道笼罩着云宫十里的无色无味空间界乃洛长风十里剑禁。
这两人能配合出手,说明方才一击并没有对其二人造成威胁性命的重伤。
她也稍稍心安。
凰儿深深呼了一口气,沉下心,双眼微眯。
便在此刻,悬在青龙巨殿之上需空里的百万剑忽然动了。
恍若大风吹动了挂剑,那剑开始摇摆,开始颤吟。
紧接着一声低沉沙哑的剑来声自半塌陷的青龙殿里传出,落入妖族众人耳中,百万剑受到召唤,终威凜不凡浩荡若泼盆剑雨轰然飞射,尽数朝着青龙巨殿刺下!
霎时间,废墟里荡起一团滚滚的烟尘!
……
修五百年圣的先生白知秋离开镜中缘破碎世界后,出现在中州帝王盟南部边城里的某条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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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白发仙风道骨的他,手里还握着那卷自龙门客栈后院随手带来的书。
他走到一处茶铺前,要了一碗茶。待茶铺老板收碗后转身时,他已走出数十里外。
他明明走的很散漫悠闲,可脚下的大地山峦却偏偏争先恐后朝他脚下拥挤而来。
面前有条河流,他抬脚落下,不是跨越了河流,而是跨越了一片山川。就这样十数息后,他无声无息出现在七盏茶庄门前。
守门的护卫瞧着这位白袍老者,心下生疑又忍不住赞叹。
七盏茶庄作为天南首屈一指的大商,他们虽为守门护卫,却也见识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然而穷一生所见所闻,脑海里竟找不到一人能与这白袍白发的老者出尘脱俗的气质比肩。
白知秋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对着惊奇的两位护卫笑了笑,负手走了。
他又一步,迈出了城。
门前两位护卫错愕的揉了揉眼睛。
他们自然再看不到白知秋的背影,哪怕跑出城外,因为白知秋下一瞬已来到六百里绝云岭的山脚。
江满楼最先发现那白衣身影。
难以置信地拍了拍脸颊,而后愣然起身:“前,前辈?”
闻声的莫相期与月三人转过身,震撼莫名。
白衣剑浮沉微蹙眉头。他并不识得白知秋此人,却对后者无法窥探深如汪洋的修为实力感到大恐惧。
白衣剑浮沉问道:“他是……”
江满楼咽了口唾沫:“能和巅峰时期妖帝一战的人。”
两个字眼顿时涌出剑浮沉脑海。
圣人!
莫相期迫不及待问道:“前辈,我爷爷……”
背负双手,手里握着一卷杂谈的先生白知秋摸了摸莫相期的脑袋,那般神态,竟与昔年天机老人有几分相似:“先不着急。”
白知秋抬首望了望绝云岭:“我去会一会故人。”
他的声音还未曾彻底消散,背影又已无踪。
放眼如今天下,世上能让白知秋称之为故人,又值得横踏数十万里会上一会的故人真的稀少。
或许除十年前帝皇陵里没能与帝御天一并杀掉的妖帝之外,再也无人。
白知秋负手出现在百里云宫宫城门下,看着数千年依旧如故的恢宏云宫,感慨良多。
他向着城门走去。
巨灵族族长与周围无数民众心里惊疑。
城头上守将看来者不善,连忙指挥着弓弩手警戒:“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白知秋没有理会,因为那些云宫禁卫还来不及放箭,他已出现在四象殿朱雀门前。
刚刚混进的青红鸾卫首领引幽与宫煞忽然察觉背后有人,两人齐齐回头,却发现什么也没有,疑惑地蹙了蹙眉。
白知秋如一阵清风飘过无数人眼帘,而后凝现身影站在青龙阔台下。
没有人注意到他,与日月潭周围所有妖族百姓一样,他也在昂首望着烟尘渐渐消散,显现无数把剑插着的青龙巨殿废墟。
……
终于烟尘散尽。
剑山一般的废墟里站起来两道并肩的人影。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看起来有些狼狈。
两人齐齐望着废墟的某个方向,始终不敢松懈半分。
扶桑树下一片沉寂。
第一百零七章 大妖吞圣
百里云宫最具标志性的青龙巨殿转瞬变作废墟一片,废墟里还凌乱插着百万剑。乍一看,像极了昆仑七十二奇峰里那座埋剑冢。
那剑冢里,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的背影在无数视线中别具一番意境。晴空之下,宛如救世之人站在大战结束后的断壁残垣看着破败的山河一样。
满目萧索,感慨良多。
不过此时此刻扶桑树下无数妖族子民没有任何心思感慨,他们神色愕然,不敢相信地瞧着那片剑冢,久久没有一点儿动静的剑冢。
“陛下他……”
“圣殒了?”
计蒙丞相紧咬着牙关。
妖帝陛下乃圣人修为,他断然不信会殒没在人族两名后辈手中。
妖帅白虎背后再度浮现可牵引天地风雷的双翼,虎目从青龙巨殿废墟里移开,落在那两道并肩而立的背影之上,杀意汹涌。
在其身前,也是距离青龙巨殿废墟最近的地方,三名异族强者却隐约生了退意。
谋划许久的一场局,原以为可一石三鸟,顺便杀掉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取走让所有异族为之忌惮的钧天残图,万不曾料到,妖帝的修为竟如此不堪一击。
可谓万事俱备,偏偏吹起的东风太弱,无力扬帆。于是神不知鬼不觉,井中月带着身旁两名异族天策上将后退移了半步。
同一时刻,百万乱剑废墟里突然传来动静。
一根雕画梁木登时弹起,飞出百丈高,不知落向了何处。紧接着青龙巨殿废墟残骸里,数十柄剑竟然动了。
扶桑树下所有人目光望去,一身大黄蟒袍的妖帝陛下被数十柄剑刺穿身体,如万剑穿心一般模样狼狈爬了起来。
这一刻,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神色又再凝重。
方才两人联手施展十里剑禁与王道剑,可以说用了化劫境十成修为,真正毫无保留,也不敢有所保留。
他们深知,普通手段与攻击根本对血脉强横的妖帝无法造成任何伤害。未料数十剑破体,妖帝竟仍是若无其事。
……
四象殿毁去其一。
或许是百万剑低吟声将风牵引而至。
扶桑树飘落几枚树叶。
那落叶飘至青龙殿废墟里,从浑身数十剑穿心的大黄蟒袍妖帝面前弧线落下,落至脚跟前。于是丝丝缕缕的金风从双脚萦绕而起,围着妖帝身体自下而上旋绕,掀起黄蟒袍,扬起散发乱舞。
那金色的风越来越紧,越来越狂烈,萦绕着妖帝周身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无法形容。于是穿心的剑一柄随着一柄无声碎解,化作金色的光点,犹如精灵被金风驱散。
当所有穿透妖帝身体的剑彻底尽碎的瞬间,青龙巨殿废墟陡然荡起一圈凶猛的金色涟漪。好似深海里滔天巨浪,涟漪将杂乱无章插入废墟大地之中的百万剑硬生生连根拔起,吹拂而走。
那些剑向着南北西东天上地下疯狂飞射。
有的插入朱雀白虎玄武三殿之上,有的落入日月潭中,有的刺入许多来不及反应防卫的妖族子民身体,夺了性命。
哀嚎遍野!
满目疮痍!
这扶桑树圣坛周围霎时间遭受一场出自妖帝之手的毁灭性灾难。
涟漪与百万剑迎面而过,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挥了挥手,拂去眼前尘烟,蹙眉望去,忽见金光冲霄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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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金光在九天之上炸开,一头庞然大物拍打着不知几百里遮云蔽天的羽翼,赫然出现在天际!
那竟是妖帝真身,金翅大鹏!
……
阳光被莫名的阴云遮挡,六百里绝云岭随之陷入昏暗之中,而后天风四起云涌动。
那风起于金鹏双翼之下,掠在山川峰峦,掠在老林树梢,掠在河流溪水的水面荡起波纹。
一时百里云宫城内外与六百里绝云岭错落的无数部落小镇间,数以百万计的妖域子民带着惊色与心疑昂头望天。
尚不清楚百里云宫内发生何事的他们,见尊贵的妖帝陛下化形本体,无论是忙碌的老人,玩耍的孩童,还是煮饭洗衣的妇人,修行的男子……百万子民都在此刻献上最虔诚的双膝,在狂风大作之中朝着九天之上那金翅大鹏叩拜。
……
“发生了什么?”
绝云岭外的山脚,诡异的狂风掀起飞沙走石,让江满楼与莫相期等人不约而同聚拢在了一起。
他们遥望着阴沉的天空,竟见那金翅大鹏张开了口,似要将大地山川吞入口中。
……
扶桑树下。
青龙巨殿废墟里站着人族双雄。
洛长风手里已握着神兵第三的屠刀。
牧云剑城手中提着曾诛杀观星客的陷仙剑。
在金翅大鹏张开足以吞下百里云宫整座城池的巨口时,两人暗自将修为催动到极致。
……
有道白袍摆列仙风道骨的身影,默然走上青龙阔台。
就在计蒙丞相、老太傅、太子公主与一众朝臣所有子民恍惚又诧异的目光里,昔年魔门门主而今为苍生修五百年圣的先生白知秋平静地向前走着。
他没有瞧那白虎妖帅一眼,也没有瞧井中月与两名天策上将的异族一眼,白知秋如狂风里的一片白羽,悄然无声来到洛长风两人身后。
……
若有所察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齐齐回头。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知秋,两人诧异相视,而后恭敬退至其身后。
……
一袭白袍出尘脱俗的白知秋将手中书卷递给洛长风。
卷了卷衣袖。
他抬首望那深不可测的吞天之口。
下一刹,白知秋身化乳白色的清风,宛若一条白龙飞天而去。
在六百里绝云岭数之不尽的目光里,白龙飞入金鹏吞天巨口之中!
……
再也看不见天的天空里传来一阵滚滚的闷雷。
犹如大妖触及天怒。霹雳的声响由南而北,由东而西,那雷神正在满天下追逐。
某一刻,来自南北西东四个方向的雷霆轰然撞击在了一起,于是漂泊大雨倾泻如洪。
那雨水滴打在金鹏背后,顺着羽翼汇聚如柱流淌,六百里绝云岭顿时暴露在成千上万道瀑布之下。
……
来自九天之上的瀑布非比寻常。
它滴水穿石,冲断树木,冲垮房屋,甚至让六百里绝云岭大大小小的山体土坡接二连三的崩塌瓦解。
于是依山而建的部落村镇被山体掩埋,子民逃散,河流断截……六百里绝云岭遭受着数千年来最大的浩劫!
而造成这一场浩劫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位百万子民曾尊为陛下的妖帝金鹏。
除非妖帝与白知秋两圣之间的战斗落下帷幕,否则没有人救得了他们。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也不行。
他们有心无力。
瀑布之下,他二人收回望天的目光,而后视线齐齐落在包括井中月在内的三名异族身上。
第一百零八章 千年不遇的妖域之灾
同时锁定三名异族的不止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
青龙阔台有妖帝的子女。
朱雀门暴乱的人群后方,还有两位化劫境修为的青红鸾卫首领。
并非察觉异族有逃退之心,而是在六人眼里,他们是必除的对象。无论九天之上两圣之间胜负如何,这万年复现搅得天下鸡犬不宁却又无处不在的异族今日非杀不可!
没有任何征兆,或许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两人的目光便是预示,当他们望向三名异族时,屠刀与陷仙剑便同时挥斩。
斩杀过伪圣的刀与株连过剑圣的剑在两人修为调整到极致的情况下具有多么恐怖的力量,这个问题的答案,扶桑树下无数妖族子民终于亲眼见证。
无论天瀑灾难中朝着其余三座巨殿流窜躲避慌乱的他们是否还有见证这一幕的心思,这个答案都注定在百里云宫留下一笔不可抹去的痕迹。
这痕迹天瀑冲刷不了。
时间也磨灭不掉。
因为这一刀一剑的目标本是那黄蟒袍的妖帝。
一位圣人。
而今斩圣的刀剑却落在了事先无所察觉慌忙之中急促应对的三名异族身上,结果可想而知。
屠刀的血煞刀光与陷仙的神圣剑气化作一红一白两道横线切断成百上千道九天之上垂下的瀑布,将身前召唤而出护体星蕴图腾的三名异族身体拦腰斩作两截,随后远遁而去。
如同消失在天边的地平线。
但诡异的是,刀光剑气消失,暴雨瀑布之中却只留下两具异族尸体。为首的那名异族被腰斩之后,整个人竟化作一汪水无声流淌在巨殿废墟石阶前。
“镜花水月虚虚实实,这竟不是其真身!”收刀而立的洛长风深感惋惜。
“是井中月!”牧云剑城举目四顾,释放出感知却毫无收获。
洛长风眯了眯眼。
他不止一次与井中月藏镜人打交道。
无论在风雪银城还是铸剑城,亦或是今日百里云宫,却始终没有一次正面面对这两人的机会。
他无法估算井中月藏镜人实力对比天刀前辈如何,但这金蝉脱壳的本事,说是天下一绝也不为过。
因为他与牧云剑城两人出招前竟都分辨不出真假。现在想来,井中月藏镜人以假乱真的能力未免有些太过可怕!
眼见异族两死一逃,妖帝陛下又被那位瞧其模样像极了昔年魔门门主白知秋的神引境圣人托在九天之上无暇他顾,用风雷翼将计蒙丞相护在羽翼之下免遭天瀑伤害的白虎妖帅深感大势已去。
趁着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收招的间隙,风雷翼扇动,卷起两道数百米长的瀑布龙卷。
那龙卷将两人吸入其中,便欲朝远处逃去。瀑布龙卷速度奇快,刹那飘出百丈。
为此,收招的洛长风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计可施。
虽说收招是及其短暂的过程,或许只在一瞬。然而就是这一瞬,对于化劫境修为的白虎妖帅来说,恐怕已足够其逃出百里云宫之外。
那时再欲出手追击,为时已晚。
好在锁定三名异族的,还有妖帝子女与引幽宫煞两位青红鸾卫首领。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收招,他们四人却尚未出手。
在这所谓的退位大典之前既已选择了立场,若想安然无恙的抽身,总归不是件容易的事。
毕竟也要看四位妖族高手允许与否。
很不幸。
麟儿,凰儿,引幽,宫煞……作为六百里绝云岭百万子民遭受千百年来天灾横祸的见证者,视民如子的那对姐弟与妖域辈分最长的两位首领显然不愿意放过企图与异族结盟破坏和平残杀同族的罪魁祸首。
那瀑布龙卷逃的极快,可引幽与宫煞两道身影更快。
只见那青鸾卫首领引幽持一杆大戟,暴涨出百丈长的寒芒,虚空之上朝着瀑布龙卷挥砸而下。
那寒芒如刀,将瀑布龙卷劈斩而开,暴露出妖帅白虎与丞相计蒙两道身影。
暴露之后,还不等那背生风雷翼的妖帅白虎出手,早已候在一旁的红鸾卫首领宫煞手中捆仙锁绵延伸出,游蛇一般缠绕在二人身上。
引幽刹那欺近。
大戟横扫,砸在妖帅白虎与计蒙丞相两人胸口,硬生生将这二人震飞了回来。
青龙阔台上,太子麟儿蓄力已久,瞧见两位背叛者倒飞而来,他猛然纵起,一跃百丈高。
靠近妖帅白虎之际,麟儿爆发出麒麟臂的力量,徒手扯住了那对神兵榜排名第八的风雷双翼,而后右腿朝着白虎妖帅后背蹬出。
骨裂的声音伴随着白虎妖帅惨烈的叫声传入耳中,太子麟儿这全力一击,几乎半废了妖帅白虎的风雷翼。
轰的一声,那捆仙锁捆住的两人砸落在青龙阔台之上,震碎了石板,再无逃脱的可能。
这连串的动作,看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目瞪口呆。
非但对太子麟儿的力道与速度惊讶,那两位青红鸾卫首领真不愧是当今妖域之内辈分最高的一代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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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劫上境的修为,且彼此间配合默契,由始至终没有给妖帅白虎留下任何出手反击的机会。可以说他们对时机的把握拿捏得及其精准,毫无破绽,堪称完美。
这让方才联手对付妖帝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自愧不如。
引幽、宫煞、太子麟儿齐齐落在残缺不全的阔台之上。
冷冷的瞧了妖帅白虎与计蒙丞相一眼,那青鸾卫首领引幽面露狰狞之色,像是一头金毛吼的本体面容,仰天长啸一声,对百里云宫外的大军发出讯号。
巧合的是,伴随着这一声长啸,极具毁灭性的狂暴大雨竟骤然停了。
不可思议!
落叶满地的扶桑树下,躲在三座巨殿之中的妖族子民与云宫禁卫们小心翼翼地抬头望着依旧阴沉无比的天,面色充满着疑惑与畏惧。
他们还是不敢从巨殿里走出。
因为九天之上妖帝的本体金翅大鹏还悬在那里张着口,那代表被吞入腹中的那条白龙并没有死。
两位圣人的战斗还在持续。
即使没有人知道体型数百里的金翅大鹏腹内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况。
但可想而知,神引境圣人修为级别的生死搏斗,哪怕是观摩,渺小如蝼蚁的他们也不具有资格。
因为承受不起余波。
便是天现异象瓢盆的一场大雨,几乎就毁灭了三分之一的四象巨殿,若接着再落一场雪,百万妖族子民岂有活路?
这种念头刚闪过脑海,朱雀门下的妖族少年林十二朝着外面伸了伸手,而后双眼露出惊恐之色,他抬头望天。
用一种绝望的语气说道:“下雪了!竟真的下雪了……”
(PS:扯一些话。最近码字,总感觉少了一份热情。可能比起写剧情,我本身就不太喜欢过多描写打斗,虽然说个人认为有些打斗的过程,我写的还算不错。但多少会有一些纠结,和挣扎。会想着对不同的角色,怎样的打斗能凸显出角色个人与众不同的地方,而且还会尽量避免重复,比如说神兵,比如说六字门的手段等等,加入一些崭新的东西,让打斗的情节增加一些色彩。这样很费脑,也确实不好写。对于仙侠书来说,这又是不可避免的情节。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总觉得少了钧天图原本该有的味儿。当然,其实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出于自身。生活与写作是分不开的,生活一团糟的话,写出来的东西也总是不如人意。各方面吧,导致心里容易烦躁。看着新书天都赋的毫无起色,老书钧天图的惨淡成绩,我就容易胡思乱想,自我否定。觉得是不是书写的真的很糟糕,是不是由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写的不错,在自我催眠而已,等等,各种胡思乱想。觉得离自己全职的梦想,似乎又远了一步。这应该就是我最近的大致情况。说出来这些,也不知有多少书友能够看到。但还是希望谅解。最近的更新实在蛋疼,我也很无奈。无论怎么样,还是要自我调节吧,始终不能作为更新慢的理由,也总不能让支持这本书的书友失望。最后在这里,再呼吁一下看书的朋友。钧天图正版在纵横中文网,除此之外任何渠道,无论收费与否,都不是我认为的正版渠道,很简单,因为没有那部分稿费。望诸位能来纵横支持,感激不尽!)
第一百零九章 彼时的扶桑树挂着十颗太阳
一场毁灭性的大雨让六百里绝云岭遍地狼藉。然而无情天似乎并不怜悯妖族的百万子民,大雨初歇,冻雪又至。
鹅毛雪花无声飘落,带着急速骤降的温度,潮湿的绝云岭眨眼迎来凛冬。
那些峰川林里的积水渐渐结冰,那些草木山石穿上了晶莹如玉的护甲,接着很快被一层银白的雪覆盖着,几个呼吸间,六百里苍茫无垠。
几名朝臣搀着老太傅走到扶桑树下,悲怆地看着满天落雪,也不顾身子骨能否经受得住这比起寒冬天气还要冷的环境。
望了望四象殿里无辜遭难死气沉沉的子民,老太傅鹄风剧烈地咳了几声:“天要亡我妖族啊……”
天意是什么?
或许只在青龙阔台上洛长风与牧云剑城六人心里清楚无比,无论暴雨还是冻雪,哪里是天意要亡谁,一切都不过是两位圣人生死对决所引发的异象罢了。
举手投足间改变天象,这种手段唯神引境的圣人能够实现,除此之外凡夫俗子,哪怕修为达到化劫境称尊,也只能敬而远之。
所以他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等待雪停,等待九天之上圣人之战的落幕。
……
冻雪点缀着六百里绝云岭,天地似乎随之沉寂下来,陷入了冬眠。
于是哀嚎声少了,杀伐声也少了。
崩山裂地声少了,林木断倒声也少了。
那些侥幸躲过劫难的妖族子民,开始从山洞里,从废墟下,从所有能藏身的地方探出头来,警惕又小心翼翼地望天。
观察一阵之后,他们终于鼓足勇气走了出来。
没有被困难击倒,没有被悲伤打败,他们沉默着,开始救助那些被埋在废墟泥土里的同族。
冒着冻雪。
……
百里云宫城门外,听到那声啸天传信的兵马,在巨灵族族长指挥下重新整顿,而后部族大军生擒了那位城头守将,并破开了紧闭的城门。
沿途控制所有阻挡的云宫守卫,朝着扶桑树日月潭开赴而来。
……
绝云岭山脚。
江满楼与莫相期等人所率的天南联盟盟众,也在此时冒雪入妖域。
他们被绝云岭灾难后的景象深深震撼。于是几经商议之下,由江满楼、莫相期、月三人、月影徒、剑浮沉五人继续深入,剩余的数百位联盟高手,则在七盏茶庄的带领下加入救援之中。
且不论未来乱世劫妖族的立场,这些无辜的百姓始终都是决策者的牺牲品而已,又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呢?
……
扶桑树下。
妖族太子与公主两人似也终于走出困境,不再困扰。
他们的立场一如往昔般坚定。
即使父皇选择与异族同谋,欲将他们置之死地,他们还是不能有负于百万子民。为百姓谋求安稳与和平的生活,是为君者当尽之责。
一朝顿悟的姐弟两人授权于老太傅鹄风与一众朝臣,并向那些听从于妖帅白虎行事的云宫禁卫恩赦,迷途知返者一概不究。
于是亲眼瞧着白虎妖帅与计蒙丞相被生擒的云宫禁卫们,在犹疑之中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并接受老太傅与朝臣的指挥,开始整顿这破败不堪的四象巨殿。
引幽与宫煞两位首领则押送着妖帅白虎与计蒙丞相等一干同阵营的朝臣关入死牢,等候发落。
……
冻雪虽寒,它的静却给了绝云岭喘息之机。
异族或死或逃。
精心布局者也被尽数关押。
人族在危难时刻展现出他们的善意,这让喜好和平的妖族百万子民更加觉得亲近。
于是他们看到了希望。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六百里绝云岭再无避世之说,人族与妖族能够携手共存于世。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还是要取决于九天之上的那场战斗。
妖帝若胜,前途迷茫。
妖帝若败,则万事太平。
……
无论民心所归的期望如何,圣人之间的战斗,结果仍然无法预测。即使洛长风与牧云剑城有七成把握,断定先生白知秋会略胜妖帝一筹。
但那始终不过是猜测。
……
青龙阔台上,四道人影还站在冻雪之中一丝不苟地望天。
或许他们四人此刻的心境已经完全一致,若白知秋落入下风,他们随时准备支援着九天之上的战斗。
时间一点点流逝。
转眼间,天色竟黯淡了下来,黑夜降临,而后又夜尽天明。
一天一夜过去,冻雪开始放晴。
阴暗的天空里终于出现了太阳,虽然光线大都被那遮天蔽日的大鹏真身遮挡,但温度还是有所回升。
妖族百姓尝到了久违的温暖滋味,阳光下,六百里绝云岭的生机在复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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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道身影还笔直的站在青龙阔台上,望着天,一动未动。
……
待到第三日,有所耽搁的江满楼五人终于赶到扶桑树下。
他们诧异地望着青龙阔台上四道并肩的背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出声打扰,便默默地守在后方。
直到午后,放晴的天又刮起了强烈的飓风。
……
风一阵,雨一阵,雪一阵,滚雷一阵,烈阳一阵。
妖帝与白知秋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十日。
十日来,无论怎样恶劣的天气,无论九天之上是否有新的值得注意的动静,青龙阔台上四道身影始终如石像般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在四道身影后,扶桑树下还站着江满楼五人。
……
再漫长的战斗总有终结的时候。
就在第十日的晚间,黄昏时分,那悬在九天之上绵延数百里的金鹏开始出现异动。
洛长风等人屏息凝神,他们知道,或许分出胜负的时刻要来了。
于是纷纷警惕起来。
他们望天,看着那如阴云般不见尽头的金鹏真身开始淡淡虚化,直到虚化成黄昏一样的背景之色,变得透明,然后又从透明的虚体幻化出妖帝的面容模样。
那金鹏就在本体与妖帝身容之间虚实变幻着。狰狞而诡异,吊悬着所有人的心神。
……
六百里绝云岭无数道凝重的目光尽数汇聚向九天之上。
某一刻,挣扎的金鹏本体消散了。
妖帝身容也随之彻底虚无。
有条白龙从青天之上俯冲而下。
天地间回荡着妖帝充满无尽怨恨与愤怒的声音:“宁教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
那如同诅咒般的怒吼渐渐远去。
于是难得湛蓝的天空里,缓缓浮现了十颗耀斑。
第一百一十章 江山代有人才出
十耀斑膨胀,光线极盛,若夏日午时太阳般大小正当空的挂在黄昏里。天色不再红如血,整个天空被照耀得犹如白昼,尽管真正的太阳已经日薄西山。
九天之上俯冲而下的那条白龙轰的一声落在青龙阔台上,震碎一片青石。
坠落之力太过强大,仙风道骨的白知秋险些不慎跌倒。好在洛长风几人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
“前辈。”
洛长风托着白知秋后背,看着那张本该泰然自若云淡风轻事实上却无比苍白的脸,虽无法看到金鹏腹内两圣之决,他也能够想象那究竟是怎样的凶险。
不由感慨圣人之力远非化劫境可以媲美。若换做他与牧云剑城联手战妖帝,恐怕在十日前就已命殒扶桑树下。
“无碍事。”
昔年魔门门主而今为人间修五百年圣的白知秋咳了数声,站直身子,用十数息平复了紊乱的气息。
他抬首望着天空里耀眼的‘十颗太阳’,感慨说道:“原以为十年前帝皇陵一战,妖帝修为大损,短期内绝不可能恢复。没想到十年后,此人非但伤势痊愈,修为更近神引巅峰。”
牧云剑城说道:“可他最终还是圣殒在您的手中。”
一旁的麟儿与凰儿默不作声。
姐弟两人心情复杂,不知是该为百万子民而高兴还是该为自己伤心。
那毕竟是他们的父皇。
就算曾对他们起了杀心,可血浓于水的事实改变不了。
白知秋摇了摇头说道:“杀他的并不是我。”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闻言,有些诧异。
只听白知秋继续解释说道:“应该是挂在天上的十颗太阳。”
四位年轻人齐齐抬首,竟开始感觉到一股燥热充斥着四周。
想起数千年前妖族迁徙至绝云岭时的传说,白知秋说道:“据闻当年妖族迁徙,选择在绝云岭落脚时,身后这株扶桑树结着十只金乌。”
“十只金乌的光芒太过炙热,太过炽盛,导致六百里绝云岭一直都是永昼的景象,即使日落月升也没有黑夜。溪水枯竭林木晒死,总之没有半点儿青山绿水的模样,根本不适合生存……”
白知秋又开始咳嗽。
那公主凰儿便接着说道:“后来祖辈们在这扶桑树下叩求苍天怜悯,整整求了三日无果。那副画面就成了后世传说里的万灵啸天景。”
“直到有个人站起了身。”
“那人便是当时的父皇。”
“血脉纯圣且高贵的父皇化形出本体,在所有人绝望准备另觅他处的时候,父皇一口气将十只金乌尽数吞入腹中。”
听到此处,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皆是满脸难以置信。
不为妖帝修为钦服,便是这般常人所不能及的魄力,就足以让人五体投地。
凰儿继续说道:“自那以后,六百里绝云岭开始恢复了生机。青峰有绿荫,山涧有流水……而父皇也被姑姑与一众祖辈奉为妖帝,万民同心。”
说到哽咽处,妖族公主强忍着泪水。
麟儿似乎要坚强一些,偷偷握了握姐姐的手。
先生白知秋说道:“我与他战了近万回合,修为耗损严重。该是他仅剩的实力再也压制不住体内觉醒的十只金乌,这才导致金乌破体而出,又中了我的魔惩天一掌才魂飞魄散爆体而亡。”
几人沉默。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远处江满楼等人熬不住越来越燥热的天气,整个人汗流浃背,仿佛要被蒸干了一样。焦急地对着青龙阔台喊了声:“宁教我负天下人,勿教天下人负我!这十颗太阳是妖帝圣殒前的诅咒吗?”
与数千年前妖帝所吞的十只小金乌不同。
如今挂在天空里的十颗太阳,阳光烈如毒。短短的时间里,六百里绝云岭草木便有枯寂的预兆。
不提那些刚躲过风雨雷电天灾的妖族普通百姓,便是江满楼莫相期几人,都觉得极热难当。
若再不想方设法除掉那十颗太阳,恐怕熬不过今夜,六百里绝云岭便会全无生机!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青龙阔台上,听到江满楼呼唤的洛长风问道:“前辈可有法对付那十只金乌?”
白知秋从洛长风手中接过那卷书卷,握在手里:“天南羿神宗有九支世代相传的射日神箭,位列神兵三十一,我想应该可用。”
洛长风想起了知子留给自己的包袱:“射日神箭在晚辈手中。”
白知秋稍显讶异,又道:“普通的弓根本承受不住射日神箭的威力,若想射日,还得要寻找一把强弓才行。”
洛长风又道:“十年前,提兵山江家老爷子锻出一支威力可入神兵前十的弓,名为箭八。也在晚辈手中。”
这次非但白知秋觉得惊讶,就连牧云剑城与太子公主两人也是齐齐看着洛长风。
洛长风微微笑了笑:“那,晚辈试试?”
白知秋长舒了一口气。
牧云剑城搀扶着这位圣人稍稍后退数步。
洛长风两手一摊,箭八与射日神箭浮现。
公主凰儿也随之后退。见弟弟怔怔然出神,伸手扯了扯麟儿袖角。
方反应过来的麟儿忽然看着洛长风,说道:“还是,我来吧。”
洛长风疑惑:“嗯?”
凰儿也有些不解弟弟在想些什么,上前问道:“怎么了?”
若有所思的麟儿说道:“父皇不在了,身为太子,我应该肩负起妖族兴衰存亡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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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说道:“你的意思是……”
麟儿看了看天空里如烈火般燃烧的十颗太阳,说道:“父皇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凰儿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也是重新对这位心性单纯的妖族太子刮目相看。
白知秋捋着胡须,看了看太子麟儿,看了看凰儿,看了看洛长风,又看了看身边的牧云剑城……他以前没有想过太多,然而这一刻却忽然觉得十年来镇守天西镜中缘世界所做的一切都非常值得。
因为世间太美好!
也因为江山代有人才出!
未来的天下属于这些后辈,而他们似乎从未让人失望过!
这一刻,白知秋一双浑浊的眼眸似乎看到了天下不久将来的大世模样!在那大世里,神引境圣人之数不下二十位!
以大世抗乱世!
白知秋忽然大笑!是豪迈,是畅怀的大笑!
洛长风与牧云剑城等人齐齐看向这位由魔入圣的白袍先生,见后者的身影渐渐化作虚游不定的白色清风,而后向远方掠去。
“前辈?”
洛长风焦急地唤了声,久久之后没有任何答复。
他想知道雪儿的下落,却只能留下一抹落寞……
太子麟儿纵身一跃,从青龙阔台上跃到扶桑树,而后几个闪跳,站在了千丈高的扶桑树梢。
于是麒麟一声长啸。
六百里绝云岭无数的妖族子民望向天空,一副通体火焰燃烧、体型如山的麒麟吞日景,映入所有人眼中……
(PS:第六卷十年赋到此结束。)
第一章 敢不敢抛弃红衣
洛长风在六百里绝云岭逗留了数日,诸事安排妥当之后,方启程回归。
自然是要回风雪银城。
那里有他的红衣,有他的徒儿,有他的燕翎卫,还有千万百姓。
至于江满楼与莫相期等人,则还是留在绝云岭内。
白知秋与妖帝两圣之战,几乎毁灭了大半个妖域。
一片狼藉的绝云岭需要恢复元气,而天南联盟里的七盏茶庄无论人手或资源,都可从旁相助。作为联盟发起者,又是七盏茶庄女婿的江满楼自然无暇脱身。
况且这位提兵山主说过,还要把花满楼客栈开遍天下每一个角落,绝云岭又怎会遗漏?
好在经此一役之后,人族与妖族的关系更上了一层楼。
麟儿吞了十只金乌解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后,成功被百万妖族子民奉为新任妖帝,也加入天南联盟之中,互相扶持共抵异族。
而公主凰儿,亲眼见到弟弟主持绝云岭诸事仿佛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后,则满怀欣慰默默地选择了退隐。
与姑姑一样,她去了凤鸣山,从此成为妖族守护者。就好像昔年鸾凤与妖帝的选择,冥冥之中似有天定。
更恍如昨日!
……
风雪慢天。
天地与雄城皆披着圣洁的银白衣,安静地仿佛在大雪的怀抱中睡着了一样。
洛长风着一身黑袍,戴着大袍帽遮住满头银发,站在风雪银城城门外。
风吹雪迷乱。
雪花纷舞触及着脸颊,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洛长风抬脚入银城。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想惊动任何人。
尽管风雪银城里,万事都逃不过燕翎卫的眼睛。但只要他愿意,还是不会让任何人察觉自己入了城。
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挤压声听起来很舒服。
通往城主府的这条街道还是与往常一样热闹,也很和谐。洛长风低头走着,察觉这条街似乎多了几家商铺,还有一座花满楼客栈。
抬头望了望客栈牌匾,洛长风轻笑,心想江满楼还真将花满楼客栈宝号第一家开在了银城。
突然有饮酒的念头。
洛长风便走了进去,问客栈掌柜要了坛酒。
若问世上最好的下酒菜是什么,洛长风一定会回答大雪天。因为非但可以饮酒,还可以饮雪。
离开客栈,洛长风揭开封泥嗅了嗅,沁人心脾的香气,仰面迎着纷飞大雪,满满的灌了一大口。
他非嗜酒之人,自然也没有太好的酒量。
这一口喝的太急,险些呛到。用衣袖抹了抹嘴角,又朝着城主府走去。
同样的,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便入了府。
穿过后院那片银树花园,他独自一人登楼而上。
府楼空荡荡地,没有人。洛长风想着,这会儿安红豆该是忙着处理城中杂事呢,恐怕晚些才会回来。
这座银城,十年里也多亏有红衣。否则凭着他自己,根本无法打理经营。
登上府楼最高层,洛长风将所剩无多的酒坛随手放在了桌上,他已经喝的面红耳赤,醉意醺醺。
走到床榻旁,倒头睡了。
白知秋与妖帝一战十日十夜,他便警惕着十日十夜未曾合眼。逗留的数日,也在忙着与江满楼商议后续事宜,再加上赶路回银城,一直没怎么休息。
他真的有些累了!
……
银城郊外林野间。
月上银树梢头。有只青鸟从夜空里那轮皎月面前飞过,飞入风雪银城。
恢宏壮丽的银城,夜晚还是很透亮。
地面与墙头屋瓦间堆积的雪映着皎洁月光,静谧的大街小巷,处处都能听到雪蝉鸣。
那识路的青鸟飞跃一座座楼阁,在城主府上空盘旋了数次,似是确定目的地后,精灵一般落在城主府后院银树花园里。
安红豆披着柔软的红袍缎子从外院走来,一眼瞧见了传信的青鸟,江满楼用来传信的青鸟。
青鸟乖巧地低下头,口中叼着的信笺落入安红豆掌心。
安红豆轻轻揉了揉青鸟的脑袋,后者领了赏,便拍打着翅膀飞走。
羽翼带起的风,扇落枝头一片小雪堆。
拆开信笺瞧了眼所书内容,自从洛长风下落不明后便少有笑容的安红豆眉眼里终于浮现一丝久违的柔波。
“还知道回来!”
口中抱怨了句负心汉洛长风的不是,却怎么也生不起恨意。
风雪银城主母安红豆美丽的脸蛋儿上欣喜之色无法遮掩,解开披在身后的红袍锦缎,推开门入了楼。
和往常一样走到府楼最高层,一股浓浓的酒香味却越来越近。
削尖的粉鼻嗅了嗅,安红豆心里狐疑,脚步更迟疑。
带着些许警惕登上楼,楼梯口远远地便瞧见了桌上的酒坛,以及屏风后床榻上隐约躺着的那个男人。
黑袍银发朝思暮想的男人。
安红豆走到床榻边,看着深睡中的洛长风。
看着那消瘦的脸,浓浓的眉,满头的银发……闻着房间里处处透着的浓烈酒香,这位主母大人顿时是又爱又恨。
“消失了半年,变成了酒鬼?”
安红豆扶额无奈。
为洛长风脱下靴子,摆放在床边。
又将手中红袍搭在屏风上,下楼弄些热水,端了上来。安红豆湿了湿脸巾,走到床榻旁蹲下,解开黑袍,为洛长风轻拭着脸颊。
她的动作很柔,很轻,但并不代表真的一点儿怨气也没有。
一手握着脸巾的安红豆伸出另一只手,趁着洛长风不省人事,在其右侧脸颊上微微用力捏了捏,算作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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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还不停嘀咕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抛弃红衣!”
富有成就感,唇边带着笑意的安红豆起身欲离开,却反被醉意散去有些清醒的洛长风伸手拉住。
洛长风猛一用力,将安红豆拽扯而回,扑入自己怀中。他用力地抱住她柔媚身段,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一样,及其贪婪地嗅着她与生俱来的体香。
他抚摸她的青丝。
“不敢了,以后再不会抛弃红衣!”
……
脸颊透着红晕的安红豆耳朵贴着洛长风的胸膛,听见了他的心跳,还有他用心发出的声音。
她心里甜滋滋的,却故意深闺怨妇一般柔声叹声道:“尽会些花言巧语,糊弄人。”
被洛长风抱在怀里的安红豆想挣扎一下,这么个姿势确实有些不舒服。
贴着洛长风的胸膛,她轻轻移了移身子,却无意间碰着硬邦邦的东西顶到了纤腰。
浮现蜜意的眼波流转。
那张脸蛋儿顿时灼烫无比。
羞上眉头。
第二章 一醉江湖三十春(三修版)
府楼外的夜大雪纷飞,寂静的唯有雪蝉鸣个不停。
府楼内香榻玉枕,烛光在床帘里剪出两个人影。
安红豆的脸颊异样绯红。
这一瞬,她觉羞愧之极,呼吸如兰。
眼波里荡漾着涟漪,却又不是泪水。想移开身子,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毫无气力。就这样被洛长风抱在怀里,像是砧板上的羔羊,只能任其宰割。
心跳剧烈的安红豆只得柔声挣扎道:“放开我!借着酒劲欺负人的无赖!”
洛长风呼吸也是有些急促:“我是无赖,也喝了些酒,却真的不是借着酒劲上头,更不会酒醒之后不认账!”
话声刚落,洛长风猛一翻身,将红衣压在身下。
安红豆惊吓地叫了声。
虽说风雪银城主母大人素来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十年里也主动挑逗过洛长风数次,可如今眼看早已倾心相许的人要真刀实枪,她却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顿时又后悔了起来。
见安红豆眼眸和双颊几乎要滴水出来,洛长风终于无法压抑内心的狂躁。
也许朝夕相处得太久,容易当做寻常。
风雪银城十年相伴不离不弃,当安红豆衣衫尽碎一览无余时,洛长风才知道红衣的好是用任何词汇也无法描述形容的。
那是一块羊脂美玉。
清香无比。
洛长风深情的望着她。
他褪去衣袍,解下床帘,一头埋入了那可令人窒息的香软间。
……
半个时辰后,府楼最高处的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安红豆脸色潮红若粉嫩的桃子一般,那眼眸里却流露出几分心疼:“莲生诀……”
她知道十数年前洛长风九死还生的事情,若非无相道宗用三十五瓣莲花为他重塑身体,世上恐不会有风雪银城这位人物。
十年里安红豆许多次挑逗过洛长风,她知道洛长风如玉般的强硬体魄。
而这次归来后,洛长风的身体明显与半年前大有不同。
被取走体内三十五瓣莲的洛长风重新经历屠刀血煞气淬炼,皮肤下隐隐透着魔气甚重的红光,再不是往日那剔透如玉的模样。
洛长风眼神空洞,仿佛想起那日的情景,说道:“被师兄取走了,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
安红豆猛然鼻尖酸楚,泪落枕边。
她触摸着洛长风的心,感受着心跳:“一定很疼吧?”
岂止是疼!
被师兄落井下石,洛长风为此险些崩溃沉沦。
他不愿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因为重塑心境与身体后,这些对他来说,如今已不那么锥心了。
他低头看了看青丝散乱在自己手臂上的安红豆,没有答话,却反而问道:“你呢?”
洛长风自知无经验,难免粗鲁了些。
红衣也是初尝禁果,更多时候都是紧张,疼痛地四肢绷紧如弦。
听闻洛长风转移话题,躺在怀中的她忽然起身压在洛长风身上,双手按着床枕。稍稍低下了身子,胆大包天地凝视着洛长风:“如实交代,这半年里是不是有了别人?”
“确实有一个人。”
安红豆挺起身子:“她在哪儿?”
洛长风说道:“她不在了,我欠她一条命!”
安红豆微微讶异。
又是一阵心疼。
她将洛长风抱在怀里:“还真是个负心汉呢!”
洛长风心想,谁说不是呢?
先是雪儿,再是红衣,然后知子……他明明是天下最耀眼的那位天骄,他明明屠刀在手不惧任何人!可在这些事情面前,在雪儿殉国、知子化珠面前,总是没有一点儿办法,显得窝囊又无助,如同废物!
好在师兄给了他一个清醒的教训,浪子回头,及时醒悟。
他若再好高骛远,看不到陪伴自己十年的身边眼前人,那可真就是瞎了心眼苍天不饶。
此生已负了两人。
眼看乱世劫将至,他很怕就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间,红衣又离自己而去。
他不敢想象那种情景。
此生此世,唯有珍惜,不留遗憾。
就像他说的,再不敢抛弃红衣!
洛长风反手搂住那水蛇般的腰肢,房间里再无言语,只剩喘息……
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自天南归来时酩酊大醉。
一醉江湖三十春。
焉得红衣解风尘。
……
风雪银城四季冻雪,太阳光永远被挡在阴沉的云里,除了明显的白夜交替外,十二时辰根本分不清子丑寅卯。
所以当次日午后,府楼里城主与主母醒来时,天色瞧着与清晨仍旧一般无异。
洁净白衣的松灵韵追逐着手提竹刀的柳十三喧闹闯入了后院银树园林。
跟随安红豆承剑学那相思赋的松丫头倒真是灵慧非常,短短半年多光景非但完成了无垢淬体,还成功入魄,进入修行第二境。
而身为师兄的柳十三也没有懈怠,境界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不过在与大师姐南宫九共同修行师父赠与的刀谱的这段日子里,他在十九路刀的基础上足足又领悟了十七刀,罕见的路数与刁钻的刀式,让他遇到境界高出自己一重的对手时,也有了出奇制胜的手段。
“师娘。”
“师娘……师兄他又欺负我!”
这对师兄妹打闹着闯入府楼,推开门的刹那,瞧见厅内负手而立的那道黑袍银发人影时,两人呆住了。
洛长风看着两名徒儿,厉声道:“一点儿规矩也没有,成何体统!”
得知师父果真无恙归来,柳十三与小师妹不再呆立,心中惊喜,两人乖巧的并肩执礼:“徒儿见过师父。”
洛长风嗯了声。
也并不是要真的责备,只恐半年里红衣太过纵容这些孩子,若不加以约束,将来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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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瞧见柳十三手中握着的帖子,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在师父面前总得端着些许认真模样的柳十三恭敬地呈上请帖:“这是书院派人送来的请帖。说是十月九日,书院面向天下重新招生。”
听到十年后书院复又招生的消息,洛长风着实微愣了刹那。
他没有伸手接下柳十三手中请帖。因为被大雪冰封十年之久的记忆,又涌现脑海。
天南归来途中,他曾陆续听到许多关于菩提山的消息。也知不久前,有人重新在山上开建书院。
那个人是皇甫毅。
昔年,他的师兄。
只是现在,他还算是自己的师兄吗?
(PS:第三次修改的剧情,正版情节以本章为准,就这样。谢谢,抱歉。另外,感谢筱潇枭@百度与迟暮年华两位朋友的捧场和月票。)
第三章 十月九日(上)
十月九日。
已是洛长风回到风雪银城后的第二十天,也是菩提书院覆灭十年后重开招生的日子。
这一日清晨,大雾朦胧。
妖族少年林十二在父母陪同下离开绝云岭,三人背着包袱走了整整一月余,风餐露宿,终于到达天墉城。
那座位于中州昆仑七十二奇峰山脚的天墉城。
自小绝云岭长大的林十二除了化妖围攻铸剑城外第一次入世,体内流淌着一半人族血脉的他对妖域之外的一切都充满新奇。
三人顶着入冬的朦胧雾霭,沿街找了一家客栈。
王家客栈。
中庸剑王小二父母经营的客栈。
虽说凛冬初晨雾霭缭绕,本该冷清的王家客栈却因中庸剑之名出奇地热闹。
略感诧异的林三与妻儿走到柜台前:“掌柜的。”
正自珠算的王家掌柜抬头,看了看三人:“三位有什么吩咐?”
林十二学着人族抱拳说道:“请问昆仑山剑阁该如何走?”
天下人皆知天墉城位于昆仑七十二奇峰山脚,林十二同样也知,不过入城之后该由何处上山,还是需要询问当地人。
那王家掌柜瞧着三人模样,发现那妇人像是妖族,不由警惕起来:“三位打听剑阁是要……”
林十二说道:“晚辈想去剑阁承剑。”
掌柜稍显诧异。
正要说些什么,见几名剑阁巡城弟子从客栈楼上走了下来,便遥指着说道:“瞧,那几位就是剑阁弟子。”
似乎听到少年林十二与王家掌柜对话的剑阁弟子,朝着走来。
为首的是林尘。
那位半年前参与风雪银城刀剑会,与柳十三同在地玄新榜的剑阁年轻一代翘楚。
一身修长剑服的林尘看着妖族少年与其父母,想起不久前掌门与他说过的一件事,问道:“你是林十二?”
……
王道剑牧牧云剑城此刻并不在山里。
中庸剑王小二也不在阁中。
师兄弟两人于十数日前齐齐下山,共同去了一个地方。
如果让昆仑七十二齐峰弟子知晓,掌门与中庸剑摒除前尘旧怨,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如果他们连剑阁两位化劫境尊者同时离山所为之事也知晓,那么一切就在情理之中了。
离开昆仑的牧云剑城二人此刻现身海角之畔。
海角之畔半年前开了一朵彼岸花。
后来牧云剑城在彼岸花旁将龙渊埋下。
而今有位年不过十岁的小少年挖出了那把龙渊,面对两位剑道尊者却是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他的剑!
……
十月九日是个极其特殊的日子。
中州大雾,天西却在落雨。
豆点大的雨珠落在深邃广袤波涛汹涌的梵海之中,融于海水的那刻,变得金光闪闪,仿佛被赋予了智慧与生命。
梵海之上随浪涌起伏,飘着一叶随时都有沉船可能的孤舟。
孤舟上有两道撑伞的人影。
一大一小。
两人都是和尚。
来自红叶寺的大和尚与小和尚。
继李星云之后,大小和尚再扣佛门。
南山撞钟人与小和尚当愿遥望着大雨中波澜壮阔的梵海,隐约看到前方凸起翻滚的海水之中,一座金光耀眼的山缓缓升起。
那是佛门须弥山。
也是万佛祖庭的灵山。
当灵山再现世间的那刻,他们听到了佛唱,也看到了两片如火般妖艳欲燃的红叶顺着海水漂浮而来。
大和尚与小和尚乘红叶渡海。
在那灵山山脚,奉南山佛祖之命负责接引的使者,乃是与天东连城诀齐名的佛门一念僧。
……
是的,十月九日这一天,南山佛祖亦不在灵山。
得道成佛的李星云与翎儿早早离开天西,如今在李星云的故乡,昔年星云州落秋村里。
在七州域与大燕帝国战事落幕,东楚一统天东后,侥幸存活下来的邻里乡亲村民见证下,修成正果的两人拜堂成亲。
先生白知秋曾居住的那间小院落中,送走诸位叔婶阿姨爷爷奶奶后,初为新娘的翎儿欢喜之极地从茅屋走了出来。
一手抱着雪花糕,一手拿着糖葫芦。
这些包括李星云手中提篮里的小吃糕点,自然都是邻里乡亲作为成亲贺礼送的。
轻轻掩上房门,上了锁。
李星云拎着提篮,满脸宠溺地笑容看着翎儿说道:“走吧。”
红唇边蘸着糖渍的翎儿问道:“我们去哪儿?”
李星云说道:“菩提山。”
翎儿不太理解:“不是说山上没有书院了吗?”
李星云说道:“现在又有了。皇甫师叔祖重开书院,今日要广招新生呢。”
翎儿一口糖葫芦一口雪花糕:“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两人一并走出院落,李星云想了想说道:“应该来得及。”
翎儿又问:“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李星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玄之又玄的问题:“或许,这就是成佛的好处?”
自成佛后,与人打斗的本事不见增长。可李星云知道,这世上恐再无人能杀得死自己。
就因为他是佛。
真正的佛。
他有不死不灭的金身,还可以瞬息千里。
只要他愿意,在翎儿吃完手中糖葫芦之前,就能够到达菩提城。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样的修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本领,最简单的解释唯有一句话。
他是佛!
万佛之祖!
翎儿又问:“你说将我修成了你的佛,那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些?”
李星云突然被问倒了。
他将翎儿修成自己的佛,按理来说自然也有成佛的本领,可瞧着怎么与十多年前一个傻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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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大悟的翎儿仇恨似的瞪着李星云:“我明白了。”
李星云一脸不解:“你明白了什么?”
翎儿撸起袖子就要开打:“好啊你个书生,胆儿肥了是吧?竟敢花言巧语欺骗本姑娘!说什么我是你的佛,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诓我的……看来不教训教训你,你是不知道以后这个家谁说的算!”
“你误会了。”
“误会了,翎儿!”
“别动手!你听我说……救命啊佛祖!”
……
十月九日,刀道圣地断家。
收到书院请帖的天刀断千劫出府后,断家倾心培养的两柄崭新的刀,两断刀与朱颜血终于下定决心入那禁地枯冢刀山。
形影不离的独 夫与朱大在刀山里背道而行,两人驻足,齐齐回首看了对方一眼,那是最后一眼。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待出刀山的那刻,便是他们之间决出新一任天刀之时。
(PS:接下来几章都是我比较喜欢的剧情。新老传承。)
第四章 十月九日(中)
自圣祭大典连城诀以三代弟子的身份从经天十二星手中夺得圣主之位以来,那功不可没的守山神兽雷泽便摆脱了十二雷宫阵的束缚,化作一尊巨石兽像趴在神庙前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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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庙中神像一般,享受着八百宗无数弟子的日常供奉,好不惬意。
可就在十月九日这天,神庙前镇山神兽却破天荒睁开了眼,那血猩的眼眸盯着前方,流露出大恐惧之色。
寒雾缭绕的天东因而开始雷鸣炸响,电闪不绝。
那是来自雷泽神兽的愤怒与警惕。
它在警惕着身穿青衣道袍,朝着神庙走来的一名十来岁少年。
……
十二星川里包括圣主连城诀在内的九金兰望着天现异象心中隐约不安,便是东楚明王君泽玉也通过空间阵法从列仙庭赶到第九星川。
然后九金兰齐齐现身神庙前。
圣祭大典之后代替十二星执掌天东八百宗的九位三代弟子被眼前看到的画面震惊到莫名。
神庙前有一名青衣道袍看年龄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那少年生的俊秀非常,眉宇间散发着独特的尊贵气。
而此刻的少年正自抚摸着极为乖巧趴在地上的雷泽神兽。
是的,那是雷泽神兽本体,而非石像。
在这少年抚摸着它的脑袋毛发时,脾气向来不怎么好的镇山神兽雷泽大人却温顺地像只猫儿。
它伏在少年身前,瞧见了连城诀与其八位师弟妹,然后鄙夷地瞪了一眼。
接着青袍少年回首。
这少年没有一点儿修为波动,明明就是个普通人,可回眸的瞬间却让天东圣主连城诀与八位师弟妹目瞪口呆。
三息,不过三息的时间而已。
主宰着天东八百宗与东楚命运的九位师兄弟虔诚地跪在那青袍少年面前:“恭迎祖师爷归来!”
……
十月九日的中州。
有人踏入十年前天机老人与白知秋联手惊瑞屠魔一战崩陷复又修建完好的帝皇陵。
擅闯之人同样是一名少年。
但却不是仅仅一名少年。
少年身后还有位纤细臂腕挎着百花蓝,青丝披肩肌肤如雪的女子。昔年与帝御天剪不断理还乱的南海百花仙赤裸着玉足,每每踏出一步,脚下似有涟漪荡漾。
她看着面前曾埋葬那个男人的帝皇陵,又看着这转世小少年。
百花仙心中叹道:“十年不负所托,而今送君归来。”
……
也是在十月九日,洛长风抵达菩提城。
菩提书院招生的消息仅仅十数天传的天下尽知。
加上皇甫毅广发请帖来者不拒,又言明天刀断千劫会受邀出任书院行字门道师客卿,打消了无数人对书院重建后师资力量的顾虑。
所以冷清十年已久的菩提城在洛长风到达时,已是热闹异常,大有复现往日繁华的景象。
放任三个徒儿城中晃悠,洛长风与安红豆则一路朝天香阁走去。
江满楼执掌江家后,在菩提城的产业仍是由姑姑打理。
或许那位江家家主一直幻想着十子同袍手足有朝一日能再度相聚在这天香阁,十年里便一直没有将入不敷出凋敝的楼阁撤去。
世事如棋。
原以为的痴心妄想,谁又能够料到只因皇甫毅一张请帖,这一天竟真的来临。
……
天香阁作为江家产业,江满楼自然是最先到的。
他站在昔年十子同袍斗花魁的位置,扶栏眺望着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堂,然后看到黑袍银发的洛长风与一袭红衣的安红豆并肩走了进来。
洛长风下意识地抬头。
江满楼招了招手。
两人会心而笑。
登上楼阁之后,安红豆与雨中棠寻了一处雅间聊着风雪银城城主与提兵山主并不怎么听得懂的初为人妇的话题。
当然洛长风与江满楼也没有心思掺和。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都想着同袍再聚的他们两人齐齐扶栏望大堂。
接着月三人入了楼阁。
江满楼明显有些失望地说道:“只有你一个?”
自打月影徒出现之后便决定将小七托付而彻底放手的月三人终于无牵无挂,打趣自己说道:“小七与四弟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我这三哥最后落得个无家可归。实在没了去处,想着或许书院能够收留,我也不吝啬任个行字门道师收些学生,这就来了。”
“你就不怕误人子弟?”
冷冷的声音传自身后。
洛长风,江满楼,月三人齐齐朝着天香阁门看去,已贵为两界山魔门门主的重阳出现在三人视线之中。
“看来争抢行字门道师位置的,不止我一个。”百年身的离落紧跟着重阳。
“你们抢吧,反正我是没有兴趣。”南希寒紧跟着离落。
“天心算应该能胜任易字门客卿。”沈天心紧跟着南希寒。
四人并肩上了楼。
江满楼突发奇想说道:“重阳出身法字门,长风乃川字门,而我又是术字门……干脆大家也别做什么门主山主城主了,都留在书院担任道师吧。千百年以后,放眼天下都是我们的学生。那种感觉,想想都觉得爽快。”
月三人接着说道:“只可惜书生不在,否则六字门还真就凑齐了。”
声音刚落,楼下大堂有女子说道:“书生没有,和尚倒是捉到一个。不过我家夫君怕是不能做流字门道师了,担任书院院长倒还可以考虑。”
这女子的声音传入洛长风七人耳中,不可谓不熟悉,以至于他们脑海同时浮现了一道人影。
七人眺望而去。
难以置信的眼眸里,翎儿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扯着李星云手臂,从天香阁外冲跳了进来。
翎儿抬起头,望着阁楼。
望着百年身独臂的离落,望着成熟稳重许多的江满楼,望着似乎并无多少变化的重阳,望着沈天心与南希寒,望着满脸笑容的月三人,最后视线停留在洛长风满头的银发上。
在灵山的那些日子,翎儿听着书生说了十年里洛长风的所有故事。方知原来大燕灭国后,洛长风一直替代公主守护着白楼门满城的子民,整整十年。
看着洛长风的银发,脑中仿佛浮现那座风雪不绝的银城。
她想起了雪儿,心道:若公主知道你为她顷刻白头,十年前亡国日,她断然舍不得求死一跃啊……
顿时泪眼朦胧!
第五章 十月九日(下)
“十年不见,诸位可好?”楼阁上,李星云执佛礼。
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这句话。
可道尽人生百味世间沧桑的一句话。
洛长风瞧着历经万难终成眷属的两人,莫名被书生此去佛衣十年无期的心诚与执着所打动:“上穷碧落下黄泉,你终究还是找到了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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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香阁外街道上。
松灵韵怒气冲冲拦住一名来自东楚某世家的年轻公子。
柳十三唯恐师妹受了欺负,从远处连忙赶来。
唯有一身孔雀流仙裙的大师姐南宫九不急不缓。
只见小师妹转头瞧着身旁约莫花甲之年的爷爷,然后指着那位东楚世家年轻公子说道:“是不是他?”
靠经营玉器为生的钱姓老人不过是菩提城里普通百姓,哪里敢得罪外来的世家公子爷。若非自小看着长大的丫头松灵韵拉着说要讨回公道,他是决计不敢再露面的。
钱姓老爷爷无奈叹声气,点了点头。
小师妹便朝着那东楚世家公子伸出了手:“拿来。”
来自东楚的世家公子姓舒名长夜,师从关山。
关山不是地名,而是昔年与洛长风同届的书院学生。
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定鼎之战后,效忠明王君泽玉的关山于东楚身居要职,除了苏小凡、未央生与武修阳三人外,算是庙堂之上第四人。
作为关山弟子,舒长夜在东楚年轻一代颇有声名。
声名狼藉的声名。
瞧着白色衣裙娇小玲珑的姑娘盛气凌人地盯着自己,舒长夜浅笑了声:“送给姑娘也无妨。”随后递出手中剑。
松灵韵哼了声说道:“谁要你的破剑,本姑娘是说银子。”
舒长夜故作糊涂说道:“银子?”
松灵韵说道:“怎么,砸了人家的铺子不用陪礼道歉吗?”
舒长夜看了松灵韵身旁钱姓老者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姑娘是替人出头来了。”
松灵韵不愿搭理无赖:“废话少说,一百两银子。”
舒长夜笑道:“姑娘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明明我是受害者,没向他索陪损失就已是宽容,怎么却反倒恶人先告状呢?”
松灵韵扭过头,伸着手。
这般无赖公子的行为事迹虽说没亲身遭遇过,可好歹从说书先生口中也听了百八十遍,与之争论下去浪费口舌。
多说无益。
她只要一百两银子算作赔偿。
见对方不理会自己,舒长夜便从月牙坠取出两件玉佩,在天香阁门外诸多围观者眼前对比起来。
原来他在钱姓老人店铺里买了件雕龙玉佩,与自己身上所佩戴相同款式对比之下,才发现竟是劣质。
以为蒙受欺骗的舒长夜动怒之下便命随从砸了店铺解气。
而松灵韵丫头便是菩提城人氏,钱姓爷爷的店铺与她相邻,自然容不得爷爷受欺负。况且在她看来,明显对方理亏。
舒长夜说道:“诸位给掌掌眼。这一件是玉饰店铺里值十两银子的东西,而这一件乃在下随身佩戴。”
“熟优熟劣,想必一目了然。”
“趁着书院招生八方来客,售卖假物欺骗外乡人,舒某便是砸了店铺也不过分吧?”
原以为拿出证据会让聚拢而来观热闹的众人体解他的做法。最不济,也足以证明自己并非无理取闹故意惹事。
可谁曾想指责紧随而至。
天香阁门前不乏有眼力者,发现那玉佩并非假物,与舒长夜所佩戴相比也不过是优劣之分而已。
这在玉饰店里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谁又能保证所售卖之物有九成九的精致成分?况且十两银子,不算贵。
一时间,许多人议论。
纷纷站在松灵韵与钱姓掌柜的阵营,指责舒长夜过于小题大做。
一身白色衣裙的松灵韵得意地笑道:“听见没,明明就是你故意找茬。赶快赔钱,本姑娘没有闲工夫陪你闹腾。”
环顾周围众人相。
原本自信满满云淡风轻的舒长夜仿佛突然沦为过街老鼠,握剑的手微微用力,剑眉轻锁,显然有些动怒。
意识到情况不妙,柳十三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在舒长夜爆发之前连忙将松灵韵扯到一旁,厉声说道:“师妹,你又在闹事。”
松灵韵说道:“明明是他……”
柳十三不再听师妹解释。
转身走到舒长夜身前,靠近对方耳畔低声说道:“既然都是为了书院招生而来,说不准日后大家都是同窗。还望兄台高抬贵手,我这师妹打小就是爱惹事的毛病。我替师妹退让一步,兄台莫与她计较便是。”
看着柳十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想着算你识相。舒长夜怒气渐消,取而代之的是眼中复现的神采飞扬。
柳十三后退数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瞧着舒长夜手中那件拙劣玉佩:“我愿出二十两纹银,问阁下买了这玉佩。”
松灵韵死活不愿:“师兄……”
柳十三没有理会。
说完便取出银子,递了出去。
舒长夜微感讶异。
显然未曾料到对方竟如此果断,不由对柳十三多了些好感。看来此人与其师妹不同,是个圆滑的老江湖。心想既然对方意识到错误所在,又愿意退让,也没有必要再闹下去。
舒长夜接过二十两纹银,又将那件拙劣玉佩丢到柳十三手中:“舒某就卖兄台个面子,顺便奉劝贵师妹几句。”
旋即看着气愤的松灵韵,以长者的口吻说道:“江湖很深,无论姑娘师从何人,还是趁早改了这任性习惯的好。否则他日惹了硬茬,就不是你师兄三言两语赔礼道歉能够解决的事了。”
舒长夜掂了掂手中银子。
心情愉悦地转身走了。
松灵韵气得跺脚,扯着柳十三衣袖:“师兄!你竟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柳十三却忽然露出奸笑,唤住了舒长夜:“兄台且慢。”
舒长夜回眸。
只听柳十三上前说道:“在下方才从兄台手中买了一件假物,兄台不会想一走了之吧?怎么着也得陪个百八十两银子,或者留下兄台手中剑作为抵押才行。不然,公道何在?”
第六章 我们都老了
舒长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满脸笑容的柳十三。
从回眸那刻的不经意,到现在厌烦一个人的情绪悄然攀涨到无法熄灭的极致。他看着柳十三的嬉皮笑脸,握剑的拇指轻轻推送,剑身将出未出。
再愚蠢的人也理解了柳十三的意思。
如果说舒长夜因为劣质玉佩而毁了玉饰店些许货物,并认为自己的行为合情合理。那么柳十三用双倍的价格买了同样的玉佩,是否也该问舒长夜所要赔偿呢?
天香阁外街道上所有人看在眼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舒长夜身上,此刻的他便是想辩解也无从开口。
因为他确实无理,无理自然不能据理力争。
舒长夜眯了眯眼:“我若就要一走了之呢?”
柳十三望了望,发现师姐南宫九已不知何时出现在舒长夜身后藏在人群中,笑道:“你可以走走看。”
身旁几名扈从驱赶散开人群。
舒长夜不再理会柳十三,收回视线,将出未出的剑重归剑鞘,竟真的抬脚走了。
不过他只走了三步,又被身前穿孔雀流仙裙的女子挡住去路。
那几名扈从见状,连忙上前轰赶,接下来的画面可想而知……几声惨嚎当街响起,扈从们接连倒地。
围观者们主动后退。
舒长夜果断拔剑。
人群中来自北雪山庄披雪衣挎刀的少年实在不愿见其难堪,箭步上前,用刀鞘压住了舒长夜直指南宫九的剑:“兄台还是收手为好。”
舒长夜蹙眉:“你又是谁?”
北雪山庄传人秋千语无奈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谁。”
舒长夜怒气冲昏头脑,初见柳十三或南宫九,都不曾细细打量。此刻被身前披雪衣的少年提醒,才又将视线移开,落在一袭孔雀流仙裙的南宫九身上。
秋千语说道:“这位姑娘手中刀名为拐刀,你身后握竹刀的兄台姓柳名十三,他们师从何人,我想不用我再提醒兄台了吧。”
秋千语看了舒长夜一眼,暗自摇了摇头。心想又是一位自小在温室长大受长辈百般呵护的花朵,以为手里提着剑,带着几名恶奴离家出走就是入了江湖。哪里知道远遁千里,连自家门都不曾走出。
奉劝别人的话倒还中听,自己却不自知,更从未反思过。
这种人江湖历练,日后少不了苦头。
心中叹了声气,秋千语收刀。
舒长夜一时无言。
出身东楚关山门下的他自然知道风雪银城洛长风之名,若按照辈分算来,他恐怕得喊上一声祖师爷。
至于洛长风代书院收徒的事情,半年多以前刀剑会落幕之际,也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南宫九与柳十三更是分别入了天阙地玄新榜,拐刀与竹刀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是如此巧合的事情,怎会被自己遇到?
该怎么办?
若收剑离去,那代表惧了柳十三与南宫九,当着这么些未来书院同窗面前,岂不颜面尽失?将来如何立足?
若硬着头皮与竹刀或拐刀碰上一碰,以自己目前实力修为,恐更下不了台。
舒长夜顿感颜面全无。
当机立断,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挽了朵剑花收剑归鞘,而后取出百两纹银朝身后掷出,冷声说道:“舒长夜认栽。来日方长,咱们书院见。”
柳十三笑眯眯地接住百两银锭,咬了咬确定货真价实后,朝着舒长夜挥挥手:“期待与舒公子书院再续前缘。公子慢走,柳十三就不远送了。”
闹剧落幕。
人群散去。
柳十三将百两银子与那玉佩一并交给钱姓掌柜说道:“总觉得百两银子太少了,应该多讹诈那家伙一些。”
钱姓掌柜激动异常。
松灵韵挽着师兄手臂,眼睛弯成月牙笑道:“够了够了。其实那家伙并没有砸了多少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
钱姓掌柜捧着银锭与玉佩,看着自小绕在身旁叽叽喳喳的调皮丫头松灵韵,又看了看柳十三,说道:“这位公子真的是松丫头的师兄?”
柳十三笑道:“如假包换。”
钱姓掌柜说道:“松丫头自小任性。别的不说,单老朽那玉饰店铺里的东西,她摔了就不止百两。”
被揭短的松灵韵撒娇:“钱爷爷。”
钱姓掌柜冲着柳十三抱拳,呵呵笑道:“这丫头心眼不坏,就是太过调皮,日后若闯了祸事,还望公子与尊师多担待些,老朽也就放心了。”
松灵韵顿时泪满眼眶:“爷爷。”
柳十三揉了揉小师妹脑袋,同样抱拳说道:“老先生安心,师妹这般可爱,师父师母宠之不及,又怎舍得斥她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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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姓掌柜颇为不舍看了丫头一眼,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
瞧着钱姓掌柜离去,柳十三目光终于落在披雪衣的少年身上:“相请不如偶遇,不知柳十三是否有这薄面请兄台畅饮一番?”
北雪山庄秋千语笑道:“正有此意。”
柳十三挽着秋千语手臂,两人齐齐入天香阁。
南宫九从小师妹身旁走过,恐被师姐斥训的松灵韵变得极为乖巧,低下了头。
谁知南宫九瞧了松灵韵一眼只是无奈叹气,雨过天晴忽而又露笑脸的松灵韵跟了上去……
……
楼阁上,将闹剧尽收眼底的江满楼想起十多年前入菩提城与洛长风相遇时的情景,不由抒发感慨:“我们都老喽。”
月三人说道:“天下,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
洛长风说道:“所以我们才要尽己所能,给后来人留一片盛世净土。”
重阳说道:“谈何容易。”
洛长风说道:“但我们都会尽力,不是吗?”
十子同袍沉默不语。
李星云合掌宣佛号。
……
洛长风与十子同袍上了山。
菩提书院招生自十月九日开始,共连续三天的时间会对学子进行入门考核。
柳十三等人自然不急一时半会。
不过洛长风却是有些急了。
正自犹豫是否此时上山见一见师兄的他忽然瞧见了应天登楼而来,说是师兄要见他。
第七章 天刀不入圣
出城的那刻,望着似曾相识的菩提山,洛长风恍惚想起十年前上山参加书院入学考试时的情景。
热闹的菩提山,山上隐约可见崭新却又如故的书院,山脚两旁的摊位,还有身边的十子同袍。
一切是如此的熟悉。
恍如昨日。
就连重新修整的登山路,都做到往日九成的模样,难以想象,师兄为了书院重现人间究竟耗费多少心力。
……
应天领着洛长风等人来到书院门前,在那些年轻学子与家眷满是好奇的目光下入了院门。
他们自然有些显眼。
尤其被人认出洛长风的身份之后,书院门前更是引来一片轩然大波。
早在书院广布天下招生时起,就有人开始揣测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是否会回到书院执教。
十年里坐拥银城声名正盛的洛长风刀剑之上的修为早已是天下共识。
半年前刀剑会的圆满也向世人证明了他的影响与号召力。若能重归书院执教,必然是天下年轻一辈的福分。
而今书院门前亲眼所见洛长风与十子同袍尽皆归来,更加让他们坚定拜入书院修行的决心。
……
进入书院后,应天带着李星云江满楼等人径直朝外院六字门考核之地走去。安红豆与雨中棠还留在天香阁里未曾登山,只剩洛长风一人沿着寂静小路,按照记忆中的模样找到了那片紫竹林。
湖边有筏。
崭新的竹筏。
洛长风熟练地解开绳结,乘筏过一线天,然后风雪扑面。
渐欲迷人眼的风雪里,他远远的瞧见院落后雪山之顶有两道人影。其中一人是师兄无疑,而另一道背影看着有些苍老。
初始时,他不确定那人是谁。可渐渐临近,便能感受到忘情川风雪里隐隐夹杂的刀意,洛长风才知原来是天刀断千劫前辈。
心中不免好奇起来。
当初风雪银城一别后,据闻天刀便闭关冲圣不问世事。前不久听说这位刀道前辈会应邀出任书院行字门客卿,洛长风便有所犹疑,心想莫非天刀前辈已入神引境?否则为何会擅自出关?
既来之则安之。
洛长风将杂念抛诸脑后,上了雪山。
雪顶有四座墓碑,都是洛长风亲手所立。墓碑上结着一层晶莹的冰,看着该是师兄清扫过不久。
洛长风站在皇甫毅与天刀身后,想了想,对着断千劫前辈施了一礼:“前辈。”
然后间隔了四息,他用这四息的时间说服自己,于是又道:“师兄。”
世间有许多不可改变的事实。
在洛长风奄奄一息的时候,师兄从他身上取走三十六字莲生诀落井下石是事实。
可书院覆灭之前,师兄为他遮风挡雨提起护院刀也是事实。
洛长风重铸心境醒来后,想过无数次面对师兄时的场景,哪怕是现在,他仍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
该记恨师兄吗?
相比起他欠下的恩,即便师兄真的一刀将他颈上人头砍去,也无法抵偿那份债,又怎敢记恨呢?
可他终究不是圣人。
恩情与怨恨也从来不是能够相互抵消的东西。
于他来说,师兄毕竟是特殊的。
他可以接受一个素未谋面的恶人处心积虑将自己杀死,却无法接受心里敬如父的师兄对自己的半点儿责备,更别提背叛。
这就是他对师兄的感情。
他希望师兄留给自己的认识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的。一旦出现裂痕,便也是永远不可磨灭和愈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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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很矛盾。
在没有想清楚如何处理这矛盾之前,只能随心。
……
天刀断千劫的目光从藏书楼老刀魁墓碑上收回,心中长叹。
原以为风雪银城亲眼见识过屠刀之后,他可就此了却心结,闭死关入圣。可当他真正闭关之后才发现,一直困扰的心结并不在此。
他始终放不下一段往事,有关断烟客的往事。
可以说世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断烟客,也没有人比断烟客更加了解他。然而断家历代天刀与刀魁彼此的宿命使然,让他始终觉得有愧,对断烟客有莫大的愧疚无法释怀。
或许这正是断家历代天刀无法入圣的真正原因所在吧。
他想起离开断家前进入刀山禁地的那两个孩子,心中又是一阵惋惜。
他转身下了雪山,出了忘情川往藏书楼走去。
从此天刀断千劫将会是书院藏书楼里的一名普通先生,正如那老刀魁断烟客生前一样。
……
忘情川里只剩洛长风与师兄两人。
两人站在院落后的雪山巅,一前一后,久久没有说话,就连肆无忌惮的风雪也无法打破这凝固的氛围。
洛长风看着师兄背影,确切的说应该是燎原剑柳烧天的背影,他心绪很乱,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师兄在想些什么。
他们就笔直的站着,良久之后,风雪已落满身。
负手而立的皇甫毅看着无相道宗的墓碑,终于开口:“老师曾对我说过一段往事,一段关于他从老祖手中接过屠刀,又如何彻底将其驾驭而不受魔性控制的往事。”
皇甫毅乍一开口,便让洛长风心中荡起涟漪。
他诧异的看着师兄。
似乎猜想到某种可能的他微微蹙眉,然后那双眼睛里有泪光泛滥。
他听到了一段故事。
一段老师说与师兄,师兄又说与自己的故事。
那段故事很长很久远,可洛长风听入耳中,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一样,而且是身临其境的那种体会。
因为这段故事让他彻底明白祛除屠刀魔性的两种方法。
一是修佛。
修成与屠刀魔性等同威力的佛法,然后学那立地成佛的行脚僧一样,以佛性克魔性。
二是重铸心境。
找到易被屠刀魔性驾驭的自身心境弱点,力求碎心,破而后立,方能真正成为屠刀之主。
两相比较之下,老师认为去灵山修佛不太现实。
毕竟屠刀魔性极强,若要修成等同的佛法,岂止需耗费千百年光景这么简单?最重要的一点,老师做不了四大皆空的和尚,所以便选择了第二种方式。
重铸心境。
就像洛长风半年里经历的种种一样。
第八章 与师兄话别
皇甫毅的故事说完了。
雪山巅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洛长风看着师兄,心中滋味复杂,但更多是误解师兄的愧疚。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原来师兄所做的一切是在为自己除魔,剔除屠刀残留体内的魔性,方有他现在彻底驾驭屠刀的能力。
而要完成这一点,需要经历最残酷的背叛,死中求生。所以师兄才会趁着自己重伤落井下石,取走三十五瓣莲花。
这是及其危险的过程,也是一种赌博。
只是洛长风不知道,师兄为何会如此成竹在胸,说道:“我若没有重铸心境,就此一蹶不振,或者命丧别处呢?”
皇甫毅背对着他,那双愈发暗淡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面前风雪里的墓碑,只好盯着虚无,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做鬼总比留在世间为魔要强。书院数千年声誉,不能毁在你一个人的手中。”
皇甫毅的话听着冰冷无情,可却是洛长风最满意的回答。
因为这才是师兄。
书院有书院的骄傲,即使它不复存在,它的骄傲依然会流传世间,依然会有人守护。
按照师兄的脾性,或者会痛苦自己崩溃的死去,但也绝不允许入魔的师弟为祸人间。
皇甫毅顿了顿又道:“你既是棋开大世的天命之人,就不该如此轻易被击溃,更何况,你是我皇甫毅的师弟,也是老师最后一个学生。”
皇甫毅的道理总是如此没有道理,总是如此简单。
由始至终他相信洛长风能够重铸心境驾驭屠刀成为真正的书院执刀人,别无他由。只因洛长风是他的师弟,是老师的学生。
这个解释何其骄狂。
洛长风听着却笑了。
心想师兄果然还是师兄,如往常一样,一点儿也没有变。
眼前已是无尽黑暗的皇甫毅隐约听到师弟的轻笑,他甚至有些不确定是否出现了幻觉错听,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哪怕他什么也听不到。
“你怨恨师兄吗?”他问洛长风。
这是洛长风曾问他的问题。
昔年在书院里,洛长风不止一次问过他。现如今他也很想知道,那日亲手取走三十五瓣莲花,师弟是否怨恨自己。
洛长风不愿欺瞒:“怨过。”
皇甫毅点了点头笑道:“这样师兄就放心了。”
洛长风觉得奇怪。
正想开口询问,却又听师兄说道:“我要死了。”
四个字眼犹如五雷轰顶震荡着洛长风脑海。他极为不解地看着师兄,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风雪撩动皇甫毅的衣衫,洛长风恍惚发觉师兄的背影不知何时已不再那么挺拔。
他知道师兄不会无缘无故与自己说笑,顿时一股恐惧感遍袭全身:“师兄!”
眼耳已彻底与世界隔离的皇甫毅说道:“每个人都会死,何况我已死过一次了。”
洛长风走到皇甫毅身前,愕然发现师兄的眼睛已彻底空洞。
霎时间心沉了下来。
皇甫毅双腿瘫软,元神将耗损殆尽的他临倒之际开口:“扶着我。”
脑海遭受重击已不能思考的洛长风连忙搀扶着师兄缓缓坐了下来,坐在雪山之巅墓碑前。
洛长风焦急的握着师兄手腕,欲输送修为,却被皇甫毅反手推掉,摇了摇头:“没用的。我的元神耗尽,已是药石无灵。”
洛长风不解:“为什么会这样?你的元神不是与这副躯体彻底融合了吗?怎么会,怎么会耗尽?”
皇甫毅的气息开始变得薄弱,声音也开始沙哑:“师兄已听不到你说什么了。你也莫要悲伤,因为师兄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只唯恐来的太早,担心你无法重铸心境,担心没能完成书院的重建。”
“好在一切都来得及。”
“能见你最后一面,能将崭新的书院交到你手中,这已是最完美不过的结局,师兄九泉之下也有颜面去见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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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毅从月牙坠取出舍己刀,交到悲痛的洛长风手中。他气息细若游丝,已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口型:“将护院刀给柳十三那孩子吧,告诉他,书院的骄傲不能丢!”
洛长风紧紧握着舍己刀,看着奄奄一息的师兄,用力的点了点头,热泪盈眶。
皇甫毅伸出手,凭空摸索着:“师弟,师弟……”洛长风慌忙握住:“我在!我在这儿,师兄……”
仅存的一丝触感传入掌心,皇甫毅咧开嘴笑着:“将书院传承下去!来世,我可还是会登山拜师的。”
洛长风眼眸里,师兄罕见的一抹笑容彻底定格。
他微蹙眉头,鼻尖酸楚。
他轻轻眨了眨眼,两行热泪滚落脸颊……
忘情川里的风雪顿时紧骤了起来,尤其在院落后的那座雪山之巅,风雪狂暴,卷起一道长约百丈的龙卷,直通天际。
在那龙卷之中,有成千上万道刀光剑影。
那是屠刀的血煞刀光,是浣花洗剑图中无数柄剑的剑光。
那是洛长风的长啸!也是他无尽的悲痛!
四座墓碑前,风雪龙卷里他站起了身。
他起身的一刻,龙卷爆开,于是刀光剑影与天地之间所有的风雪刹那静止在虚空之中。
洛长风看着躺在墓碑前的师兄,掀起前襟,双膝跪倒。
“师兄好走!”
洛长风叩别师兄。
忘情川里静止的一切随着他叩首而尽数低头。
……
晚间。
菩提书院如火如荼的招生考核终于结束了小半。
那些来自天下四方的年轻学子与同行的家人或山上露宿扎营,或回到城中客栈。繁星满天的夜幕里,热闹整日的书院难得迎来短暂的清静。
安红豆上了山。
事实上洛长风进入忘情川后到现在,便再也没有出来过,这让江满楼等人极为担心。
在对应天的追问下,江满楼与李星云一众十子同袍方才了解到,原来师叔祖皇甫毅已为时不多!
可能曾身为书院学子,出于对无相道宗的敬重,他们不敢擅自闯入忘情川中。
这才将消息告知天香阁里的安红豆。
于是满心担忧的红衣提剑来到紫竹林。
乘着竹筏入了风雪不绝的忘情川,安红豆朝那幽静的院落走去。将每个房间都寻找了一遍,点亮灯烛后,依然不见洛长风的身影。
有些焦急的她释放元神感知,终在院落后的雪山之巅,察觉到洛长风的气息。
第九章 红衣小豆芽,菩提复生根
黑夜。
忘情川里院落后的雪山巅。
洛长风跪在四座墓碑前,数个时辰一动未动。
白发如雪,黑袍亦尽数被雪覆盖。
一袭红衣的安红豆挑灯默默站在洛长风身后,隐约猜到些许事情的她对洛长风又是一阵疼惜。
她轻轻走了上前,温柔地替洛长风掸着发间肩膀与衣袖上的雪。
洛长风长叹,握住红衣的手:“随我一起,给师兄和老师叩个头吧。”
此身已许的安红豆轻嗯了声,而后夫唱妇随地跪在洛长风身旁,在黑暗的天地之间挑一盏孤灯迎着风雪拜了长者高堂……
……
“以后就住在这儿吧。”洛长风带着安红豆进了小院落。
“都听你的。”安红豆温婉地笑着,举手投足间流露着成熟的风韵感。
“风雪银城就让宇文叔接管着,毕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昔年的大燕帝都。府楼里的衣物,待书院招生事落幕后,我再差人运送过来。”洛长风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将手中灯笼熄了,放在一旁。
安红豆眸带秋波,牵着洛长风的手,将其按坐在桌旁。
桌上灯烛映照着她那张红晕的脸颊,极为好看。
觉得红衣今日有些反常,洛长风问道:“怎么了?”
安红豆只是抿着红唇微笑着,她牵着洛长风的手,放在了自己腹间,娇羞地低下了头:“我,怀了洛家的小豆芽。”
……
月落日升。
凉爽的秋晨,山里处处可见寒露。
菩提书院入门考核迎来第二日,城中的学子迎着朝霞寒露排着长长的队伍陆续登山,人群中夹杂着南宫九与师弟妹的身影。
洛长风早早出了忘情川,朝外院六字门走去。
书院兴建不久,青衣教习加上六字门道师共计不过百余人。还是书院覆灭前被江满楼与三千大红袍护送而走的那部分人复返。
不过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天下人对书院的敬仰与向往,反而由于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出身书院的缘故,吸引了诸多学子慕名而至,从之如流。
……
外院六字门议事厅里,书院道师教习全员汇聚于此。其中包括出任院长的李星云,担任行字门道师的离落与月三人。
晨阳透射大厅,洛长风抬脚而入。
在数百道视线中走到所有道师教习的最前方,洛长风转身朝所有人躬身执礼:“愿与诸位同兴六字门辉煌。”
院长李星云率众对礼:“见过道尊!”
这一声道尊回荡在外院六字门萦绕不绝。
于是在那曾生长着三千菩提树的石阶尽头,一株血菩提嫩芽迎朝霞晨露破土而出。
……
中州铁王城。
天色已近午时,有两道身影从偏僻小巷里走出,混在热闹的人群中,低着头朝城门处走去。
这两人浑身平民装扮,带着帽纱,显得小心翼翼。
身后阵阵马蹄声传来,沿途撞开猝不及防的百姓与摊位。
谨慎的两人靠向路边的店铺,站在人群后,同样没有抬头。等到那一队兵甲驶过后,其中个头稍显瘦小的一人方才掀起帽纱,眯了眯眼望向城门。
这百姓装扮的人赫然是莫相期。
身旁帽纱里黑布蒙眼的月影徒轻声问道:“怎么?”
莫相期看着那队人马停在城门处,与那巡城军统领陈桥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铁王城的城门竟关闭起来。
深感上天无路的莫相期沉声说道:“封城了。”
月影徒暗自握了握拳:“难道我们暴露了行踪?”
莫相期摇头:“不会。中州门户有十三王城,帝无泪应该还不知道我们此刻在铁王城。他唯有下令让十三王族同时封城,只要封闭了消息传递,再寻找我们就不急于一时了。”
月影徒沉默稍许:“我们要趁早将消息传递出去,在中州困得越久越不利。”
莫相期看着四哥:“可我还没想到出城的办法。”
月影徒拉着小七的手,微微笑了笑:“跟我来。”
想出城总得经过城门,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更何况昆仑山剑阁距离铁王城不远,只要出得了城,他们二人便可先去剑阁寻求庇佑。
月影徒与莫相期依然朝着城门走去,与那些不知何故突然封城的百姓的一样,想去上前问个究竟。
……
城门处,已年过六十的巡城军统领陈桥心里暗自骂娘。
今儿个是他最后一次值班。
原想着平平静静过完今日便可真正卸下盔甲享清福的他突然接到将军传令,说要封城严查天机阁残余。
“哪来的天机阁残余?”
“若真有,这城门开了大半日,早该混出城去了,现在封城还有何用?”
心里虽抱怨不停,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差事还得照办。
率着十几位守城的弟兄看着朝城门处涌来要出城的百姓,陈桥硬着头皮上前,安抚众人说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纷纷抱怨没来由封城的百姓渐渐压低了声音,也不再喧闹。所有人看着那巡城军统领陈桥,想听一听解释缘由。
月影徒和莫相期自然混在其中。
而且默默移动着,低着头走到百姓人群前方。
陈桥看了看不远处背负弩 弓神色冷峻的天字营传令兵甲,心想几个后生晚辈竟在老子面前端起官架子。想当初老子在天字营浴血奋战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胎肚子里呢。
“大家听我说。”
“方才收到将军传令,要封城两日严查乱党余孽。这两日里,大家就莫要出城了。待捉住乱党后,再另开城门。”
城门处的百姓听说要封城两日,顿时喧哗起来。
人们开始不自觉向前涌,吵闹着表达反对意愿,仿佛无形中有人推波助澜一般。
这里大多数都是经商之人,哪里负担得起两日的亏损。还有一些江湖散修,被莫名困在铁王城,心中总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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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自十年前帝御天圣殒,其子帝无泪接手帝王盟后,从名誉天下的贵公子瞬间变成行事暴躁乖戾的狠帝王,滥杀无辜更是习以为常。
谁又能说得准这次不是接着乱七八糟的名义想杀人泄愤?
总之他们要出城。
月影徒和莫相期终于挤在民情激愤的人群最前方,距离那陈桥只有不过三米的距离。他忽然举着手,用刻意沙哑的声音喊道:“统领,统领。”
心情烦躁的陈桥挥了挥手,令前方列成一排阻拦百姓的兵甲将月影徒放行进来。
兵甲让开一人左右的空隙。
月影徒取下帽纱与蒙眼黑布赔笑点了点头。
不远处马背上来自天字营的传令兵甲瞧着月影徒容貌有些眼熟,便取出怀中画像,狐疑对比起来。
莫相期担忧地握住月影徒的手:“四哥。”
月影徒柔声笑道:“没事。”
而后朝着陈桥走来。
他的眼睛看着与常人无异,他的步伐很沉很稳,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盲人。
第十章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表面上看着与寻常人无异的月影徒走到陈桥身旁。
不远处马背上的传令兵甲对比着画像深蹙眉头。
铁王城城门前人群依然喧闹个不停。
陈桥烦躁,已没了耐心,自觉与这些百姓说理恐是说不通了,索性挥了挥手,不予理会转身离去。
月影徒双目失明,心里却明亮如镜,察觉巡城军统领陈桥欲转身离开,他平稳的步伐顿时生风,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不远处为首的传令兵甲盯着画像目露惊骇,辨认出月影徒正是天机阁窜逃者身份的他赫然抬首,遥指着那道不安分的身影大喝:“抓住他!”
月影徒残影如风,伸手擒住年过花甲的统领陈桥,手中锃亮的短刃抵在陈桥脖颈。双目空洞的他看着虚无:“快走!”
突发的躁乱让诸多百姓抱头鼠窜,顷刻散开。
人群中唯有莫相期呆愣,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城门前守城士兵纷纷调转矛头,更从四面八方汇涌而来。
传令兵甲手执弓弩暗中瞄准了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将小七送出城的月影徒。
“走啊……”月影徒又一声沉喝。
呆愣的莫相期回过神来,从月牙坠取出长剑握在手中,望着那传令兵甲的弓弩,莫相期纵身跃起,长剑挥斩,一道剑光匹练横削而出。
马背上数名传令兵甲被剑光划开胸膛,惨叫连连,翻倒马下。
为首的那人修为已是元神上境,境界不俗,在莫相期出剑的瞬间脱离马背,抽刀朝着挟持陈桥的月影徒砍来。
被短刀架在脖子上的陈桥吓得不轻,哪里想到当值最后一天还能闹出这档子事儿,连忙开口求饶:“兄台饶命,兄台饶命啊……陈桥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可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身陷囹圄被重重包围月影徒厉喝:“住嘴!让他们后退!”
“快!”
感觉到刀刃尖锐凉意的陈桥慌张地点头:“后退,后退……全都给老子退下。”
为首的传令兵甲声刀俱至:“奉将军之命捉拿天机阁余孽,能将其生擒者必有重赏!”元神上镜的传令兵甲一刀砍落,被莫相期举剑迎头阻拦。
灵窍境修为的天机阁少主左手又浮现短刃,在右手长剑抗下斩刀之际,左手短刃已同时向身前递送了出去。
短刃刺在传令兵甲的胸口。
防不胜防。
在那双骇然目光里,莫相期拔出短刃,鲜血喷涌,随后便是一脚将其踹飞。
“四哥。”
她靠在月影徒身旁警戒着。
越来越多的士兵围困而至,月影徒挟持陈桥不停朝城门后退,不停后退……
“去开城门。”
一声吩咐,莫相期大开杀戒,转身迎上城门后数名士兵,甩出手中短刃,几个回旋将那挥刀而来的士兵尽数割喉。
莫相期打开沉重的城门,转身望着月影徒:“四哥。”
眼看两名天机阁余孽挟持统领陈桥将逃离出城,深知担待不起这般罪名以及将军盛怒的士兵们也顾不了统领安危。
不知是谁喊了杀声,潮水般簇拥而来的士兵顿时红了眼,冲向大开的城门。
月影徒碎步后退,退到莫相期身旁,他腾出粗大的手掌按在小七瘦弱的肩膀:“小七先走。”月影徒用力一提,将莫相期甩出城外。
紧接着一脚踹开陈桥,砸在了疯狂扑来的士兵身上,倒下一片。
月影徒回首深深凝望了一眼小七,他爱之不及的七妹。
他是个瞎子。
他回眸的瞬间,眼中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无法看到小七的脸,也看不到小七的眼睛与担忧。
他只想让小七看一眼自己而已,最后看一眼自己的笑容。
所以他咧开嘴笑着。
月影徒素来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的笑容一直很青涩,也很天真。
那张脸映在莫相期的脑海,刹那感觉要永远失去四哥的小七心急地哭了,泪水充盈的眼中,铁王城的城门轰的一声死死闭合,月影徒的身影化作一道黑线消失在城门之后。
“四哥!”
莫相期摔在城外,而后又奋不顾身地爬了起来,跑到城门处,发了疯似的拍打着城门,撕心裂肺地喊着:“四哥!不要丢下小七!”
“不要丢下小七……”
“求求你了!”
“四哥……”
她能清晰地听到城门后惨烈的厮杀声。
那些混合的声音传到耳中,都伴随着一阵心绞作痛,犹如尖刀刺入了心底。
想起十年前月影山庄遭遇血洗的莫相期,此刻痛不欲生。
可她没有时间悲伤。
城楼上跃下数名元神境修为的守将,提着杀刀又朝莫相期冲来。
小七抹干眼泪,向前迈了一步正要御敌,却听到四哥的声音从城门后传来,那像是最终的告别,气短意长:“去找,三哥!”
她听到门后倒地声,听到数不清的冷兵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
霎时间,莫相期的心沉了下来。
她握剑的小手暴起青筋,那张从此刻起顿失了芳华的容颜变得冰冷,如锋寒的剑一样冰冷。
她朝对面数名元神境修为的铁王城守城将走去。
她开始疯狂的杀敌,然后疯狂的逃跑。
……
夜晚。
十年里难得的天下盛事菩提书院招生于三日前已经告一段落。
新一代的学子们纷纷择了六字门,算是真正入住书院开启修行之旅。
被尊为道尊的洛长风毫无疑问成为了书院地位最高的护道人,也兼任川字门道师。不过由于书院复建,各种原因所限,今届川字门没有招生,那无尘道观也没有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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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忘情川里并不冷清。
南宫九,柳十三,松灵韵三个徒儿随着师父师母也搬了住进去,几日间顽劣个不停。
……
得知明日一早,江满楼、重阳、沈天心、南希寒会各自离去,洛长风便邀众人到外院桃花林小聚了一番。
几人到来时,却意外地发现寻来找去皆不见踪迹的月三人竟独自一人在这桃花林对月饮酒多时。
花飞满天的林子里,月三人的背影显得孤独。
那画面似乎正应了一句诗景,让人忍不住想起: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第十一章 天机难
菩提山下人迹少,劝饮一杯别,莫道君行早……
清晨。
洛长风与众同袍下山送别江满楼与重阳四人。
昨夜桃林畅谈往昔畅想未来,洛长风第一次与众人倾诉了自己的希冀。
无论十年前江都城外棋开大世也好,乱世也罢,他都希望脚下这片瑰丽山河能抗得过今次万年复现的硝烟烽火。
因为乱世劫不可避免,唯有面对。
他们生于当世,别无选择。
或者需怀有一颗自我牺牲的决心,或者有兼爱天下的仁念,不论出发点是否相同,他相信众人最终所求的结局都必然殊途同归。
为后世开太平!
万世太平!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步骤则是在异族大军彻底入界之前团结天下群雄凝聚力量方有共御外敌的可能。
洛长风仔细盘算衡量了番。
天东八百宗虽说不会与自己摒除前嫌,但他相信连城诀是明事理晓大义之人,乱世之中分得清轻重立场。
东楚君泽玉乃大智慧者,自然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乱世劫里,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置身事外。
这一点毋庸置疑。
除此两方之外,天南联盟与天机阁,剑阁,提兵山,两界山,书院以及李星云牵扯的西方灵山众佛,乃至天刀断家,江湖大小宗派山庄……洛长风均有信心凝聚。
除却天北日不落墓园与西方镜中缘破碎世界不谈,唯剩雄踞中州的帝王盟态度立场无法琢磨。
此乃洛长风心结所在。
帝王盟崛起于五百年前,论底蕴传承虽不如剑阁天东悠远,可却是如日中天的太阳,正值盛头。哪怕帝御天圣殒,帝王盟的实力仍旧超脱八百宗与剑阁之上,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巨擘之首。否则五百年前何以帝王盟能号令天下,诛灭盛极一时的魔门?
洛长风心里清楚得紧。
若能拉拢帝王盟入伙,才算真正凝聚了人间之力。
所以对沈天心与南希寒两人,洛长风寄予重托,望能找到帝王盟的突破口,迈出最关键的一步。
……
菩提山下。
看着不远处的城门,江满楼驻足转身:“就送到这儿吧。”
洛长风点了点头,看着沈天心与南希寒:“帝王盟的事情,你二人就多费心了。”
沈天心沉思片刻说道:“我尽量转达。不过帝无泪与你之间仍有过节,最好莫要抱太大希望。”
洛长风说道:“我心中有数。”
月三人正瞧着城门处。
发现城里街道人群轰散,似是怕招惹了麻烦一样向两旁避开。人群散开后,有道个头不高偏瘦的人影狼狈地闯入视线。
那人穿着普通,看着像是寻常百姓,在周围指指点点与议论之中,就这么跌跌撞撞从城门里走了出来。
或许是光线的缘故。
城门后的光线过于暗淡,月三人不好辨别。那道人影出城后,他才恍惚觉得极为熟悉,忍不住轻咦了声。
洛长风与李星云几人被这声轻咦吸引,纷纷将目光投射而去。
口不择言的江满楼蹙眉狐疑说了句:“看着好像莫相期那丫头。”
月三人顿时心惊。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道呼声:“三哥!”
月三人心里一沉,不是小七又是谁?在洛长风几人相视惊疑时,他早已如离弦箭矢飞奔了过去。
莫相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不下百道,光滑的脸蛋儿上除了灰尘还有血迹与泪痕。
出了菩提城的那刻,瞧见三哥与众同袍的身影,她紧绷了数天不眠不休逃亡的弦终于渐渐松弛,不再提心吊胆。
她扑倒在月三人怀里,一瞬间恍惚觉得,有依靠的感觉真好!
可是四哥呢?他该依靠谁?想起拼死护着自己离开的四哥,莫相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伤心欲绝,无尽委屈。
月三人看在眼里,看着极少哭泣的小七,看着粗布服饰上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血痕,心中万分疼惜。
他揉着莫相期的脑袋,轻声说道:“快告诉三哥,发生了什么?四弟呢?怎么不见他与你一起?你这浑身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洛长风与江满楼等人已经赶到。
他们不由自主地围成了圆,将月三人与莫相期围在中间,几人相视,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莫相期的脑袋埋在月三人怀里,用模糊不清的哭声说道:“四哥他不在了,天机阁也不在了……”
月三人骇然:“什么?”
洛长风等人难掩震惊,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直击脑海,月三人眯着眼说道:“难道是……”
莫相期抹着泪:“是帝王盟!”
……
帝王盟袭击了天机阁。
中州地界之内所有天机分楼几乎在同时惨遭偷袭,一夜之间天机阁所有部众或死或囚,逃出生天者少之又少。
如不是莫七难情急之下用天机盘将月影徒与莫相期传送而走,恐怕此时此刻,屹立天下无数年的天机道统已彻底断绝!
……
菩提书院。
莫相期斜倚着床枕,用不正常的平静语气将天机阁遭遇袭击的经过口述了一遍,而后再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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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哭泣。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虚无。
房间里聚了许多人,却异常的安静。
包括洛长风在内,没有人想得通帝无泪为何会突袭天机阁。
若说是出于十年前惊瑞屠魔的记恨,却为何与魔门天机阁小打小闹摩擦了十年之久,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动手?这其中,莫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洛长风不知缘由。
便是沈天心与南希寒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房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浑身罩在黑袍之内的重阳忽有不好的预感,心想如果帝无泪铁了心真要复仇,先诛天机阁,接着要覆灭的对象,岂不是两界山?
重阳冷冷地说了一句话,声色难掩担忧。
“我要走了。”
众人看着重阳焦急离开的背影,也隐约猜到了些许可能。
洛长风无法袖手旁观。
如果帝王盟执意要在乱世劫前掀起一场人间祸乱,他相信所有人都不会袖手旁观!
心中已有决定的洛长风看着出任书院院长的李星云。
李星云也在看着他,承诺说道:“这儿交给我了。”
洛长风点了点头,又望向南希寒与沈天心。他同样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天心便会意:“我们即刻启程返回中州,若有新的动静,再另做联系。”
洛长风最后的目光落在莫相期与月三人身上,伸手拍了拍月三人的肩膀以示安慰,对着莫相期说道:“好好养伤。”
第十二章 第五策拜两界山
洛长风下了山离开书院,与黑袍重阳也就是前后脚的距离,可他始终没有追上。
十子同袍里,魔门出身的重阳一直最为神秘。不仅仅是浑身黑袍遮罩真容的缘故,更多的是他遇事展现出的从容不迫与老练沉稳,有时会让洛长风误以为这是个活了几百年不见衰老的怪物。
当然他若知晓重阳生于五百年前,就另当别论了。
也正因如此,重阳少有的慌张失态感染了洛长风,唯恐两界山继天机阁之后遭遇不幸,洛长风也不敢有所耽搁,几乎是御风而飞。
……
阴云沉沉。
远方掠来的黑风吹过两界山山头时,方看清原来那是一阵数量至少千只的乌鸦结阵。拥挤地拍打翅膀,报丧一般的哭腔回荡山顶,而后又渐渐远去。
只留下许多片黑色的飞羽从阴云中飘落,代表着它们飞过的痕迹。
乌鸦羽毛从天空飘落的正下方有一座墨色的高塔。塔高十八层,塔尖之上竖着一面巨大的旗帜随风而展,那是魔令旗。
魔令旗下,浮出地面的十八层炼狱之顶负手站着一位青袍人。
他是号称青衣诡辩的魔门袁天罡,十天显圣之一。
衣袍摆列作响。
袁天罡伸出了手,一片乌鸦轻羽飘落在掌心。他双目盯着眼前的虚无,而后五指并拢,将那片羽毛握在手中。
有丝丝雷电缭绕其上,不消一息的时间,袁天罡又摊开手掌,那轻羽已然化作一片飞灰随风散尽。
带着恐怖面甲的风魔使从一团黑风里走出,恭敬地跪在身后。
袁天罡没有转身:“说。”
面前覆甲的风魔使声如沙粒:“禀大人,南千里之外有人闯入。”
声音未落,又一名带着狰狞面甲的魔使现身在袁天罡身旁:“北千里有人闯界。”
第三名魔使身体表面闪烁着淡红色的火光,紧随而至:“东千里出现异动。”
最后一名魔使身魁九尺,自带威压:“禀大人,西千里预警。”
十八层炼狱之顶陷入短暂的沉默。
分别镇守两界山南北西东四大门户的风林火山四魔使跪在袁天罡身后,彼此相视。
他们显然也是此刻才知两界山四面同时出现了异动。这恐怕并非偶然,是有人针对两界山而来。
青衣诡辩袁天罡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却也能多少推测出一二。
十年里与帝王盟之间的摩擦从未断歇,而今两界山千里之外的门户有人犯界,他料想,该是帝无泪动真格的时候了。
袁天罡抬首看着那面迎风飞展的魔令旗,口中淡淡吐出了一个字:“杀。”
这便是青衣诡辩的态度。
犯我天门者,杀无赦。
风林火山四位魔使齐齐叩首领命,一瞬间尽数消失。
……
两界山方圆千里都是荒凉贫瘠之地,处处可见五百年前那场大战残留的狼藉。所以一直以来,非但人迹罕至,就连凶兽都是绕路而走不敢深入。
可今日却有人冒然涉足。
南千里处,半是沙土半是残骸草木的荒地上整齐排列着一队人马,粗略看去约莫二十人左右。
他们没有挑着鲜明旗帜表明身份,却也没有刻意隐瞒,稍有眼力者都会从极具特点的墨绿色长服上发现端倪。
是的,他们来自帝王盟。
乃十三王族之中的第五世家。
二十骑一字列开中间为首的那位,名唤第五策,正是十三王城之中第五世家坐镇的天启城城主。
第五策望着阴沉天空下只剩一半植被的荒漠远方,习惯性地遮了遮眼。
之所以保留这个习惯,是因为他总觉得这样能够让视线看得更远更阔一些。譬如说现在,第五策的眼里就看到一阵来者不善的黑风席卷着尘雾,从百里之外侵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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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那是什么。
魔门的实力,经过十年的摸索与试探,帝王盟已经了然于胸。否则今日围困两界山的,不会是他第五世家。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向来善于未雨绸缪的第五策,从来不追求绝对的实力碾压,他要的一直都是一物降一物逐个击破的胜利。
唯如此方能体现出他不输于九星天机的智慧。
黑风骤然席卷而来。
那恐怖的景象已进入所有人眼帘,清晰可见。第五策却镇静如初。他探出手掌,一面小小的石碑旋转着浮现。
在数十道崇敬的目光里,那石碑脱离掌心飞出,迎着狂风而暴涨。
石碑落在地面之上,数息后,疯长成三十丈高的定风碑,如山一般挡在第五策与身旁二十骑面前。
正好在此刻,浓烈的黑风朝着定风碑扑打而至。
……
两界山北千里处,同样有来自第五世家的二十骑默默靠近着。
由于太阳光线常年无法刺透天空里那团厚厚的阴云,导致两界山周围的残败荒芜从土质与植物上根本没有南北西东的区别。
阴沉天空下,瞧着都是一样的暗色。
当然事无绝对。
在并不寻常的情况下,总有些人有些事能够拥有改变周围环境的力量。
二十骑领头的第五夜乃家主第五策的胞弟。
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周遭的荒芜。
因为两界山的惨状本就出自于五百年前帝王盟父辈们之手。第五夜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早从父辈们的口述中了解大概。
所以比起兄长第五策的谨慎,他倒显得很轻松。
可就在下一刹,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视线里的荒芜大地竟长出一株株参天古树,由远及近。那些树木播种生芽成长,仿佛都在顷刻间完成。
很快,第五夜带领的二十余骑已然被浓密遮天的林木困在其中,无路可走。
仿佛置身原始森林的众人开始有些慌张。
马儿不安分地嘶鸣,凉风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按照兄长第五策的吩咐,早有准备的第五夜嘴角瞥出一抹轻蔑的笑容。像是复制着第五策的举动,第五夜同样探出手掌。
神兵榜排行九十四的警世钟浮现掌心。
那警世铜钟飞跃众人头顶,沿着古树迎高而上……算准了时机的第五夜某一刻纵身跃起,待追赶而至与警世钟高度齐平的瞬间,他骤然窜起,一脚朝那警世钟震踩而下。
不知方圆多少里的诡异森林响起一道钟音,也荡起一阵威力无穷的涟漪。那涟漪向四方传荡,所过之处,林木尽折。
第十三章 天机盘
两界山东千里。
辽阔荒野上雷声滚滚。
阴暗天空有道紫色雷霆时而隐匿时而闪现,在不停追逐着一道人影,同样出自第五世家的人影。
他有个梦幻的名字,也有很现实的体型。
他叫第五梦,掀起一阵厉风狂奔在荒野之上,发福的身形显得笨拙。
那道如天罚追逐其后的雷电始终紧咬着他的脚跟。荒芜大地上,随着风掠而低头的杂生野草还未来得及抬头看那肉球一般踩过自己的人影,便被天降雷电劈中,而后雷火焚身。
第五梦心有余悸回头看了一眼。
忍不住腹鄙。
心想明知小时候最怕打雷下雨,家主还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擅控雷火的魔门对手,是想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吧?
“还好本长老早有准备。”
疾奔状态的第五梦抬首看着天空里那团始终笼罩头顶的阴云,脚下一震,大地仿佛颤抖半分,整个身体便冲向天空。
瞧那阵势,似要与阴云中雷火两位魔使展开不死不休的肉搏。
阴云拨散,准备近身激斗的火魔使与雷魔使探出头来俯视。
第五梦随之奸笑:“本长老这一身肉可金贵的很!近身搏斗?想太多了……”
忽有飓风拔地卷起,直达百丈高,将第五梦卷入其中。不消片刻,风卷之中有琉璃光芒投射而出。
仿佛阳光穿透云层一样,越来越多的光束刺透风壁,由低至高。狂暴的地龙卷也因千疮百孔的光束而渐渐势弱,最后消停无迹可寻。
取而代之呈现的是那无数道刺眼不可逼视光束中,静静落地的一座神兵琉璃塔。
再无第五梦的身影。
阴云里接连降下数道雷霆劈在琉璃塔身之上,紫色的雷电萦绕,竟对这琉璃塔无法造成半分损伤……
……
西千里外。
亲率一万大军渗入两界山外围边缘的第五轩挥了挥手,示意兵马停止前进。
于是大军左右两翼鱼贯而出一排排盾甲兵,极为有序地结成七重护阵,开始原地警戒布防。
身披墨绿色盔甲的第五轩眯了眯眼,望着前方阴云下诡异出现,如同笼罩一层青烟挡住大军去路若隐若现的那座黑山,沉默不语。
出兵前,家主的交代中有所提及。
两界山魔门共有风林火山雨雪雷兵八位魔使,分别负责守卫魔门千里之外的四方门户。而这西千里门户,正是山魔使与兵魔使把守。
在帝王盟与两界山摩擦不断的十年里,第五策大致对魔门如今的实力有所摸底,发现与五百年前白知秋统领的魔门不同。而今自魔门门主重阳之下,青衣诡辩袁天罡及八魔使,五行旗主皆擅长法字门手段。
而且他们操控风雨雷电的能力又与普通法字门修行者大有区别,这让第五策想到家族之中些许典籍记载的往事。
五百年前帝王盟率天下群雄举世伐魔,钧天图一分为七。
其中浣花洗剑图与十万兵魔图分别落于剑阁和帝王盟之手,除那两位圣人心知肚明外,参与围剿魔门的其余势力均以为七份残图全都下落不明。
事实上,丢失的残图只有五份。
社稷山河图,神农百草图,造化混元图,炼石补天图,轩辕神录图。
十年中根据魔门强者所施展的法字门手段,第五策推断丢失的造化混元图或许就在两界山之中,甚至是重阳体内!
而所谓的八魔使与五行旗主就更好理解,说到底,不过是持有各种属性造化混元珠的十八层炼狱狱主罢了。
瞧着远方愈发凝实的黑色山体,以及大地之上传来愈发靠近的整齐震动声,同为第五世家长老的第五轩平静地说了声:“浮沉印。”
……
南千里。
被高百丈定风碑阻挡的那阵黑风渐渐收拢,如浪潮般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渺小,直到最后收缩成一道负手站在远方的人影,风魔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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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后退数里外,定风碑也随之变小,化作婴儿巴掌大小重新飞入第五策手中。
继承第五世家刑将之尊的第五策习惯性地伸手遮挡额前远望。
忽有水珠滴在了手背。而后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渐进的过程,倾盆大雨骤然从阴云笼罩的天空泼洒,打落在除了身旁二十骑外尽显沉寂荒凉的大地之上。
昏暗的天空,沉默的雨水。
来自第五王族的二十骑高手暴露在诡异的大雨之中仍旧没有慌乱,这一切源自于主帅的镇定。
第五策极为清楚魔门的手段。
他知道两界山五行旗主麾下各有一支旗兵可配合八魔使作战,而且作战的环境对于同属性的五行旗兵战力会有不小的增幅。
魔门南千里门户风雨两位魔使联手,那么接下来出现的五行旗兵,自然是在暴雨中善战的水属性旗兵。
果不其然!
遮挡眼帘的大雨里,那位退至数里外的风魔使去而复返。这次他不再是一个人,也不再是一阵风。
他亲率五行旗下三百水旗兵沿着荒芜大地的尽头拉开一条地平线,逐渐进入第五策眼前。
全权负责诛灭魔门事宜的第五策转过头,用眼角余光看着身旁副将说道:“准备迎敌。”
……
第五世家十九位高手披甲列成一排,十九柄整齐的方天画戟锋寒凛凛,雨水溅落其上,便顷刻弹碎。
十九人的面前,第五策盘坐在大地之上大雨之中,座下是一面铭刻着十方晦涩纹路的巨大圆盘。
第五策的面前,是风雨两位浑身黑袍覆面甲的魔使。
两位魔使身后,是三百水属性的五行旗兵,他们聚水成刃……
……
看着阴阳怪气不知捣弄着什么易字门手段的第五策,风魔使的声音冷冷地传开:“现在才想起调兵遣将,是不是太晚了些。”
没过多久,第五策从圆盘之上站了起来,他负手而立咧开嘴笑着:“刚刚好。”
最后一个字的短促尾音消散。
圆盘十方位的晦涩纹路突然散发着奇异光芒,那些光芒将昏暗的荒野四周照得透亮,仿佛有人在雨中点起了十盏明灯。
而在圆形排列的明灯灯辉里,隐约浮现出了通往十个方向的虚空之门。
第十四章 先诛天机,再灭魔门
两界山东千里扰边界的胖子第五梦从其中一面虚空门中走了出来。
北千里的第五夜与二十骑高手同样被传送至此。
最后出现的,是西千里与那山魔使对峙的第五轩及一万兵马……
暴雨打荒野。
第五策依旧负手站在玄奥之极的圆盘中心,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很喜欢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尤其当看到魔门三百水旗兵开始恐慌自乱阵脚时,心头的喜悦达到极致。
兵分四路侵犯两界山,本就是为了分化魔门兵力,然后利用天机盘十方门让四路兵马神不知鬼不觉的汇聚一处。
如此一来,区区两位魔使再无法阻挡大军前进的脚步。待那袁天罡有所察觉时,帝王盟的铁蹄恐已踏至十八层炼狱门前。到时一举攻下两界山,简直如探囊取物。
第五策负于身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习惯性地揉搓着:“现在才看清本王的战术,是不是也晚了些?”
风魔使面甲后的那张脸写着震惊。
虽不曾亲眼见识天机老人的天机盘,可有关十方门传送阵的说法已让他猜测八九不离十。因为十数年前那一次地玄换榜,十天显圣就是通过天机盘的空间传送能力所颁布的新榜。
两界无间的传送功能不是神兵第二的天机盘唯一用途,却是最广为人知的能力。
只是风魔使不解,当世无双的神兵天机盘,如何会落入帝王盟的手中?难道天机阁在此之前已彻底沦陷?为何两界山没有收到半点儿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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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着内心震撼。
风魔使无瑕再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要将此处情况禀告于青袍大人知晓,他与这三百水旗兵便是长埋于此也值了。
风魔使转过头,看着身旁八拜之谊的雨魔使,低声说道:“你先走。”
雨魔使说道:“兄长说笑了。没有我,三百水旗兵的实力发挥不出五成。况且兄长拥有风属性混元珠,本就以速度见长,只有你去通报青袍大人才最为合适。”
“还是省省力气,你们谁也走不了!”
两位魔使本该被磅礴大雨喧哗所湮没的声音竟被第五策听得一清二楚,这位来自中州十三王城之一天启城的城主大人脚踏天机盘,再一次习惯性地伸手遮着雨帘远眺。
……
风雨两位魔使并肩而立。
三百水旗兵聚水成刀刃,晶莹透明,寒光威凜。
或许心有不甘与怨恨,可面对魔门宿敌的帝王盟,他们视死如归。
……
荒野上肃杀之意渐浓。
大雨中数十匹烈马扬蹄嘶鸣。
在那数十名第五世家高手之后,一万铁甲齐齐扬戈,杀声震天。
第五策屈指弹了弹水珠,平淡地说道:“奉盟主之令,先诛天机,再灭魔门……杀!”
杀字之声被大雨冲落在地。
混入那泥水之中。
第五夜率先打马,一骑当先。
紧随其后,第五梦第五轩等数十匹烈马塌碎了荒野泥泞,那近万铁甲似洪流顷刻将今代十三刑将之一的卷帘刑将第五策湮没其中,然后朝着两界山魔众铺卷而去。
……
两界山。
青袍袁天罡依旧负手站在十八层炼狱之顶,魔令旗下。
在他身后,还有一道青衣。
那人眼眶深陷,眼眸漆黑。袖角卷起露出泛着紫色毒素的手臂,青筋如虬的手里握着佛门戒杀刀。
他是被南山撞钟人战败后曾隐姓埋名在红叶寺的青魔手赵勾。
赵勾转过身看着恭敬跪在身前林火山三位魔使,诧异说道:“消失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
三位魔使低头不语。
他们至今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只看到一面虚无的光门在半空荡起涟漪,然后那些帝王盟的犯界者就凭空消失了。
没有一点儿踪迹可寻。
袁天罡听着三位魔使的叙述,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风魔使呢?”
八魔使排行第二拥有木属性混元珠的林魔使说道:“禀大人,我等兄弟并未见大哥,想来还在南千里界御敌。”
青魔手赵勾想到某种可能,愤怒责道:“愚蠢!”
三位魔使伏身于地。
赵勾看着袁天罡的背影说道:“北东西三面敌同时消失,唯独南千里界没有异样,那些消失的帝王盟高手兵甲,一定在两界山之南。”
青魔手赵勾弯膝叩地:“属下请战。”
恍然大悟的三位魔使也齐齐说道:“属下愿将功赎过。”
青袍袁天罡抬首望着随风扬舞的魔令旗,他面朝的方向,正是南方。
眯了眯深邃不见底的双眼,袁天罡微微动容:“不必了。”
他声音刚落。
青魔手赵勾与三位魔使便察觉脚下十八层破土而出的炼狱塔隐约产生了频率极低的震颤,紧接着耳畔又随风而至洪流铁甲疾奔过荒野大地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浩荡。
不仅仅是他们,炼狱塔由低至高,每一层魔门狱兵都感受到了这种不正常的声音与频震。那种感觉及其可怕,如临大敌!
魔令旗下,袁天罡双目眺望,看到远处打着帝王盟旗号的铁甲洪流从阴沉的天空下地平线的另一头冒出。
这位位列十天显圣更曾亲身经历过五百年前魔门覆灭之战的青袍大人袁天罡口中淡淡吐出两个字:“御敌!”
青魔手与三位魔使迅速退去。
悬挂在炼狱塔内的那口铜钟鸣警,十八层炼狱之中所有魔众开始集结,如一条条黑色蟒蛇沿着塔层绕着圈子走下……
袁天罡还站在十八层炼狱之顶,隐约猜测到天机阁可能已沦陷在帝王盟手中的他初露愁容:“真是多事之秋啊。”
……
卷帘刑将第五策亲率帝王盟大军止步于十八层炼狱五里之外。
大军最前方呈一字排开的,有十辆铁笼囚车。囚车里装着的,是风雨魔使以及三百水旗兵的尸体,或缺胳膊少腿,或丢了头颅,但尸身一个不少。
第五策习惯性地遮挡眼帘,目光眺望着五里外那座高达十八层的地底炼狱,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
他仿佛看到魔令旗下的那道青袍身影,看到袁天罡的一抹不安。
第十五章 算账
青衣诡辩袁天罡还站在十八层炼狱之顶魔令旗下,望着旗帜招展的森森铁甲,沉默无言。
以他位列十天显圣的修为在无圣的天下不惧任何人,哪怕所谓的卷帘刑将持有警世钟浮沉印琉璃塔等诸多神兵。
真正让他慎重的是天机盘。
是的,普天之下能够实现空间传送两界无间的神兵唯有天机盘。
十数年前天机老人地玄新榜换榜时,他便亲身体会天机盘十方门的传送功能。
根据几位魔使所见述的情况,他断定这当世无双的神兵已落入帝王盟之手。意味着现在的天机阁恐彻底遭到帝无泪复仇怒火的洗劫,甚至不复存焉!
“先诛天机,再灭魔门么?”袁天罡微微眯眼,“既然如此!今日就连五百年前新仇旧账一并清算了!”
……
袁天罡挥扬青袍。
十八层炼狱塔顶骤起寒风,魔令旗摆列作响。
昏天之下,他的身影陡然化作一道青光,在阴云密布的天空里划出一道清晰的弧度,瞬息便飞出五里外。
帝王盟王族大军之前,青光垂落。荒野大地传出一声轰响,遍起尘烟,那青袍身影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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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袁天罡为中心荡起的尘烟涟漪惊得帝王盟大军许多烈马躁动嘶鸣,兵甲慌乱,将旗倾倒。
为首的卷帘刑将第五策满脸嫌弃地扇了扇面前尘土,眯着眼睛望着烟尘中渐渐清晰的青袍人影说道:“本王奉盟主之令,先诛天机,再灭魔门。是战是降,青袍大人可曾有了决断?”
袁天罡大袖一挥,将手负于身后。
脚下卷起黑风,吹拂着烟尘砂砾向四周散去。
视线之内再无阻挡,名列十天显圣的魔门青衣望着第五策说道:“这话该是本座问你!率众擅闯两界山,是打算长眠于此还是倒戈相向入我天门?予你十息时间考虑,卷帘刑将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第五策指着前方十辆囚车里堆满的尸体笑道:“我杀了这么多人,即便有心入魔门,青袍大人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又何必自讨苦吃。”
袁天罡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第五策笑道:“人贵自知,活得才能长久。”
袁天罡说道:“如此说来,卷帘刑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第五策说道:“自然是来灭魔的。”
袁天罡摇了摇头说道:“本座还真是高看了你……”
像是一种讯号。
袁天罡摇头叹息的那刻,两界山荒野大地竟开始颤抖。
起初是幅度极小的震颤,大地上碎石残屑随之颠起跳跃。可数息之后,荒地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不知不觉间,脚下已开始摇晃。
天旋地转。
帝王盟大军陷入慌乱之中。
魔门恶名自五百年前就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寻常百姓恨不得避而远之,哪敢得罪。这些兵甲大都又出身普通人家,原本深入两界山腹地就早生惧意提心吊胆。
而今大地摇晃,好似地底之中镇压的憾世凶兽要破土而出一般,内心恐惧顷刻被无限放大暴露在自己眼前,站都站不稳的近万兵士开始丢盔弃甲,自乱阵营狼狈逃窜。
剧烈摇晃的大地上,帝王盟大军不战而瓦解!
有将领从受了惊吓的马儿上摔倒,然后毫无防备被抱头鼠窜的兵士踩中胸膛。
那士兵被身后同乡的弟兄撞到,脚下磕绊,又压在将军身上,手中刃就这么不经意刺入自家将军身体。
口中喷吐鲜血,将军如欲吃人似的盯着压在身上的士兵,终是一个完整的字也没有说出便断了气。
临死前的他听到的最后一道声音,是晃动大地突然崩裂的声响。
马背上第五策与身旁一众家族高手强作镇定勒着惊马的缰绳,盯着妖异的大地。当崩裂的声音传入耳中那刻,第五策心底一沉,双目微凝,暗道不妙。
喝了声当心后,第五策从马背上纵身跃起。
大地崩现一条长长的裂纹。
溃不成军的帝王盟大军被裂纹分作楚河汉界。
惊魂未定,裂纹两侧的大地骤然塌陷。
伴着哀嚎遍野,千军万马将旗与刀兵纷纷掉入塌陷的大地之下。
那是十数米深的巨坑。
巨坑里没有料想之中的刀斧,可在周围边缘却早已埋伏了土属性的魔门五行旗兵。
摔入地底侥幸没被同伴压死的兵士们目露绝望,视线里滔天的箭雨迎面飞射而落……
有不少第五世家的高手警觉逃得一劫。
他们跃到半空,俯视着深坑里惨烈的景象,悔恨轻敌。
那第五策手托天机盘,盯着东西两处的方向怒喝:“还不出手!”
