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我成了病娇战神的掌心宠》 第一章、再世为姝 叶静思本以为自己这短暂又不绚烂的一生就因煤气中毒而草草结束了。 混沌间,耳边忽然有个女子在轻语:“辛苦姑娘替我活一遭,代我与夫君白头到老。” 叶静思默默读完女子一生的记忆,很是不解:“如此薄情之人,你却要与子偕老?” 女子摇头:“只恨自己样貌粗鄙,入不得夫君的眼。”说完便飞灰湮灭。 叶静思心下悲凉,眼角滑下了一滴热泪。睁开眼睛,准备擦拭眼泪,却发现眼泪早已消失在满脸的肉褶中,叶静思苦涩地笑了。 自己前世相貌出众,像极了名声有污的姑姑,因此父母自幼对她严苛管束,稍有违背,非打即骂。昨日,暑假归家第一天,洗澡时煤气中毒没了知觉。 而叶静姝这位侯府嫡女婚后四年,借着夫君及第之喜,鼓足勇气自荐枕席,却吓得夫君落荒而逃,钻进了婢女的厢房。叶静姝羞愤之下,倒地不起。 为何世人都纠结于这皮囊? 守了一夜的锦瑟见到主子睁眼了,激动不已,忙上前服侍:“夫人终于醒了,吓坏奴婢了。” 叶静思扶了扶仍在隐隐作痛的脑袋,尚未走出重生的震撼。 刚酝酿开口,却见两个面容娇美的女子跪在床前,抹着眼泪哭诉:“昨夜公子去了西厢房,气坏了夫人,实在是奴婢们的过错。” 叶静思无语,这是来赔罪的,还是来拉仇恨的,随口问道:“你们昨夜谁伺候的?” 二人闻言,都娇羞地低下了头。 叶静思见状,好气又好笑。 昨日,老夫人派人送来了两名美婢,面如芙蓉、身若杨柳,我见犹怜。 原主正是受了刺激,才不管不顾地孤注一掷,折腾了一下午弄了点黄鳝血,准备逼夫君就范,谁料却便宜了两个侍妾。 叶静思此刻懒得与她们周旋,淡淡地说道:“你们即便侍了寝,也只是婢女,原不需要每日来我这里请安。往日在侯府,兄长送了我两只孔雀,我却见不得它们日日对着我开屏,便把它们的羽毛全都拔了。你们在这院中须谨言慎行,莫要碍了旁人的眼。” 两位美人一激灵,传闻二夫人软弱可欺,如今看来谣言不可信,连连称是。 身边的锦瑟却觉得主子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能在一夕之间变了性子,心中很是酸涩。 送走了麻烦,叶静思便迫不及待地唤锦瑟去取镜子。 锦瑟心中纳闷,主子平日连梳妆时都不愿揽镜自顾,为何今日一反常态。 叶静思仔细端详着镜中那个胖得五官难辨的自己,不知该感谢上苍的再造之恩,还是该随那静姝一道去了。 这模样怎一个惨字了得,年轻的脸庞上被脂肪挤出了条条沟壑,实在不忍直视。 叶静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可当看到被褥下,那米其林吉祥物一般的圈圈肥肉时,静思彻底没了希望。 自己前世在晕倒前许下了一个很是凡尔赛的心愿:“希望来生相貌平平、远离是非。”如今看来,自己许愿时约摸是用力过猛。 叶静思头脑放空了很久,直到性子里的倔强死灰复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是用了你叶静姝的身子,便要好好过完这一世。” 叶静姝开始思索,据说胖子都是潜力股,自己好歹学了一年中医专业,静姝开始自我辨症,最终下了定论:“脾气亏虚、痰浊内聚,应是食多动少所致。” 叶静姝是个行动派,准备提笔开方,计划采用中医和运动二合一疗法开启人生新篇章。 新进状元于渊成进屋时,就看到妻子端坐桌前,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昨夜并无大碍。在静姝旁边落了座,说道:“今日早朝陛下下旨,令我入翰林院任侍讲,封正五品。” loubiqu.net 叶静姝闻言抬眼,看到的便是形貌昳丽、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光看容貌,很难叫女子不喜。 难怪毁容前,人送京城小宋玉的美名。往昔这位相府幺子除了相貌一无是处,吃喝嫖赌除了嫖样样精通。 后来被酒肆里的一场大火毁了半边脸,容颜可怖,当年出门掷果盈车的小宋玉便成了京城人口中的笑话,这才勉强与原主凑了一对。 现如今在原主的照料下,面上的疤痕已经不显,只留下淡粉的痕迹,精致的侧脸在窗边的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静姝一时看呆了,想想和这么个温润如玉的男子长相厮守,貌似也不亏。 忽又思及昨夜之事,静姝暗骂了声金玉其外,害的自己险些被美色所惑,敷衍地说道:“恭喜夫君!”随后便埋头思索药方。 于渊成热脸贴了冷屁股,十分讶异,往常叶静姝待他温柔小意,全不似如今这般冷言冷语。 想来仍在介怀昨夜之事,如此更不能娇惯她,免得日后夫纲不振,于渊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此时,叶静姝还在几位药材间犹豫,并无暇顾及夫君的喜怒,想着头次开药,应该不会吃坏肚子吧。 第二章、夫妻缘浅 听闻昨夜叶静姝晕倒,于相夫人梁氏也在长媳卢氏的陪同下过来探病。 “还是母亲想得周全,二房如今热闹了许多,今日二弟也入了朝堂,院子里是该多添几个人,静姝平日也有人说说话。”大奶奶出身范阳卢氏,家族显望,性子张扬,平日没少给原主添堵,自己夫君身边莺莺燕燕,便撺掇着婆母往二房送人。 叶静姝与婆母梁氏见了礼,转而笑道:“嫂嫂真爱说笑,哪里都像嫂嫂,喜欢满院的美人,百花争艳。我正准备禀了母亲,改日把旁边的小院修葺一新,让两位新来的妹妹搬过去,免得和我一起,受了拘束。母亲,您说可好?” 梁氏婆媳竟一时懵了,这叶静姝平素性子软弱、唯唯诺诺,如今病了一场,倒像是变了个人。 直到看见叶静姝谈笑间面颊上抖动的肥肉,才让她们确定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静姝。 梁氏回过神来,想到今晨相爷对自己的敲打:“静姝的同母兄长叶静川近来颇得圣宠,你今日过去看看,莫要因为你送去的婢女坏了和气。” 雅文吧 梁氏斜了一眼卢氏,拍了拍静姝的手说了句:“你素喜静,她们搬出去倒是两相便宜。”又假模假样地慰问了一番静姝的伤势,嘱咐道:“你这几日好好休息,不急着去我那晨昏定省。” 静姝倒是好奇,一向看不上自己的梁氏,今日怎么变了态度。 夜晚,叶静姝喝着汤药,听着隔壁传来隐隐约约、时断时续的动静,撇了撇嘴。看本姑娘过些时日瘦成一道闪电,让你悔不当初。这么想着,静姝险些笑出声。 锦瑟以为主子魔怔了,这种时候还能一脸笑意,忙给静姝端水漱口。 静姝闲来无事,有意无意地听了会墙根,觉得有些躁热:“锦瑟,明天便让管家收拾西面的小院,让她们早早搬出去。” 喝完汤药,叶静姝决定在院子里散步。没走几步,便觉得大腿内侧痛的很,估计是摩破了皮。于是又折回换了条丝质的亵裤,咬牙在院里来回走动。 想当初自己每日在大学晨跑四公里,如今连在院子里散步都上气不接下气,命运的反转来得太突然。 自己正在感慨,院里的下人已忙着抬水去西面厢房,叶静姝狂翻白眼,大晚上的还要兴师动众地叫水。 次日,贴身小厮禀报于渊成:“夫人昨夜在院中徘徊良久,咬牙切齿,似有怒意。” 于渊成笑笑,妻子还是在意自己的,便安排今日在主屋用膳。 傍晚,于渊成与妻子一道用餐,叶静姝叫苦不迭,本来就刻意压制食欲,面对这一桌的美食,怕又要失控了,吃还是不吃? 于渊成见夫人满脸的纠结,以为她有事要议,一直竖着耳朵。 直到撤了膳,静姝突然问了一句:“夫君,你看我今日这远山眉,颜色深浅入时无?” 于渊成看着夫人满脸肉褶的脸上也画起了眼下时兴的远山眉,突然有点反胃,想必是刚刚吃得太多。 又看着夫人一脸的期待,忧心夫人是在酝酿重提圆房之事,便借口去书房读书,匆匆离去。 静姝看到了于渊成眼中的嫌弃,本是一时兴起,抱了试探之意,如今却空余心酸。 到了夜晚,眼见于渊成又钻进了西厢房。叶静姝有些恼火,睡前嘱咐锦瑟:“明日问问管家,隔壁的小院什么时候可以住人。”锦瑟急忙应下。 躺着床上,叶静姝失眠了。 这几日观察下来,于渊成平时和自己说话间尚有温情,可一旦正视自己的容貌,他的眼中就只剩嫌弃。 记忆中于渊成容貌尽毁时,原主并未有过丝毫厌弃,反而因同情生出爱意。可见这场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无果的一厢情愿。 自己虽受原主所托,可这一世难道真的要这么耗下去?况且自己这倔强的性子,本也做不到原主那般委曲求全。 原主四年都捂不热的石头,难道自己就能捂出花来。 罢了罢了,就算你貌赛潘安,才比子建,终究不是我的良人。静姝决定顺着自己的心意。 一个月后,管家来禀,隔壁院落可以搬进去了,叶静姝当下便派了嬷嬷将那两位美婢送走。 看着那两位美人婷婷袅袅地拜别自己,又万千风情地走出了院子,静姝心中又是一阵气恼,这模样尚不及自己前世一半,却敢在这搔首弄姿。 回了屋,锦瑟端来汤药,静姝觉得药方可以调整了,原本寄望减肥成功,愉快打脸众人,如今看来打的是自己的脸。 锦瑟却一脸认真地说:“主子的药方应是有用的,奴婢记得主子眼边原本有三条褶,现在只剩两条了。”静姝气结,不知该欢喜还是悲哀。 傍晚,于渊成进屋,看到的正是叶静姝在提笔思考。 于渊成递过一盒螺子黛,有些讨好地说道:“今日经过闹市,想起夫人上次用的铜黛眼下已不时兴,便买了盒螺子黛,夫人且试试。” 一提眉毛,静姝想到的便是于渊成上次见鬼一般的神情,讥讽道:“我许久不画眉,要这螺黛做甚。”说罢,便将螺子黛随手一扔,丢给了锦瑟。 于渊成心中也憋着气,自从那日洞房不成,叶静姝待自己再不似往日那般温柔体贴,好歹自己如今有了功名,夫人怎敢如此漠视自己。 如果是为了收下婢女之事,大可不必生气这么些时日,京城权贵,谁家不是三妻四妾。 如果是为了自己未与她圆房之事,那就更没道理了,自己不是没努力过,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冷战了一个月,自己主动求和,妻子却仍旧不依不饶,于渊成心中也是无比苦闷,看着提笔思索的静姝,一气之下便脱口而出:“你可是要写和离书!” 叶静姝一听,如醍醐灌顶,自己光傻傻地忙着减肥,怎么没想到还有这条路可选。 更何况这身子清奇,自己每日又是锻炼又是喝药,折腾了这么久,都不见起效。想来要指望于渊成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主动忏悔,是难于登天。 于渊成看到静姝那几不可见的眼睛中忽而放光,便以为料中了妻子心事,怒火攻心、口不择言:“和离书我自会写好,明日予你。”说完便摔门而去。 出了门,于渊成便后悔自己一时冲动。那场大火后,自己每日醉生梦死,逃避现实,是妻子鼓励自己放下过去,未来可期。 这些年静姝夜晚陪自己温书,白天研究古籍制作祛疤膏药。别人只道自己是浪子回头、因祸得福。 可自己却清楚能够一朝及第、跨马游街,妻子功不可没。没有爱情,却有恩情。 如今覆水难收,如何是好? 是夜,于渊成宿在书房,辗转反侧,床笫之事是他与静姝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如此,或许放了静姝,让她另觅良人才是善待于她。 第三章、议定和离 如今于渊成主动提出和离,只怕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然而,静姝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古代女子依附男子而活,不知侯府能否接受和离归家的自己。思来想去,静姝决定派人给叶静川捎了口信,告知兄长和离之事。 于渊成也将和离的决定禀明了双亲,母亲梁氏自是赞同,自从儿子得中状元,梁氏看那叶静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觉得当初草率了,在婚事上委屈了儿子,不然也不会四下物色了两位美婢,塞进儿子房中。 于相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待我明日约见定远侯之后再作定夺!” 次日,于相很是踌躇,和离一事终归是对不住侯府,难以启齿。 倒是定远侯见于相在朝堂上时不时窥视自己,心中对文人的扭捏作派十分不屑,下朝后主动开了口:“于相可是有事?” 于相便借机邀定远侯小酌,席间隐晦道明意图。 定远侯昨夜已与长子议过此事,长子态度坚决,自己已同意女儿和离,此刻无非是陪于相演场戏。 定远侯佯装震怒:“当初可是相府主动上门提亲,我侯府并无意高攀。” 于相小心赔着不是:“我那幼子自幼被夫人宠溺,行事的确轻率。不瞒侯爷,昨夜我是彻夜未眠。我以为,何苦非得等到他们熬成怨偶,白白浪费大好年华。男子倒是无妨,可女子韶华有期,不如早日放静姝归家,趁着年轻可以再议婚事。” 侯爷心中鄙夷,作为天下文人的楷模,这于相满口仁义,却做着忘恩负义之事。 席间,于相做小伏低,亲自斟酒倒茶。 定远侯借着酒劲又提起一桩陈年旧事:“当年大火后,明泰公主与相府退亲。自那以后,京城再无贵女愿嫁入相府。我本想你我两家门当户对,两个小儿也才貌相配,勉强同意了婚事。却未曾想你相府也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于相自知理亏,连连说道:“侯爷您言重了,如今子女未能琴瑟和谐,我们做父母的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待定远侯半醉半醒地数落完,出完了胸中恶气,终于给了于相准话,后日派人接女儿回府。 于相如释重负。 相府内,静姝也收到了兄长的书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却让静姝定了心,“今时不似往日,定可护汝一世平安”。 于渊成曾与原主提及,侯爷现如今十分看中长子叶静川。继室李氏所出二子清秀有余,刚毅不足,而定远侯府以军功上位,唯长子堪以重用。 且叶静川武艺出众,回京这两年,圣上多次当众称赞,诸皇子更是时常拉着他陪练,私交甚笃。 叶静姝忽而想起一幕画面,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年少的叶静川赤裸上身在院子里耍枪,枪上的红缨在漫天的银粟中绽放。小小的静姝抱着手炉缩成一团,蹲在屋檐下。 叶静川休息时,静姝便上前替兄长擦拭身上的融雪:“哥哥,今日雪太大,明日再练吧!” 兄长微笑:“外面冷,静姝快快进屋。武不可一日荒废,待我练成铜墙铁壁,就可替妹妹遮风挡雨。” 静姝也笑了:“有哥哥在,我不怕冷。” 画面中的温情是静姝这两世求而不得的奢望。或许兄长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嫌弃自己的人吧。 思路客 叶静姝定了心神,指挥下人继续收拾物品,只待后日归家。 自从约定和离后,于渊成再没出现,锦瑟说他一直独自宿在书房。 此时,叶静姝无意再与他虚以委蛇,心里开始谋划新的生活,她打定主意,回去后不可再让别人随意拿捏。 归家之日在期盼中到来,于渊成依旧没有露面,叶静姝心中替原主更为不值,四年的相伴连辞别都不愿。 来到门前,看到兄长已在垂花门处等候,一别数年,记忆中的少年如今眉目硬朗、相貌堂堂,胸脯横阔、威风凛凛。 见到自己,锐利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温柔,嘴角上扬:“静姝,哥哥接你回家。” 静姝那一瞬,鼻子酸涩,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用力点点头。 叶静川看着静姝眼中的点点泪光,衣袖下握紧了双拳。 下人们忙进忙出地抬着箱子,静姝则坐上了马车,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出发了,兄长骑马并排而行。 静姝透过布帘的缝隙,瞥见兄长如山的背影,很是安心。 听到小厮来报,静姝一行已经离开了,于渊成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看了看宣纸上已经晕开的墨团,起身回了主屋。屋内空空荡荡,静姝的人和物,连带着温柔和缱绻一起消失了。 于渊成坐在塌上,想着成婚以来的一桩桩、一幕幕,掀开盖头时的惊悚、醉酒后的温情、苦读时的相伴,甚至及第后的喜悦。 静姝搀扶他度过了最无助的低谷,成就了他风光无两的巅峰。于渊成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第四章、打道回府 叶静姝一行临近主街时,兄长忽然叫停了车队,在巷子口原地等候。 兄长飞身下了马,隔着帘子告诉静姝:“今日,圣上新封的镇南将军进京谢恩,待他们经过,我们再上路。” 静姝掀开帘子:“可是前些日子平定滇王叛乱的卫将军?”叶静川点点头。 正在此时,镇南将军卫景辰跨着一匹高头大马带队经过。静姝瞥见了一个侧影,身躯凛凛如青松,不知和兄长相较,谁更胜一筹。 街道旁边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这卫将军神勇俊美,好不神气!” “真真好相貌!可不全似我中原人士。” “据说母亲是夷人。” “父亲可是汉人?” “听闻父亲是泸州刺史卫司远。” “原来如此,卫氏在南方汉人士族中最负名望。传闻卫氏昔日有从龙之功,可有此事?” “只知当年圣上回京是卫家人一路护送。” “难怪如今一战便得封一品将军。” 听了会无关的闲话,叶静姝一行又上路了。 到了侯府,叶静川亲自扶了妹妹下车,指挥下人将箱子抬进晓风苑:“晓风苑离我的落玉阁最近,我把那里收拾好了,你看可行?” 1200ksw.net 静姝笑道:“哥哥的安排无不妥贴。” 静姝本是随口一说,可当迈进了晓风苑,看着小院里婀娜摇曳的花草、郁郁葱葱的矮植,窗下原主最爱的美人蕉,还有屋内一应俱全的家具和摆设。静姝戏谑地看向兄长:“哥哥难道早就料到我会回来?” 叶静川被看得讪讪的,只得说道:“当年我被父亲遣至北境磨砺,回来时你已嫁人。这两年,我便收拾了这处院落,按你的喜好一件一件地添置了这些,想着以后你若偶尔回府,也能住得舒心一些。” 听着这看似平淡的话语,静姝潸然泪下。跨越两世,终于在兄长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叶静川揽过静姝,轻声安慰。静姝伏在兄长的胸前,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这两世的委屈一道发泄出来。 傍晚,侯爷叶震鸿回府了。 静姝兄妹到了主院给父亲请安。屋内,侯爷和李氏端坐塌上。 父亲比记忆中多了一些温润的气质,紧闭的薄唇有了微微的幅度,不似旧时那么桀骜和冷漠。 静姝心中对这位大晋战神始终有些畏惧,上前行肃拜礼:“女儿不肖,让父亲为难了。” 定远侯微微摇头,说道:“此事错不在你。既已至此,你安心住下,一应按旧时惯例。至于嫁妆,你自己收着,毕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念想。” 李氏腰背挺直地坐在一旁,以显自己的主母威仪。听到嫁妆时,那双勾人的凤眼忽而圆睁,转又低眉顺眼地说道:“侯爷,嫁妆之事只怕于理不合。” 定远侯大手一挥:“此事已定。将来静瑜出嫁,你的嫁妆和攒下的私物也皆由你支配。” 李氏暗想,我一七品知县之女,能有多少嫁妆,静姝生母曹氏乃户部侍郎之女,嫁妆丰厚,可恨当年碍于相府势力,自己未敢暗中扣留,如今更是看不见摸不着了。 李氏不敢再挑战侯爷权威,暗恨这两年侯爷看中长子,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只能靠边,如今府内又不乏年轻美貌的妾室,自己的地位已不比早年。 李氏的儿女上前与静姝见礼,静姝仔细打量,与记忆中的小毛头相去甚远。果然如同外界传言,两子更似文人不似武将,容貌类母。豆蔻年华的妹妹静瑜倒是出落得十分秀美,举止大方、毫不扭捏,静姝不由多看了两眼。 见完礼,一家人面上和谐地吃了顿团圆饭,李氏也并未再多言。 静姝内心倒是颇为感慨,当年生母曹氏产后失调,外祖曹侍郎又告老还乡,而李氏二八佳人、在边关常伴侯爷左右,依靠天时地利人和,在主母郁郁而终后顺利上位。 如今色相渐衰的李氏既依靠不了边陲小吏的父亲,又指望不上两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儿子,唯一能倚仗的便是定远侯那稍纵即逝的宠爱。没有谁能走一辈子的好运。 叶静姝既来之,则安之,在侯府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锦瑟私下说与静姝:“小姐,奴婢与旧时姐妹相聚,她们说如今侯爷凡事顾及大公子。小姐回府前,管家已经交待下去,小姐院中一应待遇皆比照大公子,不可怠慢。” 静姝自是明白,兄长已然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 第五章、状元香膏 刚回府的日子里,继母李氏未敢当众蹉跎静姝。 这日,侯爷父子出城练兵,李氏摇曳生姿地晃到晓风苑,故态重萌:“今年两湖洪涝,颗粒无收,如今这粮食一天一个价。自从静姝你归了家,这家中的出项也增了不少。你手中不是有些街面的铺子,想来每月入账也不少。我寻思着十两的月银也该降一降。” 静姝微一蹙眉:“世道艰辛,百姓的日子的确不易,可不知我侯府何时也缺这点碎银。母亲若是减了一众子女的月银,我自无二话,可若是只减我一人,我便要问问,是何道理?” 李氏一怔,随即笑道:“去了趟相府,多少学了些状元郎的能言巧辩。”静姝挑眉:“多亏母亲厚爱,挑了桩好亲事,如今女儿学成而归,不辱使命。” 两人不欢而散,李氏碎碎念地出了晓风苑。 如今的李氏已是强弩之末,静姝倒也不急于清算旧账,且看你张狂到几时。 2kxs.la 既提到银两,静姝便令锦瑟开了银匣,数数自己手里还有多少银钱。 锦瑟目光闪躲,有些不愿。 静姝奇怪,便自己取了钥匙,开了锁。入眼便是一沓银票,竟有整整三千两。 静姝莫名,记忆中原主并无许多现银,生母曹氏留下的多是物件和铺面,便道:“锦瑟,这银票从何而来?” 锦瑟只得说出实情:“离开相府的前一夜,于公子唤了奴婢过去,给了这沓银票,还说以后若是小姐遇到困难,务必告他知晓。奴婢想着有银两傍身,小姐以后也不用再看李氏脸色。奴婢自作主张,请小姐责罚。” 静姝难得严肃:“日后不可擅自做主,否则别怪我不顾多年主仆之情。”心中却暗叹,用三千两还了恩情,换得心安吗? 叶静姝一瞬伤感,又继续翻看银匣,看到脂粉铺的官契时,静姝计上心来。 如今回了侯府,不能凡事只靠兄长。岁月漫漫,总得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 打定主意,静姝吩咐:“锦瑟,把那份祛疤膏的配方取来,再派个小厮去请脂粉铺的赵掌柜。” 一脸精明的赵掌柜闻讯赶来,与静姝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离开侯府,晚些又派人送回了一车药材。 为了防止配方泄露,静姝从这堆药材中亲自挑选了几种混合在一起,让锦瑟带着几个小丫头去研磨成粉。 次日一早,静姝嘱咐锦瑟:“药粉只经你手,他人不可碰触。” 锦瑟领命,带着一大包的药材粉末,去了胭脂铺,倒入掌柜备好的猪油锅里,然后起灶熬煮。 傍晚,锦瑟带着一小盒香膏回府复命。 静姝仔细看了看精致的漆盒,上面贴着“状元玉容脂”五个娟丽小字,又挑出一点膏脂在手背上推开嗅了嗅,十分满意。还好配方和用量都是现成的,并未花费什么精力。 很快,京城人士口口相传,珍香胭脂铺买下了状元郎的祛疤配方,取名“状元玉容脂”,二十两银一盒。 市井百姓纷纷咋舌,太过昂贵。 可京城最不缺的便是豪门望族,有状元郎珠玉在前,富家女子纷纷采买,毕竟哪个女子不渴望无暇的肌肤。 一时间,玉容脂竟卖断了货。胭脂铺告示:“材料名贵,工序繁复,每月仅能制作五十盒”。 短短几日,这珍香胭脂铺便打响了名号,状元玉容脂也成了百姓议论的神物。 于渊成从同僚口中也听闻了此事,得知商铺名号时,心中无比好笑:“确是我一千两银让出了配方。” 同僚惊呼:“于大人,您可亏大了,起码该出十倍的价钱。” 于渊成笑而不语,心中却有些奇怪,静姝一向不过问商铺事宜,为何如今却高调做起了买卖。 既是风光霁月的状元郎亲口承认了,玉容脂更是奇货可居。一众贵女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下一批的香膏。 三个月的时间,叶静姝净赚两千多两银子,捧着银票呵呵傻笑,感激原主给自己留下了大笔财富。如此下去,即便自己减肥不成,孤独终老,也有银钱傍身,无需仰人鼻息、落得林黛玉那般结局。 第六章、兄妹醉酒 叶静川进院时,就看见妹妹在论功行赏,每个丫鬟都开开心心地得了赏银,不由笑叹:“真没想到,妹妹竟有如此手段,先是用状元爷和高价钱博人眼球,又用货品紧俏刺激采买欲望。只是这般行事,别人早晚会议论及你。” 静姝笑了:“我的伎俩这么快就被哥哥看穿了,哥哥不去做生意真是可惜了。至于外人非议,静姝不惧人言,钱财取自正道,至于样貌与和离之事,本就是事实,姑且供世人茶余饭后消遣一二吧。” 叶静川觉得妹妹如今自信豁达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自怨自艾、胆小怯懦,心中也是无比欣慰,随即又关心地说道:“妹妹最近清减了许多,若是辛苦,便不要再做了,我如今俸禄尚可……” 静姝好笑,岔开了话题:“哥哥可有相熟的医官,我想和他一同探讨一番。” 叶静川只道妹妹要改进香膏配方,略一思索:“大营里倒是有个医术了得的医官,原是宫中御医,因脾气古怪,得罪了贵人,被贬至此。只是妹妹若要见他,只怕要亲自前往大营。” 静姝暗道,高人大多脾气古怪,恃才傲物,值得一见:“请哥哥安排。” 这日晚饭,兄妹二人在院中赏月小酌。 喝到微醺,静姝端着梨花酒问兄长:“哥哥,你为何至今尚未娶妻?” 叶静川闻言,一口饮尽杯中酒:“天家已有安排。” 静姝好奇:“天家?为何天家要插手哥哥的亲事。” 叶静川屏退下人,无奈地说道:“明泰公主。” 静姝瞬间酒醒,明泰公主乃今上唯一的公主,又是正宫所出,自幼万千娇养,及笄前出宫游玩,对于渊成一见倾心,求今上赐婚。 今上本看不上于渊成这种纨绔子弟,奈何拗不过偏执的女儿,终是下旨赐婚。 可没过多久,于渊成毁容后,公主受到惊吓,又哭着跑回皇宫求旨退婚。 今上顾及于相脸面,当众斥责了公主并禁足宫中。 于相闻讯后,以小儿容貌有损皇家颜面为由,主动求今上收回旨意。 最终,明泰公主转嫁文太傅之子文清言。可婚后不久,文驸马就缠绵病榻,去岁英年早逝。 于是坊间传言,明泰公主命相克夫,但凡和她搭上关系,非死即伤。 如今,文驸马过世已近一年,公主改嫁之事的确可以提上议程。万万没想到,天家看上的竟是兄长,静姝出奇的愤怒。 叶静川看着妹妹一脸的愤恨,急忙宽慰:“静姝莫恼!两年前,太后便召我进宫,隐晦提及此事,是我自己贪图荣华,同意了这桩亲事。” 静姝震惊,一惊天家在文驸马过世之前就已开始物色人选,二惊兄长竟是因急功近利而同意尚主。 记忆中,兄长根本不屑富贵荣华。唯一的可能,便是面对妹妹婚嫁的无能为力,深深刺激到了这个丧母后立志为妹妹遮风挡雨的兄长,让他迫不及待地追求权力。 156n.net 想到这,静姝的眼眶红了。 叶静川以为静姝担心公主克夫的传闻,赶紧解释:“太后已请圣严寺的高僧打卦,高僧说公主命中带煞,只有婚配于带有杀伐之气的武将方能白头到老。静姝放心,我不会有事。” 难怪兄长回京后,能立即得到天家青眼,何其荒诞。 静姝觉得心痛异常,却无可奈何,饮了杯酒润润喉咙,笑着说道:“如此便好,哥哥婚事已定,静姝也就无须担心了。” 兄妹二人各怀心事,表面谈笑风生、云淡风轻,最终却都酩酊大醉。 下人们许久听不见动静,才敢靠近,就见二人相互依偎地躺在地上,旁边是两个见底的酒坛。 第七章、狼烟再起 过了几日,叶静川派了马车,接静姝前往大营。许是兄长提前打点妥当,静姝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一座营帐。 这位传说中的冯大祖正眯着眼睛为他人诊脉。 静姝不由好笑,本以为是个白发垂髫的老者,未料年仅不惑。 见他神色凝重,静姝不由看向病人,一眼望见病人的手指,尖端隆起,竟是杵形指,肺癌病人的典型表象。 接下来,冯大祖提笔开方,待病人走后,冯大祖拿起了医书,不欲搭理她。 静姝也不恼,耐心地坐了一会,见冯大祖准备起身换本书,这才缓缓开口:“冯先生,刚刚那位病人可是肺疾?” 冯大祖忽然来了兴致:“你怎知他有肺疾?”静姝便说了自己的道理。 冯大祖很是感慨:“枉我自以为通晓医书,却从未用心望闻,舍近求远矣。” 有了扣门砖,冯大祖便耐心回答了静姝的问题,并提笔在减肥的药方上减了人参和山药,加了百合。冯大祖认为:“人参不宜久服,山药虽补脾虚,对你来说却容易导致腹胀。我观你脉象除了脾气亏虚,还有肝郁气滞之症,需以百合化解情志。” 静姝很是赞同,直言:“先生见解独到,受教了!” 两人相谈甚欢,叶静姝提供了一些现代中医的思路,冯大祖又传授了静姝一套八段锦,用于疏通经络,加强减肥疗效。 临别时,冯大祖将叶静姝送至营门,并邀请:“叶姑娘可下月再来调整药方。” 旁边的卫兵暗自惊奇,亲自送客不似冯大祖一贯作派。 静姝暗道不妙,自己肚子里也就这点货,下次来要如何故弄玄虚,面上则欣欣然地福礼:“谢先生教导,今日先行告辞。” 就在静姝一边持之以恒地减肥,一边尝试改进玉容脂之时,边疆又起战火。 今岁北方干旱,犬戎冬日生存堪忧,只能破釜沉舟,集结兵力大举攻晋。戎人势如破竹,很快攻下四座城池,圣上震怒,命定远侯父子即刻起身,带兵增援边疆。 接到口信,下人们收拾好衣物,侯府家眷奔往京外兵营。 叶静川见到妹妹,从腰间掏出一个锦袋:“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还未完成,待我归家再继续吧。” 叶静姝瞬间泪奔,只说道:“哥哥定要顾及自身安危!” 尚不及多言,定远侯已下令拔营,连夜赶路,奔赴边疆。 回去的路上,侯府众人面带愁容,李氏也再无心思与静姝斗嘴,闭目神伤。 叶静姝打开锦袋,里面是一枚核雕,雕的是一个肥嘟嘟的女娃坐在荷花池边看月亮,荷花显然还没有雕完。静姝握紧核雕,祈祷兄长能够平安归来。 转眼清明,叶静姝依然没有等来兄长,只知边关战事吃紧,大晋军队并没占得优势。 整整一个冬天,叶静姝时不时出入兵营,与冯大祖学习医术,同时也方便打听消息。 xiaoshuting.info 不知是冯大祖的医术高明,还是静姝忧心忡忡、食欲不振,换春衫时,静姝去岁的衣物已经无法再穿,只得吩咐府里的绣娘重新赶制。 可李氏却很是不满,自己三个孩子身量已长,春衫也需重制,绣娘如何来得及,遂又上门生事:“静姝的铺面如今生意兴隆,想来手头宽裕的很,何苦再与我们母子争绣娘。” 静姝不似往日那般针尖对麦芒,点点头:“母亲所言在理,我会令人再物色几位绣娘入府,一应出项由我承担。” 李氏没等到静姝的反驳,倒也觉得自己无趣了,又随便找补了几句便告辞了。 如今家人生死悬于一线,侯府兴衰存亡不可预知,静姝不屑再与李氏做无谓之争。静姝摸了摸腰间的锦袋,不知兄长是否安好。 这日,静姝正在试穿新衣,杏黄刺绣的抹胸褶裙,配上甘石粉褙子,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今日锦瑟为她梳的是有点慵懒的堕马髻,簪上白玉碧玺发钗,看着镜子,静姝惊觉与前世的自己竟有几分相似,渐渐分明的五官,慢慢收紧的腰身,镜中的女子眉眼间已有些姝色。 锦瑟也替主子开心:“谁说咱们主子面丑身肥,如今瘦下来不也是个美人。” 静姝摇摇头,大晋女子以瘦为美,自己的减肥之路何其漫漫:“不过肌理平整,没那么吓人了而已。” 就在静姝主仆玩笑间,边关急报,玉门关一役惨败,侯爷重伤,叶静川下落不明。 静姝闻言,跌坐塌上。 第八章、点将增援 叶静姝百感交集,虽然早就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残酷,可面对至亲之人的生死,静姝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静姝想唤下人出去打探消息,未想还没开口,已泪流满面。静姝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入戏如此之深。 静姝告诫自己不可在此时自乱阵脚,擦干眼泪,故作镇定:“锦瑟,随我前往主院问清情况。” 锦瑟大气不敢出,赶紧掀开门口的珠帘。 不曾想,主屋内已是一片混乱,李氏抱着女儿静瑜哭到哽咽,两个弟弟呆若木鸡。 2kxs.la 叶静姝怒不可遏:“你身为侯府主母,怎可如此荒唐,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既嫁入武将之家,怎可只知富贵,不知危机?父亲尚在,你怎敢如此哭嚎?” 李氏听到最后一句,把哭泣声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静姝又问道:“报信者可有说到父亲伤势是否有性命之忧?战场可有兄长的衣物?” 李氏无奈摇摇头,信使并未言明详情。 静姝看看窗外的天色,宵禁时间将近,只能明日再出门打听,便说道:“明日请母亲去兵部王尚书家打听一二,今日且早些歇下,莫要落了定远侯府的颜面。静恒、静睿,你们身为我侯府男儿,此刻定要拿出顶天立地的气概。” 李氏面色难堪,自己作为侯府主母,被这叶静姝一番奚落,面上很是挂不住,打算回击几句,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继女所言句句在理,自己竟无从辩驳,恨恨地绞了绞手中半湿的帕子。 叶静恒和静睿却似有所悟,神色凝重陷入沉思。 叶静姝不愿再看这一屋子难挑大梁的家人,忧心忡忡地出了主院。 身边的二等丫鬟玲珑正焦急地站在门外,见到静姝便递上了一封书信,轻声说道:“相府刚刚派人送到。” 静姝急急地接过信笺,“侯爷腹部重伤,暂无性命之忧。汝兄未见其踪,但战马尤在。如有消息,定会告汝,勿过挂念。” 于渊成的信让静姝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稍稍落下,此时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 面对于渊成的雪中送炭,静姝内心无疑是感动的。 夜里,静姝闭着眼,半梦半醒。寅时,静姝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见叶静川被困在一个幽暗的监牢里,衣衫破碎,浑身伤痕,眼神悲戚,低声地念叨:“静姝,哥哥终是无法护你一世了。” 静姝心中一恸,惊醒了,发觉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 早朝上,一夜未眠的圣上,怒睁猩红的双目:“朕欲再派援军,势必要抵挡住犬戎的铁骑。哪位爱卿愿意领兵前往?” 半晌无人应答,朝中将领无人再敢自荐领军,甚至恨不得立马消失在这朝堂之上。要知道定远侯作为大晋朝的战神,年少时就在北境大败戎人、一战封神,多年在边关鲜有败绩,其神勇已深入人心。 诸皇子也是低垂着脑袋,盯着鞋上的纹饰,生怕被父皇点名,毕竟他们兵法、武功皆不及叶静川,如何敢冒这个头。 永庆帝自继位以来殚精竭虑,百姓丰衣足食,便是去年两湖洪涝之时也未出现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的景象。如今眼见犬戎长驱直入,朝中竟无人可用。 圣上怒斥:“满朝竟无一铁血男儿,眼见山河支离、百姓罹难,你们却只顾个人安危荣辱,实在让朕痛心!” 最终,永庆帝想到了故人之子,卫景辰。原本只想借着封将一事,将卫景辰扣在京城,用以牵制卫家。 如今却不得不兵行险招,论才识论武功,卫景辰的确可堪一用,唯独他的衷心不可知。 一众皇子中,唯老三魏文翎最为奸滑,性子不受永庆帝喜爱,但他却是此次监军的不二人选,想必他定能在卫景辰的军中妥善周旋、见机行事。 想到这,永庆帝点将出列,卫景辰内心讶异,表面却不起波澜、恭敬领命:“末将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魏文翎口中谢恩:“得父皇青眼,儿臣定会不负众望,不破犬戎誓不归”,内心却花样问候了自己的老爹,八个兄弟中,自己平日最不受待见,如今这掉脑袋的差事倒是落到了自己头上。 下朝后不久,于渊成派人递了消息,镇南将军与三皇子明日将启程增援边境。 叶静姝接到消息,来了主意,直奔京郊大营。 冯大祖正在收拾药箱,见到静姝便开始话别:“我明日便要随军赶往边境,如今营中医官紧缺,终于轮到我去体验一把醉卧沙场的豪情。” 静姝看着冯大祖,突然弯身一揖:“请先生带我同往,愿为先生药童。” 第九章、离经叛道 冯大祖大骇:“胡闹!边疆不比京城,处处危机,随时性命不保。况且军中哪有女子随军的道理。” 叶静姝不服:“火头军那里不是有几个妇人。” 冯大祖叹道:“那是些粗鄙的灶下妇人,更何况发军时根本不会带上她们。” 叶静姝有点迷惘,本想借着冯大祖混入军营,去边关寻找哥哥。 如今听了冯大祖之言,静姝没有傻到以为自己这一身肉可以女扮男装,难道真要在胸前绑上纱布不成? 古人眼又不瞎,静姝无措,又一弯腰:“求先生助我,兄长生死不明,我寝食难安。若先生不愿助我,我便独身前往边关,只怕在战火纷飞的边境,静姝连一日都不能苟活。”然后自顾自地坐下,打算与冯大祖死磕。 冯大祖深深后悔惹上这位侯府千金,一言不发地出了营帐。 叶静姝坐在桌前,回忆起破晓时的那个梦境,内心怆然。 许久,冯大祖终于回了营,却见静姝已趴在桌上睡着了。静姝听到脚步声,立马坐了起来。 冯大祖无奈地说道:“妥了!辎重营的副将赵子骞与你兄长是生死之交,他同意安排你混在针线女工中。” 静姝大喜,深深一揖:“先生之恩,静姝铭感于心!” 冯大祖摆摆手,在药柜中翻找了一袋石榴皮,“用石榴皮煎浓汤,沐浴浸泡,直到肤色变黄。今日傍晚前到辎重营报到,你现在的身份是周二娘,儿子周朗是名伍长,已随定远侯赴边关战场。” 叶静姝十分感慨,辎重营的针线女工多是兵士家眷,这无疑是自己最佳的保护伞,做了个万福,便先行回府准备了。 身后有士兵在哼唱:“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听得静姝也心生豪迈,慷慨激昂。 回到府中,面对锦瑟,叶静姝方才的激昂之情荡然无存。 锦瑟跪着,抹着鼻涕和眼泪:“小姐,您万万不可混入军营,如果伤了分毫,奴婢该如何与侯爷和大公子交待?” 静姝扶起锦瑟:“那个梦魇已经成了我的魔障,我不愿再像李氏一般,只能坐在家中垂泪。如果兄长有个万一,我也不愿一世在悔恨中终老。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 此去边关,归程无期,瞒是瞒不住的,叶静姝只好来到主院与李氏辞行,嘱咐道:“如今的侯府如履薄冰,望母亲在父亲回府前,凡事三思而后行,务必约束好下人,不可节外生枝。” 李氏大惊:“你一个女儿家,混入军营,若是遭遇不测,我侯府女儿以后还如何说亲?” 静姝讥笑:“母亲过虑了,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会死个干净,无人会知晓我的身份,谈何连累妹妹!”说完便在李氏满脸的不可思议中挥挥衣袖离开了。 彷徨地注视着继女远去的背影,李氏半晌张口:“阿瑜,你可会如她一般荒唐?” 叶静瑜摇摇头,内心却很受震撼,这是何等的勇气,又是何等的离经叛道,这世上可有人值得自己如此付出? 静姝身边有个嬷嬷,二人身形相近,静姝便取了些她旧年的衣物。 泡完石榴水的静姝,抹上混合了青草汁和草灰的面脂,又用眉黛轻轻画上了些纹路,配上嬷嬷的青色的衣物,俨然一位多年操劳的中年妇人。 fantuantanshu.com 第十章、初见将军 叶静姝带上几张银票和几两碎银,叮嘱锦瑟收好银匣,背上包袱便出门了。 门外,车夫已在等候。锦瑟、玲珑一群丫鬟抹着眼泪送主子出了门,上了马车。 叶静姝的心情却没有这么沉重,走出了深宅大院,反倒有种解脱之感。若不是兄长下落不明,静姝想,她会如前世每次出门穷游前一般雀跃。 出了城门不久,静姝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下了马车,嘱咐车夫:“李大,你在城外绕一圈再回侯府。” 李大是叶静川的车夫,原是军中退下的斥候,机警得很,自是明白静姝的意思:“小姐放心,老奴就送您到这里,军中鱼龙混杂,小姐莫要轻信他人。” 静姝记路本领极佳,对于这个本科西医、研究生转读中医的高材生而言,这道路就如人体经络一般,过目不忘。更何况过去这一冬天,京郊大营的路她都走了无数次。 还没得意多久,静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下车的位置离军营太远了,这副娇小姐的身体走上几里路,水也没带,真是要了命了。 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哪里想的到这些:“锦瑟那群傻丫头,光顾着哭,居然没人想到给我带个水囊!” 停停歇歇,终于,眼见军营的栅门就在不远处,静姝如沙漠中遇到绿洲,满心欢喜。 身后传来轰隆的马蹄声,静姝一回头,一阵沙尘扑面而来,就见一队将士策马扬鞭,飞驰而过。 静姝的喉咙本就冒烟,如今还吃了一嘴沙,心情糟透了。带着怒气,反倒加快了脚步。 进了兵营,静姝拿出周二娘的随军契书。一个年轻的士兵露着一口白牙,热情地指着路:“辎重营在西边最里面,大娘莫要走错。” 静姝连连道谢,暗笑这个小白牙真当自己是个长辈吧,可转念又笑不出来了,难道自己真的像个大娘。 正准备往里走,就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禀将军,酒肉已按您的吩咐备下,清点完士兵后就可以开席。” 静姝不自觉地回过头,就看到高头大马上一个挺拔的背影。静姝恍惚了,仿佛见到了兄长,快步走了过去。 “大娘,走错了,辎重营在西面!”小白牙唤醒了静姝。 马背上的卫景辰也掉过身来,就见一妇人直直地看着自己,目中似有泪光。 静姝这才发觉自己认错了人,马背上的将军面容俊美,剑眉微蹙,凤眼深邃,薄唇微抿,坚毅中又有一丝禁欲系的魅惑,与兄长的英武端方很是不同。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静姝急忙做出妇人模样,拍着脑袋、憨憨地说道:“瞧我这笨脑筋,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卫景辰并未在意,毕竟军中总有些针线女工,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实不少见。 静姝终于来到针线女工的营房,里面几位大娘一边闲话,一边飞快地忙着针线活。 见到静姝,几位大娘忙起身:“妹子就是周二娘吧,刚刚听管事的说起,妹子真是爱子心切,远赴边关与儿子团聚。” 静姝心下感激赵副将已经为她安排妥当,面上却亲热地与妇人们唠着家常:“我夫君早亡,家中就这个独子,久久不归,我在家中心也不安啊!” 2kxs.la 妇人们彼此聊着家事,聊到郭三娘家中刚得了孙子,儿子干活时却不小心摔断了腿,一家人生活难以为继,无奈便进了军营,毕竟家人可得十两银子。 静姝还在感慨百姓生活举步维艰,门口就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今日军中大宴,你们都出去帮忙端菜倒酒。” 第十一章、玉面罗刹 天色渐暗,晚风中夹带着寒意,营中校场上燃起了熊熊篝火。 将士们席地而坐,主座上镇南将军卫景辰端起酒碗,说道:“明日便要发军,我与众位将士尚是初次见面,此次出征我们患难与共,生死相依!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妇人们忙着上酒上菜。静姝暗中观察众人反应,很多将士似乎对这位镇南将军并不认可。 酒水过半,仗着酒劲,一位参将不无挑衅地说道:“卫将军来自南境,我王重安未曾见识过南方将士的风采,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与卫将军下场比试一番。” 镇南将军身边站起一个将领,笑道:“在下卫景良陪王参将练练手。” 卫景辰却喝道:“三弟坐下,王参将乃军中砥柱,不可胡闹。”说罢,便脱了上衣,赤膊上阵。 静姝本在暗中看着热闹,一转眼就见到俊美非凡的将军赤裸上身来到校场中央,肩宽腰细的身形、隆起的肌肉线条在火光下异常闪耀。 静姝突然想到穿越过来前,舍友拉着自己去疫苗注射现场做志愿者。 第一天,来打疫苗的都是理工科的学生,舍友直揺头。第二天,舍友特意和其他人调了班,这次来的都是体育生。 等到疫苗开打,静姝才明白其用意,满场都是明晃晃的肌肉,舍友不争气地流了鼻血。 想到这,静姝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接下来,静姝也不知道自己在看比武,还是在看那镇南将军,行云流水的招式、劲如疾风的力道,看似与兄长在伯仲之间。 直到喝彩声响起,卫景辰谦逊地一拱手,拉起坐在地上的王参将:“承让!” 王参将并无半点恼怒,爽朗一笑:“卫将军果然名不虚传!若是元明与将军比试,不知谁能获胜!” 本来热闹的人群突然沉寂了,元明是兄长的表字。静姝心中一阵隐痛。 卫景辰端起酒碗,示意对面的妇人倒酒。而妇人却呆呆地站着。 直到旁边的卫兵推了推她手中的酒坛,静姝才慌忙上前倒酒。 卫景辰看了她一眼,一口饮尽碗中酒,大声说道:“如今犬戎大军犯我边境,烧杀掠夺,我们的身后便是千千万万的大晋百姓。众位将士,我们此战没有退路,要么戎人踏着我们的尸体攻城掠地,要么我们踏着戎人的尸体收复国土。我卫景辰今日与众将士以酒盟誓,若遇危难,我定身先士卒,若有封赏,我定拱手相让……此役,我大晋必胜!” 不知是因为那个斜睨的眼神,还是因为这段极具感染力的豪言壮语,叶静姝心跳漏了一拍。 瞬间,军营里群情激昂、豪气冲天:“大晋必胜!大晋必胜!” 今夜,叶静姝对这位镇南将军刮目相看。 镇南将军人称玉面罗刹,空有谪仙风姿,战场上冷酷无情,刀刀致命,手段残酷。不成想这罗刹将军有勇有谋,或许真能平安带回父兄。 夜里,叶静姝并没有睡好,一个营帐中八人通铺,静姝很难在这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入睡。 主帐内,卫景辰正与亲信交待:“这军中多是定远侯旧部,你们凡事谋定而后动,尤其是三弟,眼下不比在卫家军中,切不可鲁莽。” xiaoshuting.cc 卫景良肃然:“谨记兄长教诲!” 等众人散去,卫景良又恢复了嬉笑模样:“二哥今日真是好生威风,我看连那倒酒的妇人都看傻了眼。” 卫景辰却想起那妇人盯着自己的眼神,叫来侍卫卫平:“去查今日倒酒那妇人。” 第十二章、奔赴边塞 赵副将的安排倒是天衣无缝,卫平并未查出异常:“公子,那妇人唤周二娘,是个嫠妇,独子去岁随定远侯出征未归。” 卫景辰暂且放下疑虑,又问道:“我卫家军几时出发?” 卫武答道:“刚刚收到传书,族长亲自点了五百精兵,明日便从泸州出发,快马加鞭,二十日后可在张掖郡与我们汇合。” 既是父亲亲自点兵,自然无需多虑,卫景辰转身上塌休息。 清晨,天刚蒙蒙亮,军营里已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叶静姝艰难地起床,简单洗漱用饭。 很快,三皇子魏文翎一行赶到了军营,在校场上自是一番慷慨陈词。不过静姝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未听到什么。 终于,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晋阳。 这是军营里能出征的最后一批将士,只余一万精兵守卫京城,据说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征兵。 坐在四处漏风的马车上,静姝和妇人们一起做着简单的针线。 众人在车上倒也没再闲话家常,毕竟一张嘴就是一口冷冽的春风。 饭点时,静姝她们又要帮忙生火做饭。夜晚,在简陋的营帐内,累坏了的静姝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一夜无梦。 大军一路往西北奔去,二十日后,终于快接近张掖郡,大军长途跋涉,也需要短暂休整。卫景辰下令就地驻扎一日。 连日的奔波,静姝这身子在破旧的马车上已经快散架了,得知可以休整一日,如释重负。这一放松,就发烧了。 郭三娘摸着静姝滚烫的额头,念叨:“这么烫,我去寻管事过来。” 静姝说道:“麻烦嫂子去军医那里,告诉冯医官,周郎母亲病了,他自会前来。” 郭三娘急忙应下,赶了出去。 在这条件恶劣的边塞,静姝不敢托大,一场风寒就能要了古人的性命,如今兄长尚未寻到,她不能倒下。 不多时,冯大祖就冲了进来:“静……周二娘,你可还好?”静姝满脸通红,已经烧得有些糊涂,没有回应。 冯大祖顾不得许多,急忙上前把脉。还好,只是风寒! 冯大祖长舒了一口气:“这位嫂子,麻烦叫上几个妇人,把周二娘搬到门外的马车上。” 郭三娘以为静姝得了什么厉害的疾病,急忙寻人帮忙。 等静姝醒来,她已躺在冯大祖的营帐中,身边坐着一脸铁青的冯大祖。 见她醒来,冯大祖劈头盖脸一顿骂:“你这千金之躯,非要跑来边关受罪,这下可好,烧得这么厉害,亏得是我,换个郎中你已经没命了!” 静姝虚弱地笑了:“就是知道先生在,我才敢跟来!” 冯大祖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出帐端回一碗菜粥:“将就吃吧,眼下只有这个。” 静姝倒是真饿了,昏睡了半日,腹中空空,接过碗筷,几口吃完,觉得恢复了些气力。 冯大祖看不得她这副可怜模样,恨恨地说道:“还不足一月,瞧瞧你瘦了多少,眼睛都大了一圈。再这么瘦下去,看你如何扮作农妇。” 静姝噗嗤笑了:“先生不许诓我,这几日只觉得衣服松垮了许多。身边也没个镜子,先生觉得,奴家瘦下来可还好看?” 冯大祖是真不知道定远侯府如何养出这么个性子跳脱的嫡女,刚准备反唇相讥,就见卫将军扶着满身是血的三皇子快步进了营帐。 思路客 第十三章、医治皇子 “卫将军,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三皇子魏文翎抱着受伤的手臂,淡定地说笑。 卫景辰看了看冯大祖,又扫了一眼榻上的妇人,表情有些微妙。 叶静姝此刻很是窘迫,幸好自己顶着周二娘的身份。抱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想法,叶静姝故作镇定,准备躺下继续休息。 卫景辰挑挑眉,对着冯大祖说道:“殿下的手臂被车辕上的断木扎伤,请医官赶紧止血。” 冯大祖看了眼三皇子的伤口,变了脸色,转身奔着帐外跑去,众人面面相觑。 就听帐外冯大祖大叫:“刘二何在?” 一卫兵答道:“刘医官和黄医官结伴去附近山上采药了,说是天黑前赶回来。” 冯大祖又仓惶地跑了回来:“殿下,下官不会处理外伤,师父晕血,不曾教过……” 卫景辰很是不满:“你一个军医不会处理外伤?” 冯大祖回禀:“这次出征,军中实在没有可随行的医官了,才让臣凑了数。” 三皇子赶紧说道:“此事怪不得冯医官。” 叶静姝本想做个隐形人,此刻听了冯大祖的话,哭笑不得,也顾不上脸面,起身凑了过来。 三皇子的左下臂有拳头大小的伤口,里面还留有断木,血水在不断渗出。 前世的导师很喜欢研究古代外科手术,静姝还协助导师完成过一篇古代手术的论文。 某日,导师洋洋得意地向静姝展示着一套在古玩市场淘回来的明代手术刀具。彼时,静姝严重怀疑导师是买到了仿古制品,气得导师几天没理她。 静姝仔细回想了片刻,说道:“冯医官,取药箱来,点盏油灯。” 三皇子有些惊讶:“这位夫人会疗伤?” 叶静姝微微一笑:“略懂,奴家的亡夫是个赤脚郎中。” 冯大祖听着静姝在大言不惭地编着谎话,便冲着静姝挤眉弄眼,生怕她弄巧成拙。 静姝安抚地点点头,冯大祖只得取来药箱和油灯。 叶静姝深吸一口气,找了条束带扎住三皇子上臂,倒上回香草散止痛,又在药箱中挑了把开疮刀和镊子,用灯火消了毒,一刀取出断木。 接着,一边用布按住伤口,一边用镊子夹出细小木屑。 最后,用砭石针穿上桑皮线麻利地缝合了伤口。 静姝内心很是兴奋,以前时常在鸡腿上练习,终于有机会在活体上操作了。 “好了,敷上金疮药便好。”静姝还想再欣赏一会自己的杰作,身子却突然一软,眼见就要倒地。 2kxiaoshuo.com 一直站在静姝身侧的卫景辰急忙上前扶住。静姝握住卫景辰的手臂,勉强坐到了椅子上,这才松了手:“谢过卫将军!” 冯大祖焦急地说道:“你刚退了烧,赶紧回塌上休息。” 三皇子看看完美的缝线,起身一揖:“夫人真是好本领!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叶静姝有些眩晕,扶着额说道:“殿下谬赞,奴家周二娘。” 卫景辰有些吃惊,这妇人竟是之前见过的周二娘,方才他居然没有认出。 三皇子说道:“原来周二娘抱恙在身,我帐中有一婢女,晚些唤来服侍夫人。” 叶静姝倒没有推脱,她体力不支,若是回了辎重营,怕是无法安心休养。有了婢女,她便可赖在冯大祖的帐中,不必担心流言。 夜晚,卫景辰站在油灯前更衣,看着摇曳的灯光突然想起周二娘那双闪亮的眸子,定睛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忙唤来卫平:“细查周二娘来历!” 第十四章、百密一疏 叶静姝此时还沉浸在今晚可以独宿一帐的小确幸中,并不知卫景辰已经起了疑心。 趁着三皇子派来的婢女阿若出去打水的功夫,静姝看着正在收拾铺盖的冯大祖,问道:“先生认识三皇子?” 冯大祖没好气地回道:“你怎知道?” 静姝笑了:“先生有单独的营帐,其他医官都挤在一个营帐内。先生还有辆半新的马车,待遇明显不同。” 冯大祖停了手下动作:“昔日在宫中,三皇子母亲丽嫔得罪了中宫,被禁足时突发心疾,三皇子来寻御医,众人推诿,我于心不忍,便出手医治。后来,我便来了军营。” 冯大祖说得平淡,可静姝却猜到了其中波澜。 今日观那三皇子,受伤时依旧谈笑自若,缝合伤口时不动分毫。回香草散的麻醉效果有限,可见这三皇子绝非池中之物。 这夜,叶静姝舒舒服服地躺在冯大祖的营帐中,冯大祖则与其他医官凑活着挤了一宿。 次日清晨,叶静姝觉得精神大好,愉快地享用了阿若端来的饭食。 冯大祖一脸不爽地进了营帐,显然昨夜并未睡好,挑了块静姝吃剩的肉饼,说道:“将军下令,原地待命,明日再出发。” 静姝舒了口气,今日可以好好养病。用完饭,静姝潜了婢女回去复命,自己也打算回辎重营,避免惹人非议。 笔趣阁 冯大祖却有些不忍,说道:“白天就在我这坐着吧,晚上再回去。”静姝恭敬不如从命,乐呵呵地又坐下了。 晌午,一队骑兵赶到,据说是从泸州赶来的卫家军。三皇子表面上热情欢迎,心中却想起临行前父皇的交待,“卫家暗中蓄养兵马,皇儿务必盯紧卫景辰的一举一动,若有反意,设法取而代之”。 这队骑兵虽只有五百人,并未超过门阀私兵的上限,可这些兵士个个体格健壮,胯下战马更是骠肥体壮,一路奔波人马皆未见疲态。 卫景辰等来了亲军,心中多了一份底气。此番出征的五万大军,名为五万,实则不足三万,骑兵仅八百。且大多是定远侯挑剩的将士,面对草原饿狼一般的犬戎骑兵,实在没有抗衡之力。 下午,卫平回禀:“公子,在下只查到周二娘是辎重营赵副将的旧识,与冯医官也有私交。但周二娘在辎重营中并无特殊待遇,每日与其他妇人一般做活。” 卫景辰摇头:“昨日我穿的是绸衣,那妇人丧夫,整日辛勤劳作,双手握过我的衣袖,可是上面并无抽丝。” 卫平顿悟:“那属下便把她赶出军营。” 卫景辰并不赞同:“不可打草惊蛇,让她到我帐中做个粗使婆子,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叶静姝接到指令时,很是不解,自己这是被将军看中,升职了? 冯大祖十分焦虑,堂堂定远侯的嫡女去伺候镇南将军,这算是什么事?况且万一真实身份被发现了,如何是好? 静姝横下心来,是福不是祸,回辎重营取了包袱,就奔主帐去报到了。 第十五章、险些暴露 叶静姝到了主帐,卫平领着她熟悉了环境,嘱咐她明日起便要负责将军的起居。 晚上,静姝和阿若住在一处,阿若是个健谈的丫头:“我生来面丑,在三皇子府上干些粗活。出征前,皇子妃特意挑了我随军。殿下平日也不高兴见到我,我闲的很,周二娘若是有事,尽管吩咐我。” 静姝被她逗笑了:“能和阿若姑娘一路相伴,是二娘的福气。” 这里环境比辎重营好多了,静姝满意地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卫平就在帐外叫道:“周二娘,将军要起身练功了,赶紧备好热水。” 叶静姝有点气恼,天都没亮,就起身练功,莫非是故意来折腾自己的。 半睁着惺忪的双眼,静姝烧了热水,送进主帐。 主帐内,卫景辰披散着长发在看书,灯下的玉面罗刹看上去少了杀伐之气,多了些温润和儒雅。此情此景映入眼帘,静姝也没了怒气。 接过静姝递来的热帕子擦了面,卫景辰说道:“明日再早些,本将习惯早起。” 叶静姝看了看帐外微亮的天色,重燃怒火,面上却顺从地回道:“奴家明日定早些准备。” 卫景辰喝了杯水,便出帐练功了。静姝留在帐内,站了一会,困得厉害,便找了个角落趴了会。 卫景辰练功回来,打算用膳,却见周二娘趴在角落里睡着了。 卫府从来没有如此懒散的下人,卫景辰一时呆住了。 卫平无奈上前唤醒静姝:“周二娘,将军要用早膳了。” 静姝一激灵,赶紧爬起来,回道:“奴家前日发了烧,精神不济,在将军面前失礼了,请将军宽恕。”说完,一路小跑出去取膳食了。 卫景辰突然觉得这个周二娘很让他看不透,实在不像是精心培养的细作。 待将士们吃完早饭,大军又开始拔营出发了。 静姝随着阿若上了辆车,虽不如冯大祖的那辆,好歹也不四面漏风了。 中午吃饭时,冯大祖和赵副将假装偶然经过,看到静姝一切正常,才放心走开。 卫景辰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们的动作,唤来静姝:“周二娘,马车中有一卷西疆舆图,替我取来。” 静姝应道:“是,将军!” 叶静姝爬进卫景辰的马车,打开抽屉,里面一排放着五卷舆图,分别是东西南北中。静姝取了西卷,就准备下车,转身的一瞬突然意识到,周二娘目不识丁,如何分辨西疆舆图,难道卫景辰已心生怀疑,故意设下陷阱,等着自己上钩? 叶静姝两手空空地下了马车,困窘地说道:“将军,里面有五卷舆图,奴家不识字,不知道该取哪卷?” 卫景辰眼眸微动,淡淡地看了眼静姝,唤了卫平:“你去取来!” 一下午,叶静姝都在思考,午饭时的插曲究竟是无心还是有意,那位面瘫大神看向自己的眼神到底有何深意。 苦思冥想一路,直到傍晚,大军在一山脚处驻扎下来。静姝又是一番忙碌,端茶倒水,所幸卫景辰并未再有动作,静姝稍稍放心。 终于回了自己的偏帐,阿若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二娘,刚刚去山涧取水,我发现了一眼温泉,咱们一起去沐浴可好?出发了这么久,身上都臭了。” 静姝颇为心动,前几日发烧时出了一身的汗,十分粘腻,可又担心:“这周围都是人,万一被人看到?” 阿若拍拍胸脯:“二娘放心,那处泉眼在山石之间,很是隐蔽,我今日也是不小心滑落了簪子,才发现了那个泉眼。” 燃文 于是二人偷偷摸摸地出了营地。 主帐内,卫景辰正与卫景良研究着西域地形,卫平来禀:“公子,周二娘和阿若鬼鬼祟祟地往山上去了。” 第十六章、山中温泉 卫景良一听,来了兴趣:“二哥发现这等趣事,怎可不与弟弟分享?” 卫景辰睨了他一眼,吩咐卫平:“你进她帐中看看,可有可疑之物。” 卫景辰说完便径直出了帐。卫景良急忙追上:“抓细作我最擅长,二哥带上我同去。” 山涧温泉边,静姝望了一汪清泉,开心地褪了衣物,一头钻进温热的泉水中。猛一抬头却见阿若傻傻地看着她,便小声说道:“你中邪了?” yawenba.net 阿若啧啧了两声:“真没想到,二娘你一妇人,有如此身段,我们府中那些主子也没有你这般的。只可惜你上了年纪,又生了孩子……” 静姝忍不住笑了起来。自从出发以来,夜夜都是和衣而眠,如今仔细看了看水中的自己,身形果然美好,完全弥补了前世平板身材的遗憾。 真没想到苦心减肥近一年,最终是在这般境遇下成功了。幸好带的春衣还算厚实,不然这身段实在不像个中年妇人。 阿若见她喜笑颜开地顾影自怜,好笑地轻推了她了一把,又惊呼:“二娘的皮肤也太滑了吧,不像我这般粗皮糙肉。” 静姝想起和闺蜜打闹的场景,也忍不住玩笑起来:“那让我看看你的皮有多糙。” 阿若发现的这处温泉的确十分隐蔽,卫景辰兄弟二人在山上转悠了很久,最后还是顺着声音才寻了过来,见到的便是静姝与阿若嬉戏的一幕。 兄弟二人先是一愣,赶紧别过头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卫景良也罕见的一路无话。 回了营地,卫平迎了上来:“公子可有发现?” 卫景辰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卫景良赶紧说道:“我想起约了别人饮酒,我先行一步。” 入了主帐,卫平觉得公子今晚十分怪异,喝茶时居然失手砸了杯盖。卫平一边收拾碎片,一边禀报:“周二娘的包袱中有六张银票,共三千两。” 卫景辰定了心神:“一个伍长的母亲居然有三千两银子?” 卫平答道:“银票都是新的,想来是刚得的。” 卫景辰陷入了沉思,这个周二娘私下言语轻浮,与冯大祖和阿若之间的互动令人汗颜,究竟是何人? 卫景辰突然有些不耐烦这种猫抓老鼠的把戏,马上就要接近犬戎大军了,莫要因个周二娘影响了战事。 叶静姝这边无比惬意地泡完了澡,与阿若蹑手蹑脚地回了营地。刚想钻进自己的帐中,便看到一脸严肃的卫平:“将军唤你!” 静姝不得不酝酿了情绪,独自入了主帐。 卫景辰见她进来,瞬间冷了脸:“你究竟是何人?” 叶静姝心里一哆嗦,面上却强作镇定:“奴家周二娘,先夫早亡,唯儿子周朗一个亲人。” 卫景辰走近,盯着她的脸:“你分明识字,却装作不识,今日那五卷舆图下,卫平提前放了发丝,唯独西疆舆图下的发丝变了位置。” 叶静姝暗恨,居然留了这手对付自己,面上却故作委屈:“将军真是误会了,奴家只是随手翻动了一卷,谁知如此巧合。” 卫景辰不屑:“村中妇人怎会有三千两银票?你可知周朗的父亲生前做何营生?我问了军中周朗旧识,你的亡夫生前是个屠夫,怎会是个赤脚郎中?” 第十七章、坦白身份 叶静姝本打算负隅顽抗、垂死挣扎一番,可卫景辰的一连串问题问得她哑口无言,便自嘲一笑,不再回应。 卫景辰见她不语,也不愿纠缠,抓起自己的佩剑,架上了静姝的脖颈:“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你,就地埋了。” 卫景辰的语气冷得吓人,眼中仿佛淬了寒冰,静姝相信他并非虚张声势,传闻平定滇王之乱时,他活埋了一万叛军。眼见自己已接近边塞,怎可在此时平白葬送性命。 静姝转而面带凄凉,柔声细语:“卫将军心思细腻,静姝不敢再有所欺瞒。小女是定远侯的嫡女,听闻父兄战场失利、生死未卜,无奈千里奔赴,求将军垂怜,让我追随左右。” 卫景辰万万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侯府千金,很是困惑:“你既是叶静川的妹妹,为何如此老态?” 叶静姝一愣,刚刚沐浴时面上未敢清洗,想来自己还是面色痿黄、皱纹横生的模样,便起了戏弄之心:“将军可知,静姝去岁被前夫休弃,本就相貌丑陋,接连受到打击,自是面容苍老。即便如是,将军如此直言,让静姝情何以堪。”说完声泪俱下。 fantuankanshu.com 卫景辰本是质疑静姝身份,可此时也觉得自己不厚道,如此攻击一个女子的容貌,实非君子所为,一时无语。 叶静姝以为他仍有怀疑,又说道:“小女前夫面有伤疤,静姝昼夜查阅古籍,终于制得祛疤药膏,许是辛劳过度伤了根本。” 闻言,卫景辰问道:“状元玉容脂是你所制?” 叶静姝不料他竟知自己铺中的招牌,回道:“正是,本是为前夫所制,如今用来营生而已。” 卫景辰之前在坊间听闻了状元玉容脂,想到了母亲腕上的伤疤,就命卫平买了两盒送回泸州。没想到这背后之人就是眼前这女子。 如今将这种种串连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难怪状元郎宁可得罪侯府,也要和离,这侯府嫡女颜色实难与于渊成相配,只是可惜了一双美得惊人的桃花眼。 卫景辰想了想,说道:“明日派人送你回京。” 静姝大惊:“不可,我定要找到兄长才会离开。不知将军可有姐妹,想必若将军有事,她们定不会袖手旁观。” 卫景辰想到家中那个淘气爱惹事的妹妹,难得心软了。 静姝见他脸上似有温情,便趁热打铁:“卫将军,今日之事仅你我知晓。明日,我依旧是周二娘,定不会给卫将军增添麻烦。” 静姝的瞳中闪烁着坚定和恳求,卫景辰望进那潭秋水,似是受到蛊惑,点头同意了。 回了营帐,叶静姝如释重负,终于不用担心身份之事,心情愉悦地躺下,一夜好梦。 梦中兄长正拉长着脸,佯装责怪:“你一个女儿家,怎敢跑到这边关虎狼之地。”静姝却抱着兄长胳膊撒娇,暗中偷笑。 主帐中,卫景辰却破天荒地做了春梦,梦中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慑人心魄。 第十八章、首战告捷 第二天,静姝早早地起床,生怕卫景辰嫌弃自己娇气,打发自己回京。可入了主帐,却发现卫景辰已经外出。 静姝没敢偷懒,去营地边薅了一把野葱,亲自做了葱花蛋饼。 卫景辰回来时,闻见帐中满是香气,就看见叶静姝一脸讨好地端上了早膳。 卫景辰一言不发地接过碗筷。叶静姝心中不爽,这罗刹一大早为何也板着个脸。却意外发现卫景辰的面颊有些泛红,难道被自己的早餐感动了? “二哥,你这吃的是什么,这么香?”卫景良快步进了营帐,“咦,饭食和我们的不一样啊!” 卫景辰有些惊讶,望向了叶静姝。静姝回道:“昨日看见营地外有片野葱,今早便顺手烙了蛋饼。” 静姝说完,就等着夸赞。谁料卫景辰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吃饭。 卫景良看见周二娘,瞬间石化。昨夜自己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那泉水边的惊鸿一瞥。虽然夜晚离得远,只看见隐隐约约的轮廓,可他却觉得异常动人。 如今再看周二娘那沧桑的面庞,卫景良觉得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居然对一位大娘有了非分之想。难不成自己在军营太久,审美出现了问题? 叶静姝不明所以,觉得这两兄弟没一个讨喜的,待卫景辰用完饭,便端起食案转身出了主帐。 卫景辰准备更衣出发,就见三弟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静姝远去的背影。卫景辰突然有些不悦,催促道:“赶紧出帐准备,赖在这里做甚。” 卫景良回了神,赶紧出去发号施令。 大军一路奔阳关而去,叶静姝如今和阿若一般空闲,卫景辰自从知晓了她的身份,每日不再使唤她。 可静姝却担心他人看出端倪,每日三餐准时前去伺候,早膳更是亲自准备,权当感谢卫景辰的恩情。 这日大军行至敦煌郡附近,静姝正与阿若下车透风,远处忽然尘沙漫天,一路兵马奔袭而来,那军旗上的白犬图腾令人触目惊心。 饭团探书 卫景良本在前面开道,此时策马而来:“二哥,对方约摸有六百骑兵。让咱们卫家军去练练手?” 卫景辰看向三皇子:“殿下,您看如何?” 三皇子很想摸摸卫家军的底,自是求之不得:“将军定夺即可!” 卫景辰亲自带兵,经过叶静姝时,说道:“周二娘,回去殿下那里!”刚想离开,忽又转身说道:“卫平留下!” 卫平不满,却只能乖乖留下。 这是静姝平生第一次如此接近战争,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内心颇受震撼,生死就在一瞬间。 不远处,三皇子端坐马上,紧锁双眉,盯着战况。 约摸半个时辰,卫家军凯旋而归。 叶静姝急急地迎了过来,夕阳下,卫景辰如浴血归来的神袛,神情肃穆,威不可言。 静姝直直地望向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情愫在涌动。 卫景辰下了马,三皇子见他盔甲上满是血色,关切地问道:“将军可有受伤?” 卫景辰摇摇头:“不曾受伤,谢殿下关心。” 三皇子连连赞叹:“将军神勇,实乃我大晋之幸!” 此役,卫家军大胜,当场诛杀犬戎骑兵四百余人,俘虏近二百伤员。卫家军损失十二人,受伤数十人。双方实力之悬殊,令三皇子暗中胆寒。 叶静姝本欲上前为卫景辰卸下血污的盔甲,卫景辰见状,却急忙后退了一步:“卫平来做即可!” 静姝闻言,也觉得自己似乎僭越了,一时尴尬。 正在此时,冯大祖在远处大叫:“周二娘何在?速来帮忙!” 第十九章、医者仁心 冯大祖的召唤解了静姝的窘境,原来冯大祖看到伤员,自己又帮不上大忙,着急之下,便想到了静姝。 ddxs.com 见到满地的伤员,静姝立马进入状态。卫家军里倒都是汉子,疗伤时十分配合。 饶是这样,在处理完三四人后,静姝也有些脱力。 毕竟刀伤又深又长,为了不影响他们日后上战场,静姝都是仔细接上了神经和血管。 卫景辰来看望伤员时,便见静姝一脸严肃,全身心地投入。 静姝的手累得发抖,可依然咬牙坚持缝好每一针。 这样的叶静姝,是卫景辰不曾见过的。他曾觉得静姝言语轻浮,不似贵族女子,可如今看来,自己似乎妄下定论。 一位侯门贵女,和离后设法经商自力更生,父兄生死未卜时远赴战场,无关之人受伤时仁心仁术。 望着眼前这个坚毅的女子,卫景辰陷入了沉思。 终于,静姝与几位医官合力处理完所有伤员,静姝的额头已满是汗珠,这副身体较前世还是太虚弱。 大学时,导师说男生更适合做外科医生,因为体力好、定力佳,可以撑完大型手术。静姝不服气,开始每日坚持长跑和哑铃。 刘医官见了静姝的手法后,也连连称奇:“周二娘好医术,往后定要仔细讨教一番。” 叶静姝此刻连站着都嫌累,微微摇头:“刘医官过谦了。” 冯大祖见静姝精神欠佳,上前欲搀扶。 卫景辰却突然张了口:“周二娘辛苦了,我唤阿若扶你回去。” 静姝是真的快要倒下了,并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夜晚,军中将领在主帐议事。卫景良说道:“这犬戎的骁勇善战莫非是浪得虚名。” 卫景辰摇头:“今日遇见的是邶戎部落,是犬戎中实力最弱的部族。诸位切莫轻敌!” 三皇子点头同意,问道:“今日俘虏,卫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卫景辰回道:“今夜问完话后,明日就地解决。” 众将领心知犬戎人很难归降,而放虎归山又后患无穷,只能如此了。 次日清晨,卫平见周二娘迟迟未来送饭,打算前去叫她。 卫景辰却道:“无妨,你去取饭吧!” 卫平很是意外,主子前几日还怀疑周二娘是细作,为何最后不了了之?眼下自己瞧着,主子待周二娘还算友善,到底发生了什么? 待静姝自然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静姝很是惊讶,为何大军还未出发。 阿若取来饭食,告诉静姝:“今日下午出发,卫将军要就地处置了那些俘虏。” 静姝愣住了,她记得后世之人纷纷追捧项羽、贬低刘邦时,有历史学家反倒推崇刘邦为人。 项羽顾小义却无大仁,火烧阿房、血洗咸阳、坑杀俘虏。而刘邦不拘小节,却有大仁大义,攻入咸阳却秋毫无犯、优待战俘、善待百姓。 国家兴,百姓苦,国家亡,百姓亦苦。两兵对阵,生死由命,可如今面对已无反抗之力的俘虏,静姝于心不忍。 静姝来不及吃饭,奔向主帐。 第二十章、卢医医术 叶静姝看着正在研究舆图的卫景辰,说道:“卫将军,可否留战俘一条生路?” 卫景辰没有想到,叶静姝匆忙跑进主帐,就是为了替俘虏求情,只回了四个字:“妇人之仁!” 静姝见帐中并无外人,继续说道:“将军,我也十分痛恨犬戎人,他们害的我大晋边关战火纷飞、百姓罹难,害的静姝父兄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可他们也是迫于生计、受制于人,犬戎百姓也饱受战争之苦。” 卫景辰并不赞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大军不可能收留这些外族,放龙入海更是不可为之。周二娘认为我该如何?” 静姝略一思考:“我可以切断他们的手筋,让他们不能再上战场。” 卫景辰却言:“若是有人要割断我的手筋,我宁可死去。” 静姝长叹:“将军神勇,以武为天。俘虏中却有普通百姓,放下兵刃,仍可草原牧羊。将军可否让我一试,他们若愿远离战场,能否给他们一线生机?” 卫景辰思索片刻,说道:“你且试之。” 静姝大喜过望:“谢将军!”这玉面罗刹似乎也并非传闻中那么心狠手辣。 静姝赶到俘虏处时,只见他们面带凄凉,轻轻地哼唱着草原小调,似乎在歌声中回忆与家人的点点滴滴。 旁边的大晋兵士闻之,兔死狐悲,心有戚戚然。 当静姝给出生路时,俘虏们喜出望外,纷纷表示愿意切断筋络,只愿留命归家。 yyxs.la 邶戎部族不善征战,他们中大多牧民出身。若不是草原近年干旱、首领又好大喜功,他们怎会被迫上了战场。 静姝的手法快且准,切口极小,他们日后虽无法举起兵刃,但尚能自理。 俘虏们离去前,一名中年戎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此书在一汉墓中偶得,本想日后用它换取粮食。如今夫人救我等性命,无以为报,留下此书权当谢礼。” 静姝一听是墓中之物,立马将布包丢给了一直在身边凑热闹的冯大祖。 戎人大笑:“未想夫人这般人物居然也有害怕的时候。”说完拱手告辞。 卫景辰派人押送这些俘虏远离营地。 静姝则盯着冯大祖,示意他打开那本书。 冯大祖满心不情愿地撇着嘴,可当看到静姝嘲讽的表情时,还是屏住呼吸揭开了布包,随即一脸震惊。 静姝探过头去,封面隐约可辨四个大字“卢医医术”。卢医应是扁鹊的别称,眼前这本莫非就是早已失传的扁鹊医书。 此时静姝也顾不得这是墓中之物,与冯大祖小心翻看起来,这似乎是一本摘抄,内页字迹已经模糊,看来要费些工夫才能复原此书。 送走俘虏,大军终又启程,叶静姝小心地包好医书,这本书纸张已经有些破损,静姝生怕一不小心就毁了这本医学瑰宝。 傍晚,直到大军重新驻扎下来,静姝才悠悠地从马车上醒来,这几日太过辛苦。 用完晚饭,静姝看着那本古书,心中既向往又畏惧。 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主帐,静姝计上心来:“卫将军,奴家可否在您这借坐一会?” 第二十一章、终入阳关 卫景辰正在看书,听了静姝的请求,有些奇怪,可还是点头同意了。 叶静姝计划得逞,开心地寻了个桌案坐了下来。 前世,静姝没少看盗墓鬼怪类的小说,可怕的是,这些内容一旦进了大脑,便挥之不去。 1200ksw.net 可怜她一个医学生,半夜连宿舍里的卫生间都不敢独去,总是想办法制造声响吵醒舍友,拉她同去。 最终,舍友不堪其扰,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在卫生间中养了一只兔子。从此,静姝每晚上洗手间时就和纸箱中的兔子大眼对小眼。 眼下,这本医书对酷爱医学的静姝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可她却从心里畏惧这墓中出土的物件。 想着卫景辰阳气重、煞气足,便厚着脸皮赖在他的帐中看书。 叶静姝小心地辨认着书中字迹,认真地抄录下来,打算空闲时与冯大祖一同探讨。 夜色渐深,卫景辰放下兵书,却见静姝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桌上是一张张漂亮的簪花小楷,字迹清秀灵动,运笔多力丰筋。 再看睡梦中的静姝,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琼鼻小巧又挺翘,朱唇丰满又润泽,卫景辰惊觉这女子五官极美,只可惜韶华早逝。 卫景良与几位将领饮完酒,正准备回帐休息,看见二哥帐中灯火未熄,便进来看看。 只见一向冷峻的二哥居然满眼温情地看着那周二娘,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的到来。 卫景良心下一哆嗦,完了,二哥定是和自己一般,长期待在军营中,对女子已经不辨美丑,甚至不分老少。 这次若能全身而退,定要禀了伯母,赶紧给二哥娶个美貌的妻子。 胡思乱想了一番,卫景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边塞的春天,夜晚寒凉,卫景辰拿起自己的被褥给静姝轻轻盖上,静姝似乎在梦中有所察觉,嘟囔了一句:“哥哥!” 卫景辰一惊,静姝却并未醒来。卫景辰自嘲一笑,和衣而眠。 清晨,静姝醒来,发现自己仍在主帐,有些错愕,再看身上还披着卫景辰的被褥,脸上不由有些发烫。 一整天,静姝都觉着鼻尖缠绕着那股淡淡的松香。 很快,大军一路跋涉,终于来到阳关城下。 入关前,静姝请求卫景辰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父亲得知我来了战场,定会送我回京。如今兄长不知所踪,我绝不会回去。求将军替静姝保守秘密。” 卫景辰没有拒绝,点头应下。 入了阳关,定远侯的心腹谢副将前来迎接。 原来,定远侯腹部受伤后,仍带伤坚持。因怕延误军情,不肯喝下带有昏睡作用的汤药,如今病情加重,已无法下床。 卫景辰闻言,暗生敬佩,难怪戍军可以死守阳关月余。 三皇子派冯大祖前去为定远侯查看病情。冯大祖回来时神色凝重,告知静姝:“侯爷不肯安心医治,每日操劳军务,腹部伤口已经感染,皮肉溃烂,且低烧不退,不容乐观。” 静姝闻之落泪,自己往日未曾真心对待过这位便宜父亲,却未想到定远侯是如此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英雄。 如今之计,务必竭力医好父亲,保住定远侯府。 第二十二章、小试牛刀 当晚,叶静姝与冯大祖商议医治方案,《卢医医术》中的麻沸散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冯大祖有些不放心:“这麻沸散我们不曾试过,万一无效或是有毒,如何是好?” 叶静姝未加思索:“明日找头两百斤的牛来试药,这样药效和剂量皆可验证。” cxzww.com 冯大祖赞同,火头军却很伤心,这阳关没几头牛了,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大祖带人拉走一头小牛。 静姝把药和草料混在一起喂了牛。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小牛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静姝很是开心,现在就坐等小牛醒来。 冯大祖却不同意:“万一刀一下去就痛醒了,如何是好?” 静姝觉得冯大祖的担心不无道理,得对这头牛做些什么。 突然想到昨夜看到医书中有骟马之法,便忽悠起冯大祖:“冯先生也该学学这开肠破肚之法了,今日先生就从小处试手,我在一旁辅助先生可好?” 冯大祖有点兴奋,毕竟静姝的本领他眼馋了很久:“那试哪里?” 静姝拿出昨夜的手稿,冯大祖看了一会,想溜,作为一个男人,他为何要学这个。 静姝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先生莫瞧不起,这一刀下去,先生便可了解下腹部的大体构造。” 静姝说的是天花乱坠,冯大祖半期待半抵触地开始动刀。 午饭时,卫景辰听闻冯大祖用牛试药,不准他人靠近,便知是静姝的主意。 三皇子和卫景良也来了兴趣,三人结伴来到了一处小院,院门紧闭,三人便纵身一跃。 刚在墙头坐稳,就听周二娘说道:“停停停……这一刀差点切断了尿管,真是吓坏我了!” 等看清冯大祖在做什么,卫景良突然觉得身下一阵凉意,却见二哥和三皇子依旧面不改色。 终于,手术完成了,静姝很是惊喜,小牛还在安静地躺着,可见这麻沸散效力强劲。 冯大祖盯着那头牛空荡荡的下身,心中五味杂陈。 静姝却安慰他:“先生,过段时间,这头牛会长得更快更肥,彼时将士们还能多吃百十斤的肉。不过先生刀法还有待练习,这拿刀讲究快准狠,先生可以常去火头军那里练习一番。” 冯大祖不禁问道:“你如何练得这身本领?” 静姝一愣,又准备信口开河,却听见卫景辰的声音:“你们这是试了什么药?” 再看墙头上一排坐着的三皇子和卫景良,静姝暗自庆幸,差点暴露了。 冯大祖解释起麻沸散的用途,三皇子惊叹:“真乃神药,有个这个方子,不知可以救下多少性命!” 说话间,小牛已哞哞叫唤起来,看来药量还要略加一些,毕竟定远侯的手术更加复杂。 下午,冯大祖便与定远侯商量医治之事。 如今三皇子和镇南将军已达阳关,定远侯知道自己大可安心治疗,何况长子至今下落不明,他若倒下,侯府只怕就完了,便说道:“听冯医官的安排。” 手术宜早不宜迟,静姝与冯大祖紧张地准备起来,就等明日太阳升起。 第二十三章、哭花了脸 清晨,冯大祖带上静姝来到定远侯处。谢副将仔细地问过医治方案,又问道:“这妇人是谁?” 冯大祖回道:“周二娘随我从京城而来,擅长处理外伤,故留她在身旁打个下手。” 冯大祖又叮嘱谢副将:“谢将军,为保万无一失,我与周二娘今晨都已沐浴,衣服皆用沸水煮过,请将军守在门外,疗伤期间勿让他人靠近。” 谢副将回道:“冯医官放心,院内院外皆有侯爷近卫,不会放入无关之人。” 此时的定远侯已服下了麻沸散,见他渐失清明,叶静姝才敢从暗处走出来。 谁料定远侯闭上眼睛前,瞥见静姝,忽然说道:“岳母大人!” 来不及多想,静姝开始着手处理伤口,患处已经溃烂化脓,必须切除腐肉后重新缝合。 言情小说网 切开伤口后,静姝惊住了,伤势比想象的更加严重,感染已扩散到肠道。 静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两世所学,切掉感染的肠子后重新接上。 就在静姝开始缝合之时,定远侯的身体却突然有了意识,腹部开始抽动。 不好,麻沸散的量还是小了,静姝看了冯大祖一眼,冯大祖领会,俯身到定远侯耳边说道:“侯爷,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请侯爷务必忍耐。” 定远侯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静姝争分夺秒开始一层层缝合。 终于,手术结束,静姝净了手,先行出门:“谢将军,伤口已处理完毕,奴家先去煎药。” 谢副将透过半掩的房门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微微阖首。 静姝亲自抓了药,交与药童,自己坐在一旁盯着,术后的汤药不容有失。 此刻,静姝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方才术中她不敢多想,如今却突然后怕得很,不知是因为第一次操作如此复杂的手术,还是因为躺在床上的人是她的父亲。 不多时,谢副将派人来催汤药,静姝端到门外递给了冯大祖。 冯大祖轻声说道:“侯爷已经清醒了,血也止住了,你先回去休息,我自会照顾。” 闻言,静姝告退,回到自己的厢房,呆呆地坐着。 直到傍晚,卫景辰回来了,看了眼旁边未曾动过的饭菜,说道:“侯爷已无大碍,你大可安心用膳。” 叶静姝突然哭了,一下午她浑浑噩噩,想到了前世今生的父母,她觉得自己是时候要与过去和解,不论如何,父母都给予了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如今,定远侯无事,她高悬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 卫景辰第一次见静姝哭得如此狼狈,不知为何有些心疼,默默陪在一旁。 终于,静姝哭累了,拿了帕子擦了眼泪,见卫景辰并未离开,有些尴尬,起身说道:“静姝无事,怠慢将军了。” 卫景辰却傻了:“你脸脏了。” 叶静姝大惊,不好,定是哭花了面脂和螺黛,赶紧用帕子掩面:“静姝面容不洁,晚些再去见过将军。”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卫景辰识趣离开,头脑中却一直在回忆刚刚的画面,静姝的脸上黑一块、黄一块,不似寻常脂粉。 