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危险男友》 第1章 真相 朱纱是在五天前,得知心爱的男友要杀掉她的。 得到这个消息并不费力,甚至简单得有些荒谬。 那天傍晚,朱纱应邀来到男友秦栩的住处用餐。秦栩给她开了门后,就去厨房忙碌去了。虽然他是个事业心不强,爱睡懒觉,生活作风极其随性的男人,但却很爱做饭。 朱纱坐在蓝色系的格子沙发上,摸摸坐垫又摸摸抱枕,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这是她第一次来到男友的住所,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她的男友秦栩是一位十八线艺人。这些年,他演过没有过审的网络剧的男四号,在某非知名洗衣粉广告里跑龙套,在电视购物节目里当嘉宾以吸引更多中老年妇女的注意力……他所接下的,都是当红明星看都不屑看一眼的工作。最近他刚给某本乡镇杂志创刊号当了封面模特,若不是杂志在创刊第二个月后就倒闭并且拖欠了酬金的话,这姑且还算是个蛮不错的活。 朱纱觉得单从相貌上来说,秦栩一点不输给那些当红小鲜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拿不到好资源。秦栩15岁时初次亮相于一个选秀节目,迄今为止出道了整整十一年。可他依然游离在演艺圈的外围,没有半点起色,这或许只能归咎于他本人不上进,外加运气差。不过无论秦栩混成什么鬼样,他在朱纱的心中始终都占据着无可取代的位置。 半小时过去了,秦栩依然在厨房里忙活着,仿佛闭关的武林高手般彻底忘记了外界的存在。朱纱实在无聊,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投向沙发上的手机。 鬼使神差的,她拿起了秦栩的手机。她对秦栩的社交圈并没有任何监控欲,她只是好奇秦栩平时会和什么样的人联系,会不会认识什么大牌明星…… 罪恶的好奇心如同不安分的毒虫,在心底使劲啃咬,令人难以忍受。朱纱按捺不住,输入密码,很快就打开了秦栩的手机。上次秦栩输入手机密码的时候,她曾刻意留心了一下,结果一不小心就记到现在。她目标明确,迅速打开薇信,然而她的表情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聊天记录显示,秦栩竟然和朱霭有联系,甚至联系得十分频繁,几乎每天都有。 朱霭是是朱纱的叔叔,是她父亲的弟弟。朱霭和朱纱关系生疏,一年见不上几次面。朱纱并不熟悉这位叔叔,她只知道他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商人,一直在觊觎爷爷留给她的遗产。 秦栩认识朱霭,这并不奇怪,艺人的社交圈通常非常广泛。但奇怪的是,秦栩每天都会向朱霭报告和朱纱的关系进展,除此之外,他还详尽报告了朱纱的上下班时间,睡觉时间,经常去的商场等等,俨然一位尽职尽责的私人侦探。 这并不正常。 朱纱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着手指。 她十分清楚地记得,就是在三个月前的画展上,她与秦栩偶然相遇。秦栩说对她一见钟情,紧接着两人便迅速确定了恋爱关系。 然而聊天记录无比清晰地表明,这场相遇其实是朱霭一手安排的。是朱霭让秦栩来画展,进而找她搭讪的。当时她就有些迷惑,为什么对绘画毫无兴趣的秦栩会来逛画展。原因竟然是这样的。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有的只是一场不知起因的阴谋诡计。朱纱感觉自己正隔着屏幕看一出荒诞魔幻剧。往深处想,其实这场恋爱都很可能是假的。秦栩一点都不喜欢她,他很可能收了朱霭的好处,照朱霭的要求出现在她身边,扮演她男友的同时监视她。从业十一年,他的演技可不是盖的。 但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朱纱心中一片凌乱。她胡乱触摸着屏幕,随手点开了网页浏览,一堆类似于“食物中毒”,“蓖麻毒素”,“失足落水”之类的历史搜索记录赫然跃入眼帘。 她体内的血液瞬间凉透。 原来如此,秦栩扮演她男友的最终目的,就是找到合适的方法杀掉她,并令外界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死于意外。只要她死,朱霭就能分得爷爷留给她的遗产。而助他一臂之力的秦栩,自然也能获得价值不菲的“报酬”。 这样的推测十分荒谬,却并非没有一点合理性。 如果不是要和朱霭一起合谋杀掉她,那么秦栩听从安排接近她并监视她又是为什么呢。 厨房里的炒菜声消失了,朱纱匆忙放下手机。 不久后,秦栩端着菜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眉眼细细长长,鼻梁和下颌棱角分明,甚至有点凌厉,然而他的微笑却温柔得过分,如水一般,迅速弱化了那股凌厉感。他的头发十分柔软,如长毛猫咪的毛发般覆盖住后颈。因为近期要饰演一位乖戾不羁的摇滚乐手,他把一头软毛染成了亚麻色。 “发什么呆呢?”秦栩把所有的菜都端到桌子上,然后走过来揉朱纱的头发。 “好柔顺啊。”他发出一声惊叹,然后又揉了几把。 朱纱强行收住在心头蔓延的恐慌,抬头去看他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细长的眉眼里总是含着温柔的笑意。这样的笑意,总让人生出错觉,觉得他是个人蓄无害的美好生物。 继而她望向满桌子色彩鲜亮的菜肴。 食物中毒……蓖麻毒素…… 浏览记录如一剂强心针般忽然插进她的脑子。她的心跳登时就变得比过山车还快。 不会就在今晚的食物里下毒吧?应该不会吧?但是,好像也没有绝对不会下毒的保障。只要使用不易被发现的毒,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下毒,都非常容易得手。 “怎么了?”秦栩的手在失神的朱纱面前用力挥了挥,“在想什么?” 朱纱回过神来,而与此同时,秦栩的视线也落在了他的手机上。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蹙起了眉毛。 “秦栩,你会做菜给除我以外的人吃吗?”为了避免偷看手机的事被发现,朱纱强行扭转话题。 “在剧组的时候会做给其他人吃呀。” “剧组为了省钱连盒饭都不给吗?” “不是啊,因为我戏份少又没有其他工作,所以只能靠做饭打发时间。” 朱纱无言地打量着秦栩。秦栩有一点很令人羡慕,那就是他十分洒脱,对于自己在事业上踌躇不前的困境,他既不怨天尤人也不叫苦连天,总是很坦然地接受一切。 “不过,在剧组只是练手而已。像今天这样认真为别人准备晚饭还是第一次。”他勾起唇角,柔和的笑容里带着难以描述的吸引力。 26岁的秦栩,拥有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独特魅力。像少年般随性,但不幼稚,像成熟男人那般温文尔雅,却不圆滑。他有少年般纤瘦的锁骨和脚踝,却也拥有成熟男人才有的结实手臂和宽厚胸膛。 秦栩深深地凝望着朱纱,长而卷曲的睫毛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朱纱几乎能闻到萦绕在他周围的荷尔蒙的味道,危险而甜蜜。 “你就那么爱发呆啊。”秦栩轻叹一声,拽着朱纱的胳膊用力将她扯到餐桌前,“再不吃菜就冷了。” 他把筷子赛到朱纱的手里,然而朱纱就维持着手捏筷子的姿势,半天没动。 “怎么回事,今天发呆的频率比以往都高。”秦栩笑出声来,“你是在路上撞到电线杆了吗?” 朱纱尝试着扯了扯嘴角,但却没有办法露出笑容。 秦栩看了朱纱一会儿,索性低头夹菜:“行,那我喂你。” 下一秒,一块色泽鲜艳的糖醋排骨就送到朱纱的嘴边。朱纱微微一顿,忽然伸手用力推开秦栩。 “啪”的一声,糖醋排骨掉在了地上。 重羽踉跄一步,神情微怔。朱纱喘息着,像逃离灾难现场般逃离餐桌。 “我忽然有事,要回家一趟。”朱纱迅速拿起包,头也不回地向门口冲去。她害怕自己多停一秒,就会立即不管不顾地陷入秦栩温暖却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怀抱中。 她不能停下。她必须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朱纱。”就在她即将踏出房门的时候,秦栩忽然拽住她的手臂。 她猛然回头,看到他毫无笑意的眼眸中酝酿着难懂的情绪。 “你是不是,偷看过我的手机?” 干净简练的话语,在她心底卷起惊涛骇浪。 羞愧,迷惘,恐惧……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然而令她本人都感到惊奇的是,比起蓄意谋杀,她更害怕他忽然承认自己从未喜欢过她。 朱纱呆滞几秒,随即奋力挣脱他的手,狼狈逃跑。 他打她的电话,她索性将电话关机,打定主意做好万全准备后再找他谈。 第二天清晨,朱纱醒来打开手机,发现薇信里躺着秦栩昨晚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约驴友去山区露营,手机可能没有信号。回来后找你好好谈谈。 秦栩一直很喜欢去山上露营,那是他放松身心的主要方式之一。因此当时的朱纱并没有太过在意,怎知在此之后,他们断联了整整五天。 第2章 女明星的口述 在这五天内,朱纱不是没有联系过秦栩。 秦栩出门露营的第三天,朱纱就发去了问候信息,然而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她猜测这可能是因为山上信号不好,也可能是因为他并不想理她,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秦栩是个处女座,从事的还是与艺术有些相关的职业。处女座以及艺术,这两个词汇摆在一起,一股神经质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了,哪还会有什么不回复消息的理由。 朱纱非常清楚,所谓谋杀只不过是她的一个猜测。但看薇信上的对话,秦栩是朱霭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这点是绝对错不了的。 和自己儿时的偶像谈恋爱这种事,果然不那么靠谱啊。朱纱一边惆怅,一边在手绘屏上画一个灿烂微笑的太阳。 23岁的朱纱是一个职业漫画家。大学毕业后她和好友组建了一个工作室,在网站上做长篇漫画连载的同时,还为多家杂志社提供封面插图。和大多数职业漫画家一样,朱纱总是昼夜颠倒地埋首苦画,夜以继日地赶稿更新,损耗身心兑现作品,只敢在寂静的深夜里做做成名暴富的美梦。 既然秦栩不回复,那就安心等他下山然后找他好好谈一谈吧。这么想着的朱纱,一不留神就埋首画了五天。就在第五天的下午,她收到一条薇信好友申请提醒。 请求添加好友的女孩用自己的自拍当头像,她抬着下巴望着镜头,一副十分高傲的样子。而且她的山根几乎和她的心一样高,简直就要顶破眉心。朱纱不太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女孩都喜欢把自己折腾得那么卡通。 “我很喜欢你的男朋友,我们能见面聊聊吗?”如此清纯不做作的申请理由,倒是和外面那些妖冶贱货不一样。 朱纱清除掉脑海里的一连串问号,然后点了添加按钮,不情愿地把山根其高的清纯女放入好友列表中。因为从事绘画行业,朱纱的绝大多数好友使用的都是手绘头像,忽然来了这么一个风格清奇的自拍头像,感觉还是挺违和的。 山根其高的清纯女自报家门,说她叫黎依,是一名演员,秦栩的朋友。 朱纱忽然感到一阵恐慌,赶紧打开百度搜索黎依的名字,果不其然,她也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明星而已。朱纱徐徐吐出一口长气,万一登门抬杠的是个大明星,那她可就消受不起了。 但如果真有大明星情敌的话该怎么办呢?朱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没有思考的必要。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思考一下她的男友如果是詹姆斯。麦克沃伊的话该怎么办。 黎依约朱纱晚上见面,朱纱非常爽快地同意了。原因无他,她只是很好奇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那个“侦探”男友的。 朱纱早早到了约定的餐厅,十五分钟后,黎依带着满身香水味缓缓落座在她的面前。整整五十秒,她们互相凝望并微笑,在心中默默吐槽对方的造型以及长相。朱纱觉得眼前这位女艺人虽然山根高了点,但是眼睛和嘴唇都长得很别致,微微的怪异倒凸显出异样的美来。她觉得或许可以把这种感觉用在新漫画的人物设定上。 “你和秦栩没打算将关系公开,对吧。”当服务生端来咖啡的时候,黎依轻咳一声,并说出了第一句话。 “嗯。”朱纱轻轻应了声。秦栩并不是高知名度的艺人,公不公开都无所谓。然而朱纱和秦栩碰巧都不喜欢向外人谈及恋人,所以会给人一种有意隐瞒的错觉。 “有一次我在他的手机里找拍戏的照片,无意中发现了你。我问了秦栩,秦栩顺势就坦白了和你之间的关系,还在我的要求下说出了你的职业。”黎依靠在椅背上,对着朱纱微笑,“漫画家,对吧?我说我很喜欢漫画,很想认识你,然后他就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了。” “你不是真的喜欢漫画吧?” “秦栩貌似也不喜欢呢,都没见他看过。”黎依轻松避开了朱纱的问题,并成功反给她几点伤害。 “其实,这个圈子里到处都是深藏不露的野心家。”黎姿见朱纱许久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秦栩那种温柔的人,是一种稀缺资源呀。” “看来你对他评价很高。”朱纱弯了弯唇角。当然,在偷看秦栩薇信之前,她对秦栩的评价也不低。 “评价这种事,总是因人而异的。”黎依歪头,思考片刻后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年前的传闻?” 朱纱迷惘地摇了摇头。 “三年前,一对颇有声望的夫妇闹离婚,轰动一时。丈夫是杰出的商人,妻子是我们圈小有名气的小花。有传闻说,丈夫出轨想离婚,但为了能够多分财产,所以委托一个人去勾引妻子。结果妻子被成功勾引了,没有在财产上为难丈夫。传言那个勾引妻子的人,就是秦栩。”黎姿慢条斯理地喝一口咖啡,“不过,这只是小范围流传的传闻而已。” 朱纱陷入沉默。难怪朱霭会选中秦栩当他的私家侦探,原来秦栩有这种前科。 “这传闻有可信度吗?”朱纱问道。 “那得看你怎么想咯。”黎依见朱纱的面色有些难看,于是露出带有同情意味的笑容来,“你看起来挺单纯的。如果我的话令你感到不适,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怎么可能当你什么都没说过,人脑又不是电脑,可以一键删除。朱纱在心中吐槽一番后,兀自陷入忧郁的泥沼中。 她忽然觉得,她远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秦栩。生活仿佛是一场荒诞的玩笑,先是让她发现薇信,紧接着就扔给她一个女演员当面对她爆料。 秦栩仿佛戴着一张温柔爱笑的面具,而面具之下是一个晦暗不明的灵魂。 朱纱低下头去,用手指揉按着太阳穴。 “秦栩是个十分随性的人。”黎依垂眼,用银勺搅拌着面前的咖啡,“那个传言传播开后,他竟然没有一点辩解的意思。感觉他从不在意前程以及道德之类的东西,别人在意的他都不在意。不过不得不说,他的魅力也恰恰出自这一点。” 是啊。因为不在乎,所以没有压力,因为没有压力,所以总是面带微笑,活得自由而洒脱。芸芸众生都生活在条条框框的禁锢中,而唯独他在没有约束的草原中起舞。 “我向秦栩告白过。他拒绝了我,但我没打算放弃他。”黎依忽然说道,口吻中带着几分郑重。 “那你来找我是为什么呢?”朱纱有些迷惘。秦栩以及面前这个女艺人,他们的行为方式和行为动机都格外奇诡,令她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是不是演艺圈的人都这样。 不过客观来说,黎依年轻貌美,热烈大胆,又了解秦栩,除了山根高了点以外,倒的确与秦栩十分相配。 “我每晚都给秦栩发消息,但是最近我联系不上他了。我在想,如果是你这个正牌女友发现了我的存在,并阻止秦栩与我联系的话,我索性还是找你聊聊比较好。”黎依咬着勺子,抬起尖尖的下巴对着朱纱微笑,带有些挑衅的意味。 “倒不需要你把他让给我,而是希望你不要阻止我们联系,因为这很徒劳。我们是由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又都处于同一个行业,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的声音很温柔,但话语很强势。她神采熠熠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朱纱,仿佛在说“你的男人迟早都会是我的”。 朱纱缓缓低下头去,对着自己的膝盖露出一个苦笑:“你想多了。最近我也没联系到他。” 她没听见动静,于是才抬起头,才发现黎依竟然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的模样。 “五天前他出去露营,之后我们就再没联系过。”她接着说道。 “啪嗒”,黎依嘴里的勺子,忽然就落在了地上。 “你快给他打电话啊。”黎依忽然高声催促。 朱纱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黎依会变得这么着急。或许她和秦栩关系极好,因此能从这种反常中预感到什么。 朱纱立即给秦栩打电话,得到提示说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于是她在黎依的帮助下,打电话给秦栩公司的人事。人事表明秦栩已经有五天没来上班了。 “他向公司请了几天假?”朱纱问。 “请了两天。”人事回答,“原定于昨天的广告拍摄也被他旷掉了。我们也在找秦栩,但是问了一圈都没有消息。” 这不应该。秦栩虽然事业心不强,但非常重视时间安排,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旷工的。 “怎样了?”放下手机时,黎依问道。 朱纱深吸一口气,望一眼窗外。 “我去他家看一下,如果没人,我就报警。” 第3章 被吃掉的男朋友 朱纱花重金请来上门的开锁师傅师父,然后成功潜入秦栩家中。家中果然不见半粒人影,于是朱纱迅速拨打了110。 警察接到报警电话后,也是像人事那样问了一圈秦栩周围的人,这才确定秦栩是真的失踪了,正式展开搜查。 朱纱不是那个圈子的人,也帮不上忙。她只能躺在床上,胡乱思索着是不是因为秦栩没能在晚餐时把她杀掉所以朱霭一时气恼做掉了他,毕竟她的那个叔叔,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野心很大。 秦栩失踪后的第六天,警察通过秦栩经常访问的网站,找到了陪秦栩一同上山露营的驴友伙伴。驴友见到警察后十分慌张,立刻把全部经过说了出来。 六天前,驴友和秦栩前往偏远的平脊山露营,没想到夜里竟然遭遇一头野生藏獒。藏獒凶猛异常,一下就扑倒秦栩,咬住他的脖子。驴友吓坏了,转头就跑,过了一会儿后,他才远路返回,想看看秦栩的情况,结果发现藏獒和秦栩都不见了,于是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下了山。 警察很快就把询问驴友的报告送到朱纱手上。据说驴友是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当他回答完警察的问话后,竟然哭得哑了嗓子。然而驴友毕竟是秦栩在网上结识的同伴,两人之前都没见过几次面,当然不能指望他在危及性命的关头出手相相助。 秦栩失踪后的第七天,警方依然在平脊山上搜寻。山上不缺悬崖峭壁,地势艰险。他们没有发现秦栩和藏獒,但却发现了秦栩摔坏的手机,背包,帐篷,以及大片血渍。由血渍推测,秦栩的伤势不足以迅速致死,但也绝对撑不过一天。 但可能眼下最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 朱纱接到通知去公安局检查秦栩物品的时候,也顺便听到了警察和驴友的第二次谈话。 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姓林,四十岁左右,体格强壮,经验丰富。 “我们根据你提供的路线进行搜查,依然没有找到秦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林警官询问驴友。 驴友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但眼眶却在慢慢变红。 “你是隔了多久才返回去查看秦栩的情况的?”林警官又问道。 “我记不得了……”驴友抱着脑袋,声音里带着哭腔。 林警官深深吸气,缓了缓才问道:“你确定你见到的只是一头藏獒,不是别的什么?有没有可能之后又赶来了其他藏獒,它们在顷刻间把一个活人瓜分干净?”林警官不经意间转头,发现站在不远处旁听的朱纱。她六神无主的样子令他有片刻的失言。 “这只是一个猜测。如果真是野兽吃人,不可能不留一点碎片。身体的或是,衣服的碎片都应该留下一点。但我们现在还什么都没找到。”林警官走过来拍拍朱纱的肩膀,“不过,还是做好最坏的准备吧。” 朱纱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盯着脚尖。 那么好看的人,竟然……被野兽吃掉了……吗。 她的脑袋空空的,根本无法思考,更谈不上做准备。 “秦栩在公司登记的背景资料是伪造的,通话记录上也没有家人的号码,因此我们联系不上他的家人。”林警官继续说道,“都说艺人十分神秘,但这位也神秘得过头了。你是他的女朋友,不觉得和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有点缺乏安全感吗?” 朱纱莫名就记起12岁的时候,她趴在电视机前,亲眼见证秦栩在一个选秀节目中出道。那个时候秦栩也不过是个少年,笑容青涩而柔和。 她一直觉得,跟那样温柔的人在一起,生活一定是平静而美好的,又怎么会缺乏安全感呢。 她眨了眨眼睛,一种莫名的酸楚情绪在心中肆意蔓延。 “晚上我们会再去山上进行一次彻查。如果再找不到秦栩,那我们就把消息散播出去,到时候,应该能联系到他的家人了。” 所谓的消息,应该是指死亡确认之类的吧。死亡原因是被野兽袭击。因为被吃掉了,所以连尸体都没有留存。 真是荒谬。为什么这个时代还会发生这种事。 “你的手机不要关机,以防万一。”临走之前,林警官这样叮嘱朱纱。 “他可能联系我吗?”朱纱呆呆地问道。 “以现场的血渍来看,可能性很小。”林警官坦白说道,“但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从公安局出来后,朱纱去旁边的汉堡店要了一份套餐。为了强压住心底的悲伤,她发泄似的大口啃咬着汉堡。她发消息给工作室里的人,简明扼要地说因为男朋友失踪了,所以她就不去上班了。 工作室的群瞬间炸开了锅。同事中的大多数人这才知道朱纱有男友。也有不知事态严重程度的人开玩笑说,大概男朋友有了新欢却不好意思坦诚公布,这才二话不说玩起了失踪。 朱纱浑浑噩噩地打开家门,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她打一个嗝,浓郁的牛肉汉堡味冲了上来,有点恶心。她快步走进卫生间,含一口漱口水在嘴里。 不经意间,她注意到洗手台上摆着一只小熊形状的玻璃杯。那是一个月前,秦栩专门从韩国带回来的小礼物。他说用塑料杯子不健康,坚持让她用玻璃杯刷牙。 “玻璃杯很容易碎掉,你就不能送点坚固的礼物吗。”当时她收到玻璃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下。 “之所以容易碎,是因为会经常使用。我想让礼物成为你必不可少的东西。”秦栩微笑着,纤长的睫毛如同羽毛,覆在温柔美好的眼眸之上。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她捂住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朝夕相处的恋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仔细回想起来,一切不幸都始于那个晚上。 那个她偷看了他手机的晚上。 他们本该一起用餐,度过一个无比甜蜜的晚上。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绝对不会去看他的手机。她要去厨房紧紧抱住他的腰,和他一起做饭,伏在他耳边说再也不要去山上了,她要他好好地,平安地活着。 她跪在卫生间里,不受控制地大声哭了起来。 她已经不在乎了。她不在乎他们的相遇是否是一场刻意安排,也不在乎他们的恋情是否是一场悲哀的戏剧,她甚至不在乎他是否要杀她。 她那么,那么地喜爱他,从少女时代开始,她就一直喜欢他。她愿意为他死去。 她一遍遍拨打他的手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明知道不会有任何回应,但她还是继续着机械而徒劳的动作,仿佛魔怔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就头靠瓷砖在卫生间里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前一天她一直在等警方的消息,没有合眼,这一觉睡得意外得沉。 傍晚,她忽然被铃声惊醒,是林警官打来的电话。 “我们还在山上搜查,目前为止没有找到人。”林警官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朱纱紧紧握住手机,指尖冰冷。她能听见林警官周围人声嘈杂,也隐约能听见山上的风声,时高时低,宛如一曲哀乐。 “那么……藏獒呢?”她的嗓音有轻微的颤抖,“有发现……藏獒吗?” “没有。这才是最头疼的一点,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藏獒。那驴友说话时直打哆嗦,似乎也不怎么可靠。”林警官轻嗤一声,“行了,你也别太难过。有消息我会再告诉你的。同样的,如果你能联系到秦栩家属,也希望你能告诉我一声。” “好的,辛苦了。” 挂了电话,朱纱呆呆地盯着墙壁。 到目前为止,藏獒和秦栩都还没有被发现。 那是不是说明,秦栩还有生还的希望? 然而她很快就想到现场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渍。 微小的喜悦,很快就被悲伤的巨浪所吞噬。 然而纵使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她的男朋友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幸,她却依然无可抑制地怀抱着徒劳的期待。 她伸了伸麻木的腿站起身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刺耳的门铃声骤然响起。 她拖着僵硬的腿向门走去。 “谁?”她有气无力地问道。 “是我。”回答她的,是她朝思暮想的声音。 浑身血液刹那间涌入脑海,心脏像是要爆裂开来。 她怀疑自己听错,正想再问些什么,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向门把手,以最快速度将门打开。 是秦栩。 他就站在门外,如一尊优雅的雕塑。然而有些违和的是,他的眉骨处有条干涸的血痕。 这令他的微笑,有一种野性而残酷的美感。 第4章 他回来了 他们之间仅有一步之距,她能够闻到自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她怀疑这种味道只出自她的幻想。毕竟他身上的衣服一尘不染,虽然脸上有点儿血迹,但找不到伤口。 “我能进来吗?”秦栩温柔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有经历过一般。他漆黑的眼眸深处跃动着奇异的光,明明是一双她无比熟悉的眼睛,但此时此刻却又令她感觉无比陌生。 这几天的记忆如同连续的画卷在朱纱的脑海里快速翻飞着。记忆有多真实,眼前的人就有多迷幻。 朱纱伸手,用力将秦栩拽进门来。秦栩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她扶正他的身体,然后迅速动起手来,解他的衣扣。他只穿着一件衬衣,因此三两下就被她给扒光了。 他想说些什么,她却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抚摸过他白皙修长的脖颈。那个驴友说,他被藏獒咬住了脖子,但是现在那里一点伤痕都没有。 不仅仅是脖子,身体上也没有一点伤痕,光滑得就像一只海豚。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仔仔细细摸过他的每一寸皮肤。皮肤的温度以及触感都与正常的恒温动物无异,这证明他并不是僵尸或是鬼怪。 “对我的身材还满意吗。” 秦栩忽然开口,吓了朱纱一跳。 “我去打120。”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朱纱转头去拿自己的手机,却迅速被秦栩拽了回来。 “别去劳烦医务人员,他们很忙的。” 他位于极近的距离凝视着她的眼睛,“你也确认过了,我很好。” “不可能!明明有人亲眼目睹你被藏獒咬到!而且现场还有很多血……你怎么可能那么完整……” “你希望见到我被撕咬成一块块的样子吗?你原来那么重口味。” “我没再和你开玩笑!” 她气呼呼地瞪他,过了一会儿后,却又有些茫然。她想或许她应该立刻抛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疑虑,紧紧拥抱住他,庆贺他的平安归来。 然而不知为何,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子,总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朱纱,听好了,”秦栩顿了顿,露出一个越发灿烂的笑容来,“那只是一次彩排。” “什么?”朱纱的大脑有片刻的当机。 “我即将在一部以荒岛求生为主题的惊悚片里饰演重要角色,所以提前去荒山野地体验一下。藏獒不是真的,是别人假扮的。同理现场的那些血也不是真的,来源于我托熟人从地下血库买来的袋装血。” 朱纱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她觉得如果不是她疯了,那就一定是秦栩疯了。可秦栩那么正常,比沉睡的婴孩还要平静,所以她想,疯的人一定是她。 “你……你瞒着所有人去山里体验角色?”朱纱结结巴巴地说着,“但明明……明明你的同伴亲眼看见你被咬啊!” “同伴是我刻意找来的观众。我故意在他眼前表演了一出被藏獒撕咬的戏码。从他当时的反应来看,我的演技还算不赖。” 朱纱呆呆地看着温柔微笑的秦栩,一时间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一切……都是演戏?”她喃喃地问着。 “要不然呢?”秦栩捡起被朱纱扒下来的衣服,“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上没有丝毫伤痕。” 朱纱沉默无言,依然无法从这场大规模的恶作剧中回过神来。难道秦栩之所以一直都只是个十八线,是因为他脑子有坑吗?她没头没脑地想着。 “我可以先洗个澡吗?”秦栩询问道。 朱纱缓缓点了点头。 她目送他走进卫生间,随即快速抓起手机,给林警官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的声音依然嘈杂,有人在不远处喊话。 “我已经见到秦栩了。”朱纱简明扼要地说道。 “什么?”比起惊讶,林警官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茫然。 “这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他说这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场被藏獒袭击的戏码。” 电话那头静默许久,显然林警官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 “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数秒钟后,林警官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通过旁人的反应来证实自己的演技很厉害吧。” “真是荒谬,这不是耍人吗!”林警官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愤怒。 电话那头,林警官立刻对下属下达搜查停止的命令,紧接着又是一波人声喧嚣。 朱纱一脸无奈地靠墙站着。的确,客观来看,秦栩把她以及警察都狠狠耍了一顿。他们真心真意担心着他的安危,而他只把这一切当做无伤大雅的彩排。 但不知为何,朱纱就是愤怒不起来,有点儿茫然,又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能不能问问你男朋友到底是怎么想的。”没过多久,林警官再次向朱纱喊话,近乎咆哮,“为了耍人,竟然牺牲掉那么庞大的一头藏獒。他是不是有点反社会人格啊?” “你说……什么?”朱纱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们刚在悬崖下方发现了藏獒的脑袋,但没有找到它的身体。这里地势艰险,既然秦栩没事的话,我们就不再找了。”林警官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荒山野岭的,切掉藏獒脑袋的人除了你男朋友,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吧。” “等等……你说得是真的藏獒?” “要不然呢。” 朱纱怔怔地举着电话,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 秦栩不久前明明说,藏獒是人假扮的。 “你该问问你男朋友是怎么把藏獒的脑袋切掉的。切割面光滑平整,连经验丰富的刀客估计都要敬他三分。很难相信做这种事的人会没有其他经验。” “其他经验……是指什么?” “能杀掉这样一头巨型藏獒的人,很大可能会在平时虐猫虐狗,相当于‘练习’。” 朱纱深吸一口气。除此之外,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朱小姐,通知你男朋友明天来局里做笔录。还有,我真诚建议你和他早点分手。” 电话挂了,而她的心脏却依然急促跳动着。耳蜗深处,动脉如鼓点般沉重有力地搏动着。自浴室里传出并不清晰的水声,哗啦啦地搅乱着她的心绪。 忽然出现的藏獒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袭击秦栩的,到底是人是狗?秦栩说的话,到底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不,此时她并不想考虑这些。她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自她偷看秦栩的手机后,生活就仿佛偏离了原先的节奏,处处充满诡异。 “砰”。忽然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从卫生间传来。 朱纱想也没想,径直奔向卫生间。她用力打开移门,冰冷的水雾扑面而来。 秦栩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静静地望着她。无论何时,他总不会露出惊慌无措之类的表情。 她视线下移,看向他脚旁那个已经被摔得面目全非的小熊玻璃杯。 “抱歉,一不小心就碰掉了。”他向她迈近一步,没有任何遮掩重要部位的意愿。她快速瞥一眼他的脸,见他抱有歉意地微笑着,不见丝毫尴尬和窘迫。 总觉得他很擅长应付女人,大概勾引女明星出轨的传闻确实是真的。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朱纱低头看着摔得粉碎的小熊玻璃杯。那是秦栩送她的东西,她一直都小心珍藏着。 她站了一会儿,慢慢就蹲下身去。秦栩却忽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你要干什么?”朱纱涨红了脸惊呼。 “我才想问你呢,你不会真打算去捡那些碎片吧。”秦栩慢慢收紧手臂,如一条毒蛇,困住如田鼠般无措的她。她见挣扎无效,索性就一动不动地呆在他的怀里。 “还有一个小问题。”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水器没有热水,应该是电池耗尽了。” 冰凉的水珠自他的身上滚落,渗进她的衣服里,令她浑身一颤。她深深呼吸,努力抛弃一切杂念,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刚刚我和警察通话了,他们现在还在山里寻觅你的踪迹。”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真是不可思议,时隔七天,她竟然还能见到他,而且还是个活的。 “一场彩排而已,干嘛那么认真。”秦栩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令人发冷。 别人为他忙碌,他却连一丝愧疚亦或感恩都没有。她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一个冷血的人。 林警官的话清晰地在耳畔回荡——能这么杀掉一只藏獒的人,很大可能会在平时虐猫虐狗。 朱纱猛地推开秦栩,力道竟然大得惊人。 狭小的空间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秦栩摔倒在地。为了稳住身体,他的一只手用力按在了碎玻璃上。 朱纱倒抽一口冷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红色的液体慢慢渗出,流淌过玻璃碎片,与瓷砖上的水汇聚到一起,缓缓向着下水道蔓延。 秦栩没有立刻将手拿开,而是一直维持着按住玻璃碎片的姿势。血液汇聚成一条条细流,肆无忌惮地在瓷砖上攀爬游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朱纱吓坏了,她惊惶地跪在地上,用力拽着他的手腕。 他有些不愿意,但终是抵不过她的力道,令手掌展现在她的眼前。 那些被玻璃碎片滑出的细长伤痕,如同魔法一般,在她眼前迅速闭合。很快他的手掌平滑如初,不见一点受伤的痕迹。 她微张着嘴,长时间地沉默着,久久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挺像电影特效的,是吧。” 秦栩温柔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令朱纱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就见他弯着嘴唇,眯着眼睛看她,神情中带有一股邪异的气息。 “朱纱。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她呆呆地跪着,没有回应。于是他轻轻笑了笑,伸出原先受伤的那只手,捏住她胸前的一缕长发,揉搓把玩。 “好消息是,我获得了某些神秘的能力,坏消息是,我失忆了。” 第5章 重生 “神秘能力是指什么?” “比如让伤口自行痊愈。” “我不信。” 此时秦栩穿着浴袍,坐在朱纱的对面。浴袍当然是朱纱的,秦栩穿在身上就像是穿了一件九分袖棉质超短裙。 秦栩转身去厨房拿了一把不锈钢菜刀摆在二人之间的桌子上,然后对着朱纱开始宽衣解带。 “你要干什么!”朱纱捂住脸大喊。 “在我胸口上扎个洞,然后你就该相信了。”秦栩不疾不徐地说着,姿态优雅地坐回到椅子上。 以前的秦栩至少还知道什么叫克制,面前的这个,好像突然变得奔放起来了。总觉得自己的男朋友上了个山就被偷偷掉包了,倒远不止失忆又获得神秘能力那么简单。 不过首当其冲的是,确定他没有在说谎。 朱纱咬了咬嘴唇,握起了刀子。 秦栩微笑着看着她,然后比了比心脏的位置。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划一下你的手指头。”朱纱淡淡地说道。 听闻她的话,秦栩的眼中竟然划过一丝类似于失望的情绪。朱纱心想秦栩在山区里应该被石头砸过脑袋。 “刚才已经被玻璃杯划到了啊。” “没有看清楚。” “这样啊。” 话音刚落,秦栩便以极快的速度从朱纱手中夺过刀子。 朱纱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秦栩已经在食指指腹处划了一条长长的切口。 她就这样目睹着伤口在她面前愈合,如妖娆绽放的花朵顷刻间闭合成蓓蕾的模样。 “可以了吗?”他的嗓音温柔至极。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触摸他光滑的指腹。 “会疼吗?”她问。 “会的。”他垂下眼眸,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会疼。” “对不起。”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其实她觉得真该道歉的人不是她。再怎么说,也是他隐瞒在先。 “所以,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出声问道,“关于那头藏獒,你说谎了吧?” “是的。” 朱纱噎了噎,她没想到秦栩会那么爽快地承认。 “为什么?”她问。 秦栩垂下长而卷曲的睫毛,沉默片刻后才道:“如果我说,我在山里忽然被一头恶犬袭击并当场毙命,紧接着死而复生获得超能力并把恶犬杀死了的话,无论是谁都没法在第一时间接受吧。”他一口气说完后,然后对着朱纱绽放出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 朱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秦栩,只觉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别说第一时间了,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接受这种事。 “所以我觉得还是把这场意外编造成彩排比较好,”秦栩挑了挑眉,“虽然有漏洞,但好歹容易接受,对吧。”他说完,随手拿起菜刀把玩起来。 “只要……”朱纱伸手把菜刀按在桌上,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样的真相,我都会相信的。” 秦栩望着朱纱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上不见丝毫笑意,庄重而安宁。 就在她以为他即将要说出十分重要的话时,他却忽然开口:“我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你去厨房翻翻。”朱纱将菜刀递过去,“然后把这个放回去。” 秦栩整好睡袍,提着刀进了厨房。 朱纱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用双手掩住面孔。秦栩的那些话令她头脑混乱。 她的男朋友很有可能想杀她,而现在,这个男朋友有了超能力。这是在拍黑色幽默剧吗?导演嫌她生活里的危机不够多,所以再给她加一个? 她没来得及独自沉思太久,秦栩就抱着一桶方便面走了过来。 “只剩方便面了吗?”朱纱愕然。 “是啊。” 朱纱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个苦笑。这两天太担心秦栩了,都没注意家里的食物储备。她一直以为冰箱里总会剩些什么的,原来已经只剩方便面了啊。 方便面这种东西,普通人应急吃吃没事,让靠脸活命的人吃就太不人道了。 “我去外面买点食物回来。”朱纱正想起身,却被秦栩用力按回座位上。 “我已经泡上了,就吃这个吧。”秦栩把叉子插在方便面的盖子上面。 他坐姿优雅,神情恬静,与冒着热气的方便面形成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告诉我真相吧,秦栩。”朱纱凝望着他的眼睛,眼神沉寂而略带哀伤,“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又是怎么杀了那头藏獒的?” “全部回想起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秦栩皱眉看着方便面,眼神晦暗不明。 朱纱并不了解秦栩,她不了解他的过去和他真正的为人。但三个月的亲密相处足够她摸透他不经意间展露的每一个微表情。 她伸出双手,紧握住他的手,给他鼓励。他温和的眼眸深处,慢慢就涌动起一股暗色的情绪。 “那天夜里,我和同伴一起在山里扎营。忽然一个庞然大物向我扑来。它一掌把我拍到地上,撕扯我的喉咙,抓我的脸。我想要叫喊,但是不断有血呛进气管里。”他徐徐吐气,接着说下去,“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同伴已经不见人影。我猜他是被吓跑了。这不怪他,换做是我也一样会被吓到。” 朱纱沉默地聆听着,双手紧捏住秦栩的手。 “我不停挥舞双手,那纯粹是本能的反应。我非常清楚,其实我什么都改变不了。”秦栩靠在椅背上,颀长的脖颈弯出优雅的弧度,“濒死之际,我在那头畜生的眼里看见了嘲讽的神情。那时我就想,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杀掉它。”他暗色的眼眸中像是有狂风刮过。他忽然捏起拳头,俊美的面孔之下,浮动着嗜血与复仇的欲望。 “秦栩。”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紧紧拽着他的手。 他深深吸气,慢慢平静下来。然后他抽回手,双手在鼻梁处合拢:“接下来的记忆有点模糊。我用尽力气,抱着那头畜生与它一同摔下悬崖。我就在那时被摔死了,死得很快,没有太多感觉。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再次恢复了意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又好像我的生命终于迎来一场由内而外的爆发。” “这就是重生?” “嗯。重生不是一蹴而就的。我首先恢复了心跳和意识,接着慢慢感到摔断的骨头重新接上,流血的伤口也渐渐愈合。我爬起来,身体还有些不听使唤。然后我看到那头畜生就趴在不远处。它的下肢摔得血肉模糊,但是并没有死。”秦栩弯起嘴唇,笑容里竟然带着一丝残酷,“我本不想让它那么快死的,然而我只是轻轻一挥手,它的脑袋就掉了。” “等等……轻轻一挥手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呀。” 秦栩在呆怔的朱纱面前轻轻挥了一下手,“杀它没用半分力气。” 朱纱回想起林警官的描述。他说藏獒脑袋断掉的地方十分光滑平整,杀藏獒的人一定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她情不自禁抖了一抖。 “你果然被吓到了。所以我不是很想说出事情真相。”秦栩顿了顿,“死而复生之后,我获得了些超能力。比如伤口自愈,力道惊人,就连感官也变得异常敏锐。起初我十分惶恐,花了很多时间才确定自己没有变成鬼。” “鬼才不是这样的。”朱纱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你失踪好几天的原因?” “还有个原因,我失忆了。”秦栩用力皱了皱眉,“重生后,我一个人在山里游荡,什么都不记得,内心一片混乱,感觉自己随时都会疯掉。” “这几天你都在山上吗?你吃什么?” “那头藏獒啊。”秦栩看着朱纱煞白的脸,情不自禁笑了出来,“我带了调味品和烧烤用具,所以味道还算不错。之后记忆恢复了一些,我换上带上山的备用衣服,就开始往你这里赶了。” 假设秦栩花了三天时间重生,两天时间在山上吃烤藏獒,接着开始往市区里进发的话,倒的确是正好和警察进行搜擦的时间错开。 林警官大概不会想到吧,他之所以找不到藏獒的身体,是因为秦栩把它吃掉了。 原来事情真相不是藏獒吃掉了秦栩,而是秦栩吃掉了藏獒。 朱纱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只觉头疼无比。 “也就是说,你的记忆是可以慢慢恢复的?”她想了想,又问道。 “嗯,应该是这样的。不过我目前记起的东西还十分有限。”秦栩指了指面前的方便面,“比如,我记得这是方便面,但我记不清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如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秦栩一手托腮,一脸期待地看着朱纱。 朱纱木然地看着秦栩。 “你是个很随性的人,有些散漫,有点粗心,生活没有目标。对别人在意的东西都不在意,好像还没什么道德底线。”朱纱一口气说完,竟然觉得暗爽不已。 “没有道德底线,这点我喜欢。”秦栩勾起嘴角,打开方便面吃起来。 朱纱吐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秦栩吃面。她心想他长得真是好看,哪怕是包方便面,也吃得很有风情。 “你不记得了吧?你是想要杀我的。”她托腮凝望着他俊美的面孔,轻声说道。 第6章 唯一记得的人 秦栩连咳数声,把呛到鼻子里的面条喷了出来。 “你说什么?”他拿纸巾抹了抹嘴。 “你去山区前我偷看了你的手机,然后我发现你和我叔叔朱霭有联系,几乎每天都在向他汇报我的行踪。而且我发现你在搜索一些,类似于如何让人死于意外这样的信息。我觉得你可能打算和我叔叔合谋杀掉我。” 朱纱双手环胸,凝望着一脸诧异的秦栩。她知道她必须硬下心一股脑儿说下去,不然这件事只会像一根鱼骨头一样,卡在她柔软的喉部里镇痛发炎。 “你是个艺人,杀掉一个人而不走漏风声需要特别小心。”朱纱深深吸气,“我想,我叔叔开出的条件应该足够让你铤而走险。” 秦栩的嘴角抽了抽,像是在努力克制着想笑的欲望。他琢磨了一会儿,才缓缓道:“这部分的记忆暂时还没有恢复。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叔叔要找人杀你呢?” 朱纱抿了抿嘴,正要开口,秦栩却抢先说了。 “钱?” 朱纱点了点头。 “这就很有意思了。”秦栩放下叉子,把吃了一半的面推到一边,认真看着朱纱的眼睛,“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我觉得以前的我不是个愿意为钱拼命的人。” “的确。”朱纱苦笑。 如果秦栩愿意为钱努力,凭他的容貌和演技不可能只是个十八线。 “大概,你觉得好玩?” 朱纱用手指揉按着鼻梁。 她和秦栩相恋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中,为了避免成为只为男人而活的可悲女人,她努力不去关注任何与秦栩有关的小道消息以及他曾经的感情经历,然而终于,她也还是免不了俗。 此时此刻,她疯狂地想要知道他的全部。她恨不能摇身变成一只饕餮巨兽,将他的过去,他的全部一口吞下。 “你现在应该非常混乱吧。”秦栩看着朱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想要杀你的变态忽然失忆又死而复生,真是恐怖。” 朱纱定定地看着秦栩。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个秦栩会给她一种陌生感了。重生后的秦栩,周身散发着若有若有的狂气。若要比喻的话,以前的秦栩像温顺的长毛猫,而现在的秦栩,像是复苏了野性的狼。 他的笑容依然是柔和的,但带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令她既眷恋,又畏惧。 她站起身,准备去洗澡。既然事态变得如此迷幻,而她无力改变,那她就决定慢慢适应,不去浪费时间思考那些本就无解的问题。 “今天太晚,你就住在我这里,明天就回你家去,顺便去警察局做笔录。”朱纱这样叮嘱秦栩,“随便你和警察怎么说。如果你非要编造那个为惊悚片彩排的谎言的话,应该免不了一顿群殴。到时候记得拍照片发给我。” “我好不容易重生来到你身边,你就这样欢迎我?” 当她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轻轻拉住她,拇指擦过她手腕上的老茧。 “没错。”她轻而易举就摆脱了他,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朱纱。”他在她身后呼唤她的名字,“我不记得我家里的住址了。” 朱纱顿住脚步。她转过头去,看他的背影。 “我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只记得自己是个没名气的演员,名字叫秦栩。”他背对着她,声音沙哑而寞落,“我有个女朋友,她是个漫画家,叫做朱纱。” 朱纱的喉咙动了动,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就听他很快接了下去。 “她长着一张性冷淡的脸。”秦栩说完就转过身来,把手肘搭在椅背上,给她一个弥漫着邪气与神秘感的美好侧颜。 “你记得我,真令我感动。”朱纱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依凭模糊的印象摸索到这里。”秦栩抬头张望了下四周,又再次望向朱纱,“不过见到你的感觉真好,你长得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和你记忆中一样性冷淡。” 秦栩愉悦地微笑起来。 朱纱深吸一口气,歪头看着秦栩:“是不是重生之后,你的劣根性也跟着你的五感放大了很多倍?” “可能是。”秦栩承认得异常干脆,“你刚才不是说了一大堆我的缺点吗,我想它们应该完整地保留下来了吧。” 他说完,转头继续吃方便面,不看她满溢着怒气的脸。 朱纱无话可说,只好转头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的一瞬间,她才记起热水器已经没电了。现在已经很晚,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明天再去买电池。 她轻轻叹息,随即脱下衣服,用湿毛巾擦拭身体。 秦栩的再次出现,不但没有解决之前遗留下来的谜团,反而增加了更多的谜团。有太多事悬而未决,毫无头绪。 然而是的,她非常高兴他能够活着回来。 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了,别的,她也不期待了。失忆其实也挺好,索性趁这个时候,抛弃过去,重新开始吧。 她在心中做了某个决定,随即迅速清洁完身体,换上睡衣就向卧室走去。 秦栩平躺在床上,床头灯昏暗的光笼罩着他俊美的容颜。他望着天花板的双眸明亮有神,如夜里的星辰。 他一动不动,不知在想着什么,不说话的时候,他真的乖得像只猫咪。 朱纱顺势躺到秦栩身边,扯另一条棉被裹在身上。他才从山里回来,让他去睡沙发显然太不近人情。而今夜的水温那么冷,她也不想去床以外的地方睡觉,所以理所当然的,他们就躺在了一起。 他侧身转向她,她的一撮头发正好戳到他嘴边,鬼使神差的,他就低下头咬住那撮头发。 “你是藏獒成精了吗?”她斜眼看他,顺便把头发从他的嘴里扯了过来。 会不会是藏獒的灵魂占据了这具身体呢?她胡思乱想着。如果男朋友真的是一条狗就好了,她可以陪他熟悉每一条城市中的街道,陪他一起看日落日出,风去雨来。她可以一直陪着他,直到他们当中有一个率先失去心跳。 秦栩伸出手,抚摸朱纱细瘦的脖子,她的脉搏在他的指尖下跳动着,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你竟然没有把想杀你的人立刻赶出去,还和他同床共枕。”他嗓音温柔而悦耳,如一杯绵厚的红酒。 “可能我潜意识里也是个变态。”她转头,安静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轻柔的吐息透过衣服温暖着她的皮肤。这是个异常亲昵的动作,他却做得十分规矩,除了亲昵什么都没有。 “朱纱,你是我死后唯一记得的人。”他轻轻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朱纱看不见秦栩的眼神,心中却莫名荡起一片涟漪。 “真的?”她轻声问。 “你刚才说,只要我愿意告诉你,无论是什么样的真相你都愿意相信。你说话算话?” 朱纱有些心乱,于是转过身背对秦栩。 “我相信你。之后,无论是恢复记忆,还是隐瞒重生的事,我都会尽力帮助你。”她狠了狠心,又继续道,“但是现在情况特殊,我觉得我们还是退回到普通朋友关系吧……可以吗?” 叔叔的事,重生的事,堆叠在一起,成了一股理不清的乱麻。她想要斩断这些乱麻,干干净净地开始新的生活。 “听你的。”秦栩沉默半晌,哑声说道。 “我明天要上班。离开之前会把备用钥匙,你家的地址还有林警官的联系方式都留下来。”朱纱咬咬牙,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想一个人静静。所以我希望,回家后不再看到你。” 秦栩没再说话,他们的对话在略显冷淡的气氛中结束。朱纱伸手关掉床头灯,然后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思考,努力安睡。 “我能不能问一下,在我出事之前,我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一片黑暗中,秦栩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朱纱一大跳。 “我们恋爱没多久,什么都没发生。”朱纱淡淡答道,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有点可惜。”那个不知道脑子磕到哪儿的十八线艺人如是说。 第7章 挚友的选择 朱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的她尚还年幼,长着一副细长而笨拙的手脚。她马不停蹄地跑去飞机场为秦栩接机,辛苦准备的礼物却不慎摔到地上,被别人踩烂了。 愤怒和不甘直冲头顶,令朱纱猛然惊醒。她转过头,发现窗外已是晨光熹微。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把秦栩搭在她腰上的手移开。秦栩仍然在沉睡,鼻息绵长,安静得像只贪睡的猫。 她一遍遍打量他的眉眼,带着几分不舍。她有些担心他再次得来的生命不过是上天的玩笑,终有一天,他的生命还是会被收回。 她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为秦栩写下必要信息后,就垫着脚尖来到衣柜前,精心挑选上班穿的衣服。此时正是深秋,天气微凉。她挑一套米白色套装,配一双羊皮高跟鞋。她在试衣镜前打量自己,除了面色略显苍白外,其他都还不错。她匆匆洗漱完毕,然后便踏上上班的路。 朱纱的漫画工作室坐落于一栋写字楼中,员工总共十二人。朱纱有早到的习惯,几乎每天都第一个到。身为工作室的管理者,她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除此之外工作室还有两间办公室,分别给主笔以及助手。 十点钟左右,助手叶婷到达办公室。朱纱和叶婷在大学时代就是很好的朋友兼合作伙伴,那时朱纱念绘画专业,而叶婷念建筑设计专业。两个在一场插画比赛上相识,并且一拍即合。朱纱拥有过硬的综合实力,而叶婷十分擅长绘制场景。之后只要朱纱有项目需要帮忙,就会去找叶婷,而叶婷也十分积极地予以配合。 叶婷性格绵软,很好说话,在一伙性格飘忽不定动不动甩脸子不理人的艺术工作者中实属珍奇物种。一旦甲方发来改稿意见,她都会二话不说主动积极配合修改。然而过分绵软,无欲无求大概也是叶婷的最大缺点。 “你男朋友怎么样了?”叶婷走进朱纱的办公室,柔声询问。 “找回来了。”朱纱故意轻描淡地说道,“不过我们成了普通朋友。” 叶婷了解朱纱,知道她不愿多谈私事,于是就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吃早餐。 其实这间办公室本来是朱纱和叶婷共用的。然而叶婷怀孕后,就自行搬到助手的办公室里去了。她知道朱纱对安静的环境格外偏执,而她的孕期反应又格外明显。 朱纱望着叶婷微微隆起的肚子,下意识地蹙起眉毛。 叶婷和她男友也是在大学时期相识的。自交往开始,两人就分分合合,一路纠缠到现在。朱纱对叶婷男友没有一点儿好印象。她记得那个男人唯一的爱好就是猫在寝室里打游戏,一旦叶婷要分手,又哭喊着闹自杀。 三个月前,叶婷发现自己怀孕了。然而她的男人在这座城市里却一直没有正经职业,频繁面试,频繁入职,最后又以各种借口辞职不干。他让叶婷跟他回老家领证办婚礼,然后一起经营老家的杂货店,而叶婷坚持等一两个月再说。 “昨天收到编辑的修改建议。我觉得保险起见,新连载的上线时间还是推迟两个月为宜。尽量把它做好。”朱纱闭了闭眼,将视线从叶婷身上移开。 “嗯。”叶婷神情柔和,“我相信小纱一定能做好它的。” 朱纱靠在桌子上,想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没说。 新连载是朱纱和叶婷一起策划的漫画项目。就在半年前,朱纱忽然想到一个点子,然后和叶婷一起风风火火地准备起来。朱纱想把这个项目当做工作室的主打作品,并有意识地培养叶婷成为项目主笔,一有时间就向她传授绘画技巧。叶婷也很争气,这段时间也是进步飞速,画出来的分镜草图都很漂亮。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叶婷却意外怀孕了。叶婷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到时她会辞职离开,去男友老家安心养胎。知道这个消息后,朱纱既震惊又愤怒,她觉得自己被一直同甘共苦的战友背叛了。 “你就不会不甘心吗?”朱纱憋了半天,终于问道。 叶婷夜以继日拼了那么久,却要因为怀孕离开本该属于她的主笔位置。新连载的重任,毫无疑问会全部落在朱纱的头上。 “哪有什么不甘心。反正我这样肯定是没法承受连载压力的。交给你,我也放心。”叶婷低头摸摸肚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又是一脸笑容,“新连载上线的时候,大概我也要走了。在那之前,我会把需要的场景设定和人物设定都做好,你以后也方便些。” “你……不必……” 你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然而这样的话,朱纱始终没能说出口。或许在走之前把想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也是友人的心愿。 叶婷,是真的喜爱着这个故事,喜爱着画画的。可是最终,她还是选择离开。 “生完孩子之后,还会画画吗?”朱纱沉默片刻,问道。 “再说吧。”叶婷伸手握住朱纱的手,笑意温柔,“我毕竟没你画得好,所以就算放弃,也不至于太难过。” 朱纱抿住嘴唇,各种情绪在胸膛之内沸腾起伏,痛苦难耐。 明明在毕业的时候,一起抛起学士帽说好一生一起努力奋斗的。然而在人生的第一个岔路前,你还是轻易地选择了放弃画画。 “小纱,你一定要成功哦。”叶婷起身离开,门外传来她和同事们互道早安的声音。这是个美好恬静的上午,和之前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朱纱静静坐在桌前,缓缓用双手捂住脸。友人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选择,但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特别难受……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朱纱猛地抬起头来。站在门口的是上色助理小蛮,她虽然年仅18岁,但是上色手法却非常娴熟。 “小纱姐,卡姐正在面试,你要去看吗?”小蛮把脑袋探进门来问道。 “面试?”朱纱觉得最近自己的脑子有点儿卡壳,反应格外迟钝。 “婷姐要走了,助手组里缺擅长场景的人,卡姐就一直嚷嚷着要招人。”小蛮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故友要走,但是工作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下的。人还是要招,漫画还是要画。朱纱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你不去看看吗,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小蛮问道。 那就去吧。反正现在状态不好,也不可能静下心来好好画画。 朱纱走到会议室门口,刚一推门,一股呛人的烟味就扑面而来。她定睛一看,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正和卡姐面对面坐着,两人都在抽烟,在烟雾缭绕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彼此。 卡姐是工作室的主笔之一,目前主要负责一部悬疑题材的漫画连载。卡姐长相冷艳,脾气暴躁,并且像对晒娃极度狂热的新手娃妈那样,对黑色指甲油和烟熏妆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之情,总体上来说,她整个人的画风和她笔下的漫画高度统一。 面试的男孩子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眉清目秀,额前留着细碎的短发,整个人干净得像是在发光。 见朱纱走进来,卡姐把手提电脑往她面前推了推。 朱纱弯身看电脑里的简历。男孩子名叫李宇奇,20岁,大三在读,学的是一门和绘画完全没有关系的专业,但是设计的场景却令人惊叹,一点儿不比职业场景师差。他要求的工资也仅仅是一月三千。 朱纱深深吸气。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为什么来我们这应聘?”卡姐挑起一边的眉毛。 “离学校近。我还在上学,不过课程少。”名作李宇奇的男孩干净简练地说道。 “以你的水平,接外包也完全没问题吧。”卡姐扫一眼屏幕,“而且我们做漫画,不需要太复杂的场景,一般都是稍微建下模就可以完成的。对你来说有些大材小用。” “那更好,我可以在你们这儿边工作边接外包。”李宇奇直率地说道。 卡姐抽一口烟,沉默地看向朱纱。 “你什么时候能来公司?”朱纱问李宇奇。 “明天就行。”李宇奇安静地看着朱纱。 男生的干脆果决,莫名令朱纱有些不舒服。 “就给他三千?”面试结束后,卡姐问朱纱。 “先就这样吧,还不知道能呆多久呢。” 虽然工作室的净收入不多,但是朱纱个人账户上的金额足够支持工作室正常运行数十年,因此给一个有潜力的新人助手加一两千的薪资并不在话下。 但是朱纱偏偏不想那么做。这个名叫李宇奇的新人技术专业,措辞精炼,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短板。但也正因如此,所以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总之,还是先在试用期好好观察一下比较好。 深秋的夜晚来得早,六点外面已经是深黑一片。 朱纱不打算留下来,于是一到下班时间就起身离开。她住的地方离工作室不远,只需要走十五分钟。在一群来去匆匆的行人中,她的神情和步态稍显从容。 她在拐角处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热水器电池,然后转到生鲜柜前,下意识地就抓了一大篮子的食物到收银台前付账。 出来的时候,她注意到店门边上有个眼熟的身影正在吞云吐雾,走近一看,竟然是李宇奇。 他长得很高,比秦栩还高,就算穿着高跟鞋,她还是要仰头看他。 李宇奇显然也注意到她了,他嘴里的烟动了动,一脸平静。 “抽吗?”他将手里的烟盒往她面前递了递。 “不抽。”她低头看了看他手里那个写着拉丁字符的蓝色烟盒。这烟应是不常见的外国牌子,看来这男孩品味不俗。 她忽然想起,她似乎有事要对这个男孩说,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是什么事。 “面试后去了哪里?”她随口问道。 “有点困,在附近网吧睡了一会,然后来超市买打火机。” 李宇奇还是大三学生,不是住在学校里,就是住在学校附近。朱纱本打算客套性地问一下他回学校是否麻烦,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其一她对他不感兴趣,其二就算路上麻烦她也帮不了什么忙。 “啊,对了。”朱纱终于想起了要告诉李宇奇的事,“卡姐下午跟我说,公司里没有多余的手绘板了,我买了三块,最早也要后天到货。明天你可以先用我的。” “没有关系,我自己带好了。”李宇奇瞥一眼朱纱手上的东西,“你买了好多东西。需要我帮你拎回家吗?” “不用了。谢谢。”朱纱微笑着与李宇奇道别,然后向自己的家走去。 她行走在人潮汹涌的路上,慢慢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为什么李宇奇会主动要求帮她把东西拎回家呢?只是随口说说,还是断定她家住的近?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又是怎么断定的呢?难道面试第一天就打听到了她的住址? 或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朱纱觉得自己都有点儿不正常了,总喜欢在一些小事上钻牛角尖。 这个新来的大三生,的确有点儿特别。不过话又说回来,他那样的技术大神,也不可能是普通人。 朱纱站在家门口,摸钥匙的时候心脏竟然跳得飞快。 她知道在潜意识里,她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期盼,期盼着秦栩还在家里,能和她共进晚餐。明明要求秦栩离开的就是她自己,可内心深处,她却又希望他没有离开,人果然是复杂的生物啊。 当她终于打开门时,才发现家中漆黑一片。 一颗炽烈跳动的心,像是顷刻间坠入冷水里,发出“噗嗤”的声响。 他果然不在了。 她在黑暗中停了好久,才伸手打开灯的开关。她来到卧室,发现棉被被叠得整整齐齐。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少了一个人。 朱纱尝试着给秦栩打电话,想问问他这一天过得如何,但得到的依然是关机提示。她索性丢下手机,将有关秦栩的信息都从脑袋里过滤掉,然后坐在桌前专心画画。 男友和闺蜜早晚都会离去,但她至少,还有一个工作室可以去好好守护。 第8章 新来的男孩 早上八点半,朱纱在一阵闹铃声中惊醒。她爬起来看看衣柜镜中的自己,果然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夜里工作到三点,早上又按时起床,难免会有些体力不支。但是她想到今天入职的新人,还是果断穿好衣服奔向门外。 明亮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路人木然的脸上。皮鞋敲打在地面上,发出机械而富有生命力的声响。走在半路上,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朱纱停步拿起手机,打来的竟然是林警官。 朱纱按了接听键,林警官开门见山问她有没有和秦栩在一起。 “秦栩昨天就离开我家了,然后一天都没联系我。”朱纱顿了顿,“他去你那做笔录了吗?” “他来了,说得就是为惊悚片彩排那些事。”林警官发出一声哼笑,“在山区里杀头藏獒磨练演技,这种说辞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是啊,闻所未闻。”朱纱跟着附和了一句。 “不过不得不说,惊悚片里需要的那种,生死存亡的感觉确实挺难找的。他用这种方法来体会,大概也不是特别难理解……就是道德上过意不去,实在太残忍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多说些什么,帮秦栩把他的谎话圆一圆。 没有办法,毕竟真实情况比谎言还要难以置信。朱纱深吸一口气,举步继续向工作室迈进。 “你说得没错。不过有意思的是,我们把那个和秦栩一起登山的驴友也叫来了。他见到秦栩本人抖得跟糠筛似的,像是活见了鬼。”林警官继续道。 “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他亲眼见到藏獒一口咬在秦栩脖子上,血一下子就飚了出来,秦栩不可能还活着。然而现在科技水平那么先进,模拟飙血的设备一个比一个厉害,成功骗过驴友的眼睛还是很容易的。对吧,朱小姐?” 电话那头传来金属打火机打开又关上的声响。 朱纱站在写字楼电梯门口,注视着楼层数字缓慢跃动。 “林警官,您想说什么?”她问道。 “我打给你是想问你,你相信秦栩吗?”打火机依然在响,“虽然他的话没有大的漏洞,但警察的直觉告诉我,他在撒谎。” 朱纱跟着人群走进电梯,不说任何话。 “但我不明白他哪里撒了谎。如果真相是驴友所说的那样,我们不就都活见了鬼吗?”打火机发出急躁而快速的响动,“我大概是多心了吧。” “是啊,真相不可能像驴友所说的那样。”电梯门开了,朱纱走出电梯,“关于你之前的那个问题……” 她刷卡走进工作室,有人向她微笑问好,于是她回以一个匆忙的笑容。 “我相信秦栩。”她对着电话低声说道,然后转身晃进无人的会客厅,把门关上。 “还有一件事。”林警官顿了顿,又道,“昨天秦栩正在做笔录的时候,他的二哥忽然过来了。秦栩和家里的关系似乎非常不好,在山上呆了那么久也没通知家里。他二哥也是听局里有关系的人说起,才一路摸过来的。” “是么。”朱纱轻轻应着,她也才知道秦栩竟然还有哥哥。 “朱小姐,你听说过秦氏集团吗?” 林警官的提问令朱纱微微一怔,但她迅速回答了一句“当然知道”。秦氏集团以制药起家,之后广泛涉及电子、食品和商业地产领域,至今已拥有不容小觑的规模,以及无可撼动的影响力。秦氏集团目前的市场估值在2000亿元人民币左右,它的名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栩是秦家的三公子。”林警官接下去的话,令朱纱感到一阵晕眩。 她伸手扶住桌子,才使自己没有晕倒在地。 “没搞错?”她捂着脑袋,沉吟着问了一句。 “没有。他二哥拿证据证实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秦栩在公司登记的背景资料都是伪造的。这种出身,的确有隐瞒的必要。但是等等,既然他出身豪门,那又为什么要一直委屈自己当十八线小明星呢?以他家族的财力,不可能拿不到一点儿好资源吧? 而且,秦栩既然是豪门出身,那就更没理由听从叔叔的安排来当她的男友了吧? 秦栩神秘奇诡的行为方式还有突然冒出的藏獒事件简直令朱纱脑子都要抽筋了。她决定以后一定要找一个哈士奇一样好懂的男朋友。 “我一直觉得虐杀动物的人肯定是家庭不幸心理阴暗的人,这个秦栩在各个方面都令我非常意外。不过无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豪门公子哥的身份是绝对错不了的。拴住他的话,一辈子也就衣食无忧了吧。”打火机再次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但是朱小姐,他不配得到你的信任。这案子算是结了,虽然我依然迷惑,但肯定不会费力查下去,只是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像秦栩这样的人,还是不碰为好。再见了,朱小姐。” 电话挂断。 朱纱心想这一定是林警官和她最后一次通话了,案子结了,但是却留下一小团一小团缠绕在一起的麻烦。 她给秦栩打电话,依然没有打通。 怎么回事,明明昨天离开前把电话号码给他了。他不至于失忆到连手机都不知道去买吧? 算了,这样也好。反正也申明过是普通朋友关系了,她就安心和他保持距离吧。至于他本人,自然有他的家人会去操心。 朱纱有些烦躁地收好手机,快速快门,就听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声低吟。恰好路过门口的李宇奇没有一丝丝防备,直接撞上忽然打开的门,怀中的手绘板应声落地,笔当场摔成两半。 李宇奇木然片刻,低头将板子和笔捡了起来。 “对不起。”朱纱满怀歉意,“你回头看看板子情况怎么样,要是都坏了的话,我赔你新的。 “不需要。”男生眉毛微蹙,说话的语气像个赌气的小孩,“我找人去修。” “要不,你把修好的板子给我,我给你个新的,做个交换。” “说了不需要。”李宇奇将他的板子和笔紧抱在胸口,嘴唇紧绷成一条线,一副十分隐忍的样子。如果他是个小丫头,估计这会已经哭出声来了。不过这也不奇怪,很多画画的人对他们的板子都抱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对于他们来说,手绘板就是他们朝夕相处的战友,宁可自己骨折,也不愿板子被伤分毫。 朱纱十分愧疚,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那今晚我请你吃饭吧。”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用近乎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只要情商不是太低,应该是不会明确拒绝的吧,她在心中暗想,不过她并不抱太多期望,毕竟这一行盛产情商跌破记录的宅男宅女。 “好吧。”李宇奇答应地有些不情愿,“我下班等你。”他不死心地捣鼓着摔坏的笔,低着头无声远去。 朱纱默默地注视着李宇奇的背影。初次见他,他和卡姐面对面吞云吐雾,看起来过于高冷,然而相处下来,竟然觉得他还有几分可爱。 下班后,朱纱和李宇奇一起走出工作室。朱纱问李宇奇想吃什么,李宇奇给了三种非常常规的答案,分别是“随便”,“听你的”以及“我都行”。 朱纱在餐饮街上溜达了三个来回,而李宇奇也跟着溜达了三个来回,什么意见都不发表,沉默得像只小尾巴。朱纱一咬牙,伸手将他拽进一家平价西餐厅里。餐厅氛围不错,实惠的价格也不至于让新人过于忐忑不安。 李宇奇点了一份铁板牛排,而朱纱点了一份奶油意面,再给两人配了蘑菇浓汤和橙汁。藏獒事件过后,她对大块的红肉有种本能的恐惧。 菜上得很快,两个人都不是爱说话的主,于是只顾埋头苦吃。 “你似乎心情不好,是因为婷姐要走吗?” 朱纱从意面里抬起脑袋,就见李宇奇正很认真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他清亮的视线竟然让她有些感动。 “我刚和男友分手。”朱纱伤感地笑了笑。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她总是好好掌控着隐私,不愿让任何外人知道他们的恋情。但现在分手了,似乎也没有严防死守的必要了。 “这不是很好吗。”李宇奇咽掉嘴里的肉道,“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朱纱轻轻应了声。她注意到李宇奇切割牛排的动作异常娴熟优雅,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停下动作,回以询问的视线。 “你拿餐具的手势很标准,以前学过?”她出声问道。 “我父亲是开西餐厅的。”李宇奇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一会,又接着说道,“一到特殊节日,我父亲就会把餐厅布置得很漂亮。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去餐厅里玩,看那些新奇的装饰物。再大一些以后,我就喜欢看那些客人。有些情侣以及夫妻,明明就过不下去了,却依然要在节日时一起出来吃饭,维持一份体面。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放手也挺好的。” “你说得很好。我没想到你会讲出这种大道理,简直就像一个情场老手。”朱纱的眼里盛满惊叹。 “才不是什么老手。”李宇奇安静微笑,“高中时曾有一个女孩追过我。我们交往后,她又觉得我老不理她,然后把我甩了。那是我唯一一次恋爱。” “你并不是特别喜欢她吧?” “喜欢啊。只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恋爱上。” “以后不能这样。”朱纱望着李宇奇的眼睛,认真说道,“时间是很宝贵的东西,一定要花在喜欢的人和事上。你既然喜欢她,就要为她花时间。如果你无法做到,那无论什么样的女孩你都留不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彼此凝望,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好的,我会听从纱姐的教诲。”他垂下脑袋,细碎的短发落了下来,遮住他的眼睛,令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我们碰个杯吧。”朱纱突发奇想,举起自己的杯子,笑眯眯地望着李宇奇,“祝我们前程似锦,早日遇到对的人。” 李宇奇动了动嘴角,正想举杯,身上却忽然被一片暗影所笼罩。 朱纱抬头,就见秦栩如悄无声息地鬼魅般站在桌旁,一身黑衣,配一副墨镜。 第9章 妖千岁 印象中秦栩不常戴墨镜。他上一次戴墨镜,是因为拍戏时被近视的女主角打到眼眶。毕竟十八线小明星没多少人知道,如果真能在街上遇到求签名的粉丝,那也是增加人气的绝好机会。 此时秦栩那副超级墨镜正对着朱纱,面无表情,看起来冰冷强势,令人心生敬畏。 “这么快就又找到一个小鲜肉,很厉害呀。”秦栩忽然转头望向李宇奇,在绽放出迷人笑容的同时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朱纱包养的小狼狗,不过现在已经和她分手了。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李宇奇没什么反应。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心。 秦栩这货,竟然在单纯的新人面前秀起了演技。新人才刚刚踏入社会,三观怎么经受得住这样的洗礼。 朱纱在心中大喊了一句“我的妈”,然后平静地站了起来。 “不要闹了,他是我工作室的新人。”朱纱伸手将秦栩拽到身旁,有些愤愤地对着他的耳朵吹气,“而你又是谁呢?是演员秦栩,还是秦家三少爷,或者是什么基因变异的神奇物种?” “出去聊。”秦栩平静地回答了三个字。 朱纱有些犹豫,她望向李宇奇,这个男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宇奇?”她小声呼唤道。 男生似是终于回过神来,他轻轻扫一眼朱纱盘子里的面,抬头对秦栩说话:“如果不是急事,就等我们吃完饭再说。”他的言语里带着隐隐的排斥,显然是不喜欢秦栩的忽然出现。 秦栩弯唇一笑,他摘下墨镜,意味深长的视线轻轻滑过李宇奇,以及他面前的杯子。 “砰”! 好端端放置在桌上的杯子,顷刻间便炸裂开来。透亮的碎片在附近服务生的惊呼声中四处飞溅,其中有一片擦过李宇奇的面颊,留下细长的血痕。 李宇奇怔怔地坐着,像是石化了似的。 “秦栩!”朱纱忍不住叫道。 秦栩弯下颀长的脖颈,学着她的模样在她耳畔吹气:“现在,愿意跟我出去了吗?” 她紧咬住嘴唇,只觉他气息拂过的地方,留下一片鸡皮疙瘩。 “你等下,我去付钱。”她拿起包,迅速走向收银台。 “我来。”李宇奇这时倒反应奇快,迈动长腿抢先站在收银台前。 “说好是我请。”朱纱双手用力,企图将他推开。 “我没答应。”李宇奇岿然不动地站在收银机前,淡定刷卡付钱。 朱纱长长叹息,最无奈的就是这种情况,非但没把欠下的人情换上,还硬生生让人看了一场戏。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下次打工资的时候算上饭钱就好。 “那个男的,感觉怪怪的。”顺着李宇奇的视线,朱纱看向饭店门口。秦栩正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等待着。 “为什么他晚上还戴墨镜呢,”李宇奇有些迷惑地问道,“该不会被现在的金主打到眼睛了吧。” “你还真信。”朱纱看着李宇奇脸上的血痕,发出一声苦笑。 她正好带了创可贴在身上,于是她拿出一条,贴到李宇奇的脸上。 “纱姐,”李宇奇认真地看着朱纱,停了好一会儿后,才一字一顿地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男生的话像是一股温暖的泉水,缓缓流过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然而她是工作室的负责人,保护员工是她的职责,她怎能让他反过来保护她。 “你能帮上什么,乖乖回去吧。”她微微一笑,便转身向秦栩走去。 秦栩见朱纱走近,便迈开双腿快步向外走去。 “那杯子是你弄炸的?”她一边追着他的步伐,一边竭力压低了声音问他,“仅仅是看一眼,就能让它爆炸?” 他没有回答,依然往前走着。 “难道浴室里……”她猛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一脸诧异,“浴室里的杯子……其实是你……” 他用惯常的柔和微笑作为答复,顺便按动自动车锁,不远处的凯迪拉克发出一声鸣叫。 朱纱一时语塞,抬头望向那辆凯迪拉克。这辆外观有些陈旧的二手车据说是秦栩花十五万从某个演员前辈那儿买来的。现在一想觉得真是奇妙,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贵公子的身份在演艺圈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也太不把自己的青春当回事了。 “你太嚣张了,你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你的超能力。”她瞪着他俊美的侧脸,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还能维持一副从容镇静的模样。 “还有其他要叮嘱的吗,我的超能力导师?”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令她一阵语塞。 她只能愤怒地哼一声,跟着他走到凯迪拉克边上。 “顺带一提,炸了你家玻璃杯是因为那时我还控制不好力量。”秦栩为朱纱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不过刚才那一炸,令我信心倍增。” 朱纱只觉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实在是噎得慌。 “你炸的玻璃杯,是你以前送我的东西。”她沉默半晌,轻声说道。 “这样。”他微微一怔,“那真是抱歉。” “你要带我去哪?”她又问。 “随便转转。”他修长的手指在车顶上轻轻敲了敲,“你最好答应,不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死过一次,但你应该一次都不想体验。” “以前的秦栩从来不会威胁我。”朱纱木着一张脸,坐进副驾驶座。 “这只是个有些刺激的玩笑。”秦栩也坐进车里,然后弯身为她扣好安全带,“你连这个都接受不了,人生不会很无趣吗?” 是啊,再如何都不会比你有趣了。朱纱正在心中暗暗吐槽,秦栩却忽然一脚油门,车一下就窜进深黑的夜里。 “你开慢点。”朱纱心经胆颤地看一眼仪表盘,八十公里。她缓缓扭头,看见秦栩一脸淡定,而那副墨镜也依然纹丝不动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他走路的时候像杀手,开车的时候像个马路杀手。 “你为什么要戴墨镜开车?”朱纱忍不住大喊,“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在一个红灯亮起的路口,秦栩有些无奈地摘下墨镜:“我在山上这几天正好旷掉了一个广告代言的工作,给广告商带来不小的麻烦,他们现在正满世界追杀我。” “那……你要怎么办?” “先躲过这阵。”红灯变绿,秦栩靠在椅背上柔柔软软地说话,顺带一踩油门飞冲出去,“我已经解除了和原经济公司的合约,准备另寻东家。” 朱纱轻轻点头。她忽然想起来,过去的秦栩也是喜欢开车的,每次开车送她,他总是表现得十分愉悦,眼里闪着明亮的光。不过她有些不敢坐他的车,因为他总是开得飞快,尤其是夜晚无人的时候,他的二手凯迪拉克就像西班牙奔牛节上四处乱窜的牛一样,充满了癫狂的气质。 秦栩似乎,真的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柔和。他可能只是一只伪装成猫咪的狼。 此时秦栩开着车奔驰在城市中的高速公路上。公路上没几辆车,二手凯迪拉克如同威风凛凛的将军,所向披靡。朱纱看一眼仪表盘,一百六十公里。她闭上眼睛,心想索性随他去吧,既然他那么爱开车,那就让他开吧。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家餐厅的。”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难道是用异于常人的听觉捕捉到了我的动向?” “事实真相是,你的包里有追踪器。” “什么?” 朱纱立刻打开包,将东西全部倒出来,然后认真摸索。很快,她在内衬的角落里摸到一枚黑色的纽扣型物体。她用力拉扯,还是没法把黏在包里的追踪器拽下来,她索性打开车窗,将整个包都扔了出去。 “这是以前的我放进去的,我不久前才想起它的存在。”秦栩微笑着瞥她一眼,“我还没想起放这东西的原因,但是我还是想要重申,我绝没有任何害你的想法。” 朱纱用力揉按着太阳穴。谁能告诉她,她出身豪门的演员前男友为什么要在她的包里装追踪器? “如果不想害我的话,不要靠近我就好了。”她无力地说道。 “那是做不到的,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有超能力的人。” “一般来说……唯一知道真相的人都会被灭口。” “但我把你当自己人。” 朱纱无奈地笑了一下。她知道再追问追踪器的事也是徒劳,涉及到过去的事只会令他们之间的谈话陷入僵局。 她索性说服自己想开一点,开启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昨天你做完笔录后,都干了些什么?” “去住的地方整理了一下。哦对了,因为新买的手机有故障,总是突然关机,所以我刚去换了个好的回来。” 原来如此,所以才总打不通他的电话。 “今天我抽空回了一趟家,我爸的家。”秦栩突然又说道。 “豪门秦氏的大宅吗,感觉如何?有没有成百上千的菲佣站在两旁齐声喊‘欢迎三少爷回家’?” 朱纱顿时坐直了身体,眼中盛满好奇。她忽然觉得她和秦栩就像两个沉迷于冒险游戏的小孩子,他们正在一同探索豪门演员不为人知的神秘私生活。这还挺带劲的。 “管家想找我叙旧,但现在的我对他毫无印象,应付得非常艰难。不过多亏了他,我找到了想找的资料。” “什么资料?” 秦栩依然在高速公路上开车,车速稳定在一百公里左右。他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仿佛谈话这才进入正题。 “你知道牛郎织女的传说吗?传说牛郎在织女洗澡的时候偷藏了她的羽衣,织女回不到天上,只好嫁给了他。而我们秦家,就是牛郎家族的后裔。”秦栩停顿半晌,才继续说道,“族谱里是这么写着的,不过后面的事,就是管家告诉我的了。” 朱纱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 “其实织女和牛郎并不像神话中那样恩爱。织女一直想返回天上,但是牛郎不愿意,一直藏着织女的羽衣,织女因此十分仇恨牛郎。织女生下一儿一女,那个儿子天赋异禀,身体矫健,五感敏锐,能够死而复生,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复仇的血。母亲无法回去天上的怨念,对强迫她结婚的牛郎家族的憎恨,都一并传给了儿子。儿子杀了秦家很多人,然后销声匿迹,无影无踪。据说每隔一千年,那个儿子的血脉就会在一个秦家后人的身上苏醒一次,带领秦家走向毁灭。因此后人称那个儿子的血脉,为‘妖千岁’。” 第10章 不让你死掉 车驶下高速公路,在漆黑空旷的城市街道上奔驰。车内以及车外都是一片寂静,偶尔有带着音响的摩托车疾驶而过,留下刺耳而激烈的鼓点。 “所以,你就是妖千岁。”朱纱沉默许久,轻声说道。 朱纱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呢喃着那个如同魔咒一般的称呼——“妖千岁”。 在黑暗深处,她仿佛看见一个长发飘摇,身穿古装的男子,他的双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苍白消瘦的面颊上凝固着暗色的血。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定神看着路灯之下清冷的街道:“但是,我还是觉得难以想象。神话怎么可能和现实联系在一起。” “也有一种说法,说织女其实是外星人,羽衣其实是她的飞行器。”秦栩悦耳而舒缓的嗓音在狭窄的空间中响起,“按照这种说法,那我就等于是继承了外星人的基因。” “也就是说,袭击你的藏獒其实是一个契机。你体内的超能力基因,因为它而觉醒了。”朱纱若有所思地望向秦栩的脸。 “嗯,算是因祸得福吧。”秦栩微笑着,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不知为何,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凄凉。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内一片寂静。 “那么管家说的话,会是真的吗?”过了一会儿,朱纱询问道,“你会带领你的家族走向灭亡吗?” “不可能吧。”秦栩话音刚落,正处于高速行驶状态的车却忽然偏离了道路,向一旁的草坪冲去,轮胎在地面上急速摩擦,发出刺耳的鸣叫。 “秦栩!”朱纱惊叫着身边人的名字,然而秦栩却是一副恍然未闻的样子,眼中仿佛蒙着一层灰。 “秦栩!”她的尖叫被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所覆盖。凯迪拉克如同气势汹汹的铁虎,一头撞裂草坪外围的铁栏杆,却依然没有减速的迹象。车无所顾忌地驶入草坪,向着一颗粗壮的老树直直冲去。 朱纱急中生智去抢秦栩手中的方向盘,然而秦栩的手像是钢铁一般,死死钳住方向盘,并不挪动分毫。 朱纱本能地将手交叠在脑袋前方,然而就在即将撞上树木的瞬间,车却忽然来了一个急刹。身体猛的前倾,安全带勒进肉里,朱纱差点把晚饭吃的意面给吐了出来。 她剧烈地咳嗽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秦栩。秦栩趴在方向盘上,看不见表情,但他的身体颤抖得非常厉害。 他在害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他在害怕。 她缓缓伸手,就在即将碰触到他肩膀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抱歉,我的记忆又恢复了一点。”他紧咬着牙齿,说得有些费力,“我有些……不太适应。” “不是好的记忆,对吗。”她柔声说道,“觉得痛苦的话,可以告诉我。” “抱歉。我不想说。” 于是再次陷入沉默。 朱纱摸了摸脖子,冷汗已经湿透了她的衣领。她打开车窗,让带着青草味道的风钻入车里。身边的秦栩发出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如同一只被猎人追赶的狼,悲凉而无助。 “说点什么吧,”秦栩轻声道,“求你。” 朱纱有些无措,她迅速在脑海里搜刮有趣的笑话,但竟然一个都没有想到。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她凝视着他后脑勺上的乱发,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在想一个叫黎依的演员。”她没有说谎,此时此刻黎依的音容笑貌就如同一块石头堵在她的脑海里,令她无法去想别的事情。 “你失踪的时候,黎依跑来找我,说她一直很喜欢你。”朱纱瞥一眼秦栩,“对了,黎依是你以前的同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多亏了她,我才想到要报警。但是,我不喜欢她。” 秦栩的喘息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了,他趴在方向盘上,安静得像是已经陷入沉睡。 “我们现在算是分手了,只是普通朋友。这样的话……你会去找她吗?”她有些尴尬地望向窗外,“咳……我只是有些好奇。” 秦栩依然没做任何反应,于是她转了转眼珠,自顾自继续说下去:“之前我说了你一大堆缺点,其实那并不全面……无论是之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有非常独特的吸引力。你不要害怕,不需要害怕任何东西,你有很多人喜欢,只要你愿意,一定会有很多人支持你。” 朱纱想了想,还是把手放在秦栩的后背上,像安抚一只树袋熊般安抚着他:“你放心,我不会拿你告诉我的这些小秘密来威胁你,伤害你。而我唯一的执念,是想知道过去的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不过这并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有太多太多事,比这个重要了。” “不是……这样的。” 秦栩的声音虚弱无力。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眶竟然有些泛红。他好像经历了一场浩劫,只剩下一丝细弱的生命力,脆弱至极。 朱纱的脑袋有片刻的当机。印象中,秦栩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态。他的脸上时常挂着温柔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他用笑容武装自己,也用笑容与他人保持距离,他很少让别人看见他受伤亦或痛苦的表情。 “秦栩?”他这个样子,令她有些心乱,“你到底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哦。” 像是察觉到了朱纱口吻中的不高兴,秦栩在倒车的同时轻轻瞥她一眼。不知是不是泛红的眼眶的作用,他的眼神中竟多了几分戾气。 “你想知道的,我早晚会告诉你。” 他顿了几秒,收敛起眼神,笑容中有些隐忍,亦有些哀伤。 疯牛一样的凯迪拉克很快就狂奔到了朱纱的住处。 朱纱小心翼翼地捧好腿上的东西,打开车门。 “不邀请我上去坐坐吗?”就在她转身想要和秦栩道别的时候,秦栩忽然开口问道。 他在微笑。虽然这笑容带有明显的伪装意味,但他整体看上去比刚才好多了,这令她感到放心。 “我说过的吧,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回以微笑,“普通朋友不该总是去彼此的家里。” “普通朋友也不该睡一张床吧?” “你是怪我那天没能把你踹下床去吗?” 朱纱带好东西转身,正要下车的时候,却忽然听见“砰”的一声,车门竟然又自己关上了。她愕然一惊,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又是秦栩干的。他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使用他的能力。 她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神情。她猛地转过头去,却见他一手架在方向盘上,纤长的手指揉按着太阳穴,笑容有些邪气又有些苦涩。 “你也知道我现在心情很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如琴音般悦耳,却又如夜风般阴冷,魅惑与危险共存,“留我一个人的话,我不知道会做出些什么事。” “可你不愿分享那些让你心情糟糕的回忆。”朱纱略带嘲讽地说道。 “还不到分享它的时候。”秦栩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那你只能自己想办法从现在这种糟糕的处境里走出来。”朱纱顿了顿,忽然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些无情,于是又接着补充道,“就像获得妖千岁的超能力一样,我再想帮助你也没用,最终要适应它,消化它的人,都只能是你自己。” “你想帮助我?”秦栩微微侧头,向朱纱伸过手来。 朱纱本能地向后躲了躲,但并没什么用处。秦栩细长的手指穿过她光滑黑亮的直发,发丝在他的指腹间摩擦着,发出嚓嚓的声响。他似乎一直都很喜欢玩她的头发。 “嗯。”她轻轻应了声,“我关心你。尽管我也不想死。” 她的话让秦栩笑出声来。 “还有别的建议吗,我的超能力导师?”他微笑着询问,假装自己是个乖巧的学生。 “嗯,你四处滥用你的力量,简直就像一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子。我觉得你应该克制一点,万一搞出人命就不好了。”朱纱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秦栩,“我可以走了吗?” 秦栩勾起嘴角,然后俯身向她。 “我会谨遵你的教诲。”他近距离凝视着她的面容,美好的声音如魔咒般萦绕在她耳畔,“朱纱,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我不会让你死掉的。”说完,他悠悠伸手,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朱纱抱着自己的东西迅速跳出车去,仿佛惊魂未定般大口喘息着。然后她目送着陈旧的凯迪拉克以一股逼人的气势冲进夜幕,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1章 老师的口述 朱纱的工作室有一个官方微博。漫画连载的进度,还有各种成稿、草图都会发布在微博里。一些对漫画不满意的粉丝偶尔会在评论区里出言不逊,甚至破口谩骂。 朱纱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开小号在评论区里回骂那些口无遮拦的读者。虽说没素质的人随处可见,但她就是无法对他们视而不见。她甚至还能在激烈的键盘战争中找到一丝别样的快感。 这天深夜,朱纱在连续回复三个野蛮读者后,心神愉悦地打开啤酒喝了一口。她随手刷新微博,一条漫展消息便顺势飘入她的眼帘。朱纱用力一拍脑门,她都忘记漫展的事了。 三天后,朱纱所在的城市即将举办一场漫展,规模很大,门槛不高。本来她打算跟工作室里的同事一起去漫展租个铺位宣传作品的,偏偏事情太多,她也就忘了这茬。朱纱换下名为“我天天问候你全家”的喷人专用小号,登上名为“朱纱爱画画”的大号进一步了解漫展资讯。 也就在这个时候,朱纱收到一条私信。拥有三十万粉丝的一线漫画家阿兜老师询问她是否会去漫展,他要去那里办签售,正巧可以见个面。朱纱顿时一阵激动,感到肾上腺激素不要钱似的分泌。 朱纱和阿兜相识于大三时期。那时她还是个青涩的画手,在网上四处搜寻插画的活干。然后她就在一个群里认识了阿兜,阿兜认为她有画漫画的天赋,给了一些意见后便把自己的漫画编辑介绍给了她。当她正式踏上漫画连载之路后,才知道阿兜原来是圈内响当当的大神,而那天他之所以愿意搭理她这个无名作者,无非是因为做了腰间盘突出的手术正在养伤,实在是闲得蛋疼。 朱纱没有多想,立刻回了条“漫展见”的消息出去,没过多久,阿兜发给她两条消息,一条消息是一个微笑的表情,另一条是一串手机号码。画画的似乎都不爱打字,字数能怎么省就怎么省。朱纱望着那个微笑表情,在屏幕这头也渐渐露出一个微笑来。 既然没做准备,朱纱便决定一个人去漫展。去签售现场见见领她进门的阿兜老师,顺便了解一下行业动态。 漫展当天正好是周日,朱纱一口气睡到中午,然后带上自己的分镜稿,以及前天晚上就买好的水果礼盒直奔漫展会场。 签售会已经开始了,包括阿兜在内,现场有四位漫画家正在进行签售。读者们在签售的舞台前排起长龙,黑压压一片。朱纱想了想,觉得反正也没啥事,干脆就排队吧。她一边排队,一边拿手机刷起微博来,顺便又用小号回骂了几个嘴巴不干净的读者。 朱纱顺着队伍一点点向前挪进。她终于近距离看到阿兜的长相。他远比她想象的要瘦,有些驼背,面颊凹陷,带有几分江湖浪子的格调。他的手像缝纫机的针一样快速摆动着,给读者签名的同时,还顺带画上几笔涂鸦。 朱纱前面还有两个人的时候,工作人员忽然走来通知时间到了。签售结束,阿兜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就要离去。 朱纱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些什么。 “阿兜老师!”朱纱大喊着挤开前面的人,奔向阿兜。周围的读者发出不满的声音。 两位工作人员跑来拦住朱纱,然而朱纱依然不屈不挠地喊着阿兜的名字。 阿兜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他有一双幽深的眼睛,眼白上血丝遍布,显出一种常年熬夜而形成的疲态。 在看到朱纱的瞬间,他原本温和的神情竟然变得异常阴冷。 “阿兜老师,我是朱纱!”朱纱喘着气大喊。 阿兜停在不远处,他定定地站了许久,没有任何动作。 朱纱和工作人员一时间都非常迷惘。 难道大神认识的人太多,不知道我是谁了?朱纱有些犹豫,正在想要不要当场给阿兜打个电话以证明自己,阿兜就快步向她走来。 “你……”他沉吟片刻,嗓音比同龄的男人更加沙哑。 “你是不是认识秦栩?”他与她对望,眼中有万千思绪汹涌起伏。 朱纱一脸错愕,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很显然她没有。 “你是不是很有钱?”他接着问了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问题。 “老师?”朱纱一脸懵懂。 “跟我来。”阿兜突然抓住朱纱的手腕,在会场里小跑起来。 四周人影晃动,喧嚣声如流弹般在耳畔此起彼伏。朱纱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是手腕处传来的隐隐的痛感告诉她,她绝对是在比梦更离奇的现实当中。 无人的楼梯口,阿兜松开朱纱。他点一支烟,靠在窗口抽起来。他过分消瘦的身躯微微佝偻着,显现出在同龄人身上很难找寻到的沧桑感,但却也有其迷人的地方。 朱纱靠在窗户的另一侧,微冷的风擦过她的脖颈吹入楼道。 阿兜把烟夹在手里,歪头凝望着朱纱。他紧蹙着眉毛,比起交流,他们之间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审讯。 朱纱有些摸不着头脑,放在包里的分镜稿也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你认识秦栩。”阿兜低声说着,仿佛自问自答般,“如果不认识,你会立刻否定,而不是像这样一脸惊讶地沉默着。” “是,我认识他。”朱纱沉默半晌,轻轻点头,“老师,您究竟想说什么?” 阿兜缓缓将一只手撑在布满灰尘的窗框上,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想让你离他远一点。” 朱纱感觉她的男友……哦,不,前男友秦栩就像是都市传说里神秘莫测的鬼怪,警官,女明星,驴友,漫画家老师……他们对他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模样。她原以为藏獒事件后关于秦栩的种种怪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怎知她还是太天真。直觉告诉她,漫画家前辈阿兜老师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个重磅炸弹,就等着炸她。 “老师,您认识秦栩?”朱纱有些戒备地看着阿兜。 “八年前,我二十岁,那时的我不要命地追我们系里最漂亮的姑娘。但是系花不喜欢我,她只当我是个知心朋友。”阿兜目光阴沉,抽完一根烟又接着抽第二根,“系花喜欢一个比她小的白净男孩儿,也就是秦栩。我恰巧有个富二代朋友,他是秦栩的高中同学,他说秦栩的家庭背景一直都是个谜。秦栩似乎是个出道很早的演员,不过我对演艺圈向来不感兴趣,也就没多关注。” 朱纱低头抿住嘴唇,心情颇为复杂。她最初以为秦栩这样的十八线艺人,生活相对来说应该是比较简单的,但现在看来,完全就不是那样。在他本人的社交圈里,他或许一直都备受瞩目,活得风生水起。 “秦栩和系花相恋了很短一段时间,之后就分手了。系花又有了新的男友,但她一直忘不掉秦栩,毕业的时候跳楼自杀了。”阿兜沙哑的声音缓缓流淌进朱纱的耳中,“那个男人是毒药。之后我碰巧在一场酒会上看到他,他身边站着一位富豪千金。哦,忘记说了,系花家里也很有钱。我想他大概只喜欢接触有钱人家的女孩儿。” 阿兜说完后,便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朱纱知道他已经把记忆中最残酷的部分讲出来了。 秦栩虽然是个十八线艺人,事业不算出色,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豪门阔少,当然有理由优先接触身世好的女孩儿,这一点朱纱倒是并不疑惑。她只是为自杀的系花感到遗憾。 “系花和秦栩恋爱的事是个秘密,除了我几乎没人知道。所以系花自杀的真正原因,也没人知道。”阿兜顿了顿,“系花身前对我说过,有次她去秦栩家,偷翻了秦栩的抽屉,看到好多被打印出来的照片,而那些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个人,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女孩儿。系花偷偷带了一张小女孩儿的照片回去。系花去世后,我去她住的地方,找到了那张照片。” 阿兜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朱纱。朱纱没有逃避,任由他凝望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却在一点一点变冷。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那照片上的女孩,和你几乎一模一样……不,那照片上的就是没长大的你。”阿兜终于转过头去,背靠着窗框,“我对人物肖像过目难忘。如果我的这种能力没出错的话,那么我猜秦栩跟踪你至少八年了。” “不可能!”条件反射般的,朱纱大叫出声。 她的心在空荡荡的胸膛里来回晃动,她无法不去思考阿兜的话,思考他所说的可能性。她在混乱的脑海中快速搜索,既无法找到证据去证实这种可能性,但也无法推翻。 “我一向不喜欢跟别人提过去。之所以提起,是因为我觉得不说不行。”阿兜仰头吐出一个烟圈,他过分消瘦的面孔显露出几分中性的美感,仿佛此时此刻,他与脑海深处那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孩融为了一体。 “对不起,阿兜老师……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有些难以接受。”朱纱停顿许久,才开口说道。她以为自己足够镇静,然而当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话语里都是颤音。 “秦栩很可能是个只对富家千金下手的人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埋伏多久都不足为奇。”阿兜忽然伸手,瘦长的手指竟然如爪子一般狠狠钉在朱纱的后衣领上。他拽着她,让她看清他眼中的笃定,“所以我再讲一次,你要远离他。” 朱纱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难受,不知是不是被阿兜的烟熏到了。她揉了揉眼睛,手指一片湿润。 “阿兜。”一位助理模样的年轻女孩忽然推门走进楼梯口,“下午的行程还照常吗?就快来不及了。” 阿兜点了点头,继而转头看向朱纱:“我要去朋友的公司转转,你要来吗?”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既可以和大神聊天增长学识,又可以见识大神的交际圈。但是朱纱偏偏不想去,仿佛这场谈话耗尽了她全部心力。 朱纱拒绝了邀请,并将手中的果盒塞进阿兜手里,说是给他的见面礼。 阿兜怔了怔,随即对朱纱露出感谢的笑容,然后带着果盘和助理走了。 朱纱一个人站在楼道里失神许久,她终究没能找到和大神交流画技的机会,但这也在意料之中。她拿出画稿,一页页翻动着,脑海里出现的,却都是秦栩的脸。 第12章 突袭 只对富家千金下手的人渣?怎么可能,秦栩既不需要骗财,也不需要骗色。 但是,假如阿兜老师没有记错的话,那为什么秦栩会在八年前,就拥有她的照片? 这不可能只是巧合吧? 朱纱猛然发现,秦栩身上的谜团不仅仅是顺着时间轴往前延伸的,它甚至还会向着过去延伸。 她一边思索,一边失魂落魄地走进漫展场馆。走着走着,就撞到一个布偶。 朱纱抬起头来。撞到她的肥壮布偶是漫展的吉祥物,一只胖奶牛,脸色红润,表情良善。看起来很像当下吃着草挤着奶,埋头苦干又任劳任怨的文化创作者。朱纱刻意往旁绕开一步,怎知又再次撞上了胖奶牛。 她摸摸撞红的鼻子,正想质问胖奶牛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工作室里的助理小蛮却忽然跑过来,笑眯眯地向朱纱打招呼。 “小纱姐,你也来啦!”小蛮双手一伸,一把拽掉胖奶牛的脑袋,“你看,这是宇奇!” 原来假扮吉祥物的,竟然是工作室的新人李宇奇。此时李宇奇穿着臃肿的布偶服,顶着一头乱发,向朱纱微微点头以示问候。 “你撞我。”朱纱指着李宇奇,龇牙咧嘴地说道。 “对不起,纱姐。”李宇奇嘴上郑重地道歉,但眼里却藏着笑意。 “你们这是在干嘛?”朱纱的视线挪向小蛮,“做兼职呢?” “是啊是啊,我没事干就来漫展找个兼职做,顺便拉上宇奇。我们轮流穿奶牛服游场。” 朱纱笑着点了点头。小蛮家境一般,总会在空闲时候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兼职赚钱,这下有李宇奇陪她,也是好事。 朱纱正想说些鼓励的话然后转身离开,没想到李宇奇先一步开口了。 “纱姐,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朱纱猛地转头,发现李宇奇正在用格外认真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像针一般直直刺进她的心里,令她避无可避。 “是吗……”朱纱低头,用手指头抹了抹湿润的眼角,然后再次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可能是因为嫉妒吧。刚才在看大神签售,实在有些嫉妒。” “放心吧小纱姐,你画得那么好,早晚会成神的,不用羡慕人家。”小蛮雀跃的声线里充满活力。 曾几何时,叶婷也曾这样鼓励过朱纱。 然而等到真正成神的时候,又会失去多少一起战斗过的战友呢。朱纱对着小蛮微笑,内心却苦涩一片。 “要不要穿上这个玩玩。”李宇奇看着朱纱,抬手点了点小蛮手里的奶牛脑袋。 “你怎么能让小纱姐穿这种东西!”小蛮生气地叫嚷。 朱纱仔细端详着奶牛。总觉得自己要是一直这么没日没夜地画下去,早晚会内分泌失调,变得和奶牛一样胖。 “我从来没穿过布偶服呢。”她低声说道。 “嗯。”小蛮转了转眼珠,别有深意地笑了几声,“穿上这个,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摸帅哥屁股啦。” “别开这种玩笑。”李宇奇蹙眉看着小蛮。 “我觉得小蛮说得挺有道理的。”朱纱接过奶牛脑袋,“我就穿上玩玩吧。” “小纱姐,这兼职的工作就是穿着奶牛衣服在漫展里游场。可能会有工作人员过来检查,到时你就向周围游客挥一下手,意思一下,知道了不?” “知道了。”在无人的角落,小蛮帮朱纱换上奶牛衣服。 布偶服里充斥着浓郁的烟味加包子味,想必是李宇奇留下的。朱纱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适应了布偶服里恶劣的空气环境。 朱纱穿着布偶服四处游荡,觉得新奇无比,一时间也就忘了秦栩的事。 出于好奇,她向着之前举办签售的舞台靠近,想看看现在的舞台在举办什么活动。然而走近后才发现,现在举办的不过是一场面向小孩子的活动。不少七八岁的孩子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画着什么。没过多久,小朋友们就画好了,主持人当场评选出三个优胜奖,并给获奖的孩子颁了奖。活动就这样迅速结束。一个没获奖的女孩走下舞台,扑在妈妈的怀抱里哇哇大哭起来。 朱纱心念一动,走上前和女孩打招呼。大概胖奶牛实在太可爱了,朱纱还没怎么动,女孩便破涕为笑。在妈妈的要求下,女孩和朱纱合影留念。一股奇异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朱纱心满意足地向角落里走去,打算把衣服还给李宇奇。 小蛮和李宇奇依然等在原来的地方。他们见朱纱走近,便一齐帮她把头套脱下。 “朱纱。”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声音有点儿耳熟。 朱纱迅速回头,就见大学室友庞蓓蓓挽着她男友高祥的手,迈着胜利者的步伐向这边走来。 朱纱忽然觉得有些烦闷。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令人头疼的事一波连着一波。 五年前,朱纱考入本市的一所大学,并迅速与同寝室的庞蓓蓓成为好友。大概是出身乡下的缘故,庞蓓蓓对城市里的一切都颇为好奇。她经常询问朱纱穿的衣服的牌子,询问她的护肤品的价格,询问她曾经的同学,还又父母工作家庭环境等等。心思敏锐的朱纱很快就注意到一点,那就是她的好友对她的一切都虎视眈眈。 没过多久,庞蓓蓓就抢走了朱纱的男朋友高祥。朱纱倒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其一她并不很喜欢高祥,就是因为高祥总缠着她,她才勉强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其二她了解庞蓓蓓,就是因为她偶然向庞蓓蓓透露高祥的父母是本地公务员,庞蓓蓓才会对高祥动起了心思。 朱纱对庞蓓蓓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的恨意。她甚至还有点可怜庞蓓蓓。这个女孩儿过去一定过得很不好,以至于在走进大城市后,拼命想要掠夺点儿什么。 “你这是在干什么,做兼职吗?不至于吧,大学时没见你缺吃少穿啊。”庞蓓蓓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朱纱的奶牛衣服,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一副惊奇的模样,“啊,难道是因为你父母……” “蓓蓓,不要说了。”高祥扯住庞蓓蓓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向朱纱投以歉意的目光,朱纱于是微微一笑,表示她并不介意。 大二时,朱纱的父母在飞机上出事了。飞机故障着火,掉在沙漠里烧了很久,乘客们的尸体直接变成了焦炭。那时朱纱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岁月,而这段岁月,庞蓓蓓理所当然也看在眼里。 在庞蓓蓓眼中,朱纱就是个出身普通城市家庭的小家碧玉。家境不见得有多优渥,也正因如此,她才颇为羡妒。人通常不会想要云端之上看都看不见的大把黄金,偏偏是伸手想够却怎样都够不着的小粒珍珠,才会令他们恨到咬牙切齿。 一场事故如一计直拳,击碎朱纱的家庭,将朱纱狼狈地打趴在地。在那之后,庞蓓蓓再也没有问过朱纱的衣服牌子和护肤品价格。失去家庭支撑的小家碧玉没有任何可以羡慕的地方,而庞蓓蓓至少还有高祥。那段时间里,庞蓓蓓没少在朱纱面前炫耀她和高祥的甜蜜生活。 “你们看起来生活得不错。”朱纱微笑着说道。庞蓓蓓终于不再穿淘宝爆款,换上了较有档次的品牌连衣裙,而高祥也不再像大学时那样总穿着牛仔裤配运动鞋了,他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颇有点儿精英人士的风范。这两人的相貌本就不差,褪去大学时代的稚嫩,变得越发耀眼以及相称,朱纱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 “现在我不工作,一直是高祥在养我。幸亏他工作好,不然我们可都得喝西北风。”庞蓓蓓挽着高祥的手臂笑得一脸甜蜜,旁若无人地秀着恩爱。反倒是高祥有些不自在,听了庞蓓蓓的话后立刻谦虚起来:“我就是个小公务员,没什么意思的。” “什么没什么意思?”庞蓓蓓见高祥不配合,立刻扳起了脸,“别人可是挤破头的想要你这个职位,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朱纱也不开口,她就站在一旁,安静微笑着看这小两口闹。 “朱纱,你是不是就一直没找男朋友呀?”庞蓓蓓忽然就把话题转移到朱纱身上。 “嗯,没有。”朱纱怔了怔,随即安静地回答道。她知道庞蓓蓓这样的人,一向喜欢跟人较劲,并且从来都不喜欢输。她倒是不介意给庞蓓蓓制造一点儿胜利的假象,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你是不是还像原来那样,特别迷那个叫秦栩的明星?”庞蓓蓓凝望着朱纱,眼中带着胜利者的喜悦,“我听说他最近没什么业绩,和之前的公司还解约了呢,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继续在演艺圈混。” “你还真是关注他啊。”朱纱暗暗咋舌。秦栩在车上和她说起解约也就是几天前的事。庞蓓蓓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消息灵通了,她一定一直留神关注着秦栩的动向。 “那是当然的啦,毕竟你那么喜欢他,所以我也一直在关注他。”庞蓓蓓倒是大方承认了。 朱纱忽然有些不舒服。