声音未落,第五策墨绿色的身影便从高处俯冲而下,掌心按天机盘,当头朝着袁天罡镇压而落……
与之同时出手的还有那些手持神兵警世钟、浮沉印、琉璃塔的一众高手。
……
青魔手赵勾与数位魔使赶至袁天罡身后。
身为下属的他们自然不会让青袍大人以寡敌众,彼此而视了一眼,便各自选择了对手厮杀。
……
袁天罡仍负手而立着。
无论周遭发生了什么,血流成河或尸骨如山,似乎都无法令这位亲身经历过五百年前那一役的强者动容。仿佛在他眼里,但凡修为弱于十天显圣的对手都不值让他全力以赴一样。
这并非高傲,也并非自负。
能够从五百年前地裂天崩的一战中活下来,这种人,绝非高傲自负两个词汇能够形容。
昂首看着第五策手按天机盘镇压而来,袁天罡青袍的身体表面开始无声游走着雷丝电芒,那是精纯至极的雷属性混元珠力量。
他看似纹丝不动,事实上已经出手。
数道雷霆电闪从天劈落,如无情天降下的雷罚毫无征兆击中了卷帘刑将第五策。
预想中的景象并没有发生,在雷电劈中之际,第五策的身影诡异地消失在天机盘炽盛的光纹里,无迹可寻。
青衣诡辩袁天罡深蹙眉头。
背后的空间浮现一扇虚空之门,第五策带着狡黠的笑容现出身影,一掌拍至。
……
混乱的战场东西方向出现两道袍影。
一道绿袍,一道紫袍。
他们不是天骄,也并非明珠,化劫巅峰的修为纯属日积月累。
昔年的中州地界,他们平凡又渺小,甚至没有名字。所以在帝王盟里连同另一个家伙在内,他们一直被称为三袍教主。
帝王盟中各路强者素有一盟二护三教九流十三刑的民间说法。
这里的三教,说的就是他们。
(PS:卡文卡的要死,对着电脑五六个小时,始终写不出来东西,汗!)
第十六章 青衣,然后诡辩
若换做平时,帝王盟绿袍紫袍两位教主遇到位列十天显圣之一的青衣诡辩袁天罡,没准儿会克制不住内心欲望,与名声显赫的魔门青袍酣畅淋漓战上一场。瞧瞧魔门覆灭之后的五百年,这位故人的实力究竟百尺竿头还是止步不前。
事实上从迈入十方虚空门被天机盘传送至此那刻,他们也确实抱着这般想法。
亲眼目睹第五王族大军遭遇埋伏几近全军覆没之后,负命而倾覆两界山的他们又不得不抛去愚蠢的念头。
大业为重!
于是十八层炼狱五里外的残破荒野上,化劫上境修为的绿紫两袍毫无保留释放出浑身气机,从东西两侧向应战卷帘刑将第五策的魔门青衣袁天罡步步逼近。
那气机如同颜色诡异的浓烟缭绕在两人周身。
所有靠近或试图阻拦的五行旗兵,都会顷刻被如烟的气机吞没,而后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血肉模糊倒地不起。
那些伤痕乍一看去,尽是刀口剑迹。
……
帝王盟三袍教主,出身行字门中的绿紫两袍尤擅刀剑,造诣不凡。如不是素来恶名昭彰,出现必伴随杀戮,恐怕在许多年前就成为天刀断千劫与棋剑双甲李太白十天显圣之位的强有力竞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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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关于这二人,天下修行者间始终存在着一种隐晦的说法流传至今。说帝王盟两袍教主是断千劫与李太白的阴暗面,是他们的影子。
一个人被形容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对于两袍教主来说,他们却很享受这种描述。
他们觉得很贴切。
无论刀剑之上造诣成就,还是数百年里改不掉的杀戮习惯,都很贴切。
……
绿袍与紫袍的境界威压越来越沉重,那是一种战意攀升至巅峰的体现。
他们走过的荒野,身后倒下一个接一个的魔门旗兵。
很快地,他们离袁天罡只剩百步之距。
于是气机萦绕之中,刀光剑芒闪现。
……
青衣袁天罡觉得很烦躁。
他已数百年没有过这种情绪波动。
之所以厌烦,并非在第五策手中讨不到便宜。事实上从交手的瞬间,他便一直压制着帝王盟那位卷帘刑将。
可后者太过滑溜,凭着天机盘在手,不停在十方门之间穿行。空间界壁的概念在此处全然不存在,更别说限制,以至于袁天罡的天雷始终无法有效地击中第五策,并对其造成伤害。
很明显,第五策在拖延时间。
也很明显,拖延时间是为了等待那两袍教主加入战局。
袁天罡自然不会放任事态按照敌人预测的剧情发展,既然无法避免要独战擅使刀剑的两名强敌,那就先解决眼前碍事的家伙再说。
哪怕为此要付出一些代价。
因为只有摆脱第五策的缠身,他才可全心全意对付绿紫两袍。
试想一下,当你很投入很认真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有只不知死活的飞蛾在面前飞来绕去是什么感觉?
袁天罡就是这种感觉。
他想一巴掌拍死做尽蝇营狗苟之事的卷帘刑将。在出手之前,他需要率先剥夺后者手中的天机盘,让其无所遁形……
雷电劈落。
第五策隐匿身影,藏于空间。
袁天罡眯了眯眼,对着虚空执书生礼。
于是他开口颂道:“子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袁天罡浑厚的声音传荡在荒野战场之上,萦绕所有人耳畔。
起初时,那几位与青魔手赵勾混战在一起手持各种神兵的第五世家高手费解,众多的魔门旗兵也同样费解。他们不明白与家主第五策酣战的魔门青衣好端端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子曰。
不过青魔手赵勾却清楚的紧。
他是如今两界山中,从五百年前存活至今为数不多的老人。
或许是活得久了一些,知道的事情便多了一些。活久见的他可是亲眼见过十天显圣当年的风采。
无论棋剑双甲还是天刀,无论大欢喜菩萨还是日不落摆渡者,这些称谓或者说名字的由来皆有据可循。
比如说青衣诡辩。
袁天罡喜穿青衣,擅诡辩。擅诡辩之人,自然需要口才极好,也要拥有超乎常人的学识与见解。换句话说,袁天罡是魔门之中除了门主白知秋外,唯一一位不折不扣的大学士,流字门大家。
哪怕如今的天下已快将这个事实遗忘,却没人能够否定它的存在。
是的,而今擅控雷电的袁天罡出身流字门。早在数百年前,他就是言出法随的大能者。
他开口颂子曰,就是在言出法随。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意思是说被万物各自的外形与用途束缚,就不能领悟真正的无形道法。
简言之,袁天罡言出法随的这句子曰是在断绝第五策与天机盘之间的某种联系,让天机盘十方门的两界无间功能在其手中毫无效用!
果不其然!
子曰的声音未曾消散,第五策原本藏匿虚空的身影缓缓浮现,而其背后的空间门也在逐渐淡化,最后闭合。
察觉到天机盘顿失两界无间功能,第五策终于露出慌张神色。视线里,袁天罡青色身影化作八方雷电,朝着无所遁形的自己劈打而来。
……
雷芒游走。
紫电闪烁。
起初意气风发的卷帘刑将第五策浑身焦黑跪倒在荒野之上,低着头,七孔滴着血,滴落大地……
从雷光电芒里现出身影的袁天罡俯视着第五策。
这一刻,他眼前事物竟刹那变得漆黑,身体摇晃,似要晕倒。
自知方才言出法随耗损太多元神的他强行稳住晕眩的身体,心想好在事先护住了部分元神,否则击杀第五策的那刻,就很有可能也是自己的死期。
元神的晕眩与五感的消失只是顷刻便又恢复如初。
袁天罡凝神以待。
在他左右两侧,那出自帝王盟两袍教主之手的成百上千道刀光剑芒终于挥斩而至。
他正要出手,却惊奇地发现荒野远方有道白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射而来。那白芒绕他周身旋转了数圈,激起一阵刀剑相击声,也掀起了一阵凛风。
待声消风散之后,所有攻击而来的刀光剑芒化为无踪,而他竟连青袍都丝毫无损……
第十七章 镇岳剑与后发先至的刀
袁天罡的目光被那道朝荒野远方折回的白芒吸引,视线的尽头,他隐约瞧见白芒化剑,被人握在掌心之中。
那人披着黑色长袍,乍一看像极了两界山魔门中人,可垂落的三千雪白银丝出卖了他的身份。
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
这是青衣诡辩袁天罡脑中第一个跳跃而出的名字。
……
洛长风手中提着剑。
这柄剑来自于浣花洗剑图,在那洗剑池埋葬的数以万计的古剑之中算不得有名,却极其锋利。
是的,对于一柄剑来说,名气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否锋利,是否能切断执剑者想要切断的东西。
事实上,这柄剑做到了。
虽说将帝王盟两袍教主的刀光剑影切作粉碎不全是它的功劳,至少这剑没有先断不是?
洛长风从袁天罡以及绿袍紫袍三人视线的荒野尽头提剑朝着横尸近万血流成河埋葬第五王族大军的陷阱走来。
他站在深坑边缘,瞧了眼被万箭穿心的坑尸,微微动容。
……
“怎会是他?”
一身剑道修为可与十年前棋剑双甲李太白并肩而论的绿袍颇为讶异。
先诛天机再灭魔门,无论定此决策还是王族出兵都是帝王盟机密。否则他们也不会在天机阁毫无察觉中一举成功,须知天机阁本就是天下间最强大的情报组织。
如今菩提书院的洛长风因何出现于此?这会儿他该忙于书院琐事无瑕分身才是!莫非有人走漏风声?
那魔门现任门主重阳据情报所言也去了书院道贺,若走漏消息,从书院赶来的援兵恐怕不止洛长风一人。
这种念头刚闪过脑海,脚下荒野大地便被更加阴暗的黑影瞬间笼罩起来。
绿袍面带惊色抬头,见一座移山赫然从半空坠落,当头压至。
荒野之上混战厮杀的双方高手如惊鸟般分开,而后轰散,数个呼吸间便各自向两侧退去数千米。
帝王盟绿袍没有退。
因为他身处那山峰之底的正心,只一眼他便顷刻判定来不及躲闪,那就只能抗……
只听轰的一声。
荒野又是尘土四起,大地摇晃。
浑身黑袍只露一双眼睛的重阳站在山顶,他所移来的山峰轰然砸落,狠狠地嵌入地下数米,震得周围荒野大地都炸裂一道道交错的裂纹。
绿袍并未躲开,他在山峰之底。
从地面看去,整座移山嵌入地表数米。可此时若有人站在山底站在地下,会发觉整座山峰并没有落地。
还在悬着,悬在绿袍头顶。
他真的抗住了!
帝王盟绿袍教主只用了一柄剑便将整座山峰抗在头顶。那剑不曾断,只是产生些许弧度的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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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剑名为镇岳!
比起洛长风的剑,这柄镇岳同样不甚有名,甚至也不锋利,它更加不在神兵榜。
此剑与钧天图有着相同由来,从无尽之海冲出后,便落入绿袍教主之手。说到底,也是日不落墓园那片古战场所埋之物。
……
山底的绿袍教主轻锁眉头。
随着时间推移,手臂与身体承受的重量越来越沉,似已远远超过这座山峰的体积,他便深知魔门重阳在施展泰山压顶的类似神通。
当下不免产生动摇。
随着洛长风与重阳赶来援助,战局变得朦胧不清。帝王盟再想凭此一役一举颠覆两界山,面对的敌手就不止袁天罡一人。
洛长风与重阳是天下后起之秀,虽说迈入化劫境时日不久,最多拥有化劫下境的修为,可根据帝王盟收到的消息,此二人身上各怀有一部钧天残图,这就造成他们远比一般化劫下境的尊者棘手许多。
在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均不占优势的情况下,纠缠于此实属不智。
心里已有了打算的绿袍将浑身修为倾注手臂,整个人的重量瞬间增重数十倍,脚下大地再度崩裂深陷。他凝着神,双目紧盯泛着凛凛寒光的镇岳剑,竟缓缓将山峰顶起,弯曲的剑身逐渐复直……
一剑三尺寒。
镇岳由弯曲延直原本是极其微小的变化,相对这座山峰的高度来说更如苍天之上俯视蝼蚁,剑身弧度导致的山体浮升可忽略不计。
然而身怀造化混元图的魔门重阳偏偏察觉。心想既然山底下的那位喜欢抗山,他不介意在这荒野之上拔地而起第二座山。
于是他开始结印……
来自帝王盟的另一位紫袍教主隔着百丈,虚空之上朝重阳挥斩一道刀芒。他欲斩断重阳所结奇诡的印记,也欲切开重阳脚下嵌入大地的山峰。
所以这一刀及其讲究。
百丈刀芒不偏不倚,由上而下左右均分。
如果任其斩至重阳之身,那么毫无意外,年轻的魔门门主将会与脚下山峰一般,从中间被分作两半,当场尸首异处。
可惜这种概率极小。
且不说化劫境修为的重阳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忽略掉紫袍强敌,退一步来说,即便他一时未察,这百丈刀芒也不会斩落在他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在两界山这种地方,自家门户别的不说,与人对敌,至少人数上他不会吃亏。
这里非但有十八层炼狱魔众,有青衣诡辩袁天罡,还有十子同袍洛长风……
百丈刀芒挥斩之际,昏暗天空里陡然横现一道雷霆。那粗如臂腕的紫色雷霆被袁天罡握在手中,横在灰色的云里。
刀芒与雷霆碰撞的那刻,荒野之上除了惊起恐怖的霹雳声外,还有一阵尖锐刺耳似能穿透人心的刀鸣。
传闻天刀断千劫出刀之前总会伴有刀鸣。
那不是一种提醒。因为断千劫的刀往往在出刀之前发出刀鸣声时,便已然落下。
而帝王盟紫袍教主却截然相反,他的刀,总是在出刀之后的刀鸣声起时,才算真正后发先至。
是的,袁天罡错判时机,早出手了。
事实上紫袍教主的刀才刚刚挥出,目标并非山峰之顶结印的魔门重阳,而是袁天罡自己。
……
洛长风站在尸骨如山的深坑边缘瞧了眼,便将目光与所有注意力投注到荒野之上的混战里。
重阳与袁天罡对阵帝王盟两袍教主一时难分胜负。
他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清扫喽啰。
提着那柄并不有名的剑,他脚下一震,身影化作飞雪寒风从深坑之上拂掠而过,满天散落冰冷的雪花。
第十八章 蜀剑
最冰冷的,还是洛长风的剑。
与第五夜厮战正酣的青魔手赵勾并不知洛长风何时出的手,只骤然觉得寒风扑面伴着飞雪飘落,然后便见一道身影凝现身前。
而此时,第五夜正一掌拍在神兵警世钟之上,钟音传荡着涟漪!
……
青魔手赵勾与这位不久前大闹绝云岭的洛长风曾有过数面之缘,最早在红叶寺的时候。那时的他对洛长风有许多好奇,因为他们都曾是天阙第二。
可惜这种好奇并没有保留到现在。
眼下的赵勾,最惹他注目的不是洛长风,而是那把无名之剑。
洛长风的剑刺中第五夜,确切的说是刺中第五夜掌前那座神兵警世钟。在剑尖与警世钟接触的那一点处,有股霜寒剑气陡然朝四面侵袭散开。
声浪与剑气两相碰撞,非但不曾抵消,反而叠加成更可怕的能量波纹从洛长风与第五夜两人身后向四周荡开。
所以当霜寒剑气扑面而过时,青魔手赵勾感受到了这种清冷。
无独有偶。
第五夜也有同样的感觉。
他站在警世钟后,自然与赵勾不同,他的冷传自掌心。
一股彻骨的寒气顺着警世钟传入掌心,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寒气化清霜由掌心向手臂蔓延。
顿觉血液冻结手臂僵硬的第五夜心中骇然!
十年里,天下盛传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刀剑之上造诣非凡。今日所见,第五夜脑海顷刻产生的念头便是:此人唯绿紫两袍教主方可一战!
是的,他自知不敌!
第五夜深蹙眉头,眼看被冰霜封冻的手臂裂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细长剑痕,心下一狠竟当机立断,左掌化刀直接砍下剑意入体又冰冻枯死的右臂。
洛长风面无神色。
掌心的剑低沉鸣吟,化作流光蹿入黑袍长袖,消失不见。而后他移出半步,顺势探出一掌拍在警世钟上。
沉重不知几许的神兵警世钟撞击着断臂的第五夜,飞出十数丈外!
洛长风转身看着青魔手赵勾,吩咐了句:“要活的。”……
与林火两位魔使交手的第五世家高手是个胖子,身化琉璃塔的胖子。
神兵八十二琉璃塔不具有攻击性,却水火不侵刀剑不入。几番交手下来,两位魔使竟束手无策。
与身宽体胖第五梦对掌后暴退数十米距离的两位魔使忽觉身后有寒风袭至,而后极具默契向两旁闪了开来。
伴有飞雪飘落的寒风突袭而过,朝着第五梦迎面扑打而去。
第五梦惊眸一瞥,瞧见寒风里夹杂的锋利剑芒,不敢有半分迟疑,他再度祭出晶莹如玉的琉璃塔罩住周身。
剑若游龙!那银色剑芒带着清冷寒霜发出剑啸之声绕着琉璃塔盘旋而上,晶莹如玉的塔身便逐层结了冰。
又是大雪寒意!
剑芒化出洛长风黑袍银发的身影,落在两位魔使身前,依然只说了句:“留活口。”
然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以浮沉印镇压数位魔使的第五轩身上。
浮沉印盘悬压落。
荒野大地上数位魔使被印记匹射的一道道光线困束,犹如傀儡木偶般挣扎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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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那枚印记迎头压至,又是一道伴着飞雪飘落的剑光飞射而去,切断了浮沉印散射的一道道束缚光线。
洛长风并指御剑。
那剑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呼啸一声从掌压浮沉印的第五轩头顶飞过,切断发髻。
脱身后的数位魔使便在此刻抓住时机纵身跃起,纷纷探出手掌轰击在迎头而落的浮沉印上。
被洛长风一剑斩发髻的第五轩惊魂未定,便顿觉手臂酥麻,身体如遭重击猛然颤栗。他回过神来,双目骇然望着浮沉印下那几名魔使,竟发觉神兵浮沉印泛起了裂纹!
……
洛长风出手清扫喽啰。
三位来自第五世家化劫下境的高手无一例外,哪怕他们手中持有神兵,在洛长风剑下仍然毫无反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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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剩余那些尚在挣扎的灵窍境界家将属臣,在两界山五行旗兵魔众围剿之下同样再难成气候。
两界山十八层炼狱五里外的荒野,来犯之敌很快便只剩下帝王盟身份尊贵的绿紫两袍。
……
山崩声响。
被重阳镇压的绿袍教主手执镇岳剑,犹如疾光从地下穿山而出。
那座嵌入地表的移山节节崩碎,层层塌陷。瞬息之间,绿袍教主连同剑光穿透山顶,冲霄而上。
结印过半却被打断,从而暴退数十丈外的魔门重阳哪里肯放其遁去。平稳地落在满目狼藉的荒野之上,他随手扯掉黑袍,迎风扬甩而出。
“哪里走。”
只见那黑色宽袍迎风变幻,眨眼如一帘夜幕遮蔽在本就昏暗阴沉的苍穹之下。
手握镇岳朝穹霄飞去的绿袍教主双眸充斥着冷蔑之色。他是打算抽身远去,却并非不顾紫袍生死。
从荒野地面望去,绿袍飞遁的方向刚好与紫袍教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而夹击之人正是青衣诡辩袁天罡。
最先注意到这一点的,是洛长风。
解决第五世家三位化劫境高手之后,洛长风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脚踏虚空在距离重阳与袁天罡等同的位置成三角之状默默掠阵。
为防止帝王盟两袍教主成漏网之鱼。
因为他深知这种堪比十天显圣级别强者的敌人,但有机会必须杀之,否则后患无穷。
可就在他掠阵一旁准备随时支援时,意外地察觉那破山而出的绿袍教主目的并非远去遁走。
他假装落荒而逃,事实却要与紫袍共同夹击袁天罡。
心中暗道了句不妙,洛长风手中无名之剑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血煞之气缭绕的屠刀节节浮现。
眼看将要触及那一帘遮天黑袍的绿袍教主陡然转身,向身前虚空递出一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
十天显圣之一的棋剑双甲李太白曾修大河剑道,一招黄河之水天上来可引天河倒灌,气势恢宏。
帝王盟绿袍教主被称作李太白的阴暗面,绝非仅仅是因为其剑道修为高深莫测,这种形容更多是指其剑道,相对于大河剑道的一种剑道。
称之为蜀剑。
第十九章 护道者
虚空里出现一条狭窄的天途,犹如绝云岭最高的万丈山巅弥留而下的登山孤道,两侧尽是耸入云层的绝险,无法攀登,更无法飞跃。
魔门青衣诡辩袁天罡此刻就站在这条蜀道的底端,登天路开始的地方。此刻的他,除了沿着脚下险道前行,再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任凭他位列十天显圣。
可若沿着这条天途登云而去,待走到路的尽头,所面临的必然又是万丈悬崖,届时没有退路,临渊一跃,依旧摆脱不了粉身碎骨身死道消的结局。
这让袁天罡产生刹那的犹豫。
好在今日两界山十八层炼狱荒原之上的战斗并非只有两人,在魔门的地界,袁天罡自然占尽优势。
佯装逃离却转身出剑的绿袍教主施展蜀剑的那刻,洛长风的刀已经挥斩而出。
是的,在这两界山荒原里,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蜀道剑的破解之法。
十年前在江都城外,十子同袍百年身的离落以两式十字离剑大破棋剑双甲李太白动静结合的大河剑道,一战而天下知。
那是洛长风亲眼所见。
既然帝王盟绿袍教主被称作李太白的另一面,那么蜀剑与大河剑道自然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因此破解之法手到擒来……
屠刀的血煞之气如雾霭在阴沉的天空弥漫。
随着洛长风挥刀斩落,在那朦胧虚空里,赫然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光。那血光刀芒将通天蜀道拦腰斩断,于虚空里形成了一个平分秋色的十字。
对于袁天罡来说,无疑多了一条路。
可以选择的路。
即使那短暂的迟疑并不代表堂堂十天显圣的青衣诡辩真的对绿袍一剑无可奈何,但无论怎么说,同一水平线上的坦途自然而然比起登天途省力许多,袁天罡乐得拾步。
他刚刚抬脚踏虚空,迎面而落又是一道劈天刀芒。
来自紫袍教主的刀。
这一刀来的同样极快,犹如奔雷闪电,但更多像是早已与绿袍教主达成了默契的一刀,袁天罡的一刀。
对于天下间素来只闻帝王盟三袍教主之名而罕见其出手的化劫境尊者来说,或许这是致命的一刀,可袁天罡却游刃有余。
他见识过紫袍教主的刀,自然知晓这一刀真正的实招来自于出刀之后的刀鸣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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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听到那声刀吟之前,他选择无视,任凭那足以劈天的刀芒斩落而来。袁天罡便利用这刹那的延迟朝面前虚握,他抓住一道闪电,如惊雷消失在真正的刀芒之下。
再出现时,已然是负手站在荒原。
露出真容的重阳怎可容许送上门来的帝王盟左膀右臂从眼皮底下溜走,无论绿紫两袍是否真有产生退意的打算,还是意在合击袁天罡,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自师兄青冥手中接掌天门,元神从而融合了造化混元图的重阳大手一握,那遮蔽着天空的黑袍披挂便犹如麻袋,开始收拢着袋口。
所装之人,不是绿紫两袍又是谁。
这件黑袍披挂自然也是一种神兵,随着钧天图被无尽之海冲出的古老神兵,虽不在天机阁神兵榜中,威力依然不容小觑。比起当年君泽玉用来囚禁完颜无双的神兵三十六赤龙牙狱,乃至困锁经天十二星乔氏二人的神兵十七铜雀台还要强数倍不止。
在重阳看来,除非绿紫两袍拥有天机盘那般穿梭空间之能,又或者似洛长风领悟山河九重之力时的两界无间,否则绝难自黑袍披挂之中脱身……
口袋越来越小。
笼罩在黑幕之下的绿紫两袍极为不甘地朝着那收拢的披挂挥斩刀剑,可无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那感觉,如同所有的气力都沉入了无底的洞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只有束手就擒的结局。
不,或许摆在面前的还有一条路,那就是赶在黑袍披挂扎紧口袋之前,朝入口飞去。直面守在口袋处的魔门门主,青衣诡辩,以及深不可测的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三人。
守株待兔的三人。
然而真相摆在面前,凭着两人现如今的修为以及无数丰富的战斗经验,无论绿袍或紫袍,都自认无法以二敌三。
原本打算出奇招率先除掉三人其一,随着攻击袁天罡失败,在对方已有防备的情况下,更加变得棘手。
除非此行覆灭魔门的计划,盟中另有援兵安排……
帝无泪显然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为了诛天机灭魔门,他可是耐着性子足足试探了十年才迈出今日这一步,与昔年帝御天的自信大为不同,足见其谨慎。
否则也不会旦夕之间让屹立天地无数年的天机阁沦陷。
因此在第五策所率王族大军之后,才有绿紫两袍二人的出现,以防变故。
两界山不比同处中州的天机阁,帝无泪想要将魔掌伸到万里之遥的天门,仅仅依靠绿紫两袍自然不够。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又派遣而来一人。
紧随绿紫两袍其后动身。
帝王盟三袍教主里最神秘的一人。
黑袍形如鬼魅从天空里显出身影。
他来的蹊跷万分,仿佛破开了虚空,直接从空间界壁之中走出一样,以至于洛长风与重阳几人感到刹那的惊讶。
他们竟眼睁睁看着黑袍出现在绿紫二人身边,然后再度撕开了一道空间之门,三人同时消失不见。
放任这种强敌离去,重阳又哪里甘心,挥手收起黑袍披挂罩住面容,他便欲动身追去,却被青衣诡辩袁天罡出声唤住。
重阳极为不解的看着袁天罡。
洛长风也从刹那的失神里幡醒,同样看着这位曾跟随一代魔头白知秋出生入死的青袍人。
袁天罡叹了声气:“现在的我们,还不足以与帝王盟抗衡。”
重阳不明白。
现如今天下无圣,以青袍位列十天显圣的实力,为何还会说出这种令人费解的话!难道是因为同为十天显圣的天刑将铁冷?还是帝王盟朝夕诛灭了天机阁,暗中藏有不为人知的一股力量?
重阳想知道为什么。
手中屠刀渐渐化作煞红光点消散的洛长风也想知道答案。
只听袁天罡望着沉暗的天空说道:“帝王盟自帝御天之下,有二护三教九流十三刑。近数十年里,你们或许多少听过三教九流十三刑的名头,却忘了帝王盟还有两位护道存在。”
袁天罡双目迷离,似回忆起往昔:“自从无相道宗,天东圣主等人圣殒之后,天下无圣的说法其实并不确切。因为帝王盟那两位护道者,可是实打实的神引境圣人!”
第二十章 暮投石壕村
帝王盟中两位护道者是实打实的神引境圣人。这句话让洛长风与重阳震惊无比,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只听袁天罡继续说道:“与帝王盟其他高手对比,那两位护道者极少参与盟中事务,甚至可以说自五百年前两界山一战后,便再也没有人间现身过。但是,这并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
满头银发的洛长风沉默后说道:“所以前辈怀疑,天机阁沦陷是因为帝无泪请了那两人出山相助?”
青衣诡辩袁天罡看着原野之上清理战场的门众,以及赵勾生擒的几名第五世家高手,说道:“这也仅仅是我的猜测,具体的谜底,就要问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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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点了点头。
先前出手,之所以让赵勾等人留活口,也是为了揭开帝王盟朝夕倾覆天机阁所隐藏的真相。
他走到跪倒在战场之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卷帘刑将第五策身旁,抬手取了神兵榜位列第二的天机盘,收入月牙坠中。
……
洛长风并没有离开两界山。
按照袁天罡的话来说,这一役帝王盟损兵折将,还丢失了包括天机盘在内的几件神兵,帝无泪断然不会善罢甘休。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两界山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局面可想而知。
“如果能找到白知秋前辈,兴许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十八层炼狱顶端殿内,洛长风想起天南妖族退位大典之上惊鸿一现的那位圣人,不由感慨。
重阳没有说话。
心想既然师父有心隐匿,就绝不会轻易让人察觉踪迹,何况他老人家早已不问两界山门中事多年。若非绝云岭退位大典牵扯到异族,修五百年圣的他会否干预都是两说。
虑及此处,浑身黑袍遮容的重阳忽有奇想。觉得师父修五百年圣,那么他因此避世在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里,为人间守天下门户也不是没有可能。
重阳瞥了洛长风一眼,正要开口,却见袁天罡走了进来。
“如何?”洛长风问道。
魔门青衣诡辩袁天罡摇了摇头。
“没有招供?”洛长风又问。
重阳看着这位如师如父的青衣,并不认同洛长风的说法:“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十八层炼狱的刑罚逼供。”
袁天罡愁容满面说道:“是的,他们招了。”洛长风说道:“可您看起来却心事重重。莫非帝王盟那两位不问世事的护道者,真的插手了天机阁的覆灭?”
重阳与洛长风彼此对视,神色不免凝重起来。
袁天罡却说道:“第五世家那几位俘虏的供词中,并没有提到沙翁钓叟和老妪裁缝。”
沙翁钓叟,老妪裁缝。
这是洛长风第一次听闻帝王盟两位大隐护道者的名字。
似乎是很平凡的老人,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
不过洛长风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无比清楚修行者无论境界气息外貌举止都被红尘所掩盖后的可怕。
试想一下,化劫境修为的强者和提着鱼篓的老叟同时与你擦肩而过,哪个更危险些?
显然是后者!
因为防不胜防。
只是洛长风有些不解,既然帝王盟两位护道者并没有参与天机阁的沦陷,那么罪魁祸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会比两位隐藏的圣人还要棘手?
位列十天显圣,当今天下可谓罕有敌手的袁天罡沉吟稍许,继续说道:“钧天七图,帝御天手中十万兵魔图,你们可曾听过?”
洛长风与重阳点了点头。
昔年魔门一战,钧天图分而为七。昆仑剑阁得浣花洗剑图,两界山保留造化混元图,帝御天夺十万兵魔图,其余四图下落不明。
在大人物们的耳中,这已不是什么秘密。
何况洛长风与重阳如今本就身怀浣花洗剑与造化混元两图。
袁天罡脑中浮现第五梦所交代的真相,沉吟稍许说道:“十万兵魔,复活了。”
……
……
中州地广,除了十三王城所环绕的帝王盟核心疆域之外,周边尚有许多不失繁华的小镇与村落藏于崇山峻岭间,石壕村就是其中之一。
莫相期从帝王盟天罗地网的搜索之中逃至菩提书院,带去天机阁覆灭的噩耗。南希寒与沈天心便当即动身,返回了中州。
他二人并没有直接入十三王城了解真相,而是暮投石壕村。
石壕村是南希寒的家。
是的,他自小与祖父祖母住在这里。
天机阁旦夕覆灭于帝无泪之手,这件事传出足以令天下震动。尤其在乱世劫起,异族祸乱的当下。如果不能凝聚天下之力共御外敌,反而在生死存亡关口内乱不休,造成的结果,无疑是人间之殇。
这是南希寒与沈天心担忧所在。
不过最让他们放心不下的,还是村子里那两位老人,南希寒的祖父祖母。
沙翁钓叟和老妪裁缝。
南希寒知道,祖父祖母二人已多年不问盟中事,更加没有与盟中人有过任何来往。而今天机阁惨遭毒难,他实在想不通,除了祖父祖母之外,盟中难道还有别的力量可旦夕覆灭底蕴雄厚的天机阁?
所以他忧心忡忡,生怕帝无泪暗中请了祖父祖母二人出山而自己不知……
明月挂西山,小村里星光点点。静谧青石巷时不时响起几声犬吠,警告着院墙外路过的脚步声主人。
南希寒驻足,伸手推开紧闭的院门,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天心点头,算是回礼。而后目光向灯火通明的院落里望去,她看到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三个人。
一位白头老翁,一位拄拐老妪,还有一位年轻人。
沈天心并不知道那两位瞧着平平无奇的老人是否就是传说中盟里多年不问世事神引下境修为的护道者,因为她无暇分神。
她所有的感官心思此刻都聚集在那位年轻人身上。
修长的背影,白色的长袍,还有满头银发。
如果她所料不错,那是帝无泪。
她有些呆滞。
南希寒站在沈天心身旁,自然也从后者的神情里察觉到异样,于是眺望。
他看到祖父祖母,同样也看到了灯火光芒里的帝无泪。
只见帝无泪冲着祖父祖母抱拳执礼,而后告辞。
帝无泪转身,走到南希寒与沈天心面前,对于他们两人的出现并未表露出任何讶异,只是拍了拍南希寒的肩膀,看着沈天心点了点头,算是过了招呼,而后离去,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灯笼光线的尽头。
黑夜因此而陷入短暂的寂静。
邻家不再有犬吠,耳畔也不再有风声。
南希寒与沈天心齐齐望着帝无泪被黑夜吞噬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声呼唤送入耳中。
那声音来自老妪,南希寒的祖母。
“外面风大,还站着作甚?”
第二十一章 晚风吹雨过南楼
南希寒回过神来。
沈天心也随之回神,不再多想。
两人并肩朝院落走去……
院落里的两位老人看起来很忙,即使帝无泪在的时候,他们依然没有停下手中活事。
沙翁钓叟修着他的鱼竿,老妪裁缝挑灯穿针引线。
南希寒与沈天心并肩而立,站在两位老人面前,然后执礼。
“祖父,祖母。”
“沈天心见过两位前辈。”
灯烛下穿针引线的老妪抬起头,疲倦的视线寻找着入耳的细腻音色,最终落在了亭亭玉立的沈天心身上。
那刻,她浑浊的双目忽然散发出些许异彩,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喜悦讶异。
“好精致的女娃娃。”
老妪搁下手中针线,满怀希冀起了身。
她伸出枯皱的掌握着沈天心的纤纤素手,然后将满脸莫名与迷惑的沈天心拉到桌旁,示意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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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帝王盟两位隐世护道者的沈天心不知所措,任是精擅天心算也猜不透这位姓名早已被世间忘却多年的老妪此刻所思所想以及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
她只好求助于南希寒。
这被黑暗侵吞了大半的院子里,她只认识南希寒一个。
与沈天心对视的那刹,南希寒心底微凉。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确切的说,是祖母此刻不加掩饰流露出的神情提醒了他。
那是上一次离开石壕村时的情况。只因祖父祖母催得厉害,所以南希寒负气出走,豪言说下次回家定会给两位老人带回孙媳。
想来逞一时之口被祖父母当了真。
南希寒看着祖母满脸的喜悦,唯恐弄了误会,连忙从旁解释说道:“祖母,这位沈姑娘是十三王族枯刑将之后,与孙儿既是同窗,亦是同袍。”
沈天心微笑点了点头。
长年灯下穿针眼力并不怎么好的老妪听了南希寒煞费苦心的解释,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反而愈发高兴:“原来是沈厉的娃娃!你这容貌,可半点儿不随你父亲啊……”
沈天心极少遇到这种境况。
突如其来热情的关切,她打从心底无法接受。可面前紧握着她的手的人,是帝王盟地位尊崇的护道者,是南希寒的祖母,更是年岁不知几许的老婆婆。哪怕从方才南希寒的刻意解释之中,心思聪慧的她猜到些许可能,也不知此刻该如何拒绝。
沈天心只好笑道:“随母亲多些。”
修补鱼竿的钓叟沙翁转过头突兀接道:“如此便合理了。”
沈天心疑惑轻问:“前辈是指……”
钓叟捋了捋须,不知是因为修好了跟随自己无数个年头的破旧鱼竿还是别的什么,又或是出于和老妪同样的因由,总之笑意难掩:“与生俱来天心算的本领,遍数此间天下也当得起独一无二称谓。”
沈天心不敢自诩:“前有天机横世,后有星川第九,咱们盟里也有第五世家居中。就算不提那三位前辈,单凭东楚明王超群的智慧,晚辈亦无法匹敌,不敢以无双自居。”
钓叟不以为然:“莫道莫天机的时代,早已似东逝之水一去不复回。否则他那些徒子徒孙以及经营了无数年的天机楼旦夕覆灭时,那老家伙岂会不闻不问隐而不出?至于所谓的星川第九,年轻时候确实谱写了许多富有传奇性的故事,老叟不问世事也多有听闻。可自打信奉那尊半死不活的神像后,就畏缩了起来,故步自封还美其名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比老天机风华正茂时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要说盟里卷帘刑将……等等,东楚明王?那是谁?”
终于寻得良机化劫尴尬的南希寒恭敬接道:“是十年前终结大燕帝国与七州战乱并一统天东的君泽玉。说起来,君兄与沈姑娘之间还有一段珠联璧合的人间佳话呢。”
眼力不怎么好的老妪脸上悦色忽而变得有几分冰冷,想着即使时代变迁今非昔比,身为女儿家也当以声誉名节为大。堂堂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与些不三不四的男子总传些所谓的珠联璧合人间佳话叫个什么事儿?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什么两情相悦,在她看来那就是水性杨花!
老妪想着,日后既入了我南希家的门儿,就必须斩断这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有必要,随手灭了东楚也不是不可。
南希寒注意到祖母神色变化,心中终于舒了一口气。想着无论如何,将话挑明,别闹出误会最好。
为了打破短暂的气氛凝结,南希寒说出此番回家来意:“其实孙儿今夜回来,是有件事想和祖父祖母确认一下。”
钓叟起身拎着鱼竿朝屋内走去,看起来并没有要为南希寒解惑的意思。
南希寒只好看着自家祖母:“方才盟主……”
十年前帝御天圣陨帝皇陵,帝无泪便理所应当成为中州帝王盟新一任的盟主。
这是不争的事实。
南希寒不知道帝无泪的出现,是为了对祖父母表达出手相助覆灭天机阁的谢意,还是单纯的拜访,又或只是刚开始请求出山,所以他欲言又止。
他看了沈天心一眼。
他的祖母同样也看了沈天心一眼,然后缩回了手。
笑容渐无,声音低沉。
“许久没回家了,今晚就留下来歇息歇息,有什么事,待明日再说。”
老妪朝屋内走去。
没过多久,南希寒与沈天心便看到炊烟袅袅缕缕升起。
两位不问世事的老人已生火做饭了。
自然是四个人的饭菜。
南希寒与沈天心即使没有夜宿的打算,也无法拒绝。
吃个便饭而已,又没有毒。
……
深夜下了场雨。
雨中石壕村的那些灯火静谧又安详。
沈天心与南希寒纷纷抬起头看了看两位老人一眼,见大家都没有开口打破沉默的意思,两人相顾无言,于是低下头继续吃饭。
晚来的风吹斜南楼屋檐角一阵雨线。
那是南希寒与沈天心将要夜宿的地方,看起来应该不会被夜雨的潮湿与乱风打扰。作为石壕村唯一一座小楼,灯明火暖,应该会很舒适。
第二十二章 错错错
晚间饭后,南希寒与沈天心便撑着伞一同入了南楼。
至于此行所带来的那些疑问,南希寒不敢违逆祖父祖母的意思,说明日再提便明日再提,今夜只好咽在肚子里。
……
甩了甩伞面雨水,同行的两人分别将油纸伞斜靠左右门后,接着南希寒转身掩上了南阁小楼的门。
灯烛映着两道身影。
用过饭后便一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南希寒碍于礼节,下意识微微扯了扯衣领,动作的幅度不敢过大。想着今夜倒也是奇怪,明明夜雨绵绵山风透衣,怎会还会如此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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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着桌子坐了下来,只当正常饭后身体暖和的南希寒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了一通说道:“也不知两界山的情况怎么样了,长风与重阳是否赶到,盟里是否已经下手。”
沈天心面颊微湿,额前点点碎碎的水珠儿不知是淋的雨滴还是同感燥热所生的香汗。
衣袖轻拭,看着南希寒不停惯茶,也忽觉有些口渴的沈天心随之坐了下来,坐在南希寒对面,伸手翻转茶杯。
南希寒为彼此添水。
沈天心说道:“乱世劫至,异族大军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的屏障。盟里这种时候挑起内乱,让此消彼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作为天下公认的两大巨擘,帝王盟吞并天机阁虽说极大可能出于十年前天机老人与白知秋联手惊瑞屠魔的私怨,但怎么看都逃脱不了内耗的嫌疑。
天机阁不复存焉,到时乱世劫临,群雄抵御外魔无疑又少了一大助力。
哪怕最终帝无泪真的得偿所愿,让两界山与天机阁从此成为天下回忆泯灭于历史河流之中,到头来又有什么意义?
守不住脚下山河,即使复了仇,也一样败者为寇。
接过南希寒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口解渴,心思全然在今夜无故出现的帝无泪身上的沈天心想不明白,以那家伙心性,怎会如此冲动不计后果的行事。
南希寒不可置否点头说道:“我担心……”
沈天心说道:“像妖帝一样勾结异族?”
南希寒说道:“他的野心一直都很大,大得足以吞下整片山河。”
沈天心说道:“可勾结异族毕竟非同小可!挑起内乱至多与两界山天机阁不和,若勾结异族,就代表着彻底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五百年前群雄联袂灭魔一战历历在目,我想他应该不会将自己至于为天下所不容的田地,这是大不智!”
茶水喝的越多越觉口渴烦热的南希寒不经意抬头,瞧见俏脸儿不知何时变得微红的沈天心,脑子里刹那闪过一抹邪念。
他连忙收回视线,暗骂了句该死。
揉了揉脑袋,感受到身体似乎出现某种不适,而且状态越来越明显,南希寒低着头,似乎想要极力隐藏尴尬的神色,压低着声音说道:“算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还是等待明日向祖父祖母问清楚天机阁沦陷的真相再说。”
意识到自己面颊渐渐微烫的沈天心又再用袖角拭了拭额前晶莹如玉的汗珠,脑海中浮现方才南希寒眼中流露过的一抹异色,气息粗重的她轻嗯了声,便起身朝楼阁上房间走去。
然而就在她站起身来的那刻,却忽然感到双腿软弱无力,整个人似乎被莫大的疲倦充斥着身体,险些没有站稳。
南希寒眼疾手快,这才拖住了她的手臂,也因此触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温暖。
于是他喉结滚动。
被南希寒双手触碰手臂的那刻,沈天心酥体微颤,连忙弹开,后退了数步。
南希寒慌张解释:“我,我……”
“歇息吧。”
沈天心面带羞意扭过头,转身朝红木阶梯走去,只留下这句声音微颤的话。
南希寒抱拳执礼,以表歉意,而后微微抬首,目光投去,不经意落在沈天心身后那两瓣不可言之处。
邪念滋生。
他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心想着自己莫非真的中了毒?
他想起了祖父祖母。
……
沈天心走上阁楼。
区区不过二十阶楼梯,走的是如此费力,几乎用尽她剩余的全部气力。当她抬脚落在最后一阶楼梯上时,软绵绵的身体已经半倚在了旁边的木栏上。
之所以是半倚,是因为她不想让南希寒,甚至是沙翁南希希以及老妪陈圆圆注意到自己此刻糟糕的状况。
口干舌燥。
滚烫的脸颊。
擦拭不完的香汗。
难以启齿的灵肉画面不停闪现脑海,再加上此刻浑身四肢的软弱无力。
这些症状混合在一起,沈天心已无法不察觉到什么。
她羞愤又恼怒。
是的,她意识到自己中了毒,类似于合欢散之类的毒。除此之外,应该还有某种能够致使她修为在短暂时间内渐渐散去的药物,否则不至于浑身软弱无力,半点儿修为也提不起来。
这些毒来自今夜的晚饭。
帝王盟两位不问世事的护道者亲自做的晚饭。
合欢散这种催情的毒自然不会只对一个人使用,所以南希寒也中了毒,而且只是中了一种毒。
因为要保留体力,自然也要保留修为。
为了应付自己的反抗。
想到这里,沈天心开始感到些许害怕。
他相信南希寒是个正人君子,但也仅限于正常时候。因为没有人知道,一个深受合欢散之毒迫害的正人君子面对手无缚鸡之力如羔羊待宰的女人时会否变成真正的禽兽。
现在的她,只希望南希寒察觉到了异常,然后选择离开小楼。
希望归希望,有些防备还是要做。
比如说反锁着房门与窗户。
然后死撑着药力,拖着疲倦的身子将房间里的桌椅全都一点一点地移到门后,堵着房门。
面对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修行者的施暴,虽然这些行为看起来有些愚蠢。
可除了愚蠢,沈天心别无选择。
因为她还没有嫁人。
因为有个男人还在等着娶她一袭红衣。
……
楼阁下。
南希寒拎着水壶对着头顶疯狂浇灌。
忍受着欲 火焚身的痛苦,他撕开了衣领,一双眸子带着令人惊恐的邪恶盯着那通向阁楼之上的木梯处。
他迈出了半步。
然后又恢复了丝丝理智。
于是极为干脆且力道十足给了自己一巴掌。
第二十三章 莫莫莫
双目充斥着血丝脸颊滚烫的南希寒不敢再有任何的犹疑,趁着合欢散所激发的兽性还未彻底侵占理智酿下灾祸之前,他转身便朝紧闭的楼门冲去……
沉重的手搭在门边。
南希寒呼吸粗重,气息紊乱,体内蠢蠢欲动的邪火烧得他血液沸腾。喉结滚动,滚烫的脸颊滑落汗水,他将心一横,双手用力扯着房门。
南楼小门开始晃动。
然而却只是晃动。
无论南希寒如何用力,这扇楼门始终无法打开。
南希寒急了,隐约猜到些许可能的他发出一声夹杂着愤怒与克制的痛苦长啸,如疯如魔。
几乎半只脚迈入化劫境的他将所有修为凝聚掌心,然后不顾毁灭小楼的结果朝那扇楼门拍了过去。
一阵涟漪荡漾而开,震倒或崩碎四周桌椅摆设,甚至连整座小楼都在隐约摇颤。
可面前这扇门,依旧紧闭。
就像是被人用针线缝起了一样。
南希寒头脑懵眩。
石壕村里会钓鱼裁缝的老人许多,然而能够用鱼丝针线将整栋南楼给串缝而起的,由始至终却只有两位。
他的祖父祖母。
“原来是穿星大阵!”南希寒放弃挣扎,颓废地靠在门后,双腿弯曲,顺坐了下来。
他瞥了眼楼上,自嘲地笑了笑。
……
夜雨打落伞面。
伞下那对老夫妇看了看被蛛网一般晶红如血络的丝线裹缠着灯火通明的南楼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过了今夜,南希家有后。
虽然手段卑鄙了些,但他们相信孙儿能够体会到良苦用心。
何况这本就是一段良缘。
沙翁牵着老妪的手,漫步朝院门走去。
夜雨中两位帝王盟护道想着,待解决了两界山的糟糕事,日后重孙满月,定要那帝无泪举盟来贺!
……
香汗淋漓浑身颤抖脑袋不自觉左摇右晃的沈天心躲在门后,体内类似合欢散的药力彻底散开,以至于意识都开始渐渐模糊。
现在的她无比渴望男人。
虽然她的主观意愿知道这是很羞耻的想法,可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因为她快失去了自控。
当她真正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那刻,恐怕不等兽性大发的南希寒冲上楼来,自己都会顺从身体的反应,主动投怀送抱。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让她不敢继续空想。
所以她手里死死握着发簪,发簪的尖头抵着右肩,已经深入数分。殷红的血顺着发簪流淌,浸湿衣衫。
用疼痛保持清醒,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是的,发簪成了她希望的寄托。
在鲜血流干之前,如果南希寒破门而入,她可以用这支发簪尝试着杀死对方。如果失败,她便会用手中发簪结束自己。
她这样想着,然后便听到轰的一声。
房门破了。
堵在门后的桌椅等等陡然向四面八方震开,产生的余风扑灭了灯烛。
烛光熄灭的瞬间,沈天心那写满了惊惧的眼眸里映出南希寒充斥着邪性的笑容……
夜雨中,南楼小阁传出凄厉叫声。
那像是一声呼唤。
那就是一声呼唤。
那是沈天心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叫做君泽玉。
深夜愈发磅礴的大雨里,那声呼唤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随风而荡,呼吸之间便穿过雨幕中万里山川,越过万里河流,从中州到天东,然后冲破天启山护山大阵,拨开重重仙雾,依着山顶不夜的明光刹那窜入明宫列仙庭。
庭中仙人画像随风而动。
有声入耳,盘膝坐在九十九块黑泽宝石铺就仙庭地面的东楚明王君泽玉赫然睁开了眼睛。
顷刻间,君泽玉脸色煞白。
紧接着哇的一声,口吐鲜血。
青衫道袍的君泽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冰凉的地面,三千发丝遮掩下的眼中流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他剑眉轻蹙,口中喃喃:“天心。”
苏小凡闯了进来。
他原本就守在列仙庭外。
听见动静后不敢有任何迟疑,手握着那根烧火棍便冲了进来。
连忙将君泽玉搀扶而起:“明王!”
君泽玉忽然握住苏小凡手臂,力道十足,他粗喘着气息,盯着苏小凡的眼睛字句铿锵:“还记得这些仙人画像所在的伏羲八卦方位么?”
苏小凡微愣说道:“记得。”
君泽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苏小凡不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君泽玉松开手掌,咳了数声,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离开明宫之后,你需将藏在画像之后的锦囊尽数取走,然后将它们分别交到对应的人手中。待完成这一切,你就走吧,向西去,回到你本该属于的地方。”
苏小凡陷入沉默。
心想你一直隐隐不安所担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么?那究竟是怎样棘手的事,竟连天东八百宗都解决不了?
苏小凡心底有无数疑问,可他还是忍了下来。无形的重担压肩而至,他沉了沉气息,用带着承诺的语气说道:“你可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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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色放晴。
一抹彩虹挂在湛蓝如洗的天边,彩虹下是安静的南阁小楼。
小楼紧闭着门。
小院紧锁着门。
石壕村响起几声鸡鸣,一双锦靴出现在院落门前。
那白衣白发的背影伸出手,轻轻勾了勾门锁,然后推门而入。
那人径直朝小楼走去,弯起嘴角喊道:“该起床了。”
声音未落,不知何时撤去穿星大阵的南楼楼层上忽然传来动静,门窗尽碎,由高处坠落。
紧接着衣衫不整南希寒的身影飞了出来,落在白衣白发青年男子身旁。
帝无泪伸手按住南希寒肩膀,轻笑道:“南希兄弟倒真不愧是我帝王盟护道之后,就连这怕老婆的本事,与沙翁大人都是如出一辙啊……”
南希寒闻言心中一怔。
他满脸费解看着帝无泪:“是你?”
他终于想通为何祖父祖母会有那种药物,心中怒气横生,想着自己今后再也无颜面对昔日书院同窗,南希寒杀意陡增:“我杀了你!”
南希寒对帝无泪出手。
沈天心从楼阁飞出,一心要取南希寒项上人头。
三人在院落里厮杀起来。
第二十四章 绣鸳鸯枕的老人
沈天心自然不是南希寒的对手,即使她动用生死簿。
南希寒同样不会是帝无泪的对手。放眼天下同辈,昔年能够与帝无泪齐名的那些天之骄子,譬如书院皇甫毅,佛持一念僧,绝云岭的凰儿,或身死或避世。加上牧云剑城坐掌昆仑七十二奇峰,连城诀晋为八百宗新一代圣主,当年被天机阁点评的七人而今独剩下骆冰王安红豆偶尔人间惊鸿一现。
可在帝无泪眼中,自安红豆成为风雪银城主母,跟了那洛长风之后,便再全无七州域不败红袍女将的绝世风采,不值他另眼相待。
而今天下同辈,或许唯有身怀浣花洗剑图的书院遗徒洛长风尚有和他帝无泪一战的实力。可话又说回来,那重开菩提书院的道尊、坐拥风雪银城的城主洛长风毕竟不在此处不是?所谓鞭长莫及,洛长风即便有心也阻止不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何况身陷两界山的他本就自身难保!
所以十年期间修为大涨的帝无泪无所顾忌。不过区区数招,便用神兵榜排行十七的铜雀台同时制住南希寒与沈天心两人,再无反抗之力。
这铜雀台本是书院之物,十数年前天东圣主与经天十二星踏平书院,从无尘观老道手中取走。后来陈圣路途遭遇埋伏,帝御天用魔惩天将陈其引至南海,八百宗圣主便自彼时起一战圣陨,铜雀台才因此辗转流离到帝御天囊中
院落里,白衣白发的帝无泪拍了拍掌心泥尘,而后带着玩味的笑容抬眸瞧了眼高高筑起铜雀台上的捆束的两人,说道:“想来昨夜覆雨翻云,倒是没有消耗你们多少体力。换作我就不行了,折腾整宿,大早儿定然是四肢乏力的。”
原本情绪失控不停挣扎的南希寒听闻此言顿时偃旗息鼓。以至于察觉到沈天心投来的冷冷目光后,深深埋下了头:“要杀就杀,何必多言。”
帝无泪笑道:“南希兄说的哪里话,你是我帝王盟护道之后,帝无泪再如何荒淫无道,也断不会加害于你。”
南希寒茫然盯着脚面,只轻蔑地哼了一声。
帝无泪笑
而不语。
挥了挥衣袖,捆束南希寒的绳索自行解落:“帝无泪言出必随,南希兄这就可以走。”
南希寒微愣。
他显然没有料到帝无泪竟真的释放了自己。
揉了揉酸痛的肩背,忽然意识到自己眼下衣衫不整,便连忙转过身去整理。那眼角余光,还不经意瞥向沈天心一旁。
帝无泪像是长了双天下入微的眼睛,将南希寒幅度极小的举动收入眼底,又打趣说道:“她可不能放!我怕她真会杀了你。”
慌乱中恢复些许平静的南希寒转过身来,站在铜雀台上看着本该被自己尊为盟主的帝无泪问道:“你想怎么样?”
帝无泪摊了摊手:“不想怎么样。”
南希寒说道:“那就放人。”
帝无泪说道:“她会杀了你。”
南希寒说道:“那是我的事。”
帝无泪摇了摇头:“你可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更不能死在我的面前。”
南希寒眼神凌厉:“你相不相信,我会说服祖父祖母杀了你。”
帝无泪摇了摇头,心想两位护道纵横一世,怎么偏就生了个如此天真的孙子?不愿再多费口舌的他伸手一招,将铜雀台揽入袖中,转身欲走。
南希寒被震落院中。
见由始至终都不曾开口的沈天心与铜雀台转瞬化作光点没于帝无泪袖囊,有些慌乱的他忙跟了上去:“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就真不惧沈王族沈厉因此心生二意?”
帝无泪抚额,收回落在院门门槛之外的脚步,顿了顿:“若真是如此,那可就省事儿多了。沈家也能名正言顺的换个听话的家主。”
帝无泪走了。
南希寒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自家院落门槛。阳光从山的那头洒落身上,让他感觉很冷。
现在该怎么办?他不停问自己。
如果所料不错,被帝无泪请出山的祖父祖母,此刻已圣临两界山。哪怕自己不顾一切朝两界山赶去,也已来之不及。
他望着帝无泪
离开的方向,想着或许可以将其拦下,与之拼死一战,未尝不能救下沈天心。
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卵击石,枉送性命罢了。
思来想去,能够从帝无泪手中救出沈天心的,恐怕如今也唯有坐镇东楚的那位明王了。
南希寒起了身,锁了院门。
展开身法朝天东的方向飞掠而去。
这个自幼被帝王盟两位护道圣人宠惯优柔寡断的南希少爷,终于还是不知不觉做了帝无泪的报信使者。
沈天心既已被两位圣人认作孙媳,帝无泪又岂敢真下杀手?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他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就在南希寒离开院落的时候,那对拄着油伞彼此搀扶的老夫妇也终于出现在了两界山十八层炼狱塔下。
沙翁钓叟,老妪裁缝。
拥有圣人修为的他们,跨越万里山川河流来到两界山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事实上,他们也很早就来了。
那会儿雨尚未停歇。
于是两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人趁着夜色大雨,鬼魅般清理了作为两界山耳目分别守卫南北西东四个方向方圆千里的所有魔门喽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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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魔众算不得棘手,只是人数太多,有些耗费时间。不过在两位圣人眼里,也权当雨中散步了。
站在十八层炼狱塔下,目力不怎么好却习惯灯下挑针的老妪伸出枯黄的手遮挡眼帘,瞧了瞧塔顶飘扬的魔令旗,浑浊眼睛里露出些许怅然与久违:“白知秋什么都好,就是这针线功夫差了些。五百年了,这魔旗上的图腾,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丑。”
沙翁牵起老妪手,温柔地拍了拍:“若论针线活儿,天下自是没有人及得过你的。”
老妪开心的笑了:“那我就将图案拆了,改绣鸳鸯枕送给孙儿孙媳。”
沙翁点头:“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瞬间从十八层炼狱塔下消失,再出现时,已在塔顶魔令旗旁。
老妪伸手拔魔旗。
第二十五章 魔门消
洛长风并没有离开两界山。
此时的他与黑袍重阳,青衣诡辩袁天罡正在十八层炼狱最顶端的塔楼大殿内商量着如何应对帝王盟的后招。
整整一宿,他们先后推演了十数种与帝王盟抗衡的结果,然而无论哪种变化,最后结局的走向都是毁灭,没有例外。
而促成毁灭的因素,他们认为,就在帝王盟那对经久不闻世事的老夫妇身上。
沙翁钓叟,老妪裁缝。
如果这两位当世硕果仅存的圣人不会插手帝王盟与两界山之间的恩怨争斗,那么魔门与中州或尚有一战之力,胜负未知。可一旦石壕村里的那对儿老夫妇厌倦了悠然见南山的平静生活,突被窗外江湖风雨吸引,这里的一战之力还存在么?
荡然无存!
至少洛长风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神引境就是神引境,便是十天显圣也不能敌
大殿里洛长风与重阳愁思无路。
号称青衣诡辩的袁天罡却在此刻忽然抬头,目露警惕地望着殿顶,然后神色复杂地说了句:“他们来了。”
他们自然是指两个人。
十年无圣的天下,能让袁天罡忌惮的人寥寥无几,现在竟同时出现了两位?
洛长风与重阳不假思索,脑海中顷刻浮现同一对姓名。
南希希与陈圆圆。
帝王盟两位护道者的名字。
世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对名字,洛长风与重阳也是从袁天罡口中诉说当年事而得知。
殿里三人相互对视,竟在此刻,脚下十八层炼狱开始剧烈颤动起来。
大殿内各种物事,纷纷倾倒。数之不清的破碎瓦片与柱石从四周从头顶剥落。悬在塔顶的锁链忽然崩断,铁笼下坠,塔底死伤一片。
不过数息的功夫,整座炼狱已然濒临毁灭的边缘。魔众们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从高处摔坠不计其数。
纷乱中袁天罡呐喊:“这是穿星大阵,快走!”
两黑一青三道身影如疾光消失在十八层炼狱塔内,冲破塔顶,暴露在阴沉昏暗毫无色彩的天空之下。
他们逃离的瞬间,两界山的象征,魔门的本营,曾自地底而起的十八层炼狱塔被穿星大阵无数利如刀剑的丝线切得如山崩般支离破碎。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三人无暇他顾,因为那些锋利无比盘杂交错的丝线在变换着方向迎
面而来。
洛长风微微蹙眉。
手中紧握着那柄来自浣花洗剑图却不甚有名的风雪剑,不过半息时间,磅礴剑意已然凝聚剑身。借助着飞行的速度,洛长风朝身前迎来的密集丝线递出一剑。
那剑尖刚巧刺中丝线的交叉点。
刹那间,大雪寒意遍袭。
无数交错的丝线被霜寒之意侵染,由坚韧变得坚硬。
坚硬的事物往往存在得不会长久,洛长风很清楚这点,当风雪剑尖将那蛛网一般的丝线刺到某种程度的变形之后,一根接着一根的丝线终于崩断。
三人前后自穿星大阵的突破口飞跃而出。
荒野上尘烟四起,雨后泥泞显得更加残破凄凉。
那些自废墟里三三两两捡得性命逃将出来的魔门门众,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迎来重生,更无法被称为漏网之鱼。
因为穿星大阵还在。
洛长风的那一剑并未伤及大阵中枢,也就是说,数以千计细如发丝的利线仍旧交织在那里。那些丝线或是来自南希希的鱼竿,或是来自陈圆圆的针线,无论哪一种,此刻都是夺命勾魂的利器,它们无声无息将两界山魔众的身体切开分离。
有的脖颈浮现血线,然后头颅滚落。
有的举手挥刀,手臂断掉。
有的疯狂逃跑,然后身体莫名前倾摔倒,废墟里打滚数圈后,竟看到自己下半截的双腿还立在那里,惊吓而死。
各种惨烈触目惊心,比比皆是。
耳畔魔门兄弟充满恐惧的哀嚎声不绝回荡,这让落在远处的重阳心里很是痛苦。
他遥远眺望着相互搀扶的那对老夫妇,若非亲眼所见,万难让人相信如此普通的两位老人竟是当世仅存的神引境圣人。哪怕只是无法与师尊相提并论的神引下境,也绝对是数十年里所遭遇的真正强敌。
所以他丝毫不敢大意。
算是亲身体会了穿星大阵的锋利,想着无法再用对付帝王盟两袍教主时泰山压顶的手段,因为即使他移来再怎么高险的崇山俊峰,都会是顷刻化为废墟的结局。
如同面前躺在泥泞里的十八层炼狱。
为今之计,切不断的东西也只有水火了。
他如此想着。
可当他施展造化混元图之力,双手各自托着一团水火时,袁天罡的声音却传入耳中。
袁天罡只说了一
个字。
走。
他让重阳走,也让洛长风走。
走是离开的意思,离开此处是非地。
重阳有些不敢相信,他转过头看着神色凝重亦师亦友的青衣。
袁天罡深知重阳沉默寡言的性子,有些执拗,于是解释说道:“若只有南希希或陈圆圆一人还好,虽有境界差距,我们三人联手也或可一战。如今临对两位神引境,毫无胜算。”
重阳不解:“难道就真的无解?”
袁天罡说道:“世上没有无解的修为,更没有无解之人。”
重阳说道:“告诉我,怎样才能打败他们。”
袁天罡沉思稍许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乱世劫将至未至的前夕,帝王盟挑起内乱的行为本就为天下不容。而且帝无泪野心勃勃,我猜测他的目的绝非为其父报仇那么简单。先诛天机再灭魔门,不过是个幌子。”
洛长风接道:“前辈的意思是”
袁天罡说道:“十万兵魔一旦唤醒,将会是人间大劫,到时就算帝无泪有心收手,也恐无法掌控那些被天图封印的真正魔兵!而终止这场战争最有效也是最后的方法,就是”
想起五百年前魔门覆灭那战的袁天罡欲言又止。
重阳焦急万分:“就是什么?”
袁天罡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悲怆:“举天下之力伐魔,举世伐魔!”
沙翁南希希手中握着鱼竿。
鱼竿拴着鱼线。
鱼线的尽头系着一根针。
那鱼线好似游蛇,在蛇头针的牵引下刺破穿星大阵一座座阵眼,然后鬼魅般窜入十八层炼狱废墟之内。
下一瞬,只见那鱼线裹缠着三道浑身血迹只剩半条性命的人影破开废墟,折返而回。
那是被洛长风生擒的三名第五世家高手。
老妪不冷不热瞥了三人一眼,唾了口废物二字。然后便抬头,眺望烟尘即将散去后,远在数千米之外的三道人影。
似乎将洛长风三人对话尽收耳底的老妪轻笑说道:“这就打算逃走求援?看来袁天罡还是有些忌惮我们。”
笔趣阁
沙翁笑道:“是是是。您虽不在江湖,江湖却有您的传奇。”
老妪白了一眼:“老不正经!赶紧将那两幅残缺图录取来,孙儿还等着咱们回去昭告盟里办喜宴呢。”
第二十六章 那些光与线
老妪吩咐,沙翁出手。
这对儿活了近千年的老两口从来都是妇唱夫随。按照南希希的话来说,这不是畏妻,而是尊重。
所以缘分才能长久,久到终见孙儿成家立业。
带着这份喜悦与希冀,沙翁出手干脆利索。
他的身影消失,而后复现。
消失在原地,复现在黑袍重阳面前。没有人看到他如何出手,然后重阳便被五指捏住额前提了起来。
袍帽滑落,露出苍白的脸。
重阳的脸没有半点儿血色,不知是经年累月不见阳光还是别的缘故。他死灰般的双目,居高临下盯着帝王盟护道南希希深不见底的眼睛。
此刻的魔门新任门主,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犹如卑微渺小的蝼蚁,任由宰割。
好在他并不孤单。
他身旁有化劫境修为的同袍洛长风,还有位列十天显圣的青衣诡辩。
这位青衣诡辩虽非圣人,却常与圣人为伴。无论年岁阅历经验修为,亦或是对神引境的认知,袁天罡远在两人之上。
因此当重阳命悬旦夕,洛长风出剑恨晚的刹那,袁天罡已做出应对。
没有施展言出法随,也没有利用浮沉印警世钟琉璃塔等从第五世家生擒高手手中收缴的神兵,这位拥有诡辩之称的易字门宗师挥舞着拳头,用行字门徒最直接了当的方式砸去。
看着就像江湖莽夫。
袁天罡显然不是普通莽夫,他的拳头自然也不能以常理而论。
十天显圣的绝顶修为,加上造化混元珠赋予的雷电力量,就算是神引境界的圣人,也需谨慎提防。
因为这一拳即使无法对圣人性命构成威胁,受伤总是不好。尤其对沙翁南希希这样的老者来说,负伤的结果无异于平白无故损去数十年乃至更久的寿命。
想着与老妪青天明月共白头的沙翁显然不愿意接受这种打法。
于是负于身后的那只手探出,以掌对拳迎了上去。
残破荒野响起沉闷的轰击声,紧接着便有势如惊涛的涟漪荡漾而开,席卷大地。
显圣与圣人的碰撞,结果意料之中。
魔门青衣诡辩袁天罡赫然被震退数百步外,脚下划出两道深深的印
痕,痕迹里尘土焦黑,内府中血气翻涌。
袁天罡脸色充红。
他并不气馁。
因为他很清楚化劫与神引境界的差距,根本不是一招之敌能够衡量。
所以打从开始的那刻,他的目的便只是拖延,哪怕只是电闪雷鸣的瞬息,他相信对洛长风来说已经足够,足够让那位书院新任道尊找到出剑的时机。
而事实上,洛长风确实做到了。
名满天下的风雪银城城主毫不吝啬,连出七剑。
天下无圣的十年,洛长风坐拥风雪银城,刀剑之上造诣已不输任何人。
心中存剑,手中便是剑。
心中存刀,手中便是刀。
他的剑可施展刀法,他的刀同样可施展剑术,不拘于形,没有限制。
就像现在这样,他连出七剑,并非是单纯的七式剑招,而是三刀四剑。
第一刀名为风府,乃是当年所习十七路刀中的一式,些许年来随境界提升威力自然云泥之别,由下而上切的是沙翁提着重阳的那只手臂。
第二刀唤做北雪,领悟自北雪山庄的那柄南楼月。这一招用削,当沙翁被迫松开掌中重阳后,大雪寒意如同万马千军顷刻朝其扑面而去。
被连续紧逼两刀的南希希被迫后退。
洛长风第三刀如影随形。
这一刀取名皇甫。没错,正是皇甫毅的皇甫。与书院护院刀一样,意为守护之刀。直来直往,果敢而决绝。
不愿以伤换命的南希希接连躲了两刀,于他而言,让魔门重阳捡了半条性命不算可惜。
因为他腾出了一只手。
神引境界与化劫境界不同,身为圣人的他无须伺机而动,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出手,便是最佳时机。
沙翁并起两指,夹住紧追而至的面前剑尖。
稍稍用力,剑尖折断。
屈指一弹,剑尖折回,带着洛长风的大雪寒意。
瞳孔中剑尖迅速放大,剑意刺目寒气逼人。
洛长风不惧寒意,却对折回剑尖的速度感到震惊,甚至嗅到强烈的危险。
他与沙翁南希希的距离不过三尺青锋长度,这种间距正面面对神引境圣人的先手攻击,令他深感无助。
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他相信方才重阳一定也有这种感觉。旦若被圣人盯住,插翅难飞。
于是洛长风打消暂避其锋的念头,十年里修炼至神乎其技的剑意猛然爆发,笼罩荒野,结成方圆十里的无形剑壁。
十里剑禁。
剑壁之内,一切无声。
于是尘烟浮空,于是砂砾静止。
那速度堪称可怕的剑尖距离眉心不到半指宽度,终于悬停,而后下落。
然而没等洛长风松懈,剑壁之内忽而出现一道银光。
那银光不过寸许长,却因在灰色剑禁空间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蜿蜒游走而拖拽出流星般的光尾,致使看起来仿佛无始无终的线条,不受约束,不受限制,轨迹莫测。
洛长风很清楚这细如游丝的光线是什么,十八层炼狱就是毁于此线切割之下。因此初见寸许银光欺近的刹那,他连挥四剑,快到极致。
剑身与针尖触碰,身遭不停迸发着火焰星芒。
最终,他还是慢了。
三刀四剑之后,银光以刁钻弧度绕入洛长风盲区,呼吸间缠绕出数百道光线,将洛长风捆束其中。
那些光线绷紧收拢,如遭万剑割身的感觉遍及全身,洛长风脑海思绪顷刻被死亡的恐惧填满。
他觉得身体兵解。
不是大卸八块,而是被数百道光线切成数千块,如同躺在荒野的那片十八层炼狱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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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停止,他眼前漆黑一片。
我要死了么?
洛长风问自己。
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或许停止的呼吸是最好的解答。
可为何心脏还在跳动?
洛长风清晰的感受到心脏跳动,而且愈发剧烈,剧烈地犹如耳畔震鼓。
他来不及多想,便见到光。
纯净,圣洁,代表希望的光。
无数道光。
无数道光线从他四肢百骸,从身体每寸皮肤之上透射而出,刺破了灰暗的十里剑禁区域,甚至刺破黑云压顶的苍穹,照亮荒野。
有躲莲花从身体飘然而出。
光辉洒落之处,裹缠身体的数百道线尽数融化。
第二十七章 天九刃的渣
终年阴沉黯然的两界山迎来恍如隔世的白昼。
无数道纯粹圣洁的光线自虚空里静止的莲花垂怜而洒,好似要净化这无际荒野的血渍与污浊。
洛长风手提断剑站在莲花之下,身体表面透射而出仙雾般的气机光泽在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殷红如血的芒光愈来愈浓。
这白红两色好像日月交替,一种缓缓退散,一种灼灼逼人。那奇妙景象,看得内心高悬的重阳和袁天罡为之称奇。不止是那朵三十六瓣莲的圣光披泽,还有隐隐透着血煞意味的浓烈红芒。
红芒不是别物,正是屠刀血煞之气。
洛长风曾经身死,得雪儿剜心相救,无相道宗才用三十五瓣莲花为他重铸身躯,已算是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再后来师兄用心良苦,令他锤炼心境彻底驾驭屠刀,于是莲花身躯便又历血煞淬体。
可以说如今洛长风的这副肉身趋近于不灭。此番真相,怕是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但这并不重要。
当下而言最重要的,是活着。
无论孤独,还是温暖。潇洒随意,还是安分守己。艰难隐忍,还是披荆斩棘。只要活着,便不能轻易死去。
周身被兵解切割的那些细痕逐渐愈合,死而复生般奇妙的感觉游走在周身灵穴气脉,如同蕴含某种无法言喻的能量暖流,洛长风只觉灵神清明。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受。
天地在他元神感知里变得清晰无比。
一缕风,一粒尘,一道气像呱呱坠地天赋异禀的孩童,万物在洛长风眼中呈现前所未有的新奇,于是他终于看清那抹银光的真容。
原来沙翁钓叟善用的兵器是柄银色的飞羽刀刃。
极薄,极轻,而且极细。
隔着十步之外的距离看去,若非境界高深天下入微的大修行者,会理所应当以为那是一根材质特殊用来垂钓的姜太公针,就像洛长风最初的认知一样。
错的离谱。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现在洛长风看清了那柄刀羽,
然而脑中翻遍神兵榜利器,依然猜不透其来历,直到负手而立远处的老妪挥袖
沙翁未曾收手。
老妪又再挥袖。
于是天穹之下荒野之上又现一道银光。
洛长风察觉,传说中被老妪裁缝用作缝补的衣针竟与沙翁钓叟的飞羽刀刃互为阴阳,是一种袖珍剑锋。
刀刃剑锋。
洛长风瞬间想到一个名字。
还未得及验证,耳畔便传来袁天罡的提醒“躲开,那是子母阴阳剑刃”
子母阴阳剑刃。
这件不曾被列入神兵榜的兵器并非钝拙,也非声名不显。而是天机阁由始至终从没将这刀刃剑锋当做完整的兵器看待。
不是兵器,自然无法列入神兵榜,这是莫天机对世人的交代。之后许多年,无论天下修行者如何议论质疑,子母阴阳剑刃不列神兵榜的决定都奉行如初。
普通修行者显然无法理解其中缘由,便是那些执掌宗派山门的首脑人物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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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却知道。
当年书院藏书楼,他看到过关于子母阴阳剑刃出处的详述。简单而言,子母阴阳剑刃与万载以来无出其右的神兵榜首天九刃本属同脉。
再简单些来说,此刀刃剑锋乃是当年铸造天九刃时所用原料紫薇星胆剥落而出的杂质糠糟。
由于两片星胆碎屑形似刀刃剑锋且互有阴阳,才得以留存,被后世称为子母阴阳剑刃传至今朝。
大浪淘沙的数千年里,神兵榜无数名器大放异彩各领风骚百年,这子母阴阳剑刃恰行其反,以至从最初的世所罕知到彻底被人间遗忘,下落不明。
只是没想到竟会落在帝王盟两位护道者手中。
此时此刻,洛长风终于体会到袁天罡口中那个走字蕴含的无尽心酸和悲绝。
试想两位神引下境圣人联手,再有威力堪比神兵榜前五的子母阴阳剑刃加持,普天之下,除非白知秋与莫天机齐出,否则谁人能挡
更无奈的是,那两位十数年前帝皇陵惊瑞屠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人恐怕对天
机阁与两界山当下面临的困境还是茫然未知。如果稍有耳闻,断不会在帝王盟倾覆天机阁时无动于衷。
这种情况,愈发让洛长风有些听信天下近些年里不胫而走的那则传闻,说天机已死。
倘若传闻属实,加上白知秋不久前于天南绝云岭对决妖帝负伤生死未明魔涨道消之际,天下还有谁能阻挡帝王盟先诛天机再灭魔门的洪流恨意
难道真要举世伐魔么
头顶悬荡莲生诀的洛长风心底轻叹,身形暴退的间歇单手掐诀。只见一瓣佛字莲花璨若云虹,像珠帘帷幕挡在了身前。
子母阴阳剑刃拖着长长的光尾相互交缠无声而至。
刀刃剑锋触碰到薄如蝉翼的莲幕。
霎时间,佛字花瓣崩现数之不清的紫色裂痕。那些裂痕之上,触目惊心的紫薇星力似雷霆闪电显灭不定。
洛长风心中惊骇。
不过瞬息,面前那帘紫纹斑驳的佛字花瓣便悄然燃烧,在紫色焰火下顷刻化为灰烬飞散。
于是子母阴阳剑刃又再欺身而来
千钧一发,脱离魔爪的重阳冲天而起,随手撕扯掉身后黑袍扔掷而落。那黑袍迅速暴涨,在佛字莲花灰飞散尽的刹那,又将洛长风挡在其后。
没有丝毫意外。黑袍先是布满了紫色裂纹,然后便有奇特的紫火从裂纹缝隙间燃烧起来,化作飞尘。
飞尘里夹有两道银光,在洛长风瞳孔里放大。
袁天罡见那阴阳剑刃不可阻挡,情急之下抛出警世钟从天而落,罩住洛长风。
荒野之上沉闷的钟鸣回荡八方,神兵榜上排名九十四位的警世钟支离破碎
感觉不到半点儿可惜。
无论化作飞灰的佛字莲,还是重阳的那身黑袍,又或是神兵警世钟在敌我双方境界差异悬殊的条件下,洛长风三人只能利用这种方式来弥补速度的差距。
方才救下重阳正是如此。
接二连三的阻挡,洛长风终得出手良机。
于是警世钟破碎,屠刀斩出。
第二十八章 万里送剑来,雪霁诛沙翁
有阵风从街道吹掠而过,掀起黄沙如雾朦朦胧胧。
这里是天西龙门镇。
着紫色衣裙的少女冒冒失失闯入客栈,打巧撞进了某位彪形大汉修行者怀里,少女疼痛的揉了揉脑袋,还不待彪形大汉发怒,便顺手牵羊摸走对方钱袋,一溜烟跑入后院。
并未察觉散财的彪形大汉吵嚷着谁家孩子也不管管。
客栈小二瞧见,极为熟练地拎着一壶酒笑眯眯走来,说是掌柜的独生爱女自幼顽皮,好言相劝一番后送上佳酿算是赔罪,那大汉才气消离去。
少女自然是叶紫衣。
将钱袋系在腰间,站在门后,认真整理了衣裙与发角,收敛平日里挂在小脸儿上的笑容,全然变了模样的叶紫衣像是大家闺秀般,恭恭敬敬走到白衣白发躺在竹椅望天的老师身后。
白知秋说道:“别站着了,去洗碑吧。”
并没有因为迟到而被罚打手的叶紫衣侥幸逃过一难,乖巧地应了声,便转身朝屋内走去。
片刻后端来一盆清水,水中有块干净的巾帕。
十年里作为每日必备功课,洗碑这件事对她来说,早已像吃饭喝水般简单。哪怕这龙门镇经年风沙不绝。
卷起衣袖,将巾帕拧干水分,叶紫衣开始忙活起来。
自前些日子天南绝云岭看剑归来后状态憔悴许多的白知秋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转而看着认真而仔细的徒儿说道:“这几日又溜去哪儿了?”
叶紫衣说道:“徒儿在花姑姑那里。”
白知秋说道:“花镜辞?她应该很忙吧,岂能有空陪你胡闹?”
叶紫衣擦拭着墓碑说道:“有啊,花姑姑还教我跳舞呢。”
说着便扭着身段转了几圈,摆了几个看起来到是颇为标准的舞势,继续说道:“花姑姑说这段舞最好有柄剑衬托才能显出不俗……”
正自得意,忽然瞧见老师面色似有不悦,于是赶紧收了架势,眼角瞥了瞥墓碑前横放已有十年之久被黄沙掩埋的那柄不知名的长剑,老老实实干起活儿来。
白知秋说道:“这段舞可是还有个名字叫做相思赋?”
叶紫衣顿时又起了兴致说道:“老师也知道?”
白知秋没来由心底叹了声气
:“想不知道都难!”
叶紫衣讶异说道:“莫非以前老师私底下看过花姑姑跳舞?”
一世英名险些晚节不保的白知秋登时咳了数声。端起竹凳上茶水饮了数口,严厉道:“胡说八道!”
叶紫衣连忙抿嘴,知道闯祸之后再不敢说话。
不知想些什么的白知秋沉默稍许说道:“好了,去做功课。”
“哦。”
如释重负的叶紫衣应声,端着水盆,迈着小碎步赶忙溜回房间。
上楼的过程,心思玲珑多窍的少女愈想愈觉得事有不对。按照老师以往的脾性,今日只顾得和花姑姑学舞,以至洗碑误了时辰,小手多少也会挨上几尺。就算老师心疼自己这个美丽又聪明的关门弟子舍不得动手,怎么着也要责备数句下不为例,何时像今儿这般如此轻易不究?
难道老师的伤势加重,连责骂的力气也没了?胡思乱想不知脑补多少情节的叶紫衣心道不行不行不行,一定要探个究竟。
回房后径直走到正对着喧嚷街道的窗前,极为熟练想也不想将整盆污水泼了下去。随手一丢空盆,掩上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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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街道上天降横祸倒霉的家伙破口大骂,叶紫衣匆匆跑下楼,然后小心翼翼走到后院。生怕露了踪迹,便将身体藏于门后,探着脑袋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直勾勾望去。
院落里,白知秋仍然躺在竹椅之上。见风吹扫着碑前黄沙,埋葬的长剑崭露头角。
察觉徒儿藏在身后便不再犹豫,袖中并起双指一引。
院中顿时刮起大风沙,狂如沙漠里的龙卷。
躲在门后的叶紫衣震惊地捂住小嘴,黄沙满天中,她看到一抹银亮的寒光骤然呼啸,朝远方飞去。
……
两界山荒凉萧索的旷野之上,洛长风挥斩屠刀。
面对两位神引下境的圣人联手,屠刀算是他最后依赖的手段。即使这一刀挥斩而下的瞬间并没抱有多少击溃强敌的希望,他还是毫不犹豫。
为了活着。
于是破败的荒野上划过一抹血红色刀芒,顷刻将直逼面门的两尾银光切了开来。那刀芒随之远去,逼迫沙翁老妪分别朝两侧闪退。
大地之上一条深深裂痕绵延无尽,烟尘又起。
在那
烟尘里,洛长风瞧见一道莫名寒光从天边飞来,速度快到超越思维,几乎在沙翁闪退的同时,转瞬而至。
那一瞬,寒光出现沙翁背后。
下一瞬,寒光出现在沙翁身前,贯穿胸膛,溅起血光。
那剑飞入洛长风手中,一片冰凉。
“这是……雪霁?”熟悉的感觉遍袭掌心,洛长风瞪大眸子,心中顿时涌现无数画面。
此时的荒野之上也有一幅画面,静止的画面。
双目圆睁,至死无法相信自己竟会葬身于此的沙翁南希希身体停滞半空。他有些弓腰,抵着头,看着胸前被一剑刺穿的洞,嘴巴张合却没有声音。于是他艰难的转动眼睛,看向隔着大地裂痕对面的老妪,手指微动。
一股极寒极冷的气流开始从伤口处散开,顷刻侵入四肢百骸与周身所有灵穴气脉,直到那根手指结霜。
沙翁南希希变作冰人。
忽有风掠起,画面破碎,那宛如冰雕的沙翁坠落倒地。
冰碎一地,升起黑烟缕缕。
老妪呆若木鸡。
……
洛长风同样呆立。
他清楚记得十年之前雪儿从白楼门一跃而下的那个场景。
她倒在自己怀里,腹中插着这柄雪霁。
可现在,此剑却握在自己手里。
……
重阳与袁天罡也在呆立,他们震撼无语。
万里一剑诛沙翁,这究竟是谁的手笔?
他们站在洛长风身后,无法看清雪霁的真容与来历。可当沙翁落地化作黑烟缕缕升起时,他们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是魔惩天!
重阳与袁天罡看着彼此,脑海中门主白知秋的背影挥之不去。
……
洛长风也忽然想起当年带走雪儿的两位前辈,莫天机和白知秋。
他回过神,看着远处沙翁身体化作的黑烟缕缕,记起许多年前帝王盟盟主曾以魔惩天偷袭老师至重伤不愈的那件旧事,于是明白了这魔功驱使下的万里一剑之威。
不由叹服!
他正自想着,双臂忽被上前的重阳和袁天罡紧紧握住。眼神交换,三人纵身提掠飞起,在老妪发狂之前朝远处遁离。
第二十九章 三个人,要去到哪里
后院身躺竹椅的白知秋忽然剧烈咳嗽,然后吐出了血。
殷红的血洒在地面,接着便被飞沙掩盖,却还是没能逃过门后少女的眼睛。
叶紫衣吓得不轻。
在她记忆里,老师修为极高,甚至比起花姑姑所住的那座城楼还要高。十年间无论异族还是各种各样修行者,但有老师躺在后院,调皮玩闹的她便是将龙门镇掀个底朝天,也绝对太平无事。所以她才会肆无忌惮没心没肺的活着。
她很庆幸能有这样无所不能的老师。以至往年许多繁星点点的夜晚,都会梦中笑醒。
直到不久前。
那日老师离开龙门镇。再回来时,她发现老师面色苍白,还经常咳嗽,像是受了不治之伤。
她很担心,却不敢多问。
因为怕戒尺打手。
她知道老师不喜喝药,所以每日晚饭过后,都会从厨房偷偷顺出些许肉食糕点放入老师房间,祈祷老师像自己一样半夜睡醒忽然嘴馋,多少吃些补补身体。
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可眼下,瞧见老师突然咳血,素来惧怕戒尺的叶紫衣心之所忧,无暇多想便冲了出来。
她焦急地险些哭了:“老师,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叶儿……”
白知秋用巾帕拭了拭嘴角,轻轻柔柔拍了拍徒儿脑袋,微笑没有说话。
“老师您别生叶儿的气好不好?叶儿以后再也不和花姑姑学舞了。”瞧见老师并指驱使,墓碑前埋葬十年的那柄剑便飞天而去不见归踪。叶紫衣心想定是自己方才言失说要剑舞相思赋,才惹得老师生气将剑丢走,否则何至吐血?
想到此处不由愧疚难当……
白知秋自然不是生气。
万里雪霁诛沙翁是吐血的真相,不过也很乐意接受意外的收获。
事实上,他不喜欢花镜辞多管闲事。
作为天下硕果仅存的神引上境圣人,他白知秋的徒儿,需要学那不入流的相思赋?而今看来,雪霁送走也好,至少打消丫头的念想。
白知秋说道:“真不学了?”
叶紫衣摇头,豆点大的泪珠滚落如雨,扑入白发翁怀中:“不学了,再也不学了……”
……
两界山残破的荒野上,有阵长啸传荡而开。
那啸声化作实质般肉眼可见的涟漪,朝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仿若膨胀到极致的气屏,某一刻刹那炸散。
于是低垂的暗云惊慌而逃,于是荒原的废墟震为齑粉,于是脚下的大地凹出天坑,尘烟滚滚。
在那滚滚烟尘里,有道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陈圆圆!人间屈指可数的圣人,帝王盟摧毁两界山
的凭仗。无论过去的五百年她拥有多少称谓和身份,现在来说,都已不再重要。
因为眼下的她,只想做个复仇者。
只能做个复仇者。
面色憔悴,眼底却充溢着焰火般熊熊杀意的老妪朝洛长风三人消失的方向望去,而后身影消失。
不过数息时间,她便出现在数十里外的浓密丛林中。
她站在最高的那株古树顶,发出自魔门覆灭后五百年不曾出现江湖的帝王盟天地令。
她施展圣人修为,音传天下。
“帝王盟众听令,奉本座旨,即刻追杀风雪银城洛长风和两名魔门余孽头领。天上地下,无所遁形……”
圣人白知秋有万里送剑的本领,同为神引境界的老妪自然也会音传八方的手段。
于是这一声令下,人间尽闻。
……
天东某座崇山峻岭间,稀疏洒落天光的狭窄偏道上飞快行驶的朴素马车骤然停步。
驾车的俊毅男子四下望了望,似乎在寻找从耳畔掠过那道深不可测修为声音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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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车厢里有只修长干净的手掀开车帘,露出微见苍白的那张世间女子皆向往的脸。君泽玉目光空洞看着前方的道路绵长,沉默良久,不知所想。
“继续赶路吧。”
伴随几声听不出伤势轻重的咳声,车帘重新落下。
驾车的苏小凡只好吞咽满腹的疑问,面带几分忧心忡忡,打马续途……
这十多年以来,圣人陨落,天骄并起,人间骤变,白云苍狗。他总隐隐觉得自己所处的时代像是一部旧书,眼看翻到了终章。
而一切,既说不出因由,又无力挽狂澜。
“驾……”
他只好扬鞭大喝,抒胸畅怀!
……
南希寒也在抒发胸意,是胸中闷意。
他蹲在清澈的溪边,疯狂地掬水洗脸。混乱波纹里倒影着他模糊的面容,糟糕透顶,就像是此刻的心情。
他的心情烦躁无比!
他想起南楼里那晚叫天不应的沈天心,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君泽玉。
他想到祖母方才发出天上地下无所遁形的天地令,不知以后该如何面对洛长风。当然,他不知祖父南希希已死。
他更不知道的,是如何面对自己。
看着溪中令人憎恶的脸孔在帝无泪和自己之间魔幻般的切换着,他终于无法忍受,惨烈大叫,逃避而又恐惧地仰倒在地。
他生了心魔挥之不去。
他看到沈天心的影子从溪水中飘起,向自己靠近。
他看到君泽玉,看到李星云,看到洛长风……他看到了所有昔年书院同窗聚拢一起,各种污
言秽语萦绕不绝。
一瞬间,他被所有人唾弃。
陷入包围愧疚自责的他不敢反抗,不敢抬头。他抱着脑袋,掩着耳朵,不停在地面狼狈地挪移逃避。
他发了疯似的叫喊着别,别过来之类失去理智的言语。
就这样,他背撞了一棵树,退无可退。
他果断爬起了身,如疯如魔,朝山林深处逃去……
一日后,他翻过了山,来到一座还算热闹的城镇。
他衣衫不整面带阴邪,打量着街道上前前后后拥入眼帘形形色色的女人。
那些所谓的正义与礼节,那些烦心的人与理不清的事,早被抛诸脑后散在九霄云外。
此刻的他心中欲 火正盛,他想要一个女人,而且等待不急。
于是粗犷肮脏的手猛然伸了出去,一把握住身旁路过妙龄女柔软的手臂,他转过头,贪婪的眼神如饿虎吃人……
世上有一种追求完美的人,一旦人生的轨迹出现了瑕疵,就会自缚牢笼,一条筋地直走到底,无法回头,直至堕入地狱。
……
洛长风没有堕入地狱,却与袁天罡,重阳三人在地狱的边缘徘徊。
的确,而今的天下无论是谁被暴走发狂的圣人盯住,人间处处都有可能成为埋葬他们的地狱。
这绝不是夸张。
作为帝王盟的老对手,袁天罡知道老妪陈圆圆和其身后的帝王盟有这种实力。
所以他们从两界山一口气奔袭了数百里,才放缓脚程,匆忙入了一座城稍作歇息。
“无论天南海北东疆西域,凡人迹所至处,皆为天地追杀令的范围。所谓天上地下无所遁形,莫过于此。”城中客栈里,满面风尘的袁天罡端起茶碗对洛长风和重阳这两位后辈解释说道。
事实上袁天罡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天地令追杀。早在五百年前两界山天门付之一炬时,担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帝王盟就曾对他以及天门其余侥幸逃脱的门众发布过此令。
也正是因此,堂堂十天显圣之一的青衣诡辩才躲躲藏藏苟且了五百年。
往事不堪回首,眼下一幕仿佛再现当年,袁天罡不禁有些悲愤。
重阳亦是如此。
眼看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而自己这位天门门主既没有雪耻仇恨的能力,又落得个无处为家的凄惨下场,想到此处,心中便有无尽沉郁积结,不由灌了一通闷酒。
洛长风又何尝不是心事重重?
他想的不是仇恨,自然也不是报仇,更不是如何规划接下来的逃亡……他想的是十年前,是雪霁,是白楼门,是燕凝雪。
那个纵身一跃,了却所有恩怨情仇的雪儿。
第三十章 上天还是入地,这是个问题
青衣袁天罡看了看各有心事的洛长风与自家门主几眼,无奈心中叹息。
想着身边这二位虽是当世惊才绝艳如日中天的翘楚,但半生锦年终归还是少了些起伏与磨练。眼下面对神引境圣人而不堪一击,也难怪一时半刻无法接受现实……
三人各有心事沉默稍许,重阳忽然开口说道:“既然无所遁形,索性就战一次。那老妪虽说是神引境圣人,但同样年事已高。眼下逢老年丧偶,想必一定伤心欲绝丧失理智不复巅峰。我们三人联手,未尝没有杀圣的希望。”
袁天罡闻言,目露些许赞赏。
心想这才是天门门主该有的魄力!
圣人如何?
古往今来的陨圣何曾少了?
于是转而看着心不在焉的洛长风,等待着答复。
重阳亦如此。
雪霁横于桌面,洛长风痴痴凝视许久,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重阳不忍见同袍失魂落魄模样,迅速夺走雪霁,开口说道:“你若还想见雪儿,至少要留下这条命。”
醍醐灌顶。
洛长风双目恢复神采。
重阳将雪霁丢了过来,洛长风接过。
故剑寒气侵体,头脑清醒如初的洛长风满怀歉意说道:“方才,我……”
重阳打断:“方才我们在讨论联手杀圣的机率。”
洛长风沉思稍许。
回想着两界山和沙翁老妪交手的情况,认为这二位帝王盟护道虽说拥有神引境修为,但比起当初天南绝云岭妖帝对自己及牧云剑城造成的压迫,无疑天差地别。
想来即使同为神引境,上境与下境之间,也不可相提并论。而今二圣陨其一,独剩老妪,倒也不是不可战胜。
十数息后,洛长风认真说道:“可以试试。”
虽不是英雄,所见却略同。
三人相视,会心浅笑。
与此同时,楼道口传来一道妇人声音,很是突兀,引起洛长风注意。
“澜儿若再调皮胡闹,待我回去告诉爹爹,看不罚你祠堂跪上一夜。”声音未落,妇人已是登楼而来。
原来有个顽劣的女娃扎着朝天辫,不知何时跑上楼在诸多客桌之间
任性跑闹。
奇怪的是,四周客并未对骄纵的女娃流露出厌恶情绪,更无人斥责。看模样,像是习惯又或是认识。
那女娃瞧见母亲,连忙跑了过去撒娇说道:“母亲向来最疼澜儿,才不会向爹爹告状呢……”
妇人无奈叹息,玉指点了点女娃额前,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
妇人牵着女娃小手,带着歉意朝客栈楼层周围没少遭宝贝女儿迫害的乡亲邻里弯膝拘礼:“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礼罢抬首,转身回眸。
妇人视线与洛长风碰撞……
刹那心惊!
“是你么?”
“十年,应该有十年未见了吧!”
“十年里你经历了什么,竟早生华发?”
“你,还记得我吗?”
“应是早就遗忘了。”
“否则十年前祁连关破那日,为何音讯全无?”
“……”
妇人瞧见满头银发的洛长风,想起十年苍狗物是人非,不由思绪纷涌不绝。
洛长风同样讶异,讶异中带着始料未及的惊喜。
慌来逃难不择路,竟是又作故地游。
他想着,原来已入祁连关而不自知,难怪会在此处巧遇木兰。
是的,妇人正是木兰。
当年险些与洛长风夫妻对拜修成正果的医女木兰……
木兰敛了敛心神。
往事已矣多想无益,她牵着女娃小手朝洛长风走来,脸颊浮现丝丝笑意,说道:“这是我女儿,赵安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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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微笑起身。
瞧着瞪大眼睛敌意十足警戒着自己的小丫头,想伸出手掌揉揉丫头脑袋,忽而面色阴沉,连忙收回。
他与重阳、袁天罡对视。
察觉强敌已至,三人没有任何逗留,付了银两,迅速下楼而去。
木兰怔在原地。
想着擦肩而过的那刻,他连看也未看自己半眼,一时心底委屈无尽。
“果然,木兰是谁,他早已忘记。”
……
祁连关只有一座城门。对普通百姓而言,那是入城的唯一方法。
老妪陈圆圆不同,她不普通,更
非百姓。她是天下硕果仅存的神引境圣人,如疯如魔的神引圣人,进城自然无须过城门。
她站在城头,俯瞰四方。
……
城头位东,适迎朝阳。那么正西山丛浓密的方向,自然最先看到深夜的月亮。
现在并非夜晚,也不是残阳,却有六旬老汉在市井街口旁的水井处,真正看到一轮弯弯的月亮,离奇又诡异的井中月亮。
老汉吓得惊呼,慌忙跌倒。
路过的黑袍人伸手搀扶。
老汉道谢,不经意看到黑袍里的那双手,晶莹透明,虚无地就像不存在一样。于是惊吓过度,而至昏死。
井中传来声音:“丑八怪,你吓到人了。”
黑袍缩手回袖:“吓到他的人,是你。”
井中声音争论道:“你见过有谁半生都藏在镜子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黑袍驳回说道:“我也从未见过白昼天里井中月。”
……
帝王盟无法使役位列十天显圣的井中月和藏镜人,这是盟里诸多位居高位的决策者共知的事情。相比那些人,熙攘街道上步步生莲来自南海百花岛的百花仙无疑对帝王盟的底细摸得更透彻些。
因为她曾是帝御天的女人。
她知道帝王盟里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没有人能对井中月和藏镜人发号施令。
帝御天也不行。
所以这次离岛出手才以帝王盟主母的身份招来黑袍,三袍教主之一的黑袍。
是的,她可号令黑袍。
黑袍便是藏镜人。
除了帝御天,世上唯独她知晓。
所谓一盟二护三教九流十三刑,千百年来不过是世人称谓。事实上,三神引两显圣一花仙,才是帝王盟真正的实力。
但还不够。
对于帝无泪所谋为求万无一失而言,祁连关出现的这些强者尚且不够。所以那位生而无泪的新任盟主,还保留了最后一子。
那是个怪物。
身高七丈,通体青黑。
它从阳光下走过,撞碎了城门。
它叫将臣,自十万兵魔图中苏醒的兵魔神将臣。
第三十一章 一言而尽天地道
神引下境的护道老妪陈圆圆,十天显圣的井中月藏镜人,化劫巅峰的百花岛主以及肉身不灭的兵魔神。为灭魔种,帝无泪真正动用了盟中至强力量。
这般阵容,就算远在万里之遥的白知秋巅峰状态亦会棘手,遑论他们。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祁连关内的洛长风三人,算是真正深陷了死局。
他们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动也不动,任凭络绎不绝的平民百姓擦肩而过,仿佛石雕的像。
他们当然不是石像,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是人就会有思考,他们的确在思考,也在判断。
他们同时察觉到五种非凡的气息出现在祁连关。那些气息很强,甚至每一道都不输青衣诡辩袁天罡。五种气息散落四方,结成一张无形的天网。
洛长风三人清楚,妄动的结果势必会让这张天网迅速收缩,届时帝王盟诸多强者汇聚联手,再想冲破束缚已是痴想。
因此对他们而言,最好的时机便是现在。
三人相视。
青衣诡辩袁天罡看了看承载着魔门希望的自家年轻门主一眼,露出久违又邪魅的笑容。
他没有说话,因为转身前的那眼,洛长风已读懂未尽之言。
袁天罡头前领路。
洛长风与重阳紧随其后。
三人运转修为至巅峰状态不再保留,打算将祁连关上空的天网撕开裂口。他们选择的方向,正是几近癫狂的护道老妪。
他们并非避弱择强。事实上五方气息之中,老年丧夫的陈圆圆最为混乱。
混乱的人通常破绽较多,无论境界几何,这是日升月落般亘古不变的真理……
熙攘街道起了风。
有些冰凉,有些阴冷。
风中夹杂着遥远而沉闷的雷音,然后晴朗的云空忽而暗淡,像是有场不合时宜节气的风雨迫不及待落关。
奇怪的是,无论街道摊贩还是往来行人,祁连关城内百姓们好似司空见惯,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吆喝的吆喝,招客的招客,半分不受云雨扰。
仿佛一开始,他们就与洛长风身在不同的空间。
此处并非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因此空间不同的说法难以成立。他们之所以毫无察觉,只因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风起云涌雷聚时,整座祁连关城尚在静止,如落笔成画。
这落笔之人,正是魔门青衣袁天罡……
洛长风招风。
重阳遮云。
袁天罡引雷。
以三人如今境界,全力施展修为速度虽快,但并不能真正做到让以为参照的祁连关城沦为静止,直到袁天罡言出法随。
是的,落笔人袁天罡引雷的同时,再次言出法随。
“子曰: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字随声成,十二金字罗序虚空,下一刹被袁天罡流火般的身影撞碎,化作一道道优美而神圣的金色线条,纷纷朝三人穿体而入。
当仁者洛长风无忧,当勇者重阳无惧,当知者袁天罡无惑时……当诸法加身,三人修为齐齐破境。
洛长风气息陡增至化劫上境。
修为略高的重阳达到化劫巅峰。
而本就是化劫巅峰的袁天罡直接半脚迈入神引门槛,晋入半圣。
千载难逢良机易逝。深知其中利害的洛长风口中默诀,三十六字莲生诀飘然而起,霞光万丈普照苍穹。
紧接着他敞开双臂,作弯弓搭箭之势,便见江家老爷子留世之作箭八浮现掌心。
洛长风身影陡停,驻空沉喝:“箭来。”
神兵出世那日迄今,箭八之箭早在十年前白楼门之战用尽。就连射日神箭也尽数没于绝云岭,哪里还有可用之箭?
……
盛开虚空的三十六瓣莲笼罩在城头之上老妪陈圆圆的头顶,任凭源源不绝流溢的莲花圣辉束缚己身。
两界山领教过菩提书院道莲威力的老妪面露不屑,心想同样伎俩岂会二栽?她看着装腔作势的洛长风,并非不以为然,而是坚信世无伤圣箭。
于是袖中并指,指尖子母阴阳刃。
她欲先斩碎莲生诀。
可她尚未来得及出手,身体便瞬间僵硬。
双瞳骤凝。
……
洛长风大喝箭来,真的只是装腔作势?
绝非如此。
他虽无箭,却有万剑。
他有浣花洗剑图。
他弯弓搭箭,融合元神的浣花洗剑图剥离而出,化作一柄充斥着神性的无形剑,搭在箭八之上。
这还不够!
他还要借箭,向重阳借箭。
重阳亦无箭,他同样只有一部天图,造化混元图。
洛长风大喝箭来的瞬间,重阳身遭气息鼓荡层层散开,袍衫飞扬青丝张舞。
有种古老而朦胧的混元气
流无中生有,在其周身缠绕盘旋着。而后随之驱役,那乱而有序的气流宛如清风朝洛长风手中箭八飞缠而去。
清风绕剑,好似青蛇。
剑在弦上,势不可挡。
……
祁连关城头之上老妪并指出刃,箭来二字刚落耳畔,便双目骤凝。
原来真的有支剑离弦射出,正中胸膛。那剑穿透老妪身体,不知飞向百里还是千里的远方。只有如云的混沌气流,弥留伤口。
猝不及防!
老妪低头看着胸膛剑洞,久违的熟悉感觉侵袭全身,于是露出数分惊恐。
“这,竟然是两部天图?”
“以天图为箭?”
神思至此,忽然断绝。
因为痛。
那痛感如火灼。
火灼之中夹杂着冰冻。
冰冻之中夹杂着风刀剔骨。
风刀之中夹杂着电蚀雷劈。
雷电之内又有无数蛇虫鼠蚁噬咬……千百磨难的尽头,是浣花洗剑图里万剑剑气的凌迟。
于是这位帝王盟仅存的护道者肉身毁灭,飘散如烟。
连一声不甘的怒嚎也没有让世人听见。
圣人陨落,寂寥无声!
……
洛长风三人配合无间,先发制人一举诛圣大获全胜。但这并不意味着脱离危险,眼下情况甚至愈发糟糕。
因为袁天罡言出法随短暂提升修为的时限已至,他们开始跌境。
作为施法者的青衣诡辩尤为最甚,已不复化劫。而洛长风与重阳天图离体,元神更是虚弱至极。
半空之上,三人相视。
逃之一字警醒不停。
……
终于,属于三人长街暴起联手诛圣的刹那彻底飞逝。
祁连关城不再是一副静态定格的画面。
因为天空再度掠起了黑风。
风起四方。
起于井中月,起于藏镜人,起于百花仙,也起于兵魔神将臣。
四位强者收拢天网,几乎是转瞬而至。
眼看诛圣后撕开的唯一生路出口就要被那形体如山的兵魔神封住,强敌临面之际,青衣诡辩袁天罡不假思索,双手提着元神震荡的洛长风二人,倾尽全力朝三十六瓣莲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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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祁连关上空再闻子曰。
“子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第三十二章 青衣落,书院客
天地之道,博厚高明悠且久。
博代表广袤无边,厚代表坚不可破,高明代表玄之又玄妙不可言,悠久代表时限长远。
同时兼备这四般神性的手段,在青衣诡辩袁天罡修行的言出法随之内唯有一种。
它叫不净世。
……
洛长风与重阳精准地落入悬空的三十六字莲内,紧随而至的是一只巨手。
相比二人体型,这手掌着实怖恐。
宛如乌云遮挡的阴影盖过头顶,莲花圣洁的神辉照耀中,掌心的纹路更似苍穹裂痕清晰可见,威势及压迫感遍袭而来。
莲字诀内,重阳忽然极为害怕。
尤其当袁天罡将他丢出而又无反抗之力的那刻,心底惧意如泉喷涌无可断绝。那惧意提醒着,他将失去眼前人。
他要失去他了。
魔门覆灭后,亲手将自己与师兄拯救并且抚养的青衣。
袁天罡,他的师叔。
纵使数十年里,他从未唤过这声师叔。可在他心里,已无可替代。甚至比起半生寥寥数见的师尊,还要无可替代。
重阳心急如焚,于是变得愈发暴戾。
望着临头而落的巨掌,重阳忍着元神损痛,不过小成修为的魔惩天功暗自运转,双目猩红的他拳袖缭绕着黑色魔气愤然轰出。
这一拳仿佛击打在无底洞,没有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威浪。在无数莲花流溢的圣辉里,他离那兵魔神的巨掌愈来愈远。
原来是三十六字莲向远方遁去,速度极快,快到魔惩天功所凝聚的黑色魔气一刹那耗散而尽。
于是重阳见到巨掌抓空,渐而被无色的界吞没。
那是袁天罡的不净世。
类似洛长风的十里剑禁,却又大不相同。
十里剑禁是一种剑气与剑势的凝域,结界之内是剑的规则。而不净世暗合天地大道,可以说尽是规则而又毫无规则。
无规则意味着无破绽。无破绽意味着即便圣人入此不净世,也枉是徒劳。
最终结局,井中月藏镜人百花仙兵魔神连同青衣袁天罡,目送莲花消失天边尽头。
那一瞬,青衣诡辩展露笑容。
下一瞬,鲜血飞溅眼帘,那笑容凝固。
……
阳光穿透灰暗的云层,也终于穿透祁连关城空的结界。
不净世消散弥留的那刻,有道青色光影从空坠落,砸到某家花楼屋瓦之上,砸出一个
天窗,瓦砾碎落烟尘四起。
四周百姓纷纷围拢而来。
木兰拉着女儿,神色慌张地拨开人群挤上前去,瞧见废墟里浑身鲜血淋淋已无气息的身影,惊吓之余连忙捂住女儿眼睛。
她忽然意识到他可能遭遇危难,这才没有与自己相认,心急之中便拉着女儿冲到街道,茫然四顾,又看了看依旧如故的天,哪里还有身影?
……
日落黄昏。
山风不知从何处拂来乱花与红叶,在斜阳里漫天飞舞着,别有一番景致。
山脚下的黑衣人影伸出纤纤素手漫不经心地捏住半片飞花,怔怔看了许久,不忍轻声叹息:“一别二十载,没曾想连花也变了颜色!”
山自然是菩提山。
黑衣人自然站在菩提山脚。
虽看不清面色容颜,可据音色与指尖也足以断定这是个女人,而且是很美的女人。
菩提书院来了位美人。
轻车熟路。
从山脚到书院,从六字门到明镜台,这位美人犹如鬼魅,以至偌大的书院无人察觉。
是的,她成功避过所有耳目。哪怕境界高深如院长李星云,感知敏锐似天刀断千劫和离落,也依然不知书院此时有不速之客拜访而来。
由此可见,这非但是个美人,而且还是很可怕的美人。
天下美人极多,修为可怕的却寥寥可数。南海百花岛百花仙算是一位,然而很明显,黑衣人并非百花仙。
因为百花仙在追杀洛长风与重阳,绝无可能出现于此。那么眼前这位对书院一花一草似乎了若指掌的不速之客是谁?
……
黑衣美人出现在紫竹林,竹林后的那片湖旁停着竹筏,倒是与往常无数年里无甚区别。
为此,她还算满意。想着总算还有些旧物,否则真要以为寻错了地方。
黑衣美人解开竹筏,顺流而去。
她知道一线天后是冰与雪的世界。她同样知道那片世界叫做忘情川,是菩提书院诸多禁地之一。川里住着无相老道,一个让人讨厌却又无法不见的老头。
她正是去见那老头,虽心底千万不愿。
踏足冰川雪地,瞧见三两院落屋舍。没做多想,她冒着风雪朝屋舍走去。
院落门前,她拂去衣帽露出侧颜。
过往许多年,每当抬脚迈入门槛的那刻,屋内都会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在说:“既然不愿见,大可不必见。”
必须
要见的人,最终可以不必见。听着似乎有些矛盾,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话中意,所以一直很期待。
有些意外,这次她并没有听到期待的声音。
任何声音也没有。
心底生出些许疑问,于是放肆大胆走了进去。
许多年里,忘情川踏足过无数次,却是真正第一次闯进这房舍。不知是否是这缘故,对于房舍里的桌椅杯盏乃至一切,她都感觉崭新无比。
是换过不久,还是故物如新?
她想不通。
想不通便不去想,反正由始至终,无相道宗这老头儿非她所见。绕道于此,不过是出乎礼数打声招呼,省得又被那迂腐顽固的家伙数落。
想到那迂腐顽固的家伙,她唇角微露笑意:“二十年未见,你还好么?”
她迫不及待转身离去。
谁知转身的刹那,竟遇见了人。
昔年细柳军主将骆冰王,而今书院之祖母安红豆。
她柳眉微蹙打量着面前红衣,而后诧异!
……
安红豆同样诧异。
她岂止诧异。
看到那张容颜的瞬间,不解错愕惊讶以及喜悦,各种复杂情感一涌而出,让她瞬间红了双眼。
她忽而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师父。”
……
黑衣美人思绪有些混乱。
饶是她有通天手眼,也断然始料未及这幅画面。
数十年后的某天,居然会在菩提书院忘情川里遇到当年戏台吟唱上邪的女娃,后来传授相思赋的徒儿。
这究竟是冥冥之中注定,还是缘分使然?
不管怎样,相逢是喜,自不必忧。
黑衣美人伸手将徒儿扶起,打量数眼,目光便落在安红豆小腹之上,惊奇而又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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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豆羞赧,轻轻低首:“师父您,怎会找到这儿?”
黑衣美人揉了揉安红豆脑袋微笑说道:“我来找人。”
安红豆听闻,满脸希冀问道:“是谢安师伯?”
黑衣美人点了点头。
她叫楚怜,是那首《上邪》故事里的女主人翁楚怜。
楚怜来此,自是为了寻找谢安。
谢安是《上邪》的作者。
菩提书院没有谢安,只有一个名唤孟青书的人。
孟青书曾写过一篇赋,名为《相思赋》。
他也曾谱过一首曲,同唤《上邪》。
第三十三章 路尽隐香处
楚怜想了想说道:“在书院,他应该还有个名字。”
安红豆迷惘。
楚怜说道:“孟青书。”
安红豆思绪如翻书,脑海中回荡着十年风雪银城洛长风提到的书院种种,终于记起这个名字,不由讶异:“是无尘道观的孟师兄?”
楚怜点头:“他确实住在无尘道观。”
旋即意识到什么又问:“你唤他师兄?”
安红豆忽然怔住,不再说话。
看着师父眉眼间藏不住的喜悦,想起那首上邪叙写的凄美故事,她终于体会到师父此时此刻的心情。于是再也不敢对视那双写满对未来美好憧憬的眼睛。
她低下头,矛盾至极。
楚怜察觉徒儿异样,心底衍生些许疑惑。
这疑惑从登山时便隐隐扎根……稍显陌生与崭新的书院,忽而出现在忘情川且怀胎颇久的安红豆,无故消失的道宗等等。
此时瞧见徒儿似有难言之隐,她开始有些不安。
这是极为不好的感觉。
楚怜没有继续多问。
如同牛郎织女数十年难得一见谢安的她时间本就不多,她迫不及待。
楚怜说道:“也罢!待为师见过你谢安师伯,来日再寻个时间把盏夜谈。”
话声刚落,楚怜就要转身离去。
安红豆忽然唤住:“师父。”
楚怜顿足。
安红豆沉吟稍许,偷偷拭去眼角泪珠儿:“还是徒儿带你去吧。”
不安的预警让楚怜古井无波的心泛起涟漪,于是柳眉微蹙。
……
无尘道观相对菩提书院开设的六字门亦或明镜台而言,算是一种鲜为人知的隐秘修行地。
它的隐秘不仅体现在书院诸生认知里,星河下具体的位置同样难寻。
当然对如今的安红豆来说,算不上难事。
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她领着久别重逢的师父站在重新修建的道观院落中央,便再也无法移动脚步。
她失了勇气,也湿了双眼。
黑袍蔽体欲隐藏身容的楚怜前后打量着明显物是人非的院落,她仰面朝天双眼轻合感受着拂面
微风,下一刹忽然睁眸,眼中剑意凌厉:“这里不是无尘观!”
庙非当年庙,塔非当年塔。叶非当年叶,风也不似当年风。
最重要是不见当年人!所有一切焕然皆新,哪里还是曾经的无尘观?
楚怜心惧,因惧而怒。于是院落里风开始寒,蝉虫鸟兽开始静。
安红豆泪水如豆,哽咽说道:“这里就是无尘观。”
楚怜追问:“为何不见当年人?”
安红豆颤抖的手遥指着庙前空空如也的蒲团:“师伯他就坐在那儿。十年前庙塌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儿。”
楚怜如遭雷击,头脑嗡鸣。
……
这里的天挂着半轮弯月,那月亮透过平静且清澈湛蓝的湖映在水底。水底生长着稀稀落落的绿草,湖面稍稍探出头,凑热闹似的观赏着远近不一飘荡的湖灯。
载满希冀的湖灯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于此,将它们诉于河神听的自然也不会是个男人。虽说湖畔银花树下,真的恭恭敬敬站着个男人。
那男人背影笔直……至少那位放湖灯的女子看来,太阳无数次的朝升暮落里确实如此,否则也不会将他带在身边。
女子坐在银花树下的湖亭,放走一盏湖灯,玉 脚儿荡在水中利用水波轻轻推送,看起来颇为欢喜惬意。
偶尔四周风微,八方香动。
此处天涯,沁人心脾。
如果洛长风出现在此,瞧见那女子定会觉得讶异甚至费解:“为何女子皆偏爱红衣?”
……
说洛长风,洛长风就到了。
非但是他,还有重阳,两人逃命于此。
离开祁连关后借助三十六瓣莲不知远遁几千里,或许已是万里之遥,却还是没能摆脱帝王盟强者的纠缠。
是的,以百花仙为首的帝王盟诸强在不净世幻灭之后顺手解决了那位青衣诡辩,又顺手捡了被箭八射出的浣花洗剑与造化混元图,终在此时此地再度包围洛长风两人。
按照帝无泪的本意,重阳必杀,洛长风却另当别论。毕竟先诛天机再灭魔门的起因源自于十年前帝皇陵罕为人知的那一战。
再者洛长风身份特殊,如无必要,帝
无泪取走钧天残图后并不愿添此杀业。
因为若杀不死,终究是个麻烦。当然杀洛长风并不麻烦,而是菩提书院里那些佛啊刀啊剑啊你啊我啊什么的同袍很麻烦。
可现在不同。
帝王盟乃至天下硕果仅存的两位圣人直接或间接陨落在灭魔一战洛长风手中,哪怕帝无泪再如何不愿招惹麻烦,也无可避免此麻烦。
百花仙深知这点,这才认定无论白发黑袍还是黑发黑袍,明日朝阳东升前都要成为这湖面浮尸的定局。
坐在兵魔神尖头,拎着花篮赤足的仙子闻隐香拂面而心情愉悦,想着此地到算不俗,解决了眼下琐事,日后倒是可以将百花岛移居于此也是不错的选择。
移居与否,另做两说。作为此地天涯之主,自然不能怠慢贵客。
所以当逃亡与追杀的主角们擅闯之后,银花树下那道笔直的身影便随风而动,瞬移八百米,出现在洛长风与重阳二人身前。
紧接着十目皆惊。
十目指的是洛长风与重阳以及帝王盟三位猎捕猎物的强者。当然并不包括至今不曾现过身鬼知道藏在哪里的井中月,也不包括身背笔直的男子本人。
因为男子对眼前局面早有所料。
他当然早有所料。
因为他就是铁冷,帝王盟天刑将位列十天显圣之一的铁冷。
铁冷负手而立,面色无常地看着距离不过数步的洛长风两人。对帝王盟的三位同道,置若一旁,仿佛由始至终都不存在似的。
这幅画面很让人费解……
重阳不觉费解。
他面容惨白极为憔悴,在看到铁冷之后,更是连仅剩的半点儿意念也恍惚动摇。他怔怔然出神,就连入鼻的隐香也没有察觉。
他想着,仅仅是百花仙藏镜人兵魔神以及鬼知道藏在哪里的井中月四强者联手的局面就已经无解。哪里料到,帝王盟在此处竟还落了一子?
同为十天显圣的天刑将铁冷守株待兔,前堵后追。莫说他二人元神虚弱得厉害,此时纵是巅峰状态也难寻生门啊……除非师尊再一次万里送剑,或者青衣师叔言出法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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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祁连关别时那幕,重阳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第三十四章 半城
相对于重阳遭遇家破人亡而难以遏制的心绪不宁,洛长风则显得较为镇定。即使天刑将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
他很清楚当下的局面。可如果仅是这样便教他投子认输,也未免荒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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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曾到过九幽黄泉。
难得从冥王手中夺回性命,岂可轻而易举双手奉还?完璧归赵这种事,趁活着尽量少为。
所以他站了出来,在察觉重阳心不在焉之后。
他站在百花仙三尊者与天刑将铁冷中间,然后伸手执刀,将重阳拦在身后。
屠刀握于手中那刻,血红色的煞气已然遍袭全身。
黑衣摆列,白发张舞,红眸邪戾。
洛长风此刻看着,像极了魔中之魔!
……
瞧见洛长风屠刀在手严阵以待,天刑将铁冷便不再迟疑。远远地,他冲着洛长风执了一礼。
那是很奇怪的礼数,至少在洛长风看来,不曾见闻。
只听铁冷说道:“二位,我家主人恭候多时。”
言罢,天刑将侧身让道。
洛长风侧首望去。
天刑将身后有株银花树,银花树枝繁花茂延伸到百米之后的湖畔。湖畔旁有座风亭,亭里有位红衣。那红衣背对着众人,极为心诚地许愿放灯。
从方才便一直如此,不知是故作神秘,还是真的高深莫测。
看到此幕,洛长风心生疑惑。
想着帝王盟十三刑将之一的天刑将铁冷,口中尊称的主人竟然不是帝无泪?这红衣女又是何方神圣?莫非与百花仙一样,也是帝王盟暗藏的绝世高手?她为何在此等待多时,难道百花仙与黑袍教主等人一路追杀,刻意让自己自投罗网?
若这般,岂非多此一举?
太多不解犹疑心间,让洛长风不得不愈发谨慎。
重阳也渐渐抬起头回复冷静,与洛长风视线一道望去,依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面对诚心邀请,很明显他二人并未打算移步,只是静静观察着,不言也不语。
可终究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那是由始至终都被铁冷忽视存在的黑袍藏镜人。
“听闻天刑将半年前禅让了王城王位,独自离盟。本座还以为
是盟主交代了秘密任务,须得将军亲自出手。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铁冷身背依旧挺得笔直,不予答话。
藏镜人又道:“难得有缘相聚于此,铁将军不打算给昔日盟友介绍介绍弃暗投明的新主?”
黑袍一番刺耳的独白与质问似乎让局势变得明了。因为听其言中意,这天刑将铁冷像是早在半年前就脱离了帝王盟?
洛长风与重阳对视一眼,意味深长。他们随即又望向铁冷,后者依旧没有答话。
反而是那湖畔风亭里的红衣女子站起了身,嘴角噙着笑意,莲步走来。
洛长风直到这时才看清。
心想怎么又是一位爱撒丫子的主儿……之所以用个又字,完全是因为坐于兵魔神肩头拎花篮的南海岛主也是如此。
不同的地方在于,南海百花仙赤足移步时脚下生涟漪,水波的那种涟漪。而这位不知名红衣女子却是真真正正的步步生莲,步步生红莲。
那一朵朵脚下红莲有序绽放,从湖畔风亭到银花树下,再到八百米外的芦苇荡,一直到天刑将铁冷身前。
驻足的那刻,红衣女双臂微展,只见身后朵朵红莲依序腾起,如召回般翩飞而至,最后化作一段红绫绕于双臂。
红衣女看着不远处真容藏于黑袍之内的藏镜人,微微拘礼说道:“这位公子想知道奴家姓名,可真是不巧,奴家有夫婿了呢。”
谁都听得出来红衣女言语之中捉弄的意味。
就好像熙攘街道上,江满楼随手捡了一块青砖,然后死皮赖脸地对着擦肩而过的姑娘搭讪,非说对方掉了块砖,结局姑娘莞尔一笑说奴家有夫婿了一样。
当然藏镜人不是妙人江满楼,自然也干不出这般妙事。
他讶异瞥了瞥站在红衣女身后显得更为恭敬的铁冷一眼说道:“莫非姑娘夫家正是咱们名震天下的天刑将铁将军?”
这话自然是问铁冷,回答的依然还是红衣女。
红衣女微笑摇头说道:“公子可真会说笑,奴家夫婿怎会是铁将军。”
黑袍藏镜人轻咦一声:“连位列十天显圣的天刑将也无法入眼,姑娘的夫家想来必当非凡。”
面对藏镜人言词之中的暗讽与调戏,红衣女仍是浅笑嫣然
春风化雨:“哪里的话。与诸位翻手为雨覆手为云的修为相比,楚沐云,他可是平凡的很呢……”
红衣女提及楚沐云三个字眼的同时,天刑将铁冷面朝飘荡着愿灯的那片湖虔诚跪了下去。
那姿态,像极了天东八百宗拜奉神庙圣主。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洛长风与重阳心中生起些许震撼。想着那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竟能让修为实力足以排入天下前十的天刑将如此!
便是藏镜人也陷入沉思默不作声。
看似简单的谈话,然而事实上在这期间,他一直想方设法探查着来历不明红衣女的修为。可到现在,仍是一无所知没有任何头绪。
为此,他有些警惕。
可归根结底,这里轮不到他擅作主张。曾与帝御天千丝万缕撇不清关系的百花仙,才是真正发号施令者。
为示敬意,百花仙子从体形如山的兵魔神肩头飘了下来,提篮还礼,直入主题:“姑娘要与帝王盟为敌?”
红衣女收敛笑意,察觉百花仙周身散出的恐怖修为气机,冷呵一声:“没这心思。”
百花仙说道:“那就好办。”
红衣女争辩说道:“怎么好办了?”
百花仙说道:“这两人与我帝王盟结有血仇,既然姑娘没有插手的意愿,何妨卖个人情,让我带走他们。”
红衣女说道:“带走之后呢?”
百花仙云淡风轻说道:“自然是杀了。”
红衣女看着洛长风与重阳二人,转头说道:“那可不行。本姑娘漂洋过海的,头发都熬白数根,好不容易撑到现在,怎能让他死了?”