叶静姝晚上并未再去主屋,卫景辰睡前闪过一个念头:“叶静姝,你究竟是何等模样?” 第二十四章、凯旋醉酒 冯大祖在定远侯处守了一夜,侯爷终于平安度过术后的第一晚。 就在此时,绵诸与冀戎两大部族合力来犯,犬戎似乎计划用车轮战来拖垮大晋军队。 卫景辰预备出关迎战,大晋急需一场胜利鼓舞士气、震慑犬戎。 一连两日,叶静姝并未见到卫景辰,知他忙于备战,也没敢去见父亲,只是每日与军医们切磋医术。 这日,卫景辰出关作战,叶静姝特意早早地候在门外:“将军万事小心,静姝在此恭候将军平安归来!” 卫景辰很想说:“我若平安归来,可否见静姝真容?”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只道:“不日归来。” 定远侯身体渐渐恢复,已经勉强能够坐起,静姝十分欣喜,每日亲自准备药膳。 五日后,卫景辰率众归来,大晋军队大胜,于山谷中剿灭犬戎两万人马,生擒三名犬戎大将。 阳关戍军与百姓夹道迎接大军凯旋。 叶静姝混在百姓中,看着马背上英姿勃发的卫景辰,想到了和离归家时的那次偶遇,彼时身边还有疼爱自己的兄长。 西红柿小说 时过境迁,如今兄长又在何处?在人群的欢呼声中,静姝落寞地回了住处。 夜晚,静姝已经准备洗漱睡下,听见外面一阵声响,出门一看,原是卫平扶着醉酒的卫景辰回来了。 见到静姝,卫平忙道:“周二娘,赶紧煮些解酒茶来。” 静姝一阵忙碌,就见卫景辰难得十分松散地靠在塌上,半闭着眼睛休息。 静姝不禁问道:“为何饮这么多酒?” 卫平答道:“三皇子撺掇将士们轮番敬酒,将军再好的酒量也扛不住!” 静姝摇头,端来药茶。卫平拿了盆出门打水。 卫景辰睁开眼睛,看见静姝,满是醉意地问道:“静姝,我既已平安归来,你为何不以真面目见我?” 静姝莫名,不知卫景辰所指,喂了他药茶,见卫平回来,就退了出去。 回到屋中,静姝洗脸时才意识到卫景辰所指,方才他第一次唤自己闺名,难不成是看上自己了? 想想自己那张沧桑的面庞,静姝又觉得不大可能,大约是醉糊涂了吧。 翌日清晨,静姝走出厢房,就见卫平拿着一堆染血的衣物出了主屋,急忙问道:“将军受伤了?” 卫平点头:“胳膊上有两道刀伤,本来已经止了血,昨夜醉酒后又裂开了,可将军不让唤军医,说是小题大做。” 静姝撇嘴,回了厢房,取了自己刚配齐的药箱,进了主屋。 卫景辰还在宿醉头痛中,半裸着上身等待卫平取来干净衣物,那完美的线条就这么撞进静姝眼中。 静姝乍见,有些面热,再看他手臂上渗血的伤口,便顾不得羞涩,上前打算处理伤口。 卫景辰见是静姝,回身想取披风披上,伸手时又拉扯到了伤口。 静姝忙阻止:“别动,我先给你止血。” 卫景辰便也坦然了,安静地看着静姝为自己疗伤。 如今凑近来看,便觉得静姝面上的纹路有些生硬,领口下的肌肤也不似面上那般暗黄。 意识到自己目光所至时,卫景辰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静姝抬头:“弄痛你了?我用些回香草散。” 看着静姝眼中的认真,卫景辰有些惭愧。 第二十五章、探玉门关 叶静姝在阳关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每日为父亲煮些药膳,与冯大祖探讨下《卢医医术》,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日,静姝在院中发现几朵黄色的野花,边关的春天终于来了。 午时,卫景辰却意外回了住所,将静姝唤进主屋,关上了门。 静姝有些紧张,显然卫景辰有话要说。 卫景辰缓缓开了口:“上次俘获的犬戎将领中有人声称见过你兄长,据他所说,叶静川被关在玉门关的地牢里,应该还活着。” 叶静姝喜极而泣,竟与梦中一致,那兄长此刻定在受苦,思及此,眼泪一滴滴地滑落下来。 卫景辰伸手想替她拂去眼泪,可最终又放下了。 静姝并未察觉卫景辰的动作,完全沉浸在这悲喜参半的思绪中。 卫景辰又道:“玉门关地牢位置隐蔽,又有重兵把守,想救你兄长出来,恐非易事。” 叶静姝略一思索:“侯府死士可以前去营救。” 卫景辰摇头:“如果没有万全之策,不可打草惊蛇。” 叶静姝急了:“那如何是好?” 卫景辰心下并无把握,可不忍见她失望,轻叹:“我先入玉门关探个究竟!” 叶静姝随即拒绝:“不可,将军是主帅,怎可以身犯险。” 卫景辰却道:“我只是去摸清情况。你若是不放心,与我一道前往!” 当天夜晚,卫景辰带了十名亲卫和叶静姝悄悄地离开了阳关。 夜深人静时,一行人已至玉门关城门下,叶静姝才发现自己根本进不了城。 自玉门关失守以来,城内的汉人逃的逃,亡的亡,如今城内已是犬戎人的天下。 卫景辰留下亲卫守着静姝,自己与卫平进城查看。 卫平很是不解,为何来营救定远侯的公子要带上周二娘?若是怕有人受伤,带上军医岂不方便? 清楚自家公子不喜回答问题,卫平没敢问出心中疑惑。 清冷的月光下,叶静姝坐在马车中等待,没有丝毫困意,紧张得喉咙发痛。 眼看天要亮了,就在叶静姝快要崩溃之时,卫景辰与卫平平安回来了。 一行人来到附近山坳里,避开犬戎人的视线。 卫景辰进了马车,告知静姝:“我已探明情况,地牢子末丑初时,守卫换班,戒备最为松懈。为免夜长梦多,今夜我便带人去寻你兄长。” 叶静姝脱口而出:“不可,我们说好只是探明情况,你仅带了十人,如何能有胜算?” 卫景辰难得笑了:“我本就做了救人的打算,若是犬戎人换了地点关押你兄长,我们很难再有机会。我今夜只带五人进城,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叶静姝既忧心兄长性命,又担心卫景辰安危,一时无话,心中却无比纠结。 卫景辰见她眉头紧锁,安慰道:“我定会安全带出你兄长,你莫要再胡思乱想。” biquge.name 这天上午,众人在山里补觉。下午便开始商议营救计划。 在静姝的忐忑中,夜幕终于降临,卫景辰一行再次潜入玉门关,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叶静姝开始祈祷上苍。 第二十六章、地牢营救 卫景辰孤身潜入地牢,留下侍卫在外等候。 凭着俘虏手绘的地图,卫景辰一路避开守卫,来到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外,却见里面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鞭笞之声。 牢房内,叶静川啐了一口血沫:“何全,你隔三差五地半夜发疯,究竟是为了你所谓的报仇雪恨,还是我大晋百姓的惨死让你无法安睡?” 执鞭之人怒吼:“叶静川,你为何不肯承认当年是你害死如儿?定是你不想带她回侯府,才任她坠落山崖!” 叶静川摇头:“何全,当年我已答应带如儿回京,纳她为妾,怎会出尔反尔、害她性命!” 何全奋力甩出一鞭:“你尚未娶妻,不愿一个乡野女子毁了你的清名,故而见死不救!” 叶静川吃痛:“当年你将如儿送到我身边,我虽对她无意,却不忍辜负她的深情。回京路上,山上巨石滚落,我与如儿一同滑落崖边,如儿不愿拖累我,才松手坠崖。人非草木,如儿伴我多年,我怎会见死不救!” 何全悔恨交加,当年是自己为了攀上侯府,说服妹妹去了叶静川那里做了婢女,可未想妹妹却在进京路上,无辜丧命,死无全尸。 自那时起,他一路从斥候做到校尉,谋划有朝一日为妹妹报仇。可是以他能耐,始终无法与侯府抗衡,去岁犬戎兵临城下,他终于找到了复仇的法子,投靠犬戎,出卖军情,生擒了叶静川。 本以为如此,他便不用再担心梦中血肉模糊的妹妹前来索命。可是他错了,同胞百姓的鲜血一直在他眼前流淌,亲朋挚友的冤魂无时不在耳边咒骂,他再也无法入睡。 156n.net 何全觉得自己离疯魔不远了,眼下只有面对叶静川时,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终于,何全打累了,丢下了鞭子,带着四名犬戎士兵离开了地牢。 直到牢房内油灯灭了,卫景辰才蹑手蹑脚撬开了门锁,往日师父强迫自己学习机关奇巧,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叶静川在黑暗中警惕地问道:“谁?” 卫景辰轻声回道:“卫景辰。” 叶静川虽与卫景辰每日同在朝堂,却不曾有过私交,此时见他前来,颇为意外。 卫景辰问道:“你可还能走动?” 叶静川自嘲:“勉强能出这地牢。” 卫景辰说道:“那便好,我扶你出去,外面有人接应。” 一路遇到几个守卫,卫景辰皆一剑封喉,并未闹出声响。 地牢外,卫平等人在暗处紧紧盯住那些守卫,准备随时行动。 忽然地牢中传出一声鹰唳,卫平等人立刻跳出,与犬戎的守卫厮杀起来。 卫平杀出一条血路,来到卫景辰面前,接过叶静川,催促公子赶紧撤退。 卫景辰吩咐:“你带上他先走,我还有事。”说罢,便消失了。 卫平无奈,扶着叶静川攀上城楼,其他人断后。 何全睁眼躺在床上,见到一身黑衣的卫景辰时,微微惊讶,随即释然:“终于等来了这一日,敢问阁下姓名?” 卫景辰答:“卫景辰特来送你上路。” 何全震惊,随后大笑:“死在将军剑下,何全此生值了!” 卫景辰不愿再与他多言,一剑砍下他的头颅带走。 待卫景辰赶到城楼下,犬戎的一员大将已经闻讯前来。 第二十七章、兄妹团聚 此人出手迅猛、招招狠辣,卫景辰难得碰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然而此时不可恋战,卫景辰急欲脱身,可寡不敌众,只得边战边退,等候支援。 听见城墙内短兵相接,卫平便知主子回来了,带人杀回城内。 一番苦战,卫景辰终于得以脱身,出城纵马疾驰,耳边忽闻箭羽呼啸,急忙躲闪,左肩胛却不幸中箭。 卫景辰一阵钝痛,猛然回头,就见城楼上站着方才那员大将,此人果真深不可测,若非自己反应及时,只怕命丧于此。 卫平惊呼:“公子!” 卫景辰回道:“无碍,叶静川何在?可有死伤?” 卫平悲戚地说道:“属下将他藏在前面那堆岩石处。老七和十三没了……” 卫景辰半晌无话,直到来到叶静川藏身处,下了马说道:“日后夺回玉门关时,取回他们遗骸送回泸州,厚恤亲属。” 叶静川见卫景辰肩上中箭,幸而行动仍然自如,连声叹息:“卫将军为我以身犯险,实在不值。” 言情小说网 卫景辰伸出右臂,拉起叶静川:“叶将军乃我朝大将,自然值得。令妹尚在等候,我们晚些再叙。” 叶静川不明所以,静姝眼下应该还在京城侯府。 此时,叶静姝在山坳里望眼欲穿,来来回回走着,鞋底都快磨穿了。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马蹄声,静姝赶紧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远远瞧见卫景辰,静姝长舒一口气,还好无碍。待看到他半身染血,静姝踉跄了一下,立马跑上前去:“可伤及要害?” 卫景辰见她慌张不已,急忙说道:“放心,只是中了肩胛而已。幸不辱使命,平安带回你兄长。” 叶静姝回头,却见兄长与卫平同乘一骑,狂奔而去。 卫景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些许酸涩。 叶静姝见到浑身是血的兄长,刚开口便泪如雨下:“哥哥受苦了……” 叶静川更加心痛,分别不到一年的时间,静姝怎会苍老至此,瞬间哽咽难言。 卫平则站在一旁兀自震惊,周二娘居然是叶静川的妹妹! 静姝仔细检查了兄长的伤势,发现虽然皮开肉绽、伤势吓人,幸而没有致命伤。 这时猛然想起卫景辰的背上还插着箭,简单处理后,静姝要求立马回阳关取箭。 路上,静姝与兄长在马车中细细叙说分离后的种种,又掏出那枚核雕:“哥哥收回吧!” 叶静川含泪握住:“雕好后再送你。” 静姝轻轻地给兄长上着药,叶静川奇怪:“你怎会疗伤?” 叶静姝哑然,面对亲兄长,自己不愿撒谎。 叶静川见她沉默,说道:“可是在相府那些年……” 静姝微微一怔,低下了头,不置可否。 叶静川见妹妹不愿提起,自不会勉强,岔开了话题,聊起父亲的伤势。 一行人终于在天亮前赶回阳关,几位医官被叫醒,忙碌地准备起来。 卫景良在一旁喋喋不休:“这么危险的事情,二哥怎能不带上我?” 三皇子也被惊动,匆忙赶了过来,见到中箭的卫景辰和浴血的叶静川,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叶静姝将兄长交与刘医官,自己与冯大祖则准备为卫景辰拔箭。 第二十八章、掐断萌芽 此时,静姝才发现,箭头离卫景辰的心脏不到一寸的距离,十分后怕。 卫景辰不愿服用麻沸散,静姝知他定力,便也同意了。 拔到一半,才发现箭头有四根钩刺,十分棘手,静姝小心地调整着力道和方向,不时停下擦拭掌心汗水。 卫景辰见她煞是紧张、满眼的心疼,心下窃喜,突然觉得这次受伤似乎也不亏。 随着咣当一声,箭头落地,众人长吁了一口气。 一宿未睡,现在躺在床榻上,叶静姝却毫无睡意,兄长平安归来,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终于有心思细细捋捋自己的情愫。 经历玉门关一事,叶静姝发觉自己开始在意卫景辰的一举一动。见他涉险,心焦不已;见他脱险,欣喜不已;见他受伤,心痛不已。莫非这便是喜欢? 经过几日休整,叶静川与卫景辰已无大碍。侯爷见长子平安归来,自是欣喜若狂,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这日,叶静姝按时给卫景辰换药,伤口已经结痂,静姝看着那狰狞的伤疤,忍不住问道:“还痛吗?” 卫景辰淡然一笑:“第二日便不痛了。静姝的医术,自然了得!” 叶静姝一惊,这是卫景辰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唤自己闺名,疑惑地抬头望向卫景辰。 卫景辰并未躲闪,也直直地望着静姝,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就在叶静姝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冒泡之时,忽然一声清脆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 原来是兄长来了,碰巧卫平走开,叶静川就直接走了进来,未曾想撞见这一幕。 叶静川当下变了脸色,果如自己所料,堂堂镇南将军愿意涉险去救自己,根本就是为了妹妹。 然而卫家乃名门望族,在南方只手遮天,静姝若是二嫁卫家,只怕难以善终。叶静川拿定主意,决定棒打鸳鸯,长痛不如短痛。 见到兄长,静姝颇为心虚,急忙起身。卫景辰心知不妙,面上却从容地整理好衣裳,说道:“叶将军今日精神大好,可见重上战场指日可待!” 叶静川客气地说道:“在下能够重见天日,全仗卫将军出手相救!将军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今日前来,是与将军商议吾妹之事。” 卫景辰心下紧张:“叶将军请讲!” 叶静川看着有些无措的妹妹,说道:“想必静姝这一路给卫将军添了不少麻烦,女子待在军营中有诸多不便,我打算送她回京。” 叶静川所言合情合理,无论是卫景辰还是叶静姝都无法说不。 卫景辰故作平静地问道:“叶将军准备何日送回令妹?” 叶静川决定快刀斩乱麻:“为防父亲察觉,明日便出发回京!静姝,我尚有些事要交待,我们出去细说,莫要叨扰卫将军养伤。” 叶静姝乖乖地跟着兄长来到自己的厢房。 叶静川长叹一声:“我能够死里逃生、再见妹妹,自是感激那卫景辰。可卫家绝不会是你的归宿,那样的望族容不下你!纵然遭妹妹心生怨恨,我也不得不送你回京。” 叶静姝明白兄长顾虑,忍下心中苦楚:“静姝自是明白哥哥苦心,明日我便启程回京。哥哥安心杀敌,莫要牵挂静姝。静姝并无再嫁的打算。” 笔趣阁 叶静川闻言,疼惜不已:“妹妹放心,日后我定会为你寻得良人!” 第二十九章、再话离别 夜晚,静姝早早地上了榻,准备给自己一晚的时间,好好悼念自己的第一场恋爱,可惜尚未开始便已结束。 兄长所言句句在理,卫家不会允许下任的当家人迎娶二嫁妇人。况且自己至今不明这京城贵女纷纷觊觎的玉面罗刹,为何会看上自己。 如今这扮相,连自己都不屑多看一眼,难道是应了后世那句“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如此解释,似乎更加合乎情理。 古今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都化作一地鸡毛,更何况自己这段微不足道的暧昧。 轻轻的敲门声唤回了静姝的思绪。猛然看见门外卫景辰的身影,静姝颇为惊讶,左思右想,最终未做回应。 卫景辰在门外等了很久,静姝有那么一刹那的动摇,可终是害怕无疾而终的爱情会成为扎在心上的毒刺。 卫景辰离开后,静姝抹去眼泪,眼中流的只是酸涩、心中泛的却是苦涩。 次日清晨,叶静川前来送行,见到眼下乌青的妹妹,故作镇静地叮嘱回京事宜。 静姝一一应下,随后走到卫平身边,递过一个锦囊:“在玉门关内,我知你们失去了两位同袍。这份恩情无以回报,静姝只有些阿堵物聊以慰藉,请代逝者家眷收下这些。” 静姝说完便转身离去,卫平只得收下。 卫景辰外出回来,见到神色疲倦的静姝,心中有千万句话,最后只说了句:“叶姑娘一路保重!” 叶静姝勉强微笑,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卫将军对静姝有大恩,日后但凡将军有需要,静姝上刀山下火海,亦不推辞。” 卫景辰幽深的眼眸突然放光:“姑娘今日所言,我会牢记在心,望姑娘日后信守承诺。” 零点看书 叶静姝一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匆忙作礼拜别。 叶静川亲自送了妹妹一程,对护卫长又是千叮咛万嘱咐。 叶静姝微笑地看着兄长一反常态地唠叨,心中也满是不舍:“哥哥务必顾着自己的性命,如今三皇子和卫将军都在,凡事莫要强出头。” 叶静川笑了,摸摸她的脑袋:“送行千里,终须一别,静姝乖乖等我归家。” 阳关城内,卫平把锦囊呈给主子:“公子,里面是三千两银票。” 卫景辰微微叹息:“由你转交家眷!老四他们回来后,立即来见我。” 卫平才知主子今晨出门,是派了老四和老六暗中保护叶静姝。老四他们都是侍卫中以一当十的顶尖高手,可见主子对侯府千金是真的上了心。 不过主子的审美,卫平真的不敢苟同。 下午,冯大祖前来归还那本《卢医医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静姝已经回京了。 殊不知静姝早已抄完了全书,是绝不会再碰这本墓中之物。 回去的路上,尽管环境恶劣,比来时却好了很多,静姝甘之如饴。 摇摇晃晃一个多月,静姝终于又回到了侯府。 第三十章、脱胎换骨 回府时,李氏倒是难得地在花厅处迎接,见到面黄肌瘦的静姝时,吃了一惊:“静姝这一路想必十分艰辛?” 叶静姝为了旅途安全,仍日日扮成妇人,如今听了李氏的话,不由好笑,回道:“边关寸草不生、黄沙漫天,每日缺衣少食,喝口热水都是难得,自然艰辛。” 李氏又迫不及待地问道:“侯爷和静川可还平安?” 叶静姝斜眼瞄着李氏,说道:“我离开时,父亲已经大好,可以下地行走。兄长自是极好,一如往日。” 李氏听闻侯爷近况,满脸欣喜,再听说继子无恙,笑容便有些僵硬了,眼神中透着浓烈的遗憾。 叶静姝暗笑,只怕你余生都只能遗憾下去了。 跟在李氏身边的叶静瑜看着静姝的巨大变化,目瞪口呆,这和离的姐姐怕是要在侯府终老了。 锦瑟带着一群丫头欢天喜地地迎了主子回到晓风苑,又是柚叶水洗手,又是焚香沐浴,苑中张灯结彩,如过节一般。 坐在木桶中,叶静姝彻底放松下来,这日子真是太舒服了。不经边关疾苦,怎知侯门富贵。 锦瑟用茶油仔细为主子净面,日积月累地使用眉黛,颜色已渗入肌肤。锦瑟一边小心地揉搓,一边惊叹:“小姐倒是因祸得福了,如今这身段玲珑有致,奴婢看了都脸红。” 叶静姝自己也十分满意,前世里那些嫉妒自己美貌的女生,总在背后嘲笑自己是飞机场,甚至是塔里木盆地,如今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 净了面,静姝觉得面上的肌肤也光滑了很多,锦瑟却欢喜得热泪盈眶:“奴婢幼时便伺候小姐,那时小姐精致得就像年画中的娃娃。奴婢就知道小姐是个难得的美人。” 静姝哭笑不得,年画中红脸蛋的娃娃太过惊悚。 这石榴皮上色效果极佳,怪不得有人用它煎水染发。泡得静姝都快睡着了,总算是恢复了原有的肤色。 看着出浴后一身素锦的静姝,玲珑一脸的不可置信,未施粉黛的主子已脱胎换骨,仿佛雨后的荷花,清新而艳丽。 lingdiankanshu.com 见玲珑傻傻地看着自己,静姝便悠悠地走到梳妆镜前。 静姝也惊呆了,这张脸竟与前世的自己毫无二致,只是皮肤更加白皙,身形更加曼妙。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玲珑估计是最近闲暇,看多了话本子,称赞道:“主子这般模样,就是做皇后也绰绰有余,而且还是那艳冠后宫的狠角色。” 静姝哈哈大笑,自己的丫头们夸起人来,都是剑走偏锋。玩笑之余,心中却暗暗可惜,自己的大好前程,却栽在了于渊成那厮的手里。 睡前,叶静姝想起了卫景辰酒后那次胡话,不知卫景辰可会喜欢自己这副容貌。 突然,静姝坐起,敲了敲脑袋,怎么又想起了他…… 陪夜的锦瑟见她坐起,急忙起身,静姝只好说自己要喝水。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放下? 次日清晨,静姝醒来,决定今日要任性赖床,奔波了四个多月,从春天到夏天,姑且偷懒一日吧。 这回笼觉还没睡多久,锦瑟就一脸兴奋地唤醒了主子:“小姐,边关捷报,犬戎兵败。” 第三十一章、美人亮相 叶静姝闻言,兴奋不已,立马坐起:“那父亲和兄长可平安?” 锦瑟喜笑颜开:“小姐放心,侯爷和大公子都平安,据说过些时日便启程回京。” 静姝自是欢喜,迟疑了许久,终又开口:“那……那镇南将军可一同回京?” 锦瑟并不清楚这背后故事:“听闻大公子和镇南将军屡建奇功,圣上龙颜大悦,只等回京封赏。” 静姝这才松了口气,都平安便好。 带着这份溢于言表的喜悦,静姝麻利地起床梳妆,玲珑又捧来绣娘们连夜赶制的夏裙,藕荷灰搭石竹紫的绉纱裙,颜色清亮、薄厚适宜,静姝十分满意。 院子里,李氏身边的钟嬷嬷前来请安,说是夫人请大小姐中午到主院用膳。 静姝尚未穿戴整齐,便隔着帘子应了。 钟嬷嬷回了主院,禀了李氏:“夫人,这大小姐日上三竿,才起床梳妆。” 李氏正用凤仙花染着指甲,不以为然地说道:“犯不着理会,她如今这副模样,也只能赖在侯府白日做梦。眼见侯爷不日回京,今日请她过来,无非是在下人面前做做样子。” 正午,叶静姝带着锦瑟悠闲地穿过绿树成荫的花园,来到主院。 一路的下人眼见锦瑟跟着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还以为是大小姐的闺中密友前来拜访,私下议论京城何时多了一位端凝明艳的贵女。 来到主院,李氏见了眼前这位皎若明月、艳似朝霞的美人,惊讶间站起问道:“你是何人?” 静姝莞尔:“几月不见,母亲更爱说笑了,静姝不过是一路跋涉,清减了些,母亲不会是不认识女儿了吧?” fqxsw.org 李氏崩溃了,那她昨日见到的黄脸妇人又是谁?枉她昨夜想到原配曹氏的女儿未老先衰,还幸灾乐祸了一宿。 叶静瑜觉得自己的心情如同荡秋千,昨日还暗暗庆幸,今日却只能自惭形秽。望着仪态万千的长姐,叶静瑜自我安慰,和离的妇人,即便倾国倾城,又能如何。 一旁的二弟叶静恒私下听闻长姐孤身远赴战场,暗生敬佩,此刻虽心中讶然,却仍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长姐一路艰辛,昨日静恒尚在书院,未能赶回迎接,请长姐见谅!” 幼弟静睿也有样学样地给长姐请安。 叶静姝有点受宠若惊,愉快地与弟弟们闲话书院之事。 二弟静恒已近十七,约摸待父亲回京,便要开始议亲。自父亲战场失利以来,静恒倒是如梦初醒,开始头悬梁、锥刺股,如今夫子也另眼相看。 幼弟静睿刚满十二,但资质平庸,想来往后只能靠侯府荫庇。 李氏见自己的两个儿子不分亲疏,与静姝谈笑风生,心下不满,催促钟嬷嬷摆宴。 静姝这顿饭吃得倒是十分愉悦,人逢喜事精神爽,多用了半碗米饭。 李氏与叶静瑜却各怀心事,胡乱吃了几口。叶静姝对女人的小心思倒是见怪不怪,前世里,女生大多不喜欢自己。 第三十二章、班师回朝 晋阳的夏日有些闷热,自从边关归来,静姝便爱上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每日懒洋洋的,连铺子里的生意都不愿过问,送来的银票也只随手翻翻。 1200ksw.net 锦瑟觉得主子似有心事,却不敢多问,默默地接过看账本的活。主子自幼待下人和善,她与玲珑都随主子一同学了字、启了蒙,如今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这日静姝百无聊赖,坐在花园的凉亭中喂鱼。看着一旁忙里忙外的锦瑟,静姝想到自己漏了件大事:“锦瑟,你今年二十又二了吧?” 锦瑟答道:“牢小姐惦记,奴婢下月二十二了。” 静姝来了兴致,自己今生怕是要在侯府孤独终老了,自己的丫鬟们可是要嫁人的,便一本正经地问道:“锦瑟可有意中人?” 锦瑟顿时红了脸:“小姐又来打趣奴婢。” 玲珑正好前来送点心,噗嗤笑了:“小姐这话倒是问巧了,那胭脂铺的赵掌柜正打算着,等小姐回京,便来为儿子提亲,求娶锦瑟。” 静姝欢喜,都是家生子,自是极好的亲事:“锦瑟可愿意?” 锦瑟面红似血,但笑不语。 静姝乐不可支:“玲珑,唤赵掌柜前来一叙。” 玲珑笑着应下,去寻小厮传话。 午后,静姝隔着屏风与赵掌柜敲定了婚事,随口又问起了胭脂铺的生意:“不如把玉容脂里面的猪油换成马油,再贴个告示,就说改良了配方。” 赵掌柜急忙应下:“这马油难得,价格是否要添一些?” 静姝摇头:“不必了,再做些提神的香丸随玉容脂赠送客人,夏日疲懒,或许会受欢迎,晚些我派人去送方子。” 送走了赵掌柜,静姝又热火朝天地盘算着锦瑟的嫁妆,嘱咐玲珑去取家具的式样。 脚不沾地忙了一下午,夜晚的静姝却悲凉地感受着忙碌后的寂寥。静姝是真心替锦瑟开心,可也未尝不是为了填补心中的空虚和缺憾。 三日后,赵掌柜送来算好的日子,静姝想想锦瑟的年纪,便圈了一个最近的日子,两个月后的九月初七。 就在静姝又打算为玲珑物色人选的时候,大军班师回朝了。 静姝闻讯,既开心又伤怀。她悲哀地发觉,自己在情爱一事上很不豁达。 这个认知违背了她的价值观,静姝开始努力地调整心态,每日早睡早起,拾起了冯大祖教她的八段锦,又轮番召来名下六个商铺的掌柜,决心要折腾出点名堂。 就在静姝颜值和商铺生意都蒸蒸日上之时,父兄抵达了京郊。 据叶静恒说,圣上亲自出城迎接,犒赏三军,场面叹为观止。静姝此次边关之行倒是彻底收服了这位异母的弟弟。叶静恒时不时来陪长姐闲话府外的消息,带回些新奇的小玩意。 晚上宫里摆了宴席,犒劳各位将领。直到当天深夜,众人久等不到侯爷父子,却等来了一位宫里的传话内监,说是圣上今夜在宫中留宿几位将军,一屋子的家眷才各自安歇。 翌日早朝,圣上赐封镇南将军侯爵,封叶静川为二品定北将军,各赏银一万两、黄金八百两,至于定远侯,功大于过,赏黄金一千两、京郊庄园一座。 叶静恒在宫外早早得了信,先行回府报喜。 叶静姝总算安了心,父亲早时的战场失利全凭圣上定夺,如今看来,圣上仍十分倚重定远侯府。 如此便好,皆大欢喜。 午后,定远侯终于回了侯府,李氏携子女在二门候着。 父亲神情有些疲惫,毕竟重伤后一直未能静心休养,昨夜又在皇宫饮酒,今日下朝后便觉困乏。 定远侯淡淡扫过一众家眷,便打算回屋休息,望见静姝时,却愣住了,回视良久,转身对李氏说道:“今日有些乏了,先散了吧,待明日再摆宴欢庆。” 说罢,又看向长女,唤道:“静姝随我一道去书房!”说完抬脚便走。 李氏精心装扮了一上午,未换得夫君一个正眼,又闻夫君只唤长女随行,心下很是不平。 静姝不由紧张,父亲是打算秋后算账了吗?眼下兄长被军中将领拉去饮酒,自己只能独自面对。 静姝跟着父亲亦步亦趋地穿过长廊,心里直打鼓。想想兄长应该在父亲这里为自己做好了铺垫,心下又多了份底气。 父亲的书房很是雅致,墙上挂着微旧的横轴字画,茶几上是苍翠灵动的盆景,倒不似武将风格。 父亲在书桌前坐下,定定地看着面前明艳夺目的长女,既熟悉又陌生。终于,长叹一声,说道:“静姝坐下吧!” 第三十三章、过往烟云 静姝闻言,寻了最近的座椅端端正正地坐下,记忆中,父亲极少与自己独处。 156n.net 父亲缓缓开了口:“为父已经知晓,那日是静姝为我疗伤。将门虎女,也只有我叶震鸿的女儿有这等勇气和胆识。往日里,为父未曾关心后宅之事,日后,我会尽力补偿。” 定远侯并不知如何与女儿相处,虽疼惜静姝一年之间先是和离后又千里跋涉,心中酝酿许久,开口却只有寥寥数句。 静姝深知生性淡漠的父亲能说出这些已属不易,低头红了眼眶。 父女二人陷入了沉默,定远侯忽又问起:“静姝如何习得医术?” 静姝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在相府时,因于渊成的伤,翻看了些医药古籍。平日无事,索性便在厨下用鸡鸭鱼肉练习书中所学。边关之行,静姝又偶得一本奇书,与冯大祖几番探讨,受益良多。” 定远侯感慨:“这些年,我儿受累了。” 静姝嫣然一笑:“女儿喜爱学医,不以为苦!” 定远侯欣慰:“你若是喜欢,为父再四处搜寻些医书。” 见父亲精神不济,静姝道:“父亲今日早些休息,莫要操劳,以免落下病根。静姝先行告退!” 定远侯看着长女离去的背影,岳母崔氏凄凉的一生浮出记忆。 崔氏乃高门贵女,自幼便得万千宠爱。因姑姑入宫得封舒贵妃,崔氏幼年便时常出入皇宫,与表哥宁王青梅竹马。只待及笄,便可嫁与宁王。 不想却横生枝节,彼时还是太子的先帝在御花园中偶遇崔氏,惊为天人,从此茶饭不思,一心求娶。宁王与太子因此交恶,两子同求一女,惹得世祖震怒,下旨崔氏不得再入皇宫。 崔家无奈之下,将女儿下嫁清贵之家曹家。多年后,世祖病重,宁王意欲夺嫡,最终惜败先帝之手,饮鸩自尽。 崔氏此时刚诞下次子,身体虚弱,听闻表哥惨死,血崩离世。 定远侯年少时曾远远地见过崔氏,只觉美人如花隔云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不似长寿之相。 再后来,定远侯于弱冠之年,奉先帝之命,迎娶崔氏长女曹氏。曹氏书桌后长挂母亲画像,故而定远侯在边关初见静姝时,惊呼岳母大人。 曹氏与母亲崔氏只有三分相似,静姝竟得崔氏八分容貌。然而崔氏身形瘦弱、高贵清冷,静姝却体态丰盈、雍容明丽,二人像又不像,只盼静姝不似崔氏一般红颜命薄。 夜晚,静姝坐在晓风苑中纳凉,等着兄长归家。看着一弯明月缓缓挂上树梢,在琉璃瓦上反射出淡淡银光,窗下一列美人蕉艳如红莲,在微风中翩翩起舞。 此刻的静姝看似平静,内心却如那风中的美人蕉。 终于远处一盏灯笼渐渐飘近,兄长那熟悉的面容也慢慢清晰。静姝快步上前:“哥哥,可有受伤?” 叶静川微醺,见到静姝,笑弯了眉眼,开心地摸了摸妹妹的头:“我一切都好,受了些轻伤,已经痊愈,静姝莫担心。” 叶静川看着静姝欲言又止的模样,又道:“他的箭伤已无碍。” 第三十四章、宴席风波 翌日清晨,叶静姝早早起床,去了厨下,亲自为兄长煲了荷叶粥。 叶静姝来到落玉阁时,叶静川已醒了酒,正在舞剑,迎着晨光看见娇艳如花的妹妹,差点手滑丢了剑。 崔氏的画像,叶静川是有印象的。 叶静川一边勺着粥,一边看着笑容璀璨的妹妹,只觉肩担大任。原本想着给静姝寻个家世普通的夫婿,甚至是赘婿,只要妹妹余生幸福便好。 可眼见妹妹瘦下来后姝色无双,究竟何等模样的夫婿才能入得静姝之眼。 叶静川想起了卫景辰,随即又想到了父亲的话,“圣上如今抬举我定远侯府,其中少不了牵制卫家的考量。先帝在位后期,朝中已开始重文轻武。经历滇王叛乱和犬戎入侵,圣上虽意识到武将的重要,短时间却也无济于事。我定远侯府应该还有十年的富贵可享。” 叶静姝托着香腮,看着兄长一边喝粥,一边蹙眉,便问道:“粥很难喝?” 叶静川忙道:“不是,有些烫而已。” 叶静姝连连懊恼,撇了撇嘴:“忘了用井水冰一冰了。” 叶静川却看着连俏皮时都如花绽放的妹妹,更加犯愁了。 静姝十分珍惜与兄长的重逢,一整天都赖在落玉阁,陪兄长说说话、下下棋,惬意得很。 傍晚,兄妹一道去了主院用膳。主院内华灯初上,侯爷望着迎面走来的一双儿女,想到了原配曹氏的音容笑貌,也只有曹氏那般端庄大气的贵女,才能养出如此风华的子女。 今日的宴席,李氏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布置,家人团聚,围座桌前,喜庆的宫灯,五彩的佳肴,气氛恰到好处。 侯爷尝了一口樱桃肉,色泽鲜艳,肉质酥烂,烹得极好,便亲自给静姝夹了一块:“静姝尝尝这南方的菜式,偶尔一试,倒也爽口。” 静姝前世恰是生在这繁华姑苏里,自是偏好甜口,开心地说道:“父亲夹的菜,自是香甜!” 李氏看着他们父女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下怨恨,从昨日到今天,侯爷都没正眼看过自己,静瑜他们也没得到侯爷只字片语的关心。 李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笑着说道:“咱们静姝如今是凤凰涅槃,就连我,见了静姝这样的美人,都心旷神怡。要说静姝这容貌,真是像极了崔家……” 李氏正说得得意,却听啪的一声,侯爷摔了筷子,勃然大怒:“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还要我教你吗?” 李氏惊骇,侯爷第一次对她大发雷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收场。 正在李氏忐忑间,侯爷又开了口:“静瑜年底就要及笄,与王尚书嫡次子的婚事想必也不远了。既是要嫁入王家,有件事难免也要知晓。” biquge.name 叶静瑜听见父亲提到未来的夫家,顿时有些脸红,李氏却是心跳一滞。 侯爷看向长子:“静川,你来说吧!” 叶静川顿了顿,面对两个妹妹,斟酌着用词:“这次大军回京的路上,王尚书的侄子王言詹在路过敦煌郡时意图欺辱良家女子,幸而那女子自幼习武,反手伤了王言詹,想必他日后再不能人道。” 第三十五章、风起云涌 叶静姝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倒是十分解气,刚想问下去,却见对面的叶静瑜粉面含羞,便也急忙收起一脸兴奋的表情,佯装羞涩地低下了头。 叶静瑜尚未出阁,此刻羞得面红耳赤,不明父亲为何在饭桌上提起这件事情。 定远侯暗中观察着李氏,见她脸色煞白,握着筷子的右手也在微微发颤,心中更加确定了几分,脸色很是难看。 叶静姝见他们神色各异,感觉李氏似乎捅了马蜂窝,但背后故事,一时倒也猜不透。静姝前世习惯了这种压抑的氛围,便默默吃饭,今日的饭菜倒是可口。 本来阖家团圆的一顿饭,吃得倒是心惊肉跳。 定远侯见静姝他们吃得差不多了,一言不发地甩甩衣袖去了书房。 见父亲离去,叶静川也带着静姝转身告辞了。静姝看着李氏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是好奇。 回去的路上,静姝关心起故事的女主角:“哥哥,后来那个被欺负的女子又如何了?” baimengshu.com 叶静川眼眸一动,放缓了脚步,郑重其事地讲起了后续:“这位姑娘原是走街串巷的卖艺人,迫于生计,自幼习武,跟随父母走南闯北。因父母客死异乡,她便只身回了敦煌郡埋葬双亲。王言詹出事后,其叔父王重安便发誓要为侄子报仇。最后,卫景辰出面保下了这位姑娘,据说如今住在镇南侯府,想来应无性命之忧。” 故事讲到这,静姝终于明白了兄长为何一脸认真。 静姝冲兄长眨眨眼:“哥哥的言下之意,静姝已经知晓。我们快些回去吧,好像要下雨了!” 叶静川见妹妹表情变了几变,也不忍多说,加快了脚步。 赶在落雨前,静姝进了晓风苑。玲珑见她一脸郁色,看了看锦瑟,锦瑟摇头,今晚的事,她实在是看不懂。 玲珑想着雨天烦闷,自作主张地取了枚香丸隔火空熏。 闻到淡淡的松香,静姝忽然想起了边关旧事,有些恼火:“快快撤了这香,把这盒香丸全部扔出去!” 静姝鲜少发怒,玲珑赶紧抱着香炉出了主屋。 锦瑟则忙着备水沐浴,心中十分不解,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泡在木桶中,静姝越想越恼,自己果然判断无误,这卫景辰分明是在军中待久了,寂寞难耐,只要遇见个女人,他想必都很欢喜。 待坐到塌上,静姝慢慢平复了心情。一旁的锦瑟见主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暗暗松了口气。 殊不知此愁刚下眉头,却上心头。静姝决定管好自己的心,莫要再如原主一般,错付了感情。 落玉阁内,叶静川坐在书桌前,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八岁那年,一日自己下学归家,到主院寻妹妹玩耍,却见主屋房门紧闭,里面传来父亲薄怒的声音:“我在边关时,你可是常去崔府?” 母亲语气淡淡:“侯爷不在京城,我们府中也无大事,外祖母便常唤我去崔府说说话、解解闷。” 父亲拍案:“那崔府并非曹家,男丁众多,你如此频繁来去,可知人言可畏?” 母亲摔了茶盏:“侯爷这是怀疑我?我曹家女子自幼读圣贤书,眼里容不得腌臜之事。侯爷竟因些闲言碎语便来质问我?我在侯爷眼中,如此不堪?” 父亲低吼:“岳母若不是心念他人,又岂会早逝?” 父亲的话字字戮心,母亲许久未言。 父亲踹门而出,方才看到门外一脸愕然的长子,嘴唇动了动,转身愤然离去。 自此,父母之间形同陌路,母亲也如那秋日里的花朵,快速枯萎,直至凋零。 第三十六章、侯府贵客 定远侯昨夜回忆着一桩桩旧事,难以安眠,此刻用着早膳,却并无胃口。 管家赶了过来:“侯爷,镇南侯府方才派人送来了拜帖。” 定远侯有些惊讶,这卫景辰自去岁入京以来,与京城百官甚少来往,为何眼下主动登门? 经历边关一战,定远侯私下颇为欣赏卫景辰,此子大有自己年轻时的风采,何况他孤身涉险救了长子,救了侯府的希望。 但对定远侯府而言,卫景辰亦敌亦友。同朝共事,卫景辰可能是长子最大的对手;可若卫家倾倒,定远侯府怕也免不了狡兔死、良狗烹的结局。 如今,圣上已过鼎盛之年,圣心难测,定远侯府手握重兵,此时每一步棋都要走得极为小心。 想到朝堂上的风云诡谲,定远侯决定姑且暂缓处置内宅之事。 定远侯叫来了长子:“卫景辰递了拜帖,明日到访,你与他谨慎交往。” 叶静川心下吃惊,不明卫景辰此举何意,到底是有意拉拢定远侯府,还是依旧惦记着妹妹? 小心驶得万年船,叶静川出了父亲的书房,便去了晓风苑。 见兄长前来,静姝笑靥如花,叶静川却隐约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块。 叶静川微笑说道:“西蒙山脚有片荷花塘,荷花开得正当时,明日我安排马车送你过去赏荷可好?” 听闻可以出门游玩,静姝自是开心:“哥哥一道去吗?” 叶静川眼都没眨地回道:“哥哥明日约了朋友,下次再陪静姝一道游山玩水。” 吞噬小说网 静姝也没纠结,略带遗憾地点点头。叶静川却想着,明日妹妹回府,便会知晓真相,到时该如何解释才好。 次日的朝阳下,叶静姝一行人带上刚备好的食物,直奔郊外。 定远侯府内,定远侯父子则热情地招待着镇南侯兄弟二人。 宴席上,有卫景良在一旁插科打诨,气氛倒也十分融洽,主宾尽欢。 饭后,定远侯推说身体乏力,便让长子领着两位贵客到花园闲游。 定远侯府的花园布局精巧,一步一景,山石与树木错落有致,池塘与亭阁相得益彰。卫景辰连连赞叹:“没想到定远侯府还有如此风雅之人。” 叶静川笑得苦涩:“皆是当年生母曹氏无聊之时的杰作。” 正在卫景辰酝酿措辞时,一个小丫鬟迎面走来,打破了沉静。 白芷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贵客,慌忙行了礼。 叶静川认出是静姝院中的丫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描金漆盒,不禁问道:“你手中是何物?” 白芷答道:“小姐吩咐丢掉的香丸,奴婢想着丢掉可惜了,打算埋在花园中的桂花树下。” 叶静川掀开盒子,一阵清冽而淡雅的松香随风飘来,的确是难得的极品香丸,丢了着实可惜。 卫景良随口说道:“我二哥倒是喜欢这松香,平日里熏的皆是此香。” 叶静川瞬间明白了,随即挥挥手,让丫鬟走开了。 卫景辰心中泛苦,想必是恶其余胥了。 第三十七章、偶遇佳人 湖光山色间,赏着荷花,吃着点心,品着茗茶,叶静姝仿佛忘记了一切烦恼,一方一净土,心是莲花开。 心静了,景自然是美的。 既是来了山下,静姝不想错过山上的美景,便带上锦瑟和玲珑一起爬山。侯府的侍卫只是远远跟着,倒也不影响她们的兴致。 待行到半山腰,静姝有些累了,坐在亭子中小憩。 山路上远远传来交谈声:“于大人刚刚那首咏荷的诗真是妙极!” “张大人过谦,您方才泛舟时的那首诗才是神来之笔!” 居然是于渊成的声音,静姝打算避让,可山腰狭窄,避无可避,只得坐观其变。 为了出游方便,今日静姝特意选了件鱼师青的绸裙,戴着双层青纱帷帽,从外面并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于渊成一行人原本打算在亭子内歇脚,却见亭中坐着女眷,只好回避。 于渊成转身前却看到了锦瑟和玲珑,一时惊讶,再见二人中间坐着一位身形窈窕的佳人,不禁有些疑惑。 叶静姝有些感慨,起身缓缓施了一礼:“于大人别来无恙!” 陌生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于渊成震惊了,竟是她。 望着于渊成如遭雷击的神情,叶静姝觉得有些好笑:“我们正巧要走,告辞了!” 看着静姝婀娜多姿的背影,于渊成沉默良久。一同行友人感叹:“佳境遇佳人,美哉美哉!”其他人纷纷应和。 佳人隐约的面容、绰约的风姿给了文人墨客无限的遐想,又开启了新一轮的诗词切磋,唯有于渊成心不在焉。 再见于渊成,叶静姝已心如止水。也许,年初雪中送炭的信件已经抹平了心中的怨恨,又或者她从未将他放过心上。 当马车行在回府的路上,静姝突然决定绕道去胭脂铺,这是她最看重的铺子。从古至今,这女子的妆品都是一本万利,最易生财。 从后院直接进了铺子,赵掌柜急忙赶来迎接。静姝仔细地察看着铺子的门面和货品的陈设,心中拿定主意,回去要重新设计。 天色渐晚,静姝欲打道回府,却见卫平携伴来到了铺外。 卫平说道:“有劳乔姑娘进铺子代买几盒玉容脂,我一男子,有些不便。” 那位乔姑娘似乎也不情愿:“我自出生起,就没把自己当女人,为何要进胭脂铺。” 卫平不满:“乔姑娘整日赖在我们府上,总要做点事情,难不成打算白吃白喝!” 爱好中文网 乔姑娘反唇相讥:“若不是怕丢了性命,我一日也不会多待,侯府中哪比得上江湖自在!” 听到这里,叶静姝猜想这眼前的乔姑娘恐怕便是那毁了王言詹下半生的女子。 这乔姑娘面容清丽、身形修长,虽为女子却着一身月白色男装,英姿飒爽,眉眼自带侠气,令人眼前一亮。 卫景辰的眼光倒也不俗。 叶静姝弯弯嘴角,回了后院,上了马车。 定远侯府门外,待了快一天的卫景辰兄弟终于告辞了,叶静川送走贵宾,暗自庆幸,幸好妹妹尚未归家。 转念一想,天色渐暗,又有些着急,吩咐下人备马,打算亲自去寻。 马还未牵来,静姝的马车就到了眼前。叶静川松了口气,掀开帘子,扶静姝下了马车。 见兄长亲自来迎,静姝问道:“哥哥在门外等了许久?” 叶静川暗想早也一刀、晚也一刀,心一横,就答道:“刚送走镇南侯,打算去寻你。” 第三十八章、翻墙相见 不知为何,看到兄长视死如归的模样,静姝捂嘴笑了:“哥哥费心了!原不值得哥哥如此周折!” 叶静川本以为自己这番算计会惹恼妹妹,却没想到静姝不怒反笑。 静姝又道:“哥哥今晚陪我小酌一杯可好?” “自是求之不得!”叶静川如释重负,“前几日从南方运来了几坛青梅酒,今日正好试试!” xiaoshuting.la 静姝乐了,青梅酒香甜,自己今夜想必可以睡个好觉。 相府内,于相夫人梁氏苦口婆心:“你如今和离也有一年,我看礼部丁尚书的嫡次女才貌双全,与你甚是般配。你这挑挑拣拣看了大半年了,京城门当户对的贵女也就这些了。母亲是越来越看不懂你,难不成她们还不如那叶静姝?” 于渊成心中本就扎着一根刺,如今母亲又不偏不倚地踩了上来,顿时有些上火:“母亲看着办吧,儿子先告退了!” 梁氏只觉头脑一晕,骂道:“混账东西!又不是我成亲,我怎么看着办?” 于相本来已行至门外,听见里面的动静,转身去了偏院,心中暗想,改日要和儿子促膝长谈,早日定下亲事,免得家宅不宁。 今夜,叶静姝只饮了半壶,兄长便下令收了酒壶。此刻微醺的静姝躺在床上,想着下午见到的乔姑娘,暗自郁闷。 若是个妖冶的女子,自己还能恨上一恨,可那么个飒爽女子,自己倒真的恨不起来。更何况这与那女子有何干系,只怨那朝秦暮楚的卫景辰。 自己如何才能早些忘却?莫非要去寻觅一段新的恋情?明日倒可以在府里的侍卫中物色一番,许是有些潇洒美少年。 想到这,头脑不太清醒的静姝咯咯笑出了声。守夜的玲珑听见动静,从外间走了进来:“小姐醒了?” 静姝酒后有些口渴,便道:“我渴了,取些温水来!” 玲珑闻言,便出了房门打水。 屋外的卫景辰凭借白天的观察,小心地避过侍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静姝屋外,正巧听见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便趁机闪了进来。 床幔后,隐约可见人影,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卫景辰悄然走到床前,隔着床幔轻声唤了一句:“静姝!” 床幔后的叶静姝觉得自己大概醉了,居然听见了卫景辰的声音,翻了翻身,换个方向继续睡下。 卫景辰只得又唤了一声,叶静姝腾的一声坐起:“谁?” 叶静姝不由有些害怕,屋内此时只有自己一人,莫不是遇上了灵异事件。 卫景辰并不知她所想,轻声回道:“卫景辰!” 叶静姝揪起的心松了下来,可心跳却更快了,努力冷静下来,质问道:“卫侯爷,你怎敢夜闯女子闺房?” 卫景辰有些惭愧:“有些话想说与你听,那日你离开阳关前便想……” 门吱呀又开了,玲珑拎着茶壶进了屋,卫景辰慌忙寻了个藏身处。 叶静姝这下彻底醒了酒,对玲珑说道:“我有些饿了,给我煮碗绿豆粥来!” 玲珑应下,倒了杯水递了进来,又出门去煮粥。 床幔后,叶静姝喝了口水稍稍平复心情,对着床尾的空气说道:“卫侯爷有话,便现在说吧。” 卫景辰心知时间不多,索性开门见山:“我心悦姑娘久矣!一日不见,思卿如狂!” 叶静姝有些懵,卫景辰如此直白,真真超出了她的认知。 既是难得相见,叶静姝直抒胸臆:“卫侯爷可是鲜少接触女子?静姝自知容貌粗鄙,不然也不至于和离归家。侯爷与我相处不到两月,为何会看上无才无貌的静姝?” 卫景辰未料静姝有此一问,思索后答道:“卫家家宅兴旺,子嗣众多,家中不乏女眷,府中也不缺婢女。女子容貌于我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并非情之所倚。诚然,我对姑娘并非一见钟情。但姑娘奔赴边关的胆识,关怀伤者的悲悯,无一不让我动容。遇见姑娘我才知何为相思。” 卫景辰的几句话听得叶静姝面颊绯红,把头埋入被子里羞涩不已。蓦然想到今日下午见到的女子,静姝好奇:“你领那乔姑娘回来,又是为何?” 卫景辰有些惊讶静姝竟知晓此事,如实告知:“王言詹若是我卫家军人,我早砍了他的脑袋。如今,我救了乔南玉,也算是得罪了王家,我自有所图,却无关情爱,晚些你便知晓。” 静姝见他说得坦荡,忐忑地问出深藏的心结:“卫家可会接受一个和离的妇人?” 卫景辰似乎明白叶静姝在边关时,为何将自己拒之门外:“我卫家男儿尚能对自己的婚事做主。” 叶静姝突然有些羞赧,卫景辰并未提到婚姻之事,自己这一问倒显得突兀了。 差不多该走了,卫景辰不舍地问道:“我常来见你可好?我们隔着纱幔说说话便好。” 叶静姝很想说好,理智却告诉她要矜持,硬生生地把一个好字咬在了唇间。 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卫景辰赶紧从后窗跳出,瞬间消失了。 玲珑端来了绿豆粥,叶静姝心情甚好,居然用了大半碗。 如此这般,镇南侯夜夜翻墙而来,静姝想着法子与他独处,静姝觉得自己的心中快要失了清明。 一夜,静姝想从纱幔后走出,卫景辰却一本正经地说道:“若是见了面,我只怕控制不了自己!” 静姝自是又羞又恼,羞的是卫景辰怎能义正言辞地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语,恼的是自己如今越来越不能自持。 白日里回想,静姝有些愤愤,自己一个现代青年居然被一个古人撩拨得心痒难耐,得想个法子扳回一城。 叶静川发觉妹妹最近气色极佳,面色红润,以为她想开了,很是欣慰。 主院内,李氏却日渐憔悴,在战战兢兢中度日如年,她不知那日在自己谈到崔家时,侯爷为何突然提起王言詹之事? 家宴以后,侯爷偶尔去娄姨娘房中,平日宿在书房,从未来过自己这里,李氏不得不多想。如果侯爷知道了真相,自己可还有命看到女儿出嫁? 就在侯府内几人欢喜几人愁时,宫里传了旨,十日后,太后六十生辰,恰逢边关大捷,永庆帝决定为母亲大办宴席,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皆携家眷入宫贺寿。 第三十九章、再遇前夫 锦瑟的婚事也临近了,静姝这日看着锦瑟一脸幸福地绣着嫁衣,心中不免有些憧憬。 正在神游天外,父亲派管家送来了一套珍珠红宝头面,珍珠颗颗匀净,红宝色泽浓艳,难得的珍品。 静姝很是喜欢,小心地赏玩着,顺口问了句:“可是静瑜也有?”问完才觉尴尬,想起了林黛玉的黛言黛语,自己都觉得酸得很。 管家不以为怪,如实回答:“侯爷只命老奴备了这一份!” 得了父亲的偏爱,静姝不能免俗的暗自开心,心情愉悦地挑起了赴宴的衣裙,檀色配葭灰的齐胸襦裙便是极好,喜庆又不惹眼。 太后生辰这日,锦瑟和玲珑本打算卯足了劲打扮主子,静姝却不以为然,本是太后生辰,自己一个和离妇人,太过招摇反而不妙。 梳起元宝髻,插上珍珠钿,淡扫远山黛,轻点蜜口脂,中规中矩,却又恰到好处。 静姝看着镜中的自己,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难得自恋地欣赏了一会,暗想卫景辰见后可会欢喜。心中有些雀跃,嘴角不禁翘起。 ranwena.net 出门前,定远侯看着长女的妆扮,很是满意,低调却雅致,既撑得住侯府门面,又不会喧宾夺主。待看见后面走来的李氏等人,定远侯没了耐性,转身上了马,先行一步。 倒是叶静川耐心地等待家人一一上了马车,自己才跨马随行。 马车上,叶静姝看着李氏厚厚的敷粉下疲倦不堪的面容、鬓角中刺眼的根根白发,很是疑惑,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再细细打量叶静瑜,依旧是颜色清丽,嘴角噙着隐隐笑意,约摸是想到今日可以见着素未蒙面的未婚夫婿。 静姝有些好笑,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这般心思,自嘲地轻咳了一声。 咳嗽声引来了李氏的白眼,那日若不是这个扎眼的继女,自己怎会招惹了麻烦。 见李氏如今都懒得掩饰情绪,静姝有些不屑,转头掀开帘子,看着傍晚时分的街道,人流纷纷、归家心切。 来到宫门前,宫中侍卫正在盘查,见了定远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探视了眼马车,便客客气气地放了行。 夕阳下,金黄的琉璃瓦,正红的朱漆大门,无一不显示着皇宫的庄严和奢华。一入宫门深似海,静姝庆幸自己只是过客,安安心心地参观这皇家殿宇。 叶静川宠溺地看着妹妹偷偷地四处张望,李氏却嗤之以鼻。 在二道门处,众人下了马车,等待传唤。一番折腾,终于进了御花园。 今日的宴席,官员在东花园,家眷在西花园。此刻尚未入席,御花园内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家,定远侯大步走在前面,一路与其他官员相互见礼。叶静川则在后面陪着妹妹,时不时说笑几句。 叶静姝看着这熙熙攘攘的场面,小声说道:“哥哥,今日这宴席想必会促成不少姻缘。” 叶静川笑着点点头:“倒都是门当户对,难得一见。” 叶静姝正欲再说,抬眼却看到了不远处于渊成痴痴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错身躲在了兄长后面。 于相夫人梁氏早料到眼下的情形,路上便嘱咐儿子,借机相看丁尚书的女儿。终于看到丁尚书一家露面,梁氏忙给儿子递眼色,却见幺子一往情深地看着一个明艳的女子,挪不开眼。 梁氏心中纳闷,这京城贵女中竟有自己不知道的美人,如此风华,又怎会默默无闻? 第四十章、太后寿宴 就在梁氏准备打探那女子身份之时,贵女中一阵躁动,原是那镇南侯兄弟快步进了御花园,众人眼睛一亮。 今日的卫景辰身着一身玄色缎袍,一头乌发用白玉冠束起,一对剑眉下是一双黑如幽潭的凤目,不经意间便诱人沦陷,高大挺拔的身躯行走间皆是风流。 身旁的堂弟卫景良并不逊色,棱角分明的面庞十分俊美,剑眉星目中却是玩世不恭的神情,上扬的嘴角自带邪魅。 这兄弟二人迎面走来,生生走进了贵女们的心里,便是许多贵妇,心中都是一阵荡漾。 行至静姝身边,兄弟俩停下了脚步,与叶静川拱手见礼,这画面太过美好,以至于宴席后,贵女中开始悄悄流传“武将有三郎,一见误终身”。 卫景辰与叶静川见礼,瞥见其身后的叶静姝时,只觉呼吸一滞。他曾在睡梦中无数次勾勒静姝的面容,他不介意她的容貌是否平庸,也不介意她的韶华是否早逝,却从未想过她美得如此霸道,一瞥便是惊鸿,芳华乱了浮生。 虽然夜夜相逢,此刻卫景辰却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陌生,这般花容月貌出乎意料。直到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卫景辰才敢确认这便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 站在一旁的卫景良自是看出二人之间涌动的情愫,当下明白了二哥为何会拉着自己去定远侯府拜访。可这女子为何似曾相识,如此绝色,自己应当过目不忘才是。 叶静川此刻眼见他们二人眉目传情、旧情复燃,真是心死如灰,之前的努力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叶静川愤愤地说道:“卫侯爷慢走!” 这是下了逐客令,卫景辰蓦地回过神来,告了辞。 人虽走了,心却乱了。 卫景良听着二哥的呼吸都乱了章法,甚是奇怪,这是何时发展出来的恋情? 静姝想着刚刚卫景辰的眼神,里面除了惊艳,还有些看不懂的情感,一时之间也摸不透。 内监们开始引导众人入席,静姝跟随李氏来了西花园。 席位最上方的端庄妇人,便是大晋朝最尊贵的女子,当今圣上的生母,陈太后。 陈太后虽花甲之年,却保养得当,面容和善,今日因生辰缘故,大衫霞帔,顶戴凤冠,尊贵二字怕是在她身上演绎到了极致。 太后左手坐的是周皇后,一身凤穿牡丹锦缎的常服衬得她雍容闲雅;右手坐的是年轻的赵贵妃,八宝花娟的宫裙尽显她的娇艳妩媚。其他依次是宫妃、皇子妃等皇家女子。 看着上座的女人们辛苦地维持着仪态,叶静姝感慨这宫中生活的不易。 定远侯府家眷的位置很是靠前,一举一动都在上位者的视线内,叶静姝不由也端起贵女姿态。 太后身边的内监奉旨开了席,众女眷在皇后带领下端起酒杯共贺太后生辰之喜。随后便是皇室子孙前来献礼贺寿。 叶静姝置身事外地看着他们饱含孺慕之情地背着祝寿的贺词,珍而重之地奉上一件件奇珍异宝。 唯一面熟的便是三皇子,如今的瑞王殿下,因出征有功,倒成了诸多皇子中第一位封王的皇子。瑞王妃则相貌平平,乃崔翰林之女,虽与静姝沾着亲,却未有过往来。 待明泰公主出场,静姝仔细打量着。这是位身形瘦削,柳眉杏眼的年轻女子,可惜鼻略肉、口略大,相貌并不出众,尤其那突出的颧骨,肉不包骨是典型的克夫之相,静姝不禁为兄长感到委屈。 然而这明泰公主一句简单的贺词,“延龄人种神仙草,纪算新开甲子花”,便让陈太后笑逐颜开,可见公主受宠,名不虚传。 待明泰公主献上一件孔雀锦的披风,陈太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忙唤明泰公主上前,摸着她的脸庞说道:“几日未见,凝若似乎又瘦了些,哀家刚得了些长白山的雪蛤,晚些给你送去。” 明泰公主自是撒着娇,点头说好。 陈太后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心疼得厉害。前日,她与皇帝说起公主的婚事,皇帝却道:“母后,如今这婚事急不得,叶静川刚在边关立下战功,如今儿子还指望用定远侯府制约南方卫家,若在此时下旨赐婚尚主,只怕会让朝臣们寒了心。” 陈太后当即翻了脸:“哀家金枝玉叶的孙女,许配他叶静川,难道还委屈了他叶家不成?” 皇帝叹息:“凝若是儿子唯一的女儿,儿子也是视若珍宝,可如今她是二嫁,且这克夫的名声在外,儿子也无可奈何。母后且再等等,过了两年儿子再寻个机会赐婚。” 陈太后也不忍再逼儿子,只得同意。可转念一想,这叶静川年纪也近二十五了,寻常人家早已结亲,此事终究欠妥。 wucuoxs.com 昨日,陈太后与周皇后细细地商议了一番。陈太后本想重新物色个武将,明泰公主便可早日再婚。周皇后却一脸为难:“自打凝若在马场与那叶静川见了几面,便情根深种,每日数着日子盼再嫁。” 陈太后听后想起一事:“听闻这叶静川有一胞妹,极其疼爱,却因样貌不堪被相府送回了家。不如从这女子入手,先给叶静川些甜头,让他心甘情愿地再等上两年。” 周皇后暗叹陈太后的老辣,自是点头同意。 眼下,陈太后张望了许久,却未见定远侯府的席位上有面容丑陋的女子,便问道:“听闻定北将军有个同母的妹妹,哀家倒想瞧瞧,是何模样?” 叶静姝本坐在那里,愉快地观赏着宫廷歌舞,毕竟难得一见。猛然听见太后唤她,甚是吃惊,稍稍定了定心神,便从座而起,来到阶下,行叩拜礼:“臣女叶静姝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陈太后一时之间怔住了,不是说容貌丑陋、下堂之妇吗?这眼前艳而不俗、娇而不媚的绝代佳人又是谁? 陈太后原本打算亲自为叶静姝正名,指鹿为马地称赞奖赏一番,便于这女子日后再嫁。 眼下,陈太后语塞了。 第四十一章、杳无音信 叶静姝之名,在座的女眷人尽皆知,毕竟侯府嫡女被相府送回了娘家,实在是条津津乐道的八卦。叶静姝虽多年未曾露面,她的容貌却被传得神乎其神,据说蓬头挛耳、齞唇历齿,身形肥硕、举步维艰。 现在看着这阶下婷婷袅袅的佳人,众人皆震惊了。尤其是梁氏婆媳,与叶静姝相伴四载,此刻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登时,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叶静瑜心下郁结,这风头都被这长姐一人抢尽。 周皇后倒是先回过神来,称赞道:“定远侯府果然皆是风采卓绝的人物,这等仪态万方的美人,本宫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陈太后随即赞道:“的确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连哀家见了都稀罕得不行。哀家年轻时,先帝送了一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如今也用不上了,配韶龄佳人倒是极好。”转身吩咐内监取来手镯,赏与静姝。 叶静姝得了赏,又是一番谢恩。 总算回了席位,叶静姝有些困惑,这一番称赞和赏赐貌似受之有愧。抬头间,看见明泰公主向自己投来善意的眼神,静姝恍然大悟,顿时觉得一对赤金手镯就打发了自己,亏大了。 眼见身边女眷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静姝觉得有些尴尬,便起身佯装去更衣。 来到御花园后方,静姝寻了个偏僻的位置,缓缓舒了口气,本想低调行事,没想到因为兄长,还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转身准备在回廊边坐下,却见于渊成居然站在身后,便福了一礼:“于大人!”说罢起身离开。 于渊成却急急唤道:“静姝可愿听我一言?” 叶静姝略一思索,背对他停下了脚步。 于渊成看着宫灯下绰约的身影,说道:“往昔,我是个肤浅之人,自静姝离开后,我追悔莫及,四年朝夕相伴,一桩桩一件件早已刻在心上,挑灯夜读烹香茶,当时只道是寻常。今日再遇,一眼见静姝,万物尤不及。” 叶静姝苦笑,这份深情来得太迟:“于大人可知,情之所钟,虽丑不嫌。于大人只是习惯了我的陪伴而已,至于情深倒也未必。无论如何,你我和离之日,情分已经消耗殆尽。愿余生,不见,不欠,不念。” 于渊成不愿放弃:“静姝,你我再续前缘可好?我们再如往日一般,一起读书,一起品茶。” 叶静姝想到了原主,一声叹息:“于大人,与你一道读书烹茶的静姝已经不在了,你我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就此话别!” 于渊成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脚步声,静姝借机离开了。 东花园内,卫景良看着面色铁青的二哥,有些奇怪,堂兄方才起身更衣,莫不是肠中有滞? 板板正正地跪坐了一晚,终于散了宴席,静姝回到兄长身旁,嘟着嘴:“拜兄长所赐,今晚累坏我了!” bqgxsydw.com 叶静川刚刚已隐隐听闻了西花园之事,心下疼惜:“可受了惊吓?” 静姝看他一脸紧张,撇撇嘴:“改日哥哥再寻些佳酿来,替我压惊。” 叶静川笑着应下,却见卫景辰在不远处注视着妹妹,目光晦暗不明,不知所想。 于是,叶静川催促着家人离开,免得再生事端。 御花园中,陈太后的心腹赵嬷嬷十分不解:“原本奴婢已按主子的意思,备好了玉如意。主子为何临时改了主意,把先帝爷初次封赏,送您的镯子赐给了那侯府嫡女?” 陈太后摇头:“今日那叶家姑娘,你可觉得眼熟?” 赵嬷嬷答道:“奴婢方才就觉得面善,却又想不起来。” 陈太后眼中似有泪光:“崔氏尔芙,先帝终身的痛,崔氏的画像在御书房里挂了那么些年,你自然见过。若不是背影形似崔氏,哀家这么一个出身与相貌皆平平的妇人,怎会有今日的尊荣。将那镯子送了叶家姑娘,也算是圆了先帝的梦!未曾想,这祖孙二人面容如此相像,不知这姑娘的命是否也会如崔氏一般。自古红颜多薄命,还是像你我这样,福多寿多的好。” 赵嬷嬷赶紧说道:“太后这等福报,天下哪个女子能出其右!” 晓风苑内,叶静姝坐在浴桶内,想着今日发生种种,兄长的婚事、于渊成的表白、太后的封赏,觉得有些疲惫。想到待会卫景辰会来,又有些兴奋,不知今夜可否面对面地说会话? 可直到静姝困得睁不开眼,卫景辰都未曾出现。静姝想着,兴许宴上饮多了酒,且等明日吧。 直到过去了三日,卫景辰都未出现,叶静姝有些着急,担心他受了伤或者出了事?叶静姝本想去问兄长,可畏惧兄长的质问,最终没敢问出口,想着或许今夜他便来了。 焦急地等待了一周,叶静姝坐不住了,悄悄派了胭脂铺的赵掌柜去打探消息,赵掌柜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兢兢业业地去镇南侯府附近打听了一番,最终回禀镇南侯兄弟每日正常上下朝,并无特殊之处。 叶静姝愤怒之极,枉自己日夜牵挂,这是不满自己的容貌,还是移情别恋、另寻新欢了? 叶静姝真真感到莫名,当初自己面容萎黄、满脸皱纹时,卫景辰恋慕自己,可当自己花容月貌、艳惊四座时,他却杳无音信。莫非这人不辨美丑,喜好特殊? 叶静姝一口气憋在胸中,恨得不能自已。 叶静川见妹妹自那日宫宴后,便郁郁寡欢,以为是那日众人议论纷纷,妹妹心中不快,便提出让静姝去圣上赏赐的京郊庄园里散散心。 叶静姝自知不能再继续沉沦下去,当下同意去庄园中小住。叶静川一番忙碌,安排妥当后,才派了亲信护着妹妹去了郊外。 来到庄园,看着那大好风光,叶静姝顿觉心胸开阔,不愧是皇家赏赐,依山傍水,此时秋高气爽,庄园上一派繁忙景象。 叶静姝在这神仙地方住下,心中的愤懑也渐渐缓解。此处无人看管,叶静姝索性放纵自己,每日下河捞鱼,上树摘果,好不痛快。 转眼九月初七,锦瑟大婚,叶静姝仍不愿回府,便在这庄园送锦瑟出嫁。 第四十二章、赏赐美人 看着锦瑟身着火红的嫁衣,静姝有些怅然若失。再看她哭得哽咽,静姝无奈劝道:“傻丫头,你婚后还是我侯府的人,得空了你便回来,我院中管事嬷嬷的位置给你留着。” tsxsw.la 锦瑟闻言,眼泪流得更凶了。静姝被她惹得眼中含泪,狠狠心,催着她上了花轿。 送走了锦瑟,看着身边喜庆的布置,静姝却打不起精神。 午饭前,叶静川和叶静恒骑马来了庄上,叶静川手里拎着一坛酒,叶静恒怀里抱着一只灰兔。静姝看着马背上的家人,心里很是开心。 叶静川翻身下马:“新得了坛桑椹酒,据说甜的很。” 玲珑赶紧接过酒,静姝吩咐:“今日中午就喝它了,再告诉厨娘加几道肉菜。” 叶静恒抱着兔子:“这是路上发现的兔子,似乎断了一只腿。” 静姝一听,急忙接过兔子,摸了摸,果然断了条后腿,随手折了两根树枝,用布条捆紧伤处,嘱咐下人给兔子寻个笼子。 兄妹三人坐在溪水边,饮着桑椹酒,赏着秋日绚丽的风光,好不惬意。谈笑间,叶静川嘱咐静姝注意添衣:“你不要再如夏日一般贪凉,眼下入了秋,容易受寒。上月,圣上偶感风寒,久咳不愈,太医们也束手无策。” 叶静姝略略思考,让下人取来笔墨,写下了一副偏方。 叶静川兄弟二人看了以后,面露惊讶。叶静恒直言:“一只橙子便可治愈咳嗽?” 叶静姝心想这橙皮中有橙皮油和那可汀,皆是止咳良药。前世自己曾咳嗽了月余,试了许多药都没用,最后导师给了她这个偏方,一日见效,三日治愈。 于是,静姝肯定地点点头,补充道:“不过这盐蒸橙子仅对久咳之人有效,对初起的咳嗽,疗效微乎其微。不过,哥哥莫说是我给的方子。” 叶静川自是应下。饭后,对庄上的侍卫叮嘱了一番后,叶静川才带着二弟离开了庄子。 二人的到来无意间化解了叶静姝心中的阴郁,助静姝找回了自我。深刻反省后,叶静姝开始白天游玩赏景,晚上挑灯夜读医书。毕竟入了冬以后,兄长必然会接自己回府,且先认认真真地过好这段无拘无束的日子。 承明殿中,总管内监刘成端上一碗蒸橙子,永庆帝一边咳嗽,一边问道:“这又是什么?” 刘成回道:“定北将军送来一个偏方,老奴看是个食疗的方子,问了御医,御医说虽不明其中药理,入口却是安全的。老奴想着,定远侯府不会冒冒然送个没用的方子,便让御膳房按方子做了一碗。陛下可要试试?” 永庆帝昼夜咳嗽,前胸后背都觉疼痛,叹了口气,吃下了这又苦又咸的橙子,刘成还叮嘱:“陛下,碗中的水也要喝完。” 永庆帝忍着恶心用了半碗,有些怒气:“只此一次,明日不要再端来了!” 刘成有些后悔,平白招了圣上不满。 次日清晨,一夜未咳的永庆帝吩咐道:“今日再做一份昨日的橙子来!” 刘成见圣上夜里安睡,便知这偏方起了效,不待圣上吩咐,便早已备好。永庆帝早饭后,又龇牙咧嘴地用了半碗。 早朝上,叶静川见圣上只咳嗽了两三次,大有好转,便知静姝的偏方的确有效,心下感慨妹妹的蜕变。 三日后,圣上咳嗽痊愈,心情大好,决定封赏定北将军,思索了一阵。这个未来女婿即将二十五了,听说屋中连个通房也没有,日子未免清苦了些,为着凝若的事,婚事还得再等上两年,着实委屈了,便道:“赏定北将军两位美人,刘成你亲自去挑!” 刘成自是知道明泰公主之事,暗自思忖,丑的肯定不行,那是把好事办成了坏事,太美的也不行,未来明泰公主成婚后,怕是要与自己翻这笔旧账。最终,刘成带着两位中规中矩的清丽佳人来到了定远侯府。 叶静川正准备去庄上与静姝分享此事,管家突然来报,总管内监刘成来了。 叶静川急忙出门迎接,刘成面对未来的驸马爷,自是客气:“叶将军送来的偏方那是送到了陛下的心坎上,圣心甚悦,特命老奴送来封赏,叶将军领旨谢恩吧!” 待送走了刘成,看着面前低眉垂眼的美人,叶静川摸了摸鼻子,有些窘迫,只得命管家先安置了两位美人。 恰巧定远侯回了府,听管家道了原委,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圣上考虑周全,为父之前疏忽了。” 叶静川忙道:“儿子无意那二位佳人,请父亲收下!” 定远侯佯装愠怒:“我不缺美人,岂有和你相争的道理!” 这晚,定远侯派了管家给儿子送去一本书,叶静川不明所以,打开后难得红了脸。 待叶静恒私下将此事告诉了静姝,静姝笑疼了肚子,若是圣上知道是她献上的方子,可会赏她两位美少年? 第四十三章、林中相逢 自从收下了天子送来的美人,叶静川便觉得自己的糟心事多了起来。 两位美人能被送给英武俊朗的定北将军,内心波涛汹涌,又听闻将军院中并无女眷,自是火力全开,但求将军垂青。 叶静川这几日在府中频繁偶遇佳人,实在不堪其扰。 恰逢这日休沐,叶静川起身后便直奔京郊的庄园。怕打扰静姝休息,到了庄子后便坐在溪边垂钓,秋日的鱼儿格外贪吃,一个时辰,叶静川便收获了一筐鲜鱼,看来午饭有了着落。 叶静姝昨日发现后山还有片梨树,便打算今日上山摘些梨子炖甜汤。绣娘刚赶制出一身利落的齐膝短衣,静姝开心地换上:“如此上树更加方便。” 哔嘀阁 玲珑却觉得这短衣贴身,主子身形太过曼妙,坚持说道:“小姐上树奴婢管不着,可好歹披件披风。”静姝知她所想,无奈同意。 想到梨汤的甜润,静姝口中生津,迫不及待地出了门,一眼瞅见庄外溪边垂钓的兄长,暗自庆幸听了玲珑的劝告。 听闻静姝要上山摘梨,叶静川便接过玲珑手上的竹筐:“今日休沐,我陪妹妹去吧!” 叶静姝打趣道:“哥哥新得了两位佳人,怎么有空来我这?” 叶静川挑了挑眉,并未搭话。 静姝知他面薄,便主动带路,来到了梨林。左右环视,挑了棵果实硕大的梨树,静姝先在树下摘了一个,让兄长尝了一口。口感鲜甜,汁水四溢,叶静川连连点头。 静姝见四下无人,便解了披风丢给兄长,自己三两下爬上了树。叶静川此时看清她里面的衣着,不由蹙眉,又见她动作麻利地站上了树杈,慌忙叫道:“你小心些!莫要摔到。” 静姝前世在外婆家的枇杷林里练就了一身上树的好本领,自是不怕。见兄长一脸紧张,不以为然:“哥哥站在下面,还能让我摔着?” 叶静川似笑非笑:“若是以前的你,我还真怕接不住!” 叶静姝一愣,知他是报复刚刚调侃美人之事,便摘下枝头一个饱满的梨子,用力丢了下去。 山间小路上,瑞王正得意地向卫景辰兄弟介绍着自己的果林:“这片梨树乃本王三年前亲自带人种下,特意挑选了南方的酥梨树种,今年头次结果,便想着请卫侯爷前来尝鲜。” 卫景辰看着这片茂密的梨树林,虽意兴阑珊,却也勉强附和道:“瑞王爷心系农桑,亲试耕种,实属难得!” 瑞王笑道:“本王亲自种下的那棵梨树就在不远处,我们一道去瞧瞧!” 三人尚未走到,却闻清脆女声:“哥哥,你轻拿轻放,这梨酥脆,容易压坏。” 瑞王有些惊讶,竟然有人捷足先登,快步走近,却瞧见叶静川站立树下,有些不解。 待行至树下,方见树枝上站着一位丰韵聘婷的女子,柳腰花态,却又清新明媚。 叶静川本专心盯着妹妹,生怕她摔了下来,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见过瑞王殿下!” 叶静姝探下脑袋,见到来人,嘴边的笑意顿时僵了下来。 卫景辰未想在此处偶遇静姝,强忍着心绪与叶静川见了礼。 瑞王听闻父皇赏了叶静川两位美人,只道树上的便是其中一位,暗叹父皇慷慨,如此美人竟然忍痛割爱赏赐臣下,面上却笑道:“不知元明为何携美出现在本王的果林里?” 叶静姝瞪大了眼睛,很是尴尬,自己这是摘了瑞王家的果子?慌忙从树下跳下,落地时不留神踩在一块石头上崴了脚,众目睽睽下只好咬咬牙站稳了脚。 美人从天而降,低眉垂眼、款款施礼:“臣女叶静姝见过瑞王,这片林子与天家赏赐侯府的林子相接,误摘了王爷的梨子,还请王爷见谅!” 瑞王甚是惊讶,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居然是太后寿宴上大出风头的叶静姝,果然容颜姝丽,身形姣好。 叶静川见瑞王打量妹妹,心中不快,轻轻为静姝披上披风。 瑞王望着秃了一半的梨树,又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言辞甚是大方:“这果子能得叶姑娘的青睐,本王的一番苦心也算没有白费,这些梨子就当送给叶姑娘的见面礼。” 叶静姝抬头谢过。瑞王看着她那双妩媚又熟悉的桃花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本王觉得姑娘面善,想必姑娘便是周二娘吧!” 叶静姝一惊,未想这瑞王观察入微,这么快便发现了真相,不情愿地回道:“王爷英明!” 瑞王抚掌大笑:“如此,这筐梨子倒不足以感谢姑娘那日为本王疗伤。日后定寻了礼物好好谢过!” 叶静川不愿再多逗留,便借口有事深施一礼,抱上竹筐准备带静姝告辞。 静姝却站在原处半晌不动,神色纠结,叶静川以为她心系情郎,不愿离去,刚想劝说,却听妹妹小声说道:“我崴了脚,动不了!” 叶静川又好气又好笑,放了竹筐,在静姝面前蹲下身来:“上来吧,哥哥背你下山!” 叶静姝觉得自己今日甚是丢人,又是摘错了果子,又是扭伤了脚,尤其还在卫景辰这厮面前。 瑞王善解人意地说道:“本王晚些派人将姑娘的梨子送去!” 看着叶家兄妹的背影,瑞王感慨:“这等才貌双绝、胆识过人的女子人间少有,于渊成的脑袋怕是被驴踢了!” 卫景辰心中恸切,方才听闻她崴了脚,极力按耐住上前的冲动。自己这段时间,日日夜夜的克制,仿佛一瞬间功亏一篑。 一旁的卫景良却如遭雷击,自温泉边一别,他脑海中时常浮现那个曼妙朦胧的身影,如今见着正主,心跳如鼓,莫非自己动了心? 瑞王看着身旁眼神痴迷的卫家兄弟,笑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二人闻言,回过神来,面色讪讪。 山路上,叶静川暗想方才妹妹见着卫景辰时,神情冷漠、视若无睹,自己有心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而背上的叶静姝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卫景辰抛之脑后,未想眼下意外相逢,心中仍觉苦涩,便收紧了手臂,紧紧依偎着兄长。 第四十四章、朵朵桃花 叶静川想起了小时候,他时常背着静姝满院子跑,彼时的妹妹天真浪漫,银铃般的笑声响彻云霄。如今妹妹有了心事,自己却无从开导。 叶静川突然有些怨气,那种无力感让他有心找始作俑者打上一架,却不想静姝担心,胸中憋着一口气。 回到庄上,玲珑忙取来药箱,静姝自己摸了摸脚踝,知道无碍,便取了药油,让玲珑揉搓了一会。随着玲珑轻柔的动作,静姝的心也平顺起来,脚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待厨娘端上鲜香扑鼻的饭菜,静姝馋得直流口水。今日做了酸汤鱼片和清蒸鳜鱼,溪水里的鱼儿肉质细腻、口感清甜,兄妹二人倒是吃得畅快。 用完午膳,瑞王府的下人送来了一整筐梨子。叶静姝开心地指挥厨娘炖起了小吊梨汤。 一碗梨汤下肚,每个毛孔都滋润了起来。叶静川看着妹妹一脸的心满意足,知道她已经放下了,便陪着她一边下棋一边闲聊,享受兄妹二人的独处时光。 夜晚,瑞王回了王府,难得去了王妃处,说话间无意问起崔家与定远侯府的关系:“宛英和叶静川算是表亲,为何两家不见往来?” 瑞王最近新纳了房娇滴滴的美妾,崔宛英倒是惊讶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房中。见他问起崔叶两家关系,知他必有深意,便如实回答:“自表姑母曹氏过世,崔叶两家再无往来,听闻,曾祖母因曹氏早逝,伤心了许久,病了一场,后来家中无人再敢提及定远侯府。” 瑞王点点头,随意说道:“今日我去云起山庄,倒是碰上了叶家兄妹,现如今定远侯府在朝中地位超然,宛英若是得空,不妨去山庄与叶家表妹叙叙旧。” 崔宛英心中好笑,那日在太后寿宴上,她倒是见着了这位叶家表妹,据祖母私下说起,容貌像极了崔家那位传奇的姑奶奶。 这位表妹生得珠圆玉润,偏偏又是楚腰纤细,真真长在男人的心坎上,莫说男子眼馋心馋,便是女子见了,都艳羡不已。大晋朝贵女推崇骨感之美,自以为美如谪仙、气质如兰,可男人私下里哪个不喜凹凸有致的女子。 自家王爷八成是看上了这位侯府嫡女,倒也无妨,自己婚后本就不得宠,一个和离的妇人也威胁不到自己正室之位,不妨卖他个人情。 想到这,崔宛英笑着应下:“既是两家山庄相邻,见面说话也便宜,后日我便去见见叶家表妹,以后彼此也好来往走动。” 雅文吧 瑞王见她乖觉,今夜便宿在这里。瑞王罕见的兴致高昂,丫鬟们进来换了两次床褥,对于崔氏而言,实属难得。 眼下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傍身,早日诞下嫡子才最打紧,崔宛英慵懒一笑,暗想自己说不得要借借这位表妹的东风。 瑞王府里风光旖旎,镇南侯府里却是相思情浓。卫景良仔细回想,便串起了前因后果。 二哥应是一早知晓了周二娘的真实身份,才会在营帐中含情脉脉地看着熟睡的周二娘,之后在玉门关深入敌营救出叶静川,回京后又拉上自己去定远侯府拜访,直到御花园中二人暗中眉目传情。 唯独不解,为何今日二人相见,叶静姝对兄长视而不见。若是他们二人没了后续,自己是否又有机会得佳人青眼? 卫景良一直以为自己得了病,一个大好青年,脑海中居然反复肖想一位中年妇人,甚至为此特意去了几趟秦楼楚馆,打算为自己洗洗脑,抹去温泉边的记忆,可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如今得知周二娘竟是双十佳人,卫景良心中也松了口气,好歹自己是个内心康健的正常人。若能得佳人相伴,此生无憾。 卫景辰并无暇关心他人所想,今日再见叶静姝,他已经无法抑制心中的思念,只恨不能当下拥她入怀。是夜,卫景辰一宿未眠,细细梳理心绪,势必要做个决断。 翌日夜晚,静姝抱着兔子在书房读书,父亲上午派人送来了两本药方古籍,静姝爱不释手,正读到一个奇方:“廿二治黄瘅,取黄牡牛弱饮之,能多饮之,亟已。”用公牛尿液治疗黄疸,而且要喝得越多越快,药效越好。 静姝看得心痒难耐,恨不得立马拉人来尝试。可想到那诡异的场面,静姝不禁大笑。 静姝笑得有些口渴,却发现茶壶空了,刚准备开口唤玲珑,抬头却见对面好整以暇地坐着一人,静姝只觉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 卫景辰望着叶静姝方才还肆意欢笑的面庞,瞬间冷了下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叶静姝看着他眸中的眷恋和深情,只觉讽刺,淡淡地说道:“卫侯爷莫不是欺我庄上无人,随意进出。” 卫景辰缓缓开了口:“这里的明卫暗卫比侯府里还要众多,我进来并不容易。我知静姝恼了我,可否听我说完缘由,再赶我离开?” 静姝内心汹涌,面上却毫无波澜,低头继续翻书。 卫景辰见她不置可否,随即说了下去:“我母亲那荣氏本是夷人大土司的女儿,样貌出众,却性格冷清,记忆中从不与我亲近,也从未过问我的日常起居。幼时我以为母亲天性使然,可外祖母却说,母亲未嫁时,是部落中最开朗的姑娘,绚烂如花的笑容深深烙在每个夷人男儿的心中。” 叶静姝不料他竟说起家事,言语间带着化不开的忧伤,不由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卫景辰看着虚空,继续说道:“父亲爱极了母亲,当年在夷人部落里想必是对母亲一见钟情,才会力排众议,娶了夷人女子为妻。我出生时,距父母大婚仅七个月,族中常有人背后议论,可父亲待我始终亲厚。然而父亲不喜母亲外出走亲访友,也不喜母亲在族中抛头露面,甚至母亲在宅子里的一举一动,父亲皆要过问。这桩亲事如同监牢,将母亲禁锢在小院中,常年郁郁寡欢。” “从前,我并不明白,为何睿智如父亲,却在母亲的事情上失了理智。”卫景辰看向了静姝,“直到那日在御花园,我无意间听见了你与于渊成的对话。” 第四十五章、再诉衷肠 原来如此,叶静姝放下了手中的书。 卫景辰自嘲一笑:“我知自己荒唐,你与于渊成成婚四年,自然有许多过往。可当日在御花园内,我却妒火中烧,恨不能金屋藏娇,不让别的男人再瞧你一眼。” 叶静姝蓦地觉得有些冷,不禁抱紧了怀中的灰兔。 卫景辰看出她的不安:“那日回府,我想着母亲半生凄苦,忧心自己会如父亲一般痴狂。你是山间的雀鹰,不是那笼中的金丝鸟,我若不想伤你,只有放手。本以为可以就此放你自由,可昨日见你一面,我才知相思已入骨。静姝对我视若无睹,我却痛彻心扉。” 卫景辰走到静姝面前,看着那双令自己魂牵梦萦的桃花眼,忐忑问道:“那日在阳关,静姝曾说,可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不知静姝的诺言可还算数?” 叶静姝有些后悔,自己没事为何要学古人许下这般承诺。然而思绪却被他带回了玉门关外,卫景辰为她付出良多。 小书亭 咬咬牙,叶静姝答道:“自然算数!卫侯爷如今是需要我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卫景辰摇头:“我知你不似寻常贵女,不喜约束,性子洒脱,便是许多男儿也不及你。我日后定会克制自己莫走父亲的旧路。如此,静姝可愿陪我共度余生?” 骄傲如卫景辰,愿意为她改变,静姝内心是感动的。她不喜霸道到令人窒息的爱情,她有自己的兴趣和喜好,不愿做那菟丝草,依附他人而活。 见静姝轻咬双唇,似在思索,卫景辰有些心疼,伸手抚上她娇艳的唇瓣。静姝尚未来得及躲闪,只觉一阵酥麻流向指尖,险些丢了怀中的兔子。 静姝有些恼火,抬头瞪着上方的卫景辰,未想这位罪魁祸首居然红了脸。卫景辰看着静姝三分娇羞、七分薄怒的眼神,回忆着方才那柔软的触感,只觉情难自控,慌忙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听你答复!”便从后窗落荒而逃。 见堂堂战神仓皇离去,静姝暗自好笑。凝神静气地思索了许久,静姝暗叹,情之一事最难琢磨,无法权衡利弊,索性随心所欲,也不枉再活一世。 既是决定快意人生,叶静姝也不再纠结,唤了玲珑沐浴更衣。 一夜好眠,叶静姝睡过了头,起身后在院中打起了八段锦,调整着呼吸,吐纳间感受着天人合一的放松。自昨夜后,叶静姝觉得扎在心口的刺终于消融,身心舒畅。 用罢早膳,正寻思着今日是去赏枫叶还是做拓染,庄上已来了客人。 瑞王妃与明泰公主上了门。这皇亲国戚的组合让静姝摸不着头脑,稍稍整理了仪容,便出来迎接,恭恭敬敬地见了礼。 崔氏性子爽利,扶起静姝笑着说道:“我们姑嫂二人今日到山庄赏秋,听说隔壁住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就一道来赏美人了。我与叶家表妹虽是头次接触,但心中只觉亲近,想必表妹不会怪罪我们的突然造访吧!” 此话一出,静姝倒有些面热:“瑞王妃言重了,静姝正闲着无事。” 崔氏又急忙说道:“你我自家姐妹,叫表姐便好!” 静姝福礼:“恭敬不如从命,静姝见过表姐!”算是认下了这个素无往来的表姐。 明泰公主也亲亲热热地拉起了她的手:“那日在祖母寿宴上就觉得叶姑娘艳压群芳,今日在阳光下仔细看着,更觉明丽动人!” 这姑嫂二人一通夸奖,静姝有些懵,明泰公主为了兄长,天之骄女愿意放下身段来迎合自己,倒也说得通。那瑞王妃又是何来意? 昨日崔氏进宫正巧碰上明泰公主,想着自己一个人到山庄游玩,显得有些刻意,便暗示自家山庄与侯府庄子毗邻,明泰公主会意,相约同游。 至于明泰公主,年少时钟爱白面美少年,经历了先驸马一事后,相貌阴柔的男子再也入不了她的眼,反倒是英武俊逸的叶静川,夜夜梦中相会。得知还要再等上两年才能如愿,明泰公主自是心痒难耐。 听闻心上人极其疼爱妹妹,自然想到要从叶静姝处入手。虽然二人中间隔着个于渊成,不过都是过去时,并不值得介怀。 于是三人结伴上了后山。这两日山上枫叶红得浓烈,煞是好看,便捡了不少枫叶,打算当做书签。 枫叶林旁有几棵野栗树,栗子已经成熟,连着栗苞滚落地上。静姝便捡出板栗放进竹筐里,随行的下人们见了,纷纷来帮忙。静姝看着一筐板栗,笑道:“今日请二位品尝这山中野味。” 午膳,三人饮着温热的桂花酿,吃着板栗炖野鸡,尝着板栗米糕,气氛很是融洽。 崔氏忽而故作无意地问道:“表妹如今可有在相看人家?自那日宫宴后,想必侯府的门槛快被媒人踏破!” 静姝正小口地饮着桂花酿,闻言差点呛到。前几日倒是听兄长说起,有几个京城世家前来求娶续弦,兄长自是不乐意静姝做人家继室,更何况在他看来,那些男子远远配不上自己的妹妹。 轻咳了两声,静姝坦然回道:“如今高不成低不就,倒也尴尬,幸而侯府还不缺我这点口粮,姑且再看看!” 崔氏听静姝答得坦荡,对这个表妹刮目相看,随口骂道:“状元郎白长了一张俊脸,眼却是瞎的!” 明泰公主心有戚戚然,暗自庆幸自己是天家女子,还能寻个像叶静川这般优秀的男子再嫁。