庞蓓蓓打听她的生活抢她男朋友她都无所谓,但是持续关注她喜欢的男人,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秦栩占据着她内心深处最为隐蔽的一角,她不希望任何人透过她去窥看他。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朱纱冷冷地说道。 “是吗?那就好。我还替你担心呢。”庞蓓蓓用极为关切的语调说道,“女人的青春那么宝贵,都浪费在追星上可不值得。你可别嘴上说着不喜欢,回头又埋头苦刷别人微博啊。” 朱纱轻嗤一声。消息这么灵通,一直埋头苦刷别人微博的人也不知道是谁。 庞蓓蓓见朱纱不想搭理她,也不至于自讨无趣地继续扯下去,随便找个理由,就拉着高祥离开了。 “小纱姐,你……”一直在旁听的小蛮犹犹豫豫地开口,“你是有男友的啊,为什么不说?” 朱纱转过头去,就看李宇奇瞪着小蛮,不停比划口型,示意朱纱已经分手了。 “哦哦,对不起呀小纱姐,我这情报有点儿落后。”小蛮歉疚地吐了吐舌头,“不过刚才那女的是谁啊?好奇怪啊,没工作靠男朋友养还一脸骄傲,真不知道她在骄傲什么。” “是啊,真不知道她在骄傲什么。”朱纱微微一笑,“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她收起笑意,转身离去。 生活到底是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也不知道过了那么久,庞蓓蓓到底明白没有。 下午四点,这本该是精神最为充沛的时间点,然而朱纱却倍感无力,很想立刻回家休息。 她快步走进地下停车场,来到一台玛莎拉蒂前。这台车是妈妈身前开的,现在归朱纱所有。朱红色的车身,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格外明亮,而且温暖。她想要这辆车陪伴她度过一生。 朱纱一手抱住稿子,一手打开车门。她似乎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响动,手上的动作略一停顿。就在她刚要回头的时候,一块湿润的手帕自后捂住她的口鼻,速度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第13章 降临 视野剧烈晃动起来。稿子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朱纱不停挥手想要捉住什么,但却什么都无法捉住。 迷药的味道如恶鬼冰冷的爪,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狠狠截住她的身躯。她终于无力抵抗,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她做了一个很深的梦。 梦里的她还是一个小孩子,在荒莽的林地中奔跑。她遍体鳞伤,口中不停地念着秦栩的名字,绝望而悲伤。 秦栩。秦栩。秦栩。 这个名字仿佛是一种强大的魔咒,能带给她星星点点的希望。她多想挣开痛苦的茧,循着这微若的希望振翅翱翔。 朱纱自梦中恢复意识,感到浑身酸痛。捆住全身的绳索生生勒进肉里,而她嘴里塞着粗布,无法发出任何声音。酥麻的口腔里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她猜想她的口腔内壁一定布有些伤口。 自前方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声。他们的方言里传达着一种令朱纱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朱纱用力眨眼,令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光线微弱,但她依然看清了身下坐垫的纹路,此时她是在自己的后车座上没有错。 车依然在向前行驶,从车身颠簸的程度来看,这不是一条寻常的马路。再加上窗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点路灯的光亮,朱纱猜测车辆正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她躺在后座上,因绳索的束缚而无法动弹。 真是讽刺,她想,如果她没有车的话,大概能避免这次绑架。 不过也说不准。 朱纱屏息倾听着坐在正副驾驶座上的两个男人的对话。他们的方言,与她幼年时生活的小镇里的方言别无二致。而那个她生活了12年的闭塞之地,盛满了她不想回忆起的种种梦魇。 没过多久,车停了下来。 从副驾驶座走下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强壮男人,他用力打开朱纱头边上的门,然后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下车来。 即便朱纱竭力想要忍住,但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她的双脚被牢牢捆住,根本无法活动。一离开车,她的双膝便立刻磕在碎石锋利的土地上,尖利的痛感直冲额心。然而强壮男人并没有松开她,他拽着她的头发用力把她拖到旁边的草地里。 朱纱匆匆扫视四周,这是片荒无人烟的山地,杂草乱石丛生,是谋财害命的好地方。 男人狠狠推了她一下,于是她的额头磕在石头上,发出响亮的一声。钝重的痛感传向她四肢百骸,令她痛不欲生。她以为自己流血了,但实际上并没有。 强壮男人蹲在她面前,龇着一口黄牙笑着:“还记得我是谁么,大小姐?” 朱纱定定地望着强壮男人,然后慢慢睁大眼睛。这个男人的面容,曾令她惊恐得夜不能寐,她至死难忘。 他外号叫大壮,是她童年时最害怕的人。她已经有十年没见到大壮了,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了,怎知这头恶鬼还是悄悄从地狱里爬了出来,并且找到她。 时间将他的五官改变了许多,但那种与生俱来的残忍气息却依然留存在他的每一个表情里,令人过目难忘。 “我进去的那几年,你过得挺爽的吧,爽得把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大壮慢悠悠地站起身来,忽然一脚踢在朱纱的肚子上,“但是人活着,就该时刻保持警惕不是。” 朱纱疼得冷汗直冒,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大壮又是一脚踢在她的尾椎骨上。骨头发出类似螺丝嵌入木头时的咯咯声响,她几乎疼晕过去,呼吸之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大壮悠然点起一根烟。星星点点的烟灰飘落下来,坠入朱纱的眼中,她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 “之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还记得我是谁不?”大壮低头俯视着朱纱。 朱纱用力点头,她的反应引来大壮一阵狂笑。 “别蜷得跟个虾米似的。”他故意又踹了踹之前踢过的地方,尽管疼得钻心,朱纱还是听从他的话,努力放平自己。 她太了解面前这个人。他会根据她的反应选择折磨的方式,所以她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情绪。 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任何逃生的欲念了。在看清他的面孔时,她的心就已经被绝望所笼罩。她只希望她即将面对的痛苦不会太剧烈。她只有这一个小小,小小的期待而已。 “你说这是何必呢。要是你爷爷当初不那么费劲把我弄进去,今天我就能让你死得舒坦点儿。”大壮拿出一把细长的刀,另一只手拽住她胸口的绳索,强迫她近距离凝视着森冷的刀锋,“你当初真该拦着你爷爷点儿,毕竟祖宗那辈还不清的债,得靠你还啊。” 即便已经对活下去不抱有任何期待,但是在听到这样的话后,朱纱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本能的恐惧支配着她,即便她紧咬牙关,还是有一滴生理性的眼泪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看到她这个反应,大壮露出满足的笑容,也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一声铁器独有的清脆声响。 大壮和朱纱纷纷扭头。 大壮的同伴,也就是那个开车把朱纱送到这儿来的人,此时正握着一把铁锹挖坑。这人长着一身黑皮肤,看起来很像当年跟随在大壮屁股后头的跟班,黑猴。 朱纱定定地看着那个刚挖出的坑,不用猜也知道,这坑必然是给她挖的。 “你利索点儿打死她得了。”黑猴向大壮喊话。 “你挖你的。”大壮不耐烦地说完,转过头来认真看朱纱的脸,“你这脸色太苍白了,会吓到阎王爷的。我先给你补补妆。”话音刚落,他便举起刀子,向朱纱的脸划去。 朱纱急促的呼吸着。她的鼻翼四周浮动着血以及泥土的味道,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像极了死亡的味道。 阴冷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草屑,拂过她的眼睑。 她轻轻眨了眨眼。 事情发生得迅速而诡异。 一双瘦长而好看的手仿佛苍白的枝杈,忽然自黑暗中伸出,插入大壮的发间。大壮还来不及惊讶,那双手就以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将他的脑袋按到地上。 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大壮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黑猴当然看见了这一切。他的表情慢慢从惊讶转为惊恐,仿佛慢镜头一般。他匆忙扔下铲子,撒腿就跑。 然而他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那双自黑暗中伸出的手微微张开,轻而易举抓住他的后脑勺。黑猴刚张开嘴想要叫喊,脑袋就猛地撞在了身旁的大树上。他双膝一软,倒在地上。 然后那双手伸过来,解开朱纱身上的绳索,用最温柔的力道拿掉她嘴里的粗布。 她用力吞咽,清除掉嘴里的血腥味,然后慢慢张开酥麻肿胀的双唇。 “秦栩。”她含混不清地呼唤那双手的主人,如同在念一句魔咒,充满敬畏。 秦栩微笑着看着她,眼中散布着妖邪而温柔的光。 想问的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她就这样定定地凝视着他,时光宛如夜风,肆无忌惮地在他们之间游走而去。 “你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秦栩忽然开口问道。 “画展上?” 秦栩摇了摇头:“我说的是第一次相遇。” 朱纱怔了整整五秒,才慢慢反应过来,小声问道:“你竟然记得?” “当然记得了。”秦栩笑得越发开心了,“朱纱,我都记起来了。” 朱纱呆立在原地,十年前的回忆如云雾般,慢慢飘散到眼前。 朱纱第一次见到秦栩,其实是在她13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秦栩刚出道一年,连个十八线都算不上。 她废了好大劲才找到秦栩的后援团,并迅速加入进去。后援团中年纪最大的粉丝都过了三十,虽然年纪差距非常之大,但大家团结友爱,很少争执,毕竟喜欢秦栩的实在太少太少。 一个天朗气清的上午,朱纱瞒着家人,偷偷翘了课,跟着后援团去机场给秦栩接机。 那天机场里一片寂静,朱纱举着写有“秦栩我爱你”的纸板焦躁不安地等待着。身为一个有美术天赋的人,她十分用心地在纸板上画上了秦栩的画像,连字体也精心编排过。飞机晚点又晚点,正在接收着初潮洗礼的她有些支撑不住,只好捂着肚子席地而坐。 偏偏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秦栩来了”,然后后援团的各位便像忽然打了激素一样一拥而上。朱纱刚想爬起来,一只高跟鞋就踩穿了她的纸板。 朱纱人不高,又站在最外围,只好跳跃着透过人缝看秦栩。秦栩戴着鸭舌帽,穿着极其普通的夹克衫,和一群普通乘客一齐涌了出来。他有着无瑕的五官,白皙的皮肤透着年轻人张扬的活力。 后援团的先头部队在一片尖叫中围住秦栩。秦栩有片刻的呆怔,像是不相信自己也会有后援团似的,惊讶许久后才慢慢展露出温柔而夺目的笑容。 朱纱趴在地上,用裙摆擦拭着纸板上的脚印。她无论如何都想让秦栩看见这个纸板,看见她的心意。粉丝的尖叫声依然不绝于耳,这让她明白秦栩还没有离开,她还有机会,她必须赶紧。 就在她擦完脚印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双雪白的球鞋停在她的视野中央。 “你在擦什么。”一把清亮的声线,如阳光般洒落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秦栩在鸭舌帽下露出连人心都能融化的微笑。 她呆住了,呆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没头没脑地说一句:“随便擦擦。” 秦栩蹲下身来,从她手里抽出纸板。 她以为他会笑得更加灿烂,但是他没有。 笑容如同水蒸气一般忽然就从他的脸上蒸发离去。他凝视着纸板上的肖像画,目光沉重又有点哀伤。 很多年过去,朱纱依然没有忘记秦栩当时的表情。 “这是我吧?”秦栩拿起纸板,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我拿走了,谢谢。”说完,他压低鸭舌帽,大步流星地离开机场。 粉丝们尖叫着围向他离去的背影。而她呆呆地坐在原地,远远地目送他。 第14章 十年蛰伏 天空一片深黑,厚厚的云层压在头顶,稀疏的星子洒下极其微弱的光。偶尔有夜风吹来,脚踝处的擦伤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朱纱坐在地上揉按着因捆绑而麻痹的手腕,暗含戒备的目光打量着站立在眼前的秦栩。 他如同奇迹一般降临,轻而易举就把绑匪打得不省人事。可她依然无法确定,他到底是能救人的天使,还是将她再次推入深渊的恶鬼。 她望着他温柔如水却又暗藏妖异的眼眸,心底渐渐浮出那个清晰的名词——妖千岁。 她莫名就觉得,这荒凉僻静,星光稀疏的夜晚非常符合他的气质。柔美,却又残酷。 “其实在机场之前,我就认识你了。”秦栩走过来,坐在朱纱身旁的石头上,“15岁,我刚出道。因为家族的关系,我认识了你叔叔朱霭。朱家老爷子不喜欢他,把大部分资源都给了你爸。朱霭当然气不过,他觉得我擅长交际,就让我为他做事。如果我成功接近你并且和你结婚,控制朱家的资源对他来说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了。” 他伸手,想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尘埃,却被她扭头避开。 “简直胡扯!我那时……才12岁!而你……而你也没多大!”朱纱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里充斥着虚浮的愤怒。 “建立国家是百年大计,缔结一场婚姻,多计划几年也没什么。”秦栩笑出声来,笑声哀凉,又有那么点儿自暴自弃,“每隔一段时间,朱霭就会把你的照片发给我。那时的我把你的照片打印出来,像研究角色那样认真研究你的喜好,并不急着对你下手,但求下手就能成功。” 朱纱深深吸气,她无法不去想阿兜对她说过的话——如果我的能力没出错的话,那么我猜秦栩跟踪你至少八年了。 是的,至少八年,确切来说,应是十年之久。他如一条蛰伏已久的蛇,在暗处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只为多年之后,一举咬中她的要害。这样的人,竟然是她喜欢过整个青春期的偶像。 她喜欢他十年,而他也“等”了她十年。十年后在画展上的相遇,就仿佛精心布置的局终于迎来一触即发的时刻。 如果她不曾偷看他手机里的薇信,如果他不曾上山遇到恶犬,那么事情又会向着什么方向发展呢? “这太变态了。”朱纱咬牙说道。她伸手抓头发,却不小心碰到额头上的伤口,不禁再次抽气。 “一开始我觉得挺好玩的。就好像暗黑风格的童话故事一样,我要假扮王子,处心积虑地娶一个公主,让她以为我是她的真爱。”秦栩捡起身边的一块小石头,放在手心里掂着,“但是之后就不好玩了。我在机场上里见到你,才知道你是我的粉丝,这点估计连朱霭都不知道。像是冥冥之中,万物都有自己的定数。” “你不缺钱的吧?”朱纱愤怒地喊了出来,“为什么要听朱霭的话!” “我是秦家的私生子,是秦家老爷和陪酒女生的孩子,没有任何继承权。为了不影响家族名声,还与家族律师签订合同,绝不出演人气角色,不让八卦的娱记探知到我那不可见光的身世。虽然我本人对财富没有欲求,但我的确有缺钱的理由。” 秦栩握住石头,微微侧了侧脑袋,“至于为什么要听朱霭的话么……我自然有一些不得已的理由。不过就算我不答应朱霭,他也会找其他人帮忙。” 朱纱咬住嘴唇,本已消散的血腥味不知自何时起又再次回荡在口腔里,令她厌烦不已。她怎么会遇到这种事,自己从小喜欢的艺人竟然是叔叔的人,为了她的家产陪她玩一场恋人游戏。更要命的是,他竟然还死而复生,拥有了超能力。 真是太扯了。 “大人都是混蛋,对吧?”秦栩把石头抛向天空,又接住,“但这还不是最混蛋的部分呢。” “你爷爷不久后就逝世了,把大部分资产传给了你爸爸,这是意料之中的。之后你上了大学,谈了一个木讷的男朋友,这也不令人意外。”石头再次抛向空中,又被接住,“出乎意料的是,你的父母在一次飞机事故中逝世了。”石头又抛向空中,被接住,“这直接导致朱霭改变了计划。他不想我和你结婚了,他要我帮他杀掉你,这样他可以获得全部遗产。你那时太消沉,拒绝与外界接触,所以我选择在你毕业一年后接近你。基本上就是这样。” 秦栩抬起眼来,发现不知何时朱纱已经站了起来,双腿呈侧弓步姿势往旁边打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像一只听见了风吹草动的警觉的兔子。 “想逃?”秦栩看着她,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朱纱内心非常矛盾。秦栩的话令她感到害怕,逃跑是她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她看到了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壮和黑猴,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到哪儿去。然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不会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这种信任莫名其妙,但就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十年前她就觉得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即便是现在,她依然那么觉得。 秦栩顺着朱纱的目光缓缓扭过头去,看到地上躺着的那俩个人。 “就是因为我最近没向朱霭汇报你的行踪,他才会找其他人对你动手。”秦栩若有所思道,“我猜,这俩兔崽子和朱霭脱不开干系。或许朱霭也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逃离法律制裁的方法。” 是这样吗,朱纱闷闷地想着,他们也是叔叔找来的人吗? “我本就没想要伤害你。朱霭早晚会派其他人来。”秦栩看着荒芜的地面,目光晦暗。 本就没想要伤害我?那是什么意思? 那你打算怎样?叔叔那边怎么交代?他会放过你吗? 朱纱把这一连串的问题咽进肚子里,没有问出来。她到底是相信他的,他说不会伤害她,那么她就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秦栩看着朱纱,眼中流泻出如月辉般柔和的光亮:“我们回去吧。” “嗯。”朱纱轻轻应了声,一步一顿地走到大壮身边。她的随身物品丢得差不多了,她只能从大壮身上搜到她的车钥匙。 她迅速打开车锁,却发现车已经快没油了。 “我骑摩托车来的,就在那边。”秦栩伸手拽朱纱的胳膊,然而朱纱却迟迟不肯迈动脚步。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车。”她凝视着车,目光中满是回忆。 “明天我找人来抬它。”秦栩慢慢松开她的胳膊,轻声说道。 “我不舍得。”她用力闭眼,倏地流下两行眼泪,“我不舍得把它留在这里。” 夜里那么冷,坏人那么残忍,怎么可以把妈妈心爱的车停在这种地方。 “妈妈……”她呢喃着,声音充满哀伤。 他停顿片刻,将手搭在她的脑袋上。他微凉的皮肤,却带给她莫大的慰藉。 “会没事的。”他在她耳畔柔声呓语,像是蛊惑人心的妖精。 秦栩骑上摩托,载着朱纱在夜里奔驰。 朱纱不知他们骑了多少路。她靠在他的后背上,半梦半醒着,每次想要睡着的时候,都会被冰冷的风吹醒。 摩托车停下来的时候,她整张脸都被风吹得没了知觉。她抬头一看,这里不是她的公寓,而是他的。 被绳子捆绑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慢悠悠地滑下摩托,然后看着他把摩托停进车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重生之后五感被强化了,我听到你惊恐的声音,就循着你的声音去找你。” “我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 “想听总是能听到的。” 秦栩把车停好,走到她的身边。 “我不知道你还会骑摩托。”朱纱说道。 “之前演过一部电影,是一个黑道小混混的角色,特别喜欢开摩托。不过审批的时候,我出场的那段被剪掉了。”秦栩见朱纱定定地盯着自己,于是收起笑容,“你又在想什么呢。” “你其实,是很努力的人吧?”她忽然大声问道,“因为和家里签了合同,没法去演热门角色,所以才一直不红对不对?” 她眼中带着隐隐的愤怒,而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愤怒到底出自何处。 “要红哪能那么容易。”他温柔地笑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一如既往。 她无话可说,迈动脚步向着熟悉的地方走去。她站在他公寓的门前,默默无声地凝望着门牌号码。 “如果那天,我们一起吃了晚餐,现在的情形,大概完全不一样。”秦栩走到朱纱身后,悠悠说道。 “是啊。”朱纱侧身站在墙边,看秦栩拿钥匙开门。 那天夜晚,她来他家本打算与他共进晚餐,结果却不小心偷看了他的手机,然后仓皇逃离。这就像是一个节点,之后他们的人生就像两列脱轨的火车,开始向着未知的方向飞驰。 “不过,这样也不坏。”秦栩转头对朱纱微笑,然后迈步走进门内。 朱纱深吸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今晚她也不想一个人度过,索性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更何况潜意识里,她十分信任秦栩,觉得他一定不会对她做出格的事。这份信任来得莫名其妙,但却一直存在。 第15章 朋友间的信任 秦栩家里和印象中的还是一模一样,是简洁干净的北欧风格,整体色调呈蓝色,有一种深海的寂静感。 朱纱回忆起不久前秦栩说她长得性冷淡,但明明他的住处给人的感觉更加冷淡。 秦栩一个人忙碌了一会儿后,就把浴巾和换洗衣物递给朱纱。 朱纱走进浴室一看,才发现秦栩为她准备了泡泡浴。她在雪白的泡沫中泡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擦拭干净,套上秦栩为她准备的衣服。 那是一件长款男士衬衫,下摆末端垂在朱纱的大腿中部,倒勉强能当连衣裙穿。她走到客厅里找秦栩,发现秦栩正坐在深蓝与淡蓝交错的格子布艺沙发上,背对她看着什么。 她迟疑片刻,还是出声问道:“你刚才说,你记忆全部恢复了?” “是的。”干净而简明的回答。 她低头露出悄无声息的苦笑:“你记起你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嗯。” “那……”她犹豫了一下,“我们以后可以不来往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就算朱霭为难他,他应该也能轻松应付。 他本来就是按照朱霭的计划靠近她的,既然不打算伤害她,那么他们这如同棋盘游戏般的关系,也到了终止的时候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扎中,隐隐作痛,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再痛苦,也不会比失去父母的那一夜痛苦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人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他将手里的东西往身旁一扔,转过身看她。 衬衫之下,两条纤长白皙的腿布满青紫的伤痕。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格外阴沉。 而她并无心情留意他的表情。她看清被他扔在沙发一角的东西,那是十年前她送给他的纸板,隐约可见“秦栩我爱你”这五个大字。 “你怎么还留着!”朱纱冲上去,腹部不经意间重重撞在沙发的后背上。之前被踹过的地方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忍不住捂着腹部弯下腰去。 “你给我的画就好像一把钥匙,是它唤醒了我全部的记忆。”秦栩走到朱纱面前,俯视着她,“我还没为这事感谢过你呢。” 朱纱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声闷哼。秦栩见她这个反应,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下一秒,他就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一瞬间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将抱起她的动作做得异常轻松,就好像提小鸡一样。力量的悬殊差距如同无形中的威压,令她本能的感到害怕。 “放轻松。”秦栩一边说着,一面抱她向卧室走去。 朱纱依然害怕,她下意识地用力推了推他的胸膛。 “我们现在是普通朋友,对吧。”秦栩柔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朋友之间应该相互信任。” 朱纱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秦栩把她放在床边上,然后拿着酒精和棉签弯身蹲在她腿边。她想逃,却还是被他捉住脚腕。 他用棉签轻轻擦拭着她破皮的膝盖,她咬着嘴唇,竭力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抓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腿往上抬,想要为小腿处的伤口消毒。她立刻涨红了脸,双手紧捏着衬衫衣摆,往大腿中间拢了拢。毕竟她只穿着一件男式衬衫,下面就什么都没穿。 察觉到她的反应,他只是轻轻笑了笑,继续消毒。冰冰凉凉的酒精涂抹在伤口上,有些刺痛,但刺痛过后,竟然还有些舒服。 她轻轻闭上眼睛,忽然回想起那天他在车里说过的话—— 朱纱,我不会让你死掉的。 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秦栩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夜晚将他眼眸深处的妖邪,渲染得更加浓郁。 从山上归来后,他就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好像更加狂放,又更加魅惑了些。不知这是不是跟他的超能力有关。 朱纱的心脏在炽热的胸膛里砰砰作响,然而秦栩却一脸平静,消完毒后,他就拉开棉被,轻轻盖在她身上。她蜷缩在深蓝色的棉被中,就像徜徉在海洋里。 “睡个好觉,把不开心的事情全部忘掉。”他站起身,俯视着她温柔微笑。 “秦栩……”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出声唤他,似是有话要说。 秦栩顿了顿,然后坐在她身边,等她继续说下去。 “初代的妖千岁,也就是牛郎和织女的孩子……他异性缘好吗?”她小声问道。 “按照传说的逻辑来看,妖千岁从母亲那儿继承了对秦家男子的仇恨,倒确实不会为难女人。”秦栩认真想了想,“至于异性缘好不好,那就不知道了。” 她用视线认真描绘着他的眉眼。他真的很好看,五官挺拔凌厉,神情却温柔至极。他像是把所有锋芒都收进了灵魂深处,但并不意味着那些锋芒就不存在。 他如烛火,引飞蛾竞相赴死。 “应该很好吧,像你这样好。”她忽然说道。 “你都听说了什么。”秦栩皱了皱眉。 “黎依说你勾引过一个有丈夫的女星,这件事是真的吗?” “那个女星,是我的朋友。她让我帮忙搜集她老公出轨的证据,但在长时间的接触后她对我有了一些朋友以外的感情。我和她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关系,但即便如此,她的丈夫还是察觉了一些异样,在离婚诉讼上倒打一耙,为了不让我为难,她向丈夫做了很多让步。”秦栩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从他淡漠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并不想提起这件事,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一五一十对她说了。 “后来那位女星过得怎么样?” “患了焦虑症,状态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干不了。”秦栩停下来,想了想,“这是三年前的事了吧。我记得她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然后退出了演艺圈。当时各种各样的流言铺天盖地,有多少版本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当她重病卧床之时,很少有人去看她。我去看过她几次,之后也断了联系。” 朱纱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原来黎依口中小有名气的小花,最后的结局竟然是这样的。 “朱纱,我没引诱过她。”秦栩再次说道。 “我知道。”朱纱轻轻应了一声。 “你说的坏事我没做过,但是我确实做过很多坏事。你明白么?我从来不是好人,连骨子里都坏透了。”秦栩将双手合拢在鼻梁处,嗓音沉重,而眼睛却在微笑,“有时候我会想,或许街上随便一个流浪汉获得超能力,都能用得比我好。” 朱纱忍不住笑了出来:“别人获得超能力能干什么?操纵美国总统大选,还是抑制气候变暖?” 秦栩听闻她的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知道。” 他们相视着笑了一会儿,然后极有默契地收起笑容。寂静的夜晚,这样的凝视仿佛能令时间静止。 “我觉得,这个世上的坏人多得远超我们的想象。你没见识过他们全部,怎么好意思说你是他们其中之一。”她慢慢支起身来,近距离地看着他,感受着他温热的吐息,“如果拥有超能力的是我叔叔,或是大壮,今晚我一定死得很凄惨。” 秦栩垂下眼,喉结滚动,似是欲言又止。 “我还是很庆幸的,幸好得到超能力的是你……妖千岁……是你。”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捧住他的脸。 他倏地抬起眼来,睫毛轻颤,眼中浮动着她所不懂的情绪。 或许现在正是勾引他的大好时机。邪恶的念头如暗夜的花,在她的脑海中悄然绽放。 她需要庇护,而他拥有超能力。她应该不顾一切地纠缠他,以求得一些帮助。 但是…… 如果他不喜欢她,那他们的关系将会糟糕到怎样一种地步? 朱纱轻轻闭眼,打消了这个邪恶的念头。 “已经很晚了,睡吧。”秦栩伸手,把棉被盖在她的脑袋上。 朱纱怔了怔,随即迅速将棉被拿下,却忽然听他说了句:“这阵子过后,跟我回趟家吧。” “啊?”朱纱没反应过来。 “去秦家,”秦栩勾唇微笑,“去见见我不可告人的身世背景。” “可以是可以。”她怔了怔,“但以什么身份?” “普通朋友。”秦栩留给她一个明显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然后转身离开。 第16章 助理的告白 又是一夜噩梦。 她在看不到尽头的森林中飞奔,雪白的球鞋不知何时已沾满尘土。身后不断传来脚步声,以及响亮亢奋的喊叫声。 那些豺狼般凶残的恶童把她当做猎物,追赶猎杀。 她不停默念秦栩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能给她带来救赎。 终于恶童的首领以及他的跟班追上了她,用力将她按倒在地。她费劲扭头,好看清他们的面孔。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两张脸,致死难忘。 朱纱猛地睁开眼睛,从深蓝色的棉被中坐起。窗外晨光熹微,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枕边,想要摸到手机,然而却什么都没能摸到。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的手机以及其他随身物品都被忽然出现的歹徒扔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她匆匆走出卧室,看见秦栩正睡在沙发上。 他盖着一条方格被,柔顺的头发垂落下来,如同天使翅膀般柔软。她光着脚,踩着冰凉的木质地板,悄悄走到他身边,然后跪下来,仔细端详他。他是那种比较消瘦的类型,喉结和手指的骨节都十分清晰,再瘦下去一公斤,就会给人一种过于消颓的印象。明明是一副完全不禁揍的样子,却能用超能力打晕坏人,真是不可思议。 秦栩像是有所察觉,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几下,惺忪的睡眼便慢慢睁开。 “昨晚我们忘记报警了吧?”朱纱向秦栩伸出手,“把你手机给我,我要报警。” 秦栩揉了揉眼睛,从身后摸出手机,递给朱纱。 朱纱接过手机。这是秦栩新买的手机,依然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解锁。她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看向秦栩。 “干什么?”秦栩眯着眼坐起身来,“你知道密码的。” “你该换个复杂些的密码。”朱纱一边心虚地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输入密码打开手机。 “你确定你要报警?”秦栩靠在沙发上,嗓音慵懒。 “当然。”朱纱想了想,又说,“他们没看见你的脸,你有超能力的事情不会被发现的。” “他们抓你的时候,被监控摄像头拍到了吗?” 朱纱噎了噎,随即小声道:“我不确定。” 车库里的摄像头说不定被动过手脚,毕竟那两个人很可能埋伏已久,且计划周全。想到这里,朱纱忽然有些丧气。 “你打算怎么向警察交代呢?忽然来了两个陌生人想杀你,他们会信吗?” “那两个不是陌生人。”朱纱轻声说道,“小时候他们经常欺负我,这份孽缘由来已久。” “好,你了解他们。”秦栩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但现在你和他们都受伤了,而且他们身上的伤比你身上的更重一点,你打算怎么在不暴露我的情况下解释这点?” 朱纱陷入沉默,她操作着秦栩的手机,登录自己的薇信账号,找到林警官的联系方式,然后果断拨打号码。 “请问是林警官吗?我的车被偷了。偷车的两人一个黑一个壮,外貌很好认。”报警完毕,她将手机扔回到秦栩身边,“这下,你不用去帮我找车了,就放在那儿吧。” “当偷窃案报警吗?主意不错。”秦栩微笑着看着朱纱,“但你关不了他们多久。” “能关多久是多久。”朱纱的嗓音无比笃定。 大壮和黑猴从小就是极端恶劣的人,以他人的苦难为乐,还特别记仇。假如这次他们真的因为偷车被关牢里,刑满之后十有八九还会来找她复仇。但是她并不想因此而退缩。会下地狱也好,会被伤得体无完肤也罢,她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把他们亲手送进牢里的机会。 “如果,我能找到线索证明他们是朱霭雇来杀你的,”秦栩忽然开口,嗓音不疾不徐,如优美动听的中提琴,“你会想要我帮你报复朱霭吗?” 朱纱猛地抬起头来,看到秦栩正专注地望着她。他一双眼睛亮亮的,闪着邪性的光。 他仿佛一只妖精,游刃有余地飞舞在普通人类无法触及的灰色地带。虽然他一副温润柔和的模样,但总给人一种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感觉。朱纱忽然有些害怕,于是急忙摇头说不。 “我想去工作室看看,拜托你帮我买套衣服,好吗?”她双手合十,诚恳地请求道。 秦栩看了看她遍布青紫伤痕的双腿,干脆简练地给出一个“不”字。 “今天在床上休息,我也哪都不去。”他不等她说话,就再次躺到沙发上,拉起被子背对她。 朱纱颇有些无奈。叶婷随时有可能辞职回家生孩子,她必须争分夺秒,争取尽快把叶婷的工作顺利分配给其他助手,好做到无缝衔接,不影响新连载的进程。 朱纱转头去卫生间看了看她昨晚换下的衣服,到处是污渍又四处磨损,就算洗干净吹干,她也没有再穿上的兴致。她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秦栩听闻动静转过身来,发现朱纱如女鬼一般,披头散发的,攥着菜刀悬在他面前,脸上的笑容还十分诡异。 秦栩皱起眉头,不知朱纱要做什么。而朱纱微笑着指了指沙发,做一个刺下去的动作。 “我怕了你了。”秦栩很爱惜他的沙发,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女孩子不要随便拿刀子。”他没收了她的刀子,套上外套便立刻出门,没过多久后就带回来一条白色毛绒连衣裙,还有一套白色内衣。 朱纱躲在卫生间里试穿,内衣竟然意外合身。但是毛衣裙的款式她实在不喜欢。深秋季节的衣服,却偏偏是露肩的,挥起胳膊就两袖漏风。看来秦栩偏爱这种中看不中穿的网红名媛款。 她换好衣服,走出来,颇有些埋怨地看着秦栩。秦栩看了看,转身去衣柜里淘出一件宽大的机车夹克套在她身上,套完还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在玩换装游戏般,令她有些哭笑不得。 秦栩刚和原先公司解约,正处于自由人状态,自然不忙。他送朱纱到工作室,并说好下班后来接她,然后就走了。 朱纱进了工作室,分配完工作后就开始埋头苦画。昨天发生的事,确实令她惊魂未定,但是她并不想把太多时间浪费在无聊的情绪上。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主笔卡姐走进朱纱的办公室。她今天难得没画烟熏妆,但依然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昨天画到很晚。 “今天小蛮没来,我给她打了电话,她说要离职。” 卡姐简明扼要的话令朱纱立刻抬起头来。 “那么突然?”朱纱放下手中的笔,有些回不过神来。明明漫展上还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怎么说辞职就辞职? “家里人反对她画画,再加上告白失败,她一伤心就决定辞职。” “告白失败?”朱纱越发迷惘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辞职理由。她望向卡姐,见卡姐神情微妙,于是继续问道:“你知道什么吗?” “真相就在厕所里,你自己去找吧。”卡姐说完,转身就走。 朱纱一头雾水,暗叹卡姐一定是悬疑漫画画多了,下次得让她好好休假才是。 朱纱将信将疑地向厕所走去,刚要推门而入,就见李宇奇迈着大步从男厕所里走了出来,身上飘荡着一股浓郁的烟味。 他看到朱纱,微微点头以示问候。朱纱亦对他微笑,刚打算踏入女厕所时,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抓住李宇奇的胳膊。 “等等,难道是你?”她小声惊呼。 李宇奇显然被她吓到,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种反应。 “你拒绝了小蛮的告白?”朱纱睁大眼睛,看着李宇奇。 沉默半晌后,李宇奇挣开朱纱的手。 “你怎么知道。”他低头望向不远处的地面,面色竟然是出奇的平静。 这份平静令朱纱感到恼怒,她不禁加重了语气:“你是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为什么人家妹子连班都不来上了?” 李宇奇倚靠在墙壁上,眼神带有点儿不耐烦:“拒绝了就是拒绝了,就算你知道我当时说了什么,那又能怎样。” 朱纱被噎得无话可说,只好拿出手机拨打小蛮的电话。 “我去画画。”李宇奇转身要走,又再次被朱纱拽住。 小蛮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她听见朱纱的声音,立刻就哭了出来。朱纱充当知心姐姐慰问许久,才从小蛮嘴里套出事情原委。李宇奇刚进工作室,小蛮就对他心存爱慕之意,昨天漫展结束后,她就约李宇奇还有一群漫展上认识的朋友去ktv。喝酒喝到兴头上,她就对李宇奇表白了,结果被干脆拒绝,不留半分情面。 朱纱一边听电话一边打量李宇奇。这个男生给她的整体印象就是干净清爽,想来小蛮之所以那么喜欢他,也是因为技能点加分。长相并非有多惊艳,但笔下确实鬼斧神工。 朱纱见自己安慰没多大用途,就把手机给了李宇奇,比划着口型手势让李宇奇道歉。李宇奇推脱不得,只好不情愿地讲了句:“对不起,你来上班吧。”结果电话里哭得更凶了。 真是没有办法。 朱纱只好继续安慰小蛮,好说歹说,小蛮终于答应再考虑一下辞职的事,先在家休息几天。 挂了电话,朱纱忍不住长长叹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小蛮考虑完了依然决定辞职,那么还得再招个活好的助理顶替她的职位。然而这个年头,年轻人都坐不住,靠谱的助理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下午六点,朱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走回家去,不让秦栩接她了,毕竟工作室到家的距离不远。 她问卡姐要了把美工刀当做防身器具,然后迅速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果然风平浪静。到了家后,她发消息告诉秦栩她已安全到家,不用来接,然后继续画画。也不知画了多久,当她再次站起身的时候,感觉肩膀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 她活动着肩膀,思绪从画画中抽离,开始四处飘荡。紧接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将叔叔朱霭的名字输入搜索引擎。跃入眼帘的搜索结果中,有一条令她特别在意——朱霭是秦氏集团的股东之一。 就搜索结果来看,朱霭当股东也有十余年了。她以前都不关注这类信息,但仔细查看,竟然还能发现不少线索。 原来如此,秦栩和朱霭就是这样认识的。一位是私生子,另一位是父亲公司的股东,还真是微妙又复杂的关系。 就在这时,手机传来一阵震动,是秦栩打来的电话。 朱纱下意识地抬头看闹钟,竟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 “我在你窗户下面。”那边传来秦栩的声音。 第17章 秦家四子 “你不上来吗?”朱纱微微一怔。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果然看到一个带着墨镜的高瘦男子正抬头看着她。她忽然被吓出一身冷汗,要不是那男子很快露出她所熟悉的柔和笑容,她会误以为这是位职业杀手。 “我马上就走,就是过来看看。”秦栩对着手机说道。 “你为什么还戴墨镜?”朱纱摸了摸脑门上的汗珠,“被你放鸽子的广告商还四处追着你不放吗?” “只是一时兴起。”秦栩轻轻笑了下。 朱纱沉默,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后天我家举办酒会,你愿意当我的女伴吗?”秦栩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都有哪些人?” “我的家人还有和家里关系比较好的客人。”秦栩顿了顿,“你可能要提前见到我不可告人的身世背景了。” 虽然开着玩笑,但秦栩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沉重。 “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你不要太紧张。”朱纱安慰他道。 “唔。”秦栩应了一声,听起来依然沉重。 “朱纱。”他忽然喊了她一声。 “嗯?” “你不要穿太暴露的礼服,你那些伤露出来,会让别人以为我有特殊癖好。”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你想太多了吧?朱纱忍了忍,把涌上喉咙口的反驳给生生咽了回去。 “好的,谢谢提醒。”她撇了撇嘴,“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秦栩再次抬头看她。虽然墨镜阻隔了他的视线,但她知道他们的目光又再次交汇了。 “你不会有事的。”他用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诉说坚定的誓言,“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我相信你。” 朱纱忍不住扬起嘴角,看着他骑着摩托飞驰进夜幕当中。 秦栩15岁出道,自那时起,他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温柔爱笑的男孩子。 他的身世如同一片暗影,多年来被他小心地藏在身后。 这次酒会就仿佛是一场郑重的邀请。秦栩邀请她踏入那片暗影之中,了解她所不知道的真实。 酒会当晚,朱纱穿一身奶白色的一字领礼服,盘好头发显出弧度优美的脖颈。因为觉得自己的脸色过于苍白,她用了正红色的镜光唇釉。 她在家门口等到秦栩的车,有些忐忑地询问她今天的装扮如何。秦栩想了很久,才说她看起来很像红心鸭蛋。 “为什么像鸭蛋?”她颇为诧异。 “白白红红的,让人很有食欲。”秦栩微笑着,给出一个令她更加困惑的解释。 车停在一家名作“清秋”的酒店前。 朱纱很少来这种地方,一想到里面都是秦家的人,她的小腿肚子就忍不住打颤。但她转念一想,秦栩的心理压力肯定比她大得多。把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展露在旁人眼前,这种事他应该不常做。 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为什么要让她触摸他的秘密呢? 朱纱不知道。她觉得他像一头孤独的狼,只在心情好的时候,需要一只黄雀用以解闷。她愿意当他的黄雀,陪伴在他身边。 但是狼太危险了,一旦沦陷太深,就无法全身而退。等这阵风波过去之后,她一定要离开他。在此之前,她必须与他保持距离,她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绝不要赴女星以及系花的后尘。 “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就当别人是空气。”秦栩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柔和悦耳,令人忍不住想要去相信他。他将他的臂弯递给她,她毫不犹豫地挽住。 当他们一同迈步向门口时,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他们像并肩前行的战士,一股热血顿时汇入脑海。 宴会厅中的人远比朱纱想象得要多。闪亮的水晶灯下,气质不俗的男男女女举着酒杯四五成群地交流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那是我爸秦光耀,还有二哥秦明羿。”秦栩将不远处的人指给朱纱看。 六十出头的秦光耀是秦氏集团的老总,他的头发已是一片灰白,但依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和秦栩一样,拥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丹凤眼,眼睛细细长长,深邃慑人,想来年轻时必然一表人才。 站在他身边的是秦家的二子秦明羿,他身子细瘦如同杨柳,大约三十岁出头。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有那么点儿不苟言笑。虽然他看起来比他爸还严肃,但就是比他爸少了几分威严。 “整个家族里最讨厌我的就是大哥秦明飞,不过幸好今天他不在,免去一场不必要的争执。”秦栩轻轻微笑。他从侍应生手中接过两杯香槟,并将其中一杯递给朱纱。 “你们每次见面都会吵架吗?” “不会吵得太激烈的。我总要让着他一点。不过他愚蠢无能,还仗势欺人,我不知道能忍到什么时候。” 朱纱扭头去看秦栩,发现秦栩笑眯眯的,笑容里藏着妖邪的气息,却令人移不开视线。 “他真有那么糟糕吗?”朱纱轻声问道。 她低头喝一口香槟,秦栩下意识地跟着她喝了一口。当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收起了笑容。 “如果你在拉斯维加斯亲眼目睹他废寝忘食地玩牌输掉等同一线城市五十套别墅价值的巨款就不会反驳我了。”他在她耳畔流畅自如地说着,声音如同深潭中的水,清澈冷冽,“就是因为他,最近我家的公司才出了些小岔子。” “小岔子。”她有些不明就里。 “就是财务周转不灵。”他勾起嘴角。 秦栩的意思,难道是他爸用公司的钱填长子的赌债? “不可能吧?”朱纱小声惊呼。 “让最爱的儿子因为还不起赌债而在国外蹲监狱,那才更不可能。”秦栩轻轻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这次酒会,其实是秦光耀为我举办的。” “为你举办?”朱纱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弯来。 “前些阵子我回秦家,算是和我爸达成了共识。”秦栩沉吟片刻,又继续下去,“他会用他演艺圈的人脉,尽可能让我红起来。今天你所见到的,基本都是圈内人。” “什么?之前你不是和家庭律师签了奇怪的合同吗?” 秦栩身份敏感,如果大众关注到他,同情他,可怜他,那么势必会影响秦家的声望。也正因为如此,秦光耀才强迫他签订协议,不去演出挑的角色,不过分崭露头角,一直默默无闻,不见天日。 但是为什么秦光耀会忽然想要捧红他,还突然举办这个酒会? 朱纱沉思片刻,忽然恍然大悟。 “难道他打算让你为大哥还赌债?” 朱纱睁大眼睛看着秦栩,然而秦栩只是勾唇一笑,算作回答。 “时至今日,秦光耀也不得不承认大哥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个事实。未来公司的继承权肯定是在二哥手里。” 朱纱的视线再次投向正在和客人交谈的秦明羿。或许是因为他戴着眼镜,身材又过分细瘦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并不大气,甚至还有点阴沉。 “至于大哥,他可以继续做一个游手好闲的赌徒,而我,就是他的天然血袋。”秦栩顿了顿,笑意更深,“一个秦家的包身工。” 朱纱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堵。她看向不远处,高贵的宾客们来来往往,逐一与秦明飞握手交谈。一股压抑感如同雾气,飘散在胸腔里。 “这是你猜的吧?我觉得你爸一定是认可你,才会为你举办这次酒会。”朱纱喝一大口香槟,一股酒气冲到鼻腔,令她眼角微热,“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孩子啊。他不可能对你没有一点感情。” “我和秦家没有感情,只有交易。”秦栩淡淡地说道。 “什么啊,这种漫画里才有的中二台词。”朱纱忍不住小声吐槽了一句。 “那边是我的继母李梦岚和我弟秦颜鹤。”秦栩拽着朱纱向旁边走了几步,然后向她示意不远处站着的人。害怕她不懂,他又接上一句:“继母是秦光耀第二个名正言顺的妻子。”或许是因为比较生疏,又或许是因为有点儿尴尬,秦栩谈起自己的父亲时总爱直呼全名。他轻柔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嘲讽。 朱纱顺着秦栩的视线望向李梦岚。那是个非常美好的女人,妆容无瑕,身姿高挑。她的手部和腿部曲线柔和,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过分消瘦,简直赏心悦目。 朱纱猜测李梦岚顶多四十多岁,那么大哥秦明飞和二哥秦明羿明显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而她的亲生子,应该就只有她身边的秦家四子,秦颜鹤了。秦颜鹤生着和李梦岚如出一辙的大双眼皮,鼻子翘翘的,皮肤粉白。也是巧合,秦家的四个孩子都是男孩,最小的这个虽然是个男孩,但却比女孩儿还漂亮。 “我弟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是耶鲁大学毕业生,同时也是这家酒店的负责人。”秦栩继续介绍道。 “长得很好看。”朱纱情不自禁赞叹道,“而且年少有为。” 秦栩闻言,凑到朱纱的耳畔,用极低的声音道:“他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知为何,朱纱竟然有些毛骨悚然。 第18章 颜鹤 她再次看向秦颜鹤和他的生母,母子俩正在亲昵的谈话。李梦岚显然很宠爱这个宝贝儿子,一会儿伸手理顺他的头发,一会儿又夺过他手里的酒,阻止他继续喝下去。 秦颜鹤像是察觉到了朱纱的视线,转过头来。他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露出阳光般灿烂美好的笑容。李梦岚也跟着看了过来,露出礼节性的微笑。 秦栩也不犹豫,领着朱纱就走了过去。 “秦夫人,晚上好。”秦栩先是向李梦岚问好。李梦岚不是他的生母,他这声“秦夫人”喊得疏离,却也很有礼貌。 “阿栩,好久没见到你了。”李梦岚也向秦栩礼貌微笑。 朱纱兀自琢磨着秦栩这二个字。不得不说秦家果然不重视秦栩,比起其他三个孩子,这名字起得实在随性了点。 “三哥,听说你之前跑去山上住了五天,真是太有意思了。”和礼貌客套的妈妈不同,秦颜鹤似乎十分自来熟。他用力地拍了拍秦栩的肩膀,接着说道:“要是有时间,我也想去山上住一会,感受一下自然风光。” 面对热情的弟弟,秦栩只是淡淡地笑着:“五天感觉不到多少自然风光。我建议你住久一点。” “好啊,上山要带什么东西?” 听闻秦颜鹤那么说,李梦岚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 “颜鹤,你都多大了。别总想着外出冒险。”此时的李梦岚不再伪装,他看着秦栩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戒备,仿佛是在看一个会把自家孩子拐跑的恶棍流氓。 朱纱悄悄瞥一眼秦栩,发现秦栩依然在笑,表情一直都没有变过。她暗想,这可能,就是秦栩的演技吧。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李梦岚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转到朱纱身上。她打量朱纱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位小姐既然是阿栩带来的人,应该也是演员吧?我平时很爱看电视剧,演员的名字也认识好几个。”她停顿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年纪大了,有点儿脸盲。请问小姐的名字是……” 朱纱正想说话,却忽然听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她叫朱纱。” 这个声音不是秦栩的。 朱纱猛地望向秦颜鹤,就见他微笑着看着她,仿佛一个熟识多年的朋友。 “上次和朱霭先生聊天,他说起过你。”秦颜鹤笑了笑,轻轻握住朱纱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吻。一个西式的吻手礼,他却做得顺畅自如。 朱纱的脑海里刹那间炸出成串的烟花。 为什么身为秦家股东的叔叔,会向秦颜鹤提及她? 如果是想杀掉她的话,按理说不该向任何人提起她这个侄女才对吧? 总觉得有点奇怪…… “上次……是什么时候?”她有些戒备地问出这个问题。 “嗯……”秦颜鹤想了想,然后露出俏皮的笑容,“我忘记了。” 朱纱怔怔地看着他漂亮的面孔,根本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先去抽根烟。”秦颜鹤从裤子口袋中摸出一盒香烟,握在手心里轻轻摇了摇。 朱纱微微蹙起了眉毛,她总觉得这烟盒有点眼熟。 “希望朱小姐玩得开心。有什么意见尽管跟我提。”秦颜鹤对朱纱微微一笑,然后迈步离开。 朱纱注视着秦颜鹤的背影自人群中消失,不禁有些失神。这个男孩的行事风格有条不紊,思绪又令人捉摸不透,这倒是和秦栩非常相像。 就在这时,一位侍应生走过来,对着秦栩轻声耳语。 “我爸找我去谈签约新公司的事。”秦栩转头对朱纱说道。 朱纱心领神会,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我去那边坐坐,你忙完过来找我。” 秦栩点头,转身和侍应生离开。朱纱不爱交际,正好趁这个机会道别李梦岚,坐沙发椅上休息去了。 朱纱坐在沙发上,凝望着手里的空酒杯出神。 喝酒之后,她的脑袋总会发热,思绪也会变得更加活跃。她无法阻止自己去想秦颜鹤,去回忆他的一举一动。 被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叫出名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唯一确定的是,这个与她同龄的男孩肯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朱纱又自嘲地笑了笑。这些名门世家出身的人,估计就没有简单的。 “需要香槟吗?”一个侍应生站在她身旁问道。 “谢谢。”朱纱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接过酒杯的同时抬起头来。 “小纱姐。”穿着侍应生服装的小蛮轻声呼唤她。 “小蛮?”朱纱一阵愕然,“你在做兼职?” “嗯。”小蛮轻轻点头,“昨天在酒吧喝酒,正好认识了这家酒店的管理,他给了我这个兼职的机会。” “你认识的管理是谁?”朱纱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问,“该不会是秦颜鹤吧?”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认识他。”小蛮露出一个略带忧伤的笑容,“我认识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管理而已。” 朱纱点了点头。最近发生在她身边的诡异事件实在太多了,令她有些过度紧张。她让小蛮坐到她边上,小蛮稍稍推脱了一下,也就坐了过来。 今天的小蛮,和以往见到的有些不同。以前的小蛮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露出振奋人心的笑容,而今天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兔子,失去了跳跃的活力,周身笼罩着哀伤的气息。 “你还在为告白的事难过吗?”朱纱轻声问道。 “已经没事了。” 片刻的沉默后,小蛮悠悠开口:“果然像卡姐说的,你生活的世界与我们完全不同。” 朱纱有些不明就里,怔怔地望着小蛮。 “卡姐说你和一穷二白的我们不同,你有雄厚的家世,不愁钱花,不愁吃喝。你一定认识许多名流贵族,随时能来参加这样的酒会,被许多人喜欢着。不像我,来这里当侍应生还需要机缘巧合。”她说完就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纱。 朱纱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想告诉小蛮,她认识的人很少,这里大部分人她都不认识,她也不喜欢呆在这种地方。但她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听说了,你今晚的男伴是酒会的主角,一个很有前途的艺人。他是你的男朋友吧?你们站在一起很合适。” 朱纱注意到,面前这个女孩儿望着她的眼眸里闪烁着露骨的羡妒。 “只是朋友。”朱纱垂下眼,简短地做了解释。 秦栩接近她的真实目的荒诞而残酷,但是在别人眼里看来,这竟然是值得羡慕的么?还真是讽刺。 “小纱姐,干杯吧。”小蛮忽然举起托盘中的一杯香槟,对着朱纱露出最明艳的笑容,“我以后就不来画画了。” “为什么?”虽然隐约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但当真正听到,还是觉得有些悲伤。 “像我这样没有家庭背景,才华也不是特别突出的人,还是做普通一点的职业比较好吧。”小蛮依然望着朱纱微笑,眼中泪光盈盈,“去选择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后嫁一个和我一样普通的人,生一个普通的小孩。” 朱纱无言。她不知如何去安慰面前的女孩。 画画本来就是很辛苦的事,有太多人坚持不下去。但这无可厚非,芸芸众生,大多都会为生计忙碌到死,梦想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难去成全了。 失去一个好助手,有点可惜,但这也是必须面对的人生中的一环。 “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那我支持你。”朱纱强压住浮上心头的悲凉,举起酒杯,露出一个微笑,“祝幸福平安。” “你也一样。” 两支酒杯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得令人心颤的声响。 朱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股热流顿时冲入脑海,令她视线有片刻的模糊。隐约之间,她似乎看见小蛮伸手迅速擦拭掉眼角的泪水。 她忘记小蛮最后和她说了什么。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小蛮已经不见踪影。她依然是一个人,失神地坐在沙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栩走了过来。他悄无声息地滑到她的身边,仰头靠在沙发上,有些疲惫地揉着眼部的穴位。 她凝视他许久,最终没问他和父亲的谈话过程。无论知道与否,她对他谜一样的生活始终是毫无头绪的。 “你报的案有进展吗?”秦栩交错起修长的双腿,问道。 “警察把我的车送回来了。”朱纱顿了顿,有些丧气地接上,“不过没捉到罪犯。” 像是听闻什么有趣的事情般,秦栩立刻支起脑袋:“说说那两个罪犯吧,我对你小时候的事很感兴趣。” “我还以为你对我了如指掌。”朱纱露出苦笑。 “我不了解你回归朱家之前的过往。”秦栩凝望着朱纱,眼眸明亮而真挚。 朱纱闭了闭眼,尽可能让自己沉浸到那段不堪的回忆中。 第19章 他是杀手 “我爸和我妈是自由恋爱,但我爷爷很不喜欢我妈,于是我爸赌气和我妈私奔了。他们去一个小镇生下了我。我在那个小镇活了12年。在我小的时候,大壮和黑猴,是小镇上最霸道的孩子,所有孩子都要听他们的话。”朱纱停下来,咽一口唾沫,又继续道,“我不爱说话,人也长得小,所以是他们的重点欺凌对象。他们把我带进小镇边上的树林里,逼我奔跑,十秒后跑来捉我。如果捉住了,他们就往我的衣服里塞蜈蚣,或者脱光我的衣服把我关进都是老鼠的小房间里。当然,他们每次都能捉住我。” 秦栩垂眼望着地面,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亦没有说话,但朱纱知道他在认真倾听。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他现在这样的状态。毫无修饰,毫无伪装,现在的他就是最真实的他。 “老师对这些事不闻不问,而我父母一心想着赚钱改善生活,天天早出晚归,我很难见到他们,更别提依靠他们。”朱纱轻咳一声,继续道,“我12岁的时候,爷爷终于心软,把我爸和我妈接了回去。我就这样住回了朱家,认祖归宗。爷爷带我去做全身检查,并发现了我身上的老鼠咬痕,于是爷爷逼着我说出一切。” “你爷爷一定很喜欢你。” “嗯,他也很喜欢画画,说我身上有他的影子。他动用家族的势力,把大壮和黑猴扔进了少管所,关到成年。所以你看,他们本身就有充足的理由报复我。” 朱纱很平静地叙述完这一切,然而就在她与秦栩对视的瞬间,不知为何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秦栩静静地凝视着她,他清亮的眼神仿佛在说,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然而她并不想哭,在他面前她已经够弱了,她想要坚强一些。 “我一直想忘记这些,但是忘不了。”她靠近他,嗓音有些沙哑,“不过现在比以前好多了。以前只要一想起来就会痛不欲生,但现在,我能平静地说完这一切。你就当我今天说的都是故事,听过就忘,好吗?” 她情不自禁伸手,抚摸他柔软的头发。 “好。”他低下头,让脸埋进她的掌心中。她感受到他长长的睫毛在掌心中轻轻颤动着。 在她手里,他忽然就化成一只温顺的长毛猫咪,不再是一匹孤高的狼。 她好希望时间能静止在这一刻。好希望就这样无言而平和地生活下去,直到永远。 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朱纱感觉脸颊越来越烫,有些难以忍受。 她站起身,向卫生间走去。 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非但没让热度褪去,反而令她更清楚地感受到大脑无比昏涨。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喝酒,所以一喝就会醉吧,朱纱没头没脑地想着。 她站在盥洗台前,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面颊依然苍白,唇彩的颜色因为喝酒的缘故而褪去了些。 一阵晕眩毫无预兆地袭来,她迅速用手撑住墙壁,才令自己没有倒下。 一片朦胧之中,她忽然就想到漫展的那一天。大壮和黑猴之所以会出现在漫展的地下车库,是因为他们一直在跟踪她吗?但是那天她是从家里直接出发的,难道说他们一直在她家附近蹲点吗? 又或者,是有人给了他们漫展的确切地址,他们才会去那里伺机下手? 如果事实真相是第二种,那通风报信的人会是谁? 虽然脑袋很昏很沉,但朱纱依然在努力回想。她记得当时她决定要去漫展,是因为阿兜在微博上给她发了私信。 按理说,只有阿兜知道她要去漫展,难道是阿兜联系了大壮和黑猴?但是这太荒谬了,而且说不过去。 等一下,她忽然记起来,她当时转发了漫展举办方的官方微博,并说明自己会去现场支持阿兜老师。所以关注她的人都知道她会去漫展。 朱纱用力一拍脑袋。那场突如其来的血光之灾,很可能起源于她的一次不经意的转发。 脑袋越来越晕,视野也慢慢变得模糊。这和醉酒的感觉并不一样,越来越不一样。 她慢慢回忆起来,小蛮也关注了她的微博,而小蛮最近忽然要辞职,也有些奇怪。还有,她最后喝下的酒,是小蛮给的。 朱纱撑着墙壁的手开始颤抖,她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松手,然后昏倒在地。 那酒有问题。 脑袋里清晰地浮出这五个字的同时,一根绳子忽然自黑暗中伸来,勒住她的脖子。 窒息的痛苦瞬间扩散开来,侵入她的五脏六肺。 她竭力保持清醒,挣扎着望向镜子。 站在她身后的,是李宇奇。 电光石火间,朱纱忽然就想起李宇奇的烟盒。他抽的烟,和秦颜鹤的是一个牌子。 但知道这点,对眼下的情况并没有丝毫帮助。 紧勒在脖子上的绳子令她无法叫喊出声,不能使出丝毫力气却依然留存着最后一丝意识。 李宇奇拽住绳索,轻松将她放倒在地,然后迅速将绳索打一个结,把她拖出卫生间。 要不是真的体会到脖子上濒临麻痹的痛感,朱纱以为自己正在梦中。 工作室里的新人,竟然有如此娴熟的手法,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无可挑剔。看来这位新人在绘画以外还有其他足可媲美职业选手的技能。 又或者,他是一个画画技术卓越的职业杀手。 大概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又太过诡异,朱纱竟然觉得自己并不是特别恐慌,甚至还能进行一些思考。 整个过程中,李宇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非常微小。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任何情感,拖着她如同拖着一只待宰的猪。 他步伐飞快,明明拖着一个人,却好像没带一点累赘,很顺利地拐进卫生间旁的货梯。因为她依然尝试着挣扎,所以他费了几秒钟把她折腾进电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同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人向着电梯走来。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关闭,什么都做不了。 电梯到达最高一层。朱纱开始明白李宇奇要做什么了,恐惧如同本能,一瞬间充斥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用力蹬腿,可是毫无用处。李宇奇拽着绳子,将她拖上楼梯。无论她怎样挣扎,他始终保持着稳定的上楼速度。 楼顶上夜风呼啸,空气中浮动着砭人肌骨的寒气。李宇奇拽着朱纱,一步步走到边缘。他让朱纱面朝向他,于是她得以看见他的神情。 朱纱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最初遇见这个男孩时觉得他的神情过于清冷,因为他似乎并不拥有正常人类该有的感情。他注视着她,如同注视着未完成的画,冷酷至极。 他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令一只手从怀里摸出匕首,割断绳索。冰冷的风在她的耳畔疯狂呼啸,像是在大声念诵着不知名的咒语。 现在,只要他一松手,她就会自20层高的大楼楼顶向下坠去,死得干干脆脆,血肉模糊。 “宇……奇……”她用尽力气,用破碎的声音呼喊他的名字。 他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对她有所回应。然而她还是清楚感到,他放松了手里的力道。 第20章 颈间之吻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冲了过来。 是秦栩。 他柔软的发在风中张扬着,如同鬓狼的毛发。他凶狠扑向李宇奇,如同一头真正的野兽。 朱纱跌坐在地,看着不远处两个男人正在地上翻滚厮打。秦栩不了解李宇奇,不了解他的手法是怎样的干脆果决,很快就落了劣势。李宇奇找准空隙,对着秦栩的腰腹就是两次勾拳。 秦栩是个艺人,身体根本就不强壮,他甚至还经常会为出演的角色绝食减重。听到他发出痛苦的闷哼,朱纱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片割过,刺痛不已。 必须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才好。 朱纱努力站起来,但是她却低估了那杯酒的药效。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排山倒海而来,她身形一晃,向后仰去。 狂烈的风吹过她的后颈。她徒劳伸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向夜空中坠去。 秦栩看见了,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了过来,抓住她的手。 她的身体就这样悬空着,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秦栩的手。她使不上力气,所以只能任由他抓着她。他使劲抓着她的手腕,强劲的力道几乎要握碎她的手腕。 她双眼朦胧,但隐约能感受到他炽烈的视线。 朱纱,不要死。 那双细长的眼睛,仿佛在说着这样的话。 李宇奇靠了过来,他步伐矫健,没有声音,如同夜行的猫。他高举匕首,用力插入秦栩的后颈,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迟疑。 这应该是个要害部位。秦栩发出一声哀鸣,身体剧烈颤动起来。但他没有松开她,依然紧紧拽着她。 鲜红的血液成股冒出,有几滴坠入她的眼中,如岩浆般滚烫。 她没有眨眼,鲜红的视野,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清晰起来。 秦栩用尽全力将朱纱拽了上去,而与此同时,李宇奇的匕首再次落下,刺入秦栩的颈窝。 秦栩身形一僵,面朝下直直倒在血泊之中。 朱纱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曾经,她差点就要失去他。而这一次,她又亲眼目睹他濒临死亡。她明明那么喜爱他,却一再遇到这样的事。 她发出母兽般的哀嚎,奋力撞向李宇奇。 她抱着死的欲念,要与他一同坠入地狱。 李宇奇躲闪不及,手中的匕首都没有握稳,“叮当”一声跌到地上。 这一瞬间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李宇奇企图阻止她,却是徒劳。她的双手如同螃蟹的钳子,紧紧卡着他的腰,发了狠似的想要和他同归于尽。他使出全力,终于在边缘处定下脚步。再后退一步,他就会立刻摔下楼去,粉身碎骨。因此他紧咬牙齿,用力抓住她的头发。 “住手。”他终于出声。 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个时候的李宇奇会露出怎样的神情,于是她抬起头来。 他的眼中,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真实的恐惧。 原来她也有让人害怕的时候。 她弯起嘴唇,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她正想再用力一把,却忽然感到拽着头发的手丧失了力道。 李宇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能让如此冷静自制的人颤抖的,必然不是普通的东西。 朱纱慢慢转过头去,就见秦栩站立在她身后。他浑身都是血,一双细长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妖异的光。 妖千岁。昏涨的脑海里,飘进这三个字。 大概是受伤过重的缘故,秦栩的动作显得僵硬而笨重。他缓缓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而他手中,握着的是李宇奇的匕首。 血液依然从脖子上的两处伤口中成股冒出,而他像是没有察觉般,向着朱纱走近一步。 “怪物!”李宇奇不可抑制地嘶声叫喊。他仅仅停顿三秒,便做出决定,用力推开朱纱,以最快速度向楼梯奔跑而去。 楼顶之上,只剩下秦栩和朱纱。 秦栩僵立片刻,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朱纱近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身边,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她张开手,手中已是一片血红。她敢肯定李宇奇一定是下了死手,他的两道伤口都深可见骨。 “秦栩。”她捧住他的脸,沙哑的嗓子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他轻轻地回应她,苍白的嘴唇弯出一条弧线。 她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她的手机遗落在卫生间里。于是她匆忙翻找他的衣袋,想要叫救护车。他像是知道她的意图一般,迅速按住她的手。 “别。”秦栩的嗓音极度虚弱,“没事的。” 朱纱盯着秦栩脖子上的伤口。那伤口像是饺子边似的,正在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捏合到一起。血一直在流,但是已经不像最初那般汹涌了。 原来是真的,他的超能力能令他起死回生。 “疼吗?”她轻声问道。 “疼。”他在她的怀中动了动脑袋,竟然有点像撒娇的猫咪。 “我能帮到你吗?” 听闻她的话,他慢慢眯起眼睛。 “亲一下,就不疼了。”他嘴唇苍白,却还不忘开玩笑。 她仰头眨了眨眼,努力收住泪水。然后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脖间落下一个吻。血的味道弥漫在唇间,湿湿的,竟然带有些暖意。 “这样……吗……”她抬头,用眼神询问他。 “嗯……”超能力可以修复他的伤口,却无法迅速弥补那些大量流失的血。秦栩的双眼有些涣散,苍白的嘴唇也颤抖起来。 她怔怔地望着他。药效依然没有散尽,她的脑袋昏昏涨涨的。 该如何减轻他的痛苦呢…… 正在思考时,他的手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上,扣住她的脑袋。她怔了怔,鬼使神差般,顺势吻住了他的嘴唇。他们被血的味道越发紧密地维系在一起。 她本想与他保持距离,努力不让自己沦陷太深的。 她本想维持着普通朋友的身份,一直不越界的。 她本想好好守护着自己的心,在他抽身离去后全身而退的。 她本想…… 她一直在辛苦地防备,不让自己无药可救地爱上他。但这一切辛苦,一切努力,都在这个吻里化为泡影。 如果这注定是一场飞蛾扑火,那就扑吧。 第21章 明飞 风如同暗夜的鬼魅在空旷的楼顶肆意穿行呼啸。 秦栩的皮肤像是凛冬后的植株,老旧坏死的部分慢慢从本体剥离,生出新的细嫩的部分。亲眼见证秦栩伤口痊愈过程的朱纱,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实在诡异,却又充斥着令人着迷的生命力。 秦栩的脸慢慢恢复血色,这是血细胞迅速再生的证明。朱纱小心翼翼地拽起他的胳膊,扶着他向楼梯走去。伴随着虚浮的步伐,他的气息急促起来。朱纱知道他还没有恢复过来,她也一样。 药效还没有过,她的视线依然不明晰。他们就像两位以意念前行的探索者,在崎岖的道路上踌躇前行。 她忽然有些心酸,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遇到这种事,然而她竭力遏制住无用的负面感情,扶着秦栩走下楼梯。 她视野不清晰,必须万分谨慎。然而在还剩三档楼梯的时候,秦栩却忽然一脚踏空,拽着她一起摔了下去。 朱纱垫在秦栩身下,脑袋结结实实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刚才脚抽筋了,抱歉。”秦栩用手支起身子,“你还好吗?” “嗯……”朱纱眨了眨眼睛,环视一下四周,“视野清晰了点。”这一摔似乎令留存在她体内的药效退去了不少。 秦栩直起身来,俯视着朱纱,忽然笑了起来。 “你身上有我的血。”他弯起细细长长的眼睛,笑容灿烂。 朱纱匆忙直起身体,低头一看,裙子上果然沾着些块状血渍,显然是从秦栩身上蹭到的。 “这不是该笑着说出的话。”朱纱蹙眉看向秦栩。此时秦栩只穿着衬衣,衬衣都被血给浸透了,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他们看起来都十分不妙。 朱纱稍稍停顿,便开始动手解他衬衫的纽扣。 “这是你第二次主动脱我的衣服。”秦栩没有反抗,任她将血红色的衬衫脱了下来,精悍的身体立刻就裸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我去找可以穿的衣服。”她将他的血衣卷成团状,放到墙角,然后转身就走。 秦栩迅速抓住了她。 “我去。”她转头,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心跳有片刻的停滞。明明是那么危险的人,却总是令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刚才抽筋,是因为你的超能力还没法将你失去的血液补充完毕吧。”朱纱从上到下扫视着秦栩,“你还需要休息,呆着别动。” “导师,你现在的口吻好似在驯养一只小狗。”秦栩蹙了蹙眉,依然拉着朱纱不放。 还真的有点像缠人的小狗呢,朱纱忍不住想。 “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朱纱捧着秦栩的脸,用拇指轻轻擦掉他脸上的血渍,“相信我。” “那我等你回来。”秦栩松开朱纱,依靠在墙角闭目养神。 朱纱轻呼一口气,随即咬紧牙齿向电梯走去。 她快速来到之前去过的卫生间,找到她遗落的手机和手包。两三个姑娘走进卫生间,向她投来困惑的视线。她告诉自己必须镇静,她已经没有害怕的资格了。 走出卫生间不久,她就非常幸运地遇到一位推着清洁车的大姐。大姐本在专心地打扫着,看见一头乱发,衣服脏乱的朱纱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吓得直接倒退三步。 “大姐,请问你能帮我拿两套衣服吗?随便什么都行,我和我的朋友不小心把红酒洒在衣服上了。”朱纱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血渍,满怀歉疚地说道。 大姐盯着朱纱的衣服许久,仿佛在思考为什么红酒会把衣服搞成这个样子。朱纱心里也有点打鼓,她暗想大姐应该不是较真的推理小说迷之类的吧,而且走廊上灯光昏暗,应该看不清吧。 “你这不像是红酒搞的。”大姐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 朱纱的心登时就提到嗓子眼。 “像是草莓汁。”大姐不等朱纱开口,接着说道。 “对,对。是草莓汁。”朱纱微笑着回应,内心中却长吐一口气。 “我去帮你拿。”大姐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心中感慨着当今年轻人的不靠谱,“那什么,你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大姐看着朱纱的视线似乎在说“我就知道”。 “我可以拿一个塑料袋吗?我朋友喝醉了吐得有点多。” 大姐点头之后,朱纱快速从清洁车上扯下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然后又道:“对了,大姐,你进过宴会厅吗?” “刚才就在。” “宴会厅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或是出现奇怪的人?” “怎么可能会有异常。”大姐莫名地看朱纱一眼,“这可是总经理家举办的酒会啊。” 看来李宇奇下楼之后,并没有引起任何骚动,酒会依然正常地举办着。朱纱靠在走廊的墙上,目送着大姐离去。她听见自宴会厅传出的人语声,心脏跳得格外激烈。她好害怕李宇奇会再次蹿出来,用刀割开她的脖子…… 幸而大姐的速度足够快,没过多久就拿来两套衣服。一套女士睡裙,一套男士睡衣。看起来价格不菲,果然是高档酒店的做派。 “谢谢您,我保证明天归还。” 捧着睡衣,就好像捧着定心丸。朱纱迅速坐电梯回到秦栩身边,然后脱下身上的礼服,换上睡裙。睡裙材质和版型都很好,感觉冒充一下礼服也没有什么。 “会让人误解吧。”秦栩一边换衣服一边说,“我们两人离开酒会有一段时间了,还一起穿着睡衣下去。” “让人误解的事,并不需要换衣服吧。”朱纱一边说一边将秦栩的衬衫收进黑色垃圾袋里,“这件衣服还要留着吗?” “扔掉吧。”秦栩顿了顿,又接上之前的话题,“如果是一对很会玩的男女,在酒会上忽然来了兴致,开了房间穿着衣服在浴缸里亲热的话,那就需要换衣服了。” 秦栩见朱纱面色泛红,于是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种事很普通的。” “才没有。”朱纱匆忙否认。她静下心想了想,这场酒会是秦家老爷用来给秦栩拉关系揽生意的,如果被人会错意,觉得他品行不端可就不好了。 “总之,下去后快点披上外套就好。” 朱纱拽着秦栩再次踏入电梯。秦栩恢复了不少,迈步的姿态自然许多。穿着崭新睡衣的他,仿佛从未经历过那场输死搏斗。 朱纱在之前坐过的沙发上找到自己的外套,披上后就去找秦栩的外套。她刻意留意了一下,果然没再见到小蛮的身影。 秦栩的外套和其他宾客的一样,被服务生统一收在门旁的衣柜里。朱纱取了外套折回,发现沙发上坐着的,已经不再是秦栩一个人。 秦栩对面坐着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虽然他的面孔因为肥胖而有些走样,但可以看出,他的五官还是很周正的。 “谢谢。”秦栩将外套从朱纱的手里接过,然后十分自然地开始做介绍,“朱纱,这是我大哥秦明飞,大哥,这是我朋友朱纱。” 体态臃肿的男人于是抬头,傲慢的视线落在朱纱的脸上。 没想到,秦栩的大哥到底还是来了。朱纱向秦明飞露出有礼的微笑,然后屈身坐在秦栩身边。 她轻轻瞥一眼秦栩,只见他优雅地靠在沙发上,交错着两条长腿,面露温柔的笑容。即便是面对自己讨厌的人,他的姿态依然给人一种非常放松的感觉。 “老三啊,我刚才没见到你人,看样子是和朋友在一起啊。”秦明飞笑着说道。 “嗯,我们去别处谈了一些事情。” “谈什么要事,需要把衣服都换了啊?”秦明飞意味深长地扫视过朱纱的裙摆,“演艺圈的人,就是会玩儿啊。” 秦明飞八成是顺着睡衣联想到少儿不宜的事情上去了。 这话真不好接。 朱纱和秦栩极有默契地垂着眼,各自思考着应对策略。 第22章 阴影 “老三啊,以前总觉得你入行那么多年都没啥出挑的作品,怪可惜的。不过现在我倒有点佩服你,好歹你异性缘一直不错,这也是需要运气的啊。”秦明飞笑着说了下去,口吻里的嘲讽,简直连不会讲话的婴儿都能听出来。 “比起大哥,我的运气还是差远了。”秦栩微笑回应。 “哈哈,希望我们未来的运气都不差。”秦明飞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三杯酒,逐一递给秦栩和朱纱,“为我们的好运气干杯。” 朱纱担忧地看着秦栩,不知他受伤后饮酒行不行,然而秦栩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就把酒给灌下去了。 朱纱对酒依然心有余悸。她只是假装喝了一小口,就把酒杯放下了。 “朱小姐,你看中老三哪点啊?”怎知刚放下酒杯,秦明飞就抛来这样一个问题。 看来秦明飞已经顺理成章地将她和秦栩理解成存有亲密关系的朋友了。朱纱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看中的是他的脸吧。”秦明飞哈哈一笑,“你们这些演艺圈的年轻小姑娘,我见得多了,挑人就知道挑脸。要等到吃过一些苦后,你们的眼界才会宽起来。” 朱纱表情平静,内心却如同原子弹爆炸。她可没说她喜欢的是秦栩的脸啊,这人是怎么自说自话接下去的?再说喜欢脸怎么了,难道要她喜欢秦栩的脚么? “秦大公子,请不要那么说。”朱纱忽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一只手“啪”地拍上秦栩的大腿,秦栩整个人都惊了一下。 “我看中的,可不仅仅是秦栩的脸。”朱纱一边对秦明飞微笑,一边抚摸着秦栩的腿。 秦栩静静地看着她,眼神莫测。 “他身材很棒,体力很好,而且还很会说话,像他这样令人满足的男人,全天下也找不着几个。” 这番大胆的论调和行为,令见多识广的秦大公子也有片刻的失神。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还有啊大公子,我不是演艺圈的。不过秦栩的魅力,可不仅仅只有演艺圈的肤浅小姑娘懂得。”朱纱凝望着秦明飞,眼眸明亮,“其实我觉得,不懂得他魅力和实力的人,才是真正的肤浅。”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 “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了。”秦栩整了整外套,站起身来,“大哥,要是你看到爸爸,帮我和他说一声。” 秦栩说完,就迈动长腿离开沙发,走得干净利落,毫无留恋。 朱纱暗暗一惊,心想刚才的所作所为应是把秦栩给惹恼了。也是啊,她不该为了反击秦明飞,就当场“调戏”他的。 “朱纱。”秦栩忽然转身看向朱纱,“你还有什么话要跟我大哥说?” “没……没了。”朱纱匆忙道别秦明飞,跟着秦栩走出这座地狱一般的“清秋”酒店。 “对不起,我不喜欢被陌生人训斥,所以做了过激的反应。”坐进车里后,朱纱对秦栩这样说道。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她用那样的方式反击秦明飞着实有些欠妥。但是被陌生人训斥这样的事情,的确踩着她的雷点了。明明一点不了解别人,却总爱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品头论足,也不知道这种人哪儿来的自信。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贵族,谈吐理应更低调内敛些才是吧。 这么看来,秦栩比那种人简直好太多了。 朱纱忐忑地等待着秦栩的反应,车厢里过于寂静的氛围,令她有些难以忍耐。 然而秦栩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令朱纱有点被吓到。 “你很有趣呀,朱纱。”秦栩笑着踩下油门,车飞跑出去。 “是吗?”朱纱也跟着干笑两声。 “我看大哥也被你吓到了。”秦栩微笑着瞥一眼朱纱,“他还以为你是那种文文静静,说什么都只会微笑隐忍的类型呢。” “你也曾那么想我吧?”朱纱收起笑容,轻声问道。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内心充满力量的人。” 是这样吗?这句话是夸奖吗? 朱纱的心有些乱乱的,她索性专注地望着窗外,开始思索接下来的漫画分镜要怎么画。 “还有朱纱,”秦栩又忽然说道,“你不必为摸我的事情道歉。我并不反感,甚至还很享受。” 我道歉是因为摸了你吗! 唔,好像又的确是的…… 朱纱看着窗外,一时间无言以对。 “等等,你要开向哪里?”她慢慢就发现车行驶的方向不大对劲,秦栩好像并没打算把她送回家去。 “说好一起去秦家的。”秦栩的语调格外平静,“你可以在那里睡一晚。家里的客房非常舒适。” “唔……”朱纱沉吟片刻。她的确曾经答应过秦栩,说要和他一起回秦宅看一看。但她没有想到会是今天。 “该不会是你一个人回家有点害怕,所以刻意拽上我吧?”朱纱突然问道。 “是啊。”秦栩坦率承认,“挥之不去的阴影,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点。” 然而觉得家是一种阴影的人,这世上应该很少吧。 “上次你开车,差点撞上了树。那个时候,你到底记起了什么?”朱纱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问道。 “到时候再告诉你。”秦栩依然不打算细谈这个问题。 他们二人就这样各自怀揣着心事,无言地到达秦家门口。 秦宅坐落于郊区,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别墅,墙壁上生长着茂密的爬山虎和碧绿的青苔。 秦栩带着朱纱走进门,一位姓邹的阿姨接待了二人。 “三少爷,好久没见你了。”邹阿姨热情地说道。 “我回来和爸爸谈事情,要在这里住上几天。”秦栩微笑着说道。 邹阿姨带着朱纱走上二楼,将她安排进一间收拾体面的客房,还指给她看换洗衣物摆放的位置。朱纱见邹阿姨如此娴熟,猜想秦栩应是早就跟邹阿姨说起过她的事情。 “我就在你隔壁,你有事就喊我。”跟在后面的秦栩说完,便转身去浴室洗漱。 朱纱不喜欢呆在陌生人太多的环境里。目前秦家的人只回来一个秦栩,所以令她十分放松。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等秦栩出来,就摸进浴室洗澡。 温暖的水洒落下来,令圆形的镜子覆上一层水雾。朱纱抹去那些水雾,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之前弄的乌青和伤痕还没有好,现在又加了新的几道,她的身体看起来还真是精彩纷呈。她侧过身用手指轻轻揉按腰间的擦伤,情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 她又摸了摸身上其他几处伤痕。手指从下面缓缓滑到上面,最终停留在嘴唇上。她闭上眼睛,与秦栩亲吻的画面还清晰地留存在脑海里。回想起来,依然令她面红心跳。 但是这仅仅是个意外。仔细回想,他当时要她亲他的那句话,更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玩笑话。因为太痛苦了,所以才想到用那样的玩笑调转一下注意力。 最开始,他也是因为朱霭的要求才成为她的男友的。现在,他们更像是并肩前行的同伴,因妖千岁的秘密而捆绑在一起。他没有喜欢过她呀。过分在意那个吻,会让他感到困扰吧? 令他心烦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不该继续令他困扰下去。 她拼命压抑住失落的情绪,洗完毕后,就向着秦栩的房间走去。 她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许可后,就推门走进去。 宽敞的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灯光幽暗,散布着清冷的气息。秦栩躺在床上,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书。他胸口有两粒纽扣没扣,清晰的锁骨以及雪白的胸膛裸露在空气中。见朱纱走近,他慢慢放下手里的书,仰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楼顶上发生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朱纱梗着脖子说道,姿态有些僵硬。 “你不想追究那个杀手。”秦栩不假思索道。 “不,不是的。我是说……那个吻……”朱纱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然后一口气接上,“就当没发生过吧。我们还是朋友。” 秦栩凝望着朱纱,这样长久的对视令她有些喘不过气。 “我……还没有好好谢你。”她匆忙撇开头,望向墙角,“真的,我都不知该怎么回报你,如果你不帮我,我现在大概就是一滩肉泥了。” “嗯。”秦栩沉吟片刻,轻轻点头,“那好,就当没发生过吧。” 朱纱如释重负,坐到秦栩身边,望向他的书:“你在看什么?” “在查妖千岁的资料。”秦栩将书捧到朱纱面前。这本书的纸页十分陈旧,书皮却是新的,看样子是刚换上的。书脊处潦草地写着“家族史1”这样的字眼。 “查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吗?”谈及妖千岁,朱纱也忽然来了兴致。 “其实妖千岁还有个妹妹,叫做窃魂娘子。”秦栩静静说道,“传闻很早以前,牛郎和织女结婚后,生下了一对兄妹。妹妹继承了仙女的姿容,长得闭月羞花,可惜她看破红尘,年纪轻轻出了家。那天哥哥妖千岁在牛郎家大开杀戒时,妹妹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跑回家阻止了哥哥。” “还有这样的事?” “嗯。妖千岁其实完全可以将牛郎家族的人赶尽杀绝。但是现在,作为牛郎后裔的秦家子嗣依然好好地生活着,据说这就是妹妹的功劳。妹妹制止了哥哥,拯救了部分秦家祖先的性命。这样的举动如同是从黑白无常手里再将魂魄偷窃回来,因此妹妹被称作‘窃魂娘子’。” 这么说来,妖千岁不是织女的独子,他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妹妹,叫做窃魂娘子。 朱纱轻轻闭上眼睛,在她的脑海里,窃魂娘子是一个一身白衣,不沾烟火气息的美丽少女,清冷而忧郁,如同山间的一抹冷雾。 第23章 窃魂娘子 “在那之后,窃魂娘子去了哪里?” “和哥哥一样销声匿迹。大概是远离俗世,以隐居的方式度过余生。” “嗯。”朱纱轻轻应了声。她转头去看床头那盏明亮的台灯,幻想着有看不见的幽魂围绕着明亮的灯泡幽幽旋转。 “那么窃魂娘子的血脉是否和妖千岁一样,每隔一千年就会在秦家子嗣的身上复苏一次?”朱纱忽然问道。 “疑点就在这里。然而资料上没有记载窃魂娘子到底是真的有制止妖千岁的力量,还是仅仅靠言语和行动感化了哥哥。” “如果是后者,那么完全没必要担心。但如果是前者……”秦栩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我想可能,这世上还存在着一个克制我的人。” 朱纱怔怔地望着秦栩的侧脸。幽暗的灯光令他的面孔越发冷冽,眼神也愈发深邃。仿佛在静默与黑暗的双重作用之下,他与数千年前那个嗜血的亡魂融为一体。 她有种感觉,她与他的生活,将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你在担心吗?”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时,他忽然转过头来,用极其温柔的视线凝望她。 她用沉默回答他。 “的确。”秦栩轻声叹息,用手指揉按着鼻梁,“你陷入现在这种复杂的情境,我也有一部分责任。不过我会将功补过,让你再次过上平静的生活。” “我怎么可能是在担心自己啊?”她忍不住大声说道,“我是在担心你啊!” “担心我?”他微微睁大眼睛,仿佛很惊讶似的。 “万一窃魂娘子的血脉也会传承怎么办?万一克制你的人正好是秦明飞怎么办?万一你就这样一辈子受他牵制永远没有自由……” 朱纱没能说完。秦栩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挡住她的嘴唇。 “那样的事不会发生。”他凑近她,“如果真的存在克制我的人,那我就消灭他。”他的鼻息如春风般温热,语调却如寒冰般冷冽。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触摸她耳畔的发丝。在他的掌心中,她慢慢闭上眼睛。 “不要担心我,朱纱。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他不留痕迹地收回手去。她睁开眼,看他如往常一般,对她温柔地笑着。 朱纱情不自禁露出一个苦笑。她真的从未摸透过他。 “那我先回去睡了。”她站起身来,觉得也是时候起身离开了。 “好好休息。”秦栩点了点头。 朱纱忽然有些迟疑。如果是普通人,遭遇酒会上那样可怕的事,一定会吓得睡不着吧。感觉睡不着还是小事,说不定会就此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还有什么事吗?”秦栩抬头看她,神情平静。 “你真的不要紧?”她问。 “嗯。不要紧。” 想想也是,面前的这位又怎么可能是普通人能比拟得了的,他可是徒手打过藏獒,摔下悬崖又死而复生,还脸不红心不跳对着警察撒谎的人。 “如果你做噩梦哭鼻子或是害怕得睡不着的话,欢迎随时来敲我的门。”朱纱说完,就向门走去。 “我不会哭的。”秦栩发出一声轻笑,“因为,我知道你就在边上。” 朱纱又感到一阵心慌,情不自禁就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所谓冤家路窄。 朱纱出门没走几步,就在走廊上撞见秦明飞。她在心中发出一声惨叫,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这本来就是别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公子,您回来了啊。”朱纱对秦明飞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嗯。明羿他们也回来了。”秦明飞回答道。 朱纱立刻竖起耳朵,听到从楼下传来些微的骚动声。看来这一大家子都已经从酒会上回来了。 “有点晚了,我先回房休息,大公子晚安。”她可不想再撞见秦家的什么公子,客套起来怪累的,脚底抹油就想溜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多见外啊,叫我飞哥就行了,别人都那么叫。”然而秦明飞却不让她离开。他跨一大步拦在她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 朱纱怔怔地看着秦明飞油光满面却又异常和善的脸,兀自揣摩他之所以变得如此和善是否是因为他和那些豪门小说里描写得富家公子一样口味独特偏爱反击他的女人,又或者其实他对待秦栩以外的人都还算可以,酒会上之所以那样剑拔弩张不过是因为他们兄弟俩不对盘,她只是碰巧被波及到了而已。 “据我所知,老三从来没和女人过夜过。”秦明飞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 朱纱迷惑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刚才从秦栩的房间里出来时,应是正好被秦明飞撞见。他可能又顺理成章地把她当做倒追秦栩还主动送上床的女人。 “你误会了……” 她正要解释,秦明飞却打断她的话,自顾自说下去:“对他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不少,就是他从不理会。要是他不那么固执,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个千人斩了吧。” 千人斩?那铁棒也得磨成针了吧。朱纱垂眼看着地面,莫名其妙地想道。 “你可别动怒啊妹妹,我对你真的没有敌意。”秦明飞见朱纱不语,立刻接道,“就是你也别太主动了。老三虽然看起来挺温柔的,没什么脾气,但他首先是个男人。男人啊,就不喜欢太主动的女人,你可得好好记住这点。” 虽然是变得和善了,但是他的只言片语里却依然透着一股微妙的傲慢,喜好站在高处审视他人这一点,也依然没有变。当然,她又能指望一个将近三十五的傲慢败家子改变些什么呢。 “对了,飞哥,”她忽然想起什么,强忍住弥漫在心头的不爽,对着秦明飞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事?”秦明飞见朱纱笑得如此灿烂,连声音也变得越发柔和起来。 “你……咳……之前有没有听说过我?” “什么?”秦明飞显然有些迷惘,“你不是说你不是演艺圈的吗?” “我叫朱纱。”朱纱盯着秦明飞,一字一顿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秦明飞转着眼珠,像是在认真搜索着记忆。 “嗯,没事了,晚安。”朱纱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一脸凝重地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没错,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就算朱霭有秦氏企业的股份,与秦氏家族来往密切,也不可能轻易向秦家人提及她。 所以当时,为什么秦颜鹤会说,朱霭提起过她? 为什么朱霭要向秦颜鹤提起她? 秦颜鹤,他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越思考,就越觉得迷雾重重。脑袋里堆积着成山的问题,却没有地方可以倾泻。 朱纱平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天花板,数了上千只羊却依然毫无困意。 她侧过身体,想换一个睡姿,却忽然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女人微弱而幽怨的哭声,如同鬼魅的手,一下又一下撩拨着朱纱大脑皮层里,本就紧绷的神经。 她直起身来,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聆听。 第24章 烟盒 那哭声还在继续。 即便朱纱努力告诉自己,这声音很可能是从恐怖电影里发出的,但是皮肤还是违背了她的意志,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像秦宅这样古老的建筑,残存着一两个冤死的鬼魂,也未必不可能。 朱纱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她站起身来,决定寻找这哭声的源头。 她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去,关上门的瞬间,哭声却停止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诡异的哭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她举目眺望,只见黑暗走廊的尽头,残存有一丝亮光。那亮光是从一扇虚掩着的门里流泻出来的。不知那是个什么房间,为什么这么晚却依然亮着灯。 朱纱毫无困意,便任由好奇心的驱使,向那亮光走去。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才知道这是一间书房。 一个身穿香槟色睡袍的年轻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他长着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面孔,不是秦颜鹤,又会是谁。 就在朱纱屏息凝神的同时,秦颜鹤抬起头来,发现了朱纱。 该来的总是会来。 不知为何,此时朱纱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了这七个大字。 秦颜鹤摘掉耳机,对朱纱绽放出一个标准而礼貌的笑容。 “朱小姐,你还没睡呀。”秦颜鹤站起身,轻轻提起桌上的酒瓶。 “睡不着。”朱纱静静地看着金黄色的液体流进玻璃杯里,心想虽然深夜撞见秦颜鹤实在有些突然,但这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不习惯陌生的环境?”秦颜鹤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盐橄榄,用银勺挖了一个,放入酒杯中。 “刚才你听到了奇怪的哭声吗?” “我戴着耳机,没有注意。” 朱纱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哭声没再响起来,这令她有些迷惑。 “喝了它,会感觉好一些。”秦颜鹤将酒杯举到朱纱面前。 朱纱凝望着酒杯,情不自禁就回想起卫生间里的惊悚场面。她倒在地上,忽然一根绳子勒住她的脖子…… 她没有接过酒杯,甚至还往后倒退一步。 “你不习惯喝酒?”秦颜鹤望着朱纱,轻轻微笑。 “不。”朱纱垂眸,沉默半晌,毅然抬头直对秦颜鹤的眼眸,“令我不习惯的,是喝你给我的酒。” 秦颜鹤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再倒了一杯,递给朱纱。 “这下可以喝了吧?”他笑容灿烂,漂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他就像一条蟒蛇,花纹艳丽,深藏剧毒。 朱纱凝望着酒杯,心想她也确实需要酒精。于是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股热流顿时在身体内生成,肆意流窜,激活了她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 朱纱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秦颜鹤,徐徐吐息后,道:“你说,叔叔提起过我。” “看来朱小姐有意和我进行一场深夜长谈,我深感荣幸。”秦颜鹤神色如常,伸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不如坐下说。” 然而朱纱并没有坐下来。她依然站着,面无表情地紧盯着秦颜鹤:“我今天差点被人杀掉,在酒店里,在你的地盘上。” 秦颜鹤勾了勾嘴角,向自己的酒杯倒起酒来。 朱纱望着秦颜鹤平稳的动作,深深吸气后,一字一顿道:“你是我叔叔,朱霭的同谋吗?” 秦颜鹤握着酒杯,徐徐将金色的液体灌进嘴里。她看见他的喉结有节奏地滚动着,不紧不慢。 “你承不承认都没有关系,反正我不能拿你怎样。”朱纱又补上一句。 “既然如此,”秦颜鹤缓缓抬起头来,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凝望着她,“朱小姐为什么问出那种问题?” 那双比女人还美丽的眼睛,却像蛇一样令人战栗。 朱纱偏过头去,余光却瞥见秦颜鹤摸出一根烟,从容点上。 “烟盒。”她忽然想起那个她差点遗忘的线索,“你的烟盒和李宇奇的一样,是不常见的外国烟。” 秦颜鹤将烟夹在手指中,望着朱纱的眼眸已经没了笑意。 “之前我觉得李宇奇的烟盒十分特别,所以特意从他的垃圾桶里捡了回去。你们是碰巧喜欢同一款小众烟吗?又或者,其实你们是认识的?说不定曾发生过这样的场景:你在李宇奇没烟的时候,给了他一盒自己常抽的烟。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烟盒上,会有你的指纹吗?” 朱纱并没有说谎。就是撞坏李宇奇手绘板那天,她无意间看到李宇奇的烟盒扔在垃圾桶里。她觉得烟盒图案新潮,就捡起来收藏了。她总是会对一些小细节特别关注,比如秦栩的开机密码,比如这个烟盒。 “想不到朱小姐还有捡垃圾的癖好。”秦颜鹤叼着烟,似笑非笑地看着朱纱。 “你和李宇奇是认识的吧。”朱纱近乎执拗地问道。 “我和朱霭,仅有一些业务上的往来罢了。我并不是他的同谋。”秦颜鹤仔细斟酌着用词,因此语速有点缓慢,“有一天,朱霭跟我说他缺人手,于是我就把yuki……也就是李宇奇介绍给了他。”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 “你介绍给朱霭一个杀手,还说你不是他的同谋?”许久后,朱纱抬眼,冷冷地看着秦颜鹤。 “朱霭的计划我没有参与,也不会因此而获利,我只是牵个线。” “但你是知情的,对吧?”朱纱无法控制语调的升高,“你知道朱霭要用你介绍给他的杀手杀我,但选择了袖手旁观,对吧?” “朱小姐,”秦颜鹤站起来,向朱纱迈近一步,“就像你自己说的。就算我亲口承认这些,你也不能怎样。” 即便是秦家最年轻的幼子,他的气场也依然十分强大。他栖近朱纱,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像是能听到毒舌吐出蛇信的声音。 那是危险的声音。 的确,正如秦颜鹤所说,朱纱不可能把他怎样。就算她真的考虑周到,带了手机录下秦颜鹤说的这些,但是把朱霭成功送进牢里的可能性却依然很低,说不定还会和秦家结下仇怨。 “李宇奇不可能是酒会的来宾,所以他进入酒会,是经由你许可的吧?” 秦颜鹤没有回答,只是步步逼近朱纱。朱纱步步后退,却依然强作镇静。 “给我下药的服务生,你也是知道的吗?”她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秦颜鹤将朱纱逼到书柜处,令她无路可退。他一手撑住书架,若有所思的垂下头去,长而卷的睫毛微微扑闪。 “有意思,难道你被两拨人追杀?”秦颜鹤说完他的猜测,自己也笑出声来。 “不可能!”被禁锢在秦颜鹤以及书柜之间的朱纱轻声叫了出来。 “看来朱小姐的命真的很值钱。三哥真是好福气,能和朱小姐走得这么近。”秦颜鹤凑近朱纱的肩膀,鼻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垂,“不过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朱小姐还能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或许你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能躲过死神的镰刀。”他在她耳畔低低地笑着,笑声明快,却令她汗毛倒竖。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脖子,大拇指隔着皮肤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动脉。他依然在笑,眼底带着些许狂乱的气息,像是喝醉了酒。 他张开嘴,浓浓的酒气喷吐在她的脸上:“如果我就在这里杀了你,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你不会想知道的。” 冷不丁一个男声响了起来。 秦颜鹤松开朱纱,后退一步,望向自门口走来的秦栩。 第25章 令人窒息的早餐 “三哥,你来啦。”秦颜鹤到底是留过学见过世面的人,即便秦栩周身散布着强烈的杀气,他也依然镇静自若,一脸无懈可击的漂亮微笑,“我刚才在跟朱小姐闹着玩呢。” 秦栩瞥一眼面色苍白的朱纱,没有说话。 “看来今晚失眠的人很多。”秦颜鹤再次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递给秦栩。 秦栩没有接,脸上的表情清冷无比:“你认识那个刺杀朱纱的杀手?” 秦颜鹤咯咯地笑着,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我尽可能不参与到他们朱家的烂摊子里,但是三哥你却好像对他们很有兴趣。” “帮我把那个杀手叫出来。我有话对他说。”秦栩站在秦颜鹤面前,语调冷到极致。与其说这是请求,不如说是命令。 秦颜鹤收敛起微笑。他望着秦栩,俏皮地眨巴一下大大的眼睛:“yuki不是你能威胁到的人。” “朱纱也不是他能碰的人。”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令人窒息的气氛。 朱纱靠在书柜上,看着眼前这对兄弟寸步不让地对峙着,就好像在看一出动作电影。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讨论的不是她,而是某一个隶属于军情六处的特工。 “三哥,你误会我了,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yuki也不总听我的话。”终于,秦颜鹤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yuki的人脉是你无法想象的,他曾经的雇主是意大利黑帮的头目。” 秦颜鹤柔软的态度看似是一种妥协,但实际上他是想搬出李宇奇的外国黑道背景来让秦栩退缩,进而不再插手朱霭的计划。然而秦颜鹤并不知道,他面前这位温柔的三哥,其实早就已经插手了。朱纱望着秦颜鹤的侧脸,轻轻叹息一声。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我就更有见他的必要了。”秦栩顿了顿,对秦颜鹤展露出一个异常柔和的笑容。 秦颜鹤怔了怔,随即转头去看书柜边上的朱纱。他仿佛在用眼神询问她,他一向温文尔雅的三哥,怎么会变得如此难以捉摸。 “朱纱,你先回去睡觉。”就在这时,秦栩也转过头来,看向朱纱。 朱纱抿了抿唇,走到秦栩身边。 “秦栩……”她欲言又止,探寻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 “别担心,我不可能在家里,对自己的弟弟动手。”秦栩的音调冷冷的。 秦颜鹤忽然惊慌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的三哥确实在生着气。真奇怪,以前他从未在意过这个三哥,但是他却有点害怕见到三哥真正发火的样子。 秦颜鹤想要站起来,但却立刻被秦栩给按了回去。 朱纱没有再管这对兄弟的事,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竟然顺利地睡到了清晨。 因为惦记着画稿,所以她很早就醒来。她静静躺在床上,心想着只要闭门不出就可以避免和秦家那一大群陌生人打交道,然后等秦栩醒来,她道个别应该就可以溜去工作室画画了。这是最麻利以及省事的做法。 然而她没躺多久,就感觉膀胱阵阵发涨,不得不遵从尿意的驱使前往卫生间。正在走廊上拖地的邹阿姨立刻向她问好。 “早餐已经做好了,赶紧下楼吃吧。”邹阿姨一脸热情微笑。 在秦家吃饭得多拘束,还不如在路边摊买个煎饼果子肆无忌惮地啃,朱纱在心中暗暗想道。 “我不饿,就不去吃了。”朱纱委婉拒绝。她打定主意回去自己的房间,一直呆到秦栩起床。 “不吃早饭怎么行,你都那么瘦了。”怎知邹阿姨还有一股不依不挠的气势,她伸手就拽住朱纱的手腕,向楼下走去,“你不知道餐厅在哪吧?我带你去。” 就这样,朱纱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餐厅。 长方形的餐桌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早点,有虾饺,肠粉,水晶灌汤包等等,看得朱纱口水直流。然而桌前一个用餐的人都没有,她实在不好意思坐下来大快朵颐。 朱纱闲来无事,便环视四周,看看有什么新奇的物件。秦氏家族虽然历史悠久,但家里装修却是西式风格,家具大多是白色的。朱纱慢慢晃到角落的低柜前,只见一个金色的小人坐在柜子上,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有些慑人。 这个极具东方巫术气质的摆件,放在雪白的家具上,还真有些突兀。朱纱蹲下身来,仔细看着这个小人。她随后就意识到,这个小人就是泰国的古曼童。从前她只见过古曼童的照片,真身这还是第一次见。 “你对古曼童有兴趣?”冷不丁一个声音自背后传来。朱纱迅速回头,就见秦光耀缓缓向她走来。这位六十出头的老人不但是四个儿子的父亲,还是一个哺育了大型企业的社会精英。虽然他头发灰白,但是他的神情和步态却不见一丝老态。 秦光耀望着朱纱的眼里尽是和蔼的笑意,令人很难对他产生厌恶感。朱纱不知道说些什么,简短地道一声早安了事。 “这是明羿去泰国带来的。”秦光耀拿起古曼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都说古曼童是很有灵性的东西。他们经受过高僧和法师的加持,内里住着意外死亡的孩子的灵魂,能保家宅平安。但是,这么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庇护别人呢?”他将询问的视线投向朱纱,情态自然,仿佛他们已经熟稔多年。 “日本的座敷童子,倒是和古曼童的作用有些相似。”朱纱想了想,这样说道。 “座敷童子也需要摆在家里吗?” “不,那是一个出自于日本民间传说的鬼怪。” 就在这时,秦家二子秦明羿走进了餐厅。架着金边眼镜的他西装革履,着装正式,神情肃穆。他的出现,登时将餐厅中的闲适气氛一扫而尽。 “明羿,来说说,这古曼童到底都有些什么讲究?”秦光耀神情柔和地向秦明羿招了招手。 秦明羿淡淡扫一眼站在秦光耀身边的朱纱,就坐到餐桌前看自己的手机。“别随便把它拿起来。”他这样说道。 秦光耀耸了耸肩,刚欲放下古曼童,忽然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起。 “这是迷信!”秦明飞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餐厅,“什么死去婴儿的灵魂,法师的加持,都是假的。你说你们又不是没上过学怎么还迷信这个,买什么不比买个死婴儿实在啊!”他说完就坐在餐桌前,完全不管呆愣在原地的父亲和朱纱。 秦明飞这一嗓子实在太突然了,朱纱缓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看来秦明飞指点他人的技能不是看人施放的,他就习惯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儿尴尬。秦光耀和秦明羿的神色都不怎么好看,但也都没说什么。 朱纱跟着秦光耀坐到桌前。为了缓解尴尬,她率先夹了一个汤包到碗里。“这水晶汤包还挺好吃的。”她咬了一口面皮,然后干笑着说道。 秦光耀望着朱纱,露出亲切的笑容:“我不常在家吃早饭,不过每次去外地,总觉得家里的早饭最香。” “你们真的不觉得,”秦明飞依然看着角落里的古曼童,“这东西摆这儿很丑吗?” 餐厅再次陷入寂静。 朱纱看着碗里的汤包,不知吃还是不吃。 “幸好明羿去的不是非洲,不然还不得带个黑色的死婴儿回来。” “明飞!” 秦光耀似是再也无法忍耐,大声叫了秦明飞的名字。秦明飞这才住嘴,低头安静吃饭。 气氛终于正常了一些。朱纱安下心来,终于吃完整个灌汤包。 她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秦明羿的视线。秦家的二子正透过金边眼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令她感到有些不安。 “酒会上,我听秦栩谈起你。”秦明羿弯起嘴唇,露出一个微笑,“你叫朱纱,对吗?” 他的微笑十分标准,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疏离而淡漠。 “幸会。”朱纱对秦明羿轻轻点了点头。 “请问朱小姐做得是什么工作?”