芦苇荡四周陷入寂静。
两位喜爱赤足的女子各不相让,你来我往看似轻声细语的谈话,却在无形之中将局面推至悬崖边缘。
事已至此。
洛长风和重阳两人终于分清敌我,开始渐渐朝着天刑将铁冷身旁靠近,缓缓挪移。
忽然湖畔风起,芦苇摇曳,似是不满此处剑拔弩张的气愤,用自己的方式无声疯狂宣泄着。
有只巨型脚掌踩下,带着山岳般的威压荡漾而开。
兵魔神仰天长啸,怒吼之下,周围不安分的芦苇纷纷断了头。
第三十五章 你看到光明,因为有人身在黑暗
芦苇断头,红衣女毫不介意。可银花树震落的漫天飞花,就由不得人云淡风轻了。
红衣女微微动怒。
天刑将铁冷心想完了,后果有些严重。
果不其然!
红衣女倩影原地消失。
天涯渡口均是化劫境修为的大能,此刻却没有任何人看清她是如何消失的。等到真正看清的时候,红衣女已经出现在兵魔神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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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憾世大凶形体如山,那曼妙身影即使站其额头之上,也仍显得极为娇小。相衬之下,不由让洛长风为之感到担忧。
因此他看了铁冷一眼,心想那可是你主人,你不打算帮忙?
天刑将铁冷仿佛领悟他心通,与洛长风对视,似乎在说关你什么事……
洛长风叹息,屠刀收于无形,周身煞气渐散。然后,他便瞧见红衣女霸道而果断的挥出一拳。
朴实无华,简单直接。
那拳轰出,兵魔神飞了,三百丈外。
但他并没有着地。
此处天涯渡风景如此优美,红衣女既然出手便不允破坏一花一草。所以在兵魔神将落未落时,她又鬼魅般出现在其下方。
这次没有出拳,而是朝天蹬了一脚。
还是朴实无华简单直接。于是兵魔神又飞,三百丈高空。
红衣女更快。
似乎每次出手都对兵魔神的落点了若指掌,再加上她身法之快实属罕见,才能完成这一气呵成的三连击。
高空之上,一记膝击,正中头颅。
暴力之下,兵魔神砸落。
芦苇荡里静静观战的众人此刻反应出奇地一致,眼见如山大物与空气摩擦而产生无数花火似陨石急速坠落,他们纷纷展开身法四下散开。
洛长风后退千米之外。脚尖刚刚触地,耳畔传来爆碎声响。原来是那兵魔神坠地之前猛然炸开,星火四溢刹那亮如白昼。
……
重阳咳了数声,挥袖扇了扇飘落的尘烟与花火,眯着眼睛望去,四周哪里还有兵魔神残躯,可谓碎如烟尘连渣都不剩。
红衣女呢?重阳下意识想着。
洛长风四顾相寻,最后转过头望向湖畔风亭。那里,他见红衣放河灯……方才一战,恍如隔世!
他不
禁惊叹。
若所料无差,兵魔神的实力足可媲美化劫境大修行者。结合其强横无伤的魔体,即便天刑将铁冷这般级别的强者应付也会倍感吃力。谁曾想在红衣女手底,竟只撑三回合便落得个死无葬身的凄惨下场。
“她究竟修为几何?”
百花仙子以及黑袍藏镜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瞧二人半晌纹丝不动,想来答案过于惊人。
事至此刻,局势开明。孰强孰劣,已无需点破。
红衣女修为莫测手段霸道。百花仙估算,即使与藏镜人井中月联手应敌,也不过六成胜券。
更重要的,还有天刑将铁冷虎视眈眈。至此,六成去其三。
战已不可战。
那便退。
红衣女雷霆手段抹杀兵魔神后选择回到湖亭放灯,没有继续针锋相对,意思很明显,显然后者并不愿与帝王盟彻底刀剑相向。
无论出于怎样的理由,至少目前看来,这是一件幸事。
至于洛长风与重阳两人……百花仙想着而今魔门覆灭又得两部天图,虽说陨二圣代价惨烈,却也算不辱使命。
因为他们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杀人。
百花仙美眸流转,无喜无忧镇定自如地远远看了红衣背影一眼,而后转身步步生涟漪离去。
从兵魔将臣化作星花火绽放至此,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随之消失的,自然还有黑袍藏镜人以及鬼知道藏在何处的井中月……
洛长风和重阳紧绷的神经终于舒缓。他二人接着盘膝而坐,开始调理元神损伤。
渡口风细,暗香隐隐。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两人陆续醒来。
元神之伤难以轻易痊愈,但短暂的休整让两人面色至少看来无恙许多,在铁冷邀请之下,他们入座湖畔风亭。
天刑将沏茶。
洛长风起身,拱手朝着铁冷及亭边放灯的红衣背影谢道:“多谢两位前辈施以援手。来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长风义不容辞。”
怎料红衣女说道:“用不着。”
洛长风尴尬顿了顿。
天刑将铁冷再度请洛长风入座说道:“主人的意思是用不着等来日。眼下便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两位。”
铁冷目不转睛看着洛长风继续说道:“事
实上,是拜托洛城主。”
洛长风与重阳对视,有些不解。
铁冷又道:“我知二位此时心中诸多疑问,但请相信,我与主人在此恭候绝无恶意,我们不是敌人。”
重阳冷声说道:“那便是朋友了?”
铁冷笑道:“自然也算不得朋友。实不相瞒,主人有样东西赠予洛城主。”
“赠?”
“东西?”
重阳与洛长风同时开口。还不待追问质疑,便被眼前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原是红衣女掌心飞神纹,举手揽星河。满天星辰坠落千颗,如雨打湖面万点珠,燃烧河灯无数。
那耀世场面被她随手扯入掌间化作一幅卷,名唤神录图。
……
天空落雨,大雨滂沱。
楚怜下山,失魂落魄。
安红豆还是不忍,终将菩提书院十年前经历的那场劫灾,清清楚楚倾倒出来。
孟青书死了,早在十多年前满山花落时便魂归九天。死在那座庙宇坍塌下,死于天东圣主陈青手中。
她当如何?
从踏出无尘道观观门那刻,楚怜便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要报仇么?去寻十二星川里那尊半死不活的石像报仇?可据徒儿所言,陈青也于十年前圣陨。
该找谁报仇呢?
或许由始至终的罪魁祸首,一直都是自己。是花镜辞,那个曾亲手毁了他一生骄傲的女人,可恶的女人。
如果她非天醒神将。
如果那年她未与他相遇相知。
如果她没有在毁他之后后知后觉情根深种。
如果这漫长而无尽的岁月里,她没有为弥补当年过失而死守着他心怀的天下、那镜中缘破碎的虚门……如果她一直陪伴,是否书院就不会遇劫,是否陈青就杀不了他?
想到此处,花镜辞悲伤无尽!
十年!
她满怀希冀一路东来横渡天下百万里,最终看见的却是生死十年两茫茫!
“孟青书,他已不在人间。那么花镜辞,是不是也终得解脱?”
菩提城内街道上,雨中娇人儿自嘲而笑:“赎罪,虚门,异族,千年,天下……乱吧!”
声音落,人影消。
第三十六章 一叶知秋
楚怜或者说花镜辞离开书院后,便人间无踪。此后千年,无人知晓她去了何处,真正朱颜辞镜绝迹了江湖。
强如白知秋这般神引境圣人,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能躺在龙门客栈后院的竹椅上,望黄沙飞滚的朦胧苍天而暗自叹息:“这一日,终于还是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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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落得愈发精致的叶紫衣端着铜盆走了出来,听到近来总是眉头深蹙心事满怀的老师又再叹息,忍不住问道:“老师,您怎么了?”
白知秋收回深陷苍云的目光,合上手中菜谱,朝这位时而刁蛮任性时而懂事乖巧的关门弟子挥挥手:“从今日始,你可不用拭碑。”
紫衣丫头满脸不解,思索片刻后恍然大悟。
也不知想起什么,那晶莹泪珠登时充满眼底,下一刹便要泪如雨下,丢掉铜盆跑了过去委屈说道:“徒儿以后再不敢偷吃雪花糕了,老师别不要紫衣……”
白知秋微笑揉着徒儿脑袋:“昨日是不是又找那位花姑姑学舞去了?”
紫衣丫头鼓着嘴,瞪着大眼睛无辜摇头。
白知秋笑道:“老师知道她去了何处。”
“哪里?”紫衣丫头开口便露破绽,眼底尽是懊悔之色紧捂着嘴巴。大概是明悟祸出口出这句人间至理,生怕开口崩,死活不肯再说一字。
白知秋说道:“菩提书院。”
这位人间圣看着徒儿自我克制的可爱模样,有些忍俊不禁:“你是不是想问,菩提书院是什么地方?”
叶紫衣可劲点头,接着又拼命摇头。
白知秋说道:“那是很好玩的地方。”
撑不过三句,叶紫衣面红耳赤,再也压抑不了内心好奇问道:“有多好玩?”
白知秋说道:“书院有许多似你这般年龄的少年和少女,他们日出而习,日落而聚。闲暇时候,他们携手下山进城,一起游街观灯,一起畅谈饮酒,一起打抱不平,一起闯祸受罚。他们形影不离同进攻退,朝夕相伴犹如同袍。”
叶紫衣听得天花乱坠心驰神往。
虽说这些年间,龙门镇里里外
外上至三尺神明下至黄沙鬼魅都被她戏耍了个遍。可总有一点儿美中不足,让她欢喜之余不免暗自伤感。
原因很简单,龙门镇地处天西破碎世界,牛鬼蛇神龙盘虎踞,各种角色都有。唯独似她这般年纪的同龄,少得可怜。
是的,她没有几个能玩的玩伴,大胖与二胖太弱,跟不上脚步,很少能与之分享自己的喜悦。
独祸祸与众祸祸两者相权,自然取其后更有趣些。
因此她开始有些向往,便忍不住又问:“书院有雪花糕么?”
对叶紫衣而言,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件事情。若是吃不上雪花糕,即便是天上仙宫也比不了自家客栈。
白知秋岂会不了解爱徒心思:“还有红烧肉。”
“书院打架的话,会有老师惩罚么?”
“不过是抄抄经文典籍,而且十之八九都是老师教过的课业,对你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书院可学相思赋么?”
“其实相思赋的创作者,以前就生活在书院。那位花姑姑离开此处,也是为了故人重逢。”
叶紫衣心想原来如此。
世间竟有这么有趣的地方,菩提书院,相逢恨晚啊……对老师口中书院种种再无力抗拒的丫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恐老师不悦,所以压低了声音唯唯诺诺:“书院有剑么?叶儿想剑舞相思赋……”
白知秋这次没有动怒,而是神色如常指了指院中墓碑:“那把被老师丢掉的剑,名唤雪霁,如今就在书院。”
叶紫衣喜出望外:“真的么?”
白知秋诚恳说道:“真的。”
叶紫衣扯着白知秋袖袍:“老师,那我们何时启程去菩提书院?”
白知秋拍了拍丫头手背:“现在。”
丝毫不觉突兀的叶紫衣高兴地跳了起来:“叶儿这就收拾包袱,唤上阿爹阿娘与老师一同动身。”
白知秋摇了摇头:“老师要留下。”
叶紫衣脸颊笑容渐渐消失:“留下做什么?”
“你花姑姑不在,总得有人替她守着园
子。何况这客栈是你父母半生心血,此处两座坟头也需经常清扫。老师带伤在身,不妨就继续住着,抽空则去替你花姑姑看着园子,也省得遭贼蒙尘。”
不谙世事的叶紫衣环顾四周看了看自家院落,心想又不是书里描绘的皇宫别苑,这破砖烂瓦的,交给小六子哥哥经营恐怕做梦都能乐呵醒。
至于两座坟,换作旁人日日清扫,还真是难以放心。花姑姑别苑也是,若没有可靠的人守着,不得被翻个底朝天?
于是说道:“待老师养好伤后,叶儿就让花姑姑和老师换回来。总不能一直留守。老师不在身旁,叶儿怕被欺负。”
白知秋听着这话颇为欣慰,心想我白知秋的徒儿,岂是你花镜辞区区一段相思赋就能收买的?到底还算没白疼!
白知秋说道:“放心吧,在书院有人会护着你。”
“花姑姑?”
“不是她。”
“那是谁?叶儿认识么?”
“雪霁在谁手中,谁就会护着你。”
“他会像老师一样不问缘由蛮不讲理地护着叶儿么?”
“他会!”白知秋不知想起什么旋即补充说道,“哪怕是拼了性命……”
……
两日后的清晨,龙门镇漫天黄沙里,圣人白知秋站在喧闹的街上,目送徒儿东去。
叶紫衣背着包袱默默走在爹娘身后。依依不舍,却又不敢回头。她就如此慢吞吞地走着,直到身后小镇彻底被风沙掩盖,再也看不清模样。
于是她终于驻足。
转身的刹那,叶紫衣泪如雨下。
她双膝跪倒,朝着来时的方向虔诚而又恭敬地叩了三首。
她不傻。
非但不傻,而且极为聪慧。
她知花姑姑并非凡人,也只老师此举用心良苦。
她什么都知道。只不过老师没说,她也不敢点破。
因为在老师心里,叶儿就是叶儿,是那个喜贪吃爱闯祸无忧虑又没良心的叶儿。
她不想在离别之际,还让老师担心。
……
第三十七章 王不留行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这个道理市井百姓懂得,王侯将相懂得,叶紫衣懂得,活了千百岁月的圣人白知秋没理由不懂。
他不会沉浸于离别的感伤而因此误了大事,天下存亡的大事。
何况他已不知历经多少离别。
站在黄沙不绝的街道,默默受了叶紫衣遥远地三拜叩首后,生俱儒相的白知秋便洒然转身,心想自己也该走了。
他没有回龙门客栈,而是沿着鱼龙混杂的街道静静走着,不知不觉间,心思超脱物外。
他想起一些往事,有关花镜辞和孟青书的往事。
拥有时觉得理所当然,失去后方知怀念,人总是这么奇怪。
更可笑的,是白知秋没想到连自己也逃脱不了这个规律。
那是多少年前来着?
……
由东楚驶出的马车,冒着凄风寒雨终于抵达帝王都城下。
大雨磅礴里,苏小凡撑伞下车,撩起车帘。
君泽玉探出头,抬目望了望高高的城墙。那神色似乎在演算判断这座屹立五百年不倒的巨城能否困住自己一样。
收回视线,城门有道人影映入眼帘。
白衣白发。
不是帝无泪又是谁?
君泽玉虽说早已料到帝无泪会出现于此,可当瞧见后者时依然颇感讶异。因为他隐约感知,发现帝无泪的气息与修为愈发深不可测。同代之中,恐已超越十年前化劫的昆仑山七十二奇峰之主牧云剑城!
便是大师兄,亦略有不及。
“明王远道而来也不率先知会一声,若非愚兄巧逢,可真让天下人笑我帝王盟怠慢贵客了。”帝无泪撑着油伞,单手负于身后。眼角流露的笑容写着意外,也写着满意。
意外的是未曾料到南希寒传达消息如此之快,满意的是君泽玉选择单刀赴会,省去了很多麻烦。
苏小凡搀扶君泽玉下了马车,左手握着烧火棍,撑伞立于身后。凝重的神情,好像随时准备与城门下深不可测的新任帝王盟主生死一战似的。
相比之下,君泽玉讶异之后很快恢复从容。
秋寒雨冷,他咳了数声说道:“弟于东楚听闻,沈世妹不久前被盟主囚困。若有开罪之处,还望
盟主见谅。”
君泽玉从不怀疑自己对命运的推测。十年前料到此劫降临帝王都后,他便悉心准备着。
既来之则安之。
开门见山,所为自然是确认沈天心是否性命无忧。这决定着,他是否能够踏入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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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无泪笑道:“谣言之说岂可信以为真?明王切莫误会……”
“这么说来,沈世妹不在贵府?”
“确在蔽府作客!”
“作客?”
“沈家乃十三王族之一,帝王盟国柱。愚兄与沈世妹不说同脉也是世交,岂有囚困之说?”
确知沈天心性命无忧后,君泽玉稍作放心。从苏小凡手中接过油伞,轻笑了声:“想来是弟多心。”
帝无泪笑道:“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愚兄了解明王之忧。”
言罢,帝无泪侧身让道,伸手做了个请势。
君泽玉看着苏小凡点了点头,最终两道人影被密密麻麻的雨线遮没,消失在街道来往人群中。
而后城门大关!
苏小凡淋着雨。
望着恢弘巨城以及紧闭的城门,心中愈发不安。
他不敢多想,更不敢再多耽搁。
大雨磅礴中,他独自驾着马车返程。约莫行了百里,在中州某处不知名的土丘山丛,他解开马儿缰绳,放马归山,并且将空荡的马车推下山崖。
做好这一切之后,他开始隐匿行踪。
按照明王锦囊推测,此时的中州十三王城必然已经与帝王都一样,在那扇巨门关闭之后彻底戒严。要想离开这天下之腹,寻常路数自然不能再走。
他需要等待,等待这场雨入夜。
……
秋雨入夜。
灯红酒绿的怜香楼里,有道人影被丢了出来。那人摔在青石街道,溅起些许水花。往来路过的街坊百姓恐惹祸事,纷纷绕道而行敬而远之,仿佛看见了疯汉。
南希寒不是疯汉。
他只是如痴如疯,深陷醉生梦死的情境里不愿也不想清醒而已。
他躺在青石街道,冷雨扑面。看着夜空无边无际的黑暗,冷笑数声,灌了一通酒。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不知想起什么,他开始大笑。
“好酒!”
……
十年前君泽玉一统天东开创新朝,自然少不了例行的论功封赏。
诸多良将功臣中,银袍儒将未央生与细柳军主将武修阳因巨鹿之战合围燕南飞,无可置疑拔得头功,最终得封武侯与未央侯爵位,算是东楚朝野里苏小凡之外的诸侯之首。
约莫二十多日前,驻守封地的未央生忽然接到明王传信,要他暂掌列仙庭,处朝堂之决,行明王之权。心思缜密的未央生便知事非小可,于是连夜千里加急赶至大明宫邸。
拜访过早已不问世事的天机星后,未央生执掌明王玺所颁布的第一条王诏便是八百宗千里禁令。
实施者,八百宗门徒。
对出入八百宗地界所有人士,无论寻常百姓还是修行者,亦或回宫述职朝见的各司官员,皆须经历严密排查。但有来历不明行事诡异祸乱百姓者,皆免不了一场大狱之灾。
类似南希寒这种浑浑噩噩入八百宗以来寻事滋事共计十三处秦楼楚馆的家伙,自然而然难逃法网。
可他毕竟不是寻常人。
八百宗门徒识出其貌,不敢擅自处置,这才层层通报,请来未央生……
扑面而来的冰凉雨水忽然骤停,平躺青石街犹如丧家犬的南希寒醉眼朦胧,看到一柄油伞,伞下有张面孔,未央生出现在怜香楼门前。
……
阴暗,潮湿,冰冷,耳畔哀嚎不绝。
忽有冷水扑面,手脚皆束铁链靠墙席地而坐的南希寒恢复几分清醒。
狱卒搬来酒案,未央生盘膝落座蒲团。
看着曾有数面之缘昔年帝王盟的年轻俊彦、而今落魄如泥的醉汉酒鬼,这位代掌明王权的未央侯心底一阵唏嘘。
他斟了一杯酒,递上前去。
南希寒看清对坐之人,颇觉面熟,可思维混乱头脑疼痛一时无法记起。
好在这并不重要。
无论对面是谁,有酒即为朋友。
他随意道了句谢,便伸手接酒盏。
未央生轻笑,杯盏微斜,酒倾满桌:“敬昔年地玄第八南希寒!”
(ps:感谢书友57905858的打赏。下一章节名呼之欲出……)
第三十八章 夜雨声烦
天下大雨,深夜入耳声声烦。忘情川里凄风寒雪同样招人烦。
身怀六甲的安红豆不是红烛闺阁里的大家闺秀,排解烦忧的方式自然也别具一格。
她手里握着竹剑,院门外迎风雪而立。
她的对手有三人。
拐刀南宫九,舍己柳十三,不更归松灵韵。
卸甲穿红衣的师母微蹙柳眉,剑锋翻转,衣袂翩然,卷起一滩乱雪。
……
“你终于醒了。”天涯渡口,重阳背对洛长风,望着亭外秋雨打湖面,回了回神说道。
头脑沉重,仿佛刚刚渡过劫难的洛长风用了十数息整理思绪。
随后看了眼天涯渡四周,芦苇摇荡夜雨滂沱,除了重阳之外无一人影,好奇问道:“两位前辈……”
“走了。”重阳转过身接着道,“大约近月余。”
洛长风没有说话。
对天刑将铁冷与那位修为莫测红衣女的突然出现,回想起来至今仍是充满神秘。
不过好在对方并无敌意。
否则……
重阳观察洛长风已无异样的面色,关切问道:“这部轩辕神录图是怎样一部图?”
洛长风伸出食指指尖,有道金色神纹如细蛇缠绕妙不可言:“似乎记载着一种神通,名为轩辕术。”
重阳似懂非懂。
洛长风解释道:“我现在也仅仅算勉强融合轩辕神录图,若想领悟这般神通,还得多需些许时日。”
重阳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该走了。”
洛长风起身:“你的伤势……”
“已无大碍。”
“那便走吧。”
洛长风言罢欲走,却发现重阳原地未动。这才想起后者所言是我而非我们。
于是顿足沉思稍许劝说道:“与我回书院,一切从长计议。”
重阳意志坚决:“两界山与帝王盟的恩怨,累你丢失浣花洗剑图已是不该,怎能再将书院拖入泥潭。接下来的事,就由我一个人了结吧。”
洛长风心中隐隐作痛。
他看着袍帽罩住面容的重阳,仿佛想起那年惨遭灭门后的自己。
天下之大,无处为家。
这种体会,没
有人比他更为清楚。
他说道:“书院是老师和师兄的毕生心血,是我穷此一生也要守护的家园。天下大乱也好,盛世降临也罢,书院只是书院,我若活着,便不允任何人染指这片净土,这是我的自私。”
洛长风伸出手,拍着重阳肩膀:“但还有一点,希望你能记住。”
重阳抬起头,盯着洛长风的眼睛。
听后者说道:“书院是尘世外的书院,书院洛长风永在尘世中。”
洛长风露出微笑。
重阳也颇为罕见弯起嘴角。
洛长风虽然言未尽,可他却听懂了未尽之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重阳消失在雨夜中,脑中回荡着这句话,久久不绝。
……
一叶竹筏停泊靠岸。
柳十三撑着伞率先跳下,然后朝竹筏颇为君子作风地伸出手。
小师妹松灵韵瞧见师兄向师姐献勤的无耻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主动挽着师姐手臂,二人跃了下去。
雨中柳十三悻悻地缩手,偷偷揉了揉屁股,跟在师姐师妹身后口中抱怨说道:“师娘也忒偏心!连续两天,净捡着我打。”
松灵韵转头:“活该。”
面容冰冷的南宫九接着说道:“你若不是心急火燎地卖弄最近练成的三十六刀,也不至被师娘追着打。出风头也不看个时候!”
估摸着接下来数日只能趴在床榻的柳十三面容愁苦:“这事儿都怪师父。”
紫竹林里,挽手并肩走在前方的师姐妹忽然顿足,油伞外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南宫九微怔,而后露出微笑。
松灵韵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说道:“关师父何事?”
柳十三低着头心不在焉:“常言说女子善变,身怀六甲的女子则更不能惹。师娘现在怀着小师弟独守空房,偏偏师父又下落不明,满腔怨气可不得寻我们发泄么?唉,亏得师兄自小在提并山藏兵谷被江师叔练得皮糙肉厚,否则小命都要交代在师娘手里!”
柳十三自顾自地说话。
不经意撞到身前驻足的师姐妹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后退数步。
然后抬首,面容僵硬。
柳十三倒也无愧藏兵谷数年学
艺,见到洛长风的刹那,由惊讶到惊喜的神情转变衔接完美无瑕:“师父,徒儿想死你了……”
油伞随手丢掉,柳十三扑通跪地,深夜淋着大雨,像是受了无尽委屈,抱着洛长风右腿死死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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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九与松灵韵连忙见礼:“师父。”
洛长风点了点头,随后看着柳十三:“听说将十九路刀,衍变成了三十六路?”
预感不妙的柳十三哭腔顿停。
洛长风说道:“雨过天晴后,为师抽空考较考较。”
心底泛凉松开了手,柳十三觉得屁股好像愈发疼痛。
……
洛长风出现在忘情川院落之中。看着灯烛里那道人影,有种奇妙的感觉隐隐浮上心头。
天下将乱。
以自己之手,又能为后世谋多久太平?
他轻声叹息。
那声音穿风过雪,飘入茅屋。
安红豆茫然起身,看到风雪中黑衣白发的修长身影,不顾一切冲了出来,将自己柔软的身体融进洛长风温暖怀中。
……
雨后初晴,残秋的天愈发寒冷。
难得被天刀前辈受邀的洛长风出现在书院藏书楼。
而今贵为道尊书院信仰的他沿途走来,自是少不了承受六字门诸生崇仰敬畏的见礼。
一幕幕,彷如往昔。
洛长风入藏书楼,顺着木梯拾阶而上,直到三楼。在靠窗的位置,终见天刀断千劫。
“前辈。”洛长风撩起衣襟盘膝而坐。
窗边投射而来的秋阳光束,分开老少两道人影。
断千劫合上手中书,开门见山说道:“想必你已听说花镜辞入书院的事情。”
安红豆于昨夜将一切告知,因此洛长风说道:“是的。”
断千劫继续说道:“那你可知,她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洛长风不解。
心想花镜辞前辈与孟师兄有故,又是安红豆授业恩师。了解十年前书院付诸火海的真相固然残酷,但也不至于自寻短见。
断千劫瞧洛长风沉默不语,便知后者对花镜辞知之甚少。
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道:“花镜辞,她是异族。”
第三十九章 大漠孤烟
“异族?”洛长风震撼莫名。
这个真相,怕是连红豆也不得而知!那么孟青书孟师兄呢?他是否知道花镜辞真正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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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情不由衷想着。
天刀断千劫似是猜透他心思,继续说道:“这件事算不得秘密,至少在十天显圣与圣人眼中算不得秘密。当然,也包括当局者孟青书。”
洛长风问道:“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天刀说道:“当年的孟青书是人间俊彦,无论修行天赋还是智慧才情都堪称一枝独秀。他的惊艳程度按照现在的格局来看,便是牧云剑城连城诀帝无泪再加上你,都望尘莫及。”
“也正因如此,游历人间的绝代天骄孟青书在某个缘分使然里结识了花镜辞。”
洛长风微微蹙眉:“恐怕不是缘分使然,而是蓄谋已久。”
断千劫说道:“你如今了解其身份来历,自然会有此观念。可对于当年毫不知情的孟青书来说,相遇相识非缘分二字不能解释。”
老天刀叹了声气,继续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天下知晓花镜辞的人不多,认识并且了解她的人则更少,但这毫不妨碍人们对她产生的好奇与期待。因为这句诗,本就是孟青书执笔。”
“无论是谁,无论他是否见闻过此人,只要听过这句诗,就一定能够想象出她的绝世模样与风采。”
想起昆仑剑阁那两位恩怨纠缠数千年的剑圣前辈,洛长风点了点头:“才子佳人的定律是世间难解的题。何况由始至终,本就是异族谋划的一场局。”
他问道:“后来怎样?孟师兄如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断千劫起身走向书架,将手中旧书完璧归赵:“自然是花镜辞的手笔。”
洛长风转头望着窗边光束里的天刀背影:“是她残害的孟师兄?当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
断千劫在书架旁来回寻找,找到一部出自于天机阁整理归纳的天下旧年事历。
这部书自然是他从断家带来。
知道这部书的人极少,看过书中内容的人更加屈指可数。
断千劫将书递于洛长风说道:“当中情由恩怨两头,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洛长风
茫然接过无名旧书。
翻开首页,只见上面草草写着:《旧年事:孟青书》
天刀断千劫转身下楼。
藏书楼三楼里,只剩洛长风一人。映着窗边阳光光束,洛长风轻轻翻页,一则旧事栩栩如画展现眼前……
烈阳当空,狂沙飞卷。
那是在天西镜中缘大荒漠里才能出现的场景。
场景里,有人浑身鲜血奄奄一息的躺着,那是孟青书。有人手执长剑神情痛苦内心挣扎地站着,那是花镜辞。
有人掌托莲生诀,那是无相道宗。
有人骑雷泽,那是天东陈青。
有人背悬神剑,那是摘星老人。
有人须发皆白,有人威严无尽,有人妖气冲天……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举手投足可令天下震动的大人物。
他们齐齐现身荒漠的理由,皆是为了那个手持长剑的女子。
名为花镜辞的女子。
或者说称之为颜,更合适。
颜是花镜辞的本名,异族的本名。
作为神裔仙罗后人的她破界而来身负神旨。
所以她与孟青书的相识相知并非偶然。
时有传言,说此间天下未来尽系于孟青书一身。她要摧毁这座天下,最好的方法自然莫过于让天下没有未来。
她做到了。
数年的心思,数年的筹谋,她成功让孟青书对花镜辞难舍难分。然后在情根深种的时候,毅然决然伸出鲜血淋淋的双手,将情根拔除。
她险些杀死他。
最终还是没能得手。
因为无相道宗来了,那些碍手的圣人全都来了。
以花镜辞天醒神将的实力修为,可不惧此间天下神引境界任何一位圣人,却无法不惧多位圣人联手。
这便是大荒漠里场景的开端。
结局是什么?
无相道宗与剑圣等人联手,除非异族八位天醒神将尽数现身,否则花镜辞绝无生还可能。然而事实上,她确实活了下去。
还活了很久。
直到现在。
原因自然还是孟青书。
天机阁旧年事里记载,那日荒漠,孟青书只说了一句话。
“奈何七尺之
身已负天下,岂能再负卿!”
诛圣围攻之下,花镜辞全身而退。
旗开得胜任务完结,这本该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然而滚滚黄沙无尽路的大漠里,花镜辞走着走着,竟忽然倒了下去。
身体顺着沙漠斜坡不停翻滚,天旋地转,情绪决堤。她躺在滚烫生烟的黄沙之上,看着刺眼的烈日光芒,泪流不止。
情之所至,金石为开。
她后知后觉。
世间哀伤,莫过于此……
天机阁旧年事历有关花镜辞最后的记载,止于荒漠。那日她彻悟之后,便就此安居天西,看着那些破碎的虚门。
那年他说七尺之身已负天下,从此她便守护着他在意的天下。
……
洛长风合上旧年书,心底五味杂陈。
他忽然想起秋水山庄里安红豆施展相思赋时异族曾展现的诧异,原来竟是因为花镜辞。
离开的天刀前辈复返,手中拎着热气升腾的茶壶。
瞧见后者模样,断千劫说道:“正因为花镜辞守着天西虚门,那些异族修为高深的天醒神将无法跨界而入,诛圣以及我等才对十年里蠢蠢欲动的异族跳梁小丑放任不闻。”
洛长风怔怔然说道:“现在她走了。”
“没有孟青书的天下,她已无需再守。”
“那意味着天西镜中缘门户大开。”
“最多一载,异族真正的强者必会破界而来。”
“天下太平不再!”
……
沉重的石门缓缓升起,惊散百鸟飞群。
崇山峻岭间,帝无泪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帝皇陵门里。然后石门坠地,重新封闭。
伸手不见五指的帝皇陵中骤然亮起成千上万绿莹莹的灯火,犹如夜空繁星,点缀在这深埋深山好似巨型宫殿的墓陵里。
那些绿光自然不是星辰,天下没有任何一座陵墓可以埋葬星辰。
陵墓葬逝者,这帝皇陵里埋葬的自然同为逝者。只不过和寻常山野草墓相比,此处逝者多了些。
约莫十万。
它们尽数被制成陶俑,列阵皇陵之中。
那些星辰,只是它们的眼睛。
第四十章 愿世间诸般欢喜,常伴你容颜
与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之内的浣花池一样,这十万逝者陶俑,自帝皇陵建成之日起,至今已存在五百年。只不过五百年前的皇陵,它们尚不曾睁开这般灿若繁星的眼睛。
它们的苏醒,前后拢共不过三个月左右的事情。比起浣花池中那幅名声大噪的洗剑图,晚是晚了些,但好歹苦心人终不负。
天机阁首战,至少没有埋没它们十万兵魔的声名。
为此,帝无泪颇感满意,不枉当初齐集十万阳魂割舍月影山庄自断一臂……在罗列两旁沉寂无声的兵魔军阵中,帝无泪映着无数闪闪的妖瞳,抬脚朝皇陵更深处走去。
帝皇陵的深处,也是十万兵魔的尽头。
赢勾,后卿,旱魃,将臣。
四具形体狰狞恶煞凶神的兵魔犹如佛门众生罗汉像岿然不动位列阵首。这其中值得一提的,自然是那尊将臣兵魔。
天涯渡初次抛头露面便昙花一现成为绝响,着实始料未及。
想他费尽心思,不惜暴露帝王盟隐藏的底蕴,到头来功败垂成,输给身份神秘修为通圣的红衣女……思虑及此,帝无泪不免讶异。没曾想十年无圣的天下居然卧虎藏龙,还有这般素未听闻的神引圣人!
面无神色。
帝无泪看着那尊浑然无光的兵魔将臣十数息,而后转过身拾阶而上。
石阶不多,只有七步。七步之上是宽阔的点将台,其位置恰好位于十万兵魔阵的龙头阵首。
点将台中心有座石亭。
修葺于帝皇陵陵墓最深处的丈许石亭有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唤做神鬼亭。融合易术两字门晦涩学问考究的神鬼亭四周奇门八卦的方位,竖着八面阴幡无风而展。
那幡叫做离阳。
神兵榜居位七十的离阳幡曾在十数年前出现过,被月影山庄的月氏兄弟用来集魂,不多不少,八面离阳幡共聚十万阳魂。
当然此时此刻,离阳幡已空空无也。
那些魂魄,尽在兵魔身。
说起来有些嘲讽,昔年月三人莫相期助纣为虐齐集十万阳魂,没想到头来,却成为摧毁天机阁罪魁祸首的血刀。
若是月三人莫相期知晓真相,不知作何感想。
当然帝无泪不会在意月影山庄漏网之鱼的所思所想喜怒哀愁,无论莫相期是否是天机阁血脉延续者。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
他所在意的事情,眼下只有一件。
他站在神鬼亭,听神哭鬼嚎。
他闭上双目,衣袂开始摆列。
离阳幡剧烈招展,皇陵内阴魂如云。此处加持的百年阵法悄然开启,然后神鬼亭便猛然下坠。
并非十八重炼狱,而是万丈深渊。
这种下坠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黑暗便遇见了光明。于是帝无泪睁开眼眸,自神鬼亭内信步走出,然后再登石阶。
石阶七步,七步之上仍是点将台,中心处立着七座神龛,面朝七方,围拢成圆。
神龛内藏有七部丹书铁卷。
这些并非真正的丹书铁卷,只是外形神似,书卷内空心。
空心自是为了藏物。
帝无泪入陵神神秘秘,先经兵魔阵守,后摆疑阵迷魂,可谓慎之又慎。九曲十八弯后方才来到神龛前,如此隐蔽的地方,用来藏物再合适不过。
他所藏何物?
‘混’字神龛造化混元,‘剑’字神龛浣花洗剑,‘兵’字神龛十万兵魔,‘草’字神龛神农百草。
得自两界山重阳的造化混元图,得自洛长风的浣花洗剑图,五百年前落入帝御天手中的十万兵魔图,以及百花仙种于岛内草药花圃园里的神农百草图,拢共四部钧天残卷……
帝无泪面北背南,站在‘天’字为名的神龛前,双手摊开,各自浮现一部古旧书卷。
一名长生簿,一名河图洛书。
不久之前曾有人言,说人书长生簿与地书河图洛书合而为一,即是天图,钧天残图里五百年下落不明的炼石补天图。
他不信。
所以他擒了沈天心,引君泽玉自投罗网。
……
钧天七图除了十年前于江都城外化为山河大地的社稷山河图之外,已现其六。帝无泪占五,洛长风守一。
忘情川院落屋舍后的那座山崖巅,结束修行轩辕神术的洛长风
拍了拍身上覆雪,站起身来。
轻轻为老师师兄以及天刀前辈拭去碑上落雪后,便转身下山。
因为想起一件事。
两界山一战虽说丢了两部天图,却也不是劳无所获。至少天机盘失而复得。
月挂中天,寒风凛然。沿院中幽径,来到月氏兄妹居住独立于书院六字门道师别苑的小楼前,洛长风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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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没关。”
声音自楼上传来,洛长风后退数步抬望眼。见月三人醉卧屋角风檐,于是身轻如羽掠了上去。
紧挨着月三人倚躺,右手枕于脑后。
望着远在天边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明月,洛长风问道:“她怎么样了?”
月三人递去一壶酒:“好多了。”
洛长风接过,豪饮数口:“我问的不是伤势。”
月三人抹了抹嘴边:“巧了,我回答的也不是伤势。”
洛长风沉思稍许说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月三人苦笑:“自然是拼命修炼。”
洛长风说道:“然后?寻帝无泪报仇?”
月三人从后者手中夺过酒壶,怔了怔说道:“先是月影山庄,后是天机阁,这份仇深似海,必须要有个结果。”
洛长风没有说话。
此情此景,令他想起重阳。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月三人忽而敞笑,拍着洛长风肩膀问道:“什么时候生?”
洛长风说道:“三个月左右。”
忽而想起什么,洛长风接着说道:“如果注定要走,就等红豆分娩后吧,好歹也让小家伙见见姑叔。”
月三人笑道:“我与小七如今孑然一身两袖清风,可没什么好礼相送。”
两人相视而笑。
洛长风留下天机盘,没待多久便下楼离去。
独剩月三人躺在楼顶,灌了几通酒,朦胧的眼睛望着月色下渐渐远去洛长风的背影,忽见夜空流星,三十年里从不信神鬼仙佛的他立掌于胸前,心怀愧疚地为那即将来到人间却注定无缘得见的侄儿低首发愿:“诚愿世间诸般欢喜,常伴于你的容颜。”
第四十一章 破碎的世界破碎了(上)
洛长风言定三月,并非单指安红豆分娩。因为他已暗下决断,届时母子平安,有李星云与天刀前辈坐镇书院,他则无后顾之忧。
重阳也好,月三人以及莫相期也罢,若想杀帝无泪,那便联手筹谋杀上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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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身为同袍手足,月三人岂会看不穿洛长风所思所想。
夜空飞过流星那刻,他赠予素未谋面的侄儿最真挚的祝福。看起来或许有些寒酸,但却是他当下拥有除了莫相期外最珍贵的东西,他至诚至性毫无保留。
然后,便该走了。
他与莫相期就真的走了。
……
又是一场雨夜。
天愈发寒了,风愈发厉了,水愈发冷了。
冰冷的水洒泼于身,无论换做醉生梦死的谁被粗鲁的唤醒,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何况蹲大狱陷囚牢,本就不舒服。
可南希寒还是选择一笑而过。因为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眼前的苟且偷生更能让他停泊依赖。
是的,他在逃避现实。
只有如此,他方能不计昔日因不念将来果的活下去……来人自然是代行东楚君王事的未央生。
未央生负手站在南希寒面前。
高窗外的风撩动残暗的灯烛火焰,如此阴冷潮湿而又气味繁复的地方,似未央生这般儒将自然是待不惯的。
他拢了拢衣袍,看着沦落至此的南希寒说道:“有个消息,你应该还不曾听闻。”
手铐脚链束缚于身的南希寒理了理凌乱发缕,端起灯案上那碗瞧着有些时日的混水,露出苦笑,饮了数口:“让我猜猜,可是明王君泽玉困于帝王盟?”
未央生讶异。
心想若非苏小凡暗中告知明王去向,自己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南希寒困身于此,又是从何处获知?莫非他由始至终都是帝无泪的暗棋?
南希寒瞧见未央生沉思不语,接着又道:“看来我猜对了。”
未央生说道:“你或许知道一些我未曾了解的秘事,然而我要说的这则消息,并非有关明王,而是关于你。”
“我?我身陷囹圄受牢狱之灾,能有何事值得阁下亲自走这一遭?”
“南希希和陈圆圆出山,你难道不想知道最终结果?”
“两位神引境的圣人联手,总不会埋骨他乡。两界山再如何棘手,其下场也是可想而知。”
“确实不会埋骨他乡。”
南希寒蔑笑不语。
未央生接着说道:“尸骨无存的人,用不着。”
南希寒肮脏的脸上笑容渐渐凝固。他盯着未央生的眼睛良久,忽而站起身来:“这个玩笑开的有些危险。”
未央生转过身,背对着说道:“玩笑与否,你只要走出这座囚室自可求证。”
南希寒开始有些心绪不宁。
他没有任何理由怀疑祖父祖母的修为境界,何况二圣联手。然而一想到重阳的神秘,青衣诡辩的诡谲,以及洛长风似乎永远探不清深浅的实力……诸多因素汇聚,让他不得不忧惧起来。
心中所虑自不能被对手看穿,南希寒眼眶泛着血一般的红色忽然嗤笑:“其实我也有个消息,关于沈天心的,阁下要不要听听?”
不等未央生答话,南希寒便靠了近前,贴在后者耳畔低语说道:“那夜无法自持,好像冒犯了沈姑娘。你说君泽玉如若知晓此事,会不会疯掉?”
南希寒后退,看着未央生铁青的面色,放声大笑:“不送!”
未央生动怒,却没有动手。因为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例如昔年意气风发的地玄十三到眼前醉酒囚汉的转变因由。
杀人莫过诛心,曾经的南希寒已死,他已无需再杀这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未央生离开大狱。
夜雨依旧未曾停歇,甚至比起半个时辰前还要凶猛。
冰冷黑暗的囚室里,南希寒靠着潮湿的墙壁,双眼盯着微弱摇曳的灯火怔怔出神。心底一番天人交战后,他终于做出抉择。
双手梳理着散乱的头发,认真用头簪挽起。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尘土,系了系衣衫,然后暗运修为蒸发浑身上下残留的湿气,顺便挣断了束缚手脚的锁链。
他走到铁牢门前,握住精钢铁锁,松开手的瞬间,那锁化为齑粉洒下。
他推门而出。
前后左右数十名八百宗修为精湛的高手以及诸多狱卒杀涌而至。可
这些人又岂能阻拦得了南希寒?抬脚迈过最后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南希寒再无枷锁缚身。
雨夜漆黑,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
……
黄沙飞卷。
破裘旧袄的少年手里拎着野兔,沙漠中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
他叫胡来,今年十六岁,飞甲镇土生土长的少年。
粗糙的脸蛋,干裂的嘴唇,洁白的牙齿,明亮的眼眸。当然最值得提的,还是他背后被阿爹视若珍宝的老弓与腰间短刃。如果没有这些,荒漠里徒手打猎可是有些难度。
因为他并非修行之人……
飞甲镇虽说与龙门镇毗邻,可在这动辄数十里荒漠相隔的天西,却丝毫沾不上龙门镇混杂的人间烟火市井气。
这里很荒芜。
稀稀疏疏的房帐错落瞧不出半点儿秩序,零零散散的人影更添空寂。四野除了风沙时而掀起,安静的再也没有半点儿声音。
这弹丸小镇就像沙漠里将落未落的夕阳,仿佛随时都会在星河里永久沉睡。
……
收获颇丰的胡来归家,掀起帐篷,将手中野味挂起,然后走到木桶前,用瓜瓢舀了一瓢水,折身出帐篷蹲在一处石旁,鞠水洗了洗脸颊与双手。
有位妇人出现在身后,递上粗巾。
胡来接过粗巾,随便擦了擦脸颊:“阿娘,那人可醒了?”
妇人走到少年身后,为其解下老弓与短刃:“瞧那伤势,一时半会儿恐怕难醒。”
少年显得有些失落:“看来只能待明日求着阿爹从龙门镇请位医师掌诊了。”
妇人为少年褪去旧袄:“这人,你究竟从何处捡来的?看其装扮,八成是个祸害。来儿,要不待你阿爹回家,咱们去报知镇首?”
“阿娘也忒谨慎。龙门镇从东方远道而来的商客们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这大荒漠里,孩儿虽从未见过佛家浮屠塔模样,但听闻须弥山智慧海就藏于天西,指不定哪天神佛显灵,恰巧撞见孩儿日行一善呢?到时佛圣心底儿一乐,往孩儿眉心随手轻触,孩儿可就真正踏上修行大道了!”少年心怀美好幻想,边说边走,进了帐内。
第四十二章 破碎的世界破碎了(中)
帐内木榻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木榻之上原本躺着一个人更为合适。因为少年走进时,那人不知何时已然起身,站在他身前。
胡来有些讶异,呆立片刻后才忽然笑道:“你醒了?”
眼前陌生男子没有答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少年。胡来挠了挠脑袋,心想这人真是可怜,看模样恐已忘记如何负伤的情形了。
少年说道:“我叫胡来,你叫什么名字?”
陌生男子眉头微蹙,平静的面色露出些许痛苦,似是极力回想颇久才记起自己的名字,于是用生疏的口吻说道:“罗。”
胡来暗觉这名字好生奇怪,不过他自幼长在飞甲镇,所见所闻也不出黄沙百里,想着天下之大虎踞龙盘便不再为意。
他拉着陌生男子,将对方按坐,瞥了眼后者胸膛微露的奇诡图案与血迹,叮嘱说道:“罗……大哥,你先休息稍许,我去龙门镇寻个医师,很快就回。”
说完少年便转身跑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喊道:“阿娘,晚间将那野兔烧了,罗大哥身体虚弱要好生补补。”
妇人问道:“你去哪儿?”
少年挥了挥手:“龙门镇找医师。”
妇人喊道:“天快临夜,待你阿爹回家,让他去……”
“来不及了。”
……
近黄昏的时候,天墉城出现了一位客人。作为昆仑七十二奇峰门户雄城,无论何时何地自然少不了客人。
然而这位却不同,他手里握着烧火棍。
平生从未到过此地,入城之后却轻车熟路,很快来到王家客栈门前,像是在找人。
他当然在找人!
而且如果锦囊无错,他会在客栈里找到那人。
他是苏小凡,所寻之人自然是王小二。他不认得中庸剑王小二,更不识得映月。不过好在天将入夜,他知道深夜的月光会格外皎洁。
……
天西镜中缘原本是支离破碎的世界。多少年来,由于花镜辞默默无闻的守护着那些空间之门,将异族强者拒之于外,才让荒凉天西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而随着花镜辞人间绝迹,那些沉寂无数年的空间之门终于开始变得有些糟糕。即使白知秋耗费十年光景隐居
此处,也终究不似花镜辞那般知己知彼,以至百密一疏。
疏漏之地位于正南。
龙门镇南七十里有片坟林。
说是坟林,其实经多年风沙刮掠,土墓早已被掩埋,只剩下一排排或木或石的陈旧碎碑竖在那里。破烂白幡迎风而动带着些许远近不一的呜咽,夜色下显得惊悚异常。
尤其此刻!一袭白衣站在坟林时而虚幻时而凝实的白知秋更是如同鬼魅!
他看着面前普通的石碑,看着被莫名力量抹平而显得并不普通的碑面,方知万事休矣。
从花镜辞别苑处有所了解,此碑原是一方被封禁的空间之门。
可现在,白知秋感受不到任何封禁之力。
非但如此,这看似毫不起眼的石碑上还附着一种极为薄弱的引力,这种引力在相对封闭的空间则呈现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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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很简单,如同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密室突然破开了洞 眼,那么风自然而然吹掠不绝。
不同的是,这里的密闭空间有些大了。
大到这方天下。
当天下破开,会有风来。只是这风过于细微,绵绵如息,非白知秋此等圣人所不能察。
既有所察,则不能袖手旁观。
他无法徒手补天,将这空间之门破镜重圆。
可他是五百年前人间魔头,同时也是天下大儒。他看过许多书,那些书加起来比当年无相道宗守护的书院藏书楼还要多,多很多。
所以他博闻广识。
他记得一种阵法,星空下环顾四周便随手取物,利用坟林与墓碑,飞沙与走石,白幡与风势,就此结出那座阵法。
归尘大阵!
封印了整片坟林!
或许不久后,仍会有异族自此空间之门入界。境界如他,自知劫数命定无力回天,他只求归尘大阵能阻挡一二。
这样,天西镜中缘以东的那些世界那些人,至少可获得些许喘息以及准备。
阵成之后,白知秋离开此地,顺着空间之门残留的些许异族讯息追踪而去。
……
已是亥时。
胡来赶了数十里荒漠路程,终于入了龙门镇。
到底是天西著名的繁华小镇,虽然夜深,这里的人与物却丝
毫不见倦困意。远近灯火通明,街道上喧嚷不输白日。
胡来自幼常跟随阿爹跨镇采购,因此也算轻车熟路。很快便找到医馆,预付了些许订金,便拉着医师匆匆离去。
街道上穿行。
路过某间杂货铺子时,瞧见店铺门前停着辆熟悉的货物车,果不其然,在铺子里瞧见那道背影。
胡来挥手喊道:“阿爹,阿爹。”
中年汉子名为胡州,身形粗糙,浓眉星目,典型的国字正脸。
他正自与店铺掌柜商讨价钱,忽而听到身后呼唤,便转过身看到少年:“来儿,你怎会在这儿?可是瞒着你阿娘偷溜出来的?”
少年冲上前去:“阿爹,我来寻医师的。”
中年汉子瞧了眼背着医箱蓄着山羊胡的消瘦先生:“医师?你阿娘病了?”
少年摇了摇头说道:“孩儿午后捡了个受伤的人,打算找位先生瞧瞧。”
胡州厉声说道:“胡闹!镇首数日前就曾告诫,近些日子龙门镇方圆百里都不太平。你擅自将陌生人带回家,而今又星夜外出,简直任性妄为!”
话毕,胡州举手便要打去。
少年下意识后退,躲过一劫。
有笑声由远及近:“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三哥,这事儿错就在你了。”
少年胡来瞧见救星,连忙扑了过去:“金六叔。”
笑声来自灰衣男子。
年约四十出头,文质彬彬,在天西镜中缘这种龙蛇混杂江湖草莽汇聚之地,倒是别有气质,颇具几分俊雅意。
或许正因如此,胡来自幼便觉金六叔与众不同,格外亲近。
金六叔露出笑容,拍了拍少年肩膀:“别听你阿爹的!咱们江湖儿女,正该路见不平倾囊相助。”
少年得意点了点头。
随后一跃而起,跳到金六叔身后载满了各样货物的木车上:“走喽……”
中年汉子胡州无奈摇头。
金六叔远远对着那位医师先生请了礼,而后大袖一挥,身后十数辆飞甲镇外出采购物品的车队率先开拔。
中年汉子胡州押着最后一车货品,驮着医师,紧跟其后。
一行三十多人星夜折程。
第四十三章 破碎的世界破碎了(下)
龙门飞甲两镇之隔不到四十里,倒没有所谓的必经之路说法,黄沙万里都是途。只不过相对易被风沙抹平的那些痕迹来说,确实存在一条平坦的捷径,人们常走。
日积月累走的多了,后来就成了路。
胡州以及飞甲镇乡亲里临隔月外出采办货物,走的便是这条。
胡来悠哉躺在颠簸的车上,翘着腿,哼着舶来异曲儿,忽觉后腰磕到些什么,于是伸手摸索。
不一会儿便举着铜樽模样的稀奇玩意,打量说道:“金六叔,咱们镇子谁会喜爱这玩意?我猜定是您借机自己淘着把玩……”
车队旁跨马押送的风雅男子笑道:“别小瞧此物,可是价值不菲呢。”
胡来说道:“作何用途?装酒可以么?”
金姓男子说道:“咱们天西恐没有这般好酒。”
胡来无趣说道:“到底是金六叔!年轻时负笈远游见过些黄沙之外的世界。若是阿爹,定是连半只野兔的价钱也不愿换的。”
金姓男子爽声笑道:“物有所值,还要因人而异啊……”
……
月黑风高。
当繁华小镇渐渐成为荒漠的背景,四野变得清冷寂静时,仿佛星空里的月亮都开始隐蔽了行踪,玩起了捉迷藏。
在天西世界,这种天气并不少见。
而且很受欢迎。
常言说月黑风高杀人夜,如此良辰美景,若不趁机打家劫舍谋财放火,岂不辜负天公美意?
无论别人作何想,反正大旗门和邪风谷是这么认为的。
作为天西老字号势力,长弓追翼百鬼夜行的传说。相信龙门飞甲以及周遭方圆数百里的毗邻郡镇,三岁孩童都有听闻。
因为他们是马贼。
奇怪的是,势同水火明争暗斗分庭抗礼共存了许多年的两伙马贼,今夜竟破天荒头一遭联起了手。
黑夜里,左翼百骑青衣背负长弓,右翼百鬼飘荡冥钱乱野,两者齐头并进,距离飞甲镇只剩十里之遥。
……
小镇碑头,胡来跳下马车。
与阿爹打了招呼
后,便拉着那位沿途颠簸状态不佳的医师,片刻不敢耽搁朝自家奔去。
至于剩下的叔伯兄长则需要留在镇头,盘点各家所需货物后逐个挨送。依胡来所知,没半个时辰,阿爹离不开身。
心记罗大哥伤势的他故而等不及。
和往常无数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一样,飞甲镇闪烁的百家灯火纷纷沉入梦境,周围除了呼呼风声显得无比安静。
胡来并没有在意这些。
“阿娘我回来了。”
“阿娘,您睡了吗?罗大哥他还好吧?”
拉扯着医师掀起门篷,胡来粗略扫了眼,看到趴在灯前困睡的阿娘。少年心生愧疚,冲着正自抹汗的医师打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顺手取下挂在门蓬后的裘披,悄悄走了过去为阿娘披衣。
不经意触到阿娘浑身冰冷,少年生怕冻坏了身子便柔声喊道:“阿娘,阿娘醒醒。这里太凉,来儿扶您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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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推了几许不见动静,胡来忽而感到掌心微粘。他收回双手,灯火下看见一片血渍。
少年大惊,用力晃了晃阿娘,怎知后者就这样倒了下去。
国字脸的中年汉子胡州风火赶来,推开挡路的医师,冲进帐内,恰好瞧见了这一幕。
……
少年胡来的阿娘死了,莫名其妙的死了。这样冰冷的尸体,飞甲镇每处帐舍营屋里都有。
外出采购的那些人发现镇首一家横死后,纷纷朝自家奔去。
于是有人抱着妻儿大哭,有人抱着父母大哭,有人抱着弟兄姊妹大哭。偏远僻静的小镇,很快被凄哀的哭声湮没。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整座飞甲镇惨遭屠戮无一生还?每个人心头都悬着这样的疑问。然而他们又该问谁?
镇子里头脑最清醒的金六叔,很快便有了答案。
自然是胡来。
因为他是落霞时分才离开的小镇,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金六叔找了过来。
所有人都找了过来。
他们红着眼聚拢而来,气势汹汹仿佛要兴师问罪。当看到国字脸的胡州抱着深睡的妻子走
出时,以金六叔为首的众人都驻了脚步。
金六叔看着呆滞茫然的少年,问究的念头顿消。他想着这孩子若知道发生了什么,三嫂又岂会……
似乎有些不对!
金六叔脑中闪现某个念头,正自狐疑间,耳角传来阵阵马蹄声。
跳动的火把最先照出的是一面迎风招展的赤色大旗,上面绘着一杆银色长枪。
紧接着是满天飞舞的冥钱缭乱眼前,冥钱上刻着黑色龙纹棺。
再看去,有数不清的鬼影呜呜咽咽穿插于快马奔腾间。马背上尽是身着青衣背负长弓杀气凛凛的年轻壮汉。
“长弓追翼,百鬼夜行。”金六叔见多识广,瞬间便瞧出这群不速之客的来历。
“是大旗门!”
“还有邪风谷!”
“原来凶手是他们!这帮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与他们拼了。”
至亲尸骨未寒,而今亲眼见到元凶还在耀武扬威,怒不可遏的人们开始摩拳擦掌就地取材,俨然一阵血拼到底的气势。
可世代居住在此的他们,实在惯听了长弓追翼百鬼夜行的狠厉贼名,心底不知不觉早已埋下畏惧的种子,不停叫嚣着报仇雪恨,却纷纷躲在金六叔身后无人领头上前。
“吁吁……”
“吁……”
黑夜飞驰的追翼百骑一个接一个勒马止行,穿插于其间飘荡夜行的百鬼,闪烁闪烁着便被黑夜吞没。
一声打马轻喝,青衣负长弓的大旗门少主徐徐上前。尚未来得及说话,便有支箭矢破风迎面而来。
这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少主轻笑,拔刀。
而后收刀。
箭矢断落。
他目光扫过金六叔一众人等,轻蔑的视线最终落在少年胡来身上。
胡来手里握着老弓。
他的手有些颤抖。
不是畏惧,而是热血冲头恨意燃烧引起的兴奋,这种兴奋让他莫名紧张,否则刚刚那一箭,断不会让对方轻易破掉。
少年紧握着弓,死盯着马背上满脸倨傲的年轻男子,这般想着。
第四十四章 空城(上)
“你不怕死?”
大旗门门主大漠银枪之名响彻天西,作为那位化劫境尊者的不二门徒,不到而立之年踏入灵窍境界,黄诗扶无论怎么看都完全拥有横行天西的底气。
事实上打从十余年前拜入银枪门下,所思所行皆是如此。
今夜头遭遇着敢对他放冷箭的人,那人还是个毫无修为的乡野少年。
他并未动怒,只觉新鲜有趣。
“你屠了全镇,当然不会在意多杀一人和少杀一人的区别。举刀砍来,何必多言!”胡来一手握弓,一手握着短刃。神色坚毅眸露坚决,仿佛只要这位大旗门少主抽刀就随时准备死战一样。
国字脸的中年汉子胡州背生冷汗,连忙上前捂住天地不惧的少年嘴巴,生怕稍有不慎出言忤逆触了这杀神逆鳞。
怎知胡来挣扎反抗,面对仇敌丝毫不愿落下半筹,哪怕是一个眼神,他也要狠狠地瞪回,倔强且执拗。
胡州没法,最后将心一横鼓足勇气挡在少年身前,神色视死如归。
黄诗扶大笑。
师门教诲,人间不如意十之八九,无论能否常幸一二,遇着有趣的人,总是不能错过。
世事变迁白云苍狗,寥寥十数年早就惯见了芸芸众生求生,罕见痴儿求死。黄诗扶觉得,眼前少年颇为有趣。
这般有趣的人,手起刀落滚人头未免可惜,所以他改了主意。
大旗门长弓追翼杀人越货家常便饭,开山立旗上百个年头,从未有掠货越人的先河。今儿他这位少主索性破了规矩,居高临下看着少年问道:“名字?”
少年说道:“胡来。”
黄诗扶说道:“胡来?呵,胡诌的吧?”
挡在少年身前那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国字脸汉子唾了口唾沫。兴许是被少年心气感染,又或者觉得冤头债主当前计较个人小命忒窝囊了些,于是硬气了回:“胡州的儿,老子播的种……”
黄诗扶微愣,显然没悟出这句话蕴含的妙义。也不再争执,刀鞘抗于肩头,懒洋洋说道:“值钱的带走,喘气儿的砍了。这少年……带回大旗门。”
“别忘了给邪风谷的百鬼弟兄们搭个手,捡捡尸撒撒冥钱搞搞气氛。老是看着成群鬼影默默无声地搬尸
入棺,月黑风高的,瘆得慌。”
黄诗扶驱马调头。
虽为贼匪,一个个挎刀负弓瞧着比起帝王盟久战沙场的铁甲也毫不逊色的大旗门追骑齐齐抽刀,寒光凛凛。
“谁敢动我儿子!”胡州大步迈出。
生死关头,飞甲镇彻底鳏寡孤独的汉子们哪里还有后顾之忧?无论打不打得赢,首先气势上绝不可输,吵嚷着死磕到底。
少年胡来偷偷将短刃塞到阿爹手中,自己则是搭手取了支箭,挽弓再次瞄准那位背对他们的大旗门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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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小镇为数不多修行者里境界最高的金六叔也无暇揣摩回想方才脑中闪过的刹那念头,开始暗中蓄力。他挑选的对手自然还是黄诗扶。以元神对灵窍,只能求一击必胜。否则再而衰三而竭,后果不堪设想。
“杀。”
一声落下,千钧一发。
沙漠顿时起了一阵风,白色的风。
风没有颜色,如果你看见了风的颜色,那一定不是风。
很可能是个人,又或者妖。
无论真相为何,都为时晚矣,因为当负长弓的大旗门少主感受到背后发凉而调转马头,挥舞着刀鞘扇去黄沙与尘灰时,那些本该沦为刀下亡魂的蝼蚁,早没了踪影。
包括胡诌名字的少年胡来。
众追骑精锐控制着躁动不安的马儿,一个个举刀在手,四下寻望无果,不由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隐约意识到什么,这才后知后觉脊背微凉。
黄诗扶也不例外。
打小跟着化劫境的大漠银枪修行烧杀抢掠,所见所闻远超常人。除了与师父齐名邪风谷的那位囚龙棺主外,这破碎世界里值得关注的人物,数来数去不过双手之数,却也没听闻有谁喜穿白衣?
莫不是夜路走的太多,遇着鬼了?
黄诗扶看着如漫天花雨撒落的冥钱,想起追骑之后默默无声的夜行百鬼,这位大旗门少主不自觉摸了摸后颈。
……
少年胡来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
很舒服,很软。
有些流连,却没有忘返。
他掀起被褥起身,随手提了竖在床缘的老弓与箭袋,打开房门,然后便看到楼下人来人往的
热闹景象。
“这是龙门镇?”胡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带着些许狐疑,便顺着楼梯而下。
这是家客栈,胡来第一印象则是如此。于是脑海开始搜寻着记忆中龙门镇的那些客栈,对号入座。
……
小六子是龙门镇土生土长的孩子。
当然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被小几岁的紫衣丫头捉弄三两下就号啕大哭流鼻涕的屁虫。
一个多月以前,他就已经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老板,龙门一跃成为了六爷。
原想从此操持着这份师傅留下的家业,后半辈子吃喝不愁,顺便在龙门镇寻觅个胸大屁股大的黄花姑娘养儿育女,也算活得无忧自在。
没曾想好梦做不了几天,就被打回原形,实在窝囊。
这事儿说起来不长,就发生在昨夜。
大约酉时,与平日里关系处着不错的几个跑堂弟兄在客栈划了些会儿拳,喝了些许酒,趁着意思上头,几人商量着偷偷溜到绿洲斋快活了几个时辰。
丑时左右,温柔乡里打着震天呼声,梦中幽会不知那位仙子的六爷忽然被叫醒。
这起床气哪里受的了?
正要发火的六爷揉着眼睛看清房间人影之后,顿时清风过岗云消雨散。
他看到须发皆白,一身白袍的老先生。
不是白知秋又是谁?
好歹跟着师傅叶掌柜客栈里跑了十年腿,小六子岂会不知这位除了教授小姑奶奶课业外平日里只躺在后院对周围一切不闻不问的老先生可怕之处?
他就不止一次亲眼见过某些被小姑奶奶捉弄后前来问罪找茬的大爷,被面前这位须发皆白不怒自威的老先生随手扔出视线尽头,仿佛砸到天边落日,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于是夜半惊醒的六爷收拾心情,恭恭敬敬凑到老先生身前聆听教诲。
因此客栈便有了今晨这番景象。
盘点家底,然后关门大吉。
小六子也不清楚原因为何,只知道老先生吩咐,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荒漠都不太平,留下来十有八九凶多吉少横死街头。
不如归去。
小六子问道归去哪里?
老先生说一路向东,越远越好。
……
第四十五章 空城(中)
“你醒了?”指挥着搬运家当的小六子瞧见楼梯口少年,忙去招呼。
“掌柜的这是……”少年胡来问道。
“先别管这些,赶紧去楼上唤醒你那些叔伯兄长大爷,收拾一下,咱们午后就走。”小六子扫了眼楼上禁闭的房门。
“走,为什么走?去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长弓追翼百鬼夜行那些凶手呢?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我阿娘呢……”少年胡来脑中混乱,太多的疑问无法解释。
面对连珠串般的追问,小六子也是颇为头大,没办法,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也想问为什么。
问谁?
只能是白老先生了!
于是拉着少年走出客栈,指了指人来人往热闹的长街:“瞧见没,沿着这条街走,四百米后右转,五百米后左转,然后走到尽头,会看到一处别苑,里面住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小六子指路。
少年胡来带着满腔疑问,寻找答案。
……
晨光熹微,凉风习习。
白知秋躺在竹椅上,随手夹住院中飘落的一片青花,然后看着它瞬间凋谢枯萎,化为飞灰。
这位世间仅存的圣人无奈苦笑。
已是第三百二十四片落花。
从昨夜到今晨,短短两三个时辰,院中六十四株长青花树彻底干枯三株。这意味着花镜辞守护的六十四座封印洞天已破碎其三。
是的,除了那片被他缝补过的坟林,又有异族强者打开两处空间通道,此刻甚至已与屠戮飞甲镇的罪魁祸首会师。
身为此间天下最高的那个人,白知秋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想要阻止却倍感吃力……
“不能再等了。”白知秋抬眼看了看天,身影已不知去了何处。
圣人拈花一笑,替天下苍生做出抉择。
……
胡来扑空。
站在门庭,瞧着满园长青花树不见人影,心情难免有些失落。
有只手忽然搭在单薄的肩旁。
胡来转头昂首,瞧见金六叔,面对大旗门悍匪杀神都丝毫不惧的倔强少年此刻眼泪如珠,嗒吧嗒吧滴落。
金六叔叹息说道:“走吧,孩子。”
依然是熙熙攘
攘的街道。
一大一小今日走着,分外显得格格不入。无论行商的旅客,远道而来历练的修行者,亦或是当地久居百姓,他们日出而动日落皆有栖。
因为有家。
可少年与中年再也无家。
又该归于何处?
年少时负笈远游犯下过错,为自己改名金不换的书卷气中年男子沿路沉默无言,隔三差五便低下头瞧着少年胡来,心事重重难掩。
胡来自幼聪慧。
与金六叔相处得多,因此对于后者的神色气息,即便如何心不在焉也能感受一二。
不等金六叔开口,胡来便问道:“金六叔,您有话就直说吧。”
金不换看着街道茫茫人海:“昨夜,你瞧见那位罗大哥了?”
胡来猛然停下脚步。
脑中不停回想昨夜混乱画面,一抹难以置信的痛苦之色不知不觉爬上少年黝黑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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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地沙红。
风掠红沙,暴露出不知何年何月葬身而无人收的尸骸白骨,森森白骨。
无论山上山谷,举目皆是。
瞧那些埋骨的形状大小,该是不止人族,还有许多骨架庞大的兽骸,长约十数米,高达数人叠,或横或立,死状惨烈触目惊心。
这里,像是年代久远的战争遗址。
白知秋行走于山谷中,感受着染血般的红沙于呜呜风中倾诉着不曾被记载的古老故事。
他没有刻意敛去气息和脚步声。
因为他闯这传闻百鬼夜行的邪风谷,不是为了悼念亡灵。
他来此地寻人。动静自然越大越好,可以省去很多时间。
果不其然!
放眼望去除了曝晒的白骨和红色飞沙,无砖无瓦更无鬼影的炙热山谷开始莫名躁动。
犹如地牛翻身,两侧高陡的断崖裂开地缝缓缓后移。大地红沙翻涌,一根根利如兽齿的森然长骨探出头来。前方山谷尽头更有火红岩浆喷射跳动,一座深不见底的黑色洞府自地岩火浆冉冉升起。
须发皆白瞧着像极了老儒生的白知秋负手而立,就这般莫名其妙深陷夜行百鬼的老巢中。
蓝色磷火自燃,照出成百上千道鬼影。他们朝奉般伏地,谦卑而又虔诚地拢聚在洞府
中心岩池周围叩拜。
岩池上空有口纹龙绣爪的黑色巨棺悬吊。
那巨棺拴着八道碗口粗的玄精铁链,铁链的另头深深嵌入山洞壁穴。壁穴上刻着诸多易字门符文阵法,瞧其磨损程度,颇有年头。
“来者何人?”
邪风自悬棺洞顶天井透入,有道浑厚至极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而起。
声音未落,已有四名鬼魅飘然杀至。
白知秋面无神色。
魔头入鬼巢,岂有惧乎?
依旧是白色清风扑面而过,白知秋神仙般的身影刹那消失,下一瞬出现在岩池上空黑色巨棺之上。
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隐藏的那些强者里,修为境界绝对排进前五的囚龙棺主,就这般被他踩在脚下,无声无怨。
黑袍披身的千百鬼魅如何能容忍阎君遭此羞辱?纷纷释放境界,群鬼怒嚎,正欲一拥而上。
而此时,囚龙棺内再度传出喝戾之声。
那声音带着畏惧,也带着震慑。
阎君沉喝,震得百鬼心头巨颤,不由后退。
随后,独自承受神引境界圣人无上威压的那位囚龙棺主音色恢复平静,向立于囚龙棺上白发老先生请罪说道:“前辈息怒。”
群鬼心中大骇!
自家阎君号称囚龙棺主,一身化劫境修为不说通天彻地,放眼天西也算罕逢敌手。这须发皆白的老儒生究竟是谁,能让阎君这般低声下气?
白知秋捋了捋胡须。
随后长袖挥摆,邪风谷府洞绝壁之顶一杆魔尊令旗迎风展显。
囚龙棺内充满着怖恐的声音响起:“您是……”
白知秋脚尖点了点囚龙棺盖:“两件事。”
囚龙棺内传出:“前辈吩咐。”
白知秋说道:“自今日起,天西再无邪风谷与大旗门,只有天门座下邪风、大旗两殿,劳尊者向那位大漠银枪打声招呼。如有异议,本座再登门拜访。”
已然猜到头顶境界恐怖的老者身份,囚龙棺主毫无犹豫:“属下定当遵从。”
白知秋点了点头:“其二,半月之内,本座要让天西三郡八十一镇六百万百姓彻底搬空。好言相劝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只要不伤杀性命,方法自寻。”
第四十六章 空城(下)
白知秋来时,邪风谷如临大敌。
白知秋走时,囚龙棺主如蒙大赦。
活了百八岁月的化劫境尊者,岂能不晓提领天下一方的神引境巨擘恐怖之处。
然而要论起诸如昔年帝王盟主,天东神像,剑阁掌门摘星客,天机老人以及无相道宗级别的天下雄主,最令囚龙棺主忌惮的仍莫过于两界山魔头白知秋。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也是魔,镜中缘破碎世界的魔。
这种感觉好似菩提书院学生之于六字门道师。某些既定限制里拥有同样身份,会让下位者面对上位者时产生玄之又玄犹如与生俱来的敬畏本能。
更确切点来说,类似群妖百兽忌惮龙麟凤蛟之属,却并不见得恐惧相同境界的人族。
这叫生存觉悟。
因此开山立宗时耗费无数心力财富动用近百位术字门高手方铸就机关重重别有洞天的邪风谷内,沉寂仅仅持续了半柱香,便被阵阵直击灵魂的声响打破。
黑色囚龙棺棺盖缓缓推动,带着沉重又尖锐的摩擦声。
有双苍白无血的小手伸出,搭在棺沿。
而后岩池四周群鬼诚伏。
那位阎君自囚龙棺内站了起来。
矮小的身形。
圆圆的脸蛋。
漆黑的眼睛。
煞白的皮肤。
瞧着像是一个孩子,一个久病孱弱仿佛自幼便被囚在暗无天日牢笼里,易动恻隐之心生怜悯之意的女孩子。
谁能将这般娇弱的身躯契合到人人闻风丧胆的邪风谷囚龙棺主之名上?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她便是阎君,也是与大漠银枪齐名的囚龙棺主。
她叫梁凉。
……
守天下门户的白知秋没有别的打算。
据他所知,异族强者有天醒神将与天策上将两种称谓,分别媲美此间天下神引境与化劫境修为的至强者。
昨夜十里坟林破开洞天以及造成飞甲镇血流成河惨案的罪魁祸首,从气息判断应为同一人,级别至少是天策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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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白知秋目前实力,自然不惧那位天策上将。
可事态发展远比想象严重。
花镜辞别苑长青花树彻夜凋零三株,意味着从昨夜到今晨短短数个时辰,侵入此间天下的异族首领极有可能又多出两位。
而且实力无法估测。
说是无法估测,事实上不过是一种自我宽慰。白知秋很清楚,能够破开洞天封印的异族,其实力至少在化劫境。甚至更糟糕的情况,是天醒神将也说不定。
那些异族越界后,并没有像万载前那场大战前夕,肆无忌惮的对此间天下进行屠宰杀戮。相反,他们小心谨慎。
好像忌惮着什么。
白知秋猜想,许是花镜辞人间绝迹尚未被异族证实,这才投鼠忌器。毕竟花镜辞天醒神将的身份修为摆在那里,独自守护天西破碎世界六十四洞天,千百年来异族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足可见其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他们刻意敛去气机,隐蔽行踪。然后利用飞甲镇千余条性命投石问路。
如若此番杀戮没有引出花镜辞现身,那么答案则已明了。接下来,乱世劫将没有任何预演,异族大军会像北方无尽之海的滔天浪卷一样冲席而来,天下苍生不会再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白知秋曾尝试寻找花镜辞踪迹,结局还是杳无音信。
开弓没有回头箭。
万载岁月前便注定的此战,已不可避免。
既要战,那便战!
万载岁月前的那处战场,在无尽之海的北方日不落墓园。那里太过遥远,今时不同往日,也不再适合御敌。
乱世劫最合适的战场,当属此地,当属天西。
所以白知秋开始清场。
……
午后,当白知秋重新回到别苑的那刻,小六子已经带着十数车家底,雇用二十余位混迹天西境界低下的廉价散修,一路东归。
飞甲镇无家可归的汉子们,走了些许,也留了些许。
胡来爷俩与金六叔自然没有走。
无论想着寻找真相也好,报仇也罢,既做出了抉择,便再也不会有人顾看他们。即将混乱的天西,只能生死由命。
……
秋末的朝阳红如血月,越过山头照亮东方天际。远
在西方的万里黄沙平野,随之竖起了一面大旗,白知秋留于邪风谷的那尊魔令旗。
地平线上,那旗帜随风摆列,由远及近。
执旗者黄诗扶策马飞奔。
大旗后方,成百上千的追风精骑扬起尘烟滚滚,气势恢宏杀掠而至。那般震撼场面,比起昔年天下第一世家少江满楼亲率三千大红袍求学还要壮阔几分。
因为大旗门长弓追翼轻骑的煊赫名声,堆叠自人头与鲜血……
浩浩荡荡六千六百骑驰骋沙漠原野,他们腰刀背弓,杀气腾腾。
于无尽荒漠立着丈许高界碑石处,六千六百骑如江海入溪流,登时分兵十五路,烟花绽放般四散开来。这般迅捷动作,哪里像游走于天西破碎世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贼匪,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铁军……
好吧,或许一切只是表象。
贼匪无愧于贼匪。
对天门门主白知秋吩咐半月内搬空六百万百姓的领悟,大字不识出身粗鄙的大漠银枪宁显山抠破脑袋,方得此计。
“不让杀人,山爷就不杀人呗!”
“驱赶还不成么?”
“山爷就不信,打小光着腚赶鸭子摸鱼百试百灵的方法,撵些个草头百姓还能难了?”
……
“到底是下九流的马贼!领着一群嗷嗷叫的崽子驱赶百姓,遇着手无寸铁任人欺的老弱病残还好,真碰到大隐于市井的散修,能驴头马嘴对上三句正儿八经的话不动手,本君梁凉二字倒着读。”
“呵,不杀人?宁显山你可瞧好了……”
星夜雨幕中。
统领邪风谷群鬼的囚龙棺主梁凉,穿着朴素而单薄的衣衫,赤脚淋着深夜秋雨,紧抱着纤细的双臂,颤抖的身体于空无一人的街巷里独自走着。
孤苦无依。
忽而夜空惊闪一道紫雷,身形娇小的丫头凄惨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响着。
“救命。”
“有没有人救救我。”
“我是宝瓶镇的居民,我们小镇、咳咳……闹鬼了!”梁凉寻着一处灯火通明的铺子,黑溜溜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想着好戏开幕了。
第四十七章 夜的第七式
铺子里摆弄或挂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琳琅满目长短不一。
打十四岁跟随祖父流浪江湖,至后来趟着大沙漠落脚桐叶镇盘下这家铺子,而今七十有六的老掌柜董水井便一直自诩来来往往见过半座江湖。
平日无论天南海北八方来客,只要上门购货,都能与之粗谈数句。
聊天阙地玄,扯江湖恩怨。
屡试不爽。
他也乐此不疲。
雨夜掌灯,顶着老花眼正自盘算今日收益的董老头听到敲门声与隐约呜咽,身非江湖客愿为江湖人的他没做多想,披着袍子穿过小庭院前去开门。
身形单薄的落魄丫头梁凉猛然扑到董老头怀中。
“老爷爷,救我。”
董老头着实吓了一跳。
到底是见过半座江湖的老人,董老头很快镇静,搀扶着虚弱少女,勉强掩上门,将其扶至柜旁竹椅上。
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黑衣丫头玩心忒大,一番调整过后,便将宝瓶镇莫须有的厄难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讲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扑朔迷离惨绝人寰。
声泪俱下指的是梁凉颇具天赋的表演,扑朔迷离自然是无中生有的鬼故事了,而惨绝人寰描述的是故事的结尾。
结尾大致意思,就是宝瓶镇而今沦为鬼城,只有她一人侥幸逃出。最后还不忘苦口婆心良言相劝,说鲜血淋漓的教训就在眼前,桐叶镇极有可能步后尘。董爷爷莫再耽搁,赶些知会街上邻居,彻夜逃难去吧……
看过半座江湖的董老头瞧着瘦弱丫头惹人心疼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气出百骸,怒拍桌案:“岂有此理!乾坤朗朗,天理昭昭,邪风谷怎敢如此行事?肆意扼杀百姓,故弄神秘屠戮众生,真当天西无人了?”
暗自抽泣伤心欲绝的梁凉闻言微愣片刻,心想:“邪风谷?本君故事里有提到邪风谷么?好像没有……”
于是怯懦地说道:“董爷爷,宝瓶镇是遭鬼惦记了才会如此邪乎,不是什么邪风谷作恶。”
董老头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不必多言。哼,早就听闻天西之地有两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土匪,长弓追翼百鬼夜行。”
“这些年里虽无大恶,却也陆陆续续祸害过往客商及方圆千里之内的几十万小镇百姓数十年之久。根除不尽,宛如毒瘤。”
梁凉不得已打断后者
,无辜解释道:“董爷爷,真不是邪风谷。我听闻百鬼夜行时会有满天花雨撒冥钱……”
这位声名显赫恶名昭彰的囚龙棺主扶额无奈。
绞尽脑汁想出的宝瓶镇离奇惨案,诸如黑幕笼罩天空白昼如夜,魅影不绝百鬼呜咽,但有凉风吹拂而过,宝瓶镇就会消失一位镇民等等……旨在营造诡异氛围,将矛头指向玄之又玄的神鬼妖仙之上。
然后等待时机,暗中号令麾下群鬼将故事之中一切画面于今夜桐叶镇重现,将小镇与外界隔绝。利用一个接一个消失的镇民,在所有人心中埋下一颗恐惧的种子,慢慢发芽直到茁壮生长……她就可不费兵卒,让百姓主动搬空。
怎么如今看来,有种适得其反的错觉?
座下群鬼尚未行动,就已败露?
咋还自报家门了呢?
真冤屈!
董老头神色决然:“不必解释。所谓丧尸枯骨傀人,不过是低俗障眼法。天西地界除了邪风谷群鬼常故弄玄虚之外,旁人绝不会这般无耻。”
“雕虫小技,岂能瞒得过老夫慧眼。”
“丫头切莫担心,待明日老夫修书一封,寄于吾孙。不出半月,吾孙定会带着五岳境地大修行者赶来支援,将那为非作歹的邪风谷小鬼连根拔除!”
低俗、故弄玄虚、无耻、雕虫小技、小鬼、连根拔除等字眼落入耳中,饶是泥菩萨也生了脾气。何况这位曾亲手打得授业恩师神魂聚散从而夺取邪风谷主之位的囚龙棺主并不是泥菩萨。
瞧着董老头一副豪气干云仿佛半座江湖都在脚下的神气模样,孩童心性的黑衣丫头决心给个教训。便是她只有十六岁,囚龙棺主亦不可冒犯。
没来由,梁凉小身板忽然一抖。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没了灵魂。
董老头转过身唤了声丫头。
不见回应,就好奇上前。
怎料黑衣丫头登时抬头,露出惨白如死灰般的脸蛋以及那双无瞳之眸,七孔还在流血。
眼中半座江湖皆在铺子里的董老头何曾见过这种惨状,大叫一声:“鬼呀……”
昏了过去。
黑衣丫头扭动生硬的脖颈,转了转脑袋。苍白的小脸恢复气血,瞳孔也渐渐浮现。
这位恢复样貌的囚龙棺主将董老头扶坐,一声惋叹传遍桐叶镇雨中黑夜,挫败感十足。
出师不利!
素来雷厉风行,杀人越货讲究个干脆利索的梁凉终于认清自己。心中无城府,也没有那些弯弯道道,那便此路不通罢了。
万般不愿,还是学了那草莽宁显山。
梁凉拉开铺门,顶着凄风黑雨走入静谧街巷。化劫境修为气机凝作一道道实质般的黑色洪流,四溢开来。
她纵身一跃,伫立夜空。小手一挥,雷消雨停。
夜空下,她俯视着这座依稀灯火闪烁的百里小镇,传音如大吕洪钟:“长弓追翼,百鬼夜行。”
……
居柳镇位于桐叶镇西北方向,两镇相隔二百里黄沙。在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三郡八十一镇的沙漠里,算不得远,也不算近。
两个时辰前,大漠银枪宁显山亲率一支追翼抵达长河镇,以大旗门无上淫威与恶名,成功将长河镇十数万百姓驱赶了大半。
对此颇为得意自豪的大漠银枪便将后续事宜交给徒儿黄诗扶,自己则快马加鞭率领一百二十骑赶到居柳镇,继续作恶。
起初倒还算顺利。
毕竟大旗门励精图治,在数代门主苦心孤诣经营之下,凶名远播。宁显山故技重施,展神通报上大漠银枪之名,不到一炷香时间,睡梦中的居柳镇逐渐苏醒。
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居柳镇百姓开始莫名其妙的逃亡。
宁显山一身白袍,提着银枪立于小镇城头,静静看着横七竖八的大街小巷,那些惧其威名而逃难的身影。
忽而,他察觉到几股逆流。
起初不以为意,毕竟慌不择路情理之中。然而多看了几眼,便瞧见端倪。宁显山察觉,窜梭于那几条街巷里逆流而行的的身影竟是修行者。
其中一位,境界显然不低。
甚至已在化劫。
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的大沙漠里,好歹纵横数十年罕逢敌手的大漠银枪记忆中居柳镇并不存在这么一位人物。
于是好奇。
想着莫非是大沙漠之外的天西地域,来自山川峰峦间不可知的五岳境地或者避世不出水月洞天里地泽十一的修行者?
宁显山正自思忖,那位化劫境修为街巷中的人群逆流者,竟毫无预兆赫然飞起,凝聚浑厚至极的涛涛拳意直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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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显山寒意凛然,刹那间斗转大漠银枪枪尖,破空刺去:“第七式,孤烟直。”
第四十八章 天下枪三
星空下的居柳镇有烟花盛燃。
那是大漠银枪宁显山与同为化劫境修为的神秘对手初次碰撞交手产生的动静,犹如绚烂烟花绽放夜空。
刹那璀璨之后便是两位尊者快若闪电的招式互换,震得百里居柳小镇头顶闷雷滚滚火星如彗,无休无止。
而那些分兵于小镇各大街巷把守的大旗门追翼弟兄,也随之陷入死争。与他们交手的,同是人群中化为小股川溪的逆流者。
刀兵乍现,血光飞溅。
大旗门一百多位长弓追翼凭着人数优势,以及占据高处位置隐蔽的箭手远程协助,不到数个回合就占据上风隐隐压制对手。
反观大漠银枪宁显山,却逐渐陷入困局。
原来两人境界相差无几,对方即使手段诡异招招杀机,凭银枪在手的宁显山也有六成信心立于不败之地。
可每当银枪舞动绝地反击时,神识之中就会有莫名的声音回响,告诫着他杀心不可动。
那声音宛如警钟,长鸣不绝。
那是囚龙棺主梁凉的声音。
声音虽是梁凉,长鸣的内容却是五百年前盖世无双的魔门门主白知秋圣口独断的金科玉律。
因此,宁显山出手间隙,往往会暴露一瞬息的犹豫。
瞬息既有万变。
万变之下,宁显山倍感吃力。
杀,还是不杀?
这个疑问浮现脑海,心神驰游的他便遭受一击重创,白袍身影连同手中大漠银枪倒飞三百多丈,夜空里划出长长的银光,而后重重砸落,摧毁一栋土瓦屋房。
烟尘里,骂娘声传出。入江湖而今生死之战无数,从未这般束手束脚的宁显山满腹窝囊气。
废墟中他提起银枪吐了口唾沫,遥望着星河夜空抱怨说道:“看到了么祖师爷?可不是山……呸,可不是小宁不遵守您的戒令,实在是这小子忒狠,招招致命。小宁琢磨着再如此顾忌,恐不出二十招,就没命再鞍前马后侍奉膝下瞻仰您老人家的无双风采了。”
抹去嘴角血迹,瞧着空荡的星空,宁显山露出嗜血般狰狞的笑容,仿佛这才是他本来面目:“您老不回话,小宁就当您默许了?”
宁显山收回视线,重新
落在那道浑身拳意凝成金色护体罡气的家伙身上,忍不住赞道:“瞧老兄浑身修为神通,不像是五岳境地和水月洞天这两处不可知之地的修行者。”
“天西八方风雨,山爷粗略算了算,排除一天一地一楼一台一山一林以及那个练刀的,莫非你是风雷园的人?”
金色罡气笼罩全身,那人踏虚而立不为所动。不知是听不懂宁显山的言语,还是在打量盘算着什么别有所图。
见对手并不回话,深知风雷园自姓厉的之下一众门人行事风格的宁显山松了口气:“既然不是风雷园姓厉的门下,山爷就放心了。”
语罢,宁显山气机倾泻如洪。白袍摆列作响,持枪遥指。
“吃我一枪。”
“大漠流星!”
……
“咦,我银枪呢?”
名曰大漠流星的无上神通起手式尚未完成,便有一阵诡异的风拂面而过,快到令化劫境修为的宁显山都觉不可思议。
那瞬间,他只觉掌心一划,大漠银枪消失不见。心有余悸的他正自惊异,耳畔突兀响起入秘传音。
“蔽月。”
秘音入耳的同时,或者说更早,早在风拂面过的那刻,夜空里无尽星河便刹那无光,好似被风熄灭的无数盏灯烛。
天地犹如未分,漆黑一片。
踏虚而立的那位神秘尊者修为不俗。虽说初来乍到,受此方天地规则所限,未来某段时间之内只能发挥巅峰状态的七成实力,却依然在时光空隙里捕捉到那抹莫名的白风。
是的,比起宁显山,他看到了风的颜色。单以此论,他的修为已然在大漠银枪之上。
当然宁显山心思不在此间。而此人的目标或者说将来锁定的对手,势必也会较之宁显山略高一筹,这都是后话。
当察觉不可知变数降临,这位拳意澎湃不绝的化劫境尊者没有半点儿犹疑,在绝对黑暗的夜空里收敛神通踏虚便退,暴退!
惊雷电闪,已是三千丈外。
然后,便再无然后。
宁显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他瞧见沧海桑田疾风骤雨般莫测变幻,可谓一眼万年。他恍惚回神,发觉万年终了,于是看到雪飘人间。
雪花落在三千
丈外那道人影身上,后者便无声无息由头至脚冰封冻结。
直到此刻,他方听到那声‘回雪’。
然后是‘惊虹’。
一道宽达百丈的刺眼寒芒拔地而起,赫然将踏虚的冰封雪人轰得粉碎,寒芒随之没入九霄。
宁显山瞧在眼底,心中默数三息。
于是九霄天外,乍响闷雷。
……
宁显山惊魂未定。
目光炙热地盯着身前不远处破败废墟瓦砾中渐渐凝实须发皆白的白袍身影,圣人二字萦绕神识,挥之不去。
修行半生,无奈只能画地为牢而自囚天西的他从来无缘得见神引境大能风采,可方才幕幕弹指灭化劫的轻松写意,若非神引二字又绝对无法形容。
于是愈想愈心潮澎湃。
魔门门主白知秋,那可是五百年前盖世无双的人物,邪魔外道谁不奉为祖师?想当初帝王盟倾半座天下之力也未能将其诛杀,反而损兵折将狼狈不堪。
这样一位圣人而今就站在眼前……蔽月、回雪、惊虹三式历历在目,宁显山不由心驰神往。
白知秋负着双手,手中握着大漠银枪,缓缓走近。粗略打量几眼,微微点头:“以枪道修为而论,你已入天下前三。”
宁显山神归魂定。
认出白袍圣人身份的他早没了雄踞天西纵横沙漠数十年罕逢敌手舍我其谁的傲意,也潜意识敛去身上那股与书卷气截然相反凶匪粗犷,本分以至拘谨地说道:“小宁不敢与门主列位前三。”
他自称小宁。
白知秋将大漠银枪丢了过去,浅笑说道:“方才三式,出自昔年大燕帝国洛河郡洛家的游龙寒枪。虽说当得起开山立宗的本领,却也难入天下枪三。本座只是施展了圣人领域,添了几笔领域规则,否则单以枪道降服那魔,免不得耗费数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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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显山听得仔细,对‘耗费数息时间’六个字眼颇有腹鄙,却不敢鄙形于色。
于是恭恭敬敬说道:“只听闻过天西八方风雨之中五岳境地有位枪仙岱宗独占鳌头,不知门主所说的另一位是……”
白知秋抬眼望了望北方,仿佛看穿无尽夜幕,看到了一叶孤舟:“摆渡人可有所闻?”
……
第四十九章 知黑守白,为天下试
宁显山立户天西,对大沙漠以东的世界可谓知之,也可谓不知。毕竟化劫境修为摆在那里,眼界自不会窄了。
而且井中月藏镜人发迹于天西,之后名扬八方位列十天显圣。
此事于当年可是闹出不小轰动,宁显山为此也曾跃跃欲试,大漠银枪按奈不住地想要领教两人风采。知己知彼,前前后后备足功课。虽说无疾而终,却也因此对其余数位十天显圣颇有耳闻。
恭恭敬敬跟随,有意无意落后半肩以示尊重的宁显山说道:“听说北方无尽之海海畔有一叶孤舟终年停泊。撑船老舟子更是个深藏不露的怪人,就连天北六姓刘陈宋李王孙以及十阀门里那些个老不朽都要礼敬三分。”
“传闻当年号称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天北第一人狂诗绝剑观海楼前怒饮三千杯后酒性大发,提着那柄不轻诺从观海楼纵身跃下,无尽之海上与撑船老舟子大战七百回合,最终醉意上头输了半招。”
“老舟子一战成名跻身十天显圣,这才被尊为摆渡人。听说当时与名剑不轻诺对阵的兵器好像是……船桨?”
白知秋负手行于街巷,提及那位摆渡人,似乎涌出不少兴趣说道:“是船桨!可七百回合施展的神通确是天下无二的枪术。”
宁显山面露崇敬之色:“原来如此。”
……
随着首领伏诛,那些与大旗门追翼百位弟兄街巷中死争交手的逆行者也逐个交代了身家性命,无漏网之鱼。
于是大旗门生还的弟兄将所有尸体运到一处,等候门主发落。
当瞧见宁显山屁颠屁颠地跟在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身后大气儿不敢喘时,混迹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实力不敢吹嘘眼力却贼亮的追翼弟兄,对白袍老先生的身份多多少少猜到些许。
于是纷纷退到两旁。
对此,宁显山洋溢自得。心想这些个小兔崽子眼力见儿倒是没白练,平日多亏山爷教导。
白知秋走到一具尸体旁,低首瞧了眼。
于是风起。
风撩开那具尸体衣衫,胸膛前露出一幅古怪图案。
宁显山讶异非常:“异族?”
难以置信的他微蹙眉头,命令弟兄将所有逆行者尸体衣衫解开,每个人胸膛前竟然都绘有类似图案。
星蕴图腾。
宁显山满脸疑问瞧着白知秋。
预料之中的白知秋没有任何神色:“是异族。方才本座击杀的那位,若料想不错,应该是近几日越界而来的一位异族天策上将。”
宁显山问道:“您早就知道异族藏身居柳镇?”
白知秋说道:“本座既非天机老人,也未曾修得观天下的神通,没有这份能耐。”
斗大字不识性格却粗中有细的宁显山想通某些关节,如佛门顿悟的僧众醍醐灌顶。他看了看白知秋,欲言又止。
白知秋说道:“对于乱世劫,你知道多少?”
宁显山不曾想会有此问,便据实说道:“昔年异族自破碎世界大举入侵势不可挡,几乎攻占了此间大半座天下。为救苍生黎民于水火,至强者天九刃倾天下之力聚无数强者于无尽峰上,与千万异族生死决战。”
“那一战鬼神同泣,打得整座无尽峰下沉,沦为今日的无尽之海。据说那座余晖园的太阳都被染得鲜红如血,万年间始终不曾落下,就这么夕阳斜照,陪伴着那些陨落的无数前辈先贤。日不落墓园由此而来。”
“大道不偏安!天九刃祭出钧天图赢来凯旋,于是那些幸存的前辈遵循逝者遗愿,将残存异族驱逐,收服失地,一直赶到天西,打了回去。最后联手封印破碎空间,也就是如今
人们常说的虚间镜,天下得以万年太平。”
白知秋点了点头,不知喜怒地说道:“倒还真是传闻,说的不多也不少。”
宁显山汗颜。
他出师非名门,自幼长于天西,哪里有机会接触那些不为人知的绝密?这个版本还是从龙门镇名为不聊斋的书铺里酸腐秀才手中买来的。
说白了,他所谓的了解,和飞甲镇少年胡来相比,不见得多。
白知秋龙门客栈住了十年,对于市井坊间流传的版本早有听闻,甚至还阅览过酸腐秀才所著的那部书。虽说纰漏百出,但至少大方向如此,故而未曾反驳继续说道:“似这种虚间镜,在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少说也有千百处。但其中值得注重的,只有六十四处。我们叫它,六十四洞天。”
白知秋说到此处,便展开身法如流星划过黑夜星空,不再停留。
宁显山深知接下来所听到的内容,只掌握在那几位寥寥可数的真正巨擘手中,绝对算得上天下辛密。因此小心谨慎,不敢遗漏半个字眼,提着大漠银枪追了上去。
两人破风而去。
速度不算太快,约莫飞了四十余里,一前一后两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漠上,白知秋继续说道:“虽说异族大败,然而此间天下又何尝不是伤痕累累强者尽陨?数千年里,他们卷土重来的野心从未泯灭。日月斗转沧海桑田,不知暗中有多少异族悄然破开那些封印并不彻底的虚间镜以及六十四洞天,渗透而来,搅 弄着风云。”
“这其中最轰动的一件事,便牵扯到菩提书院……”
毫无疑问,白知秋接下来说了一个故事。
天下知者寥寥的故事。
书院孟青书和异族花镜辞的故事。
故事的结尾便是孟青书自囚无尘观,花镜辞守护天下门。
故事说完的时候,白知秋与宁显山已经来到桐叶镇。
星夜里,桐叶镇乌云蔽日阴气森森。但这恐怖景象依然阻挡不了小镇居民撒丫子逃窜的热忱与决心。
又能如何?
那位煞神邪风谷主可就盘膝坐在十字街口那樽囚龙棺上,身遭群鬼俯首称臣,手里捏着根蜮魂香默数着计时。说待蜮魂香燃烬,就要大开杀戒。
桐叶镇百姓哪里顾得上盘点自家地窖藏了银两几许?几乎是提起裤子,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事关身家性命,玩笑不得。毕竟用一宿好梦去换此生长眠这种事,他们干不来。
……
梁凉心情愉悦。
用最简单的方式,取得最好的结果,世上没有什么会比这种感觉更令人舒服。
因此她很享受桐叶镇的闻风丧胆。
好景不长。
也不知这句谚语缘起何方。
梁凉愉悦的心情在瞧见黑夜街巷里两道白袍身影后,顿时溃散。紧接着便想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谚语又是哪位子曰来着?
梁凉连忙将蜮魂香背于身后,然后暗自施展神通化于无形。
她跳下囚龙棺,本本分分站着。那乖巧静若处子的模样比起大漠银枪宁显山,显然好不了多少……
否则宁显山岂会幸灾乐祸忍俊不禁?
白知秋走到身材瘦弱的梁凉身前,轻轻抬手,揉了揉梁凉脑袋。
在这位昔年天下魔首眼里,梁凉就像个柔弱的姑娘,小姑娘。
胆战心惊的小姑娘。
白知秋收手,从梁凉身旁走过,继续说道:“数月前,花镜辞人间绝迹,留下天西六十四洞天与千百虚间镜无人镇守,异族则愈发肆无忌惮。”
“据本座所察,过往十年间陆陆续续悄然越界
而来的异族强者,只论堪比化劫境尊者修为的天策上将,至少二十位。当然,风雪银城城主于渭水河畔斩杀之数,以及昆仑七十二奇峰暗中剿除名额,不算于内。”
梁凉加入随从之列。
不明所以的她向宁显山暗地使了个眼色,想询问缘由。谁知宁显山全然无视,渐渐挺直腰板儿神态傲慢,嫣然小人得志的模样。然而当发现白知秋略作回头时,又顿时偃旗息鼓,恭敬如初。
看得梁凉掩面欲笑。
白知秋没有理会二人你来我往的互动,负手闲逛桐叶镇小巷说道:“或许在你们眼里,二十位异族天策上将对这座天下而言不惧威胁。”
“但这绝对不是全部。”
“这只是开始。”
“至少本座能够确认的,有秋水山庄锁龙潭里逃出的应龙泽,前几日屠杀飞甲镇的罪魁祸首罗,甚至还有两名无法捕捉气息的异族。”
“这四名异族修为,最弱堪比十天显圣。他们的地位,恐已接近异族最高统治者天醒神将。或者,已有人位列其中。”
宁显山与梁凉默不作声。
正如白知秋先前所言,二十位化劫下境或者中境的异族天策上将,这般数量或者已经超越传承最久昆仑剑阁连同如日中天帝王盟的底蕴。
但对整座天下来说,算不得强敌。
可当听到四名实力不输十天显圣的天醒神将时,他们终于感到些许棘手……
白知秋走着说着,有些絮叨。
他脚下步伐算不上快,他所说故事也算不得惊心动魄。
可听着听着,宁显山与梁凉二人,神色便愈发凝重。他们开始刻意遮掩气息,刻意藏匿脚步,连呼吸都在收敛。
因为他们发现白知秋越走越远,越走越唠叨,就像是将死之人的临终遗言……这种感觉令人不安!
他们不知何时已离开桐叶镇,也不知何时到了龙门镇。
某座别苑里。
白知秋躺在竹椅上,又继续说道:“半月之内搬空天西三郡八十一镇六百万百姓是目标,却不是唯一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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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面玲珑的宁显山瞧见竹椅旁正自沸腾的红泥小火炉,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拎着滚烫的水壶便开始泡茶。
手法倒是颇为娴熟。
自顾自打量着这座雅静别苑的梁凉,对此不屑瞥了瞥眼。
宁显山递上新茶。
白知秋接过说道:“打草自然是为了惊蛇,惊蛇……”
修为恐怖思维孩童的梁凉心思飞快抢着说道:“是为了杀蛇?”
白知秋轻轻笑道:“是,是为了杀蛇。”
比起囚龙棺主梁凉,明显老奸巨猾许多的宁显山鄙夷说道:“小宁猜想,门主是不愿在大战来临时生灵涂炭枉死无辜,因此才让大旗门与邪风谷闹出动静,驱赶百姓。此举一者可探异族虚实,二者可给予警告,三者可避免殃及无辜。真正一石三鸟!门主实在心怀天下忧国忧民英明神武!”
大漠银枪溜须拍马,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梁凉翻白眼。
白知秋抿了口茶:“心怀天下算不上,只是魔头做得久了,偶尔做做圣人也不错。”
忽然想起已为万佛之祖的那个学生,白知秋不自觉笑了:“或是受到那小子影响也说不准,近朱者赤嘛。”
宁显山与梁凉二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门主口中那小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知秋放下茶盏,兴致勃勃:“想不想杀几个异族强者?”
宁显山与梁凉眼眸之中大放异彩。
白知秋豪迈笑道:“随本座屠条孽龙耍耍!”
……
第五十章 天上掉下个宁显山
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有世俗烟火人间,譬如数百万黎民众生所在的三郡八十一镇和似流沙聚散的诸多野修。当然大沙漠之外的瑰丽河山也藏有不拘于世的出尘桃源,被正宗的六字门修称作不可知之地。
拢共九处,八方风雨雾隐门。
八方风雨指的是天地楼台山林谷园。
至于雾隐门……
琼天之上,地藏之下,藏于峰峦,大隐于市。总之关于其山门所在众说纷纭,无从得证。
后有出身宗正的六字门修归结出十字真言并贻笑八方,说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自此颇有段时间,天西九处不可知之地的雾隐门沦为黄口小儿笑柄。
当然童颜无忌。
四方乡里茶余谈资也终归是玩闹,岂可当真?
说起雾隐门址,不知者不怪,而知晓它的人自当知晓其所在。比如曾经的花镜辞,而今的白知秋。
他们懂得蝉在于林,林隐于雾,雾起于水的道理。因此蝉鸣的林间雾气最重的潭水湖面就是雾隐山门的事实,无法瞒过他们的慧眼。
山在潭底。
不是因为猜测,而是亲眼所见。白知秋,宁显山,梁凉三人亲眼所见。
他们就站在水面。
这片林雾笼罩的天下奇潭拥有世间最清澈的潭水,无论谁泛舟其上都可将水潭下的秋华景色尽收眼底。青峰苍绿、水兽游禽、云楼殿宇,俨然一座不知其深的仙门宗邸一览无余。
这般潭底藏峰立派的规模手笔,不说天下术字门集大成者提兵山江家人,此刻通五字门的圣人白知秋目睹,亦是钦佩不如。
由此可断传承不知年岁的雾隐门底蕴。
只是大漠银枪和囚龙棺主甚觉奇怪,明明说是捕杀异族孽龙,却为何会找到雾隐门宗邸?心思活络的宁显山想着,莫非雾隐门与异族早已暗通款曲?
梁凉则比较直接,于她而言,能问出的答案自不会耗费心神去想,有那般功夫,留着享受杀戮带来的欢愉岂不更妙?
于是问道:“潭底有龙?”
白知秋说道:“岂止有龙,还有许多
异族,真正的强者!”
梁凉愈发迷惑:“雾隐门的山门宗邸怎会藏有异族?他们……”
白知秋说道:“雾隐老祖与门下徒子徒孙没有弃明投暗,更谈不上背叛苍生。或许曾有那么几人萌生过此等念头,现在嘛,一切休矣。”
宁显山抢着说道:“他们,死了?”
白知秋说道:“灭门。”
声音刚落,平静的潭水水面忽然荡漾起轻微的涟漪,向周围层层扩散。原来有滴红色水汽,由深不知几许的水潭潭底缓缓上浮。冒出水面的那刻,无声破裂。
于是那殷红瞬间侵袭。
不过数息,血色便彻底染红此间潭水。
腥臭扑鼻。
惯杀好恶的宁显山看到此番血潭景象都忍不住微皱粗眉,问道:“您算到雾隐门会有此灾劫?”
见血欢喜的梁凉反驳说道:“门主修为通圣,又精擅五字门,易学杂驳岂在话下?”
谁知白知秋说道:“本座,猜的。”
两人瞪大眼睛,不由语结。心想圣人就是圣人,猜都猜得理直气壮。
白知秋解释说道:“别苑饮茶,忽然瞧见一桩怪事。”
宁显山问道:“门主是说……”
白知秋回想别苑中瞧见的异象:“六十四株长青花树,或多或少或干枯,皆有青花凋零飘落。唯独有一株,枝繁叶茂堪称奇异。”
梁凉抢先说道:“物极必反。”
宁显山白了一眼:“那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知秋点了点头:“你们如今也已知晓,青花飘落代表着封印洞天的破损。因此通常来说,花树长青该无忧。可眼下异族猖獗动作频繁,那株向阳而生的花树如此安静,实在非同寻常。”
宁显山心底忍不住腹鄙。
想着所以您就猜到了雾隐门灭门?
这都哪跟哪儿?
梁凉倒是一副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模样,虽然不知这龄不过二八的丫头究竟听懂了还是装做听懂了。
恐迟则生变,白知秋也不再多言。
他瞧了瞧宁显山与梁凉各自一眼,问了句:“二位谁先请
?”
……
白袍宁显山肩抗大漠银枪,周身气机鼓荡。
他侧目看了看矮小身体横背着巨大囚龙金棺的黑裙少女梁凉,心想这丫头瞧着天真无邪心思简单,实则满身修为半点儿不弱于自己,暴怒而起时更是活生生的一尊杀神,寻常化劫下境强者都会退避三舍,换作自己也只能暂避锋芒。
这种时候,尤其临着圣人面前,若被小丫头抢尽风头,日后大漠银枪还如何统帅大旗门沙漠枭雄弟兄?
更重要,此一战与白知秋并肩,试问天下苍生几人能得这般境遇?说不准圣人老爷瞧着顺眼,忽起兴致将自己收为门徒,今后百千年,大漠银枪岂不是横行天下亦无人敢挡?
苍天开眼,运气再好些,于朝暮间顿悟破境契机,从此跻身天下至强者之列……人生至此,纵再有万般遗憾,且放心间又有何怨?
思及此处,宁显山登时豪气万丈,大有舍我其谁的可贵心境。于是提着大漠银枪对须发皆白的圣人先生白知秋拱手执礼:“愿为门主担此问路先锋。”
语罢。
宁显山冲天而起,惊散林雾间无数灵兽飞禽。千丈高空之上调转大漠银枪,从天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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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速度愈来愈快。
于是枪尖在燃烧。
火势愈来愈强,乍看去仿佛护体的金红色灵光将他整个人影笼罩。
他如天外陨石,轰然砸入血潭之中。
他开始下沉。
以笼罩周身的火势为芒,身遭三尺之内汹涌而来的血红色潭水触及火芒的瞬间都会尽数蒸发。
他势不可挡。
于是速度更加恐怖。
在不知深几许的潭水中,他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条无法愈合的水壁甬道,笔直如柱,贯穿天地。
潭水之底,是另一方天地之穹。
他破开水屏气障,继续坠落。穿过云层,穿过水雾,穿过罡风。
他看到一点青葱山绿在瞳孔中骤然放大,犹如一柄擎天利剑直逼眼前。
那竟是浓郁山川和俊秀峰峦。
第五十一章 圣人有诲,苍生当听
宁显山化作一道匹练金虹从雷海云层之上坠落,大漠银枪穿透人间。
霎时,有山崩声动彻八方传荡四野,便见那座潭底人间最高的巍峨青峰如剑断头。
视线由远及近。
断峰之巅的青烟尘埃里,如天外飞仙般出场颇有无敌之姿的宁显山肩抗大漠银枪的白袍背影渐渐清晰。
看着被废墟掩埋的大殿,他伸出左手摸了摸唏嘘胡茬。
嘴角轻轻弯起,露出些许笑意。
他凛然而洒脱的转身,大袖挥摆,驱散身遭山石草木震碎而化作的青土尘烟。定睛望去,发现面前有人。
于是有些惊讶。
他揉了揉眼,脸上那抹惊讶神色瞬间变作震惊。
自己好像被包围了?
与无数双投射而来的腥红眼睛对视,宁显山干咳数声,有些尴尬。
……
宁显山身前五十步,有位身形高大体格魁梧的青发中年男子。
大漠银枪宁显山自然不识,可若是南海百花岛曾拥有神农百草图的那位百花仙在此,定能从青发男子浑身流转的气机中辨出此人。
正是当初自秋水山庄锁龙潭底逃出升天,祸害了半座百花岛药园子的孽龙。
应龙,名泽。
异族天醒神将,巅峰时期修为通圣。
此人身后仍有熟面孔。
被坚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少年胡来捡回,而后屠戮飞甲镇全镇百姓性命的天策上将,异族罗。
秋水山庄冒牌庄主明月蝉,而今应该称作天策上将,异族蝉。
罗与蝉的身旁还有两人。
根据那两人于应龙泽身后的站位,完全可以断定,同样是两名异族天策上将。
一人名魄,一人名歌。
在罗蝉魄歌四名天策上将的身后,由山顶而至山腰,由山腰而至山脚,长达不知多少的登山阶上尽是异族。甚至周围大大小小峰脉山头,殿宇楼阁,也全被异族攻占。
那无数双眼睛,无数道视线,此刻齐齐汇至,凝聚在宁显山身上。让这位冒失突兀的大漠银枪心底微颤,咽了口错愕。喉结滚动,想喊救命。
但终究没说出口。
因为他站得高,看得远。
他远远地看到一抹黑色墨流继他之后
从天而落,然后轰然一声巨响,似乎砸在了这座断头青峰山脚之处。他当然认得,那是脚踏囚龙棺而落的梁凉。
感受着脚底传来的山体轻颤,宁显山忍不住腹鄙。心想山脚的那些异族,都是喽啰吧?这傻丫头怎就如此命好?
似是从宁显山神色变化里看出所思所想,统帅此间近万异族,硬生生血洗天西传承千年之久不可知之地雾隐门道统的天醒神将应龙泽轻笑。用这座天下正统雅言,流利地说道:“你的命确实不怎么好。”
肩抗大漠银枪的宁显山裂开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不知异族阁下怎么称呼?”
应龙泽说道:“泽,或者你可以与他们一样,尊称神将。”
宁显山面不改色实则心底骇然:“泽老兄聚集这般阵仗,是在……额,作甚?”
应龙泽说道:“实不相瞒,我们在请神。”
宁显山头次听说请神二字,于是抱着拖延时间的想法继续问道:“请哪位神?”
应龙泽摇了摇头:“请哪位神都不重要了,因为你愚蠢的出现,彻底打断了请神阵的运转。瞧见没,你身后埋在废墟中的殿宇,那被请神阵撕开裂缝的封印洞天正在自我修复悄然愈合。”
宁显山可不敢回头。
面前化劫境甚至极有可能修为达到半圣的异族强者排排站,别说回头,他就是惊鸿一瞥的间隙,也足以人头落地好些回。
而且死法不带重样儿的。
有些庆幸的宁显山不知该说些什么,在应龙泽注视之下憋了许久方磕磕绊绊地说道:“搞坏了神阵,介个、抱歉哈……”
猛然瞧见山脚尘埃升起,血光四溅。断定那小魔头梁凉已开始对异族喽啰大杀四方的宁显山想暴起骂人,不由闪了舌头。
心想完了。
果不其然,同样察觉山脚之处大战已起的山顶异族强者开始蠢蠢欲动。罗蝉魄歌四名天策上将更是同时迈出,四人身体周遭隐约溢出丝丝缕缕的金黄色星蕴气机,显然以四对一也半点儿不打算留手,朝宁显山逼近。
应龙泽负手而立,原地未动。于他而言,眼前这位跳梁小丑,尚不足以杀鸡用牛刀。
就这么简单而沉默,宁显山以一敌四,血战开始。
……
白知秋仍在林雾之中的血潭水面。白衣飘飘,白发
亦飘飘。
他倒不是刻意藏掖,也非抱着至强者压轴出场扭转胜局的无聊心态,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在等。
等一件兵器,可屠龙的兵器。
十年前,他曾亲手将那件神兵赠予了自己的学生李星云。后来种种辗转,被李星云带入智慧之海灵山佛门。
而今那件神兵就被供奉在灵山某座佛堂里。说是供奉,其实被称作镇压更为准确。因为它在掌中,佛堂里端坐的那尊金身大佛掌中,佛前还有许多诵经僧。
那是一个剑匣。
剑匣之中,自然有剑。
神兵榜排行第七的魔门天罪剑。
虽然此剑只排在神兵榜第七位,可其留于世间的杀力凶名以及血债,远远超过昆仑剑冢里埋葬的龙渊和南弦二剑,甚至丝毫不输第三位次的屠刀。
这一切只因为白知秋一个人。
五百年前的魔道巨擘,当今天下的唯一圣人,此刻正以剑心通的手段越过万里之遥,向那万佛扎根的灵山佛堂里金身大佛掌中镇压的老伙计传递着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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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声轻荡。
白知秋只说了四个字。
“有些想念。”
于是诵经声绕梁不绝的佛堂里,那尊金身大佛双掌猛然崩碎。余威荡漾,将佛前一众诵经僧纷纷震了出去。
剑匣之中,忽有一道道红光陆续窜出。
共计十六之数。
十六道纤细红光飞出佛堂,冲破灵山佛门大阵,穿越智慧之海与无尽大沙漠,咻的一声,出现在白知秋眼前。
须发皆白的儒雅老先生白知秋,盯着悬于眼前的十六剑片微微一笑。
他没有伸手握剑。
反而是抖甩袍袖,面朝西方,执儒生大礼。
圣人一拜天,拜那水月洞天白发仙。
圣人二拜地,拜那地泽十一某风云。
圣人三拜楼,拜那百尺危楼一字宽。
圣人四拜台,拜那提携玉龙黄金台。
圣人五拜山,拜那相看不厌敬亭山。
圣人六拜林,拜那鬼谷林中无甲子。
圣人七拜谷,拜那青萍峡谷清秋冷。
圣人八拜园,拜那风雷园里历曼青。
八拜之后,圣人有诲,苍生当听。
白知秋唇齿微张……
第五十二章 先生走好
圣人音传天下……
“窃钩者贼。”
“窃国者侯。”
“窃我天下者,化外异魔!”
“本座皓首人间圣!化外异魔,敢战否?”
白知秋荡气回肠的声音响彻在整座人间,响彻在芸芸众生耳畔,余音绕苍穹,一遍又一遍,经久不绝。
而林雾血潭之上,却早已没了他的身影。
因为当手掌握住天罪的刹那,那身白袍便陡然化作一缕剑气没入血潭之中,十六剑片同时化为一抹红芒紧紧跟随。
……
白知秋的剑究竟有多快?
忘情川里正对着三个徒儿传授刀法的洛长风懂,中州某座王城内不起眼的街道上装扮与普通人无异的重阳也懂。因为他们曾是万里送剑来,雪霁诛沙翁的见证者。
相比之下,雾隐门最高的那座断头峰上与异族血战的梁凉不懂,被四名天策上将围攻只能被迫防守负伤在身的宁显山不懂。
至少他们之前不懂。
可就在下一刹,却懂了。
因为就在那三十一个字眼响彻天穹的瞬间,就在断头峰上所有的异族与宁显山、梁凉错愕抬首望云天的瞬间,一缕白色剑气骤然划过眼前,降临在残破殿宇前身形魁梧负手而立的青发中年男子身上。
紧随而至,是一道纤细如丝的红芒。
没有人看得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包括罗蝉魄歌在内的四位天策上将,连同宁显山、梁凉,以及占领雾隐门的近万异族,在那一瞬间只觉剑气入眼,不可直视。
然后,他们听到苍龙吟啸。
再抬首望时,便看到血红天幕之上化出真身欲釜底抽薪逃之夭夭的青色巨龙忽然断头,巨大的龙身于空中挣扎了数息,轰然坠落,砸在断头峰北方那座山脉之中。
地动山摇,烟尘四起。
……
世界在此刻静止。
雾隐门诸峰之上,死寂沉沉。
一缕白色剑气化出人形落在断头峰顶。
白知秋一手提天罪,一手摘龙头。这位亦圣亦魔并集万千大道于一身而人间全无敌的白袍老先生随手将龙头丢给目瞪口呆的宁显山,捋了捋白须,抬脚迈步,再度化作一缕剑气窜入那被废墟掩埋的封印洞天之中……
哪里有什么请神阵?
血潭之上时,白知秋便察觉到一股气息,一股让神引上镜修为的自己都隐隐感到危险的气息正欲撕开废墟之内的封印洞天越界而来。
如所料不错,那应是莫天机长眠之前曾提到异
族硕果仅存的一位神裔仙罗。
他无法想象封印洞天破碎的后果。
所以便不再去想。
他只好提着天罪,杀入那座人间。
在白袍身影被封印洞天吞没之前,他惊鸿回首,再贪恋了一眼。
“你曾说这山河太美,便是长看千年,仍不觉厌倦。你曾说这山河太阔,撑得下沧海桑田和岁月蹉跎。”
“你曾问我,如有来生,是否还会做出同样选择?”
“赵疯儿,你可知生生世世,我都愿弃书执剑为你成魔!”
……
“行于水中,不避蛟龙,为船子之勇。行于山林,不惧豺狼,为樵猎之勇。白刃交于身前,视死若生,是为豪杰之勇。知人力有穷时,临大难而从容,方是圣人之勇。”百尺危楼上,年岁高到不可考究的灰衣裴凤楼,背着巨剑一字宽,低首回礼,“先生走好。”
“先生走好。”盘膝而坐青草头,横膝身前快意刀的冷清秋拱手回礼。
于是有风起于青萍之末。
位于天西不可知之地名唤敬亭山的两座毗邻而齐高的山巅之上,相看总不厌的两位大剑修曹静与童初同时转身,面朝雾隐门宗址的方向回以执剑礼:“先生走好。”
天西三郡里,名为黑云城的雄伟城头黄金台上,位列神兵榜二十八位次的名剑玉龙陡然颤吟,于是整座巨城甲光乍起。
李贺府门前负手而立,微微低首:“先生走好。”
“先生走好。”水月洞天,倾泻如白玉匹练的瀑布水潭里,对坐饮酒的年轻兄妹白发仙与白芷苓举杯映苍穹。
“先生走好。”举目望去,方圆百里皆是良田玉倾的稻泽里,地泽十一掌舵人绰号侠魁的某风云挺直腰杆,卷下袖角,拍了拍手中泥土,遥遥诚礼。
鬼谷密林深处的小筑竹院,埋头深究脱胎于流字门百家而自称一脉的纵横之术的山中人吴甲子,合上手中竹卷,起身作礼:“先生走好。”
“先生走好!”
风雷园中忽而惊起雷霆霹雳,浑身紫电缠绕的的历曼青破开这座不可知之地的结界大阵,走了出来。
这位狠人望着雾隐门方向,眼神之中充满着杀气……
“先生走好。”
五岳境地。
群山之中最高的那座俊秀山顶,恢弘巨殿之前,以太华剑仙为首的五岳弟子尽数汇聚于此,在拜别圣人白知秋后,那位太华剑仙并指向苍穹,唤了声:“起剑。”
于是五岳群山,飞剑如雨,划过天边。
……
菩提书院。
昔年庄院长独居的农家小院木屋窗前,李星云伸手接住一片秋落黄叶,喃喃说道:“先生说很久很久以前读书的时候,总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桃李满天下的教书人。所以在弱冠之年,他就博览了天下群书并通晓五字门。”
“可是后来,他遇见一个姑娘。”
“便弃了书,执了剑,成了魔。”
翎儿静静聆听,瞧着李星云暗自神伤,也颇有些难过。
于是抚着李星云肩头安慰说道:“白老前辈为人间执剑,当得起天下苍生奉为至圣先师。”
李星云紧紧握住那片落叶:“是啊,一千年,先生他终于,桃李满天下了。”
窗前,李星云正衣襟,扶束冠。
他冲着湛蓝天穹执以拜师礼,眼中有泪水打转,一如落秋村后小院里二十年前:“徒儿恭送先生,先生走好……”
……
断头峰上,有道寒冷的白芒在血红色的天幕里划出一道凄美的落弧,然后坠落山丛,砸出深坑。
面色苍白的宁显山哪里想得起此情此景的似曾相识。深坑里,他拄着大漠银枪勉强站起身,抹去唇边血渍。
有道黑色疾影落于身旁,曾号令群鬼的小魔女梁凉自囚龙棺上跳跃而下,漆黑如墨的掌风震开囚龙棺盖,她看着碎了半个肩膀的宁显山说道:“躲进去。”
宁显山吐了口鲜血,抱怨说道:“他老人家倒好,说走就走,还美其名曰为人间执剑。可是,将我俩留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那四个家伙修为境界,打杀五个山爷都绰绰有余,更别提这漫山遍野的异族大军。”
神色明显疲惫许多的梁凉厉声说道:“你若不想死,就躲进棺中。”
宁显山说道:“这破棺材有甚用?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眼下这个局面,除非天降神兵,否则什么大漠银枪、囚龙棺主,都得交代在这。”
思路客
神识敏锐的梁凉不与他争辩,忽而察觉到什么,于是抬头望去,目露惊奇:“咦,天降神兵!”
宁显山昂首,果真见到无数飞剑破开血红色天空,当头落下。
紧接着,有声音回响群山之间……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深坑之中原本九死一生的两人随即看到满天剑雨之后,一头展翼如遮云的神兽白凤翱翔天际。
那飞凤背后,站着一道翩然若仙的人影。
五岳境地。
剑仙李长圣。
第五十三章 落花无声
御剑乘风去,除魔天地间。
痴痴遥望着万千剑雨作先锋、乘御白凤神兽而来,将这句诗中所包含的逍遥意境诠释得淋漓尽致的年轻剑仙,自知八方风雨出手此刻想死都难了的宁显山抖擞精神,战意攀升,似乎忘记了浑身伤痛,大漠银枪遥指着周围群山朝此围拢而至的异族强者喝道:“化外异魔,敢不敢与山爷再战个三百回合?”
谁知声音未落,便传出一声惨嚎。
原来小魔女梁凉趁其不备,随手拎起那聒噪的家伙,一脚揣入囚龙棺。
随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囚龙棺封。
有柄长剑倏然飞射,刺中漆黑棺木。
接着万剑齐至。
雾隐门诸峰群山,盛林清溪,宫殿楼阁,此刻尽数沦为满天剑雨的标靶。
……
为绞杀藏匿异族,剑出千里的五岳剑阵自然无差别攻击,顾不得深陷困境的宁显山与梁凉二人。
好在囚龙棺乃世间极为难得的紫雷木制成。这种神木往往存在于梵海之底,经过智慧海水数百年乃至千年浸泡。又近水楼台先得月,日夜聆听灵山佛门众高僧大佛讲经说法,久而久之,那些经法便入木三分,尽数化作佛门符箓铭刻雷木之上,这才坚不可摧。
囚龙棺里,探知四周渐而宁静仿佛大战落幕的梁凉转了转明亮的眼睛,不多时便一掌震开棺木,拎着宁显山跳了出来。
刹那前的俊秀山峦,而今入眼皆是满目疮痍。
不知其数的剑林和尸体,瞧得深坑之内宁显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恍惚间,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他摸了摸脖颈,暗自庆幸。
黑衣小魔女梁凉呛声说道:“怎么,这会儿不嚷嚷着大战三百回合了?”