想到心上人那日在皇家马场上与皇子们赛马,那勃发的英姿和健硕的身躯,明泰公主面上不由泛红。 崔氏见她一脸娇羞之色,便打趣道:“瞧瞧咱们凝若,不知又在念着谁家的好儿郎?”明泰公主自婚嫁后,性子收敛了许多,故而崔氏私下也敢与她斗趣。 明泰公主憋着笑岔开了话题:“过几日我在府中摆宴赏菊,静姝一道来玩,往日都不见你出门,散散心也是好的!” 静姝闻言,自是欣然应允。 第四十六章、雨夜同心 傍晚前,叶静姝终于送走了两位天家贵客,每人还顺走了她一坛桂花酿,静姝有些肉疼,打算明日再摘些桂花,留着做冬酿酒。 天色渐暗,空中突然飘起了雨,伴着冷风越下越大。晴不知夏去,一雨方知秋深。这么大的雨,卫景辰想必是不会来了,静姝便早早地沐浴更衣,暖和和地躺在床榻上看书。 玲珑坐在外间做着针线,今日伺候贵客们有些疲倦,时不时捂嘴打着哈欠。半晌静姝没听见外间动静,走出来时才发现,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为她披上披风。 收好了书,静姝也打算睡下了,刚准备熄了油灯,却见窗前站着一人,静姝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定神一看,原来是穿着油绢衣的卫景辰,这么大的雨,他居然赶来了,静姝心中微动。 静姝小声问道:“可有淋到雨?” 卫景辰听出静姝的关心,眸中熠熠放光,摇摇头,轻声说道:“今日有事耽误了,静姝莫怪。” 见他下颌滴着雨水,静姝取了枕边的帕子递给他。卫景辰褪了油衣,接过帕子,胡乱擦了几下,有心问她是否有了答复,却有些踌躇,怕结果非他所想。 静姝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有心逗他,便也不说话,静静地站着。 见心上人神情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卫景辰猜出了大概,只觉身体内的血液在沸腾,咧嘴一笑。 卫景辰难得笑得灿烂,浓密如远山的剑眉下,幽黑的眼眸中似有星辰,静姝的心仿佛被烫着了,只觉这天下再也没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今日的静姝身着荼白寝衣,乌黑如墨的秀发散披身后,鬓角有几丝乱发,贴在润泽红艳的唇边,暖黄的光线下分外诱惑。卫景辰看着那双妩媚的桃花眼中全是自己的身影,再也压抑不下心中的疯狂。 ddxs.com 静姝尚沉迷在卫景辰炫目的笑容中,却见他疾步走近,用微颤的手为她抚下面前凌乱的发丝,轻轻别过耳后,指尖的薄茧滑过小巧的耳尖,静姝瞬间起了一身粟粒,面色绯红。 卫景辰头脑一片空白,俯身含住了那娇艳的红唇,双唇相触,彼此的身躯皆是一震,很快便沉醉其中。 静姝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卫景辰牢牢地托住她,紧紧贴着。 就在二人忘情之时,玲珑已走到了身后。玲珑朦胧醒来,本打算到内间熄灯,未想惺忪的睡眼中倒映着如此画面,不由喃喃自语:“莫非还在梦里?” 静姝闻声,吃了一惊,慌忙欲推开卫景辰。后者却恋恋不舍地又厮磨了一会,才肯放手。静姝臊得连耳根都红了,在卫景辰的轻扶下才站直了身子。 玲珑彻底醒了,张嘴啊了两声又无语了。静姝催促卫景辰:“你先回吧!” 卫景辰看着她红到滴血的面庞,心中不舍,反复催促下才披上油衣跳窗而去。 此时的静姝犹如逃学被抓包的学生,默默地坐在床边。 玲珑犹豫了许久:“小姐,方才那……是何人?” 静姝脸上逐渐褪了红晕,平复了心跳:“镇南侯卫景辰!” 玲珑觉得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再不敢多问,伺候静姝睡下了。待躺上外间榻上,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何自己刚刚要醒来? 辗转反侧的静姝脑海中全是方才的情形,轻轻抚摸着自己微肿的双唇,想着卫景辰往日道貌岸然,方才竟如野兽一般啃噬吸吮,仿佛要将自己拆骨入腹,自己却受用得很…… 马背上的卫景辰在风雨中丝毫未觉寒冷,回忆着方才掌下柔软又曼妙的身子,伸手摸了摸怀中那方绣帕,更觉燥热难耐,索性解了油衣,淋着雨回了镇南侯府。 醉酒而归的卫景良在侯府门外冷不丁碰到浑身湿透的二哥,见他臂上搭着油衣,眼神中带着罕见的狂热,只道自己喝多了,花了眼。 卫景辰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堂弟,并未如往日一般责备,便径直回了屋。 卫平诧异主子今夜外出,明明带着油衣,怎么还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唤了小厮去煮姜汤,卫景辰却道:“不用,提桶冷水来,我要更衣!” 又见主子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珍而重之地放在枕边,卫平不由猜想主子今夜莫非在灯红酒绿之地看中了哪个花魁? 翌日,就在叶静姝赖床之时,侯府来了侍卫,原是兄长见天冷了,派人接她回府。 静姝一脸的不情愿,惦记着庄上自由散漫的生活。 玲珑却欢天喜地地收拾着物件,终于可以离开庄子了,再待下去,若是大公子知道了主子的事,自己这条命只怕要交待在这里。 回到侯府,静姝先去父亲书房请了安,见父亲神色疲惫,有些奇怪:“女儿可否给父亲请脉?” 定远侯含笑伸出了手臂,静姝凝神切脉,半晌说道:“父亲近日可有烦心事?心火肝火皆旺,想来夜里睡得不踏实,女儿给父亲开个方子,泄泄火。可若父亲心事不除,药石只能缓解,却不能根治。” 定远侯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静姝一边开方,一边又忧心忡忡地说道:“父亲上次受伤,多少伤及根本,若是不能静心休养,恐会留下病根。父亲忧心的,必是家国大事。然芸芸众生相,尘世一蜉蝣。天地浩淼,人如蝼蚁,何必自寻烦恼。” 定远侯未料静姝年纪轻轻,却有这般人生领悟,想必早些年着实受了委屈。定远侯起身,轻轻摸了摸长女的头,说道:“为父竟不如静姝看得通透!” 送走了长女,定远侯坐在书桌前拟起了奏折,请封长子为侯府世子。 太阳下山前,叶静川回了府,直接去了晓风苑,丫鬟们却说小姐已经在落玉阁等候。 叶静川大步流星地进了自己的院子,却见静姝用他练功的黄泥金砖垒了一个火灶。 静姝看到兄长回来,开心地叫道:“哥哥来得正是时候,红薯快烤好了,皮上全是糖汁,肯定甜的很!” 叶静川看着圣上赏下的御窑金砖被烧成了蜜汁黑砖,哭笑不得。 第四十七章、得封世子 这日下午,静姝正在晓风苑中,看着花匠砌灶台,自从那日回府后误用御窑金砖烤了红薯,兄长便琢磨着替她砌个小灶,冬日里可以烤烤小食解解馋。 静姝在院中盯了一会,觉得有些寒意,正打算回屋看书。忽然听闻来了圣旨,便赶去了前院。 天子使臣展开圣旨,一院子的人恭敬跪下。使臣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府嫡长子叶静川,英勇神武,于边关屡立奇功,朕心甚慰,准定远侯所奏,封叶静川为定远侯世子,赐黄金一千两,丝绸五十匹。钦此!” 见兄长一脸郑重地接过圣旨,静姝暗暗松了口气,终于尘埃落定。再看向许久未曾照面的李氏,只见她憔悴的脸庞上并不平静,不知是怒亦或是恨。 叶静瑜倒是不显波澜,向长兄道了喜,便径自离开了。静姝有时并看不透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送走使臣,众人散去。兄长随父亲去了书房,静姝念着院中的灶台,回了晓风苑。 李氏回了主院,紧闭房门,独自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那日渐憔悴的妇人,回忆起自己的半生。 李家乃酒泉郡望族,李父任郡下知县。李氏自幼相貌不俗,又随兄弟们一道读书启蒙,在族里一众姐妹中很是出挑。及笄前便有不少当地富庶之家上门提亲,可自视甚高的李氏岂会愿意,拖到二八年华仍待字闺中。 直到定远侯应友人邀约,赏脸参加李家宴席。李氏在花园中偶遇通身贵气、俊逸不凡的侯爷,春心萌动,含羞带怯。 定远侯孤身戍边,身边并无侍妾,猛然见到一位含苞待放的少女,自是郎有情、妾有意。 这一幕恰好落在李父眼中,能攀上侯府,那是李家的荣耀。杯筹交错间,李氏便成了侯爷的妾室。 李氏娇媚小意,与曹氏的端庄娴静很是不同,常年待在军中的侯爷只觉新鲜,李氏着实受宠了些时日。 侯爷每隔两年便要回京述职,那年便带回了李氏。待李氏入了京,才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这京城之繁华、侯府之富贵并非她一个知县之女可以想像。 ahzww.org 侯爷早年失恃失怙,侯府全由曹氏操持内宅。自己的到来似乎在曹氏意料之中,又或者说自己出身卑微,曹氏并未正眼瞧她。 自幼心比天高的李氏深受刺激,暗暗激发了斗志,卯足了劲讨好侯爷,愈发妩媚诱人。 待侯爷再回边关,李氏得偿所愿,追随左右。 边关岁月漫漫,宅子里并无事可做,侯爷时常外出征战,李氏身边仅有两个粗使丫头做伴,初尝情事的李氏呆呆地看着围墙,这般度日无趣的很。 不想这边关有人比她更觉无聊,那便是京城王家的嫡长孙王言詹。王言詹父亲早逝,寡母教养不善,为人放浪形骸。其叔父兵部尚书王重德便让弟弟王重安戍边时带上侄儿,寄望军营的生活可以打磨掉王言詹身上不羁的习性。 王重安念长兄早逝,唯有一子继承香火,出征时便将侄儿留在关内,保他性命无忧。却不料此人胆大包天,宴席上的一次见面,让他对体格风骚的李氏念念不忘。 一日夜黑风高,王言詹翻墙钻入了李氏房中。彼时的李氏涉世未深又闺中寂寥,遇上血气方刚的花丛圣手王言詹,很快便被俘获。 一来二去,李氏对王言詹倒是萌生了些真情。只是后来回了京城,忙于内宅经营,才渐渐淡忘了此人。 然而这次回京后,侯爷态度诡异,对自己异常冷漠,又当众提起王言詹之事,李氏认定事有蹊跷。如履薄冰地熬了数月,李氏的内心已濒临崩溃。 如今这府里上上下下皆知,侯爷数月未踏足自己房中,连娄姨娘那等贱人也敢明里暗里地讥讽自己。更何况请封世子如此大事,侯爷竟只字不提,自己这侯府主母形同虚设。 眼看静瑜年底便要及笄,侯爷这不闻不问的态度如何是好?想必侯爷并未掌握什么切实的证据,否则不会不发落自己。既是如此,索性自己去见侯爷,随机应变,也好过如今不人不鬼地度日。 想通这些,李氏便让下人炖了侯爷最爱的羊肉汤,自己亲自端去书房。 李氏心中忐忑,悄声来到书房外,犹豫再三,正欲敲门。却听见侯爷的声音:“这次军中将领升迁,王家私下动作不少,静川认为这是上方授意还是王家私心?” 听见王家,李氏心中一颤。 “父亲,这些年我叶家在军中一家独大,想必那位并不愿意看到如此局面。” “我朝历来不准外戚干政,若是有朝一日,圣上下旨赐婚你与那明泰公主,我叶家处境恐怕更加艰难。这般想来,王家怕是得了上方的旨意提早准备,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接管大军。” “如此说来,静瑜与王家的亲事恐怕是步死棋,父亲有何打算?” “该急的是王家,只怕如今王尚书正在犯愁,如何退掉这门亲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倒是静姝的婚事,你留意着,务必寻个妥当的人家。” 李氏大惊,静瑜的亲事是早些年王尚书的夫人主动提起,自己本来有些介怀再和王家搭上关系。可那王言复翩翩少年郎,温文尔雅,与女儿十分般配,便与侯爷商量后同意了这桩亲事。 太后寿宴上,女儿远远见了一眼王言复,从此一心待嫁。若是亲事黄了,静瑜怕是要伤心欲绝。 想到这,李氏手一抖,手中的汤碗发出声响。 侯爷立即推开门,瞧见李氏站在门外,不由怒气上涌:“你来这做甚?” 李氏慌忙说道:“近日天寒,特意煮了羊肉汤,为侯爷暖腹。” 侯爷不屑地看着面前苍桑许多的李氏,仿佛几个月便老了十岁,暗想恐怕李二死前所言非虚。 既是你李氏自己撞上来,今日便处理了这桩旧事。侯爷转身对长子说道:“今日你且回去,明日我们再细说。” 第四十八章、发落李氏 叶静川见父亲脸色不善,出了书房后一路沉思。 定远侯沉着脸唤来侍卫:“不准任何人靠近书房!” 侍卫们领命,守在了院外。定远侯冷眼看着一旁站着的李氏。李氏很是慌张,手中捧着盅碗,有些无措。 定远侯坐定书桌前,指节轻扣桌面,冷声问道:“你与王言詹可曾相识?” 李氏心中自嘲,该来的终究会来。李氏小心地说道:“旧时在边关的酒宴上应是见过王家的人。” 定远侯不耐烦与她迂回:“你们是否有了首尾?” 李氏方寸大乱,未料侯爷如此直接,手心渗出汗水,险些端不住盅碗,只得放下羊汤,声泪俱下地来到侯爷面前:“侯爷这话可是要了妾身的命了!妾身怎会与那般纨绔有来往?” 定远侯冷哼:“那你又可曾记得你李家曾有一远方兄长,随我入了军营,一路做到校尉。” 李氏心跳漏了半拍,艰难地说道:“侯爷说的可是李二哥?我与他虽是同族,可父辈之间早有龃龉。” 饭团探书 定远侯斜睨了她一眼:“李二年初在战场之上胸口被箭射中,自知命不久矣,死前难以心安,亲口告诉我,他旧时曾撞见你与那王言詹私会,碍于你是同族中人,一直将这桩丑事埋藏心底。” 李氏大叫:“侯爷怎可凭他李二一人之言,认定妾身不贞?妾身嫁与侯爷二十载,尽心尽力地服侍侯爷,一日不敢懈怠。侯爷却凭外人空口无凭的一句话,给妾身扣上如此罪名?” 定远侯勃然大怒:“嫁我多载、一日不曾懈怠的是曹氏,你算什么东西?当年你引我无端猜忌曹氏,害的曹氏郁郁而终,害的静姝所托非人。” 李氏捏紧衣袖:“当年妾身也是回府后听下人说起,曹氏常去崔家,静姝容貌又像极了崔家人,妾身哪里晓得这京城之事。” 定远侯站起身来,狠狠地捏住李氏下颌:“你可知,崔翰林有分桃之癖,崔家想尽了办法才逼他与夫人生下一子一女。我暗中调查多年,方知他在外养了一个外室,却是男子。” 李氏痛得皱起眉头,胡乱说道:“崔家又不止崔翰林一个男丁!” 定远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李氏脸上:“你这贱妇惯会信口雌黄,索性今日让你死个明白。往日静姝五官不显,可如今再看,她的鼻子和身形分明像极了她的祖母。崔家那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怎会有这般胆识过人的女儿!” 李氏挨了一巴掌,心中慌乱,口不择言:“当年妾身只是将下人所言告知侯爷,侯爷若是心中不疑,怎会前去质问曹氏?” 定远侯近日午夜梦回,时常悔恨,彼时自己因李氏乱嚼舌根,久而久之便对曹氏起了疑心。李氏此言正扎在他的心口,定远侯怒不可遏,抬脚踹向李氏。 李氏踉跄倒地,手掌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瞬间清醒过来,自己的三个孩子不能没了母亲。 李氏跪着爬到侯爷脚边,泣不成声:“侯爷,当初下人的闲言碎语害了曹氏,如今侯爷不能再因李二的只言片语便定了妾身的罪。妾身虽不是出身望族,可也是官宦之家,妾身清清白白地嫁与侯爷,侯爷丰神俊朗,妾身为何要与那王家儿郎苟且?” 定远侯冷哼:“不见棺材不落泪!若不是有曹氏的事情在先,回京那日我便一剑了结了你。我只问你,静恒到底是谁的孩子?” 李氏惊骇:“侯爷,静恒自是你我的孩子,你不能因李二之言怀疑静恒的身世。” 定远侯彻底失了耐性,右手掐住李氏的脖子:“我今日在这解决了你,想必你李家的人也没胆来京城为你讨个说法!你死是必然,静恒的生死却在你一念间。” 李氏看着瞋目裂眦的侯爷,此刻虽然呼吸困难,头脑却转得飞快,自己不比曹氏,曹氏背靠崔家、曹家两大世家,婚事又是先帝亲赐。自己却无依无靠,侯爷若是动了怒,随时可以要了自己的命,一卷席子便可以把自己打发了。自己可以死,静恒却不能因为自己当年的放纵无辜受累。 思及此,憋红了脸的李氏艰难地说道:“我说!” 定远侯闻言甩开了手,李氏趴到在地,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抹着泪水,沙哑地说道:“驻扎玉门关时,那年冬日犬戎偷袭边境,侯爷在外征战,王家那竖子翻墙入了宅子,逼我就范,妾身胆小,怕声张后坏了名声,被侯爷厌弃,被迫与他有了龌龊之事。” 虽说定远侯心中早有定论,可眼下听到李氏亲口说出往事,依旧怒目切齿:“你若想反抗,岂会没有机会!更可恨的是你贼喊捉贼,污蔑曹氏,可恶至极!” “妾身罪该万死,可静恒出生于丁未年十二月,侯爷正月里便回了关内,就算借那畜牲胆量,他也不敢在侯爷入关后再来骚扰。静恒真真是侯爷的孩子,妾身不敢欺瞒。求侯爷莫要因妾身罪过殃及了亲子。”李氏拉着侯爷的衣摆,苦苦哀求。 定远侯这几日细细算过静恒三兄妹的生辰,自是知晓他们皆是自己的孩子,方才无非是借机恐吓李氏。 尽管李氏哭得梨花带雨,定远侯此刻见她只觉恶心,恨不得当下弄死这个不贞不洁、心肠歹毒的女人:“静瑜出嫁前,你不得踏出主院一步。待明年静瑜出嫁,你便自行了断。若你再有动作,静瑜就会在家庙中了此一生。” 李氏脸色煞白,无力地跪坐在地,眼神涣散。定远侯不愿再见她,吩咐下人:“李氏失了心智,把她送回主院,没我同意不准迈出一步。” 收拾完了李氏,定远侯重重地坐上椅子,心里并未像想像中那般如释重负。 失神地望着墙上的字画,看着茶几边的盆景,定远侯想到了大婚后不久,曹氏嫌弃自己的品味粗俗,得了首肯后,兴高采烈地布置着这间书房的情形,陷入了回忆,难以自拔。 第四十九章、洞若观火 到了傍晚,府里已经传遍了李氏被禁足的消息,玲珑也火急火燎地进了屋:“小姐,听说李氏得了失心疯,被侯爷禁了足。” 叶静姝剥栗子的手顿了一顿,又继续忙碌起来,今秋的栗子格外香甜。 一小碗栗子下肚,静姝满足地说道:“明日我们就用自己的小灶来炒,刚出锅的会更香!” 见玲珑困惑的神情,静姝取过帕子擦了擦手,嘴角微微勾起:“不知这李氏做了什么蠢事,父亲回京后便不待见她,如今被禁了足,也在意料之中。明日派人去请乳母刘氏,我有些话要问。” 这栗子吃多了,就不好克化,静姝沐浴后,仍觉腹中饱胀,轻轻地揉着肚子。玲珑一边用桂花露细细地为主子篦着秀发,一边问道:“可要煮碗消食茶?” 静姝摇摇头:“待会走走便好!” 玲珑刚想回话,便觉身后一阵冷风,回头便见到那可恶的镇南侯又出现了。玲珑心下一凉,怎么回了侯府依然摆脱不掉这尊煞神。 卫景辰挥挥手,玲珑很没胆地退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房门,自己则在院中守着。 卫景辰拿起篦子,生涩地为静姝梳理发丝。静姝从镜中看着他神情认真、小心翼翼的模样,有些好笑。 好一会,卫景辰才放下篦子,从身后轻轻地抱住静姝,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前些日子事务繁杂,回府时已是夜里,怕扰了你休息,便没来见你。心中却无时不刻不在思念,好在有静姝的帕子在身边,聊以慰藉。静姝可有想我?” 玲珑前几日很是紧张,说是丢了一个帕子,静姝便猜到在他手中。可今日听他直白说来,仍觉得面上微热,轻轻阖首。 卫景辰的胸膛很是炙热,静姝的后颈仿佛要被他点燃。静姝转过身来,看着一袭黑衣的卫景辰。怕是为了上墙方便,衣物有些贴身,衣下的肌肉线条微微显露。 卫景辰看着她目光所及,唇角上扬:“静姝可还满意?” 静姝发觉卫景辰这个罗刹战神,如今很是不同,刚想摇头否认。谁知卫景辰的食指已抚上她的红唇,细细摩挲,微砺的指尖带来一阵阵酥麻,气氛暧昧至极。 静姝微启檀口,企图打破沉默,不料舌尖划过指尖。那滑腻之感瞬间带走了卫景辰的清明,此刻只想将心上人打横抱起,送到塌上。 静姝微怔的神色唤回了他残存的一丝理智,卫景辰用力抱紧了静姝,说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静姝附在他的胸前,听着如雷的心跳,颇为悸动。两人身体贴的太近,她自是感觉到了卫景辰的情动。静姝面上发烫,寻思着,自己心中应当是愿意的。 许久,卫景辰稍稍平静,开了口:“我已经禀明了双亲,欲娶你为妻,待我寻个时机,便来侯府提亲。” 静姝未料他动作如此之快,随即问道:“他们可同意你我之事?” 卫景辰轻轻地吻着她的头顶:“自是同意!他们若是见了你,只怕会更加欢喜。这天下何处能寻得比静姝更加美好的女子!” wucuoxs.com 卫景辰回想着父亲的回信,寥寥数字:“我儿既已决定,为父自是支持!” 母亲却单独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件:“叶家姑娘乃和离之身,我儿若是心中介怀,须审慎思量,莫要误了彼此一生!” 往日,母亲未曾关心过自己的生活,这次破天荒的关怀却直指自己内心的痛处。幸而自己经历了反复的挣扎,已艰难拔出了心中那根刺。 卫景辰又说道:“如今朝堂局势复杂,只怕你父兄不会轻易答应这门婚事。静姝再等等,我还需做些准备。” 静姝有些好笑:“我并不着急,府中日子甚是自在,夜晚还可会会情郎。倒是卫侯爷,想必是心急的。” 看着她面上促狭的笑意,卫景辰失笑:“你自然不急,急的向来是我!”说罢,俯身细细亲吻她的面庞,从光洁的额头到顾盼生辉的桃花眼,从挺翘的琼鼻到丰润娇嫩的红唇,流连忘返。 直到静姝口中溢出细碎的声音,卫景辰才不舍地放开她,心中暗叹今夜只怕又要泡在冷水中了。 卫景辰从腰间取出一个金漆花卉纹盒:“往日见过母亲有个木簪,便寻人做了个相似的,不知静姝可还喜欢?” 静姝开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支古朴的黑珍珠檀木簪,黑中透绿的珍珠硕大圆润,配上鸡血紫檀很是典雅,赏心悦目。 房间内浓情蜜意,小院内的玲珑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有些瑟瑟发抖,紧张地望着院门,生怕有人闯入。 玲珑心中有些懊恼,为何这卫侯爷轻轻一挥手,自己就乖乖地出来了,应是他煞气逼人的缘故。 叶静川因怕被两位御赐的美人骚扰,直到此时才回落玉阁,经过晓风苑的门口,无意间探头看去,却见玲珑搓着手站在院中,深觉怪异。 玲珑望见世子在院门外远远地看向自己,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好在世子只看了一眼,便离开了。玲珑只觉得双腿发软,半晌动弹不得。 在玲珑崩溃前,终于听见主子招唤自己,松了口气,慌忙进屋。 屋顶上久候的叶静川却见一身夜行衣的卫景辰几个闪躲跳跃,便从晓风苑出了侯府。 叶静川咬牙切齿,有心阻拦,却怕引来父亲,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贼人离开。心中暗恨,表面光风霁月的镇南侯竟是个夜闯闺阁的无耻之徒。 叶静川舍不得责怪妹妹,怒气冲冲地回了落玉阁,一宿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次日下了朝,叶静川走到卫景辰身后,恨恨地说道:“你我校场见!” 卫景辰闻言,暗叫不好,顺从地去了校场。 校场中央,叶静川怒目圆睁,问道:“卫侯爷昨夜去了哪里?” 卫景辰微抿双唇,随后如实答道:“静姝房中!” 叶静川怒火攻心,再没耐性,一掌拍来,卫景辰措不及防,堪堪躲过。 叶静川出招狠戾,卫景辰却不敢全力以赴,生怕得罪了未来的大舅兄,坏了大事。 叶静川怒极:“卫侯爷可是看不起我?” 卫景辰闻言,只得拼劲全力。 一时间,校场中落叶漫天飞舞,许多武官闻讯赶来,争相目睹这难得的盛况。 第五十章、姗姗来迟 起初,叶静川完全出于泄愤,可几个回合下来,却觉酣畅淋漓。 卫景辰原有些顾忌,可渐渐也看出叶静川已经灭了心火,招式间有了章法,便放开了比试。寻得如此对手,实在痛快! 二人皆自幼好武,眼下难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都有些恋战,足足比了大半个时辰。围观的官员纷纷大呼精彩。 最终,卫景辰险胜半招,拱手作揖,放低了姿态。叶静川并无不悦,此刻他已平息了怒火,看卫景辰也顺眼了许多。 卫景辰见他神色如常,赶紧趁热打铁,邀他晚上去府上饮酒。 叶静川正想与他论一论昨夜之事,卫景辰的邀约正中下怀,略一点头,应了下来。 此时,静姝并不知晓他们比武之事,正忙于接待乳母刘氏。刘氏本是母亲曹氏的贴身侍女,嫁人后又做了静姝的乳母。静姝在出嫁前将乳母刘氏送回京郊的乡下养老。 时隔五年,刘氏再见到自己奶大的孩子,很是激动,抹着眼泪说道:“咱们小姐如今瘦了下来,真真俊俏,天仙也不过如此。可惜夫人见不到了……” 静姝耐心安慰着这位一手带大自己的刘氏,最后言归正传,问起了母亲与崔家之事。 刘氏听闻李氏已被禁足,又潸然泪下:“老天开眼,那贱妇终于得了报应!小姐如今大了,也该知晓当年的旧事。” “侯爷戍边那些年月,崔老夫人常常思念早逝的女儿,就派人接了夫人去闲话家常。夫人极重规矩,很少与崔家男子碰面。可偏偏有那乱嚼舌根之人,暗中诋毁夫人。小姐幼年相貌又有几分崔家人的影子,那贱人李氏借此暗中流传是非,害的侯爷误会了夫人。” 刘氏说得含糊,静姝却也知晓了大概,想父亲长年征战在外,母亲又常往崔家探亲,加上自己酷似崔家人的长相,在李氏的挑拨下,父亲怕是误会了母亲。 本以为母亲是因为李氏得宠,才郁郁而终,未曾想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送走了刘氏,静姝心中沉重,记忆中的母亲十分疼爱自己,为了哄幼女吃几口饭,时常用草叶编些蚂蚱、蝴蝶;女儿发烧时,整夜不眠不休地守侯着…… 意难平的静姝独自前往花园散心,远远看见叶静瑜眉头微蹙,凭栏喂鱼。静姝略一犹豫,走了过去。 叶静瑜有些意外,从小到大,长姐极少与自己走动。撒了鱼食,叶静瑜福礼:“长姐也来喂鱼?” 静姝浅笑:“快入冬了,鱼儿也该贴贴秋膘,不然冬日漫漫,怕是难熬!” 叶静瑜一怔,自己的人生怕是也要迈向寒冬。幼年,对比叶静姝,自己无疑是幸运的,容貌秀丽,又有母亲呵护,每每看到那个闭门不出的长姐,叶静瑜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应有尽有。 bqgxsydw.com 叶静瑜抬头,望向斜靠亭栏的叶静姝,姿态慵懒,却气质雍容,容貌艳丽,却又明媚脱俗。本是自己不屑一顾的和离妇人,却在归家后惊艳众人,独得父兄的宠爱。 如今反观自己,倒是一无所有,既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又不得父亲的欢心,甚至自己极为期待的亲事恐怕也将化为泡影。 命运的反转来得如此之快,猝不及防。 叶静瑜神情恍惚,落在静姝眼中,暗生同情。叶静瑜与她,并无深仇大恨,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也无大错。 “妹妹下月就要及笄了,保重身体要紧!”静姝望着妹妹眼下两弯乌青,轻声说道。 叶静瑜心中隐隐不悦,她一向骄傲,只觉长姐话带嘲讽,低下头回道:“谢长姐关心!” 静姝却瞥见她嘴角的不屑,暗道不识好人心,自嘲一笑便转身离去。 回了晓风苑,玲珑正在细细查看主子明日出席公主府上菊花宴的衣裙,静姝觉得无趣,便去了父亲的书房,想去寻几本新书。 定远侯正在处理军务,见到静姝前来,有些惊喜:“今日怎么想到来我这里?” 静姝看着书架上种类繁多的书籍,随口问道:“今日未见兄长,父亲可知他去了何处?” 定远侯挑眉:“静川下了朝便和镇南侯去了校场比武,据说输了半招,约摸此时喝酒去了!” 静姝瞬间站直了身子:“兄长为何要与那镇南侯比武?” 定远侯摇头:“侍卫来报时,为父也觉惊讶。” 静姝忐忑,莫非兄长发现了什么,随便取了两本书,就急急告辞出了书房。 定远侯不解,今日这兄妹行事透着古怪。 晓风苑内,玲珑回话:“昨夜奴婢站在院内,曾看见世子爷望了一眼院子。可世子爷未发一言,转身就离开了!” 静姝颓丧着脑袋,以兄长的智慧,怕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夜都深了,你傻傻地站在院子里,不合情理。” 玲珑细想,也觉自己荒唐:“奴婢愚笨,连累了小姐!奴婢下次一定谨慎行事。” 静姝扶额:“怕是没有下次了!原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思虑不周。” 叶静姝觉得自己大概摊上事了,晚饭后便开始各种折腾,指挥几个丫头炒花生、烤玉米,打算用美食去讨好兄长。 可直到夜深,静姝也没等到兄长,在忐忑中昏昏睡去。 直到日高三丈,静姝才醒来,一群丫鬟手忙脚乱地为她梳妆。 紧赶慢赶,一群人终于浩浩荡荡地出门赴宴。出门前,叶静瑜远远看见艳光四射的长姐,娉娉婷婷地出门赴宴,心中很不是滋味,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明泰公主的府邸很是奢华,据说是前朝大长公主的宅子改建而成,远非普通世家可比。大门就超了规制,多了两列门钉,可见圣宠之盛。 今日来得皆是皇亲贵胄和京城显贵,济济一堂。见她到来,明泰公主露出了笑容,拉起正欲行礼的静姝,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静姝怎么才到?” 静姝莞尔:“想着今日要来见公主,昨夜兴奋不已,许久才睡着,早上就起得晚了,请公主责罚!” 第五十一章、菊宴波澜 静姝今日着一袭酡颜配牙白的对襟袄裙,裙摆绣着几株萱草,浓密的鸦发高绾成了凌虚髻,颇有些凌霄仙子的气息。众人只觉比那日御花园中所见更为惊艳。 明泰公主亲自迎了静姝落座,在座的世家女子中不乏聪明人,自从上次太后寿宴后,便有人猜测定远侯世子多半是要尚主,如今再看明泰公主的态度,自是十之八九了。 静姝与几位皇子妃见了礼,方入了座。边上坐的许国公的儿媳周氏与她点头示意,静姝颔首回礼。 不远处还坐着相府的长媳卢氏,卢氏并未正眼瞧她,思及往事,静姝唇角勾起,坐直了身板。 再看向众人,皆是名门世家里年轻妇人和闺阁少女。 这次的菊花宴,明泰公主煞费苦心,所有的菜肴皆用上了菊花,荤腥的肉菜配上多彩的菊花,解腻又爽口,别有一番风味。静姝最爱那道菊花鱼片汤,暗暗记下食材,打算回府后如法炮制。 菊花宴讲究的是清新雅致,众人静静用膳,听着歌姬轻声吟唱着咏菊的诗歌,品着汤色金黄的菊花茶,静姝倒也怡然自得。 撤了膳,明泰公主便引着众人前去花园赏花。瑞王妃见静姝形单影只,便凑了上来:“几日未见,表妹越发动人。” 静姝笑着回道:“马上要入冬了,可不是越发冻人!” 瑞王妃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表妹真是妙人!过些时日请表妹到我府里喝茶可好?” 静姝自是笑着应下。 众人随着公主来到一株墨菊面前,此菊黑中带红,气韵高洁,迎风绽放,果然是珍品。 明泰公主感慨地说道:“这株菊花费了本宫不少心思,养了数十株,最后开花的唯这一株。” 静姝不由倾身靠近,细细观赏。不料身后蓦地被人踩了脚跟,静姝踉跄,向墨菊压去。 幸而瑞王妃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静姝有些惊魂未定,若不是瑞王妃相助,自己恐怕不光压坏了菊花,还要跌落花坛,颜面尽失。 回身望去,四五个贵女站在身后,个个神情自若。 众人穿过长廊前往水榭,沿途满是色彩斑斓、婀娜多姿的菊花。静姝有些无心观赏,暗自思忖。 见她若有所思,瑞王妃在她耳旁轻声说道:“应是丁尚书的次女文茵,听闻尚书府有意与相府结亲,不知为何,相府迟迟没有回应。” 静姝不解,自己已与于渊成和离,如何碍了她的眼。 来到水榭,静姝故意来到丁文茵身旁。丁文茵见她要挨着自己坐下,很是不满,唤着卢氏:“表姐,我们同坐。”说罢,不无得意地看着静姝说道:“请叶姑娘另寻位子!” 国公府的周氏热情地说道:“我这还有空位。” 静姝只觉这丁家姑娘幼稚无比,偏不愿遂了她的意,挑挑眉靠着丁文茵坐了下来,又转头向周氏致谢。 丁文茵未料她是如此性子,脱口而出:“一个和离的妇人,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打算给谁看!” 她的声音并不大,只是因明泰公主正亲自烹茶,四下安静,众人闻言侧目而视。 静姝正欲反讥,明泰公主已经开了口:“这话失之偏颇,按丁姑娘言下之意,本公主岂不该日日素颜,闭门垂泪。” 丁文茵大惊失色,明泰公主孀居,自己犯了忌讳,急忙跪下:“臣女言语不妥,请公主恕罪!” 明泰公主恍若未见,自顾自地烹着茶。丁文茵性子别扭,却胆小如鼠,颤抖着跪在地面,在萧瑟的秋风中竟出了一身薄汗。 几位皇子妃也视若无睹,并不打算掺和进来。 卢氏不忍表妹受辱,站起福礼:“表妹年幼,口不择言,但心地单纯,并无恶意,请公主宽恕!” 明泰公主淡然一笑:“听说丁姑娘上月已及笄,如此年纪,确实单纯了些!丁姑娘起来吧,本宫未曾怪罪于你,又何须请罪!” 丁文茵松了口气,开口谢恩,谁知紧张太久,甫一张嘴,下巴居然脱臼,痛得直叫,却无法言语。 静姝心下好笑,众人见她托着下颌,不明所以。 明泰公主只觉扫兴,派人唤了医官。医官是位中年男子,匆匆赶来后,隔空看了许久,才回禀公主:“臣下观丁姑娘应是下颌脱位,可男女之别,臣下无法医治。” 静姝见那丁文茵疼了许久,卢氏在一旁为她擦着口水,模样很是狼狈。静姝才缓缓起身:“臣女略通医术,愿意一试。” 明泰公主憋着笑,淡淡说道:“那静姝且试一试!” 卢氏本欲拒绝,可公主开了口,只得同意。 静姝上前,左手捏住丁文茵的两腮,右手托住下颌骨,用力往上一推,下巴复位。 丁文茵眼中噙泪,却不得不起身谢过叶静姝。心中很是委屈,今日丢了尚书府的颜面,若是被祖母知道,回去逃不掉责罚。 tsxsw.la 明泰公主称赞道:“静姝竟通晓岐黄之术,本宫今日开了眼界。” 静姝福礼:“略懂一二,公主谬赞!” 静姝退回,坐到周氏身边,周氏与她耳语:“你倒不计前嫌!” 静姝暗笑,自己没那么大度,刚刚复位时,故意错开了分毫,想这丁文茵这些时日,吃饭说话时都免不了疼痛。 众人在水榭中赏花饮茶,忽略了刚刚的插曲。静姝与国公府的周氏倒是志趣相投,相谈甚欢。 未申之交时,众人告辞,毕竟皆是女眷,要在黄昏前赶回府里。 静姝坐在马车上,正与玲珑笑着说起方才之事,马车突然一歪,静姝险些撞到脑袋。 玲珑赶紧下车查看。车夫李大回道:“小姐,车轮断了,马车走不动了。” 静姝说道:“派人回去重新赶辆马车过来!” 随行的一名侍卫领命,快步赶往侯府。 京城世家多住城东,定远侯却为去西郊大营方便,把侯府建在城西,此刻路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 静姝掀开帘子,见路边有间茶楼,便打算去茶楼歇息。 正打算带上帷帽下车,却见后方赶来一辆马车。行至静姝身边时,马车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人,竟是于渊成,一袭象牙白绸衣尽显儒雅贵气。 于渊成看着玲珑,问道:“车上可是你们主子?” 玲珑哑然,不置可否。 叶静姝放下帘子,叹了口气,又遇上了这冤家。 第五十二章、三人偶遇 于渊成本是从郊外回府,未想看见侯府的马车停在路旁,只觉热血沸腾,下了马车见到玲珑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这是上天垂怜,赏赐给他的机会。 秋日的余晖并无暖意,于渊成的眸中却泛着金光,望眼欲穿地看着马车:“车内可是静姝?天色渐晚,我送你回府可好?” 马车内的静姝有些无奈:“于大人,侯府的马车很快会来,不敢劳烦大人。况且你我二人已经和离,同乘马车不合规矩。” 于渊成坚持说道:“旁边有间茶楼,我陪你一道去里面等车可好?” 静姝有心直言拒绝,却念在原主所托,寻思如何委婉道出。 正在纠结之时,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声音渐近,于渊成抬眼,看见镇南侯兄弟二人打西边而来。 卫景辰远远看见定远侯府的侍卫,快马加鞭,靠近时,却见于渊成与玲珑站立车前,似在僵持,顿时沉了脸,骏马尚未停稳便翻身而下。 于渊成拱手作揖:“卫侯爷!” 卫景辰忍下怒意:“于大人为何在此处停留?” 于渊成并不知晓他与静姝之事,便如实说道:“偶遇定远侯府马车断了车牙,便下来看看是否可以帮忙!” 于渊成原以为这个冷面侯爷闻言后,会转身离开,却不料卫景辰又问道:“车内何人?” 静姝觉得自己近日运道差得很,先是私会情郎被兄长发觉,接着外出赴宴遭遇波澜,眼下与前夫不期而遇,却又被情郎撞了个正着,着实尴尬,懒得搭腔。 玲珑知趣地回道:“卫侯爷,车内是我侯府大小姐,不巧马车坏了,主子已派了侍卫回府驾车。” 卫景辰环视周遭,说道:“正巧我与你家世子约了在旁边的茶楼喝茶,不如请你家小姐到茶楼中稍事休息。” 玲珑不敢自作主张,等着主子发话,只见马车的帘子掀起,带着帷帽的主子伸出了手:“既是如此,我们便在此饮了茶再走!” 玲珑扶着小姐下了马车,进了茶楼,侯府的侍卫紧随其后。 卫景辰见状,便转身说道:“于大人可安心回府,晚些元明自会前来。” 于渊成见他搬出叶静川,虽心有不甘,也只得告辞。 卫景辰兄弟二人进了茶楼,来到二楼包厢,瞄了一眼对面的包厢,外面守着三名侯府侍卫。 卫景辰进了包厢,待小二上了茶水,便借口更衣,撇下卫景良出了门。 卫景良望着二哥略带急切的步伐,陷入了沉思。 方才在茶楼外,卫景辰已观察过,有间房间外侧的观景廊与静姝所在的包厢相通。 2kxs.la 静姝端坐饮茶,颇感郁闷,思忖着明日是否要寻个算命先生卜上一卦,就见那人从观景廊推门悄然而入。 玲珑见了他,又很没出息地一哆嗦,径直走到观景廊上等候,还顺手关紧了门。 卫景辰两三步走到静姝面前,静姝抬头刚想询问比武之事,就被他堵住了嘴。 今日的他颇为霸道,静姝有些吃痛,感受到了他的急切和强势,知他吃味,索性伸出玉臂环绕他的脖颈,后发制人,引导他放慢唇齿间的节奏。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卫景辰肌肉一紧,轻轻推开了静姝。戛然而止的深吻让静姝意犹未尽,抬起水雾缭绕的双眼,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卫景辰无奈地附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你不怕我在这里要了你?” 不知是因为吹入耳中的热气还是耳边的情话,静姝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却又不甘示弱地弯了唇角:“我赌你不会!” 卫景辰看着她的娇俏模样,怜爱地亲了亲她的嘴角,这才留意到她的双唇已微微肿起,懊恼地说道:“方才我失了理智,见他靠近你,我愤懑不已。静姝莫要恼了我……” 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神情,许是又联想到了父母之事,静姝宽慰道:“你可知,寻常男子若是见了刚才的一幕,也会吃味。你在意我,自会介怀。我不会因此恼你,你也莫要自责。” 卫景辰沉吟片刻,似有所悟,轻轻地拥她入怀:“成婚前怕是再难相见。你兄长已知晓你我之事,他愿意尝试促成亲事,我也许诺不再踏入你的闺阁。” 静姝一时语塞,竟不知他二人已经私下达成了协议。 卫景辰耳力极佳,隐约听到马蹄声靠近,浅啄一口佳人后,便从观景廊回了自己的包厢。 殊不知,路对面的巷角中站着一人,卫景辰在观景廊上的来去和玲珑的回避全都落在他的眼中。恨恨地一拳捶上墙壁,咬牙切齿地走回了停在远处的马车。 另一侧的包厢里,卫景良望着二哥那异常红润的嘴唇,也猜到了大概。心中隐隐滴血,恐怕自己彻底没了机会,面上却依旧挂着笑意。 马蹄声渐止,叶静川一跃而下,直奔二楼包厢,见妹妹头带帷帽,四平八稳地坐着,手中把玩着茶具,这才放下心来。 静姝怯怯地唤了声:“哥哥!” 叶静川淡淡地说了句:“回吧!” 重新坐上马车,静姝心中忐忑,兄长似乎生气了。 回到府中,静姝又软糯地唤了声:“哥哥!”有心与兄长长谈。 叶静川走在前,头也未回地说道:“妹妹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 静姝无力地看着他的背影,呆立良久。 相府内,听闻父亲回了府,于渊成简单地用布条绑了绑还在渗血的右手,去了主院。 于相正与夫人闲话长孙读书启蒙的趣事,却见幺子大步走了进来,一掀衣摆,跪了下来:“父亲母亲,儿子想再娶静姝,此生非她不娶,求双亲成全!” 前段时日,于渊成就暗示过重娶静姝的想法,被母亲梁氏一口回绝。 如今见幺子又要作妖,梁氏砸了茶盏,大声呵斥:“你这逆子,你这是打算让全京城都来看我们相府的笑话。” 于渊成不顾满地的茶盏碎片,重重地叩首在地:“求父亲母亲成全!” 梁氏瞥见他满是鲜血的右手,大呼:“你这是做甚?你是打算作贱自己来胁迫我们吗?” 于相看着地上的儿子,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曾有那么一个放在心底的女子,可他却没有勇气违逆父母,眼睁睁地看着她另嫁他人。 于相长叹一口气:“我会寻个机会去定远侯府!”说罢,甩袖进了里屋。 梁氏抹泪,一边骂着竖子,一边取来药膏,仔细地给儿子涂上。 于渊成有些错愕,未想到父亲居然答应下来,心里渐渐泛开一丝丝的喜悦。 第五十三章、登门议亲 这日休沐,静姝起床后,就跑到兄长院中,坐在石凳上专注地看着兄长舞剑。兄长已经几日没有搭理她,静姝很是神伤。 叶静川原打算冷她几日,让她好好反省。可眼下已过了霜降,静姝还傻傻地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叶静川收起了手中的剑,走向玲珑:“取个软和的垫子来,给你主子垫着!” 静姝暗暗开心,知道兄长的态度已经松动了,急忙献上煮好的牛肉香菜粥:“哥哥喝些热粥再练功!” 叶静川不忍见她失望,长叹一声:“天冷了,我们进屋用膳。” 静姝跟随兄长进了屋,内心的石头也落了地。 看着她抑制不住的笑意,叶静川摸了摸她的头,问道:“傻妹妹,卫景辰有意求娶,你可愿意?” 静姝面上发热,点了点头。 叶静川无奈地说道:“静姝可知我侯府表面风光,实则腹背受敌。朝廷眼下利用叶家与卫家抗衡,又用王家来蚕食叶家在军中的势力。至于尚主之事,可谓一石二鸟,天家借此收了兵权,只怕彼时我侯府的风光也就到了头。” 早在边关时,静姝看到那五百卫家军之日,心下已经有了思量。古代帝王的凉薄和御下之术她也知晓一二。如今兄长一语道破,再将之前种种联系起来,便知叶卫二家的局面不容乐观。 古往今来,帝王往往在建功立业后和年老体衰时对功臣下手,为的便是祖宗基业的千秋万代。叶家在军中一家独大的局面恰恰犯了忌讳。 如若此时,叶卫两家联姻,只怕圣上会加快动作。这京城里头,侯府有十数家,可大多已经破落,除了明面上祖宗留下的头衔,内里却困顿不堪。叶家若不能迈过这道坎,想来也难逃破败的命运。 静姝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镇定地说道:“眼下侯府事大,婚姻事小,兄长莫要为我坏了大事。亲事,可徐徐图之。” 叶静川见她神色肃然,并无寻常女儿家的怯懦和悲戚,如自己所料,妹妹不再是那温室的娇花,心智和勇气大可与自己比肩。可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你与他并非无望,只待时机。” 静姝点点头,想到那日卫景辰与她所说,提亲前还须做些准备,想必他已有筹谋,自己又何须白费心思,静观其变就好。 喝完粥,叶静川突然想到一事:“昨日于相派人递了拜帖,不知所为何事。午间,你随我一道去父亲那里用膳,顺便为父亲请平安脉。” 静姝并未多想,取了一本山川游记,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翻看起来。 叶静川见她依旧从容,心中也再无牵挂,用心研究起军中名册,王家既是插了手,叶家也不能坐以待毙。 敞厅内,定远侯与于相落了座。一脸严肃的定远侯正准备吩咐下人上茶,于相满脸堆笑地说道:“侯爷,你我可否移步书房细谈?” 定远侯心中冷笑,这文人的毛病真多,登门拜访,说个话还要避开左右。 一路行来,于相对侯府的花园不吝赞叹,心下感慨这武夫也有如此雅兴。 入了书房,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于相开始了场面话:“侯爷这书房很是雅致,这几幅字画皆是前朝陶道人的真迹,平日里见着一幅已是不易,如今居然在侯爷这里见到四幅,不虚此行!” 定远侯看向墙上的字画,内心倒是柔软了几分,曹氏挑选的字画,自是珍品。 于相见他面色和缓了许多,知道自己这番溜须拍马,算是拍对了地方,对定远侯的文学修养也有了一番新的认知。 于相趁热打铁:“侯爷,我那竖子,一时头脑发昏与令媛和离后,日夜思念,方知自己心系何人。眼见我那竖子日渐憔悴,心中实在不忍。今日也不怕侯爷笑话,登门造访,想来问问侯爷的意思,你我两家能否再结秦晋之好?” 于相的话倒是真真出乎意料,定远侯沉吟不语,心道:“你还真不怕我笑话,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眼见定远侯变了脸色,于相又说道:“这世间终归对女子更为苛责,静姝若是嫁回相府,于名声无损,丢脸的左右是我相府。这次提亲,我相府定给足侯府颜面,侯爷但凡开口,无不应的道理。” 定远侯并不在意侯府的颜面,侯府的风光全靠男儿用命挣得,如今他只在意长女的下半生过得是否顺遂。可这老滑头说得也不无道理,静姝若是再嫁他人,夫家多少会有心结,自己护得了女儿一时,却护不得一世。 xiashuba.com 这于相乃文人之标杆,向来爱惜羽毛,若不是于渊成确有悔改之心,老滑头绝不会屈尊降贵再来求娶,白白落得外人耻笑。 于相见定远侯思索良久,知道事情成了一半,又说道:“婚姻大事,侯爷不急决断,我改日再上门叨扰,今日先告辞了。” 定远侯点头:“我送相爷出府!” 书房外阳光和煦,一如于相此刻的心情。 九曲回廊中,静姝兄妹二人恰好与宾客不期而遇。于相只听夫人说及静姝如今容貌妖冶,今日见了面,不落痕迹地一番打量,便知幺子为何陷入执念。 夭桃秾李,色如春华,身段玲珑,腰若扶柳,当得起一句绝代佳人。夫人之言有失偏颇,此女明艳端凝,并无妖冶之气。 如此看来,侯府这嫡女何愁再嫁,于相方才的笃定顷刻间消退无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幺儿荒唐,宝珠蒙尘。 送走于相,定远侯携一双子女回了书房。定远侯坐定,望向了长女:“于渊成那小子有心与你再续前缘,静姝意下如何?” 静姝一惊,身居相府四载,她自知于家极重颜面,竟会再次上门提亲,平白落得笑柄。 略加思索后,静姝答道:“缘分已尽,既是出了相府的门,女儿绝不愿回头。” 定远侯未料长女如此决绝,自己一个男子也不好与她细说这其中的道理,定远侯挑眉,一时有些尴尬。 第五十四章、劝说复合 于相坐着马车,从城西回到城东,一路感慨,情劫难度,若是此事不成,幺子只怕要消沉一段时日。往日,自己总怪夫人过度宠溺幺子,可随着年龄渐长,于相发觉自己似乎更惯着这个儿子。 一进相府,于相就看见站在影壁前的儿子。于渊成大步跑来:“父亲,侯爷可有答复?” 面对一脸期待的儿子,于相说道:“定远侯并未答复,十日后为父再递上拜帖,若是他愿意再见,那便是成了。” 说完,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就走开了。于相不敢逗留,生怕儿子又露出悲戚的神情,刺激自己本就开始泛滥的父爱。 于渊成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却充斥着希冀。侯爷没有一口回绝便好,自己尚有机会。 侯府内,定远侯饭后单独留下了长子:“今日之事,静川怎么看?” 父亲近日身体欠佳,时常面带倦容,静姝方才请脉后也劝父亲莫要殚精竭虑,伤了身子。 叶静川不忍再给父亲增添烦恼,便将卫景辰求娶妹妹一事按下不表,只回道:“婚姻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静姝若是不愿,也只能作罢。” 定远侯却觉得于相那老狐狸所言,多少有些道理,儿子整天只会舞刀弄枪,恐怕心思不够细腻,想不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寻思着找个女人去做说客。 于是,静姝房中很快迎来了一位姨娘,苏姨娘本是曹氏的陪嫁丫鬟,是当年曹氏身怀六甲时抬的姨娘。可惜容颜一般,并不得父亲宠爱,这些年连个子嗣也没有。 苏姨娘对静姝倒有几分真心,情真意切地劝道:“小姐年轻,不懂得内宅里的勾心斗角。这男子但凡有些血性,多少会介意妻子是否完璧之身。小姐如今花容月貌,未来的夫君面上自是千依百顺,闭口不提。可花无百日红,待年华逝去,他便会揪住这些过往不放手,为自己的三心二意寻找借口。” 静姝点头,苏姨娘话糙理不糙,这世间男子恐怕大多如此。 苏姨娘见小姐赞同,说得更加起劲:“撇开男人不说,这宅子里,婆媳间、妯娌间、姑嫂间的矛盾多如牛毛,这和离之事便是她们口中的利刃,随时会让小姐遍体鳞伤。若能复合,终归要好过另嫁他人。况且于公子才貌双全……” 静姝听了许久的唠叨,心知这苏姨娘是得了父亲的授意,便打断说道:“苏姨娘所言,我都记下了。晚些我会亲自去寻父亲说个明白。” 苏姨娘得了这话,也见好就收,唠了会家常,就告辞了。 静姝托着香腮,想着与于渊成过往的相处,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何苦再纠缠不休。 坐到梳妆台前,静姝从妆奁中拿出卫景辰送她的珍珠檀木簪,仔细地插入发髻。不知你我又可有缘分走到一起。 恍惚间,玲珑递上一张国公府送来的请帖,静姝展开,上书:“欲二十一日午间具饭,备足酒与蟹,祈静姝劳动玉足,敢幸不外,他迟面尽。落款:周氏沐妍” fqxsw.org 静姝忍俊不禁。这周氏乃杭州刺史幼女,去岁嫁入国公府,据说许家二公子对其极尽宠爱,房中唯周氏一人,加之国公夫人为人和善,不爱立规矩,京城女子戏言“嫁人当嫁许家郎”。怕也只有自幼泡在蜜罐里的女子方能有如此性情。 静姝突然问道:“二十一日岂不是明日?” 玲珑答道:“正是明日。国公府派来的婆子说了,这蟹是府上二公子去南方办差事,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今日刚到了京城,她家二奶奶担心这蟹放不起几日,便匆忙约了您明日品蟹,时间仓促了些,请小姐莫怪。” 静姝此时已是满口生津,前世生在水乡,从六月的面拖蟹到十月的清蒸蟹,无一不爱。可惜京城人士不好这口,眼下总算有机会一饱口福,慌忙取笔回信,让国公府的婆子带回去。 次日来到国公府,周氏已在垂花门前恭候,欢欢喜喜地牵了她的手进了内院。 国公府是本朝唯一的公爵府,许家祖上随太祖皇帝一道打天下,为人谨慎,事事以太祖马首是瞻,且太祖皇后也是许家女,故而开国后还能安身立命,与天家共享富贵。 迈入国公府,一股雄厚沧桑感扑面而来。其间气派远非普通世家可比,古朴却雅致,处处皆有历史,件件皆显厚重,千古毓秀,一院乾坤。 周氏拉着她的手说道:“这宅子白日里看来,威严肃穆,可夜里却有些瘆人,我不喜这些老物件,便将自己的小院翻新了一遍,夜间从不出自己的小院。” 静姝只觉遇见了同道中人,在这古宅里,自己不由联想到了些阴森画面。 到了国公府,自是要先去拜访国公夫人赵氏。一如传闻,赵氏慈眉善目,满是笑意的打量着这位侯府嫡女,只见她一袭天水碧的袄裙衬得面容明艳动人,简单的单螺髻尽显娇俏妩媚。 赵氏连连赞道:“平日里看咱们的二奶奶,已经觉得是天姿国色,如今见了叶家姑娘,才知什么是倾国倾城。” 静姝微微屈膝见礼:“得国公夫人这句称赞,静姝便是没吃到蟹,此行也算是值了。” 赵氏掩面而笑:“果然你们二人一个性子,沐妍去岁嫁入京城,难得有个能聊到一处的手帕交,你们自去玩耍,莫要受了拘束,以后得空了常来做客。” 二人福礼告辞,看着叶静姝婀娜闲雅的背影,赵氏不禁说道:“可惜了,这般颜色,这般性情,却落个和离的结局。” 身边的嬷嬷附和道:“可不是,若不是和离之身,配咱们世子爷倒是极好。” 长子生性清冷,不好女色,每日挂着张苦大仇深的面庞,好不容易同意娶妻,张氏产后却又风寒殒了命,如今这长子的婚事成了压在赵氏心上的石头,想起来就觉头痛。 这般想着,赵氏叹道:“真真可惜了!” 第五十五章、巧治惊风 从主院出来,周氏便拉着静姝去摘石榴:“院子里的石榴品种极佳,昨日下人们就准备采摘,想着你今日要来,姑且留下了它们!” 静姝笑弯了眉眼:“刚好我爱吃石榴,这石榴可甜?” 周氏得意地说道:“这株石榴是我夫君早年寻来的番邦品种,籽小肉甜!” 静姝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琼鼻,咧嘴说道:“怪不得说品种极佳!” 周氏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一旁的丫鬟打算上前摘石榴,周氏忙阻止:“自己摘才有乐趣!” 于是二人左挑右选,摘了四只泛红的石榴,回了亭子,净了手,开心地剥起石榴来。丫鬟又赶紧拿来工具,准备代劳。 静姝却摆摆手,取来一把刀,切除果蒂,沿着里面白膜的走向在外皮轻划六刀,然后轻轻一掰,石榴便轻松分成了六份,揭掉白膜,用勺子轻拍果皮,晶莹红艳的石榴籽便开始大珠小珠落玉盘。 周氏称奇,也取来一个石榴,试了一下,果然既不会果汁四溅,又十分风雅,赞不绝口:“静姝真是一身的好本领!” 静姝颇为得意,这解剖学的原理用在石榴上自是好用,一时兴起逗起趣来:“小生日日勤学苦练,这通身的本领只为博得佳人一笑,不知佳人可还满意?” 周氏笑得花枝乱颤,抬头却见世子爷走近,急忙起身福礼,恭敬道了声:“世子爷!” 许晏清淡淡地说道:“恰巧经过,不知弟妹在此招待客人,打扰了!” 静姝微微抬眼,看到了传闻中不苟言笑的国公世子许晏清,浓眉大眼,神情淡然,不到而立之年却满是成熟沉稳、浑厚内敛的气息,举手投足间高贵又清冷。 许晏清拂袖离去,内心却不平静,方才本可以绕道避开,可亭子里那姑娘眉飞色舞的表情却莫名地蛊惑了自己,未等反应过来,已行至亭边。 吃完了石榴,下人请示道:“二奶奶,蟹已上锅,今日在何处备宴?” 周氏看向静姝:“静姝是想去我屋里还是在这花园里用膳?” 今日风和日丽,亭中很是温暖,静姝便道:“就在这亭子里吧!” 很快,螃蟹上桌,静姝垂涎三尺,盯着这久违的美味,上手一掂,这母蟹足足有五两,着实难得。 周氏正想向她介绍螃蟹的吃法,毕竟此物在京城世家中无人问津。 谁料静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卸下了蟹腿,蘸上姜醋,轻轻一吸,那滑嫩美味的蟹肉就入了唇间,大呼过瘾。 周氏目瞪口呆,居然遇到趣味相投之人,这叶静姝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密友。 温黄酒配蟹肉,两人吃得正欢,却听旁边院中一阵嘈杂,只听一个婢女叫道:“小公子惊风了,快请郎中!” 国公府这样的百年世家,若不是情况危急,万万不可能出现下人大呼小叫的情形。小儿疾之最危者,无越惊风之症。 周氏闻言,赶紧起身。静姝随即也丢下螃蟹,说道:“快,快把这螃蟹放回锅里!” 身旁的玲珑一时无语,还好国公府的人此时已无心思关注这些。 静姝随着周氏,匆忙赶去一处院落,就见床榻上一个两三岁的小儿眼白上翻,浑身抽搐,形状十分可怖。 笔趣阁 静姝见状,立马上前掀掉他的被子,动手解他的薄袄。 一旁的奶娘大叫:“你这是做什么,小公子受寒了怎么办?” 静姝叹道:“高热惊风最忌捂汗,你们都散开,不要围上来!” 此时,许晏清也进了屋子,下人纷纷看向世子爷,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女子所言在理,点点头,众人遵命退后,撤到一旁。 很快小公子停止了抽搐,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众人长吁一口气。 静姝细细切脉,小儿脉搏细微,很难诊脉,又问乳母:“惊风前可有症状?” 乳母摇头:“午睡前,小公子尚康健,不曾有病态。” 静姝心下了然,想必是外感疫疠之气引起的急惊风,便提笔开了防惊汤,嘱咐道:“赶紧抓药,不然还会抽搐!” 许晏清接过药方,扫了一遍,交由下人:“照着方子去熬药,务必要快。” 不多时,郎中也赶来了,请了脉,听闻一旁的年轻女子已开了药方,急忙问道是何方。 未等静姝开口,许晏清便道:“蝉衣、钩藤、栀子、炒枣仁、杭白芍、青黛、防风、黄连、珍珠母、甘草。” 静姝惊奇,方才只瞥了一眼,这世子爷便记住了这十位药材。 郎中思忖片刻,摸着胡须称赞:“药材对症且药性平和,好方!” 许是累着了,静姝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细汗,但笑不语。 许晏清余光细细打量,眼前这女子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世子爷第一次觉得古人诚不欺我,书中的描述竟毫无夸张臆想之嫌,这世间竟真有这般绝美的女子,犹如那雍容华贵的牡丹,让人痴迷其中。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小公子终于出了一身汗,体温也降了下来,静姝与周氏如释重负地回了亭子。 下人从锅里重新端出了螃蟹,静姝终于又可以大快朵颐。 周氏惭愧:“今日未想发生这般事情,本想寻你畅快玩乐,不想饭都未能用好。” 静姝摇头:“这不又吃上了,幸而我有先见之明,嘱咐他们将螃蟹放回锅中温着,此刻这味道依然鲜美,无妨无妨!” 周氏抚掌大笑:“这府中无人愿意陪我吃这螃蟹,回去时你带上几只,莫要与我客气!” “自当从命!”静姝眼波流转,“这黄酒想来是绍兴所产,小娘子不如也分我一坛?” “你倒是嘴尖,这是父亲刚派人送至京城的佳酿,唉,今日第一次品尝就被你截了胡,一并带走吧!”周氏捂着胸口,佯作心痛的模样。 二人笑作一团。饭后,闲聊了许久,静姝方知,这许二公子真真是个宠妻狂魔,念着长嫂产后过逝,迟迟不愿让周氏受孕,必要等到周氏满了二十再做打算。 第五十六章、国公世子 阳光渐渐失了暖意,静姝不愿在这老宅里待得太晚,便辞了周氏,满载而归。 国公府内,许世子唤了管家问话:“今日二奶奶宴请的是何人?” 方才,因下人众多,且男女有别,许晏清只是简单道了谢,并未曾问清那女子的身份。 管家回道:“回世子爷,今日来府上的是定远侯的嫡长女,侯府世子一母同胞的妹妹。” 许世子略一思索:“可是与相府和离的那位?” 管家微微叹息:“正是!” 这般情况着实出乎许晏清意料,今日听见那女子身边的丫鬟唤她小姐,只道是哪家的贵女。许晏清锁紧了眉头,说道:“明日备了谢礼送去定远侯府,比平日惯例再添五成!” 管家领了命告退。 许世子指尖在膝上轻敲,陷入了沉思。如今朝堂上文臣一脉,父亲与于相五分天下,世家子弟大多以父亲马首是瞻,寒门子弟却对于相奉命唯谨。若是父亲知道自己打算迎娶于家退回的女子,只怕不会应允。 自己从出生前就肩负着家族兴衰的使命,当二弟在花园中和着泥巴、玩着弹弓,自己只能晨起练武、日日苦读;当二弟以巡查之名游历大好河山,自己只能随着父亲在朝堂尔虞我诈;就连亲事,二弟娶了心心念念的周氏,自己却只能奉命娶了父亲得力下属张家的嫡女。 往昔,自己尚不觉得委屈,可今日见了这叶家姑娘,许晏清心乱了,突然想为自己争一争。若得她相伴,自己这一生或许能有些色彩。 随即唤来贴身小厮:“去打探清楚定远侯府嫡长女是否在议亲。” 许世子坐在书桌前,提笔作画,却如何也画不出那姑娘一颦一笑时的明媚和姝丽,懊恼地放下了画笔。 这夜,许世子梦到画中人娇嗔地唤他:“晏清!” 许世子只觉心口随之一颤,醒来后,怔了片刻,无奈起身换了亵衣。 定远侯府内,静姝得了螃蟹,自是要与兄长分享,这日在厨下忙活了一整日,备下了几道江南美食,大肠套小肠,水面筋塞肉,牛肉豆腐羹…… 厨房的下人们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大小姐,心中叫苦不迭,这些菜肴做法繁复,光那道水面筋塞肉,好不容易将肉塞进水面筋,居然还要放入鹅腹中反复炖煮,这一日真是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得知妹妹备了蟹宴等着自己,叶静川黄昏前便回了府。静姝借花献佛,仔细为兄长剔好蟹肉,献宝似的捧到兄长面前。 叶静川很少食蟹,此时蘸着姜醋,倒也吃出了几分滋味。饮了几口黄酒,斜睨着双目,开了口:“你可是有事要托我去办,索性先说了吧,不然我这饭都吃得不踏实!” 静姝讪讪地回道:“兄长真是扫兴。明日我打算去和父亲明说,我不愿再嫁那于渊成。当日在相府,我自荐枕席,他都对我不屑一顾,转身去了美婢的厢房,我心里堵得慌。” 静姝为了彻底断了父亲的念想,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可是自己一个女儿家,面对父亲,自是开不了口。相反,自己在兄长面前也不是头次出糗,不忌讳这些。 不料此言一出,兄长变了脸,摔了酒杯:“于渊成这厮欺人太甚,这般待我妹妹,还有脸再上门求亲。” 静姝惊呼:“可惜了!这套白瓷荷叶纹酒具我稀罕得很,兄长改日定要赔我一套!” 叶静川闻言,瞬间没了脾气,看了看地上那破碎的酒杯:“明日妹妹去我那里,自己挑一套喜欢的。” 静姝见他消了气,安了心,连连点头:“兄长不许耍赖,我早就看中了你那套琉璃杯!” “晚些就让人送来!”叶静川笑道,“今日这些菜肴倒是头次见着,我们趁热先用膳吧!” fqxsw.org 静姝给兄长夹了一个套肠:“哥哥尝尝这个!” 叶静川用罢晚膳,便独自去了父亲书房。 定远侯今日用了长女派人送来的几道美食,心情颇好,见长子面上隐隐有些怒意,调侃地问道:“怎么,你没吃到静姝准备的佳肴?” 叶静川发觉父亲如今每每提到妹妹,都不似平日那般严肃,言语间多了些暖意,便将今晚静姝所言禀报了父亲。 定远侯按了按鬓角的太阳穴,压下心中怒火:“既是如此,此事就此作罢!你让静姝安心,再嫁之事,定由她自己做主!” 叶静川得了父亲的准话,转身去了晓风苑。叶静川有心问妹妹,于渊成是否从未碰过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静姝一夜好梦,总算打消了父亲的念头。虽知父亲为了自己,计较深远,可有些人和事,错过了便是错过…… 立冬这日,定远侯与子女们一道用了午膳,羊肉饺子十分鲜美,让静姝有些怀念家乡的羊糕。 饭后,一家人饮着乌龙茶,闲话了几句。叶静恒说道:“长姐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江南菜肴甚是美味,谢长姐挂记!” 静姝笑了:“听说你近日读书辛苦,每晚挑灯夜读。立冬了,天气寒冷,以后晚间我让人给你备些容易克化的羹汤送去。” 叶静瑜在一旁却有些吃味,同母的哥哥不与自己亲近,倒是时常去寻长姐,侧身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掩下心绪。 定远侯见子女间和睦,并未受李氏禁足的影响,颇感欣慰。 一盏茶尚未饮完,孙管家匆忙从外间进屋,附在侯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侯爷冷哼一声,起身说道:“静川随我去书房!” 父子二人走后,叶静恒请大家去看他养的鹩哥,说是最近开始学着说话了。静姝和静睿欣然前往,叶静瑜方才模糊听见管家提到王言复的名字,此时心跳如鼓,假托有事,径自离开。 叶静瑜心中忐忑,绕道去见母亲。 好几日未见母亲,静瑜有心躲避。母亲一直不肯说出被禁足的原因,甚至没能参加自己的及笄礼。 想着自己那一切从简的及笄礼,往日那些闺中密友捧高踩低,听闻自己母亲禁了足,纷纷推托未至。 叶静瑜心中有些怨恨,恨母亲不懂委曲求全,偏偏在此时得罪了父亲,恨母亲每日颓废度日,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叶静瑜一心待嫁,指望嫁入王家,摆脱这样的生活。如今听到王言复的名字,她心中没了底,若是连亲事都出了差错,她此生还有何指望?前思后想,她也只能去见母亲。 第五十七章、上门退亲 定远侯父子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侯爷坐定,面带怒意地说道:“这王家还真豁的出去,居然散出风声,说是王言复私下养了外室,还是名风月女子。想来,不出明日,王家就会上门,以儿子品行不端为由退了婚约。” 虽早就料到王家会设法推掉亲事,叶静川却不曾想到王家会毁了嫡子的名声,叹道:“想必王家定是得了上方许诺,才会不惜代价。” 定远侯冷笑:“王家在军中屈居人下多年,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王言复私养外室无非是桩风流韵事,过了些时日,世人也就淡忘了,倒是我侯府女儿的婚事眼下成了难事,莫要成了世家的笑柄。” yawenku.com 见父亲犯了愁,叶静川劝道:“静瑜年纪尚小,可以重新相看人家,只是我侯府如今没有当家主母,往来世家之间多有不便。若是李氏并无大错,父亲可以先解了她的禁足,待静瑜出嫁后再作处治。” 定远侯未想长子居然会为李氏求情,自己又如何与他解释李氏偷人之事,轻咳一声:“静瑜的婚事从长计议,倒也不急于一时!” 叶静川方才存了试探之心,李氏究竟为何被禁足,是否与生母曹氏有关,自己心中也有诸多揣测。眼下看父亲的态度,似是不便明说,只得暂时收了心思。 李氏的屋中,门窗紧闭,叶静瑜犹豫间推开了门,淡淡的霉味迎面飘来。一束阳光破门而入,李氏似是受到惊吓,蜷缩在床榻上,抱紧了头,不敢睁眼。 阳光下轻舞的微尘让叶静瑜有一瞬的失神,再看着蓬头垢面的母亲,眼泪无声滴落。 嘱咐下人不得靠近,叶静瑜反手关上了房门,慢慢走向母亲,轻轻地说道:“母亲,静瑜来看您了!” 李氏瘦弱的身躯微微一震,半晌怯怯地抬起了头,斜着眼呆滞地看向她:“静瑜?” 叶静瑜呜咽地抱住母亲:“阿娘,是我呀!您的女儿阿瑜!” 李氏如临大敌,抓住她的手急迫地问道:“阿瑜可是要嫁人了?” 闻言,叶静瑜哭得更凶了:“阿娘,之前您说过阿瑜的婚事恐怕有变,到底是何意思?” 李氏蓦地咧开嘴,痴痴地笑了:“婚事有变?阿瑜嫁不出去了?哈哈!阿瑜嫁不出去了,我不用死了!太好了,我不用死了!” 叶静瑜并不知父亲打算在自己婚后让母亲自裁之事,只觉得母亲约摸是真的疯了,一向爱干净的母亲,身上居然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 酸味乍一入鼻,叶静瑜一激灵,不自觉地松开了抱着母亲的双臂,随即有些慌乱地说道:“母亲,我还有事,晚些再来看您!” 吱呀一声拉开木门,叶静瑜大口呼吸着门外清新的空气,用帕子轻拭眼角的泪痕,走到院中,敲打起下人:“你们莫要打错了主意,父亲只是一时恼了母亲,母亲毕竟为侯府诞下了两位公子。眼下你们若是不能尽心照料母亲,晚些定然逃不了责罚。” 掌事的钟嬷嬷连连叫屈:“二小姐误会了,夫人不准咱们进出,稍一靠近,夫人就会惊声尖叫,奴婢们除了每日送餐进去,实在无法靠近夫人!” 叶静瑜疾声厉色:“刁奴还敢狡辩,仔细你们的皮!待我禀了父亲,定要你们好看!” 钟嬷嬷无奈,只得说道:“奴婢们遵命,今日起定小心服侍夫人!” 叶静瑜一刻也不想再多留,快步出了院子。 身后,钟嬷嬷嗤之以鼻:“自己的母亲,都不愿多待一会照顾,反而责怪我们!前几日,那两位公子不也是站了一会就着急忙慌地走了!大伙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屋内床脚的李氏攥紧了被子,眼角滚落一滴热泪。 花园里,静姝正兴奋地与玲珑说道:“明年开春,我们也养只鹩哥,教它说话!” 玲珑笑道:“得,奴婢往后还得再伺候一个主子!” 静姝眯着眼轻弹她的额头:“就你嘴贫!” 刚迈入晓风苑,下人们就递上了瑞王府的请帖,瑞王妃约她后日共品新得的白露茶。 玲珑问道:“绣娘新制了两件轻薄的冬衣,小姐可要看看?” 静姝点点头,看着玲珑忙碌的身影,寻思着再提两个贴身婢女,替玲珑分担一些。 傍晚时分,静姝得了消息,说是二小姐的未婚夫在外养了个花魁,如今已是满城风雨。 静姝心下为叶静瑜感到惋惜,想着自己若是前去安慰,只怕又会被她视作嘲讽,权当不知罢了。 不过思及兄长所说,叶家和王家的亲事眼下已经不合时宜,王家恐怕有意为之,否则以王家之势,不至于闹得人尽皆知。 转而又想到自己与卫景辰之事,不由一声叹息,姑且尽人事,听天命! 次日官员休沐,果不其然,王尚书上了门,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定远侯携长子一道接待。 敞厅内,定远侯板着脸,不满地看着王重德。 叶静川面容倒是和缓一些,请王尚书上座。 王尚书满脸羞愧地开了口:“老夫教子无方,自知愧对侯爷,昨日在家中已将那不肖子孙痛打了五十大棍。老夫冥思苦想,这劣子太不像话,实在配不上侯府的千金。” 定远侯此刻是真的有些糟心,为何自家子女的婚事都格外不顺心,王重德这番虚情假意的话语倒是耳熟,与于相那老狐狸的话如出一辙。 想到于家,定远侯不由又冷哼一声。 王尚书心中微微打鼓,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言复他品行有缺,老夫不敢欺瞒侯爷,有侯爷长女与于家之事在前,王家断断不敢再耽误了侯府的女儿。” 叶静川本来预备唱红脸,此刻听他提起静姝,也冷下了脸。 王尚书眼见一旁的叶静川也变了脸色,才知传言不虚,此子甚是疼爱胞妹。自己方才言语犯了大忌,眼下屋中叶家人皆对他虎视眈眈,他是骑虎难下。 心一横,王尚书又说道:“老夫想着不能为了一个劣子坏了两家的交情。故老夫今日前来是想求侯爷退了这桩亲事。” 定远侯略略抬眼,说道:“王尚书既是有了定论,那便这么办吧!” 王尚书如释重负:“此事王家对不住侯府,老夫备了薄礼,请侯爷恕罪!” 定远侯一拍桌子:“我侯府尚不缺财物,王尚书请回吧!” 叶静川送了王尚书出门,淡淡地说道:“家父近日忧愁我辈婚事,招待不周,请大人见谅!” 王尚书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受点气也并不放在心上,赶紧说道:“原是我王家之过,改日等侯爷息了怒,老夫再来谢罪!” 第五十八章、王府品茶 方才在敞厅内的交谈,侧间里来往的下人自是听了一耳。 叶静瑜得知未来公公登门造访,早早安排了婢女在前院打探消息。昨日下人们有心瞒她,可如今,退亲已成定局,大丫鬟芙蕖只得如实回禀。 自母亲禁足以来,她时常担心王家会因此看轻了自己,却不料最终竟是因那王言复眷养花魁,坏了婚事。 叶静瑜方寸大乱,往日她私下轻蔑长姐被婆家送回了侯府,不想自己尚未婚嫁,便遭遇如此不幸。自幼顺风顺水的叶静瑜一时也顾不上颜面,抱着乳母秦氏痛哭。 秦氏苦劝:“我的小姐,这是王家的过错,王家丢人现眼,与小姐无关。小姐您还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小姐,侯爷自会为小姐重新相看人家。” 叶静瑜抹着眼泪细想,虽说错不在自己,可自从御花园一见,风度翩翩的王言复已经刻在自己的心上,如今骤然得知退亲之事,心中多少有些不舍,又哽咽地哭了几声。母亲眼下不能出门交际,帮不上自己,不知父亲可否会为自己另觅良缘。 相府山苑内,于相看着坐在假山前对着棋盘发呆的幺子,颇感心疼和无奈,踱了过去。 “可要与为父走一盘?”于相捋着胡子问道。 于渊成回了神:“许久未和父亲下棋,自然要讨教一番!” 于渊成今日的棋路有些混乱,开局便落错了一子,再想弥补,已是满盘皆输。 于相摇头:“落棋无悔,何苦纠结那步错棋,因小失大,失了全局。” 心知父亲言下深意,于渊成苦笑道:“儿子如今陷在那步棋中,难以自拔。白昼黑夜,眼里心中唯有那颗棋子。” 于相执子的手哆嗦了一下,生生憋下笑意:“重重地拿起,轻轻地放下,才是大道!你还年轻,尚有时间去参悟这其中道理。为父在你这个年纪,也有放不下的人,如今远远地看着,知她守着流年,幸福安康,便心满意足了。这几日侯府正值多事之秋,为父晚些再去拜访,你莫要乱了心神!” xiashuba.com 于渊成已经听闻王家之事,自是明白,站起身来,深深一揖:“儿子不肖,不能替父亲解忧,反倒添了许多麻烦。” 于相摆摆手:“你我父子之间何须多礼!此事于你而言也是磨砺。” 梁氏婆媳一路从花园内走来,卢氏小心地问道:“母亲,丁家表妹一颗芳心全系在小叔子身上,不知这婚事可有定论?” 梁氏一听幺子的婚事,就满肚的火气,如今这相爷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一把年纪还随着儿子折腾。 转身没好气地责备卢氏:“你那丁家表妹,好好的闺阁女子,竟不知矜持二字。公主府之事我听闻了一二,她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主。你是我于家的媳妇,怎好将家中之事告诉外人,弄的大家都没了脸面。” 卢氏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婆母怪罪自己将小叔挂念前妻之事,私下告知了表妹,无言以对,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陪着婆婆继续往山苑那边散步。 婆媳间一时无语,默默走到假山背后,不想竟听到了相爷父子的一番交心之言。 卢氏颇为尴尬,竟听到公公挂记人妇之事,恨不得立马钻进眼前的山石洞内,免得被婆婆的眼神凌虐。 梁氏闻言,嘴都气歪了。怪不得那日自己随口骂道叶静姝是个狐媚女子,相爷却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不能将心比心地理解儿子的苦衷。 眼下自己倒是明白了,这天下男子都一般性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自己这般每日围着夫君、子女转的妇人,自是无法对他们的三心二意感同身受。 看着长媳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莫不吱声,梁氏也不好发作,白了卢氏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卢氏撇撇嘴,赶紧跟上,今日真真走了背运。 瑞王妃邀约之日,静姝按时起床晨练,自己是易胖体质,冬日里打会八段锦是每日必修的功课。 半个时辰后,面泛红晕的静姝换上藕荷色的袄裙,开始梳妆打扮,静姝选了极为清淡的妆容,几不可见却又惊艳了时光。 尽管昨日侯府出了退亲一事,可这并不影响静姝出门赴宴的好心情。自己做不到以德报怨,去关心那个从未将自己视作姐妹的人。人各有命,各自珍重。 来到皇城根下的瑞王府,静姝下了车,微微惊讶,不同于公主府的奢华大气,瑞王府显得质朴了许多,除了典型的皇家雕漆大门,内部与普通世家相仿,极尽简洁。 瑞王妃眉开眼笑地迎了她进门,说道:“总算盼来了表妹!前些日子,大姐儿得了风寒,如今总算得了空,刚好又得了二两秋露茶,赶紧邀表妹一道品鉴。” 静姝笑道:“今年的秋露茶产量极低,拿着银子都买不到,也就到王妃这里才能有这等口福。” 瑞王妃暗暗自嘲,若不是静姝要来,嗜茶如命的王爷怎会舍得让出这心头好。 瑞王妃在暖阁中亲自烹茶待客,静姝则静静地打量着四周。 瑞王妃轻笑:“我们王府不比公主府那般华丽,王爷不喜奢华,府中一应布置从简。” 静姝摇头:“表姐过谦了,这屋中看似颜色素雅,平平无奇,却暗藏珍宝,光那件青白釉穿带直口瓶恐怕就值千金。” 瑞王妃轻挑黛眉:“表妹好见识,那瓶子是王爷的宝贝,我素来喜好浓烈的色彩,欣赏不来这些素净的物件。尝尝这茶,可对你的喜好?” 静姝轻启朱唇,抿了一口,细细回味,须臾说道:“春茶苦,夏茶涩,要好喝,秋白露。入口鲜香,回味甘甜。茶好,这烹茶的功夫也好。” 瑞王妃感慨:“真不知道将来谁有幸娶了表妹这般妙人!” 暖阁内,表姐妹浅笑盈盈。对面的楼阁上,瑞王站在风中,定定地望着那藏在心中的女子,峨眉淡扫不掩那倾城容颜,一静一动间皆是绝代风华,慵懒的堕马髻更显万般风情。这女子无一处不美好纯净,无一处不慑人心魄。 第五十九章、买卖诚意 午后崔氏唤来了戏班子,姐妹二人商量着点了几出新戏。 正看到精彩时,大姐儿睡醒了午觉,哭闹着来寻母亲。一出戏罢,静姝便起身告辞了,毕竟崔氏不比她这等闲人,府中大小事务皆要操心。 崔氏牵着姐儿送静姝走出内院,碰上了从外归来的瑞王,静姝福礼:“见过瑞王爷!” 瑞王温文尔雅地笑道:“我府中不比京郊的山庄,不知表妹玩得可还尽兴?” 夫君唤的这声表妹,让崔氏一阵恶寒。 静姝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那出戏中,不曾察觉,嫣然一笑:“今日茶好,戏好,主人更好,岂有不尽兴的道理。” 瑞王又道:“一直欠着表妹一份谢礼,恰巧昨日得了一株寒兰,还请表妹笑纳!” 这礼物静姝受之无愧,欣然接受:“恭敬不如从命,谢过瑞王爷!” 静姝这厢上了马车,崔氏见夫君恋恋不舍地望着静姝离开的方向,心下纳闷,既喜爱至此,为何不早日纳入府中。 马车上,静姝瞥见软垫上放着一张字条,“胭脂铺见”。这是卫景辰的字,静姝自是认得,抿嘴乐了。许久未见,思念得紧,静姝急忙吩咐车夫调转了方向。 玲珑见主子捏着那张纸条傻乐,微微叹了口气,刀架脖颈的差事又来了。 静姝见她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侧身偷笑,回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待会替我守好门!” 玲珑郑重地回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再犯傻了。” 静姝用帕子轻拭朱唇,按下抽动的嘴角。 马车直接进了胭脂铺后院,赵掌柜和锦瑟已在院中等候:“小姐,有个公子说与您约了会面,谈笔生意。” 静姝勾起唇角:“他人在何处?” 锦瑟引着小姐上了阁楼,行至门前,静姝说道:“这儿有玲珑守着便好,若有需要,我会唤你。” 锦瑟觉得主子今日行事有些神秘,告退后径直下了楼,又嘱咐赵掌柜道:“公公,莫让外人上了楼。” 赵掌柜自然省得,亲自在楼梯下守着。 静姝推门而入,就见那人坐在茶几边饮茶,一袭竹青色的锦衣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上身前倾,一手捏着茶盏,一手轻按圈椅扶手,坐姿随性却无散漫之感,只有说不出的风流韵致。 玲珑体贴地从屋外掩上了门。 静姝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公子打算与我谈桩生意?” 卫景辰坐直了身子,眯着凤目说道:“姑娘请坐,在下想买姑娘个方子。” 静姝坐定,有些惊讶:“哪个方子?” 卫景辰认真地回道:“麻沸散。” 静姝耸眉:“此方珍贵,卖与不卖就看公子的诚意。” 未等静姝反应,鼻尖已萦绕着淡淡松香,卫景辰居高临下地将她圈住,抬起她的下颌:“自该让姑娘看到在下的诚意。” 望着那张俊逸的脸,静姝在他深邃的目光中失了焦距。卫景辰的唇从她的额头一路往下,最终落在了他朝思暮想的柔软之上,细细地辗转,秋露茶的甘甜让他渐渐失了控。 静姝本就仰着头,此刻被他的深吻折腾得几近窒息,一时恼了,推开了他。 卫景辰爱怜地看着心上人微微喘息,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看来姑娘是不满意在下的诚意。” 静姝摸着后颈,愤愤地说道:“自是不满意,本姑娘差点断了脖颈!” 话音刚落,静姝已双脚腾空,卫景辰将她打横抱起。静姝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却见他凤目愈发幽深,如同黑夜中蛰伏的猛兽。 卫景辰将她放在一旁的贵妃塌上,欺身压了上去,含住那娇艳欲滴的红唇,轻轻撬开贝齿,汲取柔滑中的每一处甘甜。 在不断深入探索中,静姝那颤颤悠悠的心跳似是已经停止,只觉眼前一片白光,却又如彩虹一般绚烂。 卫景辰眸中彻底失了清明,下意识地伸手去解她的裙带。玲珑今日特意为主子系了一个繁复的梅花扣,卫景辰摸索了几次也没解开,刚想用力扯断裙带,突然清醒过来,弹坐而起。 骤然离开炙热的怀抱,静姝打了个冷颤,悠悠回了神,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摸摸自己腰间的梅花扣,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卫景辰有些尴尬,一时无语。 静姝坐起身来,打破沉默:“你怎知我去了瑞王府?” 卫景辰音色暗哑:“昨日在瑞王府饮酒,更衣时听到下人们提及。今日见那瑞王下了朝便匆忙回府,想必急着见你,便跟了过来,在府外候了你半日。” 静姝奇怪:“我离开的时候,瑞王刚刚回府。” 卫景辰轻叹:“他必是站在暗处,不曾被你察觉。” 静姝噗嗤一笑:“哪有你说得这么不堪?” 卫景辰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我送你个人可好,就是我从边关带回的乔南玉,她身手不错,可以护你安危。” 静姝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要,出门时兄长都派了护卫随行!” “为何不要?”卫景辰有些急切,“她可以贴身护你。” 静姝蹙眉:“你救下了她,她兴许已对你暗许芳心,你将她放我身边,我才危险!” 卫景辰闻言,笑出了声,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说道:“她已有了情郎,互许了终身。你若不待见她,只出门之时带上她便好。不然我难以安心……” 静姝见他一脸忧心的模样,终是点了头,又问道:“你要麻沸散的方子做甚?” 卫景辰伸手抚平她裙摆的皱褶:“晚些你便知晓!” 静姝也不追问,唤道:“玲珑,取笔墨来!” 门外,玲珑欢快地应道:“请小姐稍候!”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才是。 待玲珑取回笔墨,静姝仔细地写下方子和用法,特意注明“若是善饮酒之人,药量再加三成。” 卫景辰见她密密麻麻地写满一张纸,无声叹息,知她心善,事关人命,她便会格外认真。不知待她知晓真相,可会恼了自己。 slkslk.com 天色已暗,玲珑只得催促主子尽快回府,静姝有些不舍地上了马车。卫景辰远远地跟着,见她进了侯府,才转身离开。 瑞王府中,崔氏吩咐下人备好晚膳,大丫鬟问道:“王妃怎知王爷今夜会来?” 崔氏笑道:“我知他所想,他也知我所求。” 夜晚,芙蓉暖帐中,崔氏一时没忍住,问道:“王爷为何不早日纳她入府?” 瑞王低头不语,半晌说道:“恐遭猜忌!” 崔氏本是聪明人,知道自家王爷一直韬光养晦,若是与侯府结亲,只怕会坏了筹谋。 瑞王暗恨,即便眼下她再嫁旁人,有朝一日也必将回到他的身边。他不会学先帝那般隐忍大度,空余半生凄凉。 崔氏只觉王爷今日起伏间多了些狠戾,很快便无暇思考。 第六十章、再见南玉 很快,冬日的第一场雪在立冬后如约而至,纷纷扬扬的雪花如轻盈的柳絮在风中旋舞,静姝走到屋檐下,伸手接住一片六出花,静静地看它融化。 去岁的冬天,忧心父兄安危的自己尚无心情欣赏北国的雪景。如今,她终于可以怀抱暖炉,享受难得的寂静和纯洁。 玲珑不解:“冰天雪地的,小姐莫要受了寒。” 静姝笑笑,玲珑自是无法理解自己这个江南人对雪的憧憬。 玲珑见状,只得为她取来一件狐裘内里的斗篷,静姝披上后暖和了许多,问道:“那乔姑娘可来了?” 玲珑回道:“今早到的,奴婢让她收拾妥当后再来见小姐。” 静姝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轻声说道:“她初来乍到,劳你留心照顾。” 玲珑心知这是卫侯爷的人,哪敢怠慢,赶紧应下:“奴婢省得的。” 主仆说话间,乔南玉已走到了她们身后,恭敬地行了礼:“见过小姐。” 静姝回过身,仔细打量,这乔姑娘一身素净的衣着,今日虽换了女装,眉宇间依旧带着英气。静姝微笑:“我以后唤你南玉可好?” 乔南玉点头:“奴婢往后跟着小姐,一切皆由小姐定夺。” 静姝有些惊讶,心直口快地说道:“我初次见你时,南玉宛如江湖儿女,今日再见,只觉温婉了许多,好似换了一人。” 南玉睁圆了眼睛:“小姐往日见过我?” 