当秦明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秦明飞也投来感兴趣的视线。 就在这时,秦颜鹤走进了餐厅。他穿得还是那套在书房里穿的香槟色睡衣。他的眼睛周围是浓浓的黑眼圈,也不知昨夜秦栩和他到底聊了多久,又都聊了些什么…… 秦颜鹤拉开椅子坐到桌前,见朱纱在看自己,便抛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朱小姐?”秦明羿又喊了朱纱一声。 “哦,”朱纱这才回过神,“我是画画的。” “原来是艺术家。”秦明飞嗤笑一声。 “只是个糊口饭吃的手艺人。”朱纱谦虚地说道,尽管她觉得在秦明飞面前谦虚有那么点别扭。 “画什么类型,油画还是水彩?”秦光耀接着问道。 朱纱忽然感到有点儿压力。这秦家一大家子好像都对她的职业颇感好奇。 “我画漫画。”朱纱如实回答。 “漫画啊……”并不清楚漫画为何物的秦家老爷子陷入沉思,没再次发问。 “你说得漫画,是指蝙蝠侠,美国队长那种?”在美国留过学的秦颜鹤直起身子,望着朱纱的眼睛亮亮的。 “算是吧。”朱纱微笑着答道。 “改天我一定要拜读一下你的作品。”秦颜鹤的声音里带着雀跃的情绪,“我很喜欢漫威的漫画。” 朱纱不知说些什么,只好对着秦颜鹤微笑。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他将她逼退到书柜前的画面,心脏轻轻颤抖了一下。 第26章 血渍疑云 “你们在聊什么,好像很热闹。”一个过分柔和,又有些慵懒的声音飘了过来。 朱纱猛地回头,就见秦栩慢慢走近客厅。 秦栩穿着开领毛衣,清晰的锁骨裸露在空气中。他如同猫一样,伸长手臂打一个哈欠,然后懒懒地坐到朱纱边上,用手搓了搓盛满困意的脸。 朱纱倒是理解秦栩的困倦。他之前重伤愈合,一定损耗了不少身体内部的能量,再加上和秦颜鹤深夜长谈,估计也没怎么休息。朱纱忽然感到无比愧疚,但愧疚之后她的心情又变得有点复杂。要不是他别有目的地接近她,或许她的世界,完全不会变成这种模样…… “三哥,想不到你的女朋友是漫画家呀,好厉害!”秦颜鹤欢快的声音打断了朱纱的思绪。 秦栩柔柔看朱纱一眼,才转头回答秦颜鹤:“我们只是朋友。” “哦哦,口误口误。”秦颜鹤匆忙说道。他看了看秦栩,又看了看朱纱,眼中飘过一丝迷惑,似在猜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而秦明飞看朱纱的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给你,这个好吃。”就在朱纱愣神之时,秦栩夹了个煎饺到她碗里。 一时间秦家一大家子人的目光变得更加迷惑起来。而秦栩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悠然地喝起咖啡来。 “梦岚还在睡,也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秦光耀将碗递给秦颜鹤,顺便提起妻子的事,神色颇为无奈。 “妈妈打牌打到天亮,大概要睡到下午。”秦颜鹤为老爷子盛好了肉末笋丁粥,又恭顺地把饭碗递回去。 “你以后劝劝她,总那么玩,对身体不好。”秦光耀蹙了蹙眉,有些无奈地说道。 “好的,我会跟她说的。”秦颜鹤说道。他漂亮的笑容中竟带着不常见的乖巧。 “颜鹤。”秦明羿忽然叫了一声。 “嗯?”秦颜鹤转头望向自己的二哥。 秦明羿推了推眼镜,神情庄重而肃穆:“昨天晚上的事情,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什么事?”秦颜鹤一脸迷惑而率真的笑容。 “有工作人员在楼顶上发现了血迹。”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朱纱的心跳微微一滞。她偷偷瞥一眼秦栩,只见秦栩神情自若地吃着早餐。 明明就是他的血,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愧是资深演员。 “当时工作人员是跟你汇报的,我只是碰巧听到而已。”秦明羿淡淡地望着秦颜鹤,“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还有这样的事?”秦光耀顿了顿,“血迹很多吗?” “不少。”秦明羿淡淡答道,“保安说看起来像是发生过一起激烈的械斗。” 就算朱纱竭力想要保持平静,她的心脏依然越跳越快。她木然地喝着杯里的橙汁,已经完全没了食欲。 她清楚记得,秦栩和她的血衣被她扔在停车场边上的垃圾桶里,也不知道这样的处理是否过于草率。 “哈哈,好像的确有那么回事。”秦颜鹤转了转眼珠,仿佛正在回忆,“确实有人跟我说过发现了血迹。不过我觉得小题大做了。参加酒会的宾客,住在酒店里的房客,都好好的,目前没听说有人受伤啊。” “你关注的人没有受伤,并不等于就没人受伤。”秦明羿修长的手捻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员工家属,房客宾客的熟人,哪怕是小偷强盗因恶性械斗受伤了,追究起来的话,也会很麻烦。” “可是问题在于,目前没有找到当事人,也没有找到目击者。”秦颜鹤双手一摊。 “看过摄像头吗?”秦光耀问道。 “我一会去酒店查查。”秦颜鹤坐直身体,认真回答道。 朱纱断定秦颜鹤不会查出什么名堂,毕竟李宇奇手法娴熟,不可能没处理过监控设备。此时秦颜鹤说要去查,多半也只是敷衍一下而已。 “依我看,没人受伤就别管了呗。”秦明飞用牙线剔着牙齿,大咧咧地说道,“明羿,我说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好像别人都盯着咱们家的钱,总想找机会闹出点事儿坑我们家似的。” “我也不想那么警惕。如果家里都是花钱有度的人的话。”秦明羿冷冷说道,话语里明显意有所指。 “嗳……不……我就是想说,那说不定就是一起私人恩怨引发的械斗,当事人并不希望酒店方插手,没别的意思。”秦明飞好像有点害怕这位秦家二少,感觉出对方的冷硬态度后,竟然收起了平日里的嚣张作风,连声音都软了不少。 朱纱隐藏在桌子以下的手,慢慢紧握成冰冷的拳头。此时比起捉拿杀手,她更在意的是秦栩的超能力。她不希望秦栩的超能力被他人发现。秦栩可以保护她,一旦他的秘密暴露出来,那么这世上就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了。 她难得的想要赞成秦明飞一次。最好没有人追查楼顶上的血迹,让凶手和超能力的秘密都深藏在不为人知的灰色空间里。 “三哥,朱纱。”秦颜鹤忽然就将视线投射向朱纱和秦栩,“你们看到过受伤的人吗?” 朱纱静静地望着秦颜鹤的眼睛,过了几秒才轻轻应了声:“嗯?” 秦颜鹤八成会猜到楼顶上的血迹和李宇奇的暗杀有着很大关系。但是朱纱没有受伤,所以这就有点匪夷所思。 至于李宇奇会不会把秦栩不同常人的信息透露出去,这估计就要看秦栩和李宇奇之间的谈判了。 “我一直在忙着招待客人,爸爸和二哥也是。大哥又是晚到的。所以我想,大概你们会知道些什么。”秦颜鹤望着朱纱,用无懈可击的美好笑容隐藏着内心深处的迷惑。 朱纱举起橙汁,正想回答,却听秦明飞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们俩哪能知道什么,又不是一直在宴会厅里。”秦明飞的语调带着刻意的轻浮,“他们啊……” “我没见过可疑的人。”朱纱断然打断秦明飞的话,“我和秦栩很早就出来了,没有发现受伤的人。说不定顶楼的械斗,是我们走之后才发生的。” “三哥,你也什么都不知道吗?”秦颜鹤又望向秦栩。 “不知道哦。”秦栩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喝着他手里的咖啡。 秦光耀见秦栩一直都是这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阿栩,以后工作可要上点心,不能像以前那样懒散了。” “嗯,我知道的。”秦栩轻轻应了声。 朱纱不无忧虑地看秦栩一眼。总觉得在秦家老爷子的眼里,秦栩就是个不求上进又不成器的孩子,而秦栩深知这点,却也非常乐意就这样一直扮演着老爷子给他设定的形象,怎么懒散怎么来。 只有她知道,真正的秦栩不是那样的。 “总之,我觉得这件事应该多留意一下。”秦明羿不打算继续聊下去,吃完饭就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去公司了。” 说完,这位掌握着秦氏企业未来的二子便迈着大步向门口走去,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朱纱在餐桌边煎熬了五分钟,也起身告辞。她拿上随身物品就走到门口,秦栩为她送行。 “我自己打的回去,你在家里多补点儿觉吧。”朱纱转头望着秦栩,这样说道。 秦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柔声呼唤她的名字,“朱纱,之后几天,我可能会很忙。” “嗯。是要去拍戏了吧?”朱纱咧嘴笑了起来,“是什么角色呀?” “仙侠剧里的剑仙。”秦栩温柔地笑着。 “是主角吗?” “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他第一次饰演主角。看来昨夜那场秦光耀专门为秦栩联系资源而举办的酒会,很快就起了作用 “苟富贵,莫相忘。”朱纱微笑着说道。 “哦?”秦栩眯起细细长长的眼睛,“我听到的说法是,苟富贵,一起睡。” “咳……”朱纱不知道怎么接,于是抬头看了看天。 “杀手的事已经解决了,我想你叔叔不会再动你了。”秦栩又说道。 “嗯。”朱纱点点头。 秦栩,李宇奇,还有大壮和黑猴,都是朱霭找来杀她的人,然而他们都失败了。在这种情况下,朱霭不可能再贸然进行下一步行动。 只是这样一来,她见到秦栩的机会也变少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在惋惜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忙完这阵,我会来找你的。”像是读懂了她的思绪,秦栩忽然开口说道。 朱纱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她忽然想问他很多问题,比如他们之间的友情是否还能继续维系;如果叔叔不再伤害她,他们是否真的还有联系的必要;他之所以会为她挡下杀手的袭击,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好,我等你。”然而最终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回给秦栩一个轻快的微笑。 那些未来会知道的事情,就等未来再说吧。 朱纱赶到工作室,向同事们交代完需要交代的事后,就开始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拼命画画。 将近下班的时候,叶婷走了进来。不知不觉间,她的肚子又大了一些。 “小蛮走了,李宇奇也没来。一下冷清起来了啊。”当朱纱给叶婷搬来椅子时,叶婷由衷感叹道。 “冷清一点好,冷清一点安全。”朱纱淡淡笑了一下。 “现在人才不好找啊。画得好的不是去了别人的公司,就是自己带团队,画技有待加强的,又未必能耐得下性子。” “哪行都这样。” “我帮你留意一下,争取给你找个靠谱的人来。” “不用了,你就专心画画。”朱纱说完,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下次招人,她必须亲力亲为,可不能再招可疑的人进来了。 “还有啊小纱,”叶婷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大概……下周就要辞职了。” 第27章 贫民窟的黑羊 “男友希望我尽快和他回老家结婚。”叶婷说完,就羞赧得低下头去,宛如一位深陷幸福泥沼不能自拔的少女。 朱纱双手支着下巴,垂眼陷入沉默。 自大学时与叶婷相识后,她就目睹了叶婷从恋爱到怀孕再到订婚的全过程,也目睹了叶婷的重心从画画逐渐转移到家庭的全过程。她知道叶婷早晚都会辞职,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好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不要让离别来得那么快。 “我经手的画稿,这几天都会安排妥当,不会给你造成麻烦的。”叶婷见朱纱久久不语,便有些局促地说道。 “这不是重点。”朱纱双手撑头,她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你说过的吧?你男友的老家是个人生地不熟的小村子。你去了那种地方后,说不定就再也出不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真的甘愿吗?那里,没有人理解你的才华……说不定都没有人理解你。” 朱纱一口气说完。寂静的氛围环绕着她们,绵长,而难捱。 “这些,我都懂的。”过了许久,叶婷才轻声说道。 朱纱吐出一口气,有些悲伤,又有些放心。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再阻止友人的离去,她只希望,叶婷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 “但是,就算留在大城市里又能怎样呢。”叶婷笑容柔和,无悲无喜,“充其量不过是一座大桥上,再平凡不过的螺丝钉罢了。” “你不平凡,小婷。”朱纱走到叶婷身边,仔细凝望友人的脸。 此时所有的话语都显得苍白。她只希望将好友的面孔用力铭刻在心中。分别之后,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我就当这是你给我的祝福了。”叶婷微笑着,温柔地抚摸着肚子,“希望这孩子以后也会成为不平凡的人。” 朱纱情不自禁就伸出手,轻轻搭在叶婷的肚子上。她仿佛感受到手心之下传来微微的振动,那是生命的迹象。 “我会在远处看着你的。”叶婷伸手,温热的掌心覆盖在朱纱的手上,“要加油呀,小纱。”她说完便缓缓起身,离开了工作室。 朱纱发了一会儿呆后,就推门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助手和主笔都回家了,整个工作室空空荡荡的。 朱纱环视四周,忽然间觉得这个工作室令她感到陌生。 害她的人走了,交心的朋友也要走了。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哭泣的冲动,于是蹲下身来,在无人的空间中尽情大哭。 只要忍过这阵子就好了,她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所有人都会好的,新连载也绝对可以成功的。 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眼泪就是无法停止,仿佛是要把近期的压力与恐惧都一口气排泄光似的。眼泪不停滑过眼角,令她脸部的皮肤也变得刺痛起来。 就在这时,她听闻一阵极其细小的响动,像是老鼠跑过电线。她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李宇奇。 “你在哭什么?”李宇奇俯视着蹲在地上哭泣的朱纱,像是觉得有趣,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朱纱深吸一口气,迅速抹掉眼角的泪水,然后站起身来。她下意识地转头,搜寻着办公室里可以用来自卫的道具。 “放心,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李宇奇站在原地,向朱纱伸出双手,示意现在的他人畜无害,“而且我来找你这件事,你男人是知道的。他找我谈过。” “他不是我的男人。”朱纱退到一张办公桌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不远处的李宇奇。她注意到办公桌上有一把美工刀。 “那要怎么称呼那个人?”李宇奇的眼神闪了闪,“‘怪物’吗……” 提及秦栩,李宇奇的面孔上竟然浮现出几分惧意。这令朱纱感到安心。有秦栩制约着他,想来他是不敢乱来的。 “有个问题我很想知道。”朱纱平复下心绪,接着问道,“你是真的喜欢画画的吗?” 李宇奇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真是出乎意料的问题。难怪颜鹤说你很有趣。”他微笑着说道。 “有趣?”朱纱迷惘。 “对于颜鹤而言,这是很高的评价。” “谢谢。”朱纱冷冷说道。 看来李宇奇不单单和秦栩见过了,也和秦颜鹤聊过。不知道这三个男人后来谈出了什么名堂没有。 “小时候我是一个特别暴躁的人,静不下心来。唯一喜欢做的事,就是画画。”李宇奇点燃一根烟,寂静的火光,在清冷的办公室中轻盈跳跃。 “我热爱建筑,觉得它们很美,是最伟大的艺术。”他徐徐吐出一口烟,“但是我排斥画人,觉得人很丑陋。这份叛逆心理持续至今,已经成了本能。” “为什么觉得人丑陋。”朱纱忍不住问道,“因为人性?” “不是。我无法欣赏人类的美。螳螂和蜘蛛有灵巧的美,猎豹和北极熊的毛皮也各有特色。但是人类呢?人类只喜爱用其他动物的外表装点自己。豹纹蛇纹,兔毛狐毛……人类是最没特色的生物。” 朱纱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想反驳什么,像李宇奇这样下手果断的杀手,稍微有点反射会人格也是合情合理的。无法欣赏人类的美,能帮助他更有效率地杀死“猎物”。 “秦颜鹤说你有特殊背景?”朱纱忽然想到什么,问道。 “没什么特殊的。”李宇奇将烟夹在手指间,“我出身美国贫民窟,我的父母是非法移民,周围熟识的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嗯。”朱纱轻轻应了声,“所以你不是什么乖巧的大三生,而是一个出身异国的职业杀手。”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不讲一下自己吗?”李宇奇眯起眼睛,看向朱纱。 “我恐怕没你那样丰富的经历。我只是一个平凡人而已。”朱纱不由想到不久前与叶婷之间的对话。 到头来,大家都是平凡的人罢了。 “我听说过一种叫做‘吸引力法则’的理论。”李宇奇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人与人的相遇,往往都不是巧合。你本身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来到你身边。我非常相信,吸引怪物的人,本身也绝对不会是普通角色。” 这话也确实有些道理,朱纱暗暗想着。朱霭渴望她手里的遗产,于是秦栩和李宇奇相继来到她身边。金钱的味道,如同弥漫在海面上的血腥味,吸引着蛰伏在海洋深处的一群狂鲨。 “关于你之前的问题……”李宇奇踱着步子,慢慢向朱纱靠近,“是的,我喜欢画画。我想继续留在这里。”留着细碎短发的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纱,视线冰冷,毫无波动。 “那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朱纱条件反射一般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对准越靠越近的男孩,“只是单纯想在这里画画?” “我答应怪物不把他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也不再伤害你。”李宇奇举起双手,依然向前迈步,“你可以把我当做自己人,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我确实没理由去挑战一个没有极限的怪物,也不想抢夺他的珍宝。” 他无所畏惧地将腰腹顶上她美工刀的刀锋,只要再往前一步,那刀就会扎进他的身体。 朱纱静静地看着李宇奇坦然的眼眸。她想他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然而他是天生的狩猎者,因没有退路,所以不懂退缩,疼痛以及恐惧亦无法击垮他。 “朱霭那边呢?”她沉默片刻,问道。 “我会解决,从此和他再无瓜葛。” 朱纱顿了顿,迅速将美工刀架在李宇奇的脖子上:“酒会上,你见过小蛮,对吗?” “是的,我见过她。”李宇奇干脆承认,“我让她把下过药的酒拿给你。” 他过于平静的叙述令朱纱气得笑了出来。一瞬间她回忆起他硬拖着她上楼的种种画面。那个时候,她有多绝望,他就有多残酷。 他根本没想过要手下留情,若是没有秦栩,此时她已经是死尸一具。 朱纱情不自禁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李宇奇的脖子上立刻就有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第28章 哪家的男鬼 一滴浓稠的血顺着光滑的刀柄滑落下来,在她的手上扩散。她能感觉到他的脖子猛地抽动了一下,但是他依然没有退缩。 “那种药能令人昏睡,”李宇奇依然一脸平静,他望着朱纱,眼睛一眨不眨地说道,“更重要的是,它能减轻死亡带来的痛苦。” “想不到你还在意我的感受。”朱纱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 “那是很难买到的药,而且很贵。”李宇奇顿了顿,“但我不想让你太痛苦。” 这就是杀手的道德感么? 荒谬而怪诞,但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心头有些微的暖意。 算了,她想,持续纠结过去的事,并不是明智之举。她所要做的是控制眼前这头恶兽,而不是用一些皮毛功夫激怒他。她深吸口气,收起美工刀,把它摆在桌上。 “小蛮不知道药的效果,她是无辜的。我跟她说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然后她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什么都没多问,乖乖按我说的,把下过药的酒给了你。”李宇奇眯眼露出一个略带冷意的笑容。 朱纱当然不会相信李宇奇会喜欢她。他不过是为达到目的撒了一个谎,隐藏真相的同时又正好戳中小蛮的要害。 这样想来,为何酒会上的小蛮看起来那样伤心,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那个时候单纯的小蛮或许都没在意酒里是不是被做过手脚,她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喜欢的男人喜欢另一个女人这件事情上。 “假如那天你真的杀了我,或者成功令我坠楼。难道小蛮不会怀疑吗?”朱纱又问。 “那她也只能怀疑。她不是那种有胆识又有精力去管别人闲事的女孩,光自己的人生就够她操心了。” 朱纱直直地望着李宇奇。 眼前的这个男孩年纪不大,做事却井然有序,而且善于体察人心。他不动声色地利用了喜欢他的女孩,甚至还将她变成手里的一张好牌。不知他再大一些,会恐怖成什么模样。 “我们以前一起去餐厅吃饭时,你曾说你父亲是开西餐厅的。那是骗我的吧?” “我父亲真的开过餐厅,只不过没过多久就做不下去了,他的债主砸了他的店。”李宇奇认真说道,“我从不骗人,但也不会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不留破绽,也尽可能不留把柄。” “你的雇主对你的评价一向不低吧。”朱纱苦笑一声,有点无奈。虽然年轻,但眼前的这个男孩真的很有职业杀手的格调。 “那得看你怎么评价我了。”李宇奇望着朱纱,竟然笑了起来,“我应该还是你旗下的助手。” 朱纱微微怔住。李宇奇是她工作室的助手,她姑且算是他的现任雇主。只是这个雇佣关系,还真的有些微妙。毕竟在此之前,她也是他的猎物。 “如果觉得不解气,就再捅我几下。”他用两根手指擦掉脖间的血,认真凝望着朱纱,“然后,留下我。”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楼顶上惊心动魄的画面在脑海深处快速翻飞,她忘不掉为她浴血而战的秦栩。 “留下我吧。”李宇奇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让我帮你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作品。” 朱纱闭了闭眼,强行将脑海深处的画面逼退。她信任秦栩,也信任秦栩的威慑力。 “那就用作品说话吧。”她沉默许久,说道。 “嗯。” 李宇奇忽然拽住朱纱的手,速度快到她根本都来不及反应。然而下一秒,他却忽然将一盒烟塞进她的手里。 “颜鹤从国外带来的烟,它的味道总让我想到家乡。”李宇奇松开她,“或许你会有兴趣尝尝。” “估计不是什么好的味道。”朱纱看着蓝色的烟盒,淡淡说道。 李宇奇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朱纱病了。 她早上醒来,就感到脑袋昏昏沉沉,用体温计一量,竟然烧到39度。 她在工作群里说了一声,然后就吃了退烧药躺在床上,心想着若是晚上烧退了,那就起来多赶点稿子,争取把养病的时间补回来。作为一个漫画家,她一直都信奉一条行业铁则,那就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上医院。 朱纱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黄昏时分,一阵刺耳的铃声吵醒了她。朱纱抬起沉重的眼皮,拿过手机一看,打来电话的是工作室的常驻主笔卡姐。 “我刚才和李宇奇吵架了。”刚接起电话,卡姐就见门开山地说道。 卡姐和叶婷的性子完全相反,如果说叶婷是水,那卡姐就是火,一点就着。 “为什么吵架,他画得不好吗?”朱纱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小蛮今天办好离职离开了。你不会不知道她走的原因吧。” 朱纱慢慢反应过来。卡姐觉得小蛮离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宇奇拒绝了她的告白,所以才会跟他吵架。 “小蛮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李宇奇。”朱纱轻咳一声,尽可能令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李宇奇可能说话是直接了点,但是……也不能强逼着他接受不想接受的告白吧。” “但你看他那样!”电话那头,卡姐的嗓音依然冒着火,“女孩子为他伤心,他都不安慰一下,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好歹同事一场,为什么那么冷酷呢。” 其实他还可以更冷酷,冷酷得超乎想象,朱纱在心中忍不住想。 “他这人就是这样。”朱纱轻叹一声,“大概……这就是专业吧。手法专业的人,总是缺少点人情味。” “我无法欣赏这种毫无人情味的专业。”卡姐轻哼一声,使着小性子的声音令朱纱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样子,没法一起吃饭了呢。”卡姐带着些许惆怅的话语自手机中飘了出来。朱纱慢慢收起笑容,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朱纱,叶婷还有卡姐,是工作室的三位元老,她们一起建立了工作室,热情欢迎每一位同伴的到来,当然也不可避免的,要目送着同伴们的离去。卡姐是三人之中最热情的,她像一只太阳,不停散发着炽热的生命力。无论离开的是谁,她都会张罗着组个饭局,为离开的同事敬酒送别。 而现在,小蛮和李宇奇关系微妙,卡姐又和李宇奇刚吵完一架,把他们三人凑在一起吃饭,光想就觉得尴尬。 “就别一起吃饭了吧。”朱纱深吸一口冷气,如此说道。她忽然觉得,把一个杀手放在工作室里实在是有点不合适,即便他是一个画画技术很好的杀手。但是转念一想,他那么专业,应该也不会随便伤害工作室里的人。感情上的伤害不算。 “李宇奇可能是冷漠了点,不过以后我们说不定会遇到比他还要冷漠的同事。”朱纱顿了顿,接着说道,“卡姐,你总不能要求每个人的性格,都符合你的期待啊。” 卡姐没有回答。手机中传来她轻轻的吐息声。朱纱猜她八成是站在窗边抽烟。 “以后叶婷走了,就剩我们了。”朱纱转了个身,神色有些忧虑,“未来,大概要麻烦你很多事……” “那都不是事儿。”卡姐干脆地打断朱纱,又有些犹豫起来,“就是……” “什么?” “李宇奇……是不是有点喜欢你啊。” “唔?”卡姐的话令朱纱微微一怔。 “我随便说说,就是有这种感觉。”卡姐深吸一口烟,“他在很用心地画你给他的稿子呢,像是迫切地想要得到你的赞赏。” “看来他工作状态不错。”朱纱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啊,如果他喜欢我的话,那绝对是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朱纱又和卡姐随便聊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她拉了拉枕头,调整到最舒服的状态,正想倒头睡去,窗边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说谁喜欢你,是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朱纱猛地坐起身来,看向窗边。 只见秦栩身着一袭白色古装,玉树临风地站在窗边。阵阵冷风灌入窗内,吹起他刚接上的黑色长发。她差点被他这身装扮吓出心脏病来,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哪家的男鬼索命来了。 第29章 仙医世家 冷静下来一想,秦栩八成是使用他的超能力,从剧组直接“飞”进她的屋子里来了。 “这就是你新戏的装扮啊。”朱纱轻按胸口,她依然没能从他带给她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 “是啊。”秦栩话音刚落,便从腰间的剑鞘中抽出一把锃亮的宝剑。他将剑握在手里,手腕微微用力翻出几个剑花,倒的确像飘逸出尘的剑仙。 朱纱看得有些失神。她暗想如果她是一个邪教女魔头,一定心甘情愿为秦栩赴死,甚至主动往他的剑上撞。 “刚刚在聊什么?”秦栩并没打算跳过最初的那个问题。 “李宇奇,就是那个楼顶的杀手。” “那就没什么了。”秦栩轻轻一笑,收剑入鞘,“他威胁不到我。” “谁能威胁到你啊?”朱纱无力地侧躺在床上,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 “你生病了?”秦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有点不舒服,不要紧的。”朱纱只想快速带过这个话题,“你穿着一身戏服来找我,应该是有重要事情要说吧?” “嗯。”秦栩点了点头,“我知道窃魂娘子的后人在哪里了。” “什么?”朱纱一惊。 “牛郎织女是起源于河南一带的神话故事。织女先后生下妖千岁和窃魂娘子这对体内存有仙力的兄妹。”秦栩一边思考,一边说道,“哥哥妖千岁拥有特别强大的力量,他曾想杀光牛郎整个家族却遭到妹妹阻挠。之后牛郎残存的族人逃离故土,去别的地方发展,慢慢演变成今日的秦家。然而秦家无法逃离妖千岁的诅咒,每隔千年,妖千岁的血脉就会在秦家后代的身上苏醒一次。” “这是我们已经知道的信息。”朱纱轻轻点了点头。 “我查询家族古籍,得知窃魂娘子出家后又还俗了,还育有七子。她没有离开故土太远,一直生活在河南一个名作‘仙渡口’的村庄里。这个村庄则一直流传着另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村里有户人家世代为医,能根治百病,因此被称作‘仙医’世家。”秦栩双手环胸,靠在窗边。他眯着眼睛,笑容妖异。 “这个传说和窃魂娘子有关吗?”朱纱认真回忆着秦栩的话,“难道……窃魂娘子的后人,就是仙医世家?” “我觉得很有可能。窃魂娘子之所以能从妖千岁手下救人,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天生拥有治愈他人的仙能。”秦栩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猜想窃魂娘子的血脉不像妖千岁那样千年一轮回。她的能力,是可以随着子嗣延续的。” “而窃魂娘子本人很可能也是在意识到这点后才决定还俗生子,让自己的能力延续下去。”朱纱怔怔开口,接上秦栩的话。 秦栩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仰头轻笑一声:“不像千年复苏的妖千岁,窃魂娘子的血脉一直都‘活着’。” 朱纱静静地看着秦栩。而秦栩也收起笑容,静静地看着她。 她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随即坚定地说道,“你安心拍戏,我去仙渡口找寻窃魂娘子后人的踪迹。” “谢谢你,朱纱。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秦栩望着朱纱,柔柔地笑开,“我只信任你。” “嗯。”朱纱点头,“交给我吧。” 秦栩需要她做他的探针,而她需要秦栩做她的保护伞。 无论是什么样的阴谋诡计将他们捆绑在一起,至少这一刻,他们彼此需要,谁都离不开谁。 “那我先走了。”秦栩向朱纱告别,随即轻盈翻身跃出窗户。 朱纱吓得心跳一滞。她迅速跑到窗边,却再没看见秦栩的身影。 她惊魂未定,望着漆黑的夜空有些失神。 的确,他们彼此需要。但他一定不会像她这样,总是强压着内心深处的眷恋,假装只要是朋友关系就足够满足。 她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这也是因为,她并不是那个能打开他心扉的人吧。 朱纱兀自苦笑,随即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小婷。”手机接通后,朱纱呼唤了一声友人的名字,“你男朋友的老家,是在河南对吗?” “对啊,河南跃河村。”叶婷有些迷惑,“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就是想问下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仙渡口的地方。” “你等等,我去问问我家老赵。” 老赵就是叶婷男友的昵称,她的男友名作赵石。 “小纱,我问来了。”没过一会儿,叶婷柔和的声音再次传来,“仙渡口就在跃河村边上。”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总是过于凑巧,令人不敢相信。 “小纱,到底怎么了?”叶婷见朱纱久久不语,于是出声问道。 “小婷,”朱纱望着天花板,深深吸气,“我想我大概要和你一起去一趟河南了。” 手机那头沉寂数秒,忽然爆发出异常兴奋的欢呼声。 “好呀好呀!你来呀!”叶婷欢呼雀跃着,“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还可以趁机采采风!” 叶婷的情绪毫无疑问感染了朱纱。阴云密布般的心情持续了数天后,终于变得晴朗起来。朱纱弯起嘴唇,慢慢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是啊,她没必要一直呆在工作室里,一直沉浸在工作所给予的压力中。她可以去参加叶婷的婚礼,去看看友人未来生活的地方,暂时把工作室交由卡姐管理。 “嗯,那就那么说定了。”朱纱说道。 得谢谢秦栩。多亏了他,这场分别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 她挂下电话,望着手机如同小孩子般笑着。 冷不丁有一阵冷风自身后吹来。朱纱回过头去,又差点被吓了一跳。 秦栩一身白衣,彷如仙邸般站在窗前。然而他的手里却捧着一个极其不搭的塑料小盆,盆里装满了娇艳欲滴的草莓。 “我们拍戏的地方有片草莓田。”秦栩望着朱纱微笑,“要吃吗?洗过的。” 朱纱怔怔地望着秦栩。他是因为知道她不舒服,所以特地去拿了草莓送来吗? 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轻轻地击中了。 然而她只能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波澜,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捻起一只草莓就大口咬上去。 “好甜。”她情不自禁出声轻叫。 秦栩望着她,弯起细细长长的眼睛。 “你吃过吗?”朱纱忽然问道。 “没有。” 想也是。此时秦栩画着淡妆,嘴唇上涂着薄薄的唇彩,为了不破坏这完美的妆面,他当然会避开一切进食机会。 看着他清俊飘逸的模样,她忽然就有了恶作剧的冲动。 鬼使神差的,她抓起一只草莓就向他好看的嘴唇送去。 他微微一怔,随即迅速张嘴,毫不犹豫地咬住草莓。鲜红的汁液渗出嘴角,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巴流淌。 朱纱立刻反应过来,迅速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秦栩的下巴。 “呀。”秦栩低呼一声。 朱纱这才看到,一小滴粉色的汁液已经溅落在秦栩胸口的衣襟上。她用力擦了擦,汁液的颜色淡去了点,但却无法消退。 “对不起。”朱纱沮丧地说道。都怪她考虑不周,才会弄脏他的戏服。说不定,会影响到他拍摄。 “是我拿来的草莓,也是我吃成这样的。不关你事。拿回去清洗一下就好了。”秦栩轻轻淡淡地说道。他把草莓递给朱纱,然后低头仔细看了看戏服弄脏的地方,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第一天拍戏就弄成这样,有点可惜啊。” “对不起。”朱纱依然忐忑,“导演会不会说你啊。” “看见了估计会说吧。”秦栩靠在窗台上,将长发拨到一边,一副蛮无所谓的样子。 “我会努力帮你找窃魂娘子的消息的。”朱纱捧着草莓,一脸认真地看着秦栩,“你也要好好拍戏,要让导演和观众都觉得你很厉害。” “嗯。”秦栩勾起嘴角,“希望你也会那么觉得。” “我当然那么觉得。”朱纱笑了起来,“当发现你要帮助叔叔杀我时,我就觉得你很厉害了,哈哈哈……” 听闻朱纱的话,秦栩忽然就收起了笑容,整张脸都阴沉下来。朱纱尴尬地笑了几声后,便陷入沉默。看来秦栩并欣赏她这种苦中作乐的幽默方式。 “我从来都没那个打算,”他轻声说道,“我以为你知道。” 嗯?我知道吗? 朱纱有些迷惑。 确实,秦栩说过不会伤害她。 但是她却并不了解他的内心,不懂他为什么不想伤害她,却依然要按照朱霭的指示靠近她。 这几天来她努力不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想简单而随性地活着,画一些画,感受一下岁月静好。但是她明白,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早晚有一天会被破坏。 “是啊,我知道。”她垂头微笑,“对不……” 就在她想道歉的时候,秦栩忽然揪起一颗草莓,用力塞进她的嘴里。 “怎么感觉你一直在道歉。”他蹙眉看着她,显然有些不满,“我没想怪你……算了。”他望着她一双闪着无辜光芒的眼睛,轻叹一声,最终决定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朱纱,你听好,我的感知范围是有限的。你一旦离开这座城市,我就无法及时感知你的安危了。”秦栩骨节分明的手伸入朱纱的发丝间,轻轻揉捏她细瘦的脖颈,“无论找没找到人,一旦感到有危险,就赶紧以最快速度跑回到我身边,明白么?” 她咬着草莓,用力点了点头。 “随时联系。”他瞥她一眼,然后踏上窗框,如同夜隼般轻盈飞入夜色之中。 第30章 人去楼空 五天之后,朱纱将要事交代给卡姐,然后就跟着叶婷前往火车站,预计外出时间为十五天。 火车站门口,朱纱见到了叶婷的男友以及未婚夫赵石。赵石是叶婷大学时期的同班同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换工作,自视甚高又不肯吃苦,朱纱对他一直没有好印象。然而不得不说,他的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见到朱纱后就是一套接一套的恭维以及叙旧。朱纱情不自禁就想,他要是肯在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呆下去,并把这套拍马屁的功夫用在领导身上,现在大概早就如日中天了。 李宇奇前来送行,即将进站的时候,他拿出一个圆圆的东西递给朱纱。 朱纱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把硬币造型的小刀。 “拿着用来防身。”李宇奇言简意赅。 朱纱道了谢,把刀塞入钱包藏好。 她望着李宇奇,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前天他把画好的稿子交给她看,画面中那些建筑场景当然无可挑剔。她总会想,要是他只是个普通的画手就好了。这样的话她便会单纯地欣赏他的画作,不至于每次看到他的稿子,都会去思考这画面背后究竟隐藏了什么。 他的身世是一片普通人无法涉足的禁域,阴冷而神秘。 “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怪物就无法继续保护你了吧?”李宇奇忽然问道。 朱纱冷冷地看着他。 “我就问问。”李宇奇微笑着说道。 朱纱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忽然用力抓住李宇奇的衣袖:“你现在,是我的雇员,对吧?” “是的。”李宇奇点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保证认真画画,不乱来,不搞事。” “我有件事要你帮我完成。”朱纱凑到他耳畔说道,“曾经有两个人想来杀我,他们的外号分别是大壮和黑猴。我要你帮我找到他们。这件事,你可以做到吧?” 李宇奇的眼眸中浮动着错愕的情绪,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 “你可以做到的吧?”朱纱又重复了一遍。她松开李宇奇,却用眼神紧抓着他不放。她知道,秦栩是她的保护伞,也是她坚实的护盾,她可以以此作为砝码,向眼前的男孩提出一些并不过分的要求。 “嗯,可以。”李宇奇沉默片刻,然后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没问题。” 朱纱最后看他一眼,然后跟着叶婷和赵石走进火车站。 朱纱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这趟旅程委实离奇。她没有任何具体信息,不知道目标人物的住址、长相和联系方式,唯一的线索仅仅是一则仙医世家的传说。 不过早在出门之前,她就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或者应该说,找到人才是奇迹降临。她决定在得到窃魂娘子的新线索之前,就当此行的目的纯粹是去参加友人婚礼。 “你跟我去河南,是因为有要事要办吧?” 趁着赵石上厕所的间隙,叶婷拉着朱纱悄声问道。 “嗯,我找一个亲戚。”朱纱含糊着回答。 “那挺好的。”叶婷点了点头,有些愧疚地笑了,“老赵的家比较偏,当地规矩又多,我都不好意思邀请朋友去参加婚礼。你因为有事一起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朱纱坐在火车座上沉默不言。她当然也想开开心心地参加好友的婚礼,就算婚礼远在西伯利亚她也无所畏惧,然而叶婷的男朋友实在是令她兴致大减。一想到叶婷因为意外怀孕而放弃当主笔的事儿,她甚至还有些愤愤不平。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老赵。”像是能读懂朱纱的心中所想一般,叶婷柔柔开口,“不过你能陪我一起去,我真的很开心。无论你去那里到底要做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做成。” “谢谢。”朱纱握住友人温暖的手,真诚地说道。 火车开了六小时后到达河南。赵石的弟弟早已开着车等在火车站外。朱纱又坐了四个小时的汽车,终于来到赵石老家的所在地——跃河村。 “你之前不是问仙渡口吗?”走到村口,赵石指向不远处的河流对朱纱说道,“那就是。” 朱纱眯起眼睛,望向那条河流。 “六十年前,河边有个村落,住着几户人家,不过后来人都跑光了。现在的仙渡口不过是河边的一片荒地。”赵石又接着说道。 找不到人是正常的。但朱纱没有想到,如今的仙渡口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了吗……”她向着河边迈近几步,声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你知道那些村民都搬到哪里去了吗?”叶婷出声为朱纱询问。 “我哪知道。”赵石耸了耸肩。他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坐着船一直向西二十分钟,会看到一座山,山里有个道观。” “道观?”朱纱有些迷惑。 “嗯。你可以去问问山里的道士,他们或许能解答你的疑问。” 黄昏将至,太阳隐约有了落山的迹象。 跃河村的路面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小孩追逐玩闹,飞奔而过。 朱纱注意到路边摆着一张陈旧的桌子,桌子上覆着一张红纸,纸上写着“八卦测算惊鬼神”这样的字。 有个小孩像模像样地坐到桌前,摆起算命先生的架势来。他本来自娱自乐玩得好好的,忽然看见朱纱向他走来,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算命的今天没来。”小孩戒备地看着朱纱,生怕她会要求他算命似的。 朱纱笑了笑,从背包里掏出一包薯片递给小孩。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薯片。 “我想问一下,你知道仙渡口的仙医传说吗?”朱纱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据说那里住着一户医术高明的人家。” 小孩摇了摇头,望着河流陷入沉思:“我姥姥说,住在仙渡口的最后几家人,就是因为看病无门,所以才搬去大城市住了。” 朱纱一时间有些茫然。 “姐姐,晚上的时候,不要去河边。”小孩盯着朱纱,歪头咬开薯片袋子,“河边的山里,有狼。” 一阵冷风适时吹过,朱纱的身上登时立起一片鸡皮疙瘩。而与此同时,小孩迈动灵巧的双腿,一溜烟地跑远了。 朱纱怔怔地望着面前的桌子,那张写着“八卦测算惊鬼神”的红纸,在风中悄无声息地翻飞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摆弄着。 第31章 河水里的男人 赵石家是开杂货店的。一栋三层高的房子,一楼用来开店,上面两层用来住人,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店铺挤在一条街上。叶婷说她未来可能会和赵石一起开杂货铺,争取多赚点钱。这毕竟是和画画相去甚远的行当,朱纱也没有什么有用建议可以提供。 赵家亲戚拉着叶婷热情地唠着家常,朱纱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也插不上话,索性放下行李去别的店铺晃悠。她听到有人用嘹亮的嗓音唱着极具特色的歌谣,便顺着歌声一路摸索,走到一家烟雾缭绕的铺子前。 一个下巴有痣的黑瘦女人坐在铺子前,闭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歌唱,双腿随着节拍抖动着。两三个人站在女人边上认真听着歌声,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 朱纱折回去询问赵家的人,得知那女人是村里的神婆,用唱歌的方式为村里人排忧解难,村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尊称她为婆婆。 朱纱与赵家人非亲非故,又不善交际,跟大家伙挤在一起住,也确实尴尬。正巧赵家表亲有一栋空着的屋子,过年前都没有人住,叶婷就想把朱纱安排在那里。赵石和长辈一说,立马就拿到了空屋子的钥匙。 叶婷累了,于是赵石亲自把朱纱送到表亲的屋子前。这屋子和赵家店铺相隔十五分钟的路程,并不算远。 “房子刚装修过,设施齐全,需要帮忙就打电话。”赵石笑眯眯地将钥匙递给朱纱。 虽然这是个有点无能的男人,内在邋遢不堪,但是外在却周到细致,令人找不出一点儿纰漏。 朱纱亦对赵石微笑,真诚地道谢后,便目送着赵石离去。 用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她注意到有两三个村民从边上走过,看她的眼神有点古怪。 是因为她是外乡人的缘故吗? 朱纱摇了摇头,劝自己不要多想。她要在外漂泊十五天,胡思乱想只会令日子变得压抑难捱。 屋子干净整齐,简直出乎意料。棉被有股淡淡的霉味,但不至于无法使用。朱纱也有点累了,吃了桶泡面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手机提示音硬生生将她自美梦中唤醒。 “怎么样了?” 是秦栩发来的消息。字句简练,但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刚到,还来不及查。”朱纱犹豫了一下,还是发出这样一条消息。她不忍心将仙渡口已经人去楼空的事实告诉秦栩。 “等你好消息。”秦栩迅速回来一条消息。 朱纱凝望着手机,半晌后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总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啊…… 已经不想继续睡下去了,要不去河边看看吧。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令朱纱浑身一震。她犹豫片刻,便迅速起床行动。 村子里已是一片漆黑,街上没有半粒人影。深夜的风比白天还要凶猛一些,吹过脸颊,竟然有些微的刺痛感。 心脏在温热的胸膛里轻快地跳动着。这场小小的探险,竟然令她感到有些兴奋。 她迈动双腿,快速奔跑起来,没过多久就跑到河边。 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往对岸照了照。河的对岸没有人影及房屋,的确如赵石所说,是一片平坦而凄凉的荒地。远处有一片黑黢黢的山,像是栖息在黑暗中的怪物,令人心生畏惧。隐约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时高时低。 朱纱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李宇奇给她的硬币刀,紧紧捏在手心中。手电筒不经意间投射向河面,河中央一块深色的物体吸引了朱纱的注意。她向着河面靠近,发现那深色的东西极可能是被水泡涨的衣服。 难道……是漂浮在河面上的尸体? 这个猜测令朱纱倒吸一口冷气。她匆忙向后退去,但很快又站定脚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 她坐上停靠在河边的小船,用力划到漂浮物前。她伸手一捞,果然只捞到了一件深色的布衣,并没有什么尸体。 看来是想多了。她长舒一口气,将衣服拿到鼻前闻了闻。衣服没有异味,只有河水特有的味道。 忽然一声尤其响亮的狼嚎自河对岸传来。朱纱的心脏登时提到喉咙口,她捏紧手里的小刀,同时感受到船只有轻微地颤动。 她慢慢回头。 一只手忽然从河中伸出,攀住了船只。紧接着,一个没有脸的黑色脑袋冒了出来。 朱纱尖叫一声,用力握紧小刀。 另一只手从河中伸出,将头发往后一撩。朱纱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长头发的男人。 “你拿得是我的衣服。”男人对朱纱微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我不是坏人,可以到船上来吗?” 朱纱僵直身体,半天没有反应。手电筒的灯光令她看清男人的模样。他大概是年轻的,然而一把胡子令他看起来沧桑了不少。他的五官十分立体,眉毛粗长,一身古铜皮肤象征着强健的生命力。 在这个时候遇到陌生男人,竟令她感到些许安心。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上来。”男人微笑着向朱纱伸出手去。 朱纱将湿透的衣服递给男人。这个动作令她忽然就想起了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牛郎无意间捡到了织女的衣服,而她则捡到了一个男人的衣服…… 男人将衣服咬在嘴里,作势要游向河岸。 “慢着。”朱纱喝止了他,“你上来。” 男人用眼神表达了感激,然后单手撑船,轻松翻进船里。 他只穿着一件长裤,上半身未着寸缕。精瘦的肌肉暴露在初冬的空气中,看得朱纱牙齿打颤。而他却似感觉不到冷,随手就将衣服搭在湿漉漉的肩膀上。 “你不是这里的人。”男人笑吟吟地看着朱纱,“听说赵家的儿子要娶媳妇了,娶得该不会就是你吧?” 男人一副对赵石家十分熟稔的样子,应该就是跃河村里的人。 朱纱有些放下心来,见男人向她伸手,就把船桨递了过去。 “我不是赵家儿子的媳妇。”朱纱轻声回答,也不愿多说。 “那就好。”男人点了点头,向着河岸划去。 朱纱兀自沉默,并不理解这个“那就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一个小姑娘干嘛大晚上跑来划船?不怕危险么?”男人的普通话倒是意外得标准,不像村里的其他人,多多少少带有些地方口音。 “那你又在河里干什么?”朱纱反问道。 “我么?”男人笑了笑,“我野惯了啊。” 朱纱看了男人一眼。他长发蓄须,倒的确与野人无异。她甚至有点儿怀疑他是深山里的狼变的。 “你知道仙渡口的仙医传说吗?据说曾经有能根治百病的仙医住在这里。”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好沟通,于是就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 男人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陷入沉思。 “你有病要治?”过了几秒,他望向朱纱,眼中有几分好奇。 如果回答没病,估计男人又要好奇她寻找仙医的理由。 “是啊,我有病。”朱纱索性这样说道。 “什么病,不孕不育?” 朱纱冷冷地看着男人。 男人轻笑一声,望向别处:“我不知道。你找别人问问吧。” “别人说道观里的道士可能知道得多一些,是这样吗?” “我就是那儿的道士。或许你可以问问住持。”男人将船停在河岸边,伸手将朱纱扶下船来,“明天一早,我接你去道观吧。” 即便是个道士,也没必要这么帮助初次见面的人。朱纱见他说话时态度散漫,心想着可能他也只是随便说说,于是就没有回答,只道了再见就向着屋子走去。 第二天清晨,朱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打开门一看,竟然是那个送过薯片的小孩。 “姐姐,阿白让我来找你。”小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认真看着朱纱。 “阿白,谁是阿白?”朱纱睡意朦胧,脑袋昏沉迟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个长头发的男人?” 小孩用力点了一下头,“阿白算命很准的。” “算命?等等……该不会……”她的脑海里飘过那张写着“八字测算惊鬼神”的红纸。 “阿白是我们村子里的算命先生。”小孩顿了顿,随即用写满期盼的眼睛望着朱纱,“姐姐,你要让他给你算命呀,他说给好看的姐姐算命,不要钱。” 第32章 门外的黑影 秦栩,希望你一切顺利。我在努力搜寻窃魂娘子的踪迹,尽管十分困难,但我依然抱有一丝期盼。自从遇到你后,我就开始相信命运,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不知道这一次,命运是否会将我指引向我所期望的结果。 朱纱给秦栩发完信息,就匆匆打扮一番,随小孩离开。 她来到河边,看到一个一身布衣的男人。她盯着他数秒,才意识到他就是昨晚忽然钻出水面的野人。 男人刮掉了胡须,长发尽数梳到脑后,扎成一个团团,整个人简直焕然一新,五官干净了不少,也显得越发英气俊朗了。朱纱目测他约是三十不到的年纪。既是道士,又是村里的算命先生,可真有意思。 小孩开心地喊着“阿白阿白”,一溜烟地就跑到男人身旁,抱着他的大腿不放。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用草编织的蚱蜢递给小孩,小孩欣喜若狂,拿着草蚱蜢就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朱纱看着这一幕有些失神。印象中,拿草编织这项技艺,已经不多见了。 “鄙人任白,敢问姑娘芳名?”自称任白的男人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眼中竟然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率真。 “朱纱。”朱纱轻声说道。 任白点了点头,然后跳上船去,向朱纱伸手。他的动作太过迅速流畅,以至于朱纱有点回不过神来。 “不去道观么?”任白挑眉问道。 “去。”朱纱借着任白坚实有力的手跳上船,“你呢?身为道士,不用住在道观里?” “不用。偶尔去看一下就好。” 任白划动船桨,在平静的湖面印刻上透亮的波纹。 小船悠悠向前行驶。四周雾气萦绕,迷幻而寂静,仿佛下一个转角就能进入仙境。这不同于大城市的风光,令朱纱有些着迷。 “还有二十分钟才到,不聊聊么?”任白见朱纱一直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你会算命?”朱纱沉吟片刻,开口问道。 “你要算么?摸骨和手相我都会。”任白弯唇,露出一个坏笑。 朱纱望着他,没有说话。 任白忽然丢给她一个小布袋子,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三枚铜钱。 “乾隆通宝为阴,线纹为阳,抛六次后,告诉我结果。”任白一边划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三面为阴以及三面为阳都不算。” 朱纱照做,然后把结果告诉任白:“两阳一阴,两阴一阳,两阳一阴,两阳一阴,两阴一阳,两阳一阴。” “离卦。”任白淡淡道,“凶多吉少。” “就是说……我这次拜访很可能是白费力气,对吗?”朱纱轻声问道。 “事在人为。”任白只简单回答四个字。 朱纱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陷入沉思。如果道观也没人知道窃魂娘子的线索,那该怎么办呢?大概也只能空手而归了吧…… “对不起,昨晚调侃了你。”任白忽然开口,向朱纱投以关切的眼神,“你身上的病很严重么?” 朱纱心虚地看着河面,没有说话。 “不可以跟我说说么?”任白又问。 朱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想找到仙医的传人,跟他当面聊具体情况。” “哦,我明白了。” “对了,”朱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算一次命,多少钱?” 任白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随即笑着露出牙齿:“给漂亮姑娘算命不要钱的,你不知道么?” “这不太好。”朱纱望着手里的钱包,蹙起眉毛。 “那等下次想算命的时候,再给我钱吧。”任白站起身来,向河岸眺望,“你看,到了。” 朱纱顺着任白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在山腰处坐落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那应该就是道观了。 正值清晨,道士们跟着经师领袖念诵经文,道观中一派庄重祥和。 任白熟门熟路地找到道观里的住持,那是一位白眉白须的尊贵老者。 “阿白,你带这个女娃来干什么?”住持看着朱纱,满眼迷惑。 “她要找仙医。”任白看朱纱一眼,“看病。”他也不愿多说,把朱纱扔给住持后就转身离开。 朱纱跟着住持慢慢往里屋走去。 “我略懂医术,不如你先把你的病症详细描述一下?”住持对朱纱露出温和的笑容。 朱纱沉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是很复杂的病症?”住持又问道。 朱纱轻轻摇头,有些抱歉地看着住持:“我没有生病。”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寻找仙医?”住持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实际上,我正在追寻牛郎织女的传说。据说织女落入凡间,与牛郎生下一儿一女。女儿被称作窃魂娘子。”朱纱兀自露出一个苦笑,“都说仙渡口的仙医世家,是窃魂娘子的后人,不知道您是否听说过这样的传闻。我很想找到他们……不过大概在您看来,我是在痴人说梦吧。” 房间门口,住持忽然停下脚步。 “不如你先在房间里坐一会。”住持沉思片刻,说道,“等早课结束,我找人过来见你。” 朱纱有些不明就里,但她还是听从住持的话,安静地呆在房间里。十分钟后,有人推门走进。 进来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道士。虽是男性,但他的面孔却如白瓷一般,比许多女性还要白,他秀美的五官甚至还带有些超凡脱俗的仙气。他的气质过于出挑,简直不像会生活在穷乡僻壤中的道士,而更像是名门家族出身的公子哥。 他过于单薄的身子上披着一件极为厚实的毛皮外套,看起来格外与众不同。他轻轻倚靠在门口,丝丝羸弱中夹杂着一点儿雍容华贵。他轻轻弯唇,对朱纱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容。 “想问窃魂娘子的事的,就是你吧。”美貌道士的口吻里带着明显的排斥,“为什么要问?” “没什么,就是感兴趣……” “相传牛郎和织女生了两个孩子,一个能毁天灭地,另一个则妙手回春。”美貌道士缓缓走近。他披着毛皮外套,双手收在袖子里,闲适的步态中带有几分病弱的美感。 “窃魂娘子的后人,又被称作仙医世家,曾经在仙渡口一代居住。”他望着朱纱,眼中笑意冰冷,“我确实知道他们的事情。” “真的?”朱纱有些兴奋。 “六十年前,仙医世家的最后一个人被仙渡口的村民抓住,扔进锅里熬成了人肉汤。”美貌道士的语气忽然急转直下,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钉子一般,击打在朱纱的心脏上,“村民认为只要吃了仙医世家的人的肉,就可以长命百岁。结果全村的人都得了瘟疫,死的死,残的残,一两户幸存者逃去大城市治病,从此音讯全无。” 朱纱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如何?”美貌道士凑近朱纱,眼中写满戏谑,“我说的这些,你是否感兴趣?” 朱纱迅速后退几步,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仙医世家……已经不存在了?” “是的。无论你想看病或是采访,恐怕都不能如愿了。”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美貌道士瞥朱纱一眼,似乎有些不耐烦。 “传说窃魂娘子的哥哥妖千岁曾想屠尽秦家满门,是窃魂娘子救下了幸存者。你听过这样的传说吗?”朱纱迫切地望着美貌道士,极度渴望得到一星半点的线索。 “没有。”美貌道士勾起嘴唇,“你又何必执着于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呢。那么多年过去了,真相早就被掩埋在尘土中了。” 美貌道士的脸上已经显出疲态,似是极其需要一场休憩。朱纱有些失落,但是她也没法强拉着别人继续追问下去。 “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谈话接近尾声,朱纱才想到要询问美貌道士的名字。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士。”美貌道士笑着转过身去,“如果没别的问题,就请回吧。”他谈吐客气,但眼里的鄙夷也不是假的。 朱纱有些尴尬,她离开房间,正巧遇到任白,就决定和他一起坐船回跃河村。 在船上的时候,朱纱谈及那个和她聊天的美貌道士。 “他叫黄拓,是老住持最喜爱的弟子,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任住持。”任白这样对朱纱说道,“他虽然年轻,但学识渊博,什么都知道一些。” “他好像很讨厌我,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朱纱有些伤心。 “可能是刚主持完早课有些疲惫。”任白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其实他人很好,你还有问题想问的话,可以下次再去找他。” 朱纱双手托腮,回忆着黄拓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实在无法将他与“人好”两个字画上等号。 “或许,他和仙医世家有些关联。”朱纱突发奇想,立刻直起腰板,“他一直生活在道观里,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嗯,的确有这个可能呢。”任白一边划船,一边露出一个略显苦闷的笑容,“不过我好伤心啊。我自觉对你还不错,可你却骗了我。” 朱纱怔怔地望着任白,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住持跟我说了。”任白定定地望着朱纱,漆黑的眼眸闪着光,“你没生病吧?” “啊……那个……”朱纱有些慌乱,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既然没生病,那么找不到仙医后人,也没关系吧?” “嗯……” 朱纱刚想道歉,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原来是叶婷的电话。 叶婷说她和未婚夫正在前往民政局的路上,今天顺利领完证,五天后就举行婚礼。安排紧凑,却也不算仓促。 回到跃河村,任白就直接趴在那张写着“八字预测惊鬼神”的算命桌子上了。朱纱很想问他,这前有道观,后有神婆,这样摆摊算命到底能赚多少钱。但她最终还是收住了好奇心,不去过问这个会在夜里下河游泳的古怪算命先生。 朱纱回到她住的屋子里画画,一画就是大半天。当她停笔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她正打算去街上的小卖部买点东西吃,屋子里却忽然黑了下来。 竟然在这个时候停电。 没有光的世界,似乎格外安静。 不远处传来动物的叫声,不知是狼是狗。 朱纱忽然感到害怕,迅速拿起手机给秦栩拨打电话。 嘟——嘟——嘟—— 电话一直没有拨通。 朱纱沿着墙壁摸索,摸到外套,然后披在身上。 嘟——嘟——嘟—— 她开始寻找房门钥匙,口袋里没有,柜子上也没有。 她转头,终于在床头找到钥匙。 “喂?”电话终于接通,秦栩柔和的声线如同救赎的光般洒落下来,朱纱忽然感到一阵放松。 “秦栩。”她微笑着喊出这个令她安心的名字,同时走到门前。 她正想将钥匙插入锁孔,但是门把手却忽然动了动。 外面有人,想要开门进来。 朱纱倒退一步的同时屏住呼吸,她清楚地听见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朱纱?”电话那头,秦栩迷惑地呼唤着朱纱的名字,“朱纱,你怎么了?” 钥匙打开了锁,但是门却没有一点动静。 “叶婷?”朱纱紧盯着门,“叶婷,是你吗?” 门猛地打了开来,伫立在门外的不是叶婷,也不是赵石,而是一个陌生的黑影。 朱纱大声尖叫。而与此同时,一把刀迅速刺入她的腹部。 第33章 甜蜜的血 “朱纱?” 传达着呼唤的手机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朱纱向后退去,猛地撞在衣柜上。痛苦如同电流,迅速流过她的四肢百骸。 生物的本能如黑暗中的火,在极致的痛苦中为她指明方向。 黑影再次向她挥刀,而与此同时,她使尽全力推开了他。刀锋划破她胸口的皮肤,但却阻碍不了她的行动。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血的味道。 朱纱捂住受伤的腹部,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锋上艰难。 “救命!” 她用破碎嘶哑的嗓音呼救,强忍痛苦向前冲去。她知道她不能停,因为有野兽在后紧追着她。 模糊的视野中,冷不丁出现一个略显仙风道骨的身影。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个一身布衣的算命先生。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逐渐转化成震惊,彷如慢镜头一般。 她眼前一黑,忽然扑倒在地,而他立刻迈动双腿,狂奔到她身边。 任白有力的双手仿佛是两条锁链,强行将朱纱自深渊中拽出。 他紧紧抱住她,她温热的血很轻易地就流满了他整个手掌。 他一声低吟,轻颤着抚摸她的头发。 “好姑娘,不要害怕。”他在她耳畔呓语。她吃力地扭头去看身后,发现那个黑影已经消失。 越来越多的村民聚集过来,他们有的失声尖叫,有的低声呢喃,嘈杂的方言汇聚成声音的浪潮,排山倒海向她涌来。 “婆婆!”任白忽然对着人群大喊。 朱纱强撑起脑袋,看见披着长袍的神婆顺应任白的呼唤向这边走来。 “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任白咬牙抱起朱纱,对神婆低声说道。 神婆点了点头,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她迅速转身,走向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大叔,然后强行抢过他的手机挂断。 一股热流滚过喉管,朱纱张嘴,鲜血不可抑制地从她嘴里流出。 “不要害怕。”神婆回头,望着朱纱的眼神充满怜惜,“你的命数,还没到头。” 叶婷从远处狂奔而来,看到眼前一幕,吓得脸色惨白一片。好半天,她才发出一声悲鸣,尖声嘶叫着友人的名字。 叶婷想冲上去,却被神婆用力拉住。 “她快不行了……打电话,快叫车啊!”叶婷刚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手腕却被神婆用力按住。 “她会没事的。”神婆坚定地看着叶婷,随即环视四周,大声喊道,“都不要打电话!” “放开我!”叶婷尖叫着想要挣开神婆,“要叫医生啊!” 任白和神婆相互传递一个眼神,随即抱着朱纱奔跑起来。 “坚持一下,好姑娘。”他的声音在风中震动,然而朱纱已经无力给予回应。 暗色的血渍凝固在她的下巴上。她强撑起沉重的眼皮向前看去,发现任白正抱着她向着河边奔跑,不知要去往哪里。 美貌道士黄拓刚好坐小船停靠到河边,看见眼前一幕,立刻露出震惊的表情来。 “快划船!”任白一声大吼,抱着朱纱跳上小船。 小船顺着水流向道观驶去。 任白轻轻将朱纱放在船上,望着她的眼神凝重而深沉。 朱纱亦用一双濒临涣散的眼睛望着他。血液汇聚而成的细流,自她的嘴角蜿蜒而出。近乎本能一般,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他的眼睛闪了闪,似有些动容。 “阿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黄拓一边划船,一边说道,“像她这样的人太多了,更何况,她就是为你而来的。” 任白没有说话,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黄拓冷冷地盯着朱纱,秀美的脸上浮过一丝阴狠:“你要是救了她,她会害死你。”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任白淡淡说道。随即他快速抽出腰间的匕首,眼睛一眨不眨地割向自己的手臂。 一条细长的血线刹那间出现在他闪烁着旺盛生命力的古铜色皮肤上。 他用力把受伤的手臂按向朱纱的嘴。 “喝下它。”任白咬牙,说得一字一顿。 朱纱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粘稠的血灌入她的口腔。血的味道并不腥气,甚至还有些甜腻,像是热化了的巧克力。 一瞬间,她仿佛是被忽然吸入巨大的黑洞,脑海中一片混沌,对世间万物失去了感知的力量。 黑暗笼罩着她。她的意识像是就存在于此时此刻,又像是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依稀看到黑暗中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相互凝望,白衣与墨色的长发飘荡在无形的风中。 “我不像哥哥你,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但我也有自己的力量。”那个女人的声音清脆而悦耳,“哥哥,你不是孤独的。但你也绝不是无所不能的。” 朱纱猛地睁开眼睛,自那虚无的幻象中挣脱出来,再次看清任白棱角分明的古铜色面孔。 他正担忧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一滴眼泪渗出了她的眼角,顺着她的面颊缓缓落下。 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她想,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不是孤独的。”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然后她弯起嘴唇,对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他望着她的眼眸中,瞬间就有了诧异的神色。 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朱纱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她发现自己穿着白色的布衣躺在陌生的房间里,陌生的床上。独特的味道及室内布置令她了解到,此时她正在道观之中。 昨晚发生的事如同惊悚电影般在脑海深处回放着。她呆怔数秒,随即迅速掀起衣服查看腹部,皮肤完好无损,没有疤痕,也没有伤口。 她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隐约预感到自己遇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门“吱呀”一声开了,摆着一张臭脸的黄拓端着一只瓷碗走了进来。 “喝了。”他把装着中药的瓷碗往朱纱面前一递。 一股药味直冲面门,朱纱排斥地蹙起眉毛。 “快喝。”黄拓冷声催促。朱纱只好接过碗,屏息凝神,一饮而尽。 极致的苦味令她想起任白的血,不知为何,那个时候她竟然觉得任白的血非常得好喝…… “昨晚刺伤你的,是赵安。”黄拓端坐在椅子上,开始冷静叙述,“赵安是赵石的表哥,他和妻子结婚后,就住进了婚房里。然而不久之后,妻子就查出身患不孕症。赵家嚷着要离婚退彩礼钱,可妻子娘家收的彩礼钱早就被弟弟拿去娶媳妇了,自然也是还不上的。多方压力之下,妻子在房子里上吊自杀了。之后赵安也变得有些神经质。赵家长辈害怕他一个人住会出事,就把他接走了。” “所以我住的,其实是赵安的婚房?”朱纱顺势接道。 “不错。”黄拓顿了顿,“没人想到他会忽然袭击你。可能他昨晚忽然想来房子里看看,却误以为你是亡妻的鬼魂。” “天呐。”朱纱深深吸气,“也没人跟我说那房子还有另外一把钥匙,而那把钥匙还在一个疯男人的手里。要是知道我一定不去住。” 她逐渐回忆起昨晚的细节。一个陌生男人忽然打开门,将冰冷的刀锋送进她的身体。恐惧攀爬上她的面孔,她忍不住用双手捂住脸。 黄拓像是能感受到她的恐惧一般,一时间也流露出些许于心不忍的神色来。 “已经过去了。”他淡淡说道。 是啊,已经过去了。所以不能一味沉浸在痛苦与恐惧的桎梏中,还是要向前看。 “任白……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对吗?”朱纱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来,平静地直视黄拓的双眼。 黄拓亦平静地看着朱纱,平静地开口:“如果你把他的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朱纱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眼前这个身形孱弱得过分的男人,却像是一只凶狠的母鸡,张开双翅拼死保护着他在乎的人。 “任白现在在哪里?” “隔壁房间。” 朱纱快速起身跑出房间,打开隔壁房间的门。 任白平静地睡着,一头长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他没穿上衣,结实健硕的身体部分露在棉被之外。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洒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 朱纱不知道这人有裸睡的习惯,正犹豫着要不要掉头离开时,床上的任白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朱纱匆匆瞥他一眼,知道他在盯着她看,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早。”任白用睡醒后特有的沙哑嗓音向她问好。 “早。”朱纱有些尴尬地站定脚步,垂着脑袋刻意不看任白。 “你应该能猜到吧。”任白的眼中含着笑意,“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身上的伤口能自行痊愈,而我的血肉,能为他人疗伤治病。” 虽然早就对超能力之类的事见怪不怪,但是当听到任白用一种悲凉的口吻将事实叙述出来时,她还是没来由得感到心头一震。 “你是……仙医世家的人?”事关重大,她想再确认一下。 “是。”任白坦然地说道,“仙医世家仅存在世的血脉。” “世事难料啊。”他继而发出一声长叹,“最初我带你来道观,是想让住持和黄拓令你知难而退,怎知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沉默着回忆起昨晚。当时她躺在小船上,因为内脏被伤口吐鲜血,是他用自己的血救活了她。如此迷幻的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我们扯平了。”半晌后,她才淡淡开口,“你也骗了我。你之前说你不知道仙医的事。” 任白笑出声来。他坐起身,随意将外套披在身上,然后静静看着朱纱,眼眸明亮:“我是没有办法。多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我就多一分危险。” 这倒是真的。各路妖魔鬼怪争抢唐僧肉这样的事,就算把时代背景换成现代,也还是很可能发生。血能愈伤的秘密一旦传出去,任白这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说不定就会被利欲熏心的贪婪之辈以残酷的方式分食殆尽。 “说谎的事,我们的确扯平了。但我救了你一命,这件事是怎样都无法扯平的。”任白又接着说道,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朱纱刻意留意了一下他的手臂,匕首割过的地方,不见任何伤痕。 “是的,我欠你一份恩情。你想要我如何回报,尽管开口就是。不过……”朱纱惆怅地轻叹一声,“眼下最让你挠头的,大概是被我知道秘密这件事吧?”朱纱回头,看一眼靠在墙壁上的黄拓。 就在任白说话的时候,黄拓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任白说话并不避讳他,说明他和任白的关系非同一般。 第34章 出家还是怀孕 “不错。”任白缓缓点头,“但我也不可能不救你。你伤势严重,恐怕都不能坚持到医院。” 朱纱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她躲过了杀手的暗杀,却没能躲过一个精神病的突袭。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你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能救你,我其实很开心。”任白盘腿坐在床上,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 “你……真的没有别的亲戚?”她吞咽一口唾沫,轻声询问道。 “黄拓告诉你的事并不全是假的。我的姥姥被人活生生煮成了汤。妈妈怀着我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再然后……这世上就只剩下我了。”任白垂下头,温柔的阳光洒落下来,在他的侧脸形成一片寂寞的阴影。 “喂,我说你,干脆出家吧。”黄拓忽然走过来,他望着朱纱,一双美丽的眼眸危险而凶狠。 朱纱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僵立在原地,好半天才发出一个“啊”字。 “这山上也有个尼姑庵。”黄拓伸出两只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抓住朱纱的肩膀,嘴角浮出一丝阴冷的笑容,“你去出家,然后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老死。” 朱纱怔怔地望着黄拓,脑海中却有一万匹羊驼呼啸而过。 寂静的房间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身为高功,逼姑娘出家不合适吧。”任白笑着擦了擦眼角,随即望向朱纱,“不如你当我媳妇吧。报答救命之恩的方法,自古以来,都是以身相许。” 朱纱张口结舌。此时她的脑海里忽然就蹦出了她和算命先生的结婚画面,摆着婚庆蛋糕的桌子上贴着大大的“八卦预测惊鬼神”。 朱纱用力摇晃脑袋,将这可怕的画面驱逐干净。 “也是。”然而黄拓却依然抓着她,望着她的眼神也变得阴沉狠戾,“如果她怀了你的孩子,也就不敢把你的秘密随便乱说了。” “不行!” 条件反射一般,朱纱用力将黄拓推开,径直退到墙角。 任白单手托腮,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床上:“那天你在船上,说什么我不是孤独的这样的话。我以为你是有那个意思的。”他说完,就抬头瞅朱纱几眼,竟然带着些许埋怨的味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房间里的两个男人都盯着她。一个表情幽怨,仿佛是被负了心的单纯小伙,另一个神色凶狠,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她拆吃入腹。 她慢慢明白过来,他们担心她会将血液愈伤的秘密泄露出去,于是“热心”地给她提供了两个选项,一个是出家,一个是嫁人。 但这显然都不是好选择。 眼看着黄拓就要逼近,朱纱匆忙伸手护在身前。 “请冷静下来听我说。”朱纱看了看黄拓,又看了看任白,“我认识一个人,他身上有妖千岁的血脉。他是我的朋友,就是他让我来找窃魂娘子的后人的。” 她平静的话语却像是无形中的一股巨浪,径直向任白和黄拓拍去。诧异、迷惑、不解这样的情绪轮番交替在两个男人的脸上。他们瞪大眼睛,相互凝望。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任白怔怔地望着地面,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不是玩笑。”朱纱顿了顿,“妖千岁的血脉在秦家子嗣的身上苏醒了。” “这么说……传说都是真的?”任白用力抓了抓头发,“我一直不相信那些窃魂娘子以及妖千岁的传说。我一直以为……我只是碰巧继承了一条被诅咒的血脉而已。” “那些都是真的。”黄拓双手环胸,接着说道,“传说牛郎和织女生下一对兄妹,哥哥的力量能杀人,而妹妹的血肉能救人。哥哥长大后想屠尽秦家满门,是妹妹出手救下几个幸存者。妹妹的做法,就像是从黑白无常手下偷人魂魄,因此被称作窃魂娘子。再然后,妹妹窃魂娘子的血脉借由她的后人绵延至今。而哥哥的血脉无法传承,他的血脉以及他的力量,每隔一千年就在秦家的人身上苏醒一次,因此哥哥也被称作妖千岁。” “是这样吧?”黄拓说完这些,然后转头望向朱纱。 “嗯。”朱纱点头。她实在有点好奇,为什么黄拓会知道这些。他一个人知道的,好像比任白和秦栩二人加起来的都多。 “我三年前就跟你说了,妖千岁的血脉就要苏醒。你给自己算命时就没算出这个么?”黄拓坐到任白身后,将他的长发扎成一个一个圆球。 “你是住持的亲传弟子,那套奇门遁甲推演天命的功夫他只教给你。我只懂些皮毛,这三年来我唯一算出的,”任白咧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然后伸出食指点了点朱纱,“就是她。” “你是我的劫数。”任白望着朱纱,眼眸中酝酿着她无法读懂的情绪,“我以前以为是情劫,但现在看来,可能是个天劫。” 朱纱凝望着任白,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她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却清楚感觉到空气中酝酿着一股紧张的情绪。 “那位在世的妖千岁,他是怎么说的?”任白忽然站了起来,一下窜到朱纱面前,坚实的手臂撑在她的身旁,“他要来杀我么?” “不,他就让我来找你。”朱纱用力摇了摇头,竭力摆出一个无害的表情。 “找我干什么?”任白近距离地凝望着朱纱,几乎就要与她鼻尖相贴,“难不成要和我拜把子当兄弟?” “他只是想知道,窃魂娘子的后人是否真的存在。”朱纱有些慌乱,“可惜我手机不在身上,不然可以让你和他聊一聊,他绝对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窃魂娘子是可以克制妖千岁的。任白是仙医世家的幸存者,也是窃魂娘子唯一的后人。他的血能救死扶伤,也能令妖千岁丧失力量寸步难行。那位妖千岁再世,是否知道这一点?”黄拓悠悠靠在墙上,微笑着看着一脸无措的朱纱。 “我觉得他……不知道。”朱纱轻声回答。 “你觉得他不知道,不等于他真的不知道。他既然想到要找人,就一定有他的目的。”黄拓笑得越发灿烂,“人心是比命运还要难测的东西。” “也可能真的没有目的。”任白摇了摇头,放下撑着墙壁的手,然后望向朱纱,“你可以告诉你的妖千岁朋友,传说只是传说。现如今我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就算他想毁灭地球,我也懒得去管。我不好奇他的身份他的生活,也希望他不要来干涉我,我只想一个人在这里清净地活着。” 朱纱轻轻点头。其实她非常理解任白的心情,如果她是任白,她也不会想去和妖千岁那样危险的家伙牵扯在一起。 “实在可惜啊。”任白捏了捏朱纱的下巴,眯眼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既然你是妖千岁那边的人,那就没法以身相许了。”他不等她开口,就松开手,转身走到床边穿上衣服。 “不过我的提议依然可以考虑。”黄拓盯着朱纱,“出家吧。” 他的语气十分郑重,而身份也不是普通道士。碍于这两点,朱纱实在没法将早已酝酿好的骂人话说出口来。 幸而黄拓说完话后就快步离开房间,她终于不用再看到美貌道士那张阴沉沉的臭脸了。 “不过至少可以肯定,你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对吗?”朱纱转头,看到任白正望着她,一脸漫不经心的笑容。 “当然。”朱纱举手发誓,“无论是你还是妖千岁的秘密,我都会守护好的。” “还真是任重道远啊。”任白坐在床上,陷入沉思,“就是有点儿不明白,妖千岁和窃魂娘子明明是兄妹,为什么延续血脉的方式会如此迥异。” “其实可以理解。”朱纱坐到任白身边,“窃魂娘子代表着织女仅存的善意,而妖千岁代表着刻骨铭心的恨。善是绵延不绝的力量,而恨是藏在暗影中的火山,不知何时才会喷涌爆发。” “织女到底想要证明什么,善和恨哪个能走得更远?” “一个母亲,又能指望孩子证明什么。”朱纱垂眼,忍不住轻声感慨,“然而无论是哪一个……都很悲伤啊。” 不论是在大城市中顽强拼搏的秦栩,抑或在小村里随性逍遥的任白,他们各有各的苦难,各有各的悲伤。 朱纱抬眼,不经意间对上任白的深沉的眼眸。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那个……黄拓是你的好朋友?”她快速转移了话题。 “嗯。”任白兀自露出一个笑容,“他知识渊博,敏感善良,是住持的得意弟子。若不是身子太差不得不呆在这个小道观里,光凭那张脸,就会吸引很多女孩子吧。” “女孩子才不会只看脸呢。”朱纱轻哼一声,“那住持知道你的秘密吗?” “说来惭愧。住持常年教导我,又是一手带大黄拓的师父,但我们却都瞒着他。他偶尔会从黄拓那里知道一些仙医世家的事情,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朱纱点了点头。她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也就是说,知道你秘密的,就只有我和黄拓?” “还有婆婆。我父母离世很早,是她一直在照顾我。”任白所说的婆婆,指的当然就是神婆。 朱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如此。所以在她受伤时,任白和神婆才会有那样的默契度。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啊。”朱纱忍不住笑着看着任白,眼中却带着些许悲凉,“为了隐藏那个秘密,你一定很痛苦吧。” 因为那个秘密,他必然无法与人交心。害怕被伤害,于是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情不自禁就伸手抚上任白的面孔。 “我妈在世时曾无数次说起过姥姥惨死的模样。人生纵有千种活法,而我必须去选最冷清的那种。不过习惯了也就释怀了。”他轻轻捏住她的手,力道温柔,“我活到这个岁数,已经非常善于自保,所以不要可怜我。” 第35章 道观骚乱 朱纱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却忽然打开了。 “小纱!”叶婷冲进来,猛地抓住朱纱的肩膀,“你怎么样!” 朱纱一连重复了好几遍“我没事”,才令神情激动的叶婷慢慢平复下来。她拉着叶婷的手,让叶婷坐到她和任白之间。 “你……你昨天明明……”叶婷上下打量着完好无损的朱纱,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村子真是古怪啊。神婆说你受神仙庇佑,不会有事的,我还以为那是她随口乱说的。原来……是真的吗?” 朱纱不方便说什么,只得无声微笑着。她偷偷看一眼任白,发现任白正坐在床的那头打哈欠,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的伤……到底是谁治好的?”叶婷依然不依不挠地询问。 “一位医术高明的医生。他不让我讲他的名字。”朱纱看着地面,有些心虚地说道。 叶婷沉思片刻,忽然伸手想要拉起朱纱的衣服:“那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行!”朱纱用力拍开叶婷的手,阻止了她。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叶婷怔怔地看着朱纱,许久后才轻轻叹息一声。 “昨晚神婆拦着我不让我找你,也不让我们打电话,说一旦我们违背了她的话,就会为整个村子引来不详。”叶婷烦闷地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回忆起细节的样子,“我好不容易熬到早上,找人询问你的去向并跑来道观。昨天晚上真是吓死我了……你……总之,你没事就好。” 友人明明那么关心她,而她能给予的就仅仅是隐瞒以及欺骗。 “我没事的。”朱纱抓着叶婷的手,心情复杂,“谢谢你。” “谢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做。”叶婷用力摇了摇头,忽然发出一声咽呜,“对不起。我不知道赵家竟然还有个疯子。要是知道的话……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住……”叶婷天性善良,怀孕后就更易激动。她话还没说完,却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朱纱立刻抱住叶婷,拍她的肩膀安慰,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任白发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朱纱瞪任白。 任白收起笑意,“赵家人明显是为了让你朋友放心嫁来这里,才隐瞒了赵安的事啊。” 经由任白这一提,朱纱才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她的好友未来就要生活在这儿和疯子作伴了啊。 “赵家现在对赵安是什么态度?”朱纱用拇指擦掉叶婷的眼泪,严肃问道。 “赵家的态度?他们觉得很对不起你……”叶婷抽噎着说道,“他们决定在婚礼前把赵安的事情处理好。” “怎么处理?” “送他去村长亲戚开的疗养院。他再继续呆在这里,谁都无法安生。” “很好。”朱纱放下心来,情不自禁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的苦也算没白受。好歹在你婚前,为你扫清一个隐患。” “小纱,真的很对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叶婷这才匆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递给朱纱:“你的手机,我帮你拿来了。” 朱纱凝视手机屏幕,是秦栩打来的电话。 “是‘他’么?”任白忽然问道。 朱纱抬眼望向任白,知道他意有所指。 “嗯。” 说时迟,那时快。 任白忽然起身勒住叶婷,锋利的刀刃登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叶婷想要尖叫,但声音尚未发出就被任白用力捂住了嘴。她拼命想要挣扎,然而任白锁死了她的动作。 “她怀孕,你别乱动!”朱纱大声喝止任白。 “小婷,你别紧张,没人会伤害你。”她又望向友人惊恐的双眸,格外痛心。 叶婷听闻朱纱的话,慢慢放弃抵抗,屏息凝神注意着任白。 “告诉他,你没找到我。你什么都没有发现,你马上就会回去。”任白冷冷地看着朱纱。这一刻,他展示出朱纱从未见过的冷酷。 “任白,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按我说的做。” 任白冷冷打断朱纱的话。 “好,好,我按你说得做,你别动她。” 朱纱接通电话的一瞬间,手机里立刻传来秦栩的声音。 “朱纱。”秦栩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焦躁,“你昨天怎么了?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令朱纱眼眶一热。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逼退眼泪以及哭泣的欲望。 “我很好。”她吸了吸鼻子,对着空气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什么事都没有。” “是吗。”秦栩问道,声音里显然有几分猜忌。 “是的是的。”她忙不迭说道,“就是有些失望。我没能找到仙医世家的踪迹。有知情者告诉我,仙渡口的最后一户居民早在六十年前就搬走了,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那行,你赶紧回来吧。” 朱纱又和秦栩随意寒暄一阵,然后快速挂掉电话。 任白盯着朱纱,过了数秒,才慢慢放开手。受到惊吓的叶婷迅速跑到朱纱身边,紧紧抓住朱纱的手臂,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见过活人被煮成汤的样子吗?”任白盯着朱纱,似笑非笑,眼神依然冰冷,“别怪我,也别可怜我。” 朱纱望着任白,久久无言。她非常了解他的处境,却什么都做不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压在她的肩头,令她苦闷。 “你是谁!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叶婷紧抓着朱纱的手臂,冲着任白嘶吼。 “那你最好快一点。”面对着叶婷的愤怒,任白却轻轻笑了,“我昨天买好了票,一小时后,我就会踏上前往远方的火车。” 叶婷隐忍片刻,忽然如爆发的母兽扑向任白。 “你要干什么!”朱纱大惊,冲上去抱住叶婷。 “放开我!他和那个神婆一定有鬼!”叶婷在朱纱的怀里挣扎着,“说不定就是他们合伙刺激了赵安,然后赵安才会袭击你的!” “住手!” 一声响亮的怒吼灌入耳中,却并非出自屋内三人的口中。 朱纱和叶婷停下手中的动作,迷惘地望向门去。 门外嘈杂一片,急切的人语声和打闹声交织在一起,不知发生了什么。 任白率先反应过来,猛地推开门去。朱纱也跟着跑了出去。 在她面前,两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正一左一右挟持着黄拓。周围的道士们一副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的样子。一个身型瘦长,面相斯文的男人正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他不是别人,正是秦明羿。 朱纱狠狠一惊,她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秦明羿。 “秦先生,不可以……不可以啊。”住持站在秦明羿身前,焦急地劝说着。 秦明羿正打算说些什么,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捕捉到了朱纱的身影。他微微一怔,随即眯起眼睛望向她,似笑非笑:“朱小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二公子。” 朱纱窥见秦明羿眼底的迷惑,于是又接着说下去,“我朋友的未婚夫是附近村里的人,他们就要结婚,我跟着来凑热闹。”朱纱看了眼身后的叶婷,这样说道。 然后她看向黄拓。黄拓一向注重仪容,而此时他常披的外套掉在地上,身上的布衣也十分凌乱,衣领歪斜,露出清晰的锁骨和苍白的胸膛,显然是遭遇过粗暴的对待。 “你要抓这个道士?”朱纱指着黄拓问秦明羿。挟持着黄拓的保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明羿,他们显然是秦二公子的手下,随时听候调遣。 黄拓看一眼朱纱,眼神阴戾而无所畏惧。 “说抓就过分了点。”秦明羿推了推眼镜,“这位道士与我家颇有渊源,我只想请他下山去吃个饭。” 电光石火间,有一个想法如电流一般快速经过朱纱的脑海,激起她全身的鸡皮疙瘩。 “不行。”任白站到黄拓面前,冷冷地看着秦明羿,“你不能带他走。” “是啊秦先生。”住持趁机劝说,“据我所知,我的这位徒弟与外界从无往来,渊源之类的更是无从谈起。你是认错了人吧。” 秦明羿冰凉的眼神落在黄拓的脸上,许久后,他垂眼露出一个微笑,“这道观建了也有些时日了吧,装修都有点过时了。不知道本地政府对这道观是个什么想法。说不定他们会认同我的观点,觉得应该清除一些不必要的建筑。” “秦先生,你找我徒弟什么事,尽管在这里说就是。”住持显然十分疼爱黄拓这个徒弟,就算秦明羿拿整个道观来要挟,他还是一点不退让。 “说是请客吃饭,但这位道士好像不那么愿意吧。”朱纱收好手机,“堂堂秦家,这样明目张胆地挟持一位清心寡欲的道士,也不知道外界会怎么看。我已经拍了视频,当然,随时可以删除。” “朱小姐。”秦明羿静静地看着朱纱,“你是来捣乱的?” “嗯,是的啊。”朱纱刻意忽略黄拓刺向她的阴沉目光。 叶婷冰冷地手悄悄伸过来,朱纱用力握住那只手。朱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渗满冷汗,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着什么。或许眼下的情况,用虎狼环饲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也行。”秦明羿终于做出让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口袋里的瑞士军刀扔到黄拓面前,“你在手臂上刺一刀,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朱纱心中咯噔一声。 第36章 带他去妖千岁身边 不妙。实在不妙。 就这个阵仗来看,秦明羿很可能也是来找窃魂娘子后人的。他以为黄拓是他要找的人,所以想测试黄拓是否有伤口自愈的能力。也是啊,传说妖千岁千年出现一次,会引秦家人走向毁灭。秦家上下不可能没有人在意这个这个传说。 找到窃魂娘子后人,也就意味着找到了克制妖千岁的方法。 然而秦明羿……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更重要的是,秦家是否已经知道秦栩就是妖千岁了?他们会伤害秦栩吗? 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流淌下来。朱纱回过神来,匆忙抬头去看任白,任白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又转头去看秦明羿,发现秦明羿正盯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她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几步,用自己瘦小的身体挡住任白。她要保护任白,不能让秦明羿发现任白的异样。 她努力遏制住浮动在心头的疑虑以及恐慌,慢慢绽放出一个轻浅的笑容。秦明羿的目光闪了闪,扭头看向别处。 保镖放开黄拓。黄拓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瑞士军刀。他没有看任白,也没有看住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刀锋。 任白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黄拓面无表情地举起瑞士军刀,迅速刺入自己的手臂。住持用力闭上眼睛,围观的道士中有人发出小声的惊呼。 刀刺出的窟窿就仿佛一个泉眼,鲜红的血从中涌出,绵延不绝,在黄拓苍白细瘦的胳膊上蜿蜒成一束触目惊心的血流。 “你满意了吗?”黄拓望着秦明羿,问得淡定从容。 秦明羿轻轻点头,两旁的保镖像是得到指示,迅速走到他的身后。 “朱小姐,后会有期。”秦明羿深深看朱纱一眼,举步离开道观。 年轻的道士迅速拿来急救物品为黄拓包扎。 “现在的富人都疯了吗?”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在道观里流血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 小道士们七嘴八舌地围在黄拓身边,很为他鸣不平。 “这……这都是什么事啊。”叶婷僵立在原地,好半天发出一句混杂着迷惑的感慨。 朱纱沉默着搂住好友的肩膀。仔细想来,好友这几天也是受累了,先是看到她被刺伤,紧接着是被任白挟持,再然后又看到黄拓被胁迫……好友不过是想来举办一场婚礼,却接二连三遇到这么些匪夷所思的事,也是命运难测。 “你认识那位秦先生。”趁着小道士包扎伤口的时机,黄拓抬眼看向朱纱。他面孔苍白,神情安宁,有一种超脱尘世的美感。 “嗯。”朱纱点头,“我认识。” 黄拓刚想张口,却还是低下头去,陷入沉思。 “那个秦先生说他是个民俗爱好者,并询问我有关窃魂娘子的事。我看他装扮得体,也就听信了他的话,并让学识丰富的黄拓去跟他交流。”主持长叹一声,“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朱纱转头望向任白,发现他依然呆立在原地,一副怅然失神的模样。 “我先把朋友送回去,晚上再来拜访。”她对主持说完,就搂着叶婷的肩,想要离开。 “慢着。”黄拓出声叫住她,“叫人来接她,而你留下。” 朱纱定定地望着黄拓,而黄拓也定定地望着她,数秒之后,他慢慢露出一个冷傲的微笑。 “哈?”叶婷一脸莫名其妙,“你们这儿是道观,还是土匪营啊?” 叶婷的大声质问并没引来任何反驳,现场一片静默。朱纱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在场的大部分道士和叶婷一样,心中都是一片茫然。 “留下吧。”任白忽然开口,用柔软至极的口吻说道。他望着朱纱的双眼,深邃而忧伤。 “小婷,听她们说的。让赵石来接你,我还要在这儿呆会。”朱纱望向叶婷,“放心,我没事的。让赵石赶紧把赵安的事情处理好。” 叶婷呆呆地望着朱纱,好半天才开口道:“你是中邪了吗?” “没有。”朱纱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想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后,开开心心地参加你的婚礼。” 叶婷想了想,然后缓缓点头:“好。”她打一个电话,没过多久就和赵石乘船回去了。 黄拓包扎好后,也和任白一起回房谈话去了。 朱纱跟着住持来到饭堂,吃已经准备好的酸菜包子。她早饿过头了,看着满桌包子并没太大感觉。然而咬一口后,她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竟然觉得平凡无奇的包子是人间美味。 “任白和黄拓,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住持坐在朱纱对面,缓缓开口,“他们啊,虽然年龄相差有点儿大,但却无话不谈,是货真价实的对刎颈之交。” 朱纱轻轻点头。的确,他们俩总给她一种命运共同体的感觉。 “朱小姐,我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但我想,你一定知道很多,他们故意瞒着我的事。” “也不是很多……”朱纱忽然被噎到,于是用力捶打胸口。 她看住持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对这些天发生的事到底知情到何种程度。 “我也不想问什么,他们瞒着我总有他们的理由。”住持倒一杯茶送到朱纱面前,“但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我想,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其实……”朱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我也为难了他们。” “哈哈,还真是礼尚往来。”住持爽朗地笑了。洪亮的笑声如同一阵清风,吹走了朱纱心头的阴霾。 “是啊。”朱纱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容,“您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去找他们了?” “去吧。” 朱纱走向任白和黄拓所在的房间,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房间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肯定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这是任白的声音。朱纱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激动地说话。 “没错。”黄拓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我是故意的。”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朱纱犹豫片刻,还是推门而入。 黄拓端坐在椅子上,他一手缠着绷带,肩上披着厚实的毛皮外套,身上干干净净的,像是与世无争的仙人。 “我故意让他以为我才是他要找的人。”黄拓看一眼朱纱,波澜不惊地继续说下去,“他以为他的民俗爱好者身份骗过了我,但事实上,我也骗了他,而且还是骗赢了的那个人。” “谁让你耍这点小聪明。”任白咬牙看着黄拓,一副想要教训又下不去手的模样。 朱纱联系上下文,大概能从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中猜出个所以然来。秦明羿假扮民俗爱好者来道观寻找窃魂娘子的后人,而黄拓故意令秦明羿以为他就是,于是大庭广众之下那场“溅血验证”的戏才会上演。 这样做虽然暂时保住了任白,但鬼知道秦明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认为窃魂娘子后人丧失超能力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要是他之后反复回味起了疑心觉得应该把整个道观的道士都拖出来每人捅一刀那就完蛋。 “看朱小姐一脸呆滞的样子,想必对我的身份十分好奇吧。”黄拓微笑着看向朱小姐。 “你有什么要指教的吗?”朱纱面无表情地问道。 “窃魂娘子身边,曾经有个死心塌地跟着她的丫鬟。后来那个丫鬟结婚生子,她的历代子嗣都是窃魂娘子后人的家仆,忠心耿耿。”黄拓捧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而那个丫鬟的故事,就是我祖先的故事。我谨遵祖先的誓言,一直陪伴在窃魂娘子后人的身边。”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两个那么要好。”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黄拓知道得那么多了。 “我身子太差,只能呆在道观里当道士。幸好住持看我可怜,一直待我不错。我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任白也决定不结婚,就让我们两个的血脉,终结在这一代吧。”黄拓软软地靠在椅背上,露出一个格外超脱,又格外美好的笑容。 朱纱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脸臭嘴硬的道士露出的神情。 “我那句不结婚可是五年前说着玩的。”任白嗤笑一声,接着表情又变得伤感起来,“你怎么说也得活到我生小孩的那天,不然就太不够意思了。” “这种事,哪是我能掌控得了的。”黄拓无奈垂眼。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自己的毛皮外套跟朱纱说话:“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有一次发烧烧得狠了,是任白跑去山里给我采药。那次他被狼袭击了,然后我就有了这件外套。” “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任白插进来问道。 “记得。”朱纱觉得自己到死都无法忘记那场初遇,她差点就以为他是水里的鬼怪。 “那天我又去山上采药,结果遭遇一群狼。我正在河里清洗血污,你就来了。”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黄拓冷冷看着任白。 “你知道又能怎样?”任白耸了耸肩,“反正我不会死。” 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朱纱。”黄拓忽然叫住朱纱的名字。 朱纱微微一惊,随即望向他炯炯有神的美丽眼眸。 “我把任白交给你了。你带他去你的城市吧。”美貌道士张开有些皲裂的,苍白的嘴唇,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语气如此郑重,竟然令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拜托你了,带他去妖千岁身边。” 第37章 一根线上的蚂蚱 朱纱愕然望向任白,然后她发现任白的眼里也是一片愕然。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以我相信,妖千岁也是个好人。和今天来的那个秦先生不一样。”黄拓紧紧盯着朱纱的眼睛,“你会好好保护任白的吧。” 朱纱思考片刻后,用和黄拓一样郑重地口吻说道:“我会的。” “喂喂,这算什么?”任白无语地叫喊起来,“我就这样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拜托给了一个小姑娘?” “任白,你就从了她吧。”黄拓依然一脸严肃,他望着任白的眼神就好像一个望着待嫁闺女的母亲,“你难道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 任白长叹一声,然后闭上眼睛,用力揉按着鼻梁。 “那个秦先生,是妖千岁的家人,对么?”黄拓又问朱纱。 朱纱轻轻点头。 “那就说得通了。”黄拓沉吟片刻,然后站起身拍了拍任白的肩膀,“我在这里守着,而你要去走你该走的路。命数这东西,谁都逃不掉的。” 任白沉默着,踱步走到门口。 “你在这里呆多久?”他回头,哑声问朱纱。 “四天。”朱纱回答道,“四天后是我朋友的婚礼。” 任白点了点头,然后推门离去。 之后的几天,跃河村没人再见到算命先生出来摆摊子。他住在神婆的家里闭门不出,似乎一直在算着什么。 婚礼结束后,朱纱告别叶婷和赵家人,领着任白来到火车站。任白第一次乘火车,一直默默跟在朱纱身后,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茫然。 “大城市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朱纱想尽办法逗任白开心,“也有很多好看的姑娘,你去了就不会想回家了。” 任白抬起眼,望着朱纱,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 “别看我现在活得那么糙,其实我小时候特别怂,我害怕和人接触,害怕去人多的地方。”任白静静地望着地面,有些失神,“我什么都干不好,才会去道观当道士,学算命。” “那黄拓最初选择当道士,大概也是为了陪你吧。” “然而现在,我却要离开他了。”任白蹲下身,望着地面露出一个苦笑,眼眶有些泛红,“我一直有预感,我的命途不会太平坦,甚至会给周遭的人带来劫难。我走了,黄拓还有住持,他们也就少了一份被牵连的危险。是我一直不想走啊……” “不要害怕。”朱纱蹲到任白身边,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就把我当做黄拓,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忽然之间,任白露出震惊而困惑的表情,仿佛没想到朱纱会忽然摸他的头似的。 “对不起。”朱纱讪讪地收回手,“你是不是不喜欢被摸头……” “小姑娘。”任白顿了顿,笑着露出牙齿。 他忽然伸手将朱纱用力抱进怀里。过大的力道,令她摔倒在火车站冰冷的地面上。而与此同时,列车急速驶入展台,发出刺耳的轰鸣。 朱纱怔了怔,刚想挣扎,任白就松开了她。 “放心,我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他望着朱纱,一脸问心无愧的笑容,“在妖千岁面前,我不可能那么做的。”他说完,就哼着歌,拖着朱纱的行李向着车厢内走去。 朱纱顿了顿,随即抬起脚追上任白:“对了,离卦具体是什么意思啊?” “离卦是火,象征死亡,毁灭,灾难,但是它也象征着重生。大火之后,是新的开始。” 数个小时候后,朱纱再次回到久违的城市。秦栩早就和她约好在火车站边的咖啡馆见面,因此她不敢停下,拉着任白就径直奔往目标地点。 穿着深色风衣的秦栩坐在角落处的酒红色沙发椅上,他戴着墨镜,柔软的头发如同野兽的鬃毛般覆盖在后颈处。几日不见,朱纱竟然觉得他与记忆中的又有些不一样了,此时的他就好像是一位与世无争的帝王,温润柔顺的外壳下是一个强硬得无可撼动的灵魂。 朱纱用口型暗示任白,秦栩就是妖千岁,然后她拉着一脸迷惘的任白来到秦栩面前。 这是任白第一次见秦栩。窃魂娘子的后人第一次与妖千岁相会。他们漫长的凝望中夹带着时光的洪流以及历史的荒凉。 任白固然是紧张的,但他却知道唯独在时候不能示弱。一瞬间他们放出各自的气场,互不相让。 朱纱静静地看着他们,隐约觉得她就是一条绳索,将眼前两个男人紧紧捆绑在一起。而在今天的会面之后,他们三人的命运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她亦无从得知。 她本想和任白一起坐在秦栩的对面,然而秦栩却轻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到他身边。 “秦明羿去那边找人了?”朱纱坐下后,秦栩出声问道。 “是的。”朱纱点头。任白的真实身份以及秦明羿突然出现的事,她在火车上就和秦栩简短沟通过。 “不奇怪。”秦栩不假思索道,“妖千岁的传说,虽然家族里已经没几个人信了,但是在意着它的人也有。 “传说是怎么说的?”任白询问。 “千年一遇的妖千岁,是秦家的灾星,是织女的诅咒,会带着整个家族走向毁灭。”秦栩郑重的口吻,令任白脸上露出隐隐的畏惧的神情。 “秦明羿在意着那个传说,不仅如此,他还推测出妖千岁会在近几年降临。所以他才会去找窃魂娘子的后人,想找到克制妖千岁的方法。”秦栩微微一笑,笑容竟带着一丝妖异,“他应该只是想未雨绸缪,暂时还不知道妖千岁就是我。” “你和那个秦明羿关系怎样?”任白问。 秦栩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望着任白说道:“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秦家如果想整我,你也不见得能活得多好。” “我知道。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任白交握的双手骨节泛白,“我不希望还有其他人知道我的秘密,无论他们用意为何。” “我们不用天天见面。但我得知道你的状态,确保你一直在我的掌控之中。”秦栩转头望向朱纱,“你能给他找个工作吗?” 朱纱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认识的都是些画画的,哪里会有合适算命先生的工作。 “我就随便问一句,把他安排在你那我比较放心。”秦栩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我正好缺一个行政前台。”朱纱忽然有了点子。 “这不太好吧,我是个算命的啊。”任白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的样子竟然有些滑稽,朱纱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事的。只要你认真做,什么工作都不是难事。”秦栩望向朱纱,露出一个有些玩味的笑容,“而且她那儿牛鬼蛇神多了去了。你过去,没准还能以毒攻毒。” 任白看了看秦栩,又看了看朱纱,迟疑片刻后,又开口:“毕竟关系到我,所以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吗?” “从来不是普通的关系。”秦栩低声回答。 朱纱怔怔地望着秦栩,心跳竟然没出息地加快了。 秦栩亦望着她微笑。他伸过手来,冰凉的手指揉捏着她的后颈。 “对了,朱纱,不久之后,我将送你一份大礼。”他的口吻温柔而宠溺,带着一贯的危险气息。 第38章 影帝到访 “朱纱,我们来说说最近的人事变动吧。”卡姐放下手里的茶杯,嘴角挂着过分灿烂的笑容。 朱纱坐在她对面,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主笔备选叶婷走了,熟练的上色助理小蛮走了,那个资深场景助理李宇奇好多天找不到人,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你给我找来一个算命的!”卡姐脑袋一偏,冷冷地瞪住朱纱身边的任白。 朱纱垂着脑袋,几次开口都欲言又止。今天上午,她刚为任白解决好住房问题就带着他来工作室体验氛围,怎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卡姐给揪住了。 朱纱好不容易才完完整整地外出归来,但卡姐显然不想跟她好好叙旧。听闻任白的工作经历后,卡姐按捺不住,直接就向着任白开火。任白脾气不错,即便卡姐攻势凶猛,但他不辩驳一句,跟着朱纱一起装鸵鸟。 “你是觉得我们工作室还不够忙,想再添个乱是不是?”卡姐用力一拍桌子,几滴茶水飞出了茶杯,溅在朱纱的脸上。 “卡姐,你别急着发火啊。”朱纱等卡姐骂爽了,才缓缓开口,“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身体健康。身体如果不好,动不动生病,那就根本没办法加班熬夜,很容易拖累整个团队的。” 卡姐没说话,只是面色阴沉地盯着朱纱。 “你看他体格壮实,健康得不得了,光这个优势就比别人强百倍了。”朱纱用力拍了拍任白的后背。任白静静地盯着朱纱,觉得自己像一头即将过称的猪。 “需要的技术和知识,我们教给他就行了嘛。我对他的学习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现在幼儿园里的小孩都会瞎凃几笔,但是会算命的就不多了。” 