宁显山岂肯认输,嘴硬回道:“战,当然要战,不战是孙子!”
纵横天西数十年,何曾吃过这等闷亏?何况先前寡不敌众,输便认了。而今有五岳境地百年罕见的年轻剑仙援手,不出意外八方风雨会随之赶至。到时战局逆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如此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宁显山语罢长啸,提着大漠银枪纵身飞掠
而上。哪知刚探出头,便毫无防备地遭受偷袭,顷刻被打回原地,胸骨尽碎躺在深坑之中的深坑之中……
小魔女梁凉柳眉倒竖,极为警惕地抬首望着那道居高临下的强敌身影。
天策上将罗。
梁凉无法分神照看仅剩半条性命的宁显山,也自知不是此人对手,于是沉思片刻说道:“你们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是的,白知秋音传天下。
五岳境地剑阵与剑仙现身。
无论怎么看,藏身雾隐门的异族都似乎再无退路。
谁知血洗飞甲镇的罪魁祸首站在深坑边缘忽而伸出食指紧贴唇畔,示意嘘声。他如痴如醉环顾天穹,裂开笑容:“是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梁凉不解其意。
天策罗指了指红色天空:“不信,你听?”
听什么?
听落花无声!
龙门镇那座空无一人的别苑里,六十余株长青花树随风而散轰然凋谢。
于是六十四封印洞天,尽数破碎。
有凄厉冷风从天南地北同时渗入这座人间,冰凉而刺骨。
刹那。
大雪飘落天西。
有道气息恐怖的人影自别苑内堂走了出来。
天醒神将傲。
身后异族至强者络绎不绝……
原来花镜辞于白知秋先后镇守的这座别苑本身也是一处封印洞天,只不过此间真相鲜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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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鲜有人知不代表真的无人知晓。
当白知秋离开人间的那刻,那位罕有的知情者便踏足了龙门镇。敛去所有气机,仿佛普普通通的百姓默默走在街巷人群中。
直到天醒傲走出内堂。
飘着大雪的清冷天空霎时阴沉,整座龙门镇乌云滚滚,雷电闪烁。如同寻常人一般默默行于街巷的中年男子,走着走着,身影虚无。
再出现时,已然站在天幕之上。
那人头顶雷池,脚踏黑云,手持六合八荒戟,周身神光流溢,居高临下俯视着别苑,气势雄浑,宛若一尊战神……
有位名号裴凤楼的佝偻老人背着巨大宽剑出现在别苑门前,封住异族退路。
老人瞥了眼黑云雷天,忍不住赞道:“好一个天刑将铁冷!这一招可有名字?”
黑云之上,六合八荒戟牵引雷池倾泻而下。
淹没别苑。
“回前辈的话,我叫它神罚。”
……
大战已起,天下苍生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即使强如十天显圣亦不例外。十年间之所以袖手旁观,皆因花镜辞存在。
而今人间失了守护,白知秋提剑入异界。
圣人临走前的那句话提醒着人们:守天下者,天下人。
于是作为天西八处不可知之地中最为兴盛的一方风雨五岳境地,在剑阵开路之后,迎来了倾巢而出。
五岳群山之巅,惊起五道飞虹。那是五岳掌门太华、飞衡、玄嵩、幽恒和岱宗。
群山之脚,不可知之地的山门大开,更有五岳弟子鱼贯而出。
……
六姓十阀盘踞的天北,无尽之海海畔那座观海楼中,青衫负剑的老儒生痛快饮尽坛中酒,豪迈大笑:“窃我天下者,化外异魔!”
观海楼下。
摆渡数千年的布衣老舟子破天荒地登岸,将轻舟系于渡口。转身拎着那根船桨,瞥了眼观海楼上,轻声叹气,然后消失无踪。
号称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狂诗绝剑丢去手中空坛,精光内敛的明眸追逐着天际悄然无息浮现而又绵延远遁的云痕。这位六姓十阀中无可置疑的天北第一人酒意正兴,怒拍栏杆御风而去。
有笑声传荡天空。
“天下一家,从不分东南西北。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
……
“言之有理。”有人应和说道。
那人身在天东,却似乎听得到天北的那声长啸。不是他耳聪目明,全因那狂绝的老儒生追赶老舟子间隙,顺道拐了弯,从他门前飞过。
带起一阵猛风,扬起门前酒招旗。
旗杆下的老酒头掩着嘴眯眼干咳了数声,挥手扇了扇门外尘烟。而后深深吸了口气,紧了紧腰带。
这位多年不曾暴露修为胖乎乎的客栈掌柜单脚一震,冲天而去。
整座落霞山摇晃不已。
……
第五十四章 白马醉春风,有少年歌行
于天西六百万百姓而言,这场暴雪落得急切措手不及。然而对时节大寒的整座人间来说,却又是毫无突兀水到渠成。
因为北风刮起了。
冬天到了。
大雪,自然而然便落了。
无声无息,就像帝皇陵那扇缓缓升起的石门……
“属下等,恭贺盟主出关!”
帝皇陵前,以百花岛主百花仙为首,率三袍教主,盟中流沙以及十三王族首脑人物,对着石门后信步走出的白发男子齐齐叩拜。
帝无泪走出禁地。
浑浊的眼睛望着清冷的天,伸手感触着掌心凉凉雪意,疲倦的神色渐而被一抹笑意取代,眸中闪烁着星辰大海。
他收回视线,俯视着身前盟众,看着一张张迫切想要知晓答案的面孔。
这位生而无泪的帝王盟主笑道:“从今而后,人间之上,苍天之下。”
……
菩提书院忘情川那座终年被大雪覆盖的院落里,传出婴啼。那声音悠扬婉转,妙如天籁,回荡不绝。
雪中负手而立,已贵为书院道尊黑袍白发的洛长风恍如隔世地转身。
屋舍房门打开。
数年前与应天皆为夫妇,书院里共同担任六字门道师且已为人母的易红娘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身旁跟着翎儿,站在门后,齐齐望来。
洛长风激动地伸出双手。
哪知身后三道身影更是眼疾脚快,纷纷不甘落于彼此之后,拉扯着冲了进去。柳十三脚下打滑,跨进门口时摔了一跤。
事实上,是小师妹松灵韵扯了他这位二师兄的衣角。
不过喜事临门,柳十三也没有心思计较。龇牙咧嘴起身拍拍屁股,就凑上前去,想要一睹这位真正如假包换的小师妹真容。
只可惜他哪里挤得进去?
大师姐南宫九瞪了一眼,随后抬脚,将柳十三踹了出去,院落里雪中划出老远……可怜至极!
李星云与离落以及天刀前辈等人纷纷送上道贺。
洛长风一一谢礼。
有些不知所措的他怔了怔衣襟,长舒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易红娘怀里襁褓中的婴孩。
他
的孩子。
他的女儿。
洛河郡洛家血脉的延续。
安红豆的小豆芽。
菩提书院的小师叔祖。
风雪银城的少城主。
南宫九三人的小师妹。
洛长风给她取名:“成雪。”
落成雪。
雪儿的雪。
……
洛长风喜静,对于小豆芽的到来并未向世间公布,也不曾大费周章宴请八方。只有极少数书院六字门道师,例如昔年第一座明镜台的应天与易红娘,天刀前辈,李星云和离落等些许旧识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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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洛长风没有遗忘通知远在风雪银城的宇文阀宇文叔,也早些日子向提并山藏兵谷递了书信。这不,作为小豆芽叔伯辈中最为财大气粗的天下第一世家家主,江满楼岂能不聊表心意?
小豆芽呱呱坠地当晚,那位提并山藏兵谷谷主的麾下使者便入了忘情川。
书信里,江满楼嘘寒问暖可谓废话至极。几乎通篇回信都是对安红豆的叮咛嘱咐滔滔不绝,以及代替自家妇人向嫂夫人问好之类的言语。关于手足同袍洛长风的话题,寥寥数字,尚凄惨暗淡。
最可恶落款之处,还不忘留下宝贝儿子江无缺的小手印,说:“无缺哥哥年幼,尚不能远渡万水横跨千山亲见。唯立掌为诚,在此奉上两柄神兵,一曰‘天真’,一曰‘无邪’,希望豆芽妹妹无忧无虑无痛无灾。”
“这家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安红豆将书信折起,放在一旁。没好气看了洛长风一眼,便低首去逗枕边眨巴着清澈眼睛对崭新世界的所有都感到好奇的小豆芽。
洛长风笑而不语。
江满楼的心思,也就安红豆瞧不出来,殊不知于他而言,早已是司马昭之心了。
洛长风转身,捧起桌上红色木匣。
打开匣盒,一刀一剑映入眼中。
刀名无邪,剑名天真。
匣中还有一封信笺,详细讲述江满楼亲手绘图监督设计天真无邪的过程,以及两件神兵认主之法。最后免不了一番吹嘘。说天真无邪乃呕心沥血所作,神兵铸成之时便孕育而出刀剑婴灵,彼此互为感应。
所以江满楼建议洛长风将无
邪留在身边,天真可化为剑索秀镯戴于小侄女腕上。如此,即使相隔千里,也能通过刀剑婴灵的感应得知小豆芽处境。更豪言断定若天机老人在世,神兵榜中天真无邪位次定要在箭八之前。
辞藻修饰虽有掺杂水分的嫌疑,可对天真无邪稀罕程度,洛长风还是深信不疑。毕竟江满楼术字门道天赋,有目共睹。
那浮屠铁甲就是最好证明。
按照江满楼叙述方法,洛长风成功让那柄天真认主,最后化作一道弧光,于小豆芽雪白手腕处凝成剑镯,剑灵闪烁。
襁褓中婴孩喜笑颜开。
……
冬去春来,转眼小豆芽满月。
毕竟是大修行者,安红豆恢复的很快。数日前,洛长风便悄然离开菩提书院,带着妻女,暗中返回洛河郡,祭拜亡故的父母宗族。
折回书院后,洛长风便开始有些闷闷不乐。
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日,他独自站在忘情川院落后的那座雪崖上,望着老师与师兄以及老刀魁的墓碑怔怔出神。
这段时间他想了许多事,也筹谋了许多事。而今安红豆成功分娩,可算是再无后顾之忧。
万事俱备。
只待东风。
他在忘情川雪崖默默等了二十三日,直到人间迎来二月天,万物复苏,他终于等到那缕东风,来自中州帝王盟的一缕东风。
那是帝无泪亲笔所书的请柬。
柬名天下会。
帝无泪写道:“乱世劫起,人间罹难。泪不忍见苍生屠戮,故毛遂自荐,诚邀天下同道于三月三日会晤中州,商讨伐异决策。愿与诸君共襄盛举,不为开万世以太平,只望还天下以久安。”
“弟泪拜上。”
……
东风拂面。
洛长风下了雪崖,离开忘情川,去寻院长李星云。
两日后,以南宫九、柳十三、和松灵韵为首,率书院六字门诸生,连同十七座明镜台内院弟子,共计二百七十五人结伴下山。
奔赴天西……
时值人间二月天。
有草长莺飞远。
有白马醉东风。
有少年长歌行。
第五十五章 走马江湖青衫客
清露满盏,飘出丝丝缕缕雾气,游曳着好似袖珍云龙,没多久随风而散。
紫竹林的风不似黄沙飞掠的天西干燥闷热,也不似终年飘雪的忘情川酷冷割肤。或是临近湖水的缘故,逢人间二月天,难免稍显潮湿不甚舒服。
如同此刻洛长风,李星云,离落和天刀断千劫几人心境。
四人聚在紫竹林。
林中有一片崭新的竹园,同样的位置本是菩提老祖修行起居地,后来随着陈青率经天十二星踏平书院而成为废墟。
师兄皇甫毅重建书院时,虽无法做到一花一草一楼一阁皆如往昔,却至少复原九重样貌,除了那些江水东流的旧人旧物旧事。
四人围着竹屋前八仙台而坐。
李星云说道:“路途若无耽搁,以那些孩子的脚力,这会儿该是西行七百里进了苦陀城。”
洛长风取出一枚青铜币,外圆内方,瞧着与市井坊间流通的纹钱极为相似,细看来又透着些许古怪。只因那铜币铭刻着‘十万火急’字眼,而非‘通宝’,‘开元’之流,端详起来异同寻常。
“事实上,十三他们昨夜便落脚苦陀城。”
洛长风食指与中指并立,如对弈执棋般捏着那枚铜币。暗中施加力道,某刻铜币骤燃,化作千余火红幕字,宛如天书逐列铺展眼前。
李星云,离落和断千劫仔细看去,不由皱眉。
‘十万火急’竟记载了书院弟子的下山行踪!
不止如此,包括昆仑剑阁,天南联盟,妖族,东楚各路诸侯,八百宗弟子,天北六姓十阀年轻小辈,甚至北雪山庄,天刀断家……几乎天下所有势力的安排部署与期程,都事无巨细娓娓道来。
这是何等手笔?
百年身独臂的离落说道:“莫非是天机阁?可那对兄妹离开书院不过数月,就算整合散落的楼众招兵买马,也绝无可能短时间内将情报信息收集的如此详细。”
洛长风和李星云随之点头,颇为赞同。
只听鹤发老者天刀断千劫端起茶盏似有所思说道:“或许,老夫略有耳闻。”
洛
长风抱拳:“请前辈赐教。”
断千劫点头:“你们可曾听闻过布衣楼?”
三人面面相觑。
断千劫接着说道:“千百余年前,老夫禁足家族枯冢刀山修行时,曾从族中前辈口中听过布衣楼,说是天机老人开山立宗之本。天下巨擘诸如北地六姓十阀,昆仑七十二峰,菩提书院等传承已久者,或多或少亦有所知。”
“可怪就怪在,布衣楼的传闻究竟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数千年里好似深海藏蛟龙始终没个答案,以至渐渐被世人遗忘。直到今日,天机阁便只剩人间耳熟能详的天地星罗等数部楼众。”
离落听得明白:“前辈的意思,天机阁尚在?”
鹤发老者说道:“毕竟是世间最古老的一方大物。它存活的年岁,恐怕比起北海日不落墓园也相差无几。要说朝夕倾覆,老夫觉得帝王盟再如何巅盛,也有些痴人说梦。”
断千劫看着洛长风话锋忽转:“最重要是你说过,天机老人与天九刃师出同门。因心系苍生,为开万世太平,而与无情天讨价还价借了万载光阴,付出旁人无法想象的代价。这般胸襟与……图谋,不该以天机阁的大浪淘沙而潦草收官。”
洛长风沉思稍许说道:“不瞒前辈,此事我也觉得颇为蹊跷。”
天机阁与两界山不同。
无论实力底蕴还是开山立派的宗旨都不可一概而论。因为它本就以网罗天下情报而屹立于世,素有滴水不漏的美誉。大难临头前,岂会不自知?
善医者不自医这种话鬼才相信!
换种思路,倘若帝王盟动手前夕,天机阁已收到音讯,那么断不会束手待毙。然而月三人莫相期的仇恨,又不似作假……诸多疑问细细想来,只有一种解释。
天机阁无伤。
帝王盟旦夕倾覆的,不过是沧海浮萍。
所谓潜龙在渊。
真正的天机,在于隐楼布衣。
这是天机老人圣陨后留给天下苍生的一双慧眼,直到化外异魔破开封印洞天,大战起时方睁开眼眸看世间。
因此便有了十万火急的由来。
而以上种种,莫相期不得而知……
李星云喧了声佛号:“先不追究真相,至少这封十万火急示出了善意。若是天机老人留给世间的礼物,应该还会有后续,我们等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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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待其变?”
“那哪儿能?如果是异族阴谋圈套怎么办?”
到底是提并山藏兵谷长大的孩子,学会十之七八江满楼行事作风的柳十三可没有洛长风和李星云那般耐性,率书院同窗走马江湖的西行路上,接二连三收到‘十万火急’讯息后,早已迫不及待想一探究竟。
可此行又肩负重任,一来天西战况吃紧不能耽搁行程,二来身为川字门道传人,同行二百七十多位书院学生安危系于一身,容不得他任性妄为。
几番思量,柳十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苦陀城出城的西行官道上,走马江湖的书院诸生最前方,怀抱竹刀腰挎舍己优哉游哉的柳十三有意无意向南宫九靠近,压低声音央求说道:“师姐……”
素来不苟言笑冷傲清霜的南宫九没等他开口,便直接说道:“我与小师妹明日酉时抵达走龙关。”
柳十三如得圣意,抱拳笑道:“我在走龙关等着师姐。”
松灵韵嚷道:“师兄,还有我呢?”
柳十三开怀大笑,脱离队伍纵马远去:“也等着师妹。”
小师妹松灵韵有些担忧喊道:“师兄小心些。”
少年未曾回头。
只是遥遥挥舞着竹刀……
十万火急中写道,苦陀城西行九百里入走龙关。那里,菩提书院诸生会遇到一伙儿故人。
传闻曾入枯冢刀山闭关的独 夫与朱大,两断刀和朱颜血率领的断家小辈。
还有一伙儿宿敌。
来自天东十二星川九金兰门下带队的八百宗当代奇才和东楚各路诸侯子弟兵。
接着再西行六百里途径河涧群山,会与昆仑七十二奇峰仗剑下山的弟子碰头。
如果运气稍好遇着一场大雨淋山,次日清晨,能够看到荒道之上身披彩虹的天南联盟与妖族少年。
第五十六章 天上明月光
柳十三脱离书院队伍后披星戴月,一人一刀赶山涉水奔荒原。急是急了点,不过江湖儿女那股子青衫仗剑意气风发,倒是在他快马加鞭的身上衬显得淋漓尽致。
所谓远游百川海,千里快哉风。
柳十三觉得,我辈少年郎该当如此……
西行三百里。
路过山川河流畔,柳十三勒马而立,月色下瞧见了一位背着书箱略显寒酸儒服装扮的年轻人,像极了负笈游学的寒门士子。
只见那位书生沐浴皎洁月色,身披一袭浩荡天风,立于山涧河源,双手合十。脚前溪河淙淙流水,一盏酥油灯,渐渐漂远。
画面触动心灵。
马背上的柳十三不由想到一句话,于是情不自禁口中喃喃:“今夜江河之源,只亮我的酥油灯,只照我的心上人。”
柳十三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就像心底止不住的汹涌念想。
夜深人静的山野,蝉虫鸣耳皆可闻,柳十三的自言自语亦不例外。
寒门士子抬首望来,些许诧异之后执以书生礼。
柳十三抱拳致意。
两人相逢一笑,就此陌路。
江湖路说窄不窄,说宽不宽。或许他朝山水另有重逢日,但人间萍水,大抵如此。
阳关道,独木桥。
相逢一笑,相忘江湖。
……
安红豆抱着襁褓里吮哆着葱白拇指的小豆芽,站在忘情川一线天入口处的冰湖上怔怔然愣了许久。她讶异发现冰湖中不知何时长出一株莲,只一瓣花叶,不惧风雪寒天的莲。
这位昔年沙场不败傲视无数天骄俊彦的红袍骆冰王罕见嗔怒,于是抱着满月不久的小豆芽,提着雪霁,乘竹筏而出忘情川。
顺着紫竹林幽径旁高高悬挂的灯笼指引,弯弯曲曲,安红豆出现在竹屋院中。
雪霁遥指紧闭的竹门,看着屋内灯映的绰绰身影,褪去红袍十年里明显温婉风韵许多的风雪银城主母毫不避讳厉声喝道:“洛长风,给老娘滚出来!”
房门打开。
率先走出的是院长李星云。
接着是独臂百年身的离落。
两人会心相视,忍着笑意。与安红豆擦肩而过时佯装耳目皆空六根清净,镇定自若走出竹园,露出大难不死的庆幸神
色,未免殃及池鱼拔腿便跑。
像是平日里没少深究江湖求生之八字真言。
娇妻动怒,风紧扯呼!
……
安红豆脸颊绯红。
美眸蕴藏着几分羞怒意,瞪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现身门后的恼人家伙,欲言又止。
做贼心虚似的回首四顾,瞧了瞧,确保紫竹林无隔墙之耳后,这才质问道:“将话说明白,佛字莲花怎么回事?”
洛长风伸手握住雪霁,剑身轻轻压下:“别吓着孩子。”
安红豆冷哼。
洛长风弯身低首,凑向安红豆怀中,逗趣着眼睛里仿若万千星河闪烁的小豆芽:“三月初三天下会,书生和离落与我同赴。以应天为首的书院道师和执事教习,亦会抽离七成。余下人等留守书院,听从天刀前辈调用遣派。”
“风雪银城坐镇十年,虽说入了化劫境界,但终究不比十天显圣的修为沉淀。所以平心而论,天刀前辈比我更适合那瓣佛字莲花。”
安红豆明显无法接受这般解释,焦急说道:“你难道不知帝无泪虎狼之心?打着讨伐异族的名义,实则趁势天下大统。到时十三王城阵启,天下群豪皆困其中,再来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仅凭天刀前辈和佛字莲花,如何能改写结局?”
洛长风微微一笑,小心翼翼搀扶着安红豆走向竹屋:“的确,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天刀前辈即使有心杀贼亦无力回天。故而方才与书生离落推演商讨,决定让江满楼那家伙随便找个理由蒙混,且不去了。”
安红豆柳眉微挑:“江满楼?”
洛长风苦笑说道:“修为境界是弱了些。”
安红豆瞥了瞥洛长风,心想何止是弱。
洛长风收敛笑容,难得浮现认真之色,转而说道:“不过托付妻儿门生一应身后事,倒是非他莫属。”
安红豆驻足,神色冰冷地盯着自我打趣儿的洛长风。
意识到言出不当,洛长风柔声轻劝:“说个玩笑,万莫当真。”
安红豆沉默稍许。
近数日,总是莫名心绪不宁的她凝视着对方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洛长风你听好,中州一行若无归期,我会去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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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豆伸出纤纤素手,痴痴触摸着洛长风的脸颊:“虽然没法子学书生十年碧落黄泉,可我还是
会寻你。无论天南海北,哪怕十年百年,只要安红豆没有亲手触摸到你的脸,你的眉,你的眼睛,就算你站在我面前,都不算结果。”
“你可以说我安红豆霸道自私蛮不讲理,都没关系。我和师父不同,褪去红袍摘下将冠,再莫与我提什么天地苍生。”
“因为只有你,才是我的天地苍生。”
真情所致,安红豆说着说着,泪珠儿滑落。
怀中襁褓里,小豆芽也嚎啕哭了起来。
说不上原因。因为她很小,尚且分不清喜怒哀乐悲愁苦,可看到呵护自己传递温暖的人儿梨花带雨,泪水儿绷不住就会决堤。
或许这就是母女连心。
洛长风举止温柔,为安红豆轻拭脸颊打趣说道:“堂堂细柳军统帅威名赫赫的骆冰王,这会儿倒像是小家碧玉的娇娘子。”
洛长风揽玉人入怀:“且放宽心。帝王盟即便龙潭虎穴,也不见得拥有与半座天下抗衡的实力。何况请君入瓮,这里的君,可是君泽玉。”
洛长风想起某个夜晚,潇潇雨歇。
藏书楼里倚窗挑灯夜读的他,意外瞧见窗外雨帘中落花人独立。
原来苏小凡拜访。
说是明王有言,欲攘外,先安内。
洛长风揽着妻女,收敛心神,抬首望着窗外夜苍穹。
天上明月光。
……
太阳打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山。当春日温暖的阳光变作残红如血的夕阳挂在紫竹林梢时,洛长风、李星云、离落和天刀等来了另一枚‘十万火急’。
急急切切千余字。
说西行的书院诸生于走龙关处,巧遇两断刀和朱颜血率领的断家子弟。还险些与东楚九金兰门下八百宗奇才以及诸侯贵胄起了冲突。
缘由自然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
柳十三瞧不惯那群趾高气昂曾毁灭书院罪魁祸首的门生家伙。
三言不对两语,便亮起竹刀。
以一对数百,毫无畏惧。后来南宫九率着书院众学子赶到,横眉冷对的小冲突演变成了近千人的双方对峙。
亏得独 夫朱大好说歹说,才平息双方怒火不至内讧。
于是意气少年郎就地立下约定,抵达龙门镇后,以战功论个输赢。
第五十七章 此间少年郎
河涧群山春意盎然。
远见青峰如黛,近瞧绿影重重。常有山兽灵禽出没觅食,被借道群山的不速之客惊飞逃窜,直到日暮,径深林肃。
煞是奇怪。
只是,群山里借道的少年少女心思似乎全然不在此间。这是断家枯冢走出提着朱颜血的少女朱大颇觉有趣的地方。
马背上,她左右顾盼。
怀抱两断刀形影不离的独 夫自然与她并肩,断家当代子弟近百人紧随其后,犹如长蛇慢悠悠行在还算宽敞的山径林途。
左边是八百宗门生与东楚诸侯也就是昔年七州域世家子弟,以隋唐和陆沉渊为首。两人年龄相仿,师承天东龙泉宗,与南宫九独 夫朱大无二,俱是天机阁颁布绝榜天阙前十的人物。而那数位十二星川九金兰门下的天之骄子,同样唯两人马首是瞻,可见一斑。
朱大右方,当然是书院六字门及明镜台诸生。
南宫九为首。
柳十三和松灵韵虎视眈眈,盯着那些个‘天东奇才’,一路嗤鼻扯嘴翻白眼,唾沫满天飞。除了直接拔刀相向之外,可谓用尽毕生所学。
好在无伤大雅。
菩提书院与天东八百宗恩怨纠缠十数年,朱大深知,化干戈为玉帛绝非朝夕事,因此只要不打生打死留有余地,也就且算道合。
这是朱大的想法。
而同行的独 夫,却另有心事。
性格使然素来警觉的两断刀走着走着,忽然勒马停足。
林中惊飞一阵群鸟。
多年默契的朱颜血顿时收敛心神,询问说道:“怎么?”
怀抱两断刀的独 夫剑眉微蹙,环顾四周:“不正常!河涧群山太安静了……”
声音刚落。
南宫九与柳十三,隋唐和陆沉渊如醍醐灌顶,这才意识到山中路走的太过顺畅。起初尚有虫兽嘶鸣,走着走着,渐而寂静。
实属怪异。
竹刀抗于肩头的柳十三说道:“仗剑江湖之小命不保第三训说,山深莫行,遇静而止。河涧群山绵达百里,号称朝不见日暮无月明,简直就是绝云岭第二,里面不知盘踞着什么牛鬼蛇神和凶猛大妖悍兽。”
眼睛贼溜溜地转动,柳十三奸笑:“小爷自幼长于提并山藏兵谷,所见所闻博了天了,自然不惧那些货色。”
瞥向天东八百宗众门生激将说道:“天东八百宗诸位天之骄子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怕也在情理之中。若想绕道而行,小爷深明大义完全理解。”
隋唐是个
沉默性子,与南宫九倒是颇为相像。
然而嘴上刻薄不输柳十三的陆沉渊截然不同,正要开口驳斥时,忽被隋唐伸手打断。
与此同时,朱大与独 夫齐齐抬眸凝视前方。
最为敏锐的南宫九已然出刀。脚踏星位身轻如燕几个闪掠便没入林中,紧接着有血光乍起,刀剑相击。
暮色里群山间人影绰绰。南北西东根本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来敌极多,树梢窜动,破风声不绝于耳。
林中众家少年登时警戒,纷纷亮出兵刃。
敌方实力不明,柳十三担忧师姐安危,就欲纵身援手。身旁独 夫与朱大相视一眼,最先察觉林中异样的两断刀说道:“未免乱了阵脚,柳师弟稍安勿躁,待我相助。”
言罢,独 夫依着南宫九飞掠的方向寻去。另一边,沉默寡言的隋唐亦紧紧跟随。
柳十三这才稍稍安心。
天阙前十的人物,自家师姐、独 夫、隋唐俱是灵窍境修为。只要来犯之敌不是化劫境尊者,想来不难应付。
思虑及此,林中陡而飞出数百箭矢,朝众家少年呼啸而至。紧接着四面楚歌般的杀喊声从丛林山涧传荡耳畔。
柳十三拔刀。
朱大马背上站起。
沿途总爱与柳十三较真的陆沉渊索性纵身跃起,挥剑斩断迎头而落的箭矢:“众师弟。”
天东八百宗与诸侯子弟齐声应道:“在。”
翩然而立树梢的陆沉渊瞥了柳十三一眼,嘴角浮现笑意。居高临下的他瞧见来犯之敌,随手劈出一道凛然剑气:“随我迎敌。”
如此,八百宗奇才下马应战。转瞬便与身份不明的敌人厮杀一起。朱大率领的断家小辈,以及书院诸生也加入战斗。
陆沉渊潇洒作风,看得柳十三忍不住腹鄙。心底妙语连珠扒出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即使如此仍不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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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耸了耸肩默认:“输了一筹。”
……
暮色中,河涧群山爆发混战。
来犯之敌并非山中大妖,而是异族。
经过一番交手,柳十三初有判断。该是十年里潜伏此间天下的异族受到召唤,赶往天西支援的小搓人马。
人数近千。
并无传说中修为堪比化劫境强者的天策上将与天醒神将,领头的大概将近十人,修为均在灵窍境界。
棘手倒是有些棘手,却还不至于让众家小辈投子认输任凭刀刮。
仔细盘算,双方人马大抵无差。灵窍境界修为的高手算上师姐,独
夫,隋唐,陆沉渊,朱大以及书院十七座明镜台里初入灵窍下境的三位,勉强可战。
柳十三自己虽说没有进入灵窍境界,早已心随意动激活浮屠铁甲的他凭着一手眼花缭乱诡异莫测的刀道修为,与师妹松灵韵和天东九金兰门下奇才联手,亦能拖住一二。
决定胜负关键,便落在了师姐几人肩头……
“师妹当心。”
柳十三情急之下,猛然掷出手中竹刀,直插一名异族心脏。随后舍己刀出鞘,拥有江满楼改良数十次后威力大增的浮屠铁甲护身,异族包围之中,柳十三游刃有余。
与师妹松灵韵汇合后问道:“你的浮屠甲呢?坏了?”
一直以来跟随安红豆习剑,手持玲珑的松灵韵扑闪着明亮眼眸,压低声音抱怨说道:“师兄小声点,保命的底牌都暴露了。”
对这位真真初入江湖的雏儿,柳十三无奈扶额:“师妹啊,都跟你说了好些回,传记小说不可读。你瞧瞧,书院诸生连师兄我都催动了铁甲护身,唯独你没有,这说明什么?”
松灵韵不解问道:“说明什么?”
柳十三挥刀又战:“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松灵韵不服辩解:“不一样的。”
柳十三不敢恋战,再度退回师妹身旁,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位脑袋瓜子里装着等待敌人手段尽出黔驴技穷,自己再暴露压箱底牌扭转战局一鸣惊人……老俗传记故事套路的师妹中了招。
柳十三问道:“哪里不同?”
松灵韵露出微笑,拍了拍二师兄身上浮屠甲:“嘿嘿师兄,师父与我说了,咱们身上的铁浮屠是江叔叔在原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基础上亲手改造铸就的五劫甲,仅此五副。和他们的不同,加了造化混元属性哩。”
松灵韵随后挤眉:“风林火山雷,师兄你的是五劫林甲吧?”
柳十三欲哭无泪。
师妹啊师妹,你竹筒倒豆子交代的倒是清楚。这下可好,大家伙儿听得真切,想留着保命都没法了。
心随意动。
柳十三身上浮屠铁甲渐渐褪色,如阴影般趴上肩头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碧绿。催动造化混元属性后的柳十三气息陡增,完全不输那正自酣战的陆沉渊和朱大。
与陆沉渊对视一眼,柳十三颇为得意。
“师妹。”
“在。”
“随我杀灵窍。”
菩提书院川字门师兄妹心有灵犀。
学那八百宗弟子,礼尚往来,有模有样。
第五十八章 一蓑烟雨,江湖绝响
终究是境界差距。
再者对异族知之甚少,就算是催动五劫甲后,柳十三独自应付一名灵窍境强者也颇感吃力。普天之下,恐怕除了无圣十年里仗剑下山除剿异族的七十二奇峰剑阁弟子外,小一辈皆尚缺经验。
想到这里,柳十三忍不住心中嘀咕。
此地河涧群山,按照十万火急的情报讯息,他们一行人应会和昆仑山剑阁弟子林中巧遇。
瞧着天色,已夜幕深沉尚不见鬼影。
柳十三自言自语:“看来十万火急还是不可信。”
欲摒去杂念,脚踏灵穴气脉星位,将所学所悟书院刀尽数施展也奈何不了那名灵窍境异族的柳十三疑似黔驴技穷。一身五劫甲坑坑洼洼,不知挨了多少拳。好在造化混元属性护体,到没有对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势。
借机将身一跃,柳十三退出数丈开外,对着踏入修行之后展现出天赋异禀短短一年连破数境晋入妙道的松灵韵喊道:“师妹退开,退远些。”
学八百宗弟子是玩闹。
妙道与灵窍差了两个境界,松灵韵自知擅自闯入师兄与那名矮小异族强者战场的行为,无异于送人头。因此催动五劫风甲后,便一直在两人战圈边缘与围上的异族厮杀,算是为师兄清理喽啰,避免分心。
此刻师兄提醒,她有些犹豫,却还是闪躲开来。人群中厮杀一条血路,奔向书院诸生所在的战圈。
矮小灵窍境异族男子收拳而立,看着柳十三,目露轻蔑。
他名唤戾,隶属天策上将蝉麾下。原本此部中人收到传讯,从隐藏之地暗中赶赴天西支援神将。不久前途径飞鹰堡,发现天北六姓十阀与北雪山庄年轻一辈组成援兵数千人,浩浩荡荡赶赴天西。
本想着将其伏击,战前立功。然而在夜探天北盟军营地时遇着个难惹的角色。
原来六姓十阀小一辈里藏着个名叫段小微的宋阀年轻客卿,灵窍境修为倒也不至于让他铩羽而归,可偏偏那年轻女子客卿手握神兵榜排行四十三的金背刀。
戾潜伏此间天下十余年,对天地神三榜所知颇多。据闻那刀也叫斩将,数百年前由当时大名鼎鼎的七位术字门铸剑师联手打造。
刀成之日,风云色变。
由于天北六姓十阀素来深居浅出,极少离开广袤北地,更遑论掺和天东和中州几大巨擘惹出的天下变数。百年来鲜见金背刀威,故而只排在神兵四十三位次。
那夜与段小微短促交手,发现金背刀一旦施展,竟能引下天火焚城,威力无比毫不输于神兵前十的那些杀器,教他吃了好些苦头。
这才打消念头。
不过福祸相依。夜探天北盟军营地时,意外发现菩提书院和天东八百宗子弟行踪。来自一种叫做十万火急的传讯,说那群小辈会路径河涧群山。
才有今夜埋伏。
灵窍境异族强者戾用此间天下正统言语说道:“论兵力,我多你少。论修为,我强你弱。若想留个全尸,现在束手就擒为时不晚。”
柳十三捧腹大笑。
周围阵杀与血溅似乎都和他无关,舍己刀遥指着那名矮小异族,笑意渐渐收敛:“论脸皮,我薄你厚。”
心思活络的柳十三继而说道:“信不信小爷一剑要你命?呸!是一刀……一刀要你命,敢接与否?”
异族戾说道:“你身上盔甲确实非同凡品。即使能够增幅些许修为,还不至于逆天到无视境界差距的地步,接你一刀又何妨?”
柳十三暗笑,清了清嗓子后大声嚷道:“你可站好嘞。”
异族戾依然轻蔑。
他眼中这座天下人族,仿佛皆渺小如蝼蚁。
柳十三眼睛瞥了瞥某处,扯着嗓门又道:“小爷要出刀了。”
“真要出刀了。”
“看刀。”
舍己刀高高举起,夜色里银色刀芒暴涨十三丈。
然后斩落。
速度极快,声势浩大。
然而这堪称凝聚柳十三元神境巅峰修为施展而出的一记斩刀,落在异族戾眼中平平无奇。虽不至双指捏刃轻松写意,可避其锋芒总不会错。
刀芒十三丈。
那便退却十四丈好了。
异族戾脚底生风,身影拂掠极速倒退。
十四丈外,身轻如羽翩然而落。
看着最后一抹刀芒在身前渐渐暗淡,带着一丝不甘,异族戾唇齿微动,正要说话,忽被一剑穿颅。
双瞳之中尽是不可思议的大恐怖。
身体倾倒,气息已绝。
异族身后,柳十三看见一道人影。他不认得那人,却认得那剑。事实上,他亦不认得那剑,只认得那身衣裳。
凭衣断剑,凭剑断人。
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门人,而且还是一位灵窍上境修为的年轻家伙。只见他一手提剑,一手提酒壶,仰头灌了一通。
而后远远朝着柳十三执以剑礼,意思明显,强敌未退不宜多言。
柳十三会心而笑。
方才正是这家伙刻意暴露被自己察觉,两人倒是心有灵犀。柳十三故作声势吸引异族,而他则暗中蓄力一击必杀。素未谋面,却配合天衣无缝。
这种感觉。
志同道合。
……
昆仑七十二奇峰弟子下山八百。
手提七穗剑,腰悬紫色酒壶的年轻家伙,名叫叶白霜,天机阁颁布天阙榜最后绝榜之上,高居榜首。
柳十三只听过此人之名,同为天阙榜的南宫九和独 夫朱大,陆沉渊隋唐却与之相识。
生性喜酒放荡不羁的家伙据说师承醉剑三生。
说起醉剑,天下关于此人事迹记载不多。只知约莫千余年前,这位前辈曾登山挑战过当时的剑阁掌门摘星老人。
落败之后再未下山,而是留在七十二奇峰之中成为了守峰阁老,不问世事。似他这般境界剑仙,昆仑诸峰里还有五位,年月久远姓名不详。
因此天阙新榜之前,叶白霜也如其师一样声名不显。
后来一鸣惊人。
随他下山的剑阁门徒,有藏剑御剑名剑拜剑的四门三堂弟子,有金银铜铁四剑令主,还有柳十三的老熟人地玄榜林尘,以及牧云剑城亲自收入门下出身妖族的少年林十二等等。
强援出手。
异族彻底落入下风。
河涧群山的战斗不消半个时辰,便渐渐落幕。
到没有彻底剿杀,毕竟近千人的异族兵马,不太现实。而且那数位灵窍境界修为的领首手段诡异,相同境界下叶白霜并无十足把握斩于剑下。
穷寇莫追,便任其逃离。
南宫九和独 夫,隋唐三人各自受了些轻伤,众人汇合之后,便由书院流字门通晓医术的学子简单包扎。
其余人手各自分配,打扫战场。
此一战,异族死伤大半,而众家小辈盟军也付出了些许代价。毕竟都是些初出茅庐的宗门世家少年,仗着身上诸多保命手段,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沙场搏命。今夜又是毫无准备遭受奇袭,临危显乱。同代之中相比剑阁弟子,明显逊色不少。
菩提书院诸生倒是死伤不多,全仗浮屠铁甲立了大功。
为此,陆沉渊颇为不忿。
清点伤亡时,和柳十三没少斗嘴。
……
月暗星稀,山风微凉。
或是嗅到大战过后的浓重血腥,河涧百里群山不少走兽妖禽开始出没。
众家小辈泾渭分明,列为四阵。分别以南宫九柳十三,隋唐陆沉渊,独 夫朱大,悬剑提酒的叶白霜为首。
身后大火灼烧是异族堆叠如山的尸体。
身前新添,是一座座阵亡同门的坟冢。
不过月前,他们还是师门庇佑意气风发的同学少年。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而今转眼,埋骨他乡。这种滋味,让何曾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冢前小辈们,很不好受。
一张张熟悉的笑脸浮现脑海,下山仗剑的少年少女们,似乎有些明白了什么叫江湖,又何为守护。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柳十三左顾右盼,看着一个个心事重重沉默的众人。抱起舍己刀,长叹说道:“唉,年纪轻轻埋骨他乡喽!可惜,可惜啊…
…”
此战中损失最多同门的陆沉渊忍了不少气,转头怒视:“柳十三,诸位同门尸骨未寒,你竟在此幸灾乐祸,简直畜生不如!”
南宫九朝陆沉渊望了望,脸色冷漠。
柳十三嘲笑说道:“是,柳十三确实畜生不如,但至少还活着,总比那些死了的人强。”
陆沉渊怒气横生暴跳如雷。直接冲了过来,眼眶猩红揪着柳十三衣领:“闭嘴,信不信我杀了你?”
柳十三轻蔑笑道:“也得看你有没有本事。”
陆沉渊一拳轰在脸上,柳十三倒飞而出。
松灵韵惊叫了声,连忙跑了出去搀扶师兄。
南宫九一步迈出,挡在陆沉渊身前。
登时,书院诸生与八百宗诸侯子弟剑拔弩张,吵嚷起来。
一旁静默的隋唐微微皱眉。
叶白霜苦笑摇了摇头,摘下酒壶,饮了一通酒。
独 夫与朱大没有插手。
柳十三抹去唇角血迹,站起身来,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冷不热说道:“既然下了山,就早该料到埋骨他乡的下场,或早或晚而已。”
“如果还当自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受百般呵护千般疼爱的笼雀,我奉劝诸位不如趁早飞回家。”
“那样,即使天下屠戮,至少还有家族和宗门长辈用头颅鲜血铺路。”
柳十三走到陆沉渊面前,咧嘴笑着,眼中泪光闪烁:“多好!”
陆沉渊吵道:“你说谁是笼中雀?”
柳十三毫不退让:“谁输不起,谁是。”
不过刚刚弱冠,依旧未改少年心气的陆沉渊岂会服输?
于是再次揪着柳十三衣领:“输不起?我辈天东奇才奉行圣主令而下山,人间执剑斩妖除魔,死伤不惜,敢为天下先。又岂是你等落魄书院柔弱书生能够相提并论?”
柳十三冷哼,推开对方。
整了整衣袍。
回头瞥了眼已睡在群山坟冢里的那些人儿,怀抱舍己刀,穿过重重分开的人群,率先离去。
南宫九和松灵韵,领着书院诸生紧紧跟随。
夜空忽而响起一道惊雷,紧接着大雨淋山,滂沱而落。
众人身后传来歌声,是柳十三慵懒念白的声音。
书院诸生,齐齐高颂。
“我欲乘风下西洲,坟场黄沙复何求?
海阔天空梦悠悠,残阳万里见星流。
我欲渡船向东游,垂手人间有白头。
长风吹雪飞雁回,天涯青山人自归。”
……
书院诸生,一路高歌。
山涧回响。
大雨泼头,叶白霜依旧仰头饮了口酒,心中莫名畅快,登时壮志满怀。
转身离去,歌声朗朗,浩然剑气。
“长忆青梅酒,洗剑浣花头。人言我疯醉,我问人醒否。
酒罢除魔去,横剑三千里。南风可知意?吹梦到西洲。”
剑阁八百弟子,齐齐跟颂。
……
号称天下刀山的断家子弟与号称敢为天下先的天东奇才岂能落于人后?饶是性子冷淡一心只知修行的独 夫与朱大也情不自已颂起断家焚刀诀,与八百宗奇才高歌着星川引,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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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情万丈。
……
那夜,河涧群山大雨滂沱。
有走马江湖的青衫少年,结伴西行,欲仗剑除魔。
他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风发意气,一路高歌。
便如此……
走着走着,雨停云破。
走着走着,星月当空。
走着走着,山风徐来。
走着走着,青天破晓。
走着走着,朝霞作衣,霓虹为裳。
……
当时轻狂。
不知江湖夜雨,煮的是生死与惆怅。
那一曲天涯,后来江湖绝响。
祭奠当时少年郎。
(ps:这一章,耗尽浑身洪荒之力,各位看官,可当饮否?)
第五十九章 风云际会
蓝色剑光划过高阔辽远的苍穹,由远及近,落在清冷肃穆的城头,激起数十片飞雪。不惑之年的陆孤帆收剑,对着城头上诸位前辈一一见礼。
这里是天西中原城,是三郡八十一镇里小京观郡地界最为繁盛的一座古老城池。地博人密,城中百姓,逾越百万。
当然,百万之数只是太平时的统计。眼下天西战乱异族肆虐,大小战事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三郡八十一镇六百万百姓几乎将近半数都受到战火牵连,没日没夜的逃亡迁徙……
现如今的镜中缘破碎世界,真正应了这个名字。
破碎。
到处都是破碎。
家破人亡,哀鸿遍野,断壁残垣,烽火狼烟。
老人带着孩子。
寡妇抱着婴儿。
年轻的汉子跛着脚拉着草车,车上躺着熟睡的高堂。
那队伍浩浩荡荡,绵绵延延。奔劳颠簸,任风吹雪打,随处可见。
他们有的一路东归欲远离灾难,有的被不可知之地的八方风雨打开山门暂且容身,但更多是涌入尚未战火波及的三百里小京观郡,以及这座中原城。
城主陆孤帆自然是位化劫下境的强大修行者,但若只凭其一人便想要撑起百万众生头顶的这片天空,也有些不切实际,更无法让源源不绝涌入中原城的逃难百姓心安。
令人心安的是陆孤帆面前,城头上的诸位前辈。
天刑将铁冷。
北海摆渡人老舟子。
老掌柜酒招旗。
这是十天显圣……
人称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狂诗绝剑陈玄都。
公认天下棍首,来自五行小庙的疯魔棍孙大圣。
以一招家传绝学‘斩天拔剑术’屹立十阀门千年不倒的刘阿采。
这是六姓十阀……
百尺危楼背着一字宽巨剑的裴凤楼。
青萍之末练到刀的冷清秋。
黄金台上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李贺。
敬亭山年轻道侣曹静和童初。
这是八方风雨……
他们都是前辈,无论修为还是年岁。
当然此时此刻身处天西的强者远不止这些。例如水月洞天的白姓兄妹,地泽十一的侠魁和余下的‘十’,鬼谷林里不知岁月的吴甲子,风雷园脾气不怎么好的历曼青,以及五岳境地的诸位剑仙都各有其职。
毕竟天西三郡八十一镇,除了那些已经沦陷的譬如龙门镇、清许城、逐流郡等,尚有半数干净的疆土未被染血。
那些,都需要强者坐镇。
而宁显
山与梁凉等人则带着大旗门与邪风谷下属,连同天西诸多野修散落各地,一来护送逃难的百姓,二来则组织清剿小京观郡周围残余的异族,顺带联络与安排天下各方援兵。
他们每清理一座小镇,一座城池,一个山头,便会将一面魔令旗竖在小镇城池山头最高处,然后分兵看守。
不为其他。
纯粹是宁显山与梁凉对那位一身英雄胆为天下苍生而孤身提剑杀入异界的大圣人的大魔头,五体投地而已。然后想起自己已是魔门门众,看着那面迎风招展的魔令旗,就会无比自豪。
当然有一点,宁显山与梁凉万不曾料到。
随着魔令旗竖起的地方越多,闻风而至欲加入魔门的山野散修便越多。其中不乏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与中途改换门庭的强大六字门修士。
为此百般不解的梁凉和宁显山与一位举宗投效换门庭小宗门宗主聊过,提及大魔头白知秋,那人眼眸炙热露出向往,说道:“门主可当天下师!此生能奉魔令旗下,已是我辈修行者莫大荣幸。”
于是渐渐地,两界山魔门被历史淹没,崭新的天西魔门如燎原之火。
……
城头上,中原城城主陆孤帆对着诸位前辈见礼之后,岁数高到不可考究的老者裴凤楼迫切问道:“情况如何?”
与布衣楼里运筹帷幄的天机阁某位老前辈交流后御剑赶回不惑之年的城主摇了摇头,深深叹息:“布衣楼给的消息,十年间天下无圣,渗入此间的异族强者,只论实力抵达化劫境的天策上将已逾双手之数。”
“这些,还不包括从早无人问津破败的古老战场遗迹与某些传承断代、万年里渐渐沦为下三流宗门禁地中苏醒的不死怪物。”
“再加上如今盘踞龙门镇与我们交过手的四十余位上将神将,以及陆续从破碎封印洞天越界而来不知其数的大军。单凭我们这些人,布衣楼给的结果只有五个字,退守披云关。”
身背巨剑的老者裴凤楼怒目:“披云关?”
八方风雨之一黑云城李贺说道:“如果退守披云关,将意味着天西四千里地拱手相让。”
陆孤帆点了点头:“布衣楼说天下四方,镜中缘破碎世界本就相对贫瘠地广人稀。除了八方风雨不可知之地与有数的几座繁城,剩余沙漠、山头、河川、小镇、破郡,皆可舍可抛。”
“弃一时之地,方能保全大局。”
天刑将铁冷若有所思问道:“为何是披云关?”
城头上诸位前辈强者齐齐驻足,转头望向陆孤帆。
那位中原城城主也曾有此疑问,于是传递布衣楼原话说道:“披
云关和五岳境地、河涧群山从天下河山图上看,属于同一条直线,南北可绵延千里的直线。”
裴凤楼说道:“那又如何?”
陆孤帆苦笑:“天机不可泄露。”
身背巨剑一字宽,单论年岁已超越此城头众强者之上的裴凤楼讥讽笑道:“好你个陆孤帆,小小中原城主,竟也敢和老夫卖关子。”
陆孤帆满脸冤屈:“裴前辈,不是晚辈隐瞒,实在是这话本就出自布衣楼之口。至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晚辈也无从得知。”
裴凤楼哼道:“谅你也不敢!”
陆孤帆悻悻然。
环首看了看诸位前辈,试探性问道:“那我们,就……”
避世多年,也素来不擅长此道的老舟子与老掌柜酒招旗相顾而视,并无意见。
腰悬长刀,却修炼传说中‘斩天拔剑术’的老先生刘阿采点头附和。
狂诗绝剑陈玄都饮了一通酒,大袖抹嘴,补充说道:“即便退守披云关,也不能轻易将脚下大好山河拱手相赠那化外天魔。不杀几个天策上将,心里总有些不痛快。”
抱着如意棍,不知何时坐睡城头任凭风雪覆身的精瘦男子孙大圣揉了揉眼,伸了伸懒腰:“你们怎么说?”
敬亭山剑术高绝的年轻双修道侣微微一笑:“只凭诸位前辈吩咐。”
裴凤楼双目烨烨:“龙门镇一战输得憋屈,老夫不服。”
城头上众人闻言大笑。
一直沉思布衣楼用意的天刑将不经意瞥了眼城外,瞧见荒道上有队人马浩浩荡荡驶来。
正欲开口,耳畔响起凤鸣清唳。
有白衣剑仙乘飞凤而至。
原来是李长圣护送着众家小辈归来。
……
中原城外。
荒道无边,风雪迷乱。
有马蹄声震如雷,在大地之上滚响。
有浩荡少年破开尘烟,如千帆过江争渡而至。
剑阁叶白霜。
林十二。
林尘。
断家独 夫。
朱大。
书院南宫九。
柳十三。
松灵韵。
天东隋唐。
陆沉渊。
天南孔雀锦公子。
青丘狐。
天北十阀门徐藏。
宋靖安。
一十四骑,骑骑绝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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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天下会(上)
红袍安红豆怀中抱着粉琢女婴与洛长风并肩而行。穿过幽长曲径,一路花香鸟语,直至书院门旁。
两人驻足。
一袭黑袍满头银发的洛长风转过身,低首逗了逗喜笑颜开的小豆芽。然后伸出食指,小豆芽很给面子,雪白小手紧紧握住,手舞足蹈乐呵不停。
洛长风抬起头,静静看着眼前人柔声说道:“走了。”
安红豆轻嗯了声:“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洛长风怔在原地,恍惚出神许久才露出笑容。轻轻抽出小豆芽紧攥的食指,洛长风摸了摸安红豆脸颊,然后转身。
有泪滑落。
方才刹那,恍如隔世。
因为那瞬间,洛长风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有了家。
脑中不停回想着‘我和孩子在家等你’,洛长风偷偷抹了抹眼角泪珠,拾级而下。望着早已等候多时的李星云和离落以及书院众人,展颜而笑。
……
提兵山,藏兵谷。
锦衣江满楼手持墨攻,优哉游哉逛着自家热闹的机关城,身后跟着众多弟兄。
走着走着,这位天下第一世家家主忽然鬼叫一声。然后抬起左脚,蹦蹦跳跳狼嚎不停。
“哎呦……”
“不行不行。”
“扭到脚趾了。”
“痛煞我也。”
“痛死老夫了……”
身后两名昔年大红袍弟兄,而今负责打理着府中诸多事宜与机关城运作,不愧是江满楼太子伴读的心腹,那叫眼疾手快,连忙搀扶着家主朝旁边酒肆落座。
一人脱靴。
一人揉脚。
江满楼面色痛苦,杀猪似的叫了数声,然后瘫痪般躺着,吩咐昔年三千大红袍里负责执笔的那位弟兄说道:“传讯帝王盟给那位盟主,愚弟抱恙在身,没个三五月恐怕都下不来床。天下会就没法去了,真是遗憾呐!”
……
天东十二星川腹地。
舒爽东风撩动着嫩绿新叶,林间光影摇曳,正是春眠好时节。
神庙前,有位青衣道袍的十来岁少年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巨大雷泽神兽石像背上坐起身,不冷不热朝远方瞥了瞥。
圣祭大典晋位新圣的连城诀迎面走来,身后紧跟着八百宗三代决策者九金兰。
身形魁梧的巨灵。
其貌不扬的小天隐。
红衣红发,别着桃花的木郎邪君。
无论何时何地瞧着都只是个孩子的小伍。
双臂铁链如虬,背负藏锋巨剑的独孤万千。
以一手分云剑不久前成功迈入化劫境界的贪狼,和推着木轮车的小师弟乔装,车上坐着弱公子叶惜朝。
君泽玉自然不在其列。
一行九人前后有序,走到神庙前。
看着雷泽神兽背上神色从容的青衣少年,早已贵为天东圣主的连城诀率先执礼,朝圣大礼。
身后诸位师弟有模学样。
这群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昔年三代奇才而今八百宗掌权者在青衣少年面前恭恭敬敬,便是连那份刻进骨子里的心高气傲,都纷纷敛了去。
双腿骑在雷泽神兽背上的青衣少年摆了摆手,起床气未散故而不耐烦说道:“万事妥当,该走就走。”
连城诀露出微笑:“您可愿与弟子们一道?”
青衣少年陡然用力,掐着雷泽神兽。纵然已化石像,那尊撼世凶兽依旧痛不堪言,微微张了张口。
少年没好气说道:“不必不必。辈分不同,玩不一块儿去。”
容貌妖异的木郎邪君掩面而笑。
弱公子叶惜朝也是苦笑摇头。
连城诀也不再坚持,临走前再度执以朝圣大礼。
青衣少年忽然想起某些事:“老九……”
连城诀接道:“帝王盟有固若金汤之称,此次天下会若想救回明王,尚需从头谋划。所以九师叔提前动身,此刻应该已在十三王城内。”
青衣少年又问:“老三……”
连城诀又道:“三师叔他,咳咳,还在钓鱼。”
提及忘身山水间的师尊,小天隐尴尬摸了摸鼻头。
对此,青衣少年也是无奈。
只好挥手。
连城诀与九金兰告退。
待众人远去,青衣少年看了看日头,敞开怀抱享受春息。而后抓了抓雷泽神兽石像脑袋:“去见见老朋友。”
神庙前那尊巨大兽
像穆然睁开眼睛。抖动着身躯,石像崩裂。十二星川上空突兀雷云滚滚,庙前一人一兽原地无踪。
……
数十道剑气纵掠云空,落在昆仑七十二奇峰最高的那座楼阁殿宇前,化身出一道道气息恐怖的佝偻人影。
有老者,有老妪。
摘星阁内两位年轻人相对而坐,落子对弈。
自然是浑身剑意无匹的王道剑牧云剑城和相貌平凡气息普通的中庸剑王小二。
牧云剑城低头瞧了瞧纵横十九道上黑白交错的落子,察觉摘星阁外数十道剑意相近的气息出现,随手将手中黑子丢入棋篓。看了王小二一眼,说道:“无趣。”
虽说同门多年,早已习惯王小二立身与作风。
可每当牧云剑城置身其中或者偶然想起,依然常常生闷气,而且还是容易让人憋坏的那种。
没办法。
自从海角之畔接回年不过十岁的少年回山,两人先后当着少年的面十三次论剑,平手。
十二次对弈,平手。
十一次煮酒,平手。
最郁闷一次,牧云剑城挥剑斩了昆仑七十二奇峰头顶的半片夜空,期间好些个夜晚,不见星星……
王小二笑了笑。然后一丝不苟的将棋子分开,捡回棋篓。
牧云剑城瞧着愈发来气,话也没说,化作一抹惊天剑光掠出摘星阁。
王小二依旧有条不紊。
收拾完所有棋子,这才起身,对着那位盘坐夜空之巅手可摘星的少年恭敬执以剑礼,然后慢悠悠走出楼阁……
昆仑七十二奇峰位处中州,距离十三王城极近。王小二以为,即便率着昆仑门人徒步而行,也不过一日之程,御剑乘风没必要。
无奈叹了声气,心想师兄这脾气是时候收着了。
这话牧云剑城自然听不到,不过转瞬惊雷的间隙,他御剑已至十三王城外。
同时同刻。
来自天东兵出巨鹿的东楚明王麾下苏小凡,未央生和武修阳,乘马抵达十三王城莫干城。
笔趣阁
城门大开。
三人身后东楚铁骑十八万。
……
第六十一章 天下会(中)
天北之北有海,名曰北海。
北海之北有冥,唤作北冥。
号称无尽的北冥之畔有座墓园,世间传说日不落墓园。
在那过往万千岁月里从未西沉山后的斜阳日头下,有十五道人影自墓园深处走来,走向遥遥无尽的北冥之畔。
有老人,有孩子。
有青壮男子,也有绰约妇人。
他们站在北冥海畔,渡口旁,血色夕阳将十五道身影拖得细长。
老人惋叹:“这一天终于到了。”
男子恍然:“岁月悠悠!那佛乘莲花而渡三生河的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妇人余有恨意:“谁说不是?”
男子转而说道:“好在北冥之海万年育鲲,并非谎言。”
孩子不解:“北冥?”
老人指着身前无尽深海:“它叫三生河!”
十五人望向无尽的黑色海潮,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他们眸生金烨笑逐颜开。
因为海天一色皆沉黑的遥远海面陡然翻起惊涛骇浪。然后便有少女诗诵的稚嫩声音,回响无边天际。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无尽怒涛,淹没苍穹。
有千里鲲鹏赫然飞跃而出,穿破翻天浪卷,俯冲海中。
“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一声吟啸,龙鲲化鹏。
大鹏出海,水击三千里。遨游云巅,整座日不落墓园遮天蔽日。
只有亭亭而立大鹏兽首的少女诗诵声回荡不绝。
……
……
帝王盟召开天下会,像提兵山江满楼这般有心缺席者实属另类。天下四海八方,皆需卖帝王盟三分薄面,几无遗漏。
因此非只天东剑阁,远居天南的诸家联盟包括铸剑城听潮阁,以及六百里绝云岭都是强者尽出。天北六姓十阀,除却援战天西的部分人马,同样没有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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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事关天下苍生存亡,不可儿戏。
也耽搁不得。
而作为东道主雄踞天下之腹域及两千里中州的帝王盟,沈、韩、秦、楚、铁、曹、欧阳、第五、上官等十三座王城城门也是门
户大开,广迎群雄。
这日三月初一,午时。
春风有些凉,阳光有些冷。
菩提书院一行众人抵达沈王城。
早早带着两名随扈城门口恭候多时的沈家家主沈厉瞧见书院队伍迎面而来,抖了抖大袖,抱拳笑迎:“洛城主,恭喜恭喜啊……”
书院比不得提兵山,养不起飞天的九头巨鸟。也无剑客、十二星川那般底蕴豢养走兽坐骑,因此洛长风与李星云等众皆马行千里长途跋涉。
有些寒酸,终归没有耽搁行程。
见沈厉迎来,洛长风、李星云和离落纷纷下马。
师兄重建菩提书院交至洛长风手中时日不长,道尊的名号也仅限于书院称谓,相比十年坐拥风雪银城的洛城主尊讳,显得捉襟见肘。
因此洛长风对沈厉口中的‘城主’二字并不介意:“让沈家主见笑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汇聚四海八方学子的书院。沈厉作为十三王族之一沈家家主,知晓洛长风喜得明珠不算奇怪。
沈厉笑意盈盈。粗略打量洛长风身旁以及身后书院队伍,面色不改问道:“早闻天刀前辈离开断家,搬去了书院藏书楼。每日窗前明月清风翻书,惬意快哉。怎么,断前辈此次没有随行?”
一袭黑衣满头银发的洛长风说道:“断前辈如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晚辈是没那份情面请得动他老人家。”
沈厉惋惜:“断前辈位列十天显圣,一身刀道修为堪称通神。讨伐异族守护苍生黎民少了这么位人物,实乃一大憾事。”
洛长风附和:“谁说不是呢?”
沈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和南山佛祖李星云、百年独臂身的离落各自寒暄数句,便引着书院众人入城。
天西异族入侵,战火不断。
中州举行天下会,群雄聚集。
沈王城虽说城门大开,可盘查起往来出入王城的过客行商,明显严令许多。城头上重兵把守,就算城内也是戒备森严,各街巷十人一巡,密集非常。
沈厉说道:“异族诡谲,狡猾多端。自盟主诚邀天下同道三月三共襄盛会以来,前前后后捉了四十余名隐匿暗中的异族,其中不乏灵窍境高手。”
牵马同行的洛长风
点了点头:“非常时刻当行非常之法。面对一无所知的化外异魔,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忽然想起什么,洛长风转过头问道:“对了,怎么不见令嫒?”
沈厉心底微惊。
他自然知道沈天心此刻被关在帝王都。
事实上,帝无泪从石壕村带走沈天心后,便着人告知了这位看似面冷庸碌实则城府极深的沈家家主,然后等着他表态。
可偏偏这位沈家主从头到尾无动于衷,似乎不惜牺牲爱女也要彰显王族上下耿耿衷心。
帝无泪颇为满意,这才打消了疑虑。而十三王城其余家族,或多或少经历过敲打试探的那些,则就没有沈厉这般云淡风轻了。
据他了解,百年间羽翼渐丰渐生二心的秦楚曹以及上官四族,最近半年没少流血。
否则岂会有而今十三王族同心同力效命于前的局面?
沈厉摒去杂念面色不改:“那丫头素来散漫,这会儿恐不在盟中。”
独臂老头儿离落与李星云相视。
那夜大雨,苏小凡递信虽未曾言明,可君泽玉只身进入帝王都也隐约让洛长风等人猜出大概。
只是并不确定沈天心此刻是否已深陷囚笼。
瞧着沈厉那一瞬的犹疑,答案呼之欲出。
离落轻笑:“听闻东楚明王前些日子也做了甩手掌柜,沈家主若要寻咱们这位袍泽妹子,依我看,须得查出公子世无双的君泽玉下落才行。”
君泽玉和沈天心彼此婚约束缚,只是这原本打趣儿的话落在沈家家主耳中,此刻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沈厉只好笑了笑,眼底闪过冷戾。
离落便不再说话。
李星云一直沉默。
洛长风低头走着,若有所思。
当初离开书院,南希寒与沈天心同行,如沈天心身陷囹圄,那么南希寒身在何处?
这个疑问,恐怕只有安红豆能够解答。
因为午时三刻的菩提山,红衣安红豆正站在山脚。
山风拂掠。
树影摇曳。
花香飘逸。
山脚石阶百米外,衣衫整洁的翩翩贵公子南希寒拜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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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天下会(下)
帝王盟雄踞天下之腹中州,坐拥地域自帝王都算起,南北西东各延四千五百里。而其中界定帝王盟方圆直属边界的十三王城与中心帝王都的距离,约占一千里余。剩下王城外的辽阔疆土,皆是附庸宗门与子民百姓。
当然,毗邻而居的昆仑七十二奇峰与周遭山脚小城不算于内……
洛长风所率书院众行借道沈王城,未做停留。在沈家家主沈厉及扈从陪同下,星夜兼程直奔帝王都,终在三月初二巳时抵达。
而此刻的帝王都雄伟城头上,已是旌旗招展摆响不停。
城门外,洛长风收回视线,转头望向正南方向。
瞧见一辆古色古香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无甚特别。没有镌刻术字门符箓,也并非镂金镶玉,更不见奢华。吸引注意的是马车檐角悬挂的一枚青竹筒,随路途颠簸而摇晃。
忽有春风掀起车帘,洛长风惊鸿瞥见车厢端坐静读经典的中年儒生。思来想去,洛长风终于记起那个名字。
青神山笔刀书生,王亭集。
离落略微惊讶:“没想到这位半生宿醉痴迷书法的小圣人竟也来了。”
李星云有些不确定,试问道:“是传闻里《王亭集序》的执笔人?”
离落点了点头。
李星云闻言,不由朝马车多看了几眼。
当年落秋村随先生读书时,就曾听先生茶余饭后望着夕阳坐论过近千年里的天下十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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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人当中活在当下的,昔年书院小师叔祖、后来的无尘道观老道人孟青书占据一席。天北六姓十阀公认第一人的狂诗绝剑陈玄都占据一席。位列十天显圣的书山墨颜囊括一席。还有一位,便是这开创《王亭集序》贴的青神山小圣人。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传闻这位出身草莽的小圣人王亭集做过皇帝。大约八百多年前,以一己之力拉起声名赫赫的百修众横扫六合,那时的天东尚没有大燕帝国和七州域对峙。因此朝暮之间,王亭集和百修众之名可谓风头无两。
后来退位让贤归隐
山林。在青神山一边酿酒一边写字,与毗邻的书山墨颜成了师兄弟,自此不问世事……
几人诧异间,古色古香的马车已缓缓驶来,停在城门口。
驾车的书童撩起车帘。
中年样貌的儒生伸手摘下悬挂檐角的青竹筒,拔开竹塞,喝了口酒。然后以袖拭口,瞧了瞧洛长风与沈厉等人。
这位笔刀书生小圣人没曾想也是豪爽人物,二话不说,朝洛长风递出了青竹筒:“青神山酒,可遇不可求。”
洛长风微笑抱拳,用以婉拒。
事实上,他不善饮酒。而且王亭集纵有小圣人之名,归根结底仍然彼此素不相识,又无佐酒之物,身入虎穴时局所限,情非得已当饮不得。
君子,小人。
洛长风甘愿做了回后者。
李星云和离落亦如是。
和尚自不必言,至于离落,则笑着说而今只剩一条手臂,酒喝多了再手抖,换剑的手都没。
沈家家主沈厉倒是有心品尝鼎鼎有名的青神山酒,怎奈那位小圣人卖酒三人造拒,最后看都未看沈厉,放下车帘入城去了。
沈家家主望着远去的马车,笑容依旧。
洛长风和李星云三人没好说些什么,伤口撒盐这种事,江满楼那家伙如果在应该会很擅长……
书院众行继而入城。
帝王都素有天下第一城的名号,无论从雄伟程度还是人口繁华,都远非天东诸城可比。事实上由外城往内,会分别经过五里长关,十里花圃,十三风楼和十五月色四重城卡,且地势愈发增高。
其中五里长关算作外城,所居所住大多为普通百姓以及寻常的街市酒楼和客栈。十里花圃指的是牡丹,所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这第二重关卡,大多为拥有些许修为的六字门修士和名门望族盘踞。而每当四五月份牡丹花开,则会吸引更多诸子百家流字门文人墨客来此,斗诗斗酒,盛况不输昆仑山浣花洗剑。
洛长风众人沿途经过外两重关卡,已见到不少远道而来的天下盟友。
有些素未谋面,
有些闻所未闻,也有些着装怪异性格怪癖的高人,总之五花八门多不胜数。
他甚至还瞧见了万兽山庄庄主百炼千柔,以及中州和天南附近许多二流宗门。
最为熟悉的一位,便是中庸剑王小二了。
瞧见王小二时,后者正坐在一处街边酒肆,品尝着帝王盟颇具盛名的牡丹花酒,桌子上还有些佐酒菜,类似花生米之流,普通而又寻常。
他一身素衣,端坐那里。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修为气机流动,平凡的样貌,平凡的气质,就连呼吸仿佛都与这座长关外城融为一体。若非洛长风早就识得此人,恐怕会真的误以为是五里长关世代居住的平头百姓。
远远瞧见,王小二朝书院三人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
洛长风也没有叨扰。穿过十里花圃,再次遇着了那位笔刀书生。
到底是读过书写过贴的,青神山走下来的小圣人王亭集马车停在路旁,撩起车帘,摆起香案,闻牡丹花香,听春风解语。盘膝而坐车厢,低头临贴。
已沉醉其中。
第三重关卡十三风楼。
顾名思义,乃是由十三王族出资所建。楼高招风,视野开阔,景色怡人。正是明日天下会,用来招待群英豪的地方。
沈厉带着洛长风等人抵达匾书‘枯’字的沈家风楼时,毫无疑问,书院众人已经吸引了其余十二座风楼投射而来的无数目光。
有第五世家坐镇‘卷帘’风楼里的天东新圣连城诀及身旁九金兰。
有秦家坐镇‘霸先’风楼里的天北六姓诸位家主和供奉。
有铁家坐镇匾书‘天’字的风楼里,形意皆如擎天之剑的牧云剑城。
有楚家坐镇匾书‘七户’风楼里,铸剑城城主剑浮沉和雨家等天南联盟核心。
有韩家坐镇‘无伤’风楼里的妖族太傅。
有欧阳家坐镇‘女神龙’风楼里的北雪山庄刀尊秋北雪。
也有上官家族坐镇‘草头’风楼里,来自行字门第一世家的江湖兵主与麾下百兵行者……
第六十三章 天下会(再下)
洛长风没有着急登楼。站在原地,向四方十二风楼无数目光的主人抱了抱拳。
众人回礼。
这便是打了招呼。
沈厉伸手作邀。
洛长风抬脚入楼。
枯字风楼里走出数人,沈厉胞弟沈玉书以及沈家些许供奉长老。
还有一位,洛长风不识。
那是个女子,姿容清丽身形高挑。穿着青色软甲,背后腰间刀剑交错,甚为奇特。
沈家家主沈厉笑着介绍说道:“披甲门梁冰宗主。”
洛长风略感诧异。
帝王盟上官家族麾下三百草头神,行字门第一世家江湖兵主麾下百兵行者,披甲门攻无不克梁武卒,以及提并山江满楼捣鼓出来的铁浮屠,是近十年里天下公认的兵战四甲。比起当年大燕帝国声名赫赫的白袍雪龙骑以及不败王师细柳军据说还要厉害数分。
洛长风没想到,竟能在此遇着传闻里披甲门历史上最年轻的宗主。
摒除天西抵抗异族大军的那些前辈不谈,眼下帝王都真正是虎踞龙盘。可谓大半个天下的至强者,尽皆汇聚于此。
明日三月初三到底是怎样光景?帝无泪得到五部残缺天图之后,修为实力是否又百尺竿头,达到了何种境界?天西群豪面对势如破竹的异族大军能撑多少时日?
种种疑问。
只能走着瞧着……
但求万事有度,一切莫迟。
洛长风收敛心神,自报名号:“洛长风。”
肌肤如雪身姿傲人的披甲门宗主梁冰美眸流转:“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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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说道:“彼此。”
沈家家主沈厉指着枯字风楼底部大堂说道:“此楼共十二楼,下五楼住的是披甲门道友。洛城主及书院诸位,就暂且寄居上七楼。今晚戌时,盟主在第四重卡十五月色月台处宴请诸雄,为各位接风洗尘。”
“还望洛城主和梁宗主莫忘记了时辰。”
洛长风与梁冰各自点头。
沈厉朝沈玉书使了个眼色,便带着数位供奉长老离开枯字风楼。
背后腰间刀剑错的梁冰也随后离去,自小囚于宗门从未下山,而今身临天下第一城岂能错过中州风情,独自逛街去了。
洛长风带着书院众人在上七楼分别选了房间。
原本菩提书院初建,六字门道师和院中学子本就数量有限,而今又分出数百人天西历练,故而此行书院道师和执事教习不多。
不过六十余人而已,远非洛长风所说的抽调七成。
归根结底还是思考良多,将绝多数境界较低的书院执事留了下来,算是为仅剩的弟子护航,也是为书院留些个菩提种子。
应天和易红娘带着其余道师执事歇息,李星云和离落未曾离去。
三人聚在洛长风房间,离落推开正北方向楼窗,眺望着下关十里花圃热闹繁华景象,闻花香扑鼻说道:“越来越有趣了。”
李星云落座,提起水壶倒了三杯茶水:“我有些担心。”
离落靠着窗接道:“这会儿该担心的应该是帝无泪吧?”
洛长风抿了口茶水点了点头。
如今群雄汇聚帝王都。
明面上有天东新圣连城诀,坐而观山百万剑的牧云剑城,有生平未有败绩的王小二和醉剑等守峰阁老,有刀尊秋北雪,有不知深浅的江湖兵主,有刀剑错的披甲门梁冰,有小圣人王亭集,有天北六姓刘陈宋李王孙与十阀那些年岁久远的老怪物,有断家家主和枯冢守门人,有天南联盟,有八百里绝云岭妖帝麟儿和妖族众强……暗地里,有布衣楼的罗网,有伺机而动的月三人和莫相期,有势要复仇的重阳,还有不知不觉渗入的化外异魔……十三王城外,有欲接回自家明王的东楚十八万铁骑,有天北七万十阀闯军,也有妖兵过万。
甚至,还有潜藏海底的未知蛟龙鱼虾。帝王盟就算固若金汤,也经不住这股力量一经爆发所带来的毁灭。
而帝无泪又岂会欠缺思虑?
饶是有百花岛主,绿紫黑三袍教主,数位大流沙和十三刑将王族,再加上那曾追杀自己来历不明的兵魔,仅凭这些力量绝对无法力挽天倾于既倒。
那么问题所在,便是帝无泪真正的屏障为何?难道短短数月的时间,五部天图让他实力大增?
如果是,后者现在境界几何?
化劫上境,还是巅峰?
所图为何?真的是商讨对抗化外异魔的对策,还是想趁机大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若最后斗得两败俱伤,又谁作渔翁谁得利?
洛长风揉了揉脑门,局势太乱:“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我们静观其变。今夜洗尘宴,恰好可以借机探一探各
方虚实立场。”
李星云说道:“也不知苏小凡当初夜送锦囊,除了菩提书院外,还给了哪些人。”
百年身的离落屈指一弹,空杯平稳着落桌面:“就算知道也没用。这会儿情况特殊,除了天东那些自诩奇才碍眼的三代家伙,我是谁都不信。”
“这话说的虽然难听,倒还算真实。”
门外出现两道身影。
红衣红发,头上别着红桃花,面容妖异的木郎邪君。
身前木轮车里坐着弱公子叶惜朝。
不请自来。
不请自入。
木郎邪君推着叶惜朝跨过门槛,车上弱公子叶惜朝朝着房内三人执了执礼:“别来无恙。”
许多年前,菩提书院与天东八百宗三代奇才论道,书院三人便见过这二位。后来洛长风大闹天东圣祭大典,算是第二次见面。
不过总体说来,摒去君泽玉不谈,对素来彬彬有礼的弱公子叶惜朝,书院三人观感都极为不错。而行事乖张脾性怪异的木郎邪君就另当别论了。
洛长风,李星云和离落回礼。
洛长风问道:“是君泽玉的意思?”
叶惜朝回道:“是明王的意思,也是大师兄的意思。”
这两句对话极为有趣。
对洛长风而言,天东八百宗是菩提书院覆灭的罪魁祸首,理说即使不刀剑相向,也不该站在同一立场。然而形势所迫,又不得不暂使权宜。
所以他问是不是君泽玉的意思。
天东三代弟子打过交道而又能相信的,只有昔年同泽君泽玉。至少那个算尽人心的家伙言而有信。
而叶惜朝的回答,用‘也’字捎带了连城诀,用意同样明显。天东八百宗和九金兰只尊山中圣主大师兄。在攘外先安内这件事上,明王君泽玉和大师兄所见略同。故而,只愿相信君泽玉的菩提书院和独尊大师兄为首的天东战阵相同。
如果君泽玉和连城诀稍有分歧,天东临阵倒戈也不算违背此刻的同盟。毕竟叶惜朝说了,也是大师兄的意思。
菩提书院与虎谋皮和当年的燕南飞有些相似,不过好在双方同盟中的‘万一’并不存在。无论今夜洗尘宴还是明日天下会,皆大可相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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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天下会(三下)
黄昏,飞雪。
天地肃冷,举目苍凉。
小京观郡中原城战事落幕,这座昔日繁华的老城已是满眼疮痍破败不堪。
就在两个时辰前,以龙门镇为跟脚盘踞短短一月便攻占小半天西疆土的化外异魔,兴一万异族兵马攻伐此城。
兵力算不得多,却胜在将广。因为身先士卒侵抵城下的天策上将与天醒神将拢共将近二十位。
二十位化劫境修为的异族联手攻城,其战况可想而知。
天下河山又陷一城。
不过好在战前守城的众家群雄早有谋划,接连数夜几乎以移山填海之势搬空了整座城,城中百姓和衣食住行车马各种资源点滴不剩。甚至连居住的房屋楼阁,也烧了大半。
不仅如此。
这次攻伐城战,众家群雄以小博大,十天显圣和八方风雨等巅峰战力只有少数负伤,余下的诸子小辈也几无损失。简单概括就是用一座空城,换取了异族兵马千人伤亡,还有一位天策上将重伤。
于众家群雄而言,这种结果算不得酣畅淋漓,但至少舒展了胸中闷气。按照老儒生陈玄都的话说,这酒总算喝得还有些滋味……
天西逐鹿原。
依旧属于小京观郡地界,位置却在中原城以东。这座城关三面环山易守难攻,仅剩的一方门户也有宽广护城河流围绕,是布衣楼精挑细选运筹演算多次后撤守披云关前的第二处落脚地。
护城河外尘烟滚滚。一望无际的辽阔原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百姓难民纷涌而至。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兵马和各家修行者穿插其中,交替护送营救。
柳十三和松灵韵就在队伍中。
将护院刀背在身后的柳十三马背上驮着两个年龄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沿途颠簸与惊吓受了些许轻伤。而松灵韵则驮着一名摔断腿脚的婆婆,那两个孩子的婆婆。两骑并肩,朝逐鹿原城门处驶来。
护城河吊桥早已铺下。
河畔负责轮替休整的各家修行者以及不少年富力壮的城中百姓自发摆起了茶摊酒摊,以供来往轮替休整或者千里驰援的盟友们解渴歇脚。
转眼,柳十三和松灵韵两骑冒着风雪抵达河畔。
紧接着便有剑阁弟子上前,将那位摔断腿脚昏死过去的婆婆和两名孩子接下,送往城内安抚医治。
下马后的柳
十三抹了抹脸。
几番战场走下来,少年眼神坚毅了不少,脸颊成熟了不少。便是三师妹松灵韵也渐渐不再打闹,似乎无形中成长了起来。
有位光头的茶摊小掌柜走上前,递了两碗茶水。
松灵韵接过便饮。
柳十三道了声谢,余光稍瞥那位光头小掌柜,而后满脸惊奇:“小和尚?”
松灵韵眨了眨美眸惊讶叫道:“当愿!”
正是曾跟随南山禅师李星云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小和尚当愿单手竖掌于身前:“柳师兄,松师妹。”
柳十三随手丢了茶碗,虎抱上前。然后伸手抹着个头比自己稍矮些许的小和尚光头脑袋,开心笑道:“你也来了?”
小和尚当愿看了看两人,露出整齐洁白牙齿:“嗯,我是跟着黄衣前辈和一念师兄一道来的。”
柳十三说道:“黄衣前辈是谁?”
小和尚说道:“是南山撞钟人前辈啊。”
柳十三瞪大眼睛:“十天显圣?”
小和尚点了点头:“对啊。”
松灵韵又问:“一念师兄又是哪个?”
小和尚正要回答,松灵韵突兀呀了声:“是曾经和师娘齐名的佛门一念僧?”
小和尚又点了点头:“就是他。”
松灵韵诧异:“他是你师兄?”
柳十三露出坏笑:“小和尚,你如今可了不得喽!”
……
帝王都第四重城卡叫做十五月色,或者称为十五月关更为合适。名字由来,甚为奇怪。据说一年四季十二月份,每逢十五月圆日,任你在天下何处观月,都不如立身此城抬头望天来的皎圆。
百盟书
洛长风自然是不信的。
所以出了枯字风楼步入十五月关后,总是时不时抬首仰望,似乎在心底比较着初二残月和过往菩提山里看到的孰比较圆。
无聊至极。
离落瞥了眼洛长风无奈摇头。心想都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比较月是不是故乡圆?
于是说道:“道尊大人莫不是想老婆孩子了?”
洛长风收回视线,尴尬笑了笑。
身后应天与易红娘同样相视而笑。
连同李星云和名为秋意浓的一位明镜台法字门女道师在内,同行六人,自然是代表菩提书院出席洗尘宴。
由沈厉邀客,六人先乘坐马
车离开第三城关枯字风楼,过数关后宛如登山,换作步行兜兜转转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抵达整个帝王都城地势堪称最高的御天府邸。
和外三城关繁华喧嚷相比,这座城心处的御天府邸虽然周围也是井井有序的街道和庭院错落,却明显冷清许多。书院一行却不敢大意,毕竟脚下已是帝王盟核心区域,更是帝无泪的巢穴府邸。如果将此行比作鸿门宴断头餐,那么毫无疑问,这座府邸将会成为普天之下最危险的禁地。
没有之一。
六人站在府邸外,台阶下。
洛长风举目眺望,视线拾阶而上,看着只暴露眼中的御天府邸冰山一角,略觉诧异,不由蹙了蹙眉。
这哪里是府邸宅院。
明明就是一座屹立此城之心,可居高临下俯瞰八方恢弘巨殿。
便是离落也忍不住望着约莫数百阶白色石阶说道:“不愧是帝王盟!盟主阁下的府邸门槛,都如此之高。今夜能够受邀洗尘宴,倒真是三生有幸。”
沈家家主沈厉皮笑肉不笑,来者皆是客,耐心解释说道:“几位可能不知,其实严格算起来,这第四重城关十五月色只是御天府邸的宅院或者说花园。而这座月台殿,就只是月台殿了,相当于寻常宅子的……正堂。也亏得鄙盟稍有家底,否则还真难找一处合适地宴请天下群雄。”
离落扯了扯嘴角。
李星云无言以对。
洛长风点了点头,换种思维,想起帝御天和帝无泪从未掩饰吞并天下的勃勃野心,也就释然不再纠结。
七人登阶入殿。
……
月台殿中人数不多,却也不少。
正心主位空着,该是帝无泪的位置。左右两侧一直延伸到巨殿门后,各有席位八十余,分别列作前后三排。
书院六人来的不早不晚。
粗略扫视,瞧见将近半数席位都已有主,且端坐其上的都是举手投足能够影响天下大势的人物。便朝些许熟面孔略作行礼,比如妖帝麟儿和妖族太傅以及天东新圣连城诀,后在沈厉带领中,走向正堂殿左侧居中的数个席位。
洛长风几人屁股刚挨着蒲团,便听月台殿内有人说道:“菩提书院不是老早覆灭于十二星川之手了?怎地,莫非无相道宗的川字门道还有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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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洗尘宴(上)
月台殿内自有议论。比如往日旧识或昔年故友的重逢寒暄,又如心念天西战况的志同道合针砭时弊。
各种声音萦绕耳畔。
然而最终成功吸引所有注意的,却是这一句不冷不热的质问。
月台殿顿时安静。数百道目光齐齐望向那位发声者,接着不约而同,带着精彩的神色转移到书院六人身上。
“有意思。”
“问题有意思,人也有意思。”
“据说那位黑衣白发的洛城主已是化劫境界?”
“修为够高!”
“就是不知心性如何?”
“总不会动起手来。”
“说的也是。这里是帝王盟,不是菩提书院,更非风雪银城。”
“我看……悬乎!”
“……”
众多心声回荡间,洛长风先是怔了怔。而后示意李星云和离落五人落座,自己则是站起了身,整顿衣袍朝那位发声者行礼问道:“这位,如何称呼?”
那人捋了捋胡须,不知自持辈分高还是年岁老,斜眼瞥着洛长风傲慢说道:“中州玄阳宗,赵无眠。”
沈家家主沈厉对着洛长风补充说道:“是玄阳宗老宗主,不问世事已久。此次也是盟主亲自相邀方才出山。”
洛长风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在所有视线里,就这么坐了下来。
此举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一时间月台殿又是心声四起。
“打退堂鼓了?”
“不像!”
“估摸着是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秋后算账。”
“十有八九。”
“玄阳宗虽不比十二星川、剑阁这般天下巨擘,好歹也是传承近千年的宗字山头。帝王盟崛起前,中州地界三分之一的疆域都被玄阳宗拿捏在手,有些深不可测。”
“……”
洛长风无法听到月台殿内众人心声,却能够听到自己心声。
落座时他忽然感慨。心想江满楼若是在这儿该有多好。那家伙定会怒目而视,然后拍案而起,并指如剑遥指着玄阳宗赵无眠,反问道:“你瞎啊?”
思虑及此,洛长风苦笑
无奈摇头。身为菩提书院道尊,果然还是事事亲力亲为啊……
他撸起衣袖,正欲怒而拍案。
忽听身后五道拍案声整齐响起,然后菩提书院院长李星云,行字门道师离落,道师应天,道师易红娘,道师秋意浓伸手指向玄阳宗赵无眠,五人齐道:“你瞎啊?”
月台殿沉寂一片。
落针可闻。
沈厉脸色僵硬略显尴尬。
洛长风深感自豪。
玄阳宗那位老宗主赵无眠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不是被身旁数位同道拉扯着,恐怕这会儿就已经拔剑相向。
不过到底是一山之主,活了千百年岁的老奸巨滑,赵无眠挣开同道,心境很快平复说道:“是老夫眼拙。先前只是纳闷儿,既然菩提又复生根,为何不见无相老儿的徒子徒孙向那罪魁祸首雪倾山之恨?”
赵无眠眼角瞧了瞧天东新圣连城诀,在他眼里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有所谓的九金兰,比起经天十二星简直贻笑大方。
玄阳宗老宗主赵无眠感天地之慨叹道:“这天下,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洛长风依然未曾动怒。
终归不再少年。
只是涵养说道:“化外异魔覆我山河乱我苍生。吾辈虽不才,也知值此关头当放下旧时恩怨,同仇敌忾共御外敌,这也是诸位同盟聚于此的目的。即使,赵老宗主辱我师尊名讳,长风很想在这儿月台殿内打死你,却还是强忍了下来……用意,便是为诸位率先表态。天下兴难,匹夫有责!”
玄阳宗赵无眠冷笑:“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
洛长风没来得及回话。
连城诀端起杯盏,遥敬洛长风说道:“不瞒道尊,其实我也很想打死他,顺带倾了玄阳宗。”
洛长风回敬:“圣主言重了。须知天下兴难,匹夫有责,吾辈任重而道远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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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饮了口酒,静默看着杯中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洛长风说道:“有理。”
菩提书院和天东圣主的唱和,完全将玄阳宗赵无眠视若无物。
此气如何能受?玄阳宗好歹跻身天下一流宗门之列,而他赵无眠亦是不折不扣的化
劫中境尊者,威震江湖雄踞中州时,那所谓的书院道尊和天东新圣恐父辈都不曾临世,竟也敢如此目中无人?
赵无眠修为气机登时遍袭全身。
浑身衣袍震响。
他站起身来,化劫中境毫不掩饰,想着无论挑谁,都该替对方门中长者教训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饶是此举不合时宜,也只能事后向盟主请罪了。
他眸含冷锋,望着依然坐在原地的洛长风和连城诀。正欲伸手,忽而瞧见殿门映入人影。
入殿者白衣白发。
手持白纸扇,翩翩佳公子。
原来是帝无泪到了。
年轻的帝王盟盟主若有若无地瞧了瞧气机鼓荡的赵无眠,后者霎时间偃旗息鼓,搁在半空的手转而抱拳:“见过盟主。”
月台殿内,隶属帝王盟麾下的各家王族纷纷起身行礼。
然后洛长风,连城诀,牧云剑城,麟儿,秋北雪,梁冰,王亭集等等,所有门主山主宗主家主……殿内所有宴客,先后对那位帝王盟主执礼。
帝无泪随之回礼,然后朝殿内正中央主位走去。沿途不忘与众人寒暄一二,也对洛长风稍作点了点头。
东家入席。
月台殿内的氛围,明显与前一刻天壤之别。那白衣白发手持白纸扇的帝无泪随意端坐其上,仿佛无形中带着天然的威压落在头顶,令人窒息。
这种感觉,以席位临近帝无泪的十二星川众人和剑阁诸位尤其强烈。
于是连城诀若有所思。
浑身剑意凛然的牧云剑城倒是平静如常。
王小二心中微微诧异,与身旁守峰阁老醉剑前辈相视无言……
帝无泪现身后不久,月台殿内空余席位开始陆续填补,暂住十三风楼的各方群雄先后抵达。很快,一百七十宾席高朋满座。
除了此刻身处天西抵抗化外异魔的四十位左右化劫境至强者,和数目相差不多留守各家山门的那些老古董,这座比之天下河山不过沧海一粟的月台殿,真正汇聚了人间最巅峰的战力。
宴席开幕。
关于人间大地何去何从的探讨,在帝无泪引领之下如山水画卷徐徐铺展。
……
第六十六章 洗尘宴(中)
帝王盟月台殿有拢聚群雄的洗尘大宴,殊不知位于外城五里长关名唤当垆的街旁小酒铺,亦有场洗尘小宴。
对坐而饮是三位少年。
骑雷泽神兽众目睽睽横行街道的来自天东神庙,名唤陈言箴。两袖绕有剑气清风、或细若琴弦、或粗若游龙不苟言笑的来自昆仑剑阁,叫做余清奇。面噙笑意眼眸幽幽深不见底的做东,来自帝王盟,自称释宗流。
与洗尘大宴有别,三位少年谈的是风土人情和家长里短。
譬如释宗流,言说自己三岁时便学会伏窗隔耳,每逢三更夜半准时起床,溜到村头杜姓寡妇窗后,听赏那寡妇和光棍甘大哥合奏一曲咿咿呀呀和莺莺燕燕,经常思绪翩飞其乐无穷。
陈言箴听完拍腿大笑,说自己故乡小镇就比较无聊。数十里山荒,算上河那头的镇子,同龄人不过百数。
而且没一个能打的。
可怜自己年纪轻轻,就深受天下无敌手独孤寂寥的困扰,只能终日与山中河底神兽为伴。东边赶个蟾蜍,西边摸个螃蟹,树上捉条龙蛇,再扒拉个蜈蚣和毒蝎,将几大高手囚困于自己亲手所摆的天星阵里捉对厮杀。留下最强的那位,才有资格与自己交手。
余清奇道了句无聊。
两人便齐齐望向他。
只听他说,生长的地方叫做玄武当。那里水清山秀,民风淳朴,与世无争。
十多年光景,记忆最深的并非临湖观浪凭崖望云,而是玄武当山湖之畔临水而居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那对老翁老妇。
一个叫孙甲午,一个叫陈乙未……
说到这里,青衣陈言箴和面噙笑容的释宗流便不愿再听。两人默契对饮,心想果然,即使多活一世,这个家伙还是逃不了‘那年剑阁有两徒,一为剑故,一为情故’的老宿命。
无趣儿。
余清奇浑然不在意。
他自顾自说着那对老翁老妇的点点滴滴故事,从少年相识到弱冠相知,再到耄耋相守,短短数十年光景,自是比不得修行者千百岁月。
然而两袖清风的少年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陌上烟。
风雪寒。
平平凡凡。
清清淡淡。
……
月台殿。
酒过三巡,食过五味。玄阳宗老宗主赵无眠握着杯盏站起身来,遥敬主位之上东家帝无泪,饮尽杯中酒说道:“异族自然要除,而且要除尽。”
“关键在于,谁去除?怎么除?”
“当百家强者意见不和,各行其是怎么做?总不能像那乌合之众聚成的一盘散沙,风雪吹过了无痕吧?”
赵无眠慷慨陈词,激起月台殿内绵绵涟漪。
洛长风与李星云相视,想着洗尘宴从开席至此,终算是在某些有心人循循善诱和抛砖引玉之下,言归了正传。
一时点头附和者颇多,交头接耳者同样不少。
天东席位之上容貌妖异的木郎邪君卷弄着额前缕发笑道:“敢问赵老宗主有何高见呐?”
赵无眠笑道:“玄阳宗以为,值此之际,吾等当从天下英雄中挑选出一位德修兼备、文治武功可堪大任的同道奉为江湖共主发号施令统帅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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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眠话说一半,那双奸猾的眼眸便开始暗中打量着殿内众人反应与神色。
列座皆非凡。
十多年前坐而观山百万剑,几乎天下公认同代翘楚无出其右的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之主牧云剑城正与自家师弟王小二对饮,心思仿佛不在此间。
圣人有云,人无完人。天东八百宗三代九金兰的眼里,古圣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定然没有料到千百年后大师兄的出现。
否则这句至理哲言就要变成:圣人有云,人无完人;连城诀除外。
此时此刻,天东新圣连城诀离了席位,盘膝坐在已修成正果的南山佛祖李星云身旁。从百家言论到佛门典经,从歌赋诗词到巷曲杂说,两人聊的有来有往金句频出。饶是李星云师承亦佛亦圣的白知秋而青出于蓝修出个南山佛祖的金身位,偶有那么几次,也不得不对连城诀的某些观点刮目相看,颇觉名不虚传。
妖帝麟儿更是漠不关心。
好不容易离开绝云岭摆脱姐姐口中‘妖帝’为
与不为的条条框框约束,总要吃够玩够才不虚此行。至于什么天下大势,化外异魔……按照姐姐的交代,天南绝云岭与菩提书院洛长风同进攻退。
相信铸剑城和七盏茶行等天南联盟也是如此。
天塌下来有个头儿高的顶着。他麟儿虽曾身化大妖吞日,却好在仍然不是山巅最高之人。
既然如此。
这些繁琐事又何须操心?
想到这里,他冲着妖族太傅也就是自己恩师笑了笑。老太傅无奈捋须,举着杯盏,遥敬菩提书院洛长风。
洛长风身旁,离落眼观鼻鼻观心。
小圣人王亭集喝着自家酿造的青神山酒,仍在临帖。
江湖兵主萧别恋若有所思。
腰间刀剑错的披甲门梁冰静默不语。
刀尊秋北雪目光锁定着断家家主身旁气息可怖的枯瘦老者,似在揣测着两人刀道修为与断千劫相差几何。
至于六姓十阀门里那些活成人精的老怪物,更无法瞧出深浅……总之一番观察后,赵无眠忽觉月台殿显得糟乱。除了那些帝王盟附庸宗门点头认可外,即便是余下的些许势力,也似乎并不将这则建议当做一回儿事听入心底。
石如大海,无声无浪。
如何是好?
他转头望向高位之上的盟主。
帝无泪面含笑意。什么也没说,只是随便饮了口茶水。
然后便有人站起身。
武靖山上闭门苦修三十年而练就行字门金身被称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化劫境大武宗韩毅打破殿内的各自为言,敞开声音说道:“拢聚力量,总好过各自为战。何况化外异魔乃我族宿敌,对此间山河本就知根知底。万年前那场浩劫,古往今来第一人的天九刃前辈举天下之力尚且付出惨痛代价,吾辈后学又岂可儿戏?”
月台殿瞬间清净下来。
韩毅瞥了眼殿内十数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继续说道:“韩某人粗鄙,也自知掺和不了诸位门阀巨擘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在此处,还是要奉劝一句……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如果天下之人离心,天下必将不存。”
第六十七章 洗尘宴(下)
月台殿内响起掌声。
孤零却直击人心。
然后在数百道视线里,别着桃花容貌妖异的木郎邪君站起身,一手提壶,一手握盏。绕过身前食案,走到对面武靖山万夫莫开的大武宗韩毅身前,自斟自满说道:“不知武靖山主可否赏脸?”
生性刚毅直来直往的大武宗韩毅提起空盏,任由木郎邪君满杯,两人一饮而尽。
韩毅以袖抹嘴,看着木郎邪君说道:“韩某人言尽于此。”
木郎邪君点了点头,并没有掩饰对此耿直之士的赞赏。
他面向帝无泪执了一礼,旋即瞧着玄阳宗老宗主赵无眠说道:“其实不瞒赵老宗主,在下心里也是同样的意思。”
赵无眠笑道:“哦?”
木郎邪君说道:“列座一百七十席俱是天下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今夜能够汇聚于此,想来不单是碍于帝王盟的情面威严。”
木郎邪君说到此处,白衣白发端坐正中席位之上的帝无泪手持白纸扇笑了笑,并不在意。
木郎邪君继续说道:“化外异魔除之不尽,日后必将万载轮转去而复还,糟心至极。这个道理没人不懂,所以诸位才会抛去恩仇小怨相逢一笑泯前尘地坐在这儿。”
“这是好事。”
“然而真正的问题和难点在于,群雄会盟奉谁号令?万载之前,天九刃前辈坐镇无尽峰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是因为其高出神引的周天境实力。”
“眼下呢?莫说那传说中的周天境界,此间天下神引圣人也已十不存一。最近的那位两界山主至圣先师或许拥有震慑群雄的修为才能,可偏偏这个时候提剑独闯化外天,能否全身而退已成两说。”
“余下十天显圣无可否认是最强战力,然而说句不中听的,论修为境界他们或许可竞天下共主的位置。要论起德修功才,就难以服众喽!”
“没法子。离开江湖太久,江湖自然不会留下他们的传说。”
木郎邪君东扯西凑说了许多。
天北六姓中王氏一族老祖听得颇为不耐烦,重重搁下酒碗吹胡子怒道:“
你这女娃怎的如此啰嗦?心有人选,且说是谁……”
月台殿内响起许多笑声,也有许多喷洒酒水声,忍俊不禁声。就连九金兰自家师兄妹听到‘女娃’二字也噗嗤笑起来。
江满楼若列席此间,定会伸出大拇指赞扬那位王氏老祖好眼力。然后再与木郎邪君勾个肩搭个背,询问姑娘芳龄可曾婚配……
木郎邪君性妖娆,浑然不在意这种小乐趣插曲,朝着辈分极高的王氏一族老祖见了见礼,爽快说道:“这天下共主么,八百宗十二星川和东楚,自然荐的是我家师兄!天东新圣,连城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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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台殿内喧哗不断。
常闻天东三代九金兰自诩奇才,除了大师兄连城诀之外几乎目空一切,莫说天下群豪化劫神引难入法眼,即便是传道授业的经天十二星也曾在圣祭大典被这群门下弟子颠覆巢穴,至今囚禁于神庙之下永无天日。
原本颇多宗主世族对天东九金兰近乎狂妄的骄傲传闻半信半疑,而今席间所见,算是初步领教。须知无论洗尘宴还是明日天下会,帝王盟司马昭之心就差没有学天机阁张贴神榜公诸于世。那玄阳宗老宗主赵无眠就是引玉砖石,再明显不过。
如此关头,天东八百宗非但没有暂避锋芒遵守客不压主之道,竟抢占先手扬言要争一争那可号令群雄的天下共主。
此举何意?
摆明要与帝王盟楚河汉界论个高低!
一时四周议论纷纷。投向天东席位的无数视线,千奇百怪。当然摒去九金兰不提,倒也有些许大人物对生而无缺的连城诀另眼相看。
不说其它,只论连城诀圣祭大典换天星重整八百宗的那场谋划,就足以令后学晚辈传颂千百年。此等手笔和心智,天才二字岂能尽括?
玄阳宗老宗主赵无眠笑道:“欺师灭祖的玩意,也敢厚颜无耻自荐天下共主?叫化外异魔知晓,岂不笑掉大牙!”
言罢,月台殿内瞬时十数道目光齐聚,落在赵无眠身上。那是来自巨灵,独孤万千,叶惜朝等天东九金兰毫不掩饰的杀意。
连城诀对此并无阻拦。
因为他
是大师兄。
至于木郎邪君,善藏城府的他露出妖异笑容说道:“不如赵老宗主与我家师兄切磋一二。若我师兄学艺不精败在玄阳宗神通之下,天东八百宗就此退出天下共主之争,并且毫无条件支持赵老宗主的立场。倘若师兄侥幸胜个一招半式,大家伙儿也不必争个面红耳赤头破血流,就奉我家师兄为天下共主,号令一出莫敢不从,如何?”
赵无眠正要答话,被人打断。是帝王盟落座席位之上承袭‘女神龙’刑将之位的欧阳家主,女家主。
名唤欧阳庆许的女家主站起身,极为恭敬地朝自家盟主和诸位席间前辈抱拳执礼,而后看着阴阳怪气的木郎邪君说道:“天东圣主虽惊才绝艳,也未必可成天下表率。反言之,赵老宗主亦是同样。说句不中听的,两位无论打生打死还是点到即止,此间胜负终归无法代表天下芸芸众生之意。试问若有不服者,该当如何?总不能一一战过,落得个天下中流皆负伤于身,大战未启而自损三千吧?”
木郎邪君说道:“愿听女神龙高见。”
欧阳庆许说道:“索性干脆些。我帝王盟召此天下会,愿以三战定乾坤。列座诸位以及天下群雄如有异议者,皆可向我帝王盟请剑问高低,胜者为尊!”
一百七十席顷刻安静。
不是因为这位‘女神龙’欧阳家主口气大于天。
而是震惊于帝王盟的底气。以一盟而战半座天下,虽说只有三场请剑,可放眼席间敢出此豪言者,复有二乎?
女神龙欧阳庆许瞧着连城诀,后者微微展颜,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于是欧阳庆许又望向菩提书院,洛长风以指敲案,断断续续不知在沉思什么。
欧阳庆许娇美而灼热的目光从牧云剑城,妖帝麟儿,小圣人王亭集,断家家主,秋北雪,披甲门梁冰,江湖兵主萧别恋,王氏老祖,镇山重夔,刻碑人公孙有礼,大武宗韩毅,罗浮宫主罗世通,剑浮沉,雨家家主等一众大人物身上依次扫过,笑容玩味。
紧接着,她便听到一声清澈。
黑衣银发的洛长风站起身:“我反对。”
第六十八章 心之所向即故乡
帝王盟欲以一盟而战半座天下,无论是筹划已久有恃无恐还是狂妄自负冲动无脑,终归不会那么顺利。
视天下群雄如草芥!
然而天下群雄岂如草芥乎?
故而菩提书院洛长风不是唯一一位唱反调的。在他之后,深居青海长云暗雪山、被称为一人一国度的楼兰古国君主楼兰以及白登道的李封侯、千嶂里的孤城闭等等化劫境界修为的一方巨擘,陆续表态。很显然在他们眼中,没有帝御天的帝王盟和帝无泪坐镇的中州全然是不同的概念。
即使帝无泪惊才绝艳可入天下年轻十人之列,仍是不够。
十三刑将之一的女神龙欧阳庆许不怒反笑问道:“可否听听理由?”
洛长风抱拳执礼,沉吟稍许:“理由嘛,其实我是担心万一帝王盟三战皆败,而且败于不同前辈之手该当如何?”
“得胜三位是否还要继续比个高低?如若另有不服者请剑讨教,再力压三位得胜者半筹又当如何?这般循环往复,没个尽头。打来打去请剑问剑,伤的是自家天下元气,划不来。”
洛长风言语中有些无赖意思。
没办法,能列席月台殿的九成左右都是化劫境尊者修为,放在自家山头宗门绝对是权柄核心所在。这等人物,岂会甘居人下?除非真正神通盖世难逢敌手或者智计超群冠绝天下,否则根本无法震慑群雄。
帝王盟十三刑将之一女神龙欧阳庆许暗自笑了笑。在她认为,菩提书院道尊洛长风的话看似在阐述事实,实则不过是无理取闹的行径。
十年前天下大势,有帝御天雄踞中州如日中天的帝王盟,有剑气浩然摘星老人坐镇的剑阁昆仑七十二奇峰,有天东八百宗十二星川奉为信仰的那座神庙,有遍布天下莫道天机的天机阁,有桃李满天下贯通六字门道的菩提书院,还有上任妖帝据守的天南绝云岭,至多再算上白知秋下落不明的两界山……这几处各自拥有神引境界圣人作为定海神针的势力,绝对是超然物外的存在。当然梵海里那座出世灵山不算在内。
其次才是天西天地楼台山林谷园八方风雨各自为营的不可知之地,传承已久外表同气连枝内里争斗不休的天北六姓十阀,大燕帝国加上七州域,提兵山藏兵谷天下第一世家,天刀断家,行字门江湖兵主萧家,千嶂里,辕门,白云间的万仞山,青神山,披甲门……这些或有十天显圣或有化劫巅峰坐镇的第一流宗门。
而四大山庄,铸剑城,雨家,刻碑人,罗浮宫,武靖山,青海长云,白登道,镇山之流,虽说也有化劫境巅峰强者隐匿,但终究底蕴稍逊了些,输在了强者数量和银钱之上,屈居超二流宗系。
再往下就是玄阳宗,阴山,易法流三字门世家以及邪
风谷,大旗门之类。
十年后天下无圣,格局骤变。
帝王盟、剑阁、天东八百宗或者算上东楚、绝云岭这些昔年巨擘缺少了压胜的至强者圣人,依然毫无疑问凭着积余家底能够跻身且稳居超一流山门层次。如果韬光养晦的天西八方风雨联手,以及六姓十阀彻底消除内争,则可以此拔高层级,与帝王盟等并列。
经历过山门覆灭的菩提书院虽然重建,也元气大伤不比从前,然而凭着洛长风坐拥风雪银城十年所挣得的声名和修为,与提并山、断家等并列第一流势力不算难事。
至于天机阁和两界山以及大燕帝国和七州域,注定被历史洪流吞没。余下的超二流或者二流山头,虽说能够在月台殿占据一席之地,但终究沦不到他们做主天下大事。
再者,第一流势力较之超一流山门,真正掰起手腕时兴许能够在巅峰战力率领之下撑个几日,双方尊者交手有来有往。可战时一久第一流势力必然暴露缺陷,后继无力资源缺乏,结局下场不作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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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算来,其实有资格且有实力和帝王盟争夺‘天下共主’之名的,月台殿内屈指可数。比如昆仑剑阁,天东,妖族。八方风雨不在此间,六姓十阀缺斤短两,菩提书院除了洛长风和天刀断千劫比较棘手之外威胁不大。在这种前提下,帝王盟以三战而定乾坤,敢应且能应战者能有几人?
所谓群雄,不过都是各有立场,超一流的附庸罢了!
请剑请剑,在欧阳庆许看来,请不了几剑。
不过这些道理虽说心知肚明,却不适合摆在台面一五一十讲个明白,碍于情面。
所以女神龙欧阳庆许也不反驳洛长风的说法,只是笑问众人说道:“想来诸位也都是类似的看法。”
无人言语。
算是默认。
女神龙又道:“既然如此,咱们不妨换一种方式。”
洛长风说道:“比如?”
女神龙欧阳庆许说道:“今夜洗尘宴散后,诸位可先暂回十三风楼歇脚。相信列座一百七十席,每位前辈心中都有天下共主的备荐人选。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彼此交个底表明立场,明日天下会由立场不同的各方提议举荐,届时依天下共主候选人数而定请剑次数和对手,此议可行否?”
……
天西逐鹿原。
无论中州帝王盟还是镜中缘破碎世界,此间天下八荒四海今夜抬头皆可见浩瀚星空皎洁月色。
月是故乡明。
然而故乡又在何方?
城中更夫从龙门镇流亡至此,顶头月光照出心之所向,床头缝补旧裳盼人归的贤妻是故乡。摆摊年轻小贩世居逐鹿原,顶头月光映出心之所向,家院井旁打水浣衣的老父老母是故乡。悬挂
‘起死人肉白骨’的医馆草芦里老聋儿医师半生颠簸,顶头月光映出心之所向,凡有伤病地即是我故乡。偏僻私塾犹有讲堂,老先生一手握戒尺,一手捋白须,神色得意洋洋。顶头月光照出心之所向,原来满堂书声琅琅便是故乡。街巷屋顶掠过数道寒冽剑光去往城门,顶头月光映出剑阁诸弟子心之所向,浩然剑落处,处处是故乡……
此时此刻,良辰不良,夜色不美。天地之间有厉风,北风吹乱胡天雪,百里无声寂杀春。
那依次躺在逐鹿原城头晀望楼瓦檐,醉意熏熏、眯眼望月明的二十四位少年少女,一个接一个扔掉空空如也的酒壶,然后逐个站起身,举头思故乡,对月狂妄言。
“那明月当听!五岳境地李长圣,此生心之所向:诗剑皆无敌,人间最得意。”
“那明月当听!昆仑剑阁叶白霜,此生心之所向:衣襟晚霞,余晖老马,乌衣巷口寻酒家。”
“那明月当听!天北十阀门徐藏,此生心之所向:大道独行,周天之上!”
“那明月当听!宋靖安心之所向:天理昭昭,乾坤朗朗。”
“那明月当听!江南渡心之所向:苦海无涯,明月当空心即岸。”
“那明月当听!小女子水易寒此生心之所向:学那师伯王小二,剑出无胜负,剑收无因果。”
“那明月当听!天东新圣座下嫡传苏桃,此生心之所向:木郎师叔,莫摘桃花。”
众狂生皆笑。
于是又有人言:“明月且当听!菩提书院柳十三此生心之所向:师姐师妹,师父和师娘。”
李陵:“明月且听好,吾心之所往,是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天东隋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陆沉渊:“何来轻狂?”
青丘狐女:“凤凰于飞。”
天东舒长夜:“北斗七星高,舒长夜带刀。”
剑阁林尘:“江湖笑傲,正年少。”
林十二:“三四一十二,无关乎妖人。”
慕容:“请给予善意,对苍生,也是对自己。”
别三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孔雀锦公子:“孔雀开屏,并非多情。”
小和尚当愿:“千万灯火,阿弥陀佛。”
冷漠的断家朱大:“那明月当听!世间千万事,不过一刀事。”
断家独 夫笑了笑:“明月且当听!一刀两断不能够……”
南宫九神色认真:“明月当听!吾心之所向,菩提书院刀道长。”
松灵韵嘴里嚼着糕点:“我心之所向,和师姐师兄一模一样。”
楼兰君主小书童寅时:“各位看官,给个赏?”
……
第六十九章 心有一人,比肩明月
洗尘宴散。
终究只是帝王盟为天下群雄接风洗尘的过场,倘若三言两语便可化尽恩仇定天下大势,绝不会有而今天西逐鹿原数十位化劫境强者困守残城的局面。
这一点,十三风楼里的四方群雄心知肚明。
好在外敌如龙盘环伺,异族卷土重来大有势不可挡之姿。诸强即使各有恩怨过节,也大都深明大义,知晓事有轻重缓急,出席洗尘宴就是最明显的态度:愿以大慈悲宽恕之心搁置旧时恩仇爱恨,共逐化外异魔,护我千万疆土与锦绣山河。
作为昔年棋开大世的天命之人,洛长风自然无法独善其身。洗尘宴上唱反调,亦有自己考量顾虑。
事出有二。
菩提书院与天东联手,各有所求。
因为天机星潜龙暗藏,欲亲自出手从帝王盟重重禁制内救出君泽玉和沈天心。而月三人莫相期同样在寻找机会营救被俘天机阁众和莫七难。
莫相期之父莫七难秉承天机老人遗愿,无疑是带领此间天下正面乱世劫的关键人物。日后与化外异魔乱世争锋中,有此人坐镇布衣楼运筹帷幄,后顾无忧。
然而逐鹿原战况吃紧。若拖得太久,届时化外异魔强者尽出大军压境,天西众强孤立无援就得不偿失了。
君泽玉锦囊妙计最初的推演,菩提书院和天东至多只能拖延三日。三日后无论结局,洛长风和连城诀同盟必将剑指群雄,终结天下会,然后诸强大军开拔,火速驰援天西……这是最坏的结果。
今夜星明。
枯字风楼同样灯火通明。
上七楼内,菩提书院洛长风,李星云,离落,易红娘,应天,秋意浓。天东八百宗连城诀,叶惜朝,乔装,独孤万千,木郎邪君,小天隐,伍宝,贪狼。天南联盟铸剑城城主剑浮沉,雨家家主亦是七盏茶商行之首、江满楼之岳父的雨一盏及数位手足,天南绝云岭新任妖帝麟儿与妖族太傅共聚一堂。
这是苏小凡许多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无休无止传递君泽玉锦囊的结果。
事实上远不止在座。
剑阁昆仑七十二奇峰没有现身。江湖兵主萧别恋,断家,楼兰君主三方同样没有表态。
立场不明,不由让人深思。
洛长风说道:“咱们这位剑阁阁主好歹也与我洛长风同过患难甘苦,总不至于到现在还对十数年前青梅煮酒一战的落败而耿耿于怀吧?练剑练剑,剑术没见得多么高明,心眼倒是愈发小了
……”
江满楼花甲之年的老岳父雨一盏捋了捋须:“未必是坏事。毕竟作为天下剑道圣地的昆仑七十二奇峰太过招眼,那牧云小子如果真现身于此,帝王盟怎么玩?”
洛长风又道:“天刀前辈而今是我书院中人,断家意愿不在出席与否。至于萧兵主,听闻性情孤僻喜好音律,和传闻里白云间万仞山的那位前辈笛萧和鸣后,便相识恨晚互为毕生知己,从此天下诸事皆如云烟过眼,这会儿躲在僻静无人处闻笛惆怅暗自吹箫也情有可原。可,一人一国度的楼兰君主怎么回事儿?久居青海长云暗雪山,据闻无朋无友,逢夜便独坐雪山之巅,书童捧剑对月饮酒纵意高歌。莫不是,酒醉洗尘宴误了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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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环视众人。
木轮车上叶惜朝干咳数声:“据说那位君主近来,觅得红颜知己?”
洛长风有些费解,食指挠了挠额头。
离落接着说道:“此言扯矣!一个十年如一日宿枕雪山望月而眠的孤清家伙,何处识得知己红颜?可别说是从月桂宫飘落人间的广寒仙子……这种胡话,鬼信。”
堂内哄笑。
枯字风楼顶楼瓦檐之上,似乎听到七楼谈话、那位盘膝而坐对月饮酒的君主楼兰也微露笑意。
身旁酒案,剑横其上。
仰头畅饮,衣袖拂面。
醉卧楼檐远眺月圆,他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微动画虚圆,酒案横剑无声无息出鞘化作一抹袖珍小剑随手指绕圈。
只听君主楼兰醉言说道:“心有一人,比肩明月。不恋人间,万点星灯。”
指尖向前虚点,袖珍小剑随之飞远……
今夜星空之下,帝王都五里长关有道寒冷剑虹刹那划过,于是城中家家户户共计万盏星灯瞬时寂灭。
……
在五里长关万盏灯火扑灭之际,帝王都某个偏僻小巷寻常院落随之亮起了一盏微弱灯火。
窗门率先映出的身影被宽大袍子罩着。
自然是重阳。
房间里重阳的对面,站着月三人与莫相期。由于重阳黑袍过于宽大,从窗外光影看去,根本察觉不到两人存在。就像是一个奇怪的人,做着一件奇怪的事,自言自语。
“你们?”
“你很危险。”
“帝王盟本来就很危险。”
“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们此来,是为了阻止我?”
“不是!我
们想与你联手。”
“哦?”
“你想杀帝无泪,想毁灭帝王盟或者帝王都,我们也一样。这种心情,我想没有人能够比你更懂。”
“是的,我很懂。”
“我们联手。你帮助我们救出被囚禁的小七父亲,然后我们一起除掉帝无泪,如有可能再毁掉帝王都。”
“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恕我直言,固然是同袍手足,但以你二人目前的修为,与我联手不过是徒增累赘。”
“这话真难听。”
“却是实话。”
“是的。所以我们不是站在小七的立场之上向你请求联手,而是为了天下。”
“天下?呵呵,我本是魔!天下存亡与我何干?”
“以前或许没有,可现在不同。”
“差别在哪里?”
“因为你的师尊白先生。被天下人尊为至圣先师的白先生为护苍生黎民,只身提剑杀入化外天。相信身为弟子的你,内心不会没有半点儿波动。”
重阳沉默许久,终于说道:“我答应你。”
“谢谢。”
“大可不必!因为我不为这座无情天下,我只为我师尊。”
“白先生,确实是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这句话来自第四人。
房间里不知何时出现了第四人。依旧被重阳宽大黑袍遮挡着,看不到身形。于是自言自语愈发奇怪。
重阳面无颜色:“他自然是。”
突然想到什么,重阳抬了抬死灰般的眼睛看了看月氏兄妹:“所以,这才是‘你们’?”
月三人说道:“九先生也想救个人。”
重阳说道:“你知道,我其实很讨厌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
月三人笑道:“他确实挺讨厌,也确实令人安心。”
重阳挑了挑眉:“为天下?我可不认为一个废人,比得上莫七难和布衣楼。”
那位九先生轻笑接道:“有件事你应该不清楚。”
“什么事?”
“你应该听过钧天图。”
“常闻。”
“那么炼石补天图?”
“与那个家伙有何关系?”
“他有一部地书,名曰河图洛书。”
“所以?”
“沈天心那丫头还有一部人书,名曰生死簿。”
“原来地书与人书合而为一,便是失传已久的炼石补天图。”
第七十章 君心似
房间里,被称作九先生的天机星取出一张羊皮图,铺展桌面。
于是重阳,月三人,莫相期围上前。
原来羊皮所绘是中州帝王盟河山图。连同外围十三座固若金汤的王城在内,一直到脚下居心帝王都三城关,几乎详尽全貌,只有最后重关十五月色留余空白。
对此,昔年十子同袍的三人并未觉得奇怪。
因为他们清楚帝王盟最后重关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即使是化劫境尊者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瞒过天上地下那四双眼睛混闯而入。
苍龙盘天。
穷奇伏地。
无关乎乔装易容渗入手段。这两尊不弱于天东雷泽的镇山神兽自帝王都建成日起盘伏,五百年里从未睁开过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
九星天机右手食指指着羊皮图空白处说道:“第四重关……”
月三人打断道:“能绘出九成九的帝王盟河山样貌本就不易。何况第四重关素来是帝王盟雷池重地,就算鼎盛时期的天机阁也难说万无一失,九先生不必自谦。”
被尊称九先生的天机星笑而无语,只是低头看图。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四人视线里,羊皮图空白处凭空出现一笔浓墨的线条,然后第二笔,第三笔……仿佛房间里存在一位看不见摸不着的鬼神正自提笔绘图。
那些线条组合,瞧着像座山顶。
再接着,山顶的前方出现一座府邸。
前后左右,南北西东。
一条条街巷,一座座楼阁。
四人视线随着墨色线条移动,犹如置身帝王都十五月关,身临其境穿行其中。
月三人有些诧异:“这?”
九先生说道:“平常时候,自然无人能闯十五月关。但今夜不同,帝无泪宴请十三风楼群雄洗尘赴宴就是机会。”
重阳不冷不热说道:“天东八百宗,还真是无孔不入。”
九先生笑道:“全切当是赞美之词。”
莫相期想起曾于天机阁读过的一部有关记载天下神兵宝器的孤本:“是月光宝匣?”
天机星抬眼看了看莫相期:“莫姑娘竟也知道月光宝匣?”
莫相期点头。
书中记载,天东八百宗有样古老宝器名唤月光宝匣。说是宝器,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木质墨色长匣,里面藏有两卷五尺羊皮,出处不详。
当年天东圣主陈青得此物时曾有言留于座下弟子,说匣中孕育的羊皮世所罕有。执笔者只需映坐月
色之下,对其中一卷羊皮书写也好绘画也罢,那么无论相隔千里还是万里,笔下内容都会在另一卷羊皮图上浮现。
有点类似于易字门道的神通两心通古法,玄之又玄不可言。
月三人问道:“敢问此刻端坐月色执笔绘图的那位是……”
九星天机说道:“君家的一个孩子,名叫君心似。说起来也算是诸位晚辈。”
话语刚落。
羊皮图出现了一轮缺口明显的圆月,悬挂整座帝王盟夜空。
重阳三人面面相觑。
九星天机无奈叹笑。
果然只是个孩子。
……
第五世家坐镇的卷帘风楼里,锦衣俊俏,模样瞧着和君泽玉有几分相似的十二岁少年搁下手中笔,兴高采烈地起身绕过书案,抓起桌上梨子便啃了起来。
有人推门而入。
是发间别着桃花的木郎邪君。
名叫君心似的少年心底大惊,猛然站起,双手背后藏着甜梨。老老实实,动也不动。
木郎邪君径直走到书案,瞧了瞧绘画还算工整严正的羊皮图,又看了看那轮招眼的圆月。
容貌妖异的木郎邪君转头看了少年一眼:“画个被啃过的梨子作甚?”
只愿君心似我心的少年抹嘴笑道:“才不是梨子!那是月亮咧。”
木郎邪君扶额:“你倒是说说,你明王族叔有没有被囚在十五月色里?”
少年可劲摇头:“九师爷说了,明王族书情况不明,不宜施展君心似我心的两心通古法。”
木郎邪君无言以对:“带你冒险走了趟十五月色,合着就画了个梨子?还是被狗啃过的?”
少年争辩说道:“都说是月亮了……”
……
房间里。
月三人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很可能被关在最后一重城关十五月色中。甚至,就在御天府邸也说不准。”
重阳摇头:“不会。”
月三人问道:“为何不会?”
重阳说道:“因为这里是禁地。”
月三人说道:“禁止任何人出入之地?”
莫相期说道:“那家伙虽然修为所剩无几,但至少头脑灵活,勉强算是位危险人物。这种危险的人留在身边,就算是帝无泪恐怕也不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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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又道:“这些日子,我打听到些许消息。”
包括天机星在内的三人,齐齐看着黑袍掩盖下的那张面容。
重阳说道:“
听闻很多年前沈天心出生的时候,身为家主又为枯刑将的沈厉曾做过几件事。比如空枯狱,宴四方,祭神明,还有后来的孺子牛。”
月三人蹙眉:“这些琐事……”
重阳打断说道:“并非琐事。”
九星天机说道:“这恰恰说明,沈厉其实很疼爱他的天心算宝贝女儿。”
重阳附和说道:“毫无疑问,他是位慈父。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位慈父,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身陷囹圄不知生死而云淡风轻无动于衷。”
月三人问道:“你想说什么?”