静姝想到那时自己还在怀疑卫景辰移情别恋,略略尴尬,说道:“在胭脂铺门前见过一面。” 南玉细细回想,回道:“原是如此,那时南玉尚未遇见心仪之人,整日想着仗剑走江湖。现在我已定下婚约,想来是多了些女儿家的心思。” 静姝忍俊不禁,怕也只有这位姑娘能毫不扭捏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问道:“南玉的未婚夫是何人?” 南玉爽朗地笑了:“卫侯爷麾下的贺将军,小姐以后自会见着。” 静姝在记忆中搜索,并无这位贺将军的印象,只好点点头,有些期待这位能将女侠拿下的人物。 静姝安排南玉做些简单的差事,又说道:“你平日无需跟着我,尽管做自己的事情,有需要时,我自会唤你。” 南玉自知也做不来伺候主子的事情,开心应下。 屋外站了一会,静姝觉得面上有些冷,便吩咐厨房备下一锅胡椒猪肚鸡。 傍晚时,听闻父兄回了府,静姝担心父亲伤口受寒不适,带着猪肚鸡汤去了书房。 听见她在门外与侍卫交谈,兄长忙推开房门,迎了出来:“外面天寒地冻的,妹妹何必出来受罪。” 静姝笑弯了嘴角:“我可是上过战场的人,哪有哥哥说的这么娇气。今日特意准备了些暖腹的汤水,顺便给父亲请平安脉。” 定远侯见她进了屋,脸上露出一丝温情:“方才我们正说到静瑜的亲事,眼下有两个人选,一位是帮你混入辎重营的赵子骞,另一位是谢副将的嫡子谢士诚。静姝以为如何?” 静姝陷入了回忆,这赵子骞相貌堂堂,孔武有力;至于谢副将的儿子她倒是没见过,不过谢副将倒是五大三粗,活脱脱张飞再世。 静姝叹了口气:“父亲这是难为我了,我只见过赵子骞,外貌人品算是出众,可那谢士诚是何等模样,我只能从谢副将身上猜的一二。” 叶静川捧腹大笑:“谢士诚生得比他父亲好得太多。” 定远侯凝神片刻:“这赵子骞年纪轻轻,为人沉稳踏实,唯独出身一般,父亲只是个七品的校尉。谢士诚虽出身武将世家,可武功和才智皆不及其父。静川,你明日去寻那赵子骞,让他上门来提亲。” 静姝有些不可置信,转瞬间便定下了叶静瑜的终生大事。直到夜晚躺在榻上,静姝还在思考古代女子的凄凉。 国公府内,小厮回禀世子:“定远侯府对亲事讳莫如深,小的四下打听了几日,未听闻这侯府的嫡长女已经定亲。据说侯府已经拒了不下五家世家的提亲,约摸是因为侯府世子不愿胞妹做人继室。” 听了前半句,许世子还暗自庆幸,待听完后半句,心又提了上去。 不过,眼下先得征得父母的同意。毕竟作为国公府的世子,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力。 想到这,许世子撑伞去了主院。 国公夫妇已准备就寝,听了长子的来意,险些惊掉下巴。 赵氏不由问道:“我儿可知那叶家长女是和离之身?” 许晏清颔首:“自是知道!” 许国公冷哼:“那你可知她是于家送回侯府的妇人?” 许晏清淡淡回道:“那于渊成目大不睹。” 许国公怒骂:“你这是打算让满朝百官嘲笑我许家不成!于家看不上的人,我国公府巴巴地上门求娶,你真是昏了头了!你的妻子是未来的国公夫人,一个和离的妇人岂能坐上这个位置。” 许晏清回想,当初二弟执意迎娶周氏,在父母院中足足跪了三个时辰,难不成自己要效仿弟弟?罢了,自己一向稳重,若也做出这等行径,只怕要把父母气死。不如以退为进,与父亲博上一博。 许晏清恭敬地说道:“今夜风雪交加,父母大人既是不允,那儿子便告退了,父亲、母亲早些歇息。”说完,不待双亲开口,便面色如常地出了主院。 零点看书网 国公夫妇彻底傻了眼,本以为要像当初对待二子许晏明时那般惊天动地,未想长子这么快就放弃了。 夜晚,许国公在床榻上辗转不寐,长子晏清早慧,自幼循规蹈矩,鲜有违逆。 张氏逝后,长子无意再娶,至今房中未添一人,在国公爷看来甚不合理。自从隐隐听闻崔翰林暗养男子之事,自己心中便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长子自读书启蒙后,从未主动向自己开口求过一事。眼下,他明知叶家姑娘身份尴尬,偏来求娶,究竟是情窦始开,还是虚晃一枪,以此为借口不再续弦。 第六十一章、迎来送往 许国公越想越不踏实,轻轻推了推赵氏:“夫人可睡着了?” 赵氏没好气地说:“睡着了。” 许国公不解:“夫人为何恼了我?” 赵氏上榻前便憋着火:“晏清自幼孝顺,何时开口求过什么!今日公爷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他骂走,我自是心疼。若是晏明那浪荡儿,你骂一骂也就罢了。” 许国公暗道不妙,今夜怕是不得安宁,赶紧岔开话题:“夫人,那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赵氏勾唇冷哼:“是何模样?自是男人喜欢的模样。” 许国公好奇:“各花入各眼,我就只好夫人这般样貌的。不知让我儿心动的又是何等模样?” bqgxsydw.com 赵氏闻言,有些臊得慌,方才的怒气瞬间也平息了,坐起身来:“公爷可记得崔家那位天仙一般的姑奶奶?” 许国公急忙坐起,体贴地给夫人披上外衣,回道:“那般风华绝代的佳人,自是记得!” 赵氏斜睨了他一眼,方才的话可见都是骗鬼来着:“这女子面容与她外祖母崔氏有七八分相像,身段却和我娘家那位千娇百媚的贵妃相仿。公爷觉得这样的女子可能入眼?” 许国公在头脑中勾勒了一番,不由说道:“甚好,甚好!” 赵氏恼了:“公爷莫要想入非非!” 许国公一听,便知夫人会错了意,急忙解释:“夫人可觉得晏清不似寻常男儿,屋里连个通房也没有。” 赵氏白眼:“那是我儿洁身自好!” 许国公叹息:“自从听闻崔翰林之事,我总觉得心中难安。万一……” 赵氏打了个冷颤:“哪有那种万一!”话说得笃定,可心里却有些打鼓。 夫妻二人对视良久,许国公拿了主意:“若是将这女子娶进门,我不信晏清还能坐怀不乱!” 一番合计,二人突然觉得这桩亲事迫在眉睫。想着侯夫人如今被禁了足,这上门探口风之事便落到了许国公的头上。 许世子此刻还在盘算如何说服双亲,却不知无为而无不为。 这日下了朝,定远侯看着桌面两张拜帖,陷入了沉默。于相登门原在意料之中,可这许国公又是奔何而来? 这两位乃文臣之首,如今朝堂局势错综复杂,还需妥善处理。定远侯本想安心修养,谁料这家事、公事一桩接一桩。 这些日子,定远侯明显察觉自己力有不逮,可若陡然将事情全丢给长子,自己又于心不忍,能分担一日且分担一日。 定远侯落笔回帖,特意将时间错开,免得二人碰面尴尬。 休沐这日,静姝听闻于相登门,呆坐了一会,心念父亲诸事操劳,亲自去了厨下,惊的一众下人如临大敌。 书房里,定远侯借口女儿情伤入骨,不愿再回伤心之地。虽回绝了于相,言语间倒也留足了面子。 思及静姝日渐清减的身形,于相觉得定远侯所言非虚,也不好再作勉强,免得坏了两家和气。 这厢于相愁颜不展地打道回府,那厢许国公迫不及待地提早出了门,于是两家的马车在侯府附近不期而遇。 两位大人心中皆感诧异,毕竟这城西只定远侯一家显贵,表面却无波无澜地寒暄了两句。 二人朝堂交锋十数载,心下已各自有了揣测。 许国公有些小庆幸,于叶二家自子女和离后,关系尴尬,若非为了复合之事,只怕于相不会再上门自求难堪。观于相方才的神色,可见所求不成。 于相却有些意外,近日圣上重用寒门子弟,许国公莫非是准备联合武官来与寒门一系抗衡。罢了罢了,自己还是先想想如何宽慰儿子要紧,且看这国公爷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 定远侯前脚送走了于相,后脚就迎来了许国公。 敞厅中,许国公客套地叙了旧,半盏茶后道明来意:“我儿晏清很是倾慕侯爷长女的风采。本想着请礼部刘尚书来问问侯爷的意思,可我和夫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来见侯爷,毕竟有些话说开了才敞亮。” 定远侯此时才体会到“一家有女百家求”,真真是幸福的负担。沉吟许久,方说道:“国公爷,世子的人品和学识皆无可指摘,实乃此辈中的翘楚。然而我尚有三重顾虑,一则,小女非初嫁,高嫁恐遭人蹉跎,二则,嫁为继室,抚养继子恐非易事,三则,终身大事,小女恐自有主意。” 许国公早料到侯爷爱女惜嫁,毫不含糊地回道:“我府上家眷为数不多,夫人也素来厌恶内宅中的明争暗斗,我可以担保,府中无人敢在旧事上再做文章。至于我那孙儿,本就由他祖母抚育,国公府认贤不认长,子孙后代全凭个人本领。” 关于子孙之事,侯爷问得隐晦,许国公却毫不避讳。 定远侯私心很是愿意应下这桩亲事,国公爷为人爽利,不似于相那般奸滑;夫人赵氏贤惠明理,难得的良善主母;更何况许晏清是世家子弟中少有的高洁自律之人。 “国公爷爽快,方才所言,我已记下。只不过早前已承诺小女,她的亲事由她自己做主。”定远侯心中有些惋惜,隐约担心女儿不愿。 许国公自是听出定远侯弦外之音,显然侯爷认可了这桩亲事,如今只看女儿的意愿。许国公笑道:“既是如此,今日叨扰了,改日再登门叙旧。” 定远侯看了看屋外的阳光,说道:“已是正午,国公爷不如留下用饭。” 于是,静姝为父亲精心备下的午膳入了许国公的腹中。 沐浴着冬日的暖阳,许国公撑肠拄腹地出了侯府,听闻午膳有几道菜是侯府长女亲自准备,许国公心中暗喜,晏清这小子眼光独到。 送走许国公,侯爷径直去了晓风苑,发现女儿院中不知何时修了一个小灶,满院的红薯香气。侯爷嘴角上扬,和离后还能把日子过得如此滋润的,怕无人能出其右。 静姝已从下人口中得知了许国公上门的意图,此刻见父亲前来,并不意外。 静姝不喜拖泥带水,开门见山地撒起了娇:“父亲,那国公世子严肃得很,女儿不喜。” 侯爷只道女儿是舍不得家中惬意的生活,叹道:“静姝莫要以貌取人,许家世子人品贵重,难得的佳婿。为父亦不舍静姝嫁人,即便日后定下亲事,父亲总要多留你些时日。” 静姝看着父亲慈爱的面庞,张了几次口,最终也没敢道出卫景辰之事。 捧着烤好的红薯,静姝去了落玉阁。 叶静川正穿上大氅,准备外出赴宴,见她前来,无奈地笑道:“今日瑞王设了酒宴,邀了些年轻的朝臣,恭贺两位皇子封王之喜。明日,我再去寻你!” 第六十二章、酒宴争锋 眼看外头起风了,想必夜里又有场大雪,静姝把手中的红薯塞给哥哥:“路上拿着捂手也是好的!” 叶静川摸了摸她的头:“你莫要瞎操心,父亲既是承诺了你,便不会反悔。” 静姝其实晓得,父亲如今看着自己时眼中满是舐犊之情,可心中终归有些惴惴不安,撇了撇嘴:“哥哥老是弄乱我的头发!”说完,便气鼓鼓地走了。 叶静川望着妹妹的背影,俊朗的眉目间透出一丝温情,顺手将红薯塞进怀里,出门跃上骏马离去。 赶到宣乐楼时,不少宾客已陆续到了。这宣乐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三层上下,四楼围拱,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幕,灯烛晃耀,极尽奢华。 今日瑞王包下酒楼设宴,贺的是新封的恭王和庄王,来的皆是皇子和京城显贵。 叶静川一路上了三楼,正巧碰上卫景辰,二人见礼后同行。叶静川突然想到怀中红薯,摸出来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他,调侃地说道:“静姝烤的,想必味道不错!” 卫景辰勾起了嘴角,尝了一口:“甜得很!” 叶静川眯着眼睨了他一眼,只觉得这罗刹战神如今多了副面孔。 二人吃着红薯走进人堆,瑞王见他二人同行,手中还拿着半截红薯,笑道:“二位可是怕今日的酒席不管饱,还自带了干粮!” 叶静川拱手:“瑞王见笑,出门前妹妹塞的红薯,说是给我暖手。” 瑞王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原来如此,本王真是羡慕元明,有人关心冷暖!” 瑞王的眼神,卫景辰在一旁看得清楚,心中隐隐不悦。 宾客纷至沓来,各自落了座。卫景辰与叶静川毗邻,叶静川坐下后看见对面的许晏清,彼此也算相识,颔首示意。 许晏清此刻心中欢喜,面上却依旧神色淡淡,方才出门前父亲恰好回府,告诉他今日侯爷所言,得知父亲还在侯府用了午膳,许晏清心中有了希冀。 叶静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许晏清,不想这个才高行洁的国公世子竟会对妹妹一见钟情。再看看身边的卫景辰,实在难分伯仲,一时不知如何取舍。想到这,又暗自好笑,该做选择的是妹妹,自己庸人自扰了。 卫景辰正巧回头,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考量,有些莫名。 诸位皇子入了座,瑞王端起酒杯:“今日在此宴请诸位,共贺大哥二哥封王之喜。在座的皆是京城的青年才俊,难得有机会共聚一堂,今晚畅快玩乐,务必尽兴方归!” 话刚落,酒家送入了数十位浓妆艳服、巧笑争妍的酒姬,大厅内绿蚁波光,觥筹交错,不知是酒香还是胭脂香,一时香气醉人。 不多时,叶静川和卫景辰身边挤来了几名艳装美人,横竖是陪酒,不如陪个赏心悦目的男子。 卫景辰闻着身边那几位妖冶女子冲鼻的香气,有些不适,忽而想到了静姝身上的桂花甜香,心中思念得紧。突然察觉自己的前胸后背被摸了几下,按下怒火,不动声色地与美人们拉开距离,眼神中逐渐带了煞气。酒姬们混迹此间,自是善于察颜观色,瞬间收敛了动作。 叶静川则拎起一壶酒,从花丛中穿过,起身去寻诸位皇子。 瑞王与二哥庄王戏谑地说道:“瞧瞧,如今这酒姬也开始挑客人了。” 庄王方才就着美人的红酥手,多饮了几杯,微醺地说道:“咱们自是比不上元明,不然凝若那丫头也不会心心念念地数着日子。” 瑞王笑笑,庄王与明泰公主皆是皇后所出,他都不介意揭妹妹的底,自己又何须在意。 欢场中,众宾客或真享受或假享乐,即便许晏清那般高洁之人,也得逢场作戏,免得坏了众人兴致。 欢声笑语中,突然传来酒杯碎裂的声音,众人倚玉偎香间抽空抬眼望去,原是于渊成醉眼朦胧地抓着一名酒姬的玉臂,不让她离去,口中喃喃自语:“静姝别走,听我与你细说?” 饭团探书 厅中歌舞未停,众人只道于渊成发了酒疯,坐在不远处的许晏清却听得真切,毕竟这个名字,他已在心中默念了成百上千遍。 许晏清旋即起身,用力握住于渊成的手腕说道:“文远,你怕是醉了。” 于渊成吃痛,回了神,见许晏清炯炯地瞪着他,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失态,叫了静姝的名字,惊出了一身汗。 幸好叶静川坐的远,未曾听见,否则自己恐怕得挨上一顿打,又幸好舞乐未歇,不然自己怕是要坏了静姝的名声。这么一想,于渊成不敢再饮酒,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五道手印,默默低头用菜。 许晏清见他恢复了神志,暂且按下心中怒火,果然如父亲所料,于家这小子还惦记着静姝。 叶静川疲于应付各位皇子和世交,连饮了数十杯酒,此刻也有了些微醉意,走到卫景辰身旁,搂过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且回报你一次,你若动作再慢些,只怕妹妹便要嫁了对面那人。” 卫景辰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竟是许晏清,很是震惊,一时无话。 叶静川见他神色不复平静,心中舒坦了许多,自家妹妹正在犯愁,不能便宜了这始作俑者。 许晏清起身,踱到二人面前,一掀衣摆率性地盘腿坐下:“许久未同卫侯爷和元明一道饮酒,上次共饮还是恭贺二位边关得胜之时。” 卫景辰淡笑:“许世子称我子顾便好。” 许晏清道:“子顾唤我望宁即可。今日怎不见子顾的堂弟同来?” 卫景辰眼眸微动:“婶母抱恙,三弟回泸州侍疾。” 许晏清有心与叶静川拉近关系,笼络人心;卫景辰思忖着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叶静川则存了切磋比较之意。三位才俊各怀心思,畅谈天下事,畅饮杯中酒,最终喝得酩酊大醉,却多少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 第六十三章、出兵平乱 风雪之夜,卫景良领着二哥新收入麾下的贺天一,快马加鞭地赶路,眉眼上已是一层冰渣,马背上的二人却浑然不觉。 镇南侯府中,卫平喂主子喝完醒酒茶,看着主子痴痴迷迷地嗅着那方帕子,心中有些好笑,堂堂战神陷入情爱,竟比普通男人更加疯癫。 卫景辰蓦地坐直身子问道:“三弟他们可已抵达泸州?” 卫平吓了一跳,算了算行程回道:“约摸还要一日的时间,应该赶得及。” 卫景辰微微叹息:“但愿她那里也赶得及!”将帕子攥在掌心,便沉沉睡去。 这日早朝,圣上正问起荆州辖下征兵征粮之事,殿外急报,湘王斩杀荆州刺史严宗申,起兵叛乱了。 自边关大战犬戎后,朝廷缺兵缺粮,才盯上了南方富庶之地。湘王乃宁王之子,当年宁王与先帝夺位败北后,饮鸩而亡,先帝仁慈,未能斩草除根,不想这湘王隐忍多年,终于寻得良机,企图一雪前耻。 闻讯,圣上震惊,如今朝廷兵马不齐,湘王则号称集结了三十万大军。 惊骇之余,圣上问起:“湘王如何能聚集三十万大军,严宗申竟从未察觉其狼子野心?” 信使回禀:“严刺史收了湘王送来的美人,多年来对湘王之事隐而不报。” 圣上盛怒,双目赤红,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荒唐误国!来日朕必要诛其九族!” yawenba.net 内监刘成急忙捧来茶水,永庆帝喝了几口,稍稍平复心绪,看向了定远侯:“叶爱卿,依你之见,朝廷可有一战之力?” 定远侯思忖片刻,答道:“陛下,朝廷亲军眼下多是今年新兵,勉强出征,只怕危及京师安全。” 永庆帝点头,湘王蛰伏数十年,想必准备充足,眼下若想剿灭其三十万人众,只怕还得借助卫家之力。 永庆帝随即下旨,封泸州刺史卫司远为征南大元帅,立即发兵荆州,兵部尚书王重德为副帅,领五万兵马赴荆州支援。 叶静川暗观卫景辰,见他神色凝重,眼中却无波动,似在意料之中。 这日晴空万里,锦瑟入了定远侯府,陪主子闲话:“小姐,如今外面的粮价一天一个价,再这样下去,到了三九天里,百姓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静姝自是清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长叹一声,让玲珑捧来银匣子,取出两千两的银票递给锦瑟:“你暗中囤些粮食,若遇贫苦之人,能救济便救济着,但莫要声张,与赵掌柜商量后低调行事。” 锦瑟知小姐心善,收下银票,说道:“奴婢一定小心行事,不给小姐惹来麻烦。” 两人又说了会胭脂铺的生意,静姝突然问道:“那赵信待你可好?” 锦瑟羞涩地点点头:“他待奴婢甚好,偶尔有些争执,婆母也会维护奴婢。只是奴婢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多少有些心焦。” 静姝让她伸出手腕,把了会脉,半晌说道:“你身子骨极好,宫暖体健。然而怀胎一事急不得,自有缘法,你且放宽心,说不得下月就有了消息。” 叶静川走到门外,就听见妹妹这番一本正经的言论,有些哭笑不得。 见世子进了屋,锦瑟福礼后就告辞了。 静姝顺口问道:“哥哥,为何粮价涨得如此之快?” 叶静川叹息:“其因不过有三,一则几十万大军在前线,自是日日需要粮草;二则富裕人家少不得囤粮,以备不时之需;三则奸商大肆屯粮,低买高卖。” 静姝不解:“天家为何不派人严查屯粮出售之人?” 叶静川一愣,思索后回道:“眼下怕是没有这么多的精力。” 静姝也呆住了,这大晋朝终是与自己出生的盛世相去甚远,前世的自己身在福中而不自知。 叶静川正打算在晓风苑蹭饭,却听婢女来传,侯爷在书房等候,便匆匆赶了过去。 侯爷接到前线密信,递与长子:“卫司远仅带了十五万人马,说是近两年泸州灾害频发,原有的三十万士兵约一半已解甲归田。” 叶静川细细看了密信,说道:“听闻卫司远为人谨慎,明知朝廷仅派出五万大军,如此行径仅有两种可能,一是手中真的只有十五万兵力,无奈之举,二是隐藏兵力,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笃定自己能够以少胜多。” 定远侯眉头紧锁:“我观卫司远早年行兵布阵,此人极其审慎,从不喜兵行险招。年轻时尚且如此,难不成上了年纪反倒轻狂了?你我皆知,朝廷派出的五万大军多是绣花枕头。天家此举本是打算一石二鸟,让泸州与荆州死磕,最后两败俱伤。” 叶静川疑惑:“如此说来,如今卫家能否挡得住湘王北上之路,尚且难说。” 定远侯一声轻哼:“只怕此刻,那位也在犯愁。” 承明殿中,永庆帝陷入了沉思,卫司远这葫芦里卖的是何药,用十五万人马去打三十万叛军,如此惜命之人怎会如此草率。莫非,几年的灾害下来,泸州真的已困难至此。毕竟他的独子卫景辰还被自己扣在京中,谅他也不敢偷奸耍滑。 可这卫司远若是败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看来得在荆州北上之路提前布置,待两方元气大伤后再见机行事。 镇南侯府内,卫景辰有些烦躁,本就忧心父亲此战能否全身而退,还要忍受皇帝派来的暗影监视。如今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落在天子眼中,想见静姝一面难于登天。不知那许晏清是否有了动作,自己与父亲筹划多时,莫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国公府近日并无心私事,圣上将粮草一事压在了许国公的头上。卫家无赖,声称粮草短缺,只出人,不出粮,折腾得许国公和世子日日忙进忙出地采买粮食。 许世子虽心中牵挂佳人,可苦于没有接触的机会,只能待粮草备足后再作打算。 叶静姝迟迟未等到国公府下一步的动作,既开心又忧心,生怕国公府憋着大招,只能日日祈祷上苍,希望天降绝世美人,许世子一见倾心后见异思迁。 第六十四章、误打误撞 许国公父子心力交瘁地忙碌了大半个月,大批的粮草补给终于从多地陆续运往了荆州前线。 定远侯府中,叶静瑜听闻未婚夫赵子骞被派往荆州,押运物资,心中一阵兴奋,只盼这赵子骞此行遭遇天灾人祸,父亲再为自己另觅归宿。 乳母秦氏在门外抖落肩上的雪花,掀开厚重的帘子进了屋,手中端着一盅冬瓜燕窝,见自家小姐窝在贵妃塌上,身上披着灰鼠皮毛的袄子,嘴里嘀嘀咕咕地一通胡说,吓得连忙劝道:“小姐莫要再说这些,若是被侯爷知道,只怕讨不得好。” 叶静瑜接过燕窝,心中委屈:“这赵子骞家境清贫,他自己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武官。我好歹是侯府的嫡小姐,为何要嫁那样的人家?” 秦氏叹息:“我的小姐,这未来姑爷年纪轻轻,就靠着大小军功做到了从五品,已是相当难得。他父亲好歹也是七品官,家中还算殷实。” “这赵家如何能算得上殷实人家?”叶静瑜恨恨地摆弄着怀中喜鹊绕梅镂雕的紫铜手炉,“这京中那么多豪门世家,哪家不比赵家强上百倍!若是嫁去这赵家,莫说这上等的官燕,只怕连银丝细炭我也用不上。” 秦氏恪守本分地继续劝导:“小姐,若是这次婚事再生变故,只怕对小姐的名声不利。” 叶静瑜嗤笑,不以为然:“长姐尚能等到国公府世子求娶,我又有何惧?” 秦氏无奈,只好借口添炭,退了出去。心中暗想,虽说同是侯府嫡女,可那大小姐美得如那月中仙娥,眼波流转间连自己一个老妇都看呆了。自家小姐美则美矣,却谈不上绝色,这婚事怎能相提并论! yawenba.net 可自己终究只是个下人,就算有些体面,也是主子赏的,只能劝说至此,将来如何且看小姐自己的造化。 国公府内,二奶奶周氏得了婆母赵氏的授意,提笔写着请帖,打算邀请静姝前来食暖锅。直到今日,周氏才后知后觉地知道了国公爷赴侯府提亲之事,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周氏难得在京城寻到志同道合的女子,若是静姝心中勉强,这封帖子岂不坏了二人的交情。再说这世子爷平日不近女色,好不容易看上个女子,想必是动了真心,若是最后此事不成,公婆少不了要埋怨自己。 这张请帖,周氏犹豫了许久,也不曾落笔。忽而腰间一紧,被人拦腰抱起,周氏吓得丢掉了笔,回头一看,却是自己那奉旨循行江南的夫君。 许晏明眉开眼笑地望着分别数月的小娇妻,似乎又丰满了些。 周氏自是欣喜若狂,回身搂住夫君的脖颈,撒起娇来:“母亲说你明日才到。” 许晏明一边抚着她的眉眼,一边说道:“急着见你,先赶了回来。” 许久未见,周氏此时心中满是缠绵缱绻,主动献上朱唇。 许晏明本就急不可耐,顺势将她抱上了书桌,一亲芳泽,屋外疾风骤雪,屋内却是金风玉露。 待周氏在暖帐中睁开双眸,许晏明半躺在她身侧,拨弄着她凌乱的鬓角,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刚醒时的娇憨模样。 周氏忽又想起邀约叶静姝之事,撅起嘴巴说道:“夫君,我似乎惹了些麻烦。” 许晏明笑了:“夫人尽管惹事,天塌了有夫君顶着!” 周氏不满,轻轻推了他一下,认真地说道:“我前些日子邀了定远侯的嫡长女过府吃蟹,未曾想,大伯对她一见钟情,父亲已登门议亲,如今就等侯府点头。” 许晏明惊奇:“老树开花,我那大哥竟然有动心的时候。这婚姻之事,成与不成,那是他们俩的缘法。你有操心旁人的工夫,不如想想如何伺候自己的夫君。” 周氏娇羞掩面,夫君与自己的相处,没有半刻正经,不知人家夫妻私下里是否也是如此。 隔日,叶静姝收到周氏的请帖,约她七日后过府相聚。见她字里行间没了昔日的玩笑之意,便知这次邀约怕有他意。 不论如何,自己还是要去国公府赴约,若是误会,也得由自己去解开。静姝隐隐怀疑,那日与许世子同处一室时,自己言行举止兴许不够妥当,平白引来了一场误会。 晚间,听闻兄长在外饮了酒,静姝担心他又如上次那般烂醉如泥,便披上新得的银貂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冒雪去了落玉阁。 静姝刚推开房门,不想兄长榻旁竟坐着个衣衫薄透的粉面佳人,转瞬红了脸,方才竟忘了敲门。 再看兄长眼神还算清明,并未喝醉,只不过此时见妹妹站在门外,面上也有些微微泛红。四目相视,都有些尴尬。 胡乱说了句“失礼了”,静姝慌忙又阖上了门,带起的风中有股似曾相识的味道,一时间来不及细想,领着玲珑又回去了。 走到一半,冷风渐渐吹散了脸上的红晕,静姝如梦初醒,转身便往落玉阁跑去。玲珑跟在后面,撑着油伞边追边叫:“小姐慢点,担心摔着。” 静姝仿若未闻,跌跌撞撞地冲了回去,一把推开房门。 此刻,叶静川为了打发身旁的美人,正准备喝下她端来的羹汤,却听门吱呀一声又开了,门口站着发髻凌乱的妹妹。 静姝嘶哑地叫道:“哥哥别喝!” 叶静川放下汤,快步走了过来,轻轻扶正她的斗篷,心疼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静姝急切地问道:“那汤,你喝了吗?” 叶静川摇头:“还未入口,可有不妥?” 方才绷紧的身体随即松散下来,静姝重重倚上了门框,心中如释重负,叶静川急忙扶她进屋坐下。 半晌,静姝才缓过劲来,看向那位媚眼如丝的美人,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这汤中放了何物?” 美人柔弱地看向叶静川,眼中幽幽泛着水光:“妾想着世子爷今晚在外饮酒,特意备下牛骨猪血解酒汤。” 静姝冷哼:“牛骨汤为何会有三枝九叶草的味道?” 美人未想这大小姐的鼻子比黄耳还好用,额上渗出一层细汗,终是扛不住压力,扑通跪下:“这汤中确是加了九叶草,只不过此物并不伤人,只是助兴之物。奴家倾慕世子久矣,奈何世子始终不肯垂怜,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叶静川面上已现怒意,准备开口赶她出去。 静姝端起汤碗,又仔细闻了片刻,辛香之气浓郁,叹道:“若是寻常的九叶草也就罢了,你这几片叶子下去,足以要了我兄长的命。” 第六十五章、浮华梦醒 此言一出,那美人浑身一震,声嘶力竭地说道:“不可能,这分明就是普通的九叶草,奴家入宫前在姨娘房中见过此药,断不会认错。” 静姝挑眉:“原是家学渊源!你且告诉我,此物你在哪寻得?” 美人颤声说道:“奴家与侯夫人身边的雪秀姐姐相熟,偶尔提起此药,她好心相助,特意从府外寻来。” 静姝一拍桌子:“好个好心相助,你被人卖了还帮人称银子。玲珑,去找两只老鼠过来。” 玲珑一直站在门外,犹豫着是否要进屋,闻言愣住了,寻思哪里可以找到老鼠。 叶静川见状,唤来了自己的小厮全福,全福急匆匆去了厨下,那里设了许多鼠夹。 待全福搬进来一个装着两只硕鼠的竹筐,静姝瞅了一眼,嫌弃地避开,这老鼠油光水滑,黑不溜秋,比不得实验室的白鼠,丑的很。让玲珑将汤端给全福,给老鼠灌下。 全福瞪大了眼睛,觉得这差事有些棘手,好在硕鼠闻见肉香,主动舔食起来。老鼠吃得香甜,不一会就亢奋异常,在竹筐里上窜下跳,可转眼间开始四肢抽搐,双双直挺挺地倒下。 不出所料,这汤中的三枝九叶草,又名淫羊藿,应是倭国所产,非华夏之物。前世,曾有过一则新闻,一名男子在日本旅游,误食当地的淫羊藿,中毒入院抢救。导师也十分好奇,托人从日本运来少许此物,带领一众学生仔细辨认。幸而这倭国所产的九叶草带有特殊的辛香之气,静姝才能嗅出不同。 那美人见老鼠气绝身亡,吓得花容失色,磕头如捣蒜,跪着爬到叶静川脚边:“世子爷,奴家真不知这九叶草有毒,姨娘断断续续给奴家父亲吃了五六年,不曾有过差池。” 静姝问道:“这九叶草你可还有?” 美人抬起头来,额头上已红肿一片,已见血色,一边胡乱抹着眼泪一边回道:“奴家枕头下还有半包。” 叶静川对全福耳语了几句,全福立刻带人出了小院,又有侍卫进屋将美人拖了出去。 那美人哭得撕心裂肺,连连喊冤。静姝有些不忍,见她只着薄纱,便让玲珑把外袍给她送去,毕竟她只是颗棋子,并无害人之心。 叶静川看着妹妹沉吟不语的模样,摸摸她的头顶:“妹妹又救了我一命。” 静姝抬头望他,眼波盈盈,险些她就失去了哥哥,自己并无把握能解这倭国九叶草的毒性,心痛地说道:“新仇旧恨,这次一并了结了吧!” 叶静川私下也调查了当年生母曹氏被人造谣中伤之事,本想着李氏已被禁足,看在弟妹的份上,不予追究。此刻心中却起了杀心,他不愿再见到妹妹惊惶无措的模样。 静姝知道后续的事情,兄长自会处理,便披上斗篷告辞了。 叶静川看着门外厚厚的积雪,说道:“我背你回去。” 经历方才之事,静姝心中也有些依恋兄长,开心地点点头。 叶静川背着妹妹踩着雪,听着那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心中温暖,仿佛回到了儿时。 次日下朝,定远侯听闻昨夜之事,勃然大怒,派人唤来李氏和一众子女。 静姝看着父亲额上暴起的青筋,奉上茶水:“父亲息怒,莫要为了不值得的人伤了身子。” 定远侯接过茶盏,深吸一口气,慢慢坐下:“李氏,你自己说吧!” 昨夜雪柔被人带走时,李氏便从全福口中得知事情败露,今日早早起身,穿戴整齐。妩媚灵动的随云髻下是浓淡相宜的妆容,金驼八宝织锦袄裙带着喜庆的气息,一扫前些日子的萎靡和怯弱。 叶静瑜也被母亲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惊住了,定定地看着母亲的眼神,莫非她一直在装疯扮傻。 李氏勾着唇角,看着叶静川不屑地说道:“隐忍多时,本想一举要了你的命。不想你的运道甚好,终是逃过了一劫。” 又转头看向叶静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这半生,借着你的出生走向富贵,随着你的回府又走向灭亡。因你貌似崔家人,我处心积虑地煽风点火,引得侯爷疑了曹氏,终于做上了侯府主母。却又因你撞破我下毒之事,命将不久。此生原是你送我的一场浮华之梦。眼下,梦也该醒了。” 叶静恒等人此时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哭着问道:“母亲为何一错再错?” 李氏望着叶静恒,凄然一笑:“母亲本想为了你,再搏上一次。可惜了!” 叶静恒流着泪摇头:“母亲,儿子已发奋读书,原不需母亲做出这般糊涂事。” 定远侯不屑地冷哼道:“你存了歹心,还偏要作出一副为了子女的模样。你为何不敢全盘托出当年在边关与王言詹苟且之事!” 李氏闻言,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倒在地。可叹终其一生,除了三个子女,一无所有,本想留住子女对她最后一丝孺慕之情。 她赌侯爷不会当子女的面说出如此不堪之事。谁料侯爷竟不惜蒙羞,也要毁掉她最后的念想。 定远侯心下已经历一番斗争,如今他要处死李氏,又不想儿女心存芥蒂,只能道出所有。 叶静瑜反复绞着指头间的帕子,上齿紧咬下唇,这接踵而至的一件件事情戳破了她对母亲最后的幻想,以后她要以何面目见人。 叶静恒和静睿羞愤难当,母亲竟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不知礼义廉耻之事。 slkslk.com 静姝与兄长面面相觑,着实难以接受。 看着坐在地上无声流泪的李氏,静姝只叹,富贵荣华迷人眼,权势利禄魅人心。 那天晚上,李氏嚼食那剩下的九叶草自行了断,如她先前所料,一张席子卷着半温的身子送去了乱坟岗。李氏所出的三个子女竟无一人过问。 侯府对外宣称,李氏得了失心疯,被送回酒泉母家养病。 次日,叶静瑜就发起了高烧,病了一场。静姝去看了一次,见她懒得搭理,宽慰了几句便走了。 第六十六章、相谈见欢 承明殿中,永庆帝一字一句地读着王重德的密奏,凝神思索。当年卫司远在西南一带,无论是平乱还是剿匪,鲜有败绩,心思缜密,无往不利。现如今两军多次交锋下来,各有胜败,泸州已折损近两万人马,永庆帝心下感慨,司远老矣!密令北上沿途各州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卫景辰辗转收到父亲密函:“吾儿慧眼,卢天一实乃不可多得的将才。想必此战会如你我所愿,换得数年太平。” 这些时日,朝中陆续接到前线战报,胜败各半,本在计划之中,可事关父亲安危,卫景辰始终有些难安。眼下收到父亲信函,卫景辰总算踏实下来。躺在塌上,抚着那方绣帕,卫景辰心中又生出些急躁,想将帕子的主人拥入怀中、不离左右,但愿一切都来得及。 转眼已到静姝去国公府赴约的日子,兄长昨日便来打趣:“其实这许世子着实出挑,妹妹不妨细细相看,天下不止他卫景辰一个美男子。” 静姝眼波流转:“这天下美人何其之多,怎么哥哥至今还守身如玉?不知哥哥是学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还是那闭门不纳的鲁男子?” 叶静川一时无言以对,伸手用力摸了摸她的头:“伶牙俐齿!”然后,看着风髻雾鬓的妹妹,心情舒畅地走了,留下了散着一头乌发在风中凌乱的静姝。 偏偏南玉还走来凑热闹:“世子爷倒是个有趣的,奈何我已心有所属,着实可惜了!” 静姝心中有气,以至于今日玲珑问她梳哪种发髻时,她脱口而出:“不会乱的发髻!” 玲珑清楚自家主子在说气话,自顾自地梳起了百合髻。 静姝看着铜镜中那个蛾眉曼睩、柳亸花娇的女子,轻叹一声起了身。 去国公府的路上,玲珑取下头上的簪子拨弄着手炉中的炭火,小声说道:“奴婢看南玉的神情,似是想跟来。” 静姝摇头:“本来就是一团乱麻,何苦再节外生枝。”暗想,这乔南玉终归是卫景辰的人,眼下卫家军在前线打战,想来他心中多有牵挂,莫要让他再添烦恼。 终于又到了那个让静姝有些忌惮的百年老宅,周氏怀抱手炉在垂花门处迎接,见了她怯生生地喊了句:“静姝!” 静姝见她这副忐忑的模样,轻轻握住她的手,勾起唇角说道:“无妨!” 只这二字,周氏七上八下的心便安定了,反手拉着她往里走:“今日备了暖锅,你可有想吃的菜,我让厨下准备起来。” 静姝想了想,也不客气:“冻豆腐、菘菜、线粉,当然还有羊肉。” 周氏见她谈笑自若,便也不再拘谨,如往日一般说笑起来。 国公府的暖锅在传统的五熟釜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五个宫格内皆有机巧,除了可以用不同的汤底同时煮烫食物,还能观赏釜底的铜质小鱼随着汤底的沸腾上下左右灵活游动。 静姝吃得不亦乐乎,这国公府连蘸料也格外讲究,盛放蘸酱的染杯在染炉上咕噜咕噜地小火加热,入口每一片食物的温度都是恰到好处。 饭后,为了解腻,下人端来了普洱女儿茶,一口入喉,唇齿留香。正当静姝闲适地品茶之时,周氏借口更衣起身离开了,一时间这膳厅中仅留静姝主仆。 许晏清进屋时,静姝并不意外,余光扫到人影,便从座而起,福礼道:“见过国公世子!” 静姝抬眼打量这位父兄都赞不绝口的人中翘楚。眼前的许世子面容略带憔悴,想必前些日子粮草之事确是棘手。可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粗眉炯目依旧有神,高鼻薄唇严肃如故,一身鸦色云纹纩袄并不显得臃肿,反显儒雅清贵之气。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许世子比起上次相见时,神色更为肃穆,静姝不由好笑。 许晏清自幼随父亲出入宫廷朝堂,幼年面圣之时,尚且能够心如止水,如今见这女子却心潮澎湃,甚至有些紧张。只见一袭樱草色的牡丹纹袄裙衬得她肤白赛雪,行动间美目流盼,桃腮带笑,自己笔下万万画不出这般明媚和灵动。 见她毫不闪躲、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自己,许晏清面上似有笑意:“苦寻不到与姑娘说话的机会,今日唐突佳人,请姑娘见谅。” 静姝心下感慨,冰山初融,倒也赏心悦目,浅笑着回道:“本在意料之中,何来唐突。世子心意,静姝恐无福消受。静姝已有两情相悦之人,今日特来与世子说明,免得两家尴尬。” 许晏清心下一惊,不由攥紧了袖下的拳头,字斟句酌地说道:“姑娘如今尚未定亲,在下依然还有机会。” 静姝愣住了,本以为自己开门见山,他会知难而退,保留颜面,未想他竟执着于此。心中不免有些嗔怪,那卫景辰许久未有音信,若不是那支檀木簪,自己都要怀疑两人之间的浓情蜜意只是南柯一梦。 见她心不在焉地变了神色,许晏清反倒坦然:“不知姑娘平日除了读些医书,可有其他喜好?” 笔趣阁 静姝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除此以外,并无特殊爱好,回道:“吃喝玩乐算吗?” 许晏清难掩笑意:“吃喝玩乐,说来容易,其中却有门道。在下的二弟便精于此道,若是旁人,世人只道是个纨绔子弟。可他行为高雅,独辟蹊径,反倒如世外高人一般受人推崇。” 静姝点头:“难怪一个暖锅,也能吃出花样来。” 许晏清又道:“听弟妹说,姑娘不喜这老宅阴森,府里在东面已经扩建了一个新的园子,如今修的已经七七八八,想必待姑娘下次过府,便可去那里玩耍。” 偏堂中的周氏正被夫君圈在怀中,心无旁骛地竖着耳朵。许晏明见她紧张的模样,轻捏她腰间的痒肉,暗自好笑,自己这大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同一个陌生的姑娘也能说上半晌。 待周氏回屋,许晏清拱手告辞时,静姝才惊觉自己竟与这许世子聊了约摸一柱香的工夫。 第六十七章、天家恩典 许晏清走出膳厅,就见二弟站在回廊下冲着自己挤眉弄眼,难免尴尬,转身绕行。许晏明直摇头,一时间心生好奇,这女子到底生得何种模样。可担心周氏吃味,未曾进屋一探究竟,念头一转,径直出了府。 周氏进屋时,与静姝心照不宣地对方才之事避而不谈,讨论起眼下时兴的话本子。 离别时,周氏唤下人捧来一摞书籍,静姝两眼放光,皆是难得一见的医典古籍。见周氏表情复杂,静姝便知这是何人手笔,只得忍痛说道:“近日府中事情繁杂,眼下也抽不出许多时间看书,待明年得了空,再向你讨书来看。” yawenku.com 周氏本就心怀歉意,便让下人退了下去,回道:“那我替你收着,想看的时候来取便是。” 二人约好改日一道去静姝的胭脂铺挑脂粉,才依依惜别地告了辞。 回去的路上,静姝感慨,这文臣和武将真真不同,文臣可以陪你风花雪月,武将却只会为你两肋插刀。那卫景辰貌似就从未想过如何取悦自己,日后若是嫁了过去,只怕要自己寻些乐趣。想到这,静姝似乎嗅到那股淡淡的松香,不由红了脸。 转眼冬至将近,这期间周氏几次约静姝过府,她都借着天气寒冷婉拒了。 就在她以为可以躲开国公府之时,宫里来了内监,传太后口谕,请定远侯嫡长女随驾前往大汖温泉山庄。 叶静姝傻了眼,这等京城世家争破脑袋的美差为何会落到自己头上。每年的三九天,太后都会前往温泉山庄过冬,随行会带上两名贵女同往。 按照旧例,陪同的贵女回京后便仿佛镀了金身,婚姻之事顺遂如意。因此每每太后出行前,宫中的门槛都险些被诸位诰命踏平。 接了太后口谕,定远侯使了个眼色,管家恭敬地递上一个荷包:“天寒地冻,辛苦公公跑这一趟,请您喝杯热茶!” 张内监接过,暗暗掂了掂,心下满意。 定远侯趁机问道:“敢问公公,小女何德何能,劳太后娘娘挂念?” 张内监笑得一脸和善:“回侯爷,令爱是个有福气的,昨日赵贵妃来后,太后便定下叶姑娘与丁尚书的次女一同前往温泉山庄。” 静姝更糊涂了,自己与这赵贵妃并无交集。定远侯却领悟了,扬起嘴角,亲自送张内监出了门。 静姝见父亲眸光闪烁,疑惑地看向了兄长。 叶静川忍着笑,走过来伸出手,静姝早有防备,慌忙退后了一步。叶静川右手落了空,眯着眼看她,似有不满。 静姝却笑得开怀:“梳个发髻不容易,兄长也不知体恤。” 叶静川挑了挑眉:“既是如此,妹妹想必自己能猜出这其中原委。” 见他抬腿要走,静姝只得拉住他的衣袖,嗲声嗲气地唤了声:“哥哥!” 叶静川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压低声音说道:“这赵贵妃是国公夫人赵氏嫡亲的侄女,想必是赵氏在其中出了力。且每年太后前往温泉山庄,皆是许晏清随行护送。” 静姝只觉心累,暗暗佩服这许世子的执着,又问道:“这国公世子不是文臣吗?” 叶静川咧嘴:“开国之初,国公府以战功跻身朝堂,只不过如今的国公爷不喜习武,许晏清倒是个入文出武的全才,只是受其父影响,如今官居三品中书令。” 静姝沉默了,觉得接下来的山庄之行恐怕不得安宁,既要侍奉太后,又要应付许世子,还得提防那满肚子阴招的丁文茵。 叶静川送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潇洒离去。 两日后,叶静姝便带上玲珑和南玉,随着太后的车马一道启程,奔赴阳泉。 出发前,静姝与许晏清擦肩而过,彼此匆匆见了礼,静姝抬眼间却见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欣喜之意。 马车缓缓行至城门外,坐在车头的南玉突然示意主子向外看去。待静姝掀开帘子,竟见卫景辰坐在马背之上,远远地望向自己。 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不知为何,在温煦的朝阳下,他的身影却显萧索,紧蹙的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忧愁。 静姝呼吸一滞,说不出的酸麻之感从心脏蔓延开去。静姝冲他微微颔首,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静姝才放下帘子。 此次出行,为了让他安心,特意带上南玉。静姝并不知兄长已将许晏清之事告知了卫景辰,心中甚是困惑,他为何愁容满面,难道荆州危矣?可太后尚能从容出行,战况应在掌控之中。 身后的卫景辰看着远处那越来越模糊的黑点,汹涌的心绪已压抑到了极致,这许晏清真是煞费苦心。 方才虽见静姝带上了乔南玉,卫景辰却依旧难安,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惶恐,忧心回京之时,静姝心中已没了自己。 若失了她的心意,自己的苦心筹谋又有何意义。想到这,卫景辰浑身的肌肉绷紧发力,身下的马儿吃痛,嘶啸着扬起了前蹄。 从清晨到傍晚,一行人终于到了温泉山庄,太后娘娘许是倦了,并未召见,静姝与丁文茵便随宫女去了各自的院落。 丁文茵此行是祖母进宫求得,自从在明泰公主的菊宴上失了颜面,与相府联姻一事便彻底黄了,世家中再无人问津。眼瞅着孙女开春就十八了,丁家的老封君不得已才觍着脸进宫求太后垂爱。 诚然,丁文茵心中恨透了这叶静姝,可临行前,祖母耳提面命,再三嘱咐她不得再生事端。故而,丁文茵不敢轻举妄动。 温泉山庄是皇家的庄园,加之当今圣上以孝为先,此间山节藻棁、珠窗网户,极尽奢华。每个院落中皆引活泉入室,泉水且沸且清,静姝迫不及待地钻入水中,温热的泉水熨烫着身心,瞬间烦恼全无、疲倦全消。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入夜,静姝上了榻,借着月光看着暖帐上华丽的缠枝花纹,久久不得入眠,眼前浮现的全是白日里与卫景辰遥遥相对的场景。 心绪纷扰之时,耳边忽而传来悠悠琴声,初时婉转连绵,如清泉自幽谷蜿蜒而来,渐渐却有磅礴之力,又如潮水般四溢开去。 静姝并不擅音律,可也沉醉其中,竟不知这丁文茵有如此技艺。既是不得安眠,索性循声而去。 第六十八章、琴心剑胆 披上斗篷出了院门,南玉打算跟上,静姝摆了摆手,这皇家庄园自是安全。 此地确是过冬的好去处,大约地下有热岩浆的缘故,夜晚走在户外并不觉寒冷。 随着琴音来到一处院落,月亮的清辉下隐约见一男子在檐下抚琴。静姝一愣,自家父兄只喜舞枪弄棒,自己竟忘了男子也大有擅琴之人。 静姝打算悄然离开,却不想转身时踩到枯枝,嘎吱一声,琴声应声而止。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姑娘既然来了,不如进来一叙。” 听出许晏清的声音,静姝怔住了,该溜走还是进去,咬咬牙转身进了院子,毕竟有些话想与他明说。 许晏清每日睡前惯于抚琴,在琴声中整理一天的思绪。未想阴差阳错,引了静姝前来,方才见她转身离去,不禁脱口而出。话已出,才觉不妥,毕竟男女有别,心中不由忐忑,是否会冒犯了佳人。 静姝缓缓走近,一头乌发随意地绾起,未施粉黛的佳人宛如出水芙蓉,微风轻轻拂起她鬓角的碎发,平添妩媚。许晏清一时心醉神迷。 静姝看清那屋檐下的许晏清,披散着长发,神色儒雅,温其如玉,月光下,眉眼中似有高山流水。 静姝有些迷惘,这还是那个凛若冰霜、不苟言笑的许世子吗? 还是许晏清打破了沉寂:“可是我的琴声扰了姑娘的清梦?” 静姝摇头:“换了地方,一时难眠,琴声清悦动听,便循音而来。” 许晏清道:“想必姑娘也擅抚琴。” 静姝尴尬了:“不曾碰过!”这原主生母早逝,侯爷乃一介武将,并无人过问她的四艺。 这回答出乎意料,许晏清竟不知还有没摸过琴的贵女,惊讶之余不由问道:“可愿一试?” 许晏清挪坐一旁,静静地看向她,出于好奇,静姝伸手轻轻抚了抚琴弦,音质甚美。稍稍用力,不想指尖一痛,竟是被划破出了血。 见她指尖划出一条血痕,许晏清慌忙取过琴边的净帕捏住她的伤口止血。 静姝轻轻将手指抽回,不在意地放入口中吮吸了一口,说道:“无碍!我冬日里常常如此,今日沐浴后忘了涂些膏脂。” 这下意识的举动,却看得许晏清喉头一紧,轻咳一声,说道:“这次借太后之口,约姑娘出来相见,姑娘可怨我?” 静姝未想他如此坦诚,虽心中不满,却不好发作,平淡地说道:“原本有些恼怒,可此处着实是过冬的好地方,方才听了世子的琴音,也算是得了补偿。” 许晏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既是如此,我再弹一曲,当面赔礼谢罪。” 这一曲似有禅意,曲调悠远宁静,静姝的心也寻回了静谧。回屋后,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静姝醒来,才想起昨夜原本想与许晏清划清界线,最终不知是琴音入心,还是君子谦和,自己迷迷糊糊地就回了屋子。这许晏清似是蛊惑人心的高手,每每与他相处,自己都如此被动。 懊恼间,屋外来了宫娥,说是太后召见,便急忙梳洗装扮,跟随宫女前去太后住所。 半路上,静姝遇见丁文茵,只见她今日衣着还算淡雅,一身青碧色上短下宽的袄裙,缓鬓倾髻,不似往日那般招摇。 丁文茵也冷眼打量叶静姝,见她上着海棠色对襟直领短袄,下穿鱼肚白牡丹纹长裙,明艳照人,不由鼻孔中出气,错身先行一步。 静姝不以为意,跟在她身后不急不慢地走着,欣赏着沿途景致。 蜿蜒曲折的卵石小路通向一处幽静雅致的院落,进院时,太后刚巧打完拳,正用帕子轻拭额上微微的汗气。 见她们到来,太后和颜悦色地说道:“来得正巧,哀家已吩咐他们去准备早膳。” 看到后面的静姝时,太后不由眼前一亮,又瞥见她腕上戴着那对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更是欢喜,对着赵嬷嬷说道:“怪不得这世上的男子都喜欢美人,哀家若是男子,如静姝这般的美人,给哀家送八个十个来,哀家也不嫌多!” 赵嬷嬷打趣道:“也就这般容貌,才能让那石头人也软了心肠。” 太后知她所指,面上笑意更浓,看着两腮泛红的静姝问道:“你们二人平日在家可有强身健体的习惯?” 丁文茵默然,自己寻常忙着研习四艺,一心要做名动京城的才女,怎会有空做这些。 静姝笑着回道:“回太后的话,静姝平日在家,清晨会练八段锦。” 太后点头:“自是好的,待你们到了哀家这年纪,便知身体康健,人生足矣。往日哀家时常身感不适,自从晏清那孩子教会了哀家一套五禽戏,每日闲来练习,如今哀家身轻体健,精神也好了许多。”说着便让宫女去唤许晏清前来。 待许晏清奉诏前来,太后略带促狭地说道:“晏清的五禽戏打得极好,不如教教这两位姑娘。” 许晏清心下虽觉尴尬,然太后开口,只好从命。 静姝一向觉得五禽戏虽与八段锦同属古老导引术的传承,却不似八段锦那般舒展优美。然而今日见许晏清练起,竟连那有些好笑的熊戏都觉沉稳苍劲,难怪兄长说他允文允武。 静姝看得饶有趣味,身旁的丁文茵却红了脸,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比起这文武双全的国公世子,那于渊成怕是望尘莫及。 许晏清打完一套五禽戏,太后慈爱地问道:“晏清何时回京?” 许晏清回道:“明日便回京去御前复命,待太后回京时,臣下再来迎接。” 太后知他还有事,便说道:“你自忙去,晚些再到哀家这里叙旧。” 静姝略微吃惊,原来他只住上两日。那今日还得寻他,将事情说清道明,莫要误了人家。 太后的早膳比想像中的简单,只备了餺飥和胡饼。静姝在家很少食用这餺飥,只觉与面片汤类似,只不过这御膳用的汤底甚是鲜美。 小书亭app 赵嬷嬷见静姝眉毛都翘了起来,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汤选用的是三年头三斤重的老母鸡,配上几片上等的火腿,用小火慢慢煨了一宿,再加上一勺牛骨汤,味道自然不同。姑娘再尝尝这胡饼,用了甘蔗汁、牛乳和酥油和面,香甜得很。” 静姝咬上一口,赞不绝口:“这简单的食物才最考验功力,其他地方万万尝不到这般美食。” 一旁的丁文茵心生幽怨,明明平淡无奇的早膳,这叶静姝还要阿谀奉承一番,真真虚伪。 却不知静姝前世吃惯了食堂,侯府也不甚讲究吃食,再加上今日早膳较平日用得晚了,已是饥肠辘辘,自是吃得欢快。 第六十九章、舌绽莲花 用完膳,太后便领着她们一道去了佛堂。时下佛教逐渐兴盛,太后十分虔诚,每日必有一个时辰用来念经。 堂上佛像宝相庄严,法眼悲悯,在氤氲的檀香烟雾中,太后领着她们跪坐在杏黄的如意纹团垫上,低声诵读起《地藏菩萨本愿经》。 静姝前世常听外祖母诵经,经文内容倒也熟悉,只不过太后这里的译本与前世玄奘法师的译文略有不同。 这地藏经分上中下三部,整本经念下来要大半个时辰,静姝日日锻炼,自是轻松,丁文茵却胸闷气短,上气不接下气。 太后宽容:“文茵在心中默念就好。” 丁文茵如释重负,小心地挪动着酸麻的下肢。 静姝沉浸在经文中,地藏菩萨几世为了救母脱离苦海,立下宏愿誓渡众生,不由想到了前世的父母。不知自己离世后,他们如何度日。又想到原主的生母曹氏,一时间潸然泪下,默默为两世父母祈福。 诵完经,太后吩咐道:“你们自去这山庄里游玩,每日上午过来陪哀家诵经便好。” 二人恭敬地应下,福礼退出了佛堂。 赵嬷嬷感慨:“这叶家姑娘不似寻常贵女,能定定心心地念完整本经书,这个年纪,实属难得。” 太后微笑点头:“这群世家子弟中,我最看好晏清这孩子,外冷内热,心性沉稳,如今他开口相求,哀家少不得撮合一番。” 出了太后住处,丁文茵拉住静姝的衣袖说道:“竟要与你这等虚伪做作之人待上一个冬天,想想便觉得度日如年。吃饭就吃饭,你非要一副饕餮的模样。念经便念经,你又偏要泪流满面。” 静姝莫名:“虚伪做作?丁姑娘怎知我不是发自肺腑?罢了,何苦与你做这无用之争。我再虚伪,也不似你暗中伤人。” 说完,静姝就抽回衣袖,轻拍两下走开了。丁文茵见她提起旧事,在身后气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再有动作。 叶静姝回到自己的小院,便让玲珑去打探许晏清下落,玲珑无功而返。 直到黄昏时,许晏清布置好山庄守卫,听小厮说起有丫鬟打探自己的去向,便抱起一摞书去寻叶静姝。 半途遇上四下闲逛的丁文茵,许晏清微微颔首,打算离开。 可丁文茵却含羞带怯地施了礼,起身问道:“这些书籍,可是世子替太后准备的?” 许晏清最烦这些矫揉造作的贵女,淡淡地说道:“非也!”便绕开她,大步迈向静姝的小院。 xiaoshutingapp.com 丁文茵远远地见他进了叶静姝的院子,有些傻眼,为何这国公世子也与她扯上了关系。不由暗恨这叶静姝非但狐媚虚伪,还生而浮花浪蕊,可恶至极。索性坐在附近的水榭中,目光灼灼地盯上那处院落。 叶静姝此刻正在房中思索,究竟该如何开口。却听许晏清在院中问道:“叶姑娘可在屋中?” 静姝慌忙起身,来到门前。许晏清看向院中的小亭:“我们去敞亮处说话可好?” 静姝知他为自己思量,便随他进了亭子。玲珑上前接过他怀中的书籍,退到了亭外,南玉站在一旁撇撇嘴,似有不满。 二人在亭中落座,静姝瞥见南玉的神情,说道:“南玉,泡壶茶来。” 许晏清看着南玉的背影,有一刻的失神。望着静姝欲言又止的模样,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知你寻我何意,可是想与我说清,你自有情投意合之人,让我莫再纠缠?” 静姝哑然,这许世子就仿若洞察人心的妖怪。 许晏清忍下心中痛楚,面上依旧平和:“与你两情相悦之人可是镇南侯?” 静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许晏清看向亭外的一簇野草:“那日在城门外遇见卫景辰,他极力克制面上的怒意,后来又见他在远处久久停留,我便猜得一二。方才你那丫鬟,怕就是卫景辰在边关,从王家手中救下的乔南玉。” 听到这里,心下震惊的静姝不由莞尔:“世子爷明察秋毫,在你面前,我竟毫无保留。” 许晏清看向静姝,一脸郑重:“那日在府中,姑娘提到已有情意相投之人,我便在猜测,究竟是姑娘的托词,还是确有其人。敢问姑娘一句,若你我相识在前,姑娘可会为我心动?” 沉吟片刻,静姝无奈地说道:“我不知。” 许晏清却笑了,如昙花一现,炫目而短暂。 许晏清又道:“他若想娶你,只怕苦难重重。故而,我还心存侥幸。” “在遇见姑娘前,我以为书中的海誓山盟皆是杜撰,遇见姑娘后,我才知何为朝思暮想。无论你我结局如何,我依旧珍惜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许晏清言语间带了几分凄凉,“至于这书,姑娘安心留下,晚些我再来取。” 话已至此,叶静姝默默地点点头。 许晏清见她点头,略感欣慰,不由问道:“往后我唤你静姝可好?” 静姝尚在迟疑间,许晏清已起身离去:“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许了。” 静姝望着他的背影,心乱如麻,此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自己着实不是他的对手。 待许晏清出了院子,南玉才缓缓走近。静姝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问道:“茶呢?” 南玉不紧不慢地回道:“小姐又不打算真的饮茶,我怕浪费了这上好的白茶。” 静姝好笑:“江湖儿女,有话不妨直说。” 南玉捂嘴笑了:“原本我替卫侯爷鸣不平,可刚刚在一旁偷听了这许世子的一番表白,若我是小姐,想必已经动心。京城真是好地方,人杰地灵,情爱之事,小姐但凭本心,奴婢自是支持。” 静姝气恼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坏丫头,居然嘲笑我!” 回了屋子,看着书桌上那沓医书,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不知眼下荆州的战事如何,卫家能否抗衡湘王那三十万人马?卫景辰怕是已经知道国公府提亲之事,本不想让他徒增烦恼,最终却不能遂意。 第七十章、母子嫌隙 翌日清晨,静姝与丁文茵在太后院中用着早膳。丁文茵喝完半碗豆糜,一边用帕子擦拭嘴角,一边阴恻恻地说道:“不知静姝喜欢读哪类书籍?昨日见国公世子携书探访,想必你们应是志趣相投。” 这丁文茵眀招暗式地候着自己,静姝眼眸微动,兴致盎然地回道:“国公府的周氏知我喜爱医书,特意托了世子给我送来几本古籍,若是文茵有兴趣,不妨去我那挑几本。” 太后放下象牙箸:“国公府的周氏,哀家见过几次,相貌温婉,性子倒是活泼,难怪你们处的来。” 丁文茵早先听闻太后极重礼法,对男女大防格外重视,不料今日却避重就轻,对自己的言下之意仿若未闻,心中气恼,面上却虚情假意地说道:“文茵倒是羡慕两位姐姐,相识不久,却感情深厚。” 静姝见她又意有所指,便道:“这就是缘法,有些人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有些人天天相见却形同陌路。或许都是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太后点头:“这世间,有人不信轮回,实则四季便是轮回。有人不信因果,实则贫富美丑便是因果。” 太后念着丁老太君的面子,有心指点丁文茵,莫要事事要强、处处争先,至于能否领悟,全看她的造化。 这日从佛堂出来,丁文茵安静了许多,今日念经太后未开口允她默念,这大半个时辰下来,口干舌燥、下身酸痛,她实在累到无力。谁能相信,这等苦差竟是祖母进宫求来的。若不能换来一桩好姻缘,这苦岂不是白吃了。 夕阳下,静姝正在苦读,她寻思着要在返京时还了书,避免与那许晏清再有纠葛。 不料,玲珑却捧着一个黄杨木镶八宝的盒子走了进来,说是许世子托人转交。 静姝讶异,他不是今晨就回了京城。打开盒子,只见一个五彩长命缕,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与五颗珍珠打成莲花纹样的络子,甚是精美。 这长命缕常是送小儿的礼物,或是端午节驱疾避疫之物,眼下三九寒冬,许晏清送来此物,莫不是想暗示什么。 玲珑也是困惑,禀了主子:“小姐,方才那侍卫提起,明日可派上用场,不知是何意思。” 静姝迟疑地说道:“你且收着,怕是明日有人要来。” 果不其然,次日刚出佛堂,太后娘家来了人,陈家的大夫人孙氏带着儿媳郭氏和刚满六个月的嫡长孙前来拜见太后。 太后听了宫女通传,急切地说道:“快快请来,盼了半天,终于到了!” 陈家女眷很快进了屋,为首的孙氏面相精明,是如今陈家的当家主母,拉着眉目秀丽却有些怯懦的郭氏上前行了礼。 aiyueshuxiang.com 太后满面春风地拉着孙氏的手,嗔怪道:“如今寒冬腊月的,你何苦带着小儿来回奔波。” 孙氏笑得灿烂:“如今不住在京城,想见上太后一面也不容易。幸而这皇庄离阳泉近的很,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便想送来给太后瞧瞧这陈家的嫡长孙。” 太后慌忙让乳母将孩子抱来,亲自接过,慈爱地看着那襁褓中的幼儿,眼角眉梢皆是疼惜,看了一会,眸中忽而涌现泪光:“这孩子的嘴巴与哀家大哥竟生得一般模样。” 孙氏看了一眼乳母,说道:“这孩子身子沉得像秤砣,太后抱久了,明日怕是要手酸。” 乳母会意,快步上前。太后盯着小儿又看了半晌,才不舍地将孩子还给了乳母。 这才介绍起身边叶静姝和丁文茵,彼此见了礼。 方才见陈家婆媳抱着婴儿进了屋,静姝便暗中对玲珑使了眼色。 见完礼,接过玲珑刚取来的长命缕,静姝递给了郭氏:“闲时编的长命缕,粗糙了些,莫要嫌弃。” 孙氏知定远侯府地位超然,有意示好,凑了过来:“这长命缕真真讲究,上好的五彩丝线配上这五颗圆润的珍珠,又巧心编了莲花纹样,寓意吉祥,难为叶姑娘有这般心思。” 叶静姝觉得有些汗颜:“大夫人谬赞了!” 今日幸而有这长命缕,不然着实有些尴尬。自己不同于丁文茵,她是未嫁的姑娘,不送礼物倒也无碍,自己虽已和离,可在世人眼中,确是嫁过的妇人。 世家的命妇出门走亲访友,通常要备上各色礼物,初次遇见晚辈,便要送上合适的见面礼。此次随太后来此,静姝并未提前备下这些,好在许晏清心思细腻,为自己解了围。 太后留下陈家女眷用膳,静姝与那丁文茵自是识趣地告了退。 下午,送走了娘家亲人,太后长吁短叹:“现如今,陈家搬回了阳泉祖宅,哀家想见上亲人一面都难。” 赵嬷嬷劝道:“太后体谅圣上整治外戚的不易,带了个头,让陈家搬出了京城,圣上心中自是感激。” 太后冷哼:“哀家自然体谅自己的儿子,可他倒好,哀家的侄孙,信博那孩子在翰林院做得好好的,他未与哀家商量,便派来了阳泉做郡守。” “若不是孙氏八面玲珑,只怕哀家都见不上自己的娘家人。想来哀家那老嫂子今日未来,便是心中存了怨怼。” “先帝知人善用,用人不疑,用心换心。哀家这儿子却不比先帝,人人可疑,事事生疑,这两年尤甚。大哥当年陪着他一道南下,巡查私矿之事,面对先太子的一路追杀,为救他殒了性命,如今陈家却只能远离京城,夹着尾巴做人。那卫家当年为了护送他回京,长房死的死、残的残,眼下又被他派往荆州,打算一石二鸟。莫说朝臣,哀家都觉心寒。” 赵嬷嬷大惊失色,往日太后对圣上虽有不满,却从未明说,今日想必是那小儿的相貌,勾起了太后对兄长一脉的愧疚。 可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传到圣上耳中,只怕至亲的母子,也要生了嫌隙。赵嬷嬷赶紧劝说:“圣上对太后却是至诚至孝,光说这温泉山庄的修建,圣上也是亲自过问,一花一草皆不放过,只为太后住得舒心。” 太后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第七十一章、画像碰瓷 皎皎明月,濯濯其光,静姝披散着长发在院中散步,打算闲庭信步,怡情养志。可玲珑却见她越走越慢,秀眉紧锁,不由看向了一旁的南玉。 南玉了然于心,走上前去认真地说道:“方才为小姐梳发时,奴婢发现桃木梳上的落发比往日多了不少。” 静姝一惊,再见南玉眼中的戏谑,不由笑了:“你这丫头,一日不消遣我,就皮痒痒。” 主仆三人在院中笑得开怀,夜晚的皇庄幽静,丁文茵坐在屋中,心烦意乱,为何叶静姝一个和离的妇人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自己自幼焚膏继晷地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亲事最终却高不成、低不就,一时被心魔所困。 一个月的时光稍纵即逝,静姝已将《楞严经》《法华经》《金刚经》等经文熟记于心,回京的日子也近了。 好在这些日子,太后慈爱,丁文茵也敛了性子,这个三九天过得倒也舒心。尤其这大汖的温泉滋养肌肤,静姝每日摸着光滑如缎、莹润白皙的脸庞,嘴角都不可抑制地上扬。 听闻许晏清傍晚前到了山庄,静姝的愁绪又上了眉头,打发南玉前去送还了书籍,外带一块珍藏的雪金墨。 看着那枚微现蓝光的墨锭,许晏清睹物思人,这墨质坚如玉、光可鉴人,墨身的灿金雪片流光溢彩、隽雅精美,如主人一般赏心悦目。 月朦胧,华灯上,许晏清抚上琴弦,今夜的琴音多了几分相思。忽而,有琴声相和,飘然而起。 这琴艺不俗,却有声无心,许晏清不由按住琴弦,转身去了书桌前,望看桌上那画了一半的佳人,晃了心神,那张面容太过姣好,自己迟迟无法落笔。 神游天外时,院中突然传来悉索的脚步声,许晏清心中欢喜,抬头望向屋外,隐约可见树下有一佳人,不由起身,快步迎上前去,走近才看清丁文茵那张烟视媚行的面孔。 诚然,今夜的丁文茵清新秀丽,一身荼白的缎裙,略施粉黛的娇小面庞惹人怜爱。 可这份娇柔落在许晏清眼中,却有些面目可憎,心中的期盼落了空,只余苦涩,淡淡地说道:“丁姑娘夜晚前来,只怕不合礼法。” 丁文茵微抿双唇,横下心来:“世子的琴声动人心魄,听闻世子藏有古琴万壑松风,文茵是爱琴之人,只盼有缘鉴赏。” 许晏清头一次遇到这般自以为是的贵女,刚想出言拒绝,见她已行至屋中,抚上自己的琴,试起音来:“这松风古琴果然名不虚传,泛音清冷如风,散音松沉旷远,按音细微悠长,这天地人三籁皆超凡脱俗。” 许晏清嘴角抽动,他素来爱洁,不喜旁人触碰自己的私物,沉声说道:“这琴并非万壑松风。松风琴太过名贵,怎会随意搬动。” 丁文茵闻言,羞红了脸,可这艳若桃花的面容却无人欣赏。半晌,屋中寂静。 丁文茵咬唇,起身走向书桌:“书与画,不知世子更喜哪样?” 许晏清失色,抢先一步走到桌前,收起了未完的画卷。丁文茵隐约瞥见是一女子的画像,世人皆说这许世子爱敬亡妻,才至今不娶,想必画中便是那无福之人。 许晏清不再隐忍,唤来自己贴身小厮朱进:“夜已深,你送丁姑娘回院。” 丁文茵未想他竟这般不解风情,羞赧之下,只得随小厮出了门。 朱进看着这清丽佳人哀怨的眼神,心中不由惋惜,主子这心性非常人可比,投怀送抱的美人都可拒之千里。 返京前一日,静姝终于在忐忑中迎来了朝霞。天气渐暖,山庄中梅香清幽,山上也有了成片的颜色,太后便放她们自行玩耍。 为避免相见尴尬,静姝一早便去了后山的梅林,直到傍晚才搓着微僵的双手回了山庄。 坐在铜镜前,端详着镜中被冷风吹出红晕的自己,静姝自嘲一笑。 南玉忍不住说道:“小姐今晨也没说要在山上待上一整天,奴婢们准备的不足,最后连手炉的炭火都用光了。亏得奴婢们生得皮糙肉厚,换成哪家的娇贵小姐,非得冻得涕泗横流。” yqxsw.org 静姝听她说得夸大其词,笑弯了眉眼:“知你和玲珑今日受累了,回京后好好补偿你们。” 次日起床,静姝只觉欢欣雀跃,不知父亲兄长近来可还康健,不知那荆州战况可还乐观。 启程前,静姝见到了跨马前行的许晏清,微微福礼。许晏清纵身下了马,轻声说道:“昨日山头的梅花开得甚好。” 静姝怔住了,再回头,许晏清已走向了太后的坐辇。 不远处一阵骚动,静姝回了神,原是个丫鬟匆忙间撞上了许晏清的小厮。 朱进怀中抱着一箱世子的笔墨和画卷,冷不丁见一个丫头直直地撞了上来,手中一滑,箱子滚落在地。 许晏清闻讯,也从远处赶了过来,匆忙上前捡起一个墨盒,还好那雪金墨包裹严实,并未受损。 静姝走近时,就见地上一幅半开的画卷,萧疏有致的枝干上绽放着数朵白梅,淡墨疏花三五朵,展看扑面浮暗香。 那撞人的丫鬟尖声质问:“你这箱中怎会有我家小姐的画像?” 宫人渐渐聚拢,顺着那丫鬟的手指,便见一幅惟妙惟肖的佳人赏月图,画中佳人俨然是那丁文茵。 众人暗暗有了猜测,想必这许世子暗中倾慕丁家姑娘,所以才有了这幅画像。 一旁的丁文茵面色绯红,雨媚云娇,众人心下有了论断。 这朱进为人机灵,能在人才济济的国公府混到世子身边,自然不会是个蠢货。只见他不慌不乱地拾起散落的物品,偏偏留下那幅画像不闻不问,抱起箱子不言不语地走开了。 许晏清上前,拾起那卷画像,递到那丫鬟手中,面色如常:“收好你家小姐的物品。” 那丫鬟仍不依不饶地分辩道:“这分明是从那箱中滚落,我家小姐怎好众目睽睽之下收下世子爷的画作。” 这是打算盖棺定论了,许晏清余光扫向丁文茵。 丁文茵却兀自娇羞地低垂着脑袋。 太后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宫人们慌忙跪下行礼,弯着腰快步退到太后身后。一个有几分体面的内监在太后耳旁小声说了几句,太后暗暗好笑地看向许晏清,这孩子居然被丁文茵赖上了。 涉及姑娘的清誉,太后不得不板起脸来问道:“晏清,究竟是何情况?” 第七十二章、墨分五色 既是太后问了话,许晏清不得不打起精神,唤来自己的小厮:“你且来回话,方才收拾散物之时,为何单单漏下这卷画像?” 朱进放下箱子,给太后行了礼:“禀太后,这画像并非我家世子所作,故而奴才并未将它收入箱中。” 太后好奇:“你怎敢断定不是你家主子所画?” 朱进镇定地回道:“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我家世子画像时从不用浓墨勾边,向来只用淡墨轻描轮廓。” 说着,便小心地展开箱中的一副观音画像:“便如这幅菩萨像,轮廓墨色浅淡。而方才那幅画像用的却是深黑的浓墨,界限分明。两幅画作风格迥异,自然不会是我家世子所作。” 丁文茵心惊肉跳,自己大意了,这画风确实不同。 许晏清将手中丁文茵的画像呈给太后,赵嬷嬷展开后送到太后面前。 太后用手抚上两幅画作,勾边墨色果然大相径庭。 丁文茵心下慌张,暗中掐了婢女的手臂,那丫鬟吃痛,急忙说道:“单凭这一点,你就咬定这画像非你家世子所画,未免武断。” 太后点头:“这话也有些道理,丁文茵是俗世凡人,观音却是净土菩萨,你家世子用了不同的画风,倒也不是不可能。” 朱进看向自家主子,眼神中带着几分询问,许晏清微点下颌。 朱进得了首肯,又从箱中取出一卷画像展开:“前日世子爷梦中有感,夜半起身画下了先夫人之像,用的也是这淡墨。世子爷作画追求意境之美,断不会浓墨重彩。” 太后心中叹息,这丁老诰命只怕要被这傻孙女气晕过去,算计何人不好,这许晏清岂会容你染指。太后面上薄怒,正在开口质问这丁文茵。 许晏清却将那卷画像送到丁文茵面前:“丁姑娘自画此像,想必身边婢女并不知晓。丁姑娘不善言辞,一场误会,无须介怀。” 丁文茵此刻眼中噙泪,羞愤难当,见许晏清替自己解了围,连连点头:“谢世子归还画像!” 宫中之人各个都是人精,眼下情形,显然是这丁文茵讹人不成,倒是这世子爷为人宽厚,不予计较。 这般结果,太后求之不得,吩咐道:“晏清,准备启程回京!” 许晏清领命,上马离去。众人也各寻马车,四散而去。 丁文茵无脸见人,快步上了马车,静姝经过时,隐隐听见极为克制的抽泣声。微微摇头,丁文茵的婚事怕是更加艰难了,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马车上,玲珑为主子解开斗篷,愤愤不平地说道:“这许世子夜半思念亡妻,为何还要跑到小姐面前信誓旦旦地倾诉深情?” 静姝刮了刮她的鼻子,噗嗤一笑:“我都不介意,你倒动了肝火。” 玲珑看主子眉目含笑,便知她是真的不介怀,也不再多言。 静姝的心中并不平静,方才乍见那画中的张氏,静姝只觉眼熟,解下斗篷时才想起,那画中除了那张脸不似自己,衣着、身形和发式无不是自己那夜与他见面时的样子。想来,他与丁文茵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得已才改了画像。 畅想中文网 马车在并不平坦的道路上颠簸,静姝的心也随着马车轻颤,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梦中卫景辰执起她的柔荑放在胸前,感受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黄昏前,大队人马终于赶到了皇城脚下,静姝和丁文茵跪送太后入了宫门,许晏清则去了承明殿复命。 起身时,静姝看了一眼那丁文茵,眼睛红肿,面色苍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算计来的姻缘又岂会是良缘。 静姝感慨着走向马车,猛然听见兄长的声音:“静姝!” 欢喜地回过身,兄长跨马已经来到面前,一跃而下,摸了摸她的脑袋:“终于等到你了!” 静姝并没躲开,任由兄长抚着自己的头顶,甜甜地笑得开怀。 叶静川也没敢用力,生怕弄乱她的发髻,又惹她生气,见她面色红润,便知她在山庄过得遂意,定心地说道:“父亲担心你被天家的饭菜养刁了嘴,特意吩咐厨下备了一桌佳肴。” 又从马背上取下一盒点心:“刚刚在詹记买的桃酥,你先垫垫饥。” 静姝拎着桃酥,眯着桃花眼上了马车。小口吃着酥脆掉渣的桃酥,看着车外身形伟岸的兄长,蓦地想起一年多前从相府归家时的场景,彼时自己尚且忐忑彷徨,如今却只有欢欣和雀跃。 回了侯府,女儿平安归来,定远侯自是欣慰,面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叶静恒兄弟二人围着长姐打听那阳泉的山水风光,只有叶静瑜神情淡淡,少言寡语。 静姝偶尔瞥见这个很少来往的妹妹,只觉她的面容较以往多了几分刻薄,隐隐有了些深闺怨妇之相。 饭后,兄长陪她一道回了院子,分开前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他托我转交于你,本该拒绝,可想着或许你会欢喜。” 静姝的眼睛忽而放光,叶静川看着她眸中闪烁的月影,好笑又失落地走开了,妹妹待在府中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回了屋子,夹墙早已烧得温热,静姝换了薄衣,屏退了左右,从袖中取出竹筒,放在灯芯上烧了片刻,待蜡油软化,取下封盖,从竹筒中倒出一张信笺,居然还有一对珍珠耳坠。 看着墨绿莹润的珍珠,静姝不禁笑出声来,这卫景辰甚是小气,一套头面偏要分成几次送来。 小心地展开信笺,寥寥几行:“心有所念,隔在远方,不得相见,相思断肠。诸般顺遂,姻缘可期,祈卿心意,为我长留。” 他的字一向张狂,笔势连绵回绕,可这几字写得却时断时续,没了昔日的从容和自信。静姝不由有些心疼,怕是许晏清求亲之事让他乱了心绪。 小心地将信笺叠好,放入信匣,落了锁,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临睡前,静姝想起之前与周氏约定,同去胭脂铺之事,写了封信,嘱咐玲珑明日派人送去国公府。以后怕是不便再去国公府,若想见周氏,只能请她过府来聚。 第七十三章、玉壶饮春 除夕将近,这日静姝约了周氏在京城最大的茶寮玉壶春相见。这间茶寮在二楼单独设了女客房,方便女子在此处相约,时下在贵女中颇为风行。 这玉壶春位于城东,离国公府仅几步之遥,静姝却苦等半晌,才见到笑靥如花的周氏, 只见她眉眼间皆是春色,面颊红润,想到今日朝臣休沐,静姝挑眉:“我不远从城西来与你相会,你怎舍得让我等上许久。你瞧瞧,这壶茶水都被我饮了大半。” 周氏面带娇羞:“都是我的不是,这厢给姐姐赔礼了,今日这茶算我的。” 静姝啧啧出声:“难不成我就缺这碎银几两?” 周氏撒娇道:“好姐姐,别这么不依不饶的,下次换我等你。” 两人玩笑了几句,方才饮着茶水,吃着点心,听起了话本。 台上的先生正说到话本中一则杀妻求将的故事,说的是那诸侯国战乱的年代,有位将军带着相濡以沫的妻子背井离乡来到鲁国,为得鲁王重用攻打齐国,竟一剑了结了本是齐国人的发妻,由此得以封将领兵。 周氏抽出帕子抹着眼角的泪迹:“这世间竟有如此薄情寡义的男子。” 静姝佯装凄惨:“你真是蜜里泡大的姑娘,若世间男子都如你家夫君那般重情重义,我又岂会和离。” 周氏愣住了,自己竟忘了这茬,赶紧以茶代酒致歉。 静姝忍俊,心中却多少有些羡慕,也不知自己此番可是挑对了郎君。 二人正准备起身去胭脂铺挑脂粉,却听门外上茶的小厮与掌柜嘀咕:“刘侍郎的公子受了伤,咱们店中可有金疮药?” 掌柜赶紧问道:“在咱们这里受的伤?” 小厮回道:“据说是经过太常巷时无意间惊了国公府二爷的马,这才摔伤了手,又赶着来这里与李家公子相聚,就没来得及处理伤口。” 掌柜闻言,放了心:“这般便好,你快去西面药铺买来就是。” 周氏心下纳闷:“夫君为何去了什么太常巷,方才他并未说起要外出。” 静姝笑道:“不比咱们女子,他们来去自如,临时起意去了哪里,也属正常。正巧去胭脂铺要经过太常巷,你若好奇,去看看便是。” 周氏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才听了那小厮之言,她隐隐有些不安,夫君骑术俊得很,怎会惊了马,不知可有受伤。 这么想着,二人便出了茶寮,奔太常巷而去。为了便宜会话,两人同乘侯府的马车。 这太常巷里并无权贵之家,只是些富足的平头百姓。周氏掀开车帘,看着四周那些二三进的院落,更觉奇怪,想必夫君只是经过,与静姝对视一眼,便打算离开。 正准备放下帘子,却见一小厮模样的男子领着位大娘,行色匆匆地赶路。那男子催促着:“郁大娘,咱家夫人已经痛了两三个时辰了,劳您再快些。” 那郁大娘上气不接下气:“老婆子我一把年纪了,比不得你一个精壮的小子。你都说了前头还有两个接生婆子,着急忙慌的做甚!” 男子急切地说道:“就是因那两个婆子不行,才慕名来请了您!” 大娘停了下来,扶着墙喘着粗气:“谁家女人生娃不得挨上个大半天,就你家夫人金贵!” 男子又道:“咱们爷急得不行,劳您行快些,酬金再加十倍。” 听见银子,大娘终于又来了精神,一路小跑起来。 看着那男子的背影,周氏陷入沉思,蓦地叫道:“快!快跟上他们!” 静姝见她神色难看,未发一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周氏却无暇顾及,方才那小厮,她前几日在夫君的书房中见过一次。当时小厮似在回话,见她进门,夫君便两三句将他打发走了。 若他是国公府的人,那他口中的夫人又是谁。周氏不由攥紧了帘子。 见那二人进了巷角的一处独院,院中梅枝越过墙头,临街绽放。 周氏也不等婢女来扶,便自己下了车,走到门前,却觉心跳如雷,双腿灌铅,再也迈不动脚步。 静姝依稀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敢置信。赶紧跳下了车,快步走到周氏身旁,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莫慌张,兴许不是你想的那般。” 2kxiaoshuo.com 周氏回握她的手,沙哑地说道:“陪我进去可好?” 静姝点点头,扶她进门。方才那小厮走得匆忙,竟忘了栓紧外门。 二人一路畅行无阻,听动静,人都在主院。静姝环视这宅子,进门处的照壁用的是青玉飞禽雕刻,院中收拾得清爽雅致,一路未见枯枝败叶,厅中的桌椅和瓷器也颇为讲究,不似寻常人家。 行至主院时,迎面碰上一个端水的婢女,见了她们,一声尖叫:“你们是何人,为何私闯民宅?” 听见声音,方才见到的小厮慌忙跑了过来,一见周氏,瞪大了双眼,哆嗦着行礼:“见过二奶奶!” 周氏此刻脸色煞白,顾不上许多,问道:“二爷呢?” 小厮支吾起来。一旁的婢女有些机灵,放下水盆,就往屋内跑去。 不多时,一位贵气俊朗的公子大步走了出来,静姝见他眉眼与许世子有几分相似,暗叹一声,只怕今日难以收场。 周氏望向那早上还与自己耳鬓厮磨的夫君,眼中已流下两行清泪。 许晏明紧锁双眉,问道:“你怎么跟来了这里?” 周氏只哑声问道:“这宅子里住的是谁?” 许晏明此刻却无心回答,屋内云琦失血过多,性命堪忧,他方才看着那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早已魂不守舍。 未想周氏竟然跟踪自己,面上带着几分不悦,沉声说道:“你先回去,晚些回府再与你细说。” 周氏平生第一次知道心痛的感觉,泪眼婆娑,已无法言语,却又固执地不肯离开。 许晏明本想唤丫鬟将周氏带走,却见她身旁站着一个陌生女子,方才想起周氏今日约了那叶家姑娘,想必这便是让兄长心心念念的人物。 听着屋内那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叫喊声,眼下也无心顾及这些,见周氏不肯离去,许晏明甩袖径自回了屋。 第七十四章、青梅竹马 这便是那传说中宠妻无度的许家二公子?静姝心中不由冷哼一声,想起许晏清往日对自己说起的那些话,瞬间觉得怕也是哄人的。 看着梨花带雨的周氏,静姝怜惜不已,唤来方才那小厮:“还不去给你家奶奶搬张椅子来!” 小厮慌忙跑去弄来两张椅子,心里默念,这神仙打架,莫要殃及无辜。 静姝扶着周氏在院中坐下,用帕子为她擦拭眼泪,只是许久也擦不尽那汹涌的泪珠。 静姝叹息,只得出声劝道:“你莫要伤心,或许另有隐情。无论如何,你还有周家做靠山。” 周氏方才只觉这天都塌了,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原来一直以来的温柔缱绻都只是幻象。 听静姝提起周家,不由想到了出嫁前母亲抹着泪说道:“你打定主意要远嫁,母亲盼你欢喜,只能依你,往后不能时常见你,始终不能安心。你且记得,纵然你嫁去国公府,这周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就算没了他许晏明,她还有视自己如珠如宝的父母,怎可为个负心薄幸的男子断了肝肠。周氏擦干了眼泪,说道:“静姝,我们走吧。” 静姝扶着她起身离开,就听得屋内一声尖叫:“不好了,血崩了。” 就听那许晏明大声叫道:“快快止血,务必保她性命。” 周氏听他叫岔了声,一声冷笑,生生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泪珠,便要离开。 叶静姝此刻心情复杂,作为医者,她明白血崩意味着什么,她很难放任两条生命流逝,可作为密友,却不得不顾及周氏的心情。 slkslk.com 周氏见她迟疑地望向自己,有些错愕,忽然意识到静姝擅医,犹豫片刻,艰难地点点头。若是这屋中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想必他也会如自己这般肝肠寸断。 静姝得了周氏的默许,便提起裙摆,跑进了屋内。 跪在床榻边惊慌失措的许晏明见她进屋,猛然想起这女子通晓岐黄之术,哀求道:“求叶姑娘救她。” 静姝无心顾他,自己心中也没底,前世只在实习时观摩过几次产科手术,唯一的实战经验还是为家中老猫接生,她全程也没出什么力。 当务之急是止血,静姝静下心来说道:“取针来,绣花针也行!” 婢女赶紧翻出了一包绣花针,看着那床榻上越来越刺眼的红色,来不及消毒,静姝便扎进了隐白、神门等九处穴位。 又问稳婆:“为何难产?” 稳婆们抹抹脸上混杂的血水和汗水,回道:“婴孩的腿先出来了。” 眼下剖腹也来不及了,静姝望向那许晏明,无奈地问出:“眼下他们母子只能保一个……” 未等静姝说完,许晏明便道:“保母亲。” 静姝不禁冷哼:“你倒深情!”可终究不忍伤这婴孩性命,卷起袖子在热水中净了手,伸手将这孩子的腿缓缓地推了进去,用手在宫腔内托着孩子艰难地转了一圈。 这孩子倒也争气,借着力寻到了出口。稳婆喊道:“看到头了,夫人您用点力。” 那床榻上的女子本已晕了过去,此刻被稳婆掐了人中,又缓过气来,挣扎着用力。 终于婴儿呱呱坠地,哭声洪亮,应是没有大碍,稳婆抱起婴儿,恭喜道:“老爷夫人,是个小公子!” 屋外的周氏浑身一颤,屋内的许晏明却仿若未闻,只呆呆地看着床上昏迷的女子。 静姝见胞衣已经滑出,便拿起一旁备好的白布塞进女子体内止血:“过半个时辰再将布取出便好。” 许晏明欣喜万分,起身深深一礼:“谢叶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静姝不屑地勾唇讥笑,又好奇地看向床上的女子,这一看,竟愣住了,方才情况危急,并未注意到这女子的样貌。 此刻才发觉这女子竟与周氏颇为相像,静姝难以置信,后退了一步,望向那许晏明。 许晏明摇头:“劳烦叶姑娘送我夫人回府,晚些我自会与她解释。” 静姝呆立原地,不明这究竟是何原委。 半晌不见静姝出来,周氏强忍着心绪走了进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迎面飘来,周氏别过头去,再回头时,床榻上的女子已悠悠转醒,也看向了进门的周氏。 这一眼,彼此都怔住了。良久,周氏流着泪笑了:“原是如此,这便是那日在西湖泛舟,你对我一见钟情的缘由。” 许晏明语塞,竟无言以对。 周氏拭去眼泪,语气决绝:“许晏明,你我此生缘分已尽,唯愿再不相见!”随即强作笑意,朝静姝伸出手来:“我们走吧!” 莫说周氏,连静姝也晕晕乎乎地出了这宅子,上了马车。 周氏眨巴着泪光盈盈的双眸,说道:“静姝收留我几日可好?” 静姝将她揽到怀中:“我那,你大可安心住下!” 闻言,周氏又哭到抽泣,断断续续地说着:“那日及笄,在西湖上与族中姐妹们泛舟游玩,我立船头,他站岸边,只恨那惊鸿一瞥,误入眉眼,错付了终身。” “他不想我怀胎,却着急让那女子生了孩子,是怕长子之位旁落吗?可笑,也没世袭的爵位,何苦煞费苦心。” 静姝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静姝领着周氏回了侯府,叶静川正巧要外出,见她一身是血,惊恐地问道:“哪里受了伤?” 静姝摇头:“不是我的,方才接生了个婴儿。” 叶静川安心下来,略带责备地说道:“又长能耐了!” 