卡姐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是觉得朱纱说得有几分道理。 “那你说,你都熟悉哪些软件啊?”卡姐望向任白。 “软件?”任白一脸迷惘,似乎是没有听清。 “就是电脑上的软件,工具什么的。”朱纱进行补充说明。 “哦。”任白用力一拍脑门,“我不会用电脑啊。” 卡姐直接把任白踢了出去。 朱纱只得把任白领回家,对他进行一场漫长的电脑基础知识突击教学。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 “刚才那个卡姐说,有她没我,有我没他。”任白一边捣鼓excel,一边跟朱纱说话,“我觉得我还是放弃算了。就算我把电脑练好去了你们工作室,她还是会拿我刁难你的。” 朱纱靠在沙发上,一边在手绘屏上画画,一边操纵着疲惫的大脑进行思考。任白说得不错。今天在工作室里卡姐已经放了狠话,说绝不想再见到任白。画画的都有脾气,而卡姐发的那一通火又的确有理有据。现在工作室急缺专业人才,她却先想着给一个算命先生安排职位,这在其他人眼里,的确是过于离谱了些。 但朱纱又有什么办法呢,而且任白本身也挺无辜的。背负着那样的秘密,继承着那样的血脉,他一个人从家乡跑到大城市来,只求安心活着,他也很委屈的呀。 朱纱抬起头来,望向任白微微佝偻的后背。好在他脾气温和,心眼踏实。但凡是她指示的,他都会去做。这样的话,卡姐早晚会接受他的吧。 “你有特别想从事的职业吗?”朱纱问道,“算命除外。” “没有特别想的。”任白笨拙地在键盘上打着字,“就是想做一些不需要太多社交的活,最好一个人自自在在的。” “那你倒是挺适合我们行业的。”朱纱情不自禁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从早画到晚,零社交零应酬。” “那你是怎么认识妖千岁的?”任白理所当然会有这个疑问。 “我小时候在电视上见他参加选秀活动,然后就一直记着他,再然后……就变成你见到的那副局面了。”朱纱将笔支在下巴上,认真思索起来,“有一种……宿命的感觉吧。” 她忽然想到昨天分别的时候,秦栩跟她说,会送她一份大礼,也不知道那份大礼指的究竟是什么。 “外卖怎么还没有到啊。”她将手机扔到一边,抱着饿瘪的肚子,忍不住发出一声牢骚。 “要不,我去送外卖得了。”任白想了想,转头望向朱纱,“送外卖不用学电脑吧?” 朱纱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送外卖也有风险。万一被车撞了,破皮流血,你的秘密可是会当场曝光的。” 任白是窃魂娘子的后人,和妖千岁一样有自愈的能力,最好杜绝一切有受伤可能性的工作。 朱纱咬着笔杆子,若有所思地扫视任白全身:“其实,我感觉你可以去做男公关。” “那是什么?”任白微微一怔。 “陪阔太太喝酒,说不定还要做些特殊服务。你身材不错,还有罕见的江湖神算气息,应该很受欢迎。”朱纱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有些邪气地笑着,“然后作为介绍人的我,还能从中赚一笔介绍费。” 她本以为他会露出窘迫的表情来,没想到他竟然低头认真摸了摸自己的胸脯。“你说得有道理。”他沉默片刻,这样回答道。 朱纱收起笑容,有些困惑。 “你说的那类职业,一般不都是有黑势力在背后撑腰的么?”任白一脸认真,“我有栩哥撑腰,谁都不敢欺负到我头上。” 朱纱想象了一下秦栩和黑势力打起来的画面,忽然感动一阵头晕。 “行了行了,我是开玩笑的。”朱纱摆了摆手,“你还是好好在我工作室呆着吧。把电脑用熟练了,对你未来的生活也大有益处。至于卡姐那边,我改天请大家吃顿饭,就什么都解决了。” 朱纱说完,就见任白一直望着她笑。 “怎么了?”她有些迷惑。 “小姑娘,你不是个简单的人啊。”任白微微垂眼,“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妖千岁要选择你了。” 朱纱刚想说什么,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是外卖小哥打来的电话,他说外卖已经到达楼下。 没过多久,一阵清脆的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朱纱走到门口,打开门来。 门外站着的男人,和印象中的外卖小哥截然不同。他没戴头盔,也没穿制服,一身西装帅气逼人,脸上还架着模样十足的墨镜。 “给,你的外卖。”男人将外卖递给朱纱。 朱纱一脸迷惑,接过外卖刚想道谢,就又听男人继续接下去:“我在楼下遇到外卖员,就顺便把外卖拿上来了。” “那……你是谁?”她怔怔地望着男人的脸。就算他戴着墨镜,她一样能断定他必然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他眉宇轩昂,皮肤白得像是能发光。 男人摘掉墨镜,用一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眸注视着朱纱。朱纱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这双眼睛她十分熟悉……不,整张脸都十分熟悉……她快速在脑海里搜索有用信息,并立刻获得了答案。 一时间她又惊又惧,一颗心在火热的胸膛里跳得飞快。 “你是……池臣?”她小声试探着,问道。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砰的一声。她觉得脑海里像是有无数朵烟花炸裂。 当今影帝,实力派演员池臣竟然会站在她面前,还给她送外卖。 “可以进去说话吗?”汤臣有礼貌地询问朱纱,“我不想在外面站太久。” 朱纱匆忙点头,将影帝迎入家中,然后关上房门。 “这是谁啊?”任白拉长脖子喊,“男公关吗?” “他是演员。”朱纱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不能自拔,根本顾不上生任白的气,“他是演电影的。” 任白呆呆地坐在电脑前,仿佛石化了似的。“但是……你不是画画的吗?”许久后,他才有了反应。 汤臣不顾满脸迷惑的二人,径直坐到沙发上。影帝不愧是影帝,就连坐姿也颇有帝王风范。 “是秦栩让我来这里的。他让我帮他一个忙。至于到底帮什么忙,他没有明说。”池臣说着,抬头望向朱纱,“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朱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并立刻给秦栩打了个电话。 “我家里来了个大明星,说是你请来的。”朱纱对着电话大喊,“你想干什么?你有什么企图?” “池臣平安抵达了吗,那就好。”秦栩的声音格外平静。 “他……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大礼?”朱纱怔怔地问道。 “不是。”秦栩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愉悦,“你姑且把他当做正餐前的甜品吧。” 第39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朱纱下意识地瞥向池臣。那么大一块甜品,她实在无福消受。 “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一会你就知道了。他最多呆两小时,别着急。”秦栩说完,就挂了电话。 朱纱放下手机,定定地望向池臣。 她当然不着急,只是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实在有点迷幻。 “秦栩什么都不告诉我。”她说。 “嗯。”池臣轻轻点头,似乎并不意外。 “请问,您是怎么认识秦栩的?”朱纱望着池臣干笑,“我就是有点好奇……” “他和我表妹联系较多。” “请问您表妹是?” “黎依。” 朱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那位山根过高的女星竟然是影帝的亲戚。看来她还挺有骨气,没想着依凭影帝获取资源,一直都是靠自己的实力努力打拼。 “一直以来,秦栩都很照顾表妹。我自然要回报他。”池臣谈吐温和有礼,既不亲昵也不生分,尺度拿捏得极好。朱纱仔细一想,觉得秦栩也是这样的人,没准他和影帝是非常聊得来的朋友。 “你们不吃吗?”池臣看向摆在桌上的两份外卖。 朱纱这才想起外卖,因为影帝的忽然降临,她都忘记了饥饿。 她和任白迅速凑到桌前,相顾无言地吃着外卖。池臣十分安静,既不找话题,也不随便走动,就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我这电脑还练吗?”吃完外卖后,任白小声问朱纱。 “练。工作要紧。”朱纱收拾好外卖盒,这样说道。 一时间,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包围了整个房间。任白坐在电脑前笨拙地打字,而池臣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屏幕,朱纱看着他们,总有种在做梦的错觉。 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响起。 朱纱戒备地望向房门。 她的朋友很少,她并不是很确定,门外站着的就一定是她认识的人。 她再次看了看房间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大明星,受伤就麻烦了,另一个体质特殊,受伤就更麻烦了。 “开门!”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拎把菜刀出来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清冽的男声。 那是她熟悉的声音。 朱纱轻轻吐一口气,然后打开门来。 站在门外的,是李宇奇。他一头碎发,黑瞳明亮。 “好久不见。”他弯起嘴唇,微笑说道。 “好久不见。”朱纱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我方便进来吗?”李宇奇询问道。 “唔……”朱纱回头张望一下屋子里,实在有点儿犯愁。她的小家从没接纳过那么多人,这令她感到窒息。 虽然李宇奇不打招呼就直接出现在她家门口的做法确实有点欠妥,但人家毕竟来了,她并没有强硬拒绝他的理由。 算命道士,影帝,外加一个职业杀手,今晚可真够热闹的。 “你进来吧。”朱纱话音刚落,李宇奇就踏入门来,他的手里还牵着一根绳子。 朱纱的视线顺着绳子延伸向李宇奇的身后。那绳子的另一端,竟然绑着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这两个男人鼻青脸肿,嘴里还塞着布条,一副颇为狼狈的模样。朱纱当然认识他们,他们就是大壮和黑猴。她这才想起来,她曾经在出发去跃河村前,吩咐李宇奇去找这两个人。 但她还真没想到李宇奇会找到人,而且还把人带她家里来了。她过于震惊,以至于忘记说话。大壮和黑猴看到她,嘴里竟然发出惊恐的呜呜声,仿佛是两只被开水烫到了的猪。 “纱姐,人我给你带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李宇奇用力拽一把绳子,然后抬起长腿熟练地踹了两下。大壮和黑猴立刻就扑在了地上,正好跪在池臣面前。 池臣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他一撩眼皮,看了大壮和黑猴一眼,又继续低头玩他的手机。 “他们仨……也是演电影的?”完全搞不清状况的任白站起来问道。 “不是。”烦闷的朱纱伸手将任白推回椅子上,然后走到李宇奇跟前。 “我确实是拜托你找人了,但没让你把人带我家来。”朱纱恼羞成怒地说道。在她看来,大壮和黑猴就是两团黑乎乎的污泥,任何美好的东西碰到他们都会变脏,她一点儿不希望他们出现在她家里。 “他们知道你的住址。依我看,你早晚得换房子住。”李宇奇平静地回答,“我不过是在你走之前利用一下场地。” 朱纱觉得好气,但根本无法反驳。 “我知道附近有个治安环境不错的小区。”影帝在这个时候插进话来。他抬起头,专注地望向朱纱:“我可以传你资料。” “好的。谢谢。”朱纱怔怔地回答,“你一会传我好了。” “不客气。”影帝继续低头,看他的手机。 “我处理完这些,”李宇奇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大壮和黑猴,然后抬头望向朱纱,“就能回去工作室画画了吧?” “当然。还有人盼着你回去呢。”朱纱想起卡姐的话,心情变得越发复杂起来。 而任白的表情也越来越懵。 “那真是太好了,我非常期待新连载上线。”李宇奇垂眼微笑,细碎的短发飘落在眼前。他真诚微笑的模样与普通的少年并没什么区别,梦想和希望都在他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 “宇奇,以后就专心画画吧。”朱纱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李宇奇怔住。过了几秒,他才摸了摸鼻子,露出罕见的,生涩的笑容来。“好。”他轻声说道。 “介绍一下,他是我们工作室的场景助理。”朱纱想了想,还是将李宇奇介绍给任白。 李宇奇向任白伸手,但是任白没有动作。任白似乎从这个年轻的男孩身上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是谁?”李宇奇问道。 “前台。”朱纱诚实说道,“还没上岗。” 李宇奇望着身形健硕的任白,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前台。” 我也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助理。朱纱默默在心底吐槽着。她不经意间转头,发现池臣望着任白,竟然也是一脸笑意。 “小姑娘,先解决一下这两个人吧。”任白指着跪在地上的两个男人说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解决啊。”朱纱一手捂脸,发出一声长叹。这就好比邻居忽然给她送来一只活鸡,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宰杀。又不能扔冰箱里眼不见为净。 “你经验丰富,一般这种情况,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朱纱认真征询李宇奇的意见。 “剁手或脚。具体视情况而定。” “他们踢过我,又打过我,是不是该把四肢都卸了?” “是的。” “还是不要了吧,太血腥了。”朱纱摇了摇头,果然她还是不适应黑道上那套做法,光是想象就觉得反胃。 大壮和黑猴听朱纱那么说,便又争先恐后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朱纱,仿佛是在期待她能忽然心软,立刻放走他们。 “其实还好,断肢可以再接回去的。”李宇奇的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他似乎非常渴望见到流血。 朱纱许久没有反应,大壮和黑猴便“呜呜”得更大声。虽然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但是大壮还是努力弯腰,不停做出磕头的动作,黑猴看见了,也跟着照做,模样既滑稽又可悲。 “我只想教训他们一下。”朱纱摸了摸下巴,“希望他们别再来找我麻烦。” “那就打一顿吧。” 李宇奇在朱纱家里搜来一根用以防身的棒球棍,以及一个电蚊拍。 “你可以帮把手,也可以不帮忙。”他将电蚊拍递给任白。任白有些勉强地接过电蚊拍,然后就站在原地旁观李宇奇用棒球棍殴打大壮和黑猴。 第40章 秦栩的阴谋 “你们上次意图杀我,是受人指使的么?”朱纱坐到沙发上,交错起双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黑猴和大壮。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得默默地挨打,顺带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咽呜声。 “你塞着他们的嘴巴,他们是不会说话的。”池臣好心提醒朱纱。 “是呢。不过算了。”朱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需要他们说话了。也不需要知道真相了。” “你想清楚就好。”池臣微微一笑。 “你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吧?”朱纱有些不安,于是小声问道。 “当然不会。”池臣瞥一眼朱纱,眼中一片平静。 “他们两个,在我小的时候经常欺负我。爸爸妈妈经常外出工作,根本保护不了我。”朱纱靠在沙发上,悠悠说道,“后来我外公知道了,把他们两个送进了少管所。他们出来后,却又想杀我。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有些人就不能好好活着,就非要给别人找麻烦。他们难道不知道,给别人找麻烦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么?世间万物的命数都是在变的。没有人能蛮横一辈子。” 此时大壮已经扑在地上奄奄一息,李宇奇将棒球棍戳在地上,抬起漆黑的眼眸望向一息尚存的黑猴。黑猴吓得浑身发抖,喉中发出尖锐的悲鸣。任白忽然上前,挡在李宇奇面前。李宇奇犀利的眼神迅速捕捉住任白,然而任白却忽然转身,一电蚊拍下去,手起刀落,直接打昏了黑猴。 李宇奇勾起嘴唇,撩起衣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你们够了!”朱纱看着地上断成两半的电蚊拍,忍不住出声叫道。 “他们是杂碎。”任白低头望着黑猴,目光阴沉,“我不原谅欺负小姑娘的人。” 朱纱的心情有点复杂。她本意是不想让任白出手干涉这件事的,然而不知为何,看见任白出手,她竟然还有些欢喜。 她想人生果然是平衡的。年幼时她经历了太多痛苦,但最终,她遇到了叶婷,任白这样的好人。她的命运像是一棵在泥沼中艰苦生长的树木,终于它长大了,穿破乌云,看到光明。 “他们还能醒来吗?”朱纱转头望向李宇奇。 “可以。”李宇奇踢了踢大壮和黑猴,将他们从昏迷状态再次唤醒。 “你们听好了。”朱纱望了望大壮,又望了望黑猴,“我不管你们做出那样的事是出自什么目的。但是要是再敢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不善罢甘休。” 黑猴和大壮趴在地上,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 “宇奇,把他们扔到偏僻一点的地方去吧。”朱纱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扔到偏僻的医院边上。” 李宇奇就像专业素养极高的佣兵,听到命令立刻行动。他拽着绳子,像拖死狗一样将大壮和黑猴拖出门去。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不少,朱纱有些不适应。 “那个年轻人很专业。”池臣这样评价。 “影帝看出来啦。”朱纱苦笑,“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就在这时,朱纱的手机传来一声提示铃响。朱纱打开手机微信,整张脸忽然变得惨白。任白还有池臣见状,纷纷凑过来看。 是秦栩发来的信息,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被蒙住眼睛,塞着嘴巴,绑在一张凳子上。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深入血肉的伤痕,胸口有大片血渍,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少年的面孔轮廓十分眼熟,就像…… 就像……叔叔朱霭的儿子,朱意。 朱纱慢慢捂住嘴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谁?你认识的人吗?”任白关心地问道。 “秦栩太会玩了。”池臣忽然笑出声来。 然而朱纱没有精力顾及旁人的反应,她迅速拨打秦栩的电话号码,却怎样都打不通。 “他到底要干什么啊……”朱纱惊慌地看着手机,兀自呢喃。 也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是李宇奇回来了吗?不至于那么快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在路上碰到了麻烦。 朱纱猛地冲到门前,打开门去。 然而站在门前的,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朱意?”朱纱怔怔地念出少年的名字,有点难以置信。 他是如假包换的朱意。虽然许久不见,但朱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他的眼角有一枚极具标志性的泪痣。 站在朱纱面前的朱意衣冠齐整,面庞洁白清爽,一点儿没有受伤的痕迹。 朱意看到朱纱,立刻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仿佛不知道会遇见她似的。他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拔腿就跑,朱纱眼疾手快,下了几级台阶后就立刻捉住了少年。 “等一下!”朱纱大声呼喝,“不要跑!” 朱意像是被她的声音吓到,浑身一颤后停在了原地。 朱纱迅速捧住他的脸,仔细打量少年清秀的面孔:“你有没有受伤?” 朱意用力摇了摇头,望着朱纱的眼神依然盛满惊慌。 “你是从哪儿过来的?” “学校……” “吃过饭了吗?” “没……” 朱纱的肚子里盛满迷惑,但她还是领着朱意走进家里。朱意起先十分拘束,站在玄关处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但他无意间看到池臣,双眸就像黑夜中被点燃的蜡烛,忽然就亮了。 “池臣!”他惊呼一声,声音雀跃而狂喜。 “你好。”池臣对少年礼貌微笑。 “我……我好喜欢你……”朱意显然是池臣的铁杆粉丝,他的全身都因激动而轻轻颤抖着。 池臣向少年招了招手,少年便像可爱的小狗般飞奔过去,乖乖地坐到影帝身边。池臣微笑着,修长的手抚摸着少年的头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朱纱看了看面前完好无损的朱意,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照片,好像懂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懂。 “你在困惑那张照片吗?”池臣缓缓说道,“替身演员再加上特效化妆,就是照片上那个样子。” 原来是这样。难怪池臣在第一眼看到照片后会有那样的反应。 “有那么小的替身演员吗?”朱纱困惑地看着照片,“还那么像。” “什么样的替身都可以找到。只要想找替身的人肯花钱,花时间。” 朱纱呆呆地望着手机,心中五味杂陈。 秦栩,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第41章 龌龊 “是谁让你来这里的?”朱纱猛地回头,望向朱意。 朱意又被吓到了,呆呆地看着朱纱,不说话。 朱意是朱霭的孩子,朱纱的堂弟。他生性敏感脆弱,有程度轻微的社交障碍,虽然已经16岁,却像个12岁的小孩般过分单纯,极易受到惊吓。一直以来,朱霭都对他爱护有加,恨不能在他周围筑层围墙。 朱纱一直十分怜惜朱意,觉得他是不谙世事的天使,可是现在情况特殊,她实在无法耐下心来哄小孩。 “说话。”朱纱拽住朱意的衣领,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是……是……”朱意的眼眶慢慢变红,“是秦栩哥哥叫我来的……他说……能在这里遇到池臣哥哥……但我没想到,这是你的家……” 朱纱慢慢松开朱意,等他继续说下去。 朱意一边哽咽,一边慢吞吞地继续说着:“秦哥哥经常跟爸爸在一起,还经常陪我玩……所以我相信他……他说他能让我见到池臣哥哥……但作为交换,我得把我的手机给他……我照做了……” “你……很喜欢池臣吗?” “嗯,很喜欢……” 朱纱怔怔地望着墙壁,她想,她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好了,不要哭了,我不是在责备你。”她伸手摸朱意的头,但是朱意却哭得越发猛烈。 “纱姐姐,对不起……”朱意一边哭一边说,“我……我知道,爸爸对你不好……对不起……” 朱纱望着朱意,沉默许久。心思敏感的朱意很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无能为力,什么都阻止不了。夹在父亲和堂姐之间,夹在道德与金钱之间,他既害怕有惶恐,如一只战战兢兢的小兽。 “我不怪你。” 少年抽噎着,伸手紧紧环住朱纱。他的身体温暖而瘦小,如一条小狗。她竟然觉得有些微的感动。 “姐。”他轻轻唤她,声音软糯至极。 “嗯。”她回应着,用下巴蹭蹭他的头顶。她心想这样的拥抱大概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朱意长大后一定会更亲近自己的父亲,他们将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一声提示音响起。池臣拿起手机一看,微怔的表情慢慢转变成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收到秦栩的消息了。”他放下手机,然后转头望向朱意,“你还没吃饭吧?” 朱意从朱纱的怀抱里坐起,有些局促地看着地面,然后摇了摇头。 “你还想在你堂姐家坐一会儿吗?”池臣微笑着望着少年,“如果聊完了,跟我出去吃个晚餐吧?” 朱意呆呆地坐着,表情像是在做梦。 “去吗?”池臣又问一遍。 “去!”少年终于回过神来,响亮地回答一声。 于是池臣站起身来,牵着少年的手就向门口走去。 “路上小心。”朱纱站在门口,这样叮嘱道。 她有些不放心,还想再说些什么,池臣便开口说道:“我知道的,我会将朱意送回家的。” “拜托你了。”朱纱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今晚真像一出舞台剧。”池臣正欲迈步,想了想,又转过头来,对朱纱展露一个微笑,“我的角色已经退场,但是身为女主角的你,还要站在舞台上继续表演下去。” 朱纱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再见。”池臣说道。 “再见。”朱纱目送他们离去,然后关上了门。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她和任白,然而她已经再无精力监督任白练习电脑了。 “你们城里人怎么都怪怪的?”任白挠了挠脑袋,总结似的呢喃一句。 “道观里的道士也很奇怪啊。”朱纱想起之前经历的种种,忍不住用力揉按起太阳穴来。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一声消息提示。 事到如今朱纱已经有点害怕听到提示铃声了,手机就仿佛是一个潘多拉盒子,在打开它之前,她将永远不知道她即将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这次秦栩发来一个视频。视频中的秦栩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他转头深深望一眼镜头,似乎有意识地要和观看视频的人进行眼神接触。朱纱深深吸气,下意识地将指甲塞进嘴里啃咬起来。她怎么会不明白,这是一份监控录像。 忽然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如狗熊一般猛扑向秦栩,而秦栩轻轻一晃身子,躲过了那人的攻势。朱纱定睛一看,这个人正是她的叔叔,一切的始作俑者,朱霭。 “把朱意还给我!”朱霭又冲过来,拽住秦栩的衣领将他用力撞到墙上。 “不要冲动啊叔叔,”秦旭靠在墙上,腔调和姿态都如往常一般慵懒,“冲动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你考虑这件事多久了?”朱霭松开秦栩,声音冷得像是能杀人。 “说这个有意思吗?”秦栩整了整衣领,“我的要求叔叔已经明白了吧。把你手里的秦氏股份转让一半给我,我就放了朱意。” “他现在在哪里?” “在安全的地方。”秦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用柔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也不是百分百安全。他身体不好,发高烧或者伤口感染之类的突发状况,还是很可能发生的啊。” 秦栩深知朱霭的弱点,他柔和的话语就像一捧细密的针,毫不含糊地插入朱霭最痛苦的穴位里。 “他那么信任你……”朱霭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此时的他就是一位无助的普通父亲,丧失了野心,也丢弃了盔甲。 朱纱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朱霭。她印象中,她的这个叔叔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样子。父母尚还在世的时候,她曾听闻爸爸讲过叔叔年轻时的经历。叔叔年轻时狂傲不羁,脱离家族独自外出创业,结果被一个小老板骗走了大批的货物。之后他再次回归家族,派人在非洲截住了小老板。因为朱霭的处处为难,小老板穷困潦倒,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最后因患了无法根治的传染病而死在非洲。 “你叔叔有仇必报,而且还加倍奉还。他不懂给人留下一线生机的道理,总是把事情做得很绝,这也是爷爷不喜欢他的原因。”妈妈曾经对朱纱这样说道。 朱纱用力闭了闭眼,努力挣脱出那段封尘已久的往事。她定定地盯着视频,只感觉把朱霭逼成这样的秦栩,简直就是在玩火。 “不愧是婊子的孩子,做起事来都那么龌龊。”朱霭很快从痛苦中挣脱出来,恢复了以往的傲慢模样。他故意响亮地嗤笑一声,好让秦栩听明白他声音中的鄙夷。 “龌龊这个词儿,可真有意思。”靠着墙壁的秦栩站起来,躲着悠闲的步子走到朱霭面前,“叔叔,难道谋害亲侄女就不龌龊么?” 第42章 绑架与反绑架 一时间视频里谁都没有说话,然而空气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越发浓郁。 “不过不得不说,您的运气可真不怎么好。用尽方法,却还没能成功。”秦栩悦耳的声音缓缓说道,“这样的话,你还打算继续做下去吗?” “朱纱收买了你?”朱霭冷冷地看着秦栩,“是她指使你绑架朱意的?” “看来您这个有血缘的叔叔对她可一点不关心啊。”秦栩发出一阵轻笑,“她和您不一样。就连您她都不愿意伤害,更别提朱意了。” 他咬字清晰,柔和的声线中,竟然还带着几分阴冷。 “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他说完这句话后,视频便戛然而止。无论朱纱再怎么联系,秦栩都不再给予任何回复。 朱纱怔怔地拿着手机。现在,事情真相已经很清楚了。秦栩用池臣作为诱饵,引朱意出来,并拿走他的手机。紧接着秦栩让替身演员扮演朱意,并策划了一起绑架案,以此要挟朱霭当面对质并出让股份。这是一个周密而邪恶的计划,这就是秦栩要送给她的大礼。 她缓缓抬起头来,忽然发现任白一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手机屏幕。 “什么啊这是……”任白已经彻底懵了,“这是演戏还是真事啊?” 朱纱轻轻苦笑了一声。秦栩确实自编自演了一出绑架戏,然而他的目的又确实是真实的。但是,就算朱霭这次自愿让出股份,难道他以后不会再夺回去么?他那种性格的人,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秦栩认识朱霭那么久,不可能不了解朱霭。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她一直都不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对于她而言,他就是生长在一片雾气中的月亮,美丽诱人,却难以触碰。 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经由朱纱的授意,任白站起身,打开房门。 李宇奇的脑袋探入门来:“纱姐,那两人都安排妥帖了。我要不要帮你打扫一下家里。” 果然专业,竟然还负责打扫场地。朱纱想了想,忽然向李宇奇招手:“你进来,我有件事想要你帮忙。”她向李宇奇展示那段监控录像,然后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能不能想办法查明他们在哪里?” “你要去?”李宇奇快速瞥朱纱一眼,眼中写满了不赞同。 “当水怪浮出水面,即将大开杀戒之时,”朱纱顿了顿,“我还是想力所能及地阻止。不然,就什么都晚了。” “那我尽力。”李宇奇给监控截图,然后用专业工具将画面放大数倍。他仔细研究了窗户外的模糊景色以及建筑物的特点,然后开始用实景地图搜索。 “我猜他们可能是在这栋建筑里。”李宇奇指着地图说道。 朱纱凑近李宇奇的手机认真看着。地图中央的建筑,是一座建造了一半的写字楼。十多年前投资商投资了这个写字楼,但却忽然遭遇资金链断裂,整个项目立刻中断。之后这座盖了一半的写字楼就一直这样伫立着,没人继续搭建他,也没人来拆除它,它孤独地伫立在繁华的城市里,竟然也成了一个地标。朱纱对这座写字楼并不陌生,她迅速对比了监控里的内景,觉得李宇奇猜得八九不离十。 “今夜麻烦你太多,剩下的,我来吧。”她将李宇奇推出家门,然后也起身准备离开。她吩咐任白呆在家里,可以留下来过夜。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做看家护院的狗了吧?”任白一脸郁闷地送朱纱到门口。朱纱心中十分赞同,但嘴上还是礼貌性地否认了一下。 她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驾着她的小车飞驶入深沉的夜色中去。 深夜,千家万户亮着璀璨的灯光,唯独眼前这座废弃的写字楼一片黯淡。它如同一个黑色的巨人,形单影只地伫立着,周围亦没有任何路灯为它照明。 朱纱下了车,摸黑靠近写字楼。就在她即将踏入门内的时候,忽然一道刺目的亮光向她射来。她本能性地伸手遮挡,也就在同一时间,一个高大的男人自暗影中窜出,抓住她的胳膊,又捂住她的嘴。 两人的力量相差过于悬殊,朱纱根本无力挣脱。她不得不由着男人将她带入建筑物深处。 他们驻足于一个小房间内。房间空荡荡的,没有家具,也没有任何摆设,除了水泥墙壁,就只有水泥地面。朱纱注意到地面上有一些暗红色的痕迹,就像是血。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恐怖的气息。 除了束缚朱纱的那个高大男人,房间里还站着四个男人。另外有一个男人被绑在椅子上,身上到处是血。他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是昏过去了。这里没有灯,男人们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耀着面前的景物。朱纱眯起眼睛努力辨认,发现站立着的四个男人当中,有一个就是她的叔叔朱霭。 朱霭也在同一时间注意到了朱纱,他瞥她一眼,嘴唇弯起一个细不可查的弧度。就好像是野兽露出锋利的牙齿。 这是什么情况。 朱纱迷惑了一会儿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住那个绑在椅子上的男人,非常努力地想要去辨认。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这个男人,就是秦栩。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行啊,还挺热闹的。”朱霭走到秦栩身边,踹了踹他的腿,“快看,有人来找你了。”然而被踹的秦栩没有丝毫反应。他的裤子上都是污渍,想都不用想,在她来到这里之前,他一定是被狠狠地教训过。 极度的震惊后,朱纱迅速冷静下来,并很快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秦栩假装绑架了朱意,要挟朱霭与他相见,然而朱霭却留了一手,用某种秦栩无法察觉到的方式叫来了救兵,也就是房间里剩下的四个男人。这四个男人很可能在朱霭的命令下对秦栩进行了一番毒打,因此秦栩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栩身上流着妖千岁的血。就算这四个男人都久经锻炼经验丰富,也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他被绑住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自愿被绑。朱纱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但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这世上有两种人我最讨厌,一种是忘恩负义的人,另一种是得意忘形的人。而你重栩,两样全占上了。”朱霭点燃手里的烟,叼在嘴上,“听说你最近拿到了不错的资源,所以你就觉得,能挺直脊梁跟我叫板了?” 第43章 交锋 朱霭吐出一个烟圈,在空旷的房间里悠然踱步:“秦栩,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一样,根本没法改变你卑微的命运。你所谓的抗争不过是垂死挣扎。”他转头望向朱纱,狮子般的褐色眼眸中浮现出一抹令人心颤的狠色,“你既然不愿意说朱意的下落,那我就自己去找。如果找不到,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朱纱见了,便用力挣扎起来,嘴中不停发出唔咽的声音。她情不自禁想人生真是一个轮回,就在不久前她还觉得大壮和黑猴被塞住嘴巴的声音难听,现在倒是轮到她发出这般难听的声音了。 “让她说话。”朱霭思索片刻,对朱纱身后的高壮男人说道。 男人于是松开朱纱的嘴,却依然抓着她的胳膊。 “朱意好好的,没受到任何伤害!你看到的照片不是真的!”朱纱的嘴唇酥麻一片,但她还是用尽全力向朱纱叫喊,“你快放开秦栩,他没有伤害朱意!” 朱霭的眼中浮过一片惊愕,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朱纱。这也难怪,毕竟他之前还在怀疑朱纱收买了秦栩。她不拿点干货出来,他是不会相信她的。 “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朱纱挣脱出一只手来,从口袋中摸出自己的手机。她一边滑动手机,一边不停思考。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给出证明,朱意的手机不在他身上,她根本无法联系到他…… 就在这紧要关头,微信里忽然传出一声提示铃响,是好友申请通知。朱纱看清消息后,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发来好友申请的不是别人,正是影帝池臣,他发给她一处安全小区的资料。看来影帝是个极其信守承诺的人,她以为他只是顺口一说,怎知他真的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影帝,你还和朱意在一起吗?”朱纱开启语音,对着手机大声叫喊,“如果在的话,请开通视频电话吧,我有急事找他!” 她紧握手机暗暗祈祷。消息发出去没多久,池臣就迅速开启了视频通话。 “你找我有什么事呀,姐?”伴随着少年略显青涩的声音,朱意清秀的面庞出现在屏幕上。朱霭迅速跑来,一把抢过朱纱手里的手机。这一刻他退去所有武装,脸上的神情,就是一位爱子心切的父亲应有的神情。 即便朱纱很膈应她的这位叔叔,但看着他急切地和朱意通话,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无法不动容。她情不自禁就想,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副局面呢,一家人相安无事地活着不好吗…… 通话完毕,朱霭的面色再次冷峻起来。他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凶狠的光,仿佛一头严阵以待的雄狮。弥漫在朱纱心头的恻隐之情迅速消散,她从想象中回过神来,伸手从朱霭的手中接过手机。 “朱意好好的,这起绑架完全就是一场闹剧。”她看一眼绑在椅子上,依然纹丝不动的秦栩,“你放走秦栩吧。” “你是在说笑吧。”朱霭蹙眉看着朱纱,仿佛是在看一个智障,“他可是勒索我的人啊。” 朱纱想立刻跑到秦栩身边,然而她身后的男人抓着她,阻碍了她的行动。 “不,叔叔,”她用力摇头,面色惊慌不安,“你必须放了他,你无法抓到他的。” 她死死盯着秦栩。此时的秦栩低着脑袋,看不见脸,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仿佛已经沉沉睡去,又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这些对话。 “无法抓到?”朱霭盯着朱纱,有些不解,“可他现在就在我的掌心里啊。” “不……不是这样的。”她更加快速地摇头,“你必须放了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朱霭皱眉,困惑地看着朱纱。他虽然怀疑她的立场,但他认为她脸上的惊慌表情也不是假的。 就在这个时候,朱纱注意到秦栩慢慢抬起头来。他仿佛一只妖怪,悄无声息地在人背后展现出他狰狞的一面。 “放了他!”朱纱忽然大声尖叫起来,“放了他……远离他!” 说时迟那时快。秦栩忽然挣脱开身上的绳子站了起来。他身旁的两个男人见状立刻扑上去,却被秦栩以极快的速度击倒在地。另外一个男人站在秦栩对面,他摆好了架势,却不知到底是该攻击还是该闪避。 秦栩微微一笑,他抄起身后的椅子用力扔向男人,男人惨叫着,连同椅子一起飞跌出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比电影还要魔幻,却是无可置疑的真实。朱纱和朱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心跳飞快,毛孔里浸透了散布在黑夜中的冰冷气息。 秦栩一边活动手指和脖子处的关节,一边一步一步,向着朱霭靠近。他微长的发被血以及汗黏在后颈上,像是野兽的鬃毛。他低下头,伸手将湿乎乎的额发尽数梳至脑后,露出一双妖异而嗜血的眼眸。 “你知道什么是绝望吗,叔叔。”他眯眼望着朱霭,好看的嘴唇弯起一个残酷的弧度,“绝望是你在满怀喜悦之时,却猛然发现,你其实置身于致命的牢笼。” 朱纱隐约明白秦栩的用意。朱霭的人马到达以后,他很可能故意示弱,让他们毒打一顿并自愿被绑在椅子上。他为的就是这一刻,他要在朱霭放松警惕之时,顷刻间清除朱霭的所有人马,好让朱霭这种胆大妄为的人,也体会一次什么叫真正的恐怖。 朱霭没有说话,他就站在原地,紧盯着秦栩,紧绷的面孔有轻微的颤抖。他是一个在商场上驰骋多年的老将,不可能轻易就被吓到。 秦栩伸手揉按了一下后颈,歪头望向朱纱,微笑柔和而美好:“尽管来了不速之客,但我们之间的狩猎游戏,还可以继续下去。”他悠悠摊开右手手掌,掌心里一枚男式银戒闪着微弱的光。这戒指应是刚才交手时,他从某个男人的手指上拔下来的。 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弹,戒指忽然就像子弹一样直射而来。朱纱慢慢睁大眼睛,也就在同一时间,戒指打中她身后高壮男人的眉心。男人来不及叫唤一声,就应声倒地。 城市的夜晚,灯火迷离。而唯独这个角落,黑暗得不见任何光亮。冷冽的夜风吹过空荡荡的写字楼,扬起一片陈旧的尘土。四个男人趴在水泥地上昏迷不醒,他们姿态各异,组合成滑稽而诡异的图案。 “叔叔,”秦栩站在朱霭面前,幽然微笑,“你说现在谁是猎手,而谁又是猎物?” 朱霭咬牙,脸上的肌肉抖动得越来越明显。“怪物。”好半天,他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秦栩就在朱霭眼前,轻轻松松打倒他的四个手下,这种冲击力是难以想象的。如果换做其他人,见到这种场面很可能拔腿就跑了。然而朱霭不是其他人,他出身大家族,见过大场面,他敢想也敢做,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绝不是个懦夫。 朱纱只见朱霭稍稍停顿后,就挥拳猛地击向秦栩的面颊。 第44章 温柔后的残酷 朱霭这拳很用力,打得秦栩整个脑袋都向旁边偏了过去。 秦栩慢慢站直身体,他轻轻活动一下颌关节,骨头发出“咔吧咔吧”的清脆声响。 朱霭当然不会给认定的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他照着秦栩的腹部就是几记老拳,然后他爆发出狮子般的怒吼,拽着秦栩的衣领将他用力撞到墙上。 朱纱不停喊着住手,然而专心沉浸在掐架中的朱霭,根本不会想到要去聆听她的声音。 朱霭又打了秦栩几拳,然后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他已经四十多岁,平时也不经常锻炼身体,就算秦栩一点儿都不反抗,他的体力也还是迅速耗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靠在墙上的秦栩,忽然发出一阵清亮的笑声。 朱霭倒退一步,一边喘息,一边盯着秦栩,这一次,他的眼里真的浮现了惧怕的神色。他终于明白,“怪物”这个词放在秦栩身上并非是一种夸张。 秦栩微微侧倾身体,一个鞭腿踢中朱霭。他的动作轻盈而迅速,就像是在演一部追求美术效果的武侠片。而朱霭就像后期特效似的,整个人以夸张的高度飞跌出去,正好倒在朱纱脚边。朱纱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叔叔,你还要继续么?”秦栩向朱霭走近,朱霭捂着受伤的胳膊,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看起来格外狼狈。 朱纱回过神来,迅速拦在秦栩和朱霭之间。“快点走,我掩护你。”她转身对朱霭说道。 秦栩想绕开朱纱捉住朱霭,朱纱却伸手用力抱住他的腰。他的身体炽热滚烫,仿佛有一团火在他的身体内燃烧着。或者他本身就是火,温暖而危险。 秦栩用力挣扎,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朱纱此时不惜拼尽性命,也要将他拦住。 “快走!”朱纱咬牙,大声对朱霭吼道。 朱霭微微一顿,便迅速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空旷的房间内,只剩下朱纱,秦栩还有四个昏迷中的男人。 朱纱担心秦栩还要去追朱霭,于是一直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她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就算双手酥麻失去知觉,她也依然紧紧抱着他,听他炽热胸膛里异常平静的心跳。 “你想干什么?”最后还是他忍不住了,率先发出声音。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眼睛:“你想利用我刷仇人的好感度么?” 他细长的眼睛里游窜着妖异的火。他的表情带着隐忍的怒气,像是一头嗜血的饿兽,因无法饱餐一顿而濒临发狂的边缘。 她暗想是啊,她就是放走他猎物的那个罪魁祸首。 “你应该很清楚吧。”他松开她的下巴,转而捏住她的脖子,“我可以轻易要了你的命。”他微微用力,她的骨头便发出“咯咯”的声响。她不可抑制地发出轻微的低吟。 “我很清楚。”她忍住疼痛,平静地凝望着他的眼眸,有些吃力地说着,“但我也清楚记得……你说过,我是你重生后唯一记得的人,你说你不会伤害我。” “但我没让你肆意干扰我的计划!”秦栩恶狠狠咬牙。一瞬间,他眼中的暴戾像是自火山中喷薄而出的烈焰,妄图烧尽一切。 城市的一角,以未建成的写字楼为圆心构建出一个真正的黑洞。这里吞噬掉了所有光,以及所有罪恶。 秦栩捏着朱纱的脖子,将她拎到写字楼旁的河边。 “这里光线黑暗,无人问津。我猜河床里埋着很多尸体,你若是下去,有很多孤魂野鬼可以给你做伴。”他望着暗色的河流,眼中微光闪烁。她静静看着他的侧脸,看他弯起嘴唇,笑容妖异而危险。他身上浮动着隐隐的杀气,然而她并不畏惧,她已经习惯他现在的样子了。 “妖千岁真是大人有大量,弄死我之前还想到要给我挑块风水宝地。”她在夜风中眯起眼睛,嘴角是一丝平静的笑意。 秦栩看向朱纱,一时间有片刻的失言,似乎想不明白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在你弄死我前,我很想搞明白一件事。”朱纱望向秦栩,眼中闪着温柔的光,“你跟我叔叔到底有什么过节,他……为什么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她了解他,知道股份亦或是财产,绝不会是他的行为动机。 秦栩垂下眼,视线自朱纱被夜风吹白的面孔上移开,投射向远方。 “我妈妈是一个陪酒女,经由朱霭的介绍,认识了秦光耀。我妈跟了秦光耀三年,后来不慎怀孕,有了我和双胞胎妹妹。秦光耀有自己的家庭,他的两任妻子都是名门闺秀,当然不可能给我妈任何承诺。他和我妈断了联系,让她自生自灭。我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样生了我和妹妹。后来,我妈和妹妹都死了,病死的。”秦栩用不带情感的声线诉说着只属于他的不幸故事。 他很少跟人说起这些,因为他觉得回忆这些不堪的画面着实有点反胃。然而当他下决心说起这些的手,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讲述竟然格外顺畅。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期待着一个倾诉的机会,又或许,面前这个聆听者很对他的胃口。 朱纱站在秦栩身旁静静聆听。她深深吸气,冰冷的风直接灌进她的肺里,一片冰凉。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朱霭找到我。他说能帮我联系到我的生父,让我活得轻松一些。于是在他的帮助下,我见到了秦光耀。秦光耀和颜悦色地接纳了我,把我介绍给他的家人,还给了我一笔足够活到成年的资金。表面上,他待我跟他的其他孩子一样,但私底下,他叮嘱我除非大事不然不要去他的家里,也不要跟外人提起我的身世。过年的时候,我就像一个幽灵,静静地坐在桌角,看着那些拥有正经血统的秦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他松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河边。夜风吹拂着他柔软的发,他面无表情,整个人凝结成一块浓郁的悲伤。 朱纱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栩会说那个家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了。如果她也有那样一个虚伪冷血的父亲,她大概很快就会受不了的。 “我妹妹……身前一直很喜欢看一个选秀节目。她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后去参加那个节目。她去世后,我报名了那个节目,并被成功选上。我就这样走上演员的道路。”秦栩大概沉浸在某段美好的童年回忆中,脸上竟然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幸福神色来。 “你当艺人,是为了妹妹吗?”朱纱轻声问道。 “倒也没那么神圣。只是力所能及地努力活下去而已。”秦栩顿了顿,神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再说朱霭吧。他帮我联系到秦光耀后,就一直以我的恩人自居,他随意使唤我,如果我不听他的话,他就处处给我使绊子。而我所谓的生父秦光耀,对此不闻不问。朱霭是秦氏企业的大股东,是秦光耀最重视的合作伙伴。而我是谁呢,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我活得连狗都不如。” 温柔和幸福自他的眼中迅速褪去,杀意再次浮现在他俊美妖邪的面孔上。他冰冷而修长的手,如同暗夜妖精的指爪插入她的黑发中。 “我也和你一样,称呼朱霭‘叔叔’。但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个假装客套的敬语而已,充满讽刺意味。他想让我娶你帮他搞到巨额嫁妆,我同意了。后来他让我接近你杀你,我也同意了。” “但事实上,你并不想杀我。你听他的话埋伏在我身边,其实是为了获得他的信任,令他放松警惕。”朱纱望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下去,“你想要干掉的人一直都是朱霭。你想寻找机会,给他巨大打击。” “没错。”秦栩苍凉一笑,“如果没有他,我的一生都不会变得那么破烂不堪。我甚至都不用出世,那该多好。” 那样一点都不好。话到嘴边,却还是被朱纱硬生生吞下去。她垂下头,悲伤地盯住自己的脚尖。终于她明白他来到她身边的真实原因,一切都有了结果,但是她却笑不起来。 “他给我的任务,我只想随便应付一下。我更想抓住他的把柄,杀他个措手不及。”然而秦栩却依然在笑,他仰头望着黑夜,笑容却越来越张狂,“我一直很听他的话,像一条没有脾气的狗,连他的儿子都喜欢我,对我毫无防备。”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忽然想起黎依曾经坐在咖啡馆里,微笑着发表对秦栩的见解——秦栩那种温柔的人,是一种稀缺资源呀。 但事实上,那种温柔是无数悲伤历练而成的。就如同蚌要经历极致的痛苦,才能把沙子磨成珍珠一样。温柔只是光鲜的外表,而痛苦的沙子一直都在。 “不过后来发生了种种意料之外的事。”秦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既然获得了超能力,那我就想,不如直接杀掉他算了。不杀掉他,也要让他瘫痪一辈子,除了呼吸什么都干不了。” 第45章 血色之吻 “我只想要他痛苦。我想让他明白,这世上没有人能为所欲为,而不遭报应。” 朱纱与秦栩一齐在萧瑟的夜风中静静伫立,他们彼此相望,眼中浮动着的激烈的情绪,与暗色的河流融为一体。 “但是朱意是无辜的。”朱纱忽然开口说道,“你毁掉了叔叔,不但会毁掉你自己,也会毁掉朱意。” “谁都能为自己的无辜找到借口。”秦栩盯着朱纱,他的眼神恶狠狠的,像一头愤怒的妖兽,“我的妹妹,因为没钱治病所以悲惨死掉的妹妹也很无辜。” 朱纱微微张嘴,却再说不出一个字。他的痛苦与憎恨像是通过话语传给了她,令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害怕我么?害怕就好。下次别阻止我了。”他捏她的脖子,就像在玩一个好玩的玩具,“我可以是保护你的天堂,也可以是折磨你的地狱。” 他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算我阻止你,你也照样可以去找朱霭的不是吗!”她忽然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叫喊起来。 秦栩听见她的声音,慢慢停下脚步。 “你之所以没那么做,是因为你知道这事并不稳妥!” 他忽然冲了过来,捏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倒在地。她的后脑勺猛地撞到地面,眼前瞬间蹦出几串金星。她努力眨眼,才看清伏在她身上的秦栩。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冷冷地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要不是你忽然出现多管闲事,我和他的事早就解决完了。”这次他不再手下留情,修长的手指用力掐着她的脖子,颈部的骨节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涨红了脸,无法说话也无法喘息。她看见嗜血的冲动与黑暗的欲望在他的眼底生生不息地游窜着。这冲动和欲望就像一种奇怪的瘾头,一旦产生,就很难消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她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侧身坐在她身旁,像一个逗弄昆虫的小孩儿一般看着她。 “总是沦陷在记忆里……你算什么男人……”她终于咳完了,用力抹掉唇上的口水,“真是荒谬,你明明那么强了……你有超能力,有戏可以拍,衣食无忧还有喜欢你的粉丝。你明明比很多人活得都好……” 她咳完,抬起头发现他正盯着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大声嘶吼起来;“为什么你不用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光明,帮助那些痛苦的人让他们摆脱泥泞!为什么你不去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而要一直执着于报复伤害过你的人!为什么不去做些能让你妹妹欣慰的事情!你一直在一片污泥中徘徊……你简直无药可救!” 她说完,忽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下次别阻止你?笑话,就算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会阻止你的。珍惜自己的生命,难道不好吗?”朱纱歪头望着秦栩,有片刻的失神,“我可是……差点为你死掉了……呢。” “你说什么?”秦栩微微一怔,“什么死?” 不等她开口,他又忽然想明白了,自己接上去:“你去找任白时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遇上一个爱捅人的疯子而已。”朱纱回想起那一晚,她被任白抱到船上,身体和船一起轻悠悠晃动着,梦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忽然间就变得模糊不请。 “都说了有危险就回来。”秦栩望着她,眼神晦暗而愤怒。 “但是,那种危险根本无法预料。” “后来呢?” “任白用他的血救了我。”朱纱顿了顿,“你应该知道的吧,他的血能救自己,也能救别人。” “你喝了他的血?”秦栩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像是有些愤怒,又有些惊异。 “是啊……嗳……是不是有点奇怪?喝了血什么的……”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过……也没喝很多。味道……好像有点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抬头,发现他一直盯着她触摸着嘴唇的手指。 “秦栩?”她出声唤他。 他垂下长而卷的睫毛,慢慢凑近她。他像是听不见她的声音,眼中浮动着越来越明显的嗜血欲望。他忽然伸手,强硬地捏住她的嘴唇。 “他喂你喝的?”他嗓音嘶哑,仿佛大提琴的鸣响。 “他……” 后面的字句,被秦栩硬生生封了回去。他扣住她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唇。他锋利的牙齿一点点碾磨着她的嘴唇,像是在用心品尝她的味道。她的口腔里,散布着一股越来越浓郁的铁锈味道。 “你在想什么!”朱纱终于找到空隙,用力推开秦栩,“任白是直接割伤手臂,然后用伤口的血喂我的!” “我知道。”秦栩笑着舔了舔嘴唇。他的嘴唇上染着艳红的血,这让他本就俊秀的脸庞多了几分妖邪。 她忽然害怕起来,转身想要逃跑。然而他迅速抓住了她的脚踝,令她再次跌到地上。 “啊……”她来不及呼唤,他又再次吻住她的嘴唇,牙齿和舌头一起攻城略地。像是还不过瘾似的,他又瞄准了她的脖子,撕开她的领口,啃咬好一阵子。寂静无人的黑夜,情欲与血色一起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秦栩才慢慢抬起身来。朱纱慌忙向后挪了几步。她呼吸急促,肩膀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褪到了手臂上,模样看起来就像刚经历了一场劫难。 秦栩的目光闪了闪,像是有些愧疚。他向朱纱伸出手去,却被迅速躲过。 “有时候,我很难控制自己。这可能是妖千岁神秘能力的副作用。”秦栩哑声说道,声音里充满歉意。 他再次伸手,朱纱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躲过,于是他帮她理好了衣服。 朱纱平静下来,看向秦栩的眼睛。那是一双她所熟悉的温柔眼眸,没有欲望,没有冲动,只有柔和的波光安静浮动着,在那波光之下,隐藏着深沉的情感。野兽的气息再次销声匿迹,他又变成一只温顺的长毛猫咪。 他慢慢弯唇,对她展露出一个带有悲伤意味的笑容。她情不自禁伸手,想要像安慰一只受伤的动物般安慰他。他静静地望着她,就在她的手即将碰触到他的时候,他却又忽然迅速躲过,并站起身来。 “把这个给朱意。”秦栩扔给朱纱一个东西。朱纱定睛一看,是一部包裹在塑料袋里的手机。 “然后……”他清晰的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别再见我了。” 他说完便迅速离开,在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6章 意外的再会 朱纱担心大壮和黑猴会再摸索到她的住处,于是火速搬了家。 一切搞定之后,她风尘仆仆地赶往办公室,不料一推开公司的门,却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小纱姐。”小蛮站在前台大厅里,冲着朱纱灿烂微笑。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画画。”她见朱纱许久不言,于是又接着说道,“我……想回来。”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这一刻,朱纱的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个在她酒里下药的女孩儿竟然站在她面前措辞诚恳地说要回来。不过她知道小蛮和李宇奇亲手安排的暗杀大戏没有太大关系,小蛮只是碰巧被利用了一下而已。 朱纱并不憎恨小蛮,甚至还有点可怜她。此时此刻,她被惊奇的情绪紧攥着。 令她惊奇的不仅仅是小蛮说要回来这件事。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句话倒是极适合小蛮的。眼前的小蛮留着一头保养妥帖的金棕色卷发,妆容精致美好,手提一只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包,脚踩一双小细高跟,衬得一双小腿修长笔直,极是漂亮,这一身跟过去透着学生气息的质朴装扮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小纱姐。”小蛮见朱纱不说话,便又开口呼唤一声,语气里透着些许窘迫,“我……可以回来工作吗?” 朱纱这才回过神来,开始认真思索召小蛮回来工作的可能性。她对下药事件不可能一点都不介怀,而且直觉告诉她,小蛮是个不可控的风险。 犹豫之际,李宇奇自不远处走来,前往开水房打水。小蛮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然而他却没看小蛮,淡淡瞥一眼朱纱,就悄无声息地滑过。 把小蛮再招回工作室,她和李宇奇怕是又会上演一场爱恨纠葛。朱纱倒是不介意员工恋情,只是李宇奇身份实在特殊,一个单纯的小助理根本驾驭不住,只怕到时候飞蛾扑火,烧得渣都不剩。 然而熟练的助手到底难找,小蛮的回归有助于推动新连载上线。权衡再三,朱纱还是决定留下小蛮,一切以工作室作品为重。 “你回来工作吧。”朱纱顿了顿,对小蛮露出柔和的笑容,“欢迎回来。” 朱纱带着小蛮来到新的工位上。她刻意把小蛮安排得离李宇奇远一些,以免发生过多意外。 卡姐看到小蛮也不惊奇,似是料到这样的事早晚会发生。她走过来从容打一个招呼,并提议晚上一起去喝酒,恭贺朱纱乔迁之喜,也可以欢迎一下小蛮,一石二鸟。 一向善于活跃气氛的小蛮第一个响应了卡姐的提议。朱纱心想工作室好久没有组织过活动,于是也就点头答应了。 傍晚,朱纱和工作室总共十四五人浩浩荡荡走出写字楼。小蛮热情推荐一家名作“夏夜”的酒吧,朱纱知道她兼职经验丰富,消息渠道广泛,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夏夜酒吧设为目的地。 恰逢夏夜搞活动,消费到达一定额度免费送零食果盘。大家围坐在桌前,有吃有喝,兴致酣畅。卡姐平时就爱喝酒,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没过多久就喝得烂醉,抱着垃圾桶呕吐不止。 半夜,酒局进入尾声,朱纱扶着一步三晃的卡姐来到门口,并迅速用打车软件约到车。 “朱纱,你筹备的……新漫画,打算什么时候发布啊?”卡姐依靠在朱纱身上,宛如一条死鱼,但她还是含糊不清地问出这句话。想不到灌了那么多酒,她的脑袋竟然还会思考。 “过几天再说吧。”朱纱眯起眼睛。夜风迎面吹来,令她的脑海清醒不少。 “要我说……还是别拖了。”卡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现在竞争越来越激烈……还是早点发布比较好。” “可是,我还是想多准备几天。”朱纱近乎偏执地说道。 “拖这几天有意义吗,充其量就是把一个60分的作品,做成61分。”卡姐不满地嘟囔道,“能红的作品早晚能红,该死的作品也必然会死,不在乎这几天的……” “我想红啊!”朱纱对着夜里空旷的街道大声叫喊,忽然就打断卡姐的话。 卡姐被朱纱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到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拖这几天在别人看来可能确实没有意义……但我还是想尽力做到最好啊!哪怕1分……哪怕多1分也好啊!”朱纱扯着嗓子继续喊,“要是哪天,叶婷想回来的话,我可以有底气,毫不犹豫地对她说欢迎回来!我要对她说余生一起度过吧,一起努力吧,不要再分开了!我真的……很想跟她说这样的话……很想有底气……对她说这样的话啊!” 眼眶忽然间就变得湿润起来。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落。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抹掉不合时宜的泪珠。 “什么啊。”卡姐瞥一眼朱纱,轻声嘀咕了一句。她弯起暗红色的唇,露出一个略无奈的笑容,“哭哭啼啼的,像个黄毛丫头似的。” “我以前就说过吧,我最讨厌聚会了。”朱纱抽了抽鼻子,忍不住笑起来,“情绪激动起来,就会超丢脸的。” “有什么的,再丢脸都有我垫着。”卡姐像是要应证自己的话一般,忽然挣开朱纱的手仰面倒在砖石铺就的水泥地上。“真是舒服啊。”她躺在地上,发出清亮的笑声。 “卡姐,不要闹啦!”朱纱慌忙去扶卡姐,却被卡姐猛地扯住手腕,顺势倒在地上。 朱纱怔了怔,便也不再挣扎,躺在卡姐身边,陪卡姐一同仰望漆黑的夜空。 “偶尔这样放空,也挺好的,是吧。”卡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一双眼睛深邃动人。 “哪能放空得了。都是雾霾,毁人心情。”即便嘴上这么说着,但是朱纱却真实的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像是所有心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就躺在这里,躺在一个与繁忙的白昼全然不相干的维度里。 没过多久,约好的车到了。朱纱将卡姐送上车,并叮嘱她到家一定要打电话报平安。 朱纱一转身,就见一个面孔清秀的年轻男孩站在酒吧门口打电话。男孩戴着一顶毛线帽,眉毛和上眼皮几乎都被遮在帽子里。 朱纱总觉得男孩子有点儿面熟,她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相关信息,立刻想起这男孩子是位刚出道的鲜肉小生,在秦栩参演的新戏里担任一个配角。她曾在秦栩发来的合照上见过这个男孩子。 男孩打完电话,便收好手机,快步走进酒吧。朱纱隐约预感到什么,悄悄跟随在男孩身后。男孩拐进一个包厢,关上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缝隙,朱纱得以窥探到包厢内的景象。秦栩果然在这里。 秦栩正举着一瓶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香槟,仰头灌酒。他身边坐着一群人,看样子都是演艺圈的人。 还真是巧。她和他都选择在这家酒吧搞聚会。她咬住嘴唇,心中五味杂陈。她的同事都离开了,按理说,她可以找机会拉他单独聊聊,但她觉得他不一定想见到她。 不,应该是很不想见吧。毕竟在上次离别前,他说了“别再见我”。 他们在如何使用超能力这件事情上,存在很大分歧。说穿了,他们的三观就不一致,要是继续做朋友,往日必然少不了大大小小的争吵。可明知道是这样,她却还是很挂念他。很想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外,听他和朋友聊天说笑也好。 这样,有点可悲吧? 这样想着的朱纱不经意间回头,却差点撞上秦颜鹤。 秦颜鹤就站在她身后,那张女孩般漂亮的脸蛋近在咫尺。他悄无声息,如同鬼魅。 朱纱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长长吐一口气,又忽然想到她偷窥秦栩大概正好被抓个正着,一时间又有点儿尴尬。 “今天三哥拍的戏顺利杀青,他们在搞庆功会。”秦颜鹤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俏皮,“他没跟你说么?” 朱纱不想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好奇怪哦,我以为你们之间关系很好。”秦颜鹤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这跟你没关系吧?”朱纱瞪秦颜鹤一眼,略带烦躁地说道。 “抱歉,我只是有点儿好奇。”秦颜鹤撇了撇嘴,“最近我和三哥闹得有比较僵。我其实……还挺手足无措的。” 朱纱沉默。秦颜鹤和秦栩闹僵,该不会是因为她吧?印象中,他们上次在书房谈话时,气氛就不太对劲。然而秦颜鹤一看就是个人精,他的话最多只能听信一半。 “说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朱纱心中就隐约有了答案。 “这家酒吧由我负责经营。我很荣幸能得到朱小姐的青睐。”秦颜鹤彬彬有礼地说道。他们就这样倚靠在包厢门旁的墙壁上,诡异地聊起天来。 “宇奇刚走,要不然你还可以和他谈谈。”朱纱凝望着秦颜鹤,眼中暗藏嘲讽。 她当然不会忘记,李宇奇是秦颜鹤的朋友。当初朱霭就是通过秦颜鹤认识了那位画技卓绝的职业杀手,进而把他安排到她身边的。这么看来那场楼顶上的暗杀也不能说是李宇奇一手策划的,他身后的暗影中站着朱霭和秦颜鹤这样的杰出人才。 想到此,朱纱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 “也没什么见面的必要。”提起李宇奇,秦颜鹤倒是一脸淡定,“听说yuki在你身边过得很好,我为他感到开心。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他了。” 还真敢说。拜托她一个昔日的受害者照顾一个曾要谋害她的职业杀手,这是怎样一句荒诞的话啊。她轻轻瞥秦颜鹤一眼,看到他波澜不惊地凝望着她,眉宇间洋溢着灿烂笑意,分外耀眼。这是一个披着天使皮囊的小恶魔。 “yuki……是宇奇的英文名么?”朱纱忽然有点儿好奇,“这不是纯正的英文名。” “中日混血,在美国出身。”秦颜鹤旁自罕见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形状美好的嘴唇间,“yuki是他日文名的谐音。”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打了开来。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栩。 第47章 吮食 秦栩喝醉了。他飘摇的身姿和步态都较以往不同。 他的眼眸中充斥着血丝,眼神妖邪而迷离。他面无表情地瞥秦颜鹤一眼,紧接着他的目光就立刻扎在朱纱的身上,快得像刀一样。朱纱的心跳立刻就漏了一拍。 他什么都不说,迈着虚浮的脚步径直走向卫生间。朱纱和秦颜鹤沉默着伫立在原地。秦颜鹤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拿出打火机将烟点燃。也就在这时,卫生间里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朱纱愕然一惊,迅速转头望向秦颜鹤。 “喝醉了,撞到哪儿了吧。”秦颜鹤抬起下巴,从容吐出一个烟圈,“我有事先去忙了,再会,朱小姐。” 朱纱怔怔地望着秦颜鹤,欲言又止。 秦颜鹤看出她眼里的迷惑,于是就对她微笑:“三哥为人警惕,就算是喝得烂醉的时候,也绝不会让不相信的人近身。所以我帮不上忙的。”语毕,漂亮的秦家四子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言下之意,便是他秦颜鹤绝非秦栩信赖之人。 朱纱心中顿时颇为复杂,这秦家兄弟之间的关系一直这样真的好吗。表面上和颜悦色,内在却无比疏离甚至相互猜疑,这样的家庭没培养出精神分裂也算是走运了吧? “麻烦朱小姐去看看三哥吧。当然你要是不去,也没有太大关系。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秦颜鹤向朱纱挥了挥手,便悠然离去。 朱纱哑口无言。她微微一顿,转身跑进卫生间,只见秦栩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眯着细长的眼睛,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秦栩,你还好吧!”朱纱匆忙蹲下身来,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只倒横在地的垃圾桶。 秦栩慢慢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他用手臂艰难地撑起身体,转头看向身旁的朱纱。空气静默而冰凉,令人心慌。 “我应该说过的吧,”他的声音低哑苍凉,“别来找我。” 朱纱头上方的烘手机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整个掉了下来,“咣当”一声砸在朱纱的脚边。 朱纱浑身一哆嗦,立刻就站了起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要是离墙再近一点,必然会被烘手机砸到脑袋,头破血流。 没想到,他竟然会对她下重手。 她瞪大眼睛,望着秦栩,而秦栩也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中涌动着冰冷的杀意。 垃圾桶忽然发出“咔咔”的声响。朱纱猛地转过头去,就见垃圾桶如一张轻薄的纸,在她眼前慢慢变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逐渐挤压成一团废铁。紧接着盥洗台的水龙头忽然打开,喷出汹涌的自来水,而盥洗台上方的镜子也噼里啪啦地裂开一道道细长的裂痕。 墙壁上的卷纸机中忽然飞出一长条纸巾,如仙女的纱带,在空中飘忽不定。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形成极速旋转的漩涡,汇聚在卫生间中。 秦栩用手抱住脑袋,神情痛苦。朱纱慢慢就明白秦栩不是在针对她,他很可能是因为醉酒,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 “不要碰我。”就在她向秦栩伸出手去的时候,秦栩忽然这样说道。他冷冷地看她,如一直炸毛的猫咪。 “你在说什么啊。”朱纱莫名觉得有点儿好笑,她眯起眼睛,大声说道,“只有我知道你的秘密。只有我能帮你的不是吗?”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互望着彼此,眼里带着股狠劲儿,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那个朱纱在酒吧门口见过的男孩子自门口探进头来。他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呆怔许久后才开口问道:“秦栩怎么了?” “没事的。”朱纱对男孩子露出一个柔和微笑,“秦栩醉得有点厉害。我送他回家。” 男孩子有些无措。他低头望向秦栩,像是在寻求确认。 秦栩深深吸气,闭上眼睛,神情似有些痛苦。 “她是我朋友。”半晌后,秦栩才睁开眼睛,这样说道,“她送我回家。” 男孩子放心离去。 朱纱盯着坐在地上的秦栩。秦栩低着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咬咬牙,随即上前一步,恶狠狠地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用力提起来。 “你离不开我的。”她瞪住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定定地凝望着她,眼中浮过些许诧异。 她也不等他回应,扛着他就往外走。她刻意留意了一下,但却没有再看到秦颜鹤。也不知道这位秦家四子会如何处理一团乱的卫生间。 朱纱扛着秦栩熟门熟路地来到秦栩租的单身公寓。她看他脚步不稳,一副没力气说话的样子,并不忍心直接将他丢在门口。 索性好人做到底,将他甩到床上后再走。打定主意的朱纱从秦栩的裤子口袋里摸出钥匙,将门打开。 “你不怕我?”她正打算打开房里的灯,秦栩却忽然抬头,用一双略带冷意的细长眼眸打量着他。 走廊里的灯光在他俊美的面孔上投射下利落的暗影,令他的神色显出些许渗人的诡谲来。他没有笑,神情淡漠,因此这份诡谲感便又加重了几分。 “怕。”她顿了顿,打开电灯开关,“但我也必须帮你。” 她强作镇静,扶他走进玄关,却听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身后的防盗门猛地关上。她头皮一跳,微微诧异的目光投到秦栩的脸上。 “为什么必须帮我?”秦栩一手撑在她身后的墙上,对她温柔微笑,“因为能帮我的只有你?还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她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秦栩。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露骨的危险味道,令她体内的血液渐渐冰冷,毛孔里充斥着恐怖的气息。清冷的房间里,回响着她激烈的心跳声。 “够了。”她听他微醉的声音在说,“朱纱,你很虚伪。” “什么?”她睁大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做出这样的指控。 “因为你需要我的保护,所以你才没法离开我。”他凑近她,她能感受到他的吐息间带着危险而炽烈的酒气。“承认不就好了。”他用另一只手使劲捏住她的下巴,“说什么要帮助我……你和你叔叔一样,你们这些正经出身的名门望族,统统一样虚伪。”末了,他发出一声不屑而哀伤的笑声,如受伤野兽的悲鸣。 她不由自主地咽呜一声。秦栩捏得用力,她的下巴阵阵抽疼。她不知该说什么,她确实需要他的保护,而她帮助他也是出自内心。 “秦栩……别这样……”她艰难开口,呼吸急促,“我当然想帮你……我以前可是你的脑残粉……” “在知道我接近你的真实目的后,还会继续脑残下去么?”秦栩轻轻摇了摇头,望着朱纱的眼神带着刺骨的嘲讽,“朱纱,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想逃,然而他却用力钳住她的双手,低头猛地咬在她的脖子上。 “秦栩,你要做什么!”朱纱出声惊呼。 他抬头望她,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 “做朋友之间不会做的事呀。”他嗓音嘶哑,带着隐隐的兴奋。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而他不等她回应,便着魔一般又咬上她另一侧的脖子。他如同一条贪婪的蚂蟥,牢牢吸附在她的皮肤上,又钻又咬。 她开始挣扎,剧烈地挣扎。就算他咬着她的皮肉,她也硬生生将他掰开。 她扑到防盗门上,用力去拧把手。然而无论她怎么拧,门就是不开。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鼻尖向下滴落。她知道门是他用妖千岁的能力封上的,然而她没有想到,他的能力竟然强大到这个地步,她拼尽全力亦无法撼动其一丝一毫。 秦栩修长的双臂自后环来。朱纱一个不注意就被他带到地上。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秦栩冰凉的手如镣铐一般紧锁住她的脚踝,令她无法如愿。 “朱纱,我很想吃掉你,一直都想。”他望着惊恐无助的她,绽放出一个美好而残酷的笑容。他撕扯她的衣服,冰凉的手指探入她的小腹。 “我刚知道你时,你还很小。照片上的你瘦弱无助,有一双惶恐的大眼睛,让人凭空生出破坏的欲望。”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格外冷静地将她的衣服撕扯成碎片。他神态自若,就好像在撕扯一包零食的包装袋。 “你……你变态!”朱纱找准机会,抬脚用力踹向秦栩,然而秦栩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她的小腿。 “难道你还指望我是个好人不成。”他垂下眼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长在污泥里的种子就算在阳光下长大,也只会变成肮脏的植物。” 她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她想到大壮和黑猴,那种怎样都逃脱不掉的绝望感如同藤蔓,紧紧包裹住她。 “这点,你应该也明白的吧?”他一口咬在她的小腿上,下嘴快而狠,她只感到一股钻心的疼。 “救……”朱纱想大喊救命,然而还没说完秦栩就捂住了她的嘴。她也学他一样,发了狠似的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不留丝毫情面。她的唇齿之间立刻就弥漫起一股腥甜的味道。 秦栩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钳制住她的身体,将她往卧室拖去。 “干脆我和朱霭合作吧!”他不给她说话的权利,却在她耳畔肆无忌惮地说笑,“放心,我不会杀你。等你叔叔得到他想要的后,我就把你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折磨。我会让你爱上那样的生活的。” 他把她扔到床上,俯身栖近。而就在这个时候,朱纱迅速从衣袋中摸出一把小刀,用力挥向秦栩。 那是李宇奇给她的硬币刀,之前她从未想过,她会把刀用在这种地方。 鲜红的血飞溅而出,洒落在床单上。 秦栩无瑕的脸上多了一道细长的血痕。他歪了歪头,用两根手指轻轻触摸伤口。看到指尖上的血,他微微一怔。 第48章 恋人 “冷静下来!”朱纱蹲在床角,双手握刀,对他大喊。 一把硬币刀不足以对付一头怪物,但却能给予她莫大的勇气。 她稳了稳心神,又继续说道:“秦栩,你醉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竭力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知道你的生活像一场深渊。但你既然给了我接近你的机会,我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我绝对不会任由你被黑暗吞噬的。” 秦栩站在朱纱面前。他平静地望着她,冷峻的面孔上无悲无喜。细长的血痕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滴刺目耀眼的血珠,顺着他弧线优美的下巴坠落下去。 “秦栩,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不会欺骗你。然而你说得没错,我不会一直是你的脑残粉。我对你忠诚,你也要对我忠诚。我们之间的信任是相互的,我们是并肩同行的伙伴。”不知为何,朱纱说到这里竟然有些哽咽。她咬住嘴唇,沉默片刻才抬起一双微红的眼睛望向秦栩:“你是选择认同我的话,还是打算失去我?” 秦栩没有说话。她望着手里的小刀,忽然有些悲伤。她从未想过她和秦栩会有这种发展,即便相处那么多天,他依然不相信她。当然她知道这不是他的错,他就是不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他的出生,他的过去塑造了现在的他。 她真的能如她自己期望的那样,将他拉离黑暗的深渊么?她越想,就越不确定。眼泪毫无征兆地滑出眼眶,坠落下来。 他慢慢蹲在她面前,抬头专注地凝望着她,如夜行的昆虫仰望着遥远的月亮。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擦掉她的眼泪。 仿佛一触即发。 她忽然扑向他,用力将他搂在怀里。 “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紧咬牙关说得一字一顿,“秦栩,你知道吗,都会好起来的。”她紧紧抱着他的脑袋,像是怀抱着最后的希望。他柔软的毛发散在她的怀里,摩擦着她胸口的皮肤。 不知过了多久,他亦伸手抱住她。 “朱纱。”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醉意散去,他的声音不在冷漠,甚至还有些微的暖意。 “变成我的一部分吧。”他抬头对她微笑,顺势将她压在卧室深蓝色的地毯上。 “这样我们就不会再分开了。死也不会。”他顿了顿,忽然用力吻她,与她唇齿交缠。 似是感受到了那热烈亲吻中的温柔与执着,她不再反抗,慢慢释放开来,将身与心都交给他。 他冰冷的手游移在她的皮肤上,慢慢就有了温度。他啃咬她的脖子,小腹,以及大腿内侧,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他动作疯狂,又带着克制。他重复着与她融为一体,分开又再度融合的节奏,如海浪轻柔地冲刷着沙滩。 深蓝的地毯如同一片汪洋大海,而他们是沉溺在海水中的两只海豚,尽情纠缠,愉悦欢鸣。 第二天清晨,朱纱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秦栩的床上。秦栩就睡在她身边,无暇的面孔正对着她,呼吸均匀。 她定定地望着天花板,有点不敢相信昨晚发生的一切。若不是四肢酸痛得过分,她当真以为那一切都是幻觉。人生的第一次没有鲜花和美酒,却如疾风骤雨般猛烈,诡谲中带着一种隐约的沉痛。 但是,感觉也不是太坏。 她悄悄撑起酸痛的身体来到卫生间。镜子照出她的全身,以及遍布她身体的咬痕。秦栩下嘴是真的重,那些咬痕此时已经酿成了一片片青紫的淤血,乍一看像是被人揍过。她将冰冷的水拍打在脸上,望着镜中的自己,她暗暗下了一个决定,然后迅速折回卧室。 朱纱站在床边,伸手推了推秦栩。秦栩折腾了一夜,也是真的疲惫,隔了好久才睁开眼睛。 “这场面有点儿熟悉。”他看清朱纱后,忽然弯唇露出微笑,“你上次也是这样,就这样看着我。” 朱纱轻声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头疼……要再睡一会儿。”她正想开口,却见他又闭上眼睛,“冰箱里有昨天买的乳酪蛋糕,你去吃吧。” 她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的面孔过于苍白,凹陷的眼窝亦显现出不同寻常的青白色彩。这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喝太多酒的缘故,他昨夜浪费了太多超能力,难免会有些虚弱。 “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轻咳一声,用清亮的声音说道。 秦栩又睁开眼睛,专注地凝望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什么关系?”她犹豫片刻,开口问道。 这是个有点儿尴尬的问题,她问完后就觉得脸蛋烧得慌。但她知道,如果不问,那她就会一直忐忑不安,惶惶终日,连画都没法继续画了。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在心中安慰自己,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都乐于接受。 秦栩缓缓坐起身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朱纱想也不想,便坐了过去。 “这我要问你呀,朱纱。”秦栩温柔地望着朱纱,嗓音沙哑,“你要是觉得我们还能继续当普通朋友的话,那就当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朱纱的心冷了大半。原来如此么,即便已经做过,他却还是拿她当普通朋友。如果她不答应,大概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都听你的。”秦栩又补上一句。 “都听……我的?”朱纱的大脑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反正我从没把你当做普通朋友。”秦栩笑了笑,这样说道。 朱纱愕然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意……” 下半句话,被秦栩堵在了嘴里。 他的吻明明比羽毛还要轻,却在她的脑海里引爆万千烟火。时间像是忽然被冻结起来似的。她听不见窗外的鸟鸣,整个世界坠入寂静的湖里,没有一点声响。 “周末我要回秦家一趟,和秦光耀商量事情。你陪我去。”秦栩离开她的唇,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么……突然?”朱纱怔怔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比起去秦家,显然是刚才那个吻更突然。 “我要正式将你介绍给家人。”他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告诉他们,你属于我。” 心跳毫无预兆地加快,她艰涩地吞咽一口唾沫,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他却又接着说下去。 “其实没什么介绍的必要,虽然你是我正式的女友,但他们却不是我正式的家人。”秦栩垂眼,细长的眼中阴云密布,“不过还是去吧,我想你应该很期待这场令人不自在的表演。” 朱纱的内心突然生成一个表情包,张学友大哥向她伸手:朱纱,请开始你的表演。 或许和秦栩发展到这一步是件值得开心点的事情,但是她却一点开心不起来。 一想到要应付各怀心思的秦家兄弟,她就一阵头疼。大哥秦明飞虽然是个赌徒,但并不难捉摸。难琢磨的是秦明羿和秦颜鹤。尤其是秦明羿,那次道观一遇实在太过突然,不知道,他对妖千岁到底了解多少。 她本就不善交际,可偏偏要去刷社交场上的五星副本。 “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期待啊……”朱纱轻声呢喃着。 “还是去吧。”秦栩见朱纱一脸纠结,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们家盛产怪物,得让他们明白,绝不能对你出手。”他眯起眼睛,眼神带有些危险的味道。 第49章 盟约 朱纱的心跳漏了一拍。秦栩这么说的意思,是想要保护她吗? 不过在他身边,她肯定也不会安全到哪里去。他身世特殊,又是妖千岁,一旦真相揭开,秦家的兄弟就都是他的敌人。 “但是……我身上那么多奇怪的痕迹,他们会看到的吧。”朱纱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看到又如何。”秦栩望着朱纱脖子上的伤痕,弯唇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问起来就说是我弄的,保证他们不会追问下去。” “什么啊!”朱纱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她用力一推秦栩,秦栩顺势就倒在棉被上,“谁弄出来的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痕迹啊!” 空气中有片刻的静默。 “抱歉。”秦栩认真看着朱纱的眼睛,“我喝醉后很难控制力量,还总想破坏些什么。” “既然知道这样,不喝醉不就好了。” “那种场合下,没法不喝啊。”秦栩看起来也十分无奈,“你要气不过,就咬回来吧。” “这可是你说的。”朱纱顺势跨坐到秦栩身上,撩开他的衣服。 横陈在她面前的,是一具诱人的男性躯体,白皙无暇,韧性十足。多想在这样的身躯上,刻下自己的印记。她低下头去,用力咬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但却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 数秒之后,她又直起身来,静静凝视着他。“我不是你,下不去狠手。”她略带惋惜地轻叹一声,终是放开了他。 “很疼吧?”他望着她脖颈上的痕迹,目光有些凝重。 “并不是特别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昨晚的回忆如同电流流过她的神经,那些与他紧密维系在一起的细枝末节详尽地在她的脑海中播放着。 并不是特别疼。 甚至,还有些微的快感。 他毕竟是她那么喜欢的人,那点痛苦,算不上什么。 他望着她微红的面颊,似是读透了她心中所想,微微翘起了嘴角。 “不可以。”她面色羞恼地抓住他的衣领,愤愤地望着他,“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嗯。”他眯起眼,笑吟吟的。 “幸好昨晚遇到的是你。朱纱。”秦栩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要是碰上朱霭,我可能直接就撕了他了。” 朱纱仔细凝望着秦栩的眼眸:“刚才你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遗憾。” “大概吧。”秦栩轻咳一声,“说到朱霭,你最近联系过他吗?” “没有。”朱纱并不想给自己找不愉快。 “我也没有。”秦栩点了点头。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朱纱忽然说道,“在你上山之前,我曾偷看过你的手机。” 秦栩坐起身来,等朱纱继续说下去。 “我看到你网页的浏览记录……有蓖麻毒素,食物中毒之类的搜索。”朱纱有些忐忑,下意识地伸手将一丝乱发撩到耳后,“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搜那些东西……” “为了杀朱霭啊。不然呢?”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倒令她哑口无言。 她不会想到,最初令她无比介怀的线索,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完美终结。 “答应我,别再去想这些事情了,好吗?”她转头,用一双澄澈的眼镜望着他,“别去伤害他人的性命,好吗?” 秦栩略一弯唇:“那假如他威胁到你的生命呢,你也依然坚持你的观点?” “你答应我。”朱纱执拗地强调一遍。 “好。”秦栩沉默片刻,终于选择妥协,“我答应你。” 她满意地点头。历经千辛万苦,他们终于达成协定,成为盟友。 “你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吗?”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支支吾吾地问道,“你真的从很早以前就对我……”因为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她停了下来。“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数秒后,她又补上一句。 他们肩并肩躺在床上,像一对极有默契的恋人,却各怀心事。 “不去吃蛋糕吗?”秦栩忽然出声问。 “不饿。”朱纱轻轻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也不困了。”秦栩笑了笑,忽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压在身下,“再做一次吧。” 她没有拒绝。任凭他将她卷入激烈的漩涡当中。他们拼命纠缠着彼此,恨不能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 “我好喜欢你,秦栩。”她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喟叹。 秦栩没有说话,他低头在她的肩头印下一个很深很深的吻。 秦栩……真的是喜欢她的吗? 昏涨的脑海里忽然飘进这样一个问题。 不过她想,他既然承认她是他的恋人,那应是不讨厌她的吧。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已经缔结了最为紧密的盟约。只有他们能懂的盟约。 无论未来变成怎样一副模样,他们都不会分开。 她这样坚定地相信着。 这几天任白的电脑操作水平已经基本稳定下来,前台的工作也逐步上手。但对他这样的乡野道士来说,办公室生活果然还是枯燥了一点儿。他不止一次地和朱纱提过想去外面的店铺做帮工,都被朱纱敷衍过去。 任白才到大城市,不懂大城市里高深莫测的欺诈手段。万一他血肉的作用被发现,说不定便会就此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希望他先在工作室里熟悉熟悉,然后再外出闯荡放飞自我。 周末,朱纱跟秦栩再次来到秦家。秦明飞这几天一直在拉斯维加斯,而秦颜鹤这阵子近乎三顾家门而不入,酒店行业旺季,他亦分外忙碌。 在秦家等待着他们的,只有秦光耀,夫人李梦岚以及二子秦明羿。秦栩向家人正是介绍了朱纱,五个人一起外出吃一顿饭,接着秦光耀找秦栩聊了会投资的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夜色已深,秦栩和朱纱照例留在秦家过夜,分住两个房间。 朱纱洗漱完毕,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发呆。她知道秦栩和秦家人之间存在着严重的隔阂,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但事实上彼此都十分戒备。秦栩不喜欢住在秦家大宅里,但他又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过来住一次,证明他还没忘记那个爹。而她的作用,就是帮助他克服对家的恐惧。有她睡在他隔壁,他至少不会在深夜被噩梦惊醒。 然而她没想到,这次被惊醒的竟然是她自己。 深夜,一阵时断时续的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幽怨而诡异。 朱纱从床上坐起来,在一片黑暗中瞪大眼睛。她记得十分清楚,上次住秦宅,她也听到过这样的哭声。 看来,这哭声并非来源于她的幻觉。 这哭声到底自哪里传来?发出这声音的,到底是人是鬼? 朱纱下地穿上拖鞋,推开门,循着哭声一路走去。她记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上一次,她也曾尝试着追寻这哭声,然而半途中却遭遇了秦颜鹤。 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弄清楚。 她循着哭声慢慢走下楼梯。空旷的餐厅里没有任何人。墙角的古曼童静静地坐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定定地凝望着她。 朱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寒。她不打算继续搜索哭声的源泉了,她只想快速离开这里。 她转身走上台阶,刚走两级,便有一只冰冷的手自后伸来,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猛一回头,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赫然立在她身后。 第50章 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目光空洞,一张过分消瘦的面孔上浮动着病态的神情。 她浮肿的眼袋下挂着干涸的泪痕,因此朱纱敢肯定之前的哭声就是这个女人发出的。 她是谁,又为什么要哭? 然而不等朱纱想明白这些问题,红衣女子利爪一般的双手便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朱纱没有迅速反应过来,因此失掉了先机。她只能任凭红衣女子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用力按在墙上。 “贱人,杀了你,杀了你……”红衣女子双目涣散,却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双手坚实有力,朱纱怎样都挣脱不开。没过多久,缺氧的痛苦便开始侵蚀她的大脑。 就在这时,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方。 朱纱的眼里忽然有了亮光,然而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竟然是秦明羿。 仿佛根本没看见朱纱的痛苦姿态一般,他从容迈步,缓缓走下楼梯。 朱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直至他落座于不远处的椅子上,双腿交错,与她对望。 “朱纱,好久不见。”他对她微微一笑,透亮的镜片上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之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座道观里?”秦明羿紧紧盯着朱纱,“我查过你的资料。朋友的婚礼真的能将一个平日里都不过问道教佛学的俗人引向超脱俗世的道观么?” 朱纱被红衣女人掐着脖子,连呼吸都极其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让她说话。”秦明羿轻声下令。 红衣女子立刻松开朱纱,听话得就像一具没有自主思维的傀儡。 朱纱不受控制地倒伏在地,大口喘气。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吧?窃魂娘子……”秦明羿刻意顿了顿,“还有妖千岁。” 妖千岁。三个字汇聚成一把铁锤,重重垂落在朱纱心上。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朱纱伏在地上,冲着秦明羿拼命摇头。 秦明羿递给红衣女子一个眼神。红衣女子立刻抄起手边的骨瓷花瓶,向着朱纱的右手手背砸去。 “啊!”朱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一时间清冷的空气中飘荡起一股血的味道。朱纱怔怔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她冲着秦明羿大叫。 “我的妻子本就是个疯子,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秦明羿依然一脸淡漠,“她经常会毫无预兆地袭击别人。” “分明是你指使她那么做的!”朱纱完全不信秦明羿的说辞。 “请不要随意污蔑我,朱小姐。”秦明羿对朱纱微笑,镜片泛着点点冷光,“除非你能拿出真实证据。” 朱纱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她之前也确实听过秦明羿妻子的传闻,但她以为只是抑郁症之类的,没想到秦明羿妻子会疯得如此之重。 “这座宅子老是老了点,但因反复修缮,墙壁的隔音效果极好,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聊聊。”伴随着秦明羿的话语,红衣女子再次举起另一只花瓶,“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那可不一定。”朱纱冷冷地瞪着秦明羿。 “怎么,你还指望着有人来救你?”秦明羿挑了挑眉,随即俯身望向朱纱,“秦栩不可能救你的。这一点,聪明如朱小姐,应该明白吧?” “我不明白。”朱纱强硬地回应着。 “他本性懦弱,喜爱逃避还不爱过问家里的事。更何况,”秦明羿眯了眯眼睛,眼神里充满嘲讽,“他在我们家,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他话音刚落,就见红衣女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中,如破布一般飞跌出去,直接撞碎通往阳台的落地窗户。 这一瞬间,秦明羿和朱纱都瞪大了眼睛。 红衣女子倒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呻吟。 秦明羿反应过来,猛地自座位上站起,望向楼梯口。 秦栩迈动修长的双腿,缓缓走下台阶,如一位尊贵的暗夜之王。他微微颔首,强大的气场刹那间铺散开来。 他一只手虚扶着楼梯把手,令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软皮杯垫,一双细长的眼眸闪烁着妖邪的光。 秦明羿似有所察觉。他再次望向倒在地上的红衣女子,只见她身边亦躺着一个软皮杯垫。数秒之后,反应过来的秦明羿面色惨白无比。 一贯镇静的秦家二少一反常态,全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数秒之后,他才口齿不清地念出“妖千岁”这个可怖的名词。 “看来是我小看二哥了。没想到,二哥出手竟然那么狠。”秦明羿失神之际,秦栩快步走到红衣女子身边,“一个疯子在家意外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 他迅速扯起红衣女子的头发,冰冷的视线移向她微凸的小腹:“而让她遗失掉腹中婴孩的方式,更是不计其数。” “明羿!明羿!救……救!”红衣女子哭喊着,无助地向秦明羿伸出手去。而秦明羿沉默地望着她,一张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 “你怎么知道?”他强忍着惧意,咬牙问秦栩。 “怎么知道她怀孕?”秦栩柔柔笑开,“二哥你当真觉得,我一点不关心家里的事情么?” 秦明羿张嘴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餐厅中的众人转过头去,就见邹阿姨出现在走廊这头。 邹阿姨是秦家雇佣的保姆,在秦家做家事已有二十年之久,可以说对秦家忠心耿耿。此时她一脸惶恐,显然十分手足无措。纵然她阅历丰富,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面前这副惊心动魄的场面。夜深人静,一个女娃摔在地上,手上鲜血直流,而二少爷的妻子正被三少爷像蚊虫一般拿捏在手里。这要换做其他心脏不好的保姆,怕是得当场犯病。 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听见响动,就……就来看看……”邹阿姨不知该不该插手,索性先说明自己的来由。 “这里没事,你回去睡吧。”秦栩说得气定神闲。 邹阿姨看了看朱纱鲜血直流的手,朱纱亦看了看她。 “哦。”邹阿姨说道,“那么晚安。”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就这副模样,还晚安个鬼啦。 朱纱望着邹阿姨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一句。 不过邹阿姨毕竟干了那么多年,深知不管闲事,明哲保身这样的道理,朱纱也无法多说什么。 朱纱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注意到秦明羿的神情已经稳定了不少。或许邹阿姨的出现给了他些许精神上的缓冲时间。 “我想起来了,邹阿姨跟你关系不错,难道是她将消息偷偷告诉你的?”秦明羿冷声问道。 “二哥以为,我会实话实说么?”秦栩垂眼微笑,“而且现在纠结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吧。”说完他又加重手中的力道,令红衣女子一阵惨叫。 “秦栩,有话好说。”秦明羿静静地望着秦栩,这样说道。 “不想跟我好好说话的,明明是二哥呀。”秦栩瞥一眼朱纱,“她的手怎么办?” 朱纱怔了怔,随即望向自己的手。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凝固,血液的流失速度变得缓慢。疼痛与最初相比减轻了不少,大概是痛觉神经变麻木的缘故。她并不急于寻求治疗,因为她相信秦栩,因为秦栩曾受过的伤比她严重许多。 “我女友是漫画家,她的手价值连城,你打算怎么赔。”秦栩眯起眼睛,望着秦明羿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 “赔到你满意为止。”秦明羿郑重承诺。 “还整敢说。”秦栩轻笑出声。他松开手,红衣女子便顺势跌到地上。她手脚并用地爬到秦明羿身边,像树懒似的挂在他的腿上。这副模样,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你猜我会要你赔什么?”秦栩向着秦明羿走近一步。红衣女子发出一声母兽一般的叫喊,她的脸上充满恐惧,早不像胁迫朱纱时那般杀气腾腾。 秦明羿沉默地望着秦栩,眼神如冰般坚冷。 “我要的,是整个秦家的未来。”秦栩勾唇一笑,“要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妖千岁这个身份了。” 空气中有片刻的静默。数秒之后,秦明羿忽然仰天发出一阵大笑。 一时间朱纱的眼神变得如红衣女子般惶恐。她忽然感觉秦家比她想象得还要与众不同。生活在这里的人,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你要我用秦家的未来偿还你女友的伤?”秦明羿定定地望着秦栩,“你觉得这么做合适吗?” 是啊,这不太合适吧。朱纱错愕地望向秦栩,就见他一脸平静坐到秦明羿身旁。 “二哥是家族继承人,对家里的事总是特别熟悉的。你知道千年一遇的妖千岁就要在这段时间降临秦家,所以四下搜寻相关信息。”秦栩慢条斯理地说着。他顿了顿,继而又露出一个不知是悲是喜的,清浅的笑容,“不像我,对妖千岁从来都一无所知。只有当自己成为妖千岁时,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忽然转移了话题,不再说朱纱的伤势。 秦明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在黑暗中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其实其他秦家人,就算知道妖千岁的传说也不会太在意,只当那是个故事罢了。二哥之所以那么放在心上,是担心即将出生的孩子会继承妖千岁的血统吧?”秦栩望着自己的二哥,笑容温柔和暖。 大概是被秦栩的笑容感染了,秦明羿的表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现在我放心了,我的孩子不会是妖千岁了。我应该感谢你,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秦明羿靠在椅背上,慢慢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冰冷笑容,“然而就这样轻易地让我知道你的身份真的好么?这个秘密要是透露出去,可不太好办啊。” 第51章 克制 朱纱微微一惊。不好,秦明羿显然是想用妖千岁的身份要挟秦栩。不说别的,就说秦光耀和秦颜鹤吧,秦家老爷子和秦家四弟一看就是人精,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他们要是知道秦栩是象征家族毁灭的妖千岁,必然会采取相应措施。 没准会杀人于无形,直接将秦栩不留痕迹地抹除掉…… 朱纱被自己忽然打开的脑洞吓得冷汗直冒。 然而秦栩却依然是一副淡定模样。 “秘密谁都会有啊。”他低头看自己细长的手指,过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说道,“二哥还记得许莉雅这个名字么?” 朱纱不知道许莉雅是什么人,她只知道这个名字带着某种强大的魔力。秦栩抛出这个名字后,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不但红衣女子开始直打哆嗦,就连冷静自持的秦明羿,脸色也是明显一白。 “二哥有空去附近的寺庙祭拜一下吧。我呢,只想给二哥一句忠告。”秦栩依然温柔微笑,他站起身来,如风一般无声地自秦明羿面前滑过,“自作孽,不可活。” 秦明羿许久无声。 秦栩悠悠走到朱纱面前,将她一把抱起。 朱纱微微一惊,为了避免碰触到手上的伤口,只得一动不动地蜷缩在秦栩怀中。秦栩的这个公主抱做得自然顺畅,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浪漫情怀,甚至还有些清冷,令朱纱感到不安。 “赔偿就不用了。”离开客厅之前,秦栩淡淡说道,“想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取。” 他说完,就迈开长腿,轻轻松松地将朱纱抱出秦宅。 朱纱一只手环着秦栩的脖子,而另一只受伤的手戒备地缩在身体边,这个姿势令她有些不舒服。 “这附近有医院吗?”她开口,用有些艰涩的声音问道。 “有。”秦栩四处看了看,然后把朱纱放到地上,“你先打电话给任白,让他来我家,我有事找他。” “嗯。”朱纱摸出手机,迅速在通话记录中找到任白的手机号码。 任白的手机,毫无疑问是朱纱买的。在跟着朱纱来大城市之前,任白没使用过任何电子通讯设备,不用电脑也不用手机。很难想象这个时代竟然会有他这样的人,但他却是真实存在的。 拇指正要按动拨通键,她却忽然顿住了。“等等,你要找任白做什么?”她慢慢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难道……你……你要让他治疗我?” 秦栩没有说话。他反应迅速地抢过朱纱的手机。 “不要去打扰任白!”朱纱碍于一只手受伤,根本没法抢过秦栩。她只能在他身旁徒劳地蹦跳,大喊,“他一直勉强自己艰苦地活在闭塞的环境里,就是害怕有人滥用他的疗伤能力!我们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就麻烦他!” 秦栩没有回答朱纱。他低着头,沉默无言地看着手里的手机。手机已经锁屏,需要开机密码才能打开。朱纱看到后,微微松了一口气。 怎知下一秒,秦栩就顺畅自如地输入开机密码,打开了她的手机。 朱纱顿时一噎。 “你……知道我的开机密码?”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扯平了。”秦栩颇有深意地看朱纱一眼,然后拨通电话和任白聊了起来。 “他答应来我家给你疗伤。那我们也赶紧过去跟他汇合吧。”秦栩聊完电话,将手机还给朱纱,然后就大步流星地迈向他的凯迪拉克。 朱纱别无选择,只得跟在他身后。 “秦栩,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她坐进车,用单只手费劲地系上安全带,“你太不把别人的想法放在心上了。” 她送他回家的那一夜也是这样。在某些时候,他会脱去温柔善意的皮囊,让野兽的真实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我想亲眼见见窃魂娘子后人的治愈能力。正巧你有伤在身,我认为这是个对谁都好的办法。”秦栩没有急着开车,他修长冷白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跳动着,“我与任白之间,早晚要坦诚相待,你明白么?我们不可能一直向对方隐瞒自己的能力。” 但是,这么晚逼着人家出来疗伤,实在太超过了吧。 朱纱在心中默默吐槽,却没有说话。 “再说,我也不希望你的手留疤。”他波澜不惊地补充一句,随即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朱纱用完好的那只手紧抓着座椅底下。事到如今她都不知该如何形容和秦栩在一起的感觉了。那若隐若现的幸福感,被各种忧虑以及恐惧所覆盖着。 人生似是战场,到处埋着炸弹。幸好她的心脏足够强大,这才平安活到现在。 朱纱和秦栩到达秦栩公寓不久,任白就赶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任白看到朱纱手上的伤,有些诧异又有些愤怒,“你们该不会是故意弄出个伤口让我来治吧?” “我们没那么变态。”朱纱蜷缩在沙发上,凉凉地说道。 “我可不那么觉得。”任白嗤笑一声。 他话音刚落,秦栩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到他身边。 秦栩运用妖千岁强大的力量抓住任白的脖子,将他用力按在墙上。 “快点,帮她治好伤口。”秦栩歪头,平静地看着手中的任白因窒息而面色发白。 任白微微咬牙。他忽然松开绑在左手手掌上的绷带,紧接着用力抓住秦栩的手腕。 秦栩顿了顿,随即松开任白,慢慢跪倒在地。 “我的血能疗伤,也能克制你。”任白依然紧抓着秦栩的手,即便那只手已经无力地下垂,不再有任何威胁性,“我特地准备了一下。在来之前率先割破手掌。你逼迫不了我。” 朱纱怔了怔。即便她已很疲惫,但还是以最快速度来到秦栩及任白边上。 任白抓着秦栩的手腕,有暗色的血自他伤口处涌出,慢慢渗出指缝。 朱纱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 因任白的血的作用,秦栩匍匐在地,竟然显现出罕见的虚弱状态,连嘴唇也变得苍白。他转头看朱纱,眼神有些微的失焦,像是随时都能晕倒。朱纱第一次看见这个模样的秦栩,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即便是在楼顶上被李宇奇连刺两刀,他都不曾变成这样。 妖千岁的力量,像是顷刻间被抽离了他的身体,令他原本拥有的脆弱肉身无力承受。 “请给她疗伤。”秦栩疲惫地垂下脑袋,有气无力地说道。 任白松开秦栩,无奈叹息。 “你想试试我的能力,对么。”半晌后,他开口道,“现在应该满意了吧。” 秦栩坐在地上,没有说话。 任白跨过秦栩,迈步到朱纱身边。他望着朱纱手上的伤,神情复杂,似有些嫌弃,又有些担忧,就仿佛一位兄长望着自家不听话的幼女,目光传递着“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这样的信息。 “我……我不麻烦你了。”朱纱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伤口,有些结巴地说道,“我去医院缝几针就好……”她说着就要向门口走去,却被任白一把抓住。 第52章 平脊山的真相 任白略微一顿,就用一只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然后他将受伤的手掌用力按在她的唇上。 他很用力,因此表情带有些隐忍的痛苦。而偏偏是这样的痛苦,令他的姿态越发具有成熟男人的气魄。她情不自禁就想,假如没有窃魂娘子后人这个身份,他的生活或许会完全不一样。 他会变成更成功,更受欢迎的男人。 滚烫的血,慢慢就流入她的喉管。她被呛到,激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野。 任白确认她吞下他的血后,就迅速松开了她。 她一边咳嗽,一边抹眼泪,眼看着手上的伤口慢慢愈合,皮肤平整如初。 不知何时秦栩已经站了起来,他背靠墙壁,平静地注视着不远处的朱纱和任白。 “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还是觉得直接吞下血液的做法过于野蛮。 “如果不喜欢,那就别受伤啊。”任白露出一个苦笑,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朱纱静静地看着任白。她想即便秦栩不逼迫他,他也还是会治疗她的。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觉得。 “对不起。”她望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道,“以及,谢谢你。” “救你一命,就要永远对你负责。”