九星天机不由对重阳露出赞赏:“沈天心极有可能就被软禁在枯王城,由沈家人禁足。这是帝无泪用来安抚沈厉的手段。”
重阳接着说道:“退一步说,帝无泪的目的是得到河图洛书与生死簿。君泽玉以及沈天心被拘押在何处,已无关紧要。”
月三人和莫相期沉默许久。
一番思量之后再无异议。
只听九星天机沉吟道:“至于莫阁主……”
天机星指着十三风楼里的公输风楼陷入沉思,而重阳的手指却同时落在十五月色城关图里的那座山上。
……
三月初三。
中州地界开始依稀飞雪,零碎而杂乱无章的雪花仿佛无数精灵忽如一夜随风而至,飘落在屋顶树梢地面与井口。
或许对千百万普通百姓而言,三月飞雪本是一件寻常事,就像芽儿嫩绿那样寻常。然而同样的风雪与寒天落在修行者尤其是八方四海聚拢中州应邀天下会的那些大人物眼中,此时此刻,却是别有忧愁暗生。
因为从今而后它不再代表祥瑞,它只会变成祸乱和离别的象征。
它不再来自天穹,它来自天西。
天西飞雪,战事惨烈……帝王盟纵然局深,洛长风毅然坚信身处其中必有破解之法,而且很简单,打破而已。因为拳头的道理总比嘴巴实用很多,这则至理经过无数实践,站得住脚。
可天西路远鞭长莫及,战况更是瞬息万变。
如何不忧?
……
书院众人各居其位。
以洛长风为首,身后是李星云和离落,接着再是应天等书院道师执事,无一缺席依序而坐。
坐在山巅。
山名帝皇陵,位于御天府邸之后。是的,这座素来只存在于传闻中充满着神秘面纱的帝王盟禁地陵墓,正是此次天下会召开之地。
没有任何人数限制,群雄皆在山巅。
第七十一章 七争(一)
旌旗招展。
飞雪迷乱。
帝皇陵山巅,数千位大修行者安然端坐,江河湖海泾渭分明。
今儿是天下会首日,按照昨夜洗尘宴议程,为了早些推举出天下共主,援天西之困率兵诛伐化外异魔,众家群雄再不可妄自干扰拖延。
无理取闹者,等同异族视之,天下群雄当共诛罚。
帝王盟欧阳世家女神龙于无数视线里走到千席中央搭建的高阔斩仙台上,然后拱手礼敬天下群雄:“诸位……”
斩仙台四周,群雄皆起身执礼。
不知此生庆许何方的女神龙伸手示意:“请座。”
看了看正北方向白衣羽扇的盟主帝无泪,欧阳庆许声音传开:“既然昨夜已将话题挑明,咱们今儿就不再拐弯抹角。”
“推举天下共主,不知哪位前辈有高见?”
女神龙浑身软甲,飒爽英姿。只身立于风雪之中,即便周围列座尽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人物,也大占风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色。
帝皇陵山巅一片清寂,无人言语。只有冷风吹雪和旌旗摆列声飘荡耳畔。
玄阳宗老宗主赵无眠暗自观察颇久,于是站起身,对着列座群雄毕恭毕敬作礼:“既然无人起头,老夫就当仁不让。”
“众所周知,帝王盟雄踞中州五百年,实力浑厚,百万王师历来所向披靡罕有败绩。麾下十三王城更是固若金汤,数百年间治理有方深得百姓拥戴……”
王氏一族老祖蹙了蹙眉头,重重搁下酒碗,翻眼瞧了瞧赵无眠,不耐烦说道:“小娃娃啰嗦甚?讲重点……”
玄阳宗赵无眠被突兀打断,闷气横生。倒并非那句小娃娃令其难堪,事实上与王敖老祖年岁相比,他确实只是个娃娃。
赵无眠面带寒意视线投去,抱着双拳的手微微握紧,最终还是选择偃旗息鼓,咽下这口闷气。
天北六姓十阀刘陈宋李王孙。王氏一族历代家主脾性怪异天下皆知,尤其这位辈分极高的中兴老祖王敖,许多时候即使是狂诗绝剑也不愿过多招惹。
被唤作老匹夫的赵无眠虽说同是化劫境界修为,背靠帝王盟这座无法撼动的浩然巨岳,然而此时此刻,亦不得不打掉牙和血吞尊称了句前辈,而后赔礼遥敬说道:“玄阳宗力荐帝王盟主号令群雄!”
果不其然是那帝无泪,白衣白首持羽扇的贵公子。
赵无眠言语刚落,那些儿个帝王盟附庸山门势力连同万兽山庄的百炼千柔在内都随之附和,不算意外。
对此,洛长风早有所料。
最初以及后续数十次推演的结果,加上些许情报搜集,帝王盟或明或暗收拢和威慑而来的羽翼远不止这些山门。例如天南联盟之中的些许商贾豪门权贵,镇山重夔,罗浮宫,刻碑人,黄泉路的夜骑郎,甚至还有刀剑错的披甲门都极有可能暗中投靠。
而今浮出水面者不过寥寥,想来出于谨慎,帝无泪仍是有所保留。
恐防万一!就像不知何时起身然后登上斩仙台的铸剑城年轻城主剑浮沉。无数视线里,朗声说了一个名字。
牧云剑城。
剑阁阁主,虽说十数年仍是没能迈过通往神引境界的那道天堑门槛,可论剑气剑术,当之无愧的剑中之圣。
洛长风起先有些讶异,并不理解剑浮沉为何临时变阵。不过想起铸剑城与昆仑七十二奇峰同出一脉的渊源也就释然。
书院应天嗤之以鼻:“剑仙风骨全然不存!”
百年身的离落笑着接道:“铸剑城与剑阁同宗同源,那位城主不过是想找个机会认祖归宗,无可厚非。何况昆仑七十二奇峰本就是同道中人,算不得随风摇曳背叛同盟。”
应天说道:“现在定论为时尚早。可别忘记昨夜会商,牧云剑城刚好缺席。那位剑阁阁主究竟立场如何还是另有盘算,咱们无从知晓。”
应天忽而意味深长地看着离落:“我记得离落道师也是出身剑阁?”
独臂的离落轻轻嗤笑。
洛长风看了看应天,后者方才意识到言语过激,冲着离落抱拳赔礼。
离落耸耸肩,不以为意。
……
铸剑城并非孤军作战,继剑浮沉提名后,武靖山韩毅和白登道的李封侯跟着表态,共同举荐牧云剑城为天下共主第二位备选。
接下来,情况似乎有些失控。
从六姓十阀王敖老祖开始,力荐北海摆渡人老舟子统帅群雄。
原因简单且直接,境界高,很能打。即使同样位列十天显圣的天刑将和书山墨颜等,与此位前辈对阵恐仍会稍逊半筹。
之后陈姓豪阀自荐家门的狂诗绝剑老儒生陈玄都为天下共主第四。
至圣先师白知秋。
天东新圣连城诀。
东楚明王君泽玉。
甚至还有数位术字门出身,依附提兵山的宗门家族举荐江满楼为天下共主第八位选,原因更加嚣张,银两多。
自然而然,菩提书院道尊洛长风也没能幸免。
九位候选已
是最终定论?不然!因为被举荐之人尚未表态!
天东新圣连城诀起身,清澈温厚的嗓音道出一个名字:“莫七难。”
代表着天东甚至东楚的立场。
不等群雄争议,洛长风也随之站起,重复着莫七难这个似乎有些久远的名字,代表风雪银城和菩提书院。
然后是妖帝麟儿,笔刀书生的小圣人王亭集,青海长云的楼兰君主,千嶂里的孤城闭,天南雨家,天刀断家,江湖兵主萧别恋以及些许附庸二流山宗,齐荐莫七难为天下共主第十。
一时间,斩仙台四周争论不休。
莫七难这个名字过往数百年里极少出现在天下群雄耳边,只因年轻时候向往青衫仗剑恣意洒脱的江湖,便早早离了家。
直到认识一名女子。
后来有了莫相期。
当年走遍天下无数河山都没能寻到小莫相期的下落,他才放下自由拾起绳索将自己拘束在天机阁,整整十七年。
传闻十七年里,他只做两件事。
寻女和思妻。
听起来有些颓废,甚至无用。
然而事实当真如此?莫七难再如何不济也是天机老人独子,是昔年天九刃道统仅存的衣钵传承者,是天机盘名副其实之主。
而今天下,兴许五年十载,像白知秋曾望穿的未来,神引境界圣人会如雨后春笋似百花齐放,于乱世之中崭露头角。可若想打破神引境界的天道压胜成为万年以来首位晋升周天的羽仙人物,诸圣之中,莫七难绝对位列前三。
因由?
六字门道修行一途,无垢,入魄,冲慧,妙道,元神,灵窍……莫七难七岁生辰时,六境贯通于暮鼓晨钟间。论破境速度,天才辱其名,他堪称妖孽。古往今来有据可循的所有记载中,独一无二的妖孽!
然而眼下,这位‘妖孽’随天机阁大厦倾倒而消失无踪,死生未知。其中隐秘,不由让人遐想……
菩提书院席位间,洛长风和李星云对视一眼,而后遥望着正北方白衣持扇的帝无泪,没有刻意压着声音,开口说道:“据闻莫七难莫阁主,现今被拘押在贵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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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仙台四周顷刻寂静。
无数目光落在帝无泪和洛长风身上。
一白衣。
一黑袍。
两白发。
皆化劫。
身怀天图,昔年还曾为大燕帝国的那位凝雪公主起过争执?
宿敌啊……
第七十二章 七争(二)
洛长风等待着答案,斩仙台周遭诸席都在等待着答案。即使对很多人而言,这个答案已心知肚明。
端坐高位的帝无泪白衣持扇,乱舞飞雪后的那张俊俏脸蛋看着并无怒意,反而挂着丝丝笑容,是胸有成竹,还是笑里藏刀?
帝无泪笑道:“据闻?洛城主据何人所闻?虽说世间传闻多数为真,可总也存在些许流言蜚语滥竽充数为饭后谈资不是么?”
洛长风说道:“实不相瞒!莫阁主有女,与洛某是手足同袍。”
帝无泪恍然大悟模样:“原来是那位天机阁少主所言。”
洛长风说道:“我没理由怀疑同袍。”
帝无泪收起折扇,顿了顿:“莫七难确被本座拘押。”
洛长风直来直往说道:“乱世当头,恩怨自休。不知盟主阁下可有释还打算?”
斩仙台风雪迷乱,呼呼风啸里夹杂着两人平静的声音,除此之外寂静清寥。
帝无泪嗤笑一声:“洛城主是以天下共主的口吻向无泪发号施令么?”
洛长风也暗自轻笑:“不敢。”
帝无泪站起身,环视四周:“莫阁主也好,东楚明王也罢,终究是与帝王盟私自恩怨。然而今日若得天下共主敕令,要我帝王盟留全性命交出此二人,为顾全大局,无泪亦绝不犹豫。”
帝无泪转而望向洛长风说道:“可如果仅凭洛城主一句话,恕无泪直言,恐怕没那个分量。”
洛长风摆了摆手轻笑,随后看着女神龙欧阳庆许,露出江满楼般的笑容:“咱们,继续?”
女神龙捋着鬓边青丝,拂去数片浅雪,神态动人。得帝无泪点头示意后便正要说话,忽见另有人物站起身来。
赫然是牧云剑城!
登时,无数目光投送而去。就连低头临贴风月无关的青神山小圣人也破天荒停下了笔。
作为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阁主,也是数位天下共主候选第二的绝世人物,王道剑牧云剑城的态度与立场无疑分量极重,说是能一言颠覆局势也不为过。
洛长风隐有预感不详。
连城诀复如是。
见众目睽睽里,牧云剑城并指作了一礼言道:“昆仑剑阁愿尊帝王盟主号令。”
此言出,石破天惊!
斩仙台尽是哗然!
昆仑剑阁欲归帝
王盟麾下?
如何使得?
如何能够?
席间无数视线交错,列座诸强试图从彼此眼中寻找答案。可谁能猜到王道剑的心思?便是紧挨着落座的中庸剑王小二也面露不解,神色凝重看着自家师兄。
于是洛长风投去视线。
连城诀目光深邃。
书院众人冷眼,天东诸位愤然。
擅自违背约定的牧云剑城没等到千夫所指,天南联盟中某些商贾豪门权贵便开始见风使舵宣明立场。
接着镇山重夔,罗浮宫主,刻碑人公孙有礼,黄泉路的夜骑郎以及刀剑错的披甲门梁冰先后起身,共荐帝无泪为天下共主首选。
还有北雪山庄刀尊秋北雪……
千席沉默。
斩仙台沉默,列座群雄沉默,就连风与雪、云和天、旌旗与树叶都在沉默。
牧云剑城愿以帝王盟马首是瞻,说明无意天下共主之争。如此,以铸剑城剑浮沉为首提议牧云剑城统帅群雄的诸强便自然而然变成帝无泪的支持者。众星拱月,直逼菩提书院和天东阵营……
天下共主十选。
帝无泪,牧云剑城,白知秋,君泽玉,连城诀,老舟子,陈玄都,江满楼,洛长风,莫七难。
牧云剑城退位让贤。
白知秋提剑化外天。
君泽玉,连城诀,洛长风甚至江满楼,联名举荐莫七难。
老舟子悠悠岁月摆渡北海不下船,狂诗绝剑斗酒百篇意气重、千里杀人不留痕。一出世,一绝尘,俱是潇洒风流物,绝非天下托付人。
这般算来,天下共主十选唯剩帝无泪与莫七难两雄相争。双方阵营实力浑厚,拢共囊括天下强者六分有余,可谓分庭抗礼势均力敌。
天下会至此,已无须再议……
帝皇陵山巅风柔雪轻,那些银白的精灵仿佛察觉斩仙台四周紧张而无声的气氛,唯恐惊扰此间神仙尊者被随手化作青烟,变得兀自乖巧起来。
多说无益,洛长风起身。
院长李星云和道师离落以及书院众人起身。
连城诀起身。
天东九金兰木郎邪君等人起身。
妖帝麟儿起身。
萧别恋起身。
小圣人王亭集搁下手中笔起身。
断家家主和枯冢守门老者起身。
雨一盏率天南联盟起身。
孤城闭起身。
楼兰君主起身。
以菩提书院和天东为首,将莫七难送上天下共主十选的山门宗主各方首脑随之起身。
天北六姓王敖老祖与陈氏豪阀起身……
诸强立于各自席间,风雪中面向帝无泪共同执礼。无话可说,然后离去。
算是威胁?
还是兵谏?
女神龙欧阳庆许孤身站在斩仙台中央,唤了句:“留步。”
对洛长风,也对连城诀。
只听曾与第五世家卷帘刑将潜龙军师齐名、互为左右的凤翔军师女神龙说道:“诸位若无异议,明日天下会我帝王盟在此摆擂,无论请剑问拳皆来者不拒,胜者为王!烦劳天北六姓的各路前辈做个见证。”
洛长风没有回头,只是与连城诀对视一眼,然后回道:“那就,争七吧。”
……
一个夜晚。
洛长风远赴帝王盟参加天下会后的某个普通夜晚。
菩提山上有风,也有雪。
就是鲜有人。
静谧非常。
藏书楼里,天刀断千劫敞开着门与窗,映着一盏无论风雪如何肆虐也吹不灭的孤灯,正自对某部残破刀谱批注补缺。
忽而有缕穿堂风翻动书页。
神髓内敛的鹤发老天刀眨了眨眼,而后刹那微怔,身影消失无迹无踪。
……
紫竹林后。
有叶扁舟划入终年风雪的忘情川,撑船人身轻如燕几个闪掠便出现在院落门前。
那里,早有一袭红衣披甲而立。
安红豆怀中系着襁褓,襁褓里熟睡着婴儿小豆芽。
持剑待战。
她看着那人:“终于等不及了?”
南希寒摊了摊手:“等是等得及的,只不过机不可失。”
安红豆柳眉微蹙:“天刀前辈?”
南希寒说道:“与我无关。兴许是异族?算了,反正并不重要。”
安红豆说道:“你想做什么?”
南希寒说道:“我还没想好。”
安红豆说道:“苦海无涯,劝你回头是岸。”
南希寒摇了摇头:“既然身前无路,那便埋葬深渊。我已非我,你出剑吧……”
笔趣阁
第七十三章 七争(三)
阳春三月。
八百宗飞雪。
比起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和荒原残城黄沙路,钟灵毓秀草木盎然水净山青的八百宗飘雪自然格外雅致,犹如飞絮游川峦,探花探水皆无声,唯恐惊了山上人。
山上有何人?
十二星川之上龙星金殿广场有守殿弟子十二,由座下宗门抽调轮值,年岁参差,修行境界从冲慧至元神不等,其余诸殿亦复如是。
平常时候,十二星川宫殿自然无需值守。因为圣祭大典换了满天星后,九金兰便常居于此。星川腹地更有圣主神庙与神兽雷泽,莫说不善来者,就是蚊蝇仓鼠也无法逃过那两尊大物的感知,风吹草动纤毫毕现。
眼下情况特殊,为赴帝无泪天下会之约,连城诀亲率九金兰和八百宗强者尽出星川,除了那些山水不知深几许的枯崖禁地里闭死关不出或者戴罪于身百千年不见天日的前辈囚徒偶有灵窍化劫修为,钟灵毓秀奇才辈出的天东八百宗此刻空空如也,风雪可倾。
天赐良机岂可错过?
夜色里忽有黑风掠过星川,树梢微动,有黑色人影卷带飞雪凝身出现在龙星金殿广场之上。
守殿弟子十二登时警惕,聚拢起来。
作为十二人中辈分及修为最高且出身青木宗的杨槐李,左手握着出鞘的四尺长剑,寒光凛凛,指向那黑影:“来者何人?”
黑影笑道:“吾名蜃。”
身旁两侧弟子面面相视,青木宗长老杨槐李同样并不理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自顾自说道:“星川禁地不可乱闯。念你无知,速速退去,否则格杀勿论。”
黑影大笑:“难得天赐良机,岂能无功而返?”
言罢,不速之客便朝龙星金殿走去。黑影每跨出一步,浑身修为气机涌动则愈发可怕,那些风雪甚至狂暴若龙卷围绕其身。
杨槐李与十一弟子步步紧退,被恐怖威压笼罩汗水浸透,直到退至金殿门槛退无可退时,年约五十的杨槐李沉声喝令,诸弟子剑指黑衣。
由满天星辰演变而来后经天机星悉心完善,需以弟子十二共同起阵的小星斗阵功效奇佳,可拔高阵枢之位境界一层。
此刻杨槐李便就以阵法加持的灵窍修为向黑衣递剑,哪曾想下一刹被震飞而回。身体撞翻结阵的十一弟子,横七竖八躺
落殿前,或气机全无血肉模糊,或筋骨尽碎滚打呻吟。
同样的画面场景也在其余星川金殿广场之上演绎着。
自称为蜃的黑衣男子迈步跨过一具具尸体,走到脸色苍白无法起身的杨槐李身旁,抬脚踩着后者胸膛,暗自施力碾压,讥讽笑道:“区区灵窍境界也胆敢向本座递剑,天东八百宗真是后继无人!”
鲜血不停自口中溢出,奄奄一息的杨槐李死死抱着黑衣蜃腿脚,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黑衣蜃低头,不屑笑道:“瞪吧,反正也是最后一眼。”
自称为蜃的黑衣客语落,有股恐怖力道运至腿脚,震碎杨槐李周身上下所有灵穴气脉。
尸身碍眼,随意踢飞……
阳春三月飘雪夜。
有名唤蜃、败、勾、腾的四位不速之客率众夜袭十二星川。打死守殿弟子一百余人,闯入雷宫禁地,将镇压其中的经天十二星尽数释放。
临走时为泄心中愤恨,天龙天妖如疯如魔血洗一宗。并扬言,待化外魔兵踏破贺兰山缺屠戮天下之日,就是经天十二星重归八百宗了结旧账之时。
……
东风不暖。
三月飘雪的春季吹刮着微冷的风,掀起荒寂无人官道上的尘埃烟土。
那是天下会第二日的清晨,有道衣着朴素的人影带着斗笠,沿着帝王都外笔直的道路独自行远。倒没觉得多么孤独,他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何总是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或许多虑,与他格格不入的始终只有师兄吧。
有独骑打马自身后雄城疾奔而至,策马人赫然是那出身武靖山有万夫莫敌之称的韩毅。大武宗韩毅勒马急停,朝着斗笠男子抱了抱拳,随之缓缓行着:“没想到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还有一位真正的剑客。”
斗笠男子王小二咧嘴轻笑。也不知从这句感慨中听出了赞誉,还是嘲讽。
于是问道:“武靖山主此时离开,就不担心违了某些人心愿,事后问责?”
韩毅说道:“王兄说笑了!无论天下共主花落谁家,韩某都无异议,武靖山也由始至终并无立场。况且韩某所修行之道本就是以一当千陷阵沙场的武夫路数,拳开血路破山河,不适合点到即止擂台之战,留在此地无甚大用,不如早早离去……”
王小二接道:“不如早
早离去和天西群雄碰面,共守中原城?”
大武宗韩毅眼神烨烨:“王兄也是做此打算?”
王小二摇摇头:“我无争强好胜之心,也无拯救苍生之剑。中原城就不去了,还是回我昆仑脚下的一方客栈,做我的店小二合适些。”
韩毅渐走渐停。
马背上看着那道斗笠背影,宛如瞧见一柄困束鞘中的擎天之剑,心中不由叹息。
……
帝皇陵山巅席位皆空。
以菩提书院和天东为首出席天下会的各路群雄巨擘此刻而立斩仙台之上,由南向北皆一字排开,迎风映雪。对面,以帝王盟和昆仑剑阁为首,其余附庸以及帝无泪天下共主簇拥者同样从中心处依序向南北延伸。从苍穹拨云而视,宛如两条刺目的平行剑光横亘南北,遥相对立。
天下会议程今日无议,唯有七争。
原本各持立场的诸雄,譬如明哲保身两不相帮又或者对天下共主心中另有人选,只是出于种种原因碍于大势不得放弃暂搁的,此刻也不再固守己见择了阵营。
毕竟大势所趋人和所至异族压境,不容旁生枝节。
……
迎风立雪,黑袍银发的洛长风静静打量着对面,距百丈而对位之人毫无疑问是那白衣白发手中执扇面带微笑的帝无泪。
帝无泪身旁紧挨着浑身剑意根本无法压制从而凝成一缕缕白色游丝旋绕周身的昆仑七十二奇峰之主王道剑牧云剑城。
两人并肩,所站位置并无高低尊卑之分。
帝无泪右侧北向望去,依次是那腕挎百花篮青丝披玉肩的南海百花岛百花仙子、绿紫黑三袍教主、公输、欧阳、第五、上官、沈、韩、秦、楚、铁、曹等十三刑将当代家主、北雪快刀秋北雪、披甲门刀剑错梁冰、镇山重夔、藏地书魂、南海夜骑郎、罗浮宫主罗世通、刻碑人公孙有礼、万兽山庄百炼千柔、玄阳宗赵无眠……
牧云剑城左手边向南而列,有昔年问剑摘星老人惜败后隐居昆仑的守峰阁老叶白霜授业恩师醉剑,有七十二奇峰隐脉里年岁腐朽的数十位实力怖恐的老剑修尊者,有铸剑城剑浮沉,有白登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有六姓十阀里陈氏和孙氏,有天南联盟立场飘忽该换阵营的诸多商贾豪门,有天下四海八方附庸宗门山头势力近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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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七争(四)
洛长风左侧身旁位序向北,有那金刚佛身的书院院长李星云,有独臂的剑客离落,有书院应天、易红娘、秋意浓等六字门道师,有新任妖帝麟儿、妖族太傅以及十数位绝云岭大妖,有青神山笔刀书生小圣人王亭集,有断家家主和枯冢守门的老者,有雨家家主雨一盏为首的天南联盟……
同样,连城诀和洛长风并肩而立。其右侧身旁紧挨着是那青海长云暗雪山一人一国度的楼兰君主,江湖兵主萧别恋,千嶂里的孤城闭,有琴心剑胆高木遥,有六姓十阀里王敖老祖和刘宋两阀门,有身形魁梧的巨灵,有其貌不扬的小天隐,有红衣红发别着桃花的木郎邪君,有少年模样的小伍,有双臂铁链如虬背负藏锋巨剑的独孤万千,有分云剑贪狼,有小师弟乔装,有弱公子叶惜朝……
女神龙欧阳庆许走了出来,走到斩仙台中央,冲着洛长风与连城诀及众家强者执了一礼,简单而又直接说道:“请?”
洛长风与连城诀对视,随后还礼:“请!”
女神龙释放修为,衣袂飘列,竟是化劫中境。只见其双手捏印,一缕缕青绿游丝自指缝间流溢而出,然后沿着斩仙台边缘游曳四周。
帝皇陵山巅所有强者此刻仿佛置身于欧阳庆许的某种独特领域之中,自身不受波及,却又清晰感到玄妙至极。因为视线里风静止雪消融,空荡荡的斩仙台也随之渐渐隐退,被一重重山水屏障如墨浸染取而代之。
不消十瞬,脚下帝皇陵彻底完成了山水颠倒和斗转星移。
洛长风四顾环视,见身前有河畔溪流自东向西湍急,经过崖畔形成银色瀑布飞泻千尺,不知落于山脚何处。左右有参天林木杂乱无章地生长,悬崖峭壁山丘沟壑,如青青绿草遍及川峦溪涧。身后和更遥远的前方,依稀可见断壁残垣和破败房舍三三两两。
他闭目侧耳聆听,听那飞瀑打山石,默数着一二三四……
连城诀瞧着河畔对岸白衣执扇的帝无泪说道:“听闻五百年前两界山一役,十三刑将曾联手伏击正自与摘星剑圣缠斗的白知秋。当时的那位欧阳家女神龙不过化劫下境修为,却硬生生挡下手持杀戮名剑天罪的白知秋倾力一剑,凭的是一幅名唤‘依山傍水,陌上人家’的山水卷轴。风雷翼震惊世间之前,占据神兵榜第八的位置,比我天东神庙还要略高一筹。”
帝无泪微微轻
笑。
站在河畔溪边,正对连城诀的女神龙欧阳庆许敛去周身磅礴的气机修为,恢复本来面貌,执礼答道:“实不相瞒。当年先祖仗着神兵护身虽说抗下至圣先师倾力一剑,却也付出惨痛代价。修行根基大道损伤不说,此卷轴青山绿水陌上人家也被天罪剑火焚烧成烬,所有灵兽飞禽断去生机,只留下触目惊心的狼藉废墟浴春风百载千回,才恢复而今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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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风不知何时睁开眼眸,盯着身前浅浅河流怔怔入神。
听飞瀑之声,他断定这幅山水叠嶂共有高低八重,像极了当年昆仑所见的浣花洗剑之景,与九重山水的社稷山河图似乎也有颇为相似处。而自己与天下群雄此刻所在,正是八重山水的最高重。
他大胆猜测,身前河流瀑布就是当年天罪一剑所留。也只有以十六截剑身碎片形式存在的名剑天罪能够造成这般高低不一威力不同的剑痕。若果真如此,五百年前白知秋那剑,恐怕未出全力。毕竟此处山水只有八重,意味着当时白知秋以寡敌众,仍是分出心神控制余下八截天罪剑身应对七星龙渊在手的摘星剑圣?
想起那位提剑杀入化外天的昔年魔道巨擘而今人间圣人,洛长风由衷叹服。
对所谓神兵利器或是价值连城的珍贵物件屡见不鲜的雨家家主雨一盏吐了口唾沫星子于河流之中:“不过是山水傍人家的半废画卷,还当是昔年神兵第八?这么个玩意儿,禁得住吾等砍杀几剑?”
女神龙欧阳庆许笑言道:“卷轴确实无法和当年相提并论!不过,我等后学晚辈毕竟也非白先师那般境界的神引圣人不是?”
提兵山主江满楼的老岳父大人雨一盏瞪了瞪眼,刚要说话,却被王家老祖王敖抢先:“小丫头片子这是瞧不起谁呢?老夫虽不复当年勇,这一剑捅出去,也定教你欲仙欲……呸,生不如死!信不?”
女神龙笑容仍在,眼神却渐渐寒冷。
天北六姓十阀王氏老对头宋氏家族出席天下会的是位八百余岁的老祖宗,名叫宋莲子。据闻年轻时候仰慕过辈分略长,年龄却相差不过数十岁的王敖。也难怪,谁家少女不思春?毕竟说到底,王敖年轻时候在天北地界也是响当当的天骄人物。
已是垂垂老矣的宋莲子拄着蛇头杖,没来由接了句:“我看悬。”
被质疑实力,小事一桩。
可被当
年仰慕自己而苦求不得的年轻姑娘质疑,尤其是出剑威力,王敖老祖怎的吞下这口气?一言不合就要解开裤腰带,给列座诸位和天下苍生长长见识。
及时出声制止的,是一人一国度的楼兰君主。
那位久居青海长云暗雪山的君主说道:“王老前辈误会了宋婆婆言下之意。”
用颇为赞赏的眼眸看了眼平时不怎么搭理的君主楼兰,活了千百岁的王敖老祖自然顺杆子滑溜而下:“怎么说?”
摇晃着手中酒壶,神色醉醺醺浑不在意的楼兰君主说道:“想来宋婆婆也好,雨家主也罢,所担忧之事和晚辈一样。这幅山水卷轴历经五百年修缮,既然无法恢复当年巅峰,就难免会在七争之中出现纰漏。”
“到时诸位酣战不小心打碎卷轴,一刀一剑一拳一脚尽数落在帝皇陵山巅,毁了咱们盟主大人自家祖坟那还了得?怎么说也是天下会东道主,这几日吃喝拉撒,十三风楼可谓照顾的无微不至。咱不说感恩戴德,也不能让东家祖坟冒青烟吧?”
王敖老祖愈发赞赏,抚须大笑。
楼兰君主那张俊逸的脸蛋儿露出丝丝浅笑,指尖圆绕,极为随意地在虚无处画了个圈,有柄袖珍飞剑凭空浮现。
君主楼兰倒头喝了口酒,那飞剑呼啸远去迎头飞掠。所过之处,天光削减,雪飘人间。
仿佛楼兰君主随手将青海长云的那座暗雪山移到山水卷轴的天空之上,使得此处天色渐昏沉,雪花覆青山。
为此,洛长风和连城诀、李星云等人朝着那位独来独往的君主楼兰齐齐拜了一礼。谢其今日七争,已竭尽所能……
自诩苍穹之下人间之上的帝无泪对此并未阻拦。挑了地利,也总得让河畔对面那些人占个天时。
何况眼下情形,女神龙‘依山傍水,陌上人家’卷轴为地,楼兰君主搬来青海长云暗雪山为天,双方各持天地,于天地之间七争共主,恰巧公平。
君主楼兰收回袖珍飞剑之后,帝无泪执扇走出,走到河畔边缘。
欧阳庆许默默退至其身后。
帝无泪向河畔拱手作礼:“那就,请了?”
而后在无数视线里,率先沿着河流瀑布下游的七重山水走去。原来七争之战,这位无泪盟主竟要亲自打那头阵。
放眼对岸河畔,谁可为其敌手?
第七十五章 七争(五)
七争共主非同儿戏。关于出战之人,相信河畔双方彼此早有决策和推演。各自锁定对方阵营十余位杀力不俗的化劫上境尊者,然后排兵布阵见招拆招,对于天机星甚至似乎预知一切的君泽玉,以及女神龙欧阳庆许、沈厉这般人物而言,稍费心神,算不得难事。
天下无圣,化劫至高。孰强孰弱,总要打过才知道。这是河畔两岸的所有山巅之人此刻心中所想。
不过话虽如此,凡事又皆有例外。圣人如云也好,化劫至高也罢。天下浩瀚传承万载,北海无尽,南海无边,总有那么些超脱物外的万一存在,或大隐于市平平无奇,或小居世外孤岛桃园,是为无解。
比如洛长风曾在天涯渡遇到的那位红衣,比如西方灵山万佛之祖。
复姓半城的红衣并非此间天下修士,自然不会掺和所谓的七争之战。万佛之祖业已飞升,人间诸法相之一的李星云素不善斗,许是变数,却并非无解的万一。
河畔两岸阵营里,称得上无解二字只有一位,便是那沿着瀑布河流下游走去的帝王盟主。
帝无泪而立之年有余,昔年天阙榜前十,与连城诀、牧云剑城、皇甫毅等年轻天骄齐名于世。帝御天圣陨后继位新任帝王盟主,以风雷之势内固王权,兵不血刃将十三王族心怀二意者处置殆尽,震慑三袍笼络人心,后诛天机灭魔门,展露心机手段文治武功尤胜其父……直到千里追杀两界山残烬,从重阳和洛长风身上夺得两部残图。
至此钧天七图,兼得其五。浣花洗剑,造化混元,十万兵魔,炼石补天,神农百草。皇陵闭关后,自称苍穹之下人间之上的他实力修为更是已然成谜。
洗尘宴初见,无论王道剑的昆仑掌门或是天东新圣连城诀都或多或少感受过些许修为压迫。而这,尚且还是帝无泪克制境界气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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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七争之前,菩提书院和天东八百宗为首的枯字风楼专门针对这位而立有余的帝王盟主做过诸多推演。分别以行、法、易、流、术五字门十数位大道不同化劫上境修为的前辈与帝无泪交手对阵,杀手锏尽出前提之下,衍化结果竟无一胜局。
行字门道困于浣花洗剑,法字门道困于造化混元,术字门道困于十万兵魔,易字门道困于炼石补天,流字门道困于神农百草……残图五部,帝无泪近乎无解。于是昨夜推演后,枯字风楼七层房间里所有目光不约而同齐齐投向洛长风。
犹如此刻河畔。
洛长风在万众期待之中走了出来。不仅仅是身旁连城诀,李星云,离落,楼兰君主等同盟视线,就连河畔对岸女神龙欧阳庆许以及其身后牧云剑城等众至强亦是侧目。
天下修行,六字门中。既然残图五部压制行法术易流五门,那么便出一位川字门徒迎战帝无泪好了。
于是才有河畔溪流瀑布下的那幅画面。
七重山水两岸。
天穹有青海长云暗雪山。
雪花落画卷。
菩提书院洛长风,迎战帝王盟主帝无泪。
……
下方是六重山水。
天东圣主连城诀出现地没有悬念。浑身金甲披圣衣,单手持逆鳞。
连城诀毫不掩饰化劫上境修为气机,以至整个人被层层金光笼罩,远远瞧去宛如贬谪人间的战神圣子。
他走到河畔。
手中逆鳞绕青龙,水中卷起苍龙卷,遨游直上暗雪天。忽逢王道百万剑,穿山过海一字咬衔,剑如雨落山水画卷大地人间。
剑光消散,牧云剑城显现。
……
七争之三的五重山水一畔横着书案,案上笔墨纸砚整齐罗列,案后铺有金色蒲团。笔刀书生小圣人王亭集腰悬青神山酿站在河边,冲着对岸双手抱拳。
有位年轻负笈的儒生站在对岸,衣着寒酸。
如果柳十三有幸见证决定天下共主的七争之战,此刻应能认出此人。正是当初于山涧河源有过一面之缘的寒门士子。
身浴月华,披浩荡天风。
藏地书魂,学究鬼神。
……
四重山水河边岸,依旧两人遥相而立。一是北雪山庄秋北雪,一是断家枯冢守门人。
“向前辈请刀。”
“你叫秋北雪,刀名南楼月?”
“敢问前辈称呼?”
“断千一。”
“前辈与天刀……”
“无甚关系,家族同辈而已。”
秋北雪沉吟稍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五息后伸手为礼:“请出刀。”
谁知对岸河畔苍苍老者惋惜摇头,说了句:“你慢了。”
……
刀剑无眼且直接。
然而比起牧云剑城和连城诀、秋北雪与断千一的开场,三重山水的七争之五战,则是更为干脆利落。
刀剑错的梁冰和江湖兵主萧别恋。
天下兵战四甲,有萧别恋的百兵行者,有披甲门的梁武卒,有江满楼的铁浮屠,也有上官世家的草头神。而今两甲狭路相逢,无需言语,自然要给天下人论个强弱高低。
因此那化劫上境修为的两大尊者梁冰和萧别恋碰面的瞬间,便有刀光剑影闪烁昏天之下与河畔两岸。
……
第六战。
传说之中大妖出身却不知出处的镇山重夔对阵六姓十阀的琴心剑胆高木遥。
关于镇山重夔的记载,便是当年的天机阁也仅存寥寥百余字。记载的便是这位神秘大妖与上任妖帝的同境一战,化劫上境。
只是那战后,妖帝入圣,重夔跌境。
而王敖老祖所在世家的首席客卿高木遥,则是名义上的天北守门人,六姓十阀里所有年轻晚辈的剑术总教习。琴心剑胆,其剑术修为,便是天北第一人狂诗绝剑陈玄都遇上也不敢轻言胜之。
河畔两岸。
高木遥提剑负琴。
镇山重夔法相妖身。
……
奇怪的是,在那一重山水间,河畔两岸迟迟无人。即便是八重山水之巅余下对阵的双方也只是遥遥隔望,丝毫没有出阵的意思。
他们像是在等,极为默契地都在等。
只不过不是等对方强者出阵而后排兵对敌,相反,他们在等人入阵。
等两人入阵,入此处‘依山傍水,陌上人家’和青海长云暗雪山互为天地的帝皇陵巅斩仙台两处大阵。
第七十六章 七争(六)
依旧是街旁当垆酒肆。
干涩冷风吹舞着旗招,吹摆着铺子里悬挂的一枚枚酒牌。青神山、女儿红、金秋锦、烧刀烈、绿蚁酒、丹心碎……也吹乱着飞雪,悄然无声落酒杯便是近十年坊间市井随柳世词篇而声名鹊起触喉即化的入时无。
两袖绕清风的少年端起杯盏仰头饮尽,看着对面翩翩公子说道:“该你出战了。”
释宗流伸了伸懒腰:“不着急。”
言罢瞥了瞥左手旁一袭青衣道袍的少年。
少年身侧伏着乖巧的灵兽,体型瞧着与寻常毛吼金狮相差不多,正自百无聊赖盯着川流不息的喧哗街巷。
忽然,它如临大敌毛发倒竖。
紫色雷电游闪的猩眸怯懦懦瞧了眼身边少年,看着少年脸庞挂着浅浅笑意,这才藏敛爪牙恢复如常,撒娇似的蹭了蹭青色道袍少年的掌心。
陈言箴捏揉着‘雷泽神兽’肉呼呼的脑袋说道:“你的对手不是我。”
释宗流笑问道:“你不想报仇?”
十数年前,或者说上一世?秘修魔道神通术法魔惩天而实力大增的帝王盟主不仅偷袭无相道宗至隐患难愈道损缠身,还曾于南海之上联手百花岛主围杀天东陈圣。
释宗流眼里,这可不是什么相逢一笑泯前尘的恩怨。正如当年莫天机携手白知秋于帝皇陵惊瑞一战一样,才有帝无泪兴兵诛天机灭魔门的后续。
而今身旁少年尚且只有化劫下境修为,不远万里踏足中州,在化外异魔乱此人间之际随时都有陨落可能。如非有必为之事,犯不着这般冒险。因为释宗流和余清奇很清楚,连同陈言箴在内,三人此世若陨,便是真的死了。
释宗流身在帝王都自家院落,当然无须过忧。而剑阁昆仑七十二奇峰毗邻中州,眼下又与帝王盟缔结盟约同气连枝,中州境内同样不存在威胁。
青衣道袍的少年陈言箴则就不同。即使万里之行未曾遇到潜伏此间的化外异魔出手截杀,也并不能代表这一途相安无事。
正如释宗流所言,天东八百宗和中州帝王盟存在旧怨恩仇。谁也无法揣度‘帝御天’的心思,会否与‘剑圣’合力将眼下宿怨彻底了结?‘陈圣’葬身帝王都,既能为帝无泪争夺天下共主的七争之战除去强劲对手,也可免
除未来百千年的后顾之忧,可谓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谁知陈言箴不为所动说道:“来日方长,要打随时可以。不过现在,阁下恐怕没有余暇。”
伏地的雷泽神兽勾起鼻子嗅了嗅。
然后露出利剑般的獠牙,躯身抖震朝街道远方一声长啸。
青衣陈言箴抬眼望去,万物入微的目力穿过熙攘无数人群,看到一道单薄身影入了帝王都五里长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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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的对手来了。”
……
七争共主是洛长风的提议。
然而鲜有人知,最先提及或者说有此预料的,其实是君泽玉。当初东楚明王孤身入中州,留给苏小凡的些许锦囊记载了许多事。
鬼知道君泽玉那颗脑袋装的什么,竟能未卜先知未雨绸缪。如同交代身后事一样,事无大小巨细,安排的妥妥当当。如果说存在遗漏意外之处,恐怕就只有牧云剑城的态度抉择了。
即便如此,他的人间算依然令人心服口服。
七争之战。
洛长风,连城诀,小圣人王亭集,江湖兵主萧别恋,断家刀客,琴心剑胆高木遥以及六百里绝云岭凤鸣山凰儿。
五里长关城门后,那道高挑且单薄的身影便是凰儿。
当青衣陈言箴,两袖绕清风的余清奇和浑身贵儒之气的释宗流齐齐望去的时候,她的视线同样坚定不移,锁定了对手。
七争末战。
凤鸣山凰儿对阵少年释宗流。
……
十三王城枯刑将沈家,王府府邸。
有缕肉眼无法瞧见的穿堂风过府后,兜兜转转。循着那微弱的气息和自顾自怜般的声声轻声念语,前前后后绕过五进院子,终于在一处半月拱门后歇停。
穿堂风骤然凌空卷起,席落满院残花飞雪。
院子里,守在躺椅旁神色憔悴双目无神的沈天心无动于衷。不听风,也不看雪。她伸出有些皱褶的素手,为躺椅上昏睡不醒两鬓斑白的男子轻轻扯了扯丝绵薄被,口中还不停哼着天南名家谱就的小曲儿。
六神无主,痴痴深情。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楼
真的塌了。
枯刑将王府府邸,院墙、府门、以及外堂高楼轰然坍塌。烟尘后,站着一道身着银甲的威凛儒将,手持银枪。
那是东楚未央生。
未央生身旁站着武修阳。
两人身后则是黑袍重阳和月三人,还有布衣楼两化劫,四灵窍……
两刻钟后。
六进院落再也无人,只有飞花逐残雪,剩下空荡荡的竹椅在石凳石桌的陪伴中前后晃动风中摇曳。
虚空依稀有声咽……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
一行十二人。
银枪银甲的未央生和黑袍重阳头前开路,布衣楼两位化劫断后。月三人和武修阳各自背着沈天心、君泽玉,在四位灵窍境布衣楼主护送里杀出枯刑将沈家王府府邸。
由入而出,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即使有重重王府府兵甲胄阻拦,也显得格外顺利。
正如天机星所料,无关乎城府心机,为人之父的沈厉终归还是于心不忍。
所以他们成功营救了软禁王城的两人。冥冥之中,仿佛两位智者之间存在一种你来我往的默契。
只可惜。
众人身处帝王盟,即使沈王城距离帝王都仍有百千里距离,却仍是难逃帝无泪的掌心。
那位帝王盟主也极为默契。待未央生一行十二人杀出王府府邸后,这才千呼万唤奉上大礼。
王府门前废墟。
宽阔街巷南北通向,一尊尊形体硕大宛如憾兽妖神的兵魔林立。这般可怖阵容,看得沈家众府兵也忍不住渐次倒退。
很显然,即便是帝王盟兵马也罕见此等怪物兵魔,更遑论未央生等人。
身陷死地,当能如何?
唯求后生而已。
有支响箭穿入苍穹,在昏沉天空云顶炸开。
从驻扎莫干城的十八万铁骑分兵于此,静候城外的苏小凡瞧见那阵炸开的七彩斑斓,神色平静。握着腰间烧火棍的手紧紧用力,而后马背上抬手一挥,身后八万东楚子弟,开始强攻沈王城。
第七十七章 七争(七)
大雪纷飞的帝皇陵巅斩仙台凌空铺展着‘依山傍水,陌上人家’画卷。画卷徐徐微荡,如光阴流水走马人间。
画卷中有青海长云暗雪山遮天蔽日,风凌雪洒河畔两岸。
在那八重山水巅,岳峙诸强或临水或依山或傍树,或围拢席地烤着篝火,或遥指七战议论不绝。唯独菩提书院李星云撩起前襟起身,走到河流溪边,朝对岸拱手作礼。
礼尚往来的依旧是女神龙欧阳庆许。
举止投足,英气不凡。
欧阳庆许说道:“院长有话,但请明言。”
菩提书院洛长风十子同袍。
有富甲天下,如天下第一世家提并山藏兵谷主江满楼。也有地位尊崇,如一统天东成就浩然王朝的不世明王君泽玉。有魔道巨头两界山诡秘重阳,也有明珠俊彦富贵身如曾经燕凝雪、沈天心。有半生颠簸起伏、朝为刀头舔血客、夕坐天机晓阴阳的月氏兄妹,也有寒苦出身一剑鸣而天下惊的十字剑尊独臂离落。
他们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
相比起来,似乎只有书生李星云最为没落。星云州偏僻村落长大,虽说自幼受教于白知秋膝前,有幸得至圣先师传道授业,所学博深。然而生性淳朴的他在菩提书院十子同袍里却总是安安静静,从不争显。即使当年十七座明镜台洗牌之战,也少见出手以理服人。
后来天东祸乱弃笔从戎,也不过是安红豆细柳军中一名普通校尉。无超越同龄的妖孽修为和天赋,也无能够吹嘘半辈子的卓越战功或者惊人战绩。
十年碧落黄泉行遍天下超度亡灵,小和尚当愿是唯一见证。佛前问路千年修得金身正果,到头来也只有智慧海上那座远离人间喧嚣的灵山佛徒尊称一声南山佛祖。除此之外,世所罕闻。
没得办法。
用江满楼的话说:“谁让他是出家人来着?没讲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已是罪过,拐个小丫头作媳妇难道还要广而告之天下人,我佛成亲了?”
“试问苍天,脸为何物?”
……
这么一来二去,风雪银城洛城主十子同袍李星云
之名于是垫底。
默默无闻。
然后,书院重开。
然后,他继任院长。
然后……
原来他是个和尚。
菩提书院新任院长是位佛徒!
天下吃惊,而后诧异。就连那些入学六字门道的新生们,对这位年纪轻轻瞧着呆傻,像极了读书读坏脑子的李院长资质修为学问品行时常质疑。
直到那场论辩。
那是十月十六日,菩提书院重开招纳新生后的第七日。为消疑虑平质疑,院长李星云于紫竹林坐坛讲道。是的,在昔年菩提老祖讲道的那片空旷场地,李星云复现往日盛景。
那日,天空湛蓝。
李星云着院长长袍盘膝而坐紫竹轩道场,沐浴着一束束纯净日辉。身遭是菩提书院六字门道师和大小执事入学新生围拢而坐。更外围有江满楼,离落,重阳,沈天心,南希寒……还有许许多多受邀参与论道未曾离去的送学友亲,包括江湖前辈,富贵世阀,山中谪仙,宗门强者,乃至千年不出的流字门老前辈铁树先生……总之诸子百家不一而足,林林总总千余人。
李星云坐而论道,舌战群儒。从行法川到易术流,然后延伸至诸子百家,来者不拒。前后二十二时辰,退敌四百六十四。更是让千年不出的铁树先生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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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道无敌手,李星云便开始讲道。
口出成谶。
言出法随。
铁树开花。
天花乱坠……
十数年前,菩提书院无尘观同样有场论辩。很显然,同为辩手的李星云这次铁树论道天花乱坠更具传闻些。所以自那以后天下人逐渐了解,书院新任院长李星云原来是‘以理服人’。
女神龙欧阳庆许自然有所听闻。不仅是天花乱坠的铁树论道,还有无尘观里的那场闭门。因此对于书生李星云,她颇有认知。甚至总觉得与洛长风等人有些不同。或是书生气?或是佛徒身?
欧阳庆许琢磨不透。
但有一点,菩提书院李星云常常挂于嘴边的那位先生,经帝王盟暗中多番调查确认身
份,是两界山白知秋无疑。得知此事后,女神龙再无犹疑。心底早已认定河畔对岸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书院院长,绝对是洛长风十子同袍里最不容小觑的存在。
与之交手,需慎之又慎……
李星云礼毕后,沉思稍许。不知是组织词汇还是思虑着什么,没过多久,他视线远眺,越过欧阳庆许,目光沿着河流对岸南北两端依序扫过,最后落在绿紫黑三袍教主身上。确切的说,是那位黑袍藏镜人。
欧阳庆许有所察觉,微微顾首后望。
李星云说道:“趁着群雄汇聚,有件事想与贵盟黑袍教主做个对证。当着诸位前辈宗主面前正好可以论个清楚,不至于冤枉无辜辱了帝王盟声名。”
李星云声落,登时吸引不少目光。河畔两岸原本凝神注目观瀑布下方重重山水间七争之战的各方强者纷纷投来好奇神色。
便在众目睽睽里,帝王盟黑袍藏镜人走了出来,与欧阳庆许并肩而立河畔。
只见那位素以神秘著称的藏镜人拨去宽大袍帽,风雪中露出半身金缕衣遮头覆面,烨烨生光不见真容。
那鬼鬼祟祟畏首畏尾的谨慎模样,看得天东三代九金兰心生厌烦。
好在李星云不会产生类似情绪。或许是同袍十子的重阳认识太久,早已见怪不怪?
他说道:“敢问藏镜先生,可曾去过天南铸剑城?”
李星云忽有此问,教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河畔两岸诸多首脑面面相视,茫然不解。
白衣剑浮沉却是心底一颤。他诧异地看着菩提书院李星云,脑海中冒出许多疑问。
他忍不住想着:“为何会有此问?难道铸剑城一役,帝王盟也掺和其中?”
他蹙了蹙眉,看着金缕衣的背影。有些失落,因为未曾等到答案。
那位天下罕见其容的藏镜人抱着双臂,不言不语。
李星云又道:“藏镜先生如果一时半会儿无法记起倒也无妨。我看七争之战要打许久,不如请铸剑城的新任城主大人给诸位说个故事,嗯……就说一剑梦回千百世何如?”
第七十八章 七争(八)
百炼千柔面无惧色,只是笑着说道:“说来惭愧!苟且偷生罢了,教诸位见笑。”
身旁位次紧挨的玄阳宗老宗主赵无眠捋了捋胡须:“天南鬼谷林倒也奇怪!那逍遥王与八方风雨的山中人门出同源,早年闯下祸事触犯山规被逐出天西,落脚天南摸爬滚打几经辛苦折腾,这才捣鼓了个逍遥山庄。原本是上不了牌面的下流家当,更无化劫境尊者镇守林门,几时变得这般雷厉了?连羿神宗和万兽门都惨遭毒害……”
百炼千柔轻柔额头,露出不堪回首的痛苦神色:“谁说不是呢?若非晚辈掉以轻心,岂能着了逍遥王的道?”
言罢赵无眠拍了拍不惑之年的百炼千柔肩膀:“百炼老弟切莫烦忧,待此间事了,老哥助你一臂之力。赴天西寻那吴甲子问上一问,是否包藏了祸凶。若有,老哥便是舍了一身修为不要,也定向八方风雨问一问拳。乾坤朗朗,天理公道何在?”
赵无眠慷慨激昂。
一番掏心掏肺听着像极了传记小说里的无双义士。李星云往往读到此处,皆以剑歌颂之。
这次例外。
实非他对老前辈心怀不敬,全然因为有人笑了。从忍俊不禁到噗嗤一声,然后捧腹大笑,险些满地打滚。
是江满楼?
是江满楼敬爱如山的岳父大人,天南七盏茶庄雨一盏。
赵无眠脸色铁青,正要开口,站在李星云身后的独臂离落拄着剑二十四老脸憋得通红,然后捧腹。大笑间隙,仍不忘断断续续向河岸对面的玄阳宗老宗主抱以歉意:“那个,没、没忍住……”
新任妖帝麟儿笑得轻蔑。
王敖老祖笑得不屑。
孤城闭笑得委婉。
弱公子叶惜朝笑的含蓄。
小伍笑得天真,仿佛在告诫玄阳宗赵无眠想的天真。吴甲子何许人也?常言山中人不知岁月,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知其修为?八方风雨退隐天西,绝非泛泛之辈。
李星云干咳数声,清了清嗓子提醒身后诸位。待笑声渐没,复而又道:“听闻十数年前,妖帝陛下初次下山涉足江湖,登门拜访过地玄
榜数位翘楚?”
麟儿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李星云问道:“重伤两人?”
麟儿眼眸流露傲色:“羿神宗惊芒和百炼门主名不副实而已。”
李星云眺望百炼千柔:“百炼门主伤势如何?”
麟儿弯起嘴角:“本帝留下的道伤岂会轻易复原?”
李星云说道:“星云自幼受教于先生门下,书院求学那年又多读了些书,流字门外易行术也略知一二。百炼门主若不介意,可否让星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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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病?
河畔对岸女神龙欧阳庆许尤为不解。心想李星云和新任妖帝一唱一和,最后所求竟是只为给百炼千柔瞧病?
画卷中风雪里,诸多大人物亦是丈二和尚不明就里。
哪知百炼千柔突暴雷霆之怒,大步走向河畔,遥指书院李星云质问说道:“李院长何意?难道我百炼千柔有假不成?”
李星云忽而抬眸。一双佛光慧闪的眼睛静静望着许久,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星云的确有所怀疑。”
李星云不善言谎。故而话从口出,引起阵阵哗然。
原本一心数用,眼观七争战竖耳聆听河畔音的众家强者不约而同收回视线,开始仔细打量那位生死成迷的百炼门主。七争共主之际,无论任何一方率先发难都绝不会无的放矢。换言之,菩提书院李星云既然挑起话题步步为营,其手中恐已掌握些许证据,足够证明百炼千柔陨落于万兽门灭顶之夜。
倘若属实,眼前自称百炼门主的家伙又是谁?
百炼千柔喉结滚动。李星云当众质疑着实出人意料,一时哑口无言。就连身旁面色铁青的玄阳宗赵老哥,一样目露诧异。
他抬了抬手,欲开口解释些什么。
赵无眠警惕后退半步。
百炼千柔又将视线投向女神龙欧阳庆许。眼下帝无泪战于七重山水间无暇分身,女神龙全权代掌一切大小事物。而自己好歹也是帝王盟拥护者,此刻若能得欧阳庆许相护,便无需再惧河畔对岸接连发难。
然而李星云并没有给他留下开口时机。当后者视线转移
,李星云斩钉截铁:“鄙院道尊曾亲眼见过百炼千柔尸身。”
李星云迈出数步遥指对岸:“你是异族!”
乱世劫至,世界破碎,天西战火绵延不绝。值此化外异魔大举入侵之际,天下可谓风声鹤唳谈异色变。因此当李星云指认百炼千柔身份之后,河畔两岸气愤忽而紧张起来。
刹那寂寥无声。
风雪静止。
临水水不流,依树树不动。对弈的执子悬于棋盘之上,论道的尽皆闭口不言。
数息后,一位位强者接连起身走向河畔,以李星云为首列序。离落、应天、易红娘、秋意浓、麟儿、妖族太傅……剑拔弩张犹如初时两岸对峙。
而对岸也在有意无意间将百炼千柔隔开些许身位。很明显,七争之战夺天下共主诸强虽为同盟,可在面对异族时仍是众生同心同仇敌忾。
女神龙欧阳庆许转过身,冷眼看着众矢之的的百炼千柔。
后者忽而大笑。
百炼千柔并非失心疯,他面朝巾帼不让须眉的欧阳庆许执了一礼,收敛狂笑:“我确实不是百炼千柔。”
这话出口,河畔两岸已有名剑出鞘声刺入双耳。十数缕剑气撕破虚空,整齐地切碎一片片无辜雪花,乱而有序的纤细剑痕顿时笼罩在百炼千柔身遭。
紧接着,有抹杀气凛然的十字剑光一闪而过百炼千柔眼帘。
那是离落的剑。
剑二十四。
“且慢出剑。”
百炼千柔额前冒出冷汗,身体却纹丝不动。不知是料定离落剑出非实,还是自有所持。
便在河畔两岸无数目光里,百炼千柔撤去覆身皮囊,露出崭新面容。
欧阳庆许微蹙柳眉。
百炼千柔抱拳笑道:“万兽门百炼不破,见过欧阳家主和诸位同道。”
声落。
百炼不破转而望向河畔,风雪中双眼微眯,露出阴沉笑意。
(PS:上一章内容尾段有所修改,因为发现有些剧情bug,所以如果看到这章开头有觉得衔接不了的话,可以回头再看看。)
第七十九章 七争(九)
百炼不破自然不是异族。
河畔两岸诸强或多或少有所了解,异族取无姓单字大都承载着其部落先祖的星蕴图腾真名和力量,或浑厚或稀薄,参差不齐,但都被视为一种血脉传承香火延续。因此万年以来,那些榜上有名的异族从无例外。
何况百炼不破扯去衣皮后已经自报家门。
万兽门。
复姓百炼。
与那百炼千柔有何关系?为何假冒?
好在河畔两岸都是些权掌一方的六字门修行大人物,好在百炼不破这个姓氏及其双字不算默默无名。风雪里十数息的安静被打破,有人想起了他的来历身份:百炼不破是百炼媚娘之夫,百炼媚娘是百炼千柔之妹。
江满楼敬爱的岳父大人雨一盏心想:“妹夫?”
王家王敖老祖嘲笑说道:“妹夫假扮大舅子是唱哪出?”
离落收剑如鬼魅,裂开嘴轻笑。
新任妖帝麟儿大笑。
九金兰也笑了。
独自背倚参天树的楼兰君主笑意只在眼角,不知是想起天上明月还是不经意窃 听了王敖老祖的讽刺……
女神龙欧阳庆许没有笑。她只是站在原地,微蹙柳眉。百炼不破假扮百炼千柔这种事并不有趣,甚至有些无聊,无聊到令人心疑。
她看了看河畔对岸菩提书院新任院长李星云。那是个读书人,先后师承白知秋和无尘观孟青书的读书人,也是破天荒第一位让铁树开花天花乱坠的读书人。
这样的人,岂会无的放矢?
她无法相信。
她看着李星云。
李星云同样未曾笑。
洛长风和书生能够断定天下会的百炼千柔是假,自然也能断定河畔对岸的百炼不破不真。
因为他说过,对岸那位是异族。
真正的百炼不破明明就在自己身边!
李星云转过头,朝左手边瞧了一眼。隔着十四个身位,在分云剑贪狼身旁,有位面生的男子走了出来。
许多人
识得,那是北地边域龙虎山小天师张境真。传闻里化劫中境修为,却拥有化劫上境的战力。曾有隐秘流传于天下江湖,说这位小天师张境真睡梦中问道龙虎山当代掌剑大天师赵黄龙,三问得胜。至于真假,无从得知了。反正龙虎山那帮赵张牛鼻子本就很少过问江湖天下事,所以无论姓张的还是姓赵的做那掌剑天师都无甚区别。山脚陈记臭豆腐一样百载不变的价钱,对门老周家的自酿美酒依然很抢手。
想到这里,终于还是有人察觉到新奇。龙虎山方圆五十里封山已久,何时打开的山门?赵张两姓天师又几时关心起的天下势?帝无泪一纸文书真有这份能耐?就算是有,张境真与那百炼不破又有什么牵连?
他走出干甚?
总不至于是内急?
张境真沿着河畔走到李星云身旁,打了个龙虎山稽首。在李星云回以书生礼后转过身,望向河畔对岸,做了个极为眼熟的动作。抬臂,伸手,扯衣皮。
众目睽睽里,张境真竟也扯去一身皮囊,露出真容。
然后河畔两岸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
百炼不破!
又一位百炼不破!
河畔两岸同时出现两位容貌身形甚至连气息都丝毫不差的百炼不破!一个站在欧阳庆许身旁,一个与李星云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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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家强者目光交错,纷纷望向对岸,纷纷又打量着身边,吃惊之余又不免暗自称奇。
要知道山水画卷和青海长云暗雪山这方天地中俱是雄镇一方的人物,无不藏有登堂入室的种种手段神通,然而即便如此,短时间内却依然分辨不出两位百炼不破的真假。
事情似乎开始变得有趣。
刺激,而且玄幻。
没有理会周围神色各异的目光,‘张境真’扯去皮囊后眺望对岸说道:“需要对质吗?还是你自明身份?或者请欧阳家主和书院李先生做个决策,将我二人暂且扣押,待七争之战决出天下共主,到时诸位前辈再为我万兽门灭顶之灾讨个公道不迟。”
所有人望向欧阳庆许身旁。
那位‘百炼不破’在张境真露出真容时,双眼中阴沉笑意就已渐渐冰冻,脸色开始阴晴变幻捉摸不定。
欧阳庆许何许人也?作为帝王盟和潜龙军师齐名互为左右的凤翔先生,于细微之处见微知著算不得一种本领,家常便饭罢了。故而身旁百炼不破神情微妙变化的刹那过程,尽数被她捕捉眼底。
她轻轻移了移脚步,悄然后退。
绿紫黑三袍教主和十三王族刑将当代家主俱是女神龙共事多年的同僚,彼此知根知底,对欧阳庆许的一举一动都极为了解。随时随地配合无间,根本无需多言。
当女神龙身形稍动,他们顷刻了然。于是十数位帝王盟强者开始正大光明的围拢,在河畔边缘打造出一处以自身为边界的风雪小天地,用来封锁囚缚百炼不破。
百炼不破自有所察,却不为所动。他视线从‘张境真’身上移开,重新落在始终静如平湖的书生李星云身上,似是饶有好奇问了句:“就算我不是百炼不破,你又怎敢断言我是异族?”
李星云没有直接答话。
他遥举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部古策:“此乃百将策,由天机阁布衣楼编著而成。顾名思义,策中罗列古往今来化外异魔天醒神将以及天策上将修为杀力榜百强。其中就有一位不得不引人瞩目的异族强者名唤裳,衣裳的裳。布衣楼记载,此人在异族各部之内地位极高是名副其实且为数不多的天醒神将之一,拥有星蕴图腾又擅长裁衣之术,常常变幻莫测神行无踪……”
李星云的话只说了一半。
‘百炼不破’便露出赞赏目光由衷地拍了拍掌。孤单地掌声已然说明一切,他也没有任何兴致再玩。
学着李星云依葫芦画瓢,‘百炼不破’手中同样出现一部策子,百尊谱。与百将策互为对应,乃是异族情报收集,记录着此间天下当今杀力修为最高的一百位化劫尊者。
风雪中飒然立于河畔,他翻开百尊谱第一页,在极为醒目的位置有朱砂红笔写道:“书生李星云,神引境,不坏身。”
第八十章 七争(十)
帝皇陵山巅。
斩仙台上悬空铺展着的‘依山傍水,陌上人家’画卷里,氛围由紧迫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无数目光自‘百炼不破’移开,然后齐齐落在河畔书院院长李星云身上。有震惊,有错愕,有难以置信,有质疑,有轻蔑鄙视,也有谨慎提防。
极多,也极乱。
李星云起初并未觉得如何,可后来发现,代表大半座天下的诸家至强短暂时间内似乎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这才有些不自然。
万众瞩目。
他转过头看了看身旁龙虎山小天师‘张境真’或者说‘百炼不破’,视线远眺,收回,又瞧了瞧对岸。无数神色各异的目光中,他仿佛听到一波又一波此起彼伏的混乱心声。
“神引境?”
“自惊瑞一战后十年天下无圣,除了两界山提剑入化外天的白知秋外,竟然又出现了一位神引境界圣人?太不可思议了!”
“书生李星云几时入的化劫境?怎么读了几年书走了几年路,就突然走出了个神引?这异族怕不是信口雌黄,消息可信否?”
“反正我是不信的,蒙谁呢?情况再显而易见不过,深陷帝王盟十数位强者以自身打造的小天地中的那位百炼不破,摆明了是与书院李星云互相吹捧糊弄群雄。百将策是何物?百尊谱又是啥?闻所未闻。万载前乱世劫后,异族天醒神将或战死陨落或永世囚禁,所剩者寥寥无几,至多也就和十天显圣同数,掰掰手指便数的过来,也从未听说过名为裳又擅长裁衣之术的存在啊……”
“书生入神引,我境浑然不觉?”
“观其气机,毫无迹象。”
“假的。”
“糊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白知秋尊为至圣先师,学贯六字门又通晓古今。以无所不知的神引修为问剑化外天,此一役如能平安归来,必可打破神引境屏障成为古往今来继天九刃之后第二位周天境界真神。李星云作为其衣钵传人,自幼受教于膝下,混个神引境界俯瞰群雄不算难事。”
“话虽如此,但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些!这呆愣书生才多大年纪,算上打娘胎的修炼时间也不足四十。四十岁的神引境圣人,讲点道理好不?”
……
李星云其实很讲道理。否则不会这般苦口婆心揭露异族裳的身份,换作离落
或者江满楼的性格,打就完事。
不过凡事有度,道理也有说完的时候,比如现在。
他有些诧异。原以为天机阁布衣楼耗费多年心血搜集而著的百将策天下独有。谁曾想异族裳手中竟还有一部记录天下化劫战力百强的百尊谱,难道在那化外天,同样有类似天机阁的机构组织囊罗情报存于世?若真如此,这场乱世劫可有的打,至少要在开战前找到此组织并且摧毁大半,否则伤亡必将惨重。
看来有关消息详尽,须得日后请教布衣楼。
至于眼下。
李星云眸光坚定看着河畔对岸:“神引也好化劫也罢,眼下其实无关紧要。你孤身犯险假冒百炼不破混入天下会,想来不止是玩玩而已。”
河畔对岸被帝王盟众人围困的‘百炼不破’合上手中百尊谱:“李圣人多虑。在下混入帝王都别无他意,其实就是想亲眼目睹天下群豪盖世无双的风采。”
李星云笑道:“想来你是惯犯。”
异族裳走向河畔边缘,竟肆无忌惮坐了下来,悬荡着双腿:“百炼不破这副皮囊初用,破绽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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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看了看身旁‘张境真’说道:“因为真正的百炼不破尚且活着,并现身于此与你对质。”
异族裳摇头:“是生是死,是真是假,你我心知肚明。”
李星云诧异地望着河畔对岸,观那异族裳神情眼眸似乎有洞察一切之嫌。若真如所言瞧出‘张境真’端倪,为何投子认输这般干脆?是觉着天下众强心底一旦埋下疑虑的种子,便此事难了,愈多耽搁愈多境危,不如早早脱身求全?还是万兽门宗门渺小,河畔两岸无近亲无远邻,即使附庸帝王盟也是随时都可弃如敝履的棋子,在天下会中孤立无助,对质也必然人微言轻?
异族裳似是知晓李星云心中所想,接着说道:“我这裁衣之术有点像接木移花,此消彼长。由于以身犯险帝王盟,混迹于何止百位的化劫境尊者眼皮底下,再怎么有恃无恐也无法真正做到止心如水,因此留有余力稍加防范。这么一来,此不消,彼难长,百炼不破徒有形似,貌契神离,便再无法说服自己。”
“当然,以上所言尽是借口。事实上是本座觉得此间无趣,不如离去。”
李星云说道:“瞧你泰然自若的样子,不像。”
确实不像,因为异族裳到现在为止,哪怕放眼望去河畔
皆敌,还依然旁若无人地坐在河边。甚至无聊到捡起手边小石块,朝李星云的方向打了个水漂。
“这小家伙还真是调皮。”
王敖老祖轻笑。
离落想着:“他若不是傻,就是不惧死。”
楼兰君主独自饮酒,心想:“不惧死的人,通常不觉得自己会死。”
弱公子叶惜朝想着:“那么,凭什么?”
木郎邪君和伍宝环顾四周。
妖帝麟儿静心凝神,听风听雪。
孤城闭层峦千嶂皆入微……河畔两岸许多强者亦在互相打量,企图从身边寻找潜藏异族的痕迹。
至于女神龙,当众人脑海还在猜测异族裳究竟依仗为何伏身何地的时候,女神龙欧阳庆许已开始战事推演。
七次,得出同一结论。
异族裳今日插翅难逃,十死无生。就算这位天醒神将拥有神引境界修为,在这般数量的化劫境强者围攻之下也绝无例外。
哪怕青海长云暗雪山和依山傍水陌上人家画卷天地还有异族同伴,天策上将或天醒神将。
哪怕帝皇陵乃至帝王盟明暗处潜藏着异族大军……事实上欧阳庆许此刻是韩信点兵,异族自然多多益善。
然而推演的结局越是如此,她心中不安愈是强烈。
……
百炼不破模样的异族裳站起身,拍了拍双手笑着说道:“本座孤身犯险,离去之前,总要做些什么。否则岂不是竹篮打水,白忙活一场?”
李星云说道:“你果真有备而来。”
身旁‘张境真’望着那位‘百炼不破’说道:“眼下情形,你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异族裳笑道:“谢晋元,你又知道?”
张境真扮作的百炼不破被一眼识破身份,李星云有些惊骇。心想这异族即使看出‘张境真’的百炼不破虚假,又从哪里得知‘张境真’的真实面貌正是那布衣楼谢晋元?
索性再度扯去百炼不破面皮,露出真正真容的谢晋元说道:“你的裁衣之术,我已看透玄妙,今日画卷之中,你注定在劫难逃。”
异族裳露出一副懊悔神色:“你布衣楼谢晋元的八转玄功,我倒未曾领教。这么算来,本座岂不吃亏?”
谢晋元冷笑:“你想见识?”
异族裳眯了眯眼:“拭目以待。”
第八十一章 笼中雀
话已至此,似乎再无多费唇舌的必要,于是河畔两岸谢晋元和异族裳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或者说闭口不言。
女神龙欧阳庆许以及绿紫黑三袍教主,连同十三王族当代家主霸先刑将,七户刑将,无伤刑将,草头刑将……以自身为边界打造的小天地开始收缩。
这意味着,要动手了。
无论异族裳打算做些什么,河畔两岸诸强都不会给予他任何机会。因为迟则生变,乱世劫起的这座天下,即使是修为高如李星云、底蕴雄厚比肩帝王盟也无法承担纵虎归山的后果,那与对水深火热的苍生黎民展开屠戮无异。
因此不止帝王盟,所有画卷天地中人,此刻目光尽皆落于异族裳身。
诚如女神龙欧阳庆许推演那般,哪怕这位异族不速之客修为通圣,是那传说中异族地位无上的神裔仙罗,恐也难逃脚下这座帝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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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罗地网。
还有百尊……
李星云一直打量着河畔对岸,脑海中回想着百将策记载有关异族裳裁衣之术的叙述,瞧着后者有恃无恐的模样神情,他想到一种可能。
眼下局面,除非……
天地之中,风雪之内,河畔对岸。离落骤然出手,风驰电掣,刹那惊雷。
阴暗的雪山天空落下一道笔直的剑光。从天而落的剑光直接劈开惊闪的雷电,以所向披靡的无敌之姿迎头而落。
画卷之内识得这道剑光的人并不多,李星云刚好就是其中一位。
此剑名为纵剑,曾是当年离落于江都城外生死磨盘棋悟得十字离剑中的一剑,试剑棋剑双甲李太白,威力怖恐堪称化劫境行字门天下剑修剑道之尊。便是此刻河畔来自昆仑剑阁的那些不世出化劫境尊者,瞧见此剑亦是不禁震惊。他们之中曾有少许七十二奇峰长者见证过独臂百年身离落的过往,巅峰与泥潭的过往,便愈发觉得这十余年沧桑蜕变与成长不可思议……就是这动辄出剑砍人的脾气,依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难移就难移吧,至少今次
十字离剑砍得是异族。
身处帝王盟十三王族刑将家主以自身为边界打造的小天地之中,再加上周边群雄环伺,按理说该是插翅难逃的困境,异族裳却由始至终谈笑风生不以为意。
如今被离落惊世骇俗的一记纵剑锁定,那幻化作百炼不破模样的异族裳仍然没有丝毫慌张,他只是抬了抬头。
就只是抬了抬头,然后便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或者说施展任何神通,离落的那记纵剑就刹那而至。
没有乱雪飞溅,也没有尘烟升漫。众人放眼瞧去,只看到一道竖直的白色剑痕依旧残留,剑痕的尽头飘起缕缕燃烧的焦黑之气,随风溢蹿。
女神龙欧阳庆许挥袖驱散那些目障。河畔两岸百家众强带着警惕与满腹疑问纷纷靠上前去,发现异族裳站立之地,竟只剩一把剑意凛然的长剑笔直钉入地面,剑尖处一摊破烂褴褛,是‘百炼不破’被剑气所灼的衣衫。
人呢?
群雄诧异!
欧阳庆许看着眼前‘战场’怔怔然出神,然后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百年身佝偻的离落隔着河岸剑随念起,收起了剑二十四,同样沉默不言。他当然不信异族裳死于纵剑之下灰飞烟灭。并非对自己十字离剑的威力持有怀疑,而是异族天醒神将,即使不曾亲自领教高招也不至于好似过江泥菩萨一样不堪一击。
故而他不解,于是转过头看了看书生李星云。
与此同时,陷入沉思的女神龙欧阳庆许也是恍然回神,视线投来。
或许是由于书院李星云超凡脱俗的神引境界圣人修为,或许因他自幼受教白知秋膝前,又或许揭露异族裳身份阴谋出自他口,这会儿无形之中书院李星云成为核心所在,渐渐地,所有目光先后汇聚。
可离落身旁哪里还有书生的影子?非只李星云,就连被称作谢晋元的那位‘张境真’也神出鬼没地消失不见。
在这‘依山傍水,陌上人家’画卷中动辄非化劫还是化劫的无数强者眼皮底下,这三人竟同时天地无
踪无迹可寻?
……
异族裳确实口遁了,这是李星云笃定的事实。因由很简单,哪怕是与他同境界的神引境圣人,面对画卷天地那般阵势也绝无丝毫生机。女神龙欧阳庆许惴惴不安的那个‘万一’,在李星云看来并不存在。
唯一的解释,只有那个‘除非’。
除非画卷天地里的异族裳就只是件衣裳。对一位拥有星蕴图腾并且擅长裁衣之术的天醒神将而言,随身携带那么几件破烂衣裳不算难事。
事实证明李星云所料不错。离落纵剑之下骨皮不存,唯有一件衣裳。
那么问题来了,异族裳真身藏于何处?这便是李星云施展神通离开画卷天地,离开帝皇陵原因所在。
纵使修为已达神引,纵使博览群书博古通今,纵使李星云纳百家之长已算不得纯粹的流字门生,对于天下间极其罕见记录寥寥的裁衣之术神通他仍半知半解。
好在三人行必有我师。
布衣楼出身的谢晋元修炼八转玄功颇有境界,从某种意义上说与那裁衣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否则事先,他与洛长风商定之下也不会这般落子,让谢晋元玄功幻化,藏匿真身以假乱真。
画卷中谢晋元与李星云同时消失,这会儿如无意外,李星云猜想谢晋元应该已在房间里等待着自己。
所以神引境界的李星云也顾不得那些礼数,十三风楼七层‘雀’字房门外,他径直推门而入。
没有看到预想中的谢晋元,更加没有看到异族裳,甚至连房间的真实面貌也看不到。
门后是一片雾海,湿润且微凉的风扑面而来,虚无缥缈,云烟缭绕。
李星云起先有些讶异。但瞬息之后,恢复如常。修为境界如他,求佛经历如他,这世上已罕有事情能让他惊慌失色。无论刀山火海还是缥缈虚境,既已结笼困雀等君入翁,那么君入翁便是。
李星云这般想着。
然后掀起前襟,抬脚迈入云海‘房间’。
……
第八十二章 一场破境不太难
也曾湖底捞月,也曾临崖观雪。此生流转释,几次入玄关的李星云铸金身成佛的半世经历也算得上曲折离奇,无论山或水,不管云和月,于他而言,书中脚下眼底其实都见得多了。
因此这种开门见山的情景,涟漪不起水波不惊。
李星云挥袖赶了赶面前云雾,当然不仅仅只是驱赶身前三尺云雾。以他目前足可立于不败的神引境修为,如果不是刻意敛神通蔽气机韵若常人,举手投足间虽不能使山水颠倒四季逆转,呼风散云还是手到擒来的。
故而他挥一挥衣袖,赶尽满目虚境云海。
映入眼中竟是一座湖岛,李星云站在岛心中央,面前有座名唤‘不胜寒’的石亭,居高临下俯视着四方苍绿和偌大湖泊。
李星云环顾,发现湖泊之上还有三座灰色佛塔各起九层,分别以相同的角度距离对脚下湖岛形成围势,呈现三塔环抱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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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未曾见过这般景。无论佛性还是神性亦或是圣知,都无法察觉三座九层佛塔的奇异之处,因此无法断定眼前所见到底是异族诡异阵法还是那位天醒神将裳凭一己之力打造的玄虚幻境。
即如此,倒也不必多费心神。
谨慎些便是。
李星云步入不胜寒石亭,依着石凳正襟端坐。
……
莫相期心中不解。
那夜按照计划,原打算兵分两路,由重阳和三哥赶去沈王城里应外合城外东楚子弟将君泽玉和沈天心营救而出。另一路则是自己跟着天机星撞一撞运气,瞧瞧父亲是否真的被囚困于公输风楼。
可眼下闲逛于穷奇大街的天机星俨然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走走停停,摊位上挑挑拣拣,还时不时与小贩摊主寒暄客套拉家常,听其内容似乎在找人?
一位卖豆花的婶婶?
莫相期无法相信眼前所见。记忆中天东经天十二星不是这般轻重不分临阵生变之人,何况身前这位曾是一手栽培出东楚明王的九星天机。
故而思绪繁杂的莫相期停下脚步。
无论何时何境,
那儒衫身影都好似遗世独立的天机星有所察觉,转过身面含微笑。
莫相期望着眼前人。见春风拂身而过如沐东阳,与纷扰熙攘的街道显得格格不入又那么鹤立鸡群。于是更加坚定心中所想,索性问道:“前辈是真的在寻人?那位卖豆花的婶婶或者说婆婆有何身份?她知道父亲拘押之处?”
天机星轻轻摇头,那双仿佛能够直透心窗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莫相期。想着这丫头满腹疑问却一路隐忍至此,倒也不易。
于是坦诚相告:“她并不知道莫先生的下落。”
莫相期闻言,登时气从百骸生。且不说帝皇陵如火如荼决定天下共主的七争之战,便是东楚子弟营救君泽玉的计划也是无异于和时间争渡,机不可失。每一刻的挥霍都可能伴随生命的陨落,带来不可逆转的结局,岂可儿戏?
莫相期柳眉微蹙:“前辈最好能有合理的解释。”
天机星答非所问,不知冒出怎样的念头话锋一转忽而问道:“你可曾见过亲生母亲?”
莫相期原地愣住。她不知对方何有此问,更不知怎样回答。
寻回亲生父亲之前,她对自己的认知只有寥寥孤儿两字。记忆中的家人是月影山庄七位手足,她们与自己一样不知父,又哪里知母?
瞧着后者恍惚失神,天机星暗自点了点头,转过身沿着穷奇大街边走边说道:“当年你被掳走时只有两岁,记不得倒也正常。”
莫相期回神,紧跟上前:“前辈见过她?”
天机星说道:“不曾认识,但我却知道她在哪里。”
莫相期神色黯然:“衣冠归西陇,魂骨葬桃峰。父亲说那是她的家乡,山桃遍野,一处极为美丽的地方。”
天机星说道:“她不在西陇桃峰。”
莫相期否决说道:“父亲不会骗我。”
天机星说道:“莫先生确实没有欺骗你,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你母亲的下落。”
心中积怨的莫相期再不愿多言。
想着原来名震天下的九星天机竟是如此德不配誉,子女身前议亡亲,说是
品行败坏也不为过。而且观其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如此盲目跟从下去,营救父亲恐遥遥无期。
莫相期打定主意就此分道扬镳,在这帝王都里,没有天机星相助,她一样可以找到被帝无泪拘押的父亲。
正要转身背道,忽听天机星又言。
“其实她就在这条穷奇街上,一直都在这里。”
……
天机阁拥有一种能力,这种能力可以兵不血刃且轻而易举地抹掉一个人在这座天下生存的所有痕迹,让活人变为死人,查无可查论无可论。
无需焚书坑儒,只要将那人封存于天机阁的情报记载化为灰烬,仅此而已。故而数百年前,有位流字门大家与友人坐辩生死,酒后胡言,有那‘天机阁说你死了,你活着也是死了。’的说法传遍大街小巷,一时轰动不已。
莫七难年轻时遇到的那位女子,显然就是这么一位活死人,被天机阁情报认为早已化为尘土的活死人。
而莫七难,正是当局者迷……
帝王盟十三风楼。
相较于其他宴客的风楼重兵把守来说,公输家族坐镇的‘公输’风楼独树一帜。因为帝王盟十三王族之中,公输风楼乃术字门世家豪门,其机关铸造的能力普天之下可入三甲。眼前这座风楼更是有着‘小机关城’之称,本就自成绝地,何须兵马驻守?
向来如此,无论风楼之中邀住的宾客是谁。
更遑论眼下公输明就在风楼里。
化劫上境修为的公输明并非帝王盟十三刑将之一,同样也不是王族历代家主。可他拥有的威望在这风楼五百年的历史中,至今为止都是令人遥不可及。
因为他活了千年。
千年之前,他生了个孩子,那个孩子便是后来帝王盟初代十三刑将之一。所以在公输家族里,极少露面的他被尊为老祖。
风楼顶楼里,这位瘦骨嶙峋样貌丑陋不堪的公输老祖斟了一杯茶,推向桌对面,然后双手捻着铭刻经文的佛珠手串说道:“破境一事对你而言,应该不算难吧?”
第八十三章 即心即佛
对面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随着天机阁坍塌而沦为楼中囚的莫七难。
他头上挽着木簪,身上穿着有些年头的薄袍,墨白相间犹如绘在画中的山水交相辉映。
他双眼蒙着黑布,唇色煞白还有些龟裂。额前数缕新生灰白掺杂的发丝飘荡,无风而动,伴着稀碎的胡茬瞧着略显沧桑。相比起往日天机阁年轻阁主的书卷气模样,此时此刻的莫七难真正是历经磨难惹人心疼。
帝王盟所谓诛天机一战双目尽毁的莫七难双手握着热气升腾的杯盏,露出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公输老祖捋了捋胡须:“这话真不像出自你莫七难之口。”
双目蒙裹着黑布的莫七难说道:“一万年,这座天下的化劫境尊者春去秋来犹如繁花开落,姹紫嫣红何止万千?然而最终能够堪破玄关长青不老神引称圣的拢共才双手之数,可见大道虽朝天,却也难走。”
公输老祖说道:“智慧彻悟是非执着,十天显圣八字不占,走得艰难那是意料之内。你不同,你是莫天机的儿子,天九刃的师侄!”
莫七难打断对方,苦笑说道:“我还是天机阁掌舵人,也是你公输老祖的阶下囚座上宾。”
公输老祖哈哈大笑。
搁下手中佛串,两人举杯……
莫七难无声喟叹。眼前的黑暗隔绝了光明,却没有隔绝这一身的落魄,他不知不觉低下头,身心俱疲,复有何求?
他忽而想起自己的女儿。
作为知心故友的公输老祖渐渐散去苍皱老脸的笑意,深深吸了口气:“曾经拿起的往往最难放下。你所挂念之人,其实不是那个丫头,一直都是她。”
……
月色满高楼。
李星云并不清楚九层佛塔楼上有无人愁,事实上他的心思亦不在塔楼。他全神贯注瞧着亭外湖潭,见那明月倒映其中,相照三方佛塔,竟然形成了三潭映月的奇异景色,有些叹为观止。
忽而夜色起了风,撩动湖面映月波光粼粼。
李星云神色微动,接着收回视线,抬首望了望那轮高挂云霄的玉盘。他很清楚,三潭映月也好,一十八月圆也罢,终究不过是障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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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说道:“请现身就坐?
”
明月洒落一缕缕银色的光尘,翩然飞舞宛若轻纱,最终飘落在书生面前,凝聚出那异族裳的身影。
李星云不觉讶异,心想或许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问道:“谢晋元已遭你毒手?”
依旧以百炼不破面容示人的异族裳没有理会李星云的追问,他自顾自瞧着衣衫鞋帽,似乎还在为被当众识出破绽而耿耿于怀:“真的这么明显?”
李星云知其所指,摇了摇头:“知己知彼先入为主而已。何况真正的百炼不破本就已是个死人,任你裁衣之术高玄奥妙,也无法撼动烙印吾心的事实。”
豁然开解心结的异族裳露出自得神色:“此言非虚。想当初本座裁衣扮那鬼谷林逍遥王,呼风唤雨屠戮四方。风雪银城和绝云岭更是神幻十天显圣井中月和藏镜人,俱是天衣无缝的角色。莫说是你,就连那天刀和洛长风,以及妖族诸强都未能识破本座面目。”
字里行间的轻描淡写于李星云心底掀起骇浪惊涛。曾听洛长风提及些许过往旧事,包括对井中月藏镜人的身份怀疑,毕竟风雪银城和绝云岭的惊鸿一现太过巧合。只是他们万不曾料到,那些忧思与疑虑竟都出自眼前人。
李星云问道:“你的裁衣之术,总该不会只对亡人起作用。”
“当然不是。井中月和藏镜人神秘至极且修为不弱,岂能似那鬼谷林自称逍遥王的蝼蚁一般随意踩杀?”
“果然。”
“果然如何?”
“十天显圣之中那二位历来是龙藏于渊,此间天下对其知根知底的恐怕不足双手之数。之所以被你裁出脸谱衣皮,说白了,全因那二位百年千山万径不见踪影,无人识得根基,自然辩不出真假。”
“和李圣人谈天,舒心惬意。”
李星云笑了笑:“你杀了逍遥王,八方风雨的山中人吴甲子思及同门之谊可能会寻你拼命。”
异族裳耸肩,不以为意:“两座天下都在开战,本座岂会在意敌手多寡?”
李星云点了点头。任自己说的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关于吴甲子的传说与疯狂,还是需要对方亲身体会方能深刻……
言归正传。
谢晋元生死不明,李星云满
腹担忧,所以重复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异族裳起身,亭中负手漫步。沉思了稍许,忽而抬头看着端坐的李星云,瞧了瞧月光照亮的身影,朦朦胧胧,巍巍浩然。
异族裳说道:“巧了,本座这里刚好也有几个问题。”
李星云说道:“交换答案,我有些吃亏。”
异族裳说道:“李圣人心中自有度量,以三换一,相信你不会拒绝。”
李星云说道:“你要问禅?”
异族裳笑道:“与佛祖问禅?本座拎得清自己。”
李星云也笑了:“既不问禅,我便放心了。”
想来古今千万载,佛祖惧问禅,在李星云这里也是独一份了。
异族裳第一个问题:“敢问世上最难事?”
李星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世上无难事……”
然后抬眼看着异族裳,想起自己那位当年走后门而入书院的十子同袍,补充说道:“只要银两足。”
异族裳呵了一声轻笑:“这个答案,可真不像出自佛祖之口。”
李星云说道:“出自书生之口,却是江满楼的答案。”
“江满楼?”
“你潜伏此间颇有年月,应该听说过他。”
“何止听说,简直如雷灌耳。”异族裳不予争辩,“第二个问题,何为净土?”
李星云依然无需思考:“眼中所见,皆为净土。”
异族裳蹙了蹙眉:“这又是哪位的答案?”
想到那家伙棋开大世后身上背负的沉沉使命,李星云说道:“十子同袍,也是我的小师叔洛长风。”
异族裳觉得意外:“这般宏愿……你那位十子同袍看来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物!只可惜白瞎了那身浓重煞气,有趣。”
李星云说道:“还有一个问题。”
异族裳重新落座,神色破天荒的露出些许认真:“我想知道,如何今日不忧伤?”
李星云正要开口。
异族裳忽然打断,郑重其事道:“这一次,我想听听李圣人自己的答案。”
李星云微笑:“何妨将今日事明日想,偷得浮生一日闲,怎样?”
第八十四章 半座天下杀一人
异族裳陷入沉默,瞧神色似在认真咀嚼着南山佛祖的宝句珍言,可是没消片刻便忽然抬起了头,带着些许嘲笑的意味:“南山佛祖李圣人修为虽高,这禅经佛法嘛,狗屁不通。”
李星云不以为意说道:“阁下言重了,书生说禅才是真的狗屁不通。我已回答了你三个问题,现在可否告知谢晋元的生死与下落?”
异族裳虽说不屑,更无法认同灵犀三问的答卷。不过倒也爽快,与李星云打了个讥讽算是交代说道:“李圣人出得去,自然见得着他。”
“此处果然是座樊笼。”
“三潭映月,美不胜收。饮茶喝酒吹风赏月,总比那冰天雪地争天下共主弄得你死我活惬意舒坦。”
“良辰美景,也要看心情。”
“李圣人是铁了心要和本座对立了。”
“两座天下大战已起,如箭在弦岂有回旋?书生这辈子负了许多人和事,没想到到头来还能换得这一身通圣的修为。”李星云站起身来以弟子礼规遥敬明月,心思白知秋说道,“吾家先生提剑化外天,做学生的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异族裳冷眼说道:“你欲如何,你当如何?”
李星云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七尺之身寥寥修为,取之于天下,自当散之于苍生。”
李星云这一番激励言辞并非慷慨激昂,然后打算凛然赴死。他只是心有所想,口有所述,简简单单,如此而已。
毕竟能活着,谁想死呢?书生这般,佛祖也不例外。至于为何如此消极决绝?他说不清,也说不了。
因为异族裳悄然消散,如那亮晶晶白月光,从来处来,回来处去。然后三潭映月的湖岛之上便只剩他一人,再无聆听者。
李星云长舒了一口气,他终于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这里是湖岛,却不在帝王盟枯字风楼,甚至不在帝王盟,亦不在中州。
三潭映月并非幻境,也非阵法,事实上,头顶那片明月是真实存在的,有些陌生,全然因为那不是家乡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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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云家乡何处?是星云州落秋村,是那片战火连天的巍巍青山和苍茫大陆。
而眼下,一切成故。
这里是异族,用故乡的文字形容描述,确切的说应该称作化外天。是的,从他推门而入抬脚的刹那,便已经离开了原来的那座天下,闯入了先生仗剑远游的战场,异族裳精心选址的这处化外天福地。
李星云尚未弄清楚这空间穿越的缘由,但仔细想来也能揣测一二。故乡天下有神兵榜罗列天下神兵,其中天机盘万载以来一直享誉着天下第一神兵的名头稳居第二的位次。归根结底,是那能够连接空间实现无界传送的能力。
化外异魔作为老对手,曾与天九刃前辈率领的无数山巅人物掀起万年前那场乱世大战,又岂会没有能够逆转乾坤的法器仙兵?
异族裳动用某种堪比天机盘的神兵威能,无视空间界壁的阻挡,在书生开门那刻,直接打破两座天下的洞天壁垒将其搬运而至。如此,也就解释的通了。
只是,异族裳这般大费周章劳心劳力,所图为何?显然不仅仅只是为了那三个了然无趣的问题。
正如那百将策记录:书生李星云,神引境,不坏身。
“他想杀自己。”
李星云这般想着,然后元神微动。他突然转过身,望向湖岛月光闪闪的遥远处……他就这么看着,不知不觉,天边破晓。书生清澈的眼眸内,那些杂乱的影子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那是这样一幅画面。
天边鱼肚白。
湖泊千帆来。
从四面八方,从南北西东。
那些撑篙人尽是异族,尽是强者……
为了这次谋划,为了留住并且除掉那座天下的修为最强者,作为晓星残月帐一十八月宫宫主之一的异族裳,真正倾了半座天下之力。
围杀一人。
半座天下杀一人。
一个书生。
那如群蚁围拢而至的千帆之中,有堪比此间天下化劫境尊者修为战力的天策上将足足八十位。还有一人入半圣,与异族裳同样位列天醒神将,是那千帆之首领头而来。其余孤帆上,都是元神灵窍境界的异族图腾军。
……
公输风楼。
有三道人影站在楼下。
最前方负手而立,抬首眺望高楼的羽衣仙人是九星
天机。天机星身后遮挡着的那位,是位妇人,眼角湿润神色不安、粗糙双手微颤的妇人。妇人身后,远远地站着莫相期。昔年月影山庄小七,现在瞧着呆立原地,似傻似痴。
九星天机唇齿微启,施展十二星川独有的传音入秘,内容很直白:“星川第九,请见莫先生。”
顶楼的两位故友笑声渐止。
公输老祖捻着佛串说道:“瞧,救你的人来了。”
双眼蒙着黑色布条的莫七难苦笑说道:“公输兄说笑,哪里还瞧得见。”
骨瘦如柴的公输明说道:“总该听得到吧?”
莫七难苦笑不语。
公输明说道:“你无需顾虑太多。十三风楼何处不囚?盟主既然将你禁在这公输风楼里,想必本就没有捆束你的打算。那么无论你是被营救而走,还是我念及旧情放你自由,都已无关紧要。”
莫七难打趣自己说道:“就像无用弃子?”
公输老祖翻了翻白眼:“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莫七难说道:“明明是你话中有话。”
公输老祖就像孩子,争论说道:“我方才还说,破境一事对你而言算不上难。”
言罢,这位手持佛串的枯瘦老祖起身走向窗边,俯视窗外。视线在九星天机身上逗留,只一瞬便将全部目光与注意,转移到那位妇人身上。最后,公输老祖带着几许可怜与同情,深深看了远方那个孩子一眼。
悠悠长叹。
公输明说道:“现在,我更加笃定了。”
九星天机朝着高楼点了点头,再度传音入秘。这次他未曾自呼名讳,也不再称星川第九,他说道:“莫先生,西拢桃峰,故人求见。”
……
天上青海长云暗雪山,地上依山傍水陌上人家。河畔两岸阵营不同的各方强者此刻全部心神都投注在七重山水的战场之上,片刻不移。
这其中最为精彩缤纷的,莫过于七争之三的五重山水之战。笔刀书生小圣人王亭集对阵学究鬼神的藏地书魂。
两位流字门的读书人以笔为刀,雪寒天下执。
写那乡溪饮马,写那山野长风。
写来路细雨,写故时天晴。
第八十五章 山水相逢
只是比起刀光剑影撒豆成兵,读书人的互争高下除了色彩斑斓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不可不提的就是那落笔成法,徐徐缓缓了。
一个字,慢。
两人礼尚往来,墨下春秋真正应了那句:“那时候,日子也正长。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过了春还有夏,过了秋还有冬,过了冬又能望见明年春到……”
可谓袅袅炊烟,度日如年。
好在山水七重,天下共主有七争。瞧不惯吞吞吐吐悠悠慢,转个视线看那一老一中青的快刀不就了事?
七重山水第四战。
出自断家枯冢与天刀同辈分的断千一对阵北雪快刀秋北雪。两人差了年岁,也差了辈分,但刀道修为却都近乎神技。
其中断千一境界高深,断家枯冢墓守春秋不尽,岁岁年年不出刀。时至今日,那藏于匣中蕴养的刀意已经堪称天下独步,就算天刀也犹有不及。而秋北雪正值巅峰,心形体三昧均已煅得趋于无暇境。以快意如雪而闻名遐迩的刀术比起当初风雪银城和天刀短暂碰撞时,已是更上层楼。
这二人相见,龙争虎斗。若非四重山水有禁制,那满目疮痍雪痕深早已劈山断流,万籁俱寂了。
山上一战,势均力敌。
山下一战,鲜血淋漓。
作为天下兵战四甲之二,江湖兵主萧别恋和披甲门刀剑错梁冰毫无疑问俱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狠角。尤其梁冰,为之更甚。
这一战之初两人尚能礼尚往来,随着梁冰愈战愈勇直至生死不畏,使得局势倾斜,渐而演变成萧别恋隐约被压制的情形。于是河畔两岸瞧出门道的数位大人物,逐渐记起些许被岁月封埋的破碎往事……
琴心剑胆高木遥当然未曾听闻过有关江湖兵主归属萧家和披甲门三代纠缠的恩怨情仇,从两百年前涉足天北地界,便就此画地为牢做那守门人,两耳不闻门外事,一颗心只扑在琴剑之上。直到百年前受六姓十阀诚心所邀,出任天北年轻一辈剑术总教习先生,才逐渐睁眼看了看青山绿水皆是伤心地的那座红尘。
“人生在世
,谁还没个故事?”
这是高木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与少年少女们聊起青山绿水的时候,他的眼睛无尽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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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故事不佐酒。
情到浓时,琴剑来凑。
“那么阿遥,你能和我们说说你的故事吗?”六姓十阀门的那些孩子与少年,对这个总是善感多愁却从不借酒来消的男子很是好奇。经常吵嚷着,围着提剑负琴的男子,东西南北星海云月问个不休。
对他们而言,高木遥是先生、是教习,也是朋友。
阿遥的故事很多,也很精彩。然而人生短短数百年,再如何精彩的经历与故事总有山穷水尽的时候。
“阿遥,这个故事上个月就说过了。”日复一日,渐渐成长的少年和少女开始觉得枯燥无味。琴曲听来听去拢共六首,耳朵都起了茧子。
于是最近数年,阿遥变得有些失落,直到帝无泪召开天下会的信笺入天北。高木遥便主动请缨,跟随六姓十阀门一道入了这座帝王都。
没办法,孩子们成群结伴历练天西护守山河。作为剑术总教习,阿遥即使心中百千个不愿,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刀山,重踏故土涉红尘。
倒不是说为人师表以为表率。
阿遥只是单纯的想着,八荒四海群雄荟萃,天下会的热闹比起此刻的天西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热闹多了,故事自然应运而生。他日赶赴天西决战化外异魔,阿遥又可对月抚琴佐酒,与少年少女城头屋瓦楼巅,说他崭新的故事了。
“我阿遥的剑,可是砍过大妖的。”
“镇山重夔听说过没?”
“当年和妖帝巅峰一战,险些成为六百里绝云岭群妖之首的那位!”
……
五里长关当垆酒肆。
和预想有些出入,凰儿入城后并未与代表帝王盟出战七争末战的释宗流交手,反而问酒肆掌柜要了一壶女儿红,入座独自饮了起来。
释宗流笑道:“斩仙台六战,待分出胜负结果也不迟。压轴总该有个压轴的样子,若是刚开始交手,百十回合内见分晓定输赢,岂不贻笑大方?何况这街地
儿,哪里禁得住两位化劫境高手的折腾。”
故而,没打起来。
七重山水第一战,洛长风和帝无泪各自落在雪瀑两岸。周遭风雪、瀑布、林树、万物静止。两人飘飘然着地的瞬间又刹那解封,恢复如常。
白衣白发帝无泪瞧着流瀑对岸那道黑衣银发身影,说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洛长风暗运劲道。脚下一圈涟漪陡然四处阵散而开,驱散风雪落尘,他撩起衣襟盘膝坐在瀑布旁圆石之上,伸手做了个请势。
白衣白发帝无泪笑道:“道尊莫不是想要罢战?还是甘心认输?”
洛长风摇了摇头:“都不是,只是想请盟主稍等片刻。”
帝无泪轻拂衣袖,扫了扫脚边积雪,学着洛长风席地而坐。自称苍天之下人间之上的贵公子出关之后早已无所畏惧,况且方才交手数十合,他只用五成实力便隐约压制洛长风一头。自问此间天下无敌手,倒要瞧瞧对方还有何依仗。
帝无泪算着时间,犹如万事了然在胸:“这会儿九星天机带着莫相期,该是寻到公输风楼楼下了。”
洛长风并不算太过讶异,毕竟此处帝王都,想要瞒天过海逃过那苍龙穷奇的眼睛何其难也。
而且莫七难那位西陇桃峰旧人隐居帝王都颇久,帝无泪岂会毫无察觉?就算天机阁能够抹除一切痕迹,让此人世间消失,可抹除过程本身的痕迹又如何遮掩?
洛长风微笑:“山水相逢,人间美事。”
帝无泪不可否认:“如果莫先生彻底解开心结,破境入神引,则更是美不胜收。”
洛长风问道:“你不担心?”
帝无泪轻笑,云淡风轻:“神引圣人,未尝不可一战。”
……
公输风楼楼下。
莫七难早已下楼,与那位西拢桃峰旧人相隔三五步。
黑布裹缠,只剩黑暗。
他看不到那张面容,更看不到那双眼。
数十年,山水相逢一念间。
莫七难破境,神引之巅。
第八十六章 搬山
天机阁大厦倾覆那时,洛长风便时常心有疑问。
既为报仇,帝无泪却为何独独留着莫七难的性命,不杀不囚,只将其禁足公输风楼,并唤来昔年故友陪伴左右?岂非不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还是说帝无泪本就深知布衣楼的存在,犹如夜夏萤火,又似星空繁灯,神踪不定难以捕捉,更是除之不尽。天下会召开在即,为保存实力夺天下共主,不愿伤筋动骨探究布衣楼的深浅,袭击天机阁浮于水面的星罗组织和楼众,打着复仇的旗帜,做着敲山震虎的勾当,借此示威江湖上那些摇摆不定又不得不拉拢的宗门家族?
洛长风思前想后数个理由,直至此刻莫七难破境入神引,此间天下凭空多出一位顶尖战力,才发觉无论哪一种解释相较于真相都略显苍白。
不是帝无泪兼怀天下格局颇大。而是自己局限于过往认知,心胸狭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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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中,七重山水。
洛长风望着瀑布对面,士别三日不得不重新打量着这位胸有沟壑藏雄图霸业的家伙,破天荒愿多谈数句。
“古往今来,除了那位无尽峰上振臂一呼群雄臣服登顶周天的前辈被举世公认至强之外,可没有哪位神引境敢自诩天下无敌的。”
洛长风笑望对面补充说道:“何况你至多只算半个神引。”
帝无泪并未生气,反而笑道:“想来你不信?”
洛长风说道:“自然是不信的,无敌与否总要打过才知道。”
帝无泪说道:“你的三十六字莲生诀和十里剑已无法伤我,遑论游龙枪。没有了钧天残图的你,兴许屠刀在手还可一试。不过瞧眼下情景,你似乎并没有使用屠刀的打算。”
洛长风说道:“屠刀留在书院,此刻我即便想砍你几刀,怕也无法如愿了。”
帝无泪胸有成竹像是早有所料:“或者你唤声刀来试试?”
洛长风摆了摆手:“速度太慢。”
帝无泪起身敛去护身神通,任凭风雪拂面覆白头。他俯视着黑衣银发被尊为书院道尊的洛长风,露出轻视的眼神:“钧天七图本盟主贯通其五,举手投足间可藏刀封剑葬莲花。洛长风,你怎么与我争这天下共主?”
洛长风掸了掸衣袍。黑衣银发与白衣白发隔着水锋如刀的冰瀑彼此直视,山水间风雪里的沉默持续不过数十息,洛长
风便重新开口:“打个赌如何?”
洛长风心知肚明。融会贯通神农百草、浣花洗剑、造化混元、十万兵魔、炼石补天五部图录的帝无泪无论修为境界还是杀力,早已跻身天下前三之列。居首和第二的位置,是那来历神秘不知根底的半城红绡和提剑入化外的白知秋前辈。偏偏这二位又注定无法插手天下共主七争之战。
某种意义上说,帝无泪自称苍天之下人间之上,不算言过其实。因为稍有威胁、神引境界铸金身的南山佛祖李星云不太会打架。而洛长风此番和帝无泪交手,已自知胜算不足三成。唯独剩个预料之中破境神引的莫七难,奈何情困自缚牢笼,或许境界高深在眼前贵公子帝无泪之上,可真要杀将起来,怕是两成胜率勉强。
因此即便面对帝无泪毫不遮掩的冷讽,洛长风也并未在意入耳。
他只想打个赌。
帝无泪问道:“赌那位破境神引的莫先生能在本座手中撑过多少回合?你苦心孤诣拖延时间,莫不是真的以为入圣后的莫七难就可与当年天机老人相提并论了?”
洛长风摇了摇头:“与莫先生无关,就赌我自己。”
帝无泪似笑非笑说道:“怎么个赌法说来听听。”
洛长风说道:“很简单。在这七重山水间,任你盟主大人施展任何神通手段,哪怕是唤醒十万兵魔,如能困得住我,七争之战就此作罢,天下共主之位洛长风拱手相让。而且必会说服河畔群雄听从盟主号令,决无异议。相反,如果洛长风侥幸一剑破万法自由踏虚无,就烦请盟主率十三王族向莫七难前辈臣服,何如?”
帝无泪自负,却非无脑。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洛长风风雪银城坐镇十年,修为实力进境天下所见。与之交手生死之争,帝无泪虽说自拥九分胜算,却仍尚余一分无法估量。这个变数,正是百花仙曾提及过的天涯渡红衣女。
因此在这帝皇陵巅,他始终有所保留以防万一。
这是心性使然。
谨慎的帝无泪几番思量,并没有如预想般干脆应了洛长风赌约提议,反而建议说道:“可以更简单些。”
帝无泪心思缜密非寻常之辈。当初为父血仇,不惜隐忍十载卧薪尝胆,最终得以雷霆之势摧枯拉朽了两界山与天机阁,接着步步为营一念十算,才成就如今贯通五部天图的局面。因此那种明知山有虎、
偏去喂老虎的行径在他看来不叫以身犯险,叫做自寻死路。
洛长风的提议,他不会赞同,更不会遵守。
他素来不走寻常路,尤其是率先被对手精心挑选等君入瓮的路。
似乎对帝无泪拒绝的答案成竹在胸又或者习以为常的洛长风说道:“愿闻其详?”
帝无泪说道:“你我一剑定乾坤。”
洛长风不由苦笑。原想着七争之战,面对帝无泪能拖一时是一时,少出一招是一招。最好能坐而论道,谈天说地,哪怕胡扯嘴斗也行。节省些许气力元神留着多杀几名化外异魔,应付中原城变数。哪曾想这帝无泪油盐不进,绕来绕去回到原点,依然避不了正面碰撞。
黑衣银发的洛长风抬眼看了看暗雪山遮挡的天幕,心中嘀咕着忒慢二字,然后深吸一口气,赶鸭子上架般双手捻了一枚怪异法诀。与此同时,一座虚无空门在身后显现:“死生门,请赐教。”
话音刚落,帝无泪忽然昂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透过天幕青海长云暗雪山,看到了与河畔两岸所有强者眼中全然不同的别样景色。
那景色令他惊慌。
不待任何犹豫,风驰电掣。帝无泪骤然腾空而起,一手造化混元图雷法,一手浣花洗剑图剑诀齐齐祭出,朝天幕轰砸而去。
洛长风见此情景,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旋即朗声笑问道:“盟主遁天,是要打退堂鼓了么?”
……
帝王都十五月关有异景。
从无人问津的天机阁旧址废墟里窜出一道白光,天空划出刺眼的弧度落于帝无泪府邸,赫然展现出一尊顶天立地的巍峨法相,光彩夺目。
那法相一手擎天,一脚躲地。只见整座帝王都头顶的天空随之变色,血气翻涌。帝无泪府邸所在十五月关内城的大地龟裂,沟壑纵横。
两声截然不同的远古神兽嘶鸣人间苍穹。
原来竟是天机阁守阁神兽白泽,脚踩穷奇,在对峙苍龙。
……
同一时刻。
破境入神引的莫七难率领布衣楼七成以上年岁悠远的隐秘尊者二十七人,围着那座占地不知几许的广袤帝皇陵,山脚席地而坐。
帝皇陵天空之上,天机盘缓缓浮现。
莫七难传音入秘二十七位化劫尊者:“诸位前辈,请随我搬山。”
第八十七章 先生学生
当初君泽玉孤车入中州,留给苏小凡的锦囊妙计有许多内容和谋划。
这其中包含天下会分庭抗礼双方阵营的面孔以及七争布阵排兵乃至胜负,例如小圣人王亭集惜败藏地书魂、断千一胜秋北雪、情思万千的萧别恋输给冰冷绝艳的梁冰、阿遥剑砍大妖重夔、连城诀和牧云剑城战平……当然也包括莫七难破境、布衣楼搬山,可以说事无巨细,算无遗策。
就连提兵山主江满楼得到锦囊细细端详后,都不由衷感慨一句:“君泽玉到底还是君泽玉!这算尽人心的本领,毛骨悚然呀……”
当然,冰冻三尺千秋之功绝非君泽玉一人之力蹙就。先决条件在于,洛长风和连城诀君子所见略同。
二人眼里,黎民苍生性命胜过天下共主名声。他们不愿内耗,便托君泽玉想了个古往今来未曾开先河的法子,名为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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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兵第二天机盘拥有空间传送的能力,当年天机阁颁布天阙地玄榜,以及第五策兵临两界山都曾令天下见识过这非凡神通。而所谓搬山,则正是物尽其用。
趁着群雄共聚帝皇陵七争之战定天下共主之际,莫七难破境入神引巅峰,然后联手布衣楼些许个年岁悠远的化劫尊者重开天机盘,将整座帝皇陵连根拔起,无视空间界壁限制,搬山入天西砸入那此时战火燎原的中原城。
一者可制止群雄内耗,二者那凭空而降搬山画卷里河畔两岸诸强好叫化外异魔瞧瞧此间天下是否欺得。
……
帝无泪登天破空,势要打破这画卷天地的禁制,阻挡莫七难和布衣楼二十七位化劫联手搬山的疯狂举动。因此比起和洛长风交手的相互试探三分攻势七分自守,虚空之上的白衣白发贵公子神通迭出不穷,俱是声威浩荡的九重手段。
不消数招,头顶那座青海长云暗雪山的山体便出现了裂痕,宽丈许,长不见尽头,犹如蛛网杂驳交错触目惊心,更有无数山石雪堆滚动砸落。
似流星飞火,落向河畔。
这般动静,自然被河畔双方对峙的诸雄尽收眼底。甚至连其余数重山水之间七争之战正自刀剑相见的连城诀、牧云剑城等人都受其所扰,不得不各自修为敛藏气机云淡,
或翩翩立于树梢崖畔,或高处顶着风寒遥望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发生何事?”
此时此刻,群雄心中皆有此问。帝无泪堂堂一盟之主,又有气吞天下的雄心壮志。这会儿正是七争之战关键时刻,怎的摆脱了对手洛长风,发疯似的要争破这画卷牢笼?
女神龙欧阳庆许心生隐忧。境界实力于百尊谱中列八十名开外,对帝皇陵方圆山脚莫七难携手二十七化劫搬山之事,她同样未察觉异常。
然而作为帝王盟左右军师之一、与潜龙军师齐名的她却敢断定,盟中或者说脚下这座都城甚至十五月关变数陡生,而且动摇根基,以至于盘天伏地的那两位镇守前辈都无力回天。
一时,欧阳庆许脑中浮光掠影,闪过许多猜疑。
“是异族来犯?”
“还是十三王城外的东楚铁骑,天北十阀军连同妖族兵马开始攻城?”
“难道人间算君泽玉落子后手?”
“亦或天机阁隐秘部众金鳞出水?”
“莫七难即使破境,也不过神引上境。盟主修为如今苍天之下人间之上,莫七难不惧威胁才是。”
“天涯渡来历不明的红衣女?”
“……”
“原来是你!”
自然是洛长风。
落子布局,局既已启,胜负未分就再没有收官的道理。
搬山一事迫在眉睫。莫说是那帝无泪一人仗剑阻隔,即使当今半座天下千万人在前,洛长风亦往矣。
只见那一袭黑袍流光溢彩,数不清的神纹朝虚空四方激射游走,好像六字门三千道藏的古老经译文字蝌蚪,遨游周身。
洛长风乘风而起,似羽化登仙的仙人。
他双眸充溢着白焰般的辉泽望着浑身战意和杀意灼烈燃烧的帝无泪,朗声说道:“击溃我,你才有机会阻止搬山。”
浣花洗剑图背悬身后,图中万千神剑跃跃欲试隐隐作鸣,似在等帝无泪的一声令下便可剑出如虹。
一手掌托造化混元图的帝无泪转身冷嘲:“你找死。”
洛长风轻笑:“帝无泪,痛痛快快,来战一场!”
洛长风声音未散就已出
手。
抬手间,十指汇聚三十六道神纹,根本看不清结印的指法与顺序,那三十六道神纹便凝为通体如白焰的狭刀一柄。
洛长风搭手一握,如屠刀在掌。身形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在帝无泪身后,狭刀辟斩。
这是轩辕神录图神通,丈山河。
……
当日头盖过山头,苍穹之上清清白白。四野山川水泽,青青绿绿。
南山禅师李星云刚开始有些讶异,没想到异族居住的化外天竟也有这般如画景致。不过很快便抹去这缕思绪,想着两座天下各自家乡,谁规定那赤橙黄绿青蓝紫只能是自家天下的斑斓色彩,而异族化外天注定只有黑白灰?
这也太没道理了。
毕竟美之一字,无正无邪,无善恶,更无是非。仿如眼前千帆围孤山,若抛去生死立场不谈,倒真是一副别样画景。
“以日月星辰为被,以青山大泽为塌。李先生今日遭遇围杀,半座天下杀你一人,圣陨此地不辱贤名,也算死得其所了。”千帆之首半圣修为的异族至强是位天醒神将名翦,拥有一副不俗的皮囊。他双手附后,眺望李星云道。
深陷化外天,李星云不敢言代表一座天下。整了整衣襟,他遥遥向着那位千帆之首执了一礼,算是见过招呼。
李星云说道:“承蒙这位先生瞧得起。这一身修为倘若能拖住阁下和千帆图腾军一时半会儿,李星云死便死了。”
半圣修为的天醒神将翦露出几许赞赏目光,惺惺相惜地回了一礼:“生死无畏,李先生令人敬佩。”
李星云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号。
那千帆之首胸前图腾骤然点亮,无数夺目的光线隔着衣物将青山绿水大地天穹瞬间穿破。
远近四周空无一物,李星云眼中只剩填充天地的极光之白,茫茫无尽。
周身寂静地没有一点儿声音。
书生李星云立于原地,处变不惊。
忽而他眯了眯眼。
于无尽白芒之中瞧见一粒黑色芥子,如水墨染白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放大。
他见一剑自西来。
剑气长如虹。
第八十八章 李白
仿若亘古而来的剑气由远及近,好似开天辟地分混沌般将极致白昼的苍穹笔直划开,然后朦胧的天空、青翠的峰峦、嫩绿的林木、荡漾的水面和三潭映月周围重重千帆随着白幕拉开重新映入眼底。
而那划开天幕的剑气黑芒苍穹弧落李星云身前,插山入石。
地震石崩,剑气荡开!
衣衫鼓舞的李星云看去,见一截截浓郁黑气萦绕不散的剑尖剑身碎片虚衔相接着,连同那剑眼剑柄,细细数来竟有十六截之多。
此刻仿佛故人重逢,这十六剑截碎片轻轻颤吟,好像在与李星云愉快的招呼。
李星云流露笑颜。
清风拂面。
书生抬起头,有仙风道骨身形高大的白衣老者翩翩而落,挡在李星云身前,独面那杀机重重的湖中千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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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背影身后,书生热泪盈眶。
在这位先魔后圣提剑入化外天的至圣先师面前,哪里有什么神引修为庙里金身南山佛祖,只有当年落秋村里白发老者与少年。
那是先生学生。
好久不见。
……
同样是洛长风迎战帝无泪,同样在风雪不绝的山水之间,然而此时此刻两人的交手对碰已全然和七争之战天差地别。
帝无泪急于破开画卷天地,举手投足间尽是罕见杀招,威力无穷。更是有着俯瞰芸芸众生舍我其谁的道意气机化为狂风骤雨四处流散。
造化混元,神农百草,浣花洗剑,炼石补天。五部天图动用其四,加上暗自修炼的魔惩天、得其父帝御天传承的千行道,多种神通融于一身变幻无穷,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和弱点可言。
给洛长风的感觉,如同以一敌七。以一己之力,对抗七位修为皆是化劫上境且杀力高列百尊谱十强的尊者。
这般阵容,就算白知秋和李星云先生学生两圣人联手,也依旧胜算只有五成。
洛长风所经受的压迫可想而知。
不过话又说回来,放眼如今天下,类似帝无泪这般级别的对手
又有几个?不说独此一人,也算得上身前无二。
此番良机难觅,洛长风倒也不妨探探帝无泪钧天残图领悟的虚实,顺便掂量掂量自己修炼轩辕神录图的成果。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嘛……话是这么说没错,理也是这么个理儿,唯一不同的就是与现实隔了些沟堑。不算太宽,一境之别。
偏偏就是这一境之别,让如今的书院道尊风雪银城城主洛长风领教过白衣白发贵公子的绝世风采后自愧不如。
然后洛长风彻底放开。
他想着,既然死活打不过,还畏首畏尾什么呢?
于是心无旁骛。登时跳脱轩辕神录图的神通束缚,也不再执着于神兵利器赋予的威能,摒除铭刻在骨肉心血里的三十六字莲生诀脑海掠影,也不再介怀举手投足是十里剑禁还是那书院刀途,自菩提书院翻过新篇时起,他便是六字门中忘情川徒。自当抬袖纳百川,招招式式皆为道。
两人就这么打着打着。
画卷天地之中凛冽的刀风不知何时停了。
雪也渐渐地安眠了。
那些相互依偎的山水飞瀑林丛以及陌上人家,都悄无声息失了颜色。水默默干涸,山默默崩落,林木默默枯萎,人家屋落默默烟生,愈来愈静……于是某一时刻,头顶那座黑压压的青海长云暗雪山出现裂痕。心有一人比肩明月的楼兰君主心潮翻涌,烈酒呛口,酒壶底部血酒相融。
非只是楼兰君主反应强烈,那同为‘依山傍水,陌上人家’山水卷轴之主的女神龙欧阳庆许一样是面色愈发惨白,数次身形不稳。如果没有公输和第五两位王族当代家主搀扶,恐怕山水卷轴里的大道轮转风雪更迭每静止一分,她便会境损一次。
随着画卷天地崩溃的迹象愈来愈明显,地动山摇致使河畔两岸对峙的天下群雄不得不开始出现乱象,而且纷纷退却。
站在河畔最前方的是独臂离落率领的书院六字门道师应天、易红娘、秋意浓等人。
其次是十数位绝云岭大妖强者结成战圈,将妖帝麟儿和妖族太傅两位
围护,警惕着河畔对岸。
雨家家主雨一盏为首的天南联盟则相对更靠后些。
当连城诀从七重山水御风而至落于河畔,天东一众年轻的九金兰则随之蜂拥而前。
孤城闭护卫着楼兰君主。
刘宋两阀门的话事人拉扯着嗷嗷叫要捋袖子干架的老祖王敖。
琴心剑胆高木遥和江湖兵主萧别恋分别伫立虚空南北两翼,与河畔上空正前方断家前辈以及后方小圣人王亭集携手,形成战圈。
河畔对岸,则是南海百花岛的百花仙子提篮立虚空,隔着干涸的河床对峙着断家家主和枯冢守门人两位刀道至强。
百花仙子身后河畔,十三刑将当代家主围拢而起,护卫着境损的欧阳庆许和黑袍教主。天下罕有人知,帝王盟黑袍教主真实身份是那十天显圣藏镜人。而藏镜人的真正面目,却是镇守帝王盟基业的穷奇神兽元神所化。显然,与之形影不离的井中月就是那条盘天的苍龙。
此时此刻,天机阁神兽白泽脚踩穷奇对峙苍龙。踩得是藏镜人本体,对峙的是化身显露真容的井中月。故而魂体分离黑袍教主的状态比之欧阳庆许,好不了多少。
相比之帝王盟强者,那些附庸势力例如南海夜骑郎、罗浮宫主、玄阳宗、乃至刻碑人公孙有礼则后退稍多,被帝王盟十三王族挡于身后。
牧云剑城率领的七十二奇峰隐脉里实力恐怖的数十位老剑修和秋北雪、梁冰、镇山重夔三人分别沿着河畔方向护住南北两翼,对应高木遥与萧别恋。
再往后是六姓十阀里陈氏和孙氏,以及立场飘忽的四海八方附庸宗门山头……最后方是藏地书魂遥遥对立着小圣人王亭集。
……
干涸的河畔,双方群雄并未混战在一起。
他们退而有序。
严阵以待。
因为山水卷轴和青海长云暗雪山结成的画卷天地在洛长风和帝无泪的种种神通下濒临崩坏,无法再承受第三种至强者修为的气机参与。直到洛长风的黑色身影,从苍穹笔直地砸入大地。
第八十九章 斤两才气却道寻常
追逐那坠落黑衣银发身影的还有成百上千道流星雨般的星弧剑光。
帝无泪击退洛长风后紧随而至的杀招并未如愿以偿,百千道追逐而落的星弧剑光被突兀的拦腰尽斩。
那是来自离落的横剑,势如破竹横贯八方。
然后身披金甲圣衣手提逆鳞的连城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洛长风从深坑中环抱救起,落于十数位绝云岭大妖所结的战阵之内,妖帝麟儿与太傅身旁。
洛长风连续咳了数口鲜血:“我可不会道谢。”
连城诀面无表情地松开手臂:“那倒不用!还是省着些气力,想想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失控吧。”
连城诀长叹了一声气。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断然无法相信帝无泪如今的修为和杀力已经恐怖如此。眼看着那白衣白发的身影无所阻挡地彻底劈开青海长云暗雪山登天而去,连城诀手中逆鳞似乎感受到主人激荡的血气和渐渐燃烧的战意而轻声低吟。
洛长风抹去唇边血迹,抬头看着天幕:“现在的帝无泪完全处于癫狂状态,说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也不为过。”
连城诀转头看了看洛长风说道:“你书院道尊都没死成,本座与你师兄齐名已久,还会比你差了?”
洛长风苦笑说道:“圣主大人息怒!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当下情形几近失控,群雄慌乱,河畔双方还能保存一丝理智没有厮杀混战在一起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我和帝无泪交手,无论出于阻拦的目的还是七争之战的由头,至少我们是一对一的正面交锋,输赢生死皆自认。你若是掺和出手,难保那位修王道剑的新晋剑阁阁主不会半路杀出,届时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现在怎么办?”妖帝麟儿凑了近来,满脸担忧地问道。
天幕,帝无泪劈得云开见月明。
楼兰君主指尖圆绕,袖珍飞剑骤然飞出,沿着那座残破的暗雪山飞转一圈,将悬空的断山收入剑中。
脚下,有无形无色之火燎原。山水卷轴的种种景象犹如灰烬般随风飘散。
众人回到帝皇陵山巅,那座斩仙台重新映入眼帘。分庭抗礼的双方阵营,群雄齐齐抬头望天。
率先破开卷轴天地的帝无泪此刻脚踏虚空,也跟着昂首,眯了眯眼。
所有人视线里,名列神兵第二的天机盘彻底向世间诸强展露出它埋藏万年的
真面目和神威。
笼罩整座帝皇陵的巨型圆盘。如蛛藤般晦涩的纹理,曲折而有序朝着八方绵延无尽,而且散发着盎然的古意。那缓缓开启的苍凉空间之门好似苍穹之口,让整座拔地而起的帝皇陵都无法拒绝地飞升而去。
好似峰峦奔月。
而帝皇陵原本扎根大地的山脚处,方圆围坐的莫七难和布衣楼二十七位化劫尊者此刻瞧着渺小如蝼蚁。
是的,正是这蝼蚁之力在企图完成注定扭转乾坤名传后世的搬山壮举。
毫无疑问,如此浩荡的动静已经让整座帝王都乃至十三王城都开始混乱起来。
王都里各关内百姓仿佛瞧见了泰山压顶,生怕那座不知因何拔地而起高高悬空的帝皇陵不分青红皂白地碾压而落,涂炭生灵。于是鸡飞狗跳,人走茶凉,发了疯拼了命的寻找栖身避难之所。
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又有横穿其中的帝王盟甲胄兵马,在留守的盟中强者率领下开始布防,并疏散人群。更有数十股修为不俗的小队朝着帝皇陵山脚奔袭而去。
天空上苍龙对着那尊白泽法相怒吟。
云滚风啸。
暴雨倾盆。
也有人自始至终岿然不动……
当垆酒肆。
铺子里悬挂的那些酒牌如青神山、女儿红、金秋锦、烧刀烈、绿蚁酒等等随风雨而飘摇摆慌,面前是人来人往避难流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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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四道身影无惧风袭雨淋在车水马龙的雨幕里始终相对而坐着,与混乱的街道格格不入。酒桌旁还蜷伏着一头睡眼惺忪的幼兽。
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和绝云岭远道而来的凰儿。
凰儿看了眼释宗流:“亲眼看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被战火侵袭然后一点点沦陷,人人自危家园破碎,你竟还能这般惬意地品尝着酒水。且不论盟主大人复生后而今修为几何、杀力位列百尊谱第几,单凭这份雍容气度和闲心就远非常人能及。”
释宗流无奈笑了笑:“我倒是想出手帮忙,您二位也不让啊!”