余光看到周氏,有些不解,静姝将他拉到一旁,小声解释今日之事。 叶静川也有些错愕,竟不知这许家二公子竟这般为人,可眼下将周氏带到府上,恐两家生了嫌隙,便说道:“我去寻那许晏清,你自带她安置下来。” 静姝点点头,卖着乖巧:“有劳兄长了!” 叶静川摸摸她的脑袋:“赶紧去换身衣裳。”又与周氏见了礼,便出了府。 太常巷中,见云琦已无大碍,许晏明的心中却是忐忑,有些急迫地想要回府,与周氏解释。 那赵云琦却虚弱地说道:“今日云琦怕是给表哥添了麻烦!” 许晏明轻声安慰:“你莫要多想,好好休养,我明日再来看你!” 赵云琦一脸娇柔地点点头。 看着表哥远去的背影,暗想,如今自己与赵家脱了关系,长姐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存在污了赵家的名声。下半辈子的荣华只能指望这青梅竹马的表哥。原本自己并没有几分把握,可方才见了那周氏,心中反倒安定下来。 第七十五章、莼鲈之思 许晏明回了府,便奔周氏房中,在门外见到周氏身边的珊瑚,稍稍安心,放慢脚步问道:“你主子可用了晚膳?” 珊瑚惶恐:“二奶奶方才随叶家姑娘去了定远侯府,潜了婢子和家丁回来,只带走了琉璃。” 许晏明一惊,原以为周氏方才只是气话,自己回来如往日一般甜言蜜语、插科打诨一番,便可重归旧好,却不料她竟连回府也不愿了。 这珊瑚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而琉璃本是她从杭州带来的贴身丫鬟,潜回了珊瑚,带走了琉璃,莫不是打算与自己不复相见。 许晏明慌了神,在屋中来回踱着,嫌珊瑚碍了他的眼,也轰了出去。这屋中没了周氏的载懽载笑,冷清无趣的很。 邻院中,许晏清听闻叶静川来访,立即快步迎了出去。在花厅处,叶静川与他耳语了几句,便告辞了,今晚还要赴宴,并无心思管这等闲事。 许晏清在花厅处独自坐了一会,二弟虽喜好玩乐,却高情远致,怎会在外私养了外室,还生下了长子。 许晏清想不通透,起身去寻二弟,进门便见他静坐桌前,捧着茶盏,陷入沉思。 思路客 许晏清见他这副模样,突然怒不可遏,夺过他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 望着一地的碎片,许晏明惊住了,虽说兄长一向严肃,却兄友弟恭,每每自己犯错,兄长都尽力收拾残局。如此震怒的兄长,他不曾见过。 许晏清责问:“居然还有心思饮茶,私养外室,生下长子,你怎么有脸回府?” 许晏明一听,急忙解释:“大哥,云琦的孩子不是我的,我与她发乎情止乎礼,不曾有过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许晏清惊住了,那个赵家私奔的庶女,竟是她。 此事关乎赵家,便牵扯到了朝堂,许晏清坐了下来:“你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道来。” 许晏明见兄长神色凛然,便知自己捅了天大的娄子,忐忑地说道:“赵云琦本是通房所生,自幼在赵家不受重视,鲜少出门,我与她在外祖母处偶然间相遇相知,本欲求双亲娶她为妻,不料她被赵府的侍卫骗了身子,与他私奔到了江南。” “赵家怕坏了贵妃清誉,谎称云琦病夭,我循行江南之时暗中查访,终于寻得她的住处。可怜她一个娇养的小姐却要伺候那猪狗不如的侍卫。我见到她时,她瘦弱不堪,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动辄还要挨骂被打,带去的钱财也被那侍卫赌个干净。我于心不忍,便将她带回京城。”许晏明越说越没有底气。 许晏清愤懑:“于心不忍……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赵家未赶尽杀绝,已是仁慈。你可知这贱妇回了京城,便是赵家的污点、贵妃的软肋,若是有人就此大作文章,岂不坏了八皇子的前程。” 许晏明虽知自己犯了大错,却固执己见:“云琦只是懵懂无知,并非轻贱之人。我既已带她回京,定要护她周全。” 许晏清摇头:“冥顽不灵!我明日便派人将她送走。今后,你莫要再过问她母子之事,我尚能保他们衣食无忧。你若再一意孤行,她唯有死路一条。” 许晏明知道兄长绝非危言耸听,为救云琦性命,艰难地点了头。 许晏清暗暗松了口气,又说道:“今夜你去祠堂里跪着,闭门思愆,明日将周氏接回府来。我且帮你压着此事,给你一日的时间,莫要让父母看出端倪。” 翌日,天刚蒙蒙亮,那赵云琦还在床上做着美梦,未想已被人堵住嘴巴,从衾枕中拖出,塞进马车,待城门一开,便随着出城的车流被送出了京城。 马车上,抱着沉睡的婴儿,赵云琦眼中满是不甘。 许晏明在祠堂中跪了一晚,虽无人看守,却也未敢站起身来。思索整夜,接回云琦之事只能徐徐图之,兄长既承诺保她衣食无忧,自不会食言。 然而周氏,自己怕是伤了她的心。若说初见时,是因她像极了云琦,才动了念头。可日复一日的相守,心知她不似云琦那般多愁善感,她率性天真,纯真如白鹭,烂漫如山花,若说不曾动了真心,只怕连自己也不信。 昨日云琦性命堪忧,自己一时失控,对她没了耐性,如今想来后悔不已。成亲以来,自己不曾与她说过半句重话,眼下她必是恼怒至极。 许晏明去了书房,为了贺周氏生辰,他提早备好了一盒十二支的羊脂玉簪,上刻春夏秋冬四季花卉,每朵花样皆是自己亲自绘制,又请来姑苏的玉雕大师耗时月余精雕细琢。不知这些玉簪能否换得她展颜谅解。 定远侯府中,周氏趴坐在贵妃塌上,全然不顾形象。叶静姝见她郁郁寡欢,便唤来绣娘为她量体裁衣:“沐妍你好歹起身动一动,你莫不是想一直霸占我的衣裳。” 周氏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好站起身来,任绣娘比划:“真真小气,几件衣裳就舍不得了。” 说话间,叶静恒的贴身小厮拎着鸟笼前来求见:“给大姑娘请安!爷说现在天暖和了,这鹩哥也活泼了许多,特意送来给大姑娘解闷。” 静姝欢喜:“二弟有心了,知我惦记他这只鹩哥许久。给他做了两双靴子,你正好带回去。” 玲珑将靴子包好递给那小厮,又给了他一包新炒的栗子:“拿回去给大伙解解馋。” 小厮眉眼堆笑地走了,但凡来晓风苑,总会得些吃食。 静姝在一旁逗起鹩哥:“今日怎么哑巴了?方才在路上冻着了?” 谁知鹩哥扑棱着翅膀,开口叫道:“给美人请安!给美人请安!” 静姝和周氏都被逗乐了,静恒倒是用了心思。 周氏笑着笑着,又黯然泪下:“犹记在杭州时,族中兄弟也是这般宠我。我如今方知,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唏嘘无人诉,断肠无处归,何其悲矣。” 静姝长叹一声:“傻姑娘,你还有我。” 周氏含泪而笑:“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二人说话间,有婢子来禀:“小姐,国公府二爷在前头花厅候着。” 第七十六章、偷听战事 静姝听闻许晏明登门,不由看向周氏:“你可愿一见?” 周氏眼神涣散,半晌才说道:“领我过去。” 婢女领着周氏前往花厅,静姝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我待会在厅外等你。” 周氏抿紧双唇,微微点头。 一脚跨入花厅,再见那人,已是换了心境:“有话便说吧!” 许晏明心中苦涩,周氏见了自己神色冷漠,不似寻常那般眉目含情,也不像往日那般欢喜愉悦。言语中不由带了几分卑微:“沐妍,昨日那女子是赵家表妹云琦,我与她不曾越雷池,孩子亦与我无关。今晨,兄长已将他们母子送离京城。” 周氏有些吃惊,摸着身边的楠木交椅慢慢地坐了下来,浅饮一口茶水润了喉咙,缓缓说道:“你心悦她?” 许晏明不愿欺骗她:“青梅竹马的表妹,确曾动过娶她的念头。” 周氏沉吟不语,想起了一桩桩旧事,往日赵家嫂嫂们含沙射影地提及那个病故的庶女赵云琦,眉眼间带着嘲弄。如今方知自己在赵家人面前,只怕就是个笑话,何其讽刺。 周氏又问:“她既不是病故,为何身怀六甲住在京城,却不回赵家?” 许晏明咬咬牙:“她与侍卫私奔去了江南,生活却不如意,饱受蹉跎,我不忍心,便将她带回京城。” 周氏冷笑:“如今兄长送她出京,你心中可盘算着日后接她回府?” 许晏明一惊,看向周氏。 周氏也看向他:“你的性子,我自是清楚。我知你,远胜你识我。” 许晏明无奈点点头:“却有这打算。” 周氏眼角滑落一滴泪珠:“我与她,若你只能留一人,你做何选择?” 这句句见血的问题让许晏明沉思良久:“我一时想不出。” 周氏苦笑:“我们姑且分开一段时日,开春我便回杭州,待你想明白了再做了断。” 许晏明追问:“非要如此吗?便是泰山大人也有几房妾室。” 周氏重重地搁下手中的茶盏:“想来豁达如我母亲,也不可能容下一个与自己相像的妾室。更何况,在你心中,我只是她的替身,谁是妾室只怕还两说。” 许晏明哀求:“你随我先回府可好,待我理清再答你。” 周氏起身:“昨日我在院中,听你为她乞求静姝出手相救时,便知你待她之心至诚。你一向骄傲,怎肯轻易求人?” “如今我进退两难,若放手,怎耐得自己半生凄凉。若不放,如何圆你的一往情深。”周氏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许晏明愣在原地,最终默默地放下那一盒玉簪,离开了。 当残阳西挂,许晏明浑浑噩噩地回了国公府,见他这副模样,许世子便知他无功而返,此事便瞒不得了,拉着他去了主院。 许国公闻言,摔了一旁的五蝠捧寿如意瓶,起身狠狠踹向那跪在地上的不肖子。许晏明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赵夫人哆嗦着双唇:“你这逆子,是打算一并将赵家和周家全都得罪了。” 一时间,国公府鸡犬不宁。 定远侯府中,静姝看着周氏面前那一盒玉簪,羡慕不已,卫景辰何时能如此大方,不禁长叹:“你家夫君待你未必无心!” 周氏摇头:“只可惜他这颗心也分了他人。” 晚上坐在镜前,静姝不由拿起自己的檀木簪,看着出神。 玲珑开了口:“那周氏的玉簪虽是名贵,终不及小姐这支木簪。放眼京城,也不见谁家贵女的珍珠有如此品相。” 静姝转过头,好笑地问她:“我嫉妒得这般明显?” 玲珑笑着努努嘴:“奴婢浑说来着。” 眼看着周氏夫妇的剪不清、理还乱,静姝对卫景辰的相思却有增无减,不知卫家军此战可有胜算。 岁除将近,侯府里张灯结彩,静姝与周氏也忙碌着装饰小院。 这日,静姝坐在一旁,看着周氏在做大红缎面的双鱼纹迎枕,周氏说起往日在家中见婶婶绣过古越国的祥云纹样,甚是好看,可惜自己已不记得。 静姝想起父亲书房中有一本古越国杂记,便起身去寻。 父亲还未下朝,侍卫见是大小姐前来找书,也不敢阻拦。 父亲的书房藏书惊人,静姝蹲下身子在书柜背面杂记一排里仔细寻找,却听父亲和兄长进了屋,阖上了门。 刚想出声,便听父亲说道:“武陵这一战,卫家大获全胜,卫司远此人不可小觑,为父在想,当初你的猜测怕是有几分道理。” 叶静川问道:“父亲如今也觉得卫家在蛰伏?” 定远侯回道:“赵子骞密函,据他暗中观察,这卫家军中,良莠不齐,参杂着不少俘虏的匪人。早前卫家败仗之时,冲锋陷阵的也大多是匪人,而真正的兵士,死伤并不惨重。这卫家恐怕在布一盘大棋。” 叶静川困惑:“赵子骞既能察觉,王重德岂会不察?” 定远侯摇头:“你高看了那王重德,他空挂兵部尚书之名,实则只上过一次战场,若是换了久经沙场的王重安,或许还能有所察觉。况且这赵子骞着实是个人才,武将中难得的有勇有谋之人,不然我也不会暗中换他去了荆州。” 叶静川说道:“据闻,这卫司远身边除了几个侄儿和追随多年的老将,如今又添了一位姓贺的将领,此人勇不可当,不知是何人物。” tsxsw.la 定远侯叹道:“卫家军人才济济,卫司远这棋下得堪称精彩,便是我,也不得不服。” 叶静川淡笑:“如此说来,这一战怕是快要结束了。” 定远侯道:“兴许你我说话间,荆州已经变了天。嘱咐管家将静瑜的嫁妆准备起来,赵子骞此人,可以重用。” 静姝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若是这卫家真如父兄所说,有所图谋,自己又该如何行事。可有一日,父兄会与他沙场相遇,兵刃相见? 想到这,静姝手一抖,手中那本杂记落了地。 定远侯父子随即变了脸色,两步走到书柜后,见了静姝,有些惊讶:“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第七十七章、万象更新 静姝仰头,看着上方一脸错愕的父兄,讪讪地起身说道:“本来是来这里寻本杂记,不想听见你们在说荆州的战况,一时好奇,父亲莫怪,女儿知错了。” 定远侯难得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倒也有些好笑:“人家的女儿家每日弹琴刺绣,唯有你躲起来听打仗之事。” 静姝摸了摸鼻子,其实自己对战事并无兴趣,最后只好厚着脸皮说:“生在将门,自当如此!” 叶静川倒也佩服她,可以面不改色地自吹自擂。 定远侯扬起嘴角:“既然找到了书,还不赶紧回去,我与你兄长还有事要议。记得,今日听到的话只能烂在心里。” 静姝福礼:“女儿省得。”说完便起身快步溜走。 定远侯知她心性沉稳,自是放心,微微叹息:“可惜了,许家之事,她至今未曾松口。” 叶静川嘴角抽动,看卫家这番动作,想必父亲很快便会迎来新的烦恼。 晚膳后,静姝静坐塌上,若按父兄的猜测,卫家应是借着平乱之战韬光养晦,想来邻地荆州的叛乱意图早被卫家洞察。难怪战事未起时,卫景辰便找她要了麻沸散的方子,又难怪战事未定时,他会说婚事可期。 为了蛰伏,亦或是为了婚事,便拿上万的生命去换,静姝一时不能接受。卫家人如此精于算计,自己又是否只是一颗棋子,一颗拉定远侯府入局的棋子。 忽然心烦意乱,静姝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玲珑连忙夺过:“茶水早凉了,奴婢再去换一壶。” 静姝摇头:“此刻只想喝这冷的。” 腊月二十八,赵氏亲自领着许晏明前来接周氏回府。 周氏情真意切地道了一句:“母亲亲至,沐妍惶恐。可二爷的心如今不在我这里,沐妍不愿一生做旁人的影子,想必母亲可以体谅我的苦衷。” 赵氏看了看平素狡如脱兔,眼下却呆若木鸡的儿子,暗中狠狠地掐着他的胳膊。 许晏明忍着痛,半晌也不吭声,赵氏只得长叹一声,嘱咐周氏:“可怜见的,才短短几日便消瘦了些,你务必照顾好自己,母亲过几日再来接你。” 国公府的管家送上十二匹绫罗绸缎并一套饕餮纹青铜斝,说是国公夫人特意备下的谢礼,感激侯府对二奶奶的照顾。 静姝也没客气,照单全收,顺道去了花厅嘱咐管家节后按同等规格回礼。却见管家忙碌着收下各府送来的节礼,数量之惊人,器物之华美,令静姝咋舌。 管家却说道:“今岁少了约摸三成。” 静姝一愣,想来这与军中王家的崛起有关,定远侯府的处境想来只怕会日益艰辛。 回府的路上,赵氏掀开车上帘子,恨恨地问道:“方才你怎么只字不言?” 一旁马背上的许晏明抬头,望着天上厚重的云层,心中隐隐作痛,说道:“我不能、也不愿再欺骗她。” 赵氏气得哑口无言,摔了帘子。 岁除这日,荆州来报,湘王自刎军前,叛军皆已投诚。圣上大喜过望,命征南大元帅卫司远不日启程进京受赏听封。 承明殿中,永庆帝接王重德密奏,卫司远肩部中了流矢,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大伤元气,卫家军阵亡三万人,重伤五万人,轻伤不计其数,虽艰难取胜,代价却极其惨重。 永庆帝龙心大悦,苍天护佑,如自己所愿,既剿灭了荆州叛军,又耗损了泸州军力,实在是皆大欢喜,传令赏赐朝中三品以上官员鹿肉一份。 定远侯府得了天家封赏的两大块鲜鹿肉。今夜全家皆要守岁,静姝便带着周氏和静恒兄弟在一旁商量如何烹饪这鹿肉,最终决定一块用来烤肉,一块腌制后做肉脯。 定远侯父子看着他们在院中架火嬉闹,难得技痒,想起军中时光,上前凑着热闹。 见他们上前,周氏反倒有些尴尬,便退到外围,与叶静瑜闲话:“你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叶静瑜敷衍道:“绣花。” 周氏只觉静姝这妹妹性格有些怪异,礼貌地浅笑,不再言语,盯着火焰,有些出神。 静姝站在篝火旁,炙热的火焰赶走了身上的寒意,也驱散了心中的阴霾。火光中,仿佛回到了军营里初遇卫景辰,见他赤膊上阵与王重安比武的场景。 静姝豁然开朗,卦尚不能算尽,犹畏天道无常,自己又何苦自寻烦恼,快活一日是一日。 你若拥我入怀,疼我入骨,护我周全,我便蒙上双眼,不去分辨你是人是鬼。 在新年的钟鼓声中,定远侯给每个子女发了一串红绳穿起的压胜钱,周氏也得了一串,众人互相祝福,祈求新的一年万事顺遂。 春日的气息愈来愈浓,屋内,静姝忙碌地看着几间铺子的账簿,年前杂事太多,如今也该仔细看一看。好在自家的掌柜们还算老实,略动手脚之处,静姝也稍加敲打。水至清则无鱼,用人不可求全责备。 周氏也给杭州母家送去了家信,只说自己与夫君起了冲突,请家中派人来接。 许是晓风苑烧着暖墙,院中的迎春花已簇簇绽放,在寒风中吐着芬芳。静姝与周氏站在院中赏花,忽见兄长经过院门,冲她招手。 baimengshu.com 静姝见他眼中带着一抹戏谑,好笑地走了过去:“哥哥唤我有事?” 叶静川挑眉:“卫司远怕是明日便要入京,或许卫家会有动作。我来问你,你的心思可还在卫景辰身上?” 静姝倒没有扭捏,轻轻颔首。略略思忖,终忐忑问出一句:“哥哥,卫家若要下棋,可需叶家这颗棋子?” 叶静川愣住了,沉吟许久,才缓缓说道:“若真如你我所想,怕是可有可无,有则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静姝闻言,定了心,又问:“若真有那一日,可会令父兄为难?” 叶静川看向静姝的眼睛,里面竟有了罕见的柔弱,疼惜地说道:“叶家也在等一个契机,我与父亲不会坐以待毙。你莫要多思,卫家在布局,叶家也自有筹谋。只是卫家怕是可以作浪兴风,叶家却只能顺势而为。” 兄长说完,便离开了,静姝站在原处,苦思良久,这九州各自拥兵的朝代,远非自己这平庸的心智可以看透。 第七十八章、秦晋之好 翌日朝堂上,永庆帝迎来了深深忌惮的泸州刺史卫司远。 卫司远迈入朝堂的一刹那,莫说永庆帝大吃一惊,便是卫景辰也备受震撼,这一战竟让父亲苍老至此。印象中,父亲的身躯一直巍峨如山,可眼前的父亲竟已两鬓斑白,面上满是疲惫,约摸是肩上箭伤的缘故,背影竟有些佝偻。 tsxsw.la 这一见,卫景辰眼睛有些发热,这韬光养晦之战,或许是个错误。 永庆帝时隔多年再见卫司远,若说之前尚有一丝怀疑,可眼前这已现老态的泸州刺史,却让他心生悲悯,以一己之力克荆州三十万兵马,实该重赏,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永庆帝亲自下了龙椅,一把扶起跪在堂下的卫司远:“卫爱卿劳苦功高,快快请起。” 卫司远顺势起身,再作一揖,望着眼前恨之入骨的天子,恭敬地说道:“臣为大晋、为陛下,自该鞠躬尽瘁,何来功劳。” 永庆帝叹道:“卫爱卿之忠心,朕深受感动,传旨下去,封卫司远为卫国公,世袭罔替,赏黄金万两。” 卫司远再次下跪:“谢主隆恩!臣斗胆,想再求陛下一个恩典!” 永庆帝看着跪在脚边的卫司远,心情大好,说道:“卫爱卿尽管说来!” 卫司远开口:“臣想为我儿求一桩姻缘。” 朝上众臣皆感诧异,能让这玉面罗刹动心的,究竟是谁家贵女? 叶静川虽早有准备,却不料卫家竟在朝堂上提出此事,自己尚未与父亲说明。 许晏清心下一痛,握紧袖下的双拳,自己低估了这卫景辰的决心。 “哦?”永庆帝笑得开怀,再次扶起卫司远,“是谁家女儿令镇南侯牵肠挂肚?” 卫司远起身,说道:“我儿在太后寿宴上,对定远侯的嫡长女一见倾心,臣恳求陛下成全。” 此言一出,众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皆看向了定远侯。 定远侯原本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戏,却不想是这般情况,诧异间回头询问地看向长子。 叶静川冲父亲微微点头,定远侯不由有些恼怒,如此大事,这兄妹二人竟一直瞒着自己。 永庆帝微怔,寿宴那日他也隐隐听闻,这叶家长女与先帝挂念终身的崔家女极其相似,未想卫家竟不介怀其二嫁之身。 卫家此举亦或意在朝堂,可叶家在军中即将被逐步架空,卫家若是打着这般主意,怕只能徒劳无功。既是如此,不妨成全卫家,以安功臣,以慰朝臣。 永庆帝看向定远侯:“叶爱卿之女可有议亲?” 定远侯不情不愿地回道:“尚未定亲。” 永庆帝大笑:“既是如此,叶爱卿可愿成全了镇南侯的一片赤诚之心?” 定远侯内心不满,这分明是强按牛头,幸而女儿是愿意的,只是如此这般,侯府便被迫与卫家捆绑,不知是危机还是转机。 眼下这情形,定远侯只得说道:“臣下愿遵陛下之意。” 听闻此言,卫景辰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 许国公看向后排的长子许晏清,虽面上不显,可知子莫若父,见他紧抿的双唇便知他此刻心境,微微叹息,近日家中儿女之事皆不顺遂,夫人免不得又要唠叨许久。 身旁的于相爷也回头看了看幺子于渊成,见他脸色煞白,想必他日后会彻底断了念想。 永庆帝坐回殿上宝座,着令翰林院起草赐婚圣旨,崔翰林领旨。 下了朝,圣上留下卫家父子在宫中用膳,以示皇恩浩荡。 定远侯父子则一前一后地走在出宫的官道上。 叶静川看出父亲的愠怒,紧跟其后,小心解释:“他们二人在军营相识,此情由来已久,儿子本想为静姝另寻归宿,奈何情根深种,情缘难断。” 定远侯蓦地想起:“他愿意出手救你,也是因为静姝的缘故?” 叶静川回道:“应是如此,否则素未谋面,他何苦冒险。” 定远侯终于缓了脸色:“此事已成定局,卫景辰对我叶家有恩,又是静姝自己的选择,回府便着手为她准备婚事。只要叶家能站稳于朝堂,静姝便能立足于卫家。” 父亲的一席话,让叶静川深感肩上重任。 回府后不久,天子使臣便上了门,宣读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远侯嫡长女娴静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与镇南侯品貌相配、佳偶天成,特赐婚卫叶两家,修秦晋之好,择吉日良辰完婚。钦此。” 耳边的圣旨让静姝有一瞬间的恍惚,盼了许久的亲事终于得偿所愿,幸福得有些不真实,在周氏的催促下领旨谢了恩。 送走了使臣,定远侯将长子长女唤入书房,嘱咐侍卫不许他人靠近。 定远侯长叹一声:“这桩亲事,既是静姝所愿,为父便如你所愿。你也知卫家局面,往后的日子想来不会太平,我与你兄长定会尽力,但未必能护你一生周全。” 静姝走到父亲面前,蹲下身来,将头靠上父亲双膝:“父亲之言,女儿自会谨记。父亲放心,女儿并非无自保之力。” 定远侯点头,摸了摸女儿的脸颊:“你也莫要多想,欢欢喜喜地待嫁便好。此事于我叶家,或许是个良机。” 镇南侯府中,卫司远看着许久未见的儿子,见他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喜悦,笑道:“我儿如今如愿以偿,可还欢喜?” 卫景辰毅然跪下:“谢父亲成全。只是此战太过艰苦,父亲大人受累了。” 卫司远笑得爽朗:“今日入朝前,为父两昼夜未曾休息,鬓角的白发也是刻意为之,若非如此,岂能让那人安心。” 卫景辰闻言,心情大好:“既是如此,父亲今夜早些休息。” 卫司远捂着肩伤大笑:“那是自然,明日你还得随我去定远侯府敲定婚期,为父方能安心回泸州养伤。” 卫景辰亲自为父亲换了药,侍奉父亲睡下,自己却久久难以入眠,寻思着如何说服定远侯早日嫁女,自己如今连一日也不愿多等,只盼着将那朝思暮想之人拥入怀中,再不分离。 第七十九章、登门请期 一轮红日尽销云雾,照亮乾坤,静姝也早早地起了床,与周氏一边用着早膳,一边被她逼问与卫景辰相识的经历。 tsxsw.la 周氏感慨:“你竟有这般胆识,倒像是我母亲的孩子。” 静姝不解:“你母亲?” 周氏想到母亲,笑得灿烂:“我母亲沙夫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我外祖曾是越北第一山匪,父亲在剿匪中与母亲不打不相识,最终娶了母亲做继室。” “祖父母原本担心母亲与几个继子关系不合,可没几日,族中的子弟们都跟着母亲身后四处闯祸,祖父无奈,只好同意母亲随父亲一同征战剿匪。如今越北再无匪患,想来多半是母亲的功劳。” 静姝抿嘴笑了:“原来如此,先帝当年曾作诗赞叹,露宿风餐誓不辞,引将鲜血代胭脂,说的竟是沐妍的母亲。失敬失敬!” 周氏说道:“可惜我自幼在婶母身边长大,没有母亲那般的魄力和勇气。” 静姝叹道:“桃花马上请长缨,我也远不及令慈,此番出嫁,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周氏笑道:“出嫁前总归如此,我母亲大婚当日也将自己灌个烂醉,被父亲抱进了洞房,家中婶婶们至今还以此打趣母亲。你今日这耳坠倒是别致,这墨色珍珠稀有得很,往日没见你带过。” 静姝摸了摸耳坠上的珍珠,但笑不语。 见她笑弯了眉眼,周氏也猜出来历,伸手捏捏她的鼻子:“明明心中欢喜得很,偏偏还要惺惺作态。” 静姝笑道:“欢喜是真,忐忑也是真。” 用完早膳,听闻卫家父子登门拜访,静姝心中思念得紧,有些按耐不住,可想到卫国公同在,这份矜持还是要守的。 周氏见她在屋中坐立不安,暗暗好笑。 正厅中,定远侯与卫国公见了礼。 卫景辰随即行了大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定远侯看着这位东床快婿,暗想,改口倒是麻利。 卫国公与定远侯寒暄了几句,便取出礼单,双手递与定远侯:“因是陛下赐婚,我擅自做主,省了纳彩那些礼节,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定远侯接过礼单,看着丰厚的聘礼,心中也略略惊讶,怕是迎娶公主也不过如此,面上却淡淡说道:“圣上赐婚,本应如此。” 讨论婚期时,二人经历了一番艰苦拉锯,最终卫国公以儿子二十有五为由说服了定远侯。定远侯想着女儿也过了桃李年华,只好同意将婚期定在了春夏之交的三个月后。 想着要端着架子,定远侯并未留卫家父子用膳。 静姝听闻卫景辰来了,又走了,心中空落落的,被周氏又是一番嘲弄。 晚间,静姝在东厢房与周氏下棋,最后落败而归,蔫蔫地回了屋。 进门却见一身玄衣的卫景辰已坐在桌边,就着她的茶盏饮茶,喜不自胜,侧着脑袋看向了玲珑。 玲珑识趣地退出了屋子,阖紧了房门。 门刚掩上,卫景辰便迫不及待地起身,紧紧地搂住她,直到静姝吃痛,嗔道:“快松开,我又不似你军中那些兄弟,个个钢筋铁骨。” 卫景辰略略松开,笑着看向她,凤眸黑亮,似敛夜空星辉,说道:“你可知如今赐了婚,我有多欢喜。你又可知那日见你与许晏清一同离去,我有多心痛。” 静姝睥睨看他:“那是与太后同行,与他何干?” 卫景辰讪笑,将头埋入她的粉颈:“他为与你见面,颇费了些心思,我自是嫉妒。待你回了京,我将信交由你兄长,之后便一直担惊受怕,生怕被你无情退回,从此你我再无牵绊。” 脖颈间呼出的热气惹得静姝的心都要化了,认真地说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得了她这句话,卫景辰在她眼角轻轻吻下,却不敢再有动作。 今日的卫景辰异常克制,静姝有些意外,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卫景辰在她耳边低语:“这儿是你的闺房,我怕情难自控,坏了侯府的运道。” 静姝有些面热,从他怀中钻了出来:“你往日曾答应我兄长,不再溜进我闺房,你食言了。” 卫景辰又将她抱住,一同坐了下来,看着怀中人笑得娇俏,勾唇说道:“眼下定了亲,自是不同。” 静姝忽而问道:“成亲可是要去泸州?” 卫景辰的目光却被她说话间颤悠悠的珍珠耳坠所吸引,宣示主权般地咬上她那小巧饱满的耳垂。 静姝被他吓了一跳,赌气地咬上了他的薄唇,随后便愈发炽盛。 今日的缠绵缱绻中有太多的情感,静姝甚至来不及细细体会,只觉自己如同那溺水的鱼,时而拼命地汲取,时而艰难地抗拒,一吻成瘾。 良久,彼此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静姝见他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取出帕子为他轻轻拭去。 卫景辰觉得自己已隐忍到了极限,只得说道:“过几日我再来见你。” 静姝此刻头脑并不清明,乖乖地点点头。直到门开了,一阵冷风吹过,才想起他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 卫景辰一跃上了房顶,刚想离去,却见对面屋檐上的叶静川对着他招手,身心顿时清明。 尴尬不已的卫景辰只得上前,满怀歉意地说道:“内兄,方才在房中未曾越礼。” 叶静川耸眉:“我备了坛好酒,今夜不醉不归。” 卫景辰松了口气:“自当奉陪。” 镇南侯府上,卫国公陡然想起贺天一惦记娶妻之事,推开儿子的房门,却见里面空燃油灯,不见人迹。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这小子自幼老神在在,居然也有火急火燎的时候。 就在京城世家中忙着议论这定远侯府嫡女二嫁镇南侯之事时,又传来一则消息,那位传闻中的沙夫人要进京了,一路上顺手抓了几伙盗贼,丢进了官府。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等声势,许国公府顷刻间如临大敌。 赵氏数落着不成器的儿子:“当初就和你说,沙氏的女儿娶不得,你偏要拔老虎的胡须,还是只罕见的母老虎。如今好了,再过几日,只怕全京城都要看咱们府上的笑话。” 许晏明至今没能理清自己的情感,想到周氏便是一阵心慌,坑着头一言不发。 赵氏气极,懒得再搭理他,又转头看向长子,许晏清近日常常神游天外,此刻也不知又在想着什么。 赵氏更加恼火,觉得儿子一个也靠不上。 许国公见状,只得出声:“眼下看来,还得劳夫人出面,明日起到城门口候着,见着那沙氏,立马接回府来。” 赵氏瞪圆了眼睛,刚想反驳,可转念一想,貌似也只能如此。 第八十章、摇旗助威 宫外的热闹难免传到宫中,太后感慨:“未想,曾经的女中豪杰竟也到了为儿女操心的年纪。” 周皇后附和着说道:“这孩子呱呱落了地,便成了母亲后半生的软肋。只是不知这国公府的二公子做了何事,才能将夫人气得离家出走。” 赵贵妃半倚着黄花梨玫瑰椅,仪态甚是妩媚:“再恩爱的夫妻,矛盾总是有的。我那表弟素来宠爱妻子,夫人怕是被惯得没了规矩。想来有那样厉害的母亲,她也不是好相与的主。” 周皇后见不得赵贵妃那娇媚模样,此处皆是妇人,你矫揉造作给谁看,便起身禀了太后:“臣妾宫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太后微笑着颔首,随即又与赵贵妃聊起皇帝赐婚叶卫两家之事,二人都觉惋惜。 太后叹道:“晏清那孩子是个好的,若知卫家有此一举,当初哀家就该早早地下了懿旨。” 赵贵妃安慰道:“怪不得太后,是我那表弟迂腐,总想着两情相悦才好,白白错过了。” xiaoshuting.cc 这些日子,许晏明难得见兄长消沉,每晚竟陪着自己一道饮酒,本想安慰兄长,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可想想自己东隅和桑榆皆弄丢了,也没了慰藉兄长的心情。 终于,沙夫人的到来,加之母亲赵氏日日的斥责,兄弟二人勉强振奋起了精神,准备应对这出身匪寨的剽悍妇人。 国公夫人赵氏在城墙脚下蹲守了三日,这日上午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中用着点心,就听家丁来报,前方似有情况。 赵氏立即掀开车帘,远远见到一位策马而行的中年妇人,一袭枣红斗纹缎面狐裘里的鹤氅下是一身秋色骑射胡服,脚下踩着麂皮小靴,蜂腰猿背,那英姿飒爽的风仪,想来也不会有第二人。 赵氏既欣喜又忐忑地慌忙下了车,这蹲守的日子总算到了头,可不知这位素未谋面的沙夫人终究是何种性情。 沙氏一跃而下,牵着马进了城门,没行两步,便见一端庄夫人走到自己面前,客气地问道:“夫人可是杭州周家的主母?” 沙氏打量着面前妇人,保养得宜,面容和善,一身半旧的银鼠裘镶边青莲竖领大襟襦裙既不打眼又显身份,望向与女婿一般模样的眉眼,浅笑安然:“正是,想来夫人便是我儿沐妍的慈姑。” 赵氏脸上笑意更浓:“听闻亲家母进京,特在此候着。” 沙氏摇头:“怕要辜负夫人一番美意,我先去定远侯府见了女儿,问清缘由,再去贵府叨扰。” 赵氏面带纠结,欲言又止。 沙氏大笑:“夫人莫担心,我虽早年名声在外,可好歹在周家生活了二十多载。况且我家老爷怕我在京城闹出动静,特意潜了沐妍的二哥与我同行。有他那么个知书达礼的人在,我恐怕也难做出惊世骇俗之事。” 赵氏不由看向沙氏身后,并未见同行之人,有些纳闷。 沙氏又笑:“他骑术远不及我,想来再过一盏茶的工夫也该到了。” 赵氏哭笑不得,也不能久立此处,平白惹人侧目,只好说道:“夫人既是打定了主意,我便留下一名家丁为夫人带路,我与国公爷在家中静候夫人。” 静姝与周氏尚在院中投壶,就听闻沙氏携子拜访,赶紧丢下手中的箭羽迎了出去。 周氏见了风尘仆仆却依旧眼神清亮的母亲,当下流下了热泪,似乎多日的委屈终于有了倾泻的出口。 沙氏见了两载未见的女儿,笑得开怀。 见她二人抱在一处,一个哭一个笑,周家二公子周宣展有些尴尬,儒雅地与静姝见了礼。待看清这侯府姑娘那仙姿佚貌,一时竟看痴了。 静姝有些尴尬,侧过身子坐下。 幸而沙氏忙着安抚女儿,并未看见继子此刻的神情,否则她怕是再难说出知书达礼这般的夸赞之词。 恰巧叶静川此时回了府,便将周公子领去了花园饮茶,为静姝解了围。 周氏抹着眼泪诉了原委,沙氏听了直摇头:“你自幼与你婶母待得久了,竟学她那般伤春悲秋。你心中既是还有他,就该努力争取一番。他心中虽念着那女子,怕也只是年少时的执念,又有何惧。你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还怕赢不了那点执念?” 静姝闻言,差点喷了茶水,这沙夫人果然妙人,本以为她此行要为爱女出头,断了与许家的婚姻。却不料她竟为女儿摇旗呐喊,鼓舞士气。 第八十一章、繁华落尽 周氏被母亲说的一愣,自己确是无法轻松放下曾待自己如珠如宝的夫君,可又无法忍受被他视作旁人的替代。 沙夫人不等女儿细思,说道:“我这就去国公府探探他的心意,回来再与你细说。” 脚底生风,沙夫人转瞬已消失不见,周氏慌了,赶紧去唤二哥。 周宣展大惊失色,自己居然看丢了母亲,再也顾不上公子如玉的翩翩风度,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继母若是在京城惹下事端,父亲舍不得处置母亲,却随时会用棍子赏了自己。 听闻门房来报,赵氏领着正在身边受训的许晏明迎了出门,又派人去寻尚未归家的国公爷与世子。 沙氏一路扬鞭而来,心绪已翻涌了几番。她怒火中烧,刚刚在女儿面前,自己刻意压抑了情绪,不愿女儿做那哀怨妇人。 然而,她与老爷捧在手心的独女,怎可受了这等委屈,想她叱咤吴越之地数十载,居然被一个京城来的浑小子骗走了女儿,还让她的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今日不给他点教训,她便不是那刀尖舔血的沙夫人。 领路的家丁见那沙夫人横眉怒目,杀气腾腾,一时吓得腿脚也哆嗦,险些将自己绊倒。 xiaoshuting.cc 许晏明迎面见了岳母大人来势汹汹,慌忙将母亲护到身后,对着沙氏就是深深一礼:“小婿给岳母大人请安!” 沙夫人一扬鞭子:“废话少说!” 许晏明未敢躲闪,生生挨了一鞭,若草色菱纹锦面绵袍须臾间便裂开一道半臂长的口子,里面白似雪、软如云的丝绵跳了出来。 纵然隔着绵袍,许晏明仍然吃痛,一个踉跄,险些被这股力道带倒在地,心中暗自庆幸,幸而这冬日厚衣尚未脱下,否则自己怕是要皮开肉绽。 赵氏惊呼,心中不满,自己儿子确实有错在先,可作为岳母,责骂几句便也罢了,怎可动了鞭子。 刚想上前阻止,可见沙氏怒气冲天,赵氏噤了声,若是不让她发泄出来,只怕难以平息,此事牵扯过大,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在赵氏侧过身子,闭眼听着儿子挨了第二鞭之时,周家二公子终于赶到,见妹婿如此狼狈,连忙跪在沙氏面前:“母亲息怒,万万不可如此,若是妹妹知晓了,怕也会心痛。” 沙氏甩下第二鞭时,就已经有些后悔,可是国公府竟无人上前阻拦,好在继子及时赶来,随手丢了鞭子,说道:“你来得也太慢了些!” 周宣展捡起鞭子,无奈回道:“儿子来晚了,母亲莫怪。” 沙氏看向国公夫人,拱手说道:“亲家母见谅,我一时不忿,失了分寸。” 赵氏笑得复杂:“本是这不肖子的过错,夫人尽管教训。” 沙氏叫了女婿入室细说,赵氏不由有些担心,好在许晏清赶了回来,进屋陪在一旁,打起了圆场。 终于,沙氏母子在国公府用了午膳,面色平静地回了定远侯府。 次日休沐,万道霞光中,赵氏领着许晏明再次登门侯府,接周氏回府,周氏昨日在母亲的反复劝导下,也狠下心决定为自己争取一回。 临别前,沙氏郑重地向定远侯道了谢:“此番小女承蒙侯爷父女照顾,周家感激不尽。若他日小女再次陷入不堪境地,还求侯爷短暂收留。侯府的恩情,我与老爷定将牢记于心。” 殷殷舔犊情,拳拳慈母心,定远侯自是爽快应下。 本来拭目以待,准备看戏的京城世家最终傻了眼,那位杀伐决断的沙夫人竟然悠然自得地出了京城,转道去了北境游山玩水。 贵妇们私下闲话,皆道这国公府好手段,竟能蒙混过关。 却不知,虽说国公府应对得当,可若不是沙夫人爱女至深,怎会为许家留有余地,给女儿留下转机。 热闹来得突然,走得也迅疾。为了儿女之事奔波的卫国公和沙夫人一前一后离了京,只留下茶余饭后供世家们消遣的话茬。 对静姝而言,难免有些失落,自己家中也没有说得来的姐妹,煞是无聊。好在婚期将近,嫁衣的绣活总归要自己假模假样地补上几针。 上元节这日,为贺荆州叛乱平定,圣上特许取消宵禁,京城百姓可彻夜狂欢。 上次这般热闹,还是八皇子出生之后的上元佳节,一晃已过去十年。 静姝嚷嚷着要去街上看看,想着开春后,两个妹妹都将陆续嫁人,叶静川便带着二位妹妹一同出游上元灯会。 叶静瑜兴致寡淡,可兄长难得想到自己,勉为其难地出了府。 却不想这次灯会,又惹来一场风波。 第八十二章、暗流涌动 许是京城多年未有灯会,今夜的街市人声鼎沸,东西纵深十里、南北横宽三十丈的玄武大街上火树银花,巨大的花灯树、花灯轮、花灯柱遍布街头,漫天繁星也不由黯然失色。 纵然是前世见多识广的静姝,也不免被这空前的盛况迷了眼。 叶静川见妹妹兴奋地摘了帷帽,也未加制止,她开心便好,只是紧随其后。 叶静瑜则小心地跟着叶静恒,生怕被人潮挤散。 五彩缤纷、玲珑剔透的花灯吸引着静姝的目光,尤其是竹木编结的、羽毛裱糊的彩灯,生平第一次见着,稀罕得不行,时而驻足观赏。 很快叶静川的手中就满是灯笼,不由暗暗叫苦,实在低估了自家的妹妹,该带上几个小厮随行。 卫景辰与许晏清奉了圣上旨意,今夜二人各领一队禁军巡街,负责玄武主街的守卫。毕竟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纷纷走上街头,欣赏这举目皆是花灯的壮观景象。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卫景辰远远就一眼望见那人群中笑靥如花的佳人,白狐领银红高腰小袖复襦衬得她粉面含春,白皙的香腮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愈发娇媚动人,再也挪不开眼,快步走了过去。 静姝听见他与兄长说话的声音,惊喜地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眉开眼笑地看着心上人,莹润的面庞上浮着斑驳的光影,含情的黑眸中闪着炫目的火光,似有撒娇之态。 卫景辰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递与她:“今晚职责在身,不能陪你,明夜去见你。” 最后几字说得极轻,静姝隐约听见字音,眉眼间带了几分羞涩,爽快地接过银子,微笑道:“你自忙去!” 卫景辰心中甘甜,眉宇舒展,转身离去。 这一幕却深深刺痛了不远处的叶静瑜,同为定远侯的嫡女,自己即将要嫁个从五品的小官,长姐却能挑三拣四,最后选了这镇南侯。 原先她还暗想长姐大约是有眼无珠,怎会舍了那光风霁月的国公世子,选了个周身煞气的玉面罗刹。 可方才那气宇轩昂的镇南侯,眼中分明满是宠溺,叶静瑜竟看得意乱情迷,为何这些木秀于林的男子偏偏要对一个和离的妇人趋之若鹜,不可理喻。 静姝并不知妹妹心中已百转千回,欢喜地随着人潮挤到一个巷口,一位卖麦芽糖的老伯正在忙碌地翻转着竹签上的糖稀,这童年熟悉的甜香久久萦绕鼻尖,静姝的腿便迈不动了。 见妹妹盯着摊贩手中的麦芽糖咽了咽口水,叶静川憋笑,将灯递给身后的弟弟,自己则挤过去买糖。 恰好巡视至此的许晏清,陡然间遇见静姝,踌躇再三,撇下身后的禁军,独自走了过去,万般深情终化作一句简单的问候:“静姝莫不是独自出门?” 静姝收回望向麦芽糖的目光,面上带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见过许世子,兄长在前方的摊子上,这几位是家中弟妹。” 叶静恒他们闻言,毕恭毕敬地行了礼,许晏清回礼。 突然,一声声尖利刺耳的叫声猝不及防地划破夜空,只见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壮汉手握一把长尖刀,凶神恶煞地向人群挥去。 许是叶静姝衣着鲜亮、样貌出众,那壮汉一眼瞥见她后便冲了过来,离静姝几步之遥时,举起了沾血的尖刀。 吞噬小说网 电光火石间,许晏清下意识地转过身子将静姝护在怀中,腰间生生挨了一刀。 叶静川丢下刚到手的麦芽糖,逆着人潮挤了回来,一脚踹飞了歹人,幸而尖刀插得不算太深,可鲜血却在不断流出。 静姝慌忙问道:“哪儿有医馆?” 叶静川回道:“前面五十步便有一家。” 不远处的禁军艰难地推开奔跑的人群赶了过来,将那行凶之人制服后捆了起来。 叶静川吩咐他们将受伤的百姓送至医馆医治,自己则扶着许晏清朝医馆走去。 一进医馆,静姝便请郎中取来砭石针和桑皮线,医者附体,抬手便要去解开许晏清的衣服。 许晏清忍着疼痛微微侧身,望向叶静川道了句:“还是有劳元明。” 静姝此刻才觉不妥,不由面上微红。 叶静川看着他们二人,微微叹气,上手帮忙。 看到狰狞且流血不止的伤口,静姝深吸一口气,仔细检查后,暗暗庆幸,离肾脏仅有半寸距离。取过针线,争分夺秒地开始一层层缝合。 微凉的指尖在自己的腰间飞舞,趴在塌上的许晏清一时竟未察觉疼痛,只觉得这一刀挨得很是值的。 静姝全神贯注,直到收了针,瞥见一旁的药瓶,才蓦地想起,自己竟忘了用回香草散止痛。瞬间羞愧至极,简直是自己医者生涯的污点,薄嗔道:“我忘了用止痛散,你为何忍痛不说?” 许晏清缓缓起身,尴尬地回道:“方才未曾感到疼痛。” 卫景辰闻讯赶来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许晏清赤着上身,静姝面带羞涩地与他说话。二人之间气氛微妙,卫景辰暗暗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叶静川看见卫景辰进了医馆,轻咳一声,静姝方注意到他,并未多想,平静地问道:“外面的混乱可有平息?” 叶静川看着自己那反应迟钝的妹妹,暗想如今外面是太平了,只怕卫侯爷的内心却起了惊涛骇浪。 卫景辰艰涩地平复心情,回道:“已无碍,你可有受到惊吓?” 静姝回道:“方才是有些害怕,还好许世子舍身相救。” 说到这,静姝走到许晏清面前,弯腰行了大礼:“大恩不言谢,许世子之恩,静姝定会牢记于心!” 卫景辰心提了上来,生怕她又说出上刀山下火海以报恩德的话来,好在她比当初清醒了许多。 卫景辰见她坦然面对许晏清,稍稍安心,也上前深施一礼:“望宁于我有大恩,日后定当回报!” 许晏清淡淡地笑道:“子顾莫挂于心。” 听着周围的哀嚎声,静姝递给兄长一瓶药粉:“劳哥哥为许世子上药,我先去看看其他伤者。” 待静姝忙完回府时,夜已深了,她体力不支,简单梳洗后,倒床便睡。 后半夜,静姝朦胧间见到卫景辰坐在自己床边,只道是做了场梦,又闭上了眼睛。 第八十三章、非分之想 今夜,卫景辰的心升腾跌宕,患得患失的自己是那么的陌生,处理完街市的残局,狂躁不安的心不知不觉间,已将自己带到了定远侯府。 此刻,掀开床幔,看着床榻上那张静谧的睡颜,无处安放的心顷刻趋于平静。 卫景辰扬起了嘴角,伸出手来轻轻抚上那让自己痴迷的脸庞,光洁娇嫩的肌肤入手皆是柔滑,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缓缓地闭上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心绪,俯身吻了上去。 静姝觉得自己做了个美轮美奂的春梦,在梦中肆无忌惮地索取那甘甜的泉水,肌肤触碰间带起一阵阵酥麻,唇边不由溢出婉转的娇声。 方才,卫景辰进屋时,睡在外间的玲珑听见门声便醒了,借着月光见是未来姑爷,知主子心意,也未敢阻拦。此刻听着屋内的动静,不由面红耳赤,将被子盖在头顶,双手捂住耳朵,寄望于卫侯爷早些离去。 热情的回应让今夜本就心绪杂乱的卫景辰陷入疯狂,将手伸入了锦衾之下。 滚热的掌心灼烫了娇嫩的肌肤,静姝猛然清醒过来,蹙着秀眉无力地推了一下,见他动作未停,不由嗔怪出声:“你怎么解了我的寝衣?” 卫景辰见她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脸颊相贴,忍着笑意,半晌小声说道:“方才你太过热情。” 静妹嘟嚷着:“我以为是梦,哪里知晓你会这个时辰过来?” 卫景辰不由说出心事:“今晚在医馆见你与他似有情意,他又与你赤身相见,我心中难安。” 静妹恼了,咬上他的鼻子:“他为我受伤,我为他疗伤,本就天经地义。况且当初在军营,我见过的赤膊男子数不胜数。我与你初次见面时,你便赤膊上阵,与王重安比试。” 卫景辰回忆了片刻,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迂腐了。方才我解了你的寝衣,你大可礼尚往来。” 静姝想了想,吞了吞口水,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定力不够,怕对你起了非分之想。” 卫景辰轻笑出声:“我夜夜都对你生出非分之想。” 此言一出,静妹觉得自己心醉了,侧脸主动吻上他的唇角。 两人厮磨了许久,静姝才想起那持刀的歹人:“他为何要在灯会上伤人?” 卫景辰紧锁双眉:“据他自己和家人所述,此人乃一屠夫,儿子在边关对战犬戎时丧了性命,想着儿子尸骨未寒,京城中却一派繁华景象,心中不忿。许是见你衣着华丽鲜艳,心生恨意。” 静姝撇了撇嘴,自己这是被仇富了。 卫景辰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心,已派人暗中细查,但愿自己多虑了。 如此一想,与怀中之人愈发难分难舍。 外间的玲珑饱受折磨,躲在被中不敢动弹,生怕发出声响。直到半边身子发麻,这卫侯爷终于起身离去,玲珑才敢翻了个身,松了口气。 这夜,侯府中有人与玲珑一般难熬,叶静瑜想着晚间的混乱,辗转难眠。 那歹人面对长姐出刀之时,自己竟有一刹那的欢欣鼓舞,若是那一刀下去,或许便是自己出嫁卫家。毕竟那圣旨之上,并未点名,自己同为定远侯嫡女,想来卫家也不会拒绝。 只可惜半路杀出了不要命的国公世子,真真遗憾。 如此一想,叶静瑜又生出些遐想,也许自己尚有机会。 定远侯次日特意嘱咐管家备了重礼,亲自去许国公府探望为爱女挨刀的许晏清。 xiaoshuting.info 送走了定远侯,赵氏看着床榻上低热不退的长子,不由骂道:“往日你最让母亲省心,如今也与你二弟一般,让我操碎了心。” 许晏明讪讪地站在一旁,为何责骂兄长要带上自己。 许晏清回道:“儿子让母亲忧心了,往后必定收了不该有的心思。” 赵氏哼了一声:“若她再遇危险,只怕你依旧会上前。能走进你的心何其不易,又怎会轻易走出?” 许晏清哑然,母亲之言便是自己所想,浅浅喜,静静爱,自己如今并不苛求结果,但也不愿压抑自己的心。 赵氏长叹一声,嘱咐许晏明照顾好兄长。 许晏明坐在兄长榻边,调侃说道:“兄长为何不一脚踹飞那歹人?想来以兄长的身手,不至于挨这一刀。” 许晏清但笑不语,那时下意识的反应,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迟些回了自己屋中,许晏明将心中疑问又说与周氏,周氏一边看书,一边讥笑:“你们兄弟二人一般,肠中有千节,胸中有万壑。” 许晏明见周氏也捎带上了自己,假意哀嚎一声,又与周氏嬉闹起来:“小娘子不妨亲自来数数,我到底有多少沟壑。” 眼见清明已至,经过一冬天的调养,定远侯的身体已恢复如前,便约了两位未来的女婿,一道赴郊区的庄园踏青饮酒。 定远侯本是性情豪放之人,不拘泥小节,便带上家中儿女,一同前往。 静姝在庄子院中摘桃花,准备酿桃花酒,叶静川好笑:“旁家贵女看见一树的桃花,只会吟诗作赋,你却寻思着如何入口。” 静姝挑眉:“人家的兄长想必也才高八斗,我自是比不上人家。” 叶静瑜则在一旁自顾自地绣着帕子,不时偷眼看着庄门。叶静恒与弟弟早早去了山上打猎,说是中午要添个菜。 定远侯坐在桃花树下饮茶,听着儿女闲话,只觉岁月静好。 不多时,卫景辰和赵子骞并肩进了庄子,走到定远侯面前行了大礼。 定远侯起身,拍了拍他们的肩:“自家人,无须多礼。倒是巧了,你们竟一同到了?” 赵子骞笑道:“这片皆是皇家庄园,末将在附近寻了许久,好在遇见卫侯爷,侯爷倒是识得此间道路。” 定远侯斜睨着眼,看向卫景辰,后者一惊,说道:“此前去过瑞王的云起山庄,故而认路。” 静姝闻言,在一旁低头发笑。 定远侯点点头,看向两个女儿:“你们去看看厨下的饭菜可有备好。” 看着娉婷离去的女儿们,定远侯微微叹气,他隐隐察觉叶静瑜对这桩婚事不喜,便想让她见见这赵子骞,毕竟此人一表人才,实属难得的将才,希望她日后能安心待嫁。 可定远侯并不了解女子的心性,这赵子骞独自站在那儿,兴许还能有些看头,可如今立在卫景辰身边,难免失了光芒。 叶静瑜自幼觉得处处胜长姐一筹,可如今偏偏在这最紧要的婚事上输得彻底。 第八十四章、夜半失踪 午膳时,静姝与静瑜在内间单独开了一席,听着他们在外间谈笑风生,两人却无甚交流。 静姝暗想,姐妹之间淡如水的关系在世家中倒也罕见,人家的姐妹或是感情深厚,或是竞争激烈,似自家这种,多日不见一面,见面不发一语的着实难得。 这么想着,静姝脸上已带了笑意。落在叶静瑜的眼中,却带了几分嘲笑的意味。女子这一生比的无非是父母、夫君和子女。 长姐往日样样不如自己,如今却后发制人,静瑜不服,二嫁之人却能高嫁,父兄何其不公。 看着对面的静瑜用力地咬着夹着芹菜和韭菜的春饼,静姝淡笑,这咬春求福,在她这里演绎得倒是淋漓尽致。 外间的定远侯也甚是开怀,这两位东床都很得自己心意,只不过这卫家深不可测,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小酌了几杯,静姝便让玲珑去传了话:“侯爷,酒饮多了伤身,小姐命奴婢前来收了酒壶。” 定远侯忍俊不禁:“今晚等她不在的时候,我们再开怀畅饮。” 卫景辰道:“泰山大人,小婿备了坛黄酒,晚间便用这黄酒可好?” 定远侯更喜烈酒,然此刻也不愿驳了他的面子,回道:“你倒是顺着她的心意。” 卫景辰正襟危坐:“为岳父身体着想的心情,自是如出一辙。” 定远侯倒是看出些这卫景辰的性子,据说泸州一带男子耙耳朵,想来有些渊源。 午后定远侯小憩,让他们年轻人去后山踏青。 卫景辰与静姝远远地走在前面,叶静川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奈一笑,转而与赵子骞聊起荆州之事。 卫景辰突然想起一桩旧事:“你为何会擅长爬树?” 静姝想了片刻:“自是我聪敏伶俐,自学成才。” 卫景辰摸了摸她的脸,说道:“幼时我也爱爬树摸鸟蛋,却时常被祖母责罚。” 静姝不禁问道:“祖母可还康健?” 卫景辰黯然回道:“祖母五年前已经离世,她晚年丧子后精神一直不济。常念叨网捕生雏者,会遭骨肉分离之报。” 静姝知卫司远乃卫家次子,长房卫司复当年护送圣上入京时,为救圣上,遇刺身亡,遗腹子因母亲孕中哀思过度,出生便双腿有疾,这刺史之位才落到了卫司远头上。 如此看来,当今圣上待卫家的确不够仁厚。静姝见他有些感伤,便上前轻轻抱住他。 卫景辰低头嗅着她发丝间似有似无的甜香,说道:“我知你心善,可卫家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 静姝在他怀中点点头:“有些事情,你尽管放手去做,不用顾及我。” 卫景辰听见身后隐隐的声响,吻了吻她的发顶,才放开她。 叶静川等人走了过来,说道:“这山上有眼石坑,每日渗出一池泉水,清澈甘甜,不如前往一见。” 众人欣然前往,此处山石陡峭了些,卫景辰便时常停下,伸出胳膊方便静姝借力。 赵子骞见了,不由效仿,可叶静瑜却视若无睹,转头寻求叶静恒的帮助。赵子骞淡笑,并未放在心上。 终于来到那眼泉水处,井口大的石坑中果然有一汪清泉,众人饮了泉水,甘甜清润,纷纷夸赞。 叶静川郑重其事地介绍道:“此泉又名赐子泉,传闻前朝的仁慧皇后入宫后久无身孕,在此处饮了泉水后,不久就诞下麟儿。” ahzww.org 闻言,叶静瑜羞涩地低垂着脑袋。 静姝却噗嗤一笑:“兄长真是用心良苦,如此说来,怕是来早了些。待兄长大婚后,妹妹也自当带嫂子前来此处。” 最后反是叶静川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回去的路上,静姝寻思着自己与卫景辰的孩子想来该是俊美不凡,不多生几个实在可惜。 卫景辰见她沉默,忽而想起她与于渊成婚后四年并无一儿半女,便趁他人走远之时,小声说道:“即便没有儿女,也无妨,我们去族中抱养一个便好。” 静姝一愣,问道:“为何要抱养?莫非你有隐疾?” 卫景辰不想她竟有此问,咬牙切齿地说道:“晚些你便知我是否有隐疾。” 静姝面色微红,转念一想,方才明白他怕是在安慰自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便不再言语,只是暗中好笑。 晚膳时,静姝见饮的是黄酒,也没再多言,用完饭便先回了自己房中,任他们在一处饮酒快活。 夜渐深,酒已酣,人半醉,下人们领着两位姑爷来到厢房。 卫景辰在房中饮了一杯茶,眼中渐复清明,起身去寻那赵子骞:“我这人有个怪癖,向来不住靠北的房子,不知可否与赵兄换个房间。” 赵子骞早就听闻名门望族的公子多讲究,便爽快应下。 半夜,叶静瑜的贴身丫鬟流萤惊惶无措地去寻定远侯,很快庄子里灯火通明,说是二小姐失踪了。 叶静瑜有夜游的旧疾,不过已许久未发,下人们许是大意了。叶静姝闻讯也穿戴整齐,出门去寻。 寻至留客的小院外,流萤突然发现一个绯色的丝绸发带,欢喜地说道:“正是二小姐的发带。” 众人便进了院子,管家先是敲开了南面的厢房,出来的正是披散着长发的卫景辰,看见门外高举的一个个火把,诧异地问道:“出了何事?” 流萤见开门是他,瞬间面色煞白,险些丢了手中的火把。 管家也暗自奇怪,自己明明嘱咐了卫侯爷住在北面第一间,怕是下人带错了房间。 定远侯回道:“小女意外失踪,故而半夜惊扰。” 卫景辰听闻,忙说道:“自是寻人要紧。”说完也出了房门。 管家又去敲北面的厢房,半晌无人应门,定远侯上前,鼻尖嗅到一丝迷烟的味道,沉吟片刻,直接撞开了房门。 接过管家手中的火把,定远侯变了脸色,转身抬脚将房门关上,在里面说道:“你们且各自回屋。” 站在外围的下人们不明所以,紧随侯爷身后的叶静姝和叶静川却看得分明,那床榻上竟躺着两个人,貌似仍在熟睡中。 管家站在门边,也变了脸色,慌忙令众人各自回屋。侯府的下人们训练有素,很快便散去。 叶静川则深深地看了眼卫景辰,带着满脸疑惑的静姝离开了。卫景辰也默默地回了屋。 管家忐忑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定远侯点亮屋内的油灯,怒不可遏地看着仍在床上昏睡的女儿,抬手便将桌上一壶冷茶浇在二人面上。 第八十五章、花容失色 回到屋中,南玉神秘兮兮地凑了上来,欲言又止。 静姝笑嗔:“有话快说!” 南玉笑得谄媚:“奴婢没和小姐回禀,擅自做了主,小姐莫要责罚。” 静姝叹道:“好姑娘,莫要再卖关子了。” 南玉声情并茂地说起了晚上之事。 晚间,南玉在庄子里寻了几个婆子玩骰子,正玩得尽兴,婆子们到点要上值,南玉只得扫兴而归。 闲着无聊,四下晃悠,路经一处小院外,瞧见人影在暗处轻声细语,便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靠近。 年轻姑娘问道:“今夜两位姑爷安排的是哪间厢房?” 年老婆子回道:“管家吩咐了,卫侯爷安排的是东面左手起第一间厢房,赵将军是第三间厢房,免得彼此打扰。” 2kxs.la 年轻姑娘听完,递过一个荷包:“子时,你在院外接应。办好了此事,你家孙女日后便是主子身边的二等丫头。” 老婆子自是千恩万谢。 南玉便留了心,趁那婆子回屋之时给了她一手刀,省得她通风报信。自己也趁卫景辰席间更衣之时禀了此事。 “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想来小姐也猜的到!”南玉说到这,忽然有些愤慨,“就凭她,也敢肖想卫侯爷。侯爷岂容他人算计,即便没有奴婢多此一举,这般伎俩,侯爷怕也看不上。” 静姝心中怒气升腾,自从李氏身故,自己不曾为难她,并未想过母过子偿,却不料她反倒来算计自己。 客居的厢房内,叶静瑜悠悠转醒,抹了抹脸上的茶水,似是有些恍惚。猛然看见一脸暴怒的父亲,身子抖了一抖,这才想起自己的计划。 羞涩地回头看了一眼身侧之人,赵子骞那张错愕的脸吓得她花容失色,捂着脸惊声尖叫,几近崩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由回想起经过,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今夜月黑风高,屋外有些瘆人,自己虽有些害怕,可想想后半生的荣华富贵,穿着寝衣,披上斗篷,咬咬牙随着贴身丫鬟流萤,摸着黑贴墙行走。 到了客居的小院,半晌未见苏婆子出来迎接,怕有人经过,也不敢久候,与流萤摸到那左手第一间厢房,将迷烟小心地吹入,待房中彻底没了动静,自己才将斗篷递给流萤,钻进了屋。 进屋后,隐约能见到床榻上有个人影,便一步步缓慢地挪了过去,在那人身边躺下,许是因为屋内迷烟未散,还没等看清那人的脸,自己也昏睡了过去。 未想,自己一觉醒来,竟是眼前这般景象。静瑜失声痛哭,为何天不遂人愿,身边之人竟是自己日日诅咒的赵子骞。 赵子骞头脑逐渐清醒,跪在榻上说道:“侯爷,末将实在不知为何如此。迎娶静瑜过门后,末将定不辜负。” 定远侯缓了缓脸色,说道:“静瑜幼年有梦游之症,十岁之后未曾发病,许是换了地方,旧疾复发。幸而,今日入的是你的厢房。此事与你无关,你安心睡下,我这就领她回去。” 叶静瑜赶紧收起眼泪,跳下床榻,整理好寝衣。定远侯恨恨地脱下外袍给女儿披上,推门走了出去。 管家急忙在前面带路,有些结巴地问道:“侯爷,先回……回哪里?” 定远侯看了一眼身后哆嗦不停的女儿,说道:“去她屋子。” 回去的路特别漫长,长到静瑜觉得自己这一生即将落幕。 终是行至屋前,叶静瑜的身体似是被冻僵了,竟无法抬脚迈过门槛。 屋内,同样七上八下的流萤赶紧过来扶住抖的像筛子一样的主子,艰难地挪到椅边,刚想坐下。 定远侯愤然砸了桌上的白釉竹节茶壶,茶水溅了静瑜一身。 叶静瑜不由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定远侯走到她面前,一巴掌重重地甩在她的面上,白嫩的脸颊上瞬间暴起道道红痕:“你莫要说方才你是梦游去了那里。” 平生,父亲第一次打了自己,叶静瑜耳边嗡鸣,忍着恐惧,说道:“父亲,女儿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 定远侯骂道:“你与李氏一般愚不可及,方才那房中尚有迷烟气息,你当我与那赵子骞是愚昧无知的小儿?” 叶静瑜咬死不敢承认:“迷烟?女儿不知什么迷烟。” 定远侯唤来管家:“仔细搜,婢女身上还有这屋里。” 很快,管家在流萤的身上搜到一个竹管,又在枕头芯里找到一包药粉。 定远侯看着流萤,凶神恶煞地说道:“你来交待,若有半句谎言,便将你家人全部发卖。” 流萤是家生子,老子兄弟皆是侯府的家丁,闻言直磕头:“侯爷,奴婢不敢再有欺瞒……” 听完流萤声泪俱下的陈情,定远侯怒火中烧,可眼下两位姑爷尚在庄上,不便发作,只得暂时将她们主仆二人禁了足。 看着那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女儿,定远侯不由想起那李氏,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想来,很是对不住那赵子骞,本有意提携重用,怕是好事做成了坏事。 次日清晨,两位姑爷去定远侯处辞行,定远侯见赵子骞神色如常、言谈自若,便知此人担得起自己的期许,临别时殷切地拍上他的后背。 赵子骞如此行事,便是卫景辰也高看他一眼。 二人远离山庄之时,卫景辰在马背上一拱手:“我对赵将军有愧。” 赵子骞一笑置之:“卫侯爷言重了,赵某对儿女情长素来兴趣寥寥,自幼只喜爱行军打仗,女子的小心思不足挂心。况且定远侯父子于赵某有知遇和提携之恩,断不会因这场闹剧坏了恩情。” 卫景辰轻叹:“我曾与赵将军一般想法,遇见叶家长女后方知,除了军中事务,那些小心思也值得我牵肠挂肚。” 赵子骞有些不适应,玉面罗刹竟有这一面,不由也细腻了一把:“卫侯爷行军布阵,赵某望尘莫及,能与侯爷做连襟,实属赵某荣幸。以后有机会定向侯爷仔细讨教。” 卫景辰回道:“赵将军谦虚了,你我来日方长。” 第八十六章、远嫁异乡 定远侯府的管家前脚送走了两位姑爷,后脚就将流萤和苏婆子丢进了柴房,硬灌了一碗哑药。 流萤被带走时,哭得死去活来,叶静瑜只无动于衷地看了她一眼,同情太过珍贵,这世上又有谁来同情自己。 叶静恒听闻妹妹被禁足后,急忙奔去父亲房间求情:“静瑜昨夜只是旧症复发,况且去的也是赵子骞的房中,求父亲解了她的禁足。” 定远侯随手将手边的书卷砸向他的脑袋:“读书明理,读史明智,你却一样未成,滚回去好好反省。” 叶静川慌忙把他拉走,一路上将昨夜真相如实告知:“父亲未将她送往祠堂,只留她在家中禁足,已是仁慈。” 叶静恒如受重创,靠着墙慢慢滑坐地面:“为何她与母亲都会如此糊涂?” 叶静川不好相劝,拍拍他的肩膀便走开了。 用完午膳,静姝去寻叶静瑜,推门进屋,只见她梳洗装扮如常,斜靠在贵妃塌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神情闲适。静姝倒有些意外。 叶静瑜笑道:“长姐可是来瞧我的笑话,可惜了,不能让你如愿。我会好好保重身子,保不准,好日子还在后头,长姐不也是越嫁越好。” 静姝觉得她可笑至极:“再嫁是不得已的选择,你以为这世间对女子有多宽容……” 叶静瑜冷哼:“如长姐这般的美貌妇人,但凡存了心思,自有像许世子和卫侯爷这样的男子前仆后继。” 这话说得已是颇为难听,静姝不怒反笑:“可惜这美貌却不是人人都有。父亲为你谋深远,而你只盯着眼前的富贵。你今日看不上这赵子骞,只怕来日也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 思路客 叶静瑜怒了:“各花入各眼,长姐怎知我入不了他的眼,又怎知我来日不能另嫁高门?花无百日红,我且看长姐能否靠着这身皮相过好这一世。” 静姝勾唇:“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你与我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无济于事。即便你我姐妹一场,若是你再踩过界,我也不会留情。” 回去的路上,南玉不解:“小姐为何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静姝摇头:“你家卫侯爷杀人不见血,明明有许多应对之法,偏偏选了个最狠辣的。这赵子骞能得父亲青眼,岂会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他既是知晓未婚妻子这般品性,将来又怎会待她以真心。” 南玉连连称妙,转而又赶紧说道:“南玉是小姐的奴婢,心中只向着小姐。” 静姝戳戳她的脑袋:“你还是改日对着你家卫侯爷表忠心去!” 乌云盖顶,细雨蒙蒙,清明的三日休沐很快步入了尾声,定远侯一家又浩浩荡荡地回了侯府。 与此同时,由卫景良亲自护送,从泸州远道运来的纳征之礼也到了京城。 卫景辰在城门处迎接,见到阔别多日的三弟,面上露出难得的欣喜之意:“荆州一战,三弟辛苦了。” 卫景良洒脱一笑:“兄长在京师亦是不易。” 卫景辰揽着他的肩膀:“晚些再叙,备了你最爱的郫筒酒,今夜准你醉饮清风闲揽月。” 卫景良闻言开怀大笑:“这么说来,来回的奔波便都值了。” 上了马,卫景辰便带着这一百二十八抬聘礼直奔定远侯府。 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要说这定远侯府的嫡长女倒是个有福之人,被相府送回娘家后,居然还能二嫁镇南侯。如今见这聘礼,便知卫家并未轻怠。” “一百二十八抬也不算多,早前庄王娶妻,足足有两百五十六抬。”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瞧瞧,这运送聘礼用的都是马车,再看看这地上的车辙,便知这里面都是实打实的物件。” “你们可瞧见那打头的一对白唇鹿,此兽祥瑞,难得一见。老朽平生倒是第一次见到活物。” “普通人家纳征用的是一对鹿皮,卫家竟送了一对白唇鹿,大开眼界。” …… 这对白唇鹿送入定远侯府后,阖府的人都变着法子跑来一睹为快。 静姝也稀罕宝贝得很,专门派了两个妥帖的丫头伺候这两只鹿,除了饲料精细,每日还要在院子里遛上三五次,生怕它们憋屈了。 定远侯父子每日下朝回来,就见花园里两只小鹿在欢快地跳跃,心中又好笑又伤感。 这两只小鹿仿佛日日在提醒他们,静姝出嫁的日子不远了。不由有些恼怒,这卫景辰安的是什么心。 静姝心中却没父兄那么焦虑,毕竟在相府的日子都熬了过来,想来也不会更糟。况且圣上只准许他们回泸州完婚,一个月后还要常住京城。 三月十三这日,定远侯就算再不舍,也得让长子将静姝送往泸州,不能耽误二十八日的大婚。定远侯不由又懊恼未能将婚期再推后些时日。 定远侯在聘礼上再添了六十四抬嫁妆,叶静川私下也添了数十抬,加上曹氏留给女儿的念想,静姝的嫁妆足足三百余抬,颇为壮观。 叶静瑜不能出门,派人送来了添妆礼,一盒金钗,中规中矩。 静姝本打算将嫁妆直接抬进京城的镇南侯府,省得来回折腾,定远侯却坚持送往泸州,只说是因为卫家的根基在泸州。 静姝觉得父亲这话像是说了一半,再想细问,父亲便岔开了话题。 定远侯府送女之日,城西的百姓又看了半日的热闹。 周氏一早就上了门,前前后后地忙碌着:“你莫要嫌麻烦,这一来一回的要两三个月,两地风俗又不同,能带上的东西自然要全部带齐。” 静姝听着她反复唠叨,心里暖暖的,若是曹氏在世,怕也会如此。 眼见马车摇晃着出了城门,一早还镇定无比的静姝忽然红了眼眶。 定远侯下了马,站在马车边说道:“为父便送到这里,出嫁后莫要委屈了自己,但凡我与你兄长在世一日,便是你的依靠。” 静姝掀开帘子,极力睁着眼睛,生怕泪水涌出,强颜欢笑:“父亲放心,女儿本也不是委曲求全之人。父亲平日里少饮些酒,若是酒虫作祟,就饮些黄酒。” 定远侯迎着温煦的阳光,看着女儿眼中隐隐的泪光,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记下了,回京时记得给父亲带几坛泸州的好酒。” 静姝轻轻地点头,只觉眼泪在晃动间已溢出了眼眶,慌忙放下了帘子。 马车内,周氏用帕子擦了擦她眼角滑落的泪珠,递上一个沉甸甸的描金彩绘漆盒,便匆匆忙忙地下了马车。再待下去,自己怕也要落泪了。 第八十七章、金童玉女 周氏走回了国公府的马车,就见琉璃眉飞色舞地朝着城楼上努努嘴,周氏半掀着帘子看了过去,依稀看见自家世子爷的侧脸,摇了摇头,真是个痴人。 卫景辰本想随行一同回泸州,可定远侯却说婚前日日相见坏了规矩。 卫景辰只好作罢,今日也在城外远远地看着,一如当初目送静姝随太后前去大荥。心境却很是不同,此刻心中只有藏不住的欢喜和希冀,周身洋溢着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城楼上的许晏清望着天边,说不清心中滋味,辞别再无相见日,终是一人度春秋。 叶静姝只顾着与父亲告别,并未留意到远处的卫景辰和城楼上的许晏清,倒也省了许多烦恼。 马车缓缓行驶,静姝也渐渐止住了泪水,神情有些凄凉。 玲珑怕主子哀思过度,好奇地问主子:“不知许家二奶奶送的是什么稀罕宝贝?” 静姝缓过神来,开了盒子,竟是一排六个彩泥娃娃,三男三女,憨态可掬,活灵活现,不由破涕为笑。 南玉却道:“奴婢倒看不懂了,周氏这礼寓意虽好,可到底轻了些。” 静姝拿起一个男娃,掂了掂,看向彩娃的底部,赤金的底座,瞧这分量,便知这是金胎泥塑。又拿起一个女娃,竟是玉胎泥塑,且是珍贵无比的和田黄玉。 南玉咋舌:“原来是金童玉女,周氏倒是煞费苦心。人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倒是反其道而行。万一小姐没发现这其中蹊跷,这礼岂不是白送了?” 静姝抿嘴笑了:“沐妍知我,一如我知她。这和田黄玉色如蒸栗,真真是万里挑一的极品,仔细收好,往后嫁女儿时可做压箱之物。” 南玉装模作样地叹道:“小姐自己还没完婚,就想着嫁女儿了。” 叶静川听见马车内渐渐有了欢笑,也放下心来,去前面探路。 夜晚的许国公府,许晏明在外与友人相聚,直到宵禁前才回了府,见周氏坐在院中黯然神伤,慌忙走了过去:“今日我回来晚了,沐妍可是恼了?” 周氏摇摇头:“方才听了世子爷的琴声,一时悲从中来。” 许晏明既心疼又有些好奇:“沐妍听出些什么?” 周氏望进他的星眸:“浮世万千不得有三,水中月、镜中花、梦中你,月可求、花可得,唯你求而不得。” 许晏明心中一恸:“沐妍所求,皆垂手可得。”温柔地将周氏抱起,进了屋,帐中光影摇曳,一室旖旎。 ranwena.net 静姝一行这南下之路,时履平地,时攀高山,却并无宵小匪盗前来扰袭,南玉郁闷不已,竟无自己施展拳脚的机会。 静姝也好奇得很:“哥哥,为何这一路如此太平。” 叶静川笑道:“卫家怕路上见血不吉利,上京前就在沿途散布了你们的婚讯,如今再见我叶家的旗帜,除非匪贼活腻了,否则不会以卵击石。” 静姝沉思良久,这卫家究竟是何等人家,能让天子忌惮,令父兄顾虑,使匪徒却步。 自己家中人口稀少,关系还算简单,而卫家百年望族,人丁兴旺,只怕在其中周旋,颇为吃力。想到这,心中多少生出些忐忑,幸而只有短短一月的时间,自己应该可以应付。 却不知,这沿途的匪盗们都在义愤填膺:“这么大堆的金银财宝在面前晃悠,一会从南运到北,一会又从北折腾到南,偏偏老子还只能干瞪眼,欺人太甚!” 狗头军师们软语劝着:“头儿消消气,这卫、叶两家,咱们哪家也惹不起。若是动了手,只怕连明天的太阳也见不着。” 长途跋涉多日,静姝终于见到了泸州的太阳,饶是日日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中,静姝仍觉疲倦,突然怀念起在边关时的自己,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泸州城下,卫家三爷卫司信出城迎接,静姝透过帘缝看到一中年儒将与兄长拱手行礼。 这卫三爷有着与寻常武将不同的俊秀面庞和文雅气息,下巴却蓄着美髯,增添了几分沉稳。 静姝对卫家又多了一层认知,卫家人皆相貌不俗。 卫三爷与叶静川边行边说:“国公爷早前就派人在卫府附近收拾了座七进的宅子,方便将军一行早些安置。至于婚礼之事,晚些我们两家再坐下商议。” 叶静川自是同意:“劳卫三爷亲自带路。” 静姝在一旁隐隐听闻他们的对话,不由好笑,难怪父亲派了管家随行,兄长尚未大婚,哪里懂得这些。 他们午前到的泸州,卫景辰兄弟二人午后也赶了回来。 卫景辰先去内院见了母亲,那荣氏正坐在院中赏花。满园怒放的山茶花中,母亲的侧影一如从前,似少女般的清新秀美。 听闻身后的动静,那荣氏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凤目中掠过转瞬即逝的哀怨。 两年未见的儿子站在面前,纵然是一向冷情的那荣氏,不由也热了眼眶,清冷的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温度:“婚事可准备妥当了?” 卫景辰跪下行了礼:“回母亲,应是妥当了。” 那荣氏浅笑:“那便好。” 卫景辰见母亲只盯着面前那丛紫袍山茶不再言语,便行礼出了院子。 听着儿子愈发沉稳的脚步,那荣氏孤寂的心中隐隐有些期待,让儿子朝思暮想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仙姿。 晚膳时,卫家男丁围坐一团。卫国公调侃起独子:“你前几日还在京城,今日便回了府,日行千里之外。” 卫景辰讪讪一笑,自己确实急切了些。 卫景良笑道:“此行二哥日夜兼程,不知疲惫,往日行军也没见他如此神速。” 卫国公抚掌:“想来,明年春天我便可以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桌上众人皆开怀大笑,卫司信却边笑边打量着卫景良,总觉得儿子的笑意带着苦涩。 晚膳后,卫司远将卫景辰叫去书房,父子二人彻夜长谈,卫家的眼下和将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细作打算。 卫三爷睡下后,仔细回想儿子的神色,终是放心不下,轻轻抽回压在夫人身下的衣角,去了儿子房中,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有心事?” 卫景良自幼与父亲无话不说,此刻也不愿隐瞒,便将自己对叶静姝的心思合盘托出。 卫司信并未责怪,只是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你只能断了念想,莫要害人害已。待你二哥完婚后,我与你母亲便着手安排你的婚事。” 卫景良点头:“但凭父母做主。”心中女子嫁与他人,谁家女子皆可为妇。 卫司信摇头,命人取来好酒,决定陪儿子一醉方休。 第八十八章、黄昏迎亲 抵达泸州的次日,叶静川一早便去泸州另一大望族的郑家拜访,母族曹家有个姑奶奶早年嫁到了此处,儿女双全,子孙满堂,且长子又是郑家的族长,请她出面做全人最为合适。 自兄长曹侍郎告老还乡后,曹氏许久未与京中再有联系,如今有机会与定远侯府和卫国公府攀上关系,自是欣喜,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正月里接到叶家信函时,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叶静姝看着兄长忙里忙外,心中百般思绪交织,两世第一次嫁人,紧张、忐忑和憧憬反复碾压着自己的心,索性躺在院中晒着太阳、翻着医书,忘却一时是一时。 南玉打趣道:“小姐这般悠闲,浑然不似待嫁之人。” 静姝辩解:“我这是为大婚之日留存体力。”毕竟这婚礼约摸要忙碌上一整日。 南玉捂嘴笑了:“小姐说的极是,毕竟夫婿英武不凡,自是要留着些力气。” 静姝眼眸一转,自己又被这丫头嘲弄了,不由说道:“坏丫头,你的婚期也近了,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南玉随即皱巴着脸:“小姐,这礼节着实繁琐了些,可以省了吗?” 静姝挑眉笑得妩媚:“这事,你得问你家卫侯爷。” 三月二十八的正日子,阳光明媚,暖意融融,在喜鹊清脆的叫声中,静姝如往日一般时辰起了床,透过指缝仰头看向那空中撒下的万道金光。 午膳后,曹家姑奶奶已经去卫家铺好了喜床,领着自己族中老老少少十几位媳妇,浩浩荡荡地前来帮衬。 随着这群郑家女眷的鱼贯而入,这间临时的落脚之所顿时有了烟火气和喜庆之气。 郑家的媳妇们亦步亦趋地跟着曹氏进了屋中,见到正在梳妆的新妇,连连赞叹。 郑家的主母刘氏不由夸赞:“咱们跟着婆母,真真长了见识。今日才知,天下竟有这般美人。也难怪那卫家二郎瞧不上咱泸州的姑娘。这般仙姿玉容、丰肌秀骨,莫说男人挪不开眼,就是我都迈不开腿了。” 曹氏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微笑,凑近静姝仔细端详了半晌,感慨道:“像,真像,好个绝色佳人!莫怪姑奶奶唐突,猛然见着新妇子,许多旧事涌上了心头。” 静姝嫣然一笑:“姑奶奶言重了,我与外祖母真有那么相像?” 曹氏点头又摇头:“除了这琼鼻,面上无一处不像。不过我那嫂嫂身似薄柳,虽有仙人之姿,却不及你这般玲珑绰约。”心中暗暗感叹,这般人间尤物,难怪卫家特意求了天子赐婚。 静姝在头脑中勾勒着外祖母崔氏的容颜,心中也没方才那么紧张。 郑家人则在一旁啧啧称赞,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吉祥喜庆的祝词。 直到黄昏已近,一身玄纁婚服的卫景辰拜祭完祖先,跨上系着玄纁绸花的骏马,领着一众堂兄弟出了卫府。 火红的落日瞬间燃起胸中那团炙热,卫景辰头次发觉这余晖竟也如此耀眼,射入眼中有些炫目,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对于城中的百姓,今日是难得的盛事,只见这神袛般的卫家二郎一改往日的金盔铁甲,黑红相间的婚服衬得他愈发惊才风逸、俊美风流。 泸州百姓可以不知当朝天子是谁,却不能不知卫家,刺史掌一州军政,卫家便是这泸州的天。 这迎亲的主街早已被卫家布置一新,沿街的商铺和住户也自发地张灯结彩,共贺这喜庆之日。繁华喧闹的背后,是无数怀春少女心碎的声音。 早已等候在前院的郑家妇人们发出阵阵欢笑,面对这群翩翩少儿郎,本计划好闹新郎的郑家妇人们此刻只能偃旗息鼓,怎么也下不去手。 卫家男儿们见状,暗暗庆幸,躲过了一顿棍棒,赶紧簇拥着新郎就往里冲。 可任卫家男儿们在门外反复地吟唱着催妆诗歌,屋内的曹氏仍慢悠悠地为静姝梳发:“新妇子莫急,出门早了,倒让卫家二郎觉得娶媳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静姝看着镜中如娇花照水的容颜,抿嘴笑了,不知卫景辰此刻作何感想。 屋外的卫景辰怀揣一颗躁动的心,暗暗自嘲,从十三岁起随父亲南征北战,眼下见她的热切竟胜过领兵破城之时的急切。 待曹氏为静姝佩戴好红宝点翠步摇花冠,玲珑与南玉为她系好纯衣纁袡,叶静川才从侧门进了屋,与曹氏一同坐定。 静姝站在二人面前,听着曹氏照例叮嘱:“在家作女惯娇怜,今作他妇信前缘。欲语三思然后出,第一少语莫多言……” 听完这一番嘱咐,静姝红了眼,叶静川本想说些什么,张口才发现自己已哑了声,便招手唤玲珑上前,递与静姝一把玉柄双面绣的绢丝团扇。 静姝对着曹姑奶奶和兄长行了礼,这才以扇遮面,在两位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出了房门。 卫家儿郎们见门终于开了,一位身姿绰约的美人娉婷而出,不由欢呼起哄。 卫景辰上前牵起她的柔荑,顺手为她拭去手心的汗意,扶她上了喜轿。那一刻,卫景辰脸上挂起了藏不住的笑意。 直到起轿,叶静川也没有露面,静姝心中有些失落。 虽已黄昏,街边却仍是围观的百姓,欢快的谈笑声和小儿接到喜糖喜果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瞧瞧咱们的卫家二郎,今日满面的春风,比往日更加俊逸。” “亏得家中老婆子拦着女儿没让她出门,若是让她见了新郎,怕是要误了终身。” “不知怎样的新妇才能配的上咱们的二郎!” 静姝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嘴角勾起,渐渐有了笑意。 好在宅子离卫府并不远,轿夫门前稳稳地落了轿,南玉打起帘子,玲珑小心地搀扶着手执团扇的主子。 静姝一路踩着毡毯进了喜堂,在玲珑的提点下,与卫景辰行了交拜礼,又被扶进了喜房。 执着团扇坐在塌上,耳边是陌生妇人的欢笑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好在心知卫景辰坐在身边,静姝倒也安心。 笔趣阁 卫景辰循礼念了去扇诗,众人喧闹声中,静姝隐隐听闻两句“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含羞带怯地移开了团扇。 七嘴八舌的妇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这如同画中走出的新妇,明艳照人,名花倾城。 卫景辰一时也看呆了,静姝往日鲜少盛妆,眼前这个明眸皓齿、艳若桃李的女子,顾盼流转间含情带俏,眼波微动,斜睨着看向自己,眼角眉梢竟带了几分平素不曾见过的妖娆。 静姝并不知自己这份娇羞,落在卫景辰眼中却是赤裸裸的诱惑。 第八十九章、勾魂新妇 面前众人的反应,静姝小小地得意了一把,南国多佳丽,静姝为了大婚用心良苦,特意吩咐胭脂铺改良了脂粉,就连面上这飞霞妆也是反复尝试后才定下。 先用桃花胭脂在脸颊薄薄施朱,再用珍珠米粉轻轻覆盖。两道如水波一般流动婉转的水湾眉间贴上赤金翠羽花钿,明丽的脸庞美艳得不可方物。 直到为首的一位美貌少妇回过神来,笑道:“难怪咱家二郎巴巴地从京城,不远千里领回个媳妇,原来是仙女下了凡,勾了二郎的魂。” 静姝忍着笑意,自己又不是那黑白无常,如何勾了郎君的魂。 其他妇人也交口称赞,把静姝一顿猛夸,此女只应天上有。 床榻边的一位如花蕾般娇艳的少女,却微蹙着罥烟柳叶眉道:“美则美矣,比起母亲,却是不及的。” 众妇人闻言,不敢多语,一时冷了场。 卫景辰看向那少女,多少有些无奈:“念汐,你去陪陪母亲吧!” 那少女却翘起嘴巴回道:“我不去!” 静姝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桀骜的姑娘便是卫景辰唯一的胞妹,卫念汐。看来,这姑嫂如婆媳,天生的冤家。 方才那为首的妇人见卫景辰隐隐动了怒,慌忙打着圆场,带头撒起了帐子。 卫景辰下意识地伸出手臂,为静姝挡住四面八方飞来的干果。 那妇人笑道:“二郎快快放下,这撒的是福气,哪里需要你护着。” 众人哄堂大笑,卫景辰面上也带着些许尴尬。 静姝听着“早立子,莲生子,花生子”的祝福,心中暗叹,花生、红枣和莲子还好些,可这栗子砸在脑袋上倒是痛的。 那妇人又亲自端来一个金制的祥云雕花盏托,取下两个红丝线扣连的白玉杯,静姝与卫景辰饮下这合卺苦酒,预示夫妻二人自此同甘共苦。 礼已成,妇人们嬉闹着出了门,那小姑子也不情不愿地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静姝累了大半日,眼见众人出了房门,立即柔若无骨地靠在床榻边,扶着脑袋,唤着:“玲珑,赶紧把这花冠拆下来。” 卫景辰好笑,轻轻替她捏着柔嫩的脖颈,附在她耳边低语:“你累了便休息会,我很快回来陪你。” 静姝面上泛起红晕,柔情似水地点点头,含情脉脉地目送他离开。 知他去前院陪酒,想来一时半刻也回不来,静姝与玲珑一起动手拆了头上的饰物,轻轻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和腰肢。随即催促着南玉赶紧拿出之前藏好的点心,打算用来果腹。 今日早早用了午膳,大半日没吃东西,如今肚子饿得慌。放了半日的桂花糕已是又干又硬,静姝也没的选择,担心随时有人进屋,大口地连吃了四五块,险些被噎个半死,又饮了半壶茶水,终于有些饱意。 刚放下茶盏,却见两个容貌不俗的婢女端着一盘盘菜肴,摇曳生姿地进了屋。 带头的婢女恭敬福礼,软语细声说道:“奴婢称心,给奶奶请安,二公子吩咐备好饭菜,请奶奶享用。” 静姝瞪着南玉,傻了眼:“你不是说南方新妇出嫁,都是要饿上半日?” 南玉眨巴着眼睛,无辜地回道:“许是这卫家风俗有异?” 另一位婢女笑着说道:“奴婢如意,回奶奶的话,这饭菜是二公子怕奶奶饿着,吩咐偷偷备下的。” 静姝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随意用了几筷,怕撑了肚子,也不敢多用,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玲珑和南玉风卷残云。