任白半开玩笑,半自嘲地说道,“我是欠你的。”他也知道这话有些微的过界,于是说完后就转头去看秦栩的表情。 秦栩仰头靠着墙壁,望着任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眼神冷冷清清的。任白与他做了会儿眼神交流,秦栩似是心领神会,转头进厨房忙活去了。 没过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咖啡香。 任白拽着朱纱走到墙角。“小姑娘。”他呼唤她,口吻里带有点儿讨好的意味,“我还是觉得我不太适合前台的工作。” “是吗。”朱纱点头,露出为难的神色来。她也注意到了,因为生活环境还有理念方面的差异,任白没法融入到工作室中,与大家打成一片。对他而言,在工作室里强颜欢笑做着并不喜爱的工作,其实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吧。 “我想去别处找工作,你没意见吧?”任白低声问道。他很在意她的反应,于是近距离地凝视着她的脸,不想漏掉她任何一个微表情。 “我当然不会有意见。”朱纱露出一个苦笑,“可你……真的没问题吗。” 怀璧其罪。任白血统特殊,要是脱离她,脱离秦栩的掌控,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任白认真说道。 “那好。”朱纱沉思片刻,终于还是妥协,“谢谢你,任白。需要帮助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任白长久地凝望着朱纱,许久之后,才弯唇露出一个略带悲伤的笑容。他转身,看到秦栩端着咖啡,就站在他身后。 他向秦栩点了点头,随即迈着大步,推门离开。 屋内安静下来。一股淡淡地惆怅弥漫在心中,有些难受。 朱纱蜷缩到沙发上。秦栩将手里的咖啡递给她,然后坐到她身边。 很不可思议的,他温柔的眼神令她忽然就觉得这糟糕的一夜,其实并没那么难以忍受。 “任白打算自己出去打拼?”秦栩若有所思地问道。 “嗯,不知道他以后会去哪里。”朱纱忧心忡忡地喝一口咖啡。 “你倒是关心他。”秦栩弯唇一笑。 “他才刚学会使用手机和电脑啊。”朱纱捧着咖啡杯,愁眉不展,“何况他来这座城市……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可我没法让他开心起来。” “他又不是小猫小狗。放心吧,没事的。再说如何让一个成年男人开心,不该是你考虑的问题。”秦栩弯唇,露出一个略微邪气的笑容。 朱纱轻声叹息。 “我会注意着他的,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秦栩这样说道。 朱纱想了想,放下咖啡杯,坐直身体。“你也看到了,任白的性子就是那样,来去自如,大大咧咧的,不像是想要伤害你的样子。”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他被秦家人利用。但我觉得秦家人要想找到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秦栩软软地靠在沙发上,许久没有回应,像是在思考朱纱的话。 “干脆趁此机会,给他一点自由吧。”朱纱劝说道,“也别总监视着他。” “嗯。”秦栩轻轻点头。他眨了眨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但是脸上的神情却不见丝毫松懈。 “你还记得我上山失踪的那几天吗?”他忽然问道。 “至死难忘。”朱纱隐约感到秦栩有重要的事情要对她说,于是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去平脊山露营,那并不是个偶然事件。”秦栩停顿许久,才继续说道,“二哥的前女友许莉雅,就埋葬在那座山上。” “你说什么……” “她是被人杀害的。”秦栩目光沉冷如水,“是被我二哥和他妻子谋杀的。” 朱纱微张着嘴,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言。 “今晚袭击你的红衣女子,就是我二哥的妻子,沈碧月。” 房间中一片寂静。墙上时钟的声音显得越发刺耳起来。 “还记得你和那个杀手约会吃饭的夜晚么?”秦栩直直望着朱纱,目光阴沉,“我开车接你差点撞到树……就是因为想起了这件事。” 朱纱沉默着。她维持同一个坐姿坐了许久,感到双膝麻痹难忍才换一个坐姿。 “沈碧月不爱出门,她住在二楼的房间里,通常情况下,外人不会见到她。”秦栩接着说道。 朱纱好不容易才理清纷乱的思绪,想明白秦栩的话。 “你是说,秦明羿和他的妻子,沈碧月一起谋杀了他的前女友,而前女友被埋葬在平脊山上?”朱纱一脸无法相信的神情,“你去露营,也是因为这件事?” “没错。”秦栩缓缓点头,“我平时经常会逛一些驴友论坛。有一天,我在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发帖人说他在平脊山露营时正好目击一男一女拖着一具死尸,并将其埋葬。因为他当时藏身的环境较为隐蔽,所以那对埋尸的男女并没有发现他。我联系那位发帖人,发帖人形容了一下死尸的衣着打扮,给我的感觉很像秦明羿失踪多日的前女友许莉雅。根据他的证词,很容易就能推测出那一男一女就是秦明羿和沈碧月。” 第53章 一切的起点 秦栩停顿下来观察朱纱的反应。朱纱的表情当然不可能有多好看。 “好可怕,怎么会是这样的……”朱纱双手捂脸,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个有些凄惨的苦笑,“但是……你们大家族的人做这种事,需要亲自动手吗?” “事发突然,不可能等人过来处理吧。”秦栩接下去说道,“发帖人虽然目击了尸体被埋葬的整个经过,但是他很胆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发后过去三个月,才敢发帖上论坛求助。” “然后就在那一天……我来你家吃饭的那一天,你决定去平脊山一探究竟……”朱纱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其实你去平脊山不是去露营放松的,你是去……寻找死尸……的?”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话说出口,朱纱才觉得现实竟然比漫画还要魔幻。 “没错。我约的那位同行的驴友,其实就是发帖人。” “不会吧!”朱纱捂住嘴,惊呼出声。 “然而我们非但没找到死尸,还遇上了凶猛的藏獒。之后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被藏獒袭击,紧接着变成现在这样。至于那个发帖人,更是被吓破了胆子,我估计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 生活宛如一块千层蛋糕,真相之下,还有一层真相。 原来那位看见秦栩被藏獒袭击转身就跑的驴友并非单纯的懦弱。他大概是真的留下阴影,对血和尸体存有本能的恐惧。 “就像你说的。我估计秦明羿在亲手埋葬了许莉雅后,发现有些不妥,然后就雇佣相对专业的人转移了尸体。”秦栩说道,“所以我和发帖人在平脊山上搜索不到任何痕迹。” “我的天啊。”朱纱情不自禁抱住发胀的脑袋,“为什么秦明羿的前女友会遭遇这样的事?” “秦明依与许莉雅相恋五年,最终抛弃她,和现任妻子沈碧月在一起。”秦栩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许莉雅单纯地以为二哥会娶她,但事实上二哥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人根本不可能娶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沈碧月出身名门,即便有精神病史,但也是二哥妻子的最佳人选。许莉雅大概难忘旧情,这些年又来纠缠二哥。之所以会杀许莉雅,必然是因为感情纠葛吧。” 这番话令朱纱心情复杂。很多人不知道或不想承认,其实婚姻是存有阶级壁垒的。恋爱可以自由,但是婚姻牵扯到的,最主要的还是利益。到头来,还是要资本说话。 草根女嫁入豪门这种事,是很难在阶级分明的社会里发生的。 “好可怜。”朱纱轻声叹息,“那可是一条生命啊。许莉雅的父母……一定很伤心吧。” “嗯。许莉雅的父母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寻找失踪女儿的下落,也隐约觉得秦明羿很可疑。”秦栩凑过来,将朱纱的一缕头发捏在手指间把玩,“然而我没有过硬的证据去证实他们的女儿已被谋杀,他们也没有。他们那样的普通家庭,也根本对抗不了秦明羿。” 他离她很近,她一伸手,就能捧住他美好的面孔。他静静地望着她,像猫一样温顺,但狭长的眼眸深处,却闪着狼性的光。 “你会帮助他们的吧。”她望着他,柔声说道。 “你希望我帮忙吗?”他认真问道,像是请求老师指示的乖学生。 “当然。” “那我尽力。”他低下头来,用额头蹭蹭她的鼻尖,仿佛真的就是一只猫。 她注意到他的眼中流动着阴暗的情绪,知道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要站在整个家族的对立面,去挑战他的二哥,去挑战家族甚至企业的权威,甚至还要拿自己的未来冒险…… “如果你觉得不好办,那就当你没见过那个帖子,平脊山的露营往后我们也不再提。”朱纱抱住秦栩的脑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栩依靠在朱纱的怀里,柔柔吐息,“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最近我经常做噩梦,会梦到很多奇怪的东西。”秦栩不等朱纱回应,又继续说下去,“我甚至梦到过你童年阴影中的的老鼠。它们在我的梦里疯狂逃窜,吱吱乱叫。”过了一会儿后,他才抬头看她的脸,小声问道:“是不是你在诅咒我?”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朱纱莫名感到一阵心痛,她用力将秦栩搂进怀里,像是恨不能将他揉进她的身体里。 “我希望你好好活着。秦栩,我是这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她用下巴枕着他的脑袋,认真说道。 秦栩顿了顿,忽然就站起身来。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她怔怔地坐着,有些回不过神来。 “已经很晚了……”她犹豫着开口。意思是她可以将就着在他家里住一夜,明天自己回家。 “所以才要送你回去。”秦栩拿来宽敞的大衣,披到她纤瘦的肩上,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今晚发生那么多事,你需要好好休息。然而你留下来的话,我是不会让你好好睡觉的呀。” 朱纱红着脸,按住肩上的大衣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走到门口时,朱纱还是忍不住问道。 “只要你没事,那我也不会有什么事。” 秦栩转过头来对她微笑。那微笑如此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第二天,朱纱到达工作室。任白没有来上班,而小蛮也没有来。 她拿着杯子在饮水机前灌水,就见卡姐悠悠走来,斜靠在墙壁上看着她。 “小蛮昨晚跟我说她决定辞职。”身为工作室主笔的卡姐双手环胸,颇为无奈地看着朱纱。 “又来?”朱纱忍不住抚住额头。这小妮子辞职回来后不久,竟然又要辞职。不过这一代年轻人自有一套与父母辈截然不同的活法,听说隔壁工作室还有人七进七出的。 “她也觉得自己太折腾了,所以不好意思跟你亲口说。”卡姐说完就看着朱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吗?”朱纱喝一口开水,迷惑问道。 “小蛮好像找到了特别富有的男朋友。大概吃穿不愁,这才下决心辞职。”卡姐看起来有点儿心事重重。 第54章 二公子的口述 朱纱回忆起酒会上小蛮的言行,以及这几日她的精致装扮。 “那好吧。希望她活得快乐。”朱纱想到小蛮留下的未完成的画稿,又是一阵头痛。 “朱纱。”卡姐忽然叫住朱纱的名字,“是不是做自己喜欢的事,真的很难赚到钱?” “我认为赚钱是件很难的事情。无论做什么,光靠想是赚不到钱的。”朱纱静静地望着卡姐,“普通人要想赚钱,没有觉悟,不牺牲些什么是不可能的。” 卡姐垂下眼眸,烟熏妆令她的神情变得越发黯淡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获得幸福的方式有很多种。退一步看,真的没必要太纠结赚钱的方式。”朱纱又补上一句。 “你觉得小蛮会幸福吗?”卡姐仰起头,颇有些感慨。 “老实说,我不觉得。” 小蛮走得突然,手上画了一半的画都没画完。她都不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又怎么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何况朱纱刚知道许莉雅的事情,实在不看好麻雀和天鹅的爱情。当然,朱纱知道小蛮其实是个单纯实心眼的女孩儿,她有获得幸福的权利。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幸福,朱纱还是愿意祝福她的。 “不说了,我去联系编辑,争取让新作早日上线。”朱纱忧虑着画稿,捧着水杯迅速转身,不料却撞到李宇奇身上。 “唔……对不起。”朱纱怔怔地看着李宇奇胸前这一大片水渍。 “纱姐,我有事找你。”李宇奇低头看一眼胸口,然后说道。 朱纱抬起头来看眼前这个不同凡响的年轻男孩。他的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黑亮,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她一直觉得他是渡鸦的化身,一旦出现,准没好事。 在李宇奇的暗示下,朱纱举步前往无人的会议室。 “怎么了,你仇家要来追杀你吗?”朱纱一边走,一边问道。 “如果是的话,你希望我被杀吗?”李宇奇眯眼微笑。 “这还真的不好说。” 到了会议室,李宇奇就拿出手机,给朱纱看一个权威平台上的新闻视频。 新闻的标题已经足够惊悚——“豪门情妇谋杀案”。 朱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劈手夺过李宇奇的手机。 许莉雅的尸体被发现了。 她被埋在荒芜的田地里,却碰巧被一群考古爱好者挖了出来。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她的父母对着镜头哭得不能自理。视频很短,却十分劲爆。警方已经调查出许莉雅和秦家的关系,目前正在对秦家展开调查。 朱纱缓缓抬起头来。死尸是今天早上发现的。而她知道许莉雅的存在,不过是昨天的事情。 生活就像一场环环相扣的解谜游戏。 朱纱都不知道以何种表情面对现实,情不自禁就露出一个荒诞而迷惘的笑容。 “这跟你有关吗?”她望着李宇奇的眼睛,摇了摇手机。 “怎么可能。”李宇奇接过手机,笑容轻浅,“只是碰巧看到与秦家有关的新闻,觉得你会想知道罢了。” “我要打个电话,你先出去。”她想了想,又补上,“你回去画画,不许去别的地方。” “我能去哪呀。”李宇奇笑了笑,把手插在口袋里,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去。 朱纱打电话给秦栩,秦栩似是与她心有灵犀,二话不说就直接约见面。 街角的咖啡馆里,秦栩戴着大大的墨镜坐在墙角。裸露出锁骨的毛衣外披着一件黑色羽绒服,慵懒中戴着一丝丝的性感。 朱纱坐到秦栩对面,盯着他的锁骨看了好一会儿。她有一种扑上去咬他骨头的冲动,但她迅速抑制住自己的邪恶思想,并迅速将话题引入正轨。 “怎么样,事态严重吗?”她凑近秦栩,问道。 “不严重。”秦栩笑了笑,“开玩笑的。警察去秦家了。” 朱纱凝望着一脸从容的秦栩,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这则新闻,有你在幕后操纵吗?” “说操纵太夸张了。我只是把手头的线索交给了一伙善于搜索的人而已。”秦栩挑了挑眉,“我透得有点多了,不然记者不会顺藤摸瓜,找到‘豪门情妇’这样的爆点。” 朱纱深吸一口气,平复一番心绪,才继续问道:“秦家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秦明羿姑且把罪行都推给了沈碧月。现在警察已经把沈碧月作为主要嫌疑人带走了。”秦栩忽然收到信息,低头敲了会儿手机,又继续道,“沈碧月本来就有点儿不正常,埋尸之后,更是疯疯癫癫的,连话都不会说了,要嫁祸她很容易的。” 朱纱回想起那晚,秦明羿的妻子沈碧月穿着一袭红衣袭击她,狠戾如同一只含冤而死的女鬼。实在想象不到,那样的女人竟然是位不折不扣的豪门千金。 “你说沈碧月是与秦明羿门当户对的豪门千金。把罪责都推给沈碧月……她的家人不会有所行动吗?”朱纱停顿片刻,忽然恍然大悟,“哦,她有精神病史,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还有什么比把谋杀案罪责统统推到一个精神病人身上更“明智”的呢。 “逃脱不了也没有关系。”秦栩一手支头,“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想来也是。照秦栩的说法,沈碧月和秦明羿是共犯。沈碧月本就逃不开罪责,如果将所有的罪都承担下来,或许秦家会给她父母及其家族诸多好处吧。 人性啊,有时候比厉鬼还要恐怖。 朱纱正打算说什么,却见秦明羿忽然自她身旁出现,她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朱纱想到那晚发生的一切,于是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并迅速跑到秦栩身边。似有不可名状的恐惧,正在她身后追逐着她,想要将她捏碎。 她反应过来后,才觉得自己着实有点儿失礼,然而大脑深处却一片空白。她看看秦栩,又看看秦明羿,眼神惶恐而无措。 “我得说明一下,二哥忽然很想见我,说什么都要来,所以我就让他来咯。”秦栩不动声色地伸过手来,揽住朱纱的腰,令她坐在他身旁。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他就这样维持着具有保护意味的姿势,许久未变。他细长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柔软的衣料中,冰冷而有力。 第55章 案发现场 “秦栩,你那次去平脊山上露营,不是巧合吧。” 秦明羿落座于秦栩的对面。他显然来得匆忙,向来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有些凌乱。 “我是去山上彩排的。”即便是在这个时候,秦栩还是要强调一下他编造的借口。 “随便你说什么都好这不是重点。”秦明羿咬牙,语速极快。他双手握拳,显现出一副罕见的焦虑模样。仅仅是看他的神情,朱纱就能知道现在的情形到底有多紧张。 “啊,重点啊。”秦栩故意拉长语调,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是诚心要惹秦明羿生气似的,“有个朋友跟我说他看到平脊山上有人埋尸,所以我就去看了看。” 服务员送来咖啡和甜点。秦栩拿起一块乳酪蛋糕咬了一大口,津津有味地咀嚼片刻,这才抬眼,看看秦明羿又看看朱纱。然而在场三人当中,只有秦栩有吃的兴致。 无论置身于怎样特殊的情境,他都能显出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不为外界所扰。这靠的可不单单是演技,朱纱这样想着。妖千岁的基因深埋在他体内,影响了他的体质,没准还塑造了他的部分性格。 “接下来我们的谈话,有让她知道的必要吗?”尽管秦明羿一直盯着秦栩,但朱纱知道他指的是她。 “这样就好。”秦栩吃完一块蛋糕,拍了拍手,“她不是外人。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说完就将一块草莓蛋糕举到朱纱嘴前,朱纱摇了摇头。于是他又将草莓蛋糕递给秦明羿:“你要吃吗?” “你都知道些什么?”秦明羿接过草莓蛋糕并将它用力拍在桌上。朱纱本能地缩了下脑袋。造型精致的草莓蛋糕,顷刻间变成一团浆糊,可怜巴巴地黏在桌上。 “目击者说辞很模糊,所以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啊。”秦栩依然用散漫的语调说话,“二哥,你真是浪费食物。” “模糊是有多模糊?”秦明羿根本不看草莓蛋糕,他紧紧盯着秦栩,儒雅的眼镜后是一双随时能迸射出火焰的凌厉眼眸。 “目击者就说,他看见一男一女在埋一具女尸。然后根据他的话,我能推断出那一男一女指的就是你和沈碧月,别的就没了。”秦栩耸了耸肩,“我知道二哥和许莉雅的死是有点关系的,至于有多少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你听好了。我和许莉雅的死根本没有关系。是碧月杀死了她。”秦明羿凑近秦栩,低声说道。 “哦?为什么呢?大哥婚后又找前女友复合了吗?”秦栩忍不住笑了,“现在电视剧都不那么演了。” “我和许莉雅断联很久了,然而有一天她忽然找上门来。那天我碰巧不在家,是碧月开的门。然后她们两个就打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原因!”秦明羿停顿下来。他沉浸在不好的回忆中,连神情也变得痛苦起来:“我回到家后,发现许莉雅倒在地上,已经死亡。于是我和碧月一起动手将她埋葬。” “嗯,那这起谋杀案确实和二哥没什么关系呢。”秦栩点点头,依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之后二哥是找人转移了尸体么?” “是啊……当时埋得太过草率……我不太放心,所以托人转移了尸体。”秦明羿坦诚地说道。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一时间秦栩和秦明羿都没有开口说话,但是气氛却越来越紧张。 “但是……帮忙埋尸体……也是要负责任……的吧?”朱纱忍不住插嘴。她的话是针对秦栩那句“这起谋杀案和二哥没什么关系”说的。 即便是没有直接参与到谋杀当中,但是帮忙埋尸,包庇凶手,也还是需要承担一定责任的吧。许莉雅的父母可是辛辛苦苦,费尽周折才找到女儿已经腐烂的尸体的啊。要是秦明羿早点向警方坦白,许莉雅好歹可以完完整整地下葬…… “那我就直说吧,你们不把知道的事说出去,我就不把妖千岁的事情说出去。”秦明羿蹙眉,紧盯着秦栩的双眸里布满血丝,“埋藏尸体的罪责不重,但却势必会影响我们秦氏的股价。” 真是残酷冷血的资本家啊。前女友死不瞑目,他却只想着家族企业的股价。朱纱深吸一口气,望向身旁的秦栩。 此时秦栩正忙着消灭手上的芒果蛋糕。他注意到朱纱在看他,于是悄悄伸手,搂了搂她的腰肢,似是安抚的意思。 “以后,我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不让爸和大哥刁难你。”秦明羿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有显而易见的急迫。他见秦栩久久不语,于是越发焦躁起来:“怎么了,你还不满足吗?你能用来要挟我的……也就只有这件事了吧?” “我们不说出去就没关系了吗?”许久之后,秦栩才抬起头来,认真地望向秦明羿的眼眸,“新闻已经出来了,想尽办法刨根问底的大有人在。” “新闻的话,会想办法压下去的。”得到秦栩的回应,秦明羿的神情立刻有所缓和,似是长舒一口气。 “我知道了。”秦栩沉思片刻,随即点头说道,“我和朱纱会乖乖听话,不说出去的。” 朱纱怔了怔。而秦栩的手顺势就摸上她的脑袋,还在她光滑的发丝间揉了几把。 严肃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秦明羿显然也有些疲惫,新闻播出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他和秦栩随意闲聊几句后,就起身离去,一副大石落地的模样。 朱纱坐在原地,满脑袋问号。她不明白,让秦明羿这样的人逃脱法律的制裁真的好吗? “秦栩,那个……”朱纱正打算说些什么,余光就瞥见一个穿着卫衣,头上罩着巨大兜帽的人自对角线那头走来。 那人走到桌前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他正是之前调查秦栩失踪事件,并屡屡劝朱纱与秦栩分手的林警官。 “秦栩,好久不见。”林警官望着秦栩,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朱纱怔怔地坐在座位上,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蛋糕都吃完了。”秦栩坐在她身边,倒是颇为淡定,“没什么能招待你的了,林警官。” 林警官坐到原先秦明羿坐着的座位上,兀自摆弄着手里的微型机器:“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通过窃听器听见了。还是要多谢你邀我来,令我掌握了不少证据。” “咦?”朱纱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呼。没想到秦栩竟然叫了警察过来,暗中窃听他们的对话。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有个问题很明显。”林警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秦明羿说受害人和他断联很久。那么死者身前到底是怎么找上门来的呢?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在那个时间点上找上门来呢?” “所以你还是觉得,秦明羿婚内出轨?” “八成是这样。说不定,死者是上门来勒索的。勒索不成,才和秦家太太产生冲突。”林警官发出一声嗤笑,“反正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怎样颠倒是非黑白都无所谓了。” 秦栩不再说话,专心喝面前的咖啡。 朱纱心乱乱的,根本猜不出事态走向,于是也学着秦栩的模样,捧着咖啡杯喝咖啡。 “对了,我抽空跟老婆看了你新拍的剧。还挺好看的。”林警官望着秦栩,笑容颇有点儿意味深长,“真想不到,你这个虐狗狂魔竟然成了大明星啊。” 秦栩没接虐狗这个梗。他依然一脸平静地喝咖啡。 “言归正传。发现尸体的地方显然不是案发现场。”林警官望着秦栩,依然一脸笑意,“既然你有意帮忙,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觉得案发现场是哪里?秦宅,还是你二哥家里?” “是平脊山上。”话音刚落,秦栩便一脸平静地扔一个塑料袋到桌上,把朱纱和林警官都吓了一跳。 透明的密封塑料袋里,安静地躺着一把沾染着土屑的匕首。仔细看便能发现,匕首的尖端染着斑驳的,大大小小的血迹。 第56章 神秘而耀眼 秦栩扔出来的匕首实在过于震撼,以至于现场产生了为时不短的沉默。 林警官和朱纱低头凝望匕首许久,又都极有默契地抬起头来,相互凝望,神色木然。 “尸检出结果了么?”秦栩率先打破沉默,用好听的声音问道。他的神情格外平静,就好像在谈论天气一般。 “没那么快。”林警官缓缓说道,“不过单看尸体外表,已经有了初步的推断。受害者的头部在身前曾遭重物袭击,不过致命伤是腹部的刀伤。” “嗯。”秦栩点点头。 “难道……”林警官猛地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桌上的匕首,“这就是……” “凶器。”秦栩连贯顺畅地接了下去。 林警官机械性地眨了眨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连声音也变得结巴起来:“但是……怎么会……” “这刀子跟我还有点关系呢。”秦栩细长的手指愉悦地敲击着桌面,“当初我割下藏獒脑袋,用得就是这把刀。” 林警官沉默片刻,忽然抱住脑袋:“我脑袋疼。” “我也有一些。”朱纱坦然承认,“有点跟不上节奏……” “其实很容易理解的。那个跟我去山上露营,接着又被藏獒吓到的驴友,是许莉雅一案的唯一目击证人。” “他是怎么联系上你的?”林警官立刻进入状态,一边思考,一边问道。 “他在论坛上发帖,恰巧被我看到。”秦栩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在我们上山的三个月前,他曾看见秦明羿和妻子沈碧月一起埋葬许莉雅……那个时候的许莉雅,其实并不是一具死尸。” “什么?” “那个时候的许莉雅,仅仅是头部受伤昏迷。然而秦明羿和沈碧月却以为她死了,想要一起埋了她。坑挖了一半,许莉雅却忽然醒了过来。” “有点吓人啊。”林警官轻声点评一句。 “许莉雅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逃跑,秦明羿当然不会放她走,紧追在她身后。而这一切都被碰巧躲在树后的目击者驴友看在眼里。眼看着许莉雅跑到跟前,驴友急中生智丢出一把匕首给她,然而许莉雅太过紧张,没有接住匕首。就在许莉雅弯身捡起匕首的时候,秦明羿追上了她。在抢夺匕首的过程中,秦明羿‘一不小心’刺中了她,令她当场死亡。再然后,秦明羿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前女友的死尸一具,并将之成功埋入土里。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详细情况你可以再去询问一下那个驴友,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秦栩像是背台词一样连贯顺畅地说完,留下长久的沉默让朱纱和林警官回味。 “那个驴友目睹了事情经过,却没被秦明羿发现?”林警官又问。 “当时事态混乱,秦明羿又近视,很可能没看见他。至于那把匕首,他也可以认为是许莉雅碰巧在地上捡的。” “你失踪时,我审问过那驴友几次,可他都没提起过许莉雅的事儿。”林警官忍不住仰天长叹,“你们都是古怪的人啊。” “之后不又发生了藏獒事件么,他吓得不轻,没准是真想不起来许莉雅这件事了。” 朱纱兀自琢磨,慢慢将已知的信息拼凑到一起。驴友目击秦明羿杀害埋葬许莉雅,在三个月后发帖并将详情告诉秦栩。秦栩跟他一起去案发现场平脊山一探究竟,然而却发现尸体转移了地点,不在山上。之后意外发生,藏獒袭击,驴友逃离,而秦栩跌落悬崖,死而复生获得妖千岁的能力。凑巧的是,他发现了凶器,并用凶器击杀了藏獒。 “你……都没跟我讲过完整经过。”朱纱心情复杂地开口。 “正餐当然要放到后面上啦,宝贝。”秦栩忽然搂住朱纱的肩膀,用鼻尖轻轻蹭她的脖子。 被鼻尖碰触过的皮肤,生起一小片鸡皮疙瘩。朱纱怔了怔,随即立刻涨红了脸。她很快就意识到,秦栩忽然想要在林警官面前做这种“即兴表演”,很可能是因为紧张的气氛刺激到了他独特的味蕾。血和杀意,总能令他感到兴奋。 “许莉雅死后,凶器去了哪里?”林警官冷眼看着秦栩,没好气地问道。 “凶器被扔到悬崖下去了。” “事发三个月后,你约驴友去山上,不但找到了凶器,还排练了一场杀死藏獒的戏码。不仅如此,你用来杀藏獒的,还就是这把刀。这是巧合么?”林警官的脑袋依然飞速转动着,“平脊山的悬崖都很陡峭,你又是怎么下去的?” 秦栩没有回答。 秦栩抱着藏獒摔下悬崖,立刻死亡,接着又死而复生。在那之后,他碰巧找到二哥的凶器,并割下藏獒的脑袋。 为了隐藏妖千岁的秘密,他断然不可能把这整个过程都交代给林警官。 “其实秦栩很擅长攀岩。”朱纱立刻插话说道,“他愿意为拍戏做各种尝试。” 林警官狐疑地看了看朱纱,然后又望向秦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你不红还真是天理难容。” “过奖。”秦栩淡淡说道。 林警官望着秦栩,轻轻嗤笑一声。他能感觉出来,面前这个柔和微笑的年轻人身上到处都是谜团,但是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继续浪费时间,纠结这些谜团的必要。 “所以,这匕首上有藏獒的血,你的指纹,你哥的指纹,受害人的指纹和血。”林警官小心翼翼地捏着装有凶器的塑料袋,神情中暗含嘲讽,“真是一把历经磨难的宝器啊。这要是在游戏里,必然是件土豪才能开出的稀罕装备。” “但你为什么非要得在新闻播出后,才把它给我?”林警官冷冷望着秦栩,笑容有些玩味,“让我猜测一下。你原先可能是想包庇凶手的。但因为某种原因,比如财产纠纷之类的,你和凶手产生分歧,这才把他给供了出来,我说得对吗?” “没那么复杂,纯粹是我忘了凶器这回事。”秦栩顿了顿,“我下山后,就顺手把匕首埋在山路边上,没再动它。” “新闻播出后又把凶器给挖了出来?”林警官无语地看着秦栩,一脸的不相信。 “是这样没错。” 朱纱倒是相信秦栩的。秦栩下山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记忆不完整的状态。他之前不记得凶器,记起来后,可能又觉得时机不对,不该随意将它拿出来。 “秦栩拍戏很忙的,经常记不清东西放哪。”朱纱一脸真诚地望着林警官,顺带补充了一句。 林警官看看朱纱,又看看秦栩。虽然他的脑海里依然充满谜团,但他还是决定不再追究下去。 “感谢你提供的帮助以及这个。”林警官摇了摇装着凶器的塑料袋,“我会把它交到局里,如核实无误,会立刻逮捕秦明羿。” “我去付账。”眼看着谈话进入尾声,秦栩优雅地站起身来,迈步向收银台。 座位上,只剩下朱纱和林警官。 林警官凝望着朱纱,表情格外严肃,不知在想着什么。朱纱有点尴尬,于是她扬起嘴角,对林警官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虽然我以前没见过你们在一起的样子,但我总感觉,你们变得更加亲密了。不知这是不是我的错觉。”林警官凑近朱纱,小声说道,“老实说,我对这位大明星有些刮目相看了。他很耀眼,也很神秘……或者说,很危险。” “危险……吗……”朱纱反复回味着这个名词,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无奈,而略带认同的苦笑。 “朱小姐,你真的不打算和这样的男人分开吗。”林警官顿了顿,又以更低的嗓音继续问道,“你能喂饱一头凶残的狼么?” “但是,”朱纱深深吸气,假装毫不在意地望向窗外,“我已经没办法和他分开了。” 第57章 燎原之火 这天夜晚,朱纱跟着秦栩回到秦家大宅。他们一进门,就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尸体,谋杀,血,凶器。 这四个极具张力的词汇拼凑在一起,便成了一剂风味绝佳的兴奋剂,直接注入秦栩的大脑皮层。 秦栩在无人的餐厅里吻上朱纱的脖子,舔咬啃噬。他将她抱到餐桌上,冰冷细长的手指抚摸过她纤细的腰身,在她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颤栗。 林警官说得没错,她的男人是头危险的狼。 可是这危险却是致命的吸引力,令她爱不释手。 “秦栩,回屋里。”她环住他的脖子,用湿润的眼眸凝望着他。 于是他将她抱到床上,咬着她的脖子,恶狠狠地占据她。两人结合的瞬间,痛苦和甜蜜都攀升到峰值。她拼尽力气翻身将他压下,俯视着他沾染着邪气与嗜虐的俊美面孔。 激烈运动过后,他微长的发沾满汗水,变得湿漉漉的,黏在一块,这令他有了一种异样的美感。他的身上也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光滑结实的皮肉随着呼吸快速起伏,像是一头刚进行过酣畅决斗的狼王。 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面颊,以及下巴,直至喉咙,她能触摸到他的动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震动的脉搏。而他则垂眸对她微笑,一副任她摆布的样子。 啊,这就是她的男人。 她深深吸气,然后沉下身去,再次与他融为一体。一瞬间身体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就像征服一头狼王,野性而爽快。 她很满足,想翻身休息,然而秦栩却伸出双手,用力扣住她的腰身。 “秦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朱纱。”他用染着情欲的醉人声线呼唤她的名字,“永远和我在一起吧。”他的话语里带着某种坚决,连他的动作亦是如此。 他翻身将她压下,再次与她纠缠。 至死方休。 夜深的时候,朱纱忽然被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吵醒。她和秦栩一齐跑下楼去,就见秦明羿被几个忽然闯入秦宅的警察抓住,细瘦的手臂上扣着一把银晃晃的手铐。 朱纱看到不远处的古曼童摔碎在地,变得支离破碎,应是警察在抓人时碰掉的。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秦家用早餐时,秦光耀和秦明羿之间的对话。秦明羿之所以去泰国,还求了一个古曼童回来,是否是想保佑自己,躲过罪责呢。 “我一直在想,你可能会对这个家复仇。”朱纱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秦明羿,“但没有想到,其实他们罪有应得。” 秦栩站在朱纱身边,听闻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秦栩!”秦明羿看到秦栩,立刻愤怒地大喊出来。他不顾警察的阻止,用尽力气冲到秦栩跟前,连眼镜都被他自己踩碎在脚底下。 “怎么?”秦栩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二哥。此时的他身穿睡袍,站立在楼梯上,傲慢得如同一位帝王。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秦明羿大声吼叫,“你不要命了吗!”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亲爱的二哥。”秦栩忽然用力抓住秦明羿的后脑勺,凑到他耳边轻轻吹气,“如果你敢把我妖千岁的身份说出去,秦家的人我就一个都不放过。你明白了么?” 此时秦栩那张俊俏的脸,在高度近视的秦明羿眼里,就是一片模糊的暗影。妖千岁张狂妖异的笑容,如暗夜鬼怪的魅影,令他恐惧到颤栗。 “二哥,你可以把大多数责任都推到二嫂身上,并给受害者家属大笔赔偿金,争取早日回来。”秦栩在秦明羿耳畔继续说道。他嘶哑的嗓音里,浮动着愉悦以及危险的气息:“我衷心希望你回来时,秦家还是现在这个秦家,而秦氏企业,也还是这个繁荣兴旺的秦氏企业。” 秦明羿慢慢吸入一口冷气,才缓缓说道:“就算我不说,该做的你还是会做的吧……你不是说,你要的,是秦家的未来么?” “我也不知道,应该做到哪种程度。”秦栩微微一笑,“二哥,看你表现了。” 秦栩后退一步,眯起眼睛,享受似的望着自己的二哥被警察拖向门外。秦明羿没再反抗,他在彻底离开之前,一直回头看着秦栩所在的方向。 秦明羿被接走后不久,秦栩就收到秦光耀助理的电话。秦光耀得知秦明羿被捕的消息后,气得高血压都犯了。此时他就在医院里,让助理通知管家带着秦栩过去讲解事情经过。 其实这一晚,除了嗜赌成性的秦明飞,其他秦家公子都住在秦宅当中。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秦颜鹤被父亲要求留下来镇守秦宅,安抚人心。 秦栩知会过朱纱后,便与管家一同离开。 闹剧收场,大波人离去,古老的秦宅再次陷入深夜的寂静中。部分住在秦宅中的佣人,只敢躲在房间里小声议论。 朱纱扶着墙壁,慢慢走上楼去。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想象着秦栩和秦光耀见面时的情形。秦明羿可是亲爹选中的企业继承人,这一出牢狱之灾,对于秦氏企业来说,简直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一片黑影落在朱纱脚前。朱纱抬起头来,就见秦家最小的儿子斜依着墙壁,捧着一只酒杯微笑着看她,微醺的笑容明艳如春日里的樱花,她忽然有些恍惚。 “二哥被捕和三哥有关系吗?”秦颜鹤凑近朱纱,淡淡的甜酒味扑上她的面孔。 “为什么问我?”朱纱面无表情,“我怎么知道你们家的事。” “你都懂得躲过死神,怎么会不知道这点事情。”鬼使神差的,秦颜鹤伸出手来,捏起朱纱的下巴。 他凝视她波澜不惊的双眸许久,忽然露出些许惆怅的神情来。 “下一个,会轮到我吗。”他呢喃自语着,口吻有些飘忽,又有些迷惘。 朱纱怔了怔,随即不动声色地摆脱他的桎梏:“做人做事无愧于心,任何坏事都轮不上你。” 她正想走,秦颜鹤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甩到墙上。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她的面颊,如碰触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这样漂亮又富有的男孩子,无论对女孩儿做什么都轻车熟路,且极易被原谅。 如果……秦栩也和秦颜鹤一样,拥有正统的家室,幸福,财富都手到擒来,那他又会变变成怎样一副模样? 朱纱有些哀伤地闭上眼睛,轻声叹息。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秦颜鹤轻声询问。 朱纱猛地睁开眼睛,就见面前的男孩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喝醉了?”她满目惊诧。 “是,喝醉了。”秦家小公子点点头,“但我的问题也是认真的。” “我喜欢的是秦栩。”朱纱沉默片刻,才道,“而且你……不喜欢我吧?” “酒会那夜后,我就时不时会在梦里见到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秦颜鹤一脸梦幻的笑容,像是飘忽在云端,“大概朱小姐身上,有一股常人察觉不出的气味。” 他说完便凑近朱纱,轻轻嗅了嗅她的脖颈;“诱人,却致命。” “走开。”朱纱撇开脑袋,冷冷说道。 秦颜鹤远离朱纱,歪着头凝望她的眼眸:“你是真的喜欢三哥么?” “是啊。” 秦颜鹤沉默片刻,才若有所思地开口:“爸从不留意三哥。但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三哥是什么样的人……他是这个家里最难以捉摸的人……我遇到过很多有权势的人,他们就像核武器一样高耸入云,令人一看就感到畏惧。而三哥是无人在意的星火,但却足以燎原。” “而我会守护着那枚星火,直到它可以燎原。”朱纱望着秦颜鹤,慢慢绽放出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秦颜鹤有些发怔。在他的印象中,朱纱很少微笑,而笑起来,就如同夜里绽开的花朵一般,惊艳无声。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现在我才懂得,你其实是个穿行在黑暗中的骑士。”秦颜鹤忽然脚跟一并,弯身对朱纱行礼,“祝你好运。”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离去,修长的身影没入拐角的房间中。 第58章 突如其来的战争 秦家给予许莉雅父母一大笔赔偿金。又经过秦家律师的努力争取,最终秦明羿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在同等级的案件当中,这样的判处结果算是相当不错的了,但却还是令秦光耀愁白了头。 秦明羿离开的这二十年,正是秦氏急需接班人的时候。对于秦光耀而言,秦氏企业的未来,变得越来越飘渺了。 大概秦栩和林警官达成了某种共识,以至于秦光耀并没怀疑秦栩在破获这起案件中起到的作用。三天后,秦栩又跟着戏组拍戏去了,二哥的被捕似乎并没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然而秦氏企业的股票却大受影响,在金融业引起不小的波澜。当然,这和朱纱并没有多大关系。跟她有关系的是另一件事。 那是一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灾难”。 朱纱筹备已久的新漫画在即将发布的前一夜,被人抄袭了。 无论是最初的创意,故事构架还是人物场景设定都被原封不动地抄走。调换的只有漫画的名字以及各个角色的名字,简直是最恶劣的一种抄袭方式。 可以看出,抄袭者很有心机,他甚至懂得快马加鞭,在正主前抢先一步将作品发布在网上,并迅速与平台签约。这样一来,追究责任的时候平台也很可能会站出来维护抄袭者,令维权变得异常麻烦。 工作室内一片死寂。 朱纱和工作室元老卡姐一起坐在会议室里,久久无言。对于朱纱而言,被抄袭无异于晴天霹雳。前一刻她还飘荡在梦想的云端上,想着作品红了以后要带着工作室的成员举杯庆贺,而这一秒,她却被打入冰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刺骨的冰冷。她一时间没了头绪。 这几年,抄袭事件在圈内屡见不鲜,然而真正轮到自己,还是会手足无措。 “我托人联系到了抄袭漫画的工作室。”卡姐悠悠点起一支烟来,“那是小蛮开设的漫画工作室。” “什么?” 震惊过后,朱纱便迅速平静下来。 是的,抄袭的罪魁祸首,八成就是小蛮。能接触到新项目核心资料的,除了叶婷就只有她了。叶婷在新漫画上耗费大量心血,更何况现在还在养胎,她不可能抄袭。只有小蛮有精力,有时间做这样的事。仔细回想,说不定小蛮辞职又复职接着又辞职就是为了回来“偷取”新漫画的核心资料。朱纱依稀记得,她复职那天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 想着想着,朱纱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大概是在笑命运的怪诞,以及荒谬吧。 “真是不可思议,她怎会忽然拥有那样的财力,那样的野心……组建一个工作室抄我们的东西。”卡姐幽幽吐出一个烟圈,浓黑的眼影令她的眼神越发阴冷,“我还记得她入职时的样子。她是同期入职的助手中最年轻,最懂礼的一个,每天早上都会微笑着向我问好。那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做那么卑劣的事,她看上去,就像一颗永远灿烂的太阳啊。” 卡姐的话,令朱纱想起曾经的岁月。工作室刚建立时,他们每个人都懵懂无知,但却又都很乐观。朱纱忽然有点想哭,于是用力揉按眼角:“人都是会变的。” 卡姐看朱纱一眼,随即将烟头狠狠按进烟灰缸里:“去告她吗?” “告啊。” 朱纱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打了开来。李宇奇像一阵悄无声息的风吹入,目不斜视地走到朱纱身边,拉开椅子坐下玩手机。 卡姐蹙眉看着李宇奇。一个姑且还算是新人的助理本不该如此蛮横地闯入她们的谈话,但是朱纱一副不计较的模样,她也不好说什么。 “等官司打起来,他们的作品也已经连载一段时间了。该聚集的人气都已经聚集起来了。”朱纱仰头,发出一声长叹,“无论他们赔多少,我们的处境都很不妙。我们的项目……基本算是废了。” “也别那么悲观,说不定可以在打官司前解决。”卡姐又抽一根烟叼在嘴里,垂眸陷入沉思,“真是不明白,小蛮那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她不至于觉得这个项目特别好,非要抢到手里吧?她不怕玩脱了得不偿失吗?还是……她背后有个随便她玩怎么着都无所谓的投资人?” 啊,对了,投资人。 卡姐的话点醒了朱纱。小蛮不像是那种一个人敢那么玩儿的姑娘,她背后一定有人。那么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他跟她们工作室有仇吗,还是……跟她有仇呢? “需要我去教训一下小蛮吗。”李宇奇忽然插进话来。 朱纱将视线平移向他,神情波澜不惊:“你要多少报酬?” “看你想要教训到什么程度。”李宇奇微笑。 抄袭者是业界之耻,行业毒瘤,有那么一瞬间,朱纱真的有点儿想杀掉小蛮。小蛮曾经是她最重要的助理,如今却冷不丁捅了她最深的一刀。 “喂,我说你们两个,到底在开什么玩笑。”卡姐一阵愕然,随即无语地望向李宇奇,“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以为教训别人和摆弄绘图软件一样简单么?” 李宇奇收起笑容,垂眸望着桌面,一副温顺模样。 “我先去联系律师。”卡姐站起身来,瞥一眼朱纱,“你……先静一静吧。” 会议室的门在卡姐身后关上。朱纱定定地望着门,一时没了反应。 新漫画已经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了,重新再策划一个新漫画……现在又没那个心情。所以卡姐说得没错,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静一静”了。 “我查到小蛮目前的工作地点,要去吗?”李宇奇一边按手机屏幕,一边问。 朱纱沉默片刻,随即迅速起身:“去。” 这是不得不战的时刻,怎有退缩的道理。 朱纱跟着李宇奇来来到一座高档小区内。小区花园美丽,泳池干净,一看就知房价不低。 的确有不少工作室是设立在小区内的,但这么高级的小区,朱纱也是第一次见。她不免在心中暗暗诧异,看来小蛮的确是找到了不得了的靠山。 “22楼,就是小蛮的工作室。”李宇奇站在一座住宅楼前,对朱纱说道。 “你确定就是这里?” “我确定。” 也是凑巧,朱纱在住宅楼前没站多久,便看见小蛮迎面走来。 “纱姐……”李宇奇开口正打算说什么,朱纱却不愿再听下去。 她如一头母兽猛地扑上去,悄无声息,却蓄满了能量。 “为什么这么做。”她抓住小蛮粉色的荷叶边衣领,低声问道。 突然出现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朱纱令小蛮又惊又怕。她的眼中浮过千万种思绪,沉默片刻后,她决定蒙混过去:“你说什么……” “回答我!”朱纱将小蛮扑倒在地,冲着她嘶吼起来,“贱人!” 小蛮被吓傻了,她躺在地上,望着朱纱盛怒的容颜瑟瑟发抖。 “那是我们的,我们的!”盛怒到极点的朱纱哪还会在意形象,她伸手一把一把抓小蛮的头发,小蛮嘶声惊叫。 不少路人停下脚步,站在边上围观。戏中人的绝望,是戏外人枯燥人生中最好的作料。 李宇奇也站在边上,他微微张开双臂,不让围观人群靠得太近。然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他有些为难地开口:“纱姐,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地儿……” “颜鹤!” 小蛮凄厉的嗓音,生生打断李宇奇的话。 朱纱猛地抬起头来,就见秦颜鹤缓缓从路的那头走了过来。阳光迎面打在他过分明艳的面孔上,模糊了他美丽,而迷幻的笑容。 她一时间僵住了,而小蛮趁机挣扎着跳起来,跑到秦颜鹤的身边。 秦颜鹤爱怜地抚摸着小蛮凌乱的头发,询问她情况。小蛮立刻就掉下眼泪来,倚在秦颜鹤的怀里撒娇哭闹,两人的亲昵互动,俨然是情侣所为。 一瞬间,朱纱什么都明白了。 小蛮的靠山,竟然就是秦家的四少爷。 朱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快步走向秦颜鹤。 “小蛮胆敢抄袭,是因为有你在背后撑腰,对不对?”她恶狠狠地瞪着秦颜鹤,凌乱的头发飞扬在风里,如一头濒临发狂的母兽。 秦颜鹤怔了怔,刚想开口,就听“啪”的一声脆响传来。 朱纱扬起手,狠狠给了秦颜鹤一个耳光。 第59章 立场 朱纱的这个举动直接把秦颜鹤怀里的小蛮吓傻了。 在场一片寂静,无人胆敢说话。 秦颜鹤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他习惯了人上人的生活,大多数人就算再生他的气,也只敢欺负欺负他的小弟他的妞,胆敢这样直接呼他脸的这还是第一个。 朱纱是真的气得狠了。不过她真敢打这一巴掌,也是因为她有底气。即便她父母双亡,曾经最疼她的爷爷也已经过世了,但这并无法改变她出身大家族的事实。 秦颜鹤如女孩儿般艳红润滑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迹,应是口腔内壁有了伤口。他摸了摸酥麻的面孔,然后擦掉那抹血迹。他的眼中慢慢浮现出强烈的怒意,名门望族出身的公子哥,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对待。 “不听人解释就动手不好吧朱小姐。”他狠狠咬牙,立刻就扬手打算打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宇奇忽然闪到朱纱身前,抓住了秦颜鹤的手。 “鹤,不要这样。”李宇奇平静地望着秦颜鹤。 “你拦我?”秦颜鹤诧异地睁大眼睛,瞳孔深处,似有暴风雨在酝酿。 朱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事态。打那巴掌时她几乎已经忘记,李宇奇和秦颜鹤是彼此认识的。李宇奇就是经由秦颜鹤的介绍,才认识朱霭,并进而埋伏到她身边的。 此时此刻她有些回不过神来。李宇奇完全可以帮着秦颜鹤揍她,为什么却忽然抓住了秦颜鹤的手呢? “你们抄袭的作品,我也是参与的。”就在这时,李宇奇不紧不慢地开口了,“所以纱姐那巴掌,也有我的份。” “yuki,你是变傻了吗!”秦颜鹤气急败坏地叫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巴掌,还被朋友劝阻不能还手,天底下还有比这跟窝火的事情吗! “我不仅仅是你认识的yuki,我还是个画手。”李宇奇静静站在朱纱面前,眼底浮动着一片阴霾,“抄袭这事就像被抢了人头。过界了。” 秦颜鹤深深吸气。他眨了眨眼,低头瞥向怀里的小蛮:“你先回去。” 小蛮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快滚。”秦颜鹤忽然板起面孔,声音也显现出十足的威严。 小蛮的面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转身迅速跑开。 “抄袭的事我不知道。”秦颜鹤简单明了地说道,“前几天我突发奇想,想投资漫画试试。正好认识这妞,她把作品给我看了,我觉得不错,就想给她创建个工作室。能成当然最好,不成就当培养业余爱好。怎么会想到,她的作品原来不是她的。” 朱纱好奇小蛮认识秦颜鹤的过程。但想来就算问了,秦颜鹤也不会把全部真相告诉她。小蛮曾经在他的酒店里帮过忙,真要想攀上关系也不算太难。 李宇奇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她大概急于在你面前表现,想要获得你的认可,所以才会偷窃纱姐的作品。” “不仅仅是我的。”朱纱补充一句。 “都说才貌双全,但事实上真正才貌双全的能有几个。这世上缺的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啊。”秦颜鹤冷笑一声,打开打火机点燃嘴里的烟。炽热的火光在他过分漂亮的面孔上映染出几分狠色。 “那么你找律师了吗?”秦颜鹤给李宇奇点烟,顺便转头问朱纱。 “正在找。”朱纱注意到这位小公子的脸上浮现出红肿的痕迹,一时间愧疚无比。刚才那一巴掌,确实是她鲁莽。 “别找了。我直接赔你钱。”秦颜鹤见朱纱一直沉默,就接下去说道,“我知道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是它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 “不用了,直接把作品撤下就好。”朱纱深深吸气,“你们家最近也很动荡吧。” “承蒙朱小姐关心。”秦颜鹤冷笑一声,眼中依然存有怒意,“我会记得你的心意和这巴掌的。”他意味深长地看朱纱一眼,随即悠然迈步,自朱纱面前滑过。 “等风波过后,我会郑重向秦颜鹤道歉。”朱纱望着秦颜鹤的背影说道,“当然,他也得就工作室抄袭一事向我道歉,就算他不知情,他也逃不开应付的责任。” “的确。”李宇奇沉默片刻后,又若有所思地开口,“以我对鹤的了解,他投资小蛮绝非凑巧,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刚才打的那一架令朱纱身心俱疲。她不由自主地蹲到地上,仰头看着目光晦暗的李宇奇。 “你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吗?”她的脑海里,都是秦颜鹤关怀小蛮的画面。 “啊,怎么说呢……”李宇奇抿唇露出微笑,“鹤不会轻易和女人维持稳定关系,但是有价值的女人对他而言就是短期替代品,他会留她们在身边。” “什么……意思?”朱纱怔了半天,才出声问道。 “字面意思。”李宇奇低头看着朱纱,神情专注,“鹤非常懂得驾驭女人,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我敢肯定他们不是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就是这样。” 朱纱细细琢磨着李宇奇的话。 小蛮对于秦颜鹤来说,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呢。她的确有一些才能,但是那些才能,足以成为秦颜鹤投资的理由吗?秦颜鹤为小蛮创设工作室,到底有没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算了,不去想这些了。 朱纱用力揉按太阳穴。她连自己的人生都要把持不住了,根本没功夫去在意其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朱纱忽然抬头问李宇奇,“刚才又为什么帮我?你不是秦颜鹤的朋友吗?” “纱姐,有时候,我还是愿意相信美好的。”李宇奇也学着朱纱的样子蹲到地上,与朱纱面对面,一双漆黑的眼眸亮亮的,“而你身上,有那种美好。” “美好……都是会破碎的。” “友情也一样。” 李宇奇的话令朱纱忍不住弯唇苦笑。她忽然觉得眼角有些酸涩,费了好大劲才抑制住哭泣的冲动。 就在这时,手机传来一阵震动。秦栩忽然打来电话。 “嗨,你在拍戏吗?”朱纱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哑。 “刚拍完一场,有些心烦。”秦栩的声音里充斥着深深的无奈,“秦氏股价大跌,秦明飞又自说自话地贱卖了手里的股票,跑去开了个影视公司。我刚打开手机,就发现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秦光耀打来的。我估计他急躁得要疯了。秦明羿出局,秦明飞又不受控制,老爷子无处倾诉,只好找我。” “秦栩对不起,难得你打电话给我,我却没心情听你说话。” “啊?” 纵然是一贯游刃有余的秦栩,在听闻朱纱的反应后,也免不了一阵茫然。 但是朱纱也没有办法。抄袭风波尚在,她真的没有心力去倾听秦家的遭遇。 “是我不对,我不该像个怨妇一样跟你抱怨这些事。”秦栩反应很快,没过多久,他就换上一副罕见的撒娇口吻,继续跟朱纱说话,“纱纱,原谅我。” “不,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呢?”秦栩的声音变得不悦起来,“我们明明才睡到一起,你就烦我了。是我表现不够好吗?” 朱纱的脸腾地红了。为了阻止那些不纯洁的画面不合时宜地流入脑海,她匆忙关了电话。 “怪物的电话?”李宇奇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朱纱。 “对啊。”朱纱无奈点头,“十足的怪物。” 李宇奇意味深长地笑了。 “笑什么呢。”朱纱拍了拍他的脑袋,“赶紧回去干活了。” 说着,她就站起身,向自己的漫画工作室走去。 无论夜有多深,风有多凉,她还是要不停往前走。 不能停下。 第60章 来自地狱的记忆 “所以,你不打算告他们了?” 深夜的露天烤肉摊,总是别有味道的。 朱纱和被她约出来的漫画大神阿兜老师面对面坐着。他们姿势统一地望着铁板上吱吱冒着热气的烤肉,都有些失神。 “不告了。”朱纱举起杯子喝了口啤酒,用力抿一抿唇,“抄袭的漫画已经从网上撤下了。我再修改修改,还是可以正常发布的。” “嗯。”阿兜点点头。他将一片烤好的烤肉裹在颜色鲜亮的生菜里,然后递给朱纱。 “多吃点,吃饱了就不难过了。”他这样说道。 朱纱笑了笑,接过老师的烤肉用力塞进嘴里。咀嚼的时候,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过她的面颊。眼前热闹非凡的烤肉铺,在她的眼中模糊成一片人影和灯影相互交织的迷幻画面。 阿兜老师是带朱纱入行的一线漫画家,对于朱纱来说,他是前行路上的一盏明灯。抄袭事件发生后,阿兜老师立刻联系到朱纱,于是朱纱便趁机约他出来吃饭。在老师面前,那些不敢在工作室里流露出来的软弱,顷刻间就暴露出来。 阿兜老师看到朱纱在哭,但是却很体贴地假装没有看到。 “我前妻总说我卷的烤肉好吃呢。”阿兜老师一边卷肉,一边微笑着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分开了,但我却总能想到她吃烤肉的样子……时间啊,要是能够停止就好了。” 老师明明在说着很平常的过往,语调也格外寻常,但朱纱却不知为何忽然控制不住,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人最悲伤的时候,往往不是经历苦难的时候。偏就是苦难后的一丝曙光,总能刺入心脏最柔软的部位。顷刻之间,溃不成军。 “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阿兜静静地看着朱纱,“这是小菜一碟啊。”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朱纱不停抹着不断下落的眼泪,“我知道……啊……” 我知道的,我知道往后我回首如今的点点滴滴,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 然而此时的我,却还是无法做到平心静气地接受一切。 没能留下好友,没能保护好作品,连助手也背叛我…… 我只是没有想到……人生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阿兜见朱纱一直在哭,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朱纱身边。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令她埋首在他弥漫着烟味的肩头,肆无忌惮地放声发泄。 一阵怪异的风刮过,桌子上的啤酒瓶忽然卧倒,骨碌碌地滚到地上。 朱纱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伫立在她身边。她定睛一看,立刻惊得跳了起来。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总是突然出现在我和别人吃饭的时候!”她本就情绪不稳,被吓了一跳后立刻大声对突然出现的秦栩叫喊。 秦栩戴一副墨镜,令人很难看清他真实的神情。 无论是多冷的天气,他都愛穿一件不系扣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慵懒风格的毛衣,露出消瘦而突兀的锁骨。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相比之下,肿着一双金鱼眼的朱纱便显得格外狼狈。 秦栩歪头,看一眼座位上的阿兜。“你想和我分手吗?”他忽然问道。 “哈?”朱纱将一双红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最近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我没能及时在意你的感受,我很抱歉。”秦栩蹙起眉来,连声音都变得冷冽,“但你也不至于大晚上的找其他男人哭诉吧?” 朱纱正想说话,就见阿兜老师忽然站起了起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腾腾杀气。 她微微一惊,这才想起阿兜是认识秦栩的。 “你是秦栩吧。”阿兜冷冷地看着秦栩。 “你知道?”秦栩微微挑眉。 “我对人脸有独特的识别技巧,任何遮挡面部的道具在我看来,都形同虚设。” “是吗,那你很厉害哦。” 阿兜忽然张狂地笑了出来,那笑容介乎正常与神经质之间,令朱纱有些手足无措。 “跟踪别人八年的变态狂。”阿兜凑近秦栩,喷薄的酒气喷吐在他脸上,“你还记得从前那个为你自杀的姑娘么,你这人渣。” “秦栩!”朱纱惊叫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秦栩一手拽着阿兜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按在桌上。阿兜头顶上就是炽热的烤肉铁板。 “你要干什么。”阿兜依然在笑,“就算打死我,你也无法赎罪。” 铁板吱吱冒着热气,一块牛肉被烤得焦透。 “你应该下地狱。”阿兜定定地望着秦栩,一字一顿地说道。 秦栩沉默许久,慢慢松开阿兜。他迈着踉跄的脚步,向后退去。 “我记起来了,你是那女人身边的追求者。”秦栩低吟,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凉,以及痛苦。 朱纱扶起阿兜老师,并强行将他按在座位上。 “我说你们,可以冷静下来,坐着聊聊吗?”朱纱瞪着不远处的秦栩,刻意放大了声量,“可以吗?” 秦栩顿了顿,就坐到阿兜对面。而朱纱依然按着阿兜的肩膀,她怕她一松手,两个男人就会像斗犬一样撕咬在一起。 没有办法啊,毕竟秦栩的前女友是阿兜老师单恋已久的女人。而且那个女人,还因为被秦栩抛弃而自杀了。 朱纱冷静下来一想,觉得眼前这幅场面,还真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修罗场。真实,又迷幻,竟然被她遇到。 “十一年前,一个都没和我直接交流过的姑娘忽然撞进我的心里。”秦栩忽然开口,令紧绷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些,“我有她的照片,也曾远远地观望过她。我也不知道她吸引我的到底是哪点,但是吸引这种东西,本就是难以捉摸的。她并没多漂亮,身子也很瘦,像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一样。然而她的眼神却如钢铁般坚强,似乎怎样都杀不死。” 朱纱怔怔地望着秦栩,心脏在炽热的胸膛里跳得飞快。她知道,秦栩说得是她。 “而且我知道时,她只有13岁。”秦栩歪头,弯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的确是个变态啊。” 朱纱有些惶惑,低头摩挲着双手。她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胸腔里像是积蓄着两股力量,一股火热,一股则异常冰冷。 “为什么不和她接触呢。”阿兜沉默许久,还是问出这个理所当然会问的问题。 “当她迈出校门后,我们的确接触了。但在那之前,面对面的交流是不可能的。”秦栩依然微笑,嗓音温柔至极,“我之所以能获得她的消息,是因为有人拜托我毁掉她呢。我并不想让她过早洞悉我接近她的动机,即便她早晚都会知道。” 阿兜眨了眨眼睛。他当然怀疑秦栩的话不是真的,秦栩可能是在开玩笑,又或者他用的是一种暗喻。 “而且凭我那时的身份……最不该做的事,就是喜欢上她。”秦栩低下头去,声音有些悲凉,“但我真的很想她,很想把她抓在掌心里,让她只属于我……为了削弱这种近乎病态的执念,我去找了代替品。” “代替品?” “美术学院里纯洁美好的姑娘是最好的代替品,我想用她忘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孩。”秦栩抬起头来。他对着阿兜,将下巴高高地扬起,笑容悲凉而妖异:“她的死,真的是一场我没有料想过的意外。” “你抛弃了她。”阿兜的双眸渐渐泛红,“还说那仅仅是意外?”他话音刚落就用力一锤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周围的顾客以及服务生纷纷回过头来,但没有一个人胆敢靠近。 “我说分手,只因这场恋爱开头就是个错误,找替代品这种事实在太蠢了。”秦栩忽然拿掉墨镜,双手合拢在鼻梁处,“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有人会像她那样喜欢我。在她之前,我都不知道真心是什么模样的。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似有晶莹的泪光在他细长的眼角处闪烁。就在朱纱以为他就要哭出来的时候,他却忽然抬眼,无比灿烂地笑了。 “我也曾想找到救赎的方法,但是不行啊。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笑容妖异而灿烂,如曼殊沙华妖娆绽放。 “地狱啊,我倒是想去呢。”他低低地笑着,声音沙哑而蛊惑,“不过,我大概已经置身其中了吧。” 他拿过酒杯,给自己倒上一杯酒。犹豫了一下,他又拿一个酒杯再次倒满。 “来地狱陪我吧。”他将酒杯递到阿兜面前,笑容依旧。 阿兜顿了顿,用微颤的手接过秦栩的酒。 然后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朱纱怎样也不会想到事情发展到后面竟然会变成这样。她的男友和老师竟然面对面饮酒。化入骨血的仇恨,就这样流淌进金色的液体中,消失不见。 他们一言不发地对坐着,不停喝酒,仿佛能就此喝到天荒地老。 朱纱发了一会呆后,便也加入了他们,不停给自己灌酒。此时此刻,她不想去想抄袭,漫画,还有秦家纷繁凌乱的局势。她希望时光停留在这空白的夜晚,借着酒劲,抛开万千愁思。 第61章 小狼狗风波 不知何时,朱纱昏睡了过去。 黎明的几缕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将她唤醒。 她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和阿兜以及秦栩都四仰八叉地躺在秦栩家的客厅里。极具秦栩风格的蓝色系装饰,如同海洋一般温柔地笼罩住还在沉睡中的两个男人。 她悄悄爬起身来,静静凝视着他们的睡颜。阿兜老师和秦栩都是早已成年的男人,但是他们蜷起来的睡姿看起来跟小孩子一模一样。她心想他们一定是有共同点的。他们之所以能相遇,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个自杀的可怜女孩。 朱纱想到那个她从未见过,却为秦栩自杀的女孩,不禁双手合拢,暗暗祈祷。 死者已不能返生,而生者依然要背负伤痛,艰难前行。 她垂下的头发,正好落在阿兜的脸上。阿兜皱了皱眉头,然后慢慢睁开眼来。他看清朱纱的脸,立刻就坐起身来。 “早上好。”他低声向朱纱问好。他蹙眉环视四周,一副迷惑的模样,显然是对昨晚发生的事情印象全无。 “这里,”朱纱点了点枕着手臂熟睡的秦栩,用极低的音量说话,“他的家。” 阿兜点点头,匆忙爬起来就向门口走去。他不习惯早晨在陌生的环境里醒来,想要快速摆脱掉这种不适感。 朱纱劝阻无效,只好站在门口,目送阿兜离去。 “老师……你还思念着那个女孩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怎么可能忘记啊。”阿兜站在门外,垂着疲惫的双眼,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不可能忘记啊。” 朱纱一手紧攥门口,咬唇陷入沉思。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也会跟着难过的。”阿兜垂眸,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以后,我们谁都别提这个话题了吧。” “好。”朱纱点点头,“就让这件事,彻底翻篇吧。” 阿兜笑了笑,然后用力拍了拍朱纱的手臂,“往后,一起努力吧。”他说完,便转身离去。 朱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回过头去。秦栩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靠着沙发,望着她的双眸满含温柔。 “你要吃什么,我去买早饭。”他这样说道。 “你这里有什么吃的?随便吃吃就好。” 朱纱跑进厨房,打开冰箱门。冰箱里空荡荡的,能用的食材极少。 “就煎个鸡蛋吧?”朱纱回头望向秦栩。 “好啊。”秦栩慵懒地依靠在厨房门口,望着朱纱纤瘦的背影,微微眯起细长的眼眸。 大概是昨夜太晚睡的缘故,秦栩的嘴唇略有些泛白,还有些开裂。毛衣松松垮垮地搭在他清瘦的骨架上,露出胸前一大片白色的皮肤。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有些凌乱的头发上,令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颓废,却又性感的味道。 她不禁看得失了神,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匆忙将蛋打进锅里。 蛋香弥漫看来,令略显清冷的房子变得温馨起来。 “还以为你被散发着艺术吸气的老男人勾走了呢。”他缓缓走到朱纱身旁,修长的手指穿入她帘幕一般的黑发,“原来,不是这回事么。” “你在说阿兜老师吗?”朱纱怔了怔,“他只比你大一点点。” “他的经历大概很丰富吧,所以才长得那样沧桑。” 朱纱瞥一眼面孔白净的秦栩,轻轻哼了一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还挺毒舌的……哎呦!” 秦栩忽然低头,用力啃一口朱纱的脖子,然后又快速抬起头来。 “我可不仅仅舌毒,我还心狠,手辣。”他在她耳畔轻笑,令她心中泛起一片微妙的酥麻。 朱纱幽怨地看秦栩一眼,将煎好的鸡蛋盛到盘里:“你今天不拍戏吗?” “刚好拍完几场大戏,我可以休息一下。”秦栩卷起袖子,打开冰箱门,“冰箱里还有馒头,要不要也煎一下?” “啊……煎馒头啊……” “馒头煎过之后夹上生菜很好吃的。” 朱纱怔了怔,没想到秦栩会推崇这种简易料理。但转念一想,他毕竟有过一段不那么光辉的童年,习惯吃简易料理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说人生是一张光谱图,那么他的那张必定比她的广博,且鲜亮许多。 朱纱静默地看着秦栩熟练地把馒头切成片。然后他把她从锅前的位置挤走,将馒头倒进锅里。 “对了,我还没详细问过你呢,”秦栩垂头注视着锅内的馒头片,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瞳变成明亮的棕色,“你爷爷真的留给你一大笔遗产吗?” “是的,对我来说那是一笔巨款。”朱纱望着秦栩的眼睛诚实地说道,“那是爷爷用梦想换来的。” “爷爷年轻时很想从事绘画相关的工作,不过后来还是屈服于父母以及家族的意见,没有涉及这行。他经常跟我说,人生苦短,一辈子过了就过了。所以绝对不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朱纱低头笑了笑,随即望向秦栩,“秦栩,如果你不当演员,会去做什么?” “我曾想过去当水管工的。” “啊?” “小时候,我住在很旧的出租房里,抽水马桶和下水道都不好用,总是堵住,脏水到处都是。”秦栩停下手里的动作,陷入回忆,“水管工和房东总是时不时出现在我家里,在脏水里来来回回地走,和我母亲来来回回地争执,那样的生活……用一片狼藉来形容再恰当不过。那时我真的很想当水管工,让家里变得干净一些……不过后来想明白了,知道哪怕是最娴熟的工人,也修复不了满目疮痍的生活。” 朱纱认真听着,厨房有片刻的静默。油星在锅里蹦跳着,发出吱吱的声响。 “要是年幼时我们能相遇就好了。”她沉默一会,这样说道。 “什么啊,住在脏乱出租房的我和总是受欺负的你互舔伤口吗。”秦栩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秦栩会保护我的吧?” “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没长大的小男孩儿啊。”他弯起细细长长的眼睛,对朱纱微笑,“没准会站在旁边看着狼狈的你笑吧。” “说得是呢。”朱纱认真点头,“还是现在遇到你比较好。” “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就在这时,秦栩的手机响起一串铃声。 秦栩打开手机就蹙起眉来。朱纱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凑过头去,发现是影帝池臣发来的消息。 池臣发来一个链接,点开链接,竟然是黎依的采访视频。 黎依向记者说明了她近期的工作动向,包括正在筹备的电视剧,签约的新公司等等。同时她还提及她的私人生活。她说她和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的影星秦栩是很好的朋友。然而秦栩在没有人气的时候,曾和一个已婚女星有过纠葛。 虽然只是稍微提及,但是黎依爆料秦栩过往黑历史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而且似乎还有故意带人想歪之嫌。 池臣知道黎依和秦栩关系一向很好,因此这个时候也发消息过来,询问秦栩为什么黎依要这么做。 秦栩果断回过去“不知道”三个字。 “她这是想干什么啊,靠黑你炒热度吗?”朱纱怔怔地看着秦栩的手机,“可是不对啊……她明明那么喜欢你……难道是因为太喜欢你,所以想要黑你吗?” 秦栩深深看朱纱一眼,才开口说道:“她签约的新公司就是我大哥办的。” “哦!”朱纱猛地一拍脑门。她才想到秦栩之前说过的,秦明飞卖掉股份办影视公司的事。 “估计是大哥让她做的吧。”秦栩轻声叹息,“大哥一向看不起我。要知道,整个家族里,能供他尽情贬低的就只有我了。现在我稍微有了点成绩,他就看不下去了。他想打压我,想让我保持之前默默无名的状态。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是啊,不可能。 秦栩主演的电视剧已经有热度了,他再也不可能是从前那个默默无闻地十八线艺人了。哪怕黑料缠身,他也只能是个臭名昭著的大明星。 “你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啊。他难道不知道这点吗?”朱纱怔怔地望着地面。 她想到酒会上秦栩跟她讲的那套“血袋”理论。秦光耀需要秦栩给他不争气的长子源源不断地提供金钱,所以才会亲自出面给他介绍娱乐圈的资源。 “我非常清楚秦明飞是怎么想的。”秦栩忽然开口,“他一定觉得我能做成的事,他也能轻易做成。所以他开了影视公司,他要永远压在我上面。” “真是难以理解。”朱纱顿了顿,“不过和已婚女星有绯闻这种事,放在今天的娱乐圈里也不是什么大料,何况你们并没有实质关系。没人能找到证据。” 秦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沉默片刻后,却忽然笑了出来。 “风波不会那么轻易过去的。”他望向朱纱,细长的眉眼中,跃动着明亮的棕色光斑。 当时朱纱并不了解秦栩的意思,但数小时后,她就什么都懂了。 傍晚,朱纱正在家中拼命改稿。趁着活动筋骨的空隙,她刷开微博,赫然发现秦栩的消息被三五位好友转到首页上。 因为黎依的爆料,不少狗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扑向秦栩的私生活。很快的,他们就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秦栩私生子的身份旋即曝光。 有位自称职业狗仔的微博红人迅速编出一则绘声绘色的故事,说秦栩是个不受老爹待见的私生子,年少时活得格外落魄,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不得已成为已婚富婆的小狼狗。前几年没红起来是因为没跟对人,现在不知睡了哪号实力强劲的金主,这才获得主演的位置。 这条微博的转发数量十分惊人,但远远没有评论数量惊人。评论区内,秦栩的黑粉和脑残粉已经激烈地战了起来。双方的观点无非是“想不到秦栩原来这么脏”以及“我们家阿栩栩才不是那样的人”。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带起节奏的吃瓜群众开始兴致勃勃地猜测秦栩的现任金主到底是谁。 拥有数十万粉丝的阿兜老师也转发了这条微博,还别有深意地艾特了朱纱。朱纱对此深感无力,根本不知道阿兜转发这条微博到底用意为何。 没过多久她听见微信提示音,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林警官发来信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警官发来一连串笑声,更加莫名其妙。 朱纱的脑海十分凌乱,她甚至开始胡思乱想她要不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其实现在包养秦栩的就是她,没准还能趁机小红一把。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是秦栩打来电话。 “喂?”朱纱接起电话。 “现在来秦家一趟,尽快。”秦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肃,这令朱纱隐隐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第62章 订婚 对于秦宅,朱纱其实是拒绝的。 她一共就住秦宅两次,然而哪次都没碰着什么好事。 她按响门铃,邹阿姨立刻热情地将她迎进门来,然后指了指客厅的方向。 朱纱快速走向客厅,还没进去,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应该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你以为你侥幸办成了公司,继承人的位置就会轮到你吗!”秦光耀充满愤怒的声音随即传来。 朱纱犹豫一下,还是推门走进客厅。一时间屋内的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来看她,令她有种万众瞩目的错觉。 秦光耀,李梦岚,秦明飞,秦栩还有秦颜鹤都在场。李梦岚依靠在秦颜鹤身旁的椅子上,抽着一根雪茄,神情像是漂浮在梦里。她也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为放松的一个。 秦光耀和秦明飞的脸色比黑芝麻糊都黑,显然是刚进行过一场争执。秦明飞绝对不会想到,他随随便便一个开公司的决定,竟然会引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再次将秦家推向风口浪尖。 朱纱都不知道该如何评判秦明飞。如果说妖千岁存在的目的就是毁灭秦家的话,那么秦明飞就是当之无愧的神助攻。 但朱纱并不关心他们。她望向秦栩,发现一贯慵懒的长毛猫咪此时也流露出凝重的神情,这就有点儿不太正常了。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神中似乎还带有些乞求的意味。 她的目光随即滑向秦颜鹤。她注意到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一脸笑容,眼中像是有花朵绽放。他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有趣的物件。 “秦小姐,我们家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秦光耀站起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朱纱。 你们家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您具体指哪一件? 朱纱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小声说一句:“听说了。” “最近的一些报道对我们家十分不利,任其发展只会越来越糟。”秦光耀深深叹息,面容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疲惫以及无奈。 “唔。”朱纱顿了顿,“但是,现在公关还来得及吧。” “有狗仔找到了那个和三哥传绯闻的已婚女星。”秦颜鹤看秦栩一眼,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带玩味的笑容,“她给出了非常不利的说辞。” “她说什么了?”朱纱微微一惊。 “她说她的确和三哥有过一段感情。”秦颜鹤一手遮住眼睛,低低地笑了出来,“三哥是造成她离婚的主要原因。” “她撒谎!”被流言蜚语折磨疯了的秦栩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用力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这些年她身患焦虑症一直住在疗养院里,除我以外几乎没有人去探望她,她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她也想抓住这次机会获得关注度,甚至不惜恩将仇报在媒体前撒谎!” 屋内静默数秒后,秦颜鹤忽然喷出笑来。他低着头,笑到肩膀起伏不停。 朱纱理解秦颜鹤发笑的原因。事态演变成这样,也的确荒诞。但转念一想,秦栩的知名度正在不停上升,他的身份,他光鲜皮囊下的黑影,他的历史以及伤痛必然会被挖掘,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已婚女星的说辞,还真够出人意料的。 “不要笑了。”李梦岚伸手拍了拍秦颜鹤的脑袋,口吻宠溺。 “秦小姐,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问,你和秦栩发展到哪一步了?” “唔?” 秦光耀忽如其来的问题令朱纱措手不及。她抬头望向秦光耀的眼睛,而秦光耀也认真地看着她。 朱纱立即回忆起早晨二人一同做早餐时的情形,心跳没来由的一滞。 “你是否考虑过,与秦栩共度一生呢?”秦光耀用低沉的嗓音问道。 朱纱的呼吸忽然就乱了,一颗心在空旷的胸膛里剧烈跳动。 “订婚吧。”秦颜鹤插进话来。他一手支头,望着朱纱眼眸明亮,“如果你们订婚,一来可以稳住秦栩的公众形象,二来可以维护我们秦家的声誉。” “那好吧。”朱纱点头,“订婚吧。” 她答应得过于干脆果断,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发愣,一时间无法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后,秦栩忽然站起来,拉着朱纱快步走到无人的后院里。 “我们其实可以假订婚。”秦栩低声说道。 他被这起绯闻事件折磨得不轻,眼珠里散布着血丝,连带着整个眼眶都红红的,看起来格外憔悴,朱纱感到一阵心疼。 “假订婚?”她轻声重复一遍。 “就是等这场风波平息后,再取消订婚。” “为什么要那么做?” 秦栩与朱纱对视片刻,才犹豫着说道:“你真的愿意吗?和我在一起……” 他是黑暗的使者,离他越近,就越容易被拽入黑暗。 但是她怎么可能退缩。 “你在说什么啊。”朱纱忽然就笑了,“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把你让给别人。” 自一开始,这份执著就超越了所有。生死,时间都无法将他们阻隔。 秦栩怔怔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顺势捧住他的脸,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以及下颌的轮廓。 “绝对不会把你交给其他人,无论是黎依还是别人……”她呢喃着,失神地望着他的眼眸,“你是我的秦栩啊,我会保护你的。” 他忽然推开她的手。她愕然一惊,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又用力揽住她的脖子,在她的唇上印刻下深深的吻。 “那说好了,永远在一起。”他咬着她的耳朵,用嘶哑的声音恶狠狠地说道。 她的长毛猫咪,忽然就变成了恶狼,但她享受这种感觉。 “嗯。”她依偎在他怀中,小声应道,“永远在一起。” 她不知道永远是个什么概念。而他也不知道。 永远在一起。 这大概是世间最甜蜜的诅咒。 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将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秦栩和朱纱订婚的消息立刻散播开来,亦有媒体记者专门撰写报道。朱纱不是圈内人,因此报道内只登载了秦栩和朱纱手牵手逛街的远景照,并不暴露朱纱的容颜。不少粉丝因此非常沮丧,秦栩才红没多久,就已经成了别人家的。 风波总算慢慢平息了下去。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的秦家,也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数天之后,朱纱跟着秦栩去珠宝店取定制的订婚戒指。回来的路上,两人聊起订婚宴的事。 “好久没见任白了,也不知道他怎样了。”朱纱不假思索道,“订婚宴的话,应该邀请他来吧。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工作找得是否顺利。” “你最近有注意他的动向吗?”朱纱望向秦栩。 “没有。”秦栩轻轻摇头,“最近太忙,没注意他。” “嗯,不过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朱纱说完,随手拨打任白的电话。没过多久,电话就通了。 “哈啰,小纱姐。”一个雀跃的,明快的声音忽然传进朱纱的耳朵。 但是这个声音,却不是任白的。 朱纱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秦栩也跟着停了下来,有些困惑地望着她。 “朱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应该很懂得谦让吧?你应该不会介意我挖走你的人吧。” 这是秦颜鹤的声音。 朱纱的心顿时一沉。 她隐约能明白,秦颜鹤此时所指的绝不是小蛮。 他指的,应该是任白。 任白没理由从一间漫画工作室跳槽到另一间漫画工作室。所以秦颜鹤所谓的“挖走你的人”,肯定不是平常人认知中的那个意思。 “你怎么在用任白的手机?”朱纱冷冷问道,“任白……他在哪里?” “秘密。”秦颜鹤轻轻笑了,“朱小姐那么聪明,凭借你和三哥的力量,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吧?” 朱纱暗暗咬唇,只觉耳畔的笑声如狂风中的风铃声,清脆到刺耳。 “加油,小纱姐,我看好你哦。” 电话随即挂断。 朱纱怔怔地站在人流穿行的街道上,大脑里一片空白。 也就在这时,秦栩一声闷哼,慢慢蹲到地上,面色惨白如纸。 朱纱一声惊呼,匆忙扶住秦栩的肩膀。 “我尽力了。”秦栩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我尽力去感受任白……但是,我察觉不到生命迹象。” 第63章 合作 这天的秦栩是末日惊悚风格的。 他坐在在沙发上,双手搭桥抵住下巴,神情显得格外冷峻。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污及划痕。一张清俊的面孔上尽是烟熏火燎,摸爬滚打的痕迹。 他近期正在拍摄一部末日丧尸题材的电影,饰演的是果敢坚韧的退伍军人。剧组工作人员总在私底下议论说等电影上线,必然有很多女粉倾慕于这个力量与颜值并存的男二号。 朱纱坐在化妆间里与秦栩两两相望。秦栩脸上妆容效果很好,看着就感到害怕。即便知道那不是真的,但她还是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揪心。 “我总算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了。”秦栩的神色因特效妆容而显得越发阴沉,“目前颜鹤把任白放在集团的办公楼里。” “他为什么要这样……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朱纱下意识地挺起脊背。 “我们家刚建完一座创新大厦。那里新任职的保安告诉我,他见过相貌极似任白的人被车送进大厦。”秦栩顿了顿,“我想这条线索应是极其机密的情报。保安的弟弟就读于表演系,他想要我帮忙才告诉我。” “那么……他应该没出事吧?”朱纱结结巴巴地问道,“颜鹤不会在自家的办公楼里……” “嗯,任白不可能死的,但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的生命信号很弱。”秦栩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缓缓将眼睛睁开,“弱到……我感知不到。” 朱纱用力咬住嘴唇。眼下这个情况,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她答应黄拓会好好照顾任白,怎料任白来大城市没几天,就被人给带走了。 她承认她的确有疏忽的地方。因为突如其来的抄袭风波,她没能顾及到任白。而秦栩也忙于拍戏和秦家的风波,没及时感知任白的状况。 早知如此……就不该放任他离开办公室。就应该把他当做金丝雀养着。 朱纱将手指插入头发,喉管中发出痛苦的沉吟。 “颜鹤……他大概知道了什么。”她哀叹一声。 “嗯,我也是那么想的。”秦栩眉目阴沉,声音却无比镇静,“他要用任白做棋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一个丧尸装扮的女孩抱着一个死婴走了进来。朱纱看她这身装扮,条件反射般地从椅子上蹿起来。 “栩哥,导演说,下一场戏您可以准备起来了。”丧尸女孩说完便望向朱纱,抱有歉意地一笑,“您就是栩哥的未婚妻吧。” 对于“未婚妻”这个称呼,朱纱还不怎么习惯。她怔了几秒,才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 “我看过你们的报道,恭喜你们!”丧尸女孩扑过来抓住朱纱的双手,一张血肉横飞的面孔瞬间凑得极近。朱纱委实承受不了这种热情,身体登时变得如冰块般坚硬。 “谢……谢谢你。”朱纱颤声说着,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丧尸女孩的双爪中抽了出来。 “那我先回去了。”朱纱转头望向秦栩,“你有新消息的话,尽快告诉我。” 他们相互凝望,眼神中交流着只有他们能懂的信息。 然后她转头,迅速离开拍摄地。 路边的树荫下,李宇奇一身黑衣,正靠在她的车上静静抽烟。他低着头,细碎的短发落下来,遮挡住他的双眸。站在远处看着,还真觉得这男孩身上有股别样的神秘气质。 朱纱昨夜通宵画画,天刚亮就收到秦栩的消息,说是有任白的音讯。秦栩正处于最忙的时候,实在无法抽身离开。朱纱担心任白,却又因为熬夜头晕目眩无法驾车,于是就叫来李宇奇帮她开车,载她来和秦栩当面聊。 她默默走近,看着眼前男孩抽着小众的外国烟,莫名就想到了楼顶一战。 她的心微微一颤,一伸手就将李宇奇的烟捏碎在手里。 “不许抽烟。”她淡淡说道,随即伸手握住了车门把手。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回头,就见李宇奇望着她,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 “秦栩怎么说?”李宇奇微笑着问道。 “他说一个集团保安见过任白。”朱纱轻声说道。 发现任白手机在秦颜鹤手上后,朱纱迅速找到李宇奇。她抱有一丝希望,询问李宇奇是否知道任白的下落,然而李宇奇什么都不知道。 “我现在是你们这边的人,颜鹤什么都不告诉我。”当时李宇奇在朱纱面前给秦颜鹤打一个电话,秦颜鹤用一流的谈话技巧巧妙避开李宇奇想问的问题。 可以肯定,任白被秦颜鹤绑架了。不,或者应该说是囚禁。 但是,在确定他到底对任白以及秦栩了解多少之前,并不能报警,不然事态只会变得越发难以想象。 任白体质特殊,他的血肉有治愈疗伤的作用。一旦他受伤,他的秘密便暴露无疑。而这个秘密,无论被谁知道都不是好事。 秦栩说任白的生命信号微弱,所以十有八九,任白是受伤了的…… 眼下的情况,非常棘手。 “看似平凡的生活之下总是暗藏着出人意料的危机,不是吗。”李宇奇忽然开口说道。 朱纱怔了怔,随即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猛然发现车内还坐着一个人。副驾驶座上,一个熟悉的背影如一座黑黢黢的大山,迎面向她压来。 朱纱克制住内心的震颤,缓缓开口:“叔叔,好久不见。”这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李宇奇之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久不见,朱纱。”朱霭侧过脸来,他的鼻梁侧面落在一片阴影之中,“之前小意承蒙你照顾了。” “叔叔客气了。他只是来我家里坐了一小会儿,我也没来得及做些什么。”朱纱小心翼翼地调换了一个坐姿。 李宇奇淡定地踩下油门,驾车奔跑在空旷的马路上。 “这几天秦家风波不断,真是多事之秋啊。”朱霭发出一声感慨,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秦家的事,也影响到了叔叔吗?”朱纱没话可接,索性抛出一个废话一般的疑问。 秦家风波不断,秦氏集团的股价也受到不小的影响。朱霭作为秦氏集团的大股东之一,不可能不遭到波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朱霭望向窗外,“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或许秦家就是个黑洞,我不该离他们太近……不,他们自己家里的人,每一个都是黑洞。” 朱纱望着自己的指尖,沉默片刻后,才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朱霭也没有说话。他们望着窗外的风景,各自思考着心事。 李宇奇看了看朱霭,打开cd机播放节奏激烈的摇滚乐。通常情况下,朱纱喜爱在夜深人静赶稿时戴着耳机听摇滚,既能放松精神,也能减少睡意。 “或许我们才是最应该站在一起的人。”朱霭看着李宇奇转动旋钮调低音量,然后回头望向朱纱,“至少,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这很难得。” “是吗。”朱纱望着朱霭矍铄的眼眸,不禁弯唇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她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但是他不是。她真的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夸她有原则。 或许这头猛虎也斗累了,想要寻得可以放心栖息的平原,顺便哺育他的幼虎。她在心中如此想着。 “小意说你是个很好的姐姐。”朱霭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所以我可以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对他出手,对么?” “是的。”朱纱简短而干脆地说道。 “宇奇说你最近遇到危机了,对吗?” “嗯。” 朱纱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任白的事。也就在这时,李宇奇开口了:“就像我之前说的,纱姐的一个朋友不见了。大概和秦家有点关系。” “秦氏集团明天发起股东大会,到时我也会去参加。我会去帮你找你的朋友。”朱霭看朱纱一眼,说得顺畅自然。 “如果可以的话,请打听一下创新大厦的消息。”李宇奇又说道。 “知道了。” 朱纱坐在后头,瞪大眼睛看着李宇奇以及叔叔,总觉得这两个说话风格简洁的人,背着她就任白一事进行过非常深入的交流。 “听说那个朋友是个算命的?”朱霭望向朱纱。 “唔……嗯。”朱纱觉得她除了老实回答以外没有其他选择。 “我最近卖些古董字画,有些老客户很信这个。”朱霭笑了笑,“或许我该和他好好认识一下。” “您找到他后,千万别暴露踪迹,也别救他出来。接下来由我们想办法。”李宇奇一手把着方向盘,这样说道。 “明白了。”朱霭缓缓点头,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笑容,“这样一来……我就成了你们的卧底。” “辛苦了。”李宇奇平静地驾驶着车辆,拐过一个转弯。 “所以,你现在是朱纱的人?”朱霭随后看向李宇奇。 “是。” “这世上大多数像你这样的人无法选择自己的路。但是你却拥有选择的机会。这很好。” “是的。”李宇奇微笑着说道,“但愿一直如此。” 朱霭在商场门口就下车了,他买完想买的东西会通知自己的司机来接。 之后李宇奇载着朱纱来到她家楼下。 李宇奇刚停好车,朱纱就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到车上。 “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去联系朱霭?”朱纱大声质问道。 “他能帮到你。”李宇奇凝望着朱纱的双眼,认真说道,“纱姐,特殊时候,要用特殊手段。更何况局势总在变幻,你也听到了,现在他愿意站在你这边。” 她紧咬住牙齿,攥着他衣领的手却始终都没有松开。她知道他说得是事实,能有朱霭帮忙一切都会变得容易许多。但她和朱霭毕竟曾经是那样的关系,她实在无法不介意李宇奇的自作主张。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李宇奇低声说道,“但是,我可以帮你。” “不相信你是当然的吧!”朱纱近乎本能地抬高音量。她停下来喘息几声,又接着说道: “如果没有秦栩,我现在就是摔烂在高楼下的死尸。” 她轻声叹息,松开手去抓自己的头发。只有弱者才会沉浸在往日的伤痛中不能自拔,而她不想做那样的弱者。但是,一旦她开始深思她和李宇奇的关系,她就会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过去。 血淋淋的过去总是时不时提醒着她,她和李宇奇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同伴。 “我们做事讲究先后次序。”李宇奇近距离地凝望着朱纱,她能感受到他温血动物的气息,“我先接了朱霭的任务,然后才接近你。” “什么意思?” “我不想伤害你,但我别无选择。” 她瞪着他,怒意未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纱姐,我和秦栩不一样。他可以改变规则,而我只能顺应规则。”他轻声说道,“只是现在规则改变了,我也觉得很好。我是想要站在你这边的。” “不可能的吧。”朱纱发出一声苦笑,“你和秦颜鹤是朋友吧,在他和我之间,你一定会选择他的吧。” “不是这样的。我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亲近鹤。他……”李宇奇欲言又止,闭了闭眼后,才继续道,“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找到任白。” “是啊。”朱纱深呼吸。 现在最重要的是任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任白他一定很恨我吧。如果不是我……他遇不到这样的事。” “但你还可以保护他。” 朱纱静静凝望着李宇奇。 “宇奇,帮我。”她伏下头轻声说道,是命令,也是希望。 “嗯,我帮你。”李宇奇十分肯定地说道。他向着夜幕迈出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我等着工作室的作品上线。”他转过头来,露出少年般率真的笑容。 朱纱怔了怔,受他的感染,亦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第64章 血水中的天使 夜深人静。 朱纱跟着李宇奇猫腰躲过熟睡的保安,走到巍峨的高楼前。 黑夜之中,没有灯光点缀的大楼如同一只沉睡的巨兽,一动不动地匍匐在它的土地上。 朱纱犹豫地望向身旁的李宇奇。只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大楼,一双漆黑的眼眸闪着矍铄的光。 她总感觉,这个男孩子似乎很期待这场冒险。或许他骨子里有和妖千岁一样的嗜血基因。 她深深呼吸,然后走到大门前,用朱霭给她的门卡打开创新大厦的门。今天上午秦氏集团的股东大会刚召开完毕,不得不说朱霭做事效率还挺高。 “你说叔叔是怎么拿到卡的呢?”自动门打开时,李宇奇这样问道。现在他和朱纱一样,习惯称朱霭为叔叔。这个称呼令李宇奇身上多了一分“乖巧”的感觉,但那仅仅是感觉。 “我不知道。”朱纱说道,“出于对整个集团的关心,想要来新建的大厦看看。我想他应是用了这样的借口。” 朱纱跟着李宇奇走入大厦内,一股浓郁的颜料味登时扑面而来。这里显然是刚装修过,不仅味道大,地上还躺满了各种碎屑材料。李宇奇厚重的马丁靴踏过洁白的尘埃,他逐个试过墙壁上的开关,但没有一盏灯亮起。 “没有电。”李宇奇打开手机电筒功能,随即蹙眉陷入沉思。 “这意味着电梯无法使用。”朱纱轻声接了下去。她抬起头,望着天花板,目光惆怅:“不知道……任白会在哪一层。” 一层层找过去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其他方法。 “我们应该带一头猎犬。”李宇奇说道。 “建议不错,但是现在也弄不到了。”朱纱看他一眼。 “我上去看看。”李宇奇大步向楼梯走去,“你可以在这里等我。” “我跟你一起。”朱纱没有迟疑,迅速追了上去。 她跟在李宇奇身后步上台阶。路过二楼以及三楼的时候,李宇奇没有任何停顿,顺畅自如地走了过去,仿佛他知道他的终点在哪里。 当李宇奇快速走过四楼的时候,朱纱再也忍不住了。“不去房间里找找吗?”朱纱问道。因为突然开始高强度运动,她的喘息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可能在那里。”李宇奇干脆地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确定。”朱纱等了一会儿,见李宇奇一直没有回答,才接下去问道,“这……算是猎手的直觉吗?” “算是吧。”李宇奇回头看朱纱一眼。她没注意他的面孔上是否带有微笑,但她感受到他口吻中的柔和。 走到六楼的时候,李宇奇忽然停下了脚步。 朱纱的心跳跟着也停了半拍。 “怎么了?”朱纱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水滴溅落的清脆声响。 李宇奇离开楼梯,迈步走进卫生间。他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盥洗台上的水龙头。朱纱犹豫一会儿,伸手拧开水龙头。 没有水。 她再次拧上水龙头,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一滴巨大的水滴“啪”地砸在她的脑袋上。 “才刚装修好,竟然就漏水……”不等说完,她就迅速闭上了嘴。 这里根本没有水。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头顶的一片湿濡。 手机昏暗的灯光打亮她的手指。她的指腹上,是一边湿润的暗红。 朱纱怔怔地望着手指,眼中一片错愕。 李宇奇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举到鼻子前。 “新鲜的。”他低声说道。 “那……”她缓缓抬头,望向血滴溅落的地方,“在……上面吗?” 李宇奇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望向一片暗红的天花板,像是在判定位置。然后他快速迈步,跑向楼梯,朱纱紧跟在他身后。 他们以最快速度到达七楼的卫生间。 “任白!”李宇奇推开门的同时,朱纱发出一声轻呼。 这里的布置和大厅一样。地板上散落着各种装修时废弃的碎屑材料。白色的尘埃随处可见。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竟然有一只大浴缸孤零零地站在一片废墟中。任白昏迷在浴缸里,惨白的身体浸泡在暗色的血水中。 眼前的画面寂静而诡异,令人联想起电影里惯常出现的变态杀人犯。 朱纱竭力想做出一副镇静的样子,但是双腿却不受控制地颤栗起来。她跪倒在任白的身旁,用颤抖的手抚摸他冰冷的额头。 “他还活着。”李宇奇摸了摸任白的脉搏,“应是打了麻醉剂。” 朱纱怔了怔,忽然响亮地哽咽一声。哭泣的冲动来得突如其来。她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努力将眼泪逼回去。 她还记得他救她的那一幕。他将她抱到小船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割开手腕。那时的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跃动着生命的活力,一头野性而不羁的长发飞扬在风里。那时的他是一匹飞驰在荒野中的马。 是他救了她,他是她的神明。然而现在他就静静地躺在她面前,如婴孩般孱弱,呼吸微弱,面色苍白。那个本该游走在荒野中的野性不羁的生灵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像是被对生命没有丝毫敬意的人随手扔进垃圾桶的垃圾。 恍惚之际,她如同依恋洋娃娃的女孩一般将他的脑袋紧抱在胸口。他冰凉的长发如同触手一般探入她的衣领,紧贴住她温柔的皮肤。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睁开了眼睛。但他没有。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如蜡像般一动不动。悲伤如同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她的喉管,令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成了艰巨的任务。 “看来你很在乎这个穷算命的。” 突如其来的声响令朱纱迅速站起身来。 只见秦颜鹤端着一架自动弩缓缓走进门来。他的步伐如鬼魅般悄无声息,一张天使般柔美的面孔上,挂着恶魔般的笑容。他手中的机械武器弧线优雅,冷光闪烁,如他一样,既残酷又美丽。 朱纱目不转睛地望着秦颜鹤,双手在大腿外侧紧捏成拳。 “朱小姐,你为什么那么在乎他呢。”秦颜鹤垂下纤长的睫毛沉思片刻,忽然又抬眼,歪着头望着朱纱,“该不会……你瞒着三哥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了吧?” 朱纱根本没有心思回答秦颜鹤的问题,因为秦颜鹤手里的自动弩正稳稳地对着她。那玩意看起来应是真家伙,秦颜鹤双手端着它,动作极为小心谨慎。 “秦家四公子就是这么接待客人的吗?”朱纱沉默片刻,开口问道。 “嗯嗯,这可是只有你们才能享受到的贵宾级待遇哦。”秦颜鹤望了望朱纱,又望了望李宇奇。他的嘴角残存着弧度,但是眼中毫无笑意。 第65章 召唤怪物的方法 李宇奇上前一步,将朱纱护在身后。 “鹤,你不用这样。”李宇奇紧盯着自动弩,沉声说道。 大概是被李宇奇的情绪所感染,秦颜鹤也收起了笑容,一张漂亮的面孔变得阴沉起来。 “yuki,你让我很失望。我们相识四年,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可你……却选择站在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女人身边。”秦颜鹤没有看朱纱,口吻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进来你都不肯帮我做事了。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女人吧。” “不是这样的。”朱纱缓缓开口,成功将秦颜鹤的视线拉回到她身上,“宇奇最近一直在忙着画画。确切来说,他并没有选择站在我身边,他是选择站在自己那一边……为自己而努力。” “画漫画么……呵。”秦颜鹤露出略带不屑的笑容。他靠在墙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而她亦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以及他手里的那把并不多见的致命武器。 他眼中的那份不屑,令她有些生气。 “我不了解你,不了解你的世界。但是我可以肯定,只有我能帮到宇奇。”朱纱大声说道,“我也想……去往他向往的那个世界。” 李宇奇凝望朱纱许久,转头看向秦颜鹤。 秦颜鹤轻嗤一声,换一个握武器的姿势后,悠悠望向李宇奇:“不要闹了。yuki,你在美国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不会就是为了画漫画吧。” 李宇奇默不作声。 “梦想是属于金刚狼的,但不属于画金刚狼的人。”秦颜鹤直起身来,迈动着悠然的步伐走近李宇奇,与他脚尖相贴,“我也有投资漫画工作室啊。你真想玩漫画,不如来我这里。你以为跟着一个涉世未深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干什么?她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她当真会在意你的梦想,你的未来么?” 李宇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描绘梦想的蓝图谁都会,但芸芸众生中的绝大多数,还不是平凡度过一生。”秦颜鹤似笑非笑地盯住李宇奇的眼睛,用极低的嗓音说话,“回来我身边,我们能做大事。” 李宇奇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双手慢慢紧捏成拳。 一股诡异的沉默,在空阔的楼层中扩散开来。暗红色的血滴,悄无声息地自浴缸边沿坠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个冰凉的浅滩,慢慢蔓延到朱纱脚下。 秦颜鹤忽然一笑。他看朱纱一眼,然后又继续盯着李宇奇:“她,只能带着你走向绝望。” “不……”李宇奇的声音戛然而止。 秦颜鹤忽然扣动手指,自动弩中的钢箭无情地飞射而出,迅速刺入李宇奇的右腿。 朱纱不可抑制地惊呼一声,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起来。 李宇奇缓缓弯下腿去,单膝跪倒在地。他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呼吸声变得越发粗重起来。 “这不是大伤吧。”秦颜鹤静静地望着李宇奇,面孔上没有丝毫波动,“尤其那家伙的血,还能治疗。”说着,他抬起下巴望向浴缸中的任白,眼神冰冷好似在看一件死物。 “他不是治疗的工具!”朱纱大喊起来。她惊慌地蹲下身检查李宇奇的伤势,随即又跑到浴缸边上用力拍打任白的面孔,企图将他唤醒。她想保护眼前的这两个人,可是她没有能力。 她惊慌的模样如同一只在陌生房间里四处乱转的小白兔。秦颜鹤望着她,无声地笑了。那笑容如同是冷血的猎人找到猎物。 “你这怪物……”朱纱跪在李宇奇的身边扶着他的胳膊,浑身都因愤怒而颤抖,“披着人皮的怪物!” 秦颜鹤垂眼,纤长的睫毛飘落下来。他微微侧头,目光幽幽转向李宇奇的腿部,留给朱纱一张漂亮而残酷的侧脸。 “yuki,你希望我伤害她吗?”他将自动弩对准朱纱,声音甜蜜,带着诱骗的味道,“或者你来动手,在这位可爱的小姐身上留下一辈子都消除不了的伤痕。这是她打我的惩罚。” 李宇奇没有说话,亦没有动手。他如同一尊石雕,静静地待在原地。 朱纱望着自动弩,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速度。她隐约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最该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令受伤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秦颜鹤,对不起,那天我不该打你……” 朱纱还未说完,自动弩中就再次飞出一箭,直接贯穿李宇奇的另一条腿。 李宇奇不得不像一头野兽一样四肢伏地。自他的喉管深处,发出一身痛苦的低吼。 “鹤,你疯了。”李宇奇伏在地上,哑声说道。他咬牙抬起头来,裤腿上已经一片暗红。 “大哥和二哥一直就不正常。如今三哥也不正常了。”秦颜鹤微笑,“你对我还抱有什么期待?” “来,动手吧。”他望着李宇奇,用自动弩指了指朱纱,微笑如恶魔般残酷。 李宇奇顿了顿,转头望向朱纱。朱纱错愕地睁大眼睛,身体也跟着僵硬起来。 本能告诉她,她应该以最快的速度逃跑。但是她怎样都迈不开步子。李宇奇在这里,任白也在这里,一旦离开,她将一无所获。 朱纱的心脏如同钟摆,在炽热的胸腔里激烈摇摆。她竭力镇静下来,尝试着和秦颜鹤交流:“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好处?” “好处吗……”秦颜鹤眨了眨眼睛,随即对朱纱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我开心呀。” 他的笑容那样美好,一点阴霾都没有,仿佛人类的罪恶和痛苦都与他无关。朱纱怔怔地望着,一时间忘了呼吸。 李宇奇冰冷的手忽然搭上朱纱的肩膀,朱纱微微一怔。而李宇奇的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自口袋里掏出一把蝴蝶刀。 “宇奇……”朱纱微微睁大眼睛。这一刻,全部有关痛苦的记忆都凝结到一起,化作一只巨大的手,狠狠捏住她的脑袋。 她开始颤抖,而与此同时,李宇奇迅速将冰凉的刀刃送入她的身体。 “怪物……能闻到的吧。”他伏在她耳畔,沉重喘息。 他快速抽出染成赤红色的刀刃。她缓缓弯腰,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李宇奇看一眼伏在地上痛苦呼吸的朱纱,随即望向秦颜鹤:“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我确定。”秦颜鹤笑着眯起眼睛。 朱纱捂着腹部跪在地上。她看着暗色的血自她的指缝间流淌而出,汇聚在地上,与任白的血融为一体。 她微张着嘴,艰难地呼吸着。身体忽然感动一阵阵的冰冷,她闭上眼睛,轻轻颤抖着。似有一阵风刮过,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张开眼睛。 清脆的脚步声响起。秦栩一身末日装扮,出现在众人眼前。现今他这套行头,倒是尤其应景,形成一股诡异的幽默感。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任白,朱纱以及李宇奇,最终落在秦颜鹤身上。秦颜鹤托着武器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望着秦栩,漂亮的眼眸中暗含期盼。 “颜鹤,父亲应该告诉过你,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应该坐下来好好聊。”秦栩面无表情地停在朱纱面前。因他得天独厚的表演技艺,所以她并不知道此时他心里想着的到底是什么。他深深呼吸,随即斜眼瞥向秦颜鹤:“你搞那么夸张,打扫起来很费劲的。” “可是,我不太确定普通人类的规则是否适合你们。”秦颜鹤轻笑一声,随即说道。 秦栩靠近秦颜鹤,直视他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指你们的秘密吗?”秦颜鹤微微勾唇,“我有天无聊,化验了从楼顶上采集下来的血样。你应该有印象吧,就是酒会那晚,清秋酒店楼顶上遗留下来的血迹。即便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但血液中的细胞活性却依然惊人,我差点以为我发现了变种人。”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秦颜鹤。而秦颜鹤像是没有一点察觉,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武器上愉悦地弹跳着,就仿佛小孩把玩着玩具卡车。 “我知道那天李宇奇暗杀朱纱失败。有一阵子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会失败呢……”秦颜鹤俏皮地眨了眨眼,“后来我想起家族传说,一切线索终于连贯到一起。” 秦栩沉默片刻,忽然抬脚向秦颜鹤迈近。秦颜鹤迅速将自动弩对准他,反应机敏仿佛受过专业训练。 “小心点妖千岁。”秦颜鹤勾唇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然后他向浴缸里的任白歪了歪头,“箭头上有那家伙的血。” 窃魂娘子后人的血,不但能救死扶伤,而且能克制妖千岁。 秦栩顿了顿,默默收回那只迈出的脚。他微微蹙眉,细长的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一张略显阴柔的面孔上,浮动着些许妖异的气息。似有看不见的暗流,在房间中冲撞。 “忽然觉得好神奇,秦家的诅咒现在就站在我面前。”秦颜鹤灿烂地微笑着,“真是令人感慨啊。妖千岁的血脉选中的是你,而不是其他人。” 李宇奇跪在朱纱身边。他向她的伤口伸出手去,她下意识地抗拒,他却施力按住她,另一只手撕下衬衣上的布块按在她的伤口上。她顺势依靠在他怀里,头脑因身体的疼痛而变得越发清醒起来。 她转头去看李宇奇近在咫尺的脸。他面色苍白,但却依然从容镇静,仿佛腿部的伤口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他。 “三哥,你想把窃魂娘子的后人留在朱纱身边,防患于未然,这也的确是一种策略。但你是否想过,如果我的人正好也在他身边,那就很容易发现他。他再警惕又如何,一个乡下来的算命的,怎么可能斗得过城里野心可吞巨象的小女娃,他不可能不露一点破绽。” 电光石火间,朱纱的脑海里出现了小蛮的脸。 一定是小蛮……也只能是小蛮! 是她疏忽了。她一时忙碌,就没注意小蛮和任白之间的关系。 