天下会两阵营分庭抗礼,眼下当垆酒肆何尝不是如此?无论释宗流、余清奇还是陈言箴和凰儿,皆是不可以常理踱之的化劫境界修为。而且双方此刻都没有十足的把握降服对手,再加上一直隐而不出鬼鬼祟祟藏匿城中的宵小异族虎视眈眈,归来后明显惜命许多的释宗流索性选择袖手旁观,任凭事态失控着。
反正有无泪孩儿坐镇盟都,头顶无情天能塌陷不成?至于这头酣睡的雷泽兽,依然算不得变数,毕竟自许多年前书院朱雀和两界山九幽白额陨落后,天地间除白泽、苍龙、穷奇外,尚还存在一尊辈分极高的神兽,就渊藏于十三王城之外的昆仑山剑阁,名唤山海玄武,与雷泽神兽彼此威胁着。
轻举妄动使不得……
帝王都里的情况大抵如此,两方阵营互相制约彼此消耗。任凭莫七难率众搬山,也任凭帝无泪剑斩天机盘。
他们比的不是神通和手段,而是先后和时间。
就如同帝王都外。
十三座王城的十三刑将麾下几乎精锐尽出,数十万大军犹如虬龙一般奔袭在苍茫大地,朝帝王都驰援而来。
而盘踞在王城之外的东楚十八万铁骑,天北七万十阀闯军以及妖兵过万,孤城闭帐下白发征夫军也开始挥剑攻城,意图让十三王城首尾不相顾。
只可惜这场攻伐十三王城的战争并没有如预想般顺利,拱卫中州帝王都的十三王城显然也不会因为精锐尽出而余留一座座空城任凭宰割,因为帝无泪同样提前落子布了局。
公输。
欧阳。
第五。
上官。
令狐。
沈。
韩。
秦。
楚。
铁。
曹。
魏。
张。
大雨中的十三座王城城头上,一尊尊兵魔从城内爬上了城头……
从昏暗的苍穹俯视,中州地界方圆十三座恢弘城池城头的十万兵魔,仿佛一条通体漆黑的万古巨蛇首尾衔接,将帝王盟盘圈其内。
遥远的王都城内,渐被天机盘鲸吞而悬挂虚空的帝皇陵中。帝无泪手心捏碎一枚上书着‘平生读破万卷典藏,只挣得才气斤两。’的文人印章。
陡然这刻,十三王城城头那条由十万兵魔衔接而成的万古巨蛇金光乍现,似无数金剑忽而刺破雨幕云层,远遁天外。
再看来,那十三金城如十万天兵天将,身披金甲镇守神界京观。
原来是帝王盟守山大阵开启,神兵榜排行仅次于第四七星龙渊和第五南弦七星的斤两才气……
就在大阵启时。
有声清晰可闻的女子声音响彻天地。
却说平常。
第九十章 青出于蓝,多谢先生教诲
帝王盟拱卫中州之心的十三王城是座护宗大阵,名唤斤两才气,天下共知。
莫瞧此阵于神兵榜只排行六且没什么攻伐效用,可要论防御性能却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第一阵。
如同阵名斤两才气。
十三王城只针对人间六字门道修行者,而且境界越高所受到的大道规则束缚则越强,上可禁锢半圣脚步,反而任芸芸百姓黎民众生出入自由心境无波。
随着那声道寻常的女子声音响起,十三王城之上的苍穹云层被缓缓拨开,露出一道红色翩翩倩影俯视着神界京观和城头十万天将天兵。
洛长风所识红衣女不多,似这般拨云蔽日唤雨呼风的更是屈指可数。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天涯渡曾有一面之缘赠其轩辕神录图的半城红绡。
据洛长风所知,这位复姓半城的红衣女其实境界并不算高,满打满算,只不过相当于化劫巅峰修为。当初天涯渡出手之所以无敌之姿,全然因其不受六字门中修行者在此间天下的大道压制。
换句话说,半城红绡极有可能来自除了化外天之外的第三座天下。方能举手投足间展露远在神引境乃至周天境界之上的可怖修为和杀力。正是这种猜测和笃定,才有了两人之间的君子之约。
红衣女赠了洛长风一部残图,相托一事。同样作为交换条件,也答应了洛长风一个请求。
归根结底半城红绡对这座天下没有太多感情,拯救苍生大地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豪情壮志未免不切实际。
故而她只答应为洛长风出手一次。
便是这次。
……
十三王城斤两才气阵法开启,将整个帝王盟方圆数千里疆域都庇佑其中。那刺破云层的金色霞光犹如一道高达万丈、长延万里的神圣幕墙将半个中州与世隔绝起来,自成一方天地。
那一座座王城的攻城之战也因此受到阻碍。
境界越高的东楚将领乃至十阀闯军和妖族强者,越是无法突破眼前这道金色幕隔跃上城头,甚至靠近边缘都稍感压迫。
而境界较低攻城厮杀的铁骑步兵,反而将金色
帷幕视若无物,斤两才气护宗大阵所产生的大道压制似乎刻意避开了攻城的兵马,极有灵性。
至于城头十万兵魔,虽说也有强弱之分,有些甚至媲美此间天下化劫境尊者,然而终归是无境之魂,十三王城护宗大阵在它们眼前就真的只是一道道金色霞光,毫无作用。
故而这一场来自四面八方联手合围的攻城伐地之战,局势开始出现倾斜。越来越多的兵魔跃下城头,血洗屠戮。
战火漫天……
人间的血腥和杀戮,皆被云层处的红衣女收入眼底,但她还是有所迟疑。直到目光游曳,于缭乱纷飞的烽火狼烟里瞧见了沈王城城门处的战况。
营救沈天心和君泽玉的十人队伍经历了不知多少场血战,也不知砍下多少颗兵魔头颅,才终于杀到城门之下。
城外是苏小凡率领的东楚八万子弟兵,正阵型有序地强攻城池,互为接应。眼看杀破城门撤离危局就在弹指之间,帝王盟护宗大阵忽然开启。黑袍重阳和儒将未央生联手一击轰在城头虚无氤氲的金幕之上,竟半点儿不起涟漪。
身后兵魔和驻扎王城的甲胄如潮水层层卷至,杀气腾腾。
身前无路。
武修阳心中顿时萌生丝丝凉意,仿佛看到此生路绝。心有不甘,他还没找到意中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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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尖滴血的月三人亦是看到了结局。眼下情景若还有绝处逢生的可能,恐怕那渺茫的机会就只能从这个家伙身上找寻了。
不约而同,月三人、重阳、未央生、武修阳、以及布衣楼几位援手的前辈齐齐望向昏迷的君泽玉,就好像十数年前。
“需要帮忙?”
忽地声音响起,回荡在重阳等人耳畔。
那是女子声音。
沈天心仍旧昏迷,君泽玉依然沉睡,这突兀的女子声音出自谁口?几人心湖泛起微波,警惕地抬头望向深不见底的云层。
那里,红衣乍现。
……
“可还记得大河剑诀?”白知秋背对着李星云,仙风道骨。身旁不知沾染多少异族鲜血的天罪剑截,黑里透红煞气极重,甚至有几分接近屠
刀的味道。
李星云执礼后恭敬地答道:“书院里的藏书,学生所学不多。只记得试惊涛和黄河之水天上来在内的十数招。”
白知秋点了点头:“江都王李太白的剑道修为还是值得肯定的。若非他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将来成就未必不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不至于落得个半路夭折的下场。”
李星云认真聆听,默不作声。
当年江都城一战,李太白陨落在离落的剑下,无是非更无对错,全然立场不同,他也不好辩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候在一旁。
白知秋又道:“现在可曾明白?”
李星云答道:“先生,我明白了。”
李星云想的透彻。
半座天下杀一人?李星云清楚,神引境界修为的南山佛祖还无法得到这种礼遇。
这三潭映月的化外天,异族大军聚拢于此的目的恐怕和他们最初的谋划一样。甚至可以说,就是异族针对搬山而落子的后手。
因为搬山若功成,河畔两岸代表着大半座天下的巅峰高手尽数投身天西战场,整个帝王盟乃至中州都会瞬间变得空虚。
而那时化外异魔利用类似天机盘的神兵悄然打开身后缺口,这周遭异族图腾军就再也无法阻挡,势必会以雷霆之姿迅速攻占天下之心的中州,然后威胁昆仑山剑阁,进而席卷天下。
届时,天西中原城的群雄就会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况,成为再无后援的孤军。
后果不堪设想……
白知秋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你很不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星云笑了笑:“多谢先生教诲。”
白知秋竟也是破天荒的笑了:“我是魔头,可教不出佛子。”
李星云说道:“先生提剑化外天,已由魔入圣。”
白知秋记得,从剑下异族亡魂口中听说过那个说法:“至圣先师?”
李星云肯定道:“至圣先师。”
这一对先生学生,深处三潭映月化外天,身遭方圆尽敌寇,却始终谈笑风声传道授业,如处无人之境。
第九十一章 师有事,弟子劳
人生赏心悦目之事有三,蓝天白云和青山绿水不相负,白发师者说少年学者惑,一剑佛魔两无我。
于白知秋而言,三潭映月良辰美景不胜收,先生学生问答如流。倘若师徒二人再联手剑斩化外群魔,倒是真应了赏心悦目事,可谓心想事成。
至于结局,天下奉敬的至圣先师也好,五百年避世为人也罢,彼一时曲终,佛魔消散风轻云淡……
李星云手中出现一把剑,寻常无比的铁剑。
一剑二两三钱半。
李星云立剑身前,诚毅地看着高大的白袍背影:“请先生出剑,学生自当不辱师名。”
如果换成江满楼在此,定会强行稳定心神,然后举起那柄神兵榜排名四十九位的墨攻,捋一捋额前头发丝,大喊一声:“帆上的,你们是一个一个来呀,还是一起上?”
提兵山江家家大业大包袱重,银钱也多、娘皮也美。自幼酒池肉林里泡大的江满楼难免有些唯壮丽山河与酒肉美人不可辜负的精神负担,无法做到真正的决绝。
可白知秋不同,孑然一身千百年更是无牵无挂。而今身处化外天,山河入眼皆陌生,已没有什么能够影响他出剑的速度和决心。
这一次如无意外,三潭之上的化外异族千帆强者会亲眼见证曾流传于数百年前三千血河、杀身成魔的传说……
天罪剑截依然倾斜地钉入大地中独自颤吟,血气萦绕。
白知秋视线从千帆依次掠过,然后锁定那位修为半圣的天醒神将翦:“听说你是化外天下修为和地位最接近神裔仙罗的几位天醒神将之一?”
两座天下天时有别。
实际上白知秋提剑化外天已颇有年月,对异族山巅的几许人物也略有耳闻。比如晓星残月帐里十八月宫宫主,俱是修为高深杀力卓绝堪比十天显圣的狠角儿。
似这位千帆之首翦,被称为化外天数千年难得一遇的绝世天骄。年纪轻轻便入主晓星残月帐占据一席主宫,搁在万载之前也是未有之事。白知秋估算,此人可当与故乡天下
身怀钧天残图的帝无泪相提并论,小觑不得。
有位名唤为师的天醒神将是一座天下众望所归的智囊军师,绰号计都玄首,于化外天的名声威望媲美天机老人。百将策十大高手,雷打不动的第三席。
还有天醒神将傲月两人,是一对儿心意相通的双修道侣,传承的星蕴图腾之术含日月之力,修行破境靠着汲取日光月华,大道通天自成一脉。一些个驱日逐月移山填海的手段,比之巅峰时期的应龙泽不遑多让。
除此之外拥有无伤体质祭炼山河的融,掌一方天下幽幽鬼物魑魅魍魉的冥,擅长裁衣之术的裳,与之师出同门却是天策上将独修别心通的样,传说随心所欲出入他人梦境的睡魔即天醒神将寐,梦中无敌手……这些均是十八月宫雄踞一方的霸主。晓星残月帐里地位超然,百将策十大高手的席位更是如流水落花过寻常人家,愿意鞠就鞠,情愿洒就洒。
只是有些遗憾。
白知秋打量一通,似乎化外天异族公认的十大高手,千帆之上不过寥寥。倒是百将策里虾兵蟹将足数,十八月宫宫主也有几位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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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之首的那位丰神青年文质彬彬,瞧着颇有几分君正之风气。
无论是白知秋一剑西来,还是先生学生旁若无人的对话问答,由始至终,这位被誉为绝世天骄的异族天醒神将都只是安静地站在孤帆帆首,凝望着,也静静聆听着。
光明正大,胸有成竹。
直到白知秋的视线移来。
天醒神将翦传音说道:“久闻白先生威名,如雷贯耳。”
白知秋捋了捋雪白的长须:“如雷贯耳?你倒是说说,这白知秋三字名威何处啊?”
天醒神将翦说道:“从入我界河山迄今,前后共有三座山巅宗门倾覆于白先生的魔火之中,计两千四百六十二条命。后十万里遁迹,短短两月时间复割去天南地北四名天策上将首级,并悬挂于星蕴始地的赤月山巅,继而再度神龙无踪。直到不久前霜落河的那场围杀,师尊调度晓星残月帐七位月宫宫主,包括两位已入十大高手之列的神将月冥,
结果依然未能留住先生,反被重伤过半。”
天醒神将翦不由抱了抱拳:“两座天下大战未启,白先生已魔剑开天先下数城。乃至我星蕴万民皆闻天罪而丧胆,听白知秋之名而退却。先生杀力策算恐犹在家师之上,翦即使双耳不闻窗外事,也免不了夜深人静惊听数声春雷乍响。”
“先生超绝,翦佩服之至。”
翦之陈述,李星云恭听。
那桩桩件件惊心动魄,令人骇然。瞧着先生背影,想着那通天学问和无上神通,便愈发觉得这份乱世劫的盖世之功后世千古无来者。
白知秋却不以为意:“你既知本座神通,就不该再来送死。计都玄首若有胆量,本座可酌情在此稍候余日。”
天醒神将翦微微笑道:“白先生故乡有一句古话,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先生若不嫌弃,愿请赐教一二。”
任谁也没有想到,眼前异族有千帆图腾,足足半座天下之力打造牢不可破的诛仙大阵,将李星云师徒二人围困于三潭映月,这是不败之局。
然而作为千帆之首的那名青年翦,却选择独战白知秋。
理由竟是一句故乡谚语。
师有事,弟子服其役。
白知秋闻言非但未曾气,反而笑了起来。非是觉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自不量力,他只是忽而想起自己的另一名徒儿。
那调皮捣蛋的叶紫衣,好像也曾义正严词地说过一模一样的言语。
当时情景,历历在目。
眼眸里露出几分慈霭神色,白知秋敛起笑意,唤了声:“李星云。”
李星云答道:“先生。”
白知秋说道:“师有事。”
李星云礼毕,抬首遥望那潭水千帆缓缓说道:“弟子劳。”
……
百尊谱里记载故乡天下十强战力,前三甲分别是白知秋,李星云,帝无泪。
有一对儿师徒。
好巧不巧。
百将策中化外天十大高手首三席,子,翦,师。
也有一对儿师徒。
第九十二章 天下应战
天沉地暗,暴雨如洪。
中州帝王盟有神界京观,是那开启斤两才气大阵的十三王城。城头之上盘踞着千里大蛇首尾衔接,浑身冒着金光,密集如墙幕,刺破云层。
帝王都天空,有神光乍泄。是那神兵第二的天机盘显露峥嵘幻化真身,洞开传送之门,噬云吞雷,逃之不及。
澎湃汹涌之下,有巍巍高山帝皇陵拔地而起,牵引无数道洪流气机,导致皇陵周围所有临近的林木草物房舍屋瓦山石鸟兽犹如藕断丝连,被倏地拉扯崩坏粉碎。
大地疮痍,满目不堪。
可惜那位善画满川花的画圣赵公麟不在此间,否则笔墨流淌山河入定,绝对又是一则千秋神话,后世流传。与当年天南绝云岭的麒麟吞日图,星月争辉不遑多让。
当然画景中最为瞩目的,依然要数那位贵公子帝无泪。
白衣白发舞凌乱。
眼眶猩红,状若癫狂。
帝无泪凌空踏虚,迎天机洞口而上。一手魔惩天,一手千行道,神通修为凝聚双掌化为魔道两柄神剑,之后伦臂高举头顶双掌合十,两柄神剑汇而为一陡然暴增,绵延万丈。
霎时间,神识元神之处精纯凝练的那滴纯粹剑意如水珠打石樵,碎若零星火。剑意倾泻,其周身赫然幻化出名剑万千。剑尖方向一致,指向苍穹口……
其脚下。
被莫七难率一众布衣楼化劫尊者合力托起而后奔向苍穹之口的帝皇陵山巅之上,洛长风和连城诀等见此情此景,愁容满面。
千算万算,他们还是低估了帝无泪的实力。
若任由帝无泪这般神通尽出疯狂破坏苍穹之口,就算天机盘仍有余威不受其扰,那负责搬山之举的布衣楼众也恐难久抗。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绝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
思虑间,那柄万丈神剑已率剑雨牵引风雷呼啸迎上。
宛如洞天一般深不见底的天机盘吞噬之口,随剑雨打落而荡起密密麻麻数之不清的水滴涟漪,好似暴雨入汪洋,无边无际,波澜不尽。
直到万丈神剑刺入汪洋,天机盘洞口赫然掀起滔天巨浪,犹如莲花绽放般层层叠叠的剑意潮水澎湃激荡,蔓卷四方。
像是涌潮席卷触碰了天机盘边缘洒落的诸多道纹神辉和光线,那些光线似结天网捕捉着缓缓升空的整座帝皇陵,琴弦扯动,导致飞升苍穹的巍然陵峰左右摇晃颤动不已,皇陵山巅斩仙台两侧众人醉汉般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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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和连城诀互为左右搀扶洛长风。
那位晋升天东新圣的九金兰大师兄金甲圣衣披挂凌冽摆舞,终是忍不住说道:“让我去吧。”
妖帝麟儿瞧了连城诀一眼。
洛长风伸手示意,脱离两人搀扶调整数息气息,抬头望天:“天下无圣十年,洛某人坐镇风雪银城与天东十二星川遥遥相望,岂会不知天东新圣盛名?当年圣祭大典,你手持逆鳞一剑切开佛莲世界,修为境界便已远超于我。洛某人再如何不耻,对阵你天东新圣连城诀,也不敢轻言胜之一字。”
“这是肺腑之言。”
连城诀轻笑:“道尊谬赞!有话不妨直说……”
洛长风接着说道:“方才七争之战有目共睹,阁下与牧云剑城的交手虽说还未到分生死定成败不可挽回的地步,然而山水之间众家群雄非庸才,早已瞧出你二人耗损俱多,如所料不差,阁下此时的状态至多只在巅峰时期的八成。”
“以八成修为硬抗如疯如魔的帝无泪,说句不中听的话,阁下的结局较之洛某人当下状态会更惨。”
连城诀刚想开口,便又被洛长风打断。
洛长风转过头来笑道:“不是抬杠。吾身曾受三十六瓣莲和屠刀淬炼重生,坚韧程度近道近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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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城诀忽而插话说道:“你似乎不是劝阻,更像是在找机会数落本座?”
洛长风说道:“哪有的事?”
洛长风强行压抑体内翻江倒海的伤势,迈出两步,舒展筋骨:“帝无泪再如何神通广大,百八十招内也取不了洛某人性命。你天东新圣一身惊艳修为在那百将策里自有对手。待搬山功成,还指望你联手牧云剑城统帅群雄抵抗异族大军呢。”
洛长风脚下一震,身遭旋绕着残缺的不知名图录,登天而去。
留下话道:“洛长风将这黎民苍生、山河与四季托付与你。若一战不回,堂堂天东八百宗之主,连城兄可要挑好这副重担,不能教人失望啊!”
斩仙台两侧无数目光里,黑衣银发化作赤泽光束轰向那天机盘洞口中心擒风控雨束雷缚电如疯如魔的白衣羽仙背影之上。
苍穹乍现黑暗与光明两团云光……
洛长风和帝无泪的身影转瞬被天机盘吞噬,消失在逐渐愈合的层层涟漪里。
动静极大。
帝皇陵晃之又晃。
却依然在飞升。
速度不减反增。
或许是洛长风暂时拖住了帝无泪,使得搬山无阻挡。又或许是临近
天机盘洞天之口,那吞噬之力便愈发不可逆转。
无论何种原因,以当前局势判断,搬山功成近在咫尺……
这是连城诀眼底的事实。
也是牧云剑城眼中的事实。
是飞天而去帝皇陵巅斩仙台,为夺天下共主而汇聚于此的天下群雄所有人眼中的事实。
……
洛长风的声音回响。
连根拔起的帝皇陵残缺大地上,莫七难抬眼瞧了瞧天幕,面无神色而后聚精会神。
深坑方圆二十七位布衣楼隐秘强者信念愈发坚定,于是舍命陪君子。
连城诀收回视线,与那牧云剑城遥相对望。
他知道,此刻无论是牧云剑城及其身后昆仑山剑阁强者,还是以欧阳庆许为首的帝王盟众,斩仙台对面对峙的那一排天下群雄,都需要一个答案。
尤其在洛长风几乎视死如归之后。
连城诀心底长叹一声,终于敞开天窗:“诸位明鉴!这天机盘开启的洞天之口通向天西中原城。”
言之既出,哗然一片。
那牧云剑城似乎瞬间想通了些许事情,于是目露丝丝不忍和难得的钦佩神色,又再抬头望了望已经近在咫尺伸手可触的天机盘。
只听连城诀遥指着天西的方向又道:“那里,将会有一场战事。化外异魔倾注半座天下之力,企图气吞我山河。”
连城诀手中逆鳞遥举:“战与不战,凭君自选。”
皇陵群山最高处的踏平峰已被天机盘吞入口中,闷雷滚动,电闪不停。
接着是北部方向的第二座峰峦抖擞峰,吞入时有缕缕青烟溢出。
翩然峰。
仙羽峰。
流沙峰……
终于,天机盘洞天之口迎头而至。
斩仙台群雄瞬间被重重阴暗笼罩。
凉风如刀,刮人元神,迎面扑来……
战争已至。
妖帝麟儿战意攀升。
离落剑二十四低沉吟鸣。
书院应天,易红娘,秋意浓已运转修为随时准备迎接恶战。
连城诀身旁聚拢九金兰,搬山落中原的那刻,他们展露的必将是天东最强手段。
还有萧别恋,王亭集,断家前辈,孤城闭,楼兰君主,高木遥,六姓十阀……昆仑剑阁诸剑尊,十三王城诸刑将……以及斩仙台上天下群雄,皆已备战。
帝皇陵彻彻底底被天机盘吞没。
面前漆黑一片……
第九十三章 我于河流见光阴和一人
搬山功成。
帝皇陵遗址的残垣深壑边缘,已破境入神引的莫七难神通收敛,浑身阵纹和萦绕的神圣光泽渐渐暗淡,直至消散。
于是磅礴的大雨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
他浑不在意。
他站起了身,撩了撩遮眼的湿发。
公输风楼前打破心结迈入神引境界,他损伤的双目也因此自愈恢复光明,而且较之以往,对世间万事万物愈发看得清楚。
这便是圣人修为和化劫境尊者的区别。
莫七难的双目透过重重雨幕望向昏暗的穹苍。头顶云海雷潮最为汹涌处,天机盘仍高悬在天,声势浩荡,威压无尽。
如惊涛骇浪荡漾的中心处,还时不时地兹闪出一道接一道的闪电,诡异莫测。
不知那合拢的汹涌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是的,即使作为天机老人唯一的传人,莫七难对天机盘所知,也仅限于此。
接下来能做的便只有等待,只剩等待。
等待远在天西的中原城天幕莫名打开一道天之痕,然后天痕如同被一双大手撕裂而开,承载着此间天下近半数山巅人物的巍峨帝皇陵降临城头,宛如天兵天将。
那一幕如有幸亲见,必然是无与伦比的精彩。
莫七难这般想着。
却忽然瞧见有一道黑色光点从天机盘中心处浮现,而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骤然放大,轰地砸落,落在眼前的深渊。
竟是块碎落的大石!
莫七难忽而有种预感,很不祥的预感。
然而不待他思疑,又有碎石块大小不一,由梳而密纷纷落,好似崩碎的悬空山,竞相追逐地砸落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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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深渊里泥浆四溅。
脚下大地接连震颤,地面上积水荡起微弱却不绝的涟漪,周围林丛高木有愈来愈多的枝丫断头,山外远处的城内房舍更有瓦片滑落,天地间串连成线的雨珠也随之轻震,将碎未碎。
布衣楼的二十七位化劫境隐秘尊者已经从四面八方深渊的边缘御风汇聚在莫七难身旁。
就在他们面前,原本搬山留下的深渊,竟随着无数巨石砸落开始填充被挖空的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仿佛一座崭新的帝皇陵正在由深埋地底的山根重新垒筑起……
“这,发生了什么?”
“怎会如此?”
布衣楼资历极深的二十七位化劫境尊者,饶是见多识广学通古今,一时间也
都百思不解,老眉深锁。
莫七难也忍不住心想:“莫非……”
帝皇陵龟裂解体,极有可能是被无数神通硬生生打碎……可斩仙台两侧天下群雄,谁会对整座帝皇陵出手?唯一的解释,被天机盘吞入空间隧道的整座帝皇陵是被殃及的池鱼。
出手的人,他的目标或者说敌人,自然同样是人。
不同的人。
双方阵营。
是斩仙台双方陡然混杀了?
莫七难无法想象那般场面,半座天下的至强者厮杀混战在一起,未免过于可怕!
然而刹那间他等到的答案,却是一声惊喊。
有惊喊声传出,从天机盘氤氲的中心处。
接着有道人影狼狈坠落,砸出深坑。
有许多人影夹杂在碎石和崩裂的山体间同时坠落。
也有人影窜逃。数十道乃至上百道虹光御风,犹如散开的烟花光束朝四周飞远。
随着帝皇陵进入空间隧道的天下群雄,此刻犹如惊弓之鸟,竟然重新破开早已合拢的洞天折返而回,就像见到了鬼!
雨幕里,天空下。眼前所见皆是滚石,皆是人影。
莫七难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因为他看到了菩提书院的几位六字门道师,看到了六姓十阀的老前辈,看到了昆仑山剑阁的剑道强者,也看到了十三王族领首和天东的九金兰。就连双方阵营选取参加七争之战的那些至强者也一个不落纷纷逃出。
他看到妖帝麟儿,独臂离落,楼兰君主,刻碑人公孙有礼,罗浮宫主,玄阳宗主,南海夜骑郎,镇山重夔,秋北雪,南海百花仙……
牧云剑城。
还有连城诀。
帝无泪呢?
还有洛长风,洛长风似乎也不在?
天机盘打开的空间隧道里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连昆仑山七十二奇峰剑阁阁主王道剑和天东八百宗新任神庙之主都铩羽而归?
身披金甲圣衣手持逆鳞的连城诀挥剑,斩碎头顶越来越密集的坠落山石和连绵的雨幕,然后于空中掠出几道曲折的弧线,落在莫七难身旁。
连同二十七位布衣楼化劫境尊者在内,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连城诀说道:“天机盘打开的洞天空间,六面界壁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骤然挤压崩碎,由上而下,空间规则犹如断线琴弦不复存焉。”
莫七难心头骇然!
连城诀回忆起往事补充说道:“那种感觉就好像
当年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施展三十六字莲生诀,三十六重天世界层层压缩空间一样。”
莫七难喃喃说道:“天穹下压,大地抬起,空间重叠。”
有位布衣楼灰袍老者深陷的眼眶露出精光:“难道是,太重了吗?”
声音未散。
暗沉的云天苍穹赫然乍响!
那声音惊天泣地,然后瞬间大音希声!
天地寂静!
此时此刻,整座帝王都从外至内,五里长街,十里花圃,十三风楼,十五月色,四重城关无数目光都看到,有朵苍白的云自天机盘的洞天处生长并冒出头,然后云心凹陷,边缘凸起,无声炸裂,朝四方天际荡漾而开。帝王盟方圆万里的天地颜色,连同震碎的无数阵纹神光以及圣辉都没来得及燃烧,在这一瞬间都变作苍白,恍如灭世!
原来竟是天机盘崩坏!
……
半刻钟难捱,长久似经年累月。
一切终于回归平静。
原本斩仙台两侧的天下群雄,如数归来。
大地深渊,被无数巨大的碎石块填满,直至高于地面。然后犹如疯长一般遍及南北西东,原本的帝皇陵群山,演变成高不过百米的山丛石林,杂乱无章,占地极广。
代表半座天下巅峰战力的群雄林立,姿态不一,皆是狼狈,尽在乱石丛间。
却唯独少了两人,洛长风和帝无泪。
没有人知道他二人此刻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就连洛长风自己,也深陷迷茫……
他知天机盘崩坏。
就在他将整幅轩辕神录图祭出,以及帝无泪完整地祭出其余五部钧天残图,两人毫无保留死战的同时,几乎瞬间,他身遭的空间界壁便犹如塌陷的高楼,层层崩碎。
然后帝无泪便从他眼前消失。
而他自己则忽然坠入一条静水流深、波光粼粼的河流,奇怪的河流。
河流里,洛长风被莫名地拖拽倒行。
他无法挣扎。
他也无暇挣扎。
因为逆流的过程中,他看到河水倒映。
一些个事,一些个物,一幅幅画面,还有一个个场景……还有一个人。
他看到一个人。
一个一袭黑袍,却在河流里顺流而下的人。
他看到那人的瞬间。
那人也看了他一眼。
他没来得及说话,便错过彼此。
仿佛一眼万年。
第九十四章 万事俱休否
天下大雨,洗刷着帝王盟十三座王城城墙内外的血腥气,也浇醒了十五月关内城仿佛大战过后般残破斑驳石林里怔怔然的众家群雄。
大雨倾盆,醍醐灌顶。
清凉微冷的感觉使得受邀天下会的群雄从天机盘崩毁的惊心动魄中渐渐平复,看着眼前的泥泞,听着风雨声里的安静,一切种种恍如隔世!
天下会分庭抗礼。
七重山水七争之战。
莫七难和布衣楼布局搬山的大手笔。
还有当群雄摒除恩怨皆战意高昂赴天西,甚至视死如归时突兀到来的变故,天机盘的崩毁,帝皇陵的坍塌。
桩桩件件,哪个不是稍有不慎便千年难遇的劫难?
细想起来,难免有些劫后余生。
王敖老祖不由摸了摸脖颈,然后伸手掏了掏裤裆,确认都健在后偷偷咽了口唾沫,暗骂了句:“娘的……”
“事已至此,接下来该当如何?”这是许多人此时此刻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包括离落也在想。
瞧着昏暗的天,乌云和往常无数个雨天一样变得本本分分,每次期待的下一刻又似预料般没有惊喜更无惊讶。
洛长风和帝无泪不在石林里,也不在雨中天上。
他二人生死交手闹出的动静,以如今满目的群雄眼力,恐怕百里之外都能察觉甚至瞧见,绝不会如这般平静,平静的可怕!
唯一的解释,那消失的两人已彼此收手。
或者,已离开此地。
可又去了何处?
莫非当天机盘崩毁的瞬间,那率先进入洞天之口踏入空间甬道的两人跨越屏障,趁着空间界壁破碎无拘束,各自施展神通迈过了另一道洞天之门,传送到了天西中原城?
若不在天西,那么……
细极思恐。
天机盘崩毁的威力几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离落作为亲身经历者,对此无任何质疑。那是噬魂销骨,魄散飞灰,几乎十死无生的结局。
作为十子同袍并肩作战的手足,离落自然不希望是第二种可能。
还有那李星云。
即使异族裳高居百将策前列,也不至于让踏入神引境界的南山佛祖铩羽而归,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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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为止,还不见李星云身影?
心绪烦躁,千丝万缕。
离落终是等不及,于是不理会石林间心思各异的天下群雄,独自御剑远离而去,无人敢阻。
被九金兰簇拥的天东新圣连城诀瞥了那抹远游的剑光一眼,然后转而对着身旁的前辈莫七难点了点头。
连城诀手中逆鳞化作点点鳞片粼光消散,身上金甲圣衣也暗淡褪去。雨幕中朝着牧云剑城和那被帝王盟诸强围拢护卫的女神龙欧阳庆许拱了拱手。
眼下局面,能够代表双方继续商谈战和事宜的,恐怕只有连城诀,牧云剑城,莫七难和欧阳庆许四人。
……
青神山下来的笔刀书生小圣人王亭集和身披浩荡天风双手合十的藏地书魂联手,用那言出法随的流字门手段,石林里起了一座石亭。
当然平地起高楼这种小神通于笔刀书生和藏地书魂而言,算不得难事。两人之所以口含天宪各自成,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真正地做到芥蒂释怀。
风雨在外。
群雄在外。
连城诀,牧云剑城,莫七难和欧阳庆许围着石亭内的圆桌而落座。
人在石亭内,所议天下事皆在石亭外。
略加思索。
连城诀开诚布公:“只要吾家师弟妹能够无恙出城,我可撤去王城外的东楚铁骑和八百宗子弟兵。大军休整一日,明日此时会开拔中原城。”
女神龙欧阳庆许苍白的面色有所缓和,眼底却依然难掩那浅浅的疲倦意,想来画卷天地的崩溃对她造成的伤势影响远超所料。不过到底是帝王盟的智囊军师,女神龙或许称不上机关尽晓算无遗策,但也绝非泛泛之辈。
她摇了摇头:“这些尚不够。”
石亭又并肩走来两人,是那千嶂里的孤城闭和琴心剑胆高木遥。
两人同乘一柄伞。
阿遥收伞甩雨。
腰间别着土黄色羌笛的孤城闭是位瞧着饱经岁月风霜的男人,那双眼睛就像沙漠里的龙卷风,迷离而又充满着神秘。
孤城闭对着石桌四人稍稍见礼,说道:“方才我已传信,白发征夫军后退三十里。”
“还有六姓十阀的闯军。他们都是阿遥的手足兄弟,阿遥说战便战
,说和便和。”阿遥扯了扯肩上琴绳,笑意灿烂。
至此,欧阳庆许才点了点头。
然而她并没有直接给出答复,而是目光远眺,瞧了瞧那位提篮南海的百花仙子。
百花仙悠然地坐在一株千年古树枝上,花篮放置一旁,双腿悬荡。倾盆大雨自然落不到这位仙子的身上,只见她不声不响,静静凝望远方。
女神龙视线收回。那位即使已故的盟主大人遇着也要谦让数分的百花仙子既然无异议,她就可全权代表帝王盟做出决定。他日盟主归来问责,也不至重罪。
“我盟十三王族兵马由现任刑将各自统帅,若无强敌来犯,自然会藏兵于鞘不见天光。”欧阳庆许决口不提那座金光破苍穹的斤两才气大阵。
她心里清楚的紧,没有盟主帝无泪坐镇帝王都的帝王盟无法凝聚人心,那些与天下半数宗门山头签订的盟约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废纸一张,甚至会倒戈相向。
人心如此,岂敢奢求。
为此欧阳庆许不敢犯险,如再遭变数,斤两才气是护卫帝王盟最有力的屏障。根之所在,动荡不得。
连城诀忽而笑了。
莫七难开口说道:“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此刻最具威胁的并非帝王盟兵马,也不是那座擎天大阵,而是数量可观无处不在的兵魔。当初摧毁天机阁的罪魁祸首,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它们的可怕之处。”
向来沉默的剑阁掌门人牧云剑城难得开口:“兵魔不毁,万事俱休。”
欧阳庆许瞧了牧云剑城一眼。仿佛在问这位年轻的剑阁阁主,您老到底站哪边儿?
察觉到女神龙的眼神质问,不过牧云剑城不予理睬,就事论事而已。
欧阳庆许轻轻叹气:“不瞒各位,那肆虐城中的十万兵魔出自盟主手笔,像是钧天残图的部分。且不说有无控制驱使它们的手段,就算是有,也断不会在吾等手中。”
连城诀露出些许愁容说道:“这么说来,天底下只有帝无泪能掌控它们的生死了?”
……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的真相!那十万兵魔,连我也束手无策。”
当垆酒肆。
释宗流给自己到了口茶水解酒,说道。
第九十五章 蜘蛛爬爬
凰儿显然并不相信释宗流所言,因为在她眼里根本没有什么转世重生的贵公子,由始至终,帝御天就是帝御天。
无论换了副怎样的皮囊,也无论其当下的境界修为几何。这位同桌饮酒的少年依然还是五百年前统帅天下道门正统掀翻两界山使得钧天图一分为七的那个枭雄。
因此凰儿有些轻蔑地白了他一眼。
释宗流也不在意,忽而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有个人倒是可以试试。”
手抚着乖巧伏于身旁瞧着人畜无害的那尊雷泽兽,陈言箴若有所思。
而两袖绕清风的余清奇脑海中同样浮现了一个人影。
于是三人彼此而视,会意而笑。
相比之下,作为晚辈的凰儿虽说如今修为不见得滞后三人,然而论起博闻广识,有所欠缺在所难免。
她不晓得这三个老不死打什么哑谜,也没那心思过问。瞧着眼前形势已无刀剑相向讨教当年圣人真招的可能,不如就此离去,也好顺道见见自己那位皇弟。
凰儿丢了粒碎银算作酒钱,起身径直朝内城走去。
释宗流笑道:“瞧瞧,加起来都是上万岁的人了,解个馋还得小辈侄女儿掏那买酒钱,羞不羞?传了出去,你等脸面何在?还有甚面目面对那些徒子徒孙?”
道童模样的陈言箴和身绕清风如剑似意的余清奇纷纷看了释宗流一眼,然后极有默契,陈言箴问道:“他在说谁?”
余清奇站起了身,掸尘正襟:“天晓得,反正我未及冠。”
陈言箴笑道:“就是,我也才十几岁而已。”
……
昏暗天穹城头下的雨幕里,有头七丈高许的兵魔被人一掌拍飞,飞出老远,然后撞向斑驳厚重的城墙,砸出形体墙坑。
这一幕发生在沈家王城外。
兵魔的可怕无需多言,即使它们没有眼花缭乱的神通和覆雨翻云的绝学,然而那几乎坚硬如铁刀枪不入的肉身和迅疾如风的速度,以及堪比化劫境尊者的力量,三者融合起来,便足以和此间天下化劫境修为的强者媲美。
沈家王城外是来自苏小凡和武修阳率领的东楚铁骑,两人正指挥着铁骑兵马由攻城转变为防守撤退的阵势。因为明王君泽玉和沈天心这对儿苦命鸳鸯已被成功营救,破城而出。
自然是不久前一袭红衣从天而落并自称半城红绡的奇女出手相救。
否则以黑袍重阳,月三人,未央生乃至布衣
楼两位化劫境尊者的实力,想要突破重重兵魔的围杀几乎是天方夜谭。
当然,一掌拍飞兵魔镶入城墙墙体的还是半城红绡。
这位来历神秘境界莫测的奇女负责断后,东楚铁骑防御撤退的阵型尽在一袭红衣身后。那单薄却曼妙的倩影蕴含着无法想象的能量,一己之力甚至抵御了所有来自跃下城头的兵魔的攻击。看得月三人、未央生、苏小凡等内心震撼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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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黑袍重阳当初于天涯渡亲眼见识过红衣女的雷厉手段,今日再见半城红绡以寡敌众以一敌百,依旧是骇人听闻难以置信。
用恐怖如斯形容毫不为过!
可形势所迫,这般且战且退终究不是办法。
沈王城外兵魔近千,换言之相当于千余位化劫境尊者结成的兵甲,此等阵容,就算是帝皇陵遗址石林里因天下共主之争而聚拢的半座天下群雄倾力杀伐也斩杀不尽,何况终究是凡身肉体的东楚铁骑?
这一点,半城红绡心知肚明。
杀不尽,便不杀。何况她今日出手搭救君泽玉已算是履行了和洛长风的约定,此番又助其撤离,该做的不该做的,说是仁至义尽也不为过。
哪怕是此时此刻她撒手不管红衣翩翩登天而去,也在情理之中。
半城红绡想至此处,回首看了看折损不少所谓的东楚铁骑,以及被重重守卫护在阵型中央依旧昏睡不醒的君泽玉和重阳等人,这位红衣奇女无奈叹了声息。
于心不忍。
终究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啊……
半城红绡单脚一震,肉眼可见的恐怖涟漪卷起尘土飞扬,沿着与沈家王城城墙平行的方向左右荡开。在所有兵魔的脚下划出一条笔直的线,宛如不可逾越的雷池。
这条界限自然阻挡不了兵魔的进攻,真正起到防御作用的还是半城红绡接下来所布置的奇妙阵法。
“都给老娘,呸……都给本姑娘闪开!”
……
闻言,未央生银枪挥动。
东楚铁骑接受将令连忙后撤,顾不得阵型散乱。
重阳,月三人,苏小凡等抬头望去。
无数目光里,半城红绡翩然飞起,轻盈地像是长了翅膀的红色蝴蝶,那双手臂、那双不停变幻指法结印的手,像是蝴蝶闪动着薄翼,一丝丝一道道散发着道韵的神纹从指尖、从身体上流溢游射而出。
那些神纹落在兵魔脚前蔓延的那条雷池界限上,忽而生长出无数的纹路,像参天古
木的躯干顿时衍生出无数的枝丫,那纹路山藤一般攀爬延伸,如疯如狂毫无规则。然后延伸的纹路再度生长,开花结果复不停,不过数息间,一面布满神纹的结界便阻挡在那群嗜血獠牙的兵魔身前。
无论那些兵魔如何冲击、撕扯、捶打、始终破坏不得。
脚踏虚空的半城红绡拍了拍手掌,瞧那自得的笑容,显然是对自己的手笔颇为满意。她双手掐着腰,转过身俯视着千军万马丛中重阳、苏小凡等人。然后视线扫寻一圈,小手一召,月三人手中油纸伞便不受控制脱离而出。
半城红绡一袭红裙,撑着油纸伞伫立虚空说道:“我这结界只能支撑半盏茶的功夫,尔等该逃命的逃命,该散伙的散伙吧。”
清脆悦耳如雨中霖铃。
或许是半城红绡声音太过好听?下方数万东楚铁骑,和苏小凡、重阳等人全都傻愣愣的待在原地,昂首望着这位似乎无所不能的红衣天仙。
眼见无人动弹,半城红绡柳眉倒竖,伸手一握,数十道神纹凝结的柔软长鞭凌空劈响,犹如惊雷震耳欲聋。随即沉声喝到:“麻利点,都给老娘撒丫子跑……”
终于,东楚铁骑军心溃散而逃。
那阵型中央的重阳仍有些许犹豫。
却好在抵不过月三人的劝说:“那伞可是小七送给我的,我都舍得不要了,你还犹豫不决?真打算留下来喝杯茶水再走?”
言罢又扯了扯重阳的黑袍,又再补充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帝无泪身兼五部天图,你担心他会被人宰了?”
宽大袖袍里的手紧紧攥住了拳,重阳痛苦的面色没有人瞧见。
他移开了脚,后退了半步,抬首望向右前方的虚空,看见三道不同的人影御风而至,速度之快远超普通化劫境尊者。
那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释宗流,陈言箴和余清奇。
有些尴尬的是,三少年赶来的时机,刚好是半城红绡震喝天地的瞬间。于是乎,三位从帝王都急速御风飞越千里之地风尘仆仆的绝美少年,骤然稳住身形,止在虚空。
三人面面相觑。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曾经或者前世叱咤风云俯视人间的枭雄巨擘感觉被千军万马注视着,有些尴尬。
可,总这么尴尬也不是办法。
释宗流前思后想,急中生智,于是朗声问道:“前辈好阵法,敢问此阵可有名字?”
半城红绡答曰:“蜘蛛爬爬。”
第九十六章 与尔同消
公输家族老祖公输明出现在帝皇陵遗址的石林里,火急火燎,仿佛那一档子事儿全都写在了满是皱褶的脸上。
最先瞧见这位避世多年鲜有露面公输老祖的,不是百花岛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而是一人饮酒从未醉的楼兰君主。
因为楼兰君主坐的高,坐在树梢,所以看得远。
他不止看到公输明匆忙飞掠的身影。他还看到不远处、以及更远处……顿时没了喝酒的兴致,于是拧上酒塞,别在腰间,无奈轻声长叹。
石林里的天下诸雄或远或近都在关注着石亭的和谈,心思自然不在一人一国度的楼兰君主身上,故而他的叹息只在自己心间响起。
无人听到。
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到……
公输明的出现,尤其在此时出现,还是引起了许多的注意。
因为帝王盟三教九流十三王族绝多数地位尊崇的话事人无不知晓其雷打不动素来懒惰的性格,如果不是遇到棘手的麻烦事儿,想要公输老祖挪窝绝非易事。哪怕盟主帝无泪身在此间欲追究私纵莫七难的罪过,公输明也不见得会乖乖现身。
所以女神龙欧阳庆许有些不好的预感。某种意义来说,这位公输老祖就是门前枝头的乌鸦,不详的化身。
果然,公输老祖大步流星迈入石亭,瞧了一眼莫七难,然后转而对女神龙说道:“盟主留于帝王都的官子后手开始动了。”
欧阳庆许柳眉微蹙。
连城诀发现女神龙微变的神色,问道:“是何官子?”
公输老祖忽然坐了下来,斜靠着石亭南柱。
只听欧阳庆许眼中恍惚,说道:“是兵魔。”
莫七难站了起来:“多少?”
公输老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然后伸出手比划道:“五成。”
欧阳庆许说道:“五万之数。”
公输老祖习惯性地捻动手上佛串,仿佛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能够让他稍定心神:“朝此处奔袭而来。”
不约而同。
欧阳庆许和公输明的目光齐齐落在莫七难身上,然后又纷纷移开,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天东连城诀。
兵魔奔袭,帝王盟中人自然无需担忧。可那些因天下会的召开而汇聚于此的各方群雄势力,包括昆仑剑阁和天东八百宗强者在内,无论敌我阵营,恐都是兵魔的攻击对象。
毫无疑
问,这是帝无泪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思维所至。那也就意味着,石林里这些原本战意凛然、随着搬山功成将会在天西中原城战场大放异彩的群雄,即将和钧天残图里的半数兵魔展开逐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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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是以一当十。
胜算如何?
可想而知!
“贵盟的盟主大人可真是好事多磨。”天东九金兰的木郎邪君穿着喜爱的红衣,头上依然别着鲜艳的桃花,他斜靠在石亭南柱外侧,与公输老祖几乎背对背。
“谁说不是?以为选定了立场衷心投效就安然无恙万事大吉,原来由始至终,人家高高在上的盟主大人从没将尔等鱼虾蟹将放在眼里。”弱公子叶惜朝坐在木轮车上,木轮车在木郎邪君身旁。
声未落,便惹来一群讥嘲的笑声,九金兰的笑声。
这话很是刺耳,笑声同样刺耳。
修王道剑的剑阁掌门人牧云剑城素来冷漠的脾气,听完后也是面露不悦之色。
好在天东新圣连城诀知晓分寸,给了自家师弟些许眼色,示意莫要多言。否则等不及兵魔屠杀,牧云剑城的问剑绝对会率先迎头而落……
连城诀是个完美的人,也是极有自信的人。
修行的路上从未遇坎坷,即使是同代齐名的天骄如眼前牧云剑城、昔年书院皇甫毅、远在天边的佛门一念禅、骆冰王安红豆等……在他眼里,皆算不得对手。
就算帝无泪而今身怀五部天图颇具天下第一人的无敌之姿,连城诀看来,只要没打过便同样算不得对手。
他不是狂妄。作为天东三代奇才之首、九金兰的大师兄、十二星川神庙的圣主,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可就是这么一位无所不能的大师兄,面对当前局面竟破天荒地露出些许愁容。他看着欧阳庆许追问道:“就真的别无他法?”
欧阳庆许神色黯然摇了摇头。
连城诀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远眺看了看那位悠悠坐在树枝的百花仙,发现后者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彻底抹去最后希望。
承载洛长风登天而去的临行托付,忽觉天下之重的连城诀无奈露出苦笑,心想:“洛长风啊洛长风,你给本座留下个大难题啊!”
连城诀面向北方,双手负后。
石亭外重重雨幕遮眼帘。
在那目力隐约可及的地方,他瞧见一股势不可挡的黑色洪流,沿途摧枯拉朽毁灭所有,朝
石林狂奔而来。
那是数万兵魔!
兵魔身后,烟尘混着泥浆和断壁残垣飞溅得到处都是。
脚下的大地又开始颤动起来,夹杂着无数的兽魔吼鸣,这一次的动静似乎比起将整座帝皇陵搬出地面还要可怖。
连城诀自言自语:“民生多艰啊!”
绝望时分。
连城诀脑海中浮现李星云的身影,具体地说,是那南山佛祖的身影。
如果帝无泪一去不回,放眼如今天下,便只剩一人能够镇压诸魔力挽狂澜,这个人无疑就是书生李星云。
这句原话曾出自君泽玉之口。
连城诀问为什么?
君泽玉只说了五个字。
“因为他是佛。”
……
独臂百年身的离落离开石林后,顺着李星云留下的独特痕迹,找到了枯字风楼。
七层的那间房门外。
离落无声无息出现,站在门前稍显犹豫。警惕四周一番之后,周身震荡起一股汹涌剑意,赫然震开房门。
然后看到一幅画面。
他毫不犹豫果决出剑,而且是横竖两剑,十字离剑。
房间内闪过两道刹那的剑光,似乎追逐那异族而去。然后便暗淡下来,无风无浪平平静静,只剩下近千道细微的剑痕,到处都是,杂乱错综。
和一个人。
是李星云。
离落箭步冲了进去,接住了身影摇摇欲坠浑身浴血的书生。
离落皱眉,显得极为恼怒。
他问道:“怎么了?”
将李星云扶至桌旁,轻轻挨着剑痕密布的凳子落座。
书生咳了数口血,脸色微红,然后惨烈的笑着:“你知道吗?”
“什么?”
“当年棋剑双甲的李太白大河剑诀有一招极为厉害,甚至临死前都未曾施展。”
离落默默听着。
“更早些年,我在书院藏书楼里修习过大河剑诀,刚好看到了那一招,便学会了。”
“十子同袍里,你的悟性素来极高。流字门道言出法随你都能随心所欲,区区大河剑诀有什么难的。”
“那一招叫与尔同消,没想到先生也会。”
“先生?白先生?白知秋?”
“是啊!先生不愧是先生,无师自通。”
第九十七章 书生宣佛
化外天下,三潭映月。
这里已面目全非。
天空放晴无蓝色,更无白色。因为白云染血,变成了血红色。血色苍穹悬挂头顶,山风来去吹拂显得摇摇欲坠。
周遭数座青翠的山川俊峰,同样变成了血色。上面躺着许多面目全非甚至根本无法拼凑完整的尸体,崭新的尸体。有人的,也有飞禽鸟兽。
潭水死寂。听不到潺潺流水过山涧,也听不到鱼游浅底各自欢。只有隐约鬼泣阴魂不散萦绕心间,似乎是哭诉着枉死的不甘。
千帆消失不见。触目一片尽是断壁残垣,而且是潭水天上来、白云脚边走、山川倒悬倒着看,以天为地地为天。
天地之间,有仙袂飘飘的白衣老者双手虚拄着剑,笔直地站在亭中纤尘不染,目视远方,一身正气凛然……
后世记载化外天的三潭映月一战,计都玄首倾半座天下之力合杀一对异族师徒,最终战果是损失了境界修为堪比灵窍境的灵官三百六十五人,百将策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天策上将战死十二人,十八月宫宫主一废一死,计都玄首亲传弟子千帆之首的异族翦重伤于身,留下不治道根,自此境界修为再难有寸进。
而那对以先生学生互称的师徒付出的代价则是,昔年魔往日人今日圣的先生白知秋彻底留在了此地异乡,沦为鬼物。似无根浮萍,望不到归路……
至于李星云。
在离落的搀扶下,李星云从房间里站起身。
他已极为疲惫,却不能歇息。
他对离落说道:“带我去帝皇陵。”
离落微怔,不可思议地看着书生。以李星云神引境界的圣人修为,竟然需要他区区化劫相持御风?
于是他顾不得其它,也无论是否冒犯,便主动探查了书生的伤势和元神,片刻之后,离落苍老的脸上写满愕然!
“你……”
他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为李星云的伤势之重,生平未见。
书生轻轻笑了笑,又牵动浑身上下不知多少伤口,拍着十子同袍消瘦的肩:“带我去吧,路上和你说。”
离落犹豫稍许,终是点了点头。
于是李星云开始从……尾说起。
“方才你的十字离剑追砍之人,是谢晋元,就是扮成百炼不破河畔两岸与另一位‘百炼不破’即异族裳对峙真假的布衣楼谢晋元。”
“倒不是布衣楼要置我于死地。事实上,这个人同样不是真正的谢晋元。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叫样,和那位擅长裁衣之术的异族天醒神将裳师出同门。”
“即便只是天策上将,他的修为丝毫不比异族裳弱。非但如此,样除了精通裁衣之术外,还擅长别心通的手段,类似天东那位名叫君心似的少年所修习的两心通古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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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途上杀害布衣楼谢晋元后,通过施展别心通,获得布衣楼的全盘计划。于是将计就计扮作谢晋元带来百将策,其真实目的当然是为了接近我,然后除掉我。所以他和异族裳联手,将我引到此处。”
……
“房间里有扇瞧不见的门。据我推测,那扇门是一种神兵,与天机盘洞开空间之门的效用颇为相似。我推门以后便误入其中。那里竟是化外天,早有异族恭候多时……”
李星云说的很详细,而且语速越来越慢,不知是不是担心遗漏了什么。
离落没有御风。
他带着李星云御剑而行,速度也愈发减慢。这并非是十子同袍的默契所在,仅仅是离落的感受。他总觉得,要慢一些,再慢一些。生怕下方的都城太吵,怕雨点太密,更怕风声太紧,怕听不到李星云的声音。
他问道:“有多少人?”
李星云明亮清澈的眼眸里露出回忆:“很多很多,就像斩仙台上争天下共主的群雄那样多。”
不复年少独臂的离落再度陷入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同袍手足的书生一人面对异族半座天下的局杀,他有些伤感,有些难过。
同袍十子,岂曰无衣?
李星云复而解释说道:“异族千帆汇聚,我也并非孤军奋战。虽然洛长风不在,江满楼不在,你不在,雪儿不在,重阳不在,君泽玉和沈天心也不在……可我还有先生,我看到先生一剑西来,心里很是高兴。因为我从未曾想过,此生还能够有和先生并肩作战的一天。”
“你别说了。”
……
李星云言语之间愈是风轻云淡。
离落愈是心如刀绞,痛苦不已。
他已不想再继续倾听下去,他仿佛看到了化外天三潭映月天地倒悬的结局。
那是怎样的惨烈?
无法想象。
天地间知晓真相的只有李星云。
可李星云却不再说了。
他竟真的闭口再也不言。
因为书生落泪,开始伤心了。
离落御剑掠过一座座楼阁,一条条街道。当李星云暗自神伤时,他开始加快御剑的速度,企图让迎面而来的风和雨将书生的伤心吹打而去。
但那显然不可能。
又过了稍许,离落再也沉不住气,剑二十四飞剑之上他转过身静静看着书生李星云,神色无比认真地问道:“你还好么?”
李星云微笑:“我还好。”
然后独自咽下了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离落半信半疑,御剑悬停某座阁楼上空,凝视打量了书生许久,这才稍稍放心。
沿途无话……
飞剑接近帝皇陵遗址时,离落和李星云两人听到了一声响天彻地的兵魔吼,而且随着距离越近,暴雨便愈发掩盖不了脚下丛林山间传来的兵荒马乱声。
原来十万兵魔图里近半数的兵魔已经冲杀而至,向除了帝王盟中人之外的所有天下会参与者发起了攻击。帝皇陵遗址的石林再一次变成水深火热的战场,遭受着不可复原毁灭性的二次打击。
御剑凌空,拨云而下。
面对无论数量还是实力都数倍于自己的兵魔大军,天下会群雄预料之中的被全然压制,甚至出现了不少的伤亡情况。
瞧见书院几位道师深陷一处战圈被十数头兵魔围困,那应天和易红娘联手尝试几次强攻,结局都不太理想。所有的招数,所有的手段落在兵魔身上,犹如泥龙入海,激不起半点儿浪花。
它们不会疼痛,却会被激怒,从而陷入狂暴的状态。
它们拥有惊人的速度和山岳一般的力道。若不幸被这兵魔拍上一掌,恐怕化劫境修为的强者都要血气翻涌根骨震断。
这不,有头兵魔似乎长了些许心智,等待许久的时机纵然出手,以令人反应不及的速度双手托起了书院女道师秋意浓。
兵魔一手攥着秋意浓白里透红的手臂,一手握着那纤细雪白的腿,将其高高举起头顶,欲用力撕扯五马分尸。
包括应天在内的同伴明明身在不远处,却无法摆脱身前缠斗的兵魔,反而出于焦急失了警惕,纷纷被兵魔击中,如断线风筝被拍飞老远。
“自己当心些。”
离落哪里还看得下去?
洛长风下落不明,李星云伤重不知情况,书院此行天下会的护身符只剩离落一人,飞剑之上简单地交代了句,百年身的离落将剑二十四悬停空中载着书生,而自己几乎是化身为剑,破风而去。
一剑洞穿了那头兵魔的眉心。
兵魔刹那呆住,保持着双手高举着秋意浓的姿势。
秋意浓见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想挣扎却依然挣脱不得。危急关头,那兵魔只是呆滞瞬息,便又有恢复的痕迹。
猛然仰天长啸,双手用力。
秋意浓也是果决,竟在此时狠心运转修为,自断一臂一腿,鲜血渐崩,惨叫一声地挣脱出去……滚在血泊和泥水当中,惨不忍睹。
这只是天下群雄血战兵魔大军的一幕而已。
似这种惨况在不停上演着。
面对数量如此之多斩杀不了也斩杀不尽的兵魔,有人身死。
有人道消。
有人癫狂。
有人死道友不死贫道。
有人并肩作战至最后一息……
云头之上,李星云搭眼看去,石林里早已沦为人间地狱!
长叹一声,南山佛祖盘腿而坐。
“阿弥陀佛。”
一声宣佛,上通天穹,下透地府。
南北西东,八方尽晓。
西方梵海海水翻涌,灵山重现人间,有座金顶佛塔缓缓升空,然后登天而去。
第九十八章 万佛朝宗
天底下没有真正辽阔无边的河流,就算是北方的无尽之海,也逃不过日不落墓园的拦腰斩断,是为起源或终点。
这是洛长风始终奉行的理念。
光阴河流应有尽头,许在开天辟地,许在乱世劫点,许在生命之初,许在一切发生之前。
洛长风在光阴河流里逆行,看到那些波光粼粼的故事碎片似花叶浮萍漂流不定,就像是回顾了自己过往的半生。
不由恍恍惚惚,深陷失神。
……
不知漂了多久。
等到他返回现实的时候,发现河水中飘荡的点点滴滴碎片越来越少。记忆的倒行愈发模糊,直到他看到自己出生的那刻……眼前光阴河流的河水忽然变得刺眼,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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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昏了过去。
但他知道没有。
只是河水刺眼的厉害,他无法视物,只能水中逆行闭目聆听。
听穿林打叶声。
听吟萧且徐行。
听竹杖芒鞋轻胜马。
听一蓑烟雨。
听尽‘天下’平生。
最后一段,他听到有人在群山之巅振臂一呼,然后应者云集,杀戮满天……
终于,洛长风靠了岸,被光阴河流流水冲到了岸边。
……
岁叶城是天西边陲和中州衔接处的一个孤陋小城,占地和人口约莫是龙门镇的三倍左右,后来随着天西战火燃起,岁叶城中百姓隔三差五地看到天西流民千里逃荒,久而久之变得草木皆兵,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逃的逃走的走,现如今已是十舍六空,不复往日光景。
叶紫衣辞别故里随父母东上,半月前路过此城。
两位老人原想着寻家客栈投宿两宿,赶走些终日颠沛的疲惫,稍作调整再探茫茫前程,可谁知喜穿紫衣的姑娘却在第二日清晨忽然与父母说:不走了。
父母问起缘由,小姑娘不愿明说,只是摇头,倔强而坚定。
两老不知自家的掌上明珠情绪何来,彼此茫然。可瞧着宝贝女儿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是心有不忍,便不再强求。
好在岁叶城并未受到天西两座天下之战的战火波及,城池渐空,但索性无祸,勉强可作为短暂居所。
多年经营客栈颇有积蓄,早已八面玲珑见惯了风浪的叶父用了三日时间将岁叶城逛了大半,然后盘了家客栈,干起老本行。
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
十年里叶父耳濡目染,多少还是受到自家后院白先生的些许影响,因此给这家新客栈取名:“酒杯宽”。
不图那银钱几两。人生路窄,但愿各有宽心处,不在酒杯里,必然在远方。也是寓意,希冀自家姑娘早日恢复笑颜。
而叶紫衣呢?
房间里枕榻而眠。无论白天夜晚,无论阴雨晴天,喜穿紫衣的小姑娘近几日变得极为嗜睡。便是醒时,也只是静静望着珠帘双目空洞无神,丢了魂儿似的无只言片语。
和往日调皮捣蛋刁蛮任性相较起来,简直就是奇哉怪哉。
叶父叶母看在眼里愁在心里。以为宝贝女儿患了痴症,不得已开始遍寻城中医师。
……
提兵山藏兵谷中,天下第一世家的家主江满楼竟在收拾家当。
满身贵气的中年家主自然无需亲自动手,机关城里尽是家奴,往返忙个不休。
江满楼负手而立,手中握着那柄墨攻扇。身旁的夫人怀抱嘟着粉红脸颊的小无缺,襁褓里手舞足蹈没完没了,精气神十足颇有乃父本色。
江满楼回过头低首看着孩儿,伸手弹了弹小无缺开裆裤外露的小雀雀,夫人雨中棠一个巴掌拍去,然后白了自家夫婿一眼,江满楼悻悻然缩回了手。
“抓紧的。”
“老七磨蹭啥呢?还指不指望老爷我给你寻个婆娘?”
“那个谁……哎呦当心点。这些都是老爷的宝贝心头肉,摔杂破了,教你三日没裤子穿。”
“额,稍等下。白嫖白赌,去将太师椅给老爷搬来。这人呐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才杵了小半个时辰就腰酸背痛的,不复当年勇喽。”
等到披着貂皮的太师椅真的搬来时,江满楼笑眯眯转过身,低头哈腰邀请着自家夫人落座歇息,然后揉肩捶背,尽显男儿风范。
雨中棠叹息一声:“非得如此么?”
江满楼笑道:“古诗有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夫人莫心疼,你瞧相公我像是穷酸命么?”
雨中棠摇头:“你是享遍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咱缺儿呢?挪空机关城,江家可能就真的一蹶不振了。祖上的基业,岂能毁在我们夫妇二人手中?”
江满楼走到夫人身前解释说道:“大丈夫立身于世,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我听书生说过。”
“所以你就打算散尽家财平天下?”
“夫人呐,乱世劫万载轮回,当年周天境界的天九刃前辈率天下群雄力战异族,尚且山河破碎损伤不知其数。我辈生逢当世,与万年前的前辈祖先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按照布衣楼的谋划,我们若是守不住天西最后一道屏障,到时战火燎原十室九空,你以为凭这区区提并山藏兵谷的机关阵,能够幸免异族图腾军的践踏?”
江满楼太师椅旁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雨中棠手背,语重心长:“此时此刻,当同心协力共御外敌方是我辈中人该为之事。”
雨中棠说道:“中州帝王都里参加天下会的那些可不会这么想。”
江满楼忽然笑道:“他们会的,一定会的。”
“你如此笃定?”
“坚信不疑!”
“又是十子同袍?”
“非只十子同袍。我辈生逢此世,当万古流芳。想我沽名钓誉胸无大志的江满楼尚且看得透彻。那些各有骄傲的家伙,不会不明白。”
……
帝王都城接二连三的变故,又是搬山登天去,又是白泽擎苍龙,又是兵魔肆虐铁甲森森暴雨如洪,街道早已清冷,不见鬼影。
偏偏就有两道人影雨中漫步,是莫相期和天机星。
穷奇街里豆花铺子,莫相期寻了空桌呆呆落座。
桌子上还有半碗豆花残羹。
微凉。
坐在娘亲多年辛苦经营的店铺里,莫相期双手捧起那半碗豆花,豆点大的眼泪哗啦啦打落。她连忙抹去泪水,生怕泪珠儿滴落碗里。
她抬头看了看天机星:“前辈,能和我说说我娘亲吗?”
……
东楚铁骑退如卷潮。
即使慌乱中阵型受到挤压发生些许畸变,然而在未央生和武修阳的统帅调配之下,很快便战力凝聚恢复如初。城头外,那森森铁骑整齐划一退守有序,用‘同气连枝’‘坚不可摧’形容毫不为过。
铁甲护拢的龙眼将台上围着黑袍重阳,月三人和苏小凡。
原来那几位天机阁布衣楼的前辈是流字门医者出身,经几人合力,君泽玉和沈天心这对儿伉俪已然苏醒而来。
月三人和苏小凡分别左右,将君泽玉搀扶而起。
君泽玉脸色苍白,咳了数声。
他站在将台高处,放眼望着那名唤‘蜘蛛爬爬’的凛然大阵,有些叹为观止,却又忧心忡忡。
因为城头跃下的兵魔大军尝试许久,发现根本无法撕扯开挡在身前的晦涩神纹道阵。
与此同时,又似乎受到别处兵魔召唤牵引,竟纷纷跃上城头争退。观其动静,好像朝着帝王都奔袭而去。
那幅画面,看得君泽玉眉头深蹙,口中喃喃念叨了三个字眼。
……
乱石丛林,雨幕之下。
离落独战兵魔二十四尊。
一人一臂一剑守护着书院应天、易红娘、秋意浓等皆重伤甚至半死的书院道师们。九死之局,凛然不惧……
云头之上,飞剑悬停。
李星云盘坐飞剑双手合十,低首闭目。只见其周身忽然佛光普照,露出威严无尽的法相金身,洒渡人间。
在那佛像金身合十的双掌掌心处,一座金顶佛塔倏然飞出,于宏伟庄圣的金身佛像面前衍化真容,竟是座千佛塔。
佛塔万窟,一窟一佛。
原来李星云一声佛号宣,万佛朝宗来……
第九十九章 既见君子
帝王都的天空之上,万佛朝宗见南山,神圣而庄严。炽热的金光流辉异彩,将乌云驱散,将雷雨化春风,轻拂山林石丛和人间心田。
在那佛光之源,玲珑千佛塔高高旋转着,有梵音轻轻诵,余音绕天地,唱响不绝。仔细听来竟十分熟悉,是李星云当年十万亡灵扣佛门时诵念的往生经。
万佛经唱诵往生。
可惜那一尊法天象地的金身再无法讲经诸佛前,听群僧佛众论佛法有无边。因为李星云法旨落灵山招来万佛朝宗之后,便注定了涅槃。
李星云的金身脱落碎片。
脸颊上一片,耳垂旁一片,佛额前一片,金目上一片,合十的双掌掌背脱落一片,佛衣一片,指尖一片,怀中卐字一片……那些金身碎片脱落之后犹如风中凋谢的花瓣,无声无息自烬化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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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
千佛塔内诸佛低首……
李星云的金身佛像,斑驳的脸颊有笑意展露。原来书生临别之际,向此刻天地间沐浴着无量佛光的所有人倾吐了那半句尚未说出口的心言……
“还好么?”
“我还好。就是,有点想念我的姑娘了。”
……
“我想在屋前的农田里栽种一些东西。”
“那你可想清楚,是种蔬菜还是瓜果?或者挖一片池塘,学庄院长养些鸡鸭鹅鱼?”
“我想种树,种六尺梨花树。”
“我还想在梨花树行间,起一座小小石桥。闲时搬个竹床椅,躺在梨花树下看石桥。”
“傻丫头!石桥有什么好看的?”
“石桥上有你呀。”
“噢,原来翎儿想看李星云。”
“谁要看书呆子,我是看桥下流水、白鹅黄鸭……”
菩提书院木屋前。
翎儿悠哉地躺在竹椅上,看风拂梨花落,触嗅满鼻香。
梨花树行间的小小石桥上,书生着一袭白衣凝现。
翎儿瞧见,连忙从竹椅起身,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
李星云笑意盈盈。
“翎儿。”
“啥?”
“可曾听过宽心谣?”
“不曾,你可以唱给我听吗?”
“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一头耕牛半顷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雨过天晴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布衣得暖尤胜棉,长也可穿,短也可穿;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闲暇无事鉴书篇,名也不贪,利也不贪;夜晚妻子话灯前,今也谈谈,古也谈谈;日上三竿犹在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
“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
满天
繁星,梨花树行。
白衣李星云和翎儿头顶着头,躺在石桥上。
梨花落肩枕风香。
李星云口中微喃,唱着宽心谣。
翎儿就跟着轻哼。像是摇篮曲儿,一遍又一遍。
直到夜深人静,树眠风止。
直到歌声唱老,翎儿睡着……
梦里,李星云正襟执礼。
书生拜别。
就此白衣虚无去……
……
黑袍重阳有些不解地看着苏醒后的君泽玉。当从君泽玉口中听到‘李星云’三字的时候,他的眼神泛着冷光,直勾勾地看着这位好像永远都在运筹帷幄的东楚明王:“说清楚你的意思。”
月三人也投来问询的目光。
君泽玉捂着脑袋,露出些许似乎‘丢魂落魄’般的痛苦神色。然后他猛然抬头看着月三人:“你可知这十万兵魔究竟是怎么从一纸图录跃然人间的?”
月三人疑惑。
只听君泽玉说道:“月影山庄作为帝王盟的利爪,当初利用神兵离阳幡滥杀无辜,圈禁阳魂,可算为十万兵魔的临世立得头功!”
月三人诧异骇然,伸手握住君泽玉的衣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原本就守在东楚明王身旁的苏小凡和沈天心,自然不允许月三人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地伤害君泽玉。因此在月三人提着君泽玉衣袍领口的同时,苏小凡的烧火棍已经抵在月三人喉咙之处:“师兄,请你放开明王。”
苏小凡颇为理智。
作为菩提书院昔日同窗,他与洛长风十子同袍的诸位接触并不算少。也懂得月三人和重阳对自家明王的复杂情感。
他相信月三人不会出于冲动而伤害明王。
但绝不会赌。
哪怕是万中无一的可能。
沈天心劝说道:“你听他将话说完吧。”
月三人气愤地甩开了手。
君泽玉剧烈咳嗽数声,掌心捂着鲜红的血说道:“你难道就不曾疑心过,帝御天指示盟中附庸暗门屠戮生灵集阳魂十万背后的图谋吗?”
月三人如五雷轰顶。
君泽玉又道:“阳魂注体,并不是唤醒十万兵魔图的正确法门,但却毋庸置疑是帝御天开辟的一条邪道。”
“换句话而言,现下十万兵魔乱人间的局面,说是你月影山庄数位兄弟姐妹亲手促成也不为过。”
月三人眼神闪躲。一时脑海慌乱,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这,这不可能。事实的真相绝非如此。”
君泽玉依旧不肯罢休:“其实你心里应该早有所料,只是不愿细思罢了。”
黑袍里的重阳瞥了月三人一眼。既成事实的真相,他懒得多去追问或者埋怨什么。就算月三人此刻自刎谢罪,也于当下局面无济于事。
他还是比较关心李星云:“你说的这些与书生何干?”
君泽玉轻笑一声:“原本并无干系。
”
重阳说道:“就是说已经有所牵连?”
君泽玉说道:“如果帝无泪愿意做出退让,可亲手让十万兵魔重新沉睡图录之中。”
重阳说道:“如果不呢?”
君泽玉说道:“没谈拢的话,李星云可能会死。”
重阳皱眉。
君泽玉补充说道:“十万亡灵扣佛门的不世壮举绝无可能再现人间,即使他是佛祖留于世间诸法相的唯一。若想超度这阳魂十万,只能靠智慧海中的那座灵山。”
“万佛朝宗诵往生,然后南山涅槃。”
君泽玉声落。
月三人扑通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
帝王都九霄云空里的那尊金身佛像如天女散花,随风飘散。无数金色碎片洒落石林间,金光闪闪。
这一幕,看得下方与兵魔纠缠死战的天下群雄怔怔然,仿佛定格了原地。昂首,任凭那不知数量的金色碎片抚过眼帘。
耳畔。
佛经唱响愈发连绵。几乎振聋发聩,不绝于山石丛林和心间。
那往生经听得所有天下群雄,包括牧云剑城、连城诀等参与七争之战的杀力至强,都是心跳剧烈,神识震荡。仿佛要破体而出一样。
稍有些修为偏弱者已经是面红耳赤,露出七窍溢血的症状。
“这佛门往生经似乎能够摄人心魂神魄,着实可怕!”离落浑身浴血,将书院诸位负伤的道师护在身后,独面六头兵魔。
亲眼看着书生露出法相金身然后灰飞烟灭,若说内心无波澜,绝无可能。即使离落早已百年身,成就剑道的过程亦看透生死关。
因为那毕竟是歃血为誓的手足同袍……
可是,他真的没有时间伤心或者悲痛。他清楚稍有不慎,菩提书院损失的可就不止是一位李院长和下落不明的道尊,十有八九会全部覆没于此,星星之火传承断绝,想来洛长风和李星云若有知,亦绝不愿看到天下会终点的书写会是这般结局。
所以他警惕着身前的数头兵魔。
随时出剑。
随时赴死……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他心脏猛然骤跳,单膝跪地,血气翻涌作呕。
然后身前六头被定住身形的兵魔,顶头天灵处便随之冒出一道道碧绿且柔软的光,好似被剥离的魂魄,游向那座玲珑旋转的千佛塔中,激起一阵佛光闪耀。
石林丛里。
帝王都中。
十三王城疆域之内,所有闻往生经而静止的兵魔皆是如此。
无数道碧绿的游魂从四面八方数不清的兵魔身体里游曳而出,好似飞舞的细蛇,苍穹俯视,齐齐朝着那座玲珑千佛塔飞去。
好不壮观!
而下方广袤而疮痍的大地,城头,林木,河涧,山石,荒道之上被剥离阳魂的十万兵魔风吹即散。
在刹那间……
第一百章 冉冉升起的不落日
东楚铁骑撤兵后的战场显得萧索和荒凉。
斑驳的城墙,泥泞的大地,或淡或浓的血水,还有招展旌旗混着腥味的微风。沈王城内卫兵家将抬着一具具尸体,略显筋疲力尽堆叠而起,准备一把大火焚烧殆尽。
远处山如眉黛,林木森森……
好像大战过后,一切都失了本来颜色。
天地,万物。
非黑即灰。
压抑又静谧。
……
城外的荒郊古道上,三少年整齐地抱拳为礼,充满虔诚敬意送别那一袭红衣。
然后满身贵气的释宗流忽有所察,回眸眺望着那座阴沉天空下的沈家王城,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
他瞧见沉寂如死灰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金色佛光,有座千佛塔忽大忽小法相不一朝西方掠去,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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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公子释宗流摩挲着下巴:“万佛朝宗,然后涅槃;有趣儿,有趣。”
身旁跟着敛藏形体的雷泽兽,陈言箴略有感慨:“平心而论。许是乱世劫至的影响,冥冥之中,这一代孩子隐有独占五千年鳌头的姿态。”
两袖绕清风的余清奇也难得发表看法:“时势造英雄?”
释宗流挑了挑眉:“英雄?活下去的才叫英雄。还没开打呢,这会儿言之尚早!”
陈言箴和余清奇两少年相视而笑,似乎猜到释宗流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果不其然。
释宗流话锋一转:“不过那个叫李星云的和尚倒确实有些不错。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觉悟很高嘛……”
“牺牲了一位神引,只为给令郎收拾个烂摊子,帝盟主倒还有心思笑得出来?”
陌生的声音突兀传入释宗流耳中,这位贵公子忽然敛起笑容,面色微冷。
在他面前出现了三道身影。
一老两少。
老先生和瞧着不过十岁出头的少年男女。
三人奇装异服,都系着发辫,不似此间天下偏隅中人更非异族,尤其那双好像藏纳着一轮金色夕阳般的眼眸,饶是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前世都曾俯瞰天下,拥有不可一世的圣人之姿,也从未见过这等容貌穿着的奇人异类。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如同鬼魅的一老两少究竟何时现的身?那少年何时开口说的话?非但释宗流毫无察觉,就连余清奇和陈言箴
都未提前感知到任何气息或修为波动!
这未免有些可怕……因为即使是白知秋,再如何刻意收敛神通,也无法做到真正的滴水不漏。何况要同时瞒过‘帝御天、陈青、摘星客’三人感知,说是难如登天都显得简单了。
释宗流沉心静气,冷漠地打量着三位似乎来者不善的不速之客。
余清奇和陈言箴亦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光阴河流古今万年、天下八方又有破碎洞天,总会在某些不见天日的深山老林亦或人迹罕至的苍穹海底存活着一些个不知跟脚的古怪、招惹不起。
这不,前脚刚虔诚拜行一位红衣么?
释宗流开口说道:“前辈说笑了。在下释宗流,未请教前辈姓名?”
只见那奇装异服的少年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叫青萍,这位是我阿祖和阿姐。”
释宗流看着这十岁少年,却将话说给那老者聆听:“三位即知我等跟脚,今特意现身于此,想必是有什么指教?”
释宗流一直保持着警惕之心。
这莫名来历的老少,不多不少整整三人。其中隐藏的意思无需点破,释宗流已心知肚明。
“看样子,这名唤青萍的少年将会是我的对手?”
“以一对一,用强?”
他这般想着。
忽听老者用一口极为雅正的天下大统的言语说道:“请教不敢当。我等长途跋涉远道而来,只是想请三位稍移尊驾,随我们去个地方。”
陈言箴轻哦了声:“何处?”
老者笑意盈盈说道:“北方。”
释宗流试探问道:“六姓十阀?”
少年说道:“六姓十阀之北。”
陈言箴又道:“无尽之海?”
老者摇头答曰:“无尽之海之北。”
余清奇淡漠说道:“那便只剩日不落了。原来三位前辈来自古战场的墓园,是古老六部落之后。”
言罢,余清奇三人相视,而后齐齐见礼:“失敬失敬。”
自万年前乱世劫终,关于北海日不落墓园的传说无数年间始终不曾断绝,可又从来无人揭开传闻真正的面纱。再加上无尽之海茫茫无边际,便是摆渡人老舟子穷尽半生心血也看不到海天一线后的那片落日,只能每次出海争取比上次划得远些。
久而久之,那座墓园变得愈发神秘,只在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津津乐道,最终导致古老六部落后
裔的存在与否成为了真正的不解之谜。
而现在,困扰天下无数六字门修行者近万年的谜底,就这么毫无征兆平平无奇地在昔年三圣的面前揭开?
连铺垫都没有,是否显得草率或者荒诞了些?
释宗流显然心底犯着嘀咕。随便阿猫阿狗的家伙精心设计个穿着就可随意冒充日不落的远方来客?真当陈言箴和余清奇两人加起来的万岁高龄活的是寂寞?
……
老先生面无表情,显然是个惜字如金的角色。面对昔年三圣的恭维,竟滴水不进。稍稍测过身让开林间道,伸手做了个请势:“三位,辛苦走一遭?”
昔年三圣眼下三少年彼此相视,忧有迟疑。
青衣小童模样的陈言箴问道:“敢问先生何事?”
老先生说道:“天机不可说。”
两袖绕剑气清风的余清奇神色冷峻:“我们如果不答应呢?”
名唤青萍的少年和复姓明月名为青青的少女对视一眼,心有灵犀极为默契地抱拳拱礼:“那便得罪了。”
……
昆仑山七十二奇峰脚下的天墉城,清晨如往常一样安宁。
王家客栈业已开门营生。起早的王小二取下门板后,便开始提着木桶和布拖,腰别着抹布开始一天忙碌的身影。
至于别的伙计都在后厨帮手,为客栈里的房客准备着天墉城特色早餐的吃食。
通常这个时辰,是不会有新客入住的。因为王家客栈的开门时间,总是会比天墉城的城门早半个时辰。故而客栈大堂除了将来注定要子承父业的王小二之外,再无其他儿郎。
可偏偏诸事有万一。
有个人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出现在王家客栈的门前。清晨的日头将那身影拉的很长,投影在王小二弯曲的身体面前。
王小二顿了顿。
然后平静地折叠抹布,转过身。
……
天北日不落墓园的万年守护者乘鲲鹏而入世,除却那位曾于鲲鹏负背诵诗北冥的小女孩之外,此行一共十五人。
余下的十一位,在汇聚半座天下群雄的石林中。
欲请参与七争之战的连城诀、牧云剑城、小圣人王亭集、藏地书魂、江湖共主萧别恋、披甲门刀剑错的梁冰、秋北雪、断家断千一、琴胆剑心高木遥、镇山重夔以及方与妖帝麟儿团聚不久的妖族凰儿,走一遭那座传说中的墓园。
第一百零一章 敢问今夕是何年
阳春三月雪,落在五行城。
五行城地处北境,是天北六姓十阀门统辖下大小百城之中排名十一的北境名城。可以说除了十阀门各自坐镇的境下十首城外,当之无愧是北境第一城。
当年天北百城排名问世后,刘陈宋李王孙六姓世家豪阀当中,对五行城的位次抱质疑甚至反对态度的长老客卿颇为不少,认为无论从占地公顷还是繁华程度、亦或从长居百姓数量论断,五行城排入前二十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仅次于境下十首城了。
满堂龙华,争论不休。
最后还是王敖老祖一锤定音。
“有能耐就亮出自己裤裆里的棍子,与那五行小庙的孙大圣比一比棍法高低。尔等要是够硬,侥幸赢了疯魔棍法,别说摘去五行城十一的位次,就是给他排在老末也屁事没有。”
然后满堂肃静,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低头不语。
那场景,看得当时背琴抱剑靠在门外的阿遥不禁大笑……
五行城是公认天下棍首孙大圣的老窝。
那座五行小庙,就坐落城门外。
乍一看荒草丛生、破败不堪。跟天下无数城池郡镇里的破庙一个模样,素来是乞丐喜爱的跟脚。
事实上五行小庙还真就是乞丐窝。
当孙大圣在时,那根疯魔棍会笔直的立在庙前荒废的广场上。城中或者城外流浪的行乞者瞧见,会识趣儿的离开另寻住处。
当那位天下棍首不在庙中,庙前广场自然也就没有那根令人闻风丧胆的棍子,那意味着五行小庙就不再姓孙,而是乞丐窝窝,天下寒士皆可住得。
这会儿夜深人静。
庙外飞雪,风紧夜寒。
早已没有天下棍首的五行小庙里,有堆篝火在风中摇曳,时不时发出木柴燃烧噼啪的声音。
南希寒双腿盘膝坐在篝火旁,闭目修行且疗伤。
这位原本出身不凡,注定会在当前乱世中大放异彩的帝王盟公子,而今沦落的尽显丧家之犬的模样。
近日遭遇,不堪言说。
庙中忽然传出婴儿嚎哭的声音,显得并不是那么洪亮,以至于很快就被庙外风雪掩盖。
南希寒自然无法不闻不问。他苦恼地皱着眉,然后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眼身旁的红色
襁褓。
襁褓里的婴儿如粉琢玉成,生的极为好看。小小手腕上带着偶会似星星眨眼般闪烁灵光的漂亮镯子,很是特别。
婴儿有名字,叫洛成雪。
小名儿是小豆芽,是洛长风和安红豆的孩子。那晚南希寒潜入忘情川,与安红豆缠斗百招,方成功将小豆芽抢走。后来南希寒便开始了亡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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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地大,何处去得?
天南是雨家雨一盏的根据地,江家富甲天下的产业多数扎根于此,眼线谍子可谓多不胜数。天西眼下正值异族大举入侵,兵荒马乱烽火狼烟,最终鹿死谁手不得而知。天东八百宗虽说山高水深可藏龙卧虎而寻不得,然而那里毕竟还有个东楚明王,由于沈天心的缘故,南希寒有些惧怕君泽玉。带着洛长风和安红豆的孩子招摇过市未免惹人注目,再加上星川里尽知天下事的九星天机,藏身其中难如登天。
至于中州帝王盟?那会儿的帝王盟龙华聚首,天下半数群雄都在商讨着如何争那天下共主席位呢,南希寒连想都没想。
几番深思熟虑,最终他选择入了北境。躲避安红豆那疯婆娘舍命的追杀,顺便思考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原本他怨气横生,想要报仇。让洛长风重新体验回味一下失去至亲的滋味。然而安红豆虽说脱下那身骆冰王将袍后,为风雪银城的运作劳心劳力十年耽搁了修行,可毕竟是曾经与牧云剑城、帝无泪等齐名的当代明珠,真拼命起来,南希寒尤有不及。
最终他杀不了安红豆。便使计策,成功抢走了小豆芽。
南希寒本想摆脱安红豆的追杀后找个清净无人地,一把掐死这襁褓里的婴儿,可有时看到小豆芽莫名其妙地欢喜,他有些于心不忍。
终究不是那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这不便抱着红色襁褓,一路北上……
抱起襁褓里嚎啕的婴儿,南希寒低头看了看。
篝火火光映着他沧桑的面容,也映出了那眼底深藏的浅浅杀意。
他看着面前篝火。心中有种欲将小豆芽投身入火堆的冲动,一了百了。尤其是想起自己祖父祖母丧生在洛长风手中,这种畸形的冲动便愈发强烈。
他看着篝火怔怔然,脑中如光阴河流般浮现了许多画面。他不自觉露出笑容,然后突然脸色转为阴冷。仿佛从火堆里看到石壕村自
家南楼里沈天心被自己糟蹋的背影,他大惊一声,回过神冷汗直出。
怀中襁褓里,小豆芽还在哭着。
他意乱,于是愈发心烦。
看着洛长风和安红豆的孩子,抚着肩膀被安红豆留下的剑伤,南希寒将心一横,伸手将襁褓丢入火堆……
五行小庙外有稀稀落落的声音传入庙中。紧跟着声音走进小庙的是三名行乞的丐儿,两老一少,看样子是躲避风雪。
南希寒心中忽惊。
听到脚步声进入小庙后,连忙伸手一抓,抓住险些调入火堆的襁褓,重新抱回怀中……
风雪依旧。
不多时,小庙里传出几声惨嚎。
南希寒披头散发,抱着惊吓过度昏死过去的小豆芽走将出来。身后小庙里的篝火旁躺着两老一少死不瞑目的尸体。
……
洛长风从光阴河流登岸,一路险山奇峰脚下无路。攀爬数日,越过三座峻秀川峦和一片老林深山,看到一条宽广的河流,正常的河流。
河流两岸有两座几乎一模一样的断头崖,延伸到河流的中央,在青天之下瞧着像是相对抱拳执礼的两人手臂。
两座高高崖畔之上,有两道人影遥遥相对盘坐。
洛长风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天机盘损毁,他被莫名之力扯入奇怪的河流,到了这不知天南地北的地方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活人。
他心系万千。
天西异族入侵,中州群雄汇聚,书院妻女苦待,雪儿不知生死下落不明……诸多事宜未定,天下未来堪忧,他岂敢耽搁?想着无论此地距离中州多远,他都要尽全力赶在和李星云既定的时间之前,重新回到中州帝王盟主持大事。
洛长风抬眼看了看崖畔。然后纵身一跃,蜻蜓点水,接着御风。掠出数十丈的距离后借力河畔崖石,径直登云直上。半空之中犹如燕返,便身轻如羽落在其中一座崖畔之上。
洛长风看了看面前盘膝而坐纹丝不动的那人。
有些奇怪。
他迟疑了稍许,心想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想起当初那位‘红衣’虐杀兵魔的雷霆手段后,便愈发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黑衣银发的洛长风拱手作礼开口问道:“敢问前辈,此地何名?”
第一百零二章 譬如后来刀剑盛景
洛长风身前老者披着道袍,袖口和背后绘着太极阴阳鱼的图案,黑白配搭,墨色渲染。加上那雪白的须发,瞧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面善说的就是这种人。
可洛长风礼数周到地询问过后,默默站在一旁等了半晌,没得到一句回音。这位老道甚至连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看着河流对岸齐平的崖畔。
又显得不那么面善。
洛长风顺着老者视线望去。
对面崖畔盘坐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说不出是怎样的容貌……算是普通吧,从衣着和装扮,从气息和神态都很普通。
普通中年男子的身旁竖着一柄刀,质地凉薄如水泽光潋滟,即使隔着一条河,洛长风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细如微风。
就当洛长风仔细打量那柄刀、企图寻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时,对岸断崖上的中年男子忽然开口大笑,很突兀。
身旁道袍老先生便更加突兀地吐了口浓郁的血水,痛苦捂着胸口然后脸色煞白。浑身的精气神只在一瞬之间便如功散,激起涟漪朝四周荡开。再看去,犹如生命登时被剥走半百岁月,肉眼可见地苍老许多。
河流对岸断崖上的中年男子笑声渐止说道:“沈南星,你输了。”
言罢起身,暗劲震去衣衫湿意和尘土。中年男子伸臂握刀在手,遥指着道袍老者:“区区昆仑剑修也妄想阻拦我裴不胜的去路?简直不知死活!”
自称裴不胜的男子提刀纵身跃起,毫无征兆凌空一刀辟斩而落。
刀未落。
刀意已至。
河中水流硬生生被这股先发制人的刀意斩断,约莫三息无法愈合。切莫小瞧这三息时间,对于真正的强者来说,足以定生死论胜负。
那刀落在洛长风眼中。
如果所料不差,下一刻就会落在道袍老者的头顶,然后将其劈成两半。
可身旁吐血的道袍老者似乎并没有出手闪避或者还击的意思……确切的说,应是伤重濒死,动弹不得?
洛长风一头雾水,事情的来龙去脉尚不清不楚。这二人因何盘坐于此?又是谁正谁邪,谁善谁恶?此地何地?此时何时?
思绪纷乱!可人命关天迫在眉睫,终究不容他顾虑周到,便顺了心意。
他念起一意。
然后一意剑起,十里皆禁。
剑域所及,以河
水中央为心,向着四面八方各自扩延一百丈。沿途拂起些许水纹,惊动几多飞鸟,驱散几片轻云。
洛长风的十里剑禁画地为牢,瞬间将这迎头而落的一刀连同那位出刀的中年男子裴不胜笼罩其中。
凌空劈刀的裴不胜察觉自己的速度仿佛受到莫名的限制,竟罕见地慢了几分,于是诧异地瞥了瞥洛长风。
“黑衣银发。”
“剑修。”
“不知根底。”
“不知深浅。”
几乎是瞬间的决定,裴不胜半路收刀。原本被沈南星纠缠负伤在身的中年男子果决踏风登云离去,留下一句话,说是暂且饶他沈南星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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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江湖,裴不胜始终坚信一句话:“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一对眼,便知胜负生死。”
所以他才能活到现在。
而且活的很好。
……
“咳咳……”
“咳、咳咳。”
“可惜今日逃了裴不胜,日后想要再搜寻他的下落就难如登天了。”道袍老者咳了数声,咳血不止,他抹了抹嘴角看着裴不胜云遁的方向,露出些许无奈和遗憾。
洛长风有些不太明白道袍老者言语中的意思,是在埋怨自己未曾将其留下?
道袍沈南星看着洛长风低首沉思,解释说道:“这位小友见谅,我并没有埋怨阁下的意思,只不过是有些不甘心。”
洛长风点了点头。
瞧着这位道袍老者的伤势,十有八九回天乏术。何况本就萍水相逢,算不上什么交情,他自不会计较太多。
不愿招惹太多是非耽搁日程的他打算抱拳告辞,却听到沈南星说道:“小友方才是在问路?”
正欲离去的洛长风转过身,眼底流露出一丝希望,于是再度抱了抱拳:“还请沈前辈赐教。”
沈南星粗喘着气,虚弱无力地眺望四周,然后说道:“这里应该还是昆仑界的范围。”
洛长风皱眉:“昆仑界?前辈所言,可是昆仑剑阁?”
从未听闻过昆仑剑阁之名的沈南星摇了摇头,笃定说道:“是昆仑界。”
洛长风怔怔然。
脑中翻遍当年菩提书院藏书楼中记载的搜山图与集河谱,也从未有任何风物志提及过昆仑界之名,上下五千年均查无此地。
奇哉怪哉!莫非天机盘损毁的过程威力甚巨,
造成了空间界壁的崩陷,误打误撞别开洞天?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身处异界?
沈南星瞧着身前黑袍白发的男子满脸愁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开口问道:“小友瞧着不像是昆仑界人氏,不知从何而来?”
洛长风回过神,撩起黑袍前襟,与道袍老者对面而坐:“实不相瞒,在下……”
洛长风忽然想起些什么,露出恐惧之色。几乎瞬间,一股麻意遍袭全身。他忽地握住老者沈南星的手臂问道:“请问前辈,今夕是何年?”
沈南星微愣。
这世间奇人异事多不胜数。
有那无尽峰天九一脉睥睨天下,有那六部落镇守八荒六界护人间太平,有那化外天群魔乱舞滥杀无辜,有那苦行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大修行者问天问地问无敌、也问长生、问神引周天问此地,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今夕。
颇觉有趣儿的他笑了笑,又咳了几口血。全然不顾自己大限将至,似乎真的看透了生死说道:“夕拾纪三百六十年。”
洛长风如五雷轰顶,头脑一阵嗡鸣。
他瞪大了瞳孔,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老者沈南星。那握着老道沈南星的手开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痛的老道沈南星嗷嗷叫个不停。
良久,良久。
由惊涛骇浪的内心转变成失魂落魄,洛长风终于松开了手。耷拉着双臂,露出自嘲的苦笑:“我从何而来?不瞒前辈,我可能来自一万年后。”
好像听了泼天大的笑话一般。
沈南星放声大笑,任凭浑身血迹浸透道袍:“你说你来自一万年后,那我问你,万年以后的剑修刀修是何光景?”
洛长风几近绝望。
他索性躺了下来回忆说道:“一万年后啊,那是刀剑盛景。有刀痴白羽魂断白楼门。有雪夜入天东、刀封八百宗。有天刀不入圣,有书院舍己刀……有剑阁两徒只为情故,有坐而观山百万剑的王道剑,有不胜不败的中庸剑,有都江之水天上来的太白剑,有百年身的十字离剑,有一剑梦回千百世,还有雪霁万里诛沙翁……”
沈南星抚须。
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仿佛看到万年以后的刀剑盛景,满心宽慰:“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刀剑笑啊刀剑笑,差什么?什么也不差……”
剑魄沈南星。
坐北面南,死而无憾。
第一百零三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有道蛮不讲理的红衣身影闯入了中州地界。沿途无论是过王城还是驰平原荒野,哪怕遇到帝王盟里些许高手的阻拦,也未见停滞半分。
用江满楼的话说,就是“那婆娘发了疯似的。”
遇山跨山,遇水渡水。万千里路,风尘仆仆。一直连闯帝王都外两关城,然后瞧见一座座林立的十三风楼才止住身形。
原来竟是手提雪霁的安红豆。红色披挂,头挽着髻,不施粉黛,略见尘埃。神色慌张,眼底难藏杀意。
安红豆飞檐走壁,横穿数条巷陌才找到上书‘枯’字风楼的那座楼阁,知道是洛长风和书院众人歇脚的地方,便身轻如羽落了地,径直朝枯字风楼门堂走去。
……
枯字风楼坐落在天心街中央,街对面正对门的位置有个小酒馆,耷拉的酒招旗上写着孤独两个大字。大字旁落款处,有两行不易察觉的蝇头小楷。
书人生两无奈。
于闹市中孤独,于孤独里饮酒。
想来酒馆东家对人生感悟极深,或者是曾多次经历过被命运强暴的苦难。两者应是偏向于后者,否则掌柜的和小酒肆这会儿也不会被搬山之举和十万兵魔殃及无辜,不知躲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叹命途多舛。导致空荡的酒馆只剩一个披着黑色宽袍,袍子里穿着墨水蓝衫的背影独自着饮酒。
自斟,自酌。
端着酒碗的手有些特别,因为他不是提碗,不是抓碗,更非捧碗。他是用握酒杯的方式三指托着酒碗,显得文雅又粗鲁。
酒入口中。
那人抬了抬头,看了眼街道对面的枯字风楼门口……
这才终于瞧得清面容。
那是张消瘦的脸,面颊和下颚的胡茬像是新生的枯草,泛着冬日寂灭的灰色和白色。那双眼睛犹如黄沙飞在天一样浑浊,使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他并非白发,也不是黑发。他的头发是灰色的,犹如他的眼睛一样黯淡无光。就这样用木簪随手挽系着,两颊鬓旁甚至还有数根发丝凌乱。
初瞧着的感觉,是风霜雪雨和潇洒不羁。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这个人叫暮凉。
暮凉望着安红豆。
安红豆闯入了枯字风楼。
她没有登楼,更没有一间间房间挨个寻找。她站在楼下正堂,元神出窍犹如丈二法身,头顶与整座枯字风楼齐高,然后低首俯视着每层客间。
此举动静不小。
似是平地起天风,楼阁里有股莫名的风不知起于何处,围绕着安红豆及其元神结成一层肉眼可见的青色风墙,卷得楼中桌椅翻到门窗大开。
然后有道凌厉的剑光,不明真相便直接迎着安红豆元神法相的头顶凌空斩落。速度之快角度刁钻,根本来不及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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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安红豆终究还是躲过半剑。
挨了半剑。
那尊元神法相开始毫无规则的闪烁,由慢而快,然后终于无法维持虚无的样貌形状,骤然化作一道元神重新没入了安红豆的身体。
红衣吐血。
有道独臂弯背的苍老人影由楼阁高处一跃而下,手中握着剑二十四直指那一袭红衣。
是离落。
离落这才发现大水冲了龙王庙,来者竟是安红豆。
他诧异地问道:“怎么是你?”
离落原以为是那几位自称天北日不落墓园的守墓人去而复返,这才不问缘由果决出剑。他倒不是觉得凭自己的剑道修为能够奈何那些守墓人,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去,也不愿去。所以若是再面临不久前石林里遭遇的窘境,他的选择会是拼命。
方才那一剑正是拼命一剑,故而安红豆躲之不及。
也因离落力战兵魔更曾与守墓人交手,落下了不少伤患,否则单是半剑,安红豆也会丢掉半个性命。
安红豆抹了抹唇边的血,脸蛋儿没有任何神色,依旧冷漠且坚毅。她没有答话,反而是问道:“洛长风呢?”
她的眼睛眺望着楼阁,那间房是离落方才出现的地方。她望了十数息,终究是没能看到期待里的那道身影。
离落欲言又止,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实在是天下会前后发生的事情太多,无法预估的变数太大,就算到现在为止,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亲眼所见既定的事实。
先是天下群雄斩仙台的对峙,分庭抗礼。
接着是七重山水的七争之战。
后来莫七难破境入神引主持搬山,无奈天机盘崩坏,帝皇陵化作乱石堆丛。
内有洛长风和帝无泪交付生死的搏杀,而后消失无踪不知生死。外有天东铁骑和十阀闯军以及妖族子弟强攻十三王城,深陷与十万兵魔的血战,十三王城开启斤两才气大阵。
还有书生李星云误入化外天,联手白知秋先生学生共战半座天下。然后为解决兵魔隐患,万佛朝宗,书生涅槃。
本以为事情就此划上句点,石亭和议天下大局也难得达成共同意见,只待休养生息出兵中原拨异族之乱。
可谁知终途杀出个万年不世出的天北日不落墓园!
那十一人当真强悍,实力恐怖令天下群雄胆寒。最终就在那石亭旁,当着半座天下英雄的面前,硬生生带走天东新圣连城诀、昆仑王道剑牧云剑城、青神山小圣人王亭集、藏地书魂、江湖共主萧别恋、披甲门梁冰、北雪山庄秋北雪、断家断千一、琴胆剑心高木遥、镇山重夔和妖族凰儿。
说是跨越无尽海,回了日不落墓园……回顾天下会种种,离落的心境无法平复。
安红豆很清楚洛长风书院十子同袍之间复杂的情感。离落的反应以及浑身的伤势被她尽收眼底,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红袍女将骆冰王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试探性地问道:“出事了?”
离落于心不忍的看了安红豆一眼,点了点头。
安红豆如遭天击脑袋嗡鸣,她嗫喏又问:“他,还活着吗?”
离落没有说话。
只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
红衣无精打采地走出了枯字风楼。下台阶时步步沉思,不知在想着什么。
她蓦然回头看了看,握着雪霁的素手不自觉微微用力。
再转过头时,已神色坚毅。
看了眼街对面随风飘扬的那面酒招旗,仿佛于孤独中看到了前路。
她纵身一跃,朝太阳升起的方向,依然飞檐走壁御风腾云。尽管那美丽的脸蛋儿上还是沾了些风霜尘土,却再不见任何疲倦颓然。
“洛长风,给老娘等着。”
……
酒招旗旁。
披着黑色宽袍面容憔悴以至于有些似曾相识的暮凉搁下酒碗,顺便留了点碎银子,起身离开,一样是天东方向。
第一百零四章 输天半式王小二
“我们在哪?”
“御风九霄云上。”
“我听到了海潮巨浪,我们似乎距离大海很近?”
“是的,我们在北海之上飞行。”
“那我们乘坐的飞禽灵兽是……”
“上天为鹏,入海化鲲。”
“鲲鹏?这世间真有鲲鹏存在?”
“三生河万年育鲲并非传闻,当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那位就曾降服过一尊鲲鹏神兽,距今恰好万年。”
“三生河?”
“就是无尽之海。在万年之前,它就叫三生河,只是如今这个名字已被世人遗忘。”
“鲲鹏神兽,那可是传说里能够媲美神引境圣人的至高无上!就算白泽、苍龙、穷奇、山海玄武、雷泽这些神兽加在一起也无法相提并论。怎么甘心被前辈们驱使,做飞禽灵兽?”
“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因为只有鲲鹏能飞跃三生河,去得了日不落。”
……
这是琴胆剑心高木遥和日不落少年明月青萍的对话。
此刻他们就在鲲鹏背上。
千里鲲鹏之上起了一座十五层高的楼阁,用来当做被请入日不落墓园的一十四位贵客的暂时居所。
由下至上分别是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连城诀、牧云剑城、王亭集、断千一、藏地书魂、凰儿、秋北雪、萧别恋、梁冰、大妖重夔和阿遥。
还余下最高一层。
原本是打算留给中庸剑王小二的,可天墉城王家客栈门口负责请迎王小二登楼的那位,破天荒的失了手,最终王小二剑遁,不知藏身了何处。
为此,那位古老六部落复姓宫阙名唤敬天的男子至今还在十五楼面思己过呢。盘坐蒲团,身前香案,香案供奉着块位牌,上书:输天半式王小二。
许久许久以前,这种供养位牌的形势被称作礼敬。
宫阙敬天此行虽未能如愿以偿,却亲眼所见真正的天骄风采。修中庸剑求不败不胜的王小二平平无奇,也让他心服口服……
楼下第十四层。
阿遥凭栏而立,拍打着栏杆。在鲲鹏千里之背,目之所及如履平地。
阿瑶问道:“乱世劫,我们会赢的对吗?”
少年青萍迟钝了少许:“或许吧。待你们此行功成,一十四
人全都跻身神引境界,希望会更多一些。”
阿瑶忽然转过头真诚的问道:“如果失败了呢?或者当我阿瑶成为剑仙圣人返回战场的时候,大战已经落幕了呢?”
少年青萍显然没有想过这些奇怪的问题,只得沉思稍许回道:“那便是人间大不幸,阿瑶之万幸了。”
阿瑶愣了愣。
原本他们这些人,百尊谱里排的上位次的强者,无论杀力或修为都是天下翘楚。按照原定计划,是要在搬山功成后放开手脚,在天西中原城的辽阔战场上大杀四方的。
如今不能亲赴战场,于个人而言有些遗憾,可于天下苍生和中原城驻守的四海群雄而言,那就是罪莫大焉。
此消彼长。
一旦异族倾力攻城,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
会死很多很多人……
阿瑶忽然想起天北当教习的那些日子,想起那些稚嫩、可爱又憧憬未来的面孔,不自觉露出笑容。
好像所有的担忧和怀疑都在此刻一扫而空。
“管他那么多,我阿瑶的剑可是砍过大妖重夔的。”
“待我修行破境,必将剑扫千军!”
阿瑶站在栏杆上,看到北方遥远的天边悬挂着一轮金色大日愈发近在咫尺。当它从触手可及的头顶飞过时,就像看到了落日东升。
……
荒郊。
有阵风贴着荒道掠过,掀起一层层砂土尘埃。地面上的碎石落叶也随之滚动起舞,直到被人一脚踩下。
红裙翩然。
安红豆提着名剑雪霁停住了脚步,美目瞧着前方百米的距离。
那里站着一个人。
黑色的袍子,袍子里隐约可见墨蓝衫。许是故意遮挡,许是袍子宽大,安红豆看不清那人容貌,但从荒道周围传来的清风肃意,让她明白来者不善。
安红豆说道:“阁下已候我多时?”
暮凉低着头。
倒不是因为做那剪径毛贼保持着这般姿态显得非凡、难以招惹。也并非他长着一张见不得人的脸颊,他只是不愿与之对视而已。
暮凉用他那沧桑且带着几分沙哑的低厚嗓音说道:“想从姑娘身上取走一样东西。”
安红豆唇角和眼眉露出一丝笑意:“想要什么,阁下尽管开口便是。也省的从那枯字风楼门外一路奔波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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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凉沉默了稍许,然后缓缓抬起手臂,指着安红豆握剑的手腕处。
安红豆低头看了看:“雪霁?”
“拿去。”
随即没有任何犹豫,将雪霁爽快地掷了过去。
虽然他的目标不是那把剑,暮凉还是迈出了步子,打算去接那柄名剑。
谁知安红豆的身影已经快到不可思议,她比暮凉更早地抓住雪霁,然后拔剑出鞘,瞬间欺身而来。
……
岁叶城的酒杯宽客栈,小姑娘叶紫衣依然在睡觉。
与刚刚落脚岁叶城时相比大有好转,初始时是不分昼夜的嗜睡。而今十二时辰里满打满算,至少有两个时辰,小姑娘是睁着眼睛的。可醒来后的叶紫衣,通常都会盯着窗帘发呆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仅剩半个时辰的清醒。
便是和往常龙门镇一个模样,闲逛着下楼,与父母聊几句有的没的,溜将出去闯些祸事,然后被骂的狗血喷头,浑然不在意大摇大摆地凯旋而归。囫囵吞枣地对付完晚饭,一道烟重新回到楼上,继续梦中会周公。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叶父忧上心头。城中大大小小的大夫医者,请得动的请不动的,都被他生拉硬扯请了个遍,可就是无人知晓叶紫衣生的是哪种鬼上身的痴症。
叫人好不心疼。
这一日申时。
叶紫衣按时醒来。
醒来后的紫衣小姑娘出乎意料没有盯着床榻珠帘发呆,反而是直接穿上绣着云锦的鞋履,打开房门走下了楼……
午后的客栈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
作为乱世之中岁叶城屈指可数的客栈之一,叶父秉承着人生如逆旅、你我皆行人的初衷,对从西方远道而来的逃难百姓都会行以方便,供应茶水和干粮,且不收取分文。
渐渐地,客栈‘酒杯宽’在这偏隅小城赚得了些许名声。导致有许多无法搬离此地、世代久居于此的城中居民,常常会慕名而来。
谓之,捧场。
更有甚者,昨日携手而来的两位私塾老先生酒过三巡之后,盯着涨红的脸,提笔吵嚷着要亲自给这家客栈更名。
改为‘鸿鹄而客。’
叶父拦都拦不住。
这大概就是民心所向吧……
穿过这吵杂喧闹各自忙碌的大堂,叶紫衣独自出了客栈。
第一百零五章 暮凉西望
一袭紫色衣裙的姑娘出落得水灵大方,在岁叶城这种无名小城,小姑娘叶紫衣绝对算得上是罕见的美人胚子。
小荷才露,亭亭玉立。
就是行为举止有些不太正常。
沿着稍显荒凉、偶有逃荒百姓或行人的街道走走停停,远远瞧见落单的雪白大鹅,她追逐上前与之争斗。随手捡着纤细竹棍,迎敌便是高深莫测的雪霁剑法加不世出的魔惩天神通,大白鹅哪里是她的敌手,不消三条街巷,最终在客栈后巷的一条死胡同里束手就擒。
叶紫衣抱着雪白大鹅,轻抚着白鹅头顶,试图安慰对手受伤的心灵。而怀中大鹅,正伸长着脖子流着威武不能屈的泪水。
“大鹅姐姐,你有啥可哭的?落单怪得了谁?”
“技不如人也怪你自己呀。”
“我跟你说啊,我曾经见过一个隐宗修行者坐在漂浮于湖面的一片树叶上朗读人心,他出口成章法,最后整片湖面上映着的都是他不为人知的内心,什么吃不到葡萄就诅咒天下所有的葡萄酸了,蹲茅坑忘带纸呀,拍马屁被驴子踢了、喝水闪着门牙、戏水被鱼儿啄屁股之类的可黑暗了!”
“他还跟我说,说自己能够进入别人的梦境,把梦境照进现实,给你身边七大姑八大姨瞧。一个不慎,他还能带着你的灵魂去远方旅行,猴年马月都回不来。”
“可怕不?”
“我偷偷告诉你,那个隐宗高人把这些神通都传给了我。大鹅姐姐你要是再哭的话,我就作法施展这门神通,让这城里的亲戚朋友鸡马猴犬都瞧瞧来瞧瞧你的内心,脆弱不?”
经过连番的恐吓威胁,大鹅已经欲哭无泪。只是依旧伸长着脖颈,表达愤怒。两眼却流露着浅浅的绝望。
叶紫衣抱着大鹅走到一家书铺,铺子的老板是个穷酸老儒生,前两日刚刚收拾完家当逃难东去,只剩下空荡和杂乱。
走进书铺,四周瞧了瞧。于柜台底看到破书一角,叶紫衣便弯腰捡起,抖了抖灰尘。是一本散文诗集,封面落款的著作者叫藏地书魂。
小姑娘带着几分兴趣随手翻书,见那首页写着:
五月裂帛;
是时日跌倒的声音;
余下生涯,遥念开遍书院的灼灼桃花,像是故人的粉红面颊。
记忆啊,欢迎回家。
……
……
春花秋月夏蝉鸣,寒冬冷月厉雪天。
风雪银城依旧是风雪银城,终年飘雪,天地尽白。十年间挂在天边远近高低的日头放不晴,曾伤痕累累而被渐渐缝补的人心同样融不化。
安红豆坐在昔年白楼门的城头上。
一袭红衣。
雪花点缀着乌黑的发
丝随风而舞。
她一脚踩着高高的城头,一脚悬在城墙外。一手拄着名剑雪霁、腿膝垫着手臂。另只手握着悬挂红绳的酒葫芦的纤细腰间。
红唇白齿,桃花粉面,眸含秋波。独坐城头对风雪而酌,城外是白茫茫一片的荒凉且萧索。那场景画面,用绝代风华形容也毫不为过……
安红豆红袖拭去唇边酒渍,轻轻摇晃手中酒葫芦,发现消愁酒已饮尽,便随手朝白楼门扔了下去,砸入雪地里,很快便被大雪覆盖,只稍稍看得到那根微露的红绳。
醉意微醺的粉颊,如樱桃般欲滴的朱唇,还有迷离的秋水双眸。世人皆知红袍女将骆冰王沙场之上统帅万马千军的风采举世无双,却罕有人能瞧见此刻城头红衣的伤心黯然一样令百花失色。
惹人心疼。
一个月前,荒道之上。
那身着黑色宽袍的男子半路剪径,其实并没有伤害到她,这也是安红豆苦恼不解的地方之一。
交手之中,她能察觉到对方并无敌意,一招一式都做到点到即止,全然没有生死相搏的杀意泄露。
而且就算自己放开手脚施展相思赋,也无法奈何对方分毫。可见那模样落魄的男子修为境界深不可测。
几回合后,自己失手被擒。然而最后,那落魄男子竟只是用雪霁挑了自己手腕处的无邪刀链,然后奉还雪霁,像清风一样散去,原地无踪。
城头之上,风雪中的安红豆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处。
无邪刀链固然是件神兵利器,可细数普天之下,知道‘天真无邪’这对刀剑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只是枯字风楼外简单的远远照面,安红豆可不相信单凭那人一眼,就怀璧其罪了?
何况比起天真无邪,名剑雪霁一样是难得的神兵榜利器,而且声名更甚,何以弃之不取?
最可疑的地方是那人消失之前说了句:“百日乃还。”
他是要还的!
他为何要还?借走无邪刀链有何用处?是寻天真剑镯的下落吗?
他是谁?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故人?为何会知道天真无邪的刀剑感应?会是、他吗?
可那人的修为境界,远在他之上啊!如果是他,如果是洛长风,我为何认不出他?容貌、修为、神通、气息所有的感觉都不一样!如果是他,为何不显露身份?为何一个人的痕迹会被抹去得如此彻底干净、无迹可寻?
不是他!
不可能是他……
安红豆思绪纷乱,手中雪霁剑鞘挽了个剑花,然后朝着身前一指。顿时纷飞大雪如滚筒凝聚在剑尖,卷风无数,被她随手震散。
一片落寞……
宇文阀负手出现在安红豆身后。这位昔年燕翎卫头领,如今也
是化劫境界的尊者修为。在洛长风夫妇二人搬入书院忘情川后,担任了风雪银城新任城主的职位,继续统帅着燕翎卫,守护这座故城。
原本对于安红豆,心向自家公主的宇文阀起初有些偏见,不愿接受。毕竟脚下故城是大燕子民曾经的帝都,也是自家公主一跃而下以身殉国的地方。他照看着小公主从小到大多年,心里早已等同视如己出的孩子一样看待,怎能接受公主殿下殉国后的故城家乡被别位红颜知己霸占、当做择一城终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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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虽万千个不愿。
十年里洛长风隐居风雪银城,名义上挂着个城主的美誉头衔,实际上城中大小诸事无一例外全都是安红豆在操持经营。
可谓苦心孤诣,别无所求。
而这整整十年光景,两人也都坚守本心,并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彼此达到了一种无形的默契。这对宇文阀和燕翎卫来说,对曾经大燕帝都的千万子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心灵的宽慰?
斯人已逝。
生者释怀。
宇文阀算不上通情达理,也并非铁石心肠,瞧着洛长风和安红豆两人‘相敬如宾’,十年如一日,又岂能不心疼动容?
久而久之,他和燕翎卫便坦然接受了这位风雪银城女城主,就像城里的大燕子民一样。
“宇文叔,有消息了吗?”听到身后脚步声,安红豆没有转头,两眼望着雪白一片的荒凉城外,有些茫然。
宇文阀说道:“我已散去城中近七成的燕翎卫四处打探消息,可暂时还是没有任何头绪。我打算亲自北上,走一遭六姓十阀门。有些老朋友也有多年未见了,要想在天北地界挖出南希寒的踪迹,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六姓十阀的。”
安红豆这才转过身,思虑瞬息说道:“不可如此。”
“现如今天下大乱,异族渗透此间天下多时,这风雪银城里有没有或者说有多少潜伏暗处的异族,我们不得而知。而今他下落不明。风雪银城需要宇文叔坐镇统筹方能安稳,北上一事,我自己去。”
“可你如今并非南希寒的对手。”
“我会养好伤势。”
“那样最多也是两败俱伤的下场!你有十成的把握将小豆芽平安接回来?”
“我有。”安红豆露出一丝微笑,微笑的眼睛里夹杂着光,“宇文叔可别忘了,我是安红豆,曾与帝无泪、牧云剑城齐名的人物。即使风雪银城里安逸了十年,耽搁了十年修行,我依然还是安红豆。”
……
暮凉北上。
于黄昏时,于云海中,于崖畔上,于人间四月芳菲里,于万里中原钟鼓鸣声中,暮凉西望。
蓦然回首。
大战将临……
(本卷终)
第一章 二十四年少
小京观郡的中原城已是座空城,城中百姓和所有财物但凡带的走的,都早在上次异族集结二十余位化劫境强者攻城时撤离地干净,朝那逐鹿原甚至更东边的披云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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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异族攻陷空城后并未驻兵占领,而是退如激流,直接将空荡荡的中原城丢在那里,在日晒雨淋中,在朝阳黄昏里安静地变为一座死城。
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对于按计划退守驻扎逐鹿原的天下群雄来说,相当于多了一道屏障。以前的逐鹿原是三面环山,面朝护城河。而今是三面环山,门前护城河铸垒高城。因此布衣楼认为只要守住了中原城,拒敌于外而非拒敌于门前,那么身后的逐鹿原和披云关百姓就相对安全……
中原城城头之上,有多位强者轮流镇守。
现下正是狂诗绝剑陈玄都,斩天拔剑术的十阀门刘阿采,一字宽巨剑的老先生裴凤楼,黄金台上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李贺,五岳境地太华、飞衡、玄嵩、幽恒和岱宗五位剑仙,以及水月洞天的沧澜仙子苏农,共计十位化劫境剑道尊者坐镇城头。
辽阔的天空下眺望荒芜的平原,苍鹰和秃鹫飞过头顶,留下数声嘶鸣。一阵风来,刮起沙尘弥漫,昔日热闹的小城尽显萧索和破败。
身背一字宽巨剑年岁不知几许的老先生裴凤楼身形笔直,举目远眺,颇有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呐;”
城头上其余几人闻言,各有沉思。
裴凤楼言语所指不是别人,正是近来在天西战乱中颇有建功声名鹊起的那些个小一辈。
约莫是半个月前,布衣楼探知距离中原城东南方向两百里左右的贺兰山缺群峰连脉,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约莫百人的异族兵马悄然驻扎。似乎企图穿过素来不与秦塞通人烟的贺兰山缺绵延百里的大山峻岭,然后直接绕过逐鹿原,渗入此间天下。
布衣楼得到消息后,即刻便召集八方风雨和十天显圣等诸位强者商讨应对之策,以及异族此举的深意和胜负手所在。
时值乱世劫,布衣楼着眼大局谋千虑而后动,动则能安,这原本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在那些年少轻狂的小辈眼里看来,着实有些过于谨慎束手束脚了。
于是那个五星连珠的夜晚,为避开巡城的众家同盟和城头上坐镇的数位化劫境尊者探知,逐鹿原的护城河里无声无息浅游而过一道道黑衣人影。那些人影沿着河流南游。在十数里外的上游齐齐登岸,然后顶着黑夜的凉风和闪闪眨眼的星辰朝东
南方向贺兰山缺的连脉群峰里奔去……
清晨破晓。
天刚蒙蒙亮,天西的空气里夹带着昨夜凉如水的雾湿。城外野草和寥寥可见的树木枝叶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随风叶晃动如碎玉点滴落地。
逐鹿原城头之上,坐镇于此的尊者之中、天刑将铁冷率先睁开眼睛。衣不卸甲的肩盔上更深露重。
铁冷俯视护城河外的桥道,清晰地看到一众小辈人影在向他招手示意。隔着老远,也能瞧见那些笑容灿烂,全然不顾浑身上下的血迹和褴褛衣衫。
那众小辈以五岳境地剑仙修为的李长圣为首,连同剑阁弟子叶白霜,断家未来天刀继承人独 夫、朱大,书院忘情川学生南宫九,天北十阀门徐藏,连城诀亲传弟子苏桃,江南渡,书院柳十三,剑阁林十二,剑阁女仙子水易寒,关山弟子舒长夜,宋靖安,书院小师妹松灵韵,天东隋唐和陆沉渊,天南孔雀锦公子,青丘狐,李陵,楼兰君主的小书童寅时,小和尚当愿,别三日,水月洞天的简单和无名凉官。
共计二十四年少。
夜袭贺兰山缺异族图腾兵马一百三十六,包括领首的一位化劫境天策上将,竟在一众小辈手中被斩杀殆尽。
二十四年少各有轻重伤势,却无一人战损。
最后二十四人结成二十四时剑阵御风赶路,凯旋而归……
玉龙剑笔直的插入城门前的大地之上,李贺习惯躺在高高的屋檐飞角,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呆呆望天:“但愿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能再坚持个两百年,不然这座天下可等不到那些孩子各领风骚喽。”
狂诗绝剑陈玄都虽说是个青衫负剑头发花白的老儒生,可年轻时也曾意气风发文采飞扬。他喜欢饮酒作诗,喜欢朝气蓬勃,喜欢迎难而上,喜欢问剑高处,喜欢少女爽朗和少年轻狂。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喜欢,才使得这位人生暮年的老先生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暮气和酸腐气,让天西历练的这些孩子天然觉得亲近。
其中最甚者,是那二十四年少之首五岳境地出身的李长圣。更是以狂诗绝剑为毕生追逐的目标,从第一次相见时起,便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陈玄都斗诗问剑。
城头之上摆着一张方桌。
陈玄都、刘阿彩和沧澜仙子苏农对坐而饮。
陈玄都豪饮说道:“二十四年少?确实不错!不过要说独领风骚,恐怕也用不了两百年。而今不比从前,化外群魔在那日落西山的地方虎视眈眈,大战随时起,人命如草芥。可若真经得住一场
场生死考验,对这群孩子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绝佳的磨练?我看最多一甲子,就能完成蜕变。”
脸上永远都挂着三分笑意、然而传闻一怒可拔剑斩天的刘阿彩附和说道:“传闻白先生提剑化外天之前,曾看到大世降临,神引境圣人二十位,化劫境尊者三百人。”
避世而居百尺危楼的裴凤楼说道:“算起来我的岁数和道龄,比天机老人应该还要长些。可这境界嘛,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迈入那道门槛了。”
“裴爷爷,瞧您这话说的。照我看,您只需一场酣畅淋漓且势均力敌的战斗作为破境契机,神引境界绝对指日可待。”
有人翻墙而跃上城楼。
是柳十三。
从那石梯走来的还有南宫九,李长圣,叶白霜……是二十四年少。
似乎被一语中的心中事的裴凤楼宽慰地拍了拍柳十三肩膀,心想着不愧是那洛长风的亲传弟子,目光和眼界比起这些同龄,自有独到处。想到这里,不由对那位久仰大名素未谋面的风雪银城城主、书院的道尊,又钦佩了几分。
以李长圣为首,二十四人登楼之后齐齐对着守城三日的十位剑道尊者抱拳执礼。礼罢后,李长圣独自走到木桌前,再度礼敬陈玄都,唤了句:“陈前辈。”
高处屋檐角躺着的李贺瞥了一眼。
而后李长圣才走到围圆而盘膝的自家宗门五岳境地五位闭目养神的剑仙身旁见礼。
沧澜仙子看着水月洞天出身的无名凉官和本门小师弟简单,问道:“为何又擅自违背布衣楼的命令,离开逐鹿原?”