忙碌了半日,她们也是饥肠辘辘。 前院的卫景辰虽归心似箭,却只能轮番敬着族中和世家长辈,今日那荣家的三位舅舅也赶了过来,自然不能怠慢。 舅舅们见他火急火燎的架势,调侃道:“你饮得慢些,新妇跑不掉。” 众人一阵大笑。堂弟们也拎着酒壶一拥而上,卫景辰彻底没了耐性,将卫景良拉了过来,一脸郑重地拱手说道:“有劳三弟了。” 面对二哥的殷切嘱托,卫景良心中苦笑,却还是有义气地拦下了那群猴小子们。 南玉她们刚刚放下碗筷,卫景辰已经回了喜房,方才饮酒饮得急了些,回屋的时候脚步匆忙了些,眼下有些眩晕。 静姝见他站在门口,笑得有几分憨意,猜他醉了,唤玲珑端来茶水。 卫景辰就着静姝的手喝了下去,痴痴地说道:“静姝扶我进去可好?” 静姝暗暗好笑,扶他进了屋,坐在塌上。 卫景辰握着那细腻柔滑的小手,开始心猿意马,突然看向一屋的婢女,问道:“你们怎么还杵在这里?” 静姝愣了片刻,赶紧说道:“我尚未沐浴更衣!” 卫景辰眯着幽深的凤眼看了她一会,点点头:“我等你。” 静姝觉得他醉了酒,说话像个孩子,忍着笑去了净室。 卫景辰阖眼坐了会,渐渐醒了酒,陡然瞥见枕边有一方月白色的帕子,不由变了脸色,不知是谁放在这里。刚打算将它收起,身着绛色绉纱寝衣的静姝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起伏曼妙的身姿在行动间若隐若现,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卫景辰只觉呼吸急促,浑身燥热,似乎酒劲又被带了起来。 忽然又想起那方月白喜帕,卫景辰打算借着沐浴,将它带离静姝的视线。 可那方白色太过扎眼,静姝在用膳前便看到了,想来是哪位女眷想给自己个下马威,可惜打错了主意。 眼下见了卫景辰的小动作,心中格外熨帖,柔声说道:“留下那帕子。” 卫景辰诧异,只当她不知这帕子的用意,安心起身去了净室。 静姝微微扬起下颌,对着玲珑示意。 玲珑会意,上前将那方喜帕平整地铺于塌上。南玉有些错愕,不明白她们打着什么哑谜。 静姝挥手让她们退了出去,自己坐在塌上,看着那方喜帕出神。记忆中,初嫁相府时,也有那么一方帕子,最后于渊成貌似让小厮去厨房弄了点鸡血涂了上去。 如此想着,静姝笑了。 卫景辰走近时,就见她盯着铺好的喜帕笑得莫名,有些心惊肉跳。 刚想上前收了帕子,却被静姝拦住,笑嗔道:“你干嘛老与它过不去?”抬头见他一脸狐疑,静姝只好凑上前去,在他耳边低语。 loubiqu.net 卫景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羞涩的面庞,半晌才心痛地说道:“你受委屈了。” 静姝一怔,趴在他的肩头嗤嗤笑了起来:“若不是在相府受了委屈,岂会有机会遇见你?” 卫景辰闻言,也笑了,自己今日为何说些糊涂话。 第九十章、丢盔弃甲 静姝在他肩头笑得开怀,卫景辰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渴望,覆上了她的绛唇。 不知为何,今日檀口中满是那熟悉的桂花香甜,勾得卫景辰心中愈发炙热,不停地索取那清甜。 静姝一边应付着他来势汹汹的索取,一边承受着他躁动不安的双手一路兴风作浪,身子很快瘫软下来,如一尾被按住的鲜活小鱼。 待反应过来,自己已平躺于塌上,与他坦诚相见。卫景辰健硕的身躯压了上来,结结实实地贴住,静姝瞬间动弹不得,如泰山压顶,无法呼吸,不由用力推他。 卫景辰却浑然不觉,丝毫没有停下动作,沉浸在那肤腻鹅脂的触感中难以自拔。 静姝被憋得涨红了脸,无计可施间,恨恨地伸手抓上他精壮的后背。 卫景辰吃痛,如梦初醒般撑起了上身,幽幽地斜眼看向静姝,似是不满她打断自己的潜心耕耘。 静姝终于离了压迫,大口地呼吸,半晌怒嗔道:“这是打算让我胸口碎大石吗?” 卫景辰一愣,片刻后恍然大悟,闷闷发笑:“要不换我来碎大石?” 静姝又红了脸,心道这人饮了酒后竟有些无赖。 卫景辰见她赌气地侧过脸,不再理会自己,耳朵和脖颈间却一片粉红,便又欺身覆上,不过这次倒小心地半撑着上身,自粉颈一路而下,在膏腴之地流连忘返。 静姝很快没了脾气,如江面的一叶扁舟,被动地承受着江上变幻的天气,时而和风细雨,时而惊涛骇浪。 门外的四个婢女候了一个多时辰,听着屋内隐约传来的细碎莺啼,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虽面上绯红,却恭顺地站着。 玲珑平日很少被立规矩,更别说半路为婢的南玉,可此刻二人不愿被卫家婢子比了下去,只能忍着腰腿的酸痛,端直地站着,相互用眼神打着气。 终于风浪渐止,南玉欢喜地准备进屋伺候,手刚搭上门,就听见主子苦苦的哀求声和愤愤的嗔骂声,又讪讪地放下了手,心中暗想,主子高瞻远瞩,提前几日就开始保存体力,可惜了,还是不敌这卫侯爷的骁勇。 直到南玉开始站着打瞌睡之时,屋内传来卫景辰低哑的声音:“玲珑,打盆热水来。” 玲珑知主子面薄,不愿其他人上前,便慌忙打了热水端了进去,还不忘掩好房门。 玲珑低着头进屋,行至床前,便听姑爷说道:“你和南玉下去自行安置,明早再来伺候。” 玲珑嗅到空气中那股靡靡之气,头压得更低了,红着面退了出去。 见玲珑退了出去,静姝才从那猩红的百子绣被中探出脑袋,蒙着一层雾气的桃花眼楚楚动人,晶莹剔透的脸庞在红色衾被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卫景辰忍不住又要凑上去,静姝慌忙缩回脑袋,带着哭腔说道:“你且容我睡上一觉!” 卫景辰又好笑又心疼,将她从褥中抱了出来,轻声哄着:“擦洗干净就睡。” 静姝闻言如释重负,乖巧地点点头。 卫景辰破天荒服侍人,擦个身子也折腾了许久,指腹的薄茧在娇嫩的雪肤上有意无意地刮过,引得静姝又是一阵轻颤,可怜巴巴地咬着朱唇看向他。 卫景辰见她难得示弱,自知方才欺她狠了些,虽意犹未尽,也只好偃旗息鼓,放下红绡撒花帐子,抱着她睡下。 静姝眼皮困重,无视后颈上细细密密落下的深深浅浅的吻,很快便沉沉睡去。 翌日晨曦初露,天光熹微,玲珑、南玉估摸着奉茶的时辰,端着洗漱器物进了屋。 睡在外侧的卫景辰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睛,掀开帐子,挥手示意她们先出去,又回头端视着怀中熟睡的娇娘。 似是不满房门开开合合的声响,静姝蹙起了秀眉,卫景辰安抚地吻上她的眉心,静姝呼吸渐渐均匀。 卫景辰的心却悸动起来,有她相伴,此生足矣。 直到天光大亮,帐中透过道道金光,静姝才睁了眼,陡然看到眼前放大的人脸,先是一惊,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嫁了人,且是自己心悦之人,心情大好,全然忘了昨晚被压榨之事。 许是一夜无梦,睡得香甜,静姝开心地伸展藕臂,搂住郎君的脖颈,撒起娇来:“时辰不早了,为何不叫醒我?” 静姝的主动来得猝不及防,绣被随着她的动作滑了下去,露出一片白腻,卫景辰只觉张脉偾兴,一个转身就将她覆在身下。 静姝不想这人居然打算清晨再战,随即回忆起昨夜不堪回首的战况,慌忙说道:“今日还要给公婆奉茶,郎君饶了我吧!” 卫景辰听她娇声唤着郎君,又是一阵邪火,犹豫了片刻,遗憾地点点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乖乖别动,让我抱一会。” 静姝在他怀中暗自庆幸,忽而想到昨夜他似乎经验老道,有些醋意地问道:“你这房中可有我要认识的人?” 卫景辰不明所指,抬起身来,疑惑地看向她:“什么人?” 装得还挺像,静姝撇撇嘴,懒得和他猜谜:“通房丫头什么的?” 卫景辰好笑,胸膛闷闷震动:“我房中无人。” 静姝将信将疑,没有脸皮再细问,索性信了他的话,何苦自寻烦恼。 卫景辰心中暗想,早前让卫平寻了本注解版的避火图,图文并茂,自己没少秉烛研究,生怕被于渊成那个文弱书生比了下去。 ranwen.la 不曾想,昨夜才得知,她与于家那小子并无夫妻之实,当即有些紧张,这初夜之事他一直心怀忌讳,翻书时直接跳过了那几页。 好在最后凭借着举一反三的机智,自己艰险通关。可这些,他自是不会说与静姝听。 说完话,两人又厮磨了许久,卫景辰才舍得唤玲珑和南玉进屋。 卫景辰起身去了隔间的净室,玲珑伺候主子穿好了里衣和中衣,看着主子脖颈上的点点红痕,不由问道:“外衣可要换件竖领的?” 第九十一章、一荣俱荣 静姝见她盯着自己的脖颈,不由坐到梳妆镜前,那朵朵盛开的桃花十分显眼,顿时一阵羞恼,忙唤南玉取来那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对襟竖领襦裙,梳起倭堕髻,插上攒珠累丝金凤衔红宝步摇,耳坠红宝金珠耳环。 想着今日头回见公婆,静姝还是上了妆,却不似昨日那般浓烈,一时兴起画了个远山眉。 揽镜自顾间,卫景辰出了隔间,已换上了一身紫棠色忍冬纹缎面直裰,腰间系了条五指宽的墨玉腰带。 静姝见惯了他着玄色的衣衫,今日见他穿紫色有说不出的矜贵风雅,不由赞道:“紫色极配郎君。” 小书亭 卫景辰望着镜中那远山芙蓉、玉软花柔的娇娘,走了过来,从背后揽住她的肩臂,在她耳边细语:“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静姝轻笑回头,本以为嫁这武将,生活中会少了些乐趣,如今看来,自己着实低估了他。 卫景辰见她笑弯了眉眼,不由吻上她的桃花眼。 静姝轻咳:“有人。” 卫景辰不以为然:“你我夫妻,无需介怀他人。” 二人说笑片刻,才起了身去正厅。静姝昨夜便听他说,今日巳时奉茶,才定定心心地睡到辰时。 一路上,静姝仔细地观察这卫宅,卫家不愧为江南第一氏族,这宅子约摸有五六个定远侯府的大小,院落套院落,楼阁附楼阁。 这宅子正中的花园里,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亭台楼榭,廊回路转,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既有北方宅院规模宏大的气派,又有南方园林移步换景的雅致,步步现景致,处处有洞天,路路皆通达。 因卫宅地大人多,采光充足,虽与许国公府同为百年老宅,却并无阴森之感,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井然有序,目不斜视地低头走路,可见卫府规矩极重。 静姝想到昨夜那方喜帕,多少有些不安,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卫景辰见她面上渐渐没了笑意,突然拉住她的手,停下了脚步。 陷入沉思的静姝陡然被打乱了思绪,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卫景辰摘下她发间一片无患子花瓣,轻声说道:“母亲常年待在自己院中,不喜过问家中事务,如今宅中掌家的是三婶。可无论宅里宅外,当家的只会是父亲,故而母亲虽不掌家,却无人敢有一丝怠慢,下人敬母亲远胜三婶。” 静姝笑了:“郎君是想告诉我,这卫家妇人在宅中的地位取决于夫君。若是夫君是个能干的,妇人就能挺直腰杆,无人敢欺。” 卫景辰搂她入怀,在她额头上动情地落下一吻:“夫人聪慧,一点就明。” 静姝有些羞涩,毕竟二人行在花园中,旁边廊下常有下人经过。 可转念一想,卫景辰怕是想借此举告诉自己,在卫家,他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自然无须在意他人感受。不由打趣道:“郎君言下之意,小妇人只需伺候好郎君,便可保家中地位稳如泰山。” 卫景辰轻轻捏住她秀气微尖的下颌,认真地说道:“此言差矣,夫人只需安心享受为夫的伺候便好。” 此话一语双关,语出深意,静姝勾唇笑得娇羞。 卫景良随着父亲迈入花园时,见到的便是眼前这幕,静姝微微抬头,下颌到颈部的曲线美得触目惊心。 饶是卫三爷这儒雅之人,乍见美人侧影,也是一瞬失神。 “阿兄,你怎么还在这里?”卫念汐进了园子,却见兄长与那新妇在花园中旁若无人地亲昵,不满地嘟囔道。 卫景辰回头,见了妹妹,便招手唤她过来。余光又瞥见卫三爷父子,转身与三叔见了礼,静姝跟着福了礼。 卫三爷微微一笑:“你们兄妹许久未见,聊上几句再带新妇去正厅也无碍。”说完,便领着心神不定的儿子先走了,心中暗自感慨,难怪这兄弟二人皆动了心,确是难得一见的佳人。 卫念汐不情不愿地走近,神情中带着几分委屈,往日兄长虽不喜与家中姐妹接触,可待自己始终是独一份的。 可这次兄长归家,却对自己视若无睹,偏偏还对那二嫁的妇人呵护有加,心中怎能不委屈。 卫景辰问道:“念汐终于舍得回来了?” 卫念汐点点头:“昨日上午随舅舅们一同回的府。” 卫景辰叹道:“这里不比夷寨,规矩还是要守的。过来见过你的嫂嫂。” 卫念汐虽不满,兄长的话却不敢不听,昨日在新房中已经惹怒了兄长,自己也是有些后怕,便上前草草施礼:“见过嫂嫂!” 静姝并不在意,横竖自己这世,冷眼也见了不少,淡淡地回道:“妹妹好!”静姝不愿委曲求全、刻意逢迎他人,即便是小姑子,也不能例外。 卫景辰对妹妹略带严厉地说道:“晚些去寻你,莫要再淘气。” 卫念汐轻哼了一声,便径自离开了。 卫景辰转身对静姝说道:“她天性倔强,父亲在荆州之时,她随舅舅们去了夷寨,怕是被娇惯了些时日。” 静姝但笑不语。卫景辰知她性子,不会强迫她接受自己的妹妹,轻抚她乌鬓的碎发:“凡事但凭你本心,你欢喜我便欢喜,天塌了亦有我顶着。” 静姝好笑:“天若塌了,我便当衾被来盖上。郎君安心,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卫景辰爱极了她明媚的笑容,又有些遗憾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你愿意全心依赖于我。” 巳时快到了,卫景辰便牵着她的手奔正厅而去。 见二人进了屋,便有下人去请卫国公夫妇落座。 屋内众人先是惊于这新妇倾国倾城的姣好容颜,再是讶异二人紧紧相牵的姿态。 与家人交谈间,卫景辰始终未松开牵她的手,静姝也未挣脱,安心享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众人见状,便明白卫景辰这赤裸裸的维护之意。卫家二郎少年沙场砥砺,冷血无情,不想也有这温情的一面。 不多时,卫国公夫妇一前一后进了屋,本喧闹的厅堂立即安静下来。 第九十二章、奉茶认亲 静姝很是好奇,微微抬眼,打量这传说中的一方霸主,浓眉细眼,眼神锐利,不由想起后世面相学中的鹰顾狼视之相。据说这般面相之人,或是成为一国之君造福百姓,或是成为一代枭雄遗祸一方。 卫司远扶着夫人坐定,才望向这新妇,见她居然也在打量自己,与自己对视后,从容一笑,才移开了目光。 果然将门虎女,不似普通妇人那般怯弱。颜色极好,明艳而端庄、典雅而雍容,眉目含情、颦笑有态。难怪上京权贵纷纷觊觎,儿子这般本无野心之人,为了婚事也愿意与自己并肩筹谋。 静姝又望向婆母,夫君口中那人间仙子。不出所料,果是岁月眷顾的绝色美人,柔和的鹅蛋脸,深邃的凤眸,眉间如聚霜雪,眸中如映幽潭,如山谷幽兰般雅致,又如寒冬独梅般孤傲,茜色的缠枝缎面袿衣华丽鲜艳,却也无法掩盖她身上的清冷之色。 下人端来了茶水,静姝举起那秘色瓷莲花茶盏,跪在蟠螭纹的团垫上,恭恭敬敬地说道:“请父亲、母亲用茶!” 卫国公夫妇皆不是为难儿媳之人,接了茶盏,一饮而下。 那荣氏方才听嬷嬷说起,这二嫁的儿媳竟在大婚之夜落了红,心中五味杂陈。可此刻见她,明媚耀眼,谈笑自若,心中竟生出些羡慕。 那荣氏示意嬷嬷递上一个五层金平脱彩绘妆奁,开口说道:“这是我早些年的首饰,如今也用不上了,便嘱咐嬷嬷收拾出来,你回去看看可有喜欢的。” 满屋的卫家人皆很震惊,记忆中这位外族的夫人很少开口,即便开口说话也不过短短几字。便是卫景辰也许久不曾听见母亲说出完整的一段话。 众人猜测,那荣氏应是十分中意这个儿媳。 静姝笑得清澈,上前接过妆奁:“谢过母亲!” 那荣氏看着她宠辱不惊的明丽笑容,淡笑着点点头。 卫国公心情大好,千金难买佳人笑,这儿媳与夫人倒有些缘法。 敬完茶,一位中年妇人走了过来,拉住静姝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终于把新妇盼来了,咱们家中的妇人们常常寻思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二郎的眼。如今见了才知,天宫仙娥也不过如此。” 静姝大概猜着眼前妇人的身份,可不敢妄言,只好佯装羞涩。 妇人慌忙说道:“瞧我,初次见着新妇竟语无伦次,忘了自报家门,唤我三婶便好。” 静姝一边福礼唤了声“三婶”,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卫府内宅的掌家夫人庄氏,两弯秀长的新月眉,柳叶眼旁隐约可见几道浅浅的细纹,身量匀称,一袭半新的枣红八宝撒花袿衣显得端庄贵气,顾盼间透着精明强干。 这卫家三夫人领着静姝与家中众人见礼,静姝有些脸盲,乍见这满屋的陌生人,内心深处极为崩溃,面上依旧挂着盈盈笑意。 卫家的四爷此刻仍在外治理水患,并未到场,倒是清雅如九秋之菊的四婶王氏颇得静姝的眼缘,这年轻的长辈眉梢眼角藏着秀雅,音容笑貌显露清新。 再见昨夜洞房中为首的妇人,原来是卫家大郎的夫人,静姝见她站在不良于行的大郎身边,夫妻性格迥异,细微互动间却可知二人情意相投。 堂兄卫景炎相貌阴柔,沉默寡言,张氏性情开朗,举止大方得体,足见卫国公为失恃失怙的侄儿挑选妻子时用心良苦。 其他的弟弟妹妹和晚辈,静姝勉强记了些特征,暗叹认人比识药难上许多。 终于卫国公起了身,说道:“你们夫妻随我们一道用早膳去。” 站在那荣氏身边的卫念汐自是不耐烦与静姝同席,推说已用了早膳,便随着一众堂姐妹离开了。 静姝昨夜晚膳用得简单,早膳未用,此刻已是饥肠辘辘。 随着卫景辰进了一处茶花满园的院落,那荣氏似乎并未做好待客的准备,匆忙间吩咐嬷嬷摆膳。 fantuantanshu.com 卫景辰自是猜出父亲的心思,多半只是想借机进入母亲的小院。 卫家的早膳极对静姝的口味,芡实玫瑰糕,建莲红枣胡麻粥,野鸡瓜子配胡饼,三花馎饦,可甜可咸的选择,静姝满口生津,尽量保持着自己的仪态。 卫景辰在一旁也用得畅快,转眼已食了两块胡饼。 偶尔用上一两筷子的卫国公不由问道:“你早上还未用膳?” 静姝有些奇怪,明明在吃早膳,又何来此问。 卫景辰却知父亲深意,平素自己卯时起身练武用膳,不曾间断,今日见静姝睡得香甜,破了例。只得厚着脸皮回道:“儿子今晨睡过了时辰。” 卫国公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道:“武不可一日荒废,用完膳你便与我一同去教场,许久未与你比试,为父也技痒得很。” 静姝这才明白他们父子二人言下之意,耳朵上渐染红晕。 那荣氏有些好笑,也不多言,自顾自地勺着粥。 待下人撤了膳,卫国公起身离开,卫景辰轻轻抹去静姝嘴角边的一颗胡麻,说道:“你在这陪母亲说说话,晚些我来接你。” 静姝有些意外他在婆母面前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余光看向那荣氏。那荣氏佯装未见二人互动,只侧着脸徐徐饮茶。静姝腆着个俏脸说道:“夫君慢行。” 待屋中只剩婆媳二人,静姝更觉尴尬,心中有些恼意,这卫景辰不知作何打算,居然将自己孤身留在此处。 静姝绞尽脑汁,如何与冰山美人开启话题,这是个难题。 倒是那荣氏忽而开了口:“静姝如何看待汉人常说的忠贞不渝?” 静姝心跳慢了半拍,终于来了,这熟悉的婆媳交锋。 第九十三章、一心二付 此言一出,莫说静姝愣住了,那荣氏身边的马嬷嬷也是一惊,夫人平日性子冷清,却不曾刻薄待人。 那荣氏自己也怔住了,为何会将心中疑惑脱口而出。看新妇的神色,便知她误会了,微微叹道:“陪我去园中走走,嬷嬷不用跟来。” 马嬷嬷有心跟着,可不敢在新妇面前驳了夫人的面子。 静姝走在那荣氏身后,望着她纤细婀娜的身影,很难将她与恶婆婆的形象挂上等号,不由怀疑方才自己是否听岔了。 那荣氏指着园中一株朱红的茶花,说道:“十八学士,拥有十八轮花瓣,静姝可曾见过?” 静姝摇摇头:“只闻其名,今日第一次见着,形姿优美,见之忘俗。” 那荣氏淡淡说道:“纵然花团锦簇,芬芳馥郁,奈何庭院深深。” 静姝望向那荣氏那孤独的侧影,婆母这是打算与自己交心? 那荣氏呆呆地望着那片繁花似锦,陷入了沉思,久到静姝已觉腰腿酸痛,四下环顾,想寻个地方坐下。 那荣氏又开了口:“婚后二十余载,我被困在这卫府,族中女眷又各怀心思,我满心忧愁却无人可以倾诉。” 静姝不由说道:“愿为母亲解忧。” 那荣氏道:“今日见你,明媚如这三月的春光,心中着实羡慕。方才所问,并非有意让你难堪,只是道出心中深藏的困惑。” “我虽出生夷寨,许是父亲早就动了将我献给卫家的心思,我自幼便跟着汉人习闺学。未嫁前,我无意间救了一名汉人男子,日久生情,私许了终身。不想后来,那男子一夜间销声匿迹,而我也不得不嫁进卫家。” 静姝心中已是波涛汹涌,幸而自己是卫家的媳妇,不然听了这等秘史,只怕要被灭口。 那荣氏并未回头,自然也看不到静姝惊骇的神情:“妇人贞洁,从一而终也。我始终谨记,纵然身子不能从一而终,可好歹要守着自己的心。可我与夫君彼此折磨半生,便是我,也厌恶如今的自己。” 静姝内心震撼,如今北方深受游牧民族文化习俗影响,对女子倒是宽容。不想这夷寨中长大的婆母居然被贞洁二字禁锢了半生,想来婆母的汉人夫子是个迂腐之人。 静姝看向那荣氏,问道:“母亲可知鸳鸯?” 那荣氏点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静姝勾唇:“母亲可知,这鸳鸯并非一生一世的夫妇。每年春天,鸳鸯都会成双成对,然而却不是去岁那一双。” 那荣氏猛然回头:“不是原来那一对?” 静姝点头,莞尔一笑:“这书都是男子写的,自是要求女子从一而终,却允许自己三妻四妾。母亲可有想过,若换了女子写书,会是何样?” 那荣氏眯起眼睛,不知是阳光太过耀眼,还是心中太过震撼:“不曾想过。” 静姝又道:“母亲问我如何看待忠贞不渝,我只会忠贞于自己的心。此生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那荣氏叹息:“心吗?蹉跎数十年,我竟也不知自己的心究竟念着谁。” 静姝扶着那荣氏在墙边的石凳上坐下:“我若是母亲,只怕会用两种做法求得解脱。” 那荣氏看着这今日初次见面的新妇,隐隐预感,或许眼前之人可以将自己带出泥潭。 静姝接着说道:“若我从心底厌恶身边之人,索性一碗毒药送他归去,自此身心皆得解脱。” 墙外的卫国公父子吃了一惊,卫司远啼笑皆非地望着儿子。 卫景辰摸了摸鼻子,想进院打断对话,不料父亲却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那荣氏似乎也惊于这个念头,良久才半闭着眼睛说道:“我不曾厌恶他。” fqxsw.org 墙内的静姝并不知墙外暗流汹涌,又道:“既不厌恶,不如放开心扉接受。身心合一,才得安宁。” 那荣氏仍然踌躇:“一心许二人,岂不失了真心。” 静姝摇头:“非也非也,那些男子妻妾成群,不也说自己都是出于真心。况且隔了二十多年,母亲何以确定自己守的究竟是真心,还是执念。” 最后那句执念深深刺痛了那荣氏的心。 听内院许久没有声音,卫国公父子才进了院子,那荣氏看见夫君那一刹那,鼻子酸涩,可想到儿子媳妇皆在场,又生生忍住了泪水。 静姝眼瞅着卫景辰面带郁色,心中暗叫不好,怕是方才隔墙有耳,乖巧地走到他身边。 卫司远此刻百感交集,看着那荣氏眸中的泪光,心中一痛,面上却平静地说道:“你们先回去,晚些得空了,再来陪你们母亲。” 出了院子,静姝松了口气。身后的卫司远则看着这位打算喂自己毒药的儿媳,沉吟片刻。 走出了父亲的视线,卫景辰一把将静姝圈在怀中,幽幽地问道:“夫人有几颗真心,不妨说与我听听!” 第九十四章、势在必得 静姝小心问道:“郎君听见了多少?” 卫景辰轻哼:“不多不少,从一碗毒药开始。” 静姝憋着笑:“我若不给母亲下剂猛药,她如何能看清自己的心?” 卫景辰眼眸转了转:“母亲心中可是有过别人?” 静姝微微叹息:“母亲也是个痴人,一个消失了二十几年的负心薄幸之人,居然至今还放在心上。” 静姝想着他们父子已听了大概,索性将婆母所言如实告知。卫景辰一时沉默。 静姝见他面色深沉,想起婆母怀胎七月生了夫君,不由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轻轻安抚他有些僵直的后背:“郎君莫要想岔了。” 卫景辰回过神来,见静姝蹙着眉头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俯身吻上她的额头:“我不会自寻烦恼。” 静姝稍稍放心,却听他说道:“夫人不妨细说真心之事。” 静姝抬起头,笑得谄媚:“我自是只有一颗真心,全付了郎君。” 卫景辰见她瞳中流光溢彩,心中欢喜,忽又想起她方才对于三妻四妾的不屑,郑重地说道:“我许予静姝一生一世一双人,静姝可愿陪我共白首?” 静姝微怔,敛了嬉笑之色,也认真回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卫景辰捧起她的脸庞,将温润的唇轻轻印了上去。 二人忘情间,身后蓦地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静姝一个激灵,推开了他,回头居然又见到了那个桀骜不恭的小姑子。 静姝双颊红似落霞,取出帕子轻拭嘴角的水迹,心中暗道自己怕是与这姑娘犯冲。 卫景辰并不在意,平静地问道:“念汐怎么在这里?” 卫念汐实在不明,为何自己冰壶秋月一般的兄长,自从娶了这妇人,便举止轻浮,想来皆是因这云心水性的妇人,心中更是鄙夷:“我与表姐来见母亲。” 卫景辰看向妹妹身旁的女子,依稀记得是卫景良的姨妹,因家道中落,自幼寄养在三婶身边。想着父母此刻怕是在说话,便道:“母亲休息了,你们午后再来。” 杜微棠轻轻福礼:“见过二表哥!” 静姝见那姑娘面上带着三分娇羞,姿态扭捏,故意露出姣好的侧颜,心下好笑,怕又是一朵桃花。 卫景辰并未留心这些,微微颔首,牵起静姝的手便转身离去。 卫念汐心中火大,兄长越来越无视自己,这个时辰母亲怎会歇下,分明是兄长惑于美色,糊涂了。 卫念汐搂着杜微棠的手臂,抬脚就要迈进母亲的院子,杜微棠细声说道:“二表哥方才让我们晚些再来。” 卫念汐冷哼:“哥哥怕是昏了头,不用理会。” 不想刚迈进院子,便见下人们皆站在院中,母亲房门紧闭,马嬷嬷见小姐前来,慌忙说道:“夫人与爷在说话,请小姐和表小姐先回吧!” 卫念汐今日四处碰壁,心情很是烦躁,独自一人骑马出了府。 城中无人不识这卫家千金,自然没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故而管家见六小姐出了门,并未阻拦,只打算晚些禀报二爷便好。 卫念汐的马儿是一匹性情温和的牝马,不知为何,行到半路时,突然停了脚步,缓缓地踱到路边一匹马的身边,用脖子亲昵地蹭了上去,卫念汐扬起鞭子也无济于事。 卫念汐无奈下马,只想仰天长啸,今日为何连马也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体统。 再看路边茶肆前栓的那牡马,着实是匹良驹,枣红色的皮毛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不由动了心思,便问门口小二:“这马可是你们家的?” 小二见是卫国公的掌上明珠,点头哈腰地说道:“回姑娘的话,这马是客人的马,小店实在买不起这般品相的马匹。” 卫念汐点头,这马与父亲的坐骑奔宵不相上下,又问道:“是哪位客人,麻烦带路。” 言情小说网 小二吃罪不起,只好将她带到楼上厢房门外,轻叩房门。 屋内传来低沉的男声:“进来!” 小二轻轻推开房门,看向卫念汐,等着这位姑奶奶开口。 卫念汐一直以为自家的兄长们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英俊男子,可眼前的男子,一身天水青衣,虽端坐几前,却如青竹般傲然挺拔,眉目硬朗,爽朗清举。 卫念汐一时看呆了,男子有些诧异,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低沉的男声穿入耳膜,直达心底,卫念汐才回了神,一时竟不记得自己为何在此。 小二在一旁也是好笑,这卫家的姑娘平日机灵洒脱得很,今日怎有些呆傻,提醒道:“姑娘,门口那马。” 卫念汐轻咳一声,踌躇着开了口:“方才见公子的马神清骨峻,不知可愿割爱?” 男子挑眉:“姑娘也知是割爱,我自是不愿。” 卫念汐倔强的毛病犯了:“公子多少价钱买的,我愿出十倍。” 男子摇头:“这马得之不易,非金钱可易!姑娘请回吧,便是千金万金在下也不卖。” 卫念汐不想被人下了逐客令,自幼在泸州她都是横着走,没人敢如此与她说话,谁料眼前这男子竟敢这般待她,便放下手中皮鞭,在男子面前坐了下来:“那我便坐在这儿,直到公子愿意割爱为止。” 男子不屑这幼稚伎俩,打开窗子,一跃而下,骑马离去。 望着那衣袂迎风,英武俊逸的身影,卫念汐心跳加速,泸州何时出了这般皎如玉树的男子? 被逼问了半晌,小二无奈地看着这卫家姑娘:“姑娘,小的实在不知方才那客人底细,小的也头次见他。想来不是泸州人士,不然这般风姿,必是过目不忘。” 卫念汐连连点头,暗暗下了决心,这马她势在必得。 第九十五章、坦诚相待 静姝回了新房,便见彩漆八角桌上摆满了各色礼盒,玲珑捧着礼册来禀:“主子备下的礼物已送到了各屋,收到的贺礼奴婢都已经记录入册,请主子过目。” 静姝接过册子,简单扫了几眼,皆非凡品,或价值连城,或有金难求,卫家底蕴之雄厚令人叹为观止。其中,四房送来的一套暖玉双色棋子颇得静姝青睐,爱不释手地把玩。 卫景辰从隔间出来,已换了身松绿的常服,见她眯着眼睛摸着棋子笑逐颜开的模样,凑了过去,将她抱在怀中:“一套棋子就这么欢喜?” 静姝点点头,见他换了身衣裳,不由想起:“郎君平日里身边可有服侍之人?” 卫景辰道:“往日都是卫平或是小厮跟在身边,如今房中有你在,自是不便让他们进屋。” 静姝撇嘴:“往后添两个婢女伺候郎君起居可好?” 卫景辰玩着她柔若无骨的纤细手指,莹润白皙,只觉那和田籽玉较之都黯然失色。半晌才回道:“我不喜婢女伺候,每日让玲珑将我衣物备好便是。” 静姝想着他时常在外,不似寻常世家子弟那般不能自理,便点头应下,又想到他半日就换了衣裳,便问道:“郎君可是喜洁?” 卫景辰在她耳边轻笑:“方才与父亲过招出了汗,怕你嫌弃,不准我近身,才换了衣裳,平日没这么讲究。” 静姝耳朵痒痒的,偎在他怀中咯咯地笑:“我也没那么讲究。郎君陪我下棋可好,我每次都输给沐妍,心里不痛快。” 卫景辰虽不舍怀中温香软玉,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也不忍拒绝,耐着性子陪她下棋。 落子不久,卫景辰稍稍分神便赢下一局,本以为静姝会恼,却见她托着下巴看向自己,眼睛中闪烁着点点星芒:“郎君以后得空便教我下棋可好?沐妍的棋便是她夫君所授。” 卫景辰扬起嘴角:“如此说来,往后你与那周氏的棋局倒成了我与许二公子的较量。” 静姝笑了:“许家两位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世家中也是少有,我便是输了沐妍,郎君也不丢人。” 卫景辰望向她:“许晏清也擅长四艺?” 静姝一边捡着棋子,一边随口说道:“技艺不俗。” 卫景辰敛了笑容:“夫人不妨仔细说说,如何不俗?” 静姝心下一紧,光顾着拜师学艺,居然忘了面前这位是个醋坛子,慌忙摆手说道:“我不清楚,只是听沐妍说起。” 卫景辰欺身上前:“夫人可知,你方才呼吸停了片刻。” 静姝心中叹息,往后撒谎时还要记得调匀呼吸,做他夫人真是太难了。 卫景辰见她微微嘟起了嘴,知她怕是在腹诽自己,将她压倒塌上,重重地啃噬她的娇唇。 静姝匆忙应对,忽而察觉他又准备在粉颈上绽放桃花,觍着脸哀求道:“郎君……换个地方可好,晚些没法见人了。” 卫景辰听她把一声郎君唤得婉转动听,便如她所愿,解开梅花扣,转移了战场。 早早退到门边的玲珑望向院内那春风中微微摇摆的蔷薇,不由松了口气,主子心底没有藏私,可不代表姑爷不介意许世子求娶的过往,好在主子靠美人计蒙混过关。 静姝却知自己并未过关,她可以感受到卫景辰心绪纷杂,只好待他停了动作,才坐直身子,整理衣领,随即又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郎君可消了气?” 卫景辰将她抱到腿上,看着她微肿的红唇,后悔地说道:“方才莽撞了,听你提到许晏清,心中狂躁。你随太后赴大荥时,我几番梦见你嫁作人妇,新郎却是他。每每夜半惊醒,皆是一身汗水。” 许是因父母关系复杂,卫景辰在情爱一事上比常人更加脆弱,静姝有些心疼,又欣慰他愿意与自己坦白内心,抚着他的眉眼说道:“我心中只有郎君,郎君知我性子,若是真对那许晏清动了心,便不会眼巴巴地等着郎君上门提亲。” 卫景辰轻轻吻着她的鬓角:“是我心胸狭隘,但凡碰到与你相关的事情,便不似寻常那般洒脱。” beqege.cc 静姝摇头:“郎君愿意与我坦诚相待,我很欢喜,如果郎君心中生疑,又不愿意直吐胸怀,日子久了,彼此互相猜忌,反倒没了意思。” 卫景辰与她交颈厮磨了片刻,才想起:“南玉的婚期安排在二十天后,父亲许她从府里出嫁,静姝可想见见她的未婚夫婿。” 静姝连连点头:“听兄长说起,是名智勇双全的猛将。” 卫景辰好笑:“岳父大人军中眼线想来有不少,那贺天一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不枉我受了他一箭。” 静姝疑惑:“郎君何意?” “你可记得当日在玉门关,我肩中一箭,便是这小子所为。” 静姝一惊:“他便是那犬戎将领。” 卫景辰点头:“那小子父亲是汉人,娶了犬戎女子,父亲早逝后,母亲便带他回了犬戎再嫁部落勇士,故而他自幼在犬戎部落长大。当初费尽心机生擒了他,好在有南玉的配合,终于说服他加入了卫家军。” 静姝叹道:“郎君好手段,如此动作,竟无人得知,连父兄也不知他底细。” 卫景辰闻言,很是受用:“谢夫人夸赞。” 静姝想了想又道:“明日便让南玉安心待嫁,莫要在我们身边伺候。不过眼下也不知她又去了何处逍遥。” 在屋中用了午膳,静姝有些乏了,卫景辰亲自伺候她歇下:“我去寻念汐,很快回来。” 静姝打着哈欠:“郎君不急,我怕是要多睡一会。” 卫景辰在妹妹院门外见到了手中挥着鞭子,偷着乐的小姑娘,有些诧异:“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卫念汐见了兄长,收起了笑意:“自是从府外归来,哥哥不陪着那美娇娘,怎么有空来管我?” 第九十六章、一团和气 卫景辰伸手在妹妹额头轻弹:“带路吧,去你屋中坐坐。” 卫念汐抚着额头,面露不愉,心中却有几分雀跃,幼时兄长时常与自己这般玩笑。 进了妹妹屋子,卫景辰环顾四周,书案后的墙面上挂的还是自己从前为她亲手制作的檀香木弹弓和会稽竹弓弩,不由走了过去,取下弓弩试了一试,发现时间久了,弓弦有些松动,便伏在案上,调整弓弦。 卫念汐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由有些惭愧,自己这几日总觉得兄长忽略了自己,心中愤懑不满,行事间并未顾及兄长的感受。 卫景辰调好了弓弦,抛给她:“试试,这张弓小了些。刚好新得了上好的牛筋鱼胶弦,这几日重新给你做一张。” 卫念汐身手敏捷地接过弓弩,拉开弓弦,果然更加趁手,欢喜地说道:“谢谢哥哥!” 卫景辰一笑:“之前让人送回的膏脂可还在用?”本是送回给母亲的膏脂,后来被她发现,便时不时写信来催。想着她幼年淘气,身上不少伤疤,便隔三差五差人送回。 卫念汐闻言,在梳妆镜前摸过一盒:“兄长太小气,每次只捎回几盒,最后一盒已经见了底。” 说着便撸起袖子,露出一段洁白无暇的藕臂:“瞧,那些浅的伤疤都没了,背后那条还有点痕迹。兄长记得让卫平再送回一些。” 卫景辰轻挑剑眉:“远水解不了近渴,妹妹不如去寻一人,她兴许会教你做这膏脂。” 卫念汐很是好奇:“送回的下人说这膏脂二十两银子一盒,京城中一盒难求,都要提前下定才能购得,泸州怎会有人能做?” 卫景辰淡笑:“你不如去问问你的嫂嫂,看她可愿替你做上几盒。” 卫念汐疑惑:“哥哥是说那新妇,她怎会做这个?” “这天香胭脂铺便是她的铺子,这膏脂也是她反复改良的方子。”卫景辰接过婢女端上的香茶,饮了一口。 卫念汐翘起嘴巴:“她竟会这些……可她们都说嫂嫂狐媚,靠美色迷惑男人,嫁入相府四载皆无所出,又来引诱兄长……” 见兄长神色有变,卫念汐赶紧闭上了嘴。 卫景辰板着脸问道:“是谁在你面前说了这些?” 卫念汐忐忑:“是三婶和杜家表姐私下闲话,我无意间听得一二。” 卫景辰看着她的眼睛:“在念汐心中,哥哥便是那般蠢笨肤浅之人?” 卫念汐忙道:“自然不是,可这次你回府后,便见你们在园中……” 卫景辰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说道:“待你遇见心悦之人,便能理解。静姝她不似寻常贵女,我与她在边关相识相知。” “她一个侯府贵女为救兄长,可以和仆妇们一道,坐在四面漏风的马车上千里奔赴沙场,为救兵士性命可以不辞劳苦地跪地医治。至于婚事,她本有更安逸的选择。至于无所出,她与相府那书生并无夫妻之实……”卫景辰摸了摸鼻子,与妹妹不好再细说。 卫念汐似乎还需要时间消化,晕晕乎乎地点点头,又想到兄长说起的心悦之人,不知为何,眼前浮现的竟是今日那青衣公子。 卫景辰见她面露迷茫,想着静姝该醒了,便起身离开了:“你若想通了,便来寻你嫂嫂,她为人宽厚,不会记挂先前之事。” 卫景辰离开后不久,卫念汐又溜去前院,寻小厮出去打探那青衣公子。 卫景辰回了屋子,静姝还在熟睡,怕她睡久了头晕,便想唤她起床。 玲珑急忙冲他摆手,小声说道:“主子午睡不喜别人打扰,会闹脾气。” 卫景辰好笑,竟不知她还有任性的一面,便和衣上了榻,在她身边半卧着,盯着她柔和的睡颜。 直到红霞漫天,叶静姝终于迷迷糊糊地睁了眼睛,许是昨夜累着身子,今日累着心,这觉竟睡了一个多时辰。 卫景辰看着她惺忪的模样,如猫儿一般在自己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睛,只觉一股暖意流经四肢百骸。 静姝小眯了会才说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卫景辰望向屋外:“太阳都快落山了。” 静姝一惊,慌忙坐起:“完了,嫁入卫家第一日便睡了半日,传出去定被那些妇人嘲笑。” 卫景辰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理会她们做甚?” 静姝想了想:“本来也是我行我素的性子,奈何你家妇人太多,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我淹死。” 卫景辰陡然想起妹妹方才所言,便说道:“你若不喜欢这里,我们早些启程回京。” 静姝摇头:“不急,难得圣上准你回乡一个月,住够了再回京。一直在京城待着也无趣,郎君陪我看看泸州的风土人情也是好的。” “你可有想吃的菜式,我让厨下做来。”卫景辰替她披上外衣。 提到吃食,静姝来了兴致:“为何不见府中有腊肉?” 卫景辰有些好奇:“母亲喜食腊味,怕你吃不惯,我吩咐厨下做的都是京城的菜肴。” “郎君可知,游历四方,吃当地的饭食,饮当地的美酒,才最欢快。”静姝想着腊肉饭,便口中生津。 晚膳时,那荣氏身边的马嬷嬷过来了:“夫人请二公子夫妇去主院用膳。” 再见那荣氏,静姝发现婆母的眼睛微肿,想来应是哭过,可眉眼间却不似初见时那么冷清,隐隐含春,更似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不由沾沾自喜,自己的猛药怕是起了作用。 卫景辰本有些担心父亲的态度,不知父亲是否已知母亲心中曾有他人,况且还有静姝那番大言不惭的言论。可观父亲神情,非但没有不快,且有些藏不住的喜色。 卫景辰望向静姝,见她偷偷递给自己一个得意的眼神,心下发笑。 不多时,卫念汐也进了屋子,给父母行礼后,有些难为情地走到静姝面前,微微福礼,还算恭敬地说道:“见过嫂嫂!” 2kxs.la 静姝由衷佩服自家夫君的手段,自己睡个午觉的工夫,他便解决了这刁蛮的小姑子,轻笑着回了礼。 卫国公见一家人齐整地坐在桌前,一团和气,自是开怀。今日怕是他半生最得意的日子,夫人终于对他敞开心扉,方才在床榻间,他只觉自己如同一个不谙人事的毛头小子。 卫国公问道:“叶氏可擅饮酒?” 静姝许久未饮酒,心中也有些馋了:“那要看父亲这的酒可是佳酿?” 卫国公纵声大笑:“取我珍藏三十年的陈酿来。” 下人匆匆赶去酒窖。 那荣氏微微皱眉:“爷的伤势尚未痊愈,少饮些酒才是。” 此言一出,桌边一双儿女皆有些惊讶,记忆中,母亲从未主动关心过父亲。 卫国公握了握她的手,说道:“大喜的日子,不饮些酒实在说不过去。” 那荣氏知他一语双关,耳朵微红,轻轻缩回了手,也不再言语。 第九十七章、酒后真言 卫景辰未见静姝饮过酒,吩咐下人:“取些甜酒来。” 静姝莞尔:“我又不是孩童。” 卫景辰眸中满是笑意:“这儿的甜酒你尝尝便知,远比京城的甘甜。” 饮了一口三十年的陈酿,静姝才知,这泸州的酒芳香浓郁,口感纯净悠远,不愧是卫国公珍藏的好酒,连连赞叹:“好酒!父亲这酒甚是难得,与寻常的酒水有云泥之别。” 卫景辰本担心她会被辣出泪来,却见她眯起了眼睛,心中暗道,自己这夫人竟如岳父大人一般,天生嗜酒。 卫国公大笑:“既是喜欢,晚些带几坛回京。” 静姝欢喜,回京便可借花献佛,自家父亲定会开怀。 那荣氏见他们饮得欢畅,也小酌了几杯甜酒。 晚膳果然有几道腊味,香气扑鼻,静姝大块朵颐,用了小半碗的腊肠。 那荣氏稀奇地说道:“平日家中只有我一个食这腊味,难得遇见同道中人。” 静姝笑了:“京城少有人做这腊味,在书中曾读过,垂涎了许久,如今托母亲的福,终于得偿所愿。” 用完膳,起身时,静姝才察觉不好,这酒后劲很大,自己险些没站稳,又坐回了凳上,无助地望向夫君,眨巴着眼睛。 卫景辰轻笑,一把将她抱起,轻声说道:“酒量小,还馋得很。” 静姝醉意已上头,说道:“那甜酒我还没喝,郎君记得带上。” 卫国公捧腹,嘱咐下人:“赶紧把这甜酒给他们送去屋里。” 卫景辰与双亲告了辞,卫国公好笑地挥挥手。 卫国公回头看向那荣氏,眼中也有些醉意:“夫人,今夜我宿在这里可好?” 那荣氏看了一眼还坐在身边的女儿,面红似火烧。 卫念汐很是尴尬,府中人皆知,父亲极少在主院过夜,总是推说公务繁重,宿在书房。今日连父母都如此这般浓情蜜意,赶紧起身回了自己院中,不由念起白日那翩翩公子,不知小厮可有打探到他的下落。 卫景辰横抱着半醉的夫人行在院中,静姝搂着他的脖子,说道:“郎君的眼睛比天上的繁星还要闪亮。” 卫景辰只觉夫人酒后愈发娇媚,醺眸中满是春情,酡颜莹月光,桃花映星辰,不由加快了脚步。 往来的下人屏声静气,见状远远地避到一旁。 静姝看着他的眸子又说道:“郎君可知,我出生的地方夜晚见不到银河,夜空中只有几点星光。” 卫景辰一愣:“你出生的地方,是哪里?” 静姝傻乎乎地回道:“很久很久以后的地方。” 卫景辰叹道:“静姝你醉得厉害。” 静姝摇头:“我没醉,我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卫景辰轻笑:“夫人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静姝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第二日醒来,静姝只觉浑身似被碾压过一般,莫非是醉酒的后遗症? 卫景辰见她醒来,从她颈下抽回早已麻木的左臂,亲了亲她的嘴角:“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静姝好奇:“是何地方?” 卫景辰故作神秘:“去了你便知晓。” 泸州的百姓早饭后便见卫家二郎与夫人共乘一骑,奔城外而去。只见那夫人头戴帷帽,微风拂过,隐约露出姣好的侧颜,赏心是绝色,悦目是佳人。 马儿飞驰,衣袖飘扬,静姝坐在卫景辰怀中,紧紧地抓住缰绳。卫景辰察觉到她浑身绷紧,搂紧了她的腰身,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夫人居然还有害怕的时候。” 静姝又往后挪了挪,紧紧贴住他:“下次就不怕了。” 卫景辰轻笑:“得空带你去马场学骑马可好?” 静姝雀跃:“甚好!”这般说着话,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享受起这风驰电掣的感觉。 约摸一个时辰,二人终于抵达城外的山下,穿过树林,踏过溪水,来到了一间茅庐前。 还未来得及下马,就听庐内传来一声吼叫:“我就离开两日,你就将这屋子弄得一团糟,待会你徒儿还要领着新妇过来,你哪日不气我,会死吗?” “哎哟,夫人轻点,这耳朵都快掉了。” 静姝不由看向卫景辰,后者似乎习以为常,高喊了声:“师父,师娘!” 很快,茅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对精神矍铄、头发斑白的夫妇身着宽衣广袖,飘飘然走了出来,颇有些仙风道骨,静姝刹那间竟觉得自己方才怕是幻听了。 那老翁轻轻一甩衣袖,便从茅屋的石头台阶上一跃而下,三两步走到静姝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捋着长须说道:“徒儿眼光甚好!” 那老妪也飞快地走了过来,仔细端详了静姝一番,却渐渐敛了笑意,神色有些古怪。 静姝福礼,方才知晓竟是来见他师父,空手前来,颇为尴尬。 师父一摆手:“在我这儿,不兴这些俗礼,如何自在,便如何行事。” 静姝卸下重负,想来这便是世外高人,故而夫君未备俗物。 静姝再一抬头,那师娘已握住了她的手腕,搭上了她的脉搏。静姝本能地想抽回手臂,却无法动弹,这妇人气力惊人。 近处细瞧,老妇人虽头发斑白,眉眼耷拉,面颊松弛,肌肤上却无皱褶,白净中透着红润,见她搭脉手法,便知此人是医者。 刚想开口,师娘已松开她的胳膊,面露茫然之色,径自转身回了茅庐。 卫景辰也觉诧异,不由看向师父,师父扬扬眉毛:“莫理她,出去了两日,没寻到一味药材,心里怕是不痛快。” 夫妇二人跟着师父进了茅屋,卫景辰牵起静姝的手,说道:“师娘是巫医,许是这世上最后的巫医传人。” 百盟书 静姝脚步停了片刻,据说巫医可通灵,双眼可视人魂魄,不由打了个冷颤。 卫景辰轻声问道:“可是这山里有些凉意?” 静姝回了神,慌忙摇头。 卫景辰发觉她不似往日那般镇定自若,不由抱住她:“我将外袍脱下,给你披上可好?” 静姝强颜欢笑:“许是坐在马背上太久,一时落地还不习惯。” 师父在屋内轻咳:“莫要跑我这老头儿面前显深情。” 第九十八章、妖魅惑人 师父的一句玩笑,静姝笑了,随即释然,自己又不曾害人,为何要恐慌。 卫景辰见她笑意直达眼底,也放下心来,与她并肩进了屋。 师父已摆好了棋盘:“许久没人陪我下棋,别磨磨唧唧的,赶紧过来。” 卫景辰拉着静姝坐到塌上,执子端坐。静姝看向四周,庐内远比想象的宽敞,床榻和桌椅质朴无华,多是竹子和未上漆的木头,可生活器物却是上好的瓷器和铜器。 果如师娘所言,屋中杂乱不堪,随手摆放的书籍和竹简比比皆是。 静姝好笑,又回头安心看他们下棋,这才明白卫景辰陪自己下棋时,应是无聊至极。每次落子都出乎意料,直到十数步后静姝才恍然大悟。 无怪卫景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原来竟是师从高人。静姝一时看得入了神。 卫景辰在师父面前也不敢托大,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 随着棋子渐多,静姝心有余而力不足,忽而余光瞥见师娘在门帘后冲自己招手,便悄然起身走了过去。 在书房中落了座,师娘正色说道:“你猜老妇人活了多少年岁?” 静姝说道:“观师娘面相,约摸半百。” 师娘笑靥如明日黄花,静姝晕乎,这个妇人笑起来依稀可见旧时容颜。 师娘又开了口:“老妇人已近百岁。” 静姝瞪大了眼睛,暗道这夫妇二人果然都是不出世的高人。 师娘捧起一摞竹简:“我们巫医以秘术救人,可观活人之气、死人之灵。” 静姝暗想,该来的总算来了。 “我乍见你,就觉灵重身轻,这个身体怕不是你的。”师娘单刀直入。 在百岁的世外高人面前,静姝觉得没有必要垂死挣扎,轻轻点头:“师娘眼光如炬。” 师娘身体微微颤抖:“你倒实诚!我原本以为你是祖师爷书中所说的精怪附体,可试了你的脉搏方知,你与这身体心脉合一,魂体契合,并非强行夺舍。” 静姝恨不得为她的推理拍案叫绝,忍不住问道:“师娘,这世间真有精怪?” 师娘尴尬咧嘴:“书简上说,祖师爷在世时见过不少,可自我师祖一辈,便不曾见过,想来在人神共存的上古时代应是有的。” 静姝点头,这倒解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困惑。 师娘不禁问道:“你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静姝如实相告:“从他方而来,并无目的,只是巧合。” 师娘沉吟片刻,又道:“你赶走了她的元神?” 静姝摇头:“她已无求生之念,而我原也不想留下。” 师娘感慨:“那便是你与她的机缘。他方国土是何般模样?” 静姝想了想:“男女平等,衣食无忧。” 师娘很是欣慰:“老妇人这一生算是值了,竟遇见书中不曾记载之事。只可惜巫医一脉再无传人。” 静姝好奇:“师娘为何不收徒弟?” 师娘叹息:“做了巫医,此生便无法生儿育女。不说了,老妇人给你们准备午膳去。” tsxsw.la 静姝起身:“我陪师娘一道。” 静姝再掀开门帘时,只见他们师徒依旧端坐棋盘边静静对决,略略安心。 用完午膳,二人便告辞了,一路飞驰,静姝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许是终于有人可以倾诉,心中也较往日轻松了许多。 可方才她与师娘的对话却深深地烙在卫景辰的心上。原本一直心存疑惑,为何于渊成婚后四年会对静姝无动于衷,为何静姝会在和离前后天差地别。如今倒是有了答案,可心中却愈发不安,既有来时,必有归期,可会有一日,她骤然离去。 想到这,卫景辰收紧了搂着她的手臂,静姝笑得灿烂:“我没那么怕了。” 卫景辰只用下颌在她的帷帽上蹭了蹭,并未回答。 静姝也未多想,饭后颠簸一会,竟睡了过去。 卫景辰将她抱下马时,静姝才醒了过来,一时分不清是清晨还是午后。 卫景辰见她醒来,并未放手,静姝只好小声说道:“郎君,放我下来。” 卫景辰执意将她抱过影壁才放她落地,摘下她的帷帽,便开始吻她,静姝被他抵在墙上动不得分毫。 静姝担心有人经过,有些抗拒地想推开,可见他行动间越发急躁,知他应是听到了对话,也放弃了抵触,轻抚着他的后背。 直到静姝觉得口干舌燥之时,卫景辰才放开了她,哑声问了一句:“你可会离开?” 静姝无从知晓,却张口说道:“离不开了,此处有你,我也不愿离开。” 卫景辰拥她入怀,良久不动。静姝无奈:“我口渴得很。” 夫妇回屋时,玲珑隐约觉察气氛有异,这姑爷片刻不离地跟着主子,连主子喝口茶,都要紧紧地盯着。 静姝好笑:“我跑不了,郎君自去忙去。” 卫景辰刚想说自己无事可忙,就听管家有事求见,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屋子。 卫府管家焦急地等待了大半日,终于盼回了二公子,却不料在影壁后撞见那一幕,好在自己反应机灵,及时避开。 眼下在院中等了半晌,见到公子慌忙回禀:“六小姐昨日吩咐下人暗中寻找一位男子的下落,今日下人打探得知,小姐寻的竟是定远侯世子。老奴想着先得回了公子再做打算。” 卫景辰眼眸微动:“父亲可知?” 管家回道:“国公爷吩咐过,这几日若无大事不要去主院打扰。” 卫景辰点头:“今日府里下了钥后,再去回小姐的话,只告诉她位置便可,我自有安排。” 管家得了令,安心地出了院子,暗叹,这春日来了,寻个当家的爷禀事都变得异常艰难。 这夜,沐浴后,卫景辰抱着静姝上了榻,静姝突然抵住他的胸膛问道:“郎君为何不怕?不担心我如那些精怪一般,取了郎君性命?” 卫景辰望进她浅笑盈盈的眸子:“记得旧时见堂弟们私下偷看那些妖魅惑人的话本,我总觉得浮夸,怎会有人为了片刻的欢愉丧了性命。如今心中却想着,若是你想,便是取了我的三魂七魄,我也甘之如饴。” 静姝面上忍俊不禁,心中却觉酥麻,一边轻笑,一边仰头主动吻了上去。 第九十九章、情窦初开 孟夏的头日,恰是静妹三朝回门的日子,天气明显转暖,叶静川一早吩咐管家按妹妹的喜好备好膳食,便与随行的侍卫们练起手来。 前院的侍卫们自不会错过这等良机,能与自家世子比试,这是天大的荣幸。 卫念汐盼了一夜,今晨卫府大门刚开,便溜了出来,七拐八拐终于来到小厮所说的宅子,见大门敞着,并无人把守,也未多想,就走了进去。 这偌大的宅子竟无下人进出,倒出乎意料,闻见内院有欢呼声,卫念汐便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她心心念念的公子一袭乌檀色短衣稳稳地站在中央,以一敌五,却游刃有余。 卫念汐虽武艺平平,自幼却随堂兄弟们一道练过些时日,可惜吃不得苦,勉强学了些花架子。再看那鹤立鸡群的公子,下盘稳当,出手迅猛,招式莫测,着实让卫念汐惊艳,一时竟觉得自家兄长动作间也不及他的那份俊逸潇洒。 卫府新房中,静姝眉开眼笑地起身梳妆,卫景辰见镜中佳人微翘着绛唇,知她盼着见到舅兄,难免有些吃味,走过去咬住她的耳尖,轻轻舔舐。 静姝在镜中冲他无辜地眨眨眼,卫景辰瞥见她那如小鹿一般纯净的眼神,微微耸眉,转身去了隔间的净室。静姝有些无奈,夫君如今的醋劲越来越大,只好权当闺房之乐。 玲珑感慨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居然可以在主子们浓情蜜意之时,如老僧入定一般站立一旁。 静姝夫妇赶到那暂居的宅院之时,管家慌忙来迎。 未见兄长,静姝有些奇怪:“兄长在何处?” 管家一脸的无奈:“小姐,院中来了位不速之客,世子爷正在与她僵持。” 静姝蹙眉:“什么人竟敢惹上兄长?” 卫景辰轻咳一声,牵着她的手大步走进了内院。 叶静川本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念头,将自己关在房中,门外坐着那骄横跋扈的少女,怀中抱着一包金子执意要买自己的赤电。 卫景辰见到妹妹时,就见她呆呆地坐在房门外的,双手托腮,不知在想着什么,唤了声:“念汐!” 卫念汐回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兄嫂:“哥哥嫂嫂,你们为何来此?” 叶静姝也未想会在此处碰到小姑子,不明白她又在玩什么花样,回了句:“来见我兄长!” 笔趣阁 卫念汐微怔,这才恍然大悟。 叶静川听见自家妹妹的声音,吱呀一声开了门。 静姝走到门前,叶静川眼中透着欢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几日过得可好?” 静姝点点头,眯着眼玩笑道:“甚好,唯独有些思念兄长。” 叶静川刮了刮她的鼻子:“还是如此顽皮。” 卫景辰见他们兄妹旁若无人地亲昵,上前拱手行礼:“见过舅兄!” 叶静川回礼,说道:“那姑娘既是卫家千金,劳烦子顾将她领走,我那赤电马儿绝无可能易主。” 卫景辰还未来得及回话,卫念汐却嘟着嘴巴说道:“叶家哥哥,我用十匹上等骏马与你交换可好?” 卫景辰有些尴尬,一时看不懂自家妹妹,斥道:“念汐莫要胡闹,世子的马乃边地野马,甚是稀罕,念汐岂能夺人所爱?” 事到如今,卫念汐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挂念的是马,还是眼前这叶世子。 静姝看着小姑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兄长,便猜想她怕是情窦初开,也有些明白卫念汐当初对自己的敌意。因为眼下,她看这卫念汐也愈发不舒坦了,自家兄长如此风华,与这个骄纵的小姑子着实不般配。 卫景辰见妹妹一脸执着的模样,隐隐动怒,眼下连自己都看得出她意在舅兄,而非那匹骏马。沉吟片刻,说道:“念汐,你随我来!” 卫念汐不情愿地抿唇跟在兄长身后,出了院子。 卫景辰长叹一声:“定远侯世子已有了婚约,妹妹休要再作纠缠。” “婚约又如何,我难得有个意中人,怎会轻易放弃。”卫念汐脱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心思。 卫景辰摇头:“这婚约事关天家,容不得你胡闹。况且叶世子也未必会钟情于你。” 卫念汐只听进了后半句,很是不服:“兄长不是他,怎会知他的心意?” 卫景辰不愿棒打鸳鸯,可妹妹这颗芳心错付得离谱,明知前路艰辛,他万万不忍心让妹妹去趟这浑水。 另一边,叶静川看着静姝,有些忧心地问道:“卫府住得可还习惯?我看卫家那些儿女怕也不是好相与的。” 静姝噗嗤一笑,兄长对这男女之事,始终不见开窍:“哥哥放心,有他护着,并无糟心之事。” 叶静川见她笑容如旧,便放下心来:“我后日便启程回京,你安心在泸州住上些时日。莫要委屈了自己,万事有定远侯府为你撑腰。” 兄妹说话间,卫景辰回了院子,只是那卫念汐已不知去向,叶静川心下松了口气,卫家这姑娘性子太过跋扈,远不及自家妹妹聪慧机警。 这午膳因无长辈在席,用得十分惬意。卫景辰邀了舅兄明日过府,说是卫国公亲自为他饯行,叶静川也有心去卫府探探究竟,欣然同意。 回府的路上,卫景辰钻进了马车,将静姝抱在怀中,无奈说道:“念汐那丫头看上了舅兄,如何是好?” 静姝挑眉:“郎君运筹帷幄,自有计谋。” 卫景辰摇头:“这世间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远非人力可为。一如当初遇见静姝,春赏百花冬观雪,醒亦念卿,梦亦念卿。” 静姝趴在他的肩头闷闷发笑:“郎君如今这情话说得是愈发得心应手。” 卫景辰轻捏她的鼻子:“夫人愈发淘气。” 在那荣氏院中用完晚膳,卫景辰单独与父亲说了此事,卫国公闭目沉思:“念汐与你一般执着,此事怕是不好收场。眼下这时局,定远侯府未必心甘情愿尚主,若叶家那小子对念汐有心,或许可以联手筹谋一番。只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第一百章、寸寸相思 卫念汐被兄长赶回了府,这夜迟迟无法入眠,许是自家兄长们过于出类拔萃,她十五年来未曾遇见心动之人,加上父亲舍不得她早早出嫁,一直未定下亲事。 这误打误撞的相遇,却不想一念成悦,处处繁华处处锦。 可方才母亲前来相劝,定远侯世子乃天家既定的驸马,可那孀居的明泰公主,怎配得上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的他。 卫念汐不愿认命,可如兄长所言,这叶世子的眼神都未曾在自己身上停留过,自己于他,怕只是个刁蛮任性的姑娘。 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却不想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卫念汐胡乱抹着溢出的泪珠,这场相思,怕是还没开始,便要结束。 夜晚,云销雨霁后,静姝窝在卫景辰怀中,一边闭目享受着夫君轻柔地按摩着她微酸的腰肢,一边想起了白日之事:“念汐尚未定亲?” 卫景辰摇头:“不知父亲作何打算,想来父亲不愿厚此薄彼。为了你我之事,父亲费了多少心思,便会为念汐所求付出多少努力。只可惜舅兄对她无意,便是父亲也无可奈何。” 静姝按住他渐渐不安分的手,撒起娇来:“我今日未曾午歇,身子困重得很。” 卫景辰轻笑:“方才见你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只道你还有些气力。” 静姝慌忙讨饶:“随口一提,郎君允我歇下吧。” 此时的静姝也未曾料到这山花一般烂漫、皓日一般热烈的小姑子,竟也有一往情深、镂骨铭心的一面。只当她是懵懂青涩的少女,一时萌动了春心,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 次日破晓之时,天降甘霖,听着嘀嗒的雨声,静姝又眯了一觉。起身后,雨歇云散,天边竟挂起一道飞虹,卫景辰便拉着她出了院子:“花园里有处高台,想来去那里观景更佳。” 二人进了花园才发现,地上有些浅浅的水坑,静姝脚上穿的还是屋内的软底绣鞋,卫景辰不想她湿了鞋,便蹲下身子,让她伏在背上。 静姝趴在他的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他的后背似乎比兄长更加宽厚,将脸贴在他的后颈上,静静感受他的体温。 何羡山河湖海,何慕世事情长,只愿时光可以凝固,只盼深情能够永恒。 卫景辰却想起那日在京郊瑞王的梨树林中,眼睁睁地看着舅兄背着她离去时的无力,心中更加珍惜。 静姝见他走得缓慢,似乎格外眷恋自己依赖他的时光,便在他耳边呢喃:“郎君,等你走到高台,怕是飞虹都散了。” 卫景辰闷闷发笑,加快了脚步。 走到高台下,静姝见廊中地面已干,就跳了下来。未走两步,就见卫国公背着那荣氏轻声细语,迎面走来。 卫国公见了他们夫妇,视若无睹,并未停下脚步,倒是那背上本柳颦梅笑的那荣氏瞬间红了脸,慌忙让卫国公放她下来。 卫国公哑然失笑:“他们见都见了,夫人此刻下来与否,亦无差别。”说完,便背着那荣氏从静姝他们身边经过,奔高台而去。 静姝看着那荣氏羞红的侧脸,暗自庆幸自己已落地行走,否则只怕两处尴尬。抬头看向卫景辰,见他啼笑皆非的模样,笑了出来:“郎君,我们可要换个地方?” 卫景辰清了清嗓子:“飞虹怕是等不及。” 这日清晨,静姝便与公婆一道赏了那天边飞虹,那不尴不尬的情形多年后仍历历在目。 黄昏时,估摸着舅兄该到了,卫景辰收了棋子,看着静姝说道:“明日接着再下,我先去前院迎接舅兄。” 静姝好奇:“今日还有何人?” 卫景辰为她轻轻扶正头上的累丝点翠金凤簪:“母亲这簪子在夫人髻上熠熠生辉。父亲邀了军中将领和府中幕僚。厢房已为舅兄收拾妥当,劳夫人备好醒酒茶。” tsxsw.la 静姝摇头:“饮得慢些,莫要欺负我兄长。” 卫景辰将她拉到怀中,吻着她的额头:“知道你心疼舅兄,自会替他分担。” 静姝好笑又好气:“你若是醉了,不许再在榻上耍无赖。” 卫景辰不置可否,浅笑着离开了。 听玲珑说,今晚南玉的未婚夫贺天一也到了场,静姝倒有些担心会不会横生波澜。 叶静川策马来到卫府门外,见那五间三启的朱漆彩绘大门,颇为震惊,这显然逾制了,便是王府也多是三间一启。 卫景辰下阶来迎,见他望着大门,便拱手说道:“见过舅兄!这门是先帝命人所建,这牌匾也是先帝亲书。” 叶静川点点头,先帝仁厚,用人不疑,御下攻心为上。祖父当年命丧战场,先帝出京百里迎回灵柩,亲自扶灵下葬。 过了影壁,叶静川才知卫府占地远非京城世家可比,不知妹妹在此间可还习惯。 卫景辰问起回京路程安排,二人闲话了几句。 挨着主位在席间落了坐,叶静川惊觉身边一宾客似曾相识。这武将气宇轩昂,骨健筋强,外表豪放不拘,眼神中却透着些精光。 武将见他貌似不经意地打量自己,微露笑意,拱手行礼。 正在叶静川欲细问之时,卫国公落了座,众人起身行礼。 卫国公豪爽一笑,示意众人落座,转头望向叶静川:“贤侄此番来回奔波,颇为辛劳,今日定要放开畅饮,在座诸位务必尽好地主之谊。” 叶静川看着满院攒动的人头,嘴角轻扬:“谢卫国公!” 卫国公因女儿之故,带着审视细细端详这青年,心下感慨,定远侯倒是生了一双好儿女,皆是龙章凤姿、惊才风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才那武将拎着酒壶走了过来:“在下贺天一,特来向世子爷请罪,边关之时多有冒犯。” 叶静川怔愣了片刻,望着这贺天一两弯浑如刷漆的浓眉,忽而记忆如潮涌,竟是犬戎那员生擒自己的大将。 卫景辰见舅兄面色突变,端起酒杯,大步走来。 第一百零一章、夜半告白 电光火石间,叶静川的脑海中已涌现了数种怀疑,无论是卫家通敌,还是在犬戎中安插细作,亦或是贺天一择木而栖,卫家手腕皆不容小觑。 卫景辰拍上他的肩头:“舅兄容我细细说来……” 待叶静川听完这其中波折,嘴角轻扬:“子顾行事悄无声息,我与你同破玉门关,竟不知你私下有如此一番动作。” 卫景辰眼中带着几分笑意:“贺将军与我有一箭之仇,我自是要私下寻仇。” 叶静川知他为救自己而负伤,也不好再作追究。 贺天一再次举杯:“那一战赢得并不光彩,得罪之处,请世子海涵。” 叶静川释然,一饮而尽杯中酒:“贺将军过谦,战场之上,三十六计皆为上计,彼时你我各为其主,各凭本领。况且将军武艺不凡,得了机会定与将军再作比试。” 贺天一心下感慨,叶静川因自己在玉门关地牢内受了不少苦头,却能杯酒泯恩仇,心胸之豁达,着实令人敬佩。 谈起玉门关一役,三人各有触动,如此边畅谈边痛饮,酒便饮得过了。 待下人扶回卫景辰,静姝颇为气恼:“不是让你饮得慢些,怎会烂醉如泥?我兄长又如何?” 卫景辰半睁着眼睛,勉强看清静姝的脸:“夫人莫恼,舅兄已回了厢房,自有下人照顾。” 玲珑端来备好的醒酒汤,静姝亲自喂下,嘱咐称心、如意守着,自己带着玲珑去了前院的厢房。 见了躺在塌上,面色酡红的兄长,静姝火气上涌:“兄长怎么也失了稳重?” 叶静川笑得呆傻:“我没醉,方才回来的路上见到流萤,待会便出去给妹妹抓几只。” 静姝好笑地将玲珑递来的湿帕子拍他脸上:“这还没醉!哥哥当我是三岁孩童,抓什么流萤。” 见他饮下醒酒汤,静姝留下玲珑照顾,这才起身回了后院。 路上,果然见到草从中有点点绿色的萤光,不由笑出声来。 前面提着羊角娟纱宫灯的婢女不由一惊,这新夫人深更半夜笑得有些瘆人。 待回了屋子,见卫景辰半坐在塌上,闭着眼睛,屋中并无称心、如意的身影,静姝蹙着秀眉开了口:“怎没人在屋中伺候?” 门廊中,婢女正准备挂起灯笼,闻言又是一惊。 卫景辰听见她声音,睁开了眼睛,脸上有些薄怒:“被我赶出去了。” 静姝见他面上的怒意,便知他还醉着,平素在外人面前喜怒不显于色,醉了才会肆意些,又问道:“为何?” 卫景辰不满地说道:“狐媚惑主。” 静姝微楞,转身让屋外的婢女关上房门。 婢女慌忙从外面带上门,自己一个三等丫头,平日做些粗活而已,实在不想听到这些。 “如何狐媚?又如何惑主?郎君说来听听。“静姝笑着走到床前。 卫景辰看着面前一脸坏笑的静姝,将她搂入怀中:“不过是徒劳而已,夫人娇媚如斯,何须他人代劳。” 前院的厢房中,叶静川微睁双目,见玲珑立在一旁,又闭上眼睛睡下。 玲珑见世子踏实地睡着,去了外间和衣而眠。 睡梦间,叶静川隐隐听闻衣物悉索之声,蓦地睁开眼睛,竟见那卫念汐坐在自己榻边,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卫念汐原以为他醉酒睡熟,此刻见他陡然睁了眼,也吓了一跳。 叶静川哑声开了口:“卫姑娘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卫念汐镇定下来:“叶家哥哥,你可有心仪之人?” 叶静川不明所以,本以为这姑娘是为了自己的赤电马儿而来,不想却问了这么一句,沉默不语。 卫念汐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本打算借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胁迫叶家哥哥娶了我,可强求不可求。进了这屋子,我便改了主意,眼下只想问你几句话。” tsxsw.la 叶静川醉意顿消,只觉背后微微出汗,着实出乎意料,这姑娘弯着眉眼诉着深情,丝毫没有女儿家的羞怯,仿佛一切皆理所当然。伸手不打笑脸人,叶静川动了动嘴唇又闭上了。 卫念汐继续说道:“叶家哥哥,你可钟情于那明泰公主?” 叶静川淡淡地说道:“皇命不可违,钟情与否,并不重要。” 卫念汐心中隐隐欢喜:“那可有喜欢的女子?” 叶静川看着她晶亮的眸子,眉头紧锁,微微摇头。 卫念汐开心地说道:“叶家哥哥心中既是无人,可否给我留个地方?” 叶静川念在她是卫景辰的妹妹,耐着性子说道:“你我之间并无缘分,萍水相逢,再无相见之时,何苦徒增烦恼。” 卫念汐咧着嘴:“非也非也,有无缘分,能否再见,你我说的皆不算,要看天意。” 叶静川看着眼前古怪精灵却又异常执着的少女,不发一言。 卫念汐挑眉微笑:“叶家哥哥,今夜冒犯了。”拍拍手起身离开。 看着少女翘着嘴角,洒脱地出了门,叶静川听着外间玲珑均匀的呼吸声,不禁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次日清晨,静姝与卫景辰来到前院,只见兄长已起身用膳,玲珑摸着脖颈站在一旁。 静姝知兄长今日启程回京,有些担心地问道:“哥哥可醒了酒?要不再待上一日,明日再回京。” 叶静川见她面带倦意,眼下隐约可见青黑之色:“这点酒无妨,京中事务繁杂,不能再耽误了。你回去再安心睡一会,不用送我。” 卫景辰面色讪讪,说道:“我送舅兄出城。” 静姝不愿,坚持要送兄长出城。 泸州城外,静姝坐在马背上,背靠夫君,望着兄长渐渐消失的身影,郁郁寡欢。 卫景辰见她愁容不展,便策马离去:“带你去个风景宜人的好去处。” 下了马,静姝才发现卫府的北阴面竟有片林子,鸟语花香,好不幽静。 卫景辰从马鞍下取出毡毯,平铺于草地上,搂着她躺下:“幼时,遇了烦心事,我便独自来这里,看看天,望望云,便再无忧愁。” 静姝躺在他臂弯里,静听花开花落,仰看云卷云舒,半晌无言。 卫景辰侧脸看去,见她已沉沉睡去,小心地褪下外袍,给她盖上。 看着她密密长长的睫毛偶尔微微颤动,卫景辰心下感慨,夫人外表刚强坚毅,对亲人却异常眷恋。 不知为何从未听她提及前世家人,卫景辰轻柔地吻上她的额头,只愿此生护你无忧。 第一百零二章、得寸进尺 日头渐烈,静姝悠悠转醒,撒娇着让夫君抱上了马,卫景辰爱极她私下娇媚的模样,毕竟这一面的夫人只有他见得着。 回了卫府,静姝想到昨夜那“狐媚惑主”的婢女,便打算领着她们去庄氏那里。 tsxsw.la 卫景辰怕她受了委屈:“这些事情,我处理便好。” 静姝莞尔:“郎君莫不是以为我是个好欺的主?我不喜算计别人,却也不会任人拿捏。这后宅中的女人们平日无事,总爱自己给自己树个假想的敌人。我若事事躲在郎君身后,便会让她们觉得我软弱可欺,我今日退了一步,她们便会得寸进尺。” 卫景辰搂着她的腰,爱怜地亲着她的发顶:“原不想让你卷入后宅的是是非非。” 静姝伸手捏住他的下颌:“我见郎君多妩媚,已视郎君为私物,岂允他人染指。” 卫景辰啼笑皆非:“祝夫人旗开得胜!” 静姝拍拍胸脯,甩甩袖子,豪情万丈地出了院子。 卫景辰多少有些不放心,起身去了三叔那里。 叶静姝心中憋着气,新婚之日,庄氏便派了这两个美艳的婢女前来伺候,分明是给自己的下马威。想来这卫府规矩极重,无她授意,小小婢女万万不敢爬主子的床。 只是这莫名的敌意源自何处?静姝一时想不明白,自己并不会在泸州久居,庄氏何苦大费周章? 虽同住卫府,静姝走了约摸大半柱香的时间才走到三房居处。绕过一面花开富贵的石雕影壁,才进了庄氏的院子,只见院门处站立着四个粗使婢女。 庄氏听得下人来传,掀开碧纱珠帘,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这正午的阳光烈得很,静姝怎么亲自来了?若是晒伤了这身玉肤雪肌,三婶可赔不起。” 静姝笑着福礼:“三婶说笑了,我这身糙皮常常风吹日晒,不惧这些。” 庄氏心中不齿,哪家贵女不是仔细娇养出一身雪肤,偏要说的自己是天生丽质难自弃,面上却一脸羡慕:“真真人比人、气煞人,我就没有静姝这等福气。静姝这是在院子里随便逛逛?” 静姝笑得赧然:“今儿是专程来寻三婶,原先安排在我们房中的两个婢子,体貌娇美,做事稳妥,我是极满意的。可昨夜夫君醉了酒,嫌弃她们笨手笨脚,伺候得不妥帖,嚷嚷着要退回来。我为难得很,这不硬着头皮来三婶这里。” 庄氏心中冷哼,却亲亲热热地说道:“既是二郎不满意,那便是三婶的错处,倒让静姝为难了,随便差个人领她们回来便好,哪里需要你亲自跑这一趟。” 静姝摇头:“就是怕三婶想岔了,我才特意跑这一趟,婶子管着一大家的事和阖府的下人,哪里就能考虑得这般细致。” 庄氏拉着她的手:“还是静姝心疼三婶,我这就让嬷嬷重新挑些人送去你们房中。” 静姝嫣然一笑:“夫君指了原本在他屋里伺候的小厮过去,我又喜欢清静,有个贴身的丫鬟就够了,不劳夫人费心。夫君还在房里等着,静姝就先告辞了。” 庄氏打趣道:“到底是新婚,片刻都分不开,好歹在我这喝了茶再走。” 静姝佯装羞涩地笑了笑,出了三房,感叹道:“这院子比起婆母的主院也不遑多让,倒是会享受的主。我都嫌弃方才的自己,心口不一,这般说话无趣得很。” 玲珑边摸着脖颈,边附和道:“咱们侯府人少事少,主子自在惯了,好在咱们在泸州也待不了几日。” 静姝诧异:“今早见你,就一直摸着脖颈,可是睡落枕了?我回去给你扎上一针。” 玲珑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怕主子担心,奴婢一直瞒着,昨夜奴婢在世子房中,半夜被个女子在脖颈处敲了一下,今早醒来,见世子爷安然无恙,奴婢便没告诉主子。” 静姝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也瞒我!” 玲珑知主子性子,傻笑道:“主子今日送走世子,心中定不痛快,奴婢便想晚些再禀了主子,况且奴婢隐约看见是女子的衣袖,咱们世子也吃不了亏。” 静姝被她气乐了,仔细瞧了瞧她脖颈处深红的印记,这女子的气力不同常人,心中有了判断,微微叹气。 书房中,卫三爷听着侄子一番含蓄的话语,心下也大致明白,自家那争强好胜的夫人怕是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送走了侄儿,就去了夫人院中,在门外就听见隐隐的训斥声,心下不悦。 门廊下的婢女刚准备通传,卫三爷一摆手,婢女只得噤了声,自认倒霉,今日怕也躲不过夫人一通责骂。 屋内,庄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在脚边的称心、如意:“白瞎了这副好样貌,之前没少让嬷嬷教你们。醉酒的男人最没定力,你们连这般机会都把握不住,真是白养了你们。” 称心抬头小心翼翼地回了句:“二公子向来洁身自好,府中人尽皆知,奴婢们实在没有法子,求三夫人宽恕。” 庄氏啐了一口:“这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男子,往日他是不知晓女儿家的好处,如今既是成了亲,自然不同往日。” “瞧那叶氏被宠成什么模样,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与我说话都是夹枪带棒,句句语带双关。一个刚入门的新妇,居然敢上门对我指手画脚,真真蹬鼻子上脸,搞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发泄了一番心中的怒火,庄氏又说道:“你们两个,我整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回去好好反省。下次再这般无用,莫要怪我无情。” 杜微棠听着姨母指桑骂槐,眼中隐隐含泪,却强忍着不敢流出。自己十三岁那年,父亲早逝,母亲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归宿,狠狠心将自己送来卫家。 寄人篱下的日子甚是艰难,虽锦衣玉食,却坐卧难安,处处皆要逢迎,事事都要谨慎。见自己容貌秀美,姨母一早生出将自己嫁给卫家二郎的念头。 奈何自己处心积虑地在二表哥面前晃悠了两年,也未求得他片刻的关注。 眼下自己过了十七,看姨母的意思,是打算寻个机会将自己送去二房做妾室。想来母亲也不会有二话,毕竟这卫家二郎的妾,比普通官宦人家的正头夫人还要强上百倍。 第一百零三章、几处闲愁 卫三爷在屋外动了肝火,掀起帘子便走了进去,刚准备发怒,却见夫人的外甥女也坐在屋中,生生忍下怒气,说道:“你当着姑娘家的面说这些做什么?都下去吧。” 称心、如意迟疑地看向庄氏,见她沉着脸点头,如获大赦,慌忙磕头,退了出去。 tsxsw.la 杜微棠心中酸涩,强撑着笑意,深施一礼,出了屋子。 卫三爷见那失怙的姑娘,背影很是萧索,不由有些同情,自家夫人贪慕富贵和权势,仗着替二嫂掌家些年头,就得陇望蜀,盼着可以一世做这卫府的掌家夫人。 见屋中没了外人,卫三爷斥责道:“二哥容你掌家已是天大的恩典,你莫要贪得无厌。” 庄氏反唇相讥:“同样是卫家子孙,为何掌家还要得他恩典?爷也是卫家儿郎,为何要看他的脸色?” 卫三爷冷笑:“我生来便是卫家的庶子,姨娘不得宠,全靠二哥庇护提携,才能有今日。我不似二哥那般雄才大略,也不似四弟那般聪敏能干,自然没有强出头的必要。否则以你的家世,怎能嫁入我卫家?” 庄氏闻言,便知自家夫君这是动了真火,慌忙倒了杯茶捧了过去:“爷息怒,妾身一时口不择言。往后必定谨小慎微,不再过问二房之事。” 卫三爷也知方才的话重了些,微微点头,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过几日是你四十的生辰,二哥已吩咐管家为你大办,你莫要再节外生枝,辜负了二哥的一番好意。” 庄氏见他气色和缓,笑着说道:“难为二哥惦记着,暮春之年,原也不值得大办。”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是掌家夫人该有的体面。 可这样的光鲜不知能维持多久,转而又在心中盘算如何能将杜微棠送入二房。 大婚之后,卫景辰陪着静姝好生腻歪了几日,难得回到泸州,卫家军中自是有些人和事要处理。这日用了早膳,卫国公便派人来唤,说是要与儿子一道去趟军营。 静姝懒懒地靠在贵妃塌上,背后和怀中各是一个大红麒麟缎面引枕,呆呆地看着夫君换上一身秋香色起花八团锦衣。 卫景辰见她目光游离,凑了过去,将她抱到腿上:“今日起身后就见你怏怏不乐,可是觉得府中日子枯燥?午膳后我带你去街上看看可好?” 静姝不答,只是在他怀中挪了挪。 卫景辰无奈,搂紧了她,小声哄着:“可是我昨夜欺得狠了,夫人又恼了我?” 静姝斜睨了他一眼,面上终于有了表情,不满地说道:“是又不是。” 卫景辰轻笑:“好歹赏个笑脸,不然我都不敢迈出这院门。” 静姝叹了口气:“我来小日子了。” 卫景辰一愣,清了清嗓子,又问道:“可是腹痛?那我便在府中陪你可好?” 静姝摇头:“我肚子不痛,可心里不痛快。” 卫景辰讶异:“为何?” 静姝恼了,觉得夫君怕是个傻的:“自是因为我没有怀上!” 卫景辰看着一脸愠怒的娇娘,忍俊不禁:“夫人为何这般心急,你我成亲才几日。” 静姝看着屋外的阳光,缓缓开了口:“师娘那日临别时,偷偷说与我听,我这样的身子未必能生育,让我想开些。” 卫景辰微怔,温柔地别过她的脸,密密重重地吻着她的面庞,今日的吻中带着七分安抚,三分急切,直到静姝瘫在他怀中,微微喘息。 卫景辰在她耳边哑声说道:“早前与你说过,可以抱养族中子弟,并非一时戏言。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此生足矣。况且我早些年杀戮过重,损了阴德,便是没有孩子,也未必是你的缘故。” 静姝坐直了身子,理了理鬓角的发丝,嗔道:“胡说些什么,哪个武将杀戮不重!我每次来小日子的第一日,都会脾气古怪些。便是师娘那日说这话时,我也未曾放在心上。眼下情绪低落,才会想起这些。” 伸手擦拭干净他唇上的口脂,静姝又说道:“我本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一个月里就这么半日会无理取闹,你且忍忍。” 卫景辰怜惜地吻着她的手心:“往后这半日我都陪着你,今日不去军营了,陪你在园子里走走。” 静姝蹙着眉摇头:“你赶紧出门去,被你吻得七荤八素的,我眼下已没了脾气。你再不出门,父亲怕要怪罪我了。” 被她好一阵催促,卫景辰才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玲珑收拾完床褥,从里间走了进来,小心地说道:“主子可还记得当初劝锦瑟的话,孩子的事还得随缘。” 静姝笑了:“知行合一,何其困难!知晓一肚子的道理,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前院茶厅中,卫国公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才见儿子姗姗来迟,有些促狭地盯着他外袍上的褶皱。 卫景辰顺着父亲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衣衫,此刻也不好回去再换,只好略带尴尬地请了安。 卫国公眼神中带着几分揶揄,拍了拍衣摆,起身出了门。 卫景辰离开后不久,卫念汐便探头探脑地进了院子,听了院中丫头通传,静姝勉强从塌上起了身。 卫念汐笑得灿烂:“听闻兄长出府了,怕嫂嫂一个人无趣,过来陪嫂嫂说说话。” 静姝盯着她的脸,暗笑,无事献殷勤。温煦的阳光撒在少女的脸庞上,泛着淡淡的金光,静姝头一次认真打量这小姑子,与婆母一般的鹅蛋脸,明净清澈的瑞凤眼,弯弯浓密的新月眉,娇艳欲滴的花瓣唇,一颦一笑间带着灵动和俏皮,若不是初次见面印象不佳,这本是个俏丽讨喜的姑娘。 静姝本就心软,如今见她主动示好,浅笑说道:“我今日身上不方便,懒得说话,改日再去寻你。” 卫念汐看了看她慵懒的模样,爽快地说道:“嫂嫂听我说话便好。” 静姝好笑,领她进了屋,让玲珑端上刚煮好的桂花红枣赤豆甜汤。 卫念汐尝了几口,连连称赞:“加了桂花后,这汤香甜得很。” 静姝点点头,陡然想起一事,直言不讳地问道:“那夜可是你?” 卫念汐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低垂着脑袋:“嫂嫂都知道了?” 静姝看着她快要垂到案上的脑袋,真心劝道:“念汐,你与我兄长怕是没有结果。” 卫念汐蓦地抬起头来:“嫂嫂,凡事都得求个结果吗?三生有幸得相遇,纵使悲凉也是情!” 静姝怔住了,叹息:“你是个春华般明媚的姑娘,不该去碰那样的悲凉。” 卫念汐又问:“若是我愿意为妾,是不是问题就迎刃而解。” 静姝一惊,险些将甜汤撒在身上,搁下盅碗,正色说道:“莫要胡说,万一传到父亲耳中,如何是好。你是卫家女,怎可为妾!” 卫念汐呵呵一笑:“嫂嫂别恼,我一时胡言乱语,妾室地位低下,贱同公物,可通买卖,死后不得葬于祖坟,一日为妾,终身为奴。” 静姝看着她面上艰难的笑容,便知她确实动了这念头,甚至翻了律法,才会知道这些。 颇为感慨,卫家人天性执着,不过一两面之缘,竟能做到这般地步。自家的兄长居然不知何时成了蓝颜祸水,京城有个日日盼嫁的公主,泸州又多了个朝思暮想的娇娃。 第一百零四章、请君入瓮 梅月十五这日,卫国公父子清晨要在军营练兵。天刚蒙蒙亮,卫景辰便起身穿衣,静姝半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身鸦色短袍的夫君,正神采奕奕地束起长发,佩上紫金发冠,容光焕发地走到榻边,俯身摸了摸静姝的脸颊:“好生睡着,我午膳前便回。” 静姝乏得很,昨夜小日子刚走,便被眼前这道貌岸然之人剥皮拆骨,微微点头,心中却隐隐有些不服,为何自己精疲力竭,他却生龙活虎,可来不及多想,又睡了过去。 卫景辰亲了亲酣睡的夫人,称心遂意地出了门。 日已三竿,静姝终于醒了过来,吩咐玲珑取来那件五彩缂丝牡丹绣边的曲裾,今晚是庄氏的生辰宴席,衣着不能失了华丽。 玲珑问道:“主子早膳想吃着什么?” 静姝想了想:“取些糜来垫饥就好,夫君怕是快回来了,待会就要传午膳了。” 正午前,卫景辰回了府,领着静姝去主院用了午膳,那荣氏的气色极好,面上施了淡妆,清丽姣好的容颜惊艳了岁月。 午膳也较往日愈发丰盛,添了几道夷寨中的猪脚冻肉和酸汤菜,静姝大呼过瘾。 那荣氏浅笑道:“就知你我意气相投!” 卫国公看着那荣氏脸上淡淡的笑意,问道:“今晚庄氏的宴席设在三房的院中,夫人可愿意前去?” 那荣氏想了想:“静姝和念汐过去便好,往日里其他妯娌的生辰我都没出现,今日若是去了,反倒不好。” 卫国公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柔荑:“如此,便随夫人的意,我去饮杯酒便回来陪夫人用晚膳。” 那荣氏微扬唇角:“好,夫君少饮几杯。” 卫国公应了一声,亲自动手给那荣氏盛了碗野鸡羹。 卫念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小动作,回头却见兄长给自己夹了一块豆腐鱼,释然一笑。 黄昏时,浓艳的晚霞染红了天边,卫景辰牵着静姝的手去了三房。 