任白看似不羁,实则心眼实诚,他不会去小心防范一个18岁出头的年轻姑娘。他很可能是在无心的交谈中流露出些许破绽,然后小蛮将之汇报给秦颜鹤。 秦颜鹤既然知道家族传说,知道妖千岁,那他当然也会知道窃魂娘子。只要他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只要他留意了任白的破绽,那他发现任白的身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说得是呢。”秦栩闭了闭眼,随即又换上一副从容慵懒的模样。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斜倚在墙壁上,慵懒风格的毛衣滑下,露出清晰可见的锁骨。 “颜鹤,你有什么目的吗。”他用过分柔和的声音问道。 “你也知道我们家目前的情况。经济不景气,很多行业都没钱赚。大哥和二哥基本指望不上,老爷子也早不如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了。”秦颜鹤重重叹息,他抬起眼来,一双眼眸中闪着耀眼的光亮,“但是三哥,你是一块巨大而鲜美的蛋糕。” 第66章 杀她 秦栩靠墙沉默一会,他的视线飘向朱纱,没过多久又飘了回来,彷如毫无重量的羽毛。 “什么意思?”他轻声问道。 “唔……该怎么说呢?或者应该说是滋生奇迹的培养皿,又或者……很有实验价值的小白鼠?原谅我一时想不出十分恰当的比喻。”秦颜鹤望着秦栩,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只是在想,如果在特定的条件下对你的基因和细胞善加利用……大概能做出非常惊人的东西来。” “想不到你对生物学还挺有兴趣。”秦栩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只是对赚钱有兴趣而已。”秦颜鹤用大拇指指了指任白,“我尝试着化验了这家伙的血,但他的表现可远不如你。” 秦栩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秦颜鹤。秦颜鹤轻笑一声,神情略带傲慢。 “我知道了。”秦栩顿了顿,“等拍完戏,我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你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 “无论你是想用我做实验,还是制造药物,怎样都行。”秦栩的嗓音略带嘶哑,回荡在空阔的建筑物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妖冶以及魅惑,“我可以和你合作。” 秦颜鹤闻言,弯唇露出灿烂的笑容来,看他的神色,似乎颇为满意。 朱纱的头皮顿时泛起阵阵酥麻。她才想起,秦氏集团就是以制药起家的。 秦颜鹤如此大费周章,原来是想令秦栩成为制造药品的小白鼠…… “三哥,你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吧。真奇怪为什么老爷子总觉得你散漫怠惰,你明明不是那样的。”秦颜鹤弯腰,望向朱纱,“朱小姐,你很赞同我的话吧?” 朱纱愤愤地瞪着秦颜鹤,没有说话。 “你让朱纱走吧。”秦栩忽然说道。 “可以啊。等需要她的时候,再捉她回来吧。”秦颜鹤微微一笑,视线自朱纱身上移开,投射到秦栩身上,“毕竟没有她,我就制约不了你。” “你不需要用无关紧要的人制约我。如果你不放心,一个人也就足够。”秦栩看一眼任白,神色平静,不含悲喜,“我和朱纱已经分手。本来,我跟她在一起,就是为了她的财产,不过现在我有了能力……也就无所谓这些了。” 朱纱微微皱起眉毛。尽管知道秦栩一定是为了令秦颜鹤放走她才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还是无法不去在意,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重起来。 “那……要不就杀了她算了。”秦颜鹤不假思索道,“这样朱霭也会感谢我的。”说完他轻松转动手腕,将自动弩对准她。 他就像是一头雄踞一方的雄狮,傲慢地俯视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卑微生物,眼中跃动着兴奋的光。这一刻,朱纱也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在恶作剧,还是真的想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 “杀了她,你又要怎么应付订婚的事?”秦栩波澜不惊地问道。 “啊对,还有订婚。”秦颜鹤这才想起朱纱和秦栩已经订婚的事情,“那你的计划呢?” “等这阵风波过去,就解除婚约。再然后,我和朱纱就再无瓜葛。”秦栩顿了顿,随即神情肃穆地看着秦颜鹤,“你别把不必要的人扯进来。不然事情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三哥考虑得真是周全。”秦颜鹤微微一笑,然后单膝跪在朱纱面前,“朱小姐,你想离开三哥吗?” 朱纱咬唇,没有说话。她所面对的,是一位邪恶的天使。他过分漂亮的面孔近在咫尺,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冰冷的味道,令她心悸。 “但是你知道太多秘密,我真的该让你离开吗。”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伤口隐隐作痛,朱纱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我不会让她说的。”秦栩站在不远处,补充说道。 “那好。”秦颜鹤点了点头,随即望向李宇奇,“那你们走吧。” 李宇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负伤的朱纱,蹙眉不语。他们中无论哪一个,“走”起来都格外困难。 秦颜鹤望李宇奇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块深蓝色的手帕,随即优雅地将它浸在满是血的浴缸内。 “这家伙的血可以疗伤,然而我目前还没用他的血实验过大点的伤口。你们正好帮我验证一下。”秦颜鹤将手绢递到朱纱眼前。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忽然在心头弥漫开来。朱纱伸手,用力拍掉手绢。 “我不会用他的血的。”她望着秦颜鹤,恶狠狠地咬牙,“我再说一遍,他不是药物不是实验品不是你的玩具!” 秦颜鹤微微一怔,手僵在空中,一时间没有收回。 “我赞同纱姐。”李宇奇也跟着说道。 “那你们随意。”秦颜鹤忽然就露出烦闷焦躁的神情来。 朱纱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之所以对李宇奇下那么狠的手,是因为他有信心能用任白的血令李宇奇痊愈。 以这个思路来想,或许要挟李宇奇伤害她,在这位秦家四少眼里,不过就是一个有些刺激的游戏而已。 李宇奇脱下外套,自衬衫上撕下更多布条为朱纱包扎伤口。他面色苍白,但是手上的动作却依然干脆利落,一丝不苟。 秦颜鹤望着李宇奇,美丽的眼睛里浮过一丝不忍。他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的提议会被那么强硬的拒绝。 “需要我给你们叫车吗?”秦颜鹤抿了抿唇,出声问道。 “我送他们。”秦栩顿了顿,蹲下身背起李宇奇,然后他腾出一只手扶住朱纱。 “我要开你的车。”秦栩对秦颜鹤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一会我回来把车还你。” 秦颜鹤幽幽看秦栩一眼,欲言又止,甩手将车钥匙扔了过来。 “任白……” “他会没事的。” 朱纱还没说完,秦栩就极有默契地回答了她想要问的问题。 她缓缓回头,望一眼伫立在原地的秦颜鹤。秦颜鹤眨了眨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灿烂又不失邪恶的笑容来。 她在秦栩的搀扶下坐进秦颜鹤爱车的副驾驶座。她躺下身去,缓缓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坐姿。 车子发动,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朱纱听闻响动,转头看坐在后面的李宇奇。只见他将腿放在座位上,正在认真地包扎伤口。 富家公子悉心呵护的豪车,即将在这夜被血渍玷污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种咎由自取。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想重申一遍。我是认真的。”秦栩忽然开口,将朱纱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我们分手吧。”秦栩专注地望着眼前的路,这样说道。 第67章 新的开始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朱纱觉得大脑忽然当机,就像正常转动的齿轮忽然被落下来的木条卡住。 “为什么?”她怔然许久,才出声问道。 “我腻了。”秦栩很顺畅地回答道,“我不想和你继续相依为命的小游戏了。这令我感到腻烦。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分手吧。” 朱纱没有回答。此时她的内心一片平静,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或许她是真的痛得麻木了,因此感受不到心痛的滋味。 “订婚令我压力很大。我原以为它不过是件不足为奇的小事,但事实上,并非如此。”秦栩平静地说下去,“我事业才刚起步,不想那么快定下来。”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行驶到医院附近。 秦栩操纵方向盘,将车缓缓停在路边。 朱纱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神情安然的秦栩。大多数男性在提出分手时总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他们或惴惴不安害怕女方纠缠,或满怀歉意担心女方受伤。很少有人,如他这般平静。她想知道此时的他是否在演戏,因此就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 但是或许,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重要。 “下去吧。”他转头对上她的视线,眼中不含任何情绪。 “嗯。”她点头,正要打开车门,就听后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你先等一下,我送你去别的医院。”秦栩转头看向正欲下车的李宇奇。 朱纱微微一怔。之后她很快想明白,秦栩大概是怕李宇奇伤害她,所以决定将他们分别搁置于两个医院。 “不要紧,我们一起吧。”朱纱轻声说道。 “我不会再伤害朱纱。”李宇奇认真保证,“我没有再对她动手的理由。” 秦栩没有说话,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神情略显阴郁。 “那你说取消订婚的事,也是真的,对吧?”朱纱探过头来,小声问道。 “真的。”秦栩简短地说道。 朱纱忽然向他伸过手来。 他以为她要打他,条件反射般的向旁微微侧过脸去。 而她苍白冰冷的手,只是轻柔地捧住他的面孔。她轻轻闭上眼睛,脑海里,他温柔躺在她掌心中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 那样的日子,大概一去不复返了吧。 “以前我就很喜欢你。”朱纱轻声呢喃,彷如自语,“那时我总被欺负,天天窝在被子里哭,甚至想到去死。有一天我无意间看见你参加的选秀节目……你的神情,你的说话方式立刻就吸引住了我。那时的我就在想,啊,我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努力,说不定有朝一日,我能达到你的高度,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成为像你那样可爱的,耀眼的人。” 秦栩没有打断她。而她亦不敢抬眼看他的神情。她注意到他突兀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 “这么快就腻烦了吗……真是遗憾啊。”朱纱牵起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苦笑,“还以为,可以和你度过再长一些的时光呢……” 她说完话,就干脆利落地摘下订婚戒指,放到他眼前。 “再见了,秦栩。”她轻声说道。 她有些艰难地走下车去。 秦栩帮忙将她和李宇奇扶进医院,随即转身离去。 当晚,朱纱和李宇奇都住进了病房。 他们并排躺在一个房间里,二人的床位中间,以白色的帘幕加以阻隔。 夜深人静,房间里漆黑一片。朱纱出神地凝望着天花板。即便天色已晚,而她又的确很困,但她就是不想好好睡觉。 “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朱纱出声和李宇奇说话,“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纠缠那么久……的确很累。秦栩大概也是那么觉得的吧。分手……或许是件好事。” “哦。”李宇奇简短地应了声。 “想想也是。如今他有超能力,事业又处于上升期。他有能力应付命运的一切挑战,当然会想挣脱所有束缚。”朱纱转头望向身旁的帘幕,“你的伤还好吗?” “没事。能治好的,都是小伤。”李宇奇顿了顿,又刻意补上,“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我知道。你是觉得秦栩能感知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在意你,肯定不会主动离开你。说要分手,必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无所谓了。”朱纱沉默片刻,又继续问道,“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会用任白的血疗伤吧?” “我出身的地方被世人俗称‘贫民窟’,年幼时我过着乞讨为生的日子。我曾经因为过度饥饿而丧失思考能力,见什么吃什么。所以是的,如果没有你,我会用他的血疗伤。” “那为什么迁就我?” 白色的帘幕那边陷入漫长的沉默。就在朱纱以为李宇奇不打算回答她的时候,帘幕被“唰”的拉了开来。 朱纱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发现李宇奇正坐在床上,他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耀着她的脸,令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我说,我们重新做个漫画吧。”李宇奇认真说道。 “啊?”朱纱勉强撑起身体,努力不牵扯到腹部的伤口。 “我一直想说,你那个新作的故事挺平淡的。没想到,竟然还会被人抄袭。” “是吗。” 朱纱轻轻应一声。她忽然觉得比起刀伤,还是李宇奇的话更能伤害到她。 “趁机抛弃它,重新开始吧。”李宇奇说道。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知道我……还有叶婷花了多少时间去准备它吗?” “读者会因为你很辛苦所以拼命追你的漫画吗?” 朱纱掀起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她知道李宇奇说得都是实话。她之前也觉得新作过于平淡,但她努力说服自己,无论如何,只要将作品做出来,就是成功的。 然而终于有一天,这个用来欺骗自己的谎言还是被戳破了。 好像所有的梦都破碎了。 单调得过分的医院环境,就如现实一般,散发着冰冷残酷的味道,没有一点温度。 “什么啊……”朱纱用力咬住自己的手,努力克制住忽然澎湃在心头的哭泣的冲动,“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重新开始吧。我和你一起,再做一个漫画。”李宇奇艰难地伸出手去,轻轻扯了扯朱纱的被角,“事到如今,我们才是并肩同行的伙伴。” 这个夜晚,她深爱的男友以及用心准备的作品都将离她远去。 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一个梦想着当漫画家的杀手。 第68章 破裂 李宇奇下手凌厉,但却是拿稳了分寸的。伤口并不深,也没伤及内脏器官。三天后,朱纱就基本痊愈了。 相比之下,李宇奇身上的伤就严重多了。而且他的伤都在腿上,一旦迈步,就会疼痛不已。 朱纱打算立即回工作室看看,李宇奇执意要跟。朱纱没有办法,只得推着轮椅送他来到工作室。 此时正是下午一点,阳光正烈。然而工作室里却空荡荡的,分外凄凉。 朱纱怔怔地站在门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慢慢回过神来,就见卡姐向她走来。清脆的高跟鞋拍击在地面上,发出震动人心的声响。 “大家都辞职了。”卡姐诧异地扫李宇奇一眼,然后低头点燃一支烟。 “看来你这几天过得不怎么好啊。”卡姐又点燃一支烟举到李宇奇面前。李宇奇将烟咬进嘴里,抽出一只手沉默地抽起烟来。 “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朱纱捏紧拳头,指甲深陷肉里留存下来的刺痛感,能令她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荒谬的情境便是现实。 “昨天。” 一股难捱的静默弥漫在三人之间。 忽然之间,工作室里的人都辞职了。朱纱感到自己正面对着一场悄无声息又速战速决的起义。而当她知情的时候,胜败已定。 “老实说,我们很失望。”也不知过了多久,卡姐才继续说道,“你竟然纵容抄袭,收了钱,却不打算告他们。” 朱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人说你和明星订婚了,而那个明星和小蛮工作室老板恰巧是兄弟。”卡姐叼着烟,用一双画着浓郁烟熏妆的眼睛凝望着朱纱,那凌厉的视线仿佛一场审判,“你不告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是的。”朱纱给不出有力的回应,索性在否定之后,就保持沉默。 秦颜鹤那时给出解释,说他根本不了解抄袭这件事,答应立刻撤销小蛮的连载,而他也的确说到做到。朱纱觉得小蛮还年轻,犯些错误是再错难免的。何况她也没必要和秦颜鹤搞得太僵,于是就接受了秦颜鹤提出的条件,接受了他的经济赔偿。 “朱纱,我以为我和你是同道中人。但现在我发现,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卡姐顿了顿,忽然太高了音量,“我无法忍受你那么长时间不出作品还那么怂地收钱妥协。” “所以……”朱纱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道,“你要跟我散伙吗。” “是的。我要建立自己的工作室。” 这两个字的影响力,比“分手”还要可怕。 朱纱忽然有些晕眩,差点就要摔倒在地上。 叶婷离开后,她的又一位重要合伙人也要离开了。 当铁三角的一角崩溃后,一切开始分崩离析。 “我不想欠你。公司的股份,我会原封不动转给你。”卡姐细长的黑指甲夹住烟,对着天花板徐徐喷出一个烟圈,“工作室里有部分人跟我走了,还有部分去了别的地方。哦对了,我要带走我的作品,如果你要跟我商讨版权的事,那我随时恭候。” 朱纱没有做声。她知道卡姐要带的人,多半是做卡姐连载的人。那些人,她也留不下。 卡姐用高跟鞋碾碎烟头,然后转身离开。 朱纱木然地望着空荡荡的工作室,轻轻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里,关于抄袭事件的流言蜚语发酵成什么样子,这才导致近乎所有人都全部离去。 她的确有责任。她过于专注自己的事情,没想到要向工作室里的同伴解释她的决定。怎知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 她还记得,她和叶婷,还有卡姐最开始一齐搬来工作室的样子。那时她们一无所有,满脑袋不清不楚的构思,以及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梦想。 现在,她似乎又回到那个时间节点上去了。还是一无所有,还是无从下手,但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勇气。 “抄袭只是个借口吧。”李宇奇边抽烟边说话,“她早就自立门户,而这次风波,恰好是个机会。” “嗯。”朱纱缓缓点头,“很长一段时间里,工作室的连载只有卡姐手上那一部。看起来,就像她的作品在养活整个工作室一样。” 她慢慢回忆起曾经的过往,即便那些甜蜜的过往,在此时都成了痛苦的催化剂。 “她当然是不开心的。只是我总是因为或这或那的事情,而忽略她的真实想法。”朱纱对着空荡荡的工作室,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是我的错。我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作品里了。” 朱纱静静地凝望着李宇奇。她注意到这个男孩的眼眸里闪烁着些微的挣扎,似乎在思考安慰她的方法。但是她并不需要任何安慰。 “不过,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朱纱努力弯起嘴唇,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是啊。”李宇奇垂下眼睑,低声应道。 就在这时电梯发出一声清亮的声响。小蛮和秦颜鹤走出电梯,向着朱纱走近。 朱纱凝望着秦颜鹤,蹙起眉来。好像就是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男孩子,忽然之间摧毁了她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回过头来才发现爱情和事业都成了一片狼藉。 尚还留有一线希望的人才会哭泣,而当真正跌落谷底时,没有人还会有哭泣的欲望。过度的悲伤已经烧穿了感知的神经,剩下的只有一片麻木。 “你们是来看热闹的吗?那请自便。”朱纱轻轻呼吸,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圈子就那么大,她相信秦颜鹤和小蛮在来之前,一定已经知晓她工作室里发生的变动。 秦颜鹤穿着轻便的白色运动服,而小蛮一身黑白相间的连衣裙,两个人走在一起,倒的确赏心悦目。 “需要帮忙吗?”秦颜鹤上前一步,关心询问。他的眼神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帮的忙还不够多吗?”朱纱双手环胸,笑意更深,“虽然都是倒忙,不过我想颜鹤少爷,一定是尽了力的。” 秦颜鹤没有接朱纱的话。他低头看向轮椅上的李宇奇,表情有那么些复杂:“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你又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这个世界就一定会按照你的想法运转!”她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叫喊起来。空气中的火药味陡然滋生。 “朱小姐,我很喜欢有趣新奇的东西。那些东西越神秘,就越吸引我。”秦颜鹤向前一步,与朱纱四目相对,“然而我一旦驾驭不了那些东西,就会想尽办法将之毁灭,无论如何都不让它成为别人的武器。” 他嗓音清澈,浑身散发着好闻的洗衣粉味,一张毫无瑕疵的脸漂亮得过分,整个人一尘不染,似乎这世界上就没有能玷污他的东西。 朱纱忍不住露出一个没有意义的笑容。“你的破坏欲还真是旺盛啊,像熊孩子一样。”她伸出手,纤细的指尖在他的衣领上轻轻一划。 “嗯,”秦颜鹤笑着弯起漂亮的眼睛,“我远没有三哥和yuki成熟,想必朱小姐也是因为这样,所以看不上我吧。” 朱纱垂头,正思考着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秦颜鹤已经转头望向李宇奇。 “yuki,我们单独谈些事情吧。”他这样说道。 不等李宇奇回答,秦颜鹤便推着轮椅快步离去。秦家四子,他和他的其他兄弟们一样随性自我。 朱纱沉思片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追上去看看。然而她没走几步,就被小蛮拽住了手臂。 “有事吗。”朱纱回过头来直直地望向小蛮,“抱歉,刚才都没注意到你。”她微微一笑,挥手狠狠甩开小蛮。 小蛮微微一怔,随即用力咬住嘴唇。无比强烈的情绪激荡在她那双圆亮有神的眼眸里,竟然显现出几分别致的美感。朱纱情不自禁就想,啊,原来秦颜鹤喜欢这样的女人啊。她就像一头愤怒的小兽,总想要撕咬什么,令人生气,令人讨厌,但也会有人觉得可爱。 生命的狭隘与挣扎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相比之下,那些举手投足都极为得体的大家闺秀,就显得太不够味儿了。 “我……没有很多选择……但我也不想像叶婷那样重新回到农村去!”小蛮忽然用很大的声音叫喊出来,近乎歇斯底里。她喘息着,整张脸因激烈的情绪而有些泛红。 朱纱微微眯起眼睛,没有说话。如今她旁观了三位同伴的选择。无论是叶婷的归去,还是卡姐的自建门户,她都愿意尊重。而唯独小蛮……她不确定小蛮一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我出生时也能拥有一副好牌,我想我一定能活得比谁都要……简单。”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眼中流过无比炽烈的妒忌情绪,像是能灼伤所有人。 朱纱顿了顿,忽然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她一直笑,一直笑,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小蛮怔怔地看着她,像是有些被吓到。 “欲望与能力之间的悬殊差距,是造成痛苦的主要缘由。”朱纱终于停下来,她喘几口气后,又看向小蛮,笑得有些冷酷,“你以为你拥有秦颜鹤那样的出生,就能一路顺风顺水么?” “怎么……不可以吗?”小蛮一时间有些茫然。 “是啊,出身在秦家那样显赫的大家族里,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几乎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当然很值得羡慕……但是,秦颜鹤也有不容易的时候。”若不是拥有较常人而言过于复杂的社交环境,他又怎么可能认识李宇奇。秦颜鹤的生活,未必是干净的,甚至他的生活,可能比一般人还要黑暗,还要肮脏。 不道德的人拥有权势和财富,又怎么可能纯白如纸呢?他们只会变得更黑暗,更肮脏。所谓简单,不过是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谎言罢了。 “他也一定有想得到,却无论怎样都得不到的东西。当然……我对他没有任何研究的兴趣。”朱纱依然望着小蛮微笑,“我觉得人生是不公平的,但我相信这个世界绝对不会不给有才华的人一点活路,也相信善恶有终,恶有恶报。” 小蛮与朱纱沉默对视。她紧咬住嘴唇,浑身都有些发颤。在她曾经的老板面前,她到底还是底气不足。 “看在曾经共事一场的份上,我诚心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朱纱淡淡说道,“别自己把自己玩儿死了。” 小蛮的身体一时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紧捏住拳头,像是在积蓄一场爆发。然而可惜的是,朱纱还没能等到她下一步反应,秦颜鹤就推着李宇奇过来了。 “气氛有些不太妙呀。”秦颜鹤走过来看朱纱一眼,就直接拉住小蛮的胳膊走向电梯,“来,我们回去。” 小蛮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就被秦颜鹤拽着走了两步。 “再见。”李宇奇淡淡说道。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秦颜鹤拉着小蛮走入电梯。 “你红不起来的!”电梯门口,小蛮忽然转头冲着朱纱大声叫喊,“你的画技……你的故事都烂透了!不会有人喜欢的!” 朱纱顿了顿,忽然就冲到电梯口。 “先学会做人吧,小偷!”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她以最大分贝大吼出声。 “混蛋。”她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砖上,肉体的痛苦与灵魂深处的悲伤一同蔓延。 第69章 绝境 李宇奇转动着轮椅,慢慢来到朱纱身旁,目不转睛得望着她。 “秦颜鹤刚刚和你说了什么?”她轻声问道,“他一定很希望你去他身边。” “是啊。”李宇奇顿了顿,“他让我去他的漫画工作室。” 朱纱静静地凝望着李宇奇,直至他缓缓开口说道:“我拒绝了。” 朱纱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如果他接受秦颜鹤的条件,也不可能留下来陪在她身边。 “你做事认真踏实,和很多嘴上吹得天花乱坠,却什么都干不出来的人相比,实在好太多了。”朱纱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马路出神,“秦光耀年龄大了,他需要接班人,而他目前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秦颜鹤。你要是去秦颜鹤身边,无论做什么,一定都很有前途。” “啊啊……”朱纱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说不定他对抄袭事件也并非一无所知。他投资漫画工作室,支持或者旁观小蛮通过抄袭打击我,没准都是为了你。毕竟……他也是个心思扭曲的男人。”说完她意味深长地垂眼,望向李宇奇的双腿。 李宇奇垂眸不语。 “被这样的男人纠缠上,也算你命苦。”朱纱轻轻笑了,笑完之后,她又认真望向李宇奇的眼眸,“我说,要不要干脆认真考虑下,去他那边?” 李宇奇望着朱纱的双眸,眼中一片安宁。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你的画。”李宇奇言语坚定地说道,“我想留在你的身边。” 朱纱瞪大眼睛,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鹤不会认真做作品,他只看重资本。你不一样。” “哈……”朱纱笑了一声,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好像有些明白你的逻辑了。你那时想让我死得毫无痛苦,也是因为‘喜欢我的作品’吗。” 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让你痛苦。 这大概是身为杀手的他,对猎物流露出的,罕见的温柔吧。 “嗯。”李宇奇点头,不假思索道,“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得不杀你,我会想办法帮助你守护你的工作室的。” “好啊,一言为定。”朱纱开心地笑出声来,“但是你在我身边……可能会失望哦。” “我为我的选择负责。”李宇奇亦回以微笑。 之后一连数天,李宇奇和朱纱都窝在工作室里,苦苦构思新作的故事情节。 “我想画一个以妖千岁为蓝本的故事。”朱纱抱膝坐在窗台上,一根手指拨拉着身边稀薄的尘埃,“故事的主角是个有超能力的少年,他悲伤,却又坚强。他是恶势力竞相拉拢的香饽饽,而他不断反抗,并始终保持着自身的纯净。” 李宇奇靠在桌边静静抽烟。他知道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声打扰朱纱的思路,因而他只是用温和地眼神凝望着她,并抱以沉默。 “当然,秦栩并不是那样纯净的人。”朱纱望着指尖的尘埃,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他是灰色的。现实中,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就如奇迹一般罕见。” “所以故事里的超能力少年,并不是秦栩?”李宇奇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 “嗯,故事里的少年,凌驾于我们的生活之上。我想在故事中给他一个好的归宿,他最终能找到理解他的人,并挣脱一切束缚,拥抱光明。”朱纱弯起嘴唇,想对李宇奇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但不经意间却牵动了眼角,一滴炽热的眼泪就这样滚落下来。 她捂住眼睛,毫无预兆地哭了起来。 叶婷,秦栩,小蛮,卡姐就都走了,只有她一人,还在守护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工作室。 “来画这个故事吧。”她听见李宇奇轻声说话,“我相信你能感动到读者。”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开始闷头画画。除了吃饭睡觉,他们几乎都不外出,甚至不交流。近乎病态的执著鞭笞着他们,令他们不要命地向前奔跑着。 太想做出作品了,太想成功了,太想去打败那些臭不要脸的竞争对手了。 凭借这样的信念,朱纱和李宇奇在十天之内完成新作的策划,以及开头三话的分镜草稿。 朱纱想到阿兜老师,于是立刻打电话给他,请他出来吃饭顺便看看她的稿子。阿兜老师爽快答应。 街角的烤串店里,阿兜接过朱纱的稿子认真看起来。 “是个好故事啊。”阿兜老师一边看稿,一边说道,“作者到底用了几分心思,其实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我可以看出,你完全沉醉在这个故事里。漫画不是光靠才华,或是苦功就能做出来的。只有沉浸其中,走火入魔的人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 朱纱笑笑,举起手边的酒杯仰头喝一大口酒。她只当老师的褒奖是客套话。 “如果人手不够,我可以帮你画。”阿兜老师将草稿收起来,递交给朱纱。 “谢谢老师。”朱纱轻轻点头。 阿兜静静望着朱纱,将酒杯举到嘴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起来,你那个渣滓男友怎样了。”他喝一口酒,哑声问道。 “渣滓?”朱纱微微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哦,可能他在你眼里是块瑰宝,不过在我眼里……啧……”阿兜嗤笑一声,随即轻轻摇头,“我始终无法对他改观。” 朱纱抿住嘴唇,许久后才开口道:“我们分手了。” 悲伤这种东西,其实和酒一样,后劲十足。她将双手拢在鼻梁处,强迫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阿兜老师凝望朱纱许久,然后往她的酒杯里倒上半杯酒。 “喝完这瓶酒后,约他出来吧。”阿兜指了指二人面前,还剩三分之二的酒瓶。 朱纱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眉毛。 “不行的……我已经有点醉了。”她望着面前的酒杯,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阿兜深深吸气,随即端起酒瓶就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儿灌进嘴里。他用手背抹了抹嘴,随即抓住朱纱面前的酒杯,将其中的酒喝得一滴不剩。 朱纱怔怔地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酒杯,半天没活过神来。 “老师你……”半晌,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战斗力怎么那么强……” “没有酒量的人,大概都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吧。”阿兜嘲讽一笑,随即望向朱纱,“准备好打电话了吗。” 朱纱顿了顿,随即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开始拨号。 她是在顺应老师的要求吗? 不,她其实……也想那么做。 很想问明白原因,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他要那么突然地和她分手。 她其实无比清楚,问再多的问题都没有意义。当一个男人真心想要分手时,理由完全不是问题。 但是她就是无法完全放下,还是想……听见他的声音。 “喂。”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他毫无波澜的声音穿过千山万水,流入她的脑海中。 她的眼中泛起一片热泪。 第70章 血缘 “有什么事吗。” 不等朱纱仔细思考,秦栩便出声问道。 朱纱微微张嘴,有片刻失言。 “我……”她期期艾艾,不知该说什么,却又觉得必须得说些什么。 “我在外面和阿兜老师吃饭,你还记得他吗。”朱纱抬眼望向阿兜。 阿兜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放下酒杯,一把将手机夺了过去。 “你已经害死过一个人了,还想再辜负另一个吗。”阿兜对着手机大声说完这句后,便挂了电话,将手机再次递给朱纱。 朱纱怔了怔,随即缓缓接过手机。 “我想他会来的。”阿兜顿了顿,随即又补充一句,“一定会的。” “是吗……”朱纱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并不赞同阿兜老师揭人黑历史的做法,但此时大概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将秦栩召唤到身边。 阿兜老师从容镇静地开一瓶新酒,然后倒满朱纱的酒杯。 “多喝点,喝了,就不会多想了。”阿兜老师笑了笑,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与朱纱的碰了碰,随即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朱纱怔怔地望着阿兜。他消瘦刚劲的身躯后是一片无边无际,没有任何星斗的夜幕。她暗想在之前的无数个夜晚里,他必然也是这样,与酒依偎。 宽广的夜幕容纳下无数人的忧伤以及绝望。而大家都会在太阳升起时不约而同地露出若无其事的笑脸,迎接那稀薄的希望。 朱纱握紧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热烈的酒撕扯着她的喉管,她眼前的世界忽然就像泡在水里一样,模糊不堪。 “阿兜老师,你觉得人生是什么样的呢……”她望着街道上形形色色,模糊不堪的行人,露出哀伤的笑容,“看不见希望的时候,该如何前行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就是想要抒发那些积压在胸口的阴郁情绪。她忽然很想跑到大街上呐喊嘶吼,于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带她回去了。”秦栩握住朱纱的肩膀,对阿兜淡淡说道。 朱纱过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她望着秦栩,神情有些茫然。 “去哪里?”她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人的容颜。 “你家。”秦栩瞥朱纱一样,似乎有些嫌弃她问出的弱智问题。 “我不该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是希望你能照顾好她。”阿兜缓缓向秦栩点了点头,秦栩亦向他点点头,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秦旭带朱纱走到他车前。朱纱看着他的车,忽然就笑了。 秦栩终于把他原来那辆二手车给换了,换成一辆威风八面的路虎。她能想象他在城市的夜晚里独自飙车的模样。何等张狂,何等孤傲。只是她再不能伴他左右。 “你和叔叔,现在处得还不错吧。”秦栩忽然开口道。 “嗯……”朱纱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接秦栩的话。 “你上次为了保护他,拼命把我拦住了。” “哦,那次我记得。”朱纱有些尴尬,“我当然得拦住你啊。” “我想,他应当很感激你才是。” “哦,我们现在的关系,肯定不像曾经那么糟了。”朱纱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但是……我也没法把他当做亲人。” “关系不僵就可以了。”秦栩看了朱纱一眼,才道,“你联系叔叔,给任白找个工作。” 说完后他打开车门,朱纱立刻就看到了蜷缩在后车座上的任白。 “叔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把任白藏在他那里,秦颜鹤不会去要人的。”秦栩淡淡说道。 然而此时朱纱已无心倾听秦栩的话了。她望着任白,目瞪口呆。任白的双手被手铐铐了起来,嘴上也被贴了胶带。他微长的头发乱糟糟的,双目涣散,似是丧失了意识。 “你这是……把任白从秦颜鹤那里偷出来了吗?”朱纱怔怔地问道,“为什么,你要这样囚禁他……” “他精神状态有点不稳定,不这样的话,他会攻击我。”秦栩蹙眉打断朱纱的话,神情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任白!”朱纱立刻大喊任白的名字,“任白,你要不要紧!” 然而任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她注意到任白铐着手铐的地方已经一片鲜红,立刻受了刺激,转头愤怒地瞪向秦栩:“快把手铐钥匙给我!” 秦栩无动于衷地站在车外,他凝望着朱纱,眼中尽是不赞同:“他会伤害你。” “那也远不及你给我的伤害!”朱纱说完,和秦栩二人皆是微微一怔。她接得过于顺畅,连自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秦栩顿了顿,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扔给朱纱。 朱纱立刻解开任白的手铐,并撕掉他嘴上的胶带。 “任白,你怎么样!”朱纱匆忙捉住任白的手腕,认真观察起来。 然而任白却忽然挣开朱纱的手,发出近乎咆哮的声音,“不要靠近我!” 他一脚踹在朱纱受过伤的腹部,朱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整个人摔出车外。 一时间,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安静。 朱纱跌坐在冰冷的石子路上,缓缓抬起手来。手掌上的皮擦破了很大一块,肚子更是痛得没了知觉,但这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抬起头来,发现秦栩就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中不含悲喜,亦没有一点儿过问的意思,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她的心中顿时泛起一片酸涩,但她努力忽视这种感觉。她望向任白,任白亦定定地望着她。他大口喘息着,神情中的那股愤怒渐渐褪去。 她回想起之前那个泡满血水的浴缸。也不知任白经受过怎样的对待。 “任白,没事的,没事的。”她捂着肚子,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靠近任白。 任白凝望她片刻,忽然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插入头发,如一头受伤的野兽。 她见他不再激烈挣扎,便大着胆子,再次钻进车厢。任白那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她疼得直冒冷汗。 “任白,对不起……”她的手指如同触手,小心翼翼地触摸上任白的手背,“以后,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 他深深吐气,缓缓睁开眼睛。此时他涣散的眼眸复为清明,瞳孔深处,浮动着浓郁的愧疚以及哀伤。 “对不起,小姑娘。”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没想伤害你。” “我知道的。”朱纱捂着肚子,露出一个苍白虚弱的笑容,“没事的。” 她伸手,顺平他蓬乱的长发。她看到他胡茬丛生,没来由地就感到一阵心酸。她情不自禁就抱住了他,很用力地抱住他。 这一刻,失而复得的安心以及喜悦驱逐了所有悲痛。她恍然惊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成为她重要的同伴。 或许在吞下他血液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羁绊便已经注定。 秦栩关上车门,迅速坐上驾驶座。他一踩油门,车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前冲。 任白没做好准备,整个人都扑在朱纱身上,将她狠狠压倒在后车座上。 朱纱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号。原先被踹过的地方,变得越发疼痛起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任白急忙拉朱纱起来,还想伸手帮她揉肚子,却被她挡开。 朱纱冷冷望向后视镜,发现秦栩弯起嘴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71章 羽衣的下落 “要不要去看医生?”任白见朱纱一直捂着肚子,实在有些担心。 “没事的。真的。”朱纱一边抽冷气一边回答,“过一会儿就好了。” “还是去看看吧……” “朱纱。”秦栩冷不丁出声,打断任白。 朱纱和任白纷纷竖起脑袋,等秦栩接着说下去。 “删了我的联系方式吧。”秦栩毫无波澜的声音这样说道,“我也会删了你的。” 哀伤如同浓稠的墨水,滴在胸腔中,悄无声息,却又肆无忌惮地扩张开来。 她被这哀伤填满,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为什么……要那么极端?”她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露出难看的笑容,“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吧……” 他说分手时,她并没有太多感觉。 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慌。非常,非常的惊慌。 这是个何其便捷,又何其荒谬的时代。当你删去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也就意味着你将那个人推出朋友圈,任由他跌入茫茫人海,从此往后谁都找不到彼此。 她就要和深爱的秦栩成为陌生人了。 她不想事情变成这样。 绝对,绝对……要阻止。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朱纱沉默许久,忽然发问。她的问题令一旁的任白露出困惑的神色来。 “这重要么?”秦栩反问道。 “到底是为什么?”朱纱迫切地问道,“而且我们需要联系的吧,尤其是这个时候……” “不需要联系了。”秦栩断然说道,“我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朱纱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木然回头望向窗外。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笔直的路灯如同一排尽忠职守的士兵,沉默地守护着这座庞大的城市。 是的,她和秦栩本该是两条不相交的公路。就是因为他们相交了,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惨剧。 “我之前接近你,不过是想报复朱霭。后来之所以没和你分开,也是因为觉得你有些用处。”秦栩继续说道。 “用处?”朱纱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是指订婚那样的用处么?” “随你怎么想。总之现在的你对我来说,麻烦多于用处。”秦栩毫无起伏的声线继续说着,“就结束在这里吧。如果再不结束,就不好玩了。我并不想娶你,也没有和你共度余生的打算。” 他用她所熟悉的嗓音,说着格外残酷的话。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安慰自己,说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保护她了。他是真的放手了,干脆果决,毫无留念。 “你……你不该是这样的。”朱纱颤抖着,只觉得说话间唇齿间都铺满了凉气。 “那你印象中的我是怎样的。温柔爱笑,细致体贴?”秦栩微微一笑,“你也知道的吧,其实那只是伪装而已。真实的我自私自利,薄情寡义,你在我身边,只会受伤。”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虽然我自私自利,但好歹还有点良心。我和秦家一贯不和,不希望我和秦颜鹤抑或其他人的内斗影响到你和任白的生活。”秦栩顿了顿,再继续说道,“所以我想你在这个时候出局,往后,你什么都不用管。” “你是不是特指……我不该插手管你参与药物实验这件事?” “你想得倒是挺多。”秦栩冷冷一笑,“无论什么事,身为外人的你出手干涉只会令我感到疲惫,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帮助。” 秦栩驾车冲进隧道,光线一下黯淡起来。朱纱闭上眼睛,任由眼泪在黑暗中无声下落。 “你决定一个人……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吗?”她努力克制,不让话语里带有丝毫泣音。不知为何这个时候,比起自己,她更为秦栩赶到难过。 “是的。”道道阴影划过秦栩英俊的侧脸,一片黑暗中,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前方,“你不了解,但我知道,我注定要一个人面对一切。” 她捧住脸,脑海深处再次浮现出一个妖异的古装男子。他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城墙之上,墙下尸体横陈,暗色的血痕无限延伸,与夕阳的余光交织在一起,最终汇聚在他白色的衣袍之下。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 任白看她这样,知道自己不能再旁观下去。他伸出手,坚实的臂膀将瘦弱的朱纱紧紧裹住。他的怀抱里有山川河流的味道,温暖而古老。 她忽然就克制不住自己,伏在他的胸膛里低声抽噎起来。 任白一时间慌乱起来。他笨拙地拍打朱纱的脊背,像是在哄一个吃不到奶的孩子。然而朱纱依然在哭,甚至越哭越伤心。 “你为什么惹小姑娘哭!”任白实在没辙,于是一拳捶在秦栩的椅背上。秦栩手中的方向盘忽然一动,差点就撞到旁边的车子上。 “你能不能小心点,野蛮人。”秦栩蹙起眉毛,冷冷说道。 任白也知道自己刚才差点闯了大祸,于是收拢起手脚,嘴上依然不屈不挠:“你们城里人实在太过分了!总是自以为是,没有一点良心!” “真好啊。”秦栩沉默片刻,忽然发出一声低笑。 这笑声令任白没来由的一怔。 “你和传说中的窃魂娘子一样,有充分的理由成为正义使者。”后视镜里,秦栩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个不屑,而又淡漠的笑容。 “什么正义使者啊!”任白又气又急,“我才不管正义不正义的!我只希望你能凭良心做人!小姑娘为了你,千里迢迢找到我,可你竟然伤她的心!你……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小姑娘!” “哦?”秦栩微微挑眉,“那你说,我到底是怎么对不起你们了?或者我该任由你们自生自灭,成为别人的实验品,以及死于意外事故?” “你曾经的出手相救,并不是你现今伤害他人的理由。”任白垂下眼眸,轻轻摇了摇头,“伤害和善意无法相抵。因为留下的伤害,往往是持久的,无法被抹消。” “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看来我该请你算个命。”秦栩嘲讽一笑,随即露出略显肃穆的神色来,“听着,野蛮人,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把你绑到山上,让你感受普罗米修斯经受的酷刑。” 希腊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取天火,惹宙斯大发雷霆。宙斯将他绑在高山上,令一只恶鹰天天来啄食他的肝脏,而他的肝脏又总是重新长出来,于是他周而复始地体验失去内脏的痛苦。 理论上来说,一旦满足条件,拥有自愈能力的任白倒的确能体会这样的痛苦。 任白不想跟秦栩多说,于是低头安慰朱纱:“别哭了,没必要为没心没肺的男人伤心。听哥的话,下次找个靠谱点的男人,踏踏实实地结婚。妖千岁……就让他自生自灭,断子绝孙去吧。” 秦栩沉默片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为什么那么护着她?”秦栩透过后视镜看一眼窝在任白怀里的朱纱,神情有些阴郁。 “这没有什么理由的。”任白想了想,还是接下去道,“她的命是我救的,我有责任照顾她。” 朱纱微微一怔。即便任白才刚来城市不久,连脚跟都没站稳,但他说这话的语气,却无比坚定,中气十足,令人忍不住想要相信。 我既然救了你,就要对你负责。 因我的血液,已经在你的身体里流淌不绝。 朱纱忽然感到,那个传说中,神秘而鬼魅的仙医世家并没有衰亡。 那个家族,活在这个男人的灵魂里。唯独只活在他的灵魂里。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开到朱纱家楼下。 “你要是不乐意,就别那么心狠。”任白见秦栩许久没做声,于是这样说道。 “你以为我会和你上演争抢女人的狗血戏码么?”秦栩冷冷一笑,随即下车打开任白身旁的车门,“很遗憾,我没有兴趣。既然你那么说了,那就照顾她一辈子,跟她结婚吧。” 朱纱猛然抬起头来,望向秦栩。然而秦栩却没有看她。 她忽然觉得有些狼狈。匆忙将任白推下车后,她也跟着手忙脚乱地爬下车。 她转过头去,看着秦栩的车毫不犹豫地掉头驶进夜色之中。 依然眷恋着,踌躇不前的,就只有她而已。 她低下头去,擦干湿润的眼角,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后,便又抬起头来。 “今夜住我家里吧。”她对任白说道。 “啊?”任白理所当然露出苦恼的神情来,“这不好吧。” “是不太好。”朱纱望向街道的尽头,“但是你去别的地方住,我也睡不踏实。” 最终任白在朱纱睡的床边打起了地铺。 任白躺在床边,朱纱竟然感到空前绝后的安心。她暗想,或许任白的血或多或少在她的体内产生了作用。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他们是一体的。 “对不起。”朱纱在一片黑暗中,开口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向你道歉。” “小姑娘,总是反复回味不愉快的过往是会把自己逼上绝路的。”任白的声音不紧不慢,还透着几分玩世不恭。朱纱知道,那个真正的任白又回来了。 “那你说些愉快的事吧。”床上的朱纱向着地上的任白侧过身体,“说些能转移我注意力的事。” 任白想了想,忽然转身向朱纱,并压低了声音:“不久前小蛮对我说,她母亲积劳成疾,身患重病,然而家里却没钱。因此她不得不跟随一个大家族的花花公子。我看她时常愁眉不展,就想帮帮她。我告诉她我或许知道救她奶奶的方法。再然后……我一时嘴快没有守住血液的秘密。” 朱纱深吸一口气。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以沉默应对。 “那天小蛮约我去见她奶奶,我答应了。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我见到的竟然是秦颜鹤。”任白说到这里,发出一身冗长的叹息,“过去村里猎人打猎,为引山鸡上钩,会在山鸡必经之地洒下色泽鲜亮的果实。我就是那只傻乎乎的山鸡,是吧?” “不是你的错。你初来乍到,还不知道什么样的果子不能吃。”朱纱清了清嗓子,“我其实也不知道。” “秦颜鹤给我打了麻醉,于是我陷入一片黑暗。然而在神智尚存之际,我看到他在用针管抽我的血。”任白继续诉说他的遭遇,“清醒的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被煮成汤的姥姥。我很害怕,那种害怕根本无法克制,它令我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所以……我会有那样过激的反应。” “我理解。”朱纱轻轻阖上眼睑,“我也有一想到,就浑身冰冷的记忆。” “猜猜看,秦颜鹤想用我的血做什么?”任白停顿片刻,又问道。 “我猜不出来,也不敢猜。”朱纱心烦意乱地摆了摆脑袋,“倒是你说得这些话,反而让我更加不愉快了。” “哦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传闻。织女无法回到天上,最终含恨而死。她的儿子妖千岁大开杀戒之后,搜遍整个家族,终于找到牛郎藏起来的羽衣。他将羽衣缠绕在织女的墓碑上,手上的人血因而浸透了羽衣。久而久之,那羽衣渐渐有了生气,最后幻化成人,坠入轮回。”任白趴在垫背上,下巴枕着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纱,“说不定你,就是羽衣化成的。所以你们这一世,才会纠缠那么久。” “不要瞎说。”朱纱一脸不信,“不是有种说法说,织女其实是外星人,而羽衣其实是她的飞行器吗?羽衣怎么可能化成人呢,怎么想都觉得荒谬。” “我知道得不多,但我认为,宇宙和起源,是人类史上两大未解之谜。我相信万物皆有命数。我们既然相遇,那么一切就不会轻易结束。”任白沉默许久,又接下去道,“至少不会如妖千岁期望的那样,顺利结束。” “但愿吧。”朱纱背过身去,轻轻叹息一声,闭上眼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第72章 谈和 一周之后,朱纱和李宇奇共同创作的漫画《黑洞少年》顺利上线。 鉴于前一作在上线之前拖延太久,又消耗太大,所以这次朱纱不打算一个劲儿的兀自琢磨,完成了开头两话,就将漫画发布在网络平台上吸引读者。因为有阿兜老师帮忙宣传,漫画发布初期,成绩就比同期其他作品好出许多。 忙完工作室内部的事情后,朱纱开车来到朱霭家门口。她按响门铃,不久之后,一个陌生的女人打开门来。 “您好。”女人微笑着说道。 “您好。”朱纱轻声应道。面前这女人装扮素净,清汤挂面,声音轻细腼腆,厚重的眼镜片显出些许书卷气来。 “嗯,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女人正打算仔细询问朱纱的身份,身后却传来轻微的响动。 朱纱望向女人身后,只见朱意正站在玄关尽头。少年身形纤细,面色苍白。他在暗处惶恐地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双手紧捏着衣角。 “马老师……这是我堂姐……”朱意开口说道,声音因生理性的紧张而颤抖。 于是朱纱明白,面前这个女人是朱意的家庭教师。朱意身体虚弱,又有些微社交障碍,学校缺课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因此家庭教师就十分必要。偏偏朱霭要求十分严格,经常更换家庭教师,这个现象在朱纱还是小孩子时就存在。 马老师将朱纱迎进玄关,然后轻轻关上门。她走过去搂住朱意的肩膀,朱意受到鼓舞,慢慢松开衣角,表情也变得不那么紧张了。 “爸爸……一会之后回来。你要是找他的话,可以……等等……”朱意深吸一口气,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朱纱对朱意柔和微笑。 朱意咬了咬唇,然后挣开马老师,走到朱纱身边。 “姐,我们去客厅吧……”少年拉了拉朱纱的衣袖,声音轻细如同胆小的小动物。 朱纱点头,然后向马老师投去询问的眼神。 “那你们聊会吧,我先去房间里等着。”马老师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你来多久了?”朱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脱口而出,问出这个问题。 马老师显然也是一怔,停顿了两秒后,才道:“差不多三个月吧。” 朱纱点头,随后和朱意坐到客厅里。 少年双手搭在膝头,显得局促不安。他只习惯一个人呆着,身边只要一有旁人存在,他就会不可抑制地陷入紧张的气氛中。 朱纱自己拿了茶叶,泡上两杯红茶,并将其中一杯推到朱意面前。她暗想能破解朱意这种状态的,除了他父亲朱霭,偶像池臣以外,大概就只有他未来的恋人了。 不知道秦栩是否也曾取得过朱意的信任……朱纱蹙了蹙眉,端起面前的红茶轻轻喝了一口。她竟然又不受控制地想到秦栩,她并不想要这样。 “秦哥哥最近还好吗?”朱意突然的发问令朱纱手中一颤。红茶溅出杯子,在她手背上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大概……很好吧。”朱纱不知说什么,只能草草敷衍。 “我……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朱意垂下眼睑,露出个略显羞涩的笑容来,“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过,也跟我没多少关系吧。” “你爸爸应该不希望你和他走得太近。”朱纱轻声道,“我也是那么希望的。” “嗯。我们已经没有往来了。”朱意停顿片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对了,我在朋友圈上看到秦哥哥最近在和池臣的妹妹拍戏,两人关系看起来很不错。” 说是不来往,可还是关注着他的朋友圈啊…… “池臣的妹妹……黎依?”朱纱过了一阵子,才想到池臣的妹妹是谁。 “嗯。”朱意乖巧点头,“他们之间互动很频繁,我觉得……他们大概是恋人关系了吧,不过没有公开。” 朱意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机拿出来,翻出朋友圈的照片给朱纱看。 自认识池臣后,朱意的人脉一下宽了不少。他的微信朋友圈里有秦栩,也有黎依,还有其他一些大大小小的艺人。不过朱意本来就是出身富裕的小公子,朱霭也曾投资过一两部电影,朱意认识那些艺人,也是早晚的事。朱意本身细心敏感,天性早熟,谈吐得体,那些艺人倒也不会因为他年纪小而避讳他。 朱纱看到黎依和秦栩在片场拍摄的照片。黎依正在喂秦栩吃削好的苹果,他们的表情那么自然那么和暖,仿佛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一般。 朱纱回忆起黎依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在那之后,朱纱才知道秦栩失踪。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那时的她尚不把黎依当回事,然而眨眼之间,秦栩却已经成了黎依的囊中之物。想来还真有点讽刺。 她忽然想起任白的话,万物皆有命数。大概冥冥之中,一切就都是安排好的。自她和黎依相遇的那一刻起,她们各自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姐,你来找爸爸是为了什么?”朱意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好的事情吗?” “不是的。”朱纱果断说道,“我和你爸的关系,不像过去那样糟糕了。” “真的?”朱意凝望着朱纱的眼睛认真问道。他觉得朱纱有刻意隐瞒的嫌疑。 “真的。你放心。”朱纱坐到朱意的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脖子。 朱意望着朱纱,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就在这时,门口发出一些声响。朱纱扭头,看到朱霭站在她身后。 “朱意,你去学习吧,别让马老师等急了。”朱霭深深望朱纱一眼,然后对朱意说道。 朱意乖巧点头,起身快步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朱霭和朱纱,气氛一下子变得难捱起来。 “我听朱意说,你工作室的新项目上线了。”朱霭在朱纱的杯子里倒满茶水,“他说那个故事很有趣。” “啊,是吗。”朱纱有些意外,“我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关注我的工作动向。” “现在的小孩子很厉害,消息四通八达,不佩服都难。”朱霭咧嘴露出笑容。当他谈起心爱的宝贝儿子时,一双矍铄的眼眸里总闪着盈盈光亮。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任白了。他让我转告你,他为你感到开心。”朱霭接着说道。 “他现在还好吗?”朱纱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轻柔的苦笑。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生意倒也做得不错。我果然没看走眼,有几个老客户特别喜欢他神神叨叨的模样。” “他其实挺正常的,就是对于命理,有一套独到的见解。有时候我还觉得挺有趣的。” “不管是什么见解,只要能唬住客人就好。” 朱霭说完,和朱纱相视一笑。气氛中的压抑,因这一笑而淡去了不少。 一周前,朱纱将任白拜托给朱霭,希望朱霭能为任白找一个适合他的工作。朱霭于是在自己开设的古董店里给任白安排了一个职位,任白竟然干得还挺不错。 朱纱曾去古董店看过任白。那时任白在店长的指导下里里外外地接待客人,将店门装饰东挪西置,忙得专心致志,不可开交。那一瞬间她立刻明白,在工作室里呆得浑身不自在的任白,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印象中,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相处过。”朱霭突如其来的感悟,令朱纱迅速收起思绪。 她定定地望着朱霭,等他继续说下去。 “以前是太动荡了。你爷爷忽然病重辞世,然后没过多久,你父母又遭遇了那样的不幸。”朱霭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你这一路走来,也受苦了。” 第73章 意外相遇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一旦他选择不站在你的对立面上,他便很容易与其他人产生共情。 “都过去了,仔细回想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受苦。”朱纱沉默许久,才开口说话。 “其实有阵子,我很羡慕朱意,他有您保护,只需要安心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不过我后来想开了。我不是他,也不可能成为他,没有人保护我,我必须自己保护自己。以后,我还要保护其他人。”她徐徐抬起眼来,毫不退让的视线望向朱霭。 他们彼此凝望,陷入沉默,极有默契地没有再提暗杀的事情。她已经证明,她并不好对付,再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所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对了,任白托我带给你一样东西。”朱霭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物件,交到朱纱手里。 朱纱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用草编织的蚱蜢。在钢筋纵横的城市里,看到这样柔软的造物,还真是新奇呢。 “没准它会带来好运。”朱霭说道。 “一定会的。”朱纱将草蚱蜢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 朱霭凝望朱纱许久。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朱纱,祝你成功。” “谢谢,也请叔叔帮忙多多照顾任白。” 本来她来朱霭家,就是想和朱霭聊聊任白的近况。既然一切都好,那她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她道别朱霭,走上回家的路。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按照现状继续前行固然好,但是,总觉得欠缺了什么…… 也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骤响。 “纱妹妹。”朱纱一接起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异常热情的呼唤。朱纱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声音朱纱还是很有印象的,就是没想到竟然会接到他的电话。 “飞哥。有什么事吗?”朱纱淡淡问道。 为什么秦明飞会有她的电话呢?是秦栩,抑或秦颜鹤告诉他的?不过转念一想,他若是想要她的电话,那得到也是轻而易举。 “哟,想不到纱妹还记得我,我以为这么久没见,你都要忘记我了。”秦明飞嬉笑过后,又换了一副正经语调问道,“你最近在干什么呢,忙着画画?” “嗯。”朱纱轻轻应了一声。她不知秦明飞忽然打来这通电话到底有什么用意,回答能简就简。 “别忙着画画了,就算你成了梵高,毕加索那样的名人,又有什么意义呢?”秦明飞见机会合适,便又开启了教育人的模式,“还不如趁早找个良人,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朱纱深吸一口气。听这个口气,秦明飞大概是已经知道她和秦栩分手的事了。不过他知道也不足为奇,毕竟他刚开了个影视公司,与秦栩交往密切的黎依就签约在他旗下。 “要不我们见个面,好好聊聊?”就在朱纱垂头沉思之际,秦明飞开口说道。 “聊什么?”朱纱怔了怔,“我的终身大事?” “哈哈,当然不是。纱妹妹不是做漫画的嘛,我是想可不可以把纱妹妹的漫画版权买下来,然后做成个网剧什么的。” 秦明飞的这个提议,合理之中又有点不合理,因此怎么想都觉得诡异。的确作为一个影视公司,收购原创作品版权再正常不过。然而朱纱自认为自己的作品完全没火到能被影视公司看上的程度,更何况,她才刚开始连载。 她猜测秦明飞要买她的版权,目的必然不单纯。他提供他的影视资源,想必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那好吧,我们约个地方聊聊。”朱纱沉思片刻,这样说道。 那边的秦明飞听朱纱这么说,欣喜地连声说好。 秦明飞定的咖啡馆在市中心。方便起见,朱纱打车前往。 她一进门就看到秦明飞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沙发座上,有些烦躁地左顾右盼。看来这是位不太有耐性的大少爷。 “晚上好。”朱纱从容就坐于秦明飞的对面,将手包往旁轻轻一甩。 “秦大公子,没有看过我的漫画吧?”不等秦明飞开口,朱纱便率先发文。说完她徐徐望向呆怔的秦明飞,露出了然的笑容。 如果他懂得漫画,断然不会拿她和梵高毕加索这样的印象派画家相比。漫画家和传统画家之间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哎……咳……”秦明飞被朱纱说中,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但是前阵子……不是有阵风波么?你的漫画被秦颜鹤工作室里的人抄袭了。我想有人抄袭的画家,总不会太差吧……我是真的对你的作品感兴趣。” 因为有人抄袭,所以不会太差,这个逻辑……大概也没什么毛病。 朱纱暗想,她或许该感谢小蛮。不过之前她的猜测怕是也没错,秦明飞并非真想买她版权。一句“感兴趣”作为结尾,可进可退,万事都留有余地。 朱纱摩挲着手腕上的凯尔特风精灵手镯,陷入沉思。她猜测秦明飞没有看漫画的习惯,因此必然没法和他继续聊漫画。而且她敢确定漫画版权只是个由头,秦明飞兴师动众地找她来咖啡馆,主要想谈得肯定不是这个。 秦明飞见朱纱许久没有动静,于是便凑近她,刻意压低音量:“你和秦栩真分啦?” “嗯。” 朱纱心道果不其然,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秦栩。她不想多说,只含糊应了一声。 “到底是为什么啊?”秦明飞不依不饶地追问。 “秘密。” “什么秘密啊,搞那么神秘。”秦明飞见朱纱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沉思片刻,忽然又有了主意,“要不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告诉你黎依和秦栩现在的进展情况,怎么样?” 忽然之间,黎依的音容笑貌出现在朱纱的眼前。她想到她和黎依的初次相见,以及那次黎依爆出秦栩的丑闻,进而促成了她和秦栩的订婚。 眨眼之间,秦栩又和黎依走到了一起。朱纱忽然感觉其实她不过是个光荣的女配,她的存在价值就是促成男女主角历经千辛万苦走到一起。 她用力眨了眨眼,清空脑海里纷繁的思绪。“我没兴趣。”她这样回答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还有稿子要赶呢。” 她说完就望向秦明飞,等他的表态。然而秦明飞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眼前的金酒出神。 “也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大家都有秘密。”他伸出手,拇指轻轻拨动着酒杯,“自从明羿离开家以后,家里的事就变得越来越难懂了。不过也不能那么说,难懂的事,终归是难懂的。二弟他……也有自己的秘密。” 朱纱见秦明飞一脸愁容,忽然又不那么想走了。 仔细想来,秦颜鹤之所以那么折腾,多半也是因为想要争得公司的继承权。 “要是秦光耀当时安生点儿,不生那么多儿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朱纱想了一会儿,这样说道。也不知是不是妖千岁觉醒的缘故,最近一段时间里,秦家发生的怪事,倒的确有点多了。 “可不是么。”秦明飞连连点头,他巴不得秦家少爷就只有他一个。朱纱这一句似是极合他的胃口,他凑近朱纱,气氛里带着几分熟络。 “我看秦栩最近经常和秦颜鹤在一起,你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吗?” 朱纱凝望着秦明飞,注意到他瞳孔中的迫切,多得都要溢出来了。 “大哥!”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嗓音骤然响起。 朱纱回头一看,竟然是说曹操曹操到。 秦颜鹤洋溢着一脸漂亮的笑容,搂着一位纤细的女子从容向这边走来。他身后跟着两位身姿修长,白得发光的口罩男女,仔细一看,正是黎依和秦栩。 第74章 般配 然而此时最令朱纱惊讶的倒不是黎依和秦栩的到来。 秦颜鹤亲昵地搂着的女子,不是小蛮,也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给朱意上课的马老师。 朱纱今天白天才刚刚见过这个女人,想不到,她们竟然那么快又相遇了。 马老师依然一副清汤挂面的模样,一双灵秀内敛的眼眸藏在厚重的眼镜片后面。她面无表情地看朱纱一眼,随后很快转移了视线。 朱纱的心中卷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静静旁观着马老师和秦颜鹤之间默契十足的肢体动作,猜测他们两个已经相识许久。秦颜鹤,果真是游戏花丛的花蝴蝶。 “颜鹤,你怎么会在这里!”秦明飞忽然大喊出声,吓了朱纱一跳。 “大哥,这就尴尬了呀。”秦颜鹤松开马老师,双手插在口袋里,咧嘴露出玩味的笑容,“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这家咖啡馆的投资人之一吗?” 朱纱转头扫一眼周围的顾客。这家咖啡店虽然开在不起眼的地方,但却十分热闹,客流量不小。 “当初和朋友开这家咖啡馆,目的就是为了让影视圈里的人多个聊天的地方。难道你来这家咖啡馆,不是这个原因吗?” 秦颜鹤见秦栩将两把椅子搬到秦明飞边上,于是也跟着搬来一把椅子。 朱纱一阵慌乱。看样子,秦栩是打算坐过来和他们一同聊天了。她真的没有想到,与秦明飞的见面会有这样的展开。 “介意吗?”微怔之中的朱纱忽然回过神来,就见秦栩将口罩拉到下巴之下,用一双细长的眉眼凝望着她。 “不介意。”她顿了顿,有些窘迫地轻声答道。 “我就是好奇嘛,为什么会在这个点遇上你们。”秦明飞等四个人都落座后,才继续说道,“还真是够巧的。” “是挺巧的。”秦颜鹤垂下好看的睫毛,微微一笑,“我们刚结束一个局,正巧路过这家咖啡馆。想着会不会遇到老朋友,于是进来看看,没想到碰到的竟然是大哥你。” 两个秦家兄弟表面上和谐一片,但是话语里总是夹杂着若有如无的嘲讽。 此时黎依坐在秦明飞身边,而朱纱身边坐着秦颜鹤和秦栩。她能闻到二人身上飘浮着淡淡的酒精味道,确实是结束了个局过来的。 “对了,差点忘记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马琳。”秦颜鹤伸手揽住身旁马老师的肩膀。马老师微微笑了笑,厚重的眼镜片后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眼。 “这位是朱纱。”秦颜鹤又向马老师说道。 “不用介绍了。”朱纱对马琳微笑,“我们见过。” “是吗。”秦颜鹤微微迷惑了一下,没再多问。 她不知道秦颜鹤是怎么认识马琳的,只觉得这个男人的心思和他的外表一样精妙无瑕。因为有小蛮,所以他能洞悉她工作室里的一切动向,而有了马老师,朱霭那边的资讯也不成问题。 她有种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过秦颜鹤的眼睛。当然这种感觉未必只有她有,但凡一切与秦家有关联的人,都会被这只秦家的蜘蛛纳于自己的网中。 朱纱暗想回去一定要联系叔叔,让他好好护着任白。 “你们这么多人聚一起,就是为了四处转转,见老朋友么?”秦明飞漫不经心地问秦颜鹤。 “其实主要是陪三哥。”秦颜鹤依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一眼秦栩,“过几天三哥要去美国拍戏,出来知会下身边的人。” “去美国?”秦明飞瞬间瞪大了眼睛,“好莱坞?” “国内的片,有几场戏要在国外拍而已。”秦栩淡淡看一眼眼瞳如铜铃一般的秦明飞,“不用那么惊讶。” “现在秦栩可是大忙人了。”黎依挑了挑眉,低头用粉色的指甲拨拉起手机来。 “每天刷副本累不累,干脆充点钱算了。”秦栩瞄一眼黎依的手机游戏,这样说道。 “不嘛。”黎依撅一撅嘴。她玩了一会儿后,索性把手机甩秦栩怀里,“你帮我刷。” 秦栩无奈地瞥黎依一眼,开始打起游戏来。 朱纱静静旁观着这对高颜值的男女甜蜜互动,心想果然这样配对才是正确的。有前途的明日之星和影帝的妹妹本就应该在一起,他们天造地设,根本没她什么事。 纵然不停地劝服着自己,但是,总还是有些不甘。朱纱下意识地捏紧拳头,指甲都嵌进肉里,她默默将视线默默投向秦明飞,就见这位大少爷盯着秦栩,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显然如今混得风生水起的秦栩令他很是不舒服。想来也是,毕竟没人喜爱成为家族里垫底一般的存在。 “行啊,三弟。这段日子接了不少的戏吧。”秦明飞咬着后槽牙打探道。 “还行。”秦栩头也不抬地打着游戏,“我就出去一个月。回来还是要继续和黎依合作的。” “还挺忙的,估计马上就会拍出个旷世经典了吧。”秦明飞的语气说没点儿酸劲,那肯定是假的。 “那就得看运气了。”秦栩淡淡说道。 秦明飞没再说话。在座的几个人都默默地注视着秦栩打游戏。 “朱纱。” 朱纱微微一怔,望向忽然喊她名字的秦颜鹤。 “听说你有了新作品。”秦颜鹤微笑着说道。 “啊……那个……”话题忽然调转,令朱纱有些无措。 “读者的评价似乎很不错。”这时候,秦栩也抬起头来,望向朱纱。朱纱的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还可以吧……”朱纱没想到秦栩也会接这个话头,一时间有些尴尬,“才发布,以后怎样还不知道呢。” “总会越来越好的。”秦栩淡淡说道。 他们彼此凝望。她似乎看到他好看的眉眼中游窜着清浅的笑意,却不知这是否出自她的错觉。 “专心点啦。”黎依见秦栩不再玩游戏,于是娇嗔地捶他一拳。她将手机抢回去,又忽然反应过来,迷惑地望向秦栩,“嗳……你为什么那么了解,那个漫画你看了吗。” “《黑洞少年》吗,我看了啊。”秦栩垂眸望向黎依,微笑说道。 朱纱怔怔地望着秦栩。 这个男人总能在他人的生活里掀起滔天波澜,但是自己却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 明明说着要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可是却又暗地里注意着她的漫画。 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她定定地望着秦栩。正因为他此时专注地和黎依说笑,所以她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看他。 “什么,你以前不是不看漫画的吗。”莉依继续询问,眼里盛满不解。 “人总是会变的。”秦栩掏出手机,打开漫画页面,“推荐给你看,很好看呢。” “是吗”黎依关掉手机游戏,拿着秦栩的手机看起漫画来。。 “哇,真的,画面好棒啊。”没过多久,黎依发出这样的赞叹。 朱纱的脸忽然就烧了起来。这部漫画,是以秦栩为原型的。秦栩之前没有看漫画的习惯,因而她觉得他一定不会看到这部作品。 想不到的是,秦栩竟然当着她的面,将这部漫画介绍给黎依。 前男友和他的现女友正在她面前津津有味地分享她的漫画,简直是最羞耻的惩罚。 黎依和秦栩正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见朱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我去下卫生间。”朱纱说完,便离开座位,快速向卫生间走去。 她一个人躲在包厢里,深深吸气。 她本以为看秦栩和其他女人亲密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刺激的事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比那更刺激的。 作品是通往创作者心灵的通道。既然已经决定老死不相往来,那又为何要踏上这条通道。 以后朱纱画漫画的时候都会想到秦栩和黎依看着她漫画谈笑风生的模样,这种心情简直难以描述。 她平静一会儿后,就慢慢打开门,心想着现在那伙人一定在聊漫画以外的内容了。 然而她一抬头,就见黎依站在盥洗台前,认认真真地补妆。 “你认识颜鹤的女孩,”黎依透过镜子看身后的朱纱,“她是谁呀。” 第75章 她和他的前女友 朱纱停在黎依身后,静静地看着她将绵柔的蜜粉扑在光亮的额头以及高挺的山根上,手势优雅。 朱纱心想这大概就是宿命了,绕了这么一大圈,她们又再次相遇,一切仿佛回归原点。 回到最初秦栩失踪前的那一场对话。 “我只是好奇。”黎依转过身看朱纱,纤细的后腰倚靠在盥洗台上,“据说四公子后宫佳丽众多,女孩的身份也都是五花八门的。” “我不清楚他。”朱纱垂眸。 “也是呢。”黎依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秦家的人啊……都挺难捉摸的。” “秦明飞……他就不难琢磨。”朱纱忽然有些担心黎依会把话题扯到秦栩身上,于是干脆开口提及秦家大少。 “啊哈,一个谁都看不起的直男癌。”黎依嘲讽似的一笑。“他在感情上没投入多少心思。要是他哪天开窍了,没准会很受欢迎。至少他比那群阴阳怪气的弟弟,阳刚多了。” 与其说是阳刚,不如说是鲁莽。 朱纱没有随意评判他人的习惯,于是就沉默着,定定地望着黎依。黎依是秦明飞影视公司旗下的签约艺人,但她似乎并不避讳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吐槽老板,大概这也是因为她有影帝在背后撑腰的缘故。 黎依望着地面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这时的黎依令朱纱想到卡姐,这有点不可思议。她们两人的音容笑貌截然不同,但是不说话的时候,神情中却都浮动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寂寥。 也不知道卡姐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过得好吧…… “你是那种不善于主动的女孩吧。”黎依突然开口说道,“无论是开启话题还是别的什么,你都无法主动。” 朱纱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当时秦栩消失那么多天,你都没有主动找他。” “那不一样,我怎么可能想到他会失踪……” “这样的话,男朋友很容易跑的。” 黎依微笑着打断朱纱的话,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她认真说话的时候,倒的确有几分影帝池臣的调调,声音透过耳膜,直扎人心。 朱纱喉咙一哽,眼角泛起一股湿意,却被她用力逼退回去。 现在……纵然是她再想主动,也没有机会了。 “谢谢忠告,”朱纱偏头望向身旁的抽纸机,“下次,我会记得主动的。” “嗯嗯,记得就好了。” 朱纱深深吸气,又呼气,深深吸气,又呼气。 “你和秦栩现在……是恋人关系吧?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终于,她还是问出了这些问题。 “秦栩”这个话题,一旦打开便再无收回的可能。嘴上说着不再挂念,但内心深处,她依然迫切想要知道秦栩的一举一动。 大概人在无意识间说过的话,会在潜隐默化中,成为一条难解的咒语。 她曾自嘲说自己是个变态,现在,她真的成了一个四处打听秦栩私生活的变态了。 她瞪大眼睛,如万圣节时渴望糖果的孩童一般,执拗地望着黎依。 “确定关系的话,应该是两周前吧……”黎依蹙眉,不假思索道,“虽说是男女朋友,但是总觉得和普通朋友没差多少。毕竟我们还没法公开关系,怪麻烦的。” 黎依见朱纱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便又接着说道:“你应该还记得之前的绯闻吧?我前不久才向媒体爆料过不利于秦栩的绯闻呢。” 朱纱当然不会忘记那则绯闻。那则绯闻令秦栩不为人知的身世暴露在众人眼前,并间接致使她和秦栩订了婚。 其实直至现在朱纱依然有点想不明白,口口声声喜爱秦栩的黎依,为什么要干那种像是秦栩仇人才会干的事情呢。如果当时没处理好绯闻,秦栩的前途毫无疑问会遭到极大的影响。 “现在忽然又公开恋人关系的话,会让人觉得是恶意炒作吧?别人会说我们总是捆绑在一起,吸引粉丝眼球什么的……”黎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而且……在很多人眼中,你和秦栩依然是处于订婚状态的呢。” 是的。 虽然秦栩口头上向朱纱表示过要取消订婚,但是同样还没来得及向外人宣布。忽然订婚又忽然取消,难免会给人一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 “世界瞬息万变,你们要真的决定在一起,没有困难能够阻挠你们。再说订婚又不是结婚,不会有人在意的。” 朱纱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然在尝试安慰黎依,这着实有点尴尬。 她局促地望向墙角,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黎依双手紧紧抠着盥洗台,眼眶慢慢变红。 “我一直在后悔绯闻的事。我知道我那么做对秦栩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可是……他就是那么淡漠的一个人,好像不会生气,好像不会快乐……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黎依不禁用双手覆住面庞,声音哽咽,“那时的我觉得,大概只有狠狠伤害他,他才会注意到我……” 朱纱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伤害喜欢的人,这种做法像无知的小孩一样……”黎依弯起垂泪的双眸,露出一个极尽悲伤的笑容,“可是那时,我似乎就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是秦明飞怂恿你那么做的吧。”朱纱淡淡说道,“他和秦栩互相看不顺眼,你在他的公司工作,难免要听他的话。” “不,这和秦明飞无关。”黎依轻轻摇了摇头,“我纯粹是以自己的意愿,干了件蠢事。” 朱纱深深吸气,从身旁的抽纸机中抽出一张纸,然后递给黎依。 “你说他能原谅我吗?”黎依接过纸,随即定定地望着朱纱的眼睛。 朱纱在她的眼眸中看到了强烈的不安。 纵然朱纱万般不愿意,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开口安慰:“放心吧,他都是你……男友了,怎么可能不原谅你。” 当说到“男友”这个词汇时,她能感受到舌尖一片酥麻。似有绵延不绝的苦从身体深处钻出来,占领她舌头上的所有味蕾。 “没准他依然介意着,只是不说而已。”黎依像是忽然着了魔,低下头兀自呢喃着。 朱纱实在无法说出“祝你们白头偕老”之类的话,沉默三秒后,才硬着头皮说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说得对。”黎依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掉眼眶边上的泪水,继而转身望向镜中的自己。 “妆又花了,刚才是白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身旁的化妆工具匆匆补救着。毕竟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过的人,她的神色迅速平静下来。 “我先去座位上了。”朱纱见状,转头欲走,却又被黎依叫住。 “啊对了,好像秦颜鹤也会跟着去美国呢。”黎依这样说道。 “美国?”朱纱蹙起眉来,“他去做什么?” “有次我偷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制药的事情……” “制药?” “好像是要去美国的一个什么……药物实验基地视察。”黎依专心致志地对镜化妆,“秦家就是制药起家的。难不成现在实力不济,打算再干回老本行?” 朱纱很快就想到,曾几何时,秦颜鹤说要用秦栩特殊的血肉制造药物,制造独一无二的商机。 难不成秦颜鹤并非只是口头上说说,而秦栩这次的美国之行,目的也并不单纯? “为什么你这样愁眉苦脸?” 朱纱的思绪忽然就被打断。她抬起头来,就见黎依一脸好奇地望着她。 “没什么,我先走了。”朱纱向黎依点了点头,随即便快速推门而出。 也就在她出门的一瞬间,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迅速拽到阴暗的角落里。 “再纠缠秦栩可是会死的。”一个微醺的声音,伏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第76章 无法信任的承诺 朱纱用力挣开那只手,抬头望去,看到的是秦颜鹤那张天使般耀眼的面孔。 她蹙眉望他,不知他到底想玩什么鬼把戏。 “开个玩笑。”秦颜鹤张开双手,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一双眼眸闪着醉人的光。 在酒的作用下,这个邪恶的天使显现出越发出众的魅力来,就好像是罂粟花盛开到极致,妖冶奢靡。 卫生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朱纱回过头去,就见补完妆的黎依推门而出。她没有发现躲在角落里的朱纱和秦颜鹤。 朱纱不想继续和秦颜鹤继续呆下去,扭头想走,却又被秦颜鹤一把拽住。 “别急着走呀。”他凑近她低语,在阴暗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 她能闻到来他身上的酒味,亦能听见自己因无措而凌乱起来的心跳声。 “你做什么?”她戒备地看着他,“还想让李宇奇给我一刀么?可惜今天他不在。” “上次我不该冒犯你,我向你认真道歉。”秦颜鹤认真地说着,随即垂眼露出稍显落寞的神情来,“但是……是你先惹怒我的。” “我?”朱纱被气笑了,“你指我打你那次吗?” 那次她真的太生气了,被手下的人抄袭,无异于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盛怒之下,牵连到毫不知情的秦颜鹤的确有失妥当,但她没想到秦颜鹤会一直怀恨在心。 也是啊,她又怎能指望一个不搞创作的贵族公子了解抄袭是怎样一种罪恶,他没拿抄袭炒作自己的工作室或许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我不气你打我。”秦颜鹤凝望着朱纱,徐徐说道,“我气你用看阶级敌人一样的目光看我,我讨厌被你那样对待。” 朱纱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大概面前这位邪恶妖娆的天使,很少在别人那里吃过瘪吧。 “现在,我们扯平了。”他又说道。 朱纱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一个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容。 “我刚才在门外听到你们的对话了。”秦颜鹤瞥一眼黎依的背影,然后伸出一只手,将朱纱禁锢于身体与墙壁之间,防止她突然脱逃。 “那个小女星野心还挺大,竟然想要征服三哥的心。”秦颜鹤显现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纵然是影帝的妹妹,在我们家堂堂妖千岁面前,也还是太渺小了些。” “原来小少爷对别人的生活那么感兴趣。”朱纱盯着秦颜鹤,弯唇露出鄙夷的笑容,“也是。想来小蛮和马老师,其实都是你的眼线吧。” “唔……”秦颜鹤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有句话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朱小姐为何用那样嫌弃的眼神看着我,我又没有强迫她们。”说完他还眨了眨眼,有几分无辜,又有几分狡诈,这其中的分寸,也就只有他能够拿捏得恰如其分,令人根本讨厌不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都是她们深陷于你温柔多金的怀抱不可自拔。”朱纱有些烦躁地撇开脑袋。她沉默数秒,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开口问道:“小蛮现在怎么样了?” “画画呢。”秦颜鹤顿了顿,忽然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来,“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抛弃她么?” 朱纱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坦白地说我对她已经有些厌倦了。明明是个玩物,却找不准自己的位置,左顾右盼,总想爬得更高。她看不清自己的价位,更不懂得估量我的耐心。”秦颜鹤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拨弄起来,“现在的她,在我心目中就是一只梗着脖子吵闹不堪的大白鹅。没准哪天我不耐烦了,就拔光她的毛,将她扔到大街上,看她狼狈地扑打她瘦弱的翅膀。” “而到那时候,”邪恶的天使眯起眼睛,瞳孔深处似游窜着地狱的火,“善良的朱小姐可以再收留她。” 他伸出手,用中指指背轻轻触摸她的脖颈。她本能地瑟缩一下,随即恶狠狠地瞪向他。 “她在为你工作,为了得到你的认可得罪了我。”她伸出食指,用力点了点他的胸口,“你至少,应该给她一点尊重。” 朱纱不待见小蛮,但也极看不惯秦颜鹤高高在上的态度。 “尊重?”秦颜鹤轻嗤一声,略带玩味地斜睨朱纱一眼,“朱小姐这就是强人所难了,我就从来没有尊重过她。” 是啊,你从来没有尊重过任何人。朱纱蹙了蹙眉,最终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为什么要去尊重一只令人厌烦的母鹅?而且把她养在身边还怪费钱的。漫画工作室不赚钱,更何况我也没那么热爱漫画。我在考虑要不要卖了工作室,换点钱办个温泉卡或者去对手家的酒店住几晚。”秦颜鹤歪过头来,一副蛮无所谓的样子。 朱纱心中莫名升腾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怒气。“做作品不是儿戏,你不能说不喜欢了就把它扔到一边。”她情不自禁就抬高了音量。 “就算用心做,最后还是会败给一大堆会炒作的垃圾作品不是么?朱小姐,我完全可以肯定你眼里的世界和我眼里的是不同的。对我来说……商品就是商品,无论人和作品都是,都是那么回事。不卖座,随时可以舍弃。”秦颜鹤垂眼,一双美丽的眼眸在纤长的睫毛下微光流窜,“不过朱小姐,你对我来说是特殊的。我愿意倾听并采纳你的建议。我会酌情将那只聒噪的母鹅锁在笼子里,不让她饿死在大街上,以防她烦扰到朱小姐。” 他的语调依然充满玩味。这让朱纱了解到,在这个年轻的资本家眼里,漫画作者和作品都不过是取乐的玩物罢了。小蛮选择的道路……想必冷暖自知。 或许财富,才是世间万恶之源。 她紧咬住嘴唇,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朱纱迅速回头,就见秦明飞站在不远处,一脸震惊的表情。 “纱妹妹,想不到你和颜鹤也有那么多话要说。”秦明飞看了看朱纱,又看了看秦颜鹤,“你们之间……难道也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秦颜鹤抿了抿唇,不耐烦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朱纱疲惫地低下头去,发出一声长叹。 “我和朱小姐做什么是我们的自由,大哥你就别管那么多了。”秦颜鹤停顿片刻,忽然又轻声接上,“你说是吧,三哥。” 朱纱猛地抬起头来,只见秦栩正悄无声息地站在秦明飞身后,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明飞显然也才发现秦栩,圆睁着一双眼睛,一脸诧异。 “我大概喝得有点多了,脑袋晕沉沉的。刚才让朱小姐扶了我一把。”秦颜鹤这样说道,“那大哥三哥,我就先走一步了。” 朱纱刚想礼节性地道一声再见,胳膊却被秦颜鹤一把拽住。 “朱小姐,你再送我一下吧。”秦颜鹤拽着朱纱径直穿过秦栩身边,目不斜视,“三哥,飞机上要坐好久,这几天你好好休息。” 他们路过之前做过的座位,黎依和马老师正坐在那里。 “亲爱的,我有事先走,你自己回家吧。”秦颜鹤不等马老师反应,率先丢下一个异常漂亮却又过分冷酷的笑容,随即拽着朱纱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 他们停在一辆宝蓝色的跑车前。 “之前开车送我们来的朋友有事先走了。你会开车吧,送我回秦家。”秦颜鹤简明扼要地说道。 “我不认得路。”朱纱有些没反应过来。 “车上有导航。”秦颜鹤瞥一眼朱纱,见她依然无动于衷,于是径直走过去拉开驾驶座边的门。 “你怕我会拐卖你么?”他望着朱纱,眯眼露出狡黠的笑容,“还是你连这点忙都不愿意帮?”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拂过脖颈,像是有人站在身后,静静吐息。 朱纱缓缓回过头去,就见马琳匆匆走出咖啡馆。她似乎有些尴尬,看一眼朱纱,便又低着头匆匆离去。 朱纱莫名感到一阵失望。她隐隐期待着能见秦栩最后一眼,但却未能如愿。 她努力收起那些没必要的情绪,然后果断坐上驾驶座。秦颜鹤的车上十分干净,没有任何摆设,她心想或许秦颜鹤和秦栩一样,是个过于追求整洁的人。 秦颜鹤坐到朱纱身边,拉过安全带系在身上。 “走吧。”他对她微笑。 朱纱正要踩油门,忽然有一只手“啪”地贴在秦颜鹤身旁的窗户玻璃上,朱纱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秦颜鹤顿了顿,随即按下窗户。 窗户外面站着的,正是神出鬼没的妖千岁大人。 秦栩戴着口罩,微长的发梢下是一双细长而闪烁着冷意的眼眸。他悄无声息地站着,如同鬼王一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车内的人。 “我就是让朱纱送我回家而已。你不用那么紧张。”秦颜鹤仰头对秦栩说道。 “我担心你无法信守承诺。”秦栩的声音清冷如凌晨穿街而过的风。 “我既然承诺过不乱来,就绝对不乱来。”秦颜鹤轻轻一笑,“多少相信我一下吧,我可是你的弟弟啊。” “正因如此才无法相信。” 秦栩的声音依然冷冽。他的话语如同金属钉一般,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朱纱心上。 她坐在狭小的车子内,感受到心跳与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77章 破碎之吻 秦颜鹤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前方,随后又继续和秦栩对话:“前不久我酒驾刚被抓过一次。马老师也不会开车。那要不然,你送我?” 秦栩陷入沉默。朱纱怔怔地望着前方,与秦栩一同乘车的画面如烟云一般,滑过她的眼帘。 “不了,我要送黎依。”秦栩向后退了一步,“晚安。” “晚安。”秦颜鹤微微一笑,然后转头望向朱纱,“开车吧。” 朱纱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踩上油门,近乎仓皇逃窜。 城市的夜景有多妖冶,就有多寂寥。如一个不会老去的歌者,用这万千灯火吟唱人类文明的辉煌与衰落。 “你和秦栩之间……有过什么承诺?”朱纱沉默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给对方添堵呗。”秦颜鹤倚靠在座位上,饶有兴致地望着朱纱,“老实说,你还惦记着三哥对不对?” “这与你无关。”朱纱有些烦躁地蹙起眉毛。 “怎么无关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对你感兴趣。” 朱纱很想反驳,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三哥从来没有接触过正常的情感,他不懂得怎么去喜爱一个人,他只会让人心碎。”秦颜鹤摊开一只手,这样说道。 “身为他亲人的你,这么说不觉得讽刺吗?”朱纱冷冷瞥秦颜鹤一眼。 “你是在指责我吗?”秦颜鹤挑眉,“年少时我曾经也想过接近他,与他建立所谓的……纯真无暇的兄弟情,可惜我失败了。他那样的人,早已习惯在自己身边树立透明的防护罩,不让任何人接近。现在,就算他自己想要将防护罩摘下,也已经摘不下来了,因为那个防护罩早已与他本人融为一体。” “那他就需要有人打破那个防护罩。”朱纱低声说道,如同呢喃自语。 “大哥说你喜欢好看的男人。”秦颜鹤靠在椅背上,微微仰头,“但他也没有好看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啊。放手吧。如果不是受虐体质,为什么要去挑战那种难度呢。”他说完就掏出打火机,并从烟盒中抽一根烟叼在嘴里。 “现在不想放弃他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你吧。”朱纱顿了顿,看着秦颜鹤“啪”地打亮打火机的火苗,“秦少爷,你就不怕玩火自焚?” 秦颜鹤望着手里微弱的火苗,微微眯起眼睛。 “怕呢,好怕啊。”秦颜鹤低头将烟点燃,然后对着朱纱吐出一团白茫茫的烟雾,“不过如果有神奇的朱小姐在我身边的话,或许我就不那么怕了。” 朱纱没有说话,她操纵方向盘平稳拐过街口。根据导航仪的提示,秦宅就在不远处。 “和我在一起吧。朱纱。”邪恶的天使低声念着蛊惑人心的咒语,“你既然能逃脱死神的追逐,一定能保我平安无事。” “秦颜鹤,你知道你是什么吗?”朱纱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夜路,“你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收藏家,喜爱收集各种各样的新奇物件。但是,我绝不会成为你的收藏品。” 车在秦宅前徐徐停下。 “那你就不会是我的收藏品。”秦颜鹤顿了顿,悠悠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想从你嘴里听到想要听到的话,大概是件很困难的事吧。” 他叼着烟走从容下车,如一位带着痞气的王子。 “晚安了朱纱,你把车开回去吧,明天我让人来取。” “晚安。”朱纱一转方向盘,掉头离开。透过后视镜,她看见秦颜鹤依然伫立在路边,向她挥手。 这天凌晨,朱纱即将进入梦乡之际,意外收到朱意的信息。这个小孩竟然把秦栩和即将搭乘的航班发了过来。 朱纱愕然一惊,顿时睡意全无。她细细询问,才知朱意不久前主动联系黎依,称自己留学美国的小学同学是秦栩的粉丝,想要接机,于是黎依就把秦栩的航班号给了他。 朱纱望着手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犹豫片刻,还是发过去一条消息:美国的小学同学……是假的吧? 是的。 朱意果断发回一条消息。 朱纱不禁对手机傻笑起来。 “我不知道你和秦哥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之前你们关系明明很好,但是现在,秦哥哥又和黎依姐姐在一起了。你用我手机看秦哥哥和黎依姐姐的照片看了很久,所以我想,你还是想见他的吧。” 就在这时,朱意忽然发来一长段消息。 “我会永远站在姐姐这边。” 没过一会儿,又发来一条。 “死小孩。”朱纱忍不住苦笑。朱意还真是个敏感聪慧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克服社交障碍,一定能取得一番大成就。 朱纱回复完消息,捧着手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三天之后,她毅然决定前往飞机场找秦栩。 她不想留下遗憾,不想让将来的自己,憎恨现在懦弱的自己。 她度过一段漫长的,懦弱无能的童年,绝对不要再懦弱下去。 就像黎依说的,她被动太久。 秦栩坐得是凌晨的红眼航班。深夜中的飞机场总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强烈的光打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散布着冷光。 朱纱还记得她在机场第一次见秦栩的情境。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一脚洞穿了她精心绘制的纸板。那个时候,她的整颗心都近乎破碎了。 同样的机场,或许也会迎来同样的心碎。只是这一次,或许再也没有复原的可能了。 “秦!” 秦栩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但在空空如也的机场内显得尤其好认。朱纱一眼就看见他,立刻就要大喊他的名字。但是刚喊出一个字她就立刻闭上嘴。 现在的秦栩已经是公众人物了,她不能再像原来那样无所顾忌地喊他的名字。 秦栩认得朱纱的声音,仅仅是一个字,便能令他迅速回过头来,与她视线相交。他与同行的人打好招呼后,便向她走来。她特地注意了一下,发现周围没有秦颜鹤和黎依的影子。 “去那里吧。”不等她说话,他便率先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座。她欣然点头,与他坐到隐蔽的角落里。 “我听说你去美国,不仅仅是为了拍电影?”她尽可能地压低声音,满怀忧虑地看着他,“是不是……要和秦颜鹤去做实验?” “你管得太多了。”秦栩骨节分明的十指交错在胸前,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好。”朱纱轻轻点了点头,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 “你让我删除你的联系方式,可我下不了手。”朱纱将自己的手机举到秦栩面前,“你亲手帮我删吧。” 秦栩垂眸,动作流畅地将手机接过,毫不犹豫地按动删除键。 他美丽的手指来回运动,仿佛弧度优雅的锋刀,一下下切割在她的心里。她紧咬住嘴唇,努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其实还想多问一些实验的事,想要知道秦栩是不是真的要去做小白鼠,没错,她要找个突破口抓紧问出一些什么…… “朱纱。”就在这时,秦栩忽然喊出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他,就见他缓缓摘掉自己的口罩。 “我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不择手段,死缠烂打的人。”秦栩望着她,一双细长的眼眸妖异而无情,“如果早知道你那么麻烦,我就不会来碰你。” 秦栩的话,忽然就打乱了她的节奏。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朱纱咧嘴,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也想成为一位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小姐。但是我做不到……” 她发现自己没法再笑下去了,该死的眼泪已经浮动在眼眶中,很快就要下落。 “那你要好好加油。”秦栩继续说着,嗓音变得温柔起来。他端坐在她面前,仿佛真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在为她指点人生,“在真的结婚前,你说不定还会交往一个以上的男朋友。过分拘泥于过去只是浪费时间,你必须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 “你倒是经验丰富啊。”朱纱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鼻子就酸了起来。 真是该死,明明说好不再懦弱的。 为着眼前这个男人,她受挫过太多次了。 “啊对了,忽然想到一件事。”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将眼泪逼退回去,“我们快点完成取消订婚的手续吧。反正当时也没举办过婚宴,干脆就发个通知出去,向外界说明我们关系结束就好。” “这个不急。”秦栩垂眸说道。 “我知道的,宣布订婚和宣布订婚取消之间间隔时间太短的话,会给人一种过于轻浮的形象,这对于之前爆出过绯闻的你来说十分不利。”朱纱露出略带苦涩的笑容,“但是你的女友可是影帝的妹妹啊。你表面上和我订婚,私下里和她交往,池臣心里一定不是那么舒服的。” 既然要让她死心,不如做得绝一点,就像删除联系方式那样,干脆果断地取消订婚吧。 秦栩将手机徐徐递给朱纱,朱纱保持着一脸僵硬的笑容,徐徐接过。 “自从我下山回来后,黎依就一直缠着我。无论我怎样拒绝她,她都不死心。”秦栩忽然说道。 “什么?”朱纱怔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答应做她三个月的男朋友,时间一到,我就抽身而退。”秦栩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打算用这种方式,让她死心。” 原来,秦栩只是和黎依假装谈恋爱吗…… “你在开……开玩笑吗?”朱纱过于震惊,以至于有些结巴,“你那么做,只会让她更加迷恋你。” 这么做实在是太荒谬了。 可是发生在秦栩身上的荒谬事,也确实不差这一件。 “她把我想得太好了。”秦栩双手交错,支起瘦削的下巴,缓缓露出一个妖冶的笑容,“我会在这段时间里证明给她看,我并非她心中所想。” 朱纱望着秦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心中涌动过万千情绪,最终它们都融合成一片苍凉。 “你真残酷。”她轻声说道。 “是啊。”秦栩勾起嘴角,“你一向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 “是啊。我知道。” 朱纱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轻轻扫视一圈周围。 机场依然空荡荡的,没有人。 说时迟那时快。 一股不可名状的勇气忽然充斥了她全身。 她站起来,猛地抓住秦栩的衣领,狠狠吻上他的嘴唇。 那么多年的懦弱与被动,仿佛都是伏笔。为的,就是这一刻。 这一瞬间,罪恶感,绝望,悲伤还有快感,如同地狱女妖的手,用力抓住她的四肢百骸。她的耳边响起魔鬼的笑声,这一个吻,宛如一场恶的狂欢。 她和他的距离如此之近。她隐约能看见,他的眼中充满错愕的情绪。 “我没那么轻易放弃……”她低声对他说话,手指和嗓音都在颤抖,“我不会放过你的,秦栩……” 她说完,便松开手,近乎仓皇而逃。她根本不敢去细看秦栩的表情。 然而她没跑几步,就见秦颜鹤拉着箱子迎面走来。 秦颜鹤停在朱纱面前,挑眉看着神色慌张,不停喘息的她。然后他立刻注意到朱纱身后的秦栩。 “看来四处布眼线的人不只有我啊。”秦颜鹤微微一笑,“真是意外,你竟然会来机场拦截三哥。” “秦栩之前在我那放了些东西,我拿来还给他。”朱纱匆忙辩解。 “什么东西?”秦颜鹤眯眼露出怀疑的神色。 “是……吃的东西……”朱纱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哪里?” “已经吃了。”秦栩匆匆走过来,拉扯住一脸迷惑的秦颜鹤,“快走吧,我带你去托运。” 秦颜鹤挑眉,他最后看一眼朱纱,便随着秦栩大步流星地离去。 而秦栩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就这样消失在机场过于明亮的灯光之中。 朱纱轻轻闭上眼睛。耳畔响起飞机刺耳的轰鸣声。 第78章 新的轨迹 秦栩飞走后,生活依然在继续。 朱纱依然天天埋首于绘画中。《黑洞少年》,这部以她和李宇奇作为创作主力的作品,发布在网络平台上,反响竟然还不错。朱纱趁空闲时间,好好布置了一下工作室,并又招来三个员工。因有新血的注入,工作室慢慢恢复了往日生机。时不时有投资商找上门来,说看好工作室的前景,想要投资。 双休日,任白趁空来到工作室,也算是故地重游。 现在的任白,委实可用“改头换面”这个词汇来形容。他一身干净的棉布衬衣,卷起的袖口下,一串朱红剔透的手串套在精瘦结实的小臂上。胸口两粒扣子解开着,露出半片古铜色的皮肤,微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团,整个人收拾得十分利落,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古朴而干练。在朱霭手里的古董店工作过一阵子,他的打扮也变得“专业”起来。 秦栩将任白从秦颜鹤那里救出后,朱纱就把他丢给了朱霭。朱纱心想朱霭念及朱意绑架一事,也不会故意为难任白。 “最近怎么样,叔叔没为难你吧。”朱纱和任白坐在新布置的会客厅里,捧着刚泡好的龙井谈话。 “你看我像是被人为难的样子么。”任白看着朱纱,风趣地眨了眨眼。 朱纱忍不住露出微笑。的确,任白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脸孔也胖了些,应是活得不错。 “秦家现在的注意力不在我这里,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任白捧着茶,缓缓靠在沙发上,“希望他们永远不会注意到我。” “你最近给自己算过卦吗?” 任白定定地望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没有回答朱纱的话。 朱纱心想她的问题或许涉及到任白不愿倾诉的隐私,思索片刻后,便迅速转移了话题:“最近生意怎么样,有没有遇到难缠的客人?” “还好吧。以前在村子里,也时不时会遇到刁蛮的人。”任白的笑容略带沧桑,“讨口饭吃,也就那么回事,总不会太容易的。” 会客厅的门开了,李宇奇走进来。事到如今,他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朱纱已经习惯他总是不动声色地走进来,因此看了门口一眼,便又平静地收回视线。 “小纱姐……” 怎知李宇奇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朱纱倒抽一口冷气,迅速站了起来。一副落魄模样的小蛮怯生生地自李宇奇身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似的,显然是刚哭过。 “她怎么进来的?”朱纱质问李宇奇。她可没好心到去关心一个抄袭者,别说哭肿眼睛了,此时就算小蛮头破血流,她也不打算为小蛮打开工作室的大门。 背叛的滋味,只要尝试过一次,就绝不会再想尝试第二次。 “她在门口哭得快死了。”李宇奇淡淡道,“我放她进来说句遗言。” 李宇奇的话令朱纱无言以对。她的视线滑过一脸平静的李宇奇,落在任白身上。此时任白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憔悴的小蛮,如同看一只在雨中流浪的小猫,眼中盛满不舍。 小蛮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下来。 朱纱不想让小蛮的眼泪污染到新布置的会客厅,但如果这个时候毅然将小蛮赶走,她估计任白八成会站出来阻拦。 任白是一个很有想法,又过于善良的男人。 要不然,他当初就不会救她。 朱纱双手叉腰,静静聆听着小蛮的哭声。 “颜鹤不理我了……”小蛮一边抽噎,一边说道,“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无处可去,跟我半分钱关系都没有。朱纱考虑再三,还是没把真实想法说出来。 “秦颜鹤现在在国外,偶尔联系不上很正常,你不至于要他天天向你汇报日程吧。”朱纱突发奇想,兀自猜测或许秦颜鹤在美国也有几个小情人小眼线什么的也说不定。 “我……我想的几个故事……颜鹤都不满意……”小蛮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不想要那个工作室了……我也联系不上他……他是真的不要我了……我无处可去了……” “不想做漫画了么?”李宇奇适时插进话来,“可以理解。对于鹤来说,扔掉没有价值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李宇奇话音刚落,受了刺激的小蛮就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李宇奇双手环胸,不解地看着小蛮,一脸“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的神情。 “你是成年人了。不会现在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吧?”朱纱看着小蛮哭了一会儿后,才又接下去道,“等一下,你这个时候找我……难道是要我帮你么?” 小蛮微微一顿,便用力扑到朱纱身边。她用力抓着朱纱的手臂,像是抓着最后一束救命稻草。 “小纱姐,你能联系到颜鹤对不对?”她拼命摇晃着朱纱,指甲深深嵌入朱纱的皮肉,“求求你……求求你帮我……” “帮你什么?”朱纱轻声问道,心中感受复杂。她亲眼看到秦颜鹤与其他女人姿态亲昵,在感情方面,她根本无能为力。至于工作方面……如果秦颜鹤不想做漫画,她又能怎么办呢。 选择一个对漫画没有执念的富家少爷作为依靠,这本就是一场豪赌。赌桌的一边放着对少爷来说无足轻重的钱财,而另一边,却摆放着少女的青春与梦想。 现实从来不会怜悯任何人。 “我……我做什么都行……”小蛮期期艾艾,眨着一双惶恐的眼睛,“我想要回到他身边……我只要回到他身边就行了。” “你不是没有看到,那天我打了他一巴掌。我和秦颜鹤真没熟到那个份上。”朱纱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不好意思,帮不上你。” 小蛮凝望着朱纱。这一瞬间,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如一潭死水。