无名凉官和小师叔简单相视,低头不语。
还是陈玄都善解人意地说道:“算了,这些孩子如今正是气盛景象。若真能老老实实呆在逐鹿原,可就不叫二十四年少了。”
跟着提兵山三千大红袍混吃混喝不少年的柳十三早就养成了自来熟的性格,与逐鹿原这些个前辈高人从不客套拘谨,全都当做平辈的兄弟泰然相处。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将来战场上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道友。
至于礼数?难不成到时战场之上眼看要被异族一刀劈了,还要率先正襟行礼,轻声喊一句前辈救我小命?
不能够啊!
眼看酒桌上少了一席,柳十三便大步一迈,直接和陈玄都,刘阿彩,沧澜仙子苏农同桌而饮。
“不瞒几位前辈,实在是近些日子太过无聊!那头的异族,平静地不像话啊……这不才商量着过来,瞧瞧有没有架打。”
第二章 儿郎十二秋
黄金台的李贺躺在屋角飞檐上,躺的高,自然看得远。本来没精打采耷拉的眼皮忽然睁开,视线眺望城外的荒道,瞧见一道人影从风沙里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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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直慵懒的李贺坐直了身体,伸展筋骨,不自觉发出几声舒适惬意的声音,然后说道:“瞧,找打的来了。”
背着一字宽巨剑的裴凤楼背影笔直如松。他站在城头上观察了一会儿,补充道:“是一个人。”
接着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陈玄都及酒桌上另外三人,闭目围坐的五岳境地五位剑仙才齐齐起身,一字并肩站在城头。
以李长圣为首的二十四年少极为自觉地分开,各自站在九位剑道尊者左右两旁。
柳十三惊讶道:“还真是一个人。”
当然柳十三的目力无法和裴凤楼相提并论。百尺危楼的裴凤楼说是一个人,看的是黄沙里单枪匹马人影的身后以及天上地下。而柳十三口中的一个人,就只是指那个人……
城头上十位剑道尊者和二十四年少齐齐眺望城下,有些好奇。
自洞天破碎乱世劫大战金鼓敲响时起,异族大军或正面挥师东进、或暗中布局与布衣楼尔虞我诈你来我往、或奇兵夜袭强者对决,种种方式应有尽有。似这般孤身赴城关的,倒是头一遭。
让人心里不免嘀咕:“此人有何贵干?”
……
异族触是化劫中境修为,也是天策上将。布衣楼撰写的百将策里,触的杀力境界只能排在九十名开外。平常十八月宫宫主于晓星残月帐召开议事,甚至都轮不到他参与,在如今化外天下半数以上的至强者纷纷越界而来的天西化外群魔中,他的存在感极低。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些。
“你年轻,比起晓星残月帐里主事的那群老不死,你的修行岁月几乎才刚刚开始。不足百岁龄便修成天策上将,未来大道可期近在咫尺。”这是作为兄长的天策上将怪对他常说的两句话。
兄弟二人远离故乡出征域外天下,触最在意的向来只有他的兄长。
然而就在不久前,兄长却战死异乡,埋骨在那连绵的贺兰山缺群脉里,尸首异处归无期。
他失去了至亲
。听闻罪魁祸首是近些日子在图腾军内部和晓星残月帐里名声鹊起、继而传得沸沸扬扬的二十四年少。
触喜欢深居浅出,喜欢一意孤行。
当他听到‘二十四年少’这五个字眼是杀害兄长的元凶之后,便擅自离开图腾军大营,沿途东来誓不回头。
谁也劝不了。
大有一种纵使千万人在前,亦往矣的壮志豪情。
天策上将触来到中原城城楼三百米外的地方,便不再继续向前。当然不是惧怕城头上剑道气息极为雄浑的那几位。
听说域外天下的人讲究个颜面,他于城头下叫阵二十四年少,单打独斗。那些个百尊谱里杀力修为皆不容小觑的老家伙,总不至于厚颜无耻地插手小辈之间的君子之争吧?
天策上将触学着此间天下的抱拳礼,望着城头朗声说道:“晓星残月帐天策上将九十五,问剑二十四年少。”
……
数十道阳光斜映深水水底,粗细有别,犹如金色神辉照射着被铁链悬吊在水底的这座奴兽峰。
水底整座巨峰被八根粗如千年木般的黑色铁链拴着,铁链的尽头不知伸向何方。
奴兽峰底由下而上,周围大大小小有数百个洞窟。每个洞窟落有铁门,沉重至极连化劫境强者都无法挣断。
物尽其用。
这不知何种材质制作的铁门,自然只能用来关押化劫境的强者才算值得。比如域外天下十二星川里的经天十二星!除了已故的两位和天隐、天机二星,其余曾被镇压在星川神庙十二雷宫阵下的八位,如今都被关押在子母阴河河底这座悬吊的巨峰山脚铁门洞窟内。
被当做奴兽。
被化外异族身份尊贵的十二名少年当做奴兽,用来磨练……
铁门升起,前前后后共有十二道年少的身影从洞窟内走出,浑身上下或多或少都沾着些血迹,天龙星的血迹。
为首的那名异族少年舔了舔唇边鲜血,脑海里闪过方才十二人联手战龙星的画面,眼底流露出难以自抑的兴奋:“听闻域外天下的那座逐鹿原城,最近冒出一些个同辈少年,共二十四人,惊才绝艳,曾联手斩杀过咱们的天策上将。”
“梧师兄说的
那群人,好像叫二十四年少?”
“可不是嘛,年少有为的年少!”
“为首的是位剑仙?”
“化劫下境剑仙李长圣,五岳境地出身,喜好诗与剑。”
“那倒是巧了。”
“哦?”
“梧师兄最近读了不少域外天下的诗集!”
被称作梧师兄的十二人之首笑了笑:“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有少年惊讶:“有我的名字唉,灯。”
异族少年梧继续说道:“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是晖的名字。”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是山,水和霜。”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是梧师兄的名字!”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
“心、雨。”
“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
“风和云。”
“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
“音。”
“夜半酒醒人不觉,满池荷叶动秋风。”
“是我的名字,叶。”
被称作梧师兄的少年忽然想到一件有趣儿的事:“不若我们也给自己取个域外天下的化名,以秋字为姓氏,梧叶音、风雨云、山水霜、灯心晖取各自名。我们,就叫儿郎十二秋怎么样?”
异族少年梧的声音刚落,就有笑声从子母阴河阳光照射的地方传荡而来。
“二十四年少狭路相逢儿郎十二秋,有意思,有意思……”
紧随笑声而至的,还有一个人。
那人就像一粒微小的光尘,在某一道金色斜照的光束中忽然膨胀,然后凝聚人身。
是天醒神将,异族裳。
贵为天醒神将的异族裳虽没有位列化外天下十大高手的实力,但却是名副其实的十八月宫宫主之一。无论辈分地位修为,在整个异族化外天下,就算是十大高手排行第二的神将翦遇着,也得恭敬地尊称一句师叔。
十二少年虽身份尊崇,天赋卓绝,却也不敢在神将裳面前放肆。
于是齐齐行礼。
第三章 愿新岁,胜旧岁
十二秋之首的少年梧礼罢后说道:“师叔怎么会来?上将触何在?”
神将裳轻身一跃,选了块奴兽峰峰脚边散落生长的圆石,撩袍而坐:“他呀,听闻自己兄长命丧二十四年少之手,独自一人去了逐鹿原城。看那架势,像是要和二十四年少单挑。拦都拦不住!”
“单挑?”少年梧蹙了蹙眉,“结果呢?”
“结果很明显啊?”神将裳摊了摊手,“被二十四年少群殴致死。”
“临死也没弄明白,说好的是单挑,怎么会有二十四人联手?恐怕那一意孤行的家伙心里还在抱怨着域外天下的年轻人不讲武德呢!”
……
无论二十四年少讲不讲武德,异族触死便死了。以李长圣为首的少年们不会因为联手斩杀一名不见经传的天策上将而过于在意,因为他们知道,决定这场万年复现两座天下战争走向的不是自己。
乱世劫的结局一直都写在百尊谱和百将策的掌心,就看谁握得更紧。
而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或许会茁壮成长,或许会早早夭折,或许会成为中流砥柱名动两座天下,但终究无法媲美上一代的辉煌。
洛长风,连城诀,帝无泪,牧云剑城,王小二,凰儿,一念禅,李星云,君泽玉,还有三位保留记忆转世重生的曾经圣人……他们才是乱世劫的引领者。
眼下,从逐鹿原到披云关羊肠小道的流民队伍和重新领命护送的柳十三等人。
由天南地北遍布各方的江家产业号召,举天下之富甲一方的商贾员外结成的联盟自发开辟通往天西披云关的运输线路上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
披云关内的山谷暗室里,布衣楼老者牵头忙碌运作的‘天机阁’。
打着东楚旗号如洪流般的森森铁甲。
所过之处群山万兽皆避让的妖族兵马。
还有天北的十阀闯军。
帝王盟由十三刑将亲自统帅,汇集的百万师众。
还有同样起于帝王盟,御风穹霄上,结阵如飞云,掠山过水万千重,曾受邀参加天下会的强者群雄。
有深山里,河流乘船中,古道路上,愿为天下安宁而战的一个个散修甚至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精壮男子……
乘鲲鹏跨无尽之海,远去日不落墓园修行的未来。
独自一人踏遍万载前的河山,苦思穿越时空法门,最终
决定登上那无尽峰拜会天九刃的洛长风……
所有人奉献的一己之力一技之长,只为听那最终的凯旋之音天下回荡……
五月初五是叶紫衣的生辰。
岁叶城酒杯宽客栈里的叶父为了这一天可是煞费苦心。早早五日便广邀良朋乡邻和落难流民,约定一起为女儿共祝生辰,不醉不归。
然而真正到了五月初五这日,客栈里高朋满座,布置的那是富丽堂皇,所有人翘首以待等着叶父叶母请出寿星时,却听到阁楼上叶父的惊叫。
“坏了,女儿呢?”
……
叶紫衣坐在岁叶城的城头上,悬荡着双脚,望向远方天边的夕阳。口中轻轻哼着不知何处学来的小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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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鱼问水,向马问路;
向神佛打听我一生的出处。
而我呀,我是疼在谁心头的一抔尘土;
一场大梦,两世糊涂。
长风大哥,你如何把今生的我一眼认出。”
……
叶紫衣推开门。
客栈里为她祝贺生辰的人还不曾散去,还在静静等待着,陪着叶父叶母。
所有人视线齐齐投来。
叶紫衣微微愣了愣,然后便喜笑颜开。大步流星地朝楼梯冲去、一把扑到阁楼上相互搀扶急忙走下的叶父叶母怀中:“爹爹,娘亲。”
寂静许久的客栈里不知是谁鼓了鼓掌,然后便掌声如雷长久未歇……
五月初五那日,叶紫衣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生辰。
也在生辰那日,小姑娘的父母和客栈里所有宴请的宾客,共同为她许下了生辰愿语。
愿她新岁胜旧岁。
从此多喜乐,长安宁!
……
生辰之后,叶紫衣跟父母提议,打算离开岁叶城继续东上。说是去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那里居住着许多与世无争的人,亲人一样的人。
那里叫燕氏祖地。
曾经大燕国破迁徙的皇亲国戚,大多避世于此,不论魏晋不知有汉。
……
大雨倾盆。
南希寒撑着伞站在一家早点铺子营生的店铺前,怀中抱着襁褓,襁褓里裹着熟睡的婴儿。
南希寒与老板买了一份豆浆,装在小小的竹筒中,以备不时之需。
他没有生过孩子,更没有带过
孩子。反正兽奶、人奶、豆浆等,小豆芽不讲究,他遇着什么便喂什么。
大雨清洗着街道,淹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四周显得极为安静,似乎只能听到擦肩而过的行人行色匆匆的雨中脚步声。
小豆芽从熟睡里醒来。
没有哭,也没有闹。似乎感受到南希寒怀里的温暖和心中的平静,小豆芽咿嘿笑了声。
南希寒低头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蛋,也不自觉露出一抹久违的笑意。
“没想到你还有些良心。”
街道上有个酒家,门口简单的摆了两张桌子,并在一起的桌子。桌旁有个身披黑色长袍的人独自饮酒。
下雨天饮酒,似乎别有一番滋味。
南希寒抬头看了看那人,发现元神探知的是一片混沌景象,根本看不清这人修为实力,不由让他微微警惕:“你又是谁?”
酒桌旁那人放下酒碗,抬头与南希寒对视:“我叫暮凉。故人虽已暮,前尘犹未凉的暮凉。”
南希寒略微思索:“暮凉?没听说过。”
暮凉说道:“没关系,以后你会记得很深刻。”
南希寒轻笑:“阁下在此专候,不知有何指教?”
南希寒仔细观察,发现小豆芽手腕处的剑镯并无动静,便稍稍放心了几分。想着安红豆应该不在附近,那么眼前人就与怀中婴儿无关了。
既不是书院或者风雪银城的人,那便是东楚君泽玉的爪牙了。想起那个疯狂的家伙算尽人心的面孔,想起与沈天心那夜的情难自已,南希寒面红耳赤了起来。
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暮凉好奇瞥了他一眼,心中了然:“你所欠下的债,看来不少。”
暮凉已起身,走到街上。
南希寒低头看了眼小豆芽:“要打可以,但别伤及无辜。”
言罢。
南希寒抱着襁褓走到街边,把孩子放在一个空荡的摊位上,解下自己的腰带将襁褓和摊位的杆棚系在一起,然后把竹筒放在旁边。轻轻一按,手中雨伞便插入摊板。小豆芽被护在雨伞下,手舞足蹈。
暮凉不可查觉的点了点头:“放心,我只费你修为,留你性命。”
南希寒转过头露出狰狞的笑:“大言不惭!”
暮凉摊了摊手,耸了耸肩。
意思是,你先请?
第四章 大梦三十有余年
南希寒踉跄地走在街巷,被匆匆擦肩而过的行人撞倒在地。就像是风烛残年腿有缺陷的老人,也像古道荒路旁早已枯萎的黄草,风吹即倒。
倒便倒了。
起身便是。
南希寒痴笑着,嘴角带着些自嘲的味道。修为被废,技不如人,无怨无悔。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位自称暮凉的人原来并不是东楚君泽玉的麾下,也不是天东八百宗星川隐藏的某位境界高深的秘修。
那人竟是安红豆的人!他的目标是洛长风的孩子。
“我废你修为是念你尚有慈心。南希寒,从今以后好自为之吧。”这是暮凉临走前最后的忠告。
听着像是故人旧识?南希寒想了许久,从样貌到声音,从修为到神通手段,那人展现的一切总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就像是阔别已久的朋友忽然重逢。
可当他细想,记忆里却没有能够与这种感觉特质契合的人。
奇哉怪哉!
好在这一切都不再重要。恩怨情仇如前尘往事似过眼云烟,自此皆与他南希寒无关。
破碎的身心还能有何作为?他走到一座青楼前,耳畔莺莺燕燕花枝招展。丝巾,小扇,轻罗,玉钗……南希寒的嘴脸除了血迹灰渍,还露出一抹笑容,堕落且恣意。
七日青楼流连忘返。
散尽银钱。
鸡鸣狗吠陋巷间。
大梦三十有余年。
昨夜酒肉臭,无人问津。
今朝尸骨寒,指指点点!
……
风雪呼啸耳边。
暮凉怀中抱着小豆芽,宽大的袍子为婴儿遮挡住所有风雪。笑意挂在脸蛋儿的小豆芽梦中香甜,两只小手的手腕上天真剑镯和无邪刀链流溢着暮凉的一缕神识和一丝修为,温暖滋养着小豆芽的四肢和灵穴内府。
进入风雪银城。
暮凉没有选择低调行事,反而是浑身气机流淌,释放出化劫境巅峰的境界修为,一路缓行街道之上,卷风带雪。果然没过多久,便被燕翎卫盯上。
约莫十名燕翎卫将暮凉围了起来,街道上的摆摊的百姓和路过的行人纷纷躲进了两旁的商铺阁楼里,门开一道缝窗开一面边,偷偷观望着。
然后宇文阀出现。
没等那位燕翎卫首领而今风雪银城代城主的宇文阀开口,暮凉撩开衣袍,露出那熟悉的襁褓。
宇文阀看到襁褓里的孩子,顿时杀意倾泻如洪。四周屋檐阁楼之上,又出现数十道燕翎卫的身影。
宇文阀看着暮凉说道:“将孩子留下。”
暮凉走上前说道:“百日乃还。”
宇文阀微愣:“是你?”
“是我。”
浑身的杀意渐渐散去,宇文阀连忙上前接住孩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并顺手探了探小豆芽的脉搏,这才有所放松。
宇文阀抬头打量着眼前人,是张陌生而沧桑的面孔:“你是谁?”
“我叫暮凉。”
“认识洛长风?”
“故人虽已暮,前尘尤未凉。”暮凉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朝着风雪银城的城门走去,嘴边和眼角露出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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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红豆提着雪霁站在城门处。
一袭红袍,气息不俗。
暮凉走到城门处时,略微感到些许讶异。他看着安红豆,平静地说道:“不愧是曾经与帝无泪和牧云剑城等人齐名的骆冰王。短短数月,不仅恢复了伤势,还成功进入化劫上境。恐怕洛长风那家伙知道了,也会惊掉下巴。”
安红豆剑指暮凉:“你果然知道他的下落!”
暮凉没有隐瞒,说道:“知道,但我却无可奉告。”
安红豆说道:“虽然你救了成雪,于我有恩。但今日若不说出我家夫婿下落,恐也难走出风雪银城。”
暮凉笑了笑:“谁说我要走着离开风雪银城?”
话音未落,暮凉本人已经消失无踪。身法诡异至极,几乎没有任何踪迹和气息可寻。只留下原地旋卷的片片雪花。
……
菩提山下菩提城。
当年斗花魁的天香阁已经换了东家和主人,江满楼的姑姑早回了提兵山藏兵谷,如果没有意外,将会成为机关城接下来许多年的掌控者。至于那位江家名正言顺的家主江满楼,如今正在天香阁里的二楼上长吁短叹,感慨大势所需身不由己呢。
君泽玉和沈天心端正地坐在原地。作为昔年十字同袍,他二人对眼便心知肚明。江满楼哪里是感慨背井离乡身不由己,这看似玩世不恭实则重情重义的家伙明明是故地
重游物是人非忆起往昔了。
洛长风随天机阁崩坏而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书呆子李星云一声宣佛,坐化涅槃。空留翎儿在书院里孤苦伶仃,即便是他刚刚拜访,也避而不见。
十年未有雪儿下落,八成是被天机老人诓骗,早在十年前跃下城楼的那时便香消玉殒。
离落那家伙,半截身躺进棺材的糟老头子一个。
丧家之犬般的重阳。
从拥有一切到失去一切,复而又得到一切、半生起起落落的莫相期和只知道守护陪伴却从不挑明心意的月三人。
还有身后两位看着永远在运筹帷幄故作镇静很讨厌的家伙!
那年菩提书院分别后,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个算是圆满?
被剥离河图洛书后、从帝王盟被营救而出的君泽玉无论神采还是风度,似乎都有所暗淡趋于平凡。即使还是那个人如玉世无双的公子,可总觉得沾了不少市井烟火气,像是堕落凡世的谪仙,惹得尘埃一身,病一身。
咳了数声,君泽玉说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帝王盟内如今所剩兵力不足万,从天下各宗商调而来的人手,以及当初天下会、群雄所留镇守各自老巢的些许强者,也都陆续动身,很快会抵达中州,等待你的发号施令。你这位天下共主如果不能摒除杂念,似这般三心二意伤情古今,天下前程只会被你亲手断送。谈何攘外安内、肃清山河?”
君泽玉漱了漱口补充一句:“你要是干不了,我换人便是。”
“换人?”
江满楼转过身,一掌拍在桌子上,吹胡子瞪眼说道:“小瞧谁呢?”
君泽玉显而不吃这套:“你。”
江满楼坐在君泽玉对面:“四年为期,如果不能肃清天下让逐鹿原后顾无忧,小爷自刎给你东楚明王谢罪!敢不敢赌?”
君泽玉微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两人碰杯。
江满楼灌了一通酒抹嘴说道:“如果我能做到,你该如何?”
君泽玉说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江满楼神色忽而认真:“只需一件事。”
“你说。”
“他日见着洛长风,我要你东楚明王君泽玉给我同袍磕头赎罪!”
第五章 十分铺子
阳光明媚的逐鹿原城今日难得祥静。六月中旬的山风绕过林间溪流带着些清清爽爽,拂过城中大大小小的街巷、然后挨家挨户偷偷溜进窗门,试图叫醒睡梦中聆听清晨山语的人们。
却遇见枕空被凉。
经过数月的光景,城内百姓其实已断断续续被逐鹿原护送、尽数转移到披云关,更有近半成的流民余有心力,不愿被战火牵累,穿过披云关继续东上,图个后半生安稳。当然这些人就不在逐鹿原的护卫职责之内了。跨过披云关,按照君泽玉和布衣楼达成的共识,由新任天下共主江满楼负责整顿。
披云关为界,以东定太平,以西安战乱。
这是布衣楼为此间天下钦定的界限,可以说披云关是雷池重地。异族越过披云关东去只有一种情况:守关修士皆死尽!
无论两座天下的交锋未来是怎样光景,至少目前来看,几无可能出现那种绝境。
因为整座逐鹿原城池里里外外很平静。不是那种暴风雨来临前夕短暂的平静,而是……
大腹便便的十天显圣老掌柜酒招旗在城里最繁华热闹的街道选址,说是选址,其实就是无主之铺子先到先得。
然后支配二十四年少忙活改建修葺,最终开了一间简陋的客栈酒楼:者行酒铺。
算是洛河郡落霞山那家行者客栈的延续。
至于开酒楼的目的,老酒头笑言说唯陈年美酒和满腹才华不可辜负,当然重点是后半句。想当年给洛长风取名初一,便是他自己最得意的手笔。
谓之,才华。
柳十三也是近来数月听了许多关于十天显圣的故事,尤其对老酒头兴趣颇深,便经常自己下厨好酒好菜侍奉着那位老掌柜。
相处久了。
柳十三便从老掌柜口中得知了一件事,原来很多年前洛河郡洛家灭门惨案,师父洛长风得以幸免的很大原因竟是这位十天显圣于心不忍,暗中帮了些许。找了一具少年尸体,李代桃僵。
十天显圣既然插手,大燕帝国那位白楼神将自然不会察觉异常!
柳十三得知其中原委,心底感激非常。
当得知老掌柜有意重开客栈酒楼后,便连拐带骗连拉带扯,把二十四年少全都糊弄了过去,
不仅帮忙建造装饰,还成了酒楼轮流值班的杂役。
无偿杂役。
当然去者行客栈喝酒的客人们,自是没那福分享受二十四年少的无偿递酒服务。要喝酒,自己跑腿。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也有例外。
柳十三想了个法子,如果需要他们这批天骄般人物的酒楼杂役伺候,须得拿真本领来换。
规矩既然立了,就要遵守。
这不没过两日,号称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陈玄都老前辈莅临酒铺,随手抖搂了一套古老剑术,弄得整座客栈里剑影剑气闪烁不停,看得柳十三目不转睛。最后和师妹松灵韵一左一右是捶肩又揉腿,倒酒夹菜,伺候得无微不至。
临走前,老儒生陈玄都红着脸拍了拍柳十三肩膀,微醺说道:“去、去跟老酒头说,这酒还可以,就是铺子名字真心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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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十三极为认同,压低声音凑了上前说道:“不满前辈,其实三儿也觉得者行铺子俗不可耐。只是碍于情面,不好直言呐!”
陈玄都听完大笑。
豪气顿生。
“去搬一座丈许高的碑石来。”
柳十三见狂诗绝剑酒劲儿上头,便知道有好戏看了,朝师妹挤了个眼色。松灵韵会意,这又招呼着老儒生折回酒铺重新座下。
柳十三展开身法,一道烟溜走。
没过多久,柳十三拉着小和尚当愿及楼兰君主的小书童寅时,三人不知从何处削了一块丈高的青色碑石,轰的一声立在酒铺门前。
四个小家伙恭敬地将狂诗绝剑请了出来。
铺子里的酒客们纷纷搁下酒碗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被柳十三火急火燎抗碑石赶路吸引而来许多少年。
天刑将铁冷站在高处视线投来。
中原城城主陆孤帆索性直接靠近凑热闹。
鬼谷林的吴甲子和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刚好就在街道对面的阁楼里对弈,听闻动静后封了棋、纷纷起身从窗口俯视。
敬亭山的曹静和童初贤伉俪混在人群中。
还有大旗门长弓追翼的宁显山、邪风谷百鬼夜行的梁凉……围观者远近高低,越来越多。
只见那位狂诗绝剑眯着眼,昂着头
、摇头晃脑仿佛没有睡醒一样。
陈玄都饮了口酒。右手并指如剑,大袖一挥。身旁丈许高的石碑上出现几行剑意盎然的草字。
“十分铺子。
四分绝活。
三分酒。
两分心情。
带一分醉意离开。
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
豪气万丈!
酒铺门前,惹来一阵叫好!掌声及喝彩声连绵不绝。
陈玄都带着一分醉意离开。
柳十三却苦恼不已。他蹲在丈许高的石碑前,两手撑着下颚,叹了声气。
小和尚当愿宣了声佛号:“柳师兄为何叹气?”
楼兰君主的小书童寅时同样不解。
松灵韵接着问道:“对啊二师兄,我瞧大家的反应好像都挺喜欢的。而且你瞧,这带一分醉意离开,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陈老前辈豪情万丈,要斩异族天策上将的头颅换酒呢。”
柳十三白了师妹一眼:“小丫头片子懂啥?”
松灵韵哼了声。
大师姐南宫九出现在师妹身旁,揉了揉小师妹脑袋。
见大师姐撑腰,柳十三顿时蔫了气补充说道:“若是每个酒客都像陈老前辈这样,势要斩杀一名天策上将头颅再来换酒,百将策拢共就那么点儿人,老酒头不得连落霞山的家底都要陪完?”
小和尚当愿听了这话,一时语结,不知该说些什么。以他对柳十三的理解,这厮又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寅时不忍直视地扶额。
大师姐南宫九理也不理,带着小师妹直接离开……
柳十三依然坐在酒铺门前。对着石碑等了数个时辰,终于等到夜深人静。酒客们纷纷离去,铺子打烊,才从装睡中醒来。
贼头鼠脑地四下里瞧了瞧,再三确认街巷无人后,才起身抽出自己的书院刀,闭目宁神片刻,然后聚精会神。
挥刀如剑。
在那‘天策’二字划上叉叉,复而补了一字。
“十分铺子。
四分绝活。
三分酒。
两分心情。
带一分醉意离开。
换颗头颅,下次再来。”
第六章 群雄共逐鹿
十分铺子的趣事只不过是逐鹿原城处处祥静的冰山一角,煦日和风阳光明媚里,有吴甲子和一曲春风不度关的杨柳的十局对弈,被津津乐道。
赌注是刘阿彩的斩天拔剑术和裴凤楼的一字宽,谁的杀力最强。当然这种事情没个定数,在说书人杂谈眼中看来,不去战场上毫无保留地比拼一场,吴甲子和杨柳的棋局会一直下个不停。
杂谈是位化劫境修为的杂修,号称三百六十行皆略知一二,最擅长说书。因为仔细算起来,他是说书人的老祖宗。
既然来了逐鹿原,进了十分铺子,便自然而然少不了说书人的说书声。宾客满座,有来自天北六姓十阀、八百宗、菩提书院和五岳的年轻子弟。也有宁显山和梁凉,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这种化劫境的尊者。
惊堂木一落,满堂喝彩。
谓之逐鹿原一绝……逐鹿原还有一绝,被称为六不邻。
北海摆渡人的老周子性孤僻,鲜少与人交谈。
天刑将铁冷的不苟言笑,令众家小辈敬而远之。
五行小庙的天下棍首孙大圣喜欢睡觉,曾躲在城隍阁里一梦七日不曾醒。
青萍之末的冷清秋是个修行狂人,常常练刀练到走火入魔。
传说拥有借阴兵莫测手段的阴山更是择了一处宅院,方圆四条街巷没有邻居。不久前大武宗韩毅入城,误打误撞寻了个落脚点,紧挨着阴山的住处。不知因由的韩毅夜晚间发现隔壁阴气森森,想要一探究竟,便和那宅子的主人阴山交起手来。最终亏得路过的老酒头好说歹说,才将误会解除。
还有辕门的边秋,法字门化劫上境的强者。据说有一招压箱底绝活叫作露从今夜白,施展起来大雪封天地。所以这位前辈居住的房舍都是冷冰冰的,屋内三尺雪、窗外艳阳高的那种,寻常人难以适应。
这六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六不邻。
相比较起来,地泽十一的侠魁和他的十位兄弟姐妹就显得和善许多,可能是因为接地气的原因,在逐鹿原的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狂诗绝剑陈玄都。
至于风雷园的厉曼青,一直以来承担着训练众家小辈和练兵的职责。严厉苛责在天刑将铁冷之后,被称为
铁冷第二。
……
逐鹿原的祥和平静在六月的这一天,终于被打破。
清早。
约莫卯时左右,东城门大开。守城的群雄一个不落并排站在城头,众家的少年子弟和各路修士沿着城门列作两排,夹道欢迎。
至此,孤军奋战的人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援兵。
像是早有约定一样。
东楚十数万铁骑以三将为首。腰间别着烧火棍的苏小凡居中,银袍银甲的儒将未央生居左,细柳军武修阳居右。铁甲似黑色洪流浩浩荡荡旗帜飘扬,无论整齐的军容或肃杀的气势,都不愧一统七州域王者之师之名。
帝王盟十三王族大军由女神龙欧阳庆许统帅,其余公输、欧阳、第五、上官、沈、韩、秦、楚、铁、曹等十三刑将和数位流沙紧随其后。这支五百年前所向无敌的兵马,不知如今还剩下多少战力。但从帝无泪野心勃勃欲鲸吞天下的疯狂行为来看,想来五百年后的十三王族战力比起当年只强不弱。
率领妖族众部落大军的不是别人,是那凤鸣山的青红鸾卫两大首领,名为引幽年岁颇长的青鸾卫统领手持大戟,红鸾卫统领宫煞臂缠捆仙锁。青红鸾卫相对六百里绝云岭妖族而言,其地位与当年大燕白袍雪龙骑之于帝国的重要性等同无几。两大首领身旁,还有鲛灵、九尾、巨灵族陈瑶等部族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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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北十阀闯军出现的时候,城门外夹道的六姓年轻一辈兴奋地吹起了哨子。王敖老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群少年身后,连续几个巴掌拍在少年们的脑门上:“整日不学好,谁教的你们流氓哨?”
吓得少年们如鸡犬四散。
天南无显宗,较为零散。相对天北六姓十阀闯军的凝聚、东楚帝国军的整齐肃杀、帝王盟王族之师的气势、妖族大军的血腥味,比之皆不足。不过胜在底蕴雄厚,兵器精良。以七盏茶庄江满楼的老岳父雨一盏为首,铸剑城剑浮沉相辅左右,其余各宗派门阀头脑人物形形色色,人数虽不占据优势,可灵窍境的中坚力量极多,配备铸剑城和提兵山藏兵谷的兵器,攻守兼备同样不容小觑。
城头天空之上,以醉剑醉三秋领衔诸位老剑修和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弟子,御剑飞过
城头,落于城内。声势浩大像是晴空白日下了一场流星雨。
率领十二星川八百宗弟子的,是没有连城诀和君泽玉的九金兰。
城门处的柳十三和师妹松灵韵瞧见离落、月三人、莫相期四位师叔以及书院道师们,激动地离开队列,上前迎接。当问及师父状况时,离落叹了声气摇头说依旧下落不明。
松灵韵听闻便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南宫九和柳十三也是沉默不语……
黑袍重阳独自一人。
但他并不孤独。
早已被白知秋收入麾下的宁显山和梁凉,率领大旗门邪风谷弟兄,以及多日来召集的两界山旧部朝着这位魔门门主齐齐跪礼。看的城头上众人感慨万千,魔门之火终于死灰复燃。只不过当白知秋提剑化外天被尊为至圣先师那刻开始,他们已不能算作魔门,而是天门。
江满楼虽然没有亲赴天西,却也毫不吝啬贡献了机关城最强阵容,三千铁浮屠。
铁浮屠身后是披甲门的七百梁武卒。
梁武卒身后是六百百兵行者。
包括上官世家的草头神在内,天下兵战四甲均已到齐。
还有南海夜骑郎,刻碑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千嶂里的孤城闭,楼兰君主……断家刀客。
……
城内大街小巷偏僻无人处。
不知名的酒馆房舍。
君泽玉和沈天心不知何时入的城,此刻正在静坐品茶。
妖族老太傅鹄风陪同妖帝麟儿街巷里闲逛,遇到了南山撞钟人和小和尚当愿,便相请不如偶遇聊了些许,聊的是李星云万佛朝宗而后涅槃……
新圣莫七难已经开始在布衣楼发号施令,布阵排兵进行各种推演……他们粗略估计,除了留给江满楼调用的部分,比如十天显圣书山墨颜,书院天刀断千劫,帝王盟三袍教主、天机星等少数外。除了王小二、天隐星这般与世无争事不关己的极少数外。除了乘鲲鹏而北去日不落墓园的十多人外,几乎天下群雄皆赶赴于此。
当然,还有那下落不明的两个人。
洛长风和帝无泪……
也有崭新的陌生面孔。
暮凉。
第七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暮凉出现在酒铺前,是老掌酒招旗的铺子,十分铺子。被门口竖着的那块丈许高碑石所吸引,驻足看了几眼。先前在街道上耳听八方就觉得好奇,如今瞧见,暮凉的眼中情不自禁地露出几分赞许。想着狂诗绝剑陈玄都虽不知诗才剑术如何,单凭这随手抖搂的才气酒品就值得一交。
进了酒铺,无人招呼。
当然暮凉也是有所耳闻,没打算留下什么绝活的他便自己打酒,与人拼了桌,自斟自饮起来。
他本并不嗜酒。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酒不离口了。
酒桌的汉子瞥了与自己拼桌的暮凉一眼。
瞧见后者衣着打扮,浑身宽大黑袍,内衬墨蓝衫,满脸的胡茬,双眸深邃犹如藏着沧海桑田。看着有几分不修边幅的落魄,又有几分不俗。
汉子自然也是见惯了六字门大修行者的。想当初在龙门镇,在自家师傅的客栈里就住着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神仙老先生,名唤白知秋,是小师妹的授业老师,神引境界的圣人。
汉子当时不知神引境界究竟有多高,但想着能被称为圣人,准是挨着天的老神仙无疑了。后来流亡到这逐鹿原城,时常听酒桌周围许多年轻的、年长的老前辈、甚至他敬仰无比的二十四年少说那些江湖和天下的故事,听得多了,才发现绕来绕去,十有八九的传闻都绕不开白知秋这个名字。
直到那时,汉子才真正意识到天有多高。
不过瞧眼前这人,汉子摇了摇头。
暮凉搁下酒碗。同桌汉子的神态举止自是逃不了他的法眼。何况这人本就是没有修为的普通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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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凉笑着打趣道:“可是……差了点意思?”
汉子隐忍半天,忽然打开话匣子,便不客气地说道:“何止差了点意思!和六爷我见过的那些强者相比,老弟这一看就明显弱不禁风啊。”
暮凉呵呵笑道:“那六爷,你倒是说说看都见过哪些强者?”
自称六爷的小六子报了一个名字,白知秋。
然后露出得意的神色。抱臂挺胸昂首,脑子里甚至都已经浮现了同酒桌的乡巴佬满脸仰慕自己的神情的画面。
谁知暮凉听闻后只是淡淡地重复了句:“原来是白老前辈。”
“这就完了?”小六子心想。眼角余光又朝暮凉瞥了眼,发现后者当
真没有下文,顿时泄了气。
对自称六爷的少年的情绪,暮凉拿捏得很准。吃了几口佐酒菜,这才又道:“你见过白前辈?”
“当然见过。”小六子兴致高昂,“白老神仙在我家住了十年呢。”
“十年?”暮凉讶异,“你家在何处?”
“西边儿龙门镇。大名鼎鼎的龙门客栈就是我师傅开的店。师傅有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小师妹,白老神仙是我师妹的授业恩师。”
暮凉眉头深蹙。
瞧这少年不像是胡诌的故事,可仔细对照时间,又明显存在纰漏。如果不是那种可能,白知秋前辈怎会心血来潮再收徒儿?
暮凉问道:“你师妹名讳……”
“啥?”
“是名字的意思。”
小六子抹了抹嘴:“叶紫衣。”
“年芳?”
小六子瞪了瞪眼:“说了是师妹,还能比六爷大?我说你这人动什么歪心思呢?敢打我师妹的主意?”
“信不信……”
“哎哎哎,你松手!”
“给六爷松开。”
暮凉丢了块碎银子,握着小六子的手臂,尽管后者极不情愿,可没奈何挣脱不了这如洪荒猛兽的力道,手臂被攥得吃疼。
酒铺门前街道上,暮凉忽而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便松开手,朝小六子抱了抱拳赔了声礼:“是我唐突,六兄莫怪。”
小六子满眼泪花闪烁,这才发现对方是不能招惹的主儿。
暮凉又道:“敢问六兄,龙门镇在哪个方向?”
被方才暮凉神色气势惊吓,小六子不敢说话,抬手指了个方向,然后比划着距离。
暮凉欣喜,再度抱拳。
小六子撒腿跑远。
……
逐鹿原西城门虽有城禁,可既然阻拦不了二十四年少擅自出城,便同样无法对暮凉造成任何阻碍影响。
按照小六子给出的大致方向,暮凉没有经过中原城,而是选择绕道。避开守城的那几位化劫境,免得多生事端,一路西去……
龙门镇里存在多处封印洞天,花镜辞不问世事离开后,这些洞天封印破碎,成为异族大军进入此间天下的主要甬道。后来龙门镇沦陷,异族强者联手将数座洞天贯通、巩固空间界壁,并携手布下一座恢弘的传送大阵,这里便成
为异族连接两座天下、源源不断输送图腾军和战备物资的核心枢纽,粮草重地。
而异族入侵此间天下征战的版图,就是以龙门镇为中心向周围四面八方扩散,包括天西之西大片蛮山里的异域蛮族(最早被天西称作异族风情的异域人)。当然版图之上最突出显眼的地方,还是东边。
犹如一把神剑从西而东横穿天下,开疆拓土的剑尖是漫山遍野驻扎的一座座晓星残月帐, 剑锋所指便是逐鹿原的方向。
暮凉西去的轨迹简单而又直接,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寻真相,故而他选择踏剑而行。就沿着异族横穿天下的轨迹倒走。
倒走神剑。
瞒天过海。
……
龙门镇里风沙大。
两座天下的天时相互冲撞,导致风雷雨雪烈阳风沙,各种极端的气候轮番上演,犹如四季更迭,没有任何规则地交替变换。
异族人似乎对此早已习惯。
暮凉入镇时并没有做任何的乔装打扮,黑色的宽袍可为他遮挡风沙,也刚好遮住些许面容。至于衣着服饰的差异……其实在龙门镇里已是屡见不鲜。
所谓知己知彼。
几乎从万年前那场乱世劫战事落下帷幕开始,化外异族就已经在为今日的卷土重来而做准备,未雨绸缪布局万年。包括语言,习俗,修行境界,地域区别等等。
这些筹谋,在早些年暗中渗透此间天下的异族之中早有体现。如果不是胸膛与生俱来的星蕴图腾无法抹去,经过严格训练的异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与此间天下人行为举止无异。
暮凉屏蔽自身气机,沿街而行。他境界太高,如果不做遮掩,极有可能会吸引驻守龙门镇的异族强者的注意。
好在龙门客栈的位置极为显眼,异族占据此地后,只是依镇而居,并未摧毁或刻意损坏什么,除了当初几位化劫境强者在此地战斗留下的伤痕。
……
暮凉走进客栈,形色各异的异族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粗略环顾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异族经营的酒楼。
有小二前来招呼,用的竟是此间天下的言语。暮凉简单应了声,小二便带着他上楼。
路过中堂欲转角登楼时,眼角余光瞥到客栈敞开的后门连接的院落里,隐约有堆高高的沙土,像是坟墓。
第八章 敬天下
暮凉没有跟着小二上楼,脚步不自觉顺着目光朝后院走去。客栈小二转身试图呼喊拦路,却发现眼前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怪物,只是眨眼的瞬间,这人便从他面前消失。
小二揉了揉眼再看,暮凉已站在后院里那座矮了些许的黄沙孤坟前……
“这里本来是有两座碑石的。”暮凉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是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瞧着年纪不大,却生得气宇轩昂身形挺拔。目秀眉清,举止言谈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神韵,见之忘俗。
这人走到暮凉身旁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自己却只留了小小一盅。他把玩着两指间的普通酒盅笑道:“共饮一杯如何?”
暮凉解下腰间的葫芦示意。
那人会心而笑。
两人对饮一壶。
暮凉问道:“听兄台所言,这里原有两座碑石?”
“是的。”
“碑石如今在何处?”
那人端着酒盅的手稍稍伸出一指:“还在这里,在黄沙底下。”
暮凉看了看黄沙坟土。他没有理由相信这名素未相识的年轻异族所言非虚,可也没有理由怀疑他所言非实。
“龙门镇里风沙太大,客栈若接连七日无人打扫,恐怕天西的风沙都能在院子里堆到半膝高。有什么碑石,也都给埋了。”
暮凉蹲下身,半跪着徒手挖坟。
只是简单的挖了几次,他果真摸到清凉的碑石……小心且仔细地用衣袖拂去碑石上残留的最后一点儿沙尘,暮凉双膝跪在碑前,指尖从‘燕凝雪’三个字眼上轻触而过,颤抖而轻柔。
他的背影,任谁看着都有些难受。
异族年轻人站在旁边哀叹一声,抬头望了望黄沙弥漫的天,给自己满了一盅酒咽入喉,难免感触。
人这一世的身不由己,是早已过了流泪的年纪,只能将莫大的伤心藏在心底,或让它随风散去。
“我原以为你是莫天机瞒天过海的关门弟子,是最终变数集于一身的所在,连百尊谱里都没有你的任何记录。现在看来你并不是。”异族年轻人说道,“你是洛长风。”
暮凉头也不转,淡淡地问道:“还未请教神将大名?”
“吾名翦。”
“原来是百将策十大高手排行第二的化外天骄。”暮凉手中酒壶倾斜,朝两座墓碑前各洒一樽。
异族天醒神将翦说道:“我很好奇,众所皆知天机阁
在帝王盟崩毁,洛城主和帝无泪随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今又现身天西。这中间的曲折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
暮凉从碑前站起,转身轻笑:“神将阁下问错人了,我叫暮凉。虽然不得不承认与你口中的洛长风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我却不是他。”
好像无论怎么说,天醒神将翦都认定了暮凉便是洛长风的事实:“是与不是其实很好判别,作为百尊谱排名位次前十的高手,晓星残月帐对你的资料讯息掌握,不可谓不多。我相信不出十招,就能试探出你的深浅和根底。”
暮凉打量了几眼天醒神将翦:“举半座天下之力围杀南山佛祖和至圣先师而造成的伤势,竟恢复地如此之快。”
天醒神将翦说道:“两座天下天时有别而已。”
暮凉很清楚李星云和白知秋的境界实力,何况道伤根治岂是简简单单的时愈二字能够概括:“而已?”
天醒神将翦说道:“其实是家师。”
暮凉点了点头:“想必那位化外天的计都玄首,如今已跌出十大高手之列了。”
天醒神将翦摊开手臂:“过眼烟云而已。”
“高处不胜寒?”
“家师说,人生于世千百载,没有对手才是永恒的寂寞。即如此,不如归去。”
“将天下的未来托付于未来,也是不错的抉择。”
“家师确有此意。”
“有机会,真想认识一番。”
“会有机会的,前提是你能活着离开。”
暮凉笑了笑。
不以为然。
他转过身直接在两座碑石前坐了下来。靠着雪儿,与天机老人共饮。
无论身份地位修为杀力、皆可算是异族化外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二人的天醒神将翦回到自己的酒桌也自斟自饮起来。
这位天醒神将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仿佛刚才所言只是句玩笑。他就这么坐在酒楼大堂,偶尔视线瞥去,看暮凉悲伤无言。
直到夜色星河挂满头顶。
壶中酒已见了底。
暮凉疲倦地拉伸着双臂和后背,然后起身走向那位柜台前正自忙活儿的掌柜面前,重新打了壶酒。
掌柜的有所警惕,显然也是知道暮凉并非同族。不过好在得到天醒神将翦的点头授意之后,便本本分分打了壶酒,没有多生事端。
就这么放任暮凉离去。
不是回到院落,而是离开龙门镇东去
。
酒楼小二显然也不是寻常跑腿的角儿,瞧见暮凉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离开客栈之后,便凑到神将翦跟前:“宫主,真的要放虎归山?”
天醒神将翦瞪了酒楼小二一眼说道:“你也说了此人是虎,而且还是背生双翼的虎。又岂是那么容易困得住的?”
“可这里是龙门镇啊!有您坐镇于此……难道,连您也没有把握?”
天醒神将翦搁下酒盅说道:“你说我是治你危言耸听之罪,还是祸乱军心之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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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主饶命。”酒楼小二顿时感到一股凉意遍袭全身,连忙跪了下来。
酒楼里所有酒客如影随形。
……
银河里闪闪发光的满天星斗,像是两座天下博弈的棋子,又像是逐鹿原和晓星残月帐里的双方群雄。
忽明忽暗,各自闪耀,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或许就在太阳从东山升起的时候。
黎明之光降临人间,那将是群星消失的至暗时刻。
暮凉坐在不知是谁家府邸的十五楼窗台上,斜靠着。
其实今日见着天醒神将翦,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异族大军的集结和进攻的日子比之早前的预期稍稍晚了,那是李星云和白知秋舍身成仁的结果,为天下换来喘息之机。才有了今日的天下群雄共聚一城的盛景。
暮凉轻声一笑,自言自语。
“呵。”
“明明披云关才是天下共铸城垒死守的底线,这群家伙却偏偏聚在逐鹿原。”
暮凉喝了口酒:“一定又是君泽玉的主意。”
莫七难出现在十五楼的楼顶,负手而立,与暮凉同望一轮明月:“守身前三尺立于不败之地,方是无敌。”
“这也是他说的?”
“这是我说的。”
暮凉笑了笑,手中酒壶向上抛出一个弧度,落在十五楼顶的莫七难手中:“敬前辈。”
莫七难拔开酒塞。
壶口朝下,酒水倾洒。
“敬天下!”
两人同看星空里高挂的皎洁玉盘,等待着人间的第一缕晨光。
其实不止他们此夜无眠。
逐鹿原城里黑夜中闪烁的灯火,不计其数。那是千千万万未眠人的心头事,思念如火交相辉映着头顶的星河。
今夜月明人尽望。
凭谁先见。
黄沙滚千里,图腾声如雷。
第九章 千里滚黄沙(上)
天微微亮的时候,小院里已有凛凛刀光在四周墙壁和门窗上闪个不停。忽而有院中小树绿叶疏疏晃动,忽而凉风扫石板掀起一片尘。
习惯清晨练刀的柳十三如今是元神巅峰的境界,洛长风的十九路刀在他手上又有伸展,到现在为止已演化出甲子之数,施展起来隐约有着满天星辰皆为我用,体内灵穴气脉合纵连横包罗万象的气势。
十天显圣的老酒头曾给出评价,说假以时日成长,这小子必然会将书院刀拔高一个档次,若再侥幸些,从这场乱世劫战役中存活,以刀道修为跻身神引境界也不是没有可能。
柳十三谦虚。笑着说过誉过誉,与师父比起来差得远了。
想起师父洛长风,柳十三顿时没了练刀的心思。顺着招式转身纵越,斜靠着院落中流水落花的假山坐了下来。
舍己刀与他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柳十三从怀中摸出了块青玉牌,半个巴掌大小,不知道是布衣楼从哪里搞来的小玩意儿。据说拥有灵性,元神认主之后,会成为辨认一个人的标识。
这样的青色玉牌有很多。
几乎逐鹿原城里每个人的手中都有一块。包括十天显圣、八方风雨那样的强者,也包括东楚铁骑、帝王盟十三王族兵马那样的众生。
柳十三曾问过:“有什么用?”
布衣楼回答:“对死人有用,对活着的没有。”
很晦气的青玉牌。
布衣楼的人说,两座天下大战的结果无关胜负必然会死伤无数,到时血流成河尸骨如山,谁也没那功夫给你马革裹尸还,甚至血肉模糊得根本不会有人认得出你。
柳十三咧了咧嘴。
“能别对着我说‘你’么?听着好像柳大爷没几天蹦跶的时间了。”
“可以,不说‘你’。”
“你们可在青玉牌上留下些东西,比如说临终遗言,不能说的秘密,一句脏话,一口剑诀…什么都可以。但是,记得镌刻自己的名字。”
“青玉牌会感知与宿主之间的联系,一旦宿主战死陨落,它会释放之前认主的元神,斩断联系,然后膨胀变大。”
“会变成什么样?”
“墓碑的模样。
”
“瞧瞧,还没开打呢,就给咱准备好了墓碑。”
布衣楼善解人意。
还专门给这块青玉牌取了个名字:长辞书。
名字是莫七难取的。
用意很明显,这座逐鹿原城里除了那些活了千年的化劫境尊者之外,他知道超过九成以上的人对乱世劫都没有具体的概念。
毕竟上一次的乱世劫,是一万年前的事了。久远到连他都有些模糊,只能从天机阁留下的古老典籍中寻找蛛丝马迹。然后不停提醒自己,神裔仙罗,天醒神将,天策上将这些称谓意味着什么。
连他莫七难都要如此时常自省。更何况逐鹿天下的群雄?
他想用这青玉牌传递一种认识,一种大战起时谁都可以死、并且谁都可能死的认识。
天下苍生当前。
岂能儿戏?
唯有死战!
这镌刻署名的长辞书就是最后的诀别。
与社稷山河,与亲朋好友……
“写些什么呢?”
柳十三想了想。
然后并指如刀,刻下了一行小字。
“化外异魔,来打我啊!”
……
刚刚镌刻完自己的署名,柳十三猛地鲤鱼打挺起身。
脚下大地竟在颤动!
轰隆隆!
房间里的君泽玉放下了漱口的杯子,与沈天心同时看着杯中水不停震荡出的水纹。
百年身独臂的离落刚刚走出院子,掩上了门。感受到地面震动而略微停顿。
街巷摊位,月三人买了点儿清淡早食伸手递给莫相期。然后两人不约而同转过头,望向城门处。
重阳一袭黑袍坐在楼檐飞角,鱼肚白的天空下,有风忽而撩起宽大的黑袍。他抬头远眺,揭去袍帽……
大树底下待日出的楼兰君主抚琴而坐。小书童寅时遥指西方看黄沙弥漫,回头唤君主,楼兰指尖琴弦断。
大树后的那座山,独 夫和朱大两刀碰撞各退数丈。大地震动,身遭山体碎石滚落,两人交换青玉牌并为相知的彼此刻下长辞书。
山巅站着曾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以及千嶂里的孤城闭。并肩二人,将朝
阳和黄沙尽收眼底。
山下的平原盘膝而坐的冷清秋睁开双眼,痴迷练刀的他终于在旭日东升时从走火入魔中醒来。
然后听到一声哈欠。是破庙里的天下棍首孙大圣,大梦初醒。伸展懒腰,浑身骨骼如油炸黄豆一样乍响。
不远处的山下城,楼顶的莫七难依然负手而立,目及远方。
暮凉也还斜靠在窗台。手中握着莫七难赠与的青玉牌,他轻轻一笑,并指镌刻了三个字,然后将长辞书系到腰带。耳畔,城外惊人的动静传来。
阁楼里对弈的吴甲子和杨柳二人起身,共同封了这局旗鼓相当尚未收官的棋局,然后两人相互抱拳执礼。平生罕见,势均力敌。
街道对面的十分铺子,老掌柜收起了算珠和账本。酒楼打工的说书人杂谈润了口嗓儿,说了句等会儿。
街上有黄衣僧南山撞钟人和小和尚当愿走过。看到巷角胡同大旗门的少门主黄诗扶抱着双臂把风儿,原来是宁显山鼓足了勇气憋得面红耳赤,正要对着眼前人、背靠墙边倾慕已久的梁凉一诉情肠。
大地颤动时,梁凉伸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活下来再说。”
宁显山满脸委屈地捂着脸看向义子一边。
黄诗扶咳了咳,见头顶有道光闪过。
原来是天东九金兰结伴御风飞行……
烈阳东升,城池苏醒。
大街上,东楚骑兵、十阀闯军、十三王族王者之师,连同天下兵战四甲穿街过巷,铁甲森森,令整座城池甚至都充斥着肃杀之意。
天空下,逐鹿原城中四面八方飞剑起,有昆仑七十二奇峰,也有五岳境地,目标朝着一个方向,剑气如流星。
还有百尊谱榜上有名的各路强者,绝云岭群妖,包括十天显圣、八方风雨……无数道破风声犹如闷雷,在晴空之下遍地而起。
然后纷纷落在城头。
城头之上有十位剑道尊者居中,是那狂诗绝剑陈玄都,十阀门刘阿采,背负巨剑的裴凤楼,提携玉龙的李贺,五岳境地太华、飞衡、玄嵩、幽恒和岱宗五位剑仙,以及水月洞天的沧澜仙子苏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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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千里滚黄沙(中)
城头十位剑道尊者身旁两侧,从各地御风赶来的强者陆陆续续抵达,依序并肩而立城头。
有十天显圣。铁冷,酒招旗,老舟子,南山撞钟人。
有八方风雨。除了五岳境地剑仙、百尺危楼裴凤楼和黄金台的李贺之外,还有水月洞天的白发仙白芷苓,地泽十一,敬亭山的曹静和童初,鬼谷林的吴甲子,青萍之末冷清秋,风雷园的历曼青。
有南海百花仙和帝王盟的十三王族刑将、老祖。公输、欧阳、第五、上官、沈、韩、秦、楚、铁、曹、张、赵、吕。
有昆仑剑阁不世出的数十位守阁长老,也有四门三堂七十二峰的化劫境剑仙。
有十二星川的九金兰,还有八百宗修为达到化劫境的诸位宗主。
有东楚明王麾下将帅,和昔年七州域世家大族而今东楚朝廷的顶梁柱。
有菩提书院六字门道师。
有绝云岭妖帝和妖众部族的首脑人物。
有天南联盟的话事人,有天北六姓十阀门的众家主。
有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楼兰君主,有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有大武宗韩毅,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有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有五行小庙天下棍首,有辕门的边秋,有说书人的祖师爷杂谈,有宁显山和梁凉。
有南海夜骑郎,有千嶂里的孤城闭,有刻碑人公孙有礼,有罗浮宫主罗世通,有玄阳宗主赵无眠,有断家刀客和枯冢守门人。
有二十四年少,有佛门灵山佛众,还有天机阁部分战力,有天门也就是魔门余众。
还有洛长风的十子同袍……
这些人一字并肩站在逐鹿原城头之上,共同眺望远方。
逐鹿城外遍地滚黄沙。
大地上沙尘弥漫而起,犹如狼烟里隐藏着万马千军由远及近汹涌袭来。天空中云动风来,有黑影巨幕从遥远的西方遮云蔽日,压过头顶,笼罩着城头,仿佛宣示着此间天下生灵谢幕。
在城头无数道目光里,异族图腾大军像深埋海底的巨峰渐渐浮出海面,崭露头角。
大地颤动。
天醒神将翦,三潭映月被李星云重伤后,经计都玄首舍身所救,竟神乎其神地痊愈伤势,而且修为境界更进一步,如今神引上境。是
异族天下数千年难遇的盖世天骄,百将策里排行第二,晓星残月帐里占据十八月宫宫主一席之地。
此人披着一件云纹神甲,法相高约二十丈,每一步迈出都会留下地陷的脚印。而其真身则坐在法相肩头,慵懒的侧身斜靠着,统帅并指挥异族图腾大军,是此次两座天下大战里当之无愧的异族第一人。
天醒神将傲,本是百将策排名第四的神引境恐怖强者,然而在天醒神将计都玄首跌境之后,名正言顺替代了计都玄首师的位置,跻身第三。晓星残月帐里占据十八月宫宫主一席。当初天西洞天封印破碎越界而来,曾独战裴凤楼和天刑将铁冷联手而稳占上风。
这人出现时,法相高达二十丈。并且背后生神光,好似悬着化外天下的一轮日头,流光如火四射迸发。
天醒神将融,计都玄首跌境之后同样晋升一位次,如今是实打实的百将策排名第五,拥有祭炼山河而煅就的无伤体质,神引境修为,晓星残月帐里占据十八月宫宫主一席。当初白知秋提剑入化外天,就是感知到此人苏醒并且即将越界而来的恐怖气息。只可惜三潭映月一战,白知秋战死异乡,始终没能阻止此人的到来。
天醒神将融同样是二十丈高的法相,只不过他的法相并非人身,而是一座移动的山峰,其本人负手而立站在峰顶,目光在逐鹿原城头之上百余位一字排开的化劫境尊者身上游离。
天醒神将冥,化劫境巅峰的修为,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第六,仅次于神引境的融。据说此人掌化外天下幽冥鬼物魑魅魍魉,晓星残月帐十八月宫宫主占据一席,他的化劫境被称为神引境下无敌手。
他的法相真身是黑色的,是一座酆都鬼城的半截城头,被一团幽冥黑气缭绕,阴森清冷,怨气和鬼哭之声回荡在天地之间。而且境界越高,尤其对逐鹿原城头那些百尊谱榜上有名的尊者,这鬼城之声愈发震耳。
天醒神将月,作为天醒神将傲的双修道侣,她的神通毫无疑问与化外天下的那轮月亮有关。实力是化劫境巅峰修为,百将策里排行第八,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她的法相是一幅画面,画面里她穿着一身冰色浅蓝的仙裙,怀中抱着毛发雪白的玉兔,站在一株月宫桂树之下眺望前方战场。那桂树躯干之上,还有一柄开山神斧嵌入其中,也不知是谁的神兵
利器。
天醒神将寐,化劫境巅峰修为,位列百将策十大高手第九,同样作为十八月宫宫主之一的他拥有随意进出别人梦境的神通,被异族化外天下亲切地成为睡魔,梦中无敌手。与他为敌的对手,最终的下场非但会身死道消,而且通常形神俱灭。
他没有施展法相,而是坐在王座之上,王座由异族图腾军整整百人肩抬着。那百人身形高大,也有十丈余高,犹如行尸走肉一个个面无血色,双眼泛白,像是被束缚在梦境之中无法脱身醒来的傀。
天醒神将裳,不以杀力著称的他没有挤入十大高手之列,却也是晓星残月帐里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其鬼神莫测的裁衣之术就算是天醒神将冥都觉得棘手。当初混入帝王盟天下会,作为造成南山佛祖李星云涅槃的罪魁祸首,他的难缠连君泽玉都有些头疼。至今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将其擒捉。
异族图腾大军里,除了以上战力超群的天醒神将之外,还有数以百计的天策上将。
天策上将样,与异族裳师出同门却擅长别心通。曾经跻身过异族十大高手之列,后跌出,也是十八月宫宫主之一。
天策上将纣,化劫境巅峰修为的十八月宫宫主之一。此人是异族化外天一国君主,生性残暴嗜杀而且荒淫无度。其麾下壁画城有飞天十四仙,俱是姿色绝伦的化劫境天策上将,只不过是蛇蝎美人。此人统治下的国度底蕴雄厚,堪比昆仑山剑阁。
异族图腾大军之中也只有他不受约束,四头龙驹驾驶的宽敞帝王撵奔腾在天空之上,撵中的纣左拥右抱,飞天十四仙伺候左右。
天策上将罗,当初屠戮飞甲镇的元凶,化劫巅峰修为……还有天策上将螭,燮,嵊,朔……曾经去往八百宗将经天十二星囚禁在子母阴河的蜃,败,勾,腾。
这些,俱是百将策排名靠前杀力卓越的存在。
除此之外,异族图腾大军里还有许多熟面孔。例如天策上将魄,曾经天醒神将应龙的下属。还有天策上将歌,天策上将熙,天策上将蝉也就是明月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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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异族出动的力量,百将策榜上有名的几乎如数现身。
百将身后,有图腾大军百万之数。
声势浩大,铺天盖地。
大有一举踏平此间天下的势头。
第十一章 千里滚黄沙(下)
作为此间天下唯一的神引境界圣人,逐鹿原城头之上岂能少得了莫七难的身影?
粗布道袍的男子出现地无声无息。
他从城头之上一字排开的天下群雄背后走过,最终选择站在老舟子和裴凤楼之间,冲着两位抱了抱拳。
老儒生陈玄都不经意瞥了一眼,发现莫七难的腰间也悬着一枚青玉牌,只是镌刻的内容和落款贴着衣袍,看不到写了什么。
不过这并不重要。
对于陈玄都而言,他在意的是莫七难作为群雄默许的发号施令者,是否具有和天下同道一样死战到底的觉悟和立场。
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唯独你莫七难是神引境圣人,就损伤不得吗?
原本狂诗绝剑陈玄都略有耳闻莫七难年轻时的荒唐事,不免有些担忧天下所托非人。不过当瞧见后者腰间那枚长辞书后便打消了最后一丝忧虑,心底对传承莫天机衣钵的这位布衣楼掌舵人又另眼高看几分。
爽朗笑了几声。
陈玄都饮了口酒,收回视线,重新眺望城外的黄沙滚滚和遮天蔽日。
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年岁如他,此生也是第一次目睹如此浩荡的异族图腾军阵容。足足三位神引境界的强者率领天醒、天策百将余,就算隔着十数里,他也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迫和肃杀感。
令人窒息!
也令人跃跃欲试!
“那天醒神将融,谁也别和我陈玄都争。”
柳十三挤了过来。
抬起右手搭在眼前眯眼瞅了瞅:“陈老前辈,那可是百将策榜上排名第五的强者,类似此间天下神引境界的修为,您老行吗?”
陈玄都揪着柳十三耳朵根子:“我不行。你行你上?”
“呦呦呦,疼疼。”
“陈老前辈诗剑双绝,一篇诗佐一斗酒,绝对横行异族图腾大军之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如入无人之境。”
柳十三揉了揉耳朵。
陈玄都将其一把搂住,指了指异族图腾大军:“听说最近晓星残月帐里出了个儿郎十二秋,俱是化外天下了不得的少年天才。”
柳十三当然也是略有耳闻,不
过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儿郎十二秋很厉害吗?有能耐他来打我呀。”
不得不说,柳十三的金口当真算得上逐鹿原又一绝。这不话声刚落,异族图腾大军里竟有十二道流光赫然穿破大地上滚滚的烟尘,朝城头飞掠而来。然后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化作十二道年轻的身影,落在城外。
陈玄都打趣说道:“你瞧,他们好像真的来了。”
柳十三望向城外,仔细打量着那十二道身影,发现异族所谓的十二秋里竟有两个化劫境的家伙,不免感慨:“点子棘手啊!”
背着巨剑一字宽的裴凤楼笑道:“害怕了?”
柳十三说道:“怎么会?人数上我们占优势……”
作为二十四年少里唯一修为达到化劫境的五岳境地李长圣听着柳十三和两位前辈的对话,心里也在开始悄悄推演。
诚如柳十三所说,如果十二秋真实境界修为和暴露出的气息气机相差不多,他们倒是真的可以比划几手。首先人数上,二十四年少占据优势。而断家独 夫和朱大两人拥有极高的默契,杀力不俗又极为善战,战场之上甚至能够共鸣和同调,两人联手可战对方一位化劫境。至于十二秋之首,由李长圣自己应付。
而且剑阁叶白霜,书院南宫九和天北徐藏也都是灵窍境界,擅长以战养战。真较量起来,鹿死谁手不得而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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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李长圣的未雨绸缪,松灵韵想得就比较简单,小师妹觉得两座天下之争,在百将策和百尊谱面前,倒着数也轮不到他们来决策战争走向。
何况还有莫七难前辈在此,他可是神引境界的圣人!想着想着,松灵韵不自觉又想起自家师父,如果师父也在,大家面色上的神情应该会稍稍放松些吧。
她看着身旁大师姐严肃的神情,看着二十四年少一个个眉头深蹙,看着百尊谱上的前辈们似乎都心事重重的样子,然后看着二师兄故作轻松的拙劣演技,心底叹息。
下意识,她摸了摸腰间的青玉牌。
长辞书上,松灵韵镌刻了四个字:“想回书院。”
没有什么豪言壮语,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大概也是逐鹿原城里,所有志同道合却身不由己的朋友最真实的想法了。
想回家。
这会儿的书院一定是绿荫环绕,书声琅琅。菩提山上看霞飞,那一定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
儿郎十二秋身后,旌旗飘飘的异族图腾大军如潮水拍案,终于展露峥嵘。那一尊尊数十丈高的巍峨法相几乎与逐鹿原城头平齐,看上去犹如天神下凡。城头上一字排开的天下群雄在他们面前,渺小得犹如掌中玩物。
为首的天醒神将翦坐在法相肩头,挥了挥手,百万图腾军赫然停步,整齐划一,声震天地。
让松灵韵的思维瞬间回到了现实。
再看那城外杀气腾腾的百万魔头,不知不觉背生冷汗。
南宫九站在小师妹身旁,有些怜悯地伸手抚了抚松灵韵脑袋,然后自责说道:“都怪师姐无能,若我有哪怕化劫下境的实力,也绝不允许自家小师妹被惊吓分毫。”
这话说的极为刺耳。
自然不是说给松灵韵听得。
果不其然,城头上一字排开的天下群雄之中,李贺突然跃下城头。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贺脚下从无到有,一座金灿灿的黄金台,高约三十丈,就这么凭空拔地而起。
李贺提携玉龙,站在黄金台上。
一剑而已。
逐鹿原城外滔天的黄沙就像撞在了一堵城墙上,瞬间崩溃,倒退数里,异族百万图腾大军清晰映入所有人眼前。
又是一剑。
逐鹿原城头之上遮天蔽日的黑幕从中间撕开,伴随着一道龙吟剑鸣,拨开云雾见青天。
“李贺大叔霸气!”柳十三高呼着。
这两剑一声,唤醒了城头之上被异族浩荡阵势深深吸引而渐渐生了怯意的天下群雄。
不由惭愧。
陈玄都饮了口酒:“吓破胆嘞!”
而后轻轻一跃,同样落在黄金台上,与李贺并肩。
粗布道袍的莫七难放声说道:“城头之上,除了二十四年少外,所有化劫境以下速速离开,随天下盟军坚守城门。”
“刘阿彩,醉三秋,裴凤楼,孙大圣,铁冷,南山撞钟人,百花仙,冷清秋。几位,随我黄金台上迎战异族。”
“其余人等,共守城头。”
第十二章 天下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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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呵,看这架势,保不准大家伙都要捉对厮杀啊。”老儒生陈玄都面红耳赤酒不离手。
黄金台下,以李长圣为首的二十四年少与异族儿郎十二秋相隔百丈对峙着,也彼此打量着。
而那逐鹿原城外广袤荒凉的大地上,百将策排名前十的异族高手则是似乎各自挑了对手。每个人的视线都关注在黄金台上,落在莫七难、陈玄都等人不同的身上。
相对应,黄金台上的十一人自然也是有所察觉。
比如陈玄都和天醒神将融,两人对视的刹那仿佛激起无数的剑光,在各自的眸中崩涣。狂诗绝剑陈玄都的白袍衫都是莫名的静立起来。
“裴老爷子,这一战过后,应该能顺利迈过那道门槛了吧?”蓄着八字胡须、脸上始终挂着三分和蔼笑容的刘阿彩腰间悬着一柄剑。他的左手反握着剑柄,剑未出鞘,却有炙热如火的银白剑光从缝隙迸射而出,仿佛孕养千年的剑意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在人间大放光芒一样。
裴凤楼背负着巨剑一字宽。年岁久远如他,其实当年乱世劫,他也是亲身经历者。只不过那时战争落幕,时年不过六七岁,更非六字门修行者。没有亲眼见过天九峰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旷世盛景,也没有亲眼见过异族大军功亏一篑作鸟兽散大快人心的结局。
原本每每想起,有些遗憾。却没料到万年之后的有生之年,还能让他弥补遗憾亲身经历一次乱世劫,这般传奇人生,恐怕普天之下也没有第二个人有他这般好运了。
所以长辞书上,他镌刻的内容是:“这一剑,迟来了万年。”
裴凤楼只想着圆了当年那场遗憾,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然后迈过那道门槛,全凭天意吧。
裴老爷子瞧着那座仿佛搬来了酆都鬼城的半截城头,城头上被一团幽冥黑气缭绕的天醒神将冥据说是异族化外天下幽冥鬼物的掌控者,被称为神引境下无敌。
老爷子忽然觉得有些意思。
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里剑道修为仅次于当年摘星观星两圣的醉剑醉三秋也忽然想到此中趣味:“此战过后可不行。那冥被称为神引境下无敌手,
裴老爷子要想活下来,必须得以战养战,在捉对厮杀之中破境才行啊。”
惹得黄金台上一阵大笑。
南海百花岛的百花仙子倒是没有笑,她反而有些厌烦,看着身旁这群人谈笑风生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想着你们真以为异族化外天下十大高手,都是纸糊的修为?
其实怨不得百花仙。
因为盯上她的是异族天醒神将傲,化外天十大高手排行第三,神引境界的恐怖存在。法相身后悬着一轮日头,曾独战裴凤楼和铁冷两人而稳稳占据上风。
跟这种人做对手,如何能让百花仙子开心的起来?
提篮而立的绰约仙子美眸瞥了眼几个大老爷们,心想着真不害臊,竟然让自己一介女流去对付那样一个难缠的家伙。此处战场又非海上,她无法驱使那尊九尾虎身人首的开明神兽参与厮杀,战力不免打了折扣。
不知为何,百花仙忽然想起天涯渡曾一面之缘的那位红衣,好像叫半城红绡。如果换做那人对上天醒神将傲,胜算定然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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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看出百花仙子的担忧,莫七难说道:“岛主不必妄自菲薄,旁人不知你根底修为,却瞒不过布衣楼的眼睛。想当初南海之上与帝御天合力截杀天东陈青,后千里追杀天醒神将应龙,即便如今不在海上,岛主的杀力也不是我等所能企及。这天醒神将傲,非你莫属。”
百花仙没好气说道:“要我拖住那百将策排名第三的傲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问一句,神引境界的圣人莫七难阁主,打算挑谁做对手啊?”
“这还用得着挑?”冷清秋不冷不热地接道。
“那化外天下第二的天醒神将翦,恐怕潜意识里已经将莫阁主按在地上好些回了。”半人半妖血脉的孙大圣抱着根棍子半打着瞌睡。
莫七难无辜地摊了摊手。
百花仙冷哼说道:“你?打得过吗?”
莫七难说道:“打不过,也得打啊。”
百花仙又道:“这还只是化外天十大高手第二,那个神秘莫测的第一人神裔仙罗,仍尚未现身。子若出,当如何?”
虽然是玩笑话,可却是始终避免不了的难
题。就像那位计都玄首,如果不是舍弃修为以跌境的代价治疗天醒神将翦的伤势,一旦那人出现在战场之上,情况将会更加棘手。因为至圣先师白知秋不在了,南山佛祖李星云也坐化涅槃。没有天机老人,没有帝御天,没有陈青,没有无相道宗,也没有剑阁两圣人,此间天下谁也依靠不得。
不是丧气话,凭他们这些人合力,恐怕也挡不住那化外天、天下第一人横推山河的脚步。因为神裔仙罗的称号,媲美此间天下周天之境!
除非万年前的天九刃复活,否则……
子若出,当如何?
莫七难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百将策是布衣楼作成,有谁会比布衣楼更加清楚,一位异族神裔仙罗的存在对两座天下战事的影响?
只是,无论布局落子还是未雨绸缪,终归是要着眼于眼前不是?
子在沉睡中,不知何时醒。
若是那尊神裔仙罗争个气,再继续沉睡百年。待日不落墓园里那些家伙修行归来,也不是没得打。
更何况。
再不济事,咱还有个暮凉在此!
只不过鉴于某些原因,莫七难和布衣楼不好公布此人的存在,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那家伙又岂能袖手旁观?
莫七难收敛心思说道:“白知秋曾看到未来大世,普天之下神引境强者二十余。这等阵容,就算子出,也有应付的资本。”
百花仙说道:“你也说了,是未来大世。我们要等多少年,百年还是千年?”
莫七难说道:“这要看诸位各自造化了。毕竟帝王盟、十二星川、菩提书院、昆仑剑阁、佛门灵山、两界山、绝云岭的那几位相继陨落,将位置早早腾了出来。神引境界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下不才,抢先占据了一席之地。说句难听的,百千年大世到来之前,这些个坑始终要有人填上。”
“或许今日之战,便能成就一位圣人。”
“此间黄金台上十一人,除我之外俱是杀力卓越者。捉对厮杀,以战养战,谁生谁死,谁胜谁负,谁破境百尺竿头,谁跌境一蹶不振,谁又能说得准呢?”
第十三章 且看风云出我辈
黄金台上,莫七难指着下方广袤大地和异族儿郎十二秋对峙的二十四年少:“就像现在。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下一刻到来之前,谁先倒下永远都是不解之谜。”
以李长圣为首一字排开的二十四年少腰间整齐地悬挂着青玉牌,面对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和那一尊尊法相神将,凛然不惧。
柳十三和南宫九一左一右,牵着自家小师妹的手给予安心。两人手中分别握着书院舍己刀和刀痴的拐刀,已推刀出鞘寸余。
柳十三抽空溜神瞥了大师姐一眼。来之前他与师姐打闹,想要瞧瞧大师姐的长辞书镌刻了什么内容,结果显而易见,被南宫九一个眼神给杀退,悻悻然。
南宫九跟他和师妹两人说过,在这场不知何时休的战争里,诚如莫七难前辈所言,谁都可能死,谁都可以死。但要记住,生和死的抉择面前由始至终都不存在强迫。
可以死不代表可以去送死。
写下长辞书也不代表就一定要与世长辞。
任何人在存亡关头都有逃跑的权利。这不叫怯懦,也不叫软弱,打不过就跑是人之常情。
柳十三和松灵韵点头,说记下了。
其实柳十三知道,大师姐如此苦口婆心一改往日凌厉果决的作风,是心系师弟师妹安危。担忧两座天下一旦在逐鹿原城外术法如雨落人间,就真的谁也顾不得谁了。
只是数百名化劫境强者的大混战,数百万铁骑兵马的大碰撞,必然会造成无辜枉死不计其数。地动山摇鬼哭神泣的那种场面,生与死又岂能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举目山河皆死敌,又能逃到哪里去?
柳十三心底清楚,却不敢点破……
作为二师兄,却是入门最早的他又何尝没有打算?
师父洛长风在天下会帝皇陵中随着搬山一举而牵制帝无泪,导致天机盘崩毁,空间错乱,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他问过很多人。
当初出席天下会现身帝皇陵的双方阵营,他问了将近一百位前辈,包括帝王盟十三刑将,也包括离落师叔。有八成以上的答案都说,师父和那帝无泪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两人皆命陨在天机盘和空间的崩陷里。
其实没有人知道,那夜群雄
聚鹿,柳十三独自一人哭了很久……
此刻他牵着师妹的手。面对化外天异族雄狮百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出刀。
在天下群雄,在逐鹿原城外,在两座天下面前出刀。
天下人都会看着,洛长风虽然缺席乱世劫,可战场之上仍有风雪银城的刀,和菩提书院忘情川的道。而且传承不绝,后继有人……
柳十三目光坚定。
终于,对面遥遥对峙的儿郎十二秋,有人走了出来。是一个名叫秋梧的家伙,本名不详,好像是十二少年的头脑。似乎自幼受到此间天下的文化熏陶,异族少年秋梧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几乎与常人无异:“你们便是所谓的二十四年少?”
头脑对头脑。
二十四年少里自然是白衣剑仙李长圣负责对话:“如假包换。”
异族少年秋梧指着身后说道:“我们是儿郎十二秋。”
李长圣一如既往地冷漠:“没听过这个称谓,也没什么新颖。感觉就像东施效颦,生拼硬凑才勉强凑够了半数。”
惹得身后二十四年少捧腹大笑。
异族少年秋梧熟读域外天下各种典故,自然知道东施效颦的意思。可他却没有生气,面对二十四年少一张张嘲笑的嘴脸,怒发冲冠没什么效用。他清楚得紧,所以选择干脆出手。
异族少年秋梧的身法很快,占据先手又攻其不备,犹如一道惊现的闪电瞬间便横移百丈,一拳朝李长圣胸口砸去。
柳十三早早地注视着那家伙的动静,出口提醒了句李兄当心,却依然没能快过异族少年秋梧的速度。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一拳不偏不倚打中李长圣。
逐鹿原城头之上,众家群雄有的摇头,有的叹息,有的感慨,有的担忧,有的愤怒偷袭,有的剑拔弩张。黄金台上的十一人相对来说比较平静。
柳十三心底想着坏了坏了,李兄不小心着了道,可能伤势不轻,这种时候面对异族同龄天骄怎能分心呢?转念一想,又有不对……
凭着体魄的强度硬生生抗下异族少年秋梧的一拳,李长圣的白袍顿时鼓舞,发丝张乱,那一拳的余劲后荡,震起风沙涟漪。白衣剑仙身体稍微晃了晃,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他盯着十二秋之首少年秋梧的眼睛,说道:“礼尚往来。”
竟也后撤步,李长圣拉开拳架,递出一拳。
五岳境地出身的李长圣是一名纯粹的行字门剑修,这大概是二十四年少所有人对李长圣的印象。然而鲜有人知,其实在练剑之前,李长圣最为擅长的行字门道路,是拳术。
而且拳法不低。
他的拳架很古老,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据说得自一句诗篇: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算不得绝学,淬体锻筋,却极为受用。为日后习剑练桩铸造了不弱的根基和天赋,这也是他年纪轻轻便修成化劫下境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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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圣的这一拳并没有落在异族少年秋梧的身上,意料之中,拳到中途便被格挡。然后两人互换一脚,身体各自向后倒飞而出。
异族少年秋梧后退三十米,然后右脚一横,深陷地面数分止住身形。
李长圣却在后退过程,大约同样三十米的距离单脚一震,高高跃起,犹如梯云纵一般直冲云霄,同时伴随着一声清丽凤鸣,摇身一变已有长剑握在手中。
李长圣居高临下剑指异族少年秋梧:“单挑还是打群架,你选。”
剑阁弟子叶白霜,断家独 夫、朱大,书院南宫九,天北十阀门徐藏,连城诀亲传弟子苏桃,江南渡,书院柳十三,剑阁林十二,剑阁女仙子水易寒,关山弟子舒长夜,宋靖安,书院松灵韵,天东隋唐和陆沉渊,天南孔雀锦公子,青丘狐,李陵,小书童寅时,小和尚当愿,别三日,水月洞天的简单和无名凉官……二十四年少刀剑齐出。
百丈之外。
山水风树,云雨心灯,霜晖叶,十一位异族少年也都战意攀升,如焰火缭绕全身。
……
黄金台上,狂诗绝剑陈玄都不愧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绰号,将壶中酒饮尽,然后随手丢了出去。
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前,那座高约二十丈的山峰法相之上,百将策排名第五拥有无伤体质的天醒神将融激起一道光柱穿破天幕。
狂诗绝剑陈玄都化作一道剑光刺穿那道璀璨光柱,然后向上旋绕一个弧度,犹如巨龙抬头。
穹霄之上,两位高手生死对决,雷声滚动,白云避让。
第十四章 以一城拒一座天下
布衣楼分发的青玉牌上,狂诗绝剑陈玄都镌刻了一句诗,作为长辞书。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很符合老儒生的气质。
只不过今日,老前辈陈玄都的对手强得有些离谱,是一位神引境界的天醒神将,曾让白知秋都感到威胁而不得不提剑入化外天的存在。狂诗绝剑到底能否带着他的一分醉意换颗神将头颅,逐鹿原城头上包括莫七难在内,谁都无法预测……
“接下来是谁?”
百将策高手榜排名第三的天醒神将傲,法相二十丈高,背悬大日,流光如火。这是个更为恐怖的强者,曾力战天刑将铁冷和裴凤楼联手而稳稳占据上风。后来是水月洞天和五岳境地等其余八方风雨的援手,才得以稍微逆转了战局。否则按裴凤楼的原话,援兵晚到一炷香,他和天刑将铁冷两人必会一死一伤。
通常类似这样的对手,在布衣楼的沙盘推演和预估里,需要裴凤楼、铁冷、厉曼青、白发仙甚至再加上一个提携玉龙的李贺,五人联手才能博得几分胜算。而要想将其囚禁生擒或者永远留在此间天下,还得需要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加入战场。和当初白知秋受困异族化外天下差不多的格局待遇。
而今两座天下捉对厮杀挑选对手,便不由得逐鹿原城头以众战寡了。毕竟较真起来,百将策和百尊谱齐聚于此,根本不存在寡众的说法……
就是这样一尊异族强者,目光从逐鹿原和黄金台上扫视过后,最终还是锁定在百花仙子的身上。仿佛天下群雄,视若无睹。
百花仙子无奈轻叹息,赤足提篮,步步生莲。从黄金台上仿佛长出一道白玉通天梯,百花仙子登天而去。
随后,那尊法相肩抗大日冉冉升起……
以天空为背景的战场,是真正的广袤无边。容得下无数神通和术法,也容得下陈玄都的剑气长。
其实若论修为,十天显圣之一的老舟子比起陈玄都无疑更为接近神引。只是黄金台上出战的十一人与化外天的捉对厮杀讲究个杀力强弱。老舟子北海漂流多年不登岸,经布衣楼和莫七难的考量,其神通术法更加适合城头抵御图
腾大军。
故而莫七难选中的,近半数都是剑道尊者。陈玄都,裴凤楼,刘阿彩,醉三秋,李贺。南山撞钟人曾是两界山群魔之一,孙大圣的疯魔棍法如疯如魔,铁冷沙场出身,冷清秋练刀经常走火入魔,百花仙虽未神引却有围杀神引的手段……像十天显圣之一的老酒头,修为不低,却避世多年。罕有的一次出手,最近也是在十数年前。到头来只能沦为逐鹿原城头上的观战者一员。
“瞧瞧,陈玄都动真格了。”大腹便便的老酒头声音未落,湛蓝的天空里便出现一道恐怖的剑痕。
仿佛撕裂了蔚蓝的天幕,那绵延数百丈的剑痕里有一朵接着一朵的天外白云拥挤而出,转眼化作浓郁的烟雾溃散,遇风化雨落人间。
绵绵细雨,如雾蒙蒙。却不妨碍两座天下在逐鹿原前的兵马调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决定天下运势走向的战争注定会持续很久很久,可能五年十年,甚至甲子百年。而在这期间,天空是百尊谱和百将策捉对厮杀的战场,陆地荒原和山川河流则是百万大军战阵驰骋守护的家乡。
此城以内,寸土不失……
异族图腾大军背后尘烟滚滚,兵马调动频繁至极。逐鹿原城里也是铁甲声浩浩荡荡,来自天南妖族、天南联盟、天北闯军、东楚铁骑、十三王族兵马、佛门众……都在布衣楼的调动指挥下有序地撤离。
城头之上,包括宁显山和梁凉、十三王族刑将、东楚诸将等一道又一道身影飞离,各自领命。
他们沿着逐鹿原城向南北扩延。
未来百年,布衣楼打算用这百万雄狮和天下群雄铸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长城,以南海为始,建烽燧十道,衔接山脉川峦四十七处,大江河流二十三条,城池重地三十九座,至北海为终。
横亘南北,拒敌以西。
为此,整座天下的术字门徒,都曾奉提兵山藏兵谷之命,赶在群雄聚鹿之前早早地抵达预定的位置,开始倾天下之力修建防御工事……这无疑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它将耗费无数的财力物力人力,用时数十年方能完成。
而现在,仅仅是开始。
……
暮凉站在高高的山上俯视着眼前身前和脚下的一切,包括千军调动,万马奔腾,旌旗摆列,尘土满天。还时不时地抬头关注着天空的动静,两座天下至强者的捉对厮杀,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战场变换不停捉摸不定。
脚下这座山是城池后山,整座逐鹿原是三山环抱的格局,背山面水。城池地势低洼,位于山谷,看起来就像是被护在三面高墙里的花朵幼苗。
暮凉负手而立于此。
任天风浩荡,战鼓声鸣。
两座天下的对峙,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他看到黄金台上,南山撞钟人的黄色袈裟铺展,佛光大胜,飞扬云天。一尊金佛端坐其上,然后闯入那座巍峨虚无黑气弥漫的半截酆都城中。接着那座鬼城和南山撞钟人一同消失在百万人前。
他看到黄金台上的刘阿彩推剑出鞘三寸许,便可聚逐鹿原满城风雨烟尘为一剑,一剑劈斩天醒神将的那轮皎皎寒月。
他看到黄金台上醉三秋仰天痛饮一壶酒,然后在千军万马前大梦酣睡,梦中会战那位号称无敌的睡魔天醒神将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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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异族图腾大军滚滚黄沙后,又有三名气息恐怖的强者御空而来。竟丝毫不弱于百将策排名前十的那几位高手。
其中一人貌若佛门金刚,额有竖目。胸膛前的星蕴图腾毫不遮掩,是一幅宛若天神降临般的金刚怒目山河群妖图。
第二人身法飘忽不定,以暮凉的眼力也看不清真容。只能隐约可见数道雷电在虚空里前行,不停地闪灭。他所过之处,会在虚空里凝聚出一个个风眼,吞噬周围所有的光与留下的雷电。
最后一人是位身形高大的剑士。披头散发,半露着上身。相对前两人来说比较低调,只是简单的御剑飞行。即使隔着很远,暮凉也看得出来,此人剑道修为不弱于逐鹿原城头和黄金台上任何一人。
依这三人气息和特征,对照着百将策,暮凉猜测应是化外天十大高手排行第四的天醒神将目,第七的天醒神将巽,第十的天醒神将仕。
除了那位神裔仙罗子之外,异族化外天记载在百将策中的十大高手,尽数现身两座天下的战场。
第十五章 暮凉在此(上)
黄金台上,来自天北五行小庙的孙大圣抱着疯魔棍一直低头酣睡。陈玄都的天之剑痕没能唤醒他,刘阿采聚满城风雨为一剑也没能唤醒他,两座天下群雄和数百万雄师全然被他视若无物。
可当最后三名异族十大高手现身时,他终于睁开了困倦的眼。慵懒地舒展着筋骨,喉中发出仿佛大梦三千年初醒的呻吟,响天彻地。
腰间青玉牌,孙大圣镌刻:“总觉得化外天下,有我疯魔棍之宿敌,我在等他。”
五行小庙孙大圣睁开眼的瞬间,没有半点儿犹豫,视线直接落在那额生竖目貌若金刚的天醒神将目的身上。
与此人素未谋面,也谈不上神交。但孙大圣知道,他等到了自己的宿敌。化外天下晓星残月帐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异族百将策排名第四的高手……
在疯魔棍之后,青萍峡谷练刀练到走火入魔的冷清秋也挑定了对手,是那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化劫境巅峰修为的天策上将纣。
原因其实很草率。那位异族化外天一国君主荒淫无度的纣膝下有位壁画城的飞仙,天空车撵上一度淫 乱之后瞧着黄金台上不修边幅的冷清秋,随口说了句:“那人好像一条狗啊……”
惹来身边十数位壁画城的姐妹嘻嘻笑个不停。
冷清秋是个极为认真而且不苟言笑的人,无论练刀还是做任何事。他讨厌被调侃,也讨厌骄奢淫逸,讨厌三心二意。
他喜欢全神贯注,他觉得只有痴迷一件事才能将事情做到极致,做得更好。就像是练刀,他常常练刀练到走火入魔,不是为了自己的刀道能够达到怎样的境界、和天刀或者秋北雪比肩而论,他只有一个目的。
他想要自己的刀更快。
他的刀的确很快,快到不可思议。那些调侃的戏谑声还回荡在车撵旁,冷清秋的刀便已经到了。而且斩断了龙驹和车撵之间的绳索,使得那座云天之上的车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撑破,撕扯得五马分尸。
没有任何防备的天策上将纣和身旁壁画城的那些仙子落荒而逃。
这就是冷清秋的刀,快且奇特诡异。他明明只出了一刀,却能达到两刀落下的效果。
远在后山之巅的暮凉看着,也是赞不绝口。说天下刀道,书院刀负了冷清秋。
当然,那位异
族化外天的一国之君显然也不是寻常角色,作为天策上将里首屈一指的人物,异族纣的杀力不见得比起那些天醒神将弱。
闪躲冷清秋一刀两式的同时,他已骑着龙驹踏云俯冲而至,手中兵器是一杆龙鳞蛇纹盘绕的梨花银月枪。
有横扫千军之势……
原本裴凤楼和天刑将铁冷两人心意相通,想再联手会一会那位异族十大高手排名第三的天醒神将傲。无奈对方由始至终就没瞧上他们两人,当百花岛的百花仙子登梯而上时,他二人相视一眼,露出苦笑。最终还是莫七难相劝,说两位自有对手,这才安抚了两位强者不安躁动的内心。
直到那异族化外天十大高手排名第七的天醒神将巽和第十的天醒神将仕出现。一个是擅长风雷之术类似此间天下法字门修行者,一个是沉稳内敛的剑修,而且还是大剑士。
裴凤楼和铁冷相视而笑,似乎遍寻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再没有比这二人更适合的对手。
天刑将铁冷有杆六合八荒戟,所修轩辕神术是那拥有风雷之力的‘神罚’。而百尺危楼的裴凤楼身负巨剑一字宽,又何尝不是一名大剑士?
这四人择了数百里外作为战场,远离了异族图腾大军和群雄汇聚的逐鹿原城,似乎是默契使然,他们这一战无需旁人插手,各自绝境见生死……
两座天下的捉对厮杀至此,黄金台上还有两人没有对手。几乎公认的逐鹿原发号施令者莫七难,和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李贺。
作为此间天下唯一圣人的莫七难的对手很明了,那位高坐法相之上的天醒神将翦睥睨群雄、不为所动,似乎一直在等着他。而李贺则是碍于黄金台,迟迟没有出手。其实他的玉龙剑早在鞘中按奈不住。他想砍人已经很久了。
那位天醒神将裳似乎没有出战捉对厮杀的意思,即使逐鹿原城头的离落和重阳、月三人、莫相期几人目光由始至终一直都在他的身上,如欲吃人。可他铁了心安守本分,好像生怕书生李星云的这群十子同袍将他生吞活剥报仇雪恨一样。
故而李贺对于此人也没有任何的兴趣,他最想砍的,是那个曾屠杀飞甲镇的罪魁祸首,天策上将罗。原因很简单,最近他收了一个弟子名叫胡来,少年胡来是飞甲镇人氏……
李贺腰间长辞书镌刻:“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
玉龙为君死。”
八方风雨之一的李贺瞧着正值壮年,其实他早已年逾八百。八百年前,他也是个孤苦伶仃的少年,后来机缘巧合被玉龙剑的上一任主人、后来的授业恩师燕昭王收于膝下,传道授业解惑。
那年,恩师燕昭王斥重金铸黄金台招揽名俊贤才,欲与同父异母的兄弟燕敕王一较高下,时不惑之年无官身无职位的李贺瞒着自家恩师登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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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种种是征战四方鞍前马后,李贺用他所生平所学尽数报还恩师,直到彻底摧垮燕敕王。而那最终一战,也让丢掉半条性命的李贺重新归于平凡,修为尽废择一城而终老。
恩师燕昭王敕封后,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名号便从此在市井民间流传开来……所以李贺的化劫境是破而后立,也是浴火重生。他没法如裴凤楼那样跻身神引境界有望,他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够抵达他未曾抵达的山顶,看一看那里的风光是否真如传说中无限美好。
今日两座天下群雄面前,李贺要教授少年胡来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然后死则死矣,大丈夫无愧天地。
城头上,少年胡来站在老舟子和老酒头之间。两位十天显圣各自一手搭在少年的肩膀。只见少年胡来双眸泛着灿烂金光,眼中所见到的一切,城外弥漫的沙尘、摆列的旌旗、调动的千军万马、天空飘着的白云、甚至就连那些原本模糊一片的巍峨法相,地面上攀爬的虫蚁都变得清晰并且缓慢了下来。
少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揉了揉眼,发现万事万物依然如此。
除了师父李贺的剑。
少年心底疑惑不解,直到老舟子的声音在少年脑海里响起:“用心看,用心听。”
……
李贺与那天策上将罗在千军万马之前捉对厮杀,他们的战场是城外广袤的平原黄沙。
不得已的莫七难重新回到城头之上,与群雄并肩压阵。
异族百万图腾大军和百将策身前那尊威凛的法相肩头,被尊为化外天下绝世天骄的天醒神将翦站了起来。
“轮到我了。”
这位异族十大高手排名第二的恐怖存在仅仅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语,整座逐鹿原城池竟然有些不稳,有种欲拔地而起的趋势。
第十六章 暮凉在此(中)
逐鹿原城头排兵布阵后仅余的数十位化劫境强者像是汪洋大海中遇到滔天巨浪无依无靠的孤帆,颠晃个不停。城池内外共逐鹿的对峙兵马也是战阵混乱,几乎人仰马翻。
与异族儿郎十二秋早已厮杀纠缠在一起的二十四年少受到波及。无论剑招还是身法,都出现或大或小变形扭曲,甚至还因此被对手占了便宜,负了些伤,最后不得不收招退守。
原本包括莫七难,老舟子,酒招旗等在内的强者可以压制这股颠荡,又恐脚下城头禁不住他们数人联手而出现坍塌的迹象,这才任由地牛翻身、龙蛇滚动。
好在这种动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便逐渐恢复下来。还不待众人回神,那天醒神将翦的声音再度回响在所有人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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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说:“你终于出现了。”
“谁终于出现了?”老舟子和酒招旗相视,面露不解,心想难道幻听?然后他们便看到城头之外荒原大地上,二十四年少身前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块青玉牌,巨大的青玉牌。
高约二十多丈的青玉牌犹如碑石深深扎根大地,碑石之上有道背影极为随意的坐着,翘着腿,喝着酒。在两座天下对峙的千军万马前和刀光剑影里,尽显恣意潇洒。
这人突兀且毫无声息地出现,引得城头上五岳境地剑仙、水月洞天的兄妹、地泽十一、曹静童初、吴甲子、厉曼青等群雄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而且心里犯着嘀咕……
柳十三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烟尘,然后捂着嘴干咳数声。他从后方绕到那块巨大青玉牌前,抬头看了看。见青玉牌上镌刻四个大字:“暮凉在此。”
“暮凉在此?”柳十三惊讶道。
随即南宫九、松灵韵、李长圣、徐藏等二十四年少也绕到玉碑前观摩着那几个凛然大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柳十三昂着头,迎着日头的光线看着数十丈高的青玉牌上那独自饮酒的家伙,碍于光线太强,视线偏黑,看不清面容,便喊道:“喂!你谁呀?”
暮凉一个不稳,险些没喷出酒水。心底暗道了句臭小子,然后低头瞧了瞧下方说道:“我是暮凉。”
柳十三又问:“暮凉是谁呀?”
瞬息间,巨大青玉牌上的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柳十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一巴掌拍了脑袋。
暮凉一手拎着酒壶,脸上多了些许胡茬,长发
凌乱像是刚从寒风里走来,俨然放荡不羁的样子:“你管我是谁,反正是你前辈。”
看着被称为二十四年少的一众小辈,暮凉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听说最近刀法有所长进?将你师父的十九路刀衍变为甲子之数?”
“与你无关。”
“嘿,怎么跟前辈说话呢?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有空多与你大师姐学学,少说话多练刀,到现在还是个元神境。”
“小师妹又长高了。怎么样,这玲珑剑用的可还习惯?十里剑禁修到哪一重境界了?是否有不解之处要请教请教前辈?”
“看你眼神似乎对前辈的实力有所质疑!还真不是你暮凉前辈我自夸,无论刀道剑道境界修为杀力高低,你那死鬼师父洛长风全都望尘莫及。”
“南宫九你身为大师姐,修为境界没的说。就是这脾气是时候改改了。你暮凉前辈实话实说,全然没有贬低洛长风的意思……你把刀收回去。”
“小和尚,当愿如今有几愿啊?”
“白衣剑仙李长圣,风度翩翩比起暮凉前辈当年还要略胜一筹。前途不可限量。”
暮凉也不管生疏与否,揉了揉南宫九的脑袋,捏了捏松灵韵的脸蛋儿,又摸了摸小和尚当愿的光头,拍了拍李长圣的肩膀……语重心长拉家常,而且破天荒地这些桀骜的少年竟然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
最终惹得二十四年少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尤其是南宫九,当他提起洛长风,那丫头的拐刀险些就朝他抹了脖子。
暮凉悻悻然,纵身跃回青玉牌。
城头上莫七难如释重负笑了笑,而后竟转身离去。行为举止搞得众人摸不着头脑,使得天东九金兰里弱公子叶惜朝忍不住出声:“莫前辈。”
莫七难摆摆手:“有事找暮凉。”
……
“暮凉到底何许人也?”
逐鹿原城头除了布衣楼授命领兵去往各处要塞的将领刑将外,有昆仑剑阁不世出的数十位守阁长老,都是年岁颇久见识深远的老剑仙。还有天东十二星川的九金兰,此间天下数千年里最耀眼注目的一代。有绝云岭妖帝和引幽、宫煞两位青红鸾卫统领,几乎和摘星观星同属一辈。有八方风雨、天北六姓十阀门的家主长老,还有许多割据一方的散修。如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楼兰君主,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大
武宗韩毅,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辕门的边秋,说书人的祖师爷杂谈,南海夜骑郎,千嶂里的孤城闭,刻碑人公孙有礼,罗浮宫主罗世通,玄阳宗主赵无眠,断家刀客和佛门灵山几尊佛、洛长风的十字同袍等七十余人。
却无一人知晓暮凉来历,甚至对此名也是闻所未闻。
“看来除了布衣楼莫前辈,就只有异族化外天那位天醒神将翦对这位暮凉有所了解。想来是位避世已久的高人。”离落心中想着。
“管他暮凉是谁,反正是友非敌。”月三人看得很开。
莫相期没有说话,她有些恍惚,觉得那座高大青玉牌上的背影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无法想起……
暮凉仰头饮了口酒,视线顺便瞥了眼天外的几处战场。然后以袖轻拭酒渍,说道:“将我当成对手,于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何况大道修行苦,你这神引上境或者说接近圆满的境界,更是得之不易。要好好珍惜才是。”
当着两座天下无数强者和千军万马前,暮凉竟以长者前辈的口吻说教起来。而且,对方还是化外天下异族百将策排名第二的高手,连神引上境的莫七难都敬畏三分的高手!
这种情况,使得逐鹿原城头群雄和异族图腾大军前的一众天策上将和些许天醒神将们,顿时目瞪口呆。
“这厮,作甚?”玄阳宗主赵无眠。
“那自称暮凉的家伙病入膏肓哩。否则怎敢与那位这般说话?天醒神将翦,一座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二强者,据说比当初提剑入化外天的至圣先师白知秋还要强。那黄金台上包括莫七难前辈在内,十一人联手恐也最多五成胜算吧?”说书人的祖师爷杂谈。
“疯了疯了,一定是疯了。这厮精神失常,莫七难也放任不管。怜我大好河山,如今拱手相让。”被尊称为道剑仙的剑阁守阁长老。
当然也有畅怀大笑的,那是另外一种看法。
“虽然从不知暮凉是谁,但就凭着今日敢于两座天下阵前训斥化外天第二强者的这份胆识,我王敖老祖交定了这个朋友。”王敖老祖。
“且不论生死明日,此间此时,当浮一大白。”老酒头。
“江山当生此辈人。”天东九金兰叶惜朝。
“感觉,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柳十三。
“是真的找死。”南宫九。
第十七章 暮凉在此(下)
异族图腾大军前那尊高约二十丈的法相肩头,天醒神将翦竟然依旧神色如常,连气息都未曾出现丝毫的变化:“前辈教训的是。”
青玉牌上翘着腿的暮凉说道:“既如此,带着尔等虾兵蟹将撤军三百里,我不予计较此次围城。”
逐鹿原城外两座天下阵前的对话着实惊呆众人。
化外天异族第二强者的恭敬和来历不明自称暮凉的家伙的随意无畏,对比鲜明。仿佛那天醒神将翦只是天赋卓绝的化劫境年轻佼佼者,暮凉才是趴在自家宗门山头千年的神引境圣人似的,荒唐无比。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却又由不得怀疑。乱世劫两座天下逐鹿,生死大义绝非儿戏,那天醒神将翦总不至于糊弄群雄,配合着暮凉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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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天下自乱世劫而今传承万年,难保那些不知名的深渊大山里不会蛰伏着一些,额……不问世事的老不死的。”天东九金兰木郎邪君。
“蛰龙已惊眠,一啸动千山?”山中人吴甲子。
“瞧暮凉前辈不拘小节洒脱的气质,八成不是名山大川的蛰龙,倒像是市井坊间贩席织履的。”水月洞天白发仙。
“说不准和老酒头是同行。”水月洞天白芷苓。
“真要是同行,我这十分铺子的生意就惨淡喽。”老酒头酒招旗笑道。
“暮凉在此,已入我画。”画圣手中一杆笔,双眸已含光。
“记得画得帅些。”暮凉随手一扔,手中酒壶落在城头,被画圣接住。而他自己则是起身站在高高的青玉牌上,随意挥袖整顿衣袍,便引动天雷滚滚和霹雳的闷响。
青玉牌下,柳十三和一众二十四年少心惊,各自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抬头望着那道似乎与天齐高的身影,高山仰止……
暮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露出罕见的认真神色。
他再次开口,声音上透九霄,下穿地府,异族图腾大军闻之军心动荡。
暮凉说道:“十息之内,图腾大军后撤三百里,今日无恙。否则暮凉在此,子不
出,逐鹿止。”
天地寂静!
逐鹿原城头群雄和城外列阵以待的兵马、视线全都聚集而来。
异族图腾大军内出现不小的躁动。一个个天策上将怒火冲天摩拳擦掌,纷纷请求出战,恨不得将口出狂言的暮凉立斩于阵前。
天醒神将裳和师出同门的天策上将样,同为十八月宫宫主的两名异族强者相对理智安静些,许是听闻了暮凉孤身独闯龙门客栈而后安然无恙离开的事迹。据说当时龙门客栈潜伏的异族强者绝不在少数,包括境界修为更上一层楼的天醒神将翦在内。那般阵容,甚至留得下当初的白知秋和李星云联手。可最终,却是任由暮凉来去自如。
其中关键,细极思恐……
远远眺望着暮凉的身影许久,天醒神将裳问道:“百尊谱上确实查无此人?”
师出同门的样点了点头:“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晓星残月帐动用所有力量,也没能找到有关暮凉的任何过往。仿佛,他只存在于现在和未来。”
天醒神将裳若有所思:“会不会和李星云、白知秋有关?类似帝御天、陈青那样?或者说,真的是沉睡了万年的不朽者醒来?”
天策上将样说道:“无法定论。”
天醒神将翦话锋一转说道:“咱们的谍报网,看来存在很大漏洞啊。”
两人对话间,身前那尊二十丈高的法相肩头,天醒神将翦冲着暮凉遥遥抱拳:“翦自知单打独斗并非前辈对手,所以传信我师计都玄首从家乡死人墓里唤醒了几位长者。前辈若能不吝赐教,我族大军后撤三千里又何妨?”
话音未落,苍穹之上见风起云动,诡异地出现一个云卷泉眼。那泉眼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撕扯,陡然变成方圆千丈的巨大金色漩涡,仿佛连接了两座天下的空间之门。那漩涡不停吞吐风雪,才十数息而已,逐鹿原城周围数百里之地的温度竟瞬时骤降了几分。
“化外天果然留有后手。”青玉牌上,暮凉负手而立静静望着那汹涌的漩涡。他的目力极强,几乎看得到空间之门后被重重
风雪阻隔的化外天三分景色,隐约是千山万重,水险万重,破败万重。
紧接着他听到脚步声。
他看到化外天下有座万丈高的雪山巨岳扭曲变形,幻化成一个等高的白袍身影,持开天斧钺,然后大步一迈缩地千里,身形法相大小如意,不消片刻就跨入空间之门。
他看到荒芜之地的五湖四海和十万大山里,有数不清的渺小如芥子的金色零星朝着一处云顶汇聚而去。每一粒芥子飞逝后的轨迹都是一根金色的丝线。起于四海八方,最终被云顶之上一位嫁衣女子牵在掌中。那女子步履翩翩,手牵万千金线,稍稍用力,便有上万枯骨披甲的金甲巨灵在群山诸海间赫然站立而起,跟随嫁衣女越界而来。
他看到一个被剜去双目、头顶只留下寥寥数根白发丝的老者,满脸随年岁沉淀的色斑,胡须雪白,骨瘦如柴,走在白袍身影和嫁衣女的前方。悄无声息,轻飘飘地仿佛是漂浮天地间的一根鸿羽。
暮凉只是漫不经心多瞧了那被剜去双目留下的两处虚无空洞一眼,便有种日月轮替沧海桑田的恍惚错觉。他稳住心神,蹙了蹙眉,再度定神凝视。发现那灰衣老者的双目空洞处,深不见底地藏着天时流转和地利更迭,有大道运转的痕迹……
白袍男子,嫁衣女,枯瘦老者。
暮凉从这三人身上感受到的修为气机,全都与那天醒神将翦极为接近。那位灰衣老者甚至更为恐怖,粗略估计,已经半只脚迈出了神引境的束缚,不出意外是个半步周天境的神裔仙罗。
这三人从漩涡里走出,漫天风雪顿时静止。
身后连接两座天下的空间之门眨眼间顷刻愈合。
“破天荒,缝山河,定时常。三位前辈神裔仙罗,均是万年前两座天下那场战事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
天醒神将翦纵身一跃,从法相肩头跃到头顶,然后依然礼数周到,冲着暮凉抱拳:“还有愧为神将的在下。”
“愿领教暮凉前辈半步周天的真神风采,望前辈赐教!”
第十八章 周天之境
异族天醒神将翦说暮凉是半步周天的真神,可那个不修边幅的家伙,他真的一只脚迈入了周天境的门槛?万年以来,神引境圣人都屈指可数,若说神引之上,就只有无尽峰上的天九刃前辈一人抵达那重境界而已!
暮凉何德何能与古人并肩?既为半步周天,又名声不显?
高高的青玉牌上,突兀出现的暮凉留给逐鹿原城头群雄心里的疑问有许多许多。他的身份背景,他的真实修为和年龄,他的师承,他与莫七难是否熟识,以及是否认识洛长风,他曾流传于江湖的传说,他的过去和未来,甚至他的现在。关于暮凉的所有事情,对于天下群雄来说都是未解之谜……
其实,暮凉的存在于化外天异族又何尝不是始料未及的变数?百尊谱从未记载只言片语,晓星残月帐一问三不知,对他恐怖的境界估计,也只是猜测揣度的半步周天,具体杀力如何,谁也没个准信,故而天醒神将翦连冒险都不愿。只能提前暴露化外天下的底牌,请出破天荒,缝山河,定时常三位沉睡万年的神裔仙罗老祖压阵。硬生生将两座天下的乱世逐鹿之争按照既定的计划向前推动了数十年,所带来的后果,也是晓星残月帐无法估量的。没办法,总不能逐鹿大军刚刚挥师东进,就如那暮凉所言,子不出,则止步于逐鹿原城外?
云头之上的白袍男子双手拄着开天斧钺,目光犹如神炬,一一从城头上扫过,随后又瞧了瞧方圆千里之内那些捉对厮杀的战场。极为失望地皱了皱眉头:“万年后的域外天,可真是半点儿惊喜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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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拴着金甲巨灵的金色丝线不知何时已和三千烦恼丝盘混在一起的嫁衣女瞧着是个成熟的少妇模样,风韵且妩媚。她纤细的葱指撩拨着一缕金色烦恼丝,看了看暮凉,随后视线落在城内十分铺子里独自饮酒的莫七难身上:“这不是有个神引上境?模样倒是俊俏,就是不知道床上功夫有没有境界这么高。”
酒铺里,莫七难笑而不语。
城头上,莫相期极为厌恶地瞥了嫁衣女一眼。
接连被破天荒、缝山河两位神裔仙罗忽略无视的暮凉轻笑,心想着这两位老祖沉睡万年,睡糊涂了?眼力见差成这样,
除了年岁长点儿,还有何惧?
那灰衣枯瘦的老者倒是要小心应付。
刚想到此处,被剜去双目的灰衣老者双手负后,暗自打量暮凉许久,发现竟从黑袍的暮凉身上看到了两重人影,分别位于光阴河流的两尽头,若即若离,若近若远,飘忽不定。
灰衣老者双眼藏着一座天下的天时地利轮转交替,即便是万年之前,他对于时间的感知和掌控,也是除此一人绝无仅有。
故而当发现暮凉之后,沉默许久。这才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的身上有许多秘密。”
暮凉笑道:“终于有个识货的。”
嫁衣女重新望着暮凉,流露讶异:“半步周天?”
白袍男子依然不以为意:“希望不是纸糊的境界。”
暮凉随手撕下一角衣袍,用黑布长条系着散发,犹如一条抹额。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无波无澜,反而是嘴角露出一撇笑容:“那就看看,究竟是你的命硬,还是我暮凉的境界稀拉。”
暮凉亮出白鹤展翅的造型,轻飘飘从青玉牌上落下。这当然是他故意显摆,以他的修为只要愿意,千里山河转瞬即至。他只不过是想给柳十三等一众小辈瞧瞧什么叫神仙风采。
却惹来一阵嗤之以鼻。
暮凉缓缓飘落,身影被青玉牌挡着,异族大军看不到他的身影,自然也看不到他的手脚。在离着地面十丈高处时,白鹤亮翅忽然悬停。暮凉一脚踢出,面前镌刻‘暮凉在此’的青玉牌疯狂翻转而起,掀起风沙阵阵。
二十四年少纷纷掠飞,惊闪散开。然后不停后退,一直退到列阵以待的天下盟军诸位统领前,然后撕扯着嗓子在巨大风沙里命令天下盟军有序后撤,以袖袍遮挡迎面的风沙。身形踉跄,根本站不稳脚。
暮凉幻化法相,眨眼变成一尊三十丈高的黑衣战神,宽大手掌赫然一抓,握住那疯狂翻转的青玉牌,然后原地旋转简单而又粗暴的抡了一圈,青玉牌脱手而出,飞过之处,大地倏地龟裂,一条十数丈宽的沟壑朝异族图腾大军蔓延。沟壑之上龟裂的碎片被狂风刮起,飞沙走砾,似万千剑雨,全都朝异族大军吞没而去。
而且沿途势如破竹,硬生生让捉
对厮杀的冷清秋和天策上将罗避其锋芒,从生死之战里解脱出来。
这一幕被逐鹿原城头之上的天下群雄看在眼里,被护城河外结阵以待的天下盟军看在眼里,顿时振奋人心,群情激昂:“好个暮凉!”
异族图腾大军身前是百将策榜上有名的一尊尊天策上将,一字排开。众天策上将身前,还有几位没有参与厮杀的天醒神将,包括异族裳在内。作为化外天下百将策当之无愧的第二强者,此次百万图腾军的统帅人物,天醒神将翦的巨大法相自然位于最前方。
面对半步周天境暮凉的出手试探,即使境界如他也不敢托大。他的身影从法相头顶刹那消失,连着法相眨眼便出现在大军千丈之外的荒原上,双掌推出……
两座天下两军阵前,背悬法相的异族天醒神将翦双掌横推着长宽数十丈镌刻‘暮凉在此’形如青山碑石的青玉牌,双脚在大地之上踩陷两道印痕,不停后划,随后被十数丈宽的沟壑抹平。
天醒神将翦面露狰狞色,饶是他在巅峰状态使尽全力,竟然接不住这半步周天的暮凉随手一击!
荒原上连退千丈!
而后没有任何悬念,直接撞飞了几名一字排开列阵的天策上将……整个过程实在太快,快到令人反应不及。甚至根本就不曾想到,天醒神将翦竟然不合暮凉一击之敌。
那云空之上嫁衣女察觉形势不对,三千烦恼丝登时暴涨,数千跟金色丝线将势如破竹的青玉牌捆了个扎实。
嫁衣女神引境界圆满的气机倾泻释放,与天醒神将翦两人联手,这才将那块‘暮凉在此’的青玉牌稳住,没能撞入异族图腾大军之中,否则必是死伤无数的场景。
与嫁衣女同时出手的,是那位挥斩开天斧钺的白袍男子。千丈巨斧,劈开无形的层层空间界墙,没入常人无法理解的空间轨迹里,以最短而又最快的距离迎着暮凉头顶斩落。
暮凉的黑袍法相在那斧钺之下轰然兵解,化成四道漆黑乌泽的流光,窜入天外。
那天醒神将翦,缝山河的嫁衣女,手持开天斧钺的白袍男子相继追逐而去。
灰衣老者则凭空消失,原地泛起丝丝空间涟漪。
第十九章 当年李青莲,诗剑皆得意
暮凉去往天外,带走四位对逐鹿原城头群雄而言不可战胜的化外天异族至强者,三名神引境界圆满,还有一位同样半步周天的灰衣老人。
事实上这种级别的战斗已非常人所能理解,甚至超越了六字门道的范畴。城头之上化劫境修为的群雄,自那三位神裔仙罗跨越空间之门到来时,便面临着极为强大的境界压迫。而且境界越高,类似老舟子那样,则越能身临其境体会那神圣不可侵犯的至高处景色,不由而产生敬畏和恐惧。
所谓不知者无畏,只有最接近天的人,才无比清楚天是多么的遥不可及。手可摘星辰的距离,往往只会带来不敢高声语的后果。
好在与天齐高的人已经登天而去,人间还是那个人间。逐鹿原城头之上七十余位化劫境依然是此间天下的战力中坚,异族图腾大军前一字排开的天醒与天策上将依然是最强劲的敌手。二十四年少和儿郎十二秋阵前对峙,照样剑拔弩张互相看不顺眼。
那护城河外两军阵前广袤平原上捉对厮杀的冷清秋和天策上将罗,好似不共戴天的仇人,转眼又绞杀在了一起。
青萍之末常常练刀练到走火入魔的冷清秋,他的刀道其实与断家天刀是截然相反的路数,与书院刀或者北雪快刀亦有不同。天下刀道三百六,唯有青萍无尽头。这是冷清秋常年于青萍之末观青青绿野,沐春东之风,看草木摇头所悟求生不求死之道。
所以青萍刀的绝境是绿荫生发,是漫山遍野,是风吹草低,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就如眼前。
大地之上,两军阵前。冷清秋双手拄刀,逐鹿原城外方圆十里,顿时黄沙生青萍。离离原上草,所见皆我刀……
“大善。”画圣立于城头,又见人间一幅美景。激动至极,夺过楼兰君主的酒葫芦,仰头痛饮。他目极云层深处,想要向天上英豪再讨要几幅山河画卷。
果不其然,有人应和。
是那五行小庙的孙大圣,竟被貌若佛门金刚的天醒神将目打落人间,轰然一声落在大地之上,在两军阵前砸出深坑。然后在满天飞扬的尘土里响起
一声古老猿鸣,半人半妖血脉的孙大圣显露妖兽本体,是一头三百丈高獠牙的搬山巨猿,面目狰狞,仰天嘶吼,手持盘口粗细的精铸铁棍,长达五百丈,牵引着怒风黑云朝天幕砸去……
南边城头头顶,如海市蜃楼般浮现一座百尺危楼,晶莹玉透。百尺危楼周围,又有一座座似真似幻的城池拨开云雾纤毫毕现。城池之内,倏地飞出九十六道白光,各自持剑,如浮云挂空,将那异族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第十的大剑士团团围住。
逐鹿原城头之上有眼力者,瞧出竟是那裴凤楼赖以成名的手段,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嗡……”
撞钟之声响起北边城头的天空。那声音很沉闷,也很不安,似乎要挣脱枷锁般,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回荡不绝。没过多久,那片湛蓝无云的虚空里便有半截酆都鬼城隐隐浮现。
鬼城被偌大一片幽冥黑气缭绕着,黑气当中有金色光泽随撞钟声的起伏时而乍现,而且频率越来越快。
某一瞬间,南山撞钟人单臂举着佛门金钟从氤氲半截鬼城里破开黑色迷雾直冲云霄。在最高处,黄衣僧单手结出一枚佛印,除金钟外又召出一顶金铙,那金铙迅速膨胀,散发出无量佛光,刹那便将酆都鬼城收入其中。然而化外天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第六的天醒神将冥却从半截城头逃了出来,幻化出成百数千的蝙蝠,浑身毒素,蝠翼如刀似剑,尽数朝南山撞钟人飞扑而来……
“南山撞钟人今非昔比。”
“想来是去了佛门须弥山修行的缘故。”
“那金钟金铙俱是佛门神兵,威力不俗。”
“阿弥陀佛。”佛门一念禅说道,“师兄的化劫上境,若是遇到其他的天醒神将,可媲美半个神引境圣人。可要是那掌控幽冥鬼物的天醒神将冥,就是实打实的同境界对决了。”
风雷园厉曼青说道:“道法相克。”
“相比之下,陈玄都的处境并不可观啊。”鬼谷林里的山中人吴甲子眯了眯眼。
那天醒神将融拥有无伤体质,几乎万法不侵。就算是当初白知秋手持天罪,也丝毫不敢有所
保留。
“狂诗绝剑,终究只是狂诗绝剑。”老舟子感慨万千。
“前辈这话何意?”月三人问道。随后城头之上,投来不少询问的目光。
“你们可知老儒生长辞书镌刻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诗出何处?”老舟子说道。
城头之上一众沉默。
唯有那胸无点墨的王敖老祖破天荒地接住了话:“是那一万年前修为杀力仅次于天九刃的诗剑皆得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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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点了点头:“那位前辈名叫李青莲。天下剑儒三千万,诗剑无敌李青莲。老儒生曾说,而今的山河什么都好,群雄割据百花齐放。尤其是昆仑七十二奇峰领衔的剑道,摘星观星两圣人下,有王道剑牧云剑城,有中庸剑王小二,有棋剑双甲李太白,有八方风雨的五岳剑仙,还有一字巨剑裴凤楼,有斩天拔剑刘阿彩,有琴心剑胆阿遥,有一剑梦回千百世……可却没人知道,原本天下剑修的头上本该有一盏千古不灭的明灯,齐月高悬。”
“那人是万年前乱世劫,人间第一位出剑者。天九刃闭关之前,他也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采石城外,一人一剑即一关,以半步周天的修为独战当时的化外天异族十大高手,俱是神裔仙罗的角色。最后陨落在天醒神将计都玄首的算计偷袭之下。”
“那位前辈临死之前,万里赠剑。将断作半截的佩剑‘诗仙’,留在正自闭关的天九刃洞府门前。这才有了后来的无尽峰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老儒生摘掉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名头,给自己取个狂诗绝剑的绰号,其实就是一种缅怀和希冀。”
“他希望成为李青莲那样的人,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诗剑双绝。”
“可阿遥总是调侃,说你陈玄都剑术不够高就算了,年纪长还胡子长,关键是这容貌……实在不敢恭维!”
素来沉默寡言的老舟子今日聊了许多有关陈玄都的过往。可能他想为这位老友在人间留下些什么。莫像那诗剑皆得意的李青莲一样,明明为天下苍生出剑,到头来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被人刻意抹除存在的痕迹,万世遗忘。
第二十章 长辞书
“没想到一万年前还有这种风采绝世的人物。”听着老舟子前辈的讲述,月三人不免有些向往,不过很快又道,“只不知为何在天机阁的卷宗典籍里,哪怕是市井坊间流传的遥远神话传奇,亦或是民间杂史,都没有半点儿记载?”