静姝带上了几日未见的南玉:“你终于舍得出现了!想来,泸州城快被你踏平了。” 南玉合不拢嘴:“往日没游历过蜀地,机会难得。” 静姝轻笑:“过几日,你嫁了人,怕要在此处住上不短的时日。” 提到嫁人,南玉假模假样地羞涩了一番,显然这几日贺天一没少献殷勤,惹得静姝和玲珑都忍俊不禁。 进了三房的院子,华灯初上,长廊中整齐地挂着一排彩色琉璃六角灯,园中每隔五十步放着半人高的四脚青铜身琉璃罩油灯,既喜庆又华丽。静姝暗笑,庄氏爱排场好富贵的性子,处处可见一斑。 南玉咋舌:“这一夜不知要用多少油和蜡!” 卫景辰微微蹙眉,并未开口,静姝但笑不语。 垂花门处,卫景良出门来迎,见了静姝,呼吸微窒,微微宽大的曲裾难掩她曼妙的身姿,红珊瑚垂珠银片花树步摇与她那皎如明月的面庞相映生辉,卫景良低垂着眼眸行礼,掩去眼神中的炙热:“见过二哥二嫂!” 卫景辰拍拍他的肩膀:“三婶生辰,今夜可与你畅饮!” 卫景辰将静姝送到女眷所在的内院外,自己则转身去了外院的八角水榭。 静姝进了正厅,大嫂张氏拉着她的手落了座:“二婶的银树步摇繁复华丽,也就你能撑得起。这几日未见你,似乎脸颊丰润了些,看来还是咱们南方的水土养人。” 静姝笑了:“被大嫂这么一说,我今晚都不敢多食了。倒是大嫂嫁来这些年,纤腰楚楚,想来是保养有术,大嫂可不要藏私。” yyxs.la 张氏看着四夫人王氏:“四婶瞧瞧,这般倾城倾国又八面玲珑的女子,也就咱们二郎有这等福气!” 王氏浅笑:“你这撒欢的性子,莫要吓坏了新妇。” 谈笑间,卫念汐领着堂姐妹们涌了进来,出嫁的卫家女儿们今日也从四方赶了过来,济济一堂,好不热闹。 半盏茶后,今晚的寿星被一群嬷嬷丫鬟簇拥着进了正厅,只见庄氏一袭胭脂色孔雀提花织锦袿衣,头戴赤金牡丹花冠,彩绣辉煌。 席间站起一鸡立鹤群的妇人,大咧咧地说道:“给二姑奶奶道吉祥来了!今日妇人们来卫府可算开了眼界,也就咱庄家的姑奶奶有这本领,偌大的宅子打理地井井有条。” 张氏盯着她那并不太合身的驼色缎锦,在静姝耳边低语:“这便是时常来打秋风的庄家人,瞧见没,连那衣衫都是三婶穿剩下的。” 庄氏满面红光地说道:“老嫂子莫要客套,辛苦领着娘家人跑这一趟,今日定要好好喝上几盅。” 静姝微笑,端起茶盏,看着她们你来我往。 不多时,两列丫鬟托着酒菜鱼贯而入。今日的席面格外讲究,看似清淡素净,道道菜都暗藏功力,单单那道莲花白菜,就令人叹为观止。 只见丫鬟们提着壶,将清澈如水的热汤浇在盘中的白菜心上,那白菜便如莲花一般瓣瓣绽放。 静姝随众人一道敬了寿星,刚饮了一口,惊觉这酒中带着淡淡的钩藤药香,这息风定惊的钩藤配上酒水,若多饮几杯,只怕自己要睡倒在这厅中。 正在思虑间,庄氏打趣道:“今日虽是我的寿辰,可咱们不能冷落了新妇。” 很快,静姝就迎来了络绎而来的妯娌和姐妹。心知庄氏用意,静姝每每举杯只微微沾唇,或是将酒水含在口中,不敢入喉。身后的玲珑和南玉自是看得清楚,不由对视一眼,抖擞了精神。 半个时辰后,静姝佯装不胜酒力,撑着脑袋半趴在案上。不远处,那杜微棠也半醉半醒地靠在丫鬟身上。 庄氏见状,勾起唇角,说道:“赶紧着,还不扶着主子们去我院中休息。” 庄氏差了自己的管事嬷嬷带路,将二人送去了厢房。 南玉都佩服自家主子这演技,沉沉地靠在自己身上,若换了玲珑,只怕得趴下。 进了一间熏着炉香的厢房,玲珑和南玉忙着将主子扶到塌上。 静姝斜靠在塌上闭着眼睛,嬷嬷面上带着几分忐忑,忧心忡忡地对玲珑说道:“二奶奶身子娇贵,你还是去前院禀了二公子,让他来瞧瞧。” 玲珑瞄见主子暗中动了动眼皮,便出了门。 眼瞅着玲珑去了前院,嬷嬷定了心,赶往杜微棠那里。 静姝睁了眼,这请君入瓮的局原来意在夫君,与南玉耳语了一番。 南玉犹豫:“主子一人在这,我不放心。” 静姝摇头:“庄氏不敢对我如何,她打的是夫君的主意。” 南玉出了屋子,在院中与那嬷嬷说道:“劳嬷嬷照看主子,主子出了汗,我回去取身衣裳来。” 嬷嬷自是应下,本来还盘算着如何支开这丫鬟,眼下倒是省了一番麻烦。 静姝小憩了一会,就听那嬷嬷进了屋子,与身后的婢女说道:“二奶奶出了汗,还是扶到内间,以防受了风。” 静姝心下暗笑,任她们折腾。 南玉半路截下了在路上徘徊的玲珑,轻语了几句,便各自行动。 觥筹交错间,身边人在庄氏耳边回禀,卫景辰已进了后院。 庄氏笑意更深,在满心期待中又饮了几杯,终于盼来下人来禀:“三夫人,二奶奶请您去趟后院。” 庄氏勾起唇角,事该是成了:“你们先乐着,我去瞧瞧咱们的二奶奶。” 第一百零五章、作茧自缚 庄氏微醺,却如沐春风,想着自己养了多年的娘家人,终于要进二房了,迈着轻快的脚步进了后院。 见吴嬷嬷站在房门边冲着自己挤眉弄眼,庄氏微微蹙眉。 扶着嬷嬷的手臂迈进了屋子,庄氏一眼瞧见自家三爷的背影,左顾右盼,并无二房夫妇的身影,庄氏心下咯噔一下,不知是哪里出了差池。 庄氏咽了咽口水,攥紧手中的帕子问道:“爷怎么在这里?” 卫三爷本盯着那玉色缠枝刺绣床幔,听见夫人的声音,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好生准备,过几日我便要纳微棠为贵妾。” 庄氏握紧嬷嬷的胳膊,自己这是醉了吗? 卫三爷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说道:“你没听清我的话吗?” 庄氏望着床榻的方向,颤声问道:“敢问爷,是谁要纳微棠?” 卫三爷用力捏住她的下巴:“你的心真够狠毒,如此糟蹋自家的甥女。” 庄氏此刻一半真糊涂,一半装糊涂:“妾身一直在宴席上,不知爷为何有此一说?” 卫三爷盯着她的眸子,见她目光闪躲,冷哼一声:“前几日我好生劝你,莫要伸手太长,你却置若罔闻,偏要作茧自缚。方才我已见了微棠的身子,自是要纳她为妾。杜家虽大势已去,可确是实打实的官宦人家,为妾倒委屈了她,一切按贵妾之礼。” 庄氏闻言摇摇欲坠,奈何卫三爷紧紧地捏住她的下颌,继续说道:“二哥容你管家这些年,你私下昧了多少银子,二哥心中有数。可他体谅你操持卫府不易,心疼景良在外奔波作战,装聋作哑,而你却欲壑难填,越行越远。别忘了,这卫府离了你,还有长房和四房的媳妇。” 庄氏心一横,回道:“我们手中并无多少私产,还有一群儿女要养活,若不是靠我掌家,日子岂能如此富足。” 卫三爷斥道:“冥顽不灵,只要卫家一日未分家,还能缺了他们的吃穿不成。你自己瞧瞧,我们院中的吃穿用度,就算比起二哥院中,只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若不是二房媳妇派人来唤我,就算侥幸让你得逞,微棠被纳进二房,也是死棋一颗。二郎是什么人,岂能容你拿捏!他往日念你是婶子,且有景良的情分在,心中存有几分敬意,你此番算计他,只怕会让他寒了心。” 庄氏心中五味杂陈,低头无语,半晌才说道:“就算妾身罪不可恕,爷也不能纳微棠为妾,我是她的姨母,怎可与她共侍一夫?” 卫三爷轻蔑一笑:“此事已成定局,你依言照做便好,若是不愿,你自请下堂。” 庄氏嘶声力竭地吼道:“我嫁与爷二十余年,生下四子,爷竟半点颜面不给我留下,叫我日后如何见人。” 卫三爷并未理会,走到床榻边,轻声问道:“微棠可好了?” 床幔后瑟瑟发抖的杜微棠哆嗦着回道:“好……了。” 卫三爷掀起床幔,朝那楚楚可怜的姑娘伸出了手。 杜微棠本能地想抓住这份温暖,可瞥见姨母那吃人的目光,猛地打了个冷颤。 卫三爷心知杜微棠此刻不能留下,略一迟疑,打横抱起满面泪痕的姑娘,径自出了门。 杜微棠吃了一惊,将头埋在卫三爷的怀中,不敢抬头见人。 庄氏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不敢也不愿低三下四地开口阻拦,泪水顺着眼角的细纹缓缓流下。 卫景良闻讯赶来时,就见父亲抱着杜家表妹出了院子,如遭雷击。 卫三爷看着怔愣的长子,说了句:“来的正好,去劝劝你母亲。” 卫景良呆立良久,直到母亲身边的吴嬷嬷匆匆走了过来:“哥儿快进屋看看夫人吧!” 卫景良进屋时,见到的便是庄氏崩溃之下,用双臂将满桌礼盒扫落在地的情形,心中凄然,陡然跪地:“请母亲保重身子!” 庄氏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最疼爱的长子,身子一歪,缓缓滑落在地:“良儿,母亲这后半生该如何过活?” 卫景良劝道:“母亲还有我,孩儿定会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的一个寿宴,竟成了一场闹剧。宾客苦等不来主家,只听卫三爷派小厮传了话,三夫人醉了,已经睡下,众人也只好散了席。 卫景辰夫妇行在回院的路上,静姝叹道:“我未曾想害那姑娘,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卫景辰不满地捏捏她的脸颊:“你莫要操心别人,三叔自会妥善安排。今日你不该以身犯险,明知事有蹊跷,就该派人寻我。” 西红柿小说 静姝不以为然:“你如今愈发谨慎了,她打的是你的主意,我哪会有危险。” 卫景辰摇头:“人心叵测,万一对你不利,岂不是……” 静姝没好气地打断他:“你为何不相信我可以保护自己!你为何认为我的判断会有失误!我不是你的附庸,我有做决定的自由!” 卫景辰看着静姝愤然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默,自己本答应过她,不让她做笼中之鸟。 静姝怒气冲天地回了屋子,方才本就在愧疚中难以自拔,偏偏他还要在此时喋喋不休。 玲珑硬着头皮劝道:“主子,姑爷是将主子放在心尖上,生怕主子有个闪失。方才我领姑爷进内院之时,姑爷就打算奔厢房而去。可奴婢与他说主子已有对策,他才强忍着在园子里兜了几圈。” 静姝的面上缓和了些,思来想去,自己似乎也不全占理,开口问道:“他人呢?” 玲珑刚想出门去寻,便见姑爷进了屋子,挥手让她出去。 卫景辰走到静姝面前,凝视她的双眸:“方才是我的错,自从大婚后,我每每清晨醒来,总怕昨日的恩爱只是南柯一梦。因自己的患得患失,没有做到曾允诺你的无拘无束。” 静姝此刻也消了气,凑到他怀中说道:“我方才急躁了些,往日里没存过害人的心思,今日我本想引三叔去论个理,却不想竟毁了个姑娘的终身。” 第一百零六章、瑕不掩瑜 静姝靠在他的胸膛,听着夫君沉稳的心跳,细说起经过。 南玉离开后,静姝半躺在那里间的塌上,听见嬷嬷领着丫鬟又将醉酒的杜微棠扶进了外间,半晌才退了出去,便知她们打算偷梁换柱。 闻见熏香中隐隐有了依兰香和蛇床子的味道,静姝用湿帕子捂上了口鼻,猜测庄氏是想借这香逼卫景辰就范。 待听到南玉引了卫三爷进屋,静姝便从里间走了出来,见那卫三爷掀开帐子后,脸面泛红,慌忙用桌上茶水熄灭了炉中熏香,又吩咐南玉打开门窗。 却不料南玉冲着自己直摆手,再回头时,才惊讶发现那昏睡的杜微棠身上仅穿了一件葱绿的心衣。 直到静姝唤了声三叔,卫三爷才仓促放下床幔,轻咳一声问起事情经过:“不是说十六姐儿误饮了酒水,帐中怎会是杜家甥女?” 静姝坦诚相告自己假借三叔幼女之名,引他前来破局的本意:“打从在城外第一次见到三叔,便知三叔是光明磊落、明理大义之人,故而想请三叔来评个理。可侄媳并未想到,床榻上是如此情形。” 卫三爷此刻也冷静下来,自知夫人设局在先,侄媳将计就计在后,只是如今却难以收场。 念着这孤女无依无靠,惹人怜惜,又想到方才入目的春色,卫三爷明知此事要被他人背后说道,仍下定了决心:“此事我自会负责,劳烦侄媳妇将她唤醒后先回去,明日我会给二郎个说法。” 与卫景辰道完始末,静姝感慨:“这庄氏心思倒也缜密,怕那迷香对你未必好用,又解了亲甥女的衣裳。担心秋后算账,让那嬷嬷借口煮醒酒汤,在紧要关头出了院子,如此一来,便是我的丫鬟引的路,万事与她无关,不过一场意外的巧合。” 卫景辰搂紧她的腰,将下颌在她的额头上轻轻磨蹭:“你莫要自责,那杜家姑娘遇到三叔或许是件好事。三婶将她留到这个年纪,原本就没打算替她寻个好去处。三叔仁义,不会亏待了她。” 静姝闻言,稍稍心安:“若不是家道中落,谁愿意寄人篱下,方才那姑娘醒来后,哭得像个泪人,却隐忍着不敢出声,捂着嘴巴抽泣。若我是个男子,只怕也想护她周全。” 卫景辰好笑,将她一把抱起:“今夜好好向夫人赔罪!” 静姝搂着他的脖颈撒娇道:“还没沐浴呢!” 卫景辰点头:“夫人提醒得极是!” 待到出浴时,望着满屋的水,静姝咬牙切齿,今夜也不知是谁赔了罪。 主院中,那荣氏沐浴后,马嬷嬷轻柔地为她擦干了头发,涂上茉莉花露,小心地梳开。 xiaoshuting.la 卫国公穿着中衣从净室中走了出来,挥手让屋内的下人退下,从背后揽住了那荣氏。 那荣氏看着镜中的夫君,露出会心一笑,卫国公深情地说道:“初见夫人时,我便想着,此生要留住这灿若春光的笑容。却不想,事与愿违。如今能重见夫人笑容,我再无奢求。” 那荣氏转过身来,搂住他依旧精壮的腰身,说道:“我儿娶了个好媳妇,夫君该好好谢她。” 卫国公刚想说话,嬷嬷在门外通传,管家求见,本不想理会,却听管家说道:“二爷,三房那里出了些事。” 卫国公有些讶异,转身给夫人取了外袍披上,这才让管家进了外间。 管家进了屋,想着往日未曾当着夫人的面禀过事情,便踌躇着不敢开口。 那荣氏穿好了衣裳也走了出来,管家头也不敢抬地请了安。 卫国公见这老小子半晌不提正事,不耐地说道:“夫人与我一体同心,时辰不早了,你尽管说来!” 管家闻言,知道坏了爷的事,赶紧将打探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了两位主子。 此事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卫国公看了眼夫人,淡淡地说道:“知道了,你先退下!” 管家闻言,低着头告退。 卫国公望着夫人说道:“这叶氏倒是个不吃亏的性子,可惜他们夫妻在泸州待不久,不然换她掌家也是使得。” 那荣氏也颇为遗憾,惋惜地说道:“若是有她在,会多些乐趣。” 卫国公若有所思,转身将马嬷嬷唤进了屋:“日后,夫人想去何处,不得阻拦。夫人的事,你无须禀我,一切但凭夫人喜好。” 马嬷嬷有些惶恐地应下,爷为了向夫人表忠心,倒是将自己往日所做卖了个干净。 那荣氏只觉今夜的惊喜太多,面上多了些小女儿的欢喜和娇俏。卫国公见状,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捧给她。 次日清晨,卫国公派人来唤卫景辰,听闻卫三爷也在书房,静姝兴冲冲地要服侍夫君穿衣。 卫景辰见她拿过衣裳,左右为难的模样,不由嘴角抽动:“还是我自己来吧!” 静姝讪笑:“那我好好学着!” 卫景辰摇头:“学这些做什么,我待会去父亲书房,给你带几本地方志回来消遣。” 静姝笑着送他出了门,回屋换了身衣服去寻婆母那荣氏。 国公爷书房中,卫三爷先是与侄儿赔了不是,叔侄二人推心置腹地说了几句。 卫三爷又斟酌着说道:“二哥,庄氏这些年掌家,贪欲渐长,皆是为弟的过错,未能及时制止。我已让管家领人去查账簿,她贪下的银两我日后会补上。” 卫国公爽朗一笑:“三弟休要自责,换了谁掌家,只怕都是如此。庄氏持家有道,这些年府中风平浪静,庄氏功不可没。昨日之事,庄氏有过,可瑕不掩瑜,想来她已得了教训。至于公中的银两,我会用私库补上,你也莫要再过问。” 卫三爷一惊:“二哥,使不得。二哥不治她罪,已是宽厚。” 卫国公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庄氏亦有苦衷,府中他房皆有私产,唯三房手中并无多少入账。我与夫人昨日议过,将我城外的千亩良田和主街上的九间铺子转到你的名下。” 卫三爷不敢苟同:“二哥若是如此,岂不是赏罚不公,坏了规矩。” 卫国公摇头:“非也,这私产是你我兄弟之间的情分,你也莫再推辞,否则便是嫌弃二哥这礼薄了些。于公,明日起,王氏与张氏协助庄氏共同掌家。依三弟之见,如此行事,可有不妥?” 卫三爷清楚自己二哥的脾气,若是再推辞,反倒伤了情分,拱手作揖:“弟受之有愧,然却之不恭,一切全凭二哥安排!” 卫景辰起身问道:“三叔预备哪日纳妾,静姝昨夜自责不已,打算给杜姑娘添妆。” 卫三爷面上略显尴尬,回道:“四月十九,此事原是你三婶的过错,实在没有再让侄媳妇挂心的道理。” 卫景辰浅笑,自家那夫人愧疚得很,不做些弥补,怕是始终难安。 第一百零七章、无心插柳 卫三爷纳妾之日恰是南玉出嫁之日,静姝忙着为南玉张罗,没去三房凑这热闹。 卫国公应是极为看中贺天一的才干,征得那荣氏的同意后,认下乔南玉为义女,风风光光地让她从卫府出嫁。 终于见到那春风得意、虎体猿臂的新郎,静姝不由回头与玲珑说道:“南玉的眼光甚好!” 卫景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挑眉说道:“不及夫人眼光!” 静姝莞尔,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送走了新嫁娘,静姝有些感慨,人与人缘分玄妙至极,南玉当初在边关被卫景辰救下,自己还一度因此吃了味。未想今日竟然亲自送她出嫁。 静姝不由望向玲珑:“过了年,你就二十一了,若是没有中意之人,我给你挑一个可好?” 玲珑急了眼,慌忙摆手:“奴婢不要嫁人,这世间靠得住的男子没几个!便是锦瑟嫁的赵掌柜家,那也是看在主子的面上善待锦瑟。来泸州前,奴婢还听闻因锦瑟一直未有身孕,那赵家打算私下里再纳个妾室。” 静姝怔愣片刻:“你为何不说与我听?” 玲珑叹道:“奴婢私心,不想让主子出嫁前听到这些。如今主子知道了,只怕要为锦瑟出头。可主子护不得她一世,赵家为了子嗣,迟早要纳妾,明着不行,也会暗中进行。” 静姝知道这其中无奈:“回京后,记得唤锦瑟来府里说话。” 玲珑应下,静姝也不再提为她相看婆家之事。 晚膳时,静姝听闻庄氏病了一场,纳妾之礼上未曾露面。静姝略一思索,并未打算前去探望,虚情假意的事做起来心累,况且庄氏也不愿见到自己。 卫景辰很是欣赏自家夫人的性子,一如最初与卫念汐相见之时,对这妇人间来往之事,夫人既不勉强,也不纠结,一切顺其自然。 夜晚,两人在塌上闲话之时,卫景辰轻抚着她额头毛茸茸的碎发,轻声问道:“三婶的事,你心中可曾介意?” 静姝坦言:“这世上总有些人一见如故,也有些人势如水火。我自知不是那八面玲珑的女子,讨不得四海八荒的喜,何苦自寻烦恼。” 卫景辰在她的眉心轻落一吻:“夫人讨得我一人的欢喜足矣!” 静姝轻哼,戳了戳他的胸膛:“我今日才知,你的欢喜,还需要我费心讨来。” 卫景辰一愣,笑了起来:“夫人想岔了,素来都是我主动奉上。”说完,便悉悉索索地表起忠心。 次日下午,静姝去三房院中寻那杜微棠。 杜微棠正在屋中做着绣活,见静姝前来,颇为惊讶:“微棠未曾迎接,请二奶奶见谅。” 静姝承认第一次见她时,有些厌恶她的矫揉造作之态,可如今想来,她着实不易,在庄氏身边战战兢兢地过了这些年,有心随波逐流,却多少还有些官宦人家的傲骨。 静姝笑了笑,看了看她绣了一半的帕子,芝兰玉树,好不清雅,该是给三叔备下的:“微棠这绣活做得真好,盈盈叶上露,似欲向人啼。” 杜微棠微怔:“瞧我,绣个兰花也如自己一般的性子,倒让二奶奶见笑了。” 静姝摇头:“兴许三叔喜欢!” 提起卫三爷,杜微棠双颊绯红,转又说道:“谢过二奶奶送来的珍珠和红宝,太过珍贵。” 静姝说起了来意:“微棠喜欢便好。今日前来叨扰,是想和微棠赔罪,这桩亲事确是因我而起。” 杜微棠沉吟片刻,半晌鼓足勇气说道:“二奶奶切莫耿耿于怀。眼下这般,怕是微棠最好的归宿。若是真如姨母所愿,此生怕只能孤独终老。说出来不怕二奶奶笑话,我自进了这卫府,一言一行皆非自己本愿,有心做自己,却生性怯懦,无力反抗。” “以我的家世,与其被随便嫁个人家,反倒不如眼下。如今三爷待我不薄,府中上下我也熟悉,日后若是有幸为三爷生儿育女,日子只会更加好过。” 杜微棠未敢全盘托出,她幼年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父亲亲自教她启蒙识字,便是家中几个哥哥也没这般待遇。 ranwena.net 骤然丧父后,被母亲送入卫府,小小年纪感受着人情冷暖,在夹缝中苦求生存。卫三爷对她偶尔只言片语的关怀,她皆记在心上,而自己对卫三爷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却只能埋藏心底。 对杜微棠而言,卫景辰那样的清冷之人,并非自己情之所钟。反倒是二奶奶的无心插柳,让自己得偿所愿,心底那份见不得光的情感终于得见天日,杜微棠内心有道不尽的喜悦。 静姝见这姑娘言语间藏着欢喜和憧憬,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又闲话了几句家常。临别时说道:“微棠往后若是遇了难处,可派人来寻我,若能出上力,我绝不推托。” 杜微棠含笑送她出门:“二奶奶的好意,微棠记下了。” 静姝刚走出院子,便遇见卫三爷迎面走来,手中捧着一个食盒。 静姝福礼:“给三叔道喜,恭喜三叔渡迎桃叶,红袖添春!” 卫三爷微窘,迟疑片刻说道:“侄媳无须挂念微棠之事,我自会善待她。” 静姝笑道:“如此侄媳便可心安。” 卫三爷进了院子,杜微棠迎了上来:“三爷今日回来得早了些!” 卫三爷将手中食盒递给她:“记得你爱吃这豚皮饼,方才经过铺子,买了些回来,趁热先吃吧!” 杜微棠欢喜地接了下来:“谢过三爷!” 卫三爷看着她眸中晶亮,神采飞扬,内心很是满足。 当初娶庄氏,全因庄家曾对嫡母有恩。后来纳的两房贱妾,又是庄氏千挑万选的婢女。便是房中那些没名没分的侍妾,也是州下官员送来讨好二哥,二哥转赠的美人。 只有杜微棠,小意温柔,知书达礼,与自己的期待如出一辙。昨夜,见她眼中藏不住的仰慕和依恋,看她忍着羞涩和不适迎合自己的模样,卫三爷竟如青涩少年一般,怦然心动。 第一百零八章、日月入怀 庄氏头戴墨绿的缎面抹额,在塌上躺了几日,此刻无视一旁的郭姨娘母女,只盯着窗边的白瓷花瓶中那朵艳红的牡丹,嫌弃地说道:“往后挑些素净的花来!” 吴嬷嬷打着帘子从屋外进来,连声应下,手中捧着食盒,喜笑颜开:“三爷特意在街上的褚记铺子买了豚皮饼送来,夫人可要趁热用些?” 庄氏面上有了喜色,转念一想,又问道:“可是爷亲自送来的?” 吴嬷嬷面露难色:“许是公务繁忙,三爷派了小厮送来。”马嬷嬷没敢告诉庄氏,三爷回府后直奔杜微棠的海棠苑而去。 庄氏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什么豚皮饼,我如今的牙口可吃不得这个!” 坐在一旁吃胡麻糖的十六姐儿奶声奶气地说道:“杜家表姐喜欢吃这饼子。” 郭姨娘慌忙说道:“咱们姐儿怕是记错了。夫人,时辰不早了,奴领十六姐儿先回去了。” 庄氏看着三爷眼下最疼爱的十六姐儿,说道:“赶紧回吧,十六姐儿晚上睡得早。” 郭姨娘如释重负,拉着女儿出了门。 庄氏狠狠砸了一旁的食盒:“都不是省油的灯!侍疾还带着十六姐儿,生怕我使唤她似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姐儿抱到我屋中养着。” 吴嬷嬷一边捡着食盒,一边劝道:“夫人消消气,若是三爷知道夫人砸了这食盒,只怕往后心中有了疙瘩。” 庄氏自嘲一笑:“有没有这食盒,我与他之间都有了隔阂。这豚皮饼分明是为那丫头买的,哪里是惦记着我!” 吴嬷嬷轻声劝慰:“夫人与三爷二十多年的夫妻,岂是个黄毛丫头可以比的?” 庄氏双眸逐渐模糊:“千算万算,居然把自己算了进去。你见三爷平日里除了待子女用心,何时将妇人们挂在心上,更别说买什么吃食回来。” “可叹我像待闺女一般娇养了那丫头五年,她却将万般手段都用在三爷身上。往日我劝她多在二郎那里下点功夫,她还不情不愿,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好似我要逼良为娼一般。如今才一宿,爷出门办事,心中竟还念着她。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吴嬷嬷不由也附和着骂道:“真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看她爬了自己姨父的床,竟没有半点的羞耻,说不得早就对三爷动了念头。” 如此一说,庄氏竟惊出一身汗,杜微棠的性子她还是了解的,表面柔弱,却如她那短命的父亲一般,有着文人风骨。今晨见她奉茶时,脸上无半点不快,莫非真如嬷嬷所说。庄氏捏紧了绣被,说不得二人早有私情。 嬷嬷见庄氏脸色阴沉,心知说错了话,赶紧说道:“夫人是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的夫人,她只是一顶软轿从角门进来的妾室。三爷也就是图一时新鲜,过几日淡了,夫人多的是拿捏她的机会。” 庄氏越想越恨,愈发觉得这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个个靠不住。伸手摘下头上的抹额,掀开绣被:“这病是装不下去了,那张氏和王氏都是进了粮仓的老鼠,再躺几日,甭指望她们能给我留口饭吃!” 屋外守着的婢女打着瞌睡,这两日院子里鸡飞狗跳,夜里也不曾睡上多久。 卫景良本来探望母亲,却不想在门外听到这些,心中有些酸楚,可母亲终究是母亲,只好轻咳一声。 那瞌睡中的婢女从睡梦中惊醒,说道:“给三公子请安!” 庄氏仓惶地盖好被子,微微皱着眉头,看向正抬脚进屋的长子,说道:“良儿来啦!” 卫景良跪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问候道:“母亲今日可曾好些!” 庄氏点头:“今日头没那么昏沉了,想来再睡上一觉便可起身走走。” 卫景良面上欣喜,心中苦笑,不曾想,有一日,连这母慈子孝的场面也成了逢场作戏。 光阴荏苒,眼瞅着牡丹花谢,石榴花开,到了卫景辰夫妇启程回京的日子。 这日清晨,黑压压的车马和侍卫已在卫府外面候着,静姝看着天边变幻的云朵,聚散终有时,不由也伤感了一把。 如头朝奉茶时一般,卫家阖府出门相送,便是前几日抱恙的庄氏也到了场。 不同的是,彼时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如今在静姝的眼中,已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亲人,彼此之间已有了羁绊。 xiaoshuting.org 那荣氏牵着静姝的手,说道:“得空了便回来。”虽知他们回来一趟不易,可还是脱口而出。 静姝见她脸色苍白,说道:“省得的,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赶紧回屋休息。” 那荣氏摇头:“今日起得早了些,待会回去睡个回笼觉……” 话未说完竟已摇摇欲坠,一旁的卫国公慌忙抱起夫人,走进了门内的茶厅,沉声说道:“速请郎中。” 原本站在门外的众人大惊失色,陆续进了茶厅。 那荣氏半睁着眼睛,勉强说道:“何苦兴师动众,我就是有些乏了。” 卫国公无视满屋的族人,轻抚着她的面庞,轻声说道:“请郎中来看看,我方能安心。” 静姝搭上那荣氏的脉搏,隐隐有珠滚玉盘之相,吃了一惊。 卫国公知儿媳擅医,见她面露惊奇,慌忙问道:“可有大碍?” 静姝摇头不语,又换了只手腕去切脉,半晌抬头看了看神色紧张的国公爷父子,小声说道:“母亲应是有了身孕,日子尚浅,脉象不显。” 卫国公闻言欣喜若狂,放声而笑,可看着夫人那惨淡的脸色,瞬间敛了笑意,问道:“你母亲的身体可能熬得住?” 虽前世见惯了四十岁的女人怀孕生产,可眼下静姝也没有把握:“母亲身体原本就弱了些,如今虽无大碍,可几个月后胎儿渐大,便难说了。” 说话间,府里的周郎中也赶了过来,静姝起身,请郎中上前诊脉。 不惑之年的郎中因一路疾行,鬓角已微微出汗,慌忙在那荣氏腕上覆了一条丝帕,才敢伸手搭脉。 只见他鬓角的汗开始滴落,良久才说道:“应是滑脉。” 众人纷纷道喜,卫国公颇为纠结,本是大喜之事,膝下再添儿女,可儿女却不及那荣氏重要,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第一百零九章、不速之客 听闻自己有了身孕,那荣氏极为欢喜,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为国公爷生儿育女,对于这个孩子,她有着不同以往的期待。 听着耳边众人的贺喜声,那荣氏又有些羞赧,毕竟已经到了做祖母的年纪。眼下,儿媳尚不见动静,自己居然老蚌怀珠。 那荣氏抬头见夫君神色凝重,便知他心中忧虑,握住他的手,说道:“爷莫多想,之前两胎都平安无事,这个孩子我想要留下。”声音中不由带上了几分哀求。 卫国公虽忧心忡忡,可也不愿见她失望,点头允诺:“我即刻派人寻访名医,护你周全!” 那荣氏见他松了口,欢喜地将右手覆在腹上,或许作为母亲,她此番有了一次弥补的机会。 静姝开了口:“我向父亲举荐个医官,此人或许能保母亲平安。” 此时,京郊大营里潜心研究开肠破肚之法的冯大祖并不知,因静姝的这句话,他即将踏上南下的道路。 一番手忙脚乱后,卫国公催促他们按原计划启程,静姝夫妇踏上了进京的漫漫旅程。 出了泸州城,卫景辰便钻进了马车,玲珑识趣地去了车前,与车夫坐到了一处。 马车内,卫景辰问道:“依静姝之见,母亲可有性命之忧?” 静姝摇头,从古至今,妇人生产都是在鬼门关外兜一圈,即便后世也屡有妇人因此丧命。 卫景辰见她沉默不语,也陷入了沉思。 静姝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说道:“母亲临盆之时,我回趟泸州,兴许能帮上手。” 卫景辰将她搂入怀中:“且看看情况再说。” 静姝调笑着说道:“若是母亲产下麟儿,郎君便不是独子,地位堪忧!” 卫景辰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倒盼着添个弟弟,与我并肩而战。” 静姝笑道:“卫家的兄弟、叔伯间毫无嫌隙,确实难得!” 卫景辰点头:“先祖父极注重兄友弟恭,自幼便耳提面命,只有兄弟同心同德,方可让卫家长盛不衰。” 静姝佩服:“祖父果然远见卓识!三弟为何不与我们一道回京?” 卫景辰嘴角轻扬:“三叔为他选了几家姑娘,他怕是得定下亲事后才能离开。” 静姝抿嘴笑了:“极好,卫家枝繁叶茂,我肩上的担子也轻快些。” 卫景辰见她面上笑得娇憨,明眸流转间皆是妩媚,不知她心中可似这般浑不在意。 有心逗她,卫景辰伸手摸向她的衿带。 静姝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推开他:“郎君这是做什么?” 卫景辰咬上她的朱唇:“夫人聪慧,不妨猜猜。” 静姝大惊:“郎君如今愈发放浪形骸……” 卫景辰轻笑:“无妨,我只在夫人这里放纵。” “咳咳……”车厢中猛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静姝花容失色,只觉身下晃动,慌忙坐到一旁夫君的怀中。 卫景辰搂着夫人,不慌不忙地说道:“念汐出来。” 只见那坐垫下伸出了一双纤纤玉手,卫念汐从里面探出了发丝凌乱的脑袋,气鼓鼓地说道:“本想出了泸州地界再出来,却不想你们太过荒唐。” 听了小姑子的指责,静姝羞得满面绯红,扭过了头。 卫景辰冷哼:“念汐倒会先声夺人,你钻进我们夫妻的马车上,还要倒打一耙。趁父亲眼下还没察觉,你速速离去。” 卫念汐一时也顾不上方才的插曲,讪讪地说道:“哥哥别赶我回去,我想随你们一道去京城。” 卫景辰自是知她心思:“今晨没见你出现,我便知你混在这人群中,没想到你胆大包天,居然藏在这辆车中。” 卫念汐埋怨道:“只能怪兄长太过谨慎,前面那几辆新马车不坐,偏偏挑了这辆不起眼的。” 静姝不着痕迹地从卫景辰的怀中挪了出来,端坐说道:“念汐早些回去吧,京城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热闹繁华、风平浪静。” 卫念汐打定主意:“哥哥知道我的脾气,若是哥哥不带我同行,我自己有千万种方法独自上路。” 卫景辰沉吟不语,半晌才说道:“赶紧理好发髻出去,自己寻辆马车坐着。” bidige.com 静姝有些诧异,夫君竟这么快就妥协了,只好唤玲珑进来:“给小姐梳发!” 玲珑目瞪口呆地望着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的卫家千金,手上却麻利地为她梳理发髻。 望着卫念汐蹦跳着离去的身影,静姝疑惑地看向夫君。 卫景辰拥她入怀,打趣道:“夫人可是要尽那未完之事?” 静姝娇嗔:“方才真是羞煞我了,郎君莫要再玩笑。郎君为何同意带她入京,不怕她闯祸?” 卫景辰摇头:“自是担心。可她心性坚定,纵然没有我们,她一样会寻着进京,到时反而如脱缰之马,无法掌控。” 静姝点头,放下心来,很快困意袭来,枕在卫景辰的腿上睡了过去。 卫景辰看着她精致娇艳的面庞,内心也柔软下来,对外面驾车的卫八说道:“你这顿罚先欠着,来日将功补过。” 卫景辰声音很轻,车帘后的卫八却听得分明:“谢主子恩典。” 卫八方才见六小姐从车上下来,便知自己失职,想来一顿鞭笞怕是逃不掉了,却不想主子今日竟格外开恩,面上隐隐有些笑意。 那笑意落在玲珑的眼中,这才留意到这车夫竟如此年轻,面皮也生得干净,一时好奇,与他攀谈起来:“卫家的车夫都像你这般年轻?” 卫八但笑不语,玲珑又问了几句,卫八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有些不耐的神情。 玲珑撇撇嘴,这卫家的车夫都如此倨傲,也没了闲话的兴致。 正午时,静姝醒了过来,自己这一上车就睡觉的毛病倒是和前世一般。 卫景辰抚着她的云鬓说道:“睡了许久,我陪你下去走走。” 静姝点头,坐直了身子,却见他半晌不动,问道:“不是说陪我走走?” 卫景辰轻叹:“夫人等我片刻,腿麻动不得了。” 静姝好笑:“郎君为何不早些叫醒我?” 卫景辰动了动双腿,言简意赅:“不舍得!” 第一百一十章、旷野之云 卫景辰扶着静姝下了马车,见静姝的裙裾皱成了一团,便蹲下身来替她理平,这一幕让马车旁的卫八直咋舌。 玲珑见状,有意刁难他:“你可是牙痛?” 卫景辰看向二人,卫八慌忙敛了表情,一脸严肃。 玲珑憋笑,这车夫性子怪异,想来这一路自己都得坐在车头吹风,少不得要寻些乐趣。 不远处,卫念汐看着兄嫂的互动,心中既羡慕又落寞,不知叶家哥哥可会如此待心上之人。 静姝走了几步,发现这并不是来时的道路。南下之时,兄长选的多是平坦的官道,而夫君选的多是地形复杂多变的山路,远离人烟。 静姝问出心中疑惑,卫景辰摸了摸她丰泽的脸颊:“想着夫人近日添了些重量,打算带你游山玩水,多行几步。” 虽知他有心绕开话题,静姝却蹙起了秀眉,在卫府时,张氏说她丰润了许多,她并未放在心上,可眼下连夫君都这么玩笑,那便是自己真的胖了。 静姝背后一阵冷汗,想到原来为了减些重量,吃了不少苦头,最近好吃懒做,疏于锻炼,着实懊恼。 见夫人蹙眉,卫景辰抚着她的眉心小声哄道:“夫人丰满些也无妨,肤凝羊脂,珠圆玉润,我一样爱极。” 不料,静姝的眉头锁得更紧,恨不得现在就在这片旷野中跑上几圈。 午膳时,静姝只用了几口,满心都是新一轮的减肥大计。 卫景辰有些心疼,给她夹了几筷腊肠,静姝咽了咽口水,又夹回了他的碗中。 卫景辰心下筹划着,今夜怕是要用事实向夫人证实,丰腴一些未必是坏事。 饭后,静姝不肯上车休憩,坚持随着车队步行。卫景辰握着她的手并肩走着,由着她的性子,直到她嫌弃路上的大小石头硌疼了脚,才抱着她上了马车。 傍晚,车马在山脚处安营扎寨,卫景辰看她面对膳食又开始纠结的模样,附在她耳边说道:“夫人敞开了食用,晚些我陪你一道消积。” 静姝冲他皱了皱鼻子,想了想,还是妥协了。 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卫景辰坐在帐中与几个亲卫研究舆图。 静姝本坐在屏风后的行军塌上,陡然听到山中传来夜猫子的啸叫声,打了个哆嗦。 不由站起身来,掀开帐帘,望着山上那点点绿光,出于对乱力怪神的恐惧,静姝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快步走回了塌上。 卫景辰见状,便收起舆图,挥手让亲卫们退了出去。 静姝见帐中没了外人,开心地坐到他的怀里。 卫景辰轻笑:“夫人今夜怎会如此主动,可还惦记着消积一事?” 静姝斜睨了他一眼,随即又可怜巴巴地说道:“郎君,我有点害怕。” 卫景辰诧异:“这倒奇怪了,连冯大祖那等医官都不及你下刀狠准。” 静姝只好坦白:“我只怕那看不见摸不着的!” 卫景辰怔愣了片刻,才明白她所指,突然想起些往事:“所以你宁可自己手抄了那本墓中挖出的医书,也不肯要冯大祖手中那本古书?在边关之时,你到我帐中抄书也是因为胆怯?” 静姝无语,夫君居然还记得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只好尴尬地点点头。 卫景辰搂着她一阵轻笑,转而有些怨念地说道:“亏我还误以为你对我有意,未曾想是这般缘故。” 静姝讪讪地勾着他的脖子说道:“两者皆有!”说完,不想他继续盘问下去,便主动示好,吻上了他的下颌。 卫景辰抱着她上了榻,门外骤然传来卫念汐在不远处说话的声音,静姝一个激灵,如今被这小姑子吓得快要有了阴影。 卫景辰轻啄她的耳珠:“我已吩咐帐外,不得放进任何活物。” 静姝想起帐外有人守卫,又是一阵羞赧,咬紧了牙关,生怕溢出一丝娇声。 次日清晨,在此起彼伏的鸟鸣声中醒来,看着饶有兴致打量自己的夫君,静姝有些幽怨地说道:“郎君,我觉得昨夜似在偷光。” 卫景辰捏了捏她的鼻子,好笑地说道:“但凡我活着一日,夫人就莫要肖想了。” 静姝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恨恨地咬上他的手臂。 这般行了十日,眼见快出了泸州地界。行在崎岖的羊肠山道上,静姝问起:“郎君,为何越往北地,越是一副破败的景象?” 卫景辰回道:“再往北便是雍州地界,前几年天灾频发,百姓难以聊生。父亲开放粮仓,用以救济灾民,又派四叔领了卫家军四处开垦荒田,兴修水利。” “泸州百姓的日子已日渐好转,可惜雍州刺史却始终碌碌无为,不愿开仓济民。眼下,在这两州的交界处,多是来自雍州背井离乡的逃难之人。” 静姝掀开帘子,望着这片山林,似乎连鸟叫声都少了许多。难怪当初南下,兄长绕道豫州而行,便是为了避开这雍州。 小书亭 正想得出神,眼前一个石块飞过,险些砸到静姝的脸。 卫景辰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马车外的侍卫们已剑拔弩张。玲珑坐在车头,也绷紧了神经。 卫八停好马,几个腾跃攀上了一旁的山坡上,拎回一个瘦骨嶙峋的孩童。 那孩童约摸六七岁,满脸的泥巴和大大小小的伤口,浑身的衣物破烂不堪,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眼神却明亮得出奇,愤怒地看着扯着自己胳膊的卫八。 透过那满是破洞的衣裳,静姝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胸前的一排排肋骨,瞬间鼻中有些酸涩,下了车,走向那孩子。 卫景辰见只是个豆丁大的小童,便让卫八松了手。 静姝走到那孩童面前,蹲下身来,温柔地问道:“你可有名字?为何一人孤身在此?” 本已炸毛的小童在见到静姝的一瞬间,竟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说道:“我叫纪云野,家中没吃食了,父母带着我去南方投靠叔伯,在路上饿死了。” 静姝闻言,心中一紧,见他眼中并无太多忧伤,不知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才能平淡地说出这番话语,怜惜地问道:“你可愿随我离开这里?” 纪云野歪着脑袋看着她:“你可给我吃食?” 静姝点头:“一日三食,管饱。” 纪云野咧嘴乐了,露出缺了门牙的两排黄牙:“我跟你走!” 卫景辰拾起地面的石头,问道:“你为何要朝我们扔石头?” 纪云野慌忙摇头:“我用弹弓打鸟吃,你们经过时,我不小心滑了手。” 静姝从夫君手中拿过那块石头,颠了颠重量,问道:“这石头你从哪里寻来?” 纪云野眨巴着眼睛:“山坳坳里都是,这石头打弹弓很趁手。” 静姝点头,附在夫君耳边说道:“郎君可识得赭石?” 卫景辰一惊,仔细看了看这块赤红色的石头,回道:“只觉这石块眼熟,原来如此!” 静姝深知,在这冷兵器时代,赤铁矿有多重要。夫妻对视一眼,静姝看向小童:“你可愿带我们去看看那处山坳?” 纪云野点点头,有些害羞地说道:“可以,不过要先给我些吃食,我走不动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流言蜚语 静姝让玲珑取来胡饼和肉干,递给那孩童,见他狼吞虎咽,心酸得险些流泪。 纪云野看着眼前如画中仙女般的静姝,用力地嚼着肉干,幸福得险些流泪。这怕是真武大帝派来拯救自己的仙娥。 见他吃完了食物,又露出期待的眼神,静姝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晚些再吃可好!你饿了许久,骤然吃得太饱,肚子会痛。” 纪云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仙女姐姐的话一定是对的,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说道:“我带你们去找石头。”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卫念汐也凑了上来:“我也要去。” 静姝牵着云野的手,一路边走边与他说话。 原来这孩子已经九岁了,只是因长期忍饥挨饿,才发育迟缓。父亲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家中日子还算宽裕。不想连年水患,村中再无人念书,纪家眼见着揭不开锅,祖母年迈,第一个熬不住,过了世。 两位兄长外出寻生路,可再也没回来,因官府无人出面救济,村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啃树皮,吃观音土,甚至易子而食。 父亲是读书人,见不得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便带着妻儿逃往南方,打算投奔泸州亲眷。 不想行到这山里时,父母亲将寻来的吃食都留给了云野,两人竟活活饿死。 纪云野带着他们穿过一个不起眼的洞穴,来到一处山坳,果如他所言,此处山石皆呈赤色,卫景辰心中大喜,不想泸州界下竟有这么大一片铁矿。 指着不远处一个低低的土丘,云野告诉静姝:“阿爹阿娘就葬在那里。” 静姝望着这孩子瘦弱的身躯,问道:“你自己葬的父母?” 云野点头:“有力气的时候就挖些土,挖了许多时日。” 静姝不忍心再问,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不亲身经历,怎知世间艰辛。 静姝走到夫君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 很快,随行的侍卫便开始挖土,小半个时辰,那处小土丘就成了像模像样的坟头。 云野看着看着,竟流了泪,走到坟前跪下,拜了一拜:“阿爹阿娘,天上的仙女来接阿野离开了,阿野长大了再回来给你们磕头。” 回去的路上,众人皆沉默不语,便是爱热闹的卫念汐,也没了声音。 黄昏时,一行人寻了处溪水边驻扎下来。看着玲珑领了云野去清洗,卫念汐怆然:“嫂嫂,今日见了这孩童,我才知自己罪孽深重,往日挥霍无度、挥金如土。” 静姝笑道:“念汐日后多加珍惜便好,不要被这事坏了心情。想来往北这一路,这般景象不会少见。” 待云野换了身玲珑临时改的衣裳走了回来,静姝发觉这小子虽面黄肌瘦,可长得不丑,调侃到:“云野,没想到你长得还不赖。” 纪云野微红着脸说道:“那是自然,我阿娘可是村里最美的女子。”说完,黯然地低下了头。 静姝拉着他的手,柔声说道:“云野,你阿爹阿娘至死都在保护你。你好好活着,便可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天黑后,安顿好了纪云野,静姝依偎在卫景辰怀中,问道:“当初在京城时,听闻天家广开粮仓,救济灾民,为何这雍州百姓仍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 卫景辰轻抚着她的面庞:“天家远在天边,只顾得了京城,顾不了天下。雍州刺史李贤文未必不想赈灾,只是今岁朝廷并无粮草支援,雍州地界水患、匪患严重,他本人又庸庸碌碌,疲于应付,自是无暇顾及这些边陲小镇。” 眼下各州各自为政,并无他州施以援手。静姝不由怀念起后世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景象。 见她陷入沉思,卫景辰说道:“你方才劝念汐和云野时颇为豁达,自己怎么又因此郁郁寡欢?” 静姝摸着他下颌上的青茬:“郎君说得极是,感怀春秋也无济于事。” 这趟进京之路,一行人不时遇到饥寒交迫疾病交加的难民,一路赠食赠药,然而能救之人沧海一粟,静姝有心而无力,饱受酸楚。 静姝夜半梦醒时,曾想过,夫君是否有意让她看见这世间残忍的真相,毕竟卫家所图的,怕不只是泸州的太平盛世。 再回到歌舞升平的京城,静姝只觉换了人间。 卫景辰知她思念父兄,派人将卫念汐送回了镇南侯府,自己则领着静姝直接去了定远侯府。 叶静川亲自到门前相迎,见妹妹安然回京,很是开怀:“你们这一路可还顺利?” slkslk.com 静姝回道:“还算顺利,只是雍州并不太平。” 叶静川自是清楚雍州惨状,不然当初不会取道豫州南下,不由看向卫景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何药? 卫景辰浅笑:“此行还带上了舍妹,想着要让她看清人间疾苦。” 听闻卫念汐也进了京,叶静川不由颤了一颤,只盼能够与她相安无事。虽心知只是托词,叶静川也不再多问。 定远侯见女儿一路跋涉,却面色润泽,面颊微丰,便知婚后日子遂意,也安心下来,吩咐管家大摆筵席。 静姝却亲自到厨下嘱咐一切从简,眼下实在没有大鱼大肉的胃口。 定远侯听她说了沿途见闻,深深地望了女婿一眼。 卫景辰察觉到了泰山大人的目光,面不改色地接受洗礼。 饮着泸州带回的陈酿,定远侯心情大好,也不再追究这其中原委,状似无意地问起泸州之事。 许是多饮了几杯,静姝将婆母有孕、卫三爷纳妾之事和盘托出。卫景辰也不甚介意夫人言尽卫家之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定远侯眼眸微动,想起长子的终身大事。 是夜,卫念汐并未等回兄嫂,只听卫八来报:“小姐,主子他们今夜在定远侯府宿下。公子叮嘱,无他准许,小姐不得出府。” 卫念汐撇撇嘴,也知这京城并非泸州,自己姑且得安分上一些时日。 次日,卫景辰随着定远侯父子一道上了朝,静姝睡到自然醒,还在梳妆之时,便听下人通传,锦瑟有事来禀。 静姝纳闷,自己尚未来得及传她入府说话,不知是何急事。 锦瑟进了屋,火急火燎地行了礼,明明几个月前才见过面,静姝却觉得她憔悴了许多。 不等静姝开口,锦瑟匆匆忙忙地说道:“小姐,今晨市井中在传,天香胭脂铺是小姐的产业,小姐和离后与于大人藕断丝连。” 静姝好气又好笑:“这是谁如此惦记着我,刚回京便给我送份贺礼,好大的手笔!” 锦瑟愤愤不平:“外面的传言有鼻子有眼,说是小姐天生有疾,不能生育,于大人才被迫与小姐和离,私下却未断了往来,时常月下私会。故而小姐经营状元玉容膏,于大人还暗中相助,承认是自己千两银子出让了配方。还说……” “锦瑟尽管说来,不然我也无法应对。”静姝倒奇怪,以自己与锦瑟的情分,有什么话让她传话都为难。 “还说,只有那眼瞎心盲的卫家,才会替别人养着不会生孩子的妇人。”锦瑟不敢说外面那些市井小民说的是不下蛋的母鸡。 静姝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好修养顷刻间化为乌有,只想化身泼妇刁民,与他们酣畅淋漓地对骂一场。 颤抖着放下手中的珍珠赤金流苏耳坠,静姝深吸一口气,闭目良久,直到心渐渐静了下来。 如今她倒期待夫君作何反应。这造谣生事之人是与自己有恨,还是与卫家有仇? 第一百一十二章、无名医馆 玲珑小心地替主子带好赤金流苏耳环,静姝看了看镜中那个花容清艳的佳人,淡然而笑,谣言已起,唯有坦然面对。 静姝饮了口桃胶百合甜汤,问道:“锦瑟过得可还顺心?” 锦瑟一愣,未想到主子眼下还有心情过问自己的事,踌躇着开了口:“小姐,奴婢在赵家左右无事,想回小姐身边伺候。” 静姝只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锦瑟点头:“即便不为谣言之事,奴婢原本也打算入府求小姐恩典。” 静姝见她满脸倦意,全不似旧时那般神采奕奕,微抿双唇,与玲珑说道:“明日唤赵掌柜到卫府说话。”又与锦瑟说道:“你回去收拾一番便可去卫府寻我。” 锦瑟欣喜,给静姝磕了头,就退了出去。 午后,未等来卫景辰,倒是叶静川先回了府。 叶静川进屋便问道:“你可听说了?” 静姝放下手中的医书:“哥哥,我已听锦瑟说了。我夫君人呢?” 叶静川见她依旧有心思看书,也定了心:“圣上留他在宫里说话,想来他还未听到那些谣传。父亲已派人去坊间暗中查访,你如今可有对策?” 静姝让玲珑给兄长上了茶:“我有了些主意,可也不急于一时,这谣言总归要发酵些时日。” 叶静川问道:“知晓胭脂铺的人除了侯府的人,还有谁?” 静姝摇头:“我从未刻意隐瞒过,所以有心之人皆可得知。” 叶静川如今忧心的是卫景辰的反应,但凡是个男子,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静姝见他欲言又止,反过来劝道:“哥哥自去忙吧,这种事不值得挂心!” 叶静川好笑,摸摸她的头说道:“若有需要,记得来找我!” 承明殿中,永庆帝问道:“卫卿此番进京,可是途经雍州?” 卫景辰回道:“回陛下,臣带着家眷本该绕道豫州,可家妹听闻京城繁华,一路跟随而来。臣想着她自幼未吃过苦头,性子张扬,实该磨练一番。” 永庆帝不知卫司远打的是何主意,竟将膝下一子一女皆送入京城,莫非真打算安分守己地做好一州刺史。 永庆帝微微颔首:“如今雍州百姓苦难深重,只怕秋日前,朝廷都拨不出粮食救济。天灾人祸,接踵而至,百姓受难,朕亦痛心。” 卫景辰拱手说道:“今岁苍天护佑,风调雨顺,想来撑过秋日,大晋百姓便可安居乐业。” 永庆帝道:“但愿如此。” 卫景辰出了宫门,便听卫平回禀了谣言之事,沉吟不语。 卫平见他额上青筋隐隐显露,便知主子怒极。 卫景辰半晌问道:“夫人可知晓了此事?” 卫平回道:“胭脂铺的人去过侯府,夫人应是知道的!” 卫景辰变了脸色,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匆匆忙忙赶回定远侯府时,卫景辰见静姝正坐在院中悠闲地喂着小鹿,娴静自得,轻笑一声,走了过去。 静姝听见动静,站起身来。卫景辰将她搂入怀中:“静姝今日可曾动怒?” 静姝点头:“起初险些被气晕,恨不得舌战群雄,后来想想,若你我皆不在意,这谣言也就失了意义。郎君可介怀?” 卫景辰轻抚她的脖颈:“我不介怀造谣之言,却在意造谣之人,此人中伤夫人,可恨至极。” 静姝说道:“郎君与父兄自会查访,这般我更无须忧愁。回京后我也无事,打算开间医馆,专为女子看病,分文不取,郎君意下如何?” 卫景辰吻着她的发顶:“但凭静姝喜好。所需财物,只管问卫平去取。静姝这番打算,可是与这谣言有关?” 静姝摇头:“这些年我手中攒了些钱财,若是不够,再向郎君伸手。原本就有开医馆的筹划,如今这谣言倒是推了我一把。至于能否如预期一般,还要等些时日,方可见分晓。” 卫景辰见她笑得狡黠,知她惯有主意,不再多问,与她一道去书房向定远侯辞行。 定远侯见他们神色如常,也宽了心:“早些回去安顿,往后得空了便回来一聚。” 想着日后多的是相见的机会,加之谣言之事多少分了些心神,静姝并未过分感伤。 京城卫府中,卫念汐终于盼回了兄嫂:“闷坏我了,终于有人能说说话了。” 静姝笑道:“京城贵女的日子本就这般无趣,哪里都能像你在泸州那般,纵马游街,肆意玩乐。若是住不惯,明儿就送你回去。” xiaoshuting.la 卫念汐眨巴着眼睛:“嫂嫂,我就随口抱怨,好不容易来了,怎能轻易回去。” 静姝说道:“我打算开个医馆,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卫念汐听着新鲜:“但听嫂嫂安排!” 这镇南侯府占地不大,七进的宅院而已,园中无甚景致,房中也无甚摆设,很是朴实无华。 卫景辰见静姝且行且看,不由说道:“宅子简陋了些,我也不曾打理,以后还要劳烦夫人。” 静姝忍着笑:“郎君客气了,本是我份内之事。” 两人说笑着进了主屋,屋内皆是静姝的陪嫁物件,大到黄花梨镂花拔步床,小到铜雕香炉,比起其他屋子,看着格外称心。 静姝吩咐玲珑取来一副紫檀架花鸟双面绣的屏风:“总算有间合我心意的屋子了。” 卫景辰边净手边道:“夫人满意便好,只是这床的样式倒是罕见。” 京城眼下时兴宽榻,静姝却更喜拔步床:“原因有二,一是聚气,二是私密。” 卫景辰略一思考:“甚好。” 在外奔波月余,床榻之间难以尽兴,这夜卫景辰在这拔步床间倒是恣意妄为了一番,静姝已无暇顾及次日早起,筹备医馆的计划。 忙忙碌碌了数日,期间周氏也赶来出谋划策,静姝的医馆终于在城西一处三教九流汇聚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开了张。 整个上午,锦瑟和玲珑都颇为期待地往街上探头探脑:“主子,人家开铺子都是敲锣打鼓,咱们这般冷清,连个匾额都没有,会有人上门吗?” 静姝笑道:“咱们开的是悬壶济世的医馆,且不收分文,若是擂鼓震天,旁人反倒怀疑我们别有用心。” 正午前,终于有人上了门,满脸横肉的中年妇人,一脸凶相地冲进了铺子,大声问道:“听说这处看病不收诊金,可是真的?” 玲珑咋舌,暗想,这位大娘哪里是来看病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家上了门。 锦瑟在铺子里习惯了,从容地回道:“这位娘子,咱这铺子专为女子看病抓药,且分文不取。” 花大娘本是屠夫娘子,近日家中那嗜赌成性的儿子偷了她的钱财,输了个干净,气得花大娘浑身生疱,疼痛难忍,偏偏又无钱看病。听这铺子的原主买肉时说起,旁边路口开了间医馆,又不收酬金,也顾不上真假,风风火火地奔了过来。 静姝在里间听见她们说话,放下医书,走了出来。 那花大娘自认在街市上阅人无数,可面前这容貌明媚娇艳,笑容温婉可亲的女子,还是让她看傻了眼,一时竟忘了自己背上那灼热刺痛之感。 静姝开了口:“这位娘子若是看病,不妨坐下细说。” 花大娘不由放轻了嗓门,不舍得大声吓坏了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这么好看的姑娘是郎中?” 静姝笑道:“大娘试试便知!” 花大娘见她衣饰素净,却是不曾见过的织锦缎子,再看她通身气派,想来也不似骗人的模样,况且自己也无钱无色可骗,便心一横坐到了屏风后,解起了衣带,脱起了衣裙。 麻利又豪迈的动作,便是静姝也唬了一跳,直到那累累如珠的一串黄白色小泡暴露在眼前之时,竟是缠腰火丹,在古代连成一圈可取人性命的缠腰蛇疮。 静姝仔细看了看疱疹的位置和颜色,问道:“大娘幼时可是得过水痘?” 花大娘想了想,一拍大腿:“可不是,脸上现在还留了两个坑。” 静姝点头,又问道:“大娘愿想好得快些,扎上一针,回去再喝上一个疗程的汤药便好。” 花大娘连连称好:“不瞒姑娘,这病痛的厉害,发作的时候如被火烧,只要能快点治好,莫说是一针,便是一百针,我也愿意。” 静姝用取来药箱,用毫针扫至阳穴。不多时,花大娘叫道:“奇了,不痛了!” 静姝取了针,又开了除湿胃苓汤,嘱咐道:“大娘莫再动怒,否则性命堪忧。” 那花大娘拎着一串药包出了铺子,这才后知后觉地感慨,自己竟真的未出一钱。 出了铺子,便上街坊四邻串门去了,要知道这周围的女人们平日有些隐疾,既无钱也无法看病,毕竟如何当着外男的面宽衣解带,即便那是郎中。 这日下午,静姝的无名医馆前排起了长队。若不是玲珑催着主子饮茶,静姝怕是连喝水的工夫也没有。 黄昏时,卫景辰来接她时,静姝已是口干舌燥,吩咐锦瑟向排队中的女人们发了木牌,说是凭木牌明日可不用重新排队。众人闻言,满口道谢地离开了。 见此情形,卫景辰也放了心,知道夫人可以应付。 夜晚躺上那拔步床,静姝舒服得直哼哼:“终于可以睡下了,今日才忙活了半日,我就已经快虚脱了。” 卫景辰一边心疼地替她揉着腰,一边幽幽地说道:“夫人莫不是打算以后日日如此?” 第一百一十三章、玉壶冰心 静姝不知为何,竟从夫君的话语中听出一丝怨念,沉思了片刻:“若是每日都这般忙碌,只怕我也吃不消。日后郎君上朝时,我同你一道出门,午后便回府。郎君休沐我也休息,可好?” 卫景辰怜爱地吻着她的粉颈:“静姝喜好之事,我自不会阻拦,可莫要累着身子。” 静姝勉强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卫景辰本还有话要说,见她疲倦不堪,想了想便罢了,给她盖好衾被,陪她睡下。 脚不沾地地忙碌了近一月,无名医馆已名声在外,每日虽说限时限人接诊,可静姝见不得那些贫病交加的妇人来回奔波,但凡有些力气,便撑着多看一会。 这日,医馆关门后,锦瑟在一旁算盘打得飞起,念叨着:“夫人如今开的药越来越精贵,再这样下去,咱们胭脂铺的收益都赶不上这里的支出。” 静姝一边饮着茶一边讪讪地说道:“大掌柜批评的极是,我这也是头回做郎中,往后待我掌握好了病程和剂量,用起药来兴许能省上一些。” 卫念汐探头看向锦瑟手中的账簿,惊呼:“这阿胶竟要三两银子一两胶,能买几百斤的粮食,明日再称药时我手都要抖上一抖。” 静姝险些笑喷了茶:“好歹是卫家的六小姐,如今怎么跟没见过银子似的。” 卫念汐摸了摸鼻子:“自从兄长别有用心地带我们走了一趟雍州,眼下用起银子,总要想想能换多少粮食。” 正说笑间,一阵砸门声响起,众人一惊。 想着门外皆是卫府的暗卫,方才还瞅见卫八坐在门外,玲珑壮着胆起身开了门,竟是那屠夫家的花大娘子。 花大娘左手拎着一个陶罐,右手一大片牛肉,特意压低了洪亮如钟的嗓门,说道:“我这病已经全好了,一直想着要来感谢你家姑娘,家中也没什么好东西,自己做的牛油和铺子里的肉,不值什么。” 小书亭 玲珑忍着她喷出的唾沫星子,内心却有些感动,说道:“给大娘看病的我家夫人。”侧身让她进了屋。 “夫人?敢问是谁家有幸娶了这么美貌又心善的夫人。”花大娘有些惊讶,谁家的傻男人放心将如花美眷送来这龙蛇混杂的地方。 卫念汐与有荣焉地回道:“自是我们泸州卫家。” “咳咳!”静姝并不想这么早暴露自己的身份,故而一直以来刻意遮掩,免得市井之人又要说自己沽名钓誉、惺惺作态。 卫念汐慌忙闭了嘴,无辜地冲着嫂嫂眨了眨眼睛。 若是往日,这花大娘子未必会知道这泸州卫家,可近日这坊间的传言愈演愈烈,今晨更有人说起,那于家公子默认了藕断丝连之事。 花大娘不由半张着嘴巴,抽动了几下,迟疑地问道:“夫人可是镇南侯夫人?” 事到如今,静姝只好大方承认:“正是,谢过大娘的礼。” 花大娘这辈子也没和这么尊贵的女子说过话,更别说侯夫人亲自为自己治病。看着眼前这仪态万千的绝色佳人,嘴唇上却已干裂起皮,便知她这一日有多忙碌。 花大娘口直心快:“夫人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静姝一愣:“这坊间的谣言倒是让大娘见笑了。” 花大娘骤然怒骂:“这些挨千刀的腌臜货色,人善被人欺,夫人这般善良仁心,竟被他们这么诋毁,以后遇到这种人,我花大娘定撕烂他们的嘴!” 静姝只当她随口说说,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日晚膳时,卫景辰说起:“夫人可知今日市集上发生了件趣事。” 静姝咽下口中的荷叶粥:“何事?” 卫景辰伸手帮她抹掉唇边的粥米:“一群游手好闲之徒在肉铺边非议夫人,不料被屠夫娘子追得落荒而逃,满街的妇人在屠夫娘子的呼喊下,蜂拥而上,将那几个人打得抱头鼠窜。” 卫念汐噗嗤笑了:“嫂嫂,那花大娘果然彪悍。嫂嫂明明冰清玉洁,他们非要这般诋毁嫂嫂,活该被打!” 静姝听了那句冰清玉洁,一时红了脸,显然小姑子是知晓了白喜帕之事,可这词用的,静姝忍俊不禁,不由斜睨了夫君一眼。 卫景辰只觉夫人这白眼中带了几分娇羞,不禁心猿意马。 夜晚,卫景辰一边与她缱绻缠绵,一边问道:“今日之事可在夫人意料之中?” 静姝微微喘息:“这谣言如洪水,宜疏不宜堵。我在明敌在暗,能让你和父兄都无功而返,这造谣之人自是老谋深算。可这谣言的风向却由不得他们掌控。要知道这世间最毒的是妇人嘴,最善的又是妇人心。” 卫景辰摩挲着她的红唇:“夫人高明!” 静姝搂着他的脖子:“开医馆本就是我的志向,如今刚好一石二鸟。郎君不要指望我从此就关了医馆,乖乖待在后宅中。” 卫景辰吻着她的鬓角:“只求夫人每日留些力气,毕竟春宵苦短。” 第一百一十四章、洪水猛兽 按大晋朝惯例,三品以上官员大婚后,应奉诏携妻子进宫听封。可因这谣言满天飞,便是周皇后也有了耳闻,请示圣上后,静姝的封诰姑且推后。好在静姝并不在意,毕竟只是个虚名。 一品诰命的于相夫人近日懒得出门,那些贵夫人们见了她,总要含沙射影地问上两句。一向吊贺迎送、应酬不暇的梁氏如今在家里闷坏了脾气。 这日于渊成前来请安,梁氏又动了肝火:“来来回回看了多少个姑娘,你总是鸡蛋里挑骨头,眼下没有高门贵女愿意与你议亲。近日坊间又传开了,说你默认与那叶氏纠缠不清,可有此事?” 于渊成腰都不敢直起,偷眼看向父亲,于相直摇头,捧着茶盏,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前些日子,初闻这些流言,于相也很是恼火。可那镇南侯卫景辰,每日依旧精神抖擞地站立在朝堂之上。于相见正主尚且从容,自己更没了介怀的道理。 于相能够置身事外,梁氏却不能,幺子这终身大事尚未解决,岂能又受谣言拖累。 于渊成心中惴惴不安,他的确存了些心思。静姝是他心头无法填补的缺憾,自从谣言甚嚣尘上,他在隐隐期待着,若是镇南侯怒而休妻,他便又有了弥补过错的机会。 那日,有那好事的同僚觍着脸问起:“于大人,坊间传闻大人与那叶氏,是否真有其事?” 于渊成想起和离后,与静姝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陷入了回忆。未想自己的沉默竟助长了新一波的风言风语。 于渊成犹记得,翌日的朝堂外,与卫景辰擦肩而过,那镇南侯的眼中满是不屑。于渊成心中恨极,自己与静姝四年的朝夕相伴,若非自己糊涂,静姝岂会嫁给一介武夫。 此刻,梁氏问起,于渊成思前想后,说道:“母亲,儿子暂且不想再娶,母亲若是急着抱孙儿,不如停了儿子房中侍妾的避子汤……” 梁氏抓起茶壶,将半温的茶水泼在他的脸上:“你肚子里那些弯弯绕,莫要以为我不清楚。但凡我在一日,那叶氏休想再踏进于家的大门。” 于渊成早年那纨绔子弟的气性被梁氏的一盏茶唤醒:“若儿子真有机会接回叶氏,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娶她。”说完,便拂袖而去。 于相眼见形势不妙,借口更衣匆匆而去,空留那梁氏在屋中气得两肋胀痛。 这日万里无云,阳光炫目,周氏一早也来了静姝的无名医馆,有心宽慰她诰命之事。 如今这里看病的妇人虽多,倒也秩序井然,偶尔有些妇人带了孩童前来诊治,静姝也不拒绝。 2k小说 周氏托着腮看着静姝一脸专注的神情,只觉她光彩夺目,就连微蹙眉心的模样都异常惑人:“若是静姝是个男子,只怕我已经暗许了芳心。” 静姝一边让面前复诊的妇人伸出舌头,一边笑骂道:“姑奶奶,你是嫌关于我的闲言碎语还不够多嘛!” 那看病的妇人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义愤填膺地说道:“夫人莫怕,如今坊间谁敢再说夫人的坏话,我们便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静姝但笑不语,这市井妇人的战斗力之强,远远超乎自己预料。 眼下坊间都传,镇南侯夫人天人之姿、菩萨心肠,无端惹了其他贵妇的嫉恨,才会有此无稽的谣言。 更有那胆大包天的男子偷偷在附近窥视了静姝的样貌,回去后四处感慨:“平生不曾见过更美的妇人,便是不能生育,也万万不舍离弃。想来,那眼瞎心盲的怕是于家,有眼不识金镶玉。” 午后,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周氏开心地站起身来,打算拉着静姝一道品尝新得的荔枝:“就得了这一小筐,留着与你尝鲜。” 静姝一边净手,一边说道:“这东西稀罕得很,也就你大方。” 周氏刚想说话,忽觉腹中一阵隐痛,扶着肚子又坐了下来。 静姝一惊,问道:“可是腹痛?” 周氏点点头:“下腹有些疼痛。” 静姝抓起她的手腕,摸了上去,片刻后问道:“你上次小日子是几时?” 周氏有些迷茫,贴身丫鬟琉璃回道:“约摸有四十日了,可主子向来信期不准。” 静姝笑道:“你主子如今有了身孕,往后警醒些。” 周氏眼神迷离,夫君一直拖着不让她有孕,只说待她年纪大些再作打算,如今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静姝捏捏她的鼻子:“别想了,赶紧回府休息去。” 静姝亲自送她回了府,一路上握着她的手说道:“莫要胡思乱想,子女皆是缘,既然来了,便欢欢喜喜地迎接。” 周氏靠在静姝身上:“我与夫君之间终归隔了那个赵云琦。我并不确定他是否会期待这个孩子。” 静姝摸摸她的脸颊:“他既接了你回府,便该有这打算。” 许国公府前,接到下人传讯的许晏明已经在门前焦急地候着,与静姝道了谢:“劳烦卫夫人亲自送沐妍回府。沐妍眼下如何?” 静姝说道:“胎像尚稳,无须用药,静卧几日,我再来瞧她。” 许晏明闻言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沐妍在京城只有夫人一位挚友,劳烦夫人得空了常来。” 静姝迟疑了片刻,回道:“沐妍与我情同姊妹,我自会来陪她解闷。” 玲珑扶着静姝准备上车,却见一匹高头大马停了下来,那许晏清恰好回了府。 静姝暗叹,如此不巧,面上浅笑,微施一礼:“见过许世子!” 许晏清远远便瞧见那魂牵梦萦之人,贪心地看着那娇美的容颜,比梦中更加动人心魄。这些日子自己暗中派人打探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被那谣言所累,虽知她有卫家和叶家护着,自己却做不到无动于衷。 眼下见她明艳开朗一如往日,心中才彻底放了心,又见她眉眼间多了一丝妩媚,心中又不免有些酸涩。 直到二弟在一旁轻咳一声,许晏清才回过神来:“卫夫人近来可还安好?” 静姝不想他竟问起了话,有些疏离地说道:“尚可!时辰不早了,就此别过!” 玲珑见主子匆匆忙忙地上了车,不似往日那般镇静自若,心中暗笑,这许世子又不是洪水猛兽。 静姝坐上了车,心情才缓缓平静,不知为何,总觉得对他有愧,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许晏明看着岿然不动的兄长,皱皱眉,抱起周氏进了门。 周氏小声说道:“夫君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的。” 许晏明亲亲她的额头:“原是我不小心,夫人年岁尚幼,这头胎须得谨慎些。” 周氏笑了:“我都十八了,若在旁人家,只怕孩子都有两个了。” 许晏明却道:“我只盼着与沐妍朝朝暮暮、厮守一生,至于孩子,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第一百一十五章、神仙打架 傍晚时分,卫景辰回了府,卫念汐围着他说道:“哥哥,今日周家姐姐带了一筐荔枝到医馆,冰水沁过,爽口得很!我给哥哥留了几颗。” 卫景辰心中颇为烦躁,昨日宫中新到了半车荔枝,听闻太后赏了许晏清一筐,今日竟便到了静姝的腹中。想起方才卫八来禀,静姝与许晏清在国公府外见过一面,直到马车走远,他也不曾入府。 再看向静姝,正开心地勺了一口苏合山,眼睛都眯了起来。见他回来,递了一勺到他嘴边:“今日这乳酪冰里加了玫瑰蜜酱和赤豆,你快尝尝!” 卫景辰见她笑弯了桃花眼,心中也渐生欢喜,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夸赞道:“口齿留香。” 静姝来了兴致:“念汐,明日我们再加些甜瓜试试。” 卫念汐又唤婢女加了勺蜜:“明日我去挑个熟透的甜瓜。” 晚膳间,静姝见夫君有些沉默,猜测他该是知晓了自己去国公府之事,怕是又打翻了醋坛子。 用完膳,静姝便拉着他回了屋,问道:“你可有话要问我?” 卫景辰看着她眸中摇曳的灯火,将她抱到床上,不管不顾地吻上她的粉颈。 静姝知他爱吃味的毛病又犯了,推着他宽厚的肩膀说道:“今日出了许多汗,身上粘腻得很。” 卫景辰却恍若未闻,手上动作愈发不停。静姝无奈,只好吻上他的唇,感受着那颗炙热而焦躁的心。 有那么一瞬,静姝有些庆幸自己打了个结实的拔步床,换成普通的床榻,许是撑不了多久。 玲珑听着屋中的动静,不由咋舌,也猜得一二,暗骂那驾车的卫八,事无巨细皆要回禀。 锦瑟看着玲珑瞠目结舌的模样,催促道:“你领人备水去,我在这里守着便好!” 玲珑领着几个小丫头离开了,锦瑟出了神,也就自家主子每日晨起锻炼,身强体健,经得住里面这位爷如此折腾。 卫景辰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何一遇上许晏清之事,心中便焦躁不安。事后,看着静姝身上的点点红梅,后悔不已,亲着她的额头问道:“可弄痛你了?” 静姝勉强起了身,披上了衣服,一言不发。起初,静姝还愿意纵着他的性子,可后来,当自己哑着嗓子求饶之时,他依旧置若罔闻,静姝便彻底恼了。 卫景辰见她冷着脸,心下有些慌张,大婚后,夫妻二人除了小打小闹,没有真正红过脸。起身搂着她,轻声哄着:“方才是我的不是,静姝莫要再气。” 静姝冷哼:“许世子之事,我已与你解释过。难不成日后我每每与他见面,你便要如此折腾。” 卫景辰诧异:“何以时常见面?” 静姝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我已答应了周氏,会常去国公府看她。” 2kxiaoshuo.com 卫景辰正色问道:“静姝可知,今日那荔枝从何而来?” 静姝心跳漏了一拍,莫不是又与许晏清有关,轻咬下唇:“周氏未说。” 卫景辰踌躇了很久,终于问出:“若你与许晏清相识在前,你可会动心?” 静姝蓦然想起,在大荥之时,许晏清问过同一个的问题,可如果之事,如何得知。 卫景辰见她思绪飘离,系好腰带,也不再言语,推门而出。一路沉思,或许静姝自己都不知,但凡提起许晏清,她的神色都不复坦然。 前些日子,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之时,卫景辰也未曾真正在意过,因为静姝心中坦荡,不曾留下于渊成的痕迹。 是夜,卫景辰宿在书房,静姝孤枕难眠,可次日依旧起身去了医馆。 很快,阖府皆知,侯爷与夫人闹了脾气,每日吃住皆不在一处,偶尔碰了面也绕道而行。 便是卫念汐也收敛了性子,不敢多言,只觉得这府中乌云盖顶,压抑得很。 静姝想了几日,决定开诚布公地与夫君促漆长谈。不料这日休沐,当静姝鼓足勇气去寻卫景辰,他已出了府。 直到宵禁前,卫平送来一盒五色蜜饯,说是兄长托夫君转交之物。 静姝不由问起:“爷今日去了定远侯府?” 卫平回道:“在下不知,爷不曾说起。” 静姝冷笑:“你平日跟进跟出,岂会不知。” 卫平暗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面不改色地回道:“回夫人,爷今日是独自出的门。” 静姝不耐地挥挥手,撵他离开。卫平又道:“爷问夫人,五日后宫中的荷花宴,夫人可要同行?” 静姝怒了,如今话竟也要旁人代传了,回道:“自是去的,便是爷不去,我也会去。” 卫平将原话一字不落地带回,被主子一个砚台砸了出来。卫八在门外嘲笑道:“你只说夫人愿意与爷同去便好,谁让你鹦鹉学舌来着!” 卫平看着满身的墨汁,感慨道:“下次这种苦差,换你去办。” 今岁为了避暑,宫中特在低洼之处挖了个池塘,恰逢周皇后生辰,圣上便下旨办了荷花宴,令三品以上官员携夫人入宫赴宴。 宴会前一日,宫中内监奉皇后懿旨,送来了一品诰命夫人的官服,静姝摸着那厚重的云霞翟纹布料,抱怨道:“这么热的天,我倒宁愿穿着自己的衣衫入宫。” 锦瑟劝着:“这牡丹花冠甚是精巧,主子不妨试试。” 静姝只扫了一眼那繁复的赤金累丝花冠:“明日再试!” 荷花宴这日,静姝一改往日清汤寡水的梳妆,晨起自己描眉画黛,全程不假人手,几不可见的妆容下却是细致入微的雕琢,上好的螺子黛一笔笔勾勒着纤细的秀眉,新制的荷花口脂润泽着饱满的唇瓣,精心挑选的牡丹翡翠耳环与宫中赐下的花冠遥相呼应。 玲珑站在一旁直摇头:“主子从前是如何看得下去奴婢给您梳的妆?” 静姝笑道:“平日里没那么多讲究!” 锦瑟捧着官服走了过去,连连惊呼:“主子今日是打算惊天地泣鬼神,气煞一众命妇不成。” “哪里有你们说得这么夸张!”静姝心想,她只打算气坏她那爱吃味的夫君。 刚换好衣裳,卫八已至门口传话:“爷在大门外候着夫人。” 静姝并不理会,收拾妥当后,这才不急不慢地出了门。 静姝甫一露面,卫八就看呆了眼,早知道自家夫人柳夭桃艳,却不曾想可以美得如此荡魂摄魄。 玲珑冲他眨着眼:“赶紧擦擦口水,怎可在夫人面前失仪。” 卫八闻言,慌忙抬手擦拭嘴角,却发现空空如也,才知上了玲珑的当,白了她一眼,愤愤离去。 卫平见卫八一脸郁色地回到门前,暗自庆幸,以后传话这差事,自己要躲得远些。 静姝有心与卫景辰斗气,摇曳生姿地踏出了大门。卫景辰几日未见夫人,听见动静,不受控制地回了头,只那一眼,已是万劫不复,强迫自己挪开了眼,清了清嗓子,说道:“出发!” 静姝坐在马车上,想着方才夫君的眼神,心中暗暗得意,一时也将二人冷战之事抛之脑后。 入宫后,二人虽并肩而行,却依旧沉默不语。直到接近那片荷花塘,卫景辰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请夫人作壁上观,凡事莫强出头。夫人如此精致的妆容,若是沾了水,只怕眉黛要晕花了脸。” 静姝狠狠地瞪他一眼:“不劳夫君费心。”心中暗暗思忖,今日怕是有事要发生。 第一百一十六章、李代桃僵 不出所料,静姝娉婷而入,惊艳四座。上次入宫,静姝只想着如何不露圭角,如今自己本就是那风口浪尖之人,倒是要扬眉吐气一番,省得被一众命妇看了笑话。 端坐上方的永庆帝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为何睿智如先皇,会痴恋一个女子至死方休,为何显贵如卫家,会求娶一个二嫁的妇人。 倾国倾城的容颜,玲珑有致的身段,见之忘俗的仪态,在她面前,娇艳妩媚的赵贵妃也黯然失色。怕也只有那深藏心中的已故之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西红柿小说 瑞王本一脸温润地看着王妃崔氏,崔氏腹部隆起,约摸四五个月的身孕。静姝走进人群的刹那间,崔氏看得分明,自家王爷的瞳孔骤然放大,喉结微动,眼中是从未见过的热切。 许晏清与赵贵妃正闲话家常,低垂着眼眸,余光却不由去追寻那绰有余妍的身影。 镇南侯夫妇齐齐拜见了天家,贺了皇后生辰之喜。 太后先开了口:“到底是南方水土养人,静姝去了趟泸州,更加娇俏可人,快过来陪哀家说说话。” 周皇后念着女儿明泰公主的婚事,也愿意给叶家脸面:“平日咱们看赵贵妃,就已经是国色天香,如今再看这镇南侯夫人,才知人外有人。” 赵贵妃轻笑,看向皇后身边的柔嫔,前些日子皇后不知从哪寻来这个有些异族血统的二八佳人,把圣上惑得五迷三道,如今竟敢公开给自己难看。 若是今日让皇后占了上风,往后宫中的风向怕就要变了,赵贵妃勾唇说道:“那是自然,与年轻的美人们相比,咱们都已是昨日黄花,自是难以望其项背。” 周皇后年近半百,平时最介意自己脸色暗黄,每日上妆必施厚粉,眼下听着赵贵妃讥讽她人老珠黄,心中恼怒。抬头见圣上面露不悦,不敢再言。 静姝瞥见皇后身边的一位年轻宫妃,凤目深邃,眼波盈盈,竟有几分婆母那荣氏的风采,心下微微有些异样。 今日宫宴不似往日那般严肃,陆续有官员携夫人前来觐见,想来圣上也想借机检视一番朝中重臣。 离午膳尚有段时间,太后领着女眷们上了画舫,打算去湖中观荷。 北地少有人善水,众女眷哆哆嗦嗦地踏上了微微摇晃的船头。 静姝本是姑苏城中长大的小娘鱼,水性极佳,自是无惧,顺手扶了一旁的瑞王妃崔氏上船。 崔氏亲热地搭着她的胳膊:“许久不见表妹,前些日子有心宽慰,可我这身子渐重,实在不便外出。表妹莫要怪罪。” 静姝笑道:“表姐有心了,眼下已是千帆过尽,一切无碍。” 崔氏拍拍她的手,也不再多言。 太后坐在船中,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颇为感慨:“这是哀家平生第二次坐船,上一次还是二十多年前,与先帝他们在京郊山下,那时的许国公和定远侯还是弱冠之年。” 恰巧定远侯和许国公经过岸边,太后笑道:“可真是赶巧了,正谈到多年前的旧事,二位大人不如一道上船,咱们许久没有叙旧。” 二人相视一眼:“谢太后!” 众女眷避到两边,只留太后、皇后与二位大人坐在画舫中间饮茶话旧。 明泰公主站在船头甲板上赏荷,见静姝还待在船仓角落里,不由唤道:“静姝莫不是怕水,快出来瞧瞧,旁边那片荷花开得正盛。” 静姝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笑着应道:“这就出来!” 未等静姝出仓,只听扑通一声,紧接着就是女人们的尖叫声:“公主落水了!” 太后与周皇后大骇:“谁会凫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无一人回应。 太后看着船头那精瘦的掌舵老叟,吼道:“船娘们何在?” 几个船娘跪在船头:“奴婢们是总管内监临时挑来的,勉强能下水扑腾两下。” 静姝刚想说话,猛然想起卫景辰的那句话,“若是沾了水,只怕眉黛要晕花了脸”。一时迟疑,莫非这就是个局。 定远侯猛然开口:“臣会泅水,只是……” 太后虽然上了年纪,可一辈子经历起起落落、大风大浪,转念间已明白他未尽之言。 若是定远侯下水救人,凝若与定远侯世子的亲事再无可能。可若是连命都没了,亲事还有何意义! 太后急忙道:“还请侯爷速救明泰!” 定远侯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眼见女儿在水中挣扎,抓着几片荷叶在水中起起伏伏,周皇后已哭花了脸。 太后定神说道:“侯爷若救得明泰,明泰不日下嫁定远侯府。” 直到父亲下水救起那奄奄一息的明泰公主,静姝才醒悟过来,方才那是一场无声的博弈,父亲不愿尚主,就此被天家名正言顺地收了兵权。太后允诺明泰公主下嫁,明泰公主从此只是叶家妇。 明明是夏日,一阵微风拂来,静姝竟觉背后一股寒意。 早前,兄长为得天家垂青,允下明泰公主之事。其后,天家为笼络叶家、安抚人心,推迟了婚期。眼下,又因叶家与天家的较量,明泰公主竟要下嫁父亲。尊贵如公主,也不过是男人们手中的一颗棋子。 幸而,明泰公主只是灌了一肚的水,昏睡了过去,并无大碍。 出了这等大事,周皇后自是没了做寿的心思,勉强主持了宴席。 众臣宴席后便各自回府,今日之事太过震惊,便是叶静川也心存困惑,回府的路上不禁问道:“父亲今日可是有意让子顾将我支开?” 定远侯微微抬眼:“正是。” 叶静川道:“父亲本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定远侯摇头:“我儿该娶个心仪的姑娘。况且公主下嫁,解了我叶家的困局。否则,待我老迈,你又尚主,叶家便只能一落千丈。” 叶静川愧疚:“委屈父亲要忍受那天家的骄女。” 定远侯大笑:“一个无知妇人,我还怕她不成。” 回去的路上,静姝也没了与卫景辰斗气的心思,蔫蔫地靠坐在马车上,原本早已视明泰公主为未来的嫂嫂,如今她竟要成为父亲的继室,着实难以接受。 第一百一十七章、上谋伐心 坐在马车中,一路摇晃着回了府,静姝心不在焉地下了马车,一脚踩空,脚扭了一下,疼得直咧嘴。 一直候在门边,看着她动作的卫景辰皱着眉头走下门阶,一把将她抱起,往内院走去。 静姝把脸扭向了一边,不想看他。不知是脚踝痛,还是心中酸涩,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一颗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滴在卫景辰的心上,一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不由加快了脚步。 顶点小说 进了屋子,卫景辰将她放在床上,脱了她的绣鞋和罗袜,仔细地检查着她的脚踝:“还好,没伤到筋骨。玲珑,取药油来。” 玲珑慌忙开了药箱,递过药油,对着锦瑟使了眼色,二人都退了下去。 卫景辰给她涂上药油,轻轻地揉搓,疼惜地说道:“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扭到了脚踝。” 静姝只低头看着脚踝,想起去岁在郊外皇庄摘梨时的偶遇,泪光闪烁,并不言语。 卫景辰无奈叹息,仔细为她穿好罗袜,搂她入怀,吻上她的脸,吮吸着面上的泪水:“夫人别哭了,这几日都是我的错,让夫人受了委屈。” 静姝闻言,哭得更凶了:“卫景辰,你居然忍心丢下我一个人睡在这么大的屋里,明明知我胆小,害我夜夜点了灯才敢入睡。” 卫景辰拆下她头上沉重的牡丹累丝花冠,丢在一旁,看着她长发及腰,楚楚可怜的模样。 第一次见她流露出脆弱的神情,不由欺身上前,含住她丰润的唇瓣,细细又贪婪地品尝那淡淡的荷花清香,半晌才抬头认真地说道:“我见众生如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我视静姝重于性命,便是你心里有他,我也认了。” 静姝一怔,气恼地咬上他的肩头:“你胡说什么,我对他只有愧疚和亏欠,无关情爱。” 卫景辰心中酸楚,若是毫不在意,岂会愧疚。可如今静姝的人和心皆在这里,自己该知足了。 肩上微微的疼痛愈发刺激着卫景辰的欲望,灵魂的炙热似要将身心燃烧殆尽。宫中赐下的朝服和花冠被揉成一团,随意地丢在床脚,如弃草芥。拔步床中温香满帐,床边熏着荷花沉香丸,一室氤氲旖旎。 今夜的寿仁宫注定不平静,太后看着床榻上的孙女,怜惜不已,凝若醒来后得知要下嫁定远侯,哭到哽咽,好不容易哄她服了安神汤睡下。 永庆帝面色深沉,踏进了寿仁宫,扫了一眼床上的明泰公主,草草给太后请了安:“母后可知,今日的一句承诺坏了儿子苦心布下的一盘棋。” 陈太后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到外间说话。 母子二人在外间榻上坐定,宫人都退了下去。陈太后缓缓开了口:“皇帝可知,今日凝若差点丢了性命。” 永庆帝蹙眉:“眼下她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儿子却丢了制衡叶家的好棋。” 陈太后摇头:“想来皇帝已派人彻查了今日之事,怕是没有查到蛛丝马迹,一切皆是天意。皇帝继位多年,却终不及先帝。先帝在位时,以仁孝治国,胸怀仁义,宽厚待下,朝臣尽心奉公,百姓安居乐业。你疑心太重,逼得朝中重臣人人自危。所谓的制衡之术看似把控了朝堂,却埋下了隐患。” 陈太后伴随先帝多年,深受先帝仁政的潜移默化,然而她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个活在先帝光辉之下,穷尽一生心力,想要在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帝王。 此言一出,永庆帝握紧了拳头:“儿子一生殚精竭虑,只为这太平盛世和万民福祉。母后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抹杀儿子千万个日夜的辛劳,何其不公。” 陈太后叹道:“皇帝的努力,哀家看在眼里,可皇帝为何不效仿先帝,上谋伐心,中谋获心,下谋诛心。” 永庆帝道:“父皇若善攻心,何至于对着那崔氏的画像一看数十年。” 陈太后怒极,砸了手旁的黄铜镂雕香炉:“此事还轮不到皇帝置喙!” 永庆帝看着一地的灰烬,自知不该非议先皇,此刻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今日诸事乱心,儿子晚些再来看望母后。” 永庆帝出了寿仁宫,心绪纷杂,径直去了柔嫔宫中,看着她眼底的柔顺和恭谨,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到底不似记忆中那人的明丽和纯净,转身去了赵贵妃那里。 