这种模样,大概就是“绝望”的表现吧…… 朱纱情不自禁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小蛮,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聒噪地响了起来。 “朱纱妹妹,你现在在你公司里吗?”秦明飞热情的大嗓门直穿朱纱耳膜,朱纱怀疑整个会议室里的人都听见秦明飞的声音了。 “是啊。”朱纱无奈地捧着手机,“你有什么事吗?” “告诉我地址,我过来坐坐呗。” “啊?”朱纱有些没反应过来。 “哎,你怎么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我看啊,你想要独自一人撑起一个公司,还真有点难度。”秦明飞习惯性批评教育朱纱一番后,便又继续说道,“我前阵子不是跟你谈过那个什么,版权合作嘛!” “哦,这样啊……”朱纱暗暗翻一个白眼。秦明飞倒的确就漫画的事约她见过一次,但那哪能叫谈合作啊,他连漫画都没看过,即便是表达合作意向都算不上。 “我今天正好没事,索性就来你们公司一趟,最好今天就能把合作的事谈下来。你等我一下啊。”秦明飞说完这句,就干脆地挂了电话,留朱纱一人在这边一脸茫然地看着手机。 这个进展,着实有点诡异。 不过秦家盛产诡异的人与事,仔细想来,秦明飞要来谈版权合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有别的事要做吗?”任白见朱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就问道。 “嗯……”朱纱轻轻点头,“不久之后有人会来公司跟我谈合作。” “哦。”任白应了一声,沉默片刻后,忽然走过来扯住小蛮的胳膊,“那我来招待她吧。”他说完就要拽着小蛮走,小蛮则也是一副十分迷惘的样子。 “你要做什么?”朱纱抬起手臂拦住任白。 “陪她聊聊天啊。”任白安然自若地答道。 朱纱眨了眨眼,慢慢反应过来。 “你应该有感觉的吧!”她看小蛮一眼,随即紧紧盯住任白的眼睛,“你那次就是栽在这个人手里啊!” 小蛮与任白齐齐一怔。 “她潜伏在我工作室里,把你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秦颜鹤。秦颜鹤这才推知你的身份。”朱纱凑近任白,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即便这样,小蛮还是依稀听到了她的话。 “我……我不知道……”小蛮惊恐摇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朱纱冷冷看她一眼,“你只不过是秦颜鹤的棋子,听从他的指令行动罢了。” 小蛮转头见任白脸色不太好,于是越发惶恐起来:“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吗……” “你也听到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任白忽然开口,随即静静地望着朱纱,“如果真要说载在谁手里的话,我觉得我更可能是栽在你手里啊。如果我没遇见你,一切就都会不一样。”说完,他弯起嘴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眸,就像是望着能包容一切的宇宙。 “是啊,都怪我。”她徐徐开口。 “开个玩笑。你什么都没做错。”他说完,就拽着小蛮去别的房间了。 任白后脚刚离开,秦明飞便风风火火地走进会议室,他随身带着一位助理。 “我们今天就把版权合同签下来吧。”秦明飞对着朱纱露出格外灿烂的笑容,“介绍一下,我身边的这位是法务助理小金。” 小金轻轻应了声,然后将两份厚厚的合同重重拍在桌上。 朱纱和李宇奇默默坐在对面。他们动作统一地互望一眼,眼里都是茫然。 第79章 危机四伏 “这么说,你确定要买《黑洞少年》的影视版权?” 朱纱来来回回翻看合同三四遍,才抬起头来望向秦明飞。 “废话。”秦明飞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 “你看过漫画吗?现在网络连载差不多有八话内容了,你看到哪话?” “没有看。” 会议室内一阵沉默。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谁规定买版权就非得先看过作品了?” 是没人规定,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朱纱蹙眉望着手里的合同,半晌之后,才又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朱纱妹妹,你在说笑么?我合同都拿出来了,难不成是在跟你过家家?”秦明飞不耐烦地挥一挥手,“不看漫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市场为王,只要做好了营销,内容再烂也卖得出去。” 朱纱的心情有点复杂。虽然秦明飞的话有些不中听,但是合同却做得滴水不漏,基本没有可疑条款,版权金给得也大方。她没有想到,她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版权合同,竟然是这样的人给的。 “算了,跟你们这些小孩说这些没用。”秦明飞见朱纱不搭他,便又自己接上一句。 “朱小姐,觉得没问题就签字吧。”法务助理小金和颜悦色地说道,“签字之后,我会让财务立刻开始走流程,您马上就会收到版权金的。您也看到合同上的内容了,我们会一次性付清。” 朱纱沉默片刻,然后把合同递到李宇奇的眼前。“你觉得呢?”她问道。 李宇奇翻了翻合同,又将其交还给朱纱:“我看不懂,还是你来定夺。” 朱纱瞥一眼始终微笑的助理小金,再次开口:“我还是想再问一个多余的问题。” 秦明飞不怎么耐烦地看着她。 “既然你没看过漫画,为什么会想要买我们作品的版权?”朱纱顿了顿,“就因为我被人抄袭过,然后你觉得能被人抄袭的作品总不会太差?” “这不我正好和你熟识么?”秦明飞顿了顿,“买谁的版权不是买啊。我也没那个心思像颜鹤似的,自己组建个工作室负责创意源头,到头来,还全部砸锅。”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从资本的角度来看,确实买谁的版权都差不多。市场混乱,鱼目混杂,好作品和坏作品参合在一起。如果不是特别有影响力的作品,其实从最后的收益看来,都是差不多的。 “你觉得没问题就签吧。”李宇奇瞥朱纱一眼,淡淡说道,“也吃不了亏。” 朱纱点点头,咬牙在两份合同上签了字。 秦明飞眉毛一扬,取出公章按在合同上,就这样痛快地完成了一宗版权交易。 “小金,去联系财务吧。”秦明飞把合同递给小金,小金敏捷地一闪身,迅速窜出了会议室。 “这位小兄弟要不也离开下?”秦明飞望着李宇奇,笑得别有深意。 李宇奇看了看朱纱,得到她的示意后,便迈步离开会议室。 一时间会议室只剩下朱纱和秦明飞。人忽然少了下来,她有些不适应。 秦明飞摸了摸下巴,沉默片刻,才故意压低声音道:“我知道秦栩是什么了。” 朱纱愕然一惊,定定地望着秦明飞。话锋转得如此突然,令她措手不及。 “我和我爸去探望明羿,他跟我们说了。”秦明飞望着朱纱,似笑非笑,“他还说,你是知情者。” 朱纱的手在桌子底下慢慢握成拳头,掌心一片冰凉。她能猜出秦明飞都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她还是徒劳地问了一句:“明羿对你说了什么?” 秦明飞伏在桌上,望着朱纱的眼眸炯炯有神:“秦栩,他是妖千岁。” 朱纱悄无声息地抽了一口冷气。 “妖千岁”这个名字,无论是谁说起,无论是在什么时候说,都带有一股诡谲的气息,令人胆寒。这个名字仿佛是一种咒语,古老而又无法逃避的诅咒。 “你的作品《黑洞少年》,是以他为原型的吧?”秦明飞咧嘴笑着露出牙齿。 “你不是说你没看过?”朱纱迷惑。 “没看过并不等于没有听说过。”秦明飞乐呵呵地撕开桌上一包干无花果零食,“我已经想好了,你的这个《黑洞少年》,就找秦栩来演男主角。好期待啊……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秦明飞往嘴里扔一枚无花果,用大牙恶狠狠地碾磨着:“到时候还可以把秦栩之前做过的,不可思议的事儿都写出来报道一下……你说观众会相信他有那种奇特的能力吗?” 朱纱看见秦明飞的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秦栩。她拿过一枚无花果,在指尖上慢慢揉搓着:“秦栩不会演的。” “那可难说。”秦明飞嗤笑一声,“世间万物,无非一物降一物。” 朱纱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人生仿佛是一个怪圈,怎么绕都绕出去。 “话就说到这里吧,我先走一步。”秦明飞拍了拍手,随即站起身来,对着朱纱咧嘴一笑,“朱纱妹妹,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但是朱纱却笑不起来。她看着秦明飞转身走向门口,忽然又开口叫住他:“那个……秦光耀先生……知道这些有说什么吗?” 她害怕秦明飞不回答她,因而问得小心翼翼。 秦明飞迟疑片刻,便慢慢转过身来。 “我爸已经派人去美国了。”秦明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是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能把秦栩怎样呢?” 朱纱微微垂眸。心想果然,秦光耀是要有所行动的。家里出了这么一个灾星,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之前秦家四子从来没在自己老爹以及大哥面前提起过妖千岁的事,想来也是觉得自己一个人能解决。但是秦家二哥,显然跟他意见不一。现在秦家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艰难的日子,这才开始。 “啊!”秦明飞忽然双手一合,把朱纱吓了一跳。 “也怪我考虑不周。要是秦栩被搞成残废,或是类似的样子,那也没法当《黑洞少年》的男主角了。”秦明飞望着朱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他的话似是而非,半真半假。即便知道不该认真去计较话里的信息,但是朱纱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急迫的神情。 “秦光耀先生他……会下狠手吗?”她的声音带着隐隐的颤音。 秦明飞与朱纱对视良久,眼中亦闪过一丝茫然。他有限的生命里,尚未接触过秦栩这样的存在。他也不知道秦光耀会怎么对付那样一个不知极限在哪里的怪物。秦光耀会要杀死秦栩吗?他能杀得了秦栩吗? “我不知道。”最终秦明飞只是微微一笑,“我不插手我爸的决定。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秦明飞道了再见,便悠悠迈开步子。 “朱纱妹妹,你倒是个痴情的人。”他说完,就推门走了出去。 朱纱顿了顿,也跟着走出门去。 秦明飞大步流星,在走廊上走得飞快。但是没走多远,他就与迎面走来的任白撞了个正着。任白稳住身体,定睛一看,立刻喊出话来:“这位大哥,请留步!” 秦明飞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正捂着胳膊抽着冷气。听闻任白那么说,他立刻就定住了,望着任白不敢轻举妄动。 “你的面相看起来……怕是有大凶之兆啊。”任白定定地望着秦明飞,说得一板一眼。 秦明飞沉默片刻,转过头来黑着脸看朱纱。 “这是我朋友,擅长算命。”朱纱轻轻淡淡地说道。 “什么玩意儿……”秦明飞嘀咕着,愤然离去。 朱纱长长舒一口气,然后缓缓蹲在地上。看秦明飞的反应,他应是不知道任白身份的,那就不算太糟。 然而不知为何,她感到精疲力竭,仿佛刚才一场谈话耗费了她全部精力。 任白缓缓走近。他的身上飘荡着一股淡淡的檀木味道,令她心旷神怡。 “小蛮呢?”朱纱注意到小蛮不在任白身边,于是开口问道。 “她原先住在秦颜鹤的漫画工作室边上。现在工作室关门了,她也没什么钱……”任白挠了挠鼻尖,故意放低了音量,“我让她回去整理东西,一会搬家。” “搬家去哪里?” “去我住的地方。” 走廊上有片刻的沉默。李宇奇如同一只猫,从走廊那头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朱纱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强烈的烟味,估计刚才他一直在抽烟。 “你说……什么?”朱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露出错愕的神情,“你要和小蛮同居?” 李宇奇眯起眼睛看人任白,嘴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难怪你对她那么好,原来……” “你们别多想。”任白懊恼地打断朱纱的话,“她房子租约就要到期了,秦颜鹤不管她,她自己又没钱付房租,没地方住,只有我能收留她。” 李宇奇站到朱纱身边,他们一同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任白。 “我绝对没有多余的想法。”任白大声申明,“在她找到新工作和新住处前,我可以睡店里。” “以德报怨,可以啊。”朱纱站起身来。因为站得太快,她的脑袋一阵晕眩,步伐也有些不稳。李宇奇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或许小蛮会被你的善良感化,进而喜欢上你也说不定。”朱纱望着任白,弯唇露出笑容。 任白垂头,亦露出一个笑容:“我说过的,我不想我的血脉继续流淌下去。” 他风轻云淡的笑容以及话语令朱纱的心忽然一阵刺痛。她的视线落在他红得刺目的手串上,忽然就移不开了。 “你真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她轻声问道。 “别说我了。”任白将头发捋到脑后,“朱纱,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帮帮小蛮吧。”他说完就抬起眼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朱纱,眼神中略带乞求。 这是任白第一次直呼朱纱的全名,带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庄重味道。从前他爱叫她小姑娘,即便她已经老大不小了。 “我知道了。”朱纱与任白对视半晌,随即转开视线,“反正我是不会再雇她了,不过我会帮她找找看其他工作。” “那谢谢了。”任白垂眸说道。 “我会向其他人说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有人雇佣她,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朱纱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有,假如真找到工作了,你要跟她讲,工作是你帮她找到的。” “我知道了。”任白点点头,“那我先回去收拾屋子。” 朱纱双手环胸,沉默地注视着任白离去。 “秦明飞知道了。”她开口对身边的李宇奇说道,“他和秦光耀都知道了妖千岁的事,这下有些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李宇奇依然一副平静模样,“反正你也联系不上怪物,静观其变就好了。” “是啊。”朱纱附和着点头。 她当然是放心不下秦栩的,可是秦栩已经将她踢出局去,她没有任何插手的机会。 她无意间往旁一瞥,却见李宇奇正望着她,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怎么了?”她问道。 “无论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现在这个状态很好。”李宇奇仰头,淡淡说道。 朱纱环视她的工作室。她招来的新员工正在认真画画。四周很安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埋在黑暗中,等待破土而出。 前方,到底有多少希望,又有多少危机呢…… 第80章 婚宴 朱纱收到大学室友庞蓓蓓的婚礼请柬,她就要和朱纱的初恋高祥结婚了。 朱纱还记得漫展时庞蓓蓓拉着高祥强行秀恩爱的模样。朱纱总觉得他们并不快乐,只不过是想努力表现出快乐的模样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最终风雨无阻地步入婚姻的殿堂,总还是值得庆贺的。 三周后,朱纱应邀参加庞蓓蓓的婚礼,并交纳了一笔不菲的礼金。 来参加婚礼的还有朱纱和庞蓓蓓共同的室友,赵婉和孙悦。朱纱终日沉迷绘画,之前和室友的关系算不得亲密。她来参加婚礼,也无非是凑个热闹而已。礼节性地寒暄一阵后,就开始各忙各的了。 仪式过后,大家都围在桌前吃饭聊天。朱纱无心吃饭,只低头一个劲儿地刷微博。距上次见秦栩,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然而哪里都没有秦栩回国的消息,她不禁就有些担心。 “朱纱。”也就在这个时候,庞蓓蓓拿着酒杯和高祥过来找朱纱。 朱纱亦端着酒杯站起,向他们敬酒。 “前阵子听说你和秦栩订婚了。”朱纱正在喝酒时,却听闻庞蓓蓓忽然说了句。 朱纱停下手中的动作,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新娘如花的笑靥。 “那时候我事情多,都没好好恭喜你,怪不好意思的。”庞蓓蓓微笑着说道。 “是吗?订婚……和秦栩?”高祥一脸惊愕,“我怎么不知道?” 高祥的意外并不难理解。当初订婚无非是想帮助秦家和秦栩解脱危机。对外发出一篇秦栩订婚的报道,就算完事。朱纱没有刻意在朋友面前提这件事,有人问了,才多说几句。庞蓓蓓一直关注着秦栩的消息,再加上二人共同朋友也多,多知道点也正常。 “看你问的,和艺人订婚,当然需要低调。”庞蓓蓓娇嗔地打一下高祥,这才微笑着望向朱纱,“不过真好啊,你也算是如愿以偿了,你不是从很早以前,就是他粉了嘛。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我看他近来挺忙的,接的戏也多……该不会是在认识高祥前,你就认识秦栩……” “我们已经分开了。”朱纱轻声打断庞蓓蓓的话,“我和秦栩,已经分开了。” 三人之间有片刻的寂静。 “为什么?”半晌后,高祥出声问道。 朱纱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她不想回答。 “嗳……明星的生活风云变幻的,普通人有时候确实很难配合他们的步调。”庞蓓蓓乐呵呵地接话道,“还是我们家老高好,安安稳稳的,不出什么大事。” “我哪能和明星比,完全不一样……”高祥还想继续谦虚一下,庞蓓蓓却不打算听下去。新娘带着酒杯轻盈转身,和伴娘聊天去了。 朱纱没想到会在庞蓓蓓的婚礼上被人问及订婚的事,一时间有些无措。当她抬起头来时,却无意间对上高祥一双柔和的眼眸。 印象里,她的初恋一直有一双过分柔和的眼眸,有时会给人一种懦弱的感觉。这样的人,很难去讨厌,也很难去热烈的喜欢。他就是一杯温水,曾经给予年轻的她以短暂的慰藉。 往事已经过去,现在她真心希望他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别看她逢人就夸,私底下,她对我的工作颇有微词。”高祥压低声音,在朱纱耳畔无奈地说道。 朱纱怔了怔,随即与他一同笑开。 “怎么会?”她与高祥一同走到角落里,尽情闲扯。 “蓓蓓嫌弃我是个小公务员,没办法让她过上阔太太的生活。”高祥应是真的苦恼。此时他柔和的眼眸里装满了生活所赋予的忧愁。 “两个人生活在一起,摩擦总是难免的。”朱纱小声安慰道,“至少你们顺利步入婚姻殿堂了,这姑且可以称得上是……阶段性胜利。” “有人说婚姻就是坟墓,可我不那么觉得。”高祥摇了摇头,依然一脸无奈,“我觉得婚姻是一大片蛮荒丛林。一旦踏入,便会遭遇无数险境。然而偏偏很多胆子小,又没有能力的人前仆后继地闯入这片丛林,最后丢失了生命,成了丛林里的孤魂,麻木地飘过来,飘过去。” 朱纱顿了顿,随即笑出声来:“你还和原来一样,会用一些奇形怪状的比喻。” 高祥也笑了,他望着朱纱许久,才道:“你也和我印象中的一样。” “什么样?” “我说不清楚。”高祥抬头将视线投射向远方,“好像总是活在梦里,但却也能令梦成真。” 朱纱顺着高祥的视线望去。只见庞蓓蓓正在和一堆姑娘谈天说地,时不时爆发出清脆的笑声,看来她心情很好。 “最近还顺利吗?”高祥忽然问道。 “顺利……还是不顺呢……”朱纱呢喃着,陷入沉思,“我现在也就那么活着,走一步看一步,尽人事,听天命。” 高祥略一颔首,又缓缓开口道:“你最近有秦栩的消息吗?” “没有。”朱纱略微诧异地看高祥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我忽然想起,我好想听到一则传言……” “什么传言?”朱纱见高祥一副颇为犹豫的样子,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我听美国大使馆的朋友说,有国人在黑帮交战中不幸被波及,受伤还挺严重的。”高祥顿了顿,略微一瞥朱纱的面容,“据说伤者来头不小,还姓秦。” 朱纱没有说话。她紧绷着脸看着地面,脑海中迅速滑过无数种猜测。秦光耀才知道秦栩的身份,他刚有所动作…… 不,不会那么巧的。 “秦栩在国外吗?”高祥低声询问。 “是。”朱纱凝重点头。 “啊……”高祥猛一抽气,“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巧。” “嗯……”朱纱蹙眉沉思,“不会那么巧的。”她不知是在劝服别人,还是在劝服自己。 朱纱神色凝重,显然是不打算再闲聊下去。 “朱纱,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高祥说完,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便打算举步离开。 “谢谢。”朱纱顿了顿,随即对上高祥的双眸,“那个……我和蓓蓓大学时代相处四年,非常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是太好强,太要面子了,其实本心是不坏的。你……多迁就迁就她吧。” “好。”高祥点头说道。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惊叫自宴会厅那边传来。 朱纱和高祥齐齐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庞蓓蓓和大学室友孙悦激烈地扭打在一起。 朱纱想也不想,立刻冲上前去。 然而不等她劝架,两个姑娘就挣开了彼此。孙悦愤然离去,而庞蓓蓓铁青着一张脸,衣服和发饰都变得凌乱不堪。 不少人围拢过来,庞蓓蓓在伴娘的搀扶下走向化妆间。 朱纱转身,就见室友赵婉立在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知道什么吗?”朱纱小声问道。 孙婉扫一眼骚动的人群,随即将朱纱拉到僻静的角落里,“其实高祥爸妈一直不怎么喜欢庞蓓蓓,在他们结婚前,还给高祥介绍过个姑娘,也是个公务员。” 朱纱一阵诧异。她抬起头来,就见高祥站在不远处,脸色极其的不好看。 “孙悦偶然间发现,高祥还在和那姑娘联系着,有时候还一起出去。孙悦想提醒蓓蓓来着。哎……孙悦大概喝多了,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婚礼的时候提,这不成心给人找不愉快吗……但是蓓蓓反应也太过激了,竟然就和孙悦打了起来。再怎么说,孙悦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呀。” “这么说,高祥其实……” “啊,疑似出轨吧。真相谁说得准。”赵婉接着说完朱纱没说完的话。 朱纱刚劝高祥要好好和庞蓓蓓过日子,能忍让就忍让,没想到立刻就发生这样一件事。 现实,还真是讽刺呢。 第81章 渡鸦 “这不才结婚么。”赵婉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如果高祥好好检讨一下,和那姑娘干干净净地断了,也不能算是出轨了吧。” 朱纱抬起头来,发现高祥已经不见踪影,估计是找庞蓓蓓去了。 “你应该能感觉到吧,蓓蓓一直偏执地把你当做潜在对手。”赵婉的话,将朱纱的注意力再次拉了回来。 朱纱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赵婉却勾起唇角,了然一笑。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的起因到底是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那样……总是想法设法打探你的消息。她大概是想在某一方面比过你吧。她本以为,在感情方面一定能赢过你的,怎知偏偏出了岔子……孙悦也是,她不懂蓓蓓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赵婉深深叹了口气,“最后的筹码被摔得粉碎,蓓蓓当然是会抓狂的吧。” 看来赵婉和庞蓓蓓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她甚至能探知到庞蓓蓓内心深处对朱纱的排斥与敌意。 朱纱沉默许久,开始开口道:“为什么非要比呢,照顾好自己的人生,不就够了吗。” “不是所有人都会那么想。有些人……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这三个字,一瞬间令朱纱想起了小蛮。 是啊,不甘心。不甘心接受自己过于普通,完全不同于电影女主角的人生,所以努力撞向头顶的天花板,但是却又没有能力撞破它。最终,遍体鳞伤,一片狼藉。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的人生,但是,那些不接受的人,往往都有没有能力改变。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痛苦而绝望的事实。 “其实大家都是普通人,都会遇到大大小小的问题。谁的生活是完美的呢……还不都是千疮百孔。”朱纱忽然有些怅然,“何必故意逞强,假装百毒不侵的样子。” 赵婉望着朱纱,眼中浮过一丝诧异。 “只能说大家的生活方式不同,你改变不了别人,别人也成为不了你。”她顿了顿,随即扭头望向门口,“我看今天你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蓓蓓还得费精力在你面前强颜欢笑。” 朱纱思索片刻,轻轻点头:“好吧。” “对了朱纱,你现在还记恨蓓蓓么?”赵婉忽然问道,“你会记恨她么,因为她和高祥在一起……” “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朱纱顿了顿,随即露出真挚的笑容来,“我从未恨过。” “那就好。”赵婉略一颔首,露出安下心来的表情。 朱纱在宴会厅里兜了一圈,没见到高祥,也没见到孙蓓蓓,于是她随便找一位伴娘交代说自己有事先走,毕竟真的有稿子等她去画。 她穿过人群,离开熙熙攘攘的大厅,忽然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她欢快地走在走廊上,健步如飞。 身后似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她转过身去,就见庞蓓蓓站在门口。她顶着无暇的妆,装扮光鲜,神情落寞。 朱纱轻轻抬手,向她无声道别。庞蓓蓓怔了怔,亦挥手向她道别。 就这样,她们分别,重新回归到自己的轨道上,忙碌于自己平凡的生活。就如其他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她们可能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曾经的爱恨终归会埋没在枯燥的琐事里。 朱纱回到工作室的时候,已是深夜。 安静的办公室里,孤独地亮着一排灯。灯光之下,是伏在桌上认真画画的李宇奇。 她忽然有些出神,忍不住站在门口多看了一会儿。这样美好而专注的安静,她有些不忍打破。 “阿兜老师下午的时候来过了。”李宇奇抬头看她一眼,“做什么不进来?” “唔……咳!”朱纱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即缓缓走近,“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愿意帮忙安排小蛮工作。不过他不会重用一个有抄袭污点的画手,以后的道路还是要小蛮自己考虑清楚。”李宇奇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他顺路过来看一看,见你不在很快就走了。” “嗯……一会要不要一起走。我就过来取个移动硬盘,一会回家画。”她转头望向李宇奇,“你今天也画够了吧。” 李宇奇点点头,保存文件后,就关了电脑站起来整理行装。 朱纱拿好移动硬盘,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见李宇奇站在黑屏的电脑前,一言不发地抽烟。 印象中,李宇奇从来不会这样发呆,亦不会随便在办公室里抽烟。 “怎么了?”朱纱慢慢靠近他,“有哪里不对吗?” “啊……没事。”李宇奇迅速回神,匆忙掐掉手里的烟,“我就是在想……我们的作品能成功吗?”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都已经卖出版权了,多少算成功一半了吧。”朱纱戳戳李宇奇的脑袋,“好了,回去吧。一个人呆久了,就容易多想。” 这夜的风比以往都大。树木在风中发出摧枯拉朽的哀嚎。夜空漆黑一片,不漏一点星子。 朱纱走到车前,坐上驾驶座。她决定先送李宇奇回家。 “宇奇,快点儿啊!”她放下窗户,冲走在后面的李宇奇大喊。 李宇奇闻言,立刻加快了步伐。 又一阵风吹来,树枝剧烈震颤着。这股颤动,似乎能一直传达到土壤深处。 有什么藏在脚下,像是要破土而出。 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如同一群埋伏许久的黑豹,凶猛地扑向李宇奇。 藏在手腕间的匕首如指爪般在黑夜中闪着寒光。 “宇奇!”朱纱尖叫一声,飞奔下车。 但是她什么都阻止不了。一切发生得太快。 黑衣人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扎入李宇奇的腹部,又快又狠。李宇奇回击,但是对方人手太多,他的反抗对于那些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仇恨跃动在男孩漆黑的眼眸深处,但那份仇恨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 当她奔跑到他身边时,那群黑衣人已经奔跑进了夜幕中。原地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李宇奇。 她托起李宇奇的身体,才注意到他的腹部已经是鲜红一片。 “宇奇……”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然而男孩已经不省人事,苍白清秀的面孔上散布着刺目的血渍。无论她怎么呼唤他,他都不给一点儿回应。 她用沾着温热鲜血的手拿起电话,拨打120。 不一会儿救护车来了。医生迅速将担架抬下车。 “你报警了吗?”一位女医生一边为李宇奇做急救措施,一边头也不抬地询问朱纱。 “刚刚报了。”朱纱注视着李宇奇,机械似的回应着医生。 “戳伤他的是什么人?他的仇人人?” “我……我不知道。” “是十分专业的人干的。”女医生轻声说道,“多处刀伤都避开了要害。” “专业的人?”朱纱迷惘地睁大眼睛。 李宇奇被迅速送到抢救室中。而朱纱在门外焦急等待着。 在医生们的连夜抢救下,李宇奇终于脱离了危险。 经由医生的劝说,朱纱回家补了眠,等到下午时分,又匆匆赶往医院。 她快步走在走廊上,就见两位警察正好走出李宇奇的病房,一脸肃穆。 她与警察擦肩而过,随即迅速推开病房的门。 手术时的麻药效果已经褪去。李宇奇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却没有丝毫疲态。一双漆黑的眼眸中流淌着生命的光。 “太好了。”朱纱双手捂脸,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喟叹。 “不是致命伤。”李宇奇的口吻依然镇静。他随即转头望向为他挂吊瓶的护士姐姐,请求她暂时回避一下,护士姐姐递给朱纱一个安抚人心的笑容,然后推门离去。 “我要被遣返美国。”李宇奇干净简练地说道。 朱纱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什么?” “偷袭我的是我原东家的人。”李宇奇一脸平静地说道,“他们的刀没要我的命,却引警察查出了我的前科。” 朱纱呼吸一滞。她忽然觉得很难受,很难受,灵魂像是要撕裂开来。 李宇奇见朱纱站在床边久久不言,于是弯唇笑了笑:“当然,这也是他们的主要目的。现在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原先的东家……是不好对付的人吧。” “嗯,是比大多数漫画行业的东家难对付。” 李宇奇兀自笑了笑,他见朱纱一脸哀伤地望着自己,于是也收敛起笑意,轻声道:“他们是当地最大的黑帮之一。”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漩涡,将朱纱吞入其中。她感到一阵晕眩,不禁抬起手捂住面孔。她历尽坎坷,终于令新作发布。风头正劲之际,她的合作伙伴却告诉她,他要离开。 “别这样呀。”李宇奇看着朱纱,“又不是生离死别。” “怎么不是!”朱纱忽然发出愤怒的大喊,令李宇奇愕然一惊,“你回去后,是不是还要继续给他们卖命?继续做那些……谋财害命的勾当?” 她瞪大双眼,愤怒地凝望他。他忽然有些不敢与她对视,于是转头望向角落。 “我逃不掉的。”少年轻声说道,“这是我的命。” “命”这个字眼,令朱纱想起那只飘荡在河流中的小船。负伤的奄奄一息的她喝下任白的血,才得以保全一条命。有些时候人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在那些安排面前,人本身的选择显得是那样徒劳而多余。 “好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黑洞少年》搬上荧幕啊。”李宇奇仰头望向天花板,一双漆黑的眼眸熠熠生辉,“你说,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那我想我的希望,应该不算是妄想吧。” “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继续留在这里?”朱纱不理会李宇奇的话,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你有正经身份,住所,工作……” “没用的。既然他们现在能找到我,那么下次也会。”他打断她的话,打断那些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这下她彻底明白了,她是真的要失去她的合作伙伴了。又一次。 她慢慢蹲在他床前,眼珠微微一转,眼眶就变得滚烫起来。 有些事情,无论发生多少次,都无法做到适应。 李宇奇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朱纱,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感谢怪物,感谢他阻止我。” “你还好意思提那天楼顶上的事?”朱纱红着眼睛,愤怒地瞪他,“那件事我永远都无法原谅!” “那就别原谅。永远记得我吧。”李宇奇闭眼,露出一个极淡的,闪烁着幸福光芒的笑容,“纱姐,我很喜欢你绘画的风格还有……那股执著。那是比……垂死之人的求生欲,更妙不可言的东西。” 朱纱扭头望向墙角,一滴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所以纱姐,代替我画下去吧。”李宇奇轻声说道。他的嗓音里,栖息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定。 不,我一个人不行。拜托你,留下来。 朱纱咬了咬唇,最终没把最想说的话说出来。 “最艰难的开头已经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是啊,每次遇到困难都想着,会好起来的。 可是事情并没有变得更好,反而变得更糟。 李宇奇被押送回美国后,朱纱就爱上了关东煮。 她会在工作室画到深夜,然后独自去24小时便利店吃关东煮。吃多了,会觉得那些形形色色的丸子口感单调,但是她实在喜欢深夜时便利店里温暖明亮的灯光,以及舌头上温热的触感,那会让她觉得不再孤单。 那天她依然坐在便利店里,一边吃关东煮,一边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 她忽然刷到一则新闻,说秦氏长子在境外游玩时被卷入一场黑帮纠纷,身负重伤情况危急。 她微微一顿,随即立刻拨通李宇奇的美国号码。没过一会儿,电话通了。 “宇奇,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简短描述一番新闻内容后,她着急问道。 “唔……”李宇奇犹豫片刻,还是道,“这个的话,你还不如直接问怪物。” “啊?”朱纱一脸迷惘,“我又联系不上他,再说了,他也不在国内呀……” 她话音刚落,就似感觉到了什么,于是缓缓抬起头来。 便利店透明的落地窗外,站着那个她至死难忘的人。 夜风之中,他如一只渡鸦静静伫立在她视野中央。他的眼瞳中似盛着整个宇宙,浩渺而深邃。 她呆呆地望着,悄无声息地念出一个字眼: 命。 有些时候人不得不相信命运的安排,在那些安排面前,人本身的选择显得是那样徒劳而多余。 第82章 他是合伙人 伴随着门口玩具发出的声情并茂的“欢迎光临”,秦栩迈开长腿走进店里。 站在收银台前的店员诧异地看秦栩一眼,然而秦栩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朱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她静静地望着他细长好看的眉眼。被他高挑的身影笼罩着,宛如被一个诡异而温柔的梦萦绕着。 迷幻而不真实。 “朱纱,你还真是个变态啊。”他摘下口罩,十分自然地坐到她身边,“竟然拿我作漫画原型,这大概也只有偏执到病态的人才做得出来吧。” 朱纱注意到秦栩的声音和神情中都没有怒意。可能他真的很擅长表演与伪装,除非必要,不然绝不让别人窥探到他的真实情感。真实的他就像是一枚隐藏在坚硬蚌壳中的璀璨珍珠,有幸看见珍珠的人寥寥无几。 “对不起,我本该知会你一声的。”朱纱慢慢回过神来,不经意间露出一个苦笑。 她和李宇奇一同策划的新作《黑洞少年》,是一个关于超能力少年的故事。故事主角确实借鉴了部分“妖千岁”的设定,但是朱纱自认为她的借鉴并不过分。 既然他离开了,那么她就用另一种方式悼念她的感情。艺术是永恒的,而且还拥有一个随她支配的结局。 “不过我以为,你在向黎依推荐这部漫画时就已经知道……知道我是变态这件事了。”朱纱咬一颗丸子在嘴里,假装镇静自若地咀嚼着,顺带瞄一眼秦栩的表情。 “那时我只看了开头,还不了解整个故事。”秦栩望着窗外,一脸波澜不惊。 真是个难懂的男人。 朱纱深深吸气,随即亦望向窗外。 她发现现在的自己十分平静。比起秦栩出国那阵,已经平静许多。她想她已经完全走出来了,也完全习惯了没他在身边的日子。 机场里的那个吻就好像一把火,将所有的爱与痛尽数烧光,她的人生开始重生。 “我的经历很单薄,而你是很棒的素材。”朱纱深深吸气,随即徐徐吐出,“如果我让你为难了,那么我向你道歉。我可以给你赔偿,但是我不会停载这个漫画。因为这个漫画对我来说意义非凡。还有……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了,请你放心。”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么。”秦栩悠悠瞥朱纱一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一般人可不敢在公共场合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来。你真的非比寻常啊,朱小姐。” 现在想来,机场里那带有强迫性质的一吻的确太过轻率。要是被记者看见,说不定就会酿成轩然大波。朱纱那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假如时间回放,她亦未必会那样做。 然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再觉得害羞抑或尴尬,实在是没有意义。 “抱歉,我不会那样了。”朱纱看他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情不自禁就有了恶作剧的想法。 “嘴上说着不相信我,但你还是来找我了呢。”朱纱微微一笑,暗含挑衅意味的眼神落在秦栩唇上,“这个隐蔽的深夜超市比起机场倒是更加隐蔽一点。你不怕我再强吻你吗?” 她抬起眼来,大胆迎上他的视线。他静静地望着她,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出神,数秒之后之后,才迅速移开视线。 “手机给我。”他对她说道。 她怔了怔,颇有些茫然:“但是,我手机里已经没有任何关于你的东西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简单明了地将手伸到她眼前。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手,心想这只手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好看,细长而有力。没准下一秒,这只好看的手就会将她的手机捏碎。 朱纱轻声叹息,将手机里的重要资料小心备份后,便心怀忐忑地将手机交到秦栩手里。 秦栩熟门熟路地解开开机密码。朱纱看见他细长的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轻盈舞动,不禁有些迷惑。 没过多久,他将手机递还给她:“我存了我新的号码。” 朱纱捧着自己的手机,怔怔地没说话。 “最近事情比较多,所以我新办了个号码。”秦栩望一眼朱纱杯子里的丸子,悠悠说道,“我想了想,觉得我们还是需要联系的。” 朱纱睁大眼睛望向秦栩。他前不久才果断干脆地删了旧号码,结果又自己过来主动输了个新的。 还真是个任性的男人啊。 “秦明飞的影视公司,由我接管。”不等朱纱在心里吐槽完毕,秦栩便接着说道,“既然花大价钱买了你的版权,那我就不能不用……或许我真该考虑亲自出演。” 秦栩若有所思地望向朱纱,而朱纱维持着之前的坐姿许久未动。 “我的版权?秦明飞的影视公司?什么意思……等等,难道说……”她很快就联想到婚礼上高祥的话,隐隐有了种奇妙的预感,“秦明飞……怎么了吗?” 有一位背景不俗的秦氏国人在美国遇袭,受伤不轻。 难道这个人,不是秦栩也不是秦颜鹤……而是秦明飞? 但是……怎么会这样呢? 秦明飞怎么也会去美国? 啊,对了。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起这位秦大公子很爱赌博,此生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拉斯维加斯。 但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沉思之际,秦栩向她伸出手来。她条件反射般地向后一缩,却最终没能躲开他。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耳垂,令她呼吸一滞。她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耳垂末端那一点不同寻常的热量。 “以后我们肯定还会见面,商谈合作。”秦栩在她耳畔低语,“如果你敢有一丝半点的妄想,我就把你的耳朵揪下来,喂猫。” 他弯起嘴唇,用力捏一捏她的耳朵,然后便起身离去。 她望着剩在杯子里的关东煮,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有预感,她的生活即将发生巨变。 她发消息询问秦明飞最近到底出了什么事,而秦明飞果然没有给她回复。 第二天,秦明飞影视公司的法务助理小金就来到朱纱的工作室,正式告知秦栩将接手秦明飞的影视公司,而他作为法务助理,会继续为秦栩工作。 “请问……秦明飞怎样了?”朱纱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依然对秦明飞公司换人接手这件事的真相一知半解。 “他大概要休养一阵子。”助理说道。 “果然啊……”朱纱垂眸沉思,“之前听说,有国人在美国卷入黑帮纠纷……那个国人……是秦明飞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朱纱抬头,看见小金戒备地转移开视线。 朱纱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忽然有点好奇……”朱纱迫切地盯住小金,企图打破沙锅问到底,“按理说,黑帮应该不会随便让外人参合进来吧?被卷入那场纠纷,真的只是意外吗?” “朱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金清了清嗓子,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还有我这次来,是因为有重要的事要和朱小姐商讨。” 朱纱暗想可能小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于是点点头道:“什么事?” “公司目前的ceo秦栩先生十分看好朱小姐您的公司前景。他希望与您进行深度合作。”小金顿了顿,接着说下去,“为了确保以后的合作能顺利进行,他希望收购您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唔……”朱纱用力抿住嘴唇。 朱纱的工作室规模虽然不大,但的确是注册了公司的。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对谁来说都不是小数字。就算是曾经一起合作过的合伙人,她都不曾给出这么多的股份。她倒不是不能满足秦栩的这个条件,只是如果把这些股份都给秦栩,意味着将来如果遇到合适的合伙人,她就无法拿出足够多的股份用来分配了。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朱纱抬头望向小金。 “秦栩先生承诺在电影上线后给你票房分红。秦栩先生还说,您公司以后创作的作品,只要改编难度不算太大,他都可以收购影视版权。” “还真是有钱人的做法。”朱纱不知作何表情,只好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给我时间考虑看看吧。” “能请您尽快给我答复吗?”小金并不打算放过朱纱。 “公司的两任ceo都是急性子啊。”朱纱支额苦笑,“你该不会今天又带了合同来要我当场签字吧?” “当然没有。如果您觉得还合适的话,之后秦栩先生会亲自与您详谈。”小金笑了笑,他与朱纱二人沉默着互望片刻后,便起身离开,“那我先回去了,您考虑完后给我电话吧。” 朱纱独自呆在会议室里,凝望着手机屏幕久久不语。 之前公司的股份是平分给她,叶婷以及卡姐的。叶婷走的时候,没有人提股份的事,而卡姐走后很干脆地将手里的股份转交给了朱纱。也就是说,现在朱纱手上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而叶婷持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要产生股权变动,朱纱还是觉得应该和叶婷说一声。 她犹豫了许久,才拨打叶婷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 “小纱。”叶婷的声音抢先传来,“我刚想找你。” “是么?”朱纱有些意外,“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叶婷轻柔的笑意。 “我回来了。” 她这样说道。 第83章 终身瘫痪 眼泪瞬间盈满眼眶。 朱纱情不自禁有手捂住嘴,半晌之后,才不确定地问道:“你要……回来画漫画吗?” “嗯。”叶婷的声音充满热情,“我妈也来了,她会帮我带孩子。你现在有空吗,我们约个地点见面吧。” 朱纱想也没想,拽着包就跑出写字楼。 正值初春,风中夹裹着阵阵寒意。但是朱纱却一点不觉得冷,以最快速度赶到与叶婷约好的见面地点。 满怀期待的她却在店面的招牌前生生顿住脚步。 这是那家名作“夏夜”的店铺,晚上是酒吧,白天则是咖啡馆。曾经她和工作室里的人一起在这里喝过酒,之后还遇到秦栩和秦颜鹤。临走之前,她还和卡姐一同醉倒在马路上。 往事历历在目,过于鲜活的记忆扯疼她的神经。她用力闭上双眼,将一切甩在脑后,并兀自祈祷不会遇到秦颜鹤。秦颜鹤手中那么多店铺,遇到他的几率应该很小才对。 朱纱走进门,立刻就看到叶婷。多日不见,她的身姿比原先丰润不少,但是脸上的笑容依然如记忆中般柔和。 叶婷手里抱着一个白胖胖的婴孩,那婴孩一副男孩子打扮,但是不哭不闹,眨巴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对面的朱纱。 “他叫赵松雪。”叶婷向朱纱介绍她刚获得的儿子,言语里透着隐隐的自豪。 “真是个高风亮节的名字。” “那是古代一个画家的名字。” 朱纱看着叶婷逗弄着怀里的婴孩,忍不住露出笑容。“母亲的情绪和期许,总是很容易传导到孩子身上啊。”她不假思索地说道。 叶婷困惑地望向朱纱,而朱纱摇了摇头,默默转开视线。她无法告诉叶婷,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织女和妖千岁之间的传承。但那种传承,也过于邪恶以及悲哀了。 “对了,你为什么会选在这里见面呀?”朱纱抿一口手里的酒,询问道。 “以前小蛮有烦恼要向我诉说的时候,就会约我在这里碰面。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朱纱一边听叶婷说话,一边默默喝着杯里的酒。想不到小蛮私下里的活动还挺多,不仅仅是任白,叶婷也与她交情匪浅。 “因为总是来,所以酒吧的老板还注意到我们了。” 朱纱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是指秦颜鹤?”朱纱迷惑地望向叶婷。 “嗯……是,原来你也认识他。” 朱纱蹙起眉来。原来小蛮很早就和秦颜鹤认识了,但却瞒着她。 “现在小蛮还好吗?”叶婷又问道。 “她已经不在工作室了。”朱纱顿了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着,“她去了别处。” “不画漫画了吗?”叶婷瞪圆了眼睛。 “还画呢。”朱纱自嘲地一笑,“不过是在阿兜老师手下。” “这是为什么?”叶婷一头雾水,“既然一直在画漫画为什么要去别人家呢?我们给的又不比别家少……” “人心难测。”朱纱将双手按在桌上。她望着自己的指甲,垂眸沉思片刻,才道:“对了小婷,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些事情。” 叶婷和她的娃都目不转睛地望着朱纱,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起策划的作品……我最终没让它上线。”她咬一咬,索性一股脑儿多说出来,“因为一些争执,卡姐也离我而去了。现在我在做一个叫做《黑洞少年》的作品。这是我和之前的助理李宇奇一起策划的。但是他现在也离开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画这个作品。”她说完,深深吸一口气,才敢抬头看向友人的眼睛。 叶婷的眼中果然盛放着浓郁的失望。 “这样啊……”她微微垂下眼眸,随即露出一个苦笑,“本来以为,这次回来……应该能和你一起进行那个连载的,果然,是我想得太多了。” “不,不,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做原来那个连载的!”朱纱忽然想到,如果和秦栩签订合约的话,秦栩就有权利参与到各个项目中来。不知他会对叶婷的项目,发表怎样的见解。 见她露出苦恼的表情,叶婷就伸过手来,用力握住她的手:“这阵子发生了很多事,对吗?” 朱纱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小纱,不要害怕。”叶婷俯下身子,对朱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回来了。以后,有我站在你身旁。” 朱纱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回握住叶婷的手。 “虽然当妈妈很辛苦,很累,很多时候都没有自己的时间。但是,我可是妈妈啊。”叶婷的声音温柔好听,充满治愈的力量,“当妈妈之后……就再也不会害怕了。放心吧,朱纱,你承担不了的,交给我就好。” 朱纱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她和叶婷讲起所有的事。秦家的事,抄袭的事,售出版权的事,影视公司的事,还有和秦栩分手又联系上的事。她当然没有把妖千岁的事告诉叶婷,连带任白那一部分也轻描淡写,但是她告诉叶婷,她觉得秦栩是个难以掌控的人。她不确定是否要把股份分给他。 “那你是怎么想的?”叶婷询问朱纱。 “我觉得给秦栩股份,就工作室而言,一定是有利的。”朱纱眼中闪烁着迟疑,“就是……” “如果担心他做出冒险的事情的话,好好商谈合同就好了。” 叶婷低头哄一哄嘤孩,抬头见朱纱还是一副沉思模样。 “你是不是在担心……会有人议论你和秦栩之前的感情?” 不愧是闺蜜。 朱纱轻声叹息,随即点了点头。把那么多股份分给前男友,朋友圈那些知道得比较多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是感情用事。 “没事的,未来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解决它。”叶婷递给朱纱一个柔和的笑容。在那样的笑容面前,任何问题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就在这时,一位服务员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 “朱小姐,有位先生想请你们喝酒。”朱纱立刻抬起头来,发现秦颜鹤就坐在不远处的吧台上,冲她举杯致意。 “好巧啊,刚回到城里就遇到老板了呢。”叶婷转头看了看秦颜鹤,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奇。 朱纱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 “我去跟他聊聊。”她这样说道,“今天就这样吧,随时欢迎你重回工作室。”说完,她捧着酒杯走向秦颜鹤。 秦家四少爷今天看起来格外憔悴,通红的双眼下是两枚青色的眼袋,连衣领和发型都有些凌乱。朱纱还是第一次见注重外表的秦颜鹤显现出这副模样来,心情忽然有点微妙。 “怎么,小蛮或者马老师纠缠你了?”朱纱眼看着秦颜鹤一口闷了一杯酒后,用略带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 秦颜鹤抿了抿唇,蹙起眉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纱。 “哦,不好意思,四少的后宫一定不止这两位,我不该随意揣测的。”朱纱对秦颜鹤笑了笑。她转头,看到叶婷正抱着她的宝贝费力地和大门较着劲。幸好有服务员来帮她,令她轻松离去。 “大哥是被秦栩陷害的。”秦颜鹤简短的一句话,迅速将朱纱的注意力拉回。 朱纱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你确定?” “我认识的人看见大哥在斯维加斯游玩时被秦栩强行带走,紧接着大哥就被卷入一场黑帮纠纷中。”秦颜鹤招来服务员为他倒满酒,“我刚得到确切消息,大哥已经度过危险期,即将被送返国内医院。不过,他大概这辈子都得在轮椅上度过了。” “这么严重?”朱纱愕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秦明飞的伤势,竟然比她想象得眼中得多。 “子弹穿过他的脊椎,伤及神经。即便是美国最先进的医疗机构也束手无策。爸爸得知后,也是气得一病不起。”秦颜鹤目光阴郁,“妖千岁……他可是下了狠招啊。” 朱纱对秦明飞并无好感,但听闻他受伤如此严重,内心还是唏嘘不已。 眼下秦明飞的伤势还没有公开。一旦公开,不知道与秦家利益相关的群体会骚动成什么样子。这是继秦明羿被捕后,又一个劲爆性十足的大新闻。 “但是,你并不能肯定,秦明飞的伤一定是秦栩造成的,不是吗?”朱纱静静地望着秦颜鹤,“你不能确定误伤秦明飞的黑帮就一定和秦栩有关系。” “但那可能是误伤么?”秦颜鹤冷冷一笑,“而且大哥刚恢复意识,就把手下的公司和秦氏集团的股份都转给了秦栩。不受威胁,不可能做那样的事吧。” 朱纱沉默喝酒。听秦颜鹤这样说,秦栩倒的确和这起事故脱不开干系。 难道不知不觉间,她印象中的那个温柔的男人,已经蜕变成真的妖怪了么? 唯独仇人的鲜血,才能满足他么…… 不知为何,此时她的心凉凉的,有点难受,又有点悲哀。 “他是真正的怪物,朱纱。”秦颜鹤在朱纱耳畔沉声说道,“和我联手干掉他,我不会亏待你。” “我和秦栩已经分手了,秦家的事再不关我的事。至于是否亏待,”朱纱弯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大概已经知道,跟随你后会有怎样的下场。” “你和小蛮她们不一样。”秦颜鹤如一头受伤的动物一般低吼出声。 她看他的眼睛,知道他是真的四面楚歌,急需同盟。 “多谢四少抬爱。”临走前,朱纱干脆利落地喝尽杯子里的酒,“但是你应当明白,我们是同一类人。” “哪一类?”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我的同盟,只有我自己。你也一样。”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第84章 黑洞少年 秦栩去美国拍摄的电影很快杀青,再然后,他又花了一点时间完成了和黎依合作的电视剧。 据朱意说,秦栩似乎和黎依闹出了些不愉快,黎依把朋友圈中的合照都删除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朱纱暗想或许是他们二人当中有人主动终止了伪装男女友的协约。 演员的工作告一段落,秦栩终于能将注意力转移到影视公司的事情上来了。他带着深度合作协议来找朱纱,朱纱也不含糊,果断在合同上盖上了章。 偌大的会议室里,一边坐着秦栩和法务助理小金,另一边则坐着朱纱和叶婷。 “希望我们未来合作顺利。”朱纱把盖完章的合同递给秦栩过目,“秦总。” 秦栩目光沉静,面无表情地扫一眼盖章的地方,然后将其中一份交给朱纱。 “按照合同约定,我有权参与到作品创作中。”秦栩公事公办地说道。 “您当然有这个权利,秦总。” 秦栩目不转睛地看朱纱两秒,才道:“不用那么客套,我们以姓名相称吧。” “哦。”就算是恋爱期间,他们也是以姓名互称的。朱纱忽然就想,或许他们从来就没有特别甜蜜过吧,从没像其他情侣那样如胶似漆,如火如荼过。 “我在来之前详细看了《黑洞少年》已发布的章节。”秦栩纤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跳动着,“拥有超能力的主人公一心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因而他总是偷偷使用他的超能力,不然别人发现。他悄悄帮助失明的养猫老太太找回他的猫,还潜入富人家里偷窃零食送给穷人家的孩子……他有个初恋,那个初恋毕业后就早早嫁了人,但是她过得并不好,总是被丈夫家暴。主人公用自己的超能力教训了那个丈夫,帮助初恋寻回自我,重拾自由。” “对,是这样的。”朱纱认可秦栩对剧情的概括。 “我想请问,是什么促使这位主人公要做这样的活雷锋的?”秦栩的手指忽然停止了跳动,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朱纱,像是猎豹盯上猎物,“他为什么要这样自苦,不计回报地为他人付出?” “那……那是因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朱纱张口结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利己主义者……” “这太扯了。”秦栩双手撑住两边的太阳穴,细长的眉眼中藏匿着嘲讽的笑容,“就因为他拥有超能力,所以他必须得当救世主么?他就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自私吗?” “但是,有相当部分人在获得超能力后,会想要为这世界做些什么吧?” “我不认为。” 谈话迅速陷入僵局。朱纱和叶婷互望一眼,二人眼中皆是忧虑。 “你看这样怎样。”秦栩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主人公用超能力救了老太太的猫,但是他把这只猫留在了自己的家里。他偷富人的零食给穷人家的孩子,无非是想要那些孩子为他做事。至于初恋……他帮助了她,但最终将她抛弃,狠狠地毁灭了她。” “可……这是不是有点过于邪恶了?”朱纱沉默半晌,说道。 “这不是邪恶,这是特色。对抗反派组织的大主线不变,我希望改一些日常细节,令主角显得更真实。” 朱纱有些不确定地望向叶婷。叶婷投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可以。”朱纱思索片刻后便做了退让,“后续情节我会按照你的意见修改。” “那就这样。”秦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我希望主人公在结局的时候死掉。” “啊?”朱纱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人公代表着读者的幻想。”秦栩悠悠说道,“最终这个幻想必须破灭,这才是真实。” 朱纱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她徐徐吸气,平复下心情后,才开口说话:“可是我们在做漫画。你说角色需要真实有力的细节我可以改,但没必要让整个故事都那么现实。我们身上没有任何教育家包袱,要告知读者‘醒醒吧做白日梦是不可取的’之类的大道理。” 秦栩没有说话。他双手环胸依靠在座位上,对朱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清浅笑容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改?有什么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吗?”朱纱俯身凝望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火气。 “没有。”秦栩弯了弯嘴角,“我单纯喜欢悲剧式的结局。” 朱纱冷笑一声,“我不喜欢那样的结局。” “合同里有提到过的吧。当我们的意见出现分歧时,应该听谁的?” 很好,那么快就用上合同条款了。看来以后的日子,注定不会好过。 “听你的。”朱纱气极反笑,“我知道了,按你说画就是。秦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还有你上次说起的那个漫画策划,”秦栩的食指像弹奏钢琴曲最后一个音符般轻轻点了一下桌面,“我不看好,不要画了。” “但是那是我之前和叶婷一起策划的项目!”朱纱一手用力握拳,但她最终没将拳头砸在桌面上,“就算你不看好……做起来也是一部作品!” “没必要。”秦栩抬头看一眼朱纱愤怒的容颜,稀松平常的口吻像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为什么要去做一个注定会失败的东西?” 朱纱忽然就怔住了。“不去做……又怎么知道会失败,你的判断也太武断了。”她回过神来,愤愤地说道。 叶婷是为了做她的作品,所以才抱着一岁不到的孩子不辞劳苦重回大城市的。叶婷抱有那么大的期待,他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把别人的希望一把掐死。 “小纱,算了……”叶婷见朱纱一副怒火滔天的模样,不禁伸手拉扯她的衣袖。 “你不能随便决定一个作品的开头和结局!”朱纱甩开叶婷,双手撑桌,瞪视着秦栩,“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的。”秦栩悠然起身,“所以希望你和你的同事能好好贯彻我的意见。”他道了再见,便不再顾及朱纱的反应,和小金一同离开会议室。 一时间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叶婷和朱纱二人,空旷得令人压抑。 朱纱只觉得有一团火困在身体里,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令她疼痛难忍。 她想到不久前,也是在这间会议室里,她和卡姐讨论应对抄袭的策略。她曾经让别人对她失望过。她不希望叶婷再对她失望。 “朱纱!” 她不顾叶婷的叫喊,径直跑出会议室,追上秦栩的步伐。 “你别太肆无忌惮!”她不顾助理小金惊愕的眼神,狠狠拽住秦栩的胳膊,迫使他停下来直视她的双眼。 “至少在创作这件事上,”她在他耳畔狠狠咬牙,“你不能像对待秦明飞那样不知轻重!” 秦栩怔了怔,随即又柔柔笑开。“你知道我一向都肆无忌惮,为了能找到朱霭的弱点甚至不惜接近他的小孩。”他学她的模样,凑近她的耳畔温柔吐息,“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和我签合同?嗯?” 他的嗓音温柔至极,像是能将人融化。尤其是那个轻飘飘的尾音,令人浑身酥麻。 朱纱低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承认吧朱纱,你也看重利益。感情……对你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他笑得意味深长,转身欲走,却又被朱纱抓住衣袖。 “朱小姐,我还有其他事要做的。”他转过头来盯着她,眼神不喜不怒,却暗含霸道的力量,令人牙齿发颤。 “只要作品上线,能赚稿费,怎么说也不会亏太多的。”朱纱的手指深深嵌入秦栩的衣服褶皱中。她用力咬住嘴唇,许久才低声道:“但是……这作品,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秦栩,我求你。” 第85章 生日宴 秦栩看朱纱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开视线。 “好吧。”他说,“按你说得做。” “谢谢。”她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目送着秦栩和他的助理走远。 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我成功了哦,小婷。”她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见到的却是小蛮。 她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明白过来。新招来的前台刚上任不久,只要小蛮自我介绍说是以前的员工,前台便不会再拦她。 一会儿就去叮嘱前台,让她千万不要再放小蛮进来了。打定主意的朱纱,收拾好心情向小蛮走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朱纱不动声色地打量小蛮。她现在的装扮风格极其简约,不像和秦颜鹤在一起时那般浮夸。 “刚才和你聊天的是秦栩吗?”小蛮的眼中盛满迷惑,“你们聊得似乎并不开心……他为难你了吗?” “那和你无关。”朱纱淡淡说道,口吻中尽是疏离。 “哦……”小蛮有些尴尬,眼神下意识地就飘向墙角。 “还要我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么?”朱纱提高音量,说道。 “刚才的问题……”小蛮立刻回过神来,“啊对了,其实……我是来道谢的。” 朱纱挑高眉毛,等小蛮继续说下去。 “虽然任白没跟我讲,但我知道我现在的工作,一定是你帮我找的。”小蛮咬了咬唇,“他一个算命的,哪里会懂漫画啊。”她的口吻里带有一丝轻蔑,这令朱纱有些反感。 “是任白让我帮你的。”朱纱冷冷看着小蛮,“你要好好对他,患难之中能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通常没有多少。” “我知道了。”小蛮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画的。” 说着她双手往前一递,将手里的塑料袋递送到朱纱眼前。朱纱接过一看,是一只蛋糕盒。 “谢谢。”朱纱不想和小蛮闲扯太久,索性干脆收下礼物。 “你在阿兜老师那里,还好吧?”她想了想,还是问道。 “挺好的。”小蛮弯起嘴角,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阿兜老师对助理很好。工作室里有免费零食吃,而且还经常组织活动。我会在那里认认真真地画下去的。” “那就好。” 朱纱不禁回想起阿兜老师的原话,他说他给工作机会可以,但永远不会重用一个有抄袭污点的画手,小蛮不会有任何晋升机会。 “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小蛮轻快的嗓音打断朱纱的思绪。 “替我向阿兜老师问好。”她望着小蛮的背影,发出一声绵长的,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叹息声。 叶婷的重新回归,给工作室带来不少活力。 朱纱和叶婷经常一起画到深夜,时不时探讨一番两部作品的剧情走向,尽管忙碌,却十分开心。 时光在画笔之下匆匆流逝。就这样画了半个月后,朱纱收到秦栩的邀请函。 秦栩要在五星级酒店里举办盛大的生日宴会,邀请各路人士参加。朱纱决定带叶婷同去。现在秦栩是她事业上的合伙人,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去捧个场的。 宴会当晚,朱纱穿一袭白色连衣裙,配白色缎面小高跟和水晶耳饰,低调而素净。 她站在酒店门口深深呼吸,心脏飞速在胸腔里冲撞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要犹豫,小纱。”叶婷走到她身旁,将手柔柔搭在她的肩上。 “在邀请你时我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会答应和我一起来。”朱纱转过头来,对叶婷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娃有她外婆照顾,我离开一个晚上不要紧的。”叶婷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看着朱纱,“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参加前男友的生日宴。我想……你需要我的陪伴。” “谢谢你,小婷。”朱纱捏了捏叶婷的胳膊,“有你在真好。” 两人相视而笑。她们手挽手,肩并肩向着酒店走去,仿佛仍然是大学里的女学生。 秦栩慵懒地端着酒杯,站在宴会厅门口。他穿着深蓝色的西服,这罕见的颜色极适合神秘而妖异的他。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走近的朱纱,眼眸闪烁,其中暗藏星辰。 一位女宾自后赶来,与朱纱擦肩而过。于是秦栩的目光又落在那位女宾身上。 女宾将生日礼物送给秦栩,并用雀跃的语调祝他生日快乐,还祝他电影大爆。秦栩收下礼物,温柔道谢。与女宾闲聊几句后,女宾便转身步入宴会厅。宴会厅中的人不知在聊些什么,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笑。 朱纱忽然就觉得有些难受。不久以前,秦栩还是个十八线艺人,那时的他是只属于她的猫咪。现今他的人气直追一线红星,如同一枚散发强大热量的伟大恒星。 他在他熟知的领域里开疆扩土,建起一座座丰碑,越来越多的人靠近他,追随他,膜拜他。他再也不会只属于她了。她望着他的眼睛就能知道,有时候过去的记忆和梦境一样,虚幻缥缈。 “生日快乐。”朱纱在叶婷的陪伴下走近秦栩,送上精致小巧的礼物盒。 “谢谢。”秦栩弯唇,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答谢笑容,既不热情,也不疏离。 一切都显得那样得体,没有半分逾矩。 “可以打开来看看吗?”秦栩接过礼物盒,柔声询问。 朱纱怔了怔。之前那位女宾也赠送了礼物,但是秦栩并没有当着她的面将礼物拆开。在这种大场合下,拆不拆礼物在礼仪上倒是没什么讲究,只不过逐个拆礼物,对宴会主人而言是件很损耗精力的事。 “可以,你拆吧。”秦栩要拆,朱纱当然不会反对。 秦栩拆开礼物盒,发现朱纱送他的是两枚纯银耳钉。 秦栩定定地看着耳钉,数秒后才抬头望向朱纱:“谢谢,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朱纱点了点头。 “你先进去等我一会儿,我约了人。”秦栩轻快地说道,“有一位导演马上过来,我希望能跟他合作。” “哦。”朱纱点了点头,随即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 “是的。”秦栩像是知道朱纱在想什么,迅速点了点头,“我想尽快启动《黑洞少年》影视项目,而我会担任这个项目的制片人。耽误之急,是谈下一个有档期的导演。” 秦栩这是打算转行当幕后吗。不过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还是不要多问了。打定主意的朱纱挽着叶婷走进宴会厅。她匆匆扫视一眼在场宾客,倒是能看见不少眼熟的演员。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再次席卷上心头。秦栩……他真的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叶婷依然望着秦栩所在的方向,“大概最近过得不错吧。” “是吧。”朱纱轻轻一笑,“他开心就好。”在她印象中,他极少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她真心希望他的这份开心能维持的久一点。但愿今夜的生日宴,永远不会结束。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是你的作品,他才这样上心。”叶婷轻轻戳了朱纱一下。 “怎么会。”朱纱苦笑着摇头,“他第一次做影视公司,大概很有新鲜感吧。而且……这个故事……说不定令他很有代入感。” 叶婷的动作微微一停。“难道……故事的主角是以他为原型的?”叶婷忽然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她见朱纱不说话,慢慢就露出忧虑的神色来:“这样不行啊小纱,你陷得太深了,会拔不出来的。” “但是,也有很多人拿偶像明星当原型啊,没什么问题。”朱纱强作镇静。 “你明明知道的,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和秦栩有更多的缠绕,所以……” “够了。”朱纱打断了叶婷的话,并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我已经拔不出来了。” 叶婷一脸错愕。她的眼眸暗了暗,随即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朱纱慢慢就回忆起年少时去机场接机的事。她在大大的纸板上写下秦栩的名字,还画了他的画像。 他是她第一个认真刻画在纸上的人物。 在那以后,画任何人物都显得极其自然。 “是他成就了我。”朱纱用轻快的声线,自言自语着,“不是有句话说,不疯魔,不成活吗?干脆,就拔不出来算啦……” 不远处的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不知在聊些什么。她不经意间一抬头,就看到秦颜鹤挽着黎依走进来。 还真是个精彩的生日宴。 第86章 女跟踪狂 朱纱难得见到这样的配对,不禁就看得久了一点。 秦颜鹤倒是一如既往的光鲜。在水晶吊灯的映衬下,他本就姣好的面容显得越发精致起来。而他身边的黎依尽管妆容精美,但眼神中的疲惫与憔悴,却是遮掩不掉的。 秦颜鹤察觉到她的目光,于是向她绽放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视而不见。朱纱让叶婷随便拿些东西吃,然后大方地走向秦颜鹤和黎依。 “这是女演员,黎依。”秦颜鹤介绍说。 “我们认识。”朱纱看了看黎依,又将目光转向秦颜鹤。 “哦,竟然认识呀。”秦颜鹤挑了挑眉,然后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来,“这段时间里,黎依经常去医院探望大哥,非常辛苦呢。” 秦明飞住院,而他签下的演员去看他,仔细一想,也挺合适。 “秦大少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去看看他,也是人之常情。”黎依淡淡说着,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秦颜鹤在旁认真听着。末了,他又望向黎依,眼神中带有那么点儿看好戏的成分:“啊……那你以后不是要听秦栩指挥了?” “我会想办法解约的。”黎依迅速答道,“我不会跟那种没有心的人做事的。” 朱纱怔住。看来秦栩和黎依果然闹出了些不愉快。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秦栩失踪那么多天你都不慌张。”她愕然抬头,才发现黎依正目光沉静地凝望着她。 “啊……啊……那只是因为我迟钝……” “其实你内心深处十分清楚,他是野兽,没有人能驯服他,令他乖乖待在身边。”黎依转身离开,与朱纱擦肩而过,“我放弃了。而你也不可能赢。” 朱纱转头望着黎依悠然离去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是影帝的表亲,单纯从背影上看,倒的确与池臣有几分相似。她那样高傲,优雅,如同王族。 她说她喜欢秦栩的温柔,而当她终于发现这份温柔不过是一种伪装后,当然会选择毫无留恋地离去。她有潇洒的资本,绝不会像小蛮那样哭哭啼啼,露出无助的神情。 “那么,你现在是秦栩的合作搭档?”朱纱回过头来,询问秦颜鹤。 她记得出国前黎依说起,秦颜鹤和秦栩一同去美国研究药物的事。 朱纱以为秦栩会被当做小白鼠,然而意想不到的是,出事的却是秦明飞。秦栩倒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把她的工作室搅得天翻地覆。 生活何等讽刺。 秦颜鹤双手插口袋里,望着她笑着弯起眼睛,像一只狡猾的狐狸:“我和他生意上的往来并不多。不过我毕竟负责酒店这块,举办这种宴会,他绕不开我。” 朱纱的问题,被巧妙地绕了过去。她不再说话,而是环顾四周。她没有看到叶婷,不知友人去了哪里。 “不觉得累吗?”她突然转头,凝望秦颜鹤的眼睛。 秦颜鹤和秦栩,他们都不喜欢对方,嫌恶着对方。但是他们又必须在大众面前维持着一份极其脆弱的亲情,像是在较量演技。 “累,很累。”秦颜鹤亦收起了笑容,踏近一步,认真凝望她的眼眸,“朱小姐要是同情我的话,不如帮一帮我。” “执著地留在不在意你的野兽身旁,也很累吧。”秦颜鹤笑了笑,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精巧的盒子,交到朱纱手里。 “这是什么?”朱纱打开盒子,便蹙起眉来。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枚小巧的药丸。 “因为秦明飞的意外,老爷子的状态也特别不好,每天躺在床上,根本干不了活。他将以前研发药物用的设备及人才都交到了我手里。所以你看,大哥和二哥都出局了,现在游戏里只有我和‘妖千岁’了。”秦颜鹤的声音虽带着笑意,却又意外的冰冷。 “妖千岁”这三个字,在他的舌尖上轻轻蹦跳着,仿佛一种神秘的咒语。 朱纱不语,只蹙眉望着手里的药丸。 “这是我让人特别研制出的药丸。”秦颜鹤有些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伏到朱纱耳畔轻声低语,“能令人无痛死去的毒药。” 她的余光瞥到他微红的嘴唇,如同毒蛇的蛇信。 “真的?”她忽然感到有些好笑,“真是好别致的礼物。” “这是一次机会。”秦颜鹤垂眸凝望她,“你永远都拥有这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说过的,我永远不会与你为伍,也永远不会帮你杀掉秦栩。”她低头认真将药丸摆到脚边,然后用鞋尖将之碾成粉末。 当朱纱再次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黎依站到了秦颜鹤的身边,而她的身后跟着一位灰白色头发的男子。黎依和这位灰白头发的男子,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朱纱。 “李导到了。”黎依回过神来,转头对秦颜鹤说话,“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找秦栩聊聊,可哪里都找不到秦栩。” 朱纱再次看向灰白色头发的男人,微微蹙起眉来。这个被称作李导的人,不出意外就是秦栩有意请来当《黑洞少年》电影导演的人。 可是,为什么秦栩偏偏在这个重要时刻不见了呢。 她瞥向秦颜鹤,只见这位秦家四少从容伸手,与李导握手,“即然这样,那在三哥没到之前,由我来陪伴您吧。” “呵。”黎依望着朱纱,挑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一次失踪。” 朱纱还想问秦颜鹤几句,然而秦颜鹤已经和李导热烈交流起来,根本没有她插话的机会。 于是她掉头走向门口,原来秦栩站过的地方,果然没有人。 她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走得太急,与迎面而来的叶婷正好撞到一起。 “叶婷,你有没有看到秦栩?”朱纱稳住脚本,出声问道。 “看到了。”叶婷忧郁地垂下眼眸,“刚才,我看他跌跌撞撞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一副不太好的样子……我本想上前询问,然而他恶声恶气地斥我离开。” 朱纱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看起来……像是喝了很多酒的样子吗?” “大概是。” 喝醉后的秦栩,很难控制自己的力量。 没准现在情况有变,就算不喝醉,他也会产生不适。 “他离开卫生间后去了哪里,你知道吗?”朱纱急声询问叶婷。 “好像……”叶婷不确定地指向门口,“他好像出去了……” 朱纱望向漆黑的夜幕。 外面的世界那样广袤,她又该去哪里找到秦栩。 但是,必须去找到他。 朱纱头也不回地奔进夜里,一路小跑。 她毫无头绪,但是她不想停下。高跟鞋过于碍事,于是她脱了鞋继续奔跑。 她停在十字路口,茫然地东张西望。她不停劝说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 一个失控的人通常会去哪里…… 不想让他人看到自己秘密的妖千岁……会躲到哪里去…… 她仔细搜过没有灯的河畔,寂静的公园,终于在一条摆满垃圾桶的小巷中找到她想要找的男人。 四周一片狼藉,垃圾到处都是,散布着阵阵令人无法忽视的异味。 朱纱不知这幅景致是秦栩造成的,还是本来就是这样。 她扬起脚,踢飞眼前一枚易拉罐。易拉罐飞到墙上又弹射回来,发出清脆的鸣响。 倚靠在墙边的秦栩,静静地望着朱纱。黑夜中,他的眼眸如荒野中的野兽,散布着冷光。 “是你。”他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变态女跟踪狂。” 第87章 变脏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但既然还有力气发出声音,那就证明他的状态并不是太坏。 她并不在意他说什么,与他纠缠到这种程度,任何口头上的嘲讽抑或挖苦,都不起作用了。 她赤着脚悠悠靠近他,像是在迈动着舞步。 “是啊,秦栩,”她没脸没皮地在他面前蹲下身来,注视着他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辉的双眸,“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秦栩绷直了唇线,紧盯着朱纱。他的状态看上去有点糟糕,他想反抗,但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朱纱的手指放肆地滑过他的脖子。 “为什么要接管秦明飞的公司,又为什么要再次找到我,给我靠近你的机会呢。”她顿了顿,手指又继续往下滑。 她一直很喜欢他的锁骨,形状优美而可口,让人一看就很有吞食的欲望。 “生意就是生意。”秦栩蹙眉看一眼她的手,眼神中带有显而易见的嫌弃,“你够了。” 朱纱的手指离开他冰凉的皮肤。她将手探入他胸前的口袋,找到她送他的小盒子。 “你还记得你扎耳洞的时候吗?”她看着小盒子里的耳钉,有些出神。 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开始交往。朱纱在逛街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一对有点小贵的黑钻耳钉,她觉得很适合秦栩,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把礼物送出去后,她才知道他其实是没有耳洞的。一时间她十分尴尬,在买耳钉的时候,她并没有想那么多。 秦栩并没有多说什么,从房间里找来别针,一下子将耳垂洞穿,干净利落,仿佛没有痛觉一般。他在她错愕的注视下,将染着血的黑钻耳钉佩戴起来,还微笑着问她是否好看。 明明顺利送出了礼物,但她却汗毛倒竖,一点儿不觉得愉快。这样的经历,除了秦栩又有谁能给她。 “那个时候……你之所以会那么做……也是因为你那炉火纯青的演技吗?”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耳垂。如今他的耳朵毫无瑕疵,看不出丝毫被暴力刺伤的痕迹。 出于尊严,她不愿直接问他是否真的喜欢过她,但是她觉得,他应该懂她的意思。 “如果……真的是出于演技的话……那不得不说,你赢了。”朱纱一手捂住额头,苦笑出声,“我已经拔不出来了,拔不出来了呢,秦栩。趁我还有理智的时候,终止合作,离开我的视线吧。不然我觉得我会纠缠你到死的。” 她望着秦栩的眼睛,而秦栩也望着她。他们长久地在沉默中凝视着彼此,没有表情,没有语言也没有任何动作。 “对不起,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先离开这里吧。”她伸手想将秦栩拉起来,但是秦栩猛地拍开了她的手。 “你一无所知。”他紧绷着一张脸,冷冷看她。 “是啊,一直都是这样。”她十分平静地揉着打疼的手背,“我对你一无所知。” 谈话似乎陷入僵局。秦栩不愿意被她搀扶,也没有离开的意愿。继续呆在这里似乎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我去找别人来扶你。”她转身迈步。 她忽然踩到一枚小石子,脚心传来些微的刺痛感。她犹豫片刻,还是毅然转身离去。 “你不知道……”就在这时,背后传来秦栩沙哑的声音,“你不知道越来越多的时候我控制不了力量……” 她怔了怔,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只见秦栩背靠着墙壁,痛苦地闭上双眼。 “而且,情况越来越危险……”他狠狠咬牙,苍白的面孔上缀满冷汗。他艰难地喘一口气,随即用力瞪向朱纱:“你怎么就不明白!” “我……我想我明白……”朱纱凝望秦栩片刻,然后慢慢靠近,“这些,我还是明白的。” “你是在担心我吗?”她站在秦栩面前,歪着头望着秦栩。 秦栩似乎没有力气继续坐着了。他的身子慢慢向旁倾倒,简直就要与一堆垃圾混在一起。于是他用一只手的手肘勉强支撑着,抬眼望着朱纱。 “我们就算在一起……也走不下去的。”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有轻微的颤抖,连同他薄窄的嘴唇,以及雪白的牙齿。 “为什么要考虑那么遥远的事情。”朱纱蹲下身来,睁大眼睛望着她一直爱慕着的男人,“享受当下不好吗?” 秦栩盯她一会儿,随即弯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你和其他女孩不一样。”他轻轻笑着,“你真的有点古怪,是因为我……还是你本来就这样?” “啊……所以秦明飞之所以变成那样,是你干的,对吗?”朱纱忽然想到什么,于是问道。 秦栩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是你做的也没有关系哦。”朱纱轻声说道,“如果你杀了人,我也愿意为你埋尸。” “情况有些复杂。”秦栩低声说道,“我刚到美国的时候,被当地一伙职业杀手追杀,我猜那八成出自秦光耀的手笔。” “秦光耀?”朱纱震了震。 “前阵子秦光耀和秦明飞去探望秦明羿,秦明羿把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再然后,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秦光耀知道了妖千岁的秘密,知道秦栩是黑羊,是秦家的害群之马。秦光耀不像他的儿子们,他更大胆,也更敢出手。刚加入战局,就立刻有了大动作。 “当时情况十分危急。不过幸运的是,这个时候秦明飞也来美国了。于是我劫持他做人质。”秦栩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但是我还要拍戏,不可能一直带秦明飞在身边。他最多只能帮我争取到一点时间而已。” 朱纱默不作声地听着。世界似是忽然安静下来,她能听到的,就只有轻微的风声。 “以前和李宇奇交谈的时候,我知道他曾经的雇主,是本地最大的黑帮领导之一。我把李宇奇的下落告诉了那个黑帮,以换取他们的帮助。后来,在黑帮和职业杀手火拼的时候,秦明飞意外中弹,才变成那个样子。我并没想到他会受伤,尽管我承认,我一直都希望他尝点苦头。” 秦栩刻意停顿下来,注意着朱纱的反应。 朱纱的表情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她这才知道李宇奇的突然遣返原来竟然和秦栩有关系。冥冥之中,大家都被命运维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全部真相。”秦栩低声说道,“信不信由你。” “那为什么……秦明飞愿意把自己的公司给你呢?” “他自愿那么做。” “自愿?” “他刚恢复神智,就看到站在病床前的我,登时吓得魂不守舍。他怕我乘人之危,立即夺了他的性命,于是忙不迭地把手上的筹码都给了我。想来真是好笑,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秦栩轻嗤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愿意相信你。”朱纱望着地面,良久之后才轻叹出声,“这是场意外,你没有错。” “我出卖了李宇奇。” 朱纱慢慢抬头,望向秦栩。秦栩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出神。 “下一个离开我的会是谁呢,我时不时会想这个问题。”秦栩转头对上朱纱的眼眸,“朱纱,我不知道,如果要我在我的生命以及你的安危之间做抉择的话,我会怎么办。” “绝大多数人……在大富大贵以及大灾大难前都会分道扬镳。你又何必要担心这种事。” 一阵夜风吹过。朱纱抬起头来,望向深黑的夜幕。天色那么暗,给人一种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发现的错觉。 “我这一生,都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珍惜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我一直在扮演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人,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在成为妖千岁以前,我只是个残次品,一个活在阴影里的……空有人性的怪胎。有时候,我很庆幸妖千岁的基因选择了我,这让我有了归宿……我发自内心地接纳自己是怪物这件事……然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朱纱望着夜幕,竖起耳朵静静聆听着秦栩的低语。她闭上眼睛,似乎听见眼泪流进心里的声音。 “我喜欢你,秦栩。”然后她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无论你是什么,无论你会选择什么。”她望着他湿润的眼睛,轻声说着圣洁的词汇。 “你确定?”他微微眯起眼睛,妖异的火流淌在眼眸深处。 “我确定。”她小心翼翼地凑近他。他的身上带有些许异味,应是触碰了污水的缘故。 她忽然感觉,他们就是两只蜷缩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在无人的肮脏角落里抱团取暖。 “那就一起变脏吧。”秦栩伸手触摸她白净的面孔。凝望数秒后,他用力捧住她的脑袋,激烈地咬上她的嘴唇。她当然不甘示弱,也用力回吻着他。浓郁的铁锈味道穿行在他们口齿之间,这就是暗巷老鼠们的狂欢。 他柔软的头发挠着她的鼻尖,然后慢慢滑下,蹭到她的下巴。 他冰凉的双手忽然用力攀住她的肩膀,如一只乖顺的猫依偎在她的胸膛。 她怔了怔,立刻感受到怀里的重量正在不断增长。 “秦栩……你怎么了?”朱纱用力抱住秦栩,“是因为喝酒吗?” “我不知道……”秦栩在她怀里剧烈喘息,“这次……好像比以往更加难受。” “没事的,我送你回家。”朱纱更加用力地抱紧秦栩,尝试着站起来,“没事的,有我在。”她不停低语着,不停安慰着他。 “有些不对劲……”秦栩像是忽然感到了什么,立刻竖起脑袋。 “哪里不对劲?”朱纱架起秦栩的手臂,用力站起来,开始四处寻找自己的鞋。 “朱纱,带我离开……快带我离开。”秦栩在她耳畔剧烈喘息,声音破碎而急促。 朱纱怔了怔,立刻决定不再找鞋,架着秦栩就向巷口冲去。 然而秦栩却忽然失去所有力量,脱离她的手臂,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栩!”朱纱惊呼一声。她不经意间一抬头,却发现不远处路灯微弱的灯光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蛮?”她喘息着,轻呼出那个人的名字。一滴冷汗自额角悄无声息地滑落,坠入深黑的污水里。 第88章 虎狼环饲 小蛮举步走近,粉色的漆皮高跟鞋踏进污水里,发出清脆得有些刺耳的声响。 她一直低着头,等走到朱纱面前时,才抬起视线,目光晦暗。 朱纱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秦栩,又看了看小蛮,似是猜到了什么,又不太敢确定。 “你对秦栩做了什么?”朱纱眯起眼睛,不放过小蛮脸上的任何一个微表情。 总不至于,这次又是小蛮下了药。那样的话,也着实太讽刺了。 小蛮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纱,沉默半晌,轻轻开口道:“我不想做一辈子的助理,小纱姐。” 很突兀的话,却带着一股子极其明显的不甘及尖酸。 朱纱几乎是气笑了,情不自禁就抬高了音量:“你这辈子要做什么岂能是别人决定的!” 小蛮似是没听到朱纱的话,只抬眼定定地望着前方:“我不会……也不能够放过任何机会。” 朱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就瞪大眼睛,回过头去。 任白正从不远处走来。 “是你。”她轻声呢喃着,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秦栩虚弱无力地趴在地上,不仅仅是因为酒,还因为酒里参了他最害怕的东西。 任白的血液。 她看向任白缠满绷带的手,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你伤害了秦栩。”她轻声说着,不知为何心中的绝望就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般肆无忌惮地扩散开来。 任白缓缓抬手,有力的手指指向地上的秦栩,声音冷冽:“这个人为了一己私利,残害自己的大哥令其重伤住院,我只想给他一点儿教训。这是他应得的。” “这只是一面之词。”朱纱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地面,“谁告诉你这些的?秦颜鹤……不,不可能是他……啊,原来如此。”她想通了一切,淡淡瞥向身后的小蛮:“你们是同伙。” 小蛮把秦颜鹤的话带给任白,想办法令任白相信秦栩是个坏人,然后,她与任白合伙伤害秦栩。 “原来,你现在还在为秦颜鹤做事。”朱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朱纱立刻回忆起那天,小蛮哭着说秦颜鹤不要她了,她无处可去。现在想来,那或许也是重重计谋中的一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秦颜鹤,从来没有和秦颜鹤断过联系,这一切,都是蒙蔽别人的手段而已。 秦颜鹤到底承诺了小蛮什么,竟然令小蛮如此死心塌地地追随?不过,大概也没什么必然原因。秦颜鹤本就是一条毒蛇,他能制服一切他想要制服的猎物。而小蛮,她的弱点又是那样明显。 “我不能放弃任何机会。”小蛮望着地面轻声说着,“不然我什么都得不到。”她刻意不看朱纱,似乎是害怕朱纱愤怒的眼神。但是她想多了,此时朱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愤怒了。 朱纱沉默不言,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她。她想争辩,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她和秦栩置身于狭窄的小巷中,前有小蛮,后有任白,她不知道命运会将她引向何方,却隐隐有种极不好的预感。 “我不认为,这是片面之词。”任白忽然开口。他见朱纱望向自己,便继续道:“我亲眼看见,他无情无义地抛下了你。” 朱纱欲言又止。她注意到任白的眼眸深处潜藏着愤怒,那愤怒如此浓烈,绝非她三言两语就能去除得了的。 秦栩故意在任白面前表现出强势傲慢的样子,任白反感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秦栩又能怎样呢,在自己的宿敌面前,除了这样表现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朱纱悲伤地闭上眼睛,只听任白在耳畔平静开口。 “妖千岁,理应被除掉。”他一字一顿,嗓音清亮,“我现在明白了,除掉他,便是我来这座城市的使命。” “哈哈哈哈……” 一阵似有似无的笑声,忽然萦绕在耳畔。 朱纱迅速低头,只见刚才还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秦栩,正慢慢撑起身子。他消瘦的身体,随着他的闷笑声而微微震颤着。 “使命?你当是电影台词?”他强压着笑意,站直了身体,“哈,我真该在见到你时就杀了你……” 朱纱并没来得及看清秦栩的神情。 说时迟,那时快。秦栩迅速冲向任白,如同飞跃出林间的猎豹。 朱纱愕然一惊。 秦栩现在还有攻击人的力气吗? 不可能。 所以……这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就在她脑子飞速旋转的同时,那边任白已经死死抱住秦栩的颈项,另一只缠满绷带的手用力击中秦栩的腹部。秦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住手!”朱纱忍不住大声尖叫,“秦栩不是坏人!” 她的叫喊令任白迟疑着没再打出第二拳。 朱纱微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小蛮就冲了过来。她挥舞手里的电棒,击中秦栩脖间的大动脉。 秦栩的身体剧烈地震颤几下后,便再次跌倒在地,陷入昏迷。 “秦栩!”朱纱看着秦栩惨白的脸,惊慌地睁大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她担心他将永远无法睁开眼睛。 “小纱姐,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话。”小蛮轻声说着,举步迈向朱纱。 朱纱猛地反应过来,正要逃跑,小蛮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对不起你,但我只能如此。” 冷光乍现,在她的脑海里,及眼眸深处肆意迸溅。电棒击中她的脖子,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跌向深渊。 任白大步迈过来,似是在嘶吼着什么,但是她听不到了。 她闭上眼睛,陷入一片深黑之中。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床单以及枕套散发出一股洗衣粉的清香,诡异极了。 她迅速思考,立刻回忆起那晚发生的全部事情。她被小蛮电晕了,按理说,她就应该倒在小巷里,被污水浸染全身,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臭味。 她强忍着不适坐起身来,一把掀开了被子。原先的服装及鞋袜,早就不翼而飞。她穿着崭新的银色礼服,以及一双雪白的高跟鞋。显然,有人帮她换了服侍,还极其周到地搭配过。 她又抬起头来四处打量,这是间十分陌生的房间,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是秦颜鹤惯常使用的香水。 心跳猛地一停。 秦栩……秦栩又在哪里? 第89章 我为鱼肉 电击带来的副作用久久不能消散。 朱纱的身体以及脑袋,都变得格外笨重,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迟疑。 她必须搞清楚这诡异的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更重要的,秦栩到底去了哪里。 她使劲转动门把手,门不可思议地开了。幸好,她没有被人锁起来。 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飘荡在走廊上,像是在引诱她。朱纱的身体立刻就做出了本能的回应,肚子响亮地鸣叫起来。 朱纱追寻着食物香气走下台阶。餐厅里,摆着一张白净得突兀的餐桌。秦栩坐在桌前,背靠椅子,一动不动。 朱纱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她扭头,就看到秦颜鹤穿着围裙,正在将一盘刚做好的培根煎蛋摆到桌上。 秦栩和秦颜鹤当然发现了她。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她转头,她下意识地就停下了脚步。 “睡得好吗?”秦颜鹤微微一顿,便向朱纱展露出一个格外漂亮的笑容,“秦栩比你醒得早一些哦。” 那样明快的声线,像是提琴奏出的小步舞曲,不见任何阴霾。 朱纱看他一会儿,继续不动声色地走下楼梯,并且努力回忆着那晚的情景。任白和小蛮前后夹击,击晕了她和秦栩。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不是秦颜鹤又是谁。 她偷偷看一眼站在咖啡机前打咖啡的秦颜鹤,然后再次将视线投向秦栩。 他的面色和唇色一样惨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是在水里浸过。 他出了很多汗吗?距离还不够近,看不太出来。他身上的白色衬衣有些凌乱,整个人散发出颓糜的气息。 然而秦栩只是淡淡看她一眼,就将视线转移开去。他并不打算跟她进行任何眼神交流。 “坐下来吃饭吧,秦栩刚刚吃了他的那份。”就在朱纱困惑的时候,秦颜鹤开口说道。 他将香气四溢的咖啡端上餐桌,对迟疑不定的朱纱露出柔和的笑容:“放心,我没有投毒。” 这座房子,应该是秦颜鹤的。朱纱暗忖既然在别人的地盘上,那么别人想加害的话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她又的确很饿。 既然秦栩好端端坐在这里,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和秦颜鹤之间并没发生什么剧烈争执吧。没准已经和解了,总之吃饱后,再好好问问。这么想着的朱纱在秦栩对面坐下来,用温暖的咖啡滋润干涸的喉咙,然后她将一片微烫的培根送进嘴里。餐刀不小心戳破了未熟的蛋黄,金黄色的蛋液流泻出来,有些扎眼。 朱纱不经意间一抬头,注意到秦栩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他美丽的眼眸不似平时那般神采奕奕,有些涣散。 不对劲,很不对劲。她缓缓放下餐刀,任由金黄色的蛋液慢慢占据整个餐盘。 “不吃了吗?”站在一旁的秦颜鹤关心地询问朱纱,“还是不和胃口?” “他怎么了。”朱纱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秦栩,询问秦颜鹤。 “他可能不方便说话。” “不方便说话?” 秦颜鹤垂头微笑,过了一会儿才又再次抬起头来:“我刚给他打了麻醉。虽然我只想麻醉局部,但很可能用量多了……没办法嘛,普通人的量一定制服不了妖千岁,而我又不是职业麻醉师。所以,他可能没法讲话。”秦颜鹤欣赏着朱纱错愕的神情,露出一个不知有何蕴意的笑容。他缓步走到秦栩身后,轻轻拍了拍秦栩的肩膀。 朱纱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自始至终秦栩的身体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上身如同雕塑一般僵硬,这显然也是麻醉剂造成的。 然而知道这点,对眼前的局势并没多大用处。 她紧盯着秦栩,捏着餐刀的掌心,慢慢渗出冷汗。秦颜鹤……怕是比她想象的大胆许多,她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我以前怎么没注意,”秦栩抬眼,终于望向朱纱,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你的吃相令我感到恶心。”她的声音有些含糊,但是他还是能说话的。 这或许说明……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 数秒之后朱纱才回过神来。她匆忙抹了抹嘴角,果然,有蛋液粘在唇边。 “恶心吗?”秦颜鹤伏下身子,在秦栩耳畔轻声说话,“我觉得很可爱哦。”说完,他冲朱纱俏皮地眨了下眼。 秦栩垂下眼眸,神情看起来十分疲惫。他饱满苍白的额上,渗出越来越多的细小的汗珠。 “哦,是,你们已经分手了。”秦颜鹤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刚分手的情侣总是互不待见,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感到恶心的……但是,小蛮把她带来,我总不能把昏睡的女孩子扔大街上吧。” 朱纱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闷。小蛮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几乎与灾厄等同。 “那让她现在走。”秦栩说完后就用力喘息起来,汗珠顺着他好看的面部轮廓悄然坠落。 她怔怔地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知道,说话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足够吃力。 “这才是你想说的话吧。”秦颜鹤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话语里,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冷酷,“但是朱纱是我的贵宾呀,我还在考虑和她订婚的事情呢。” 这一瞬间,秦颜鹤的话仿佛飞到了九霄云外。朱纱听不清他后来又说了什么,她过于紧张的大脑里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她想立刻就跑,丢下这里的一切。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秦栩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她不能丢下他。 她必须留下。 她紧紧捏住餐刀,用力咬牙。脊背上的汗珠层出不穷,几乎能将衣服浸透。 “不要担心,你和秦栩订婚的消息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秦颜鹤对她微笑。 “我没有那种魅力,让你们两个轮番和我订婚。”她一字一顿,连声音都在颤抖。 秦颜鹤伸过手来,握住她手里的餐刀。她本能地死死捏住刀柄,与秦颜鹤争夺起来。然而或许是握刀太久的缘故,她的手渐渐使不上力,甚至变得麻木。秦颜鹤抢过了餐刀,拿到眼前把玩着。 “你们……是不是都喜欢耍着我玩?”朱纱瞪大眼睛,冷冷看着秦颜鹤。 “我是认真的啊。”秦颜鹤勾起嘴角,“我可不会随随便便给一个女孩子做早饭。” 朱纱冷笑一声。也就在这一刻,她很想把已经吃掉的东西吐出来。 “朱纱,你不再吃一点吗。”秦颜鹤望着朱纱的餐盘,露出不那么满意的表情,“这个样子,很浪费哦。” 她低头看着满盘子粘稠的蛋黄,食欲全无,甚至越发想要作呕。 “你到底要干什么。”她瞪着秦颜鹤,近乎低吼着问道。 “我想……做个实验。”说话间,他的左手灵巧地解开秦栩衬衣的扣子。 他冲朱纱笑了笑,然后快速转动手里的餐刀,对准秦栩的胸膛猛地刺了下去。 朱纱立刻站起身来,扑向秦颜鹤。 然而她忽然感到一阵排山倒海的晕眩感。那晕眩感令她双眼模糊,腿脚发软,她不得不再次跌回到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暗色的血成股成股冒出来,染红秦栩的胸膛。 她眼眶一热,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哦对了,咖啡里虽然没下毒,但也是放了药的。”秦颜鹤冲朱纱微笑,“怎样,你感觉还好吗?” 很不好。她感觉自己头昏脑涨,像是马上就会晕厥过去。 “你疯了。”眼泪模糊她的双眼,她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早就不正常了。二哥进了监狱,大哥又瘫痪住院,我想,大概只有疯子才能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去。”秦颜鹤专注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最近父亲的身体也一直不好,这也难怪,家里变故频发,还都是大的变动……这样也有好处,我可以放手做我喜爱做的事情。” 他悠然挥舞餐刀,在秦栩的胸口留下更深,更深的伤口。冰冷的餐刀翻搅在苍白的皮肤之下,似是想要剜下一块肉来。 第90章 吃他 秦栩像是感受不到痛苦。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双目越发涣散。 冰冷的餐厅内,飘荡着食物和血液混合的味道。 朱纱静静地坐着,只感觉整个人如同崩盘的沙塔,顷刻间溃不成军。 纵然是再想忍耐,也还是克制不住。 朱纱吐了出来。她吃的东西很少,所以吐的也不多。紧接着她被药催眠的大脑开始笨重地运作起来。 “你这样做,考虑过后果吗?”朱纱喘息着,望着面前奄奄一息的,深爱的男人。心与胃都如刀绞般疼痛。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下药。然而这一次,他不会再救她。 但是,她必须救他。 “秦栩不再是之前的秦栩了,他曝光度……人气都很高……你这么对待他……简直是自取灭亡。”她趴在餐厅上,狠狠瞪着秦颜鹤。 而秦颜鹤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弯着嘴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之前我联系秦栩的影视公司,对外界宣布了秦栩隐退的消息。” “什……没有秦栩你怎么可能让外界信服!” “三哥当然配合了。”秦颜鹤挑眉。 染血的餐刀轻轻贴上秦栩苍白的面颊,留下一片血渍。“你还没看新闻吧。不过我暂时也不打算把手机还给你……再说了,他的脸不是没事么,如果必要,让他再配合一次也没什么。”秦颜鹤歪过头,漫不经心地令冰凉的刀锋一路向下,翻开那片被血染红的,与身体还有一丝相连的皮肉,露出肌肉的纹理。 “住手!”朱纱不忍再看。她尝试着站起来,去阻止,可是她就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低下头去,眼泪不停掉落在大腿上。 “没关系哦,我不会让他死的。”秦颜鹤轻声说着,仿佛没听见朱纱的话,“只要不让他死……我做什么都不会出事。”说完,他低头继续手里切割的动作。 “求……求你住手……”朱纱用力闭上眼睛,却能听见刀刃割过生肉发出的黏腻声音。 “朱纱,我看过你的微博,你一直是三哥的脑残粉,对吧?”秦颜鹤的声调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所以,你还是喜欢着他的吧?” “求你停下来……” “不要求他。”秦栩忽然开口,打断朱纱的话。声线中不带丝毫畏惧。 朱纱猛地抬起头来,就见秦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细长的眉眼中闪烁着破碎的光,美丽的像只走向衰亡的赤色凤蝶。他仿佛能以这样的姿态,游刃有余地迎向死神。 忽然之间,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必须。 “没用的。”秦栩平静地说道。 忽然间她失控地大喊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叫着。 “救命!救命!” 她用尽全力想要站起身来,可身体却无法遵从她的意志,最终她重重倒在地上。然而即便在这种时候,痛觉神经依然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将身体感受到的钝痛不折不扣地送进她的脑袋里。 她趴在地上,以可笑的姿势继续大声叫喊着。她不想停下,她要叫到死为止。 秦颜鹤没有阻拦她,甚至像个优秀的歌剧观众那样安静地观赏着她的表演。 “我还不至于蠢到不做一点预防措施。”等她喊得嗓音沙哑,他才悠然抛出这样一句话。 朱纱猜测这座房子里或许装有隔音设备,但她仅仅是停顿片刻,便又继续大声叫喊起来。 她叫得声嘶力竭,最终受伤的喉咙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如同母兽的嘶吼。 “你确定一定要那么做么。”秦颜鹤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抬高音量盖过她的声音,“我注射的麻醉剂可不单单是麻醉剂,里面还有任白的血清!” 朱纱立刻安静了下来,并迅速明白了秦颜鹤话中的含义。她趴在地上,只能看到秦颜鹤,以及秦栩的脚。但是她完全能猜测出说这些话时秦颜鹤的脸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他必然是漫不经心的,但内心却因胜券在握而欢喜雀跃着。 “窃魂娘子后人的血,能抑制妖千岁的能力。你猜,如果直接将血清注射进妖千岁的心脏,会发生什么?妖千岁会立刻死掉吧?这样的话……法医是无法鉴别出真实死因的吧?你说……我会被捕么?” 秦颜鹤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箭一般,将朱纱的心脏贯穿。这是活生生的修罗场,这是货真价实的万箭穿心。 他在暗示她,他还能更残酷,更血腥。 朱纱强忍住内心的绝望,撑着椅子缓缓直起上身。 “快跑。”秦栩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只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他的面孔惨白如纸,然而漆黑的眼眸却散发着坚韧的光。那濒死的,强大的眼神如茫茫雪海中的探照灯,指引着她,震慑着她,亦在顷刻之间操纵了她的身体。 她操纵着不听使唤的身体艰难地向门口前进。与其说是爬,还不如说是像蚯蚓一般扭动。过度的紧张以及药效,令她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她可笑而徒劳地前进着,妄想获得一丝希望。 “你只要一出去,秦栩就活不久了!”秦颜鹤忽然在她身后大声叫喊,声音里的兴奋,远超过愤怒。 “他说的话都是假的!”秦栩也跟着大喊起来,他用尽全力,嗓音破败而尖锐,简直不像他本人的声音。 “快逃!”他再次叫喊,如苍凉古兽的悲鸣。 啊,是啊,这是假的。 秦栩是明星,秦颜鹤再残酷,也不可能杀人灭口的。 纵然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这个想法,可她还是慢慢停了下来。 药效越来越强劲。阵阵困意如同海浪拍打着她的大脑。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睡,唯独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睡。 她匍匐在地,用力睁大眼睛,看着秦颜鹤一步一步走近。 他蹲在她面前,优雅地举起餐刀。 “要不要尝尝看?”他笑着说道,“你最喜欢的男人。” 她的心脏,耳膜以及大脑被动脉震得突突直跳。她看清楚了,刀尖上插着的,赫然是一块血淋淋的肉。 秦栩的肉。 她猛地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第91章 不知检点 朱纱很想就这样闭上眼睛,再也不醒来。 自从与秦栩相恋后,命运的齿轮就在一片黑暗中,以诡异的姿态转动着,循环往复,无始无终。大概只有死亡能终结这一切。 朱纱缓缓睁开眼睛。她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但却不记得梦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慢慢转过头去,就见一个漂亮的男人正举着酒杯对她微笑。 她无力地转开视线。醒来之后,才是货真价实的噩梦。 秦颜鹤递给朱纱一个平板电脑,朱纱故作镇静地接过,按他的意思打开桌面上的段视频。这是一则新闻,视频里,秦栩目光沉静地望着镜头,说因为家族原因,他必须隐退,不再当演员。 这应该是几天前的视频,确切地说,是在秦颜鹤对秦栩进行“切割”之前的视频。 想到餐厅里的那一幕,一阵恶心感再次翻滚上朱纱的喉咙。她这才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她喜欢的男人,她深爱着的男人此时此刻已经不完整了。他少了一块……他少了一块肉…… 平板电脑迅速滑落。她不受控制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不适感令她近乎窒息。 “朱纱,和我结婚吧。”就在这时,秦颜鹤仿佛是谈论天气一般说出这样一句话,朱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纱定定转头,看到秦颜鹤缓缓对她绽放出一个轻柔的笑容,迷幻至极。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她不确定他是否醉了,亦或者这个男人从来都没有清醒的时候。 “为什么是我。”朱纱目光沉重,喉咙沙哑无比,“你可以去和马老师,或者小蛮结婚。” “她们比不上你。” “有什么比不上的。我不过是什么都守护不了的垃圾罢了。”朱纱冷笑一声,扭头望向窗外。 秦栩现在在哪里呢,直接问的话……秦颜鹤会告诉她吗? 或者……先哄他开心再套话? 她又转过头来,漫不经心的视线游移在秦颜鹤脸上。 秦颜鹤注视着她,微微侧了侧头:“得到你的话……可以笼络朱霭吗?” “不可能。” “我也觉得。” 房屋中有片刻的寂静。 “但你知道的太多了,消灭一个人,总比笼络一个人麻烦的多。”他将酒杯轻轻一放,然后栖近朱纱,望着她的眼眸悠然说话,“你不是垃圾啊,朱纱。你可爱,坚韧,还聪明。更重要的是,我很在意你的死活。” 他忽然扑向她,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她开始剧烈挣扎,但根本无法抵抗他的力量。她喘不过气来,脑海里混沌一片。 忽然之间他松开她,紧接着她听到布料撕裂的声响。他恶趣味一般给她换上的连衣裙顷刻间变成碎片。她下意识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他。 “你不可理喻!”她不禁大声尖叫,“你做这些我怎么可能服从你!站到你那一边!” 一时间身后的人没有动作。他仿佛就站在床边,冰冷的视线落在她如羔羊一般孱弱而没有庇护的身躯上。 “那你选吧,朱小姐。”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冷冽了许多,犹如蓄势待发的猎人,“是想服从,还是与我为敌。