山中人吴甲子也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闻诗剑皆得意李青莲的大名。”
月三人问道:“奇哉怪哉。”
老舟子说道:“这并没有什么。当年那场乱世劫牺牲太多,几乎折损了半个天下的修行者,化劫境之上更是罕有残存,山河破碎,血流成江。再加上期间涌现的波澜壮阔太多,儿女情长和豪情万丈谱写出的话本足够编著一部史诗。李青莲一人一剑守一关独战异族十大高手本就属于山巅事迹,此消彼长之下倒显得不那么广为流传了。”
真相过于肮脏。
老舟子当然不会直击人心,说是那天九刃善妒,得到半截‘诗仙’馈赠之后,非但不感激涕零反而恩将仇报、抹除了诗剑皆得意李青莲于那场大战中付出的所有功绩和存世诗篇……
何况,天九刃是唯一书写那场乱世劫结局的周天境真神。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此功大于天,便够了。
至于其他,苍生也不会在意。
许是布衣楼莫七难不愿聚鹿的天下群雄蒙尘,如当年李青莲一样淹没在光阴河流里,被世间遗忘,这才有了青玉牌长辞书的横空出世……
让群雄聚鹿皆有名。
“我有一剑可斩天。”这是天北六姓十阀门里刘阿彩的长辞书。
“刘阿彩剑术平平,剑气高出天外。”二十四年少的宋靖安出身天北宋家,却独独对刘氏旁支刘阿彩推崇备至。几次三番乞求宋家长辈带着三书六聘登门拜师,就像是结亲一样隆重,但最终都是落得个闭门羹的下场。即使如此,宋靖安仍然对那位斩天拔剑奉若神明,视为毕生追逐的遥不可及,甚至不允许旁人闲言碎语嚼舌根,说那刘阿彩半句不是。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怪只怪,我没有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你。”昆仑剑阁实力修为仅次于当年两位圣人的醉三秋,其实还是个痴情儿。
正如老酒头的长辞书镌刻:“世间酒客,大多深情。”
“挫折太多,视生死若
等闲。”自幼体弱多病的天东九金兰弱公子叶惜朝。
“功夫从来都想超脱凡庸,修行却让人知晓谦卑。”这是李贺代替徒儿胡来镌刻的内容,也是寄语。
至于李贺本人的长辞书,自然是那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陈玄都。
“这一剑,迟来了万年。”裴凤楼。
“总觉得化外天下,有我疯魔棍之宿敌,我在等他。”五行小庙疯魔棍孙大圣。
“月是故乡明。”天刑将铁冷。
“人若没了欲望,终将会变得异常可怕。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你能做个贪婪的人。因为贪婪,所以追求,因为追求,所以执着,因为执着,所以可爱。”冷清秋其实废话很多,有些啰嗦。
“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楼兰君主。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长弓追翼大旗门宁显山,总觉得是暗有所指。
所以百鬼夜行邪风谷梁凉说:“呵呵,你不行。”
“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刻碑人公孙有礼。
“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水月洞天白芷苓。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鬼谷林中吴甲子,是真正的隐士闲人。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水月洞天白发仙。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天南七盏茶庄雨一盏,江满楼的老丈人。
“平生一顾,至此终年。”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
……
“狂诗绝剑,待我此诗落笔,向你问剑。”五岳境地年轻剑仙李长圣,二十四年少之首。
“高处可胜寒?”天北十阀门徐藏,像是在问那百尺危楼的一字宽。
“也无知,也天真。”二十四年少江南渡。
“将士们,干了这碗酒,随我踏平逐鹿原。”二十四年少李陵。
“孤独终老,挺好。”年纪轻轻的别三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自作多情。”二十四年少、天南锦公子,也不知是在说谁。
“人间
三月,桃花满天。”二十四年少苏桃。
“四面不动观自在,万念随心见如来。”小和尚当愿。
“师父,我喜欢你。师娘,对不起。”菩提书院南宫九。
“化外异魔,来打我啊!”柳十三。
“想回书院。”松灵韵。
“清明重阳,记得带上二两钱酒,洒我坟头。”剑阁叶白霜,醉三秋的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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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碎些,不够渣啊……”断家独 夫。
“孤刀镇风雪。”朱大一直幻想着一种风景,可惜天刀未来逐鹿城。
“饮尽此中酒,万事皆休,恩怨从头。”二十四年少水易寒。
“我怕无论我如何努力,也始终及不了你之万一。”一直将师尊白知秋视若生父的黑袍重阳其实最想做的事,就是魔门再现两界山。
“从此山高水长不问归期,愿你长记此刻少年心气。”独臂离落,不再少年。百年身来的太突然,他都没来得及与江都城外的少年告别。
“莫相期。”莫七难于世间唯二的牵绊。
“七杀。”莫相期最怀念的还是当初的月影七杀。
“同袍。”月三人。
“对不起,谢谢你。”没想到堂堂东楚明王君泽玉,竟然镌刻了最老土的一句话。
“长生簿上有你我之名。”沈天心。
“三千大红袍,第一世家少,不来可惜了。”最早跟随江满楼的三千铁浮屠之一,总觉得此情此景不该缺少自家家主。
“先生学生,一魔一佛。”苏小凡其实出自佛门。
“问胜负,不问生死。”铸剑城剑浮沉。
“王者之师。”东楚武修阳,即便是帝王盟铁甲雄狮在此,他也敢自居东楚铁骑天下第一。
“吾乃妖帝,十万大川,皆奉我令。”麟儿若怒,万山沉浮。
“佛法无边。”佛门一念禅。
“晨钟暮鼓,南山红叶。”南山撞钟人。
“群雄聚鹿,是我画过人间最美的景色。”画圣。
“兵战四甲,归我麾下。”大武宗韩毅。
“以一城而拒一座天下。”孤城闭。
“暮凉在此。”暮凉。
“当仁不让。”说书人老祖杂谈。
第二十一章 有梨子吃吗
逐鹿原城头之上的天空,有醉剑醉三秋醉卧白云间,惊雷打不醒,与那百将策排名第九的天醒神将寐梦中会战。
说是梦中会战,其实是一种元神出窍的神通,游离天外,只留下各自躯壳在千军万马前。这无疑极为冒险,因为一旦两军冲杀便无人守护他们肉身,到时元神归无处,就算再寻宿主也得付出掉境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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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于两座天下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因此城头上有几道目光由始至终片刻未离,是那拥有重关四绝之称的万仞山的杨柳,辕门的边秋,千嶂里的孤城闭,还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
四位俱是杀力不俗的化劫境尊者,在那天南绝云岭之西毗邻处,坐拥一座天然绝地的万仞城关,名曰一将城。
与世隔绝,罕无人迹。即便是六百里绝云岭的妖族,也不敢轻易涉足。
因为若想入那城关,需穿过孤城闭坐镇的千里毒障,然后攀爬杨柳脚下的万仞山,在山中寻找缥缈无定处的辕门,经过边秋许可入了辕门方可见那李封侯受封枯骨遍地的一将城。
寻常人根本无法穿过千里毒障,便会埋骨他乡。就算是大修行者强行闯那重关四绝,试想一下,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够抵得住孤城闭、杨柳、边秋、李封侯四位化劫境尊者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联手呢?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孤城闭盯着醉卧云层的醉三秋背影,从捉对厮杀到现在,后者纹丝不动,那异族图腾大军前王座之上的天醒神将寐亦如此。
杨柳点了点头,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既然对方号称梦中无敌手,醉三秋前辈为何还要选择梦中会战?明明扬长避短才是取胜之道。”
边秋说道:“就算是元神出窍,也未免有些久了。”
李封侯蹙眉:“是有些古怪。”
几人疑惑间,东楚明王君泽玉悄然现身城头,身旁还带着一名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少年手中握着颗啃了几口的梨子。
两人沿着城头一字排开的群雄身后一一走过,引来不少目光,当然还是因为那则传闻。
当初君泽玉孤身入帝王盟,之后便杳无音讯,世间多有流言说他与沈天心早已丧生在帝无泪手中。一时扼腕叹息者不在少数。毕竟是重新划分天东格局一统七州域的无双人物,这份功德事迹在此间天下历史上,也可排入前十。
后来帝王盟召开天下会,东楚借机兴兵十数万、铁骑踏中
州,终于将软禁在沈王城的苦命鸳鸯营救出来,原以为那些谣言会就此不攻自破,可谁曾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君泽玉重伤难治大限无多的说法流传开来。无非是在帝王盟牢狱里,修为尽废,受尽酷刑等等云云……尤其当群雄聚鹿东楚铁骑入城后,翘首以盼的人们并未在东楚兵马之中看到君泽玉的明王身影,则更加笃定了谣言。
故而当君泽玉现身城头的这刻,顿时成为不少人关注的焦点。譬如八方风雨,天北六姓十阀的诸位前辈,对君泽玉都是久仰大名初次见面,一时间颇有议论、神色各异。
“不愧是九星天机的徒儿,果然丰神如玉,世间无双。”老舟子暗自点头。
“确实很美。甚至比起世间九成以上的女子都要美。这样的人儿,如何不令人动心?”水月洞天白芷苓目露欣羡。
“他娘的,这娃娃裤裆里到底有没有鸟儿?”天北王敖老祖心底暗道。
“想来是有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早慧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敬亭山的曹静、童初两人察觉到君泽玉的内息,不由叹息感慨。
“最多十年,可惜可惜。”山中人吴甲子似乎一眼瞧出君泽玉大限之期,暗自摇头。
“这家伙!”月三人心底无言。
“明明已是废人一个,全无修为,跑城头凑什么热闹?”百年身的离落心想着。
重阳与众人不同,他很干脆,索性拦在君泽玉身前逼问:“你的伤好了?”
君泽玉笑了笑:“这辈子恐怕都好不了。”
黑袍里的重阳双眼锋利:“你倒是看的开。”
君泽玉拍了拍昔年十字同袍的肩膀说道:“生死有定数。既然改变不了,就要学会接受。何况群雄聚鹿,两座天下大战在即,你们都在这儿,我岂能缺席?”
君泽玉说‘你们’的时候,视线首先扫过月三人、莫相期、离落、重阳几人,然后才看了看朝自己走来的九金兰们。最后低下头摸了摸身旁少年君心似的脑袋,眼底闪过一抹神伤与黯然。
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重阳不依不饶:“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两座天下大战在即,又能帮些什么?”
君泽玉无奈说道:“我来寻求庇护总该可以吧?化外天异族晓星残月帐必杀的名单里,我的排名仅次于书生。现如今群雄聚鹿都在城头,我又毫无修为,一个人待在城内害怕。”
重阳皱了皱眉头。
相识至今,他还是第一次从君泽玉的口中听到害怕二字。虽然是玩笑,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九金兰众师兄师弟围上前来,与君泽玉一一执礼。
重阳转过身去,继续观望城外的战场。
君泽玉朝诸位投来视线的前辈点了点头,或是抱拳执礼,然后示意九金兰同门不必理会自己。
而后领着少年君心似,径直走到重关四绝身后。
君泽玉低头问身旁的少年:“害怕吗?”
少年啃着梨子,满脸口水:“有梨子吃就不怕。”
君泽玉又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是一位天醒神将,那可是连你九师爷都忌惮三分的人物。”
少年露出不解的神色:“明王族叔,天醒神将是什么?”
君泽玉说道:“你可以理解为很厉害的敌人。”
君泽玉领着少年,挨着李封侯站在城头,遥指着异族图腾大军前的一道身影:“就是那个人,他叫裳,霓裳的裳,擅长裁衣之术。他有个同门师弟是天策上将,瞧,是这个,他叫作样,擅长别心通,与你修炼的古法本是同根同源。”
孤城闭、杨柳、边秋、李封侯四人疑惑不解。彼此相视,不明白这位东楚明王用意何在。
君泽玉又问:“现在呢,害怕吗?”
少年还是摇了摇头:“有族叔在,不怕。”
君泽玉点了点头:“去吧,你可以睡觉了。”
少年啃完手中的梨子,将梨核丢下城外。在身上抹了抹手,然后在城头找了处宽敞的地方,盘膝而坐。
合上了眼。
又睁开眼,满脸期待的问道:“族叔,一会睡醒了,有梨子吃吗?”
君泽玉摇了摇手中的梨子,露出笑脸。
名为君心似的少年犹如老僧入定,闭上了双眼。
君泽玉转过身朝重关四绝行了一礼:“劳烦四位出手救人。”
话音刚落。
逐鹿原城外异族图腾大军前,法相王座之上的天醒神将裳忽然颤栗苏醒而来,面生冷汗地眺望城头:“好个小子。”
城头之上,入定的少年嘴角溢出一抹热血,便倒地不起,再也没有醒来。
云层间,四面八方的浩荡剑芒犹如大日匹射的无数光束,受到召唤般赫然朝那醉剑醉三秋汇聚而去。
剑芒炽热,刺眼夺目。一道高大的背影,从醉卧的状态缓缓站了起来。
第二十二章 重关四绝
孤城闭、边秋、杨柳、李封侯四人对少年突然的倒地不起感到心惊。他们看着君泽玉,眼神充满着不解和疑问。他们甚至有些恐惧,对这位只闻其名初见其人的东楚明王不得不重新刮目相看。他们忍不住想着,翻覆手一统天东的君泽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君泽玉负手而立,手中还握着一颗梨子。他依然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对少年君心似的突兀死亡,他明显早有预料。或者说原本就是他一手促成,仿佛少年不是他的侄儿,是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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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城头之上白云间传来一声哀叫,重关四绝顿时警惕抬头望去,见那天醒神将寐的黑影竟然从醉剑的体内一跃而出,转眼便要逃向异族图腾大军的方向。
那声凄惨哀叫自然是醉三秋的声音。
孤城闭见此情景,心中暗道大意。与此同时,同为重关四绝的法字门化劫境强者辕门边秋已经腾空云上,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醉三秋身体。那杨柳和李封侯两人反应更是极快,刹那追上天醒神将寐的鬼影,李封侯手中一杆长戟迎头而落阻住去路。杨柳翻手之间,手中出现一支翠绿羌笛,逐鹿原城外大军压境烟尘滚滚风中肃杀,一曲笛音名为春风不度玉门关低沉且悲凉地悠悠传荡开来……
边秋托着醉三秋缓缓飘落城头,剑阁诸位隐世不出的各峰长老们从城头各处纷纷赶来。下方对峙的大军前,二十四年少之中的叶白霜极为担忧地唤了声师父,随即折回,拨开大军朝城内冲来。
君泽玉没有管醉三秋的伤势情况,或者他心里早已有数。他走了几步,走到少年君心似身旁,蹲下身,将少年搀扶着坐起。
“我来吧。”九金兰木郎邪君从君泽玉手中接过,抱着大梦永不复醒的少年。君泽玉将那颗梨子塞到少年手中,并为少年解下腰牌。
一缕幽幽的元神从青玉牌窜出,围着九金兰游离几许,然后被风一吹,散如青烟。君泽玉随手一扔,青玉牌落在逐鹿原城外二十四年少身前,瞬间变成一座一人高的青色石碑,轰的一声扎根大地。
少年君心似青玉牌长辞书镌刻:“最喜欢吃明王族叔给的梨子。”
柳十三走上前去,伸手从那行大字上轻抚而过:“原来布衣楼说的都是真的。”
李长圣说道:“两座
天下之争,真的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
……
叶白霜赶来,跪在醉剑醉三秋身旁:“师父。”
醉三秋咳了口血,瞧了瞧君泽玉的背影一眼,却没能看见那个梦中昙花一现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少年。
醉三秋说明原委,原来竟是异族天醒神将裳用了莫测的手段潜入梦中,与天醒神将寐两人联手将自己困在其中。如不是那少年及时赶到不顾生死唤醒自己,恐怕醉三秋今日大梦即长眠。
围在身旁的群雄目光齐齐眺望,李封侯纠缠着天醒神将寐在半空之上又战了起来。而杨柳则是站在城头,羌管悠悠人不寐。
若非醉三秋执意梦中会战这位无敌手,否则有他杨柳在此,只要吹奏一曲春风不度,这逐鹿原城头之上天下群豪便不会有一人误入异族天醒神将寐的梦境。如此,那位异族百将策十大高手第九就可当做寻常化劫上境尊者对待,如同眼下,李封侯便可与其战成平分秋色。
听完醉剑醉三秋的讲述,孤城闭和边秋两人对视一眼,像是一刹那交换了意见然后各自肯定一样,齐齐自城头御风而起。
千嶂里的孤城闭同样有柄大戟,名曰长烟落日。与杨柳的一曲春风有所不同,孤城闭是易字门徒,擅长幻境。大戟挥落,凡是与之对敌之人皆可见一轮落日托着长长的火红残阳迎头杂落。神识迷幻,而后眼前光芒一闪,对手便置身一座封闭的孤城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与李封侯战至难舍难分的天醒神将寐震开对手,抬头仰望一轮落日,只是一个恍惚,就置身孤城之内。
天醒神将寐环视四周,羌笛声还在耳畔,方才被震开的李封侯却身形一退隐匿于虚空里。背后有破空声带着威凛气势欺近,是孤城闭的长烟落日横扫而至……
逐鹿原城外。
异族图腾大军前是一尊尊法相或者王座一字排开,以天醒神将裳为首,率百将策榜上有名的天策上将七十余。在孤城闭和边秋两人御风、合力李封侯围攻天醒神将寐之际,有四名天策上将螭,燮,嵊,朔施展星蕴之术将寐眼中隐匿于虚空里的李封侯硬生生拽扯而出,然后被有一掌穿胸,退了近百丈远。
边秋从其中两人围攻中脱身落在两军对峙的荒野之上,他有一招成名技,唤做露从今
夜白。他双手结印,顿时云动风起,大雪落人间。
城头之上,来自剑阁的十数位化劫境长老默念剑诀,十数道飞剑如虹划过苍穹,在电闪雷鸣里朝那天醒神将裳迎头而落。
“此人不除,必留后患。”君泽玉说了句话。
离落佝偻的独臂身影顿时消失在城头。
早年在江都城外,离落已将二十四剑凝练为两剑,一横一竖,可斩十天显圣。而今他要用这巅峰的两剑,再斩天醒神将,为书生李星云复仇。
黑袍重阳紧随其后。
接着城头上一字排开观阵的数十位化劫境尊者,齐齐御风升空。异族图腾大军前的一尊尊法相和王座,纷纷迎去,各有对手。
城内,剑阁数千弟子和五岳境地门徒,共同起剑,数千飞剑铺天盖地漫过城头。
异族图腾大军里,竟然有千名堪比灵窍境界的修行者合力结成一座大阵。每名灵窍境异族胸前星蕴图腾各自匹射出一道图腾神纹,汇聚一处,凝聚成一尊五百丈高的法相,顶天立地,巨掌一扇,数千飞剑尽数掉头。
御风虚空之上的老酒头饮了一口酒,然后吞吐如江河,汹涌澎湃,大水冲刷数千飞剑,阻挡飞势,纷纷剑尖朝下落在城外。
城头上的楼兰君主指尖旋绕一柄袖珍飞剑,而后呼啸而去,在天空之上暴涨幻化,一座青海长云暗雪山轻飘飘落地,挡在以二十四年少为首的天下盟军前,然后数千失控的飞剑仿佛受到牵引般,插满了整座暗雪山。
盟军震撼,纷纷后退。
柳十三望着天空,见一道巨大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像是天外陨石,轰然砸在插满飞剑的暗雪山上,山体崩陷,无数大大小小的乱石拍空,导致逐鹿原城外的天下盟军伤亡一片。
“是孙大圣!”不知是谁惊呼了声。
然后疯魔棍从天际落下,旋转万千回,最后直接插入大地之上,激荡起一阵恐怖的狂风涟漪……
天地间回荡着笑声,是那异族十大高手排名第四天生三目的天醒神将目。
他身轻如羽飘落人间,然后一声令下,身后数十万图腾大军终于向这座孤城,这座天下发起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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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小二上酒
“小二,上酒。”一身云锦华贵衣衫样貌不俗的男子落座,豪放不羁地大手一挥。然后低头前凑,对身旁蓄着胡须的儒士说道,“先生第一次来昆仑山脚下吧?”
儒士说道:“也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参加过剑阁盛会。”
男子好奇说道:“青梅煮酒,浣花洗剑?”
儒士点了点头:“是在五百年以前,那时昆仑剑阁尚未得到浣花洗剑图。所以并没有浣花洗剑的说法,大致相当于煮酒论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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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恍然点头:“想来一定很精彩。”
儒士笑道:“最精彩的还是十数年前。帝无泪、牧云剑城、皇甫逸、一念禅、凰儿、甚至王小二等被誉为黄金一代齐名的世间天骄齐聚于此。后来牵扯到剑阁两圣人的陈年旧事,菩提书院无相道宗的不惜出手……层出不穷的事态衍变堪称万年之最。”
男子露出些许不乐意的神情:“先生忘了说一个人。”
儒士笑道:“还有你那十字同袍洛长风。”
男子哈哈大笑,给对方斟酒:“先生慧眼,先生慧眼。”
正是江满楼和书山墨颜。在王家客栈门前,还有两位披甲的老者面无神色分别立在门的两侧,气息若有若无,就像是活死人。
江满楼不会无缘无故造访天墉城,现身王家客栈自然是想见一见王小二。听闻那几位来自日不落墓园大闹天下会的恐怖家伙也曾找过王小二,最终却破天荒地失手了。这则消息传开后,王小二便成为唯一一位日不落墓园强者都无可奈何之人,名声大振。
而江满楼坐镇中州,和君泽玉约定四年为期肃净天下异族,本就缺兵少将,得知中庸剑下落岂能轻易放过?正如天机星所言,有王小二相助左右,若肯出剑一二,兴许用不了四年光景,便大事可期。
“小二哥,你家小二哥呢?”江满楼随手一勾,便将一名端着碗碟的客栈小二搂在怀中,然后另只手端起白瓷酒盅,斟满了酒,朝客栈小二嘴边递了过去。
那客栈掌柜瞧见,连忙搁下手中朱笔,上来解围,赔笑道:“这位客观高抬贵手,店小二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
客栈小二连忙求饶。
江满楼颇觉无趣,于是松开手,自饮起来:“你是王家客栈掌柜?”
“是是是,这间客栈是祖传下来的。”
“那么中庸剑便是你的儿子喽?”
“什么贱?”
江满楼扶额:“王小二。”
客栈掌柜顿了顿,心想果然善者不来。那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位锦衣佩剑的剑阁弟子,轮值巡城,也顺便照拂王家客栈。江满楼和书山墨颜踏入客栈那时,便已被剑阁弟子察觉,有心思浅薄易冲动者,甚至方才忍不住欲拔剑而起,最终还是被按捺下来。
客栈掌柜想起前不久小二带着满身伤痕夜半回家的情形,心疼不已。此刻误把江满楼当成敌人,护子心切,便暗中对那几位剑阁弟子使了眼色,然后拉着客栈小二连忙后撤。
同一时间,五名剑阁弟子朝江满楼走来。
江满楼瞥了眼,发现五名剑阁弟子皆腰悬金剑令,想来是剑阁四门金剑门人,不过观几人修为却都在冲慧境界,为首的也不过刚入元神,不免有些讶异。然而转念一想,作为最早支援天西的顶尖势力,昆仑七十二奇峰里颇有天资境界不俗的弟子如今想必都在逐鹿原守城,也就释然。
“在下秦怀空,剑阁金剑门下。不知两位前辈寻我王师伯所为何事?”为首的剑阁弟子倒是颇具礼数,显然也是见过些许世面。他心知此地天墉城本就在昆仑山脚,寻常人等不会刻意挑衅滋事。故而安抚了方才冲动欲拔剑的师弟。
江满楼搁下手中折扇,喝了口酒说道:“秦怀空,你这少年倒是有些意思。”
名叫秦怀空的剑阁弟子看到桌面那柄黑色精铸的折扇,若有所思。于是便再度观察江满楼几眼,从衣着到容貌举止,试探性地问道:“前辈可是出自提兵山藏兵谷?”
江满楼露出讶异:“看来不止有些意思,还很善于观察。”
书山墨颜也露出些许赞赏。
认出神兵墨攻、吃了颗定心丸的秦怀空连忙抱拳:“见过江家主。”
身后几位师弟面面相视,心想江家主是哪位?值得师兄如此大礼?随后有人低声念叨,这才恍然大悟,几人随着师兄一道抱拳:“见过江家主。”
江满楼摆了摆手。
秦怀空转身朝王家客栈掌柜使了个眼色,示意来者非敌,后者便安下心,吩咐客栈小二招呼着酒菜去了。
秦怀空转而又道:“江前辈远道而来,不知因何要见王师伯?”
江满楼抬头瞧着少年,心想如今的少年怎就如此不禁夸?就算本家主寻那王小二有要事相商,也不必与你小辈汇报详尽吧?
书山墨颜笑道:“冒昧问一句小友,王小二可在山上?”
秦怀空好奇道:“前辈是……”
江满楼叹息。
书山墨颜说道:“我姓墨,是江家的一个账房先生。”
秦怀空心想,区区账房先生就敢直呼王师伯大名,看来江湖上关于江家家主江满楼的传闻八九不离十。这瞧着儒士模样的账房先生,应该是那些三千大红袍或者三千铁浮屠之一,太子党里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
秦怀空心中这般想着,自然不会流露于表面,再怎么说也是江湖前辈,又是天下第一世家家主,术字门集大成者,不该在昆仑山脚的天墉城里丢了面子。于是说道:“自上次受邀天下会以后,就再无王师伯的任何消息,想来与诸峰长老一道支援天西逐鹿原了。”
墨颜笑而不语。
江满楼无奈说道:“这样啊,那本家主就只能苦等了。天西之战何时结束,王小二何时归来,本家主便何时离去。”
说完,江满楼便不再理会剑阁弟子,有些不厌烦地高声喊道:“掌柜的,好酒好菜尽管端来,不必心疼银子。我江满楼这辈子没什么过人之处,就是家里金银太多,走路都拌脚。”
秦怀空站在桌前有些进退两难。王小二的下落,他并无任何隐瞒。可瞧这位来者不善的江家家主明摆着滋事寻衅的作为,他秦怀空区区七十二奇峰里名不见经传的晚辈,又怎敢阻拦喝止?
正自为难之际,身后一名同门师弟忽而迈出两步,指责江满楼说道:“前辈堂堂提兵山主,在这昆仑山脚耍无赖,难道就不怕传将出去给天下人耻笑?”
江满楼顺口问道:“你又是谁?”
“我叫洛长生。”
江满楼呛了一口酒,满脸涨红地看着那名剑阁少年:“洛长风?”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洛长生是也。”
江满楼捧腹大笑,眼泪不止。口中接连说了六七个‘好’字,手握着墨攻折扇指着少年:“你、你也敢叫洛长生?”
“有何不可?”
江满楼捂着肚子笑着起身,朝剑阁弟子走去:“你可知道,洛长风是本家主的同袍手足?我告诉你,那家伙虽然不在江湖,可这江湖上始终留有他的传说。”
江满楼走到剑阁少年身前,笑容敛起,神色认真:“洛长生这个名字不是你该叫的,改名吧!”
第二十四章 海的尽头
名唤洛长生的剑阁少年看着江满楼凌厉的双眸和冷峻的神色,心底渐生了些许寒意,出于畏惧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前辈。”秦怀空犹豫片刻,想要为自家师弟抱不平。
“提兵山主要见我王小二,何必为难小辈?”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江满楼喜出望外回过身,瞧见王小二端着酒菜放在桌上,对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执了一礼。
后者还礼。
江满楼如逢甘露大笑走来,敞开怀抱:“小二兄,师兄近来可好?听说受了伤,严不严重?”
王小二后退几步,右手一伸,秦怀空手中剑便呲的一声出鞘,被王小二握在手中,剑尖直抵江满楼下颚,使两人保持七尺之距:“谁是你师兄?”
江满楼错愕稍许,随即依然挂着笑意,摊手解释:“离落那老小子是本家主手足同袍,小二兄又是离落同门师兄,自然也是江满楼的师兄。”
王小二随手一丢,那剑又重新归鞘。
江满楼大喝一声:“好俊的功夫。”
惊得客栈里许多酒客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心想着这厮脑子不清楚吧?
王小二也是看了江满楼一眼,而后解开腰间围布,走到父亲身前低声说了几句,便朝门外走了。
江满楼和书山墨颜对视,两人紧跟离去。
名为洛长生的剑阁少年逃过一劫,心有余悸,但仍然不死心。于是问道:“我们要不要跟去?”
秦怀空说道:“跟去作甚?就算王师叔真的与那江满楼动起手,凭我们的微末道行,又能做什么?白白送人头罢了。”
洛长生不依不饶:“那我们回山禀告长老?请求援兵?”
秦怀空汗颜,盯着洛长生沉默许久,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是改名吧,洛长生这个名字确实不适合你。”
笔趣阁
……
山风徐徐吹送清爽,水波荡漾闪闪生光。扁扁的小石块沿着水面打了几个水漂,在河心二十多米之外沉入水中。
王小二在河边坐了下来,双手抱膝,看着水
面。
江满楼和书山墨颜跟在后面,两人的身后还有两位披甲的老者默默无声,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王小二自幼拜入剑阁,当然也是见多识广。对两位老者的身份有所猜测,便开口问道:“这两件兵器出自你手?”
他没有称呼前辈,而是直言‘兵器’二字。
江满楼得意洋洋:“可入得王师兄法眼?”
“什么境界?”
“灵窍境巅峰。”
“马马虎虎。”
“没办法,当年的秘法档案早已被先辈们焚烧殆尽,我也是对着那九件兵器钻研许久,才琢磨出这入门之法。”
王小二说道:“所以你打算以此为诱饵,然后请君入瓮?”
江满楼笑道:“那哪儿能?潜藏此间天下的异族又不是傻子,区区天劫九者的两件仿品,不足以下套,他们不会来的。”
“所以你的打算?”
“当然是真正的天劫九者。”
王小二讶异且骇然:“你把他们唤醒了?”
江满楼笑而不语,一幅你猜,你再猜的模样,其实真相早就写在了脸上,很是讨厌。
王小二叹了生气:“有时候,挺想揍你的。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你与生俱来的术字门道天赋,已经不知不觉间超越了江家历代先祖。先是捣鼓出战场杀器铁浮屠,如今又唤醒了沉睡千年,当初连神引境圣人都要忌惮几分的天劫九者,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江满楼很是享受王小二的赞誉,敞开怀抱,闭目感受着山水清新:“惊喜不?奇迹不?”
王小二不愿再费口舌,沉思稍许,显然也是认可江满楼的这场请君入瓮局是目前将潜藏异族一网打尽的最有效手段:“说时间地点。”
“一年半后,提兵山藏兵谷。”
……
西边的天挂着一轮残阳,千年不落。残阳下的大地和一切都是金黄的颜色,像血又像火。
这里极为广袤,也很空旷。很贫瘠,也很苍凉。
这里有很多墓,土丘,山石,断树,
坍塌的房屋,破碎的楼阁,残剑,断刀,无人收的森森白骨,风中摇曳的一缕旧布,还有被黄沙焦土掩埋的神兵利器及各种信物,都是墓,生前人的墓。
这里也有生机。唯一的生机,不是长久居守在此的守墓者,也不是血鸦秃鹫,蜈蚣和莽牯朱蛤,生机来自南边的大海。大海之上常有歌声,更常有海水潮起潮落声常伴左右。无论距离多远,只要身处这片日不落墓园中,就时时刻刻都能听到无尽之海的声音。
这里是海的尽头,也是万年前乱世劫的古战场,被后世人称为日不落墓园。
荒凉古老的残破战场上,有一队人影。领头带路的自然是当初乘鲲鹏南去的男女老少,后面跟着的是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连城诀,牧云剑城,小圣人王亭集,藏地书魂,江湖共主萧别恋,披甲门刀剑错梁冰,北雪山庄秋北雪,断家断千一,高木遥,镇山重夔和妖族凰儿,共计十四人。
十四人当然是万年以来第一次也是第一匹飞跃无尽之海涉足日不落墓园的‘外人’,眼前所见所闻的种种,与脑海里对日不落的幻想画面,大相径庭。即便是保留着前世记忆的释宗流、余清奇、陈言箴三位昔日圣人,身临其境之后内心也难免翻起波澜和震撼。仿佛从万年后的断壁残垣里,一眼万年,看到了那场乱世劫的惊世大战!
山海更迭,星火满天……
牧云剑城打量着周围,元神无拘束地探查着目力所不能及的远方:“这就是我们的破境之地吗?”
阿遥摸了摸脑袋:“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萧别恋说道:“莫不是要我们观遗迹、进入冥想?”
陈言箴说道:“神引境界的门槛可不是靠着冥想就能触摸。”
确实,十四人之中只有陈言箴,释宗流,余清奇三人曾迈入那道门槛,见识过圣人风景。其余十一人,甚至连方向都没有。
头前带路名唤青萍的少年停步,转过身。视线从十四人身上一一扫过:“前面不远处就是墓园了,我们都住在那里。诸位先行歇脚,两日后墓王大人会会见各位。”
第二十五章 斗酒诗百篇,千日不复醒
一处不知名的海边,有人挥起一剑,顿时万丈惊涛拍打而起,炸碎如玉珠,纷纷又落回水面。
海边之人一袭黑袍,满头银发,不是洛长风又是谁?
尚未抵达无尽峰的他多日来的烦忧随这一剑挥斩并没有少却分毫,反而令人愈发狂躁。心中积郁也是千丝万绕,前路茫茫无指引,洛长风这一路走的可谓心不在焉毫无头绪。
他不知妻儿在那菩提书院如今是怎样光景,也不知天下会的最终走向是否和预想中一样,不知异族图腾大军是否已经兵临城下,也不知天下群雄是否众志成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逆行光阴河流来到万载之前究竟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还是一切偶然发生。
他一无所知。
看着茫茫江面,心底叹息一声,洛长风御风而起,云层上掠过江河,身形背影渺小如芥子……
跨海之后又御风三百里,洛长风瞧见云头下有座玲珑小城,便收敛身法降身城外。
城名居叶城。
洛长风自是闻所未闻,不过在万年后的天下,中州偏西的接壤有座岁叶城,他倒是知晓。时隔万年,山海更迭,白云苍狗,他不识得万年前的天下全貌,因此判定不了两座城池是否本就是同一座。
没有多想,洛长风进入城中。
他进了家客栈,走上阁楼,选了正中央的位置坐了下来,问客栈小二要了壶酒和一碟牛肉。
万年前的天下地广人稀,山河陆地之上的人口数量不足万年后的十之一二。人数虽少,但大都拥有修为,即使寻常百姓家,也能拉出两名体魄不俗的修行者战场杀敌。这也正是为何万年前乱世劫,此间天下能够集结数百万大军的原因。
笔趣阁
客栈客流不多,倒也难得清静。
洛长风饮了口酒,略微讶异:“这酒?”
店小二笑道:“这是咱们居叶城的剑仙醉,远近驰名。”
听闻店小二介绍,洛长风又细细品尝小口,约莫三四息后睁开眼睛,自觉神识清澈。不由自言自语说道:“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酿,相比起来,风雪银城的快刀面就此落了下成啊。”
隔壁桌有位头戴高冠,一身紫衣年轻男子,模样相貌比那君泽玉也是不遑多让,而且眉宇之间有股洒脱恣意气,随着眼底的锋芒欲掩还现。
紫衣高冠的男子背负长剑,手边平放着折扇。如果万年前的世间对剑仙有着分类别称的话,他自称儒剑仙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不过他并非儒剑仙,万年前的天下没有这种称谓。他叫李青莲,居叶城人氏。喜好饮酒,酒量平平无奇,擅长写诗和舞剑。
李青莲耳聪目明,听到洛长风的自言自语,便一手握折扇,一手端酒碗朝洛长风走来:“兄台方才说风雪银城快刀面,是何物?”
洛长风邀请对方落座,解释说道:“是在下家乡的一种面食。”
李青莲持扇,风流写意:“我十九岁便览尽天下河山,倒是从未听过风雪银城。想来也是一处别具异域风情的风景胜地。”
洛长风说道:“偏远小城,不值一提。在下洛长风,未请教兄台?”
李青莲持扇抱拳:“居叶城、李青莲。”
洛长风举杯,意味深长地笑道:“李兄酿酒的手段,堪称一绝。”
李青莲闻言愣了愣。
此生三大喜好,酒诗剑。居叶城里百姓常常调侃,李青莲左手指月为诗,右手指月为剑。左手结善缘,右手荡不平。诗剑皆无敌,人间最得意。不是剑仙,胜似剑仙……哪怕他亲手酿造了这闻名遐迩的剑仙醉,也从未以酒之名获得过任何赞誉。以至于他常常自省,过度怀疑,觉着不是他李青莲诗剑太无敌,实在是‘酒品’太差。
今日被洛长风赞了句堪称一绝,头一遭。
李青莲畅怀大笑:“人生得意须尽欢,会须一饮三百杯。”
当初江都城外,棋剑双甲李太白施展大河剑诀时就曾吟诵过这首诗。后来从李星云口中得知,书生曾于书院藏书楼里修习过部分大河剑诀。那寥寥残篇极具古意,隐约是从万载前留存至今的古老典籍。
洛长风从不质疑书生的言语,今日又听这李青莲吟诗斗酒,心里免不了渐生几分好奇,想着莫非眼前这位儒生剑仙,真是那大河剑诀的创造者?
他想试探一番。
洛长风举杯对酌,吟诵道:“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笑意正盛的李青莲看着洛长风的眼里流露出些许讶异,独在异乡为异客,竟然也懂得此间天下风雅诗词?
“好一句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李青莲唤了声,“小二
哥,奉千日醒。”
洛长风不明所以,心想着千日醒是何物?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发现李青莲眼底的讶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声无息渐渐燃起的缕缕剑意,毫不掩饰,伴随着气机修为如春风徐徐袭泄周围。
不管有心或无意,李青莲此举,已等同问剑。
可却正中洛长风下怀。
一来前路茫茫无出处、胸中烦闷郁郁不得欢。二来他想瞧瞧万年前后的剑道之别到底深广几许,当初沈南星和那裴不胜的生死对决,只亲眼目睹了结局,依旧无法估测那两人修为。
最后一点,源自于心底的几分好奇。因为洛长风看不透李青莲,吟诗酿酒还修剑,此等人物倒和万年后的狂诗绝剑陈玄都有些相似。难不成那天北第一人陈玄都也和棋剑双甲李太白一样,都继承了李青莲的残缺衣钵?
想到此处,洛长风同样跃跃欲试。只是他依旧不解,千日醒是何物。
他没有问,因为很快便有了答案。
那店小二听到呼唤,顿时挺直了腰杆,雀跃问道:“青莲先生,上几樽酒?”
李青莲的目光依旧在洛长风身上,寸步不移:“千樽。”
客栈楼阁上顿时兴起一阵哗然之声,所有酒客齐齐投来激动和渴望的目光。
店小二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瞧了瞧黑衣银发的洛长风,又小心翼翼确认问道:“青莲先生,千樽千日醒?”
李青莲点了点头:“千樽千日醒。”
……
原来千日醒是一种酒,和剑仙醉一样出自李青莲之手。此酒共千樽,传闻一樽一味。虽然李青莲有诗曰:会须一饮三百杯。
然而自酿成以来三百年,居叶城邻里百姓代代相传,还从未听闻有哪位酒客当得起人间最得意的举杯共邀三百杯。也就十数年前,那位无尽峰上被当世誉为一时双璧和李青莲齐名的天九刃下山入城而来,两人共进了一十三盏千日醒,便被这位诗剑皆无敌请送出城,算是最高记录。
今日在这小小客栈酒楼,一位名不见经传黑衣银发的男子竟然能得人间最得意的李青莲赏识,共邀千杯不复醒,这是何等殊荣?
须臾间,青莲斗酒的消息传遍居叶城,就连城外方圆三千里也是闻者皆惊!
一时八方风雨欲来楼。
第二十六章 一梦入神引,问剑李青莲
客栈阁楼里拼摆了三十张木桌,整齐有致。其余木凳,酒菜碗碟,甚至柜台都被移下了楼。观斗酒凑热闹的酒客们聚拢在洛长风和李青莲两人身后,摩拳擦掌,纷纷迫不及待见证这足以流传后世的破天荒时刻。客栈外,陆续有居叶城中百姓闻风而至,很快便挤满了上下两楼。就连街对面的阁楼上也是人满为患,更别提那屋檐顶和古树梢,以及御风赶来却不及的城外近邻……
三十张整齐拼凑的木桌隔开洛长风和李青莲两人,仿佛楚河汉界。
洛长风一席黑袍满头银发负手而立,李青莲则是手持折扇、背负长剑,紫衣高冠。
一个胡茬渐生满脸阅尽沧桑而波澜不惊,一个面如冠玉貌若谪仙而悠然自得。两人身上默默燃烧的剑意化作微凉清风在酒楼里游窜不停。
“来喽……”
一声拖尾长音,掌柜的为首,领着数十名酿酒师陆续登楼而来,人人托举美玉盘,盘中十盏千日醒。
是那:月下独酌、渭城曲、水调歌头、独自凉、雨疏风骤、浣溪沙、江南春、客中行、日暮、销魂、临江仙、李白、怀旧、少年游。一剪梅、忘机、清明、旧亭台、故人、桃李春风、江湖夜雨、古来稀、小园、愁肠、相思泪、花弄影、心事、杏花村、秦淮、还乡、绿蚁、真意、杀人、浊酒、无计、万钱、东篱、香盈袖、嫦娥、古时月、三杯两盏、千载名、九泉、山头斜照、霜鬓、花间晚照、朱颜瘦、初红、迷魂、羌笛、归卧、去年红、星稀、赊月色、白云边、芙蓉、英雄、南北山头、黯然、催人老、楚腰纤细……掌柜的领着酿酒师楼上楼下折返了好几趟,终于让那名动一方数百年而人间始终不得见的千日醒展露在世人眼前。
那是一樽樽琉璃玉盏铺满长桌,色彩缤纷犹如百花齐放,酒香四溢沁人心脾。只是闻这扑鼻的味道,洛长风竟如痴如醉,觉得身心轻盈,诸事可抛之脑后。他放眼瞧去,那玉盏里有波光粼粼,有山水墨画,有风雨人间,有诗词歌赋,有沙场问鼎,有刀光剑影……一樽酒即一首诗,一首诗即一种人生。
李青莲单手负于身后,然后伸出右手介绍说道:“此处千樽千日醒,我与洛兄饮各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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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看出洛长风的疑问,补充又道:“当然不仅仅是饮酒这么简单,我李青莲的千日醒,
即便是那无尽峰天九刃,想喝也是喝不着的。”
听及天九刃的名字,洛长风倍感惊奇,心想这位儒生模样的剑修竟与天九刃熟识?而且听其称呼,好像是以平辈论交。这次误打误撞,倒是寻对了方向。他日拜访无尽峰,许是可请求此人引荐。
洛长风说道:“李兄若要问剑,洛某自当奉陪。”
李青莲笑道:“读书人不喜刀光剑影,只爱舞文弄墨。”
洛长风心想着不妙,说道:“莫不是要写诗作画?”
“作画就免了,这里千樽千日醒,每樽酒都有一个名字刻在玉盏内壁,我与洛兄各自对酒,一樽酒吟一首诗。这诗也并非随心所欲,而是要与当下所饮之酒名关联呼应。”李青莲说着便走上前,随手挑了一樽玉盏,“比如这杯名唤‘李白’。”
李青莲潇洒恣意,一饮而尽,细品数息,闭目展颜,口中颂诗道:“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洛长风腹鄙,想着李兄此举实属违规。他连忙神识探查玉盏内壁,然后笑了笑,有模有样地端起一盏酒,同样昂首杯空:“巧了,这杯名唤天子。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想当年在那菩提书院,他洛长风也是个读书人。虽不及李星云、君泽玉博览群书,好歹也是吃了几本诗词歌赋。哪怕不是自己所作,今日借鉴引经据典,以人间万年的后世才学与万年前的前辈斗酒对诗,纵然对方诗无敌,也不至于兵败垓下吧?
洛长风是这么想的。他并不知道,其实那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也是李青莲的诗句。只不过后世的李青莲早已被历时长河除名,残存不多的诗篇也沦为无名经典。
然而在李青莲看来,就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了,颇有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味道,其中深意不亚于问剑一场,倒是有趣有趣。
他面带微微笑意,瞧着洛长风。心想着这位‘异族他乡客’果然与众不同,倒无需忧愁这千樽佳酿辱没其名了。
啪的一声。
李青莲收起手中扇面,抱拳执礼:“请。”
洛长风以满腹后世诗集舍命奉陪:“请。”
这一年是夕拾纪三百六十年。
居叶城里那位名满天下的诗剑皆无敌、人间最得意与人斗酒诗百篇,一日之内
喝光了那千樽千日醒,然后两人纷纷酩酊大醉,醒来时,光阴流转已三年。
而那位不见经传的黑衣银发男子据传一梦入神引,大梦初醒便步入圣人行列,然后一手持刀,一手持剑,问剑李青莲……
没有人知道那一战的结果,但所有有幸亲眼见证斗酒诗百篇,大梦三千日的人们想来一定惊心动魄,正如同流传后世而无从考究的那些绝美诗句一样……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
“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小园香径独徘徊。”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云破月来花弄影。”
“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
客栈名唤远行客。忽如远行客,人间路窄酒杯宽。
第二十七章 烽火连三月
冷风如刀,以天地人间为砧板,吹得山河万物日渐苍老消瘦,偌大一座逐鹿原黯淡无光死气沉沉。直到午后白雪纷纷,天杀地寒,千里银白,才掩盖了沉幕般的死气,带来初生的希冀。
逐鹿原城头之上有六道背影并排而立,是那君泽玉,沈天心,离落,重阳,月三人和莫相期。
昔年菩提书院的十字同袍曾并肩作战挑遍十七座明镜台,没想到而今再次协同并肩御敌已是一晃十数年。
物是人非,天涯生死各一方。
月三人的视线望着虚无,恍惚走神:“真的是半点儿修为都没了?”
君泽玉笑着摇摇头,随后玩笑道:“这会儿你不是想揍我吧?”
月三人神色无波:“揍你作甚?你又没做错什么。何况大家有目共睹,你救了醉剑前辈,用你侄儿的性命。”
君泽玉说道:“怎么听都不像好话。”
月三人说道:“本来就没打算夸你。”
君泽玉的脸上依然挂着笑意:“谢谢。”
曾经的公子世无双宛如纤尘不染的谪仙人,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是凡物。而今没有修为的东楚明王虽然依旧统领天东,麾下铁骑数十万,挥手可填海移山,却多了几分人间气,笑意春风,令人亲近。
君泽玉转头看了离落一眼:“万佛朝宗,如来涅槃。书生也算得偿所愿,你如此执迷不悟,拿得起却放不下,有害无益终会自掘坟墓。”
百年身独臂的离落负了伤在身,没有包扎伤口,刀疮剑痕已在雪天结痂。当然对于化劫境的剑修而言,这点皮肉伤自是不值一提。令他郁郁寡欢心结难解的,正如君泽玉所言,是李星云的菩萨低眉无法释怀。
离落没有辩驳,更没有解释,就像他的百年身。书生李星云合目在他面前,这种体会,用如临其境置身处地形容都是虚扯,哪怕是十子同袍也无法懂他所懂、悟他所悟。
或许是料到离落的反应,君
泽玉也就没有继续跟这个‘前辈’多费口舌。他又望向莫相期,素来话少的莫相期。
怎料月三人白了他一眼,生怕他在小七的伤口上继续撒盐似的,喋喋不休又再提起莫七难前辈。
君泽玉无奈,心底叹息一声:“依然不受待见啊!”
而后转身下了城头。
沈天心跟在君泽玉身后,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忍住,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几位昔年同袍说道:“我们不日就会动身,前往阴晦关,守那天人涧了……”
沈天心欲说还休。是因为君泽玉回头看了看她,只好咬了咬红唇,眉眼低垂,留下一道黯然的背影,和离落几人再也瞧不见的落寞神色。
黑袍里的重阳蹙了蹙眉:“阴晦关、天人涧?”
“那里杳无人迹,险如天堑。据说即便是化劫境修为的尊者也根本不可能通过。怎的还需驻兵把守?”月三人不解问道。
莫相期从游离中回过神,想起之前布衣楼商定的决策说道:“如果按照布衣楼的筹划,以南海为始,建烽燧十道,衔接山脉川峦四十七处,大江河流二十三条,城池重地三十九座,至北海为终,起一道横亘南北的长城拒敌以西。那么作为城池重地之一的阴晦关天人涧,就必须分兵驻守。”
月三人还是问道:“阴晦关经年黑风,天人涧更是上不接天、下不着地,除了风雪和冰刀水瀑,连块石头都见不着,何处能安兵?”
莫相期说道:“布衣楼里也有人提过同样的疑问。”
离落沉思后接道:“一定又是那家伙自作聪明。”
莫相期摇了摇头:“后来的事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既然布衣楼最终赞成了这个决策,想来那阴晦关也极有可能被异族利用,当做突破口。”
重阳暗自点头:“这场战争打了三个月,满眼的断壁残垣,死伤无数。异族大军被挡在逐鹿原外寸步不得进,南北一线虽说遍地开花,却也处处艰难险阻,他们迫切需要开辟一处
突破口。天人涧虽说是天地之间的鬼斧神工,有着人鬼莫欺近的恶名,但也最易成为被忽视的缺漏之地,异族强者难保不会兵行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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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三人说道:“可即便如此,也轮不到君泽玉和沈天心操这份儿闲心啊?在这逐鹿原南北一线的战场上,大有守关的合适人选。他们贤伉俪两人,一个丢了河图洛书,一个没了生死簿,再加上君泽玉那家伙病恹恹的身体,去守阴晦关天人涧,与送死何异?”
重阳抬眼:“怎么你倒是担心起他们来了?”
月三人支支吾吾:“哪有?我不过是觉得那家伙脑子好使,在布衣楼里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总比披星戴月镇守城关合适些,也算人尽其贤、物尽其用!”
月三人眼神闪烁,狡辩的陈词乏力苍白,重阳几人自然是心知肚明,不予拆穿。他们当然或多或少也会担心,只不过多忧无益。
因为他是君泽玉,他们是君泽玉和沈天心。在十子同袍眼里,曾以一己之力改变天东七州域和大燕帝国对峙格局的君泽玉无论何时何地,总归是最心狠手辣足智多谋的那个。即使没有半点儿修为,也比一名普通化劫境尊者令人可怕。
月三人望向城外。
重阳,离落,莫相期与之并肩。
已是未时,纷飞大雪落城头,凄厉寒风如剑鸣。烽火连三月后的城外沟壑纵横,大地疮痍,尸骨遍野,白雪覆狼烟。
以独 夫和朱大为首的二十四年少之中的半数少年少女领着近千守城卒,在那错乱林立的无数青玉碑石林里顶着冷风大雪收尸骨,沉默无言。这当然也是布衣楼的决策,为了防止瘟疫滋生。
所以不管是异族兵马,还是此间天下战死的英烈,一具具尸骨堆叠如山,然后纵火焚烧……在焚烧之前,他们的名字会被誊录在英雄册上,依据一座座青玉碑石长辞书上的署名!他们的遗物也会被收拾整齐,在不久的将来,布衣楼会派遣鸿雁将衣冠寄回,让英雄东归……
第二十八章 山河人间欠陈玄都一壶酒
接近酉时的雪天突然响起了几声不同寻常的闷雷,在那触目不可及的天穹深处。紧接着狂风大作,穹宵之上四边八方的昏暗沉云开始扭曲旋转,顷刻间形成了浩瀚如汪洋的天穹漩涡,笼罩着整个逐鹿原城头顶,吞噬着风雪,吞吐出雷电。
这种极不寻常的异象吸引了城中诸多强者的注意,于是接连五道流光起于城内数处,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夺目的光彩,转瞬便落在城头。落在月三人,重阳,离落,莫相期四人不远处。是那北海摆渡人老舟子,老掌柜酒招旗,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兄妹,以及天北王敖老祖。
“这是……”月三人眺望苍穹,看不真切,皱着眉头。
年岁极高见多识广的老舟子神色凝重,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确认异象的由来,沉声说道:“破境的景象。”
“破境?”月三人不可置信,“就算是化劫境也不可能造成这般恐怖景象。”
很快他又想起什么,满脸骇然:“难道是神引境?是异族还是……”
“是陈玄都!”王敖老祖似乎从那深邃漩涡里瞧出了端倪,渐渐舒展开眉头,露出笑意,“狂诗绝剑,一剑入神引了!”
黑袍里的重阳猛地抬起头,双目流露出精光。
月氏兄妹两人视线交错,皆从彼此眼眸看到不可置信。
同为剑修的离落浑身剑意缭绕,如青烟浮升,似乎无形之中向着天穹深处的浩瀚漩涡朝见膜拜一样,激昂振奋!
城外碑林中,断家的独 夫、朱大两人也相继掠来,落在城头。
终于,这天下又再出现了一位圣人,和莫七难不同,狂诗绝剑陈玄都是真真正正杀力卓绝的圣人,堪比当年剑阁两圣的圣人。
老舟子捋了捋须:“本以为最先迈入神引境门槛的会是一字宽的裴凤楼。”
老掌柜酒招旗双手搭在肚腹上,笑意盈盈:“以化劫修为对阵无伤体质的天醒神将融,竟还能一战连三月。如今想来,狂诗绝剑是打算借此一战抛开生死磨砺剑道,打开通往神引的那道虚无缥缈的天门,其胆识气魄堪称无双。”
水月洞天白发仙又道:“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陈玄都前辈并不是一味地模仿当年那位诗剑借无敌、人间最得意,他走出了自己的大道,独一无二的大道。”
王敖老祖心情极好:“多少年了,我天北六姓十阀门也终于出了一位圣人,还是剑圣!划船的,怎么说?”
老舟子说道:“天北第一人,实至名归!”
王敖老祖放声大笑:“大雪落人间,一剑入神引,当真痛哉快哉!怎能不浮一大白?老酒头,喝酒去……”
今夜的者行客栈、也是十分铺子极为热闹,红火的生意算是彻底打破了烽火连三月的死气沉沉。是因为天北六姓的王家老祖放出话来,要宴请逐鹿原群雄。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陪着王敖老祖闹腾。一来战事僵持许久,原本聚鹿的群雄,都陆陆续续赶赴了南北一线的其余战场。那些在大战起时,两军阵前与异族强者捉对厮杀的百尊谱至强者,至今大都未归,不知生死,不知胜负。而余下守城的部分,不是被布衣楼的千头万绪未雨绸缪纠缠着无法脱身,就是各有官身要事。
最终被王敖老祖拉扯来撑场面的大人物,也只有水月洞天的兄妹二人和老酒头。四位前辈共饮一桌。
除此之外,柳十三等二十四年少大都在此。
还有许多六姓十阀门里王、陈两氏子弟……
说书人的老祖宗杂谈,今夜说的不是书上内容,是狂诗绝剑陈玄都的半生事迹,有少年有鲜衣怒马,有诗有酒有剑,有豪情有恩怨有缠绵,引得台下叫好连连。
酒铺里通透明亮,欢声笑语,热火朝天。
酒铺外,北风呼啸雪纷纷。千家万户,灯火忽明忽暗。夜空深处,在那极北的方向忽然坠落一道流光,似天外陨星滚带着巨大的火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垂落人间。
异象消失约莫十数息,逐鹿原城北门便出现了一位须发皆白、儒袍负剑的老先生。这人踏雪而行,无声无息,落地无痕。
如同白袍鬼魅,一步迈出则原地消失,缩地成寸,三两步
间就出现在十分铺子门口那尊碑石前。手里拎着一颗头颅,怒目圆睁。
客栈烛光相映,才瞧见儒袍老先生面容,不是狂诗绝剑陈玄都又是谁?
客栈门口有往来而不绝者,见那陈玄都破境入神引大战归来,手里拎着风雪覆盖半张青寒面容的头颅,感受到狂诗绝剑浑身上下那未曾湮灭的灼灼剑意和浩荡杀气,以及恐怖的境界威压,纷纷敬而远之,不敢靠近。
陈玄都大步迈入客栈,旋即吸引了无数目光。
王敖老祖、老酒头、水月洞天兄妹,这一桌最先察觉那‘来者不善’的气机,紧接着说书人杂谈情景相映,惊堂木一落,正说到狂诗绝剑当年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酣畅事迹时,顺手一指,而后酒铺内霎时安静。
犹如画圣赵公麟笔下的画:
酒铺内一张张惊奇而诧异的面孔,连同眼底眉梢的神色皆栩栩如生。所有的线条,光影,酒水,物件,定格画中,无可挑剔。
老儒生陈玄都是画里所有静止之外的唯一。
他背着剑,拎着头颅,走到二十四年少未曾坐满的一张桌子旁,挨着五岳境地李长圣坐落。
那颗头颅随意地丢在桌子上。
是他两座天下阵前捉对厮杀的对手,异族百将策排名第五,拥有祭炼山河无伤体质的天醒神将融!连白知秋都慎重对待的融!
酒铺里的静止被一阵闯入门的风雪突然打破,而后哗然声,惊愕声,振奋声,各种赞美崇拜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小书亭
“上酒。”正襟危坐的老儒生老圣人陈玄都瞥了柳十三一眼。
柳十三连忙起身朝柜台唤道:“小师妹,快上酒。”
声音未落,便点头哈腰揉肩捶背,恭敬地伺候起来。
刚好轮值的松灵韵有些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过于激动而手忙脚乱,亏得李长圣前来帮忙,翻箱倒柜一样,从后院搬出了老酒头新酿的一坛烈酒。
酒坛上封纸写着:人间烟火。
隔壁桌的老酒头忍着割肉般的疼痛赶紧起身,这坛人间烟火可是他一生心血,自己尚来不及尝得一滴,如今眼看着要被陈玄都‘糟蹋’,万分不舍又无可奈何。心里只想厚着脸皮跟陈玄都蹭一口也就知足。
那王敖老祖,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兄妹闻得酒香也是按奈不住,纷纷端着酒碗朝陈玄都走来。
“酒来了、酒来了。”柳十三从师妹怀中接过那坛人间烟火,嗅了嗅,满脸享受的神色。
“前辈,这可是老酒头的心血,名唤人间烟火,比那闻名遐迩可遇不可求的青神山酒还要绝,天下只此一坛,喝完就成绝响。”
“你瞧老酒头肉疼的样子。”
“哈哈,前辈不用理他,更不必心疼。这堪称世间一绝的人间烟火,依晚辈看来,整个逐鹿原城只有前辈一人配饮此酒。”
“就是布衣楼的莫七难前辈来了,或者是那个什么自称暮凉的狂妄自大的家伙,也没这个资格。”
“一剑入神引!剑斩化外天下异族百将策排名第五的高手,这种辉煌,这般战绩,当今天下谁能匹敌?”
“来来来、十三为前辈满杯。今夜定要喝个痛快……”
“前辈。”
“前辈?”
“前辈!”
柳十三骇然失魂。
狂诗绝剑陈玄都正襟端坐。
神色平静。
已没了呼吸!
……
大雪纷飞的深夜。
逐鹿原城外,又增一座青玉碑。
长辞书上镌刻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二十四年少和老酒头,王敖老祖等人站在碑前。
李长圣抚着冰凉的碑石,十分铺子客栈门前的那句诗浮现脑海。
十分铺子。
四分绝活。
三分酒。
两分心情。
带一分醉意离开。
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
狂诗绝剑陈玄都带着一分醉意离开,换了一颗天醒神将的头颅,可最终还是没能饮成回头酒。
“山河人间,欠陈玄都一壶酒。”
第二十九章 愤愤不平事
大雪披盖着逐鹿原,像是柳十三铺卷的单薄棉被,深夜里寒气侵袭,毫无暖意。
无心睡眠的柳十三床榻上翻来覆去,然后望着房间里那盏摇曳孤火怔怔出神。
“陈玄都是神竭而死。”
“窥得三分圣人门槛的他强行破境,一剑入神引,之后又不计后果的汲取破境瞬间天地赠予的大道真意,数息之间便直破两层阻碍,达到神引上境。”
“他借机斩了天醒神将融。”
“也因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化劫境的身躯和元神终究是无福消受神引境的那份‘得天独厚’,何况还是抢来的。”
老酒头的声音回荡在柳十三脑海,一遍又一遍萦绕不散。眼前孤零的灯火里,仿佛闪映着陈玄都畅饮的身影。饮的是那遗憾的人间烟火,酒酣之后的狂诗绝剑,朝着柳十三展露一抹笑意。
柳十三掀开被褥起身,挎了舍己刀,披上衣袍雪夜里夺门而去。
少年心有郁结不得解,是那愤愤不平事。为狂诗绝剑陈玄都不平,为五行小庙疯魔棍不平,也为那逐鹿原城外一座座长辞青石碑抱不平。
柳十三找了师姐南宫九,寻了师妹松灵韵,唤了剑阁叶白霜和那五岳境地李长圣,拉着小和尚当愿顶着深夜的风雪将同伴聚集。
他的同伴有二十三人,齐聚在他的孤僻院落。他身形挺拔地站在二十三人对面,郑重其事。说他有一个想法,疯狂的想法。
“二十四年少,年少当有为!”
……
两日后的清晨。
逐鹿原方圆千里,天地茫茫雪白一片。一辆朴素的马车使出城门,踏雪留痕,朝北方疾驰而去。
驾车的男子腰间别着烧火棍,容貌平凡却沉稳坚毅,不是苏小凡又是谁?
东楚苏小凡驾车,那么马车里端坐之人自然呼之欲出,明王君泽玉和沈天心夫妇,领命镇守阴晦关天人涧。
“咳咳咳。”君泽玉的咳声总是时不时的响起,尤其是这种天寒地冻的大雪天,
身形单薄的他看起来比那位九金兰里的弱公子叶惜朝病态更甚。
瞧见沈天心流露出无言的担心,君泽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无碍。”
沈天心说道:“怎么不带着小暖炉?”
君泽玉笑着说道:“用的久了,身体便渐渐地习惯了它的温度,效果反而日渐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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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天心白了君泽玉一眼:“谬论。”
君泽玉幽怨似的叹了声气:“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
沈天心说道:“你又何尝不是?阴晦关,天人涧。明王陨,天心暗。我们此行注定是有去无回,你若肯信此箴言,也不至这般决绝。”
君泽玉的目光透过车帘边缝,隐隐可见前方白雪茫茫的一座座银川:“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什么?”
君泽玉说道:“当你凝视书上的某个字眼,会在不经意的刹那间对那个字眼极为陌生,再多看几眼,便有形非其形素未相识的感觉。”
沈天心点了点头:“是错觉。”
君泽玉问道:“是错觉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当满天星辰触手可及时,伸出手后才发现,原来的近在咫尺却依然远在天边。就像天意和大道,我思索良久,开始怀疑它们究竟是否存在。”
“想着想着,我的疑问便愈来愈多。”
“我在想命中注定是否是无因之果?到底是事在人为,还是成事在天?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你的天心算是天衍而生的大道四十九,还是难以捕捉变化万千的那个一?乱世劫是不可避免的劫数,还是由历史堆叠沧海化田的必然经过?人心隔肚皮,人性更加深不可测,真的能够被计算?我自称人间算,能预料将来的凉关四战,却始终看不透自己的结局。我是否一直被自己蒙蔽着双眼,从来都是一个懵懂无知的瞎子,掩耳盗铃嘲笑着众人皆醉我独醒?”
沈天心不可思议地瞧着君泽玉,相识相知至今,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君泽玉的脸上神色里看到迷茫,和一丝丝恐惧。仿佛这个曾一手开创天东新格局的降世明王不仅仅受了伤,还丢了与生俱来的
那份高傲自信。
君泽玉察觉到后者视线里的不寻常,无奈又转而笑道:“别用这种眼神。我是胡思乱想,又不是疯了。”
沈天心沉吟稍许:“你是想说,道可道,非常道?”
君泽玉眼睛里闪烁而过亮光:“你明白?”
沈天心尝试着解说:“若对箴言敬而远之,选择逃避,那么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避无可避,到头来,阴晦关天人涧便只能是我们二人的舍身葬命之地,这叫天意难违。所以你选择面对。如今我们踏上征途,携因寻果,直面结局。我猜此时若再窥天意,很有可能会得到另一种答案。”
君泽玉露出赞赏的神色,笑意渐盛:“哪怕是从十死无生到九死一生的改变,便已是莫大的恩赐。这一步之差,可造就无法估测的百万因果,譬如种种,天壤之别。何况真相二字,本不言可说。”
沈天心点了点头,既然不可说,那便到此为止。她忽然想到方才君泽玉滔滔不绝中偶然提及的一个词汇:“你方才说凉关四战?那是什么?是两座天下乱世大战的走向?你看到了结局?还是过程?”
话刚脱口,沈天心便意识到不妥。情急之下,灵光一闪。
她撩起车帘一角,探出头问道:“小凡,还有多久能到阴晦关?”
马车里的君泽玉笑着摇了摇头。
天心算和人间算之名,原本誉满天下。想当初千金易得,一算难求。
而今道不可道。
讳莫如深。
苏小凡忽然勒住缰绳,疾驰的马儿骤停,马蹄在雪地上带着车轮划出了十数米的印痕方才停下:“明王。”
苏小凡目极远方,唤了句。
沈天心掀开车帘。
有些雪盲的君泽玉遮了遮眼帘,透过指缝瞧见了前方的景象。有座高耸入云的雪山,正在雪崩。
腰间别着烧火棍的苏小凡翻身一跃,跃到车顶。和马车里二人所见景象不同,苏小凡眯了眯眼,看到雪崩的巍峨大山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有道剑光乍现而出。
劈山裂地!
蔓延而来……
第三十章 天下剑术魁首
“像是百尺危楼的裴前辈和那百将策排名第十的天醒神将仕。”苏小凡一手按着腰间烧火棍,极为警惕地站在车顶,望向远方。
他看到那道剑光绵延数百丈,在银白苍茫的大地上留下一道参差扭曲的狭长裂缝,直到马车百米开外的距离才堪堪消散。尽管如此,苏小凡依然能感受到一股如刀剔骨的冷风夹杂在风雪里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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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剑光余威。
马车里的君泽玉露出些许笑容:“没想到北上之路还能遇着这两位高手的生死之战,可真是巧了。”
车顶上苏小凡问道:“要出手吗?”
沈天心接道:“裴前辈未必不是那大剑仕的对手。”
君泽玉却说道:“既然遇上,帮些忙也是应该的。五行小庙的疯魔棍战败陨落,狂诗绝剑陈玄都和天醒神将融互换性命,算起来这乱世劫的开端,顶尖战力的配置上,我们处于下风。”
沈天心坚持己见说道:“可这般境界的强者对决,最忌讳第三者误入。何况两人都是剑修,我们若贸然掺和,会不会弄巧成拙,到时裴前辈恼怒,剑锋一转,我们面临的局面可就是两位至强者剑修的联手问剑了。”
君泽玉摇了摇头:“乱世劫所争,不是个人得失,也不是一朝一夕的胜败生死。群雄聚鹿共守天下,争的是寸土不失,争的是千年大计,争的是万世太平。所谓细水流长,积少成多,裴前辈作为八方风雨之一,又是最早出世支援龙门镇的强者,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更加不会意气用事。”
君泽玉身旁的沈天心又道:“正如你所言,群雄聚鹿争万世。这一战关乎裴前辈能否顺利破境入神引,可谓至关重要。一位未来的神引境剑圣,怎么也比那位百将策排名第十的天醒神将来得重要些。”
君泽玉握着沈天心的手,笑容温和,声音更是轻柔:“不是我说丧气话,裴前辈化劫境停留何止千年,如果有机会迈入最后那道门槛的话,就不会画地为牢将自己圈在百尺危楼里年复一年了。”
沈天心瞧着君泽玉眼眸,还是有些犹豫不决,问道:“我们,真的要干预?用河图洛书与生死簿保留的那份大
道真意?这可是我们真正保命的手段,如此的话,怕是正应了阴晦关天人涧,明王陨天心暗的箴言。”
君泽玉咳了数声,面红耳赤:“莫担心。有小凡在此,我们无须出手。”
沈天心有些不可置信:“小凡他?”
君泽玉抬头看了看马车内里的车顶:“已是化劫中境。而且小凡算是半个佛宗人,虽然杀伐之力不见得多强,可自保防御的实力堪比佛门金身,就算是那天醒神将仕也得砍上几剑。”
马车顶,苏小凡白衣而立。
这白茫茫的广阔天地,入眼皆是风雪银蛇,却看不到裴凤楼和天醒神将仕的身影。他只好闭目,三息之后再度睁开双眼,已是一双金眸。金色眼眸之下,天地山川褪尽颜色,露出本来面目,就连云层、水底和山中也是一切事物暴露无遗。
很快,他察觉到两道交错的剑光,然后顺着剑光追本溯源,瞧见了各自暴退千丈有余的两道人影。
苏小凡跃下马车,开始狂奔,沿着那条触目惊心的大地剑痕犹如一道火热的白风,很快便消失在马车里两人的视线之内。当君泽玉和沈天心再度望向那座一分为二的银山时,看到一尊十余丈高的金身法相浑身暴涨金光乍现山头!
普普通通十数年,当年的菩提书院,那一届天骄群现,苏小凡是不起眼的一个。六字门道,他的流门修为,比不了书生李星云,甚至比不了燕凝雪。
可他勤奋!
他平凡,却不平庸。
展露神通的那一刻,从此天下都会识得那根烧火棍,教异族百将策十大强者少一人!
……
一片湖泊,大雪接连下了多日,天西的山川河流早已冻结,这湖泊自然也不例外,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层,冰层上,又撒铺了厚厚的白雪。
原大旗门主后投入魔门麾下的宁显山坐在湖边烤着野兔,长枪深深插在雪地里,银光寒射,冷锋逼人。
他时不时的关注着湖面,即使是在吃着烤兔,也依然心不在焉。好像那湖面的厚厚白雪下,埋有什么金银珠宝绝学神通一样。
忽有一阵风吹来,宁显山连忙用长袖挡了挡
外焦里嫩的野兔,脚下后退数步,望向湖面的双眼渐渐露出惊奇和期待之色。
只见湖面上北风席卷而起,成螺旋状,平地而升,不过数个呼吸便形成一条风雪龙卷。且那龙卷贪婪无比,不断吞噬风雪壮大着,偌大的湖面很快便被龙卷彻底掩盖。紧接着一声玉碎声响起,龙卷内的湖面冰层尽数蹦碎,暴露出的竟是沸腾的湖水,汹涌地冒着热气腾腾的水泡,而且愈演愈烈,隐约有翻江倒海之势。
为避免殃及池鱼,宁显山纵身一跃,后退百米,跃到了高高的雪树之顶,手一招,那长枪便翻滚圆舞着回到手中。舔了舔手指的油渍,说了句:“好家伙。”
话音刚落,便有两道夺目狭长的剑光在风雪龙卷内乍现,从内部顷刻斩碎暴怒的风雪白龙,使其重归清净,风与雪皆静止天空。
沸腾的湖水中窜出一道快到极致的剑影,朝宁显山飞驰而去。这位枪道修为不俗的化劫境竟是一个激灵,被这剑影的速度吃了一惊,顾不得其他,随手丢了剩下的半只烤兔,着急慌忙应对,起枪格挡。
枪剑相撞。
涟漪浩荡,朝周围震开。
宁显山双臂震颤,疼麻的感觉从手腕处侵袭全身,这一击险些让化劫境的他握不住手中大漠银枪。他目露惊恐之色,看着眼前剧烈鸣颤的那柄剑,以及湖水中缓缓飘起的那道独臂人影。
宁显山双目变得充斥血色,仿佛激发了心底的战意和血性,看着那人咧开嘴声音沙哑笑道:“方才偷袭不算,再来。”
大漠银枪宁显山神通运转,横扫而出,将那神兵榜曾赫赫有名的名剑剑二十四击退,飞回独臂的离落手中。
伫立虚空的离落轻轻笑道:“我只出一剑,你可瞧清楚了。”
“等一下。”宁显山忽然唤住。然后大袖一招,十二张金黄飞符游曳全身,幻化出十二铜人阵,将自己护在阵内,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你有神兵剑二十四,我有十二铜人阵,谁也不占谁便宜,这叫公平。”
离落抬了抬手:“这一剑,名叫百尺危楼初过雨。”
不得不慎重对待的宁显山起枪:“第七式,孤烟直。”
第三十一章 孤刀镇风雪(上)
离落的剑尖抵着宁显山的喉咙,只要稍稍递进一寸,这位曾凶名赫赫的大漠银枪就要变成雪地棺主了。
大雪天里,宁显山额头不觉渗出了冷汗,苦笑着说道:“我认输,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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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那柄抵着喉咙的剑二十四犹如飞灰寸寸风散。
离落收剑之后,从半空缓缓飘落。
宁显山伸手唤回被击飞的大漠银枪,然后挥袖揽起那零零散散横七竖八躺在雪地,树梢,湖底的十二铜人,抹了抹汗,尤有余悸地瞥了眼那百年身怪物的背影,这才降落身形,隔着几米的距离跟在离落身后。
“你莫不是将十字离剑的纵横两剑,练成了一剑?”宁显山扛着大漠银枪,试探性的问道。
“是的,练成了一剑。不止如此,我还将这一剑衍变,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我离落如今有无数剑。”离落佝偻着身子,声音很平静。仿佛他剑术登高,如今冠绝天下,与昆仑剑阁王道剑和中庸剑齐肩,是极为寻常又理所应当的一件事,没什么值得兴奋和庆祝的。
这份古井无波,落在宁显山的耳中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看着离落佝偻的独臂背影,看着他走过的雪中脚印,心想着以后再不能用普通眼光看待这个家伙了。
天下流传这一代天骄,帝王盟帝无泪,八百宗连城诀,菩提书院皇甫毅,红袍女将骆冰王,一念禅,妖族凰儿,昆仑牧云剑城,几人当年齐名。后来江湖隐有蜚语,说皇甫毅命陨,安红豆卸甲,一念禅跳脱尘世,再者近十年间风云变幻,江山代有才人出,若天机阁另做评选,此三人不当再入天骄名册。于是一份崭新的天骄名谱,便不知何时在市井间传阅开来。
帝无泪,连城诀,凰儿,牧云剑城四人依然并列。在此基础上,又加上一个风雪银城洛长风,中庸剑王小二,东楚明王君泽玉,菩提书院新院长李星云,甚至还有曾三步入化劫的大燕帝国燕凝雪,组成新的天骄册。
如今看来,恐怕还要再算上一个天下剑术魁首,独臂离落。
离落似乎从雪中犹豫的
步伐里听到了宁显山的心思,自言自语说道:“天骄么,呵呵,总要活下去才能算。”
……
离落登临天下剑术魁首,靠的是百年剑术磨砺。当然,也不能全然否认天赋使然,毕竟若没些悟性,当年的棋剑双甲李太白,不会剑技止于江都城下。可要说天赋卓越,严格来说又算不上。想想三步化劫的燕凝雪,坐而观山百万剑的牧云剑城,何谓天赋超然?历历在目。
撇去远的不谈,眼下还有一位。
十子同袍月三人,今儿个月下饮酒,思乡赏雪,一个不慎破境化劫,领悟神通。
离落也是回了逐鹿原才听说此事,话没多说,两人在一起多饮了几口烈酒。替李星云,替燕凝雪,替远方的江满楼,替下落不明的洛长风,替阴晦关天人涧的君泽玉和沈天心,替莫相期,替重阳,也替菩提书院遗孀人。
……
菩提书院藏书楼。
清静的灯窗映着人影,那人正襟端坐在书案前,低首翻书。桌上一盏孤灯于风中摇曳,风不息,火却不灭。直到二更时分,蜡炬成灰。灯火熄灭的同时,那道人影也终于合书起身。
断千劫走到窗前,抬首看天上皎皎明月光,双目含笑。
他说道:“我要告辞了。”
藏书楼里除了断千劫空无一人,他在对谁说话?自然不是星空明月,也不是山风花蝶。天刀的声音只落在一个人的耳中,那个人不在藏书楼,在院长的小院。
小院里梨花树行间,站在石桥上的翎儿闻言,朝着藏书楼的方向施了个万福,道了句:“前辈珍重。”
天刀断千劫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很好的书,受益无穷。”
翎儿轻笑:“是他编著的。”
断千劫自然知道书案上那部书出自李星云之手,他也听说了院长在那帝王都万佛朝宗见君子,他更知道,翎儿没有看过此书。
他说道:“李院长在书里有句话。”
翎儿双眸流露异彩:“是留给我的?”
断千劫说道:“我想,是留给我
们所有人的。”
翎儿问道:“是怎样一句话?”
断千劫说道:“李院长说,且挨过三冬四夏,暂受些此痛苦,雪尽后看梅花……”
断千劫星夜走出了藏书楼,然后下了菩提山,出了菩提城。
他踏风而去,回了趟断家,走了遭断家禁地刀冢,没干别的,就是有点儿失心疯,将整个禁地夷为平地。家族里余下的些许个长老族老,自不敢拦截他,也拦截不了。
之后,断千劫便离开天东,一路向西。
和当年无相道宗雪夜入天东不同,断千劫雪夜入天西,直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逐鹿原城,也没弄出任何动静。就像是赶了一场路,有些风尘仆仆。
站在十分铺子外,抖了抖身上的落雪,身形高大的老天刀看了几眼门口碑石上的打油诗,看出了其中的意犹未尽。
于是断千劫挥了挥衣袖,见那碑石上,字又多两行。
写着:人未尽,杯莫停。
没理会街道上和客栈门口的醉汉些许指指点点,断千劫走进酒铺,遮蔽了浑身气机的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者,然后坐在普通的角落。
今儿个是老掌柜酒招旗破天荒的亲自招待酒客,没得办法,原本吵嚷着在此打杂的二十四年少,今夜一个没见着。布衣楼和那些决策的大人物们自然潜派了不少人寻找,老酒头也懒得分心掺和。
人来人往的人群里瞧见故友落座,老酒头不觉讶异,他拎着那壶珍藏好酒,面带笑容走了过来,与天刀断千劫两人面对而坐。
老酒头毫不吝啬,珍酒满杯。
酒香扑鼻,世间罕有。
顿时间,酒铺里无数目光齐齐汇聚而来。有的带着诧异,有的带着愤然,有的惋惜不已,有的则打量着端坐老酒头对面的高大老人。
断千劫只盯着那杯绝色佳酿,皱了皱眉头问道:“这就是人间烟火?”
老酒头举杯同邀,笑看着迟来的故友:“人未尽。”
断千劫轻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杯莫停。”
第三十二章 孤刀镇风雪(中)
客栈里那看台上,说书人的老祖宗杂谈今儿讲的是斩天拔剑术刘阿彩的故事。
天刀断千劫年轻时游历天下,自然也踏足过天北六姓十阀门的地盘。只不过那会儿的刘阿彩尚且名声不显,说起来,两人还有一段浅浅的缘分。
算不上师徒,断千劫曾经指点过少年时的刘阿彩些许养刀心得。刀剑互通,厚积薄发大器晚成的刘阿彩凭着自己那份普通的慧根,后来抓住了几份机遇,这才名声渐显。
酒桌上,断千劫听到‘师徒缘’那段往事儿时,神色似是陷入旧日回忆,然后饮了第二杯人间烟火。
老酒头没有陪酒,只是笑眯眯地盯着对面的老友。
酒铺里有位天北陈氏子弟喝的满脸通红,醉意熏熏,摇摇晃晃走到老酒头和天刀断千劫的桌边,将断千劫手中刚刚饮尽的空杯夺了去,醉道:“你是何人?竟也配饮这人间烟火?”
老掌柜酒招旗连忙抱住剩下的大半坛酒,半生心血,世间绝酿,可不能就这么洒了。
陈氏子弟身后陆陆续续聚集了几名同龄人,还有几个王氏,宋氏子弟在身后指手画脚。说的尽是些无名之辈,不配饮酒,糟蹋佳酿,愧对亡人之类的言语。
断千劫被晚辈夺去酒杯,指责辱骂,竟也没有动怒,而是抬头看了眼那陈氏少年,反问道:“你又是谁?”
那陈氏少年说道:“天北陈家,陈剑悬。”
断千劫点了点头:“原来是陈玄都的子孙辈。”
自称陈剑悬的少年火气甚大,伸臂一抹,桌上碗碟碎了满地:“狂诗绝剑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的?”
酒招旗一副瞧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断千劫还是心平气和:“你倒是说说看,老夫为何喝不了人间烟火,又为何不能直呼陈玄都姓名?”
少年陈剑悬红着脸,粗喘着气说道:“好,好,我来告诉你。瞧见门口那块碑石没有?”
断千劫说道:“自然瞧见了。”
陈剑悬问道:“你可知出自谁手?是陈玄都!天不杀我杀、人不怜我怜的陈玄都!”
少年以怒吼的方式发
泄着:“他老人家一剑入神引,一剑斩杀异族天醒神将融,那可是百将策排名第五的高手!此等战绩,谁人能匹?”
说着说着,陈剑悬便哭声哽咽:“说什么带一分醉意离开,换天策头颅,下次再来。可怜他临终前都未曾饮上一口人间烟火,你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喝酒?”
少年醉倒在地上,伏在桌旁,抹着泪水。身后几名同族和王氏、宋氏子弟,也都黯然落泪。
这么一闹腾,客栈里陷入一片沉默。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断千劫身上,好巧不巧地,都带着疑惑和质问。
天刀沉默了稍许。看着伤心欲绝的少年,他开口道:“那依你之言,老夫饮了两杯人间烟火,得用两颗天策上将的头颅来换才行喽?”
有名宋氏子弟轻蔑一笑:“说得轻巧!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仗着和老掌柜交故而已,与十天显圣同桌饮酒,不代表你有媲美十天显圣的实力修为。就算你是百尊谱榜上化劫境界的高手,那天策上将的头颅又岂是说砍便砍的?”
宋氏子弟声音刺耳,句句诛心。
老掌柜酒招旗坐在一旁,察言观色。他知断千劫向来脾气甚差,对这无知小辈隐忍至此,已算是莫大恩赐!若再任由事态发展,隔岸观火,恐怕一个不慎,天刀一怒殃及池鱼,这座酒楼都得付之火海。
这热闹看也看够了,老酒头好言相劝道:“今日醉酒,胡言乱语,都散了,散了!”
老酒头虽说平日里与人为善,和蔼可亲,少年们常与之玩笑打闹,不论辈分。但心眼里还是对这位十天显圣之一极为尊崇敬佩的。
那宋氏子弟招呼着几名同龄,将醉酒熟睡的陈剑悬搀扶而起,冲着老酒头抱了抱拳:“今夜是小辈们胡闹了,改日再来向前辈请罪。”
然后冷眼瞥了断千劫一眼:“我若是前辈,此刻便提刀出城去赚那买酒钱了。”
声音刚落,断千劫正要说话,确突然抬眼朝门外看了看,然后与那酒招旗视线相碰,神色严峻。显然,境界高深的两位十天显圣彼此都察觉到了城头上的不同寻常。
然后下一刹那,两人同时
化作两阵清风,倏地一声,消失不见。
酒铺内一片瞠目结舌!
那宋氏少年和王氏子弟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呆愣当场。
看台上说书人的老祖宗杂谈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一阵,恍然一拍脑门!
惊叫一声:“哎呀!我说怎地如此眼熟,他是断千劫!十天显圣天刀断千劫!”
宋氏少年闻言,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冷汗夹背。
……
逐鹿原城头之上,今夜当值的化劫境高手是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兄妹。
半刻之前,这对兄妹在城头上对月饮酒,以风雪佐菜,城内千盏灯火为食,惬意畅怀。
然后便见一道熟悉的剑光自城外掠来,速度极快,划破雪夜,撕开夜幕,降落在城头之上。
竟是斩天拔剑术刘阿彩!
浑身狼狈,血流不止。腰间早已没了佩剑,就连双腿都似无力而艰难的支撑着,受伤不轻。
白发仙兄妹见状,由警觉而诧异,无暇顾及其它,连忙上前搀扶,询问战况。
谁知当兄妹二人扶着刘阿彩落座时,这位斩天拔剑术竟突然出手,两掌拍在白发仙白芷苓身前,水月洞天的兄妹二人毫无防备之下,直接被震飞落下城头!
白发仙倒也不愧是八方风雨之一,挨了一掌后,当即口溢鲜血,自觉体内境界修为在诡异地快速流失。
他惊恐地看着刘阿彩那张熟悉的脸,立即有了决断,被震飞城头的瞬间,猛然施展神通,身体由下坠而登云直上,怒喝一声:“洞天结界!”
白芷苓落下城头,即刻双手结印,兄妹二人抬手便毫无保留,施展出压箱底的杀招,打算困住那位“刘阿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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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上原本重伤几近奄奄的刘阿彩露出诡笑,扯去衣皮,竟是异族化外天,擅长裁衣之术的天醒神将样!
朝着白氏兄妹二人招了招手,挥手作别一样。
接着便有声音从白发仙背后传入耳畔:“奉劝两位还是放弃挣扎,这样生机至少会流散的慢些。抗住两三日,亲眼见一见本座是如何踏破这逐鹿原城的。”
第三十三章 孤刀镇风雪(下)
雪夜的逐鹿原城门虚空处,有金色霞光破开天穹,传送而来一件古朴袈裟,犹如云毯。袈裟之上有银白短发的三目金刚,衣露半身,胸前星蕴图腾散着金色光纹,面恶神煞,屈身弓腿驾驭而来。
那额前三目神眼的异族强者,正是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第四的天醒神将目。
这位曾斩落五行小庙疯魔棍的异族高手并没有直接对白发仙兄妹出手,倒不是追求光明正大,杀鸡焉用宰牛刀而已。
天醒神将目的声音飘落城头时,他本人则已经驾驭着云毯袈裟从城头之上掠过,犹入无人之境,化为一道金色流光深入逐鹿原,转眼被黑夜吞没。
白发仙瞥了眼袈裟飞逝的方向,眉头微蹙。
按照布衣楼的部署,异族百将策对应此间天下百尊谱,巅峰战力的捉对厮杀和互相盯守布局,导致如今逐鹿原城内高手寥寥,能拦截那天醒神将目去处的恐怕只剩下十天显圣北海老舟子一人。
幸好,尚有一人!
白发仙的目光只一瞥便收回,想着倘若再有一位位列十大高手的天醒神将踏城而至,此刻群雄聚守的逐鹿原将会真正面临绝境,届时天下山河岌岌可危。
可问题在于,异族偃旗息鼓百日,于今夜袭逐鹿原,卷土重来,又怎会只是为了试探、点到即止呢?
无暇多虑,水月洞天的兄妹二人合力施展洞天结界。这等自成天地的神通隶属秘法古籍,普天下罕见,就算昆仑七十二奇峰和天机阁这等古老势力,也不曾留存记载。
只见黑夜里风雪不休的逐鹿原城头陡然怒卷风涛,飞雪和乌云开始莫名地扭转飞旋,渐渐地,在白发仙和白芷苓兄妹二人身后形成混沌分明的吞噬漩涡,一个水击三千里巨浪滔天,一个残月照古今枯寂清寒,两洞天贪婪地吸食着四周的虚无空间。
随着空间扭曲而遭受挤压的城墙开始出现崩裂,一道道裂痕犹如树叶的纹理,数个呼吸便爬满城墙,砖石似蜕皮般纷纷脱落。守城的甲士原本结阵以待,
刀枪剑戟,内外城墙下无数矛头直指天醒神将裳。此刻却因无法承受周遭空间收缩坍塌的威压而七窍流血,有的甚至骨碎膝折,兵器崩损,或狼狈逃荒,或挣扎不起,或凄哀遍野。
处于水月两洞天风眼口的天醒神将裳站在城头,那笔直的身形时而被拉伸,时而被挤压扁平,时而虚幻如移形换影任风雪穿过,时而又凝实纹丝不动。
怪异的是,蕴含着动静真意的两洞天结界始终无法笼罩遮蔽天醒神将裳的身体,而水月交融洞天化一。明明他就站在那里,却仿佛被眼前不可捕捉的黑夜之门隔开在另一座天下。
如果离落值守城头,一定会发现端倪。当初李星云误入化外天,就曾遭遇过天醒神将裳的这扇门。
……
离落不在城头,在醉酒,和月三人醉得不是时候。
所以当二十四年少夜袭不成而遭遇伏击的消息传到布衣楼时,只有黑袍重阳和大漠银枪宁显山出城南下,赶去驰援。逐鹿原城内的化劫境高手,至此还剩老舟子,酒招旗,王敖老祖,说书人杂谈,和画圣赵公麟。
异族晓星残月帐似乎早早摸清了逐鹿原的底细,故而有所针对的出其不意。
天醒神将裳利用神兵连通两座天下,奇袭水月洞天白发仙兄妹而毫发无损。接着又有三位在乱世劫之战里初次露面的百将策二十名内的年轻高手,天醒神将侯,天醒神将藏,天醒神将阵联袂登城头。
这三人中,神将侯擅长沙场破阵,一杆长戟万户侯竟力压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兄妹两人而稳占上风。
如老叟戏顽童。
直到老掌柜酒招旗御风赶来,王敖老祖紧随其后。
……
布衣楼。
有个瘸腿的瘦小老者拄着杖,轻车熟路闯进了布衣楼,引得楼内天机阁一众老先生警惕异常。
唯有莫相期站了出来,大厅里站在瘸腿老者对面,问道:“前辈是谁?如何进的布衣楼?”
瘸腿的瘦小老者找了张椅子坐了
下来,端起茶盏,掀开盖子看了看,然后视线落在莫相期身上,笑着说道:“二十八宿图,你是莫天机的后人喽?倒是个亭亭玉立的标致姑娘!长途跋涉,口干舌燥,可否帮老朽添杯茶水?”
莫相期点了点头,有布衣楼中先生添茶倒水。
由于二十四年少遇伏击的消息刚传来不久,莫相期紧急调走了原本负责护卫布衣楼安危的宁显山和重阳,如今楼中只剩下一批空有境界却无杀力的老儒生。
面对突兀到来的不速之客,作为此时楼中唯一具有杀力和话事权的莫相期,自然要站在所有人面前。
她重复着方才的问题:“敢问前辈如何进的布衣楼?”
瘸腿的瘦小老者饮了一杯茶水:“你也瞧见了,老朽方才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那你可曾想过如何出此楼?”
这话不是莫相期说的,而是出自老舟子之口。和瘸腿的瘦小老者一样,老舟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见北海摆渡人前辈现身,莫相期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老舟子示意打断。
端坐在椅子上的瘦小老者转过头,看到后者怀中抱着的船桨,以及扑鼻而来的海腥气息,当即便识出了老舟子的身份,略有讶异说道:“十天显圣的摆渡人老舟子,你的对手应该是天醒神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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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舟子笑了笑:“不劳计都玄首费心。我既然出现在布衣楼,天醒神将目便自有对手。”
计都玄首四字入耳,莫相期和布衣楼内一众老先生神色骇然。
……
风雪夜里。
天醒神将目脚踩着云毯袈裟由西向东横穿逐鹿原城,在东城门城墙之后的那座高山上,撞到一股气墙。由刀罡结成的气墙,笼罩着整座高山,封住去路。
那把刀斜立风雪中。
那是逐鹿原之战开始时,暮凉曾站过的地方。
孤刀镇风雪。
居高临下,俯视着整座城池。
第三十四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上)
“何方宵小装神弄鬼阻本座去路?”飞裟云毯之上貌若金佛的天醒神将目怒视前方,略有警惕。
今夜奇袭逐鹿原,乃是计都玄首大人与晓星残月帐收集诸多情报,经反复推演,精准计算后的决议。包括逐鹿原目前留守的兵力和化劫境坐镇的高手,化外天此刻都了若指掌,运筹帷幄。
天醒神将目长驱直入,跨过逐鹿原直达披云关,若遇阻拦,也只能是那位北海摆渡人老舟子。
换做同为十天显圣却避世多年修为荒废的酒招旗,未必能挡去路。遑论那独臂的化劫境剑阁弟子离落,以及空有修为杀力薄弱的赵公麟,杂谈等人。
然而眼前情形,笼罩整座山体的气罡浑厚且霸道刚猛,其中隐有撕裂风雪的白芒不停流转,锋锐急迅,绝非一般阵法,更不像那以船桨为兵器的老舟子的手段。
天醒神将目眯了眯眼,透过护山刀罡,似乎瞧见了山巅断崖处于风雪中孤寂的那把刀,在微微颤动,雪夜低吟。
浑身罩着金光的的天醒神将目心中嘀咕:“使刀的,断家人?莫非是……”
他正沉吟疑惑,断千劫的声音突然在山间回荡,飘入耳间。
“天醒神将目,十八月宫宫主之一,异族百将策排名第四的高手,疯魔棍孙大圣就是陨落在你的手中?”
天醒神将目视线之中,那柄断崖斜立的寒刀幻化出一个老者人影,盘腿而坐。
他冷冷地道:“天刀,断千劫?”
断千劫端坐山巅,与那而立虚空飞毯之上的天醒神将倒也平齐:“你听说过老夫?”
天醒神将目讽笑道:“听过!你不是应该在菩提书院画地为牢吗?怎么,莫非已勘破心关,跻身圣人境界?”
断千劫说道:“不曾入圣。”
天醒神将目大笑道:“既如此,何以敢阻拦本座去路?”
天刀说道:“我有清修意,孤灯伴书楼。尔等化外异族,不该潜入书院饶我尘心,心不静,便不安宁。于是,我便来了。”
天醒神将目敞开双臂,轻蔑孤傲道:“今夜大势已定,我异族大
军必将挥师东进踏破逐鹿原,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即便参战又如何?”
断千劫说道:“擅入书院者,老夫想把他们砍了。”
天醒神将目轻笑:“你应该出城,去龙门镇。”
“嗯,那是后话,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
“看来这才是你现身于此的理由。”
“方才在十分铺子里饮了两杯酒,结果被几个小辈当众数落辱骂了一番,心里不是滋味。”
天醒神将目说道:“打杀了便是。”
盘膝而坐的断千劫说道:“萌生过这个念头,以大欺小又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想着罢了罢了,不如还他两杯酒的人情,以理服人,瞧他还有何话说。”
天醒神将目说道:“两杯酒而已,在本座的故乡,绝世佳酿少说也有十种八种。你若去得龙门镇,龙门客栈里的酒任你挑选。”
天刀断千劫不知何时站起身,负手而立:“这人情,酒还不了。”
“呵,我能还?”
“是的,任何一位天醒神将,或者两位天策上将都能还。”
天醒神将目听出其中意,不以为然道:“这酒可真贵。”
天刀说道:“酒名人间烟火,饮者自醉。趁老夫尚有一分醉意,你最好双手奉上头颅,对于方才的出言不逊,老夫既往不咎。”
天醒神将目百将策高手位列第四,又是十八月宫宫主之一,无论修为地位皆尊崇不凡,即便是在化外天,敢如此语气让他奉上头颅的,也是绝无仅有。
因此断千劫最后的几句‘良言相劝’,让他颇觉好笑。
他仰头大笑了数声,而后双眼圆瞪,额前竖目斗射出一道金光,刹那便将笼罩山体的氤氲刀罡击穿蹦碎,径直朝山巅断千劫直射而去。
轰的一声,山巅断崖崩石穿云,飞雪化作雨水冰珠四溅,被三目金光击中的位置出现一个雪夜里深不见底的石洞。
断千劫没有化作飞灰,已经人刀合一境界的他在刀罡破碎的瞬间便原地化作流芒八方激射。那八道刀芒好似盛开的雪菊,在更高的虚空里汇聚如一,凝作一柄天刀
,朝天醒神将目头顶斩落。
……
逐鹿原城头之上,随着酒招旗和王敖老祖的现身,原本以三对二的局面变成以四对三。瞧着像是占据优势,地利人和尽在己方。可被天醒神将裳奇袭,致修为渐渐流失的白发仙兄妹杀力战力皆大打折扣,已不足巅峰时期十之五六。面对天醒神将侯,以二对一尚且落入败局,这样一算,优势去一。再者异族手段诡异,那似乎可跨越两座天下畅通无阻,有点儿类似天机盘神通的空间之门的甬道,并不确定是否还存在。没人能确定,下一刹那天醒神将裳会否再次从那扇瞧不见的门里踏步而出,冷不丁地再给谁一掌。
地利又输。
老酒头虽说浑浑噩噩多年,不问世事,可毕竟是十天显圣之一,当下情形若厮杀起来,胜负立判。
城头上,老酒头双手搁在肚皮上,看着两位作壁上观的天醒神将藏和阵,以及肩挑着长戟浑身气机灼热似火疯狂升腾的侯,笑道:“打不过呀。”
王敖老祖朝城头下唾了口唾沫:“他娘娘的,还是喊救命吧!”
天醒神将侯露出轻蔑的笑容,抬了抬手:“请便?”
老酒头满脸笑意,抬了抬脚,然后跺了跺地。准确的说是跺了下城头,然后整座逐鹿原城的大地都在颤动。
像是地龙翻身欲破土而出一样,大地摇晃的动静在离落的脑袋下感受地极为清清晰,以至于这位刚刚晋位天下剑术魁首的凉亭醉鬼不得不睁开迷糊的双眼,而后瞬间清醒。
月三人打翻酒坛子,软绵绵的问道:“怎么了?”
离落冷漠地看着城头方向,又感受到不止一股异样的恐怖气息,分散在布衣楼和东城之处,淡淡地说道:“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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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三人闻言,连忙闭目感知,数息之后微蹙眉头:“布衣楼里有老舟子前辈,天刀断千劫也入了逐鹿原。”
离落知道月三人的牵挂,由始至终都在莫相期的身上:“她应该在布衣楼。”
月三人点了点头:“那么城头处。”
离落答道:“吾身虽在此,剑招已至。”
第三十五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中)
雪夜的逐鹿原,大地颤动不停,以至无数屋舍上的瓦片都颠颠跳跳,最后纷纷滑落掉在街道或院落中,连同瓦片上的积雪,尽皆摔得粉碎,像忽然凋零的白落梅。
一间间房舍楼阁内梦中人惊醒,于是灯烛盏盏渐次点亮,像漫天繁星,映出无数绰绰人影,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如临大敌。
逐鹿原上一次这般震动,还是数月之前,两座天下大军对峙城外,那赫然景象历历在目,岂敢忘怀。故而城内甲胄兵马,以及守城将士应变及时调动有序,从四面八方街道汇向城门,那些不曾值守刚被惊醒的,也很快披衣穿甲,就近加入了阵列。
不消多久,这大地震动所带来的影响,竟达到了举城列阵的效果规模。
“满城尽兵甲。”那位肩抗万户侯的天醒神将依然镇定自若,丝毫未受影响,也似并不担忧自己的处境,他咧嘴笑道,“逐鹿原兵多将少,大家心知肚明。你就算搬来救兵,也不过是徒增尸骨,何苦来哉呢?”
老酒头微微一笑:“那可不见得。”
老酒头声音刚落,便见一把飞剑刺破黑夜而来,悄无声息。寒芒未到,剑招先至,那飞剑陡然幻化出二十四道剑影,各被一名虚幻的独臂老者握于手中,刹那之间便各出一招,合计二十四剑招齐至,均是无上绝妙的剑术,将那天醒神将侯困于剑招之中,避无可避。
……
布衣楼内,计都玄首微微沉吟,竟似已猜到天刀断千劫入城而来,忽而笑道:“原来如此。断千劫,的确是个不错的对手。”
莫相期听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老舟子前辈,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安心,她才重新收回视线,盯着那又瘸又拐的瘦小老者,心神再度紧绷起来。
化外天计都玄首,异族百将策高手曾排名第三,亦是亲手教出了十大高手第二的天醒神将翦,他的存在或者说地位,等同曾在世的天机老人,是天下之智集大成者。
当初父亲提及此人,用了一个恰当的比喻。说如果将化外天比作一个疆土无尽的帝国王朝,那号称神裔仙罗的百将策第一高手子就是权掌天下高居明堂的帝王君主,而天醒神将月相宫宫主翦则会是运筹帷幄的一国之相。
莫相期以往对乱世劫知之甚少,异族高手百将策排名,也是布衣楼里的前辈们捣鼓出来的册子,里面绝大多数名谱都是闻所未闻。而计都玄首师,这几个字眼也是乱世劫之战前后不久,从父亲口中听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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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虽寥寥,多为不详,但却让莫相期记忆深刻,不敢擅忘。因为天醒神将师的名字,就刻在父亲莫七难的袍底,时时警惕。
只是莫相期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计都玄首此刻就这般如梦似幻的坐在自己眼前,瘦骨嶙峋还跛着脚,瞧着就像是流落街头数十年无家可归的矜寡老人。
老舟子抱着船桨,走到计都玄首临近的位置就坐,趁手的‘兵器’就搁在茶盏旁:“有个消息,据说百将策排名第二的天醒神将翦曾率众围杀过白知秋和李星云,不知当不当真?”
老舟子开口之前,若有深意地瞧了莫相期一眼。
莫相期面露迟疑和犹豫,她自然读懂老舟子前辈的眼神,欲领着布衣楼众撤去,又不忍留老舟子一人面对计都玄首这等强敌,一时竟犹豫起来。
那计都玄首微微笑道:“足下不必试探。老头子如今不复巅峰,为救我那徒儿,修为早已跌出十大高手之列,如今纸糊的化劫下境,难合你摆渡人一招之敌,除了残存的名声唬人之外,倒是真没什么可怕的。”
他话虽如此说,布衣楼内众听者却是一个字也不信,不敢信。
莫说天醒神将师只剩化劫下境修为,便是真的境界全失,又岂可掉以轻心视作等闲?与天机老人齐肩并论的人物,又能教出异族化外天第二高手那般的徒儿,而今放弃执棋者的身份主动入局,将自己当做身先士卒的棋子,值此两座天下乱世劫争之际,这种反常的行为和举动,不得不令人深思。
计都玄首越是从容不迫,布衣楼一众先生和莫相期则越是惴惴不安。
老舟子身在此间楼内,暗中却也分出一份元神探查着逐鹿原的各处动静,他说道:“夜袭逐鹿原,计都玄首亲临,想来势在必得了?”
莫相期心中挣扎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冲着北海摆渡人抱了抱拳,而后深深看了那计都玄首一眼,转过身,领着一众布衣楼先生欲先撤去。
其中一位老先生曾参与帝王盟搬山之举,境界不低,辈分又高,凑在莫相期身旁以秘法传音道:“以我等
之力,未必擒不住这计都玄首。纵使他布局万千,也禁不住吾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贼先擒王。”
莫相期听他一言,竟也有些心动,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那计都玄首微微一笑,对莫相期和布衣楼众的离去置若罔闻。他没有回答老舟子的试探,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北海摆渡那些年,可曾穿过无尽之海,见过那座日不落的古战场墓园?”
老舟子说道:“虽年年渐进,仍不能至,心所往之。”
……
莫相期见闻这两人平心静气座谈,脑中又有‘计都玄首亲临,势在必得’几个字眼萦绕不去,拿捏不定的主意登时有了决断,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双眸露出坚决之色,加快步伐下楼离去。
这布衣楼虽说简陋,却也留存不少卷宗手稿,事关战争部署,军机要情,化劫境高手的讯息掌控等等,决不可落入异族手中。即使今夜逐鹿原无法坚守,这些珍贵的资料仍需好生保管。
事分轻重缓急,莫相期这些日子在布衣楼内代替父亲值守坐镇,耳濡目染,不再意气用事,着实成长不少。
她领着布衣楼众将重要的文书手卷席卷而空,其余无法带走之残篇推演等等,索性一把火点燃,全部焚烧了。
楼内火势渐旺,烟尘升起。
莫相期带众人抢掠出门,见月三人就站在布衣楼的门口,身影刚好在灯光火烛映照的范围边缘,站在黑暗里的街巷上,风雪中。
兄妹两人视线刹那碰撞,而后擦肩而过,彼此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莫相期率布衣楼众沿着街道飞掠,在街巷转角陡然分兵五路,人数最多的那一路直奔东城门,其余四路,算上莫相期在内总共四人,每人一路,分别朝城中东南西北散开……
月三人双手拄着剑,视线从莫相期背影收回,而后抬头看着楼上。
楼阁内,计都玄首又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盏的瞬间,周围竟无声无息地出现整整十个风璇洞口。那洞口皆是一人多高,或上或下,或高或低,内部隐有星辰痕迹流转,像是一种连接空间的虚空之门,又像是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里最早的那些封印洞天!十座洞天之眼内,先后凝现出十道身影,跨越化外天下而来。
顷刻,老舟子握着那杆船桨,眉头凝重。
第三十六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下)
皆因这从洞天之内现身的十位异族高手,在逐鹿原城头之上,两座天下大战之前,他都见过,也都识得。
被剜去双目,留有白须却发丝寥寥骨瘦如柴的老者,是那半步周天之境的神裔仙罗定时常。
身型高大的白袍男子,手持开天斧钺,不怒自威,是那神裔仙罗破天荒。
一身红嫁衣的窈窕女子,指尖一根根金线摇曳好似水中浮萍烛尖风火,是那神裔仙罗缝山河。
披着云纹甲,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是天醒神将翦。
报臂而立,背生金光,好似悬着一轮日头的是天醒神将傲。其身旁俏立的是冰蓝衣裙,怀抱雪白玉兔,脚下踩着桂树阴影的天醒神将月。
浑身黑气缭绕,阴森清冷,朦胧里隐有鬼神齐哭不见阵容之人,是天醒神将冥。
躺在楼内横梁上,大梦酣睡的那个,是梦中无敌手的天醒神将寐。
个头不高,一臂卷风龙,一臂闪雷电的紫发男子是天醒神将巽。
还有最后一人,用的竟然是斩天拔剑术刘阿彩的面容,老舟子一眼便瞧出,这人是擅长裁衣之术莫测多端的天醒神将裳。
这十人,半数以上是百将策内排名前十的异族高手。余下那三位仿佛跨越光阴河流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家伙虽说不在百将策榜上,可杀力境界辈分却比第二高手天醒神将翦也不遑多让,尤其那位定时常,更是半步周天的至强者。
还有个变化莫测似乎拥有万千相的神将裳,再加上布衣楼里安稳端坐的瘸腿老者计都玄首,这等十一人阵容齐齐现身布衣楼内所带来的压迫和无力感,比之数月前异族大军兵临城下,强者云集的那日,还要令人胆颤。
强如十天显圣老舟子,环顾四周,也是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番!想着这些人何以同时能够缩地千里现身于此?计都玄首到底用了何种神通?以逐鹿原当前的部署,岂不是伏尸百万任人宰割?
计都玄首拄着杖站起身来,那化外天第二的高手天醒神将翦竟乖巧如初,前去搀扶。
计都玄首自然看得出老舟子内心的震撼和满脸的不解,他轻声说道:“足下可曾听闻过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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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老舟子并非天机阁中人,虽说辈分高年岁长,却也不比当年的无相道宗,魔门白知秋,剑阁两圣人,天东陈青等人,对去归门三个字头一遭听闻,摇了摇头。
计都玄首似乎颇有兴致,也不关注城中吃紧的战事,说道:“去归门,顾名思义是一扇门。门开两扇,一扇神游,一扇太虚,是我族天下名列前茅的神兵利器。有些类似于天机阁的天机盘。”
老舟子听闻天机盘,心中微微震撼。
那天醒神将师继续说道:“天机盘有空间传送之能,去归门同样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大神通。这种神通初次显露,正是将南山佛祖李星云移换山河,围猎绞杀的那次。”
老舟子听到这里,气血翻涌,已然被激怒稍许。
天醒神将师接着说道:“当然此等神兵的效用不止于此,无数年里,本座潜心钻研去归门的无上奥义,始终不得其解。直到在那帝王盟帝皇陵中,莫七难率领布衣楼高手,捻动法诀企图搬山。”
天醒神将师笑道:“虽说最终功亏一篑,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但也确实让本座醍醐灌顶,受到些许启发。”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经过数次推演和几番缜密的计算之后,本座汲取天机盘失败的教训,去归门开启空间甬道所能承载的上限,终被本座算出。”
“这便依葫芦画瓢,将天下十人送到此间。”
计都玄首面带微笑看着老舟子。
这一眼瞧得老舟子心底一沉,顿感坠入幽深海底一样,生出无尽绝望。想着异族化外天得去归门相助,若按照此法施展几次,普天之下谁能从这十人手中幸免?
想自己孑然一身,今宵死便死了,不足为惜。
可明朝这逐鹿原城改何去何从?天西南北一线的战场之上,那无数的英雄群豪,岂不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此去东方,锦绣山河纵横万里,岂不转眼野火辽原化为灰烬?
老舟子思及此处,心潮澎湃。
岂能容化外夷族染指我壮丽河山?
登时,这位十天显圣之一又是天北第一人的老舟子脚下一沉,五层高的布衣楼刹那间化为齑粉。无
尽烟尘里,那柄船桨不知何时回到了脚踏虚空的老舟子手中,根本瞧不清他如何施展的神通,那招数之快,连残影都捕捉不到。
只瞧得船桨在手,星空之上赫然凝聚出重重的九天之云,被老舟子招引而下。
楼外街巷上的月三人惊得身形倒退,背部接连撞碎了数重屋墙,撞到了几栋房舍,在将近三十丈外才勉强止住退势。
废墟里他凝目望去,漫无边际的星空九天之云下垂,犹如北海之中的无尽黑海水从天而降倾泻如洪。
天河之水倒灌人间!
而垂云之下,老舟子手中船桨化舟,陡然暴涨,将包括计都玄首在内的异族十一位高手尽数揽入承载,仿佛幽灵之舟,翩然漂浮于黑色的天河洪水上,逆流而行。
北海摆渡人,欲载着来犯强敌摆渡入幽冥。
……
月三人瞧得真切,老舟子使出最强神通,分明是遇到不世之敌带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破败废墟里,他渺小如蝼蚁,凝神看清那幽灵舟上的一位位异族高手时,心底大骇!
哪儿敢耽搁片刻,他从腰间摸着一个酒壶,咬开壶塞,遥对明月灌了几口酒,当下便施展化劫境领悟的绝技神通对影成三人,一神化三身。一个身影奔向莫相期的路线,一个身影蹿向城头,还有一个身影快如惊鸿一路朝东。
这对影成三人的神通无所谓虚实,用来对阵杀敌,便是以三对一。若当身法使用救人逃难,依然是当世少有匹敌的无上手段。就算是离落和老酒头这种境界的高手,毫无防备之下,也会轻易被他得手……
那城头之上激战正酣。
离落一人一剑,力战天醒神将侯。
老酒头的对手则是天醒神将藏,王敖老祖和重伤的白发仙兄妹三人联手对付那最后一人天醒神将阵。
城下聚集着近十重兵马。无奈这些修为高深的大人物全力拼杀,气势太盛,破坏力太强,他们根本靠近不得。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开黑夜,于十数米外陡然勒住缰绳,冲着围军大喝一声:“布衣楼令,速撤披云关!”
第三十七章 星火焚城
这雪夜单骑的一声突兀大喝,让城下战战兢兢的兵马如得解脱,潮水般纷纷退去。
老酒头暗知不妙。
方才布衣楼那边闹出动静不小,虽然搁着老远,老酒头也能分神感知一二,九天之云似天河水倾斜而下,分明是摆渡人老舟子搏命的神通。显而易见,十天显圣之一的老舟子遇到了不世大敌,否则怎会抱着必死的心态?
再加上兵马撤离,退守披云关。老酒头大胆猜想,这座逐鹿原城恐怕守不住了!一时心中不觉惋惜,那十分铺子刚有起色……
老酒头哀叹一声,瞥了眼其余两处战场,不曾想离落剑术大成,与那天醒神将侯战得难舍难分还隐隐占据上风。而王敖老祖和白发仙兄妹两人却打得憋屈,身处莫名阵法之内,未寻到对手身影,反而屡遭戏弄,脱不得身。
酒招旗心想,当务之急,还是拖住这三人,让离落断后,带着王敖和水月洞天的两位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思念及此,老酒头有些不舍地将那坛人间烟火饮了干净,一滴不剩。
星空雪夜,天醒神将藏的身法仿佛无处不在,声音飘荡:“呵呵呵,临死之前倒是不忘做个酒鬼。”
酒招旗丢了酒坛,大声笑道:“看今夜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言罢,老酒头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口中道:“几十年不与人动手厮杀,竟险些忘记了这门神通。”
“酒神咒。”老酒头结出咒印,约一人高许,晶莹剔透,瞧着像是一个古文‘缚’字,似真还虚,转眼隐匿在黑夜虚空里。
那咒印时闪时没,追逐着天醒神将藏的行踪轨迹,根本摆脱不得。不多时,擅长隐匿的天醒神将藏被逼迫现身,无处可躲,情急之下施展星蕴图腾之术,胸前图腾的纹路斗射光芒,那图案仿佛苏醒一般,扭曲变形,数百条纹路似金蛇又似游丝,匹射而出,将那缚字咒印穿了个粉碎,势头不减,朝酒招旗迫近。
老酒头微微一笑,面对星蕴图腾的神纹,不慌
不忙,卷起大袖在身前抖了几圈,形成一个袖中风卷,将那数百条纹路尽数收了进去。
他目光一瞥,瞧见一道虚幻的人影从远方掠来,连忙提醒道:“先救伤者。”
话音未落,原本粉碎的酒神咒印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又从夜空里浮现印记,而且还是一分为二的两个缚字,成功偷袭了天醒神将阵和天醒神将侯,将不同位置的两人束缚其中,一时间竟挣脱不得。
冷风吹面,飞雪渐乱,月三人的身影凝现,刹那判断出城头之上的战况情形,瞧了老掌柜酒招旗一眼,便毫不犹豫卷着水月洞天的兄妹二人影遁而去。
“王敖前辈先走。”离落见那天醒神将侯被控,这天赐良机岂能错过?手中剑二十四以疾风劲雨的速度施展两剑,分别斩向那天醒神将侯与天醒神将阵。
这两剑曾在江都城外剑斩棋剑双甲李太白,一纵一横,一静一动,纵横天地,横贯八方。刹那间,好似切开黑夜。
没占到半分便宜的王敖老祖扯了扯嘴,怒骂了两声,转身追随月三人的风迹逃去。
那天醒神将侯与阵两人眼见着离落的可怖剑招临近,而天醒神将藏被酒招旗纠缠无法抽身,千钧一发,天醒神将侯怒吼一声,竟奋力挣开了酒神咒印的束缚,挥舞着那杆万户侯挡在身前。
他急忙应对离落的倾力一剑,明显有些力不从心,被这威力无穷的横剑震退数百丈外,落下城头。幸在万户侯坚韧,否则瞬息之间戟断人亡也不无可能。
另一边,那天醒神将阵在酒神咒内挣脱了几下,自认杀力犹有不及神将侯,便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
其实缚字印并非破解不了,只是情急之间,那一字竖剑来的太快,留给他破解印法的时间不足一瞬,即便能破开束缚,也会硬生生挨下这霸道绝伦的一剑,后果非死即伤。故而他另觅法门,于周身体魄赫然结了四重护身法阵,任凭一字竖剑层层切开。
哔嘀阁
四重阵拖延两瞬,趁此间隙,他破开束缚,身形一绕,离落的一字竖剑贴着面门
而过,那剑光擎天立地,好似一条奔走的银河,将整座天下以此城为中心划出界限分了南北。
离落两剑未果,微微皱眉。正欲转身联手老酒头夹击那天醒神将藏时,忽有白芒迎头而落,带着泰山压顶之势。
离落抬眼,瞧见足足百丈的斧刃寒光凛凛直扑面门。手持开天斧钺的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白袍男子,展开法相真身当空而立,不是那异族神裔仙罗破天荒又是谁?
离落自知此人之强,已非化劫境修为能挡。当下毫不迟疑,身化十八道剑光蹿流八方,躲了一劫。
那巨斧劈落,逐鹿原城墙犹如被划开的鱼腹,连同大地深百尺,都被一分为二。恐怖的斧芒波及四周,震得离落剑光不稳,险些收拢不了神通。
十八道剑光在千米之外凝聚,显出身形,离落面红耳赤,通体泛着红光有如灼烧,又似凌迟,疼痛难忍。
他望向远处,忽然瞧见老酒头身后黑气满天,似滚滚浓烟般渐渐弥漫而开,无声无息。那黑气之中,有双巨眼似高挂夜空的灯笼射出两道光芒,俯视着老酒头的背影。
是那天醒神将冥,离落不由得大叫一声。
声音未落,夜空骤变。
城头之上正西方有七颗星辰赫然骤亮,竟是西方白虎七宿。城南处继而七星明亮,是南方朱雀七宿,以及东方苍龙七宿,北方玄武七宿,二十八星宿此刻同时大方异芒,各星辰之间织交成网,结成浩然大阵,降下无数星芒流火,眨眼间便将整座逐鹿原城点燃,沦为火海。
这是月相期得自天机阁的二十八宿图法阵,欲以星焚之火,炼化此城之内所有异族高手。
只可惜,月相期开启法阵维持不过十息,便被异族高手发现踪迹。
那天醒神将巽快如雷龙,在星火流海岩浆地狱里急驰而过,举掌便朝月相期拍来。
施展对影成三人的月三人分身赶到,急忙迎了上去,一个残影掠过月相期身旁,与那天醒神将巽对了一掌,激起无数火光。
第三十八章 暮凉城
十天显圣之一的摆渡人耗尽毕生修为终是只能困住化外天众异族高手一瞬。
瞬息之后,虎跃龙腾。异族十大高手如蛟龙入海,凤游天穹,在这逐鹿原城里彻底没了束缚,开始横行无忌。
夜袭逐鹿原侵蚀天下的计划就这么徐徐推进着。
城头处的离落和老酒头,应对天醒神将侯、阵、藏的同时,又遭遇神裔仙罗破天荒和天醒神将冥。
主持二十八宿图星火焚城的月相期被天醒神将巽寻到,不远处袖手旁观的还有擅长裁衣之术的神将裳,月氏兄妹即使联手,恐也难有胜算。
其余三个七宿方位的布衣楼高手亦有一般的遭遇。他们的敌手更为可怕,是那骨瘦如柴半步周天之境的定时常,一袭红嫁衣的缝山河以及天醒神将寐。
王敖老祖和水月洞天白氏兄妹在遍地火海中,经背悬日头的天醒神将傲以及怀抱玉兔的天醒神将月在街巷里拦截去路。
唯余的两人,身披云纹甲的天醒神将翦和其师计都玄首,一老一青不知何时出现在城后的那座山巅上,居高临下。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搀扶着老先生,任身遭风雪乱凌,脚下火海焚城,不为所动。只静默凝神,关注着天醒神将目和天刀断千劫生死相搏的那片夜空战场。他们不必出手,就已让天刀断千劫不得不从势均力敌的搏杀中分出一粒元神,警惕着动静。
只是面对异族百将策排名第四曾令疯魔棍黯然失色的高手,即便断千劫已隐隐触摸到神引境界的门槛,又岂容他分心走神?一个瞬息的破绽,天醒神将目就可扭转形势,反败为胜。
只见飞雪流火的夜空突然摔落一道寒冷的刀光,不受控制,百十来丈长,直接将火海里的逐鹿原城劈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痕,斜斜的。
紧随那刀光坠落的是断千劫的身体,就像当初五行小庙的孙大圣一样,也不知从多高多险的距离,被天醒神将目击落,砸入城中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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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天地间便回荡着胜利者的狂笑声,带着轻蔑,带着讥讽。天醒神将目按下云头,浑身金光燃烧,瞧着山巅两道人影说道:“神翦、计师,这天刀断千劫的首级,至少抵得上两个疯魔棍吧?”
计都玄首呵呵笑道:“岂止,岂止啊……”
天醒神将目说道:
“那就说好了,待本座斩了天刀,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本座要与神傲那厮换个位次。”
百将策十大高手,自天醒神将翦以下,原是师,傲,目,融,冥,巽,月,寐,仕。这其中天醒神将傲乃是堪比神引中境的实力,除了那三位神裔仙罗老不死,和这对儿恐怖师徒,以及化外天下第一人神裔仙罗子,曾战过裴凤楼和天刑将铁冷联手的天醒神将傲,是毋庸置疑的最强。
天醒神将目修为较之神傲略有不及,可这丝毫不耽误他觊觎十大高手第三的位置,可谓垂涎已久。此一战,以斩杀疯魔棍和断千劫两颗首级的齐天大功,于祖山之上重新铭刻本命图字,届时修为精进,力压神傲,管叫神月刮目相看。
一想到美人垂怜,神目便喜不自胜,一股邪火自腹下油然而起……
神翦朝下瞧了一眼说道:“这天刀断千劫可不是疯魔棍那般货色,神目若想贪此功劳,还需早早下手才是,万不可节外生枝啊。”
天刀断千劫躺在废墟深坑里,周围烈火燃烧着坍塌的房屋,凌乱的飞雪被火温烘烤,渐渐化为雨滴打落,仿佛深夜里下起了不大不小的冬雨。冰冰凉凉的,滴在脸上额头上。
断千劫皱了皱眉,睁开眼。
夜空里浑身金光燃烧的天醒神将目,是那么的显眼,那么的不可一世。
断千劫心想,可真神气!
他浑身上下骨骼噼啪作响,不知何时已从废墟中站了起来,衣衫破烂,颇有血迹,略显狼狈。
这时,恰巧有队守城兵马护送着一众年轻子弟穿过火海,从残垣废墟旁打马经过。其中就有醉酒已醒的少年陈剑悬,和宋氏、王氏的六姓子弟,瞧见负手而立站在深坑里的断千劫,少年们均是一愣。
即使马不停蹄的奔跑,依然忍不住回头顾望,脸上写满了问号。
断千劫无奈苦笑,心想着这会儿可是把老脸丢到家了。他抬头看着天醒神将目,看着山巅上‘袖手旁观’的神翦和计都玄首。叹了声没办法,这神将目不难对付,难的是那对师徒在旁掠阵,冷不丁地说上两句话,抖一抖身子,或者抬手拂乱雪,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若不分出心神监视,指不定何时就会有一把剑透穿心窝。
棋逢对手时,最闹心莫过于此。
断
千劫心知眼前形势,今夜逐鹿原势必难保,城内寥寥的化劫境高手,包括自己在内,下场均是不作二想。既然如此,何不学一学那老舟子,抖落几下拿得出手的刀法,以后断家那些小辈用来吹嘘,也不至寒碜。
想到这里,天刀断千劫朗声说道:“三只眼,可曾见过圣人刀么?”
断千劫话音飘出,浑身气机汹涌如潮,澎湃的刀意凝结成势,并由刀势而转刀域,赫然在脚下卷起实质的域风,所及之处,包括青砖石瓦梁木废墟,皆被刀风搅为粉末。
与此同时,星空深处天雷滚滚,似有雷音电龙从九霄之外被牵引而来,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山巅之上,计都玄首轻咦了声:“破境神引?”
天刀断千劫临来之时,走了趟断家刀冢禁地,带走了刀冢内历代天刀所留的无尽刀意,此刻他将这些刀意强行融合结为刀域,旋卷周身以供汲取,以此为契机,破境入神引。
断千劫此刻精气神连同战意气机都已攀升至此生巅峰,只待他跨出这步,便可一步入神引。谁知这时候突有一个声音,浑厚而圆润,在这逐鹿原天地间响起。
“有我暮凉在此,岂有路绝之时啊?天刀前辈一身修为沉积不易,此刻破境入神引,怕是会落得如狂诗绝剑陈玄都一般下场。今夜晚辈擅作主张,将这无尽刀意打散,望断前辈好生收纳,来日方长,只要循序渐进领悟,板上钉钉杀力卓绝的神引境刀圣非前辈莫属。”
这声音犹如古老洪钟,穿透无数岁月和浩瀚空间而来,落入城内散布各处所有人的耳中。以至听者心神激荡,元神仿若要破体而出一样。
断千劫听这声音有些陌生,还不待说话,便瞧见一道剑光朝天而斩,那雷音电龙和浩荡声势竟刹那沉默。紧接着,又一道剑光从天而降,速度之快,饶是他也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身遭刀域被一剑斩碎。
无奈之下,断千劫只得挥拢大袖,将四散的十数股刀意尽数揽入……
那人的声音又再响起,却是对异族计都玄首说的:“老头子真不厚道。我暮凉以一挑四,原本战至兴起,你却暗施手段,用去归门合兵一处,集齐十大高手夜袭我逐鹿原,真是好不叫人失望!”
声音源头,暮凉负手宛如天神,踏空而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