朱小姐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要怎么选吧。” 朱纱定定地睁着眼睛,她的面颊紧贴着干涩的床单。她知道,这个局面她是掌控不了了。 “你做这些是为了让秦栩生气,对吗。”她绞尽脑汁企图获得一线生机。身后发出金属扣解开的声响,令她的胃一阵痉挛。 “这根本没用,他不会难过的……”她话音未落,他的手指便盖住她的后脑,用力扯住她的头发。 “现在说这个,不觉得很煞风景吗。”她感受到他滚烫的皮肤,如同被封印的古兽,邪恶而狂妄。 她咬住嘴唇,努力忽视身体发出的阵阵不适感。无论是怎样的痛苦,总会过去的,只要忽略就好了。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忽然回放起童年时的场景。她被迫脱光衣服站在都是老鼠的房间里,那些老鼠爬到她的身上,用力撕咬啃噬。 “不!”她大声尖叫,“不……” 痛苦的记忆迫使她不停嘶叫。只要叫得足够响亮,便能掩盖住记忆中的,老鼠的叫声。 她的身体不容许她就这样任由自己被玩弄。她不能忍受,宁愿玉石俱焚。她剧烈挣扎起来,一拳打中秦颜鹤的下巴。 秦颜鹤条件反射似的一巴掌甩到朱纱脸上,朱纱的眼前立刻漆黑一片。她被打懵了,好一阵子回不过神来。秦颜鹤提起一条腿,用膝盖压住她的腹部,并制住她的双手。 弥漫在口腔里的铁锈味唤回她的神智,她用力眨了眨眼,看着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男人。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他似是在后悔打了她,但是他的处事原则亦不允许他平白无故地挨打。 她努力忽视剧烈阵阵抽痛的面部,深深吸气,想开口求他,但话到嘴边,却还是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说错了。”秦颜鹤的唇边勾起一丝细不可查的弧度,“朱小姐,你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她呆呆地垂下眼睛,看着他像是掸去袖口蚊虫一般漫不经心地扯掉她身上的衣物残骸,双手径直向下,伸向她的双腿之间。 神啊,她绝望地想,结束这一切吧。 “你是打算把我的脑残粉都上一遍吗!” 冷不丁一个声音如利箭一般穿射而来。有那么一瞬间,朱纱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她发现秦颜鹤迅速停下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望向床边的墙壁。 “朱纱不过是我玩腻剩下的而已,这样的女人还有很多!”这是秦栩的声音,他就在墙的那边。 朱纱的心猛地一抽,原来秦栩竟然近在咫尺。 “你都不挑的吗秦颜鹤!”秦栩大声嘶叫着,声音张狂而粗野,“你都不挑的吗!秦家未来的家主,竟然如此下流!哈哈哈哈!”嘶吼声淹没在一阵极尽鄙夷,且放肆的笑声中。 朱纱怔怔地支起头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秦栩这样的声音。 好像是一只毫无退路的恶兽,被迫发起最后的猛攻。 秦颜鹤果然被激怒了,他整好衣物,转身向门口走去,顺便拿起门旁的自动弓弩。 不! 朱纱顾不得其他,衣不蔽体地站起来,想要去拦秦颜鹤。然而秦颜鹤一脚踹开房门,举着自动弩大踏步地离开,根本不给她一点机会。她慌张地跟在他身后,走进旁边的房间。 秦栩倒伏在地,身上破败的衣物被血液浸透。衣服破损处,露出皮开肉绽的躯体。有些伤痕,深可见骨。 “朱纱跟你想象得不一样,她有资本,所以不知检点。”秦栩没有抬起头来的力气。他只是努力睁着一双矍铄的眼睛,血液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在他纤瘦的下巴处汇聚,然后落到地板上,与一摊血水混为一体。 “我之所以会被你抓住……可不仅仅是因为任白……咳……”他艰难地吐出一口血沫,才继续说下去,“她和任白有一腿,和任白一起算计我……我才会被你……”他的话被一声痛苦的闷哼打断。 秦颜鹤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权力。一支箭从自动弩中发出,刺穿秦栩的腹部。秦栩匍匐着,不再有一丝动静。 朱纱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伏在秦栩身旁。“秦栩!秦栩!”她大喊他的名字,痛苦悲鸣。 坠落向深渊的意识,因她的呼唤而再次游回。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她身上几乎没穿什么东西。美丽的,白皙的皮肤上到处都是他的血,像是一张渲染了浓墨重彩的白纸。 他没有力气做什么,于是只能闭上眼睛,强行压制住暴怒的情绪。 “三哥,你似乎并不打算过得舒服一些。”秦颜鹤提着自动弩走近,“也好,我不介意实验一下妖千岁的极限。”说着,他动作流畅地架起自动弩。 “不要!”朱纱尖叫一身,张开双臂将秦栩死死护在身后。 秦颜鹤依然举着自动弩,无言地看着面前衣不蔽体的女人。他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愚蠢又自不量力的女人,秦栩想尽办法保她周全,可她却依然固执地想要惹怒他。这一点,倒是和秦栩有些相似。 纵然有千万条路可走,他们却都选择走最痛苦的那一条。 “你别这样。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朱纱的大脑飞速转动着,“现在的秦栩……就像普通人一样脆弱……你不是还想用他做实验吗?你不是……还想去制造独一无二的药吗?” 这番话,倒是有些道理。 秦颜鹤犹豫片刻,收起了自动弩。 “我们做个交易吧,朱纱。”秦颜鹤望着眼前纤细的女人,弯唇露出残忍而又漂亮的,罂粟花般的笑容,“你做成了我要你办的事,我就不再欺负三哥。” 第92章 以命换命 郊区的一座茶楼内,朱纱和朱霭沉默无言地坐在包厢里,二人看起来都是心事重重。 朱纱戴着口罩,眼神迷离,时不时发出数声轻咳,显然是抱病在身。 “叔叔,我要的东西,都弄到了吗?”隔着口罩,朱纱本就不大的声音显得越发飘渺起来。 “还有些在下面的车里。”朱霭若有所思地看朱纱一眼,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记得销毁。” “麻烦叔叔了。”朱纱将文件收进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神情淡然,“事成之后,我会把钱打您账上。” 朱霭沉默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想清楚了?” “这不是想不想清楚的问题。”朱纱望着朱霭,神情坚定,“我只有这个选择。” “人在任何时候都有其他选择,就看你能否发现了。”朱霭叹息一声,举目环视四周,“真是讽刺。我竟然看着你自寻死路。” 朱纱顺势跟随朱霭的视线望向身旁。这座茶楼是秦颜鹤的,他规定她必须在这里与朱霭接头。周围那些身姿挺拔的服务生,都是秦颜鹤的眼线。 “如果做得好,不至于会死,不是吗?”朱纱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举步离开。 朱霭并没急着走,他坐在座位上,一个人喝了很久的茶。 朱纱乘坐电梯来到商圈的地下车库,一眼看见朱霭停着的车,以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任白。任白也看到了朱纱,他忧心忡忡,一脸忐忑,相比之下,朱纱倒显得格外平静。 朱纱停顿片刻,拉开驾驶座旁的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开始翻开朱霭给她的文件。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解释,但我还是想说。”任白犹豫许久,还是挣扎着开口,“我知道秦颜鹤和秦栩互不对付,我有意促成这两条毒蛇相互撕咬,因为这样一来,其他人就不会受伤。秦家的事……秦家人自己解决就好,这本就是妖千岁和秦家的宿命。” 朱纱翻动文件的手略微一顿,但她还是没有说话。 “可我没有想到,你还是牵扯其中。”任白沉默片刻,总结似的说道。 终于朱纱抬起头来,淡淡瞥他一眼:“你我都逃不掉。” 任白愣神之际,朱纱继续低头默念文件。 这份文件,详实记录了一对夫妻的生平。这对夫妻在大学时代认识,学得都是考古,毕业之后也一起从事了考古工作,工作时是一对极有默契的搭档,在圈内也小有名气。 而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许莉雅的父母。秦明羿和妻子一同杀掉并埋尸的女孩儿的亲生父母。 现在秦家的顶梁柱身体衰弱,秦氏集团瞬间成了一盘散沙,别说秦家了,企业内部更是震动不小。为了令局势稳定下来,秦颜鹤使用多重手段,企图缩短秦明羿的刑期,令他尽早出来主持大局,而秦颜鹤的最大阻力,正是许莉雅的父母。 许莉雅的父母痛失爱女,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凶手轻易出来。 朱纱慢慢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后车座上的黑塑料袋。里面装着朱霭找来的空气炸弹。据说这种炸弹一旦炸裂开来,便没有残骸可循,是不错的暗杀武器。 没错,秦颜鹤让朱纱办的事,便是杀了碍事的许莉雅父母。如果她不做,他就让秦栩生不如死。 “两条无关路人的命,换心上人安全平和的一生,很划算。”朱纱十分清楚地记得,当时秦颜鹤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出这样的话。 她知道她没法令秦栩逃离秦颜鹤的掌心,然而保他余生安稳,她还是做得到的。 她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块从秦栩身上撕扯下来的肉。因此,她别无选择。 她最后看一眼文件上,许莉雅父母的所在地,然后一踩油门,车子便冲了出去。 朱霭也做古董生意,偶尔会请考古学家鉴定手中的货物。他和许莉雅父母的那个圈子联系频繁,因此得到这些资料,并不困难。 朱霭给予的文件显示,许莉雅父母目前正在一座荒山里查找古代贵族的陵墓。如果朱纱运气足够好的话,是可以不留痕迹地接近他们,并埋下炸弹的。 “你真的决定……就这样剥夺两个陌生人的生命么?”就在朱纱以极快的速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任白冷不丁地询问道。 朱纱诧异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知道的还不少。这些消息不可能是小蛮转告的,所以,必然是秦颜鹤亲自告诉他的。毕竟任白是窃魂娘子的后人,秦颜鹤一旦查到他的下落,便不可能任他离开。 “是。”朱纱简短又干脆地应道,“我只要秦栩。” 她以为任白会开口骂她,但没想到的是,他只是沉默地靠在椅背上,不知在想着什么。他这样反常的举动反而令她有些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朱纱看任白一眼,终于问出这个问题,“秦颜鹤让你来监视我么?” “不是。”任白苦笑一下,“他只是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而已,是我自己想来帮忙的。当然……可能他预料到我会这么做了。” 秦颜鹤也知道她的任务比较艰巨,所以故意透露消息给任白,让他来帮忙吧,朱纱这么想着。 “车要开三天才到目的地,我们聊些开心的吧。”她望着眼前平坦而寂静的高速公路,这样建议道。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暗起来。空中飘着绵密的小雨,竟然令此行沾染了些许悲壮的味道。 “前不久我收到黄拓寄来的信。”任白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显得比以往都有落寞,“他说道观里一切都好。” “那不错。”朱纱轻声道。她还记得黄拓,那个看上去无比聪明,又无比秀气的小道士。他是她生命中的一座地标,再往后,她一定看不见那样亮丽的风景线。 “是啊。”任白深深吸气,将头枕在手臂上,“只可惜我又收到了其他人的信,他们说黄拓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真想回去看看啊……” 一旦踏上这条路,又怎么可能回得去呢。 朱纱抿了抿唇,开口问道:“小蛮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点了么?” “秦颜鹤给她安排了职位。”任白顿了顿,“在非洲。” “什么?”朱纱微微一惊。 “那里有秦家的分公司。虽说卫生条件差了些,但给小蛮的薪资应该能确保她在那里过得很滋润。希望好运气能令她平安躲过当地的战乱。” 朱纱沉默许久,才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往事不断飞过她的脑海,她还记得工作室年终聚会的样子。那天正好下雪,卡姐叼着烟站在漫天飞雪之下大笑,小蛮捧起一把雪,洒在她的头发上…… 现在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那个下雪天里,挥之不去的冷感。像是能把人的灵魂冻住。 “你在感慨什么。”任白扭头专注地望着她。 “没什么。”朱纱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方向盘,骨节显得越发分明起来,“就像你说的,万物皆有命数。” 那么,小蛮,你现在得到你想要的生活了吗? 爆炸 他们就这样在路上行了三天三夜。 实在困得不行,就把车停在路边休息站,睡三四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给朱纱一张温暖柔软的床铺,她也无法安睡,因而只能扯着任白与她一起受苦,日月兼程。 终于到了目的地。她停好车,从背包里取出相机挂在脖子上,然后戴上鸭舌帽,又背上双肩包。她拦住一位当地人,说自己是记者,而任白是她的司机,她要找许莉雅的父母。考古项目在当地进行了一个多月,当地人自然是知道的。 很快,朱纱拿到当地人绘制的简要地图。她买一些粗糙的食物和徒步必备品,然后就拽任白进山,任白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跟着她去了。 经由路人的指引,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许父许母。他们正在一个地下洞窟前探寻着什么。不远处,有一个被小心保护好的深坑。 “上午好。”朱纱迎着烈阳走近,礼貌地向许父许母问好,“我是报社的实习记者,对您二位的工作很感兴趣。我叫朱纱,您二位可能不知道我。我是莉雅学姐的学妹……在大学时期,学姐曾经给我许多照顾。” 朱纱说完便屏住呼吸,而如她所想,周围空气一片寂静。许父许母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诚然他们不会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突然听到亡女的名字。 如果许父许母要求看朱纱的证件,并去许莉雅的学校系统考证的话,那么朱纱的谎言便很容易戳穿了。此时的对话更像是一种赌注,胆大的人,能赢到最后。 “你到底要打探什么,古迹,还是我们家闺女?”许父忽然冷笑一声,投给朱纱一个漠然而麻木的眼神,“我们无可奉告,你走吧。” 许母怔怔地望着朱纱,似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纱见许父言辞冷硬,没有解释的余地,便转身离去,在当地一位农户家里住了下来。 第二天,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农户家的主人告诉朱纱,有人来找她。她出门一看,竟然是许母。 “对不起,昨天对你过于无礼了,但你要相信,我丈夫是没有恶意的。”许母站在门外,细微的表情里,显现出浓郁的悲伤,“我能读懂你的眼神,你不是坏孩子,你也一样活在痛苦与挣扎中。” 朱纱情不自禁伸手,将身形纤瘦如薄纸一般的许母揽进怀中。她能感受到许母的在她的怀里小心翼翼地颤抖着,仿佛再用力一些,她就会破碎。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声响,她松开许母转过头去,看到的是睡眼惺忪的任白。 “关于闺女的事……我无可奉告。”许母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我只希望她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她的灵魂很单纯,不该被这复杂的世界打扰。” “我明白。”朱纱轻轻点头,刻意忽略任白望着她的灼热眼神,“愿她安息。” “要跟我去山里看看吗。”许母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但是脸上依然不见丝毫笑意,“山上有座秦代的古墓,但是已经被盗墓贼搬空了。不过那盗贼留下一个洞,洞内道路错综复杂,很有意思。” 任白意识到了什么,蹙起眉死死盯着朱纱,而朱纱依然忽略了他。 “好的,您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你方便吗?” “方便。”朱纱答应完,就跑进里屋收拾东西去了。 再然后,任白和朱纱跟着许父许母再次进山。许父板着一张脸走在前面,看上去格外不苟言笑。但他却会在进山前对朱纱说,要是被蚊虫咬了,可以向他要很有用的青草膏。 这是一家很温柔的人。然而厄运,从来不会宽恕善者。 “你知道他们今天会来找你?”与许父许母拉开一段距离后,任白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询问朱纱。 “不知道。”朱纱努力迈动双腿,跟上前方的许父许母,“要是他们不来找我……那我再试试别的办法。” “那你……真的打算继续做下去?” “是啊。”她抬头看一眼太阳,漫不经心地回答,“为了秦栩,我必须如此。” 许父许母没有任何犹豫,顺着刚搭好的梯子,就进了洞里。朱纱和任白跟着攀了进去。 “这一带很少有地震洪水,土质适宜,因而这古老的洞窟得以保留下来。”许父只顾着一个人往前走着,而许母担心朱纱和任白太寂寞,总是故意说些什么,来提起他们的兴致。 “不知道这些盗墓贼究竟在想什么,竟然挖出这么个复杂的地洞。”许母举起手电筒,照过眼前的地道,“或许,没有机会成为地上的王者,在地下建造一座宫殿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是个很有艺术细胞的盗墓贼。”朱纱凝神许久,忽然开口,“许妈妈,我听说,秦明羿一直在争取减刑的机会。真的是这样吗。” 许父许母动作统一地停下脚步。 “这你也知道?”许母愣神许久,才露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你……到底是谁?” 许父和许母的眼神里充满怀疑。感到气氛不对,任白用力拽住朱纱的手腕。 “这不重要。”朱纱淡淡扫任白一眼,然后用力甩开他的手,“我希望,你们能坚持下去,不要放弃。绝对不能输给……居心叵测的人。” “小姑娘,你……”任白怔怔地望着一脸坚定的朱纱,实在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 同样茫然的,还有许父和许母。 而朱纱像是没事人一般,从容将一个椭圆的东西掏出包来,放在手里轻盈地颠了颠。 “这是什么?”许母困惑出声。 “炸弹。”朱纱说完,抬眼冲许母笑了笑,“不是玩具,这是真的。” 她又拿出个开关一样的东西轻轻摇了摇:“这是引爆器。” 许父许母的脸色立刻就变了。谁都知道,在封闭的地洞里引爆炸弹,会是什么后果。 “请你们快逃。”朱纱昂起下巴,举起引爆器,“马上,我就会按动这个引爆器。” “为什么?”许父终于发出了声音。他的眼里没有愤怒与震惊,只有无穷无尽地困惑:“这洞里……有你想保护的秘密?” 这样的猜测显然很有道理。只要时间足够,没准他会继续猜测朱纱是盗墓贼的后人,她来此地,是为保护祖先的秘密。 “快走!”朱纱停顿三秒,冷冷说道,“等我按下,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许父和许母错愕地看着朱纱。数秒之后,许父和许母才互望一眼,确认彼此的想法。 “她不像是个疯子啊。”许母惨白着一张脸,颤抖的声线里充满了不确定。 “不像疯子的疯子才最可怕。”许父轻声说道,“比如秦氏那一家。” 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朱纱觉得许父真的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 许父和许母打定主意,快速撤离地洞。 “小女孩,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啊。”许母在离开之前,还是冲朱纱说了一句。 凌乱的脚步声过后,洞窟再次安静下来。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一片黑暗中,任白目光明亮,“弄了半天,你不是来杀人的?” “怎么不是了。”朱纱勾起嘴唇,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 不等任白反应过来,她便按下引爆器。 一声巨大的轰鸣在耳畔响起。 第94章 替身 古老的洞窟看似庞大,其实脆弱不堪,犹如扑克牌搭成的高塔。一点微小的震动,就令其尽数崩塌。 洞窟剧烈震荡,土块碎石纷纷下落,现场一片狼藉。 过了许久,任白才苏醒过来。他挣扎着在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一片废墟之中,朱纱毫无血色的脸悬空漂浮着。他以为见了鬼,又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才再次睁眼。 现在他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依然躺在被炸弹炸塌的洞窟里,四肢都被土块压着,一动就痛。而朱纱四肢撑在他身旁,身体悬空在他身上,保护他的关键部位不受伤害。他的视线透过她凌乱的发丝望向上方,发现有巨大的石块压在她纤瘦的脊背上。 然后他慢慢记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爆炸发生的那一瞬,她将他压在身下。 此时她的状况自然不太好,面色惨白一片,纤细颤抖的双臂上染满了血,应是炸弹爆炸时受得伤。她并不爱惜自己,纵然是伤成这个样子,还是依然固执地撑在他身上,承受着沉重的石块。 “这是你在见到我后萌生的想法么,小姑娘。”任白定定地望着朱纱,目光炯炯有神,“你没想牵扯到那对无辜的夫妻。只要你我二人被炸弹炸得面目全非,便可以伪装成夫妻的尸体,在秦颜鹤那里交差。” 朱纱没有回答,似是默认。 “你恨我?”任白小声问。 “没有。”朱纱回答,“所以才想让你当我的陪葬。” “那之后呢。”任白无可遏制地轻叹出声,“假如你成功了,许父许母又该怎么安排。你这一炸,他们就算活着也成了人世间的幽灵,不可能再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果成功了……朱霭会照顾他们。”她的声音轻如蚊呐,“我跟一直合作的律师说过……此事……我死了,朱霭会拿到我的遗产……但他必须妥善安置许父许母……” 除此之外,也要尽可能帮助秦栩逃离秦颜鹤的魔掌。然而这一点,并不是必要条件。 朱纱停下来,痛苦地呼吸数次。她的身子从里到外都痛得厉害,喉管像是着了火。过了许久,她才再次开口:“可惜,我失败了啊……咳咳……”她不受控制地咳嗽数声,一股温暖的铁锈味顿时充满了整个口腔。 几朵殷红的血花,立刻绽放在任白结实的胸膛上。 “想来也是,朱霭怎么可能给你真能杀人的炸弹。”任白垂眼,露出无奈的苦笑,“发出点声响,震点土块下来,意思意思就够了……不过,他还是搞得严重了点。”他抬眼看见朱纱唇间那丝鲜明而刺眼的血线,有些不忍心地扭开脸去。 “对不起呀,任白。”朱纱轻声说道,“秦颜鹤知道你的秘密……他这辈子不可能放你走……你不比秦栩自由……安全到哪里去……即然这样,不如陪我去阎王殿里走一遭。”她说完,弯唇对任白露出一个,就连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含义的笑容。 那笑容妖冶而清纯,带着一丝决绝,与邪恶。任白呆呆地望着她苍白面色上的明艳笑容,有些移不开视线。 “所以,爆炸发生的瞬间,为什么要保护我。”任白蹙眉看着她,似是很不赞同她的做法,“你又改主意了吗。” “这炸弹……显然不能把我们炸得面目全非……爆炸时,我才意识到这点。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让你活着。叔叔也说过,任何时候人都有选择……我,我要你……出去后,远走高飞……”朱纱费劲地低了低头,浓稠的血柱顺着她的发际线流淌下来,在她消瘦的面颊处凝固,“我只是……做出我的选择而已。要打要骂……随便你。” “小姑娘,你真的很有意思。”任白忍不住笑了,他明亮矍铄的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要是先遇到你的人,是我就好了。” 朱纱咬住嘴唇,忍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她没法思考任白的话中含义,也看不太清晰他的表情,只是隐约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哀伤地笑着的。 “只要不粉身碎骨,我就不会死……所以啊,守护人这种事,还是交给我吧。”任白努力想把手从石块中抽出来,但是无论他怎样努力,他都做不到。 “你不是说我,可能是羽衣的化身吗。”朱纱微笑,血柱顺着额头下落,“我想我……可能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吧……” 他错愕地睁大眼眸。浓稠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但他却不知她到底伤了哪里。 “你说对吧?”得不到他的回应,她又轻声问一遍。 “不要说话了,省点力气。”他努力抽动着自己的双手。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努力一把,很可能就来不及了。 “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死的……”纵然是那么说着,但是朱纱的语速已经明显慢了下来,显得死气沉沉,“我的包里……有我的银行卡,密码是秦栩的生日。” “够了,不要说了。”不断有血滴溅落在他的脸上,他继续使劲,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呼喊。 “你可以拿那些钱,去你想去的地方……尽快……离开秦颜鹤……” 他用力咬牙,一滴眼泪溢出眼角。他不确定,这眼泪是否出于痛觉,抑或出自于别的什么。 “任白,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片……是非之地……” “别说这些蠢话!” 终于他从身旁的石块堆中抽出一条残破的手。不等手臂恢复知觉,他就快速挖出另一只手,然后他双手发力,拼命撑住压在朱纱身上的石堆。 “你一定很后悔吧?”朱纱努力睁着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轻声问他,“当时在村子里……如果你不救我,什么都不会发生……” “笨蛋,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他努力撑起身体,在她耳畔轻柔吐息,“这都是注定的。” 她迷惘地睁眼,黑暗的视野中,似出现一束光。她听见不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人语声。那些人七嘴八舌,大声叫喊。任白深深吸气,大吼着回应他们。 她眼前一黑,终于瘫软在他怀中。 第95章 毁容的护士 朱纱醒来,头脑昏沉,身体更是重如千斤。她勉强坐起身来,碰了碰脑袋,发现脑袋上绑着严严实实的纱布。 她将双手举到眼前,惊奇的发现手上皮肤完整,白里透红。当时那炸弹就是在她手上爆炸的,能捡回一双完好无损的手,想来必然是任白做了点儿什么。 房间的门轻轻推开,朱纱猛地抬头,倒是把门外的朱意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小意……”不等朱纱说完,朱意扭头就跑。没过多久,他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鸡肉粥来到朱纱床边。 “给……你,刚做好的。”朱意怯生生地说道。 朱纱接过鸡肉粥,道过谢后就狼吞虎咽起来。她认得房间布局,这里是朱霭的住宅没错。虽说心里也有点不踏实,但再怎么说,也比睁眼见到秦颜鹤要强出许多。 “很好吃。”吃了小半碗,朱纱才注意到朱意仍然站在身边,于是弯唇对他微笑。 听闻朱纱的褒奖,朱意露出十分真挚的欣喜表情来。 “这是你们家月嫂做的?” “不,是爸爸做的。” 朱意的回答令朱纱忽然失去了继续吃的兴致。她犹豫片刻,还是将饭碗搁到身旁的矮柜上。 她的手刚放下,朱霭就推门走了进来。 “你应该多吃一点,毕竟刚经受过一场劫难。”他看朱纱一眼,然后叮嘱朱意离开房间。朱意不满地撅了撅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朱霭扯了张椅子,坐到朱纱身边,狼一般的眼眸盯住朱纱:“当初,我没能杀你。我已经打定主意让你继续活下去,那么这世上便没有人能动你。包括你自己。” 竟然一开场就是这么沉重的话题,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呢。朱纱盯着柜子上的那碗粥出神。 “秦家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与你这样纠葛?”朱霭满脸困惑。 “叔叔都知道些什么?”朱纱与朱霭视线相交。 “秦颜鹤控制秦栩,并以他作为要挟,让你去杀人。这些是任白告诉我的。”朱霭一手托着下巴,皱眉思索片刻,才又接下去,“但是我很怀疑。控制秦栩……秦颜鹤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朱意被绑架的闹剧,给朱霭上了一节十分生动的教育课,他不可能忘记秦栩当时怪物一般的表现。 “基本就是您知道的那样。秦颜鹤……他自有独特的方法,控制秦栩。”朱纱顿了顿,有些急迫地问道,“任白现在在哪里?” “他去找秦颜鹤了。他把你送来,就直接去了。” 朱纱在心中骂了好几句。任白表面上说着希望一切结束,但是总十分积极地卷入进各种麻烦的涡流中。 “你们引爆炸弹后都发生了什么?任白跟我讲,你们遇到很严重的坍塌事故。”朱霭困惑地打量着朱纱完好的身体。 “事故很严重,但最后我们都逃脱了。”朱纱一脸阴沉,匆匆将话题带过,“任白有没有说,他去找秦颜鹤干什么?” “他说要把刺杀任务失败的原因,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朱霭挑了挑眉,“他说这件事,需要和秦颜鹤做个了结。” “还真是不怕死。”朱纱不禁冷笑一声。任白又能做什么呢,秦栩还在秦颜鹤手里,而许父许母依然好好地活着,他去,不过是自讨苦吃。 这个男人是从大山上下来的,简直和石头一样固执。他总是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维护着万物的秩序,可是他怎么能确定,事态的发展就一定如他所愿呢。 朱纱豁然起身,头上的纱布裹着难受,于是她伸手扯掉纱布。受过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但却给她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我也是好运气,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不怕死的人。”朱霭望着朱纱,幽幽说道。 “任白去哪里找秦颜鹤?”朱纱扭头询问,“总不至于……去了秦宅吧。” “去了秦氏新建的创新大厦。”朱霭顿了顿,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你应该知道那个地方吧,我帮你拿过那儿的门卡。” “啊……我记得。”朱纱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白浸泡在血浴缸里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她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曾经的画面,会再次出现。 事不宜迟。她迅速穿上衣服,跳下床去。 “秦氏现在把那座大厦当做药物实验基地。”朱霭突然又补上一句。 “药物实验基地?”朱纱手里一顿,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起来。 “别人是那么说的,但我不敢确定。” “秦栩……八成在那座创新大厦里。”她轻声呢喃着说道。她依然十分清楚地记得,秦颜鹤说过,要用秦栩做实验,去提炼新型的药物。 “秦氏的制药产业,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朱霭摸了摸下巴,陷入回忆,“三年前,他们致力研究一种用于面部祛斑的药物。当时有个护士垂涎于高昂的酬金,自告奋勇成为新药物的小白鼠,结果,她被药物毁了容。那时,我和秦氏关系还不错,是我负责让那位护士消失的。” 朱纱望着朱霭,目光冷然。原来,他也曾做过这种事,和秦颜鹤拜托她做的事别无二致。 “别多想。”朱霭看懂了她的眼神,弯起嘴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只不过送她出国疗养。” “她的脸……后来怎么样了呢。” “据说烂得很严重,简直堪比重度烧伤,不戴口罩都没法出门。不过啊,对这件事我倒没什么看法,客观来说,哪个企业里没有几个冤魂呢。” 朱纱垂头不语。是啊,对于资本家来说,实验失败的小白鼠,不过是常规损耗罢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什么?”朱霭慢慢走到朱纱身边,悠悠地望着她的侧脸,“我认识一个在创新大厦里工作的医学博士,欧阳晓。他是烂脸护士昔日的情人。” 朱纱转头望着朱霭,目光中略带错愕。 “假扮烂脸护士,重新回到秦氏企业工作,在欧阳博士的配合下潜伏进创新大厦,搜寻秦颜鹤的秘密。这个计划,是不是很完美。”朱霭望着朱纱睁大的明亮眼眸,微笑从容,“伪造相关证件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如果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朱纱重伤昏迷,还住在我的家里。” 朱纱也是见过风浪的人,没过多久,她就反应过来,小声问道:“那么,秦氏集团会欢迎这位烂脸护士么?” “她不是普通人,她对秦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如果她愿意不计前嫌,我想秦氏集团会很欢迎她。”朱霭说得缓慢而从容。 秦氏这样的大企业,必然会对新员工严加筛选。如果要想混入,假扮回归的老员工说不定反而会容易许多。 “我明白了。”朱纱凝望朱霭许久,才又再次开口,“您好像,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我不清楚,但我想你会需要一个崭新的身份。不然在你面前的,就只有死局。你谁都救不了。”朱霭悠然说出一针见血的话。 “谢谢您,叔叔。但您为什么要如此费心呢?” “我想我不欠你了,朱纱。” 空气忽然寂静下来。 “叔叔说笑了,您从没欠过我什么。”朱纱顿了顿,坚定地望着朱霭,“但我想,您或许欠秦栩一些交代。等我救出他来后,希望你们能见个面。您也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人。 朱霭忽然爽朗地笑出声来,朱纱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你像是十分肯定,自己就能救出他一般。”朱霭低头沉思片刻,才再次望向朱纱,“你还打算和他保持来往么?你不打算……像其他女孩儿一样过普通幸福的人生吗?” “叔叔,当初把秦栩扯进我生命里的,是您没错吧。”朱纱气定神闲地,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您曾经并不希望……我和其他女孩儿一样,普通而幸福吧?” 朱霭低头不语。 “我现在的生活,不过如您所愿罢了。”她仰头,深深吸气,令清冷的空气灌入她的血液。 三天后,她带着密不透风的口罩走入秦氏集团旗下的创新大厦。保安觉得她面生,查看证件后,要求她摘下口罩配合检查。 也就在这时,早有准备的欧阳晓医生走了过来,拦住保安。 “她是我曾经的同事,绝不是什么可疑人士。我通知她赶紧过来上班,因为现在有些工作,她配合会顺利许多。但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她并不愿意自己的脸被任何人看见,我希望,这不会耽误到工作进度。”欧阳晓站在保安面前,声音舒缓,却又十分强硬。 “什么个人原因?”保安困惑地看朱纱一眼。 “这牵扯到公司的历史,说起来有些复杂。”欧阳晓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工作紧迫,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我明白了。”保安沉思片刻,终于放行,“欢迎你再次加入组织。竹溪。”他冲朱纱点头微笑。 朱纱和欧阳晓并肩走进大厅。欧阳晓沉默不言,目不斜视,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欧阳医生?”她拉了拉口罩,小声问道。 第96章 笼中囚兽 竹溪和欧阳晓曾经是一对十分恩爱的情侣。 竹溪家境不错,欧阳晓却不是。他的父母耗空资产助他出国留学,他回来后,父亲却得了尿毒症。一个勉强度日的小家庭,忽然就背上巨额债款。为了帮助心爱的男友,竹溪自告奋勇成了小白鼠,却不幸毁了容。之后她服从公司发配,签下保密条款后,便在朱霭的护送下前往国外疗养,与欧阳晓自然断了联系。 如今欧阳晓看似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前女友被人冒名顶替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朱霭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欧阳晓一路指引,令朱纱到更衣室换了护士服,然后他带着朱纱走向他的办公室。一路上,朱纱都在四处张望,猜测秦栩和任白会在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欧阳晓拿一瓶透明液体摆到她面前,并娴熟地抽了一针管液体。 “你还记得怎么打静脉注射吗?”他耐心询问朱纱。 没有任何医护知识的朱纱立刻就陷入沉默。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冒充护士并不容易,随时随地可能出错。如果别人要她抽个血,扎个针,她立刻就会完蛋。 “看来是生疏了。”欧阳晓平静地点头,然后卷起衣袖,伸直了胳膊,“来,打在我的手臂上。” 朱纱举着针筒迟迟不敢下手。事到如今她才发觉,给人打针所要克服的心理障碍远比被打针要多得多。 “欧阳医生,您是否……还想和竹溪护士有联络呢?”她犹豫着开口问道。 欧阳晓忽然就抬起眼眸,直直地看着她。他也戴着口罩,因此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此时又是怎样一副神情。只是单凭眼神来看,她觉得他是个长情的人。 “我只是,觉得冒充别人不太礼貌……” 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她轻咳一声,打破这略显尴尬的沉默。 “这种不礼貌,对于这家公司来说,微不足道。”欧阳晓轻声道,“竹溪被不礼貌地带走了,而我……已经习惯这种不礼貌的待遇。事情发生后……竹溪主动切断了与我的联系。她觉得如果我背负着病重的父亲,以及毁容的女友,那人生就太苦了。她说,要放我一条生路。” 朱纱闭了闭眼睛,不知该作何回应。 “然而,当她离开我的时候,我就死了。”欧阳晓顿了顿,“你这般费尽周折,也是为了在意的人吧。如果确定他也在意你的话,就不要放他走。” 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忽然自走廊上发出。凌乱的脚步和大吼此起彼伏。 “砰”的一声巨响,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踹开办公室的门来,欧阳晓和朱纱齐齐一惊。 透过保安,朱纱看到走廊上凌乱的场面,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身穿护士服的女人。她浑身是血,细长的伤痕横亘在她的脸上,血肉横飞。像是有野兽,一爪抓上她的面部。 她大声嚎叫,鲜血淋漓的嘴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肉洞。 似是忽然想起了不好的事,欧阳晓猛地抓住朱纱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里。 朱纱冷不丁打一个寒颤,她强行遏制住弥漫上心头的恐慌,大步上前。 “发生什么了?”她努力保持镇静,开口问身旁的保安。 走廊上,四五个保安强行遏制住发疯嚎叫的护士,还有一些人负责疏散吓呆了的员工。 “还愣着干嘛!”保安扭头对朱纱狂吼。 欧阳晓到底是职业医生,他迅速拿来急救必需品,为护士止血。护士又嚎叫了一阵子,紧接着便瘫在地上不动了。“她状态不好,可能有生命危险。”欧阳晓手脚麻利地为护士做快速检查,“我需要立即给她实施治疗。” “那好,就按你说的办。”保安头目指挥下属抬走昏迷的护士,随即转头望向朱纱,“你,去拿镇静剂,然后跟我走。” 朱纱这才发现,这个保安头目,就是之前在门口盘查她身份的保安。 保安头目突如其来的命令,令欧阳晓立刻停止脚步。 “她是我的护士,我需要她帮助……” “她经验丰富,我需要她帮我做更重要的事。”保安头目迅速打断欧阳晓的话,“那个护士就是因为不熟练,才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愣着做什么!”保安头目扭头,瞪大眼睛看朱纱,言语间的催促之意,格外明显。 一颗心脏,忽然就在胸腔里狂跳起来。她隐约猜到了什么,拢在口罩中的呼吸声如雷霆一般在耳畔隆隆作响。 “我知道了。”她强作镇静,转身走进办公室,“我去拿镇静剂。” 她走到桌前,目不转睛地望着静静摆放在桌面上的注射器。 “等一下!”欧阳晓挤过保安群,冲一般来到朱纱身边,“药品位置我换过,你不知道镇静剂在哪里吧?在……” 他发现朱纱并没有在听他的话,于是立刻收了声。 “医生,镇静剂,这里不是有一支吗?”朱纱拿起桌上的注射器,慢慢举到欧阳晓眼前,笑着眯起眼睛,“刚才想用没用掉……医生您的记忆,不太好呢。” 欧阳晓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朱纱。他和她心知肚明,这注射器里装着的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生理盐水。他本想用生理盐水教导她经脉注射,不料突然有事发生。 “你们在磨蹭什么呢!”保安头目大声催促,“不知道事情很紧急么!” 朱纱转头欲走,欧阳晓迅速捏住她的手腕。 “你确定?”他冷声询问她。 “我确定。”朱纱淡定点头。 他沉默片刻,还是加大了音量,又说一句:“会出事的!” “相信我。”朱纱轻轻拂去欧阳晓的手,“谢谢您。”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跟着一对保安,走向他们想要她去的地方。而那地方,也正是她渴望的地方。 “有危险就跑!不要犹豫,让别人帮你!”欧阳晓急促的叫喊在身后响起。 朱纱回眸,却被身后保安高大的身体遮挡住了视线。于是她只得马不停蹄地往前走。 一扇巨大的金属门横亘在他们眼前。保安头目解开密码锁的同时,一阵浓郁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朱纱迈进房间,艰难地睁大眼睛。 房间中央,是一只巨大的金属笼子。秦栩就像一只负伤的野兽般,颓然坐在笼子里。他带着钢铁制造的口罩,那口罩就像一个巨大的锁,锁住他的牙齿和全部反抗的可能。 他浑身都是被利器割伤的痕迹,皮开肉绽。笼子四处血迹斑斑,触目惊心。他像是死了,又像是没死,一动不动,微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他的面孔。 笼子两边各站着两个保安。他们手里拿着长而粗的铁叉,从笼子外面直插进去,贯穿秦栩的手和脚,留下干涸的血洞。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几乎忘却了呼吸。 第97章 两个卧底 一片天旋地转后,朱纱回过神来,竭力保持镇静。 “这是在干什么?你们要把他怎么样?”她狠狠瞪着眼前的保安,不可抑制地大叫出声,“你们没必要这样对待他吧!” “他值得这样的对待。”冷不丁有一个声音自房屋角落里传出。朱纱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有一个头发斑白的医生模样老者正站在一台监控仪器旁。 “之前进来打镇静剂的护士,一个手抖没握稳注射器。当她低头捡注射器的时候,笼中这个,原本十分安静的怪物,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将她的脸抓得面目全非。”老者双手插在兜里,一脸平静地说着,“所以我们不得不这样控制他的行动。别看他现在一动不动的,很温顺的样子,没准下一秒,就会忽然发起疯来。当然,我由衷希望你不会犯之前那个护士犯下的低级错误。你应该也看到了吧,那样的伤势,就算稳定下来,这辈子也是毁了啊。” “他身上其他地方的伤痕是怎么来的!”朱纱高声质问,“如果不那么残酷地对他,他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地对无辜的护士下手吧!”她过于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着。 保安头目没说话,却投来一个格外不耐烦的眼神。 老者没有计较朱纱的鲁莽,他沉默片刻后,便又和颜悦色地接着说道:“护士小姐,你应当知道,基因类药物在研发阶段时是非常谨慎的。我需要对实验对象的基因有全方位的认知。记录他对痛苦的忍受程度以及生命极限,也是我的职责。” 秦颜鹤,他是真的想榨干秦栩的剩余价值,以最痛苦的方式。 朱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的双手捏成拳头,指甲深嵌入皮肉当中。那些在意着秦栩的人……那些在网上大肆呼喊,反对秦栩隐退的粉丝们,他们都不知道秦栩现在在被这样对待。 能拯救一切的,只有她。就只有她而已。 “你的职责,就是令他镇静下来,以便实验继续进行下去,希望你明白。”老者目不转睛地望着朱纱,口吻里多了几分威严。朱纱知道,老者在暗示她管得太多了。 朱纱深吸一口气,继续望向那扎眼的铁笼子:“可不可以让这些人走开。”她扫一眼拿着铁叉的保安们。 “看你们那么多人,我会紧张,会手抖。”她又转头看一眼身后的保安头目,掷地有声地说道,“如果我自己出了事,我自己担负责任,但假如你们其他人害我出事,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保安头目斟酌片刻,随即比划一个手势,令拿着铁叉的保安们走过来,立在门口。 铁叉依然插在秦栩的四肢上,但是他的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朱纱慢慢走向秦栩,像是一位虔诚的祭品女孩。等待她的是一场可怕的祭祀,而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但是必须去靠近,必须去追寻。 她来到铁笼子边。走近一看,才发现秦栩变得比她印象中的瘦弱很多,腰腹依稀可见清晰的肋骨。 秦栩低着头,没有看她。她猜测,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即便是看见她,也未必能认出她是谁。 栏杆之间的空隙,足够她伸手将注射器扎在他的皮肉里。 然而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块好肉。她注意到他的身上到处都是针眼,而他的胸口,被秦颜鹤割掉皮肉的地方,依然没有长好。 她不敢有太大动作,只得将拿着注射器的手伸进笼子里。她顿了顿,情不自禁用手背轻轻碰触他锁骨处,饱经苦难的皮肤。 秦栩的身体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来。笨重的金属口罩正对着朱纱,朱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个口罩不仅仅是用来阻止秦栩用牙齿伤人的,它亦能阻止别人看见他的全貌,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那些拿着金属利器肆意践踏他肉体的公司雇员们,不会知道,他就是明星秦栩,就是秦颜鹤的哥哥。 粘稠的额发,遮挡住他的视线。她依稀看见他纯黑的瞳仁,深如宇宙。 她的心猛地一抽。 “秦栩。”她以极低的音量,呼唤他的名字。 他的头微微抬了抬,仿佛是在回应她的呼喊。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她猜测,他并没有认出她。毕竟她戴着口罩,而他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十分糟糕。她很想触碰他的面孔,但是她做不到。身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如果被人发现异常,一切功亏一篑。 “我不会害你,我会救你出去。”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但你要乖乖的……答应我好吗?” 她沉默片刻,还是继续道:“你要忍耐,无论多痛都要忍耐,知道吗。不要再伤害别人。” 他的眼中恢复了些许光亮。他动作迟缓地,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咬一咬牙,将灌满生理盐水的注射器扎进他脖子旁的皮肤上。他的瞳仁剧烈颤了颤。 “朱纱。” 他以极低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什么?”她用力将脸抵在笼子边上,专注地听他说话。 他发梢颤动,每一次呼吸,都极其艰难,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对不起……”他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音量,生涩地说出这三个字。 他的声音如同锈迹斑斑的古钟,破旧而沧桑。 眼泪忽然就钻出了眼角,打湿她的口罩。 “混蛋!”这次她不再压低声音,一抹眼泪就转身离去,留下惊愕不止的保安们。 她的眼泪忍不住又再次夺眶而出,她的胸腔里激荡着一股强烈的情绪,而她知道,那股情绪的主要成分是失落。 她真的失落至极。 他竟然跟她说对不起。那根本不是她最想听到的三个字。 她出了房间,听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迅速抬起头来,就见欧阳晓站立在她面前。他的表情很不好看,眼中藏着显而易见的愤怒,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指责她。 “欧阳博士,那位受伤的护士怎样了?”她抢先问道。 “我交给专业的外科医生了。”欧阳晓顿了顿,随即生气地质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答应帮朱霭保护你,但你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太过了? 朱纱一脸茫然。她不想给秦栩打镇静剂,因为镇静剂是很难戒除的东西,长时间滥用,足可以毁掉一个人的身体以及意志。她想用语言安抚秦栩,也觉得自己成功了,然而她没有想到,她的所作所为在欧阳医生看来,竟然如此过分。 她正酝酿着措辞,却冷不丁被一个保安一把拽住。 “跟我过来一趟。”那人冷冷丢下一句不容辩驳的话,然后立刻将朱纱从欧阳晓的面前拖走了。 无人的暗室里,朱纱的心跳不停加快。 然而保安却揭开帽子,将整张面孔暴露在朱纱面前。 “任白?”朱纱惊疑不定,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混进这里来的,就只有你一个吧?”任白对朱纱笑了笑。 “但是,你怎么……”朱纱上下扫一眼任白的装扮,眼中充满惊奇。 “今天我来找过秦颜鹤,我告诉他因为我的原因,你没能杀掉许家双亲,而你重伤昏迷。” “他没有怀疑吗?他知道你的血的功效以及我们的关系,我受伤你不会坐视不理。” 朱纱说得很有道理。任白沉默片刻后,才道:“关于你,他倒是没多说什么。” “那他说什么了?” “他说,只要我定期来献血,他就不会太限制我。妖千岁只要是闻到我的血就会受不了,更别提把我的血清注射到他的体内了。” “他怎么没想把你控制起来做实验?” “因为我没有得到和妖千岁一样的待遇,所以你怪我咯?”任白轻嗤一声,有些不满地瞥朱纱一眼,“如果我的血液真的能制造药物的话……可能会令所有制药企业倒闭吧。他更想要的是妖千岁那样的毁灭力量。” 也是。如果利用任白的血液制造出能治愈所有伤势的药物的话……那势必会颠覆现有的医疗体系和医药机构。人类文明会发展成什么样,那更是未知数了。秦颜鹤并不想做这样的事,他没有那么大的报复和理想,他只想做些什么,折磨秦栩的同时获得一些利益。 “所以呢,为什么你会打扮成保安?”朱纱忍不住多看任白一眼。保安制服穿在他身上还挺合适的,一点都不违和,看来他有当卧底的潜质。 “我刚跟秦颜鹤谈完,正想离开的时候,忽然就发生了女护士被袭击的事情。大楼里所有保安都被调集起来。我趁乱袭击了一个落单的保安,拿走他的制服和证件,然后出去从车里拿了空气炸弹。” 朱纱忍不住捂住了脸。 “那天你留了一个炸弹没带走,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我趁着混乱之际,把炸弹揣进了大厦,如我所想,没人检查。” “现在炸弹在哪里?”朱纱沉默一会儿后,问出这个问题。 “在欧阳晓医生的办公室里。” 什么都不必说了。想来欧阳晓之所以那般生气,很可能就是因为在办公室里发现了炸弹。不过如果真的是上次用过的炸弹的话,那倒是不伤人的。 “你打算怎么做?”朱纱松开手,有些无奈地看着任白。 “初步打算是我用空气炸弹制造混乱,引起众人的注意,而你去接近妖千岁,把他放出来。” “想法很好,就是有些过于理想。”朱纱苦笑一声,眼神颇为凝重。 “妖千岁现在状况怎样?”任白盯着朱纱的眼睛,关切问道。 “很不好。”朱纱轻轻摇了摇头。 “那我需要见他一面。”任白神情肃穆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方法?” 没有。当然没有。这里都是秦颜鹤的人手,秦栩又是他们重点控制的对象,她怎么可能会有万无一失的办法。 任白的想法虽然过于理想,但或许……也只能试试了。 “你现在这个装扮也太危险了。先把衣服脱了出去,别让人发现破绽。”朱纱打定主意,这样叮嘱任白,“我稍后联络你。” 任白离开后,朱纱仔细摸了摸口罩,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迈出门去。 她关上门,刚转身,冷不丁撞上一个人。 血管中的血液刹那间凉透。偏偏在这个时候,她遇见她最不想见的人。 “竹护士,幸会。”秦颜鹤望着朱纱,笑容冰冷而完美,彷如一个精致的恶魔。 第98章 怪物爱人 秦颜鹤一直盯着朱纱看,仿佛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朱纱迅速低头,下意识地拉了拉口罩。 口罩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然而却无法遮住她的眼睛。只要秦颜鹤有心,便一定能发现她的破绽。即便努力告诉自己要镇静,但是她的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本来她是打算一直呆在欧阳医生的身边的,如果遇上这样的情况,他也好站出来帮她解围。然而偏偏突发事件一件连着一件,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欧阳医生已经不见踪迹。 怎么办……怎么办……她目光闪烁,无论如何都不敢对上秦颜鹤的视线。 “我听说,是你最后成功给怪物注射了镇静剂。”秦颜鹤拍了拍竹溪的肩膀,“干得漂亮。”他的力道不轻不重,能给下属一种很受器重的感觉。 然而此时她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管“秦栩”叫怪物,口吻冷漠疏离,仿佛他从来没有过那个哥哥。除秦颜鹤以外这栋楼里或许无人知道铁笼里的怪物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们只知道那是个危险系数极高的怪物,也未必把他当人。 “你一定被吓到了吧。”秦颜鹤见朱纱低头不语,于是用非常温柔的声音继续说下去,“也是,小林护士……哎,祝她早日康复。”小林护士,指的当然是那个面孔被抓的护士。 朱纱依然低着头,暗想秦颜鹤似乎是没猜出她来,但是,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竹护士,你的脸怎么样了?”秦颜鹤忽然微微弯腰,近距离地盯住朱纱的脸。 朱纱的心脏猛地抽紧。仔细想也不难猜到,竹溪当时用药烂脸的事,起码在秦家一定是掀起过不小的波澜的,秦颜鹤智商高又心细,记得竹护士也是情理之中。 “还……还好……”朱纱倒退一步,捂着脸含含糊糊地应付秦颜鹤。 她的躲闪与慌乱,令他玩心大起。 “让我看看?”他伸手就要揭她的口罩,被她匆忙躲开。 “我……我不希望你看见。”朱纱忽然灵机一动,倏地抬起眼眸,楚楚可怜地看向秦颜鹤,“您……您这样的人不该看……会脏了您的眼。” 秦颜鹤微微一怔。眼前这个女人的眼眸,令他十分熟悉,但他一时间无法记起,是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双眼眸。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讨厌丑陋的女人,不想自讨没趣地看一张很可能令他兴致大减的脸。 他犹豫一下,还是收回了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对她露出一个完美而精致的笑容:“那祝您工作愉快,竹护士。” 秦颜鹤转身离去,朱纱长长舒一口气,马不停蹄地跑进欧阳医生的办公室里。 “现在,你可以解释一下了么?”欧阳晓坐在座椅上,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朱纱。 他烦躁地伸手摘掉了口罩,令青色的胡茬暴露在空气中,显出些许颓废潦倒的气质来。 “炸弹?”朱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欧阳晓疲惫地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身旁的矮柜,示意炸弹就在里面。 朱纱警觉地看了看门,然后迅速摸到矮柜前。她打开矮柜摸了摸炸弹,又把柜门给合上了。“其实……你完全可以把这个想象成摆设,死不了人。”她尴尬地笑了笑。 “我想炸弹之所以被称之为炸弹,就是因为它是个危险的武器。无论危险是大还是小,它都不该出现在大家工作的地方。”欧阳晓蹙眉看着朱纱,一脸严肃。 “您之前也猜到了,我这般费尽周折,是为了在意的人。”朱纱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那么,您愿意帮助我吗?我保证,不会有人为此而死,但是,会有人因此而拯救。”她无所畏惧地迎向医生审视的视线,声音中涌动着无可抑制的情感。 现在秦栩就被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饱受非人的折磨。在这里,他不再是明星,艺人,甚至不再是个人类,他们拿他当怪物,当实验品,当笼里的一块活肉。她怎可能,不用尽一切方法救他? 欧阳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许久才道:“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我发誓。”朱纱顿了顿,又问,“接下来我们需要干什么?继续练静脉注射?” 欧阳晓不禁苦笑了一声。“你先休息一会儿吧。”他道,“今天晚上,轮到我们值夜班。” 大厦中的医护人员需要轮流值夜班,晚上十一点下班。 “我们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就是临走之前看看怪物状况怎么样。不好的话就提交报告,在保安的护送下采取措施。”晚上十点四十分的时候,欧阳晓这样对朱纱说道,“剩下的,交给守夜的保安就好。” “一般会有多少保安守夜?” “晚上三十个,白天三倍。” 朱纱和欧阳晓在两个保安的护送下走进秦栩所在的房间。这次只需要查探,不需要近身注射,没有太大危险,因此保安将他们送到门口,就转头去查别的东西去了。 欧阳晓站在门口,意味深长地瞥朱纱一眼。他知道,她给“怪物”注射的并不是真实的镇静剂。但他认为只要“怪物”一直被关在那个笼子里,就不会有什么大碍,因此见她泰然自若地走进房间,便也跟着进去了。 秦栩一动不动地瘫坐在笼子里。用来抑制他行动的铁叉安静地摆放在角落里,他的身上,只留下四个黑红色的血洞。 欧阳晓习惯性地走到墙边检查实验设备,而她静静地伫立着,望着秦栩,根本移不开视线。 欧阳晓医生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朱纱像是着了魔一般,正在慢慢向笼中的怪物靠近。 “你要干什么!”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瞪大眼睛质问朱纱。 然而朱纱恍若未闻。她目不斜视,走到笼子边上,向秦栩伸出手去。 她似是在不知不觉间得了奇怪的病,她对他上瘾,忍不住想要触摸他的肌肤。这种渴望,无法阻挡。 “只要查一下就可以出去了,别惹事!”就在她的手即将穿过笼子的时候,欧阳晓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忘了,你没给他打镇静剂!”他狠狠瞪她,像是在看一个顽皮的小孩。 “我当然记得。”朱纱缓缓扭过头来,呆呆地看着欧阳医生,“那种影响神智的东西,当然不能多打。” “你疯了!”欧阳晓被朱纱六神无主的模样吓到,大吼一声便上手将她从笼子前扯离。毁容护士的身影,依然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想亲眼看见那血腥的一幕再次上演。 朱纱怔怔地看着肌肉紧绷,无比紧张的欧阳晓,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露出有些惆怅的表情来。 与此同时,欧阳晓亦用深沉的目光凝望着朱纱。他微微侧头,神情阴郁,兀自猜测或许朱霭没有跟他讲实话,眼前这个冒充他前女友的女人,大概脑子有点儿不好使。 “你好大的胆子啊。”欧阳晓冷冷咬牙,“不用镇静剂,把炸弹藏在办公室里,还不管不顾地靠近怪物……你是不怕死的么?” 朱纱刚想说话,眼中的平静却尽数淹没在澎湃的诧异里。 一切发生在,近乎一微秒的短暂时间里。 一只刚硬有力的,骨瘦如柴的手忽然自笼中伸出,猛地捏住欧阳晓的脖子,发出清晰的“咯咯”声响。 秦栩捏着欧阳晓缓缓站起身。他细瘦的身形,如梦魇般迎头笼罩下来。欧阳晓的脚,轻而易举地离开地面。可怜的医生无法呼吸,他扯开口罩,一脸惊恐地张大嘴巴。 秦栩就站在笼子里,一股强大的魔力,支撑着他残破不堪的肉体。坚实如铁。 “住手!”朱纱下意识地惊呼出声,然而秦栩不为所动。 “怎么了!”门外保安听见动静,大声叫喊。 “没什么!”担心保安进来情况会更糟,朱纱焦头烂额地大喊一句后,便忙不迭地劝说秦栩,“松开医生,你会杀了他的!” 秦栩定定地看着朱纱,他瞳孔震颤,似是完全对不准焦。 “他是谁。”他的声音,沙哑而魅惑,带着病态的气息,以及血的味道。 “我的朋友。”朱纱看着欧阳晓逐渐惨白的脸,急得直冒冷汗。 “求你了,秦栩。”她颤声哀求,与此同时,她听见开门的声响。 这个房间的门有很复杂的密码锁,每天都会更换密码,密码由指定保安负责保管。开门通常需要一段时间。 “求你了,别把一切搞得太糟。”她望着他的眼睛,悲痛与哀愁激荡在内心深处。 “求你了……秦栩。”她哑声啜泣,一瞬间绝望溢满了胸腔,“我……爱你啊。” “砰”。 门被打开的瞬间,欧阳晓和秦栩一同跌落在地。 一切彷如静止。 两个保安错愕地看了看趴在地上喘息不止的欧阳晓,随即面面相觑。 “怪物动了?”他们抬眼看向秦栩,然而秦栩瘫坐在笼子里,安静如鸡,完全不像是动过的样子。他们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动了。”欧阳晓抢在朱纱前回答,“动了一下手指,把我吓坏了。”他急促呼吸的同时,不忘望向保安,递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两位保安怔了怔,随即不约而同地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来。 “真的没事?”一位保安迟疑地看了看秦栩。 “真的没事。”欧阳晓站起身来,拍掉白大褂上的尘土。 “医生,你还真是不经吓呢。” “我胆子小,还晕血。” 欧阳晓的玩笑,轻易令保安们笑出声来。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松缓不少。四人没事人一样,慢慢踱出门来。 待保安走远,欧阳晓收起笑容,冷冷盯住朱纱:“想不到,你在意的人,竟然是一头怪物。” 第99章 逃亡 “您能帮我隐瞒,我很感谢。”朱纱真诚地对欧阳晓说道。 朱霭找的人果然够可靠,欧阳医生的随机应变能力真是不同凡响,大概以前应付过不少难缠的病患。 “不必谢我。刚刚我可能是着了魔,现在都有点后悔。”欧阳晓碰了碰脖子,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朱纱轻轻拉开他的衣领。她果然看到,医生的颈处,是一圈青紫色的掐痕。 “实在抱歉。”她一脸歉意地看他,“有没有可以敷的药?” “不用你管。”欧阳晓躲开她的手,有些不耐烦地看她一眼,“以后我再不会帮你。” 她低头不语,目光哀愁。 他凝望她良久,终是叹一口气,问道:“怎么了?” “再帮我个小小的忙,好不好?” “还真是得寸进尺。” 三日后的深夜,任白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冒充医生,与朱纱在两位保安的护送下,缓步走到秦栩所在的房间前。 一位保安低头开启密码锁,另一位保安打了哈欠,四处张望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滴”,密码锁发出开启成功的声响。朱纱和任白迈步走进房间。 这扇门密码虽然复杂,但要想从里面走出去,就只需要按动开关就好。最难打开的,还是困住秦栩的金属笼子。 “啊!”朱纱忽然发出一声惨叫。 门还未完全合上,因而两个保安十分迅速地冲进了房间。他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早有准备的朱纱和任白打倒在地。 房门关上,房间中一片寂静。 任白拉下口罩,抬起视线,望向笼中一动不动的秦栩。他的身上到处是未愈的伤痕,暗红色的血迹如破碎的花瓣点缀在他青白色的皮肤上。但那些伤口无论再怎么深,都没有引发感染的迹象。或许“妖千岁”的能力,并未完全被抑制住。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任白扭头询问朱纱。 “在不需要进行实验的时候,通常会处于这种状态。”朱纱顿了顿,眼中浮过一丝伤感,“他们总会派人对他使用镇静剂,还要定期注射你的血清,我只能力所能及地拦截几支。” “不知道他有没有被药傻。” “难说。” 任白迈着大步走到笼子边上,抓着铁栏杆用力把脸凑向秦栩,仔细观察他的神态。那张鲜血淋漓的护士的脸,不知为何再次浮现在朱纱的脑海里。 “别!”她不禁喊出声来,“别靠近他!” 任白迷惑地看了朱纱一会儿,然后松开笼子,后退一步:“之前他做了什么吗?” “把别人的脸抓坏,还把毫无防备的医生提了起来。” “大概是真的被药傻了。”任白伸长手臂,弯腰在秦栩脸前挥了挥手。 “你有办法让他出来吗?” “我没有。”任白扫一眼笼子,“这笼子,看起来结实得狠。” “是啊。”朱纱四处张望一番,随即轻声叹息。她都怀疑这笼子是由特别昂贵的高级金属材料制成的,要不然,怎么会只见血污,不见划痕。 任白犹豫片刻,还是再次上前,用力拍了拍笼子:“嘿,嘿,秦栩。” 他见秦栩不理他,于是干脆将手伸进笼子里,抓住秦栩的头发,愤愤咬牙:“你把我扯进这个烂摊子里,别就这么不管了!” 任白忽然的动作令朱纱狠狠一惊。她正想上前,却被任白阻止。任白死死拽着秦栩的头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秦栩竟然有了动静。他像是沉眠已久的龙,缓缓睁开细长美丽的眼睛,瞳孔震颤,然后慢慢聚焦到任白的身上。 “要是你有……能悄无声息的……杀死我的方法,你大概……早就用了吧。”他呼吸沉重,吹在金属面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侧耳聆听,竟然有些瘆人。 “是啊,”任白也不惧怕,他抓着秦栩的头发,俯视着孱弱的他,徐徐眯起眼睛,“在我看来,你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你知道怎么逃出去么?”任白问道,“你熟悉这里的地势么?” 秦栩眨了眨眼睛,眼神竟然清亮了些:“有你在,我又能逃去哪里。” 任白顿了顿,才继续道:“秦颜鹤强制我五天过来抽一次血,他把我的血,当做控制你的武器。不过上次,以及上上次,我在来这里抽血前,都会先换一次血。” 秦栩竖起脑袋,看一眼一脸困惑的朱纱,再望向任白:“什么意思?” “朱霭帮我找到一家可靠的医疗机构。前两次抽血前,我都会去换血。用血库的血,把身体里的血都换一遍。” 朱纱与秦栩都没有说话,他们沉浸在统一的震惊当中。 “这……该有多疼啊。”朱纱咬住嘴唇,沉默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注射进你体内的血清,可能根本无法对你起抑制作用。”任白的声音格外清朗。 朱纱欲言又止。她匆忙瞥一眼秦栩,发现他的神情依然是茫然的,似是没有完全听明白任白的话。 “你现在之所以虚弱,很可能是因为你对自己进行了心理暗示。”任白凑近笼子,对秦栩低语,“你觉得你没有力量,所以你才会没有力量。但事实上,你依然是你,妖千岁。” 妖千岁,这蕴含着魔力的三个字,瞬间点亮了秦栩的眼眸。他吃力地站起身来,抬头四下观察这枚囚禁他的笼子。忽然,他一头撞上笼子,发出令人心颤的剧烈鸣响,然而笼子纹丝不动。 “不仅仅是心理暗示。”朱纱有些焦急地说道,“秦颜鹤一直在折磨他,你也看到了,他身上的那些伤……” “你再努力试试。”任白看着步伐踉跄,不停晃动脑袋的秦栩,忍不住说道,“没时间了。赶紧带朱纱走吧。” 任白最后一句话,令朱纱和秦栩的动作都有片刻的停滞。“她为你,地狱都敢去。”他忽然伸手,指住朱纱,目不转睛地看着秦栩,“除了地狱,就只有你身边,她只有这两个归宿。你选择吧。”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朱纱抿了抿唇,低下头去,不知该作何感想。数秒过后,她忽然听见一阵极低的笑声。 “你们都是傻子……呵……”金属面罩之上,秦栩弯起一双细长漂亮的眼睛,“两个不折扣的傻子。”他似是在笑,但眼神盛满哀伤。他举起一只手,然后用力握住笼子的栏杆。 “我去别处引爆炸弹,到时候,警报会响,保安会来。”任白看了看秦栩,又看了看朱纱,似是下定决心一般,“这也是你们的最佳逃跑时机。” “炸弹?”秦栩怔了怔,显然不明白为什么任白会忽然提到“炸弹”这种极少出现在常人生活里的东西。 “我先走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把握吧。”扔下这句话,任白便跨过保安们的身体,直奔向房间外。 任白走后,就只剩下朱纱和秦栩。她望着朝思暮想的男人,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尴尬,毫无预兆地降临,她伸手拉了拉口罩。 “这身护士装哪儿来的?”秦栩忽然开口,问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她怔了怔,抬起视线,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的服装。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双极其认真的眼眸。 “挺好看的。”他不等她回答,便接了下去,声音里带着隐约的赞赏之意,“以前怎么没让你穿上试试?是我的错。” “秦栩!”她涨红了脸,低声叫喊他的名字。想不到,这个时候,这种状态,他也有闲心开她的玩笑。 “我脑袋晕,别喊我。”秦栩虚弱地闭上眼睛,似乎没在说谎。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稳住精神,然后伸出双手,紧紧捏住面前的两根栏杆,向旁拉扯。他双臂发力,枯瘦的手臂上,肌肉登时紧绷起来。 然而笼子依然纹丝不动。 他继续用力,发出困兽般的吼叫。汗珠与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他青白色的皮肤滚落。 朱纱眼睁睁看着他拼尽全力地挣扎,却无能为力。她紧紧捏住拳头,指甲嵌入冰凉的皮肤里。 “砰”!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紧接着是嘈杂的人语声,以及脚步声。 刺耳的警报声在耳畔回旋不止。 任白已经引爆了炸弹。 “秦栩,快啊……”明知自己帮不上忙,朱纱还是一个箭步冲到笼子边上,双手捏住两根栏杆,与秦栩一起用力。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她觉得栏杆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已经变弯了一点点。 她咬牙继续用力,不经意间,视线与秦栩相撞。他的双眸充满了野性,暴虐,以及疯狂,那仿佛已不再是人类的眼眸。他紧紧盯着她,像是在盯着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他想咬她的喉咙。 她浑身战栗,脊背上的汗毛尽数起立,但是不知为何,她竟然在这紧张的空气中,体会到一丝丝的快感。 “吱呀”,金属发出刺耳的声响。但这却不是铁笼子发出的。 “晚上好。”秦颜鹤举着自动弩迈进金属门中,冲朱纱露出恶魔般冷酷而精致的笑容。 第100章 一起死吧 朱纱猛地转过身去。她的后背紧靠着牢笼的金属栏杆,她用自己娇小的身躯,将秦栩牢牢护在身后。 “大厦的警报一旦响起,我的手机就会接收到提醒。”秦颜鹤微微一笑,漂亮的眼眸闪烁着冷光,“很凑巧的,我正好路过这里。怎么样,我的速度够快吧?” 不知何时,警报声已经停止鸣响。空气安静得可怕。 “你们最好现在住手,不然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秦颜鹤神情自若地架起自动弩,悠然说道,“朱纱,到我这里来。” “我不!”朱纱紧紧贴住铁笼子,眼神坚决。 “你确定?”秦颜鹤蹙了蹙眉,一抹狠厉在眼中一闪而逝。 朱纱咬了咬唇,还是不可抑制地叫喊出声:“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把秦栩折磨成一具骷髅么!你这变态!” 秦颜鹤微微弯唇,下一秒,一只箭便没入了她的腰腹。疼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她全身。 她运气还算不错,当箭射过来的时候,她像是有所感应,身体提前向旁侧了侧。因而那支箭,并没有切中她的要害。 她本能地伸手捂住伤口,低头一看,满手的血。 “唔……”秦栩在她身后发出一声含糊,却饱含痛苦的呻吟。他冰凉的手穿过牢笼,覆盖住她的伤口,粗重的喘息透过金属口罩,“沙沙”地喷在她的后脑勺上,彷如一个无比温柔,又无比残酷的亲吻。 她咬牙,捏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拽离她的身体。 “你真当我不敢动你?”秦颜鹤冷冷地看着朱纱。他可以对任何女孩儿心动,但是他绝对不允许,他心动的女孩成为自己的障碍。 但凡障碍,只有被清除这一种下场。 “我从没那么想。”朱纱冷冷一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自己的哥哥。” 她轻柔的声音,令秦颜鹤微微一怔。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她不顾痛苦,嘶声叫喊,“你就那么恨秦栩吗!” “恨么……”秦颜鹤撇了撇嘴,歪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大概是恨的吧……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不明白么,如果我不囚禁他,蹂躏他鞭打他,那么就是拥有纯正血统的我们输了。”秦颜鹤冰冷的视线滑过秦栩,再度落到朱纱的脸上,“引来死亡及毁灭的黑羊必须死,没有为什么。” “玩弄人心,还想要将受害者的家属尽数抹除……到底谁才是黑羊,到底谁才该死,到底谁……才是家族之耻。”朱纱气极,反而笑了出来,“真是有趣,你们憎恨毁灭你们的人,却从不憎恨,走向毁灭的自己。” “说白了,谁赢到最后,谁说了算。”秦颜鹤细长的手指在自动弩上轻快弹跳着,“恕我直言,朱小姐,你都没有迈入战场的资格。” “是么。”朱纱轻声低语,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下一秒,她不顾撕裂一般的痛苦,大吼着,如猛兽般扑向秦颜鹤。 “朱纱!”身后响起秦栩的怒吼。 但是她已经听不清了。她骑在秦颜鹤身上,拽他的头发,与他扭打在一起。秦颜鹤没料到朱纱会忽然变成这样,吓得懵了,一时间没有及时反应,连挨她好几拳。 凭着一股置生死于不顾的信念,她迅速夺过秦颜鹤手里的自动弩,扔到他无法触及的角落。然而秦颜鹤很快反应了过来。他一把拽住刺入她腹部的箭,轻轻一旋。 朱纱猛地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你就那么喜欢他么。”秦颜鹤的冷笑,印刻在她透亮的眼眸中。 他迅速拔出她腹部的箭,毫不犹豫地插进她的脖子。 赤红的血柱,刹那间飞射而出。 她的眼前,弥漫过一片血雾。 “朱纱!”秦栩似乎又喊了她的名字,但是她已经无力反应了。 她微微垂眸,脑海中,过往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着。 就那么喜欢……秦栩么? 是啊,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 她第一次在电视上见到他,就开始喜欢上他了。她能从他忧郁的眼眸中,读到他的世界。那是个灰色的废墟世界。 她很想碰触那个世界,很想吞食那个世界。很想把他牢牢抱在怀里,不让他在受伤。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可怕,多么不安。所以……才想力所能及地给他希望。 然而这么一个渺小的愿望,似乎也完不成了…… 她圆睁着眼睛,仰面倒在地上,溅起一片血花。她像是看见,一片连一片的血红罂粟华美绽放。 她眼中,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开始瓦解,这大概是生命终止前的景象。 她平静地躺在地上,迎接死神的到来。但她注意到,秦颜鹤亦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在害怕什么呢?她有些好奇。 她转开视线,发现天花板,墙壁以及地板,接连裂开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口子。小石子和墙块扑簌扑簌掉下来,砸在她的脸上。她开始有了一些实感。 这不是死前的幻象,这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的事。 这座大楼,正在瓦解。 秦栩拉开笼子,缓缓走出来。秦颜鹤惊慌失色,他匆忙去捡掉在地上的自动弩。但是秦栩抢先一步,将那弩踩在脚下。 “你……”秦颜鹤刚开口,秦栩便轻轻挥手,将他扔到了墙上。一瞬间他如没有生命力的玩偶一般,瘫软在地,不再动弹。 朱纱圆睁着眼睛,看着面孔上方的天花板,裂出越来越大的缝隙。秦栩低头,静静站在她身旁。他一把扯掉头上的金属面罩,然后伏下身来。微长的头发扫过她的脸,像是长毛猫咪的尾巴。 他用双手抱起她,小心翼翼,像是在完成一个圣洁的仪式。“朱纱,再坚持一下。”他沙哑而碎裂的声音在说。 四处都是建筑物瓦解震荡而引起的尘埃,轰鸣声不绝于耳。 秦栩走到墙边,伸手轻轻一碰,坚不可摧的墙壁忽然就像玻璃一般,尽数碎裂。 “哗啦啦”,砖块坠落的声响,令人神清气爽。 而墙壁之外,便是无尽的黑夜。 这里大厦的第二十层。他抱着她,站在地板边沿,迎着呼啸的夜风以及夜晚的冷气,将目光投向远方。 风吹起妖千岁柔软的发,他弧度优美的额头露出来,清冷的皮肤上,沾染着些许血污。他望着夜空有些失神,几秒之后,才斜过眼来,看了看朱纱,然后弯起嘴唇露出一个极尽温柔的微笑:“准备好了吗?我们要飞咯。” 他嗓音轻柔,又有些欢快,像是在给小孩子讲故事的大人。 “我还没有飞过。”他眼中雀跃着兴奋,以及妖异的光芒,“那么猜猜看,我们会不会成功。” 朱纱不能回答,只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他。 “如果失败了,就一起死吧。”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细如铁丝的街道,漫步尽心地说道。 好。 她不说话,只给他一个眼神。而凭他们之间的默契,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秦栩闭了闭眼睛,双臂如利爪般紧紧抓住她的身体,然后向着夜空迈了出去。 夜风在耳畔呼啸,身后大楼逐渐瓦解,如崩盘的沙塔。他们踏着滚滚烟尘向下坠落,像是踩着云朵的神仙。 她吓得不敢看,因而闭上眼睛。 不知是否是梦境,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真的发现自己在飞。 秦栩抱着她,漫步在夜空之中。他们没有太高,也没有太低,就正好浮在街道上方,与各种商场大厦肩并肩。城市的灯火,在他们周围寂寞而斑斓地闪烁。她低头看脚下的行人,那些人机械地迈动双腿,如行星一般规整地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一切像是一场迷离而伤感的梦境。 暗色的血顺着她的胳膊一路向下流淌,自她的指尖坠落,掉在一个刚加班完的年轻女白领的脑袋上。 女白领感觉到了什么,迅速抬起头来,错愕地睁大眼睛。 朱纱低头与她对视,那张惊恐的面孔,是她最后看到的景象。 第101章 永不分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纱再次醒来,首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松木味道。 接着,她感受到一种难以描述的窒息感。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果然,脖子上结结实实地缠绕着好几圈绷带。在察觉到这个事实的同时,她不可抑制地咳嗽了数声。 秦栩迈着无声的脚步来到她面前。她抬起头来,目光微微一顿。 秦栩赤着脚,身上依然是他常穿的那种慵懒派系的衣服。清晰的,近乎狰狞的锁骨刺眼地暴露在空气中。他头发微长,胡子因为很久没有修理,略显凌乱地覆盖在下巴上。他的袖子卷起来堆在上臂上,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第三世界逃过来一般。 “秦栩,这里是哪里?”她的眼中闪烁着些许不安。 “地狱。”纵然是在开着玩笑,但是秦栩的神情却不见丝毫放松,“事实上,这里是秦光耀往日的度假圣地之一。” “哦……这样吗。”朱纱脖子不太好使,她吃力地转动身体,望向窗外,果然见到大片浓密的松叶林。 “我们现在正在森林里吗?” “是的。在一座木屋里。” “任白呢?”朱纱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扭脑袋,立刻疼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捂着脖子抽了好一阵子冷气,才望着秦栩继续问道:“他没有受伤吧?” “受伤?为什么?”秦栩蹙眉,似有些困惑。 “他引爆了炸弹啊!而且你还拆了那座大厦!”朱纱强忍着疼痛,大声说道。 “炸弹威力不大,而且我只拆了上面几层,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秦栩投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放心吧。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就算拆几层高楼……也不是小事吧。 不过既然秦栩这么说,朱纱便安下心来。她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画面,忍不住呢喃起来:“想不到,你那个时候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秦栩目不转睛地看着朱纱,数秒后,他眯起细长的眼睛,眼神中带有一丝玩味:“你希望,我为你失去理智吗?” 朱纱的脸微微红了红。她望向墙角,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任白现在在哪?” “他去找朱霭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是个比你还要随性的人呢。”朱纱苦笑,“不过也多亏他的随性,我才苟且活到现在。” 纵然经常因为他突然的行为哭笑不得,但是她也很感激他。一直,一直很感激他。 房间里出现一阵短暂的静默,有些沉闷。 “那么……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她犹犹豫豫地开口,“我脑子有点……乱……”她是真的有点儿乱。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事情都解决了么?她和秦栩……能过上舒坦日子了吗?还是要躲着秦颜鹤,继续暗无天日地逃亡…… “接下来要干什么么……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她愕然抬起视线,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他垂眸看她,下一秒,便用细长的手指勾住她的绷带,狠狠一拽。痛苦如电流一般,顺着她的脊柱盘桓而上,令她猛地挺直身体,并瞪大了眼睛。 “秦栩!”她哑声疾呼他的名字。 “怕了吗。”他专注地凝望她,细长的眼眸因为情欲的渲染而显得越发妖异。 十分奇怪的,明明现在的他是最邋遢,最不修边幅的,可是她却觉得这样的他,特别性感。这粗野的,蛮荒的形象完全不同于大屏幕上光鲜亮丽的名流巨星,像是褪掉了人类的皮,显现出怪物的原始面貌。 她很喜欢,这样的他。 她伸手触摸他布满胡须的面颊,在那茂密的毛发之下,是一张瘦骨嶙峋的,令人心疼的脸。她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狭窄的下巴,高挺的鼻梁和窄窄的嘴唇,像是在触碰妖千岁荒凉的内核。 这一刻,他完全属于她,没有他人打扰。她闭上眼睛,虔诚地吻了吻他的下巴。 他拉扯着她的绷带,顺势将她推倒在床上。 “等一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望着他眼瞳中那个血色全无,毫无魅力的自己,还是忍不住喊停。比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她更在意的是,自己这副潦倒的模样竟然被他近距离地俯视着。 秦栩当真是重口味,竟然想睡一个负伤在身的人。她没头没脑地这样想着。 “有什么不太好的。”他跨坐在她身上,一只手拽着她脖间的绷带,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胸脯,近乎野蛮地向下摸索着。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却无力阻止他蛮横而又放肆的攻城略地。 “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他哑声说道。 记忆中,如同噩梦一般的画面忽然浮现。她的眼眸轻轻一颤,然后伸手勾住了他的衣领,轻轻往下。 果然,他的胸口依然烙印着清晰的疤痕。那段时间里,他失去了妖千岁的自愈能力,因而这块疤痕没有复原,它将永远触目惊心地长在他的身体上。 秦栩低头看了看胸口,然后伸手扯掉了衣服,露出肋骨清晰的上半身。他原本完美的皮肤上,横亘着无数伤疤。她眨了眨眼,忽然感到一阵心酸,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没事的。都过去了。”他温柔地看着她,用拇指抹掉她的眼泪。下一秒,他极其突兀地撞进她的身体,恶狠狠的,仿佛是要将她撕碎。 “混蛋。”她用力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耳畔狠狠咬牙。 “朱纱你明白吗,”他眯着眼睛望着她,呼吸炽热而破碎,“我们……永远无法分开了。” “那就不要分开吧。”她怔了怔,然后露出一个点缀着痛楚的笑容。 他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于是越发用力起来。 “你曾经有逃离的机会的,但现在,你……没有了。”他咬住她的锁骨,冷冷说道。。 “这样……很好。”她将双手插入他的发中,抬起他的脸,用力吻上他的唇。 一周后,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里,朱纱来到监狱当中。 这一周内发生了很多事。欧阳晓将他苦心搜集的证据交了出去,于是秦颜鹤因进行非法实验而被捕。当然,欧阳晓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提交证据,也是因为有秦栩暗中支持。 朱纱来到探访室,冰冷的栏杆对面,坐着秦颜鹤。纵然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但是在看见他的时候,还是免不了暗暗一惊。 秦颜鹤被捕前夕,马老师找上门来,对着他的脸泼了一盆硫酸。朱纱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一向文文静静的马老师,一出手就那么狠辣。当然,这样一来,马老师也将面临一场无休无止的牢狱之灾。 秦颜鹤那张原本无比精致的脸,现在只能用惨不忍睹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脸上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到处都是起伏不平的肉块。因为皮肤的粘合,他的右眼近乎眯成一条缝,嘴和鼻子也已经完全失去形状,只剩下三个触目惊心的黑洞。原本浓密的头发也变得稀疏干枯,如同是荒地上的枯草。他整个脑袋看起来,就像蛆虫一般,粉嫩而丑陋。 她已经被秦颜鹤的新模样惊出一身冷汗。 “你竟然愿意见我,我很意外。”她无法一直望着秦颜鹤的眼睛,只得低着头看他被手铐铐住的双手。 显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挡了一下,因而他的手上也都是被浓酸灼伤的痕迹。 他沉吟许久,才含糊地说道:“不见你,大概就只能见那家伙了吧。” 她缓缓抬起视线,看到他清亮的左眼中,滑过一丝不屑的笑意。纵然面目全非,但他还是那个秦颜鹤没错。贵族家庭富裕他的气质以及从容,不会因一盆硫酸而瓦解掉。 “律师都和你说了吧。”朱纱轻声道,”秦氏集团的所有产业,现在都交由秦栩保管。” 长子秦明飞瘫痪在医院,二子秦明羿因谋杀罪在监狱里,秦光耀身体不适,而秦颜鹤又是这个模样。秦家的一切,现在都落在了秦栩的头上,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秦栩会负责一切,直到你出狱。他说一码归一码,到时他会把一切都还给秦家,除了他应得的那份。”朱纱继续说道。 “看来我应该感激涕零。”秦颜鹤用冰冷的语调说着嘲讽的话。 “作为交换,你,还有其他知情者必须保守他的秘密。”朱纱顿了顿,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秦颜鹤的脸,“如果你们说出去,他……以及我,不介意闹得鱼死网破。 “朱小姐,我见过律师了,你何必大老远地过来,再威胁我一遍。”秦颜鹤轻嗤一声。他低下头,用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另一只手上的伤疤。过了一会儿后,他才缓缓开口:“这么看来,妖千岁果然名副其实……他做到了,他毁灭了一切。” “没有。”朱纱有些迫切地说,“一切……都还在。” “事到如今……在不在都无所谓了。”秦颜鹤瞥向朱纱,他似乎在笑,但是她并不是特别确定,“看见我这个样子,你很开心吧。” 朱纱靠在椅背上,蹙眉看着眼前的秦颜鹤。她还记得第一次与他相见的场景,那时的他,周身环绕着明亮的光环。他眯眼微笑,宛如受尽命运宠爱的天使。毫无缺点的贵公子,眨眼间,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老实说,我并不开心。”她用哀伤的眼神,凝望着他,“我不愿意看见任何美丽的东西消失,但我不得不说一句,你是咎由自取。” 他停顿片刻,忽然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一直没忘记你。”他弓起脊背,垂下头去,“那天yuki没有成功,然后你随秦栩来到秦家……那时的你,凶狠,绝望,又特别美丽。” 他再次抬起头来仔细看她,目光中,涌动着暗黑而激烈的情绪。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秦颜鹤即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却还是拥有很强大的吸引力。他如他自己所愿,沦为黑暗的使者。她情不自禁就想,或许等出狱后,他会变得越发邪恶,且不择手段。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你和那家伙的确很像。”忽然,秦颜鹤用力握住栏杆,将那张丑陋的脸凑近朱纱,“但是,朱小姐,现在一切都是秦栩的了,他成了秦家的帝王。你真的觉得……他会一心一意守着你么?” 他丑陋而可怕的脸颤抖着,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她错愕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看守见秦颜鹤情绪激烈,于是走过来,强制将他带走。他挣扎着,冲她嘶声大喊:“你期待的一切!不过都是泡影!”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然久久无法离去。 第102章 捉奸 纵然知道秦栩和秦颜鹤绝对不是一类人,但是朱纱却无法把秦颜鹤的话完全抛却脑后。 是的,现在秦栩已经成了秦氏的帝王。他可呼风唤雨,做很多他不曾做过的事,无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不管秦颜鹤出狱后会如何,至少现在,秦栩拥有绝大多数人类都无法匹敌的资源和财力。 这天天气明媚,嫩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耀进她的办公室里。她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手里的照片。引爆炸弹的事,最终被遮掩成一场管制药品不慎而引发的医疗事故。一切平息之后,任白就坐上飞机,前往非洲,再也不跟朱纱和秦栩这对狗男女搅在一起。 任白用非洲大草原上的草编织了一只草蚱蜢寄给朱纱。随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张照片。照片里,任白背靠着一只雄狮慵懒地小憩。小蛮坐在他身旁,专注地望着他,给他画像。 秦栩接手秦氏所有产业后,小蛮毫无疑问也受到他的管制。因而朱纱不担心任白和小蛮之间会出什么问题,何况就单从照片来看,他们似是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在陌生的土地上,开始重生。 朱纱放下照片,把玩着那只草蚱蜢。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叶婷走了进来。哺乳期后,她的身材变得越发圆润。 “你最近在秦栩那边干得如何?”叶婷习惯性地坐到朱纱对面,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还好吧,就那样。”朱纱递给叶婷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就是完善一下剧本,画画故事板……啊,对,最近选角也开始了,我跟着凑凑热闹。” 朱纱近来不常来工作室,大部分时间,她都跟在秦栩身旁。秦栩想把《黑洞少年》尽快搬上荧屏,她很自然地就参与到前期准备工作中去了。 现在,叶婷也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朱纱有意将大部分的管理权限交给她。工作室里的人数一直在增加着。马上,工作室会有五个漫画作品一同上线,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真好啊。会选什么样的明星呢?”叶婷满目憧憬地问。 “不知道呢,秦栩有自己的想法。”朱纱露出一个轻浅的苦笑,“之前找了几个人,可都没谈成……他还在努力找呢。” “一行有一行的难办之处呢。”叶婷顿了顿,才继续道,“听说卡姐在外面混得挺好的,马上就要结婚了。” “好快。”朱纱微微一怔。卡姐离开工作室时还是单身,眨眼之间,竟然就要变成已婚人士了。 “现在人做事都是雷厉风行的,对方据说是个海归,软件工程师。”叶婷看了看不假思索的朱纱,收敛起眸中的笑意,“我说啊,你应该也差不多要考虑这个问题了吧?” 朱纱怔了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不急。” “这不是急不急的问题。”叶婷双手捧着脸,静静地望着朱纱的眼眸,“我是想问……秦栩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纱的心猛地一抽。她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草蚱蜢,没有说话。 “他忽然就隐退了,不再当演员,从光鲜的台前转向他不熟悉的幕后……然而这一切,却又不是因为他成立了家庭。”叶婷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朱纱的表情,“很多家媒体都在猜测他这么做的原因。而你也不愿意透露些什么给我。” “我知道的也不多啊。”朱纱勉强地笑了笑,“他家里情况突变,他没心思再去接戏了,就是这样而已。”她给叶婷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叶婷不知秦颜鹤和秦栩之间的事,她也不方便解释太深。 “没心思接戏,却做起了《黑洞少年》的制作人,忙前忙后……这真的比演员省事吗?”面对叶婷的迷惑,朱纱只得报以沉默。 “这是他选择的路,他喜欢就好。”半晌,朱纱轻声说道。 “虽然我没直接接触过他……但我总觉得他……是一匹无人能拴住的孤狼。”叶婷斟酌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朱纱,我怕他有朝一日,会伤了你的心。” 朱纱很明白,叶婷顾及她的感受所以没把话说透。其实,叶婷就是害怕她被秦栩抛弃后想不开。 她不禁回忆起秦颜鹤的话。那些刺耳的嚎叫至今依然清晰回荡在她耳畔。 秦栩现在,已经不再是他们最初认识时的那个十八线艺人了。他是秦氏的帝王,原本那些他需要去讨好,去依附的人,现在反而会转过来投靠他。就算有朝一日他要把秦氏还回去,他现在所拥有的资源及人脉,也不可能轻易少下去。 他是妖千岁,手中握有大把筹码,哪天若要离开……不,哪怕利用她再置她于死地,也是轻而易举。但无论如何,现在他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好的好事了。她也依然相信秦栩的话,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我不否认,我是很喜欢他。”朱纱想了想,冲叶婷露出一个坦率的笑容,“但是,假如有朝一日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坦然接受的。” 如果哪一天,他真的要分手,那她就会让出他身边的位置,继续当他的粉丝,追随在他身后,祝福他,为他摇旗呐喊。 这跟踪狂一般的命运……她觉得自己是摆脱不了的。 晚上,朱纱来到秦栩的住处,抵死缠绵后,他们并肩躺在床上。画了一天画,她已经很累了,但是却久久无法入睡。秦栩在她身边一动不动地躺着,过了许久,才翻身下床,独自来到阳台上。 她侧头观察着他弧线优美的背影。黑暗中,亮起一束火光。他点燃一支烟,仰头将白色的烟雾吐向夜空。 她一直知道,秦栩的失眠比她严重。自从秦颜鹤的地狱大厦回来后,他就有了睡眠障碍,香烟成了他不眠之夜的慰藉。之所以不当演员,有大部分理由也是因此,他害怕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又要把他关起来折磨。退到幕后,是他明哲保身的方法。 秦栩,妖千岁,秦氏的新晋帝王,看似强大,而其实他的弱点又是那么的明显。 秦栩察觉到朱纱的靠近,于是回过头来,温柔的眼神像是在询问。 “就算你不去做这部电影,也没事的。”朱纱忍不住说道,“你没必要那么拼命……这段时间,不如好好休息。” “现在这一切,是我梦寐以求的。”秦栩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我为这一天牺牲了那么多,又怎么可能不拼命。”顿了顿,他弯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他望着楼下稀疏的灯火,眼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朱纱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脱口而出:“牺牲什么都无所谓吗?” 她咬住嘴唇,看着他的眼神中带有些许委屈。 事实上,自从上次提分手后,他们就没再定性现在的关系。没有正式提交往,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睡在了一起。说是炮友也未尝不可。 她在想,她或许已经懵懵懂懂地成了他生活中的看客。终有一天她会看着他建起自己的帝国,为自己的王后加冕。 “我已经没有能牺牲的东西了。”秦栩将胳膊支在阳台上,淡淡说道,“你不用陪我醒着,去睡吧。” “我不。”朱纱执拗地回答,像是叛逆期的少女。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秦栩顿了顿,柔声问道。 朱纱想了很久,还是道:“那你呢,你有话跟我说吗?” “还真有一件事。明后两天,我会比较忙,不回来了。你不必来我这儿。” “都不回来睡么?”她莫名就有些生气。 “嗯。”给予肯定答案的同时,他露出诧异的神情。 她随后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和驴友跑动跑西,半个月不着家的时候,她亦不曾管过。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因为他两天不在家睡觉而闹脾气。 大概……是因为直觉吧。她愤愤地躺在床上,极不愉快地想着。直觉告诉她,秦栩正在离她远去,而她无力阻止。 朱纱觉得自己中了邪。 一觉醒来后,她依然满脑子都是秦栩。一天过后,她终于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 深夜下班,她拎着一袋他最喜爱的食物去他家。惟愿他回家后,在拉开冰箱的一刹那就能想起她。 仿佛命运的恶作剧一般,她刚用钥匙打开门,就发现满地凌乱的衣服。 身体里的血液登时冰冻。但她还是努力操控着双腿,走进房间。 卧室里,秦栩和黎依相拥而眠。他纤长的手臂搭在女星的身子上,纤长的睫毛低垂着,睡颜安静而祥和。 画面有多美,朱纱的心情就有多糟。 第103章 会飞的胎儿 “砰”,塑料袋落在地上。 秦栩立刻就惊醒了。他匆忙坐起身来,错愕地看着眼前眼神凶狠如同厉鬼的朱纱。他的动作,也迅速惊醒了身旁的黎依。 说时迟那时快。朱纱迅速将秦栩拽起来,然后把他扯到自己身后。 “他是我的!”朱纱冲着床上的黎依龇牙咧嘴,疯狂地挥舞着手里的法式长棍面包。 黎依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弄醒,显然也不怎么愉快。她迅速从床上蹦起来,冲朱纱做一个制止的手势:“等等,你别疯!” 不知为什么,本来还能控制情绪的朱纱,听见这句“你别疯”,忽然就疯起来了。她挥舞着长棍面包就冲向黎依。黎依眼疾手快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就这样把朱纱推倒在地。 “黎依!”秦栩忍不住冲黎依发出一声低吼。 “我有什么办法!”黎依一脸怨怒,“是她先扑上来的!” 朱纱沉默着坐在地上。她心想自己大概是有些低血糖,忽然就觉得脑袋有些昏沉。 “你没事吧?”秦栩关切地望她。 “你不要过来!”朱纱冲秦栩大喊。她双手握住长棍面包抵在胸前,愤怒地瞪秦栩。 房间里出现片刻的僵局。 “一般这种情况下,一起打渣男才比较合适吧?”数秒之后,黎依率先打破沉默。 “我打不过他。”朱纱失神呢喃。 “不要煽风点火了。”秦栩蹙眉看黎依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向朱纱迈近一步,“朱纱,我和黎依之间没什么。” “你刚才……睡得那么踏实。”她越说越哀伤,眼眶慢慢就变红了,“你在我身边都没睡那么好过。” “那是因为我喝了酒。你知道的,我对酒没有免疫力。”秦栩忽然捂住脑袋,痛苦的沉吟一声,“我想起来了……这都怪我。这些都是我选中的男演员搞的鬼。” “你才想起来啊。”黎依望着秦栩,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祁烈那个小鲜肉很符合你的要求。他做事毫无章法,古灵精怪让人哭笑不得。” “我只希望他把他的毫无章法和古灵精怪做进戏里。”秦栩愤愤咬牙。 “祁烈一直好奇你的私生活,总是问我你女朋友的事,我当然什么都没透露。昨天晚上聚会,他本想把你灌醉问出些什么的,没想到你口风很紧,就算把住址说了,也不肯交代女朋友是谁。”黎依耸了耸肩,然后披上外套。 朱纱注意到黎依的衣服穿得十分规矩,倒的确不像酒后乱性的模样。 “你倒是记得清楚。”秦栩看着黎依,依然黑着一张脸。 “难不成你愿意看到我火冒三丈,三个人合力掀翻你家屋顶的场面?”黎依轻轻一笑,“我记得祁烈把你我都扛到床上。我当时也喝醉了,而且又好困,所以没有阻止。我猜他就是想恶作剧一下,引你那神秘的小女朋友自己跳出来。他是成功了,只可惜这精彩的一幕,他没能亲眼看到……啊,我猜他应该是逗留了一会儿,实在没等到人就先走了。” “你看,我们什么都没做。这只是恶作剧。”黎依冲朱纱摊开双手,一脸真诚,“秦栩早就把话说明白了,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对他存有非分之想。你放心,明天我就去找祁烈算账,连同你的那份。” “我现在就去弄死他。”秦栩捏了捏指骨,正要冲出门去,却被黎依一把拽住。 “别啊,”黎依小声劝说,“难得遇到一个那么奇怪的小孩儿,和你一样奇怪……啊!” 黎依望着朱纱,忽然发出一声轻呼。秦栩顺着黎依的目光望去,也露出错愕的神情来。 朱纱的腿间,竟然蜿蜒出一道暗色的血线。 “你……你怎么了?”黎依想到刚才推开朱纱的动作,脸色忽然间就变得惨白,“你……你这是怀孕了吗?怀孕你那……那么冲动做什么!”大概是真的被刺激到了,黎依语无伦次地叫喊着,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朱纱和秦栩极有默契地陷入沉默,显然是都被黎依的话震慑到了。之前,他们谁都没有从血迹联想到怀孕。 “痛吗?”秦栩轻声问道。此时他的脸色,已经从黑色转为青色了。 “暂时没有感觉。”朱纱摸摸肚子,半晌才道,“好像……有些疼?” 黎依张口结舌,她看看秦栩,又看看朱纱,还是忍不住道:“请问,你们是智障吗?” 秦栩没心情回答她,只是一把将朱纱抱进怀里:“先去医院。” 三个人上了车。 秦栩抱着朱纱坐进车后座,并用眼神示意黎依去开车。黎依没有选择,只得认命,幸而她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我觉得这事主要还是怪你。”黎依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瞟秦栩,“要不是你口味太刁钻,千挑万选才在奇葩堆里找来祁烈这么个怪胎,今天也不至于出那么多乱子。” “所以你刚才为什么拦我。”秦栩面无表情地说话。 “你是当真的么?制作人殴打演员?”黎依轻嗤一声,摇了摇头,“行啊我现在不拦着,你去吧。” 秦栩当然不可能就地跳车。他解开朱纱的外套,伸手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朱纱也在同一时间露出与秦栩相仿的错愕神情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肚子竟然会凸得如此明显。之前她只是偶尔觉得小腹有点涨,像是吃撑了。 “她怀孕多久了?”黎依依然透过后视镜看朱纱这边的情况。 “我不知道。”秦栩阴沉着一张脸,冷冰冰地回答。 “你还真是渣……”黎依看一眼朱纱茫然的表情,还是硬生生将后面的话收住。 别说秦栩,朱纱自己都一无所知。比起怀孕,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体内藏了什么繁殖力极强的寄生虫。 终于到了医院。来到急诊室,值班医生检查了一下朱纱的腹部,迅速肯定了她怀孕的推论。 “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行房的?”医生询问。 朱纱认真想了想。他们最后一次没有保护措施地做,大概就是三个星期前,她刚从大厦里出来的时候。之后,他们都格外谨慎。 “三个星期前。”她如实交代,怎知医生忽然就瞪大了眼睛。 “你没在开玩笑?”医生怔怔地看着朱纱,“这个胎儿,明显是三个月的样子。”医生顿了顿,然后转头指向b超图里的小小胎儿,“你们看,他的姿态十分罕见,挥动着双手……像是在飞。” 终章 心爱的猎物 周围空气一片死寂。 朱纱和秦栩极有默契地陷入沉默。 之后医生小心检查了胎儿的健康情况,确认流血并没有伤及胎儿,给朱纱开了一些药物后,就让她回家了。 黎依已经坐车走了,秦栩开车带着朱纱回到他家,二人一路无话。 “打掉吧。”刚进门,他便掷地有声地对她说道。 “什么?”她错愕地看他,身体里的血液顿时凉得通透。 “你也看见了,你体内孕育着一个怪物,”秦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像是不愿再回想起胎儿的画面,“他绝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怪物?”朱纱气极反笑,“你在说什么啊,他是你的孩子啊。” “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是我的孩子,他才会是个怪物。”秦栩冷静地接上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朱纱,“成长速度惊人,还会飞,我们不能留他。” “不,你不能这么说……”朱纱连连退后,与秦栩保持距离。她的心像是泡在冰水里,此时她分辨不出,到底是“打胎”这句话伤人,还是秦栩否定自己的后代伤人。 “就算打掉他,你的其他孩子也还会是怪物!”朱纱尖叫出声。 “我相信这是个概率问题。基因分隐性和显性,说不定下一个孩子,就会是个正常人类。”秦栩向朱纱靠近一步,眼神冰冷得没有一点儿人类的情绪。冰冷的杀气浮动在他周围,他像是一只竖起了毛发,等待捕猎的狼。 “就算是概率问题,那也无法保证下个孩子就一定正常啊。”朱纱绝望地护住腹部,“不……秦栩,我不要。” 秦栩靠近一步,朱纱又退一步,像是看敌人一般看着他。她忽然觉得,此时是否打掉孩子已经不再重要了。 秦栩捏了捏拳,似是再也忍受不住一般,大吼出声:“如果你体内的怪物平安长大了,你知道他要面对什么么?” “不许你说他是怪物!”朱纱以更大的分贝吼了回去。 空气立刻寂静下来。 她酥麻的喉管被绝望的波涛一波波侵蚀着。她眼中满溢着露骨的悲伤,她不愿意看秦栩这样否定自己的基因。那得有多么悲伤,多么痛苦。 秦栩沉默片刻,忽然用双手捂住脸。“说不定你会有生命危险。医院里哪个医生有接生怪物的经验啊……”他又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朱纱,眼中布满血丝,“我已经失去了很多,如果再失去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他轻声低语,像是个无人怜爱的孩童。 朱纱错愕地看着秦栩。他的骄傲与坚持,顷刻间瓦解殆尽,令她措手不及。 他忽然间就把铠甲脱去,在她面前露出最柔软的部位。 “你不是……”她支吾着,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有那么多……”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他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迅速打断她的话,“而朱纱,你是我的血肉。” 他迅速靠近,近乎蛮横地拽起她的手,贴在他胸口存有伤疤的地方。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的手掌隐约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凹陷,那块残缺的肌肉,令她掌心发汗,面赤耳红。 “为了保全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秦栩紧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只许你好好活着。” 她所有的愤怒与绝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语言击得溃不成军。 她沉默片刻,忽然下定决心一般,用力抽出手来:“打掉胎儿么,可以啊。” 他没料到她竟然会同意得这样干脆,一时间有些愕然。 下一刻,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变魔术一般递到他眼前:“戴上这个,我就听你的话。” 秦栩惊疑不定地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两枚银戒。 “你怎么会有这个!”秦栩睁大眼睛,像看精神病人一样看着朱纱。 朱纱撇开视线,神情有些尴尬:“咳……商场打折,我就买了。” 之前叶婷也暗示过,她应该探探秦栩对未来的想法。但是她觉得,秦栩肯定不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所以到头来还是她主动。既然要主动,那么为何不主动得更多一点。 比如买了婚戒,直接求婚。大不了……就是个拒绝呗。 她曾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向秦栩求婚的荒谬场面。凭借一时气血上涌,她竟然十分顺畅地将婚戒递了过去。 秦栩拿起那枚稍大些的银戒,举到无名指边比划了下,似乎还真的合适。 朱纱沉默地看着他动作,心脏忽然跳得格外剧烈。什么怀孕什么打胎,登时都抛到九霄云外。 “这不合适吧。”半晌后,秦栩说道。 “是不合适。”朱纱垮下肩膀,纵然眉宇间尽是失望之意,但是她还是点头表示赞成。 “总得办一场典礼吧。”秦栩忽然又再次出声。 “典礼?”她的眼眸登时亮了起来,“随便啊。” “当真随便?”他挑眉看她。 “当真随便。”她肯定地点了点头,“除了人,别的都随便。” 于是一周后,朱纱穿着婚纱站在教堂里。她转头,除了秦栩以外,再没看到任何人。 “你不觉得……有点过于空旷了吗?”她忍不住问道。 朱纱进行了所谓的求婚后,秦栩就和她火速地扯了证。秦栩不愿邀请任何人到婚礼上,朱纱表示理解,于是也跟着没请任何人。 他们俩最后一合计,索性连司仪也省了,干脆就包一个教堂,彼此承诺就好。 “是你说随便的,我只是照办而已。”秦栩微笑,缓步向她走来。 他的头发被精心修理过,饱满的额头像是会发光。他一身灰色西装精致华美,令人移不开视线。若是他再壮实一点,这身西服会更加好看,只可惜,现在他依然饱受睡眠障碍之苦,这几天没有胖,反而更瘦了一些。 “好一个照办。”朱纱哭笑不得地将戒指套上他的手指,“希望你以后……也依然会那么听话。” 他们没有在教堂里耽误太久,交换完戒指便换上便装,驱车来到酒吧。酒有助于睡眠,因而朱纱丝毫不介意将秦栩灌醉。何况今天的日子十分特别,她下手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就在她把秦栩灌得七荤八素的时候,手机铃声大作。朱纱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陌生的美国号码。 朱纱顿了顿,果断按下接通键,不出所料,那边传来李宇奇的声音。 “恭喜。”他明快的声音说道。 朱纱微微一笑。白天的时候,她把二人戴着婚戒的手照上传到社交平台上,所以她并不奇怪李宇奇会打来这通电话。 “你现在才知道打电话呀。”她略带埋怨地说道。前不久,她刚结算一笔《黑洞少年》的盈利,将属于李宇奇的那部分打到他的账户上。他收了钱,却到今天才给了回应。 “毕竟不方便。”李宇奇有些生涩地笑了笑,“最近好吗。” “很好,你呢。” “也很好。”李宇奇顿了顿,忽然换上一副严肃的语调继续说话,“纱姐,如果有危险的话,记得随时通知我。” 朱纱怔住。她转头,望向身旁,趴在吧台上不省人事的秦栩,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 “我在想,现代人的生活大概都是如此吧。”她轻声道,“生死之交遍天下,却依然孤独。” 寒暄一阵后,她就挂了电话。秦栩喝醉后总是状况百出,她有必要赶紧将他送回家。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拽上床铺。然后和他一样,在海洋一般的深蓝色床铺上,摆成“大”字。 “我骗你的,我不会去打掉。”一片黑暗中,她望着天花板,眼眸明亮有神。 “大骗子。”秦栩闭着眼睛,呢喃出声。 她好奇地看他,没想到他竟然还存有意识。 “对了,那个祁烈是谁,《黑洞少年》的主演候选吗?我之前没有听说过他。他很不错吗?你后来……不会真的揍了他吧?” “哼。” 面对她的问题,他不屑地哼了一声。 朱纱拿起手机,开始搜索祁烈的照片。那是一个很年轻的演员,刚从表演系毕业,还没有代表作,也没有太多新闻傍身。他有一双细长的眉眼,与秦栩如出一辙。他的神态中闪烁着聪慧灵动的光,是个前途无量的孩子。 “很可爱啊。”朱纱专注地研究着祁烈的照片,“电影什么时候开机呀?我要去看看他。” “不给你看。”秦栩闭着眼睛,但是嗓音却格外坚定,带有一股孩童般的执拗。他伸来一只手,竟然十分精准地拍掉了朱纱的手机。 “啪嗒”,手机掉在了地上。 朱纱也没急着去捡。她顿了顿,借着酒劲,大胆问道:“秦栩,如果我死掉了,你会来陪我吗?” “会。”秦栩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正准备闭眼睡去,忽然又听见他再次开口。 “孩子……你生吧。”他半是呢喃,半是宣告地说道,“出事的话……我就飞到非洲,把任白拽回来。” 她忽然笑了出来,笑得眼角都渗出了泪花。 “秦栩,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我的猎物。”她扯了扯他的耳朵,在他耳畔轻声呢喃,“我追捕你那么久,如果没有得手……那我就追你到天涯海角。” 幸好,你已经是我的了。 她在心中默默补上一句,然后转过身,将自己蜷缩一团。 秦栩也转过来,将她揽进怀中。“一起去天涯海角吧。”他低声说道。 他将她紧紧箍住,再也不松开手来。 她满足地闭上眼睛。往日的岁月如同蝴蝶,在斑斓的脑海中飞舞不停。 梦里,他们手牵手一起飞翔,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