赵贵妃心下诧异,圣上自得了那柔嫔,已许久未至自己宫中,这夜自是使出浑身解数,只欲夺回圣宠。 陈太后坐在塌上,久久不曾起身,明泰公主轻轻唤了声:“祖母!” 太后用丝帕拭去眼角的泪痕,勉强露出笑意:“凝若怕是听见了吧!” 明泰公主点点头:“因凝若的事,给祖母堵心了。” 太后搂着她说道:“凝若,莫要怨祖母,今日为了救你的命,哀家别无他法。定远侯虽年逾不惑,品性却是好的,他不会薄待了你。” 明泰公主流着泪说道:“凝若知祖母拳拳爱护之意,心中只有感激。可定远侯还有个夫人,凝若该如何自处?” 太后摸着她的头:“那李氏得了失心疯,已被休弃,送回了娘家。” 明泰公主稍稍安心,可想着往后自己日日对着叶静川,却要与他父亲躺在一张塌上,心头酸涩,欲语泪先流。 翌日,听闻了明泰公主之事,卫念汐欢天喜地,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在医馆中格外活跃。 午后,出了医馆,静姝嘱咐卫八送卫念汐先行回府,自己则回了定远侯府。卫念汐嘟囔着嘴离开了,静姝看着她的背影连连摇头,这小狐狸的尾巴怕是要露出来了。 定远侯见长女回了府,吩咐管家备下晚膳。 静姝笑道:“我就来给父亲请个平安脉,不留下用膳了。昨日父亲泡了冷水,女儿有些担心。” 定远侯伸出手来:“静姝放心,为父每日都在吃你开的药膳。” 静姝细细切脉:“父亲如今身体已大好,如此,女儿也放心了。说不得来日,我还要添几个弟弟妹妹。” 定远侯嘴角微动:“为父不缺儿女,早些让为父抱上外孙,才是正经。” 静姝撇撇嘴:“女儿先回了,父亲平日里少饮着酒便好,药膳也可以停了,用多了伤肝。” 父女俩正说着话,叶静川和卫景辰一道进了书房。 静姝诧异:“夫君怎么来了?” 叶静川见他们二人不似昨日那般别扭,也放了心:“正巧我们皆在军营,听闻你回了府,便结伴而来。” 卫景辰恭恭敬敬地给定远侯行了礼:“给泰山大人道喜!” 定远侯笑了:“你们夫妻二人倒是心有灵犀,今日皆是戏谑之意。既是如此,留下陪我喝几杯再走。” 第一百一十八章、孕事连连 没几日,宫里传了太后懿旨,明泰公主削降为明泰郡主,八月初五下嫁定远侯。 夜晚,静姝躺在夫君的臂弯里:“那日之事,你与父亲可是同谋?” 卫景辰摩挲着她的锁骨:“夫人此言差矣,岳父大人暗中瞒着舅兄早有筹谋,我只是借口将舅兄引开而已。” 静姝点头,不再细问,忽而想到:“郎君怎知我会泅水?” 卫景辰哽住了,良久回道:“边关之时见过。” 静姝回忆了片刻,自己在边关时除了在温泉中沐浴,并未游过水。不由瞪圆了眼睛,看向他,一脸的难以置信:“郎君居然偷看……” 卫景辰慌忙解释:“那时误以为夫人是细作,并非有意为之。” 静姝羞红了脸颊,急急问道:“郎君可是独自一人?” 卫景辰并未迟疑:“唯我一人。”当初卫景良同行之事,自是至死也不能泄露,徒增尴尬。 静姝放下心来,咬上他的唇:“郎君偷窥,着实该罚。” 卫景辰一脸的视死如归:“任凭夫人处置。” 定远侯大婚之日,静姝夫妇早早去了定远侯府。明泰郡主虽被剥夺了公主的封号,可毕竟是圣上的独女,又是太后与皇后的掌上明珠,百官皆携重礼前来庆贺。 明泰郡主的府邸已是逾制,被天家收回,故而郡主的嫁妆与私物都被抬入了定远侯府。 那十里红妆引得百姓争相围观,一时间万人空巷。 新房中,静姝见到了面无表情的明泰郡主,郡主并非精致的美人,但生得柳眉杏眼,今日盛装之下,也颇有几分颜色。往日明明性子张扬、爱说爱笑的郡主,今日却有了些人淡如菊的凄凉,无欢无喜地与定远侯饮下了合卺酒。 静姝看了看父亲的脸色,一切如常,似乎并不介怀。 礼成后,一身喜服的父亲去了前院,宫中派来的礼官功成身退,赶回皇宫复命。 其他命妇也不敢造次,毕竟明眼人皆看得出,郡主嫁的不情不愿。于相夫人梁氏与许国公夫人赵氏奉了皇后旨意,前来观礼,眼下难得一个鼻孔出气,说着吉祥的话语,领着众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见屋中已无外人,静姝略一思索,说道:“郡主,事已至此,望郡主能放下过往。父亲在男子中算得上相貌堂堂,也曾是英俊潇洒的美少年。即便是如今,在一众朝臣中,也格外出挑。” 明泰郡主的脸实在绷不住了,忍俊不禁:“没见过你这般夸自己父亲的。”心中却多少有些认同,若在年轻之时,定远侯应当不比叶静川逊色。方才见他喜服之下,双目炯炯,身躯凛凛,并无一丝老态。 静姝趁热打铁:“父亲不重美色,家中妾室寥寥无几,郡主嫁来后并无烦心之人,也无烦恼之事。” 明泰郡主不由点点头,母后打听过,定远侯的后宅中,只有几个半老徐娘的妾室,在世家中也算简单干净。 静姝打心眼里希望有人可以代替自己照顾好父亲,自是不遗余力地一通夸赞。 明泰郡主听着她俏皮的话语,多少有些感激静姝的宽慰。眼下,坐在这喜房,她虽面上冷淡,却心中忐忑。 这几年,她看得愈发明白,父皇生性凉薄且多疑,在皇权面前,自己这个天之骄女只空余头衔,如今连这头衔也丢了。 自己那嫡亲的兄长庄王也是个扶不上墙的,只有母后还对他寄予厚望。自己又是二嫁,来到这定远侯府,未来的日子一眼见不到头。郡主看着那摇曳的红烛,陷入了沉思。 自从明泰郡主成了婚,静姝便发现自己那小姑子神出鬼没,时常不见踪影。问起夫君,卫景辰只说:“夫人无须担忧,她自有分寸。” 静姝暗叹这卫家人对女儿十分纵容,权当男儿一般生养。 立冬不久,定远侯府传来消息,明泰郡主有了身孕,宫中的赏赐络绎不绝地进了侯府。 这日夜晚,卫景辰拥着夫人睡下后,忽觉手腕处有异,温温凉凉的触感,猛然惊醒,一把按住那柔滑蠕动之物。 却听静姝大叫:“轻些,你弄痛我了!” 卫景辰赶紧松手,将她微凉的小手放入怀中暖着:“你可是睡不着?” 黑暗中,静姝轻轻嗯了一声,缓缓在他的怀中挪了挪。 卫景辰又问:“你方才是在给我诊脉?” 静姝窘迫,半晌才嗯了一声。 卫景辰轻笑:“敢问夫人,我可有疾?” 静姝知道被他看破,坦白说道:“郎君,你我成亲半年,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卫景辰亲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夫人是嫌我不够卖力?” 静姝叹息:“郎君莫要打趣我,先是母亲,又是周氏,如今连郡主都有了身孕,可见师娘的话或许是真的。” 卫景辰听出她低落的情绪,单看夫人每日抽空教导纪云野,便知夫人是喜爱孩子的,劝道:“待三弟有了孩子,我们讨一个过来养着。” 静姝失落:“郎君可要纳个妾室?” 卫景辰好笑:“许了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并非一时兴起。夫人安心睡吧,三房自会帮我们生孩子。” 静姝被逗乐了,也不再多想:“冯大祖来信说,母亲的身体如今尚安,可他对生产之事并无把握。我打算下月便启程,回趟泸州。” 卫景辰想了想:“圣上上月风寒后,身体一直欠安,疑心病更胜从前。朝中支持庄王和八皇子的势力在暗中博弈,此时我不便出京。旁人护送夫人,我不放心,不如唤三弟进京送你。” 静姝未觉不妥,点头同意,心下又寻思着,听闻许世子被圣上派往雍州查看民生,说道:“明日我去国公府探望周氏。” 卫景辰有些心疼,知她是顾及自己,总捡许晏清不在京的日子去寻周氏:“夫人不用如此小心,想去的时候便去吧。” 静姝却道:“郎君凡事顾着我的感受,我没理由不念着郎君。” 次日休沐,卫景辰正陪着静姝用早膳,听闻舅兄上了门,二人皆感诧异。 静姝看着兄长面带薄怒,问道:“哥哥可用了早膳?” 叶静川指着静姝面前的馅饼:“只用了几口,眼下已经饿了,把那饼给我来一盘。” 小书亭 静姝把自己的饼推了过去:“哥哥先用着吧。” 叶静川也不客气,一边吃着,一边说道:“如今我寝食皆不得安,不如子顾给我个痛快。” 卫景辰暗笑,面上却困惑地问道:“舅兄此言因何而起?” 叶静川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道:“若是子顾打定了主意,卫叶两家亲上加亲也无妨。” 第一百一十九章、亲上加亲 静姝听着夫君与兄长你来我往地说着暗话,问道:“可与念汐有关?” 叶静川吃完馅饼,接过玲珑递来的一碗羊肉臐,喝了几口羊汤,说道:“子顾昔日里自己翻墙入府也就罢了,如今居然把我们府上的地图绘给了念汐那丫头。” 静姝总算明白兄长今日为何而来,不由斜睨了夫君一眼,竟然出这种馊主意。 卫景辰正色说道:“舅兄若是烦了她,我今日便绑了她送回泸州,还舅兄个清静。” 叶静川不辨他此言真假,一时怔愣,徐徐说道:“那倒也不必。” 静姝深知兄长在男女之情上不甚开窍,而卫念汐倒是罕见热情似火的姑娘。转念说道:“兄长可是不舍?” 叶静川看向妹妹:“我为何不舍?” 静姝勺了一口莲子羹,轻轻吹了吹热气:“那便要问兄长了。” 叶静川默默地吃着羊肉臐,不再说话。 卫景辰唤来卫平:“让六小姐来这里用早膳。” 叶静川却道:“不用唤了……她在我屋中,还未醒酒。” 卫景辰变了脸色:“舅兄此话怎讲?” 叶静川有些狼狈:“昨日她非要与我拼酒,若我赢了她,她便回泸州,若她赢了我,我……我便娶她。” 静姝撇撇嘴:“兄长怎能和一个姑娘斗酒!” 叶静川面色泛红:“我想着早日让她放弃,便同意了。醉酒后的事不太记得了,今晨醒来,她还在我屋内。不过子顾大可放心,我与她皆是和衣而眠。” 静姝摇头,看来这桩婚事怕是逃不掉了。 卫景辰有些怒意,这丫头与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凡事都会循规蹈矩,为何会做出这种蠢事?若是舅兄被迫结亲,往后岂不成了一对怨偶。 叶静川见卫景辰变了脸色,自知昨夜荒唐:“事已至此,我今日便与父亲商议,晚些自会去泸州求娶令妹。” 卫景辰却道:“不必,舅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此事左右无外人知晓,就此作罢。往后,我定拘着念汐,不会再扰舅兄。” 叶静川刚想开口,卫景辰又道:“舅兄无须多言,婚姻之事干系舍妹一生幸福。若舅兄被迫娶她,反倒不美。泸州不少人家相中了舍妹,她的亲事本也不难解决。” 叶静川蓦地有些失落,想到那狡黠灵动的少女不久后会另嫁他人,紧锁双眉,欲言又止。 卫景辰与静姝说道:“劳烦夫人将念汐带回,勿让外人知晓。” 静姝爽快应下,余光扫了一眼兄长,见他举棋不定,暗自叹息,显然夫君以退为进。 叶静川与妹妹一道回了定远侯府,半道上,突然调转马头,说了句:“我与子顾还有事要议,晚些再回。” 静姝看着兄长的背影,与玲珑抱怨道:“哥哥到底不敌这对狐狸兄妹。往后我与念汐该如何互称,究竟谁是谁的嫂嫂?” 玲珑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这卫叶两家再次议亲,却异常低调,除了卫念汐整日咧着嘴,夫君私下与泸州通了几封信件,便是静姝也未察觉其他迹象。 圣上如今十分忌讳世家联姻,京城里诸皇子背后的各大世家眼下都暂缓了族中子女的议亲,生怕触了永庆帝的逆鳞。 就连明泰郡主听说此事后,靠在床上,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与定远侯说道:“侯爷,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务必避开无关之人耳目。” 定远侯轻轻揉开她微蹙的眉心,说道:“郡主这是头胎,不宜多思,我自会小心。” 明泰郡主娇嗔:“侯爷又唤我郡主做甚。” 定远侯摸着她的脸笑道:“凝若又淘气了。过些日子便要开始操持静瑜的婚事,你只瞧个大概便好,具体事宜交由管家和你身边那些个嬷嬷去办。” 明泰郡主靠在他怀里,有些迟疑地问道:“凝若知道了。侯爷今晚可要去哪个姨娘的房里?” 定远侯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何苦心口不一,赶紧睡下。我处理完军务就来陪你。” 明泰郡主抿嘴笑了,打了个哈欠便闭上了眼睛:“我等着侯爷。” 新婚第一夜,她便在侯爷身下哭花了脸,犹记得他捏着自己的下巴,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不会像他人那般纵着你的脾气。我知你嫁我,心中委屈,往后你莫再念着川儿,安分守己地做好这侯府的主母,我自会好好待你。” 这夜,她才确定,先前的文驸马果然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而这满身伤疤却身形健硕,性格霸道却偶尔温柔的定远侯忽然让自己格外着迷。 次日,再见昔日的心上人、如今的继子叶静川,明泰郡主突然带了几分挑剔,他没有侯爷身上那上位者的强势和霸气。郡主跋扈惯了,只有侯爷才压得住她张扬的性子,也只有侯爷才能让她尽显女儿家的娇态。 定远侯也恪守着新婚夜的承诺,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妩媚多情,善待起这年轻的郡主,敬她如妻,宠她若女。 听闻她孕相平稳,太后派人接明泰郡主入了宫,看着她眉眼间的欢喜,便知她阴差阳错地嫁对了人,私下打趣她:“凝若可还满意这桩亲事?” 明泰郡主面如红荔:“祖母,侯爷待我很好。” 太后笑道:“定远侯不似寻常显贵,每日闻鸡起舞,且不纵情于声色,先帝在时,对他颇为赏识。想来,先帝的眼光错不了。” 明泰郡主点头:“若无祖母当机立断,凝若怕是没有今日。谢太后恩典。” 太后笑了一会,忽而面露忧色,屏退左右,唤她到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父皇对叶家日渐忌惮,你自己万事小心,莫要受到牵连。” 明泰郡主往日在宫中也是个明哲保身的主,可是眼下想着腹中的孩子,并不想再独善其身。 wucuoxs.com 太后见她若有所思,又道:“尊贵如你母后,为了避嫌,也不敢来见你一面。” 明泰郡主深谙宫中生存法则,自是明白太后深意,眼下父皇忌讳皇子与世家勾结,母后为了二哥,不愿与叶家搭上关系,免得无端招来父皇的怀疑。 第一百二十章、山雨欲来 出宫前,明泰郡主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去承明殿求见父皇。 总管内监刘成跑下台阶,恭恭敬敬地行礼:“郡主,陛下近日咳疾又发了,刚刚服了药,老奴进去通传一声。” 明泰郡主微微点头,站在阶下隐隐听闻殿中咳声时断时续。 永庆帝听闻女儿前来探望,疲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快宣她进来!” 明泰郡主进殿后刚要行礼,永庆帝道:“凝若如今身怀六甲,此处就你我父女二人,礼便免了吧!” 明泰郡主还是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礼不可废,儿臣参见父皇!”自己已经过了恃宠而骄的年纪。 永庆帝道:“平身!凝若许久不来见父皇,可是心中有怨?” 明泰郡主低垂着眼眸:“女儿不敢,只是如今无诏进不得宫,心中却是一直念着父皇。” 永庆帝见她比往日更加乖巧懂事,到底是自己从小宠大的独女,言语中带了几分疼惜:“凝若,别怪父皇狠心。如今内忧外患,父皇不能因父女之情不顾这天下安定。你嫁了定远侯,若不削了你的封号,收了你的府邸,朝堂势力便失了平衡。” 虽说明泰郡主早已知晓这些,可如今父皇愿意与自己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心中多少有些动容:“女儿既嫁入叶家,自是不敢再享天家尊荣。父皇日理万机,劳心劳力,女儿恳请父皇顾着些自己的身子。女儿心中,父皇康健才最为紧要。” 永庆帝点头,喉头一阵干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可见过你母后了?她也挂念着你。” 明泰郡主回道:“母后前几日偶感风寒,担心过了病气给女儿,今日并未相见。” 药效渐起,永庆帝有些困倦:“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吧!凝若安心养胎,父皇会寻机会补偿你。” 出了宫,明泰郡主也觉得有些疲惫,回去的路上,在马车中就睡着了,梦中父皇坐在龙椅上,咳出鲜血,惊醒后已是一身冷汗。 睁开双眼,只见定远侯摸着她额上的汗,怜爱地说道:“孩子出生前,凝若莫要再进宫了。” 明泰郡主想了想,点头应下,问道:“我怎么下的马车?” 定远侯道:“你睡沉了,自是我抱你下的马车。” 明泰郡主此刻有些明白,何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 泸州卫府,接到二哥的信,卫景良有片刻的失神。卫三爷取过他手中的信,看后说道:“藏好你的心思,不要因个妇人,坏了你们兄弟二人打小的情谊。” 卫景良回道:“父亲放心,儿子不会辜负二哥的信任。只是母亲这里,求父亲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姑且饶了她这一回。” 卫三爷沉吟不语,杜微棠有了身孕,自己还没欢喜几日,便被庄氏一碗药落了胎。 卫景良见父亲沉默,跪地不起:“父亲许久不去母亲房中,母亲只是一时迷失了心智。” 卫三爷也知自己近来无视发妻的感受,可若是自己姑息了这一次,难保庄氏不会故技重施。 卫景良又道:“父亲,儿子愿以性命担保,母亲绝不会再犯。” 卫三爷向来看重长子,见不得他如此卑微祈求:“良儿起来吧,去告诉你母亲,若敢再犯,我定不手软。” 卫景良松了口气,可一想到愁容满面的母亲,又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了后院。 看着一向洒脱不羁的长子,如今却面色深沉,庄氏虽被解了禁足,却无半分喜色:“难为我儿了!” 卫景良道:“母亲,儿子不日就要入京。儿子向父亲担保,母亲若再犯糊涂,儿子唯有以命相抵。” 庄氏一愣,轻笑:“竟是如此。往日里,被我落胎的侍妾不在少数,你父亲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她杜微棠终是扎进你父亲的心里,一切都不同了。”笑容未止,泪已滑落。 卫景良看着母亲眼角的纹路,叹道:“母亲既知物是人非,莫要再提旧时之事。母亲育有四子,晚年大可安枕无忧。” 庄氏心知,自己那些妇人的心思便是说出来,儿子也无法理解,可悲自己膝下无女,如今心中的千仇万恨无处倾诉。 安顿好母亲,卫景良便启程进京。 卫景良这次进京,惊觉镇南侯府变了模样,院中多了些草木,屋内多了些陈设,耳边多了些欢声笑语,已有了家的味道。 兄弟二人见面相拥,卫景辰拍去他肩上的风尘,说道:“辛苦三弟!你二嫂特意去厨下备了酒菜为你接风洗尘,今日准你多用两杯。” 席间,卫景良觉得静姝看他的眼神不似从前那般平淡,多了许多暖意,心中一扫前些时日的阴霾。 1200ksw.net 卫景辰问道:“眼下雍州境况如何?” 卫景良道:“今秋泸州粮食丰收,粮仓满囤。一路北上,却见雍州百姓依旧饥寒交迫。听闻青州秋收前遭遇大雨,朝廷并无充足的粮草四下救灾。” 卫念汐感慨道:“幸而咱们泸州终于雨过天晴。” 卫景良冲她挤挤眼,调侃道:“六妹妹可舍得与我们同回?” 未等念汐回答,卫景辰斩钉截铁道:“如今京城风声鹤唳,带上她一道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卫念汐虽不情愿,然兄命不可违。 夜幕之下,卫景辰看着玲珑她们来回收拾着衣物,拥着静姝不舍地问道:“夫人为何如此急迫?” 静姝有些忧心:“方才得知郎君与念汐皆未足月就已出生,我还是早些回去方能安心。” 卫景辰顺着她耳后柔滑的肌肤一路吻了下去:“夫人今日看三弟时,分外热切。” 静姝微怔:“是吗?怕是真情流露,毕竟这生孩子的事多半是要指望三弟了。” 卫景辰好气又好笑,挑起她的下巴:“夫人这话倒要说说清楚。” 静姝顿觉此话不妥,讪笑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说道:“这趟一来一回怕是要两个月,郎君在京城诸事小心,切勿卷进皇子间的争斗。” 永庆帝这次的咳疾持续了许久,想必之前的偏方也没了作用,静姝隐隐有了判断,圣上的大限将至。或是生前立储之争,亦或是身后继位之乱,只怕京城都免不了一场动荡,卫叶两家难以置身事外。 卫景辰知她忧心自己安危,宽慰道:“夫人且放宽心,京中并无卫家拥护之人。” 静姝愈发忧心,卫家究竟作何筹谋,话到嘴巴,却被夫君急不可耐的吻打乱了思路。 第一百二十一章、不期而遇 冬月三日,静姝一行开始南下,因惦记泸州那荣氏平安,又忧心京中局势,静姝坚持取道雍州,且风雪无阻、日夜兼程。 卫景良知她不似寻常贵女那么娇弱,便同意了。 自幼喜好四处游荡的卫念汐也不得不佩服嫂嫂的毅力。二哥这夫人千好万好,就是一直没有身孕,不由替她发愁。 行至雍州南,静姝未想竟在驿站与许晏清不期而遇。 奉旨巡视民生的许晏清正端坐院中,与雍州刺史之子李荣怀煮雪烹茶。听见踏雪之声,从容抬头间,却惊见那片冰天雪地中闯进了一抹红色。 静姝披着大红牡丹缎面白狐裘内里的斗篷,捧着黄铜手炉,与卫念汐轻声谈笑间,款款走入了驿站庭院。 刹那间,许晏清觉得天地间仅余那道红色的身影,或许是雪天幻觉,静姝怎会出现在这民不聊生的雍州。即便是幻觉,许晏清也异常珍惜,终于可以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静姝见院中有外男,本想让驿丞带路绕开,却意外地见着许晏清,自己心心念念要避开的故人。 静姝与他对视了片刻,微微福礼:“许世子!” 许晏清如梦初醒,慌忙起身问道:“卫夫人为何会出现在雍州?” 静姝回道:“婆母临盆在即,一行人赶回泸州,路经此地。” 许晏清见她脸颊冻得微红,嘴唇有些干裂,端起案上刚沏好的白茶,递给一旁的玲珑:“卫夫人不如饮些茶水,暖暖身子。” 玲珑不由看向主子,不知该如何进退。 众目之下,若是拒绝,只怕有些难堪,静姝点点头,接过玲珑捧来的茶盏,小口啜饮,半日未喝到热水,此刻香茶入喉,不由称赞:“取雪煎茶,幽人清况。” 卫念汐看着许晏清那专注的神色,心下暗笑,是个男子都无法忽视嫂嫂这倾世容颜,只好轻咳一声。 许晏清方才注意到一旁的姑娘,略带窘意:“这位是?” 静姝道:“这是夫君的胞妹。” 好在李荣怀另斟了杯茶,为许晏清解了围。 卫景良安置好了人马,说着雪上的脚印走了进来,陡然见到院中情形,有些埋怨这驿丞竟不提前相告,面上却如旧友重逢般地见了礼。 待院中繁华退尽,李荣怀不由感慨在雍州南这片不毛之地,自己居然得见两位闭月羞花的佳人,尤其是那红衣妇人,纵使不施粉黛,依旧惊为天人,可惜了,竟是卫家妇。 抬眼看向面前这位钦差世子爷,这一路走来,他深知许晏清好洁成癖,可此刻居然就着那位红衣妇人用过的茶盏继续饮茶,没有半分嫌弃。 是夜,在那熟悉的琴声中,静姝难得一夜无梦。近日忧心两下,又乍离了夫君的怀抱,静姝睡得并不踏实,那空灵的琴声却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沉浸在碧波荡漾的湖光山色间。 翌日天边微亮,静姝一行急于赶路,起早离开,吱呀吱呀地行在雪地上。 许晏清站在半掩的窗边,手中还是昨日那素瓷茶盏,目送那抹红色消失在冰雪中。 卫景良行在路上,看着那崎岖不平的小道,心中想的却是驿站中那扇半阖的窗户。他曾隐约听说许晏清求娶二嫂的过往,不想这人始终未曾放下。 这般快马加鞭地赶路,终于在半个月后赶回了泸州。 再见那荣氏,她的腹部已高高耸起,好在有冯大祖盯着她的饮食,肚子大小还算正常。 冯大祖与静姝久别重逢,看着那颦笑间撩人心弦的绝色佳人,唏嘘不已,私下里埋怨:“静姝居然让我跨越千山万水,只为守着一个孕妇。” 静姝笑了:“唯有托付先生,我方能放心。” 故友相逢,边看医案边叙旧,时间过得飞快。 静姝到泸州的第三日午后,那荣氏正与静姝挑着婴儿衣物的绣样,忽然腹痛见了红。好在众人皆有准备,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即便这是三胎,可中间已隔了十六年,加上那荣氏年纪不轻,这宫口开得并不顺利。 卫国公在门外已经候了两个时辰,有些狂躁,看向冯大祖:“静姝她自己尚未生产,不如再唤些医女前来?” 冯大祖摇头:“国公爷稍安勿躁,眼下怕是找不到比她更厉害的医女。更何况里面还有几个稳婆,国公爷静候佳音。” siluke.com 卫国公无奈,自己如何能够安静候着,来回踱着步子,看得冯大祖有些晕眩。 那荣氏的**后倾,故而阵痛的时间较常人要久些。静姝吩咐四个稳婆轮流休息,自己则坐在婆母身侧,轻揉着她的腰,为她缓解酸痛。 终于,宫口全开时,那荣氏却没了力气,静姝决定侧切,麻利地手起刀落,免得胎儿窒息。 当那浑身紫红的男婴一声啼哭响彻夜空,屋内外的众人皆欢欣鼓舞地松了口气。 静姝看了看这个健康的小叔,亲自为他裹好了襁褓,让稳婆抱了出去,自己又忙着为婆母缝合切口。 卫国公看了一眼稳婆怀中的男婴,皱巴巴的孩子像个猴子,似乎是自己最丑的一个孩子,大步迈进屋内,迫不及待地想见夫人。 那荣氏此刻已昏睡过去,静姝缝好了最后一针,被锦瑟扶着坐到了一旁。 卫国公跪在榻前,握着夫人的手,摸着她湿透的额发,在她耳边轻语。 静姝看着他们,有些失神,夫君终于不是独子,有人与他一道挑起卫家的未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雷霆之怒 许是调理得当,那荣氏生产后恢复得很快,第二日便可下床走动。 那荣氏本想着自己喂养,奈何卫国公坚决不允,怕她昼夜不得休息,亲自挑了两个乳母喂养。 静姝看着塌上那软软糯糯的婴儿,忍不住说道:“这两日退了层皮,如今好看多了,父亲为何一直叫他丑娃娃!” 卫念汐戳了戳弟弟的面颊:“看上去的确没有我和哥哥好看。” 那荣氏好笑:“当初辰儿出生时,二爷稀罕得很,得空便要看上一眼、抱上一抱,如今这幼子他倒懒得理会。每日一回府,便让乳母将他抱走,不愿听到婴儿的哭闹声。” 静姝闻言,笑了一笑,摸着那婴儿细嫩的小手,倒有些领悟卫国公的心思。那荣氏婚后七月产下夫君,此时老夫人尚在世,国公爷为了那荣氏能在府中立足,不得不格外宠爱长子。而如今,无人会质疑幼子的出身,国公爷行事全凭喜好,因幼子霸占了那荣氏,他自然不喜。 这趟回泸州,静姝发觉卫国公忙碌了许多,除了婆母生产之日,每日早出晚归,极少在府中露面。 三人说笑间,庄氏笑容可掬地进了屋:“二嫂,昨日见你那抹额不够厚实,我回去就赶了一个狐腋裘的出来,你瞧瞧可还合适?” 那荣氏身边的马嬷嬷接过抹额,让丫鬟送上朱漆描金手炉:“三夫人快暖暖手。” 那荣氏摸着那狐裘的抹额,赞不绝口:“弟妹这针线活做得极好,这腋裘也软和的很,劳你费心了。” 思路客 静姝与庄氏见了礼,便安安静静地逗着那婴儿,不再说话。 庄氏见着静姝,心中多少有恨,若不是当初她偷梁换柱,三爷怎会娶了杜微棠,自己怎会无端与三爷生出嫌隙。 庄氏眼眸微动,一脸关切地说道:“这女子就得有个孩子傍身,静姝嫁进咱们卫家也有大半年的时间,不知可有动静?” 静姝心下冷笑,面上戚戚然地回道:“三婶所言极是,静姝也盼着有三婶这般的福气,只是夫君说这两年的生肖与他相冲,我自是要听从夫君的意思。” 庄氏怔愣,半晌说道:“那是自然,只是咱们女子年华易逝,静姝还是早做打算。” 静姝笑了,靠在那荣氏的肩头:“倒也不急,有婆母珠玉在前,我自当效仿。” 那荣氏轻轻点着她的额头:“这个坏丫头,又拿我打趣!良儿马上就要娶妻,弟妹到时自有操不完的心。” 庄氏见她们婆媳煞是融洽,也不好再说,闲话了几句,便告辞了。 待庄氏出了门,那荣氏拍了拍静姝的手:“莫要放在心上,儿女之事顺其自然。” 静姝点点头:“母亲这里一切安好,静姝打算后日便回京了。” 那荣氏摸着她的脸道:“早些回去吧,往日里我亏待了辰儿,静姝代我好好照顾他。” 在泸州堪堪住了十日,静姝又北上赶回京城。 临行前,卫念汐可怜兮兮地递给她一个小巧的漆盒:“劳嫂嫂帮我转交给叶家哥哥。” 静姝学着夫君,轻弹她的额头道:“明年的此时,我该唤你一声嫂嫂了。” 一路波澜无惊地入了京,卫景辰出城相迎,拥着那巧笑倩兮的佳人,问道:“静姝可有念着我?” 静姝想着三弟他们还站在一旁,脸颊上泛起红晕,只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卫景辰贪婪地看着她且娇又羞的模样,抱着她上了马车。 方才冷风一吹,静姝的手已微凉,索性将手贴在他脸上取暖,卫景辰宠溺地看着她面上细致的绒毛,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心中已是暗流涌动,情难自禁地含住那娇软的唇瓣。 许是离别日久,二人的身体皆是微微轻颤,心底那份渴望叫嚣不止。卫景辰看着她眸中雾蒙水润,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愈发难耐,伸手探进她的丝绵袄裙。 静姝娇声说道:“郎君莫要荒唐。” 卫景辰喉结滚动:“夫人宽心,让我尝些甜头便好。” 马车外寒风呼啸,卫景良还是依稀听见些车内的动静,暗叹着实领了份苦差,今晚需得去酒窖中挑坛陈年佳酿,方能慰藉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下马车前,卫景辰说道:“夫人清减了许多,该好生补补。” 就当静姝总算安歇下来,忙着冬日进补之时,却不知,一封密报正快马加鞭地从雍州直奔京城。 腊月二十八,静姝在府中煮起了腊八粥,精挑细选了赤豆、莲子、红枣等八味食材,打算待夫君下了朝,一道坐在暖榻上品尝。 因年关将至,这日朝堂上一派祥和的气象,便是往日针锋相对的于相和许国公也收敛了锋芒,打算年后再战。唯有永庆帝时不时地咳声让朝臣隐隐不安,毕竟咳了数月,仍不见好,显然非风寒这么简单。 忽然,外面来报,雍州刺史送密报入京。内监刘成接过密报,呈给圣上。 众臣不禁私下议论猜测,许是雍州又遇灾害。 永庆帝一目十行地看着密奏,脸色突变,骤然斥道:“镇南侯何在?” 卫景辰上前:“臣在!” 永庆帝将手中密奏重重掷向地面:“卫家私自开采赭石矿山,意欲何为?” 卫景辰一惊,回道:“微臣并不知此事,请陛下明查!” 永庆帝冷哼:“来人!将镇南侯押入天牢,待查明真相后再作发落!瑞王,速带兵围住镇南侯府,将其亲眷一并押入大牢。” 瑞王心下明白,父皇终于要对卫家动手了:“儿臣领命,即刻出宫!” 定远侯父子变了脸色,咬紧了牙关。 许晏清握紧了袖中的拳头,不知静姝能否毫发无伤地走出这天牢。 第一百二十三章、插翅难飞 禁军赶来的路上,卫平已得了消息,冲进后院禀报:“夫人,暗卫来报,爷被关进了天牢。夫人此刻若是想离开,暗卫定可护送夫人安全回到泸州。” 静姝正在兴致勃勃地学着用大红的丝线打络子,闻言放下手中温润的羊脂玉环,微微叹息:“不必了,我若离开,便是畏罪潜逃,爷的罪名怕是甩不掉了,叶家也会因我受到牵连。你带上所有的暗卫即刻出京,寻个地方避一避,切莫以卵击石、轻举妄动!” 卫平看着端坐塌上的夫人,见她无比冷静,咬咬牙说道:“夫人保重,卫家定会想办法营救爷和夫人。” 静姝不置可否,催促他赶紧离去,看着坐在身旁的纪云野:“本想让你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眼下却是不能了。” 纪云野已在京城住了一段时日,多少听懂了方才的对话,抓起一把桌上的炒栗子:“若不是夫人,云野或许早就饿死在山中。” 静姝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多装些吃食在身上,牢里怕是没有这些。” 纪云野咧开嘴巴,露出狡黠的笑容,将桌上的栗子一股脑倒进衣袍里。 玲珑和锦瑟忙着将银匣子藏好,静姝摆手:“别忙了,都是些身外之物,怕是用不上了。” 玲珑咬着下唇说道:“说不得咱们还是要出来的,万一命还在,银子没了,岂不痛心。” 思路客 静姝轻笑着点点头,由她们去忙活。静姝坐在塌上,攥紧了那玉环,看着自己微抖的双手,方知自己也是怕的。 可事已至此,生死由天,想来这一世本就是上天眷顾,能遇上夫君,自己也算赚着了。 想通了这些,静姝便拿起丝线,索性将络子打完,也算有个了结。 瑞王进屋时,见到的便是美人慵懒地坐在窗边,平静地打着络子,阳光洒下,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明艳娇媚更胜从前。 静姝见他领着一队禁军进屋,并未起身,只淡笑道:“瑞王殿下且容我打完这个络子。” 瑞王双手插在袖笼中,静静地看着她,说道:“表妹随意。” 静姝一边扯着丝线,一边问道:“敢问瑞王,我家夫君犯了何罪?” 瑞王也坐上了榻,隔着案几与她说话:“卫家私自开采铁矿,触犯了律法。” 静姝动作一滞,随即释然,竟是自己的缘由。 纪云野有些畏惧,却安安静静地与锦瑟她们一道,站在静姝身后,专注地看她捋着丝线。 禁军副统领姚安站在一旁,也不敢催促,听着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全然不似缉拿要犯的模样。心下感慨,元明这妹妹确是天姿国色,便是瑞王这般谨小慎微之人,宁愿招了圣上忌讳,也乐意陪她闲坐。 直到静姝打好络子,拍拍手,站起身来:“耽误瑞王殿下的正事了。” 瑞王却道:“原是我来得不巧。” 出府的路走过千百回,却唯有今日最为艰涩,静姝看着庭院中自己亲自种下的石榴树,怕是没机会邀周氏过府品尝,再也无法与国公府的石榴一较高下。自己答应陪她生产,怕也要失信了。 出了府,静姝径直走向囚车,瑞王拦下了她:“我为表妹备好了马车。” 静姝福礼:“多谢瑞王给我留了些颜面!” 上车的瞬间,瑞王蓦地问道:“若我愿救表妹性命,表妹可愿嫁我?”明知身边或许有圣上的耳目,可瑞王仍无法自控地道出那么一句久藏心底的话。 静姝看了他一眼,进了马车坐稳,隔着帘子回道:“不愿。” 听了她的回答,瑞王自嘲一笑,明知她对自己无意,偏要自取其辱,却又甘之如饴。 静姝坐在马车中轻叹,果如夫君所言,瑞王竟对自己存了心思,不过,这些已不重要。 静姝虽早有准备,嫁入卫家,注定要波澜坎坷,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迈进天牢,细细打量着传说中牢不可破的监狱。 果如传闻,这天牢固若金汤,卫兵重重把守,牢门层层锁链,插翅难飞。终于见到了监牢中的卫景辰,静姝道:“郎君食言了,说好的早些回府,陪我喝粥。” 卫景辰浅笑:“夫人莫恼,往后时时刻刻都可陪伴夫人。” 瑞王未想他们夫妻二人还有心思玩笑,说道:“今日多有得罪,还望子顾见谅。” 卫景辰深施一揖:“谢瑞王送夫人前来团聚。” 瑞王摆摆手,转身回承明殿复命。心中执念愈发深刻,总有一日,我要拥你入怀。 纪云野和府中下人皆被安置在其他牢房,待狱卒离去,此处唯夫妻二人,难得的清静。静姝取出袖中的玉环:“今日学会了梅花络子,特意做了送给郎君。只是这梅同霉,眼下怕是因此触了霉头。” 卫景辰摇头,接过玉环:“夫人此言差矣,梅花香自苦寒来,这络子寓意甚好。” 静姝笑了,靠在他胸前,想要从他身上汲取负重前行的力量,泪水却顺着眼角流落。 卫景辰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委屈夫人了!” 静姝摇头:“原是我故作聪明,害了卫家。” 卫景辰吻着她的额头,沉声说道:“静姝休要自责,开采铁矿本就是我与父亲的决定。卫家早晚起兵,与静姝何干。” 静姝苦笑,卫家果真有不臣之心。可若不是采矿之事走漏了风声,想来会有万全之法顾全夫君安危。 第一百二十四章、苦中作乐 禁军副统领姚安与叶静川颇有些交情,天牢恰在他的管辖,受叶家所托,亲自叮嘱狱长梁三不要短了他们的吃穿。 梁三平日与他称兄道弟,凑到他耳边说道:“不瞒姚兄,方才统领大人来过,也是这般嘱咐。” 姚安一愣:“今日莫不是乾坤倒转!”自己的顶头上司施南山向来不喜人情世故,为人刚正不阿,唯听命于天子。 梁三压低了声音:“今日我瞧见许世子来过,怕有些缘故。” 姚安顺手拿起案上的毛笔,敲着他的脑袋:“梁三,你这老小子多把心思用在正处,小心知道的太多,砸了饭碗事小,丢了性命事大。” 梁三缩着头讪讪一笑:“我也就敢和姚兄私下这么一说。” 施南山平生唯有一挚友,便是许晏清,若是他来请托,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国公府何时与镇南侯府有了来往,姚安一时想不通透。 得了两位大人的嘱托,那梁三自是好吃好喝地供着里面那二位,原本光溜溜的砖土榻上也多了床半新的衾被。 静姝看着狱卒端来的晚饭,竟然还有几片羊肉,不禁感慨:“到底是天子脚下,连牢饭都这等待遇,若再有壶温酒,就更美了。” 卫景辰好笑:“怕是岳家没少出力。” 夜晚,牢房中漆黑一片,只有外间的烛光透过一丝一缕。隐隐听见老鼠磨牙的声音,静姝打了个寒颤。 卫景辰收紧了抱她的手臂:“静姝可是有些冷?” 静姝头顶抵着他的下颌:“我害怕老鼠。” 卫景辰怜惜地吻着她的额头:“若不是嫁进卫家,静姝本不必吃这些苦头。” 静姝不以为然:“我与郎君共患难,笑风雨,过尽劫波,自得其乐。” 卫景辰看着她清幽的笑容,不禁问道:“静姝前世可是读过书?” 静姝得意:“在下不才,堪堪念了十七年的书。” 卫景辰有些惊讶,半开玩笑地说道:“难怪夫人有经天纬地之才、气吞山河之志。” 静姝咬上他的耳朵:“郎君笑话我!” 卫景辰摇头:“非也,发自肺腑。” 二人谈天说地,言笑晏晏。静姝渐渐有些困倦,阖眼前闪过一个念头:“郎君,我曾在雍州南遇见过许晏清,不知告密之事,他是否介入其中。” 卫景辰曾听三弟说起偶遇之事,心下也早有了判断,以雍州刺史李贤文的本领,断无可能发现矿山之事。而许晏清却心思细腻,蛛丝马迹皆有可能引起他的怀疑。 从密报的时间来看,应是许晏清在雍州时已有所发现,却瞒而不报。而许晏清在雍州的一举一动,很难避开李家耳目,李家约摸顺藤摸瓜,才后知后觉。 至于许晏清瞒而不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家夫人。然而卫景辰并不愿与夫人分享这些推断,只道:“不会是他,他若起意,早在回京时便该禀了圣上,毕竟延误军机也是重罪。” 静姝闻言,放心地睡下了,不是他便好,心中不愿友人成了敌人。 卫景辰看着她如释重负的神情,却若有所思。 许国公府,周氏捧着银匣,在夫君的搀扶下进了许晏清的书房。 许晏清倒不意外,只道:“天色已晚,弟妹身子重了,该小心些。” 周氏红着眼眶:“这里是五千两银票,世子爷与禁军统领施大人相熟,劳世子爷代为打点,只求静姝在天牢中的日子好过些!” 许晏清淡淡说道:“我已经拜托过施统领,弟妹且安心回去休息。” 周氏一愣,还是将银匣子放下:“天牢中的狱卒皆是吸血的蚂蝗,若没有银子,底下那些小鬼难免会让静姝受了委屈。” 许晏清为了让她宽心,点点头没有拒绝。 回屋的路上,许晏明劝道:“方才就与你说,那叶家女的事,大哥不会置之不理,你临盆在即,莫要再操心了。” 周氏沉默不语,不是无话,只怕未语泪先流,多少要顾及腹中的孩子。 除夕的清晨,接到飞鸽传书,下人不敢耽搁,当着那荣氏的面将蜡封的信函呈给卫国公。 卫国公展开信纸,粗粗扫过,皱起了眉:“快去请三爷、四爷和军中将领到我书房议事。” xiaoshutingapp.com 那荣氏鲜少见他如此急迫,不由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卫国公抚着她的脸:“夫人无须担忧,北边有些流民闹事而已。” 那荣氏将信将疑地目送他离去。直到夜深,卫国公才回了屋子,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此事瞒不了夫人多久,还是我亲自告诉夫人。私采铁矿之事走漏了风声,辰儿夫妇被押进了天牢。为保卫氏一族,我唯有起兵,与朝廷抗衡。” 那荣氏瞬间红了眼:“夫君眼下起兵,辰儿该如何逃出京城?” 卫国公无奈:“若是坐以待毙,卫氏一族上下三千多条人命,只怕活不过正月。” 那荣氏低声吼道:“起兵之事,一旦传到京城,辰儿唯有死路一条。夫君怕是从心底认定辰儿不是你的孩子,才能如此冷血。” 卫国公握紧了拳头:“我从未质疑过辰儿的身世,这些年,我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希望,夫人莫非都视而不见!可我不但是他的父亲,还是卫家的族长。” 那荣氏怒极:“夫君是卫家的族长,自要顾着大局。我却不是,我只是辰儿的母亲,我要进京去寻他。便是救人不成,陪他一道赴死也是好的。” 卫国公捏着她的下巴:“那荣悠,你不只是辰儿的母亲,你还是我卫司远的妻子、念汐和丑娃的母亲。” 那荣氏这才想起襁褓中的幼子,只觉一颗心被生生撕裂,捂着心口痛哭。 卫国公抱着她,轻声劝慰:“我已派了死士入京,伺机行动,辰儿并非毫无生机。” 那荣氏哽咽难言,自己欠长子太多,如今难道又要眼睁睁地见他丧了性命。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线生机 岁除之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耳边是远处时断时续的炮竹声,瑞王只能看着远处袅袅的炊烟,迎着风雪,领着一队人马策马飞驰,眼前浮现的却是前日在承明殿中的情景。 “老三,朕不能贸然定了卫家的罪名,然而满朝百官中,朕能信的过的无几,朕想了许久,此事唯有派你去办。事已至此,卫家是留不得了!”永庆帝说完,一阵猛咳。 瑞王弯腰拱手说道:“儿臣知父皇心意,定不辱使命。儿臣唯有一虑,若卫家私下采矿属实,恐是早有异心,卫司远再闻长子下狱,只怕会孤注一掷。” 老三的话正中所虑,下朝后,永庆帝也颇为后悔,近日御医加大了药量,自己的状态愈发不清醒。今日在朝堂之上,本该隐而不发,私下查访,如今已没了退路,唯有明面上派出钦差前往泸州,暗地里调兵遣将、秣马厉兵。 纵观诸位皇子,能随机应变,从泸州全身而退的只有老三。这些年即便自己不喜老三,却不得不承认,老三最像年轻时的自己。 永庆帝道:“卫家若真有反意,你即刻返京,从长计议。” 瑞王知父皇必有后招,自己只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然君命不可违,明知生死难料,也只能义无反顾。 初二这日,瑞王思前想后,有意放慢了行程,前往雍州刺史李家住下。未想,半夜被李贤文急迫的敲门声唤醒。 瑞王拉开门,只见李贤文衣冠不整地站在门外,慌张地禀报:“瑞王殿下,卫家发兵雍州,已一连攻下安定、新安、南襄三郡。” 李荣怀也闻讯赶来,看着张惶失措的父亲,心下感慨,当初自己苦劝父亲莫要愚忠,招惹卫家,父亲一意孤行。如今卫家谋反,雍州首当其冲,本就哀鸿遍野的雍州怕要沦为人间地狱。 瑞王倒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前往泸州与卫家周旋,正色说道:“李大人,当务之急,应调兵前往雍州南境,挡住卫家北上之路。” 李贤文哆嗦着嘴唇:“瑞王殿下,如今雍州的兵马不足十万,卫家号称四十万大军,螳臂当车,撑不得几日。” 瑞王大骇:“早前荆州之乱,他卫司远仅率十五万人众,且死伤惨重,如今从哪冒出来的四十万大军?” 李荣怀回道:“殿下有所不知,泸州原就拥兵三十万,近年天灾频发,泸州一半兵士解甲归田,开垦荒地,兴修水利。今岁泸州丰收,应是召回了旧部。加上雍州饥荒,逃往泸州的流民为了吃饭活命,身强体健者怕是都入了军营。” 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瑞王说道:“既是如此,雍州大军以守城为重,静待朝廷发兵增援。” 此处不宜久留,瑞王次日清晨便赶回京城,不知父皇作何打算。 自卫景辰下狱,永庆帝苦思冥想,若卫家谋逆,谁人堪为主帅。叶家与卫家本是姻亲,如今是万万不能起用。许晏清倒是个人才,可惜从未上阵杀敌,怎敌得过峥嵘半生的卫司远。 唯有王家,根基不深,忠贯日月,然而兵部尚书王重德虽擅兵法,恐只会纸上谈兵,只能寄望其弟王重安随叶家征战多年,学得定远侯的用兵之道,可助其兄一臂之力。 定下了主帅,永庆帝略感安心,喝下汤药,昏昏沉沉地睡去。 初三这夜,跑死了几匹马的信使终于赶到皇城,永庆帝急招诸位皇子和重臣连夜进宫商议。 永庆帝将急报甩给于相等人:“卫司远老奸巨猾,荆州一战他深藏不露,仅领兵十五万以少敌多,如今却骤然率四十万大军发兵雍州,着实可恨。” “朝廷如今也仅有四十余万的亲兵,若全数上阵,只怕皇城危矣。” 庄王道。 于相试探着说道:“卫家许是夸大其词,这四十万大军未免有些耸人听闻。犬戎一战后,朝廷也是四处征兵,才补到了如今的人数。” 许国公连连摇头:“卫司远其人深不可测,上次见他还是一副憔悴苍老的模样,转身回了泸州便让老妻再添一子。其人城府之深,令人忧心。况且他既是开采了铁矿,恐缮甲厉兵已久,有备而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永庆帝突然转向定远侯:“叶卿,你与卫司远是儿女亲家,你有何见解?” 定远侯恭谨地回道:“臣与卫司远仅几面之缘,儿女亲事乃陛下恩赐。至于卫司远其人,臣观其排兵布阵,早期谨慎,步步为营,如今大胆,屡出奇兵。臣一时也拿捏不准,不敢妄言。” 此话滴水不漏,永庆帝心中冷哼,却道:“叶卿所言极是,依众卿之见,眼下该如何应对?” 王重德回道:“兵贵神速,豫州与雍州各出十万兵力,朝廷发兵二十万,火速在雍州汇集。” 永庆帝沉思片刻:“怕也只能如此。王重德,朕命你为兵马大元帅,明日点兵出征雍州。” bidige.com 尚未走出皇宫,定远侯听闻圣上下了旨:“二月初一,处斩镇南侯夫妇。” 定远侯一个踉跄,险些踏空了台阶。 一旁的许国公扶了他一把,低声说道:“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侯爷莫急!” 定远侯浑浑噩噩地出了宫,回到侯府,叶静川已在门外候着:“父亲,可是出了大事?” 定远侯半晌才回道:“卫家以雍州刺史构陷为名发兵雍州,陛下旨意,出了正月便要处死卫景辰与静姝。” 叶静川只觉晴空霹雳,呆立原地。良久,定远侯又道:“走吧,先随我去书房。” 叶家父子在书房议事到了天明,如今圣上已有了防备,叶家一时无法轻举妄动,唯有劝静姝与卫景辰和离,尚有一线生机。 明泰郡主在平明时,终于见到了一夜未回的定远侯,急忙从床上坐起:“侯爷怎么彻夜未眠?” 定远侯脱了外袍躺下:“陪我再睡一会。” 明泰郡主看着他陡然苍桑的面容,猜测必是出了大事,可见他不愿多言,心急如焚,却不敢再问,乖巧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定远侯长叹一声,抚了抚她隆起的小腹,将今夜之事道出。 明泰郡主看着他疲倦的神情,心疼不已,轻柔地按着他的太阳穴:“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静姝生死全靠侯爷运筹,侯爷务必保重自己。” 定远侯应了一声,便阖上了眼睛。明泰郡主并未停下按揉的动作,如今她也只能替侯爷做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各生欢喜 初五迎财神的日子,瑞王从雍州赶回了京城,这两日京城一带风雪交加,魏文翎这一路异常艰辛。 1200ksw.net 就是永庆帝看到眼睫结冰的儿子,也动了恻隐之心:“刘成,快给老三斟杯热茶。” 瑞王双手接过茶盏:“劳烦刘总管亲自斟茶!” 刘成弯着腰退下:“老奴当不得殿下的谢。” 永庆帝问起雍州的情况:“眼下,雍州的军士可能抵挡些时日?” 瑞王回道:“父皇,雍州眼下不比早年,那刺史李贤文庸碌无为,且雍州连年灾荒,兵力锐减,真正能上战场之人,儿臣估摸不足七万。如今雍州兵力仅够守城之用。” 永庆帝咳了几声:“朝廷将才凋零,此番朕虽重用王家,却始终寝食难安。老三,你收拾收拾,明日去与王重德汇合,由你监军。” 瑞王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父皇突然重用自己,虽都是要命的差事,到底是种认可,拱手道:“儿臣自当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永庆帝又道:“朕已下令,出了正月便处斩卫景辰夫妇,一则让卫司远那老贼分心,灭灭他的士气,二则逼叶家与卫家决裂,叶家为保女儿性命,必然会提出和离,三则便是为了老三你,朕知你对叶家女儿有心,有意成全。” 瑞王一凛,果然父皇耳聪目明,自己与静姝的对话怕是一字不落地传到父皇这里。父皇这是一箭三雕,至于自己,怕是给些甜头,让自己心甘情愿去卖命。 瑞王眼下唯两个执念,一是问鼎这天下,二是得了那美人。如此一来,这趟差事确是美差,既能在军中和朝堂上立威,又能将叶静姝纳入王府。 “父皇恩典,儿臣谨记在心。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瑞王一扫长途跋涉的疲惫,跪拜永庆帝。 永庆帝坐在龙椅上,嘴角微动,原以为老三奸滑,又无软肋可以拿捏,难以控制,不想如今为了个女人,倒自己露了破绽。 瑞王神采飞扬地回了王府,瑞王妃慌忙来迎:“王爷这趟辛苦了。” 瑞王摆手:“我明日启程,赴雍州前线监军,劳王妃准备一下。” 瑞王妃惊讶,抱怨道:“这种苦差每每都落到王爷头上。” 瑞王却道:“这趟差事若能办好,倒也值得,父皇已同意我纳叶静姝之事。来人,请薄夫人到我书房。” 崔氏茫然地看着自家王爷意气风发地出了院子,许久听见屋中幼女的啼哭才如梦初醒,既心酸又怨恨,为何叶家表妹能独得王爷青眼,为何自己一连两胎皆是女儿。 转而又想到,自夫君封了王,便将乳母薄氏接入府中,好生供养,轻易不会惊扰,今日这般郑重其事,不知是否又与那叶静姝有关。 初八这夜,在姚安的安排下,叶静川伪作侍卫,拎着油灯进了天牢。 隔着牢门相见的瞬间,叶家兄妹都红了眼。叶静川道:“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子顾莫嫌我说话直白,如今我叶家只能尽力保下静姝一人。求子顾一纸放妻书,救静姝性命!” 卫景辰并不惊讶,反倒释然:“终于等来舅兄,舅兄所言,正是我所想。” 静姝惊骇地看向夫君:“你也是这般打算?” 卫景辰喉头微动,心中酸涩:“夫人先出了这天牢,保住性命,我们夫妻来日方长。” 静姝含泪笑问:“如何来日方长?” 卫景辰劝道:“父亲定会派出死士前来营救,若仅我一人在此,逃出生天并非难事。” 静姝知他所言在理,可一时难以接受。 卫景辰斩钉截铁:“舅兄,劳烦给我笔墨。” 叶静川自有准备。 静姝见卫景辰一挥而就,苦笑着念道:“春来姻缘冬来断,结缘不合反生怨,日日相见日日厌,二心不同始难安。一纸放妻,解怨释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字迹,却写着最无情的话语。 “郎君果真早有打算。”静姝深吸一口气,“各生欢喜,但愿如此!” 卫景辰双手微颤,将放妻书递与叶静川:“辛苦舅兄!” 叶静川不好多劝,收好放妻书,只道:“静姝耐心等候,父亲自会去求得圣上开恩。”说完,便快速出了天牢。 隐隐微光中,卫景辰看着静姝眸中的泪光,一边为她拭泪,一边低声哄着:“静姝可愿信我,你我夫妻必能破镜重圆。” 静姝咬上他的手:“郎君可恨至极!我虽怕那斩头的大刀,可我更怕见你独自上路。” 卫景辰心如刀割:“我进来时便仔细观察了此处地形,若有人从外接应,我有九成的把握能逃离京城。” 静姝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郎君莫要骗我。” 卫景辰吻上她的云鬓:“若没这点本领,我在战场早已死了千次。” 静姝搂上他的脖子,异常主动:“今夜把夫君那册子中的图画一一试来。” 卫景辰抱起她上了那窄小的床榻:“不敢不从!” 这夜静姝有些理解,何为抵死缠绵,何为至死方休。 泸州卫府中,那荣氏忧心忡忡,夫君征战沙场,前景未卜,长子身陷囹圄,性命堪忧。如今就是幼子对着自己傻笑,也没了心力回应。 然而祸不单行,侄儿那荣昌求见,说是祖母玛氏垂危,留着一口气要见女儿。 管家立即备车,亲自领着侍卫护送夫人。那荣氏临时前,将幼子托付给女儿:“念汐,如今兵荒马乱,难保此去没有意外。你大哥如今尚在狱中,你务必护好这个弟弟。” 卫念汐虽觉母亲小题大做,夷寨距卫府仅半日路程,却点头应下:“母亲放心,早去早回。” 回夷寨的路上,那荣氏回忆起自己未出嫁的日子,父亲一心要壮大族群,一统夷寨,母亲则忙着与妾室勾心斗角,严防死守她们生下庶子。 幸而自己有个年长一岁多的姐姐那荣希,样貌比自己更出挑,性格比自己更温婉,一直庇护自己。然而好人不长命,自己出嫁那年,姐姐却因与邻寨男子私会,被母亲发现后,惊恐下滚落山坡而死。 若不是姐姐早夭,在父亲宴请夫君之时,怕是轮不到自己露面。 回夷寨的路上,经过那荣希的坟冢,那荣氏特意下车,令人拔去坟头上的枯草。望着光秃秃的坟墓,那荣氏隐约觉得与二十多年前有些迥异,许是年代久远,记忆有了偏差。 赶回夷寨,见过父亲,那荣氏跪在母亲的榻前,看着那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全然没有往昔的刻薄和严厉,不由悲从中来,唤了句:“母亲,悠儿回来看您了!” 玛氏陡然睁大了眼睛,让众人退下,艰难地说道:“悠儿终于来了,母亲有一事放心不下。” 那荣氏噙着泪水说道:“母亲但说无妨。” 玛氏道:“你可记得当年你在山林中救下的男子?” 那荣氏苦笑:“自是记得,那人早就没了踪迹。” 玛氏却硬生生地扯出了笑容:“他派人来寻过你多次,你那时已嫁入卫家,且有了身孕。我便让族中人将他们引去希儿的坟头,让他死了心。” 那荣氏一怔,他竟派人来找寻过自己,并非自己认定的薄幸之人。 玛氏见女儿愣住,笑容愈发令人生怖:“卫司远也知道此事,他暗中来夷寨确认过那些人的身份。若是母亲猜的没错,你救下那人应是当朝天子。” 那荣氏只觉骇人听闻,一时心乱如麻。 “眼下卫司远起兵,万一事败,只怕咱们族人也难逃连坐。可若是你求到那人面前,想来赦免族人并非难事。”玛氏终于说出这个卫司远让她死守的秘密,心中终得安宁。 那荣氏看着母亲渐渐放松的神情,突然觉得异常讽刺,母亲眼中,自己与姐姐都只是她的提线木偶。抹去眼角的泪水,那荣氏坚定地说道:“母亲好生休息,夫君定会凯旋归来。” 那荣氏头也不回地出了夷寨,看向那冬日的暖阳,不知京城可有这般温煦的阳光。 第一百二十七章、哀哀父母 出了夷寨,那荣氏坐在马车上回忆起当年种种,母亲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当年自己在山间救下那人,将他藏在废弃的竹屋中,直到他腿伤痊愈,出山寻了卫家护送他入京。在入京途中,卫家大伯兄为救他负伤丢了性命。 1200ksw.net 那荣氏苦笑,终于明白为何卫司远婚后不许自己抛头露面,为何他对天子恨之入骨,又为何他执意扩军屯粮。 那荣氏突然心疼起自家夫君,若不是自己救下那人,夫君这般恣意豪爽的性子,此生本该活得更为洒脱。 至于那天子,那荣氏觉得自己不曾亏欠,毕竟已耗尽半生的相思,自己并未负了当年的深情。更何况如今长子被他困于囹圄,他欠自己良多。 这般想着,那荣氏豁然开朗,掀开帘子说道:“回城时顺道去方山脚下,我要去颜庐拜访。” 管家有些诧异,可二爷出征前,只说看好夫人,不能让她离了泸州,自己只能从命。 傍晚时分,行至方山,那荣氏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颜翁夫妇本在争执今晚是饮粥还是食糜,听见车马声,便在打赌来者何人。 颜翁猜测:“许是卫司远那臭小子给我们拜年来了。” 郑妪不屑:“卫司远前来,不会有马车和女人的声音,你几时见他带夫人外出。” 颜翁道:“若是卫司远,今晚咱们就吃糜,若不是,就喝粥。” 郑妪冷笑:“你必输无疑。” 那荣氏看着那没有大门的茅庐,只好在外面高声说道:“泸州卫家那荣氏特来拜访!” 颜翁夫妇惊讶,这足不出户的那荣氏为何独自寻上门来,怕是出了大事,慌忙丢下陶罐,迎了出来。 素日里,那荣氏只知长子的师父师娘是隐居的世外高人,男擅武,女擅医,今日看着夕阳下那体健身轻、鹤发雪肤的夫妻,方知夫君所言半点不虚,毕竟百岁老人尚有如此矫健的身手实属难得,一阵风过,便出现在自己面前。 那荣氏后退一步,行了大礼:“特代夫君前来给二位拜年。” 颜翁笑道:“怪不得卫司远那小子将你藏的严实,果然好颜色,与静姝那丫头比,也不遑多让。” 郑妪却正色说道:“孩子,进屋细说。” 那荣氏骤然被人叫做孩子,红了脸,见马嬷嬷要随她进庐,忙道:“不必了,我与二老说说话,你们在外候着便好。” 马嬷嬷只好退下,看着那荣氏进了庐内,掩上了竹门。 那荣氏进屋便将卫景辰入狱候斩,卫司远起兵北上之事一一告知,恳求二老助她摆脱卫家侍卫,顺利进京。 颜翁听闻徒弟出了正月便要问斩,急得直捋胡子:“那还等什么,赶紧收拾收拾,去救我徒儿。” 郑妪说道:“一把年纪,你性子还是如此急躁,且听她把计划说完。” 那荣氏只好如实道出入京后的打算,二老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郑妪叹道:“若是助你去了京城,只怕卫司远那小子要把我们的茅庐都拆了。” 颜翁一咬牙:“眼下也没更好的谋划,我们夫妇陪你一道赴京,免得被那臭小子寻上门来。” 那荣氏有些犹豫:“二老年近百岁,此去京城,路途遥远……” 没等颜翁开口,郑妪笑道:“无须担心,我们的身体好的很,你夫君也未必是这老叟的对手。隐退多年,居然又要重出江湖,想来就有些兴奋。” 那荣氏不再劝说,只道:“能得第一圣手出手相助,实乃我的福气。” 颜翁不以为然:“分明是第一毒手,你莫要往她脸上贴金。” 郑妪冷冷地看向他:“我年过三十便收手行医救人,你为何总揭我的老底!” 那荣氏有些尴尬:“敢问二老,眼下如何摆脱门外的侍卫。” 郑妪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说道:“这还不简单。”随手扔了一个药丸给颜翁。 颜翁嗅了嗅,讪笑道:“许久不曾坑人,技艺都要生疏了。”说完,便将药丸投入一个陶罐中出了茅庐。 片刻的功夫,颜翁得意洋洋地进了屋:“全靠这张童叟无欺的脸,他们都饮下了这延年益寿的药茶,很快便能睡上一阵。” 夫妇二人难得同心同德,麻利地收拾了往日混迹江湖的家伙,颜翁亲自驾车赶往京城。 承明殿外,明泰郡主挺着肚子,手捧卫家的放妻书,求见父皇。 刘成无奈地劝道:“圣上喝了药睡下了,郡主先回吧。若是郡主身子有个闪失,老奴实在担待不起。” 明泰郡主固执地说道:“那我在这里候着,待父皇起身,再劳刘总管通传。” 刘成只好唤两个内监搬了把椅子:“还是请郡主坐着等吧!” 刘成转身回了殿中:“陛下,郡主不肯回去,老奴请郡主坐着等候。” 永庆帝恼怒:“凝若往日最是体贴,如今嫁入叶家,心也偏了,让她等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刘成出殿劝道:“郡主,太阳快落山了,天要转冷了,郡主还是先回吧。” 明泰郡主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起身缓缓跪下:“父皇若是不见,我便长跪不起。” 大冷的天,刘成愣是急出了一身汗,明泰郡主说到底是万千娇宠的天家女儿,万一在这殿前出了意外,恐怕太后会要了自己的命。可如今圣上也在气头上,自己真是两下为难。 正在胶着之际,定远侯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扶起,沉声说道:“郡主,此事我自会处理,你莫要任性。” 明泰郡主有些委屈:“侯爷,我只是想替你分忧。” 定远侯看着她微微嘟起的朱唇,本平淡的面容上多了几分俏丽,心下有些动容:“凝若先回府等我。” 明泰郡主乖乖地点点头,将手中的放妻书递给他,在嬷嬷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向了宫门。 定远侯看着她的背影,与刘成说道:“劳刘总管通传。” 刘成暗想,圣上等了许久,总算是来了正主:“侯爷来得正巧,陛下怕是要醒了,劳侯爷稍候。” 两个时辰后,定远侯回了府,明泰郡主扶着肚子起身:“侯爷,父皇可是同意了?” 定远侯牵着她的手坐下,饮了杯茶水,不辨喜怒地说道:“圣上同意放了静姝,我已上书告老辞官,爵位由川儿承袭。” 明泰郡主怅然若失:“父皇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侯爷年富力强,这么早辞官着实可惜。” 定远侯轻笑:“凝若知道为夫年富力强便好,不足与外人道也。” 明泰郡主羞红了脸,娇嗔道:“侯爷又作弄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重见天日 上元节这日,叶静川亲自去天牢接静姝回府。 梁三带着狱卒亲自为静姝打开了牢门,说道:“定远侯在外候着,请叶姑娘随在下出去。” 静姝未想父兄的动作如此之快,惊讶之余说道:“还请梁大人宽容我一盏茶的时间。” 梁三自从这叶静姝入了天牢,没少拿到银子,回道:“叶姑娘请便。”带着狱卒们鱼贯而出。 卫景辰见她红了眼眶,将她搂入怀中,如往日那般低声哄着:“我若能活着离京,定会接你团圆。若我难逃此劫,静姝便忘了我,另寻良人。我只盼着静姝顺遂如意地过完此生。” 静姝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郎君一定要活着出去,此生唯盼郎君和乐以未央。” 不知此生能否再见,亦不知他朝是否横亘生死,卫景辰用力地吻上她的绛唇,如狂风过境一般来势汹汹。 静姝一边流泪一边承受着他的攻城掠地,踮着脚尖迎合他的动作。 卫景辰心中翻江倒海,这样下去愈发难舍难分,生生掐断了这个吻,扶住了双膝发软的静姝,用袖子替她擦拭眼泪,强作平静:“再哭下去,眼睛便要肿了。” 2k小说 很快梁三再度出现,静姝只得一步一踱地出了天牢,只恨这路太短,走不到白发苍苍。 身后的卫景辰狠狠心回过身去,不再看她,只怕岁月太短,看不到来日方长。 随着梁三出了天牢,骤然见到阳光,静姝用手护住了眼睛,虽重见天日,却无半点喜色,直到看见兄长,委屈地叫了声:“哥哥!” 叶静川本背着双手仰头看天,听见她的声音,微弯嘴角:“静姝,我来接你回家!”一如当年接她离开相府。 静姝强忍着鼻子的酸涩,问道:“父亲可是来了?” 叶静川回道:“父亲还在府中等着。” 静姝讶异:“方才梁大人说……莫非兄长袭了爵位?” 叶静川微微点头,想了想说道:“这便是叶家换你出来的筹码。” 叶静川知她情深义重,寻思着用沉重的亲情逼她负重前行,虽残忍,却也无可奈何。 如他所料,即便静姝割舍不下卫景辰,眼下为了父兄,也得打起精神,好好活着。 锦瑟、玲珑和纪云野也被一并放出,叶静川微微诧异,奸滑的梁三今日竟如此良善,并未刁难。 只见梁三那对三角眼微挑:“侯爷只管领了叶家的人回府,两位统领大人都已叮嘱过小的,自当如此。” 叶静川感慨不已,施南山为人他最是清楚,故而当初他只求到姚安那里,至于施统领,约摸是许晏清在背后出了力。此人竟深情至此,便是自己也为之动容。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锦瑟她们深知主子心中苦楚,争相说着牢中趣事,诸如老鼠从身上爬过,饭菜中发现虫子,床板半夜塌了,静姝似笑又似哭地勉强回应着。 纪云野瞪大了眼睛问她:“卫侯爷为何不与我们一道出来?” 玲珑恨不得将他扔出去,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静姝却用手梳理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认真地说道:“他会回来的。” 纪云野咧着嘴巴,拍着胸脯:“云野也可以保护夫人。” 静姝苦笑:“云野好好读书习武,长大后就能保护最重要的人。” 终于回到定远侯府,静姝下了马车,便见到门外等候的父亲和郡主,恭恭敬敬地福礼道:“女儿不肖,又给父亲添了许多烦恼。” 叶震鸿看着有些憔悴的女儿,摸摸她的头顶说道:“宦海沉浮,本是常事,你平安归来便好。况且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静姝莫要放在心上。” 明泰郡主明白叶静姝在夫君心中地位超然,早早令人收拾好了晓风苑,烧起了暖墙,备下了热水。在嬷嬷的搀扶下,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大冷的天,还是进屋说话。静姝先回屋更衣,我已让人用陈艾煮了水,用来沐浴再好不过。” 静姝笑着谢道:“劳烦郡主。” 待叶静恒和静睿下学回府,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顿团圆饭。饭后,父亲递了串压胜钱给她:“岁除之夜没能给你,如今补上也是一样,今岁静姝定会去凶除祟,万事顺遂。” 若不是心中隐隐滴血,静姝有种错觉,一切又回到了自己未嫁之时。 这夜,静姝睡得很不踏实,不知卫景辰是否能够安睡。 二十五日清晨,城门刚开,那荣氏一行人总算踏上了京城的土地,在城西鱼龙混杂之地住了下来。 颜翁在市井之地转悠了半日,听了许多关于徒儿的近况。回了客栈与那荣氏说道:“静姝那丫头已经被叶家接回,每日会到不远处的医馆义诊。说不得她有办法助你进那皇宫。” 那荣氏易了容,此刻只是一个五官勉强算得上端正的妇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知她是否还愿出力? 叶静姝这些日子一心扑在医馆上,既希望借此忘忧,又渴望行善积福,为卫景辰化解此劫。 午后阳光正好,静姝被一群妇人围着看病。 后街棺材铺子里帮手的李大娘说道:“夫人,前些日子咱们铺子里的纸钱卖得格外好。” 叶静姝有些惊讶:“为何?” 李大娘乐呵呵地回道:“都是夫人的人缘好,街坊们听说夫人要被砍头,提前为夫人备好了买路财。” 静姝哭笑不得,说道:“静姝谢过各位的好意。” 其他妇人恼了,七嘴八舌地指责李大娘此言晦气。 静姝被她们吵得脑袋嗡嗡作响。正在这时,屋外又走进两个妇人,静姝抬眼看去,心中一惊,其中一人竟是卫景辰那百岁的师娘。再细看她身边之人,眼眶瞬间湿润,带着歉意与身边的妇人们说道:“静姝这里来了故人,若是不急,各位婶子可否明日再来?” 一众妇人忙说道:“不急不急,我们明日再来。” 锦瑟与玲珑看向门边那两位妇人,虽不明所以,还是请她们坐下,关上了医馆的大门。 静姝福了礼:“见过母亲!见过师娘!” 那荣氏扶她起身:“静姝有心,难得你还愿意认我这个母亲!此趟进京,是为了救我儿性命,眼下我有要事相求。” 静姝神色一凛:“还请母亲尽管说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步步惊情 静姝听完那荣氏所述,有些错愕:“母亲可有想过,若今上不是那人,该如何是好?” 那荣氏问道:“他左眉中可是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静姝艰难地点头:“母亲,进了宫,再难回头。” 那荣氏从容回道:“我记挂了他半生,无须回头。” 静姝一时难以分辨真假,迟疑地说道:“今上生性多疑,怕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 那荣氏知她犹豫不决,又道:“静姝宽心,即便他不信,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静姝深以为然,毕竟以那荣氏的容颜以及昔日的旧情,圣上很难不动心:“母亲,若是夫君知晓今日之事,他定会怨我。” 那荣氏眼中泛起莹莹泪光:“颜翁说起,当年他与同门师兄弟二十人欲闯天牢救出同门,最终十死十伤,未能成功。” 静姝第一次知道抉择之难,最后郑妪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静姝终于痛下决心:“既是如此,母亲在客栈等候,我会尽快安排。” 回了定远侯府,静姝特意挑了父亲不在后院的时候求见郡主。 明泰郡主似是刚起身,打着哈欠与她说道:“我这身子越发沉了,人也愈发嗜睡,一日中竟要睡上半日。静姝莫要以为我是个懒惰的主母。” 静姝笑道:“郡主说笑了。静姝今日有事相求,我有方子,可缓解圣上咳疾,求郡主助我进宫面圣。” 明泰郡主一怔:“你究竟作何打算?” 静姝道:“想用这方子换取卫景辰的性命。” 明泰郡主连连摇头:“此计行不通,没人比我更了解父皇。” 静姝却说:“方子是真的,即便不能救下卫景辰,也想换些恩典。” 即便明泰郡主对父皇有些失望,可见他咳疾日渐加重,心中很是不安。听闻静姝之言,郡主动了心思。 傍晚,叶震鸿回屋后,明泰郡主便撒着娇将静姝所托如实相告:“夫君,你说我该成全她吗?” 叶震鸿沉思片刻:“若不为难,凝若便应下!静姝自有分寸。” 郡主撇嘴笑了:“静姝有你这样的父亲,确是福分。” 叶震鸿捏着她的下颌:“那凝若有我这般的夫君,可是福分?” 郡主觉得夫君如今待自己越发亲近,心中很是熨帖:“起初不以为然,如今却是离不开了。” 次日,静姝得了郡主准话,便去了客栈与那荣氏商议。 二十七日,眼见卫景辰行刑之日将近,静姝终于等来了传她进宫面圣的口谕。 静姝领着依旧易容的那荣氏,心事重重地进了皇宫。 承明殿中,永庆帝与刘成说道:“朕倒要看看这叶家女有多少能耐。” 刘成弯着腰说道:“早些年,那蒸橙子的偏方据说也是她献来的,着实有些功效。若是她此次还有奇方,便是拿老奴的命来换,老奴也是心甘情愿。” 永庆帝沉声说道:“只怕她想要的是朕的命。” 刘成慌忙跪下:“那老奴即刻命人将她拿下。” 永庆帝摇头:“不必了,看她也不似蠢笨之人,不会拿叶家全族的性命冒险。朕岂会畏惧一个羸弱的女子。” 主仆说话间,静姝她们已行至殿前,刘成有些警惕地盯着,不情不愿地将二人带到殿中。 燃文 那荣氏进殿时,本有些忐忑,可看着那龙椅上端坐之人,千愁万绪涌上心头。分离多年,彼此竟在这般境遇下重逢,悲乎哀哉,收敛了目光,低垂了脑袋。 行了叩拜大礼,永庆帝道:“听凝若说,你有止咳的良方?” 静姝点头,将方子双手呈给刘成,说道:“因臣女不便为陛下请脉,方中药材的用量还请太医院斟酌而定。” 永庆帝挑眉:“为何不便切脉?” 静姝道:“如今臣女身份尴尬,自当避嫌!” 永庆帝笑道:“你倒乖觉。无妨,朕准你诊脉。” 刘成早有准备,取出一个三彩狮座脉枕,又在龙案边放置了一个黑檀八角矮凳。 静姝不再推脱,款步姗姗地走上前去,恭谨福礼后坐定案边。 永庆帝虽早知她姝色无双,可骤然近处细观,心下也有些感慨,浓密的鸦睫下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细腻如脂的雪肤下隐隐透出三月桃花的粉嫩,难怪京城才俊争相求娶。 如此动人心魄的眼眸,自己已许久不曾见到,永庆帝思绪渐渐飘远。 帝王的脉象倒是验证了静姝的预判,永庆帝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心平气和地养着,兴许还能撑上两三年。 静姝收了手,永庆帝才回过神来:“朕这咳疾可还能治愈?” 静姝一边思索一边写下药方:“咳症可以缓解,然陛下忧思过度,忧伤肺,思伤脾,脾为肺之母,陛下脾肺双亏,若想治根,恐怕要戒忧戒思。” 永庆帝急咳几声,说道:“高处不胜寒,忧思无从断,看来想要根治咳疾,已成奢望。就如你今日前来,朕就少不得要思量,你为何而来?” 静姝微勾唇角,并不回答,只说道:“臣女有一味药引,或许可助陛下解忧忘思。” 永庆帝生出些兴致:“竟有这样的药引,你不妨说来听听。” 静姝回头看向殿下的那荣氏:“臣女推荐的药引,便是阶下之人。” 永庆帝扫了一眼那中年妇人,冷嘲:“一个平淡无奇的妇人,有这通天的能耐?” 静姝转向刘成:“还请总管大人领她下去净面。” 刘成看向主子,永庆帝颔首。 那荣氏低眉顺眼地随刘成去了偏殿。 永庆帝有些好笑地看着静姝:“你是打算送朕个妇人,换回卫景辰的性命?” 静姝平静地回道:“陛下,臣女如今与他再无瓜葛。况且陛下励精图治,不近声色,臣女虽不才,却绝不敢低估了圣人。” 永庆帝略带欣赏地看着她:“难怪老三独独钟情于你。” 刘成忽然疾步走来,又惊又喜地唤道:“陛下!” 永庆帝诧异,这刘成跟了自己近四十年,宠辱不惊,今日怎会如此失态,刚准备开口斥责,但见偏殿里走来一位绝代风华的神仙妃子,一双瞳人剪秋水,勾魂摄魄,一如二十年前。 佳人步步生莲,永庆帝却步步惊情,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失手打翻了案上茶盏。 一队侍卫健步如飞地跑进大殿,原是刘成担心叶静姝存有异心,特意嘱咐殿前侍卫随时候命。 永庆帝回过神来,呵斥道:“滚出去!” 侍卫们又整齐地退了出去,静姝也悄然尾随而出,自己在此处实属尴尬,想必那荣氏也不愿自己留下。 “一别二十载,钰郎可还安好?”那荣氏低着头微微福礼。 永庆帝大步流星地走下阶来,抬起她的下颌,仔细端详:“岚儿,我可是在做梦?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 那荣氏轻声说道:“钰郎,我本名那荣悠,那荣岚是我过逝的姐姐。” 永庆帝未曾细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只要你活着便好,你可知我心中有多欢喜。那荣悠,此生莫要再离开我。” 那荣氏微微蹙眉:“钰郎,可我已经嫁了人。” 永庆帝心中一惊,抬头看见刘成呆愣地杵在一旁,不耐地挥手让他退下。 刘成诚惶诚恐地出了大殿,圣上私下珍藏的画中人竟死而复生,不由看向了一旁的叶静姝,暗想这姑娘神通广大,这是从天上搬来了救星? 叶静姝虽站在殿外,却凝神听着殿内动静,只隐隐听见那荣氏的泣声和圣上的咳声。 约摸半个时辰后,永庆帝唤了刘成和静姝进殿。 静姝环顾左右,却未见那荣氏的身影。 永庆帝神色复杂,说道:“叶家女儿,你今日且回吧,日后朕会再赐你桩姻缘。” 静姝大惊失色,不明他用意,却不敢多言,此刻唯夫君性命要紧,恭顺地行礼退下。 第一百三十章、封妃认子 静姝离殿后,永庆帝起身去了偏殿,见那荣氏眼睛微红,唤宫女打了盆热水,自己亲自动手绞了帕子,给她敷上,怜惜地说道:“往日最是活泼的性子,如今怎么也爱哭了。” 那荣氏似是想起些旧事,噙着泪笑了,问道:“静姝可是走了?” 永庆帝道:“你倒是心疼她,特意让我先放了她回去。” 那荣氏面上微微发烫,方才静姝主动退出殿外,可当着儿媳的面,自己以色事人依旧有些难堪。 永庆帝看着她微红的面颊,情难自禁,仿佛又回到了竹屋中初次动心之时,也不愿委屈自己,吻上了那不点而朱的绛唇。 那荣氏下意识地想抗拒,转念思及天牢中的长子,心下一横,进宫前自己已经做了准备,怎能在此时退却。 感受着她的娇软,嗅着她独有的温香,永庆帝渐渐迷醉。 直到刘成在外禀告:“陛下,许国公和于相有事求见。” 永庆帝心下微怒,松开了微微喘息的那荣氏,轻抚着她红润柔滑的面颊:“他们二人同时觐见,我一时间怕是无法抽身,你先沐浴更衣可好?” 那荣氏攥紧了衣袖,含羞带怯地点点头。 刘成犹豫着开了口:“陛下,那荣夫人今夜在何处安置?” 永庆帝想了想:“在此处便好。” 刘成小心叮嘱了屏风外的宫女,才追着永庆帝的脚步离去,心中暗想,只怕明日起,这后宫便要天翻地覆了,圣上从未在这承明殿中留过哪位娘娘。 如永庆帝所料,许国公与于相喋喋不休地议着青州放粮赈灾之事。若是往日,永庆帝还有几分耐性听他们二人斗嘴,权当听书。可今日,永庆帝早已心猿意马,见他们小半个时辰都没能争出个高下,便道:“两位爱卿议定了再上奏也不迟。” 于相看出永庆帝面上的急不可待,有意试探:“陛下今日咳疾似是好了许多。” 永庆帝方才留意到,自己半晌都未曾咳嗽,开怀而笑:“这药引果有奇效!”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刘成疾步跟上:“陛下,可要先用了晚膳?” 永庆帝点点头:“让御膳房准备些腊肉。” 刘成赶紧应下。 偏殿中,那荣氏披散着乌黑厚重的长发,由着宫女为她用帕子一缕缕拭干,看着镜中的自己,却神游天外。若是还有重见之日,不知夫君是否还愿接纳自己。 永庆帝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换上缃色芙蓉花缎面袄裙的那荣氏,只觉心旷神怡,挥退了左右,将她抱在腿上,抚着她的鸦发,感慨道:“我的阿悠一如当年,美到让我窒息,可我却老了。” 那荣氏抬手摸上他有些斑白的鬓角:“往日里钰郎思虑无人知,忧愁无人晓,往后我陪着钰郎可好?” 永庆帝亲着她的柔荑:“阿悠是我的福星,遇见你便可逢凶化吉,解忧忘思。可恨那贼人卫司远,害的我们半生分离,他日定要将他五马分尸,方能泄我夺妻之恨。” 那荣氏忍下心中恶寒,黯然说道:“只是在这诺大的皇宫,钰郎,我有些害怕。” 永庆帝道:“明日早朝我便给你身份,无人可以欺你。” 那荣氏面带凄色:“辰儿还在天牢中受苦,钰郎可是不信我。” 永庆帝安慰道:“你且宽心,寻常怀胎七月产子,只怕存活尚且艰难,更何况如辰儿这般结实。明日早朝后,我会命人放他出狱。” 那荣氏的欢喜发自肺腑,那明媚的笑容让永庆帝悸动不已。 “陛下,晚膳已经备好!”刘成在外说道。 永庆帝突然觉得刘成的眼力劲不比以前,实在扫兴。 金丝檀木桌上竟有两道腊味,那荣氏有些惊讶。 永庆帝为她夹了一筷腊肉:“尝尝这宫里的腊肉可还对你的胃口。” 那荣氏百感交集地用完晚膳,永庆帝迫不及待地抱她上了御塌,在她耳边说道:“再给我生个孩子可好,把失去的时日都找回来。” 那荣氏在他身下虚与委蛇之时,突然觉得他与卫司远都是自己此生的劫数。当初嫁给卫司远,自己心心念念都是钰郎,如今进了宫,切切于心的却是卫司远。 次日,后宫妃嫔尚未得了消息,朝堂上却已炸了锅。 于相上前进言:“陛下,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怎可甫一进宫,就封了众妃之首的宸妃,更何况她原是那贼人卫司远的夫人。” 许国公也道:“陛下,镇南侯真实身世无人可知,冒然封了齐王,只怕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不服。” 永庆帝冷笑,这二人今日倒难得同心:“朕意已决,宸妃当年在泸州救过朕的命,这些年又忍辱负重在卫家将齐王抚育成人,朕亏欠她良多。诸位卿家可有想过,闻得此讯,卫司远会如何反应?” 朝堂哗然,叛军若闻音讯,只怕会军心大乱。圣上这步棋甚是高明,众臣再无反驳之言。 朝臣沉静之际,庄王上前说道:“儿臣请父皇三思!毕竟多年前的旧事,父皇何以认定卫景辰就天家血脉?” 永庆帝黑了脸:“莫非这床笫之私,朕还需向庄王禀报?” 庄王吓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跪下身来:“儿臣不敢!” 永庆帝冷脸说道:“不敢便好,下了朝便由你去天牢迎接齐王进宫。” 庄王只得咬牙回道:“儿臣领旨!” 恭王在一旁幸灾乐祸,暗想老二这傻子,除了嫡子出身,一无是处。 永庆帝下了朝,便奔承明殿的偏殿而去,心急火燎地想见新封的宸妃。 进了偏殿,却见那荣氏凝神端详着案上的画像,永庆帝走到她身后,搂住她盈盈一握的柳腰:“那年以为你已离世,我关在屋中,画了整整一日。每逢忌日,便拿出来看上一眼,平日里却不敢碰它,生怕与先帝一般,整日睹画思人,抑郁寡欢。” 那一瞬间,那荣氏心中有些动容。 永庆帝又道:“方才朝堂之上,我已封你为宸妃,辰儿为齐王,晚些你与他便可相见。” 那荣氏如愿以偿,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可以卸下,脸上笑容愈发璀璨。永庆帝一时挪不开眼睛,心醉神迷。 刘成在外高声通传:“太后娘娘到!” 永庆帝不舍地松开了怀中美人,看着那荣氏略显慌乱的眼眸,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一切有我。” 陈太后进了偏殿,见到的便是二人双手交握的情形,厉声斥责:“皇帝荒唐,今日之事未与哀家和族里商议,便擅自认下皇嗣,乱了天家血脉!” 永庆帝不着痕迹地将那荣氏护在身后:“母后,朕仔细算过日子,齐王确是朕的亲骨,宸妃当年被迫嫁入卫家,生产之日距大婚之日堪堪七月,可母后看齐王可有半点孱弱单薄之相。” 太后冷嘲:“皇帝怎知这妇人与卫司远大婚之前未曾同房?” 此言甚是诛心,陈太后本不是刻薄之人,可先前永庆帝顶撞她的事至今仍历历在目,现又荒诞地封妃认子,太后眼下怒不可遏。 xiaoshuting.la 那荣氏泪如雨下,轻轻抽泣,滴滴皆落在永庆帝的心上。 永庆帝面带薄怒,回道:“母后,宸妃与朕相识之时,尚是处子之身,她并非如母后所想。” 太后斜睨着看向那荣氏,梨花带雨,娇柔清丽,一颦一蹙间皆是风情,世间难得的绝色,怪不得可以将天子和卫司远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若是守身如玉、恪守礼法之人,怎会在婚前还与皇帝有了私情?”太后不屑地说道。 永庆帝只觉母子间嫌隙渐深,淡淡地回道:“本是儿臣的过错,年少轻狂,误了宸妃。” 太后深知圣旨已昭告天下,自己无力回天,抬眼看了看桌上那荣氏的画像,讥讽道:“皇帝当日议论先帝之言,仍在哀家耳边响起,今日再看皇帝所作所为,且不及先帝。先帝昔日尚能发乎情,止于礼,皇帝却因私情将这朝堂和后宫弄得乌烟瘴气。” 永庆帝怒火中烧,思及那荣氏刚进宫,若是自己因她顶撞了太后,只怕她的日子更加难过,生生咽下这口气,拱手说道:“儿臣定当反躬自省。” 第一百三十一章、破镜难圆 昨日收到了卫平设法递进狱中的字条,卫景辰便在心中反复盘算着逃离出京的路线,想来今夜便可里应外合,破牢笼而出。 正在出神之际,一脸郁色的庄王领着一列天子使臣鱼贯而入,梁三弯着脊背上前打开了牢门,卑微地说道:“恭请齐王殿下听旨。” 使臣看着衣裳褶皱却难掩风华的卫景辰,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子魏景辰虽流落民间,然孝友宽厚,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建树于边关,立德于朝堂,情惟乐善,志不近名。今封齐王,望守我邦家,永固磐石。钦此。” 卫景辰只觉一头雾水,自己何时与永庆帝有了关联,立在原处,进退维谷。 庄王见他迟迟不肯上前接旨,出言嘲讽:“齐王倒是有个好母亲,卫家兴时,稳坐主母之位,卫家衰时,便入宫为妃,本王着实佩服。齐王身世究竟如何,恐是令堂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庄王骤然多了个实力强劲的兄弟,今日又在朝堂之上受了斥责,此刻口不择言,身后几位随行的天家使臣暗暗皱眉。 卫景辰刹那间火冒三丈,心下已明了大半,为救自己,母亲竟入京进了后宫。再听庄王口出污言秽语诋毁母亲,怒目切齿,一拳打上庄王的脸面。 庄王捂着鼻子,只见鲜血顺着指缝流出,大声喝道:“来人,给我将他拿下!” 2k小说 梁三躲在角落里,充耳不闻。副统领姚安硬着头皮,上前劝道:“两位王爷,不如先出了这天牢,此处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出了天牢,吹了冷风,庄王的脑袋也清醒了些,不敢再多事。他深知卫景辰的身手,只怕这一院的侍卫也未必能动他分毫。而自己出言挑衅,传到父皇耳中,纵然被打得面目全非,也占不到一点便宜。 卫景辰翻身上了马,既是母亲在那深宫,只得咬牙进宫,会一会那昏聩的永庆帝。 承明殿中,那荣氏接过刘成端来的汤药,问起:“钰郎可找太医细细看过这方子,叶静姝毕竟年岁尚轻,不知这方子可有不妥。” 永庆帝就着美人的红酥手,饮尽了汤药,才说道:“太医院昨日看过,说这方子虽开得奇特,却也无损五脏,可以一试。” 那荣氏松了口气:“这般便好,钰郎且试上几日。” 卫景辰心绪复杂地随着刘成进了正殿,那荣氏一眼瞧见他衣摆上的斑斑血迹,急急迎上前来:“我儿可有受伤?” 卫景辰神色凝重地看着母亲,喉结滚动:“不曾受伤,是别人的血。母亲在这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那荣氏面色骤然惨白,不知长子深意,是关心亦或是讥讽。可永庆帝眼下还坐在上方,这出戏自己打碎牙齿也得唱下去:“辰儿,快来见过你父皇。” 方才见母亲脸色煞白,卫景辰字斟句酌,不敢冒然开口。母子二人僵在远处。 那荣氏拉着他的袖子,眸中含泪:“辰儿,此事说来话长,你幼时受了族中兄弟欺辱,总来问我,为何唯有自己是怀胎七月而生,这便是其中缘故,我与你父皇相识在前,与卫司远大婚在后。”这番话用尽了那荣氏所有的气力。 卫景辰却如释重负,族中人虽对自己的身世私下议论纷纷,却因畏惧父亲,无人敢当面提及,母亲故意指鹿为马,无非是借此告诉自己,眼下只是唱出戏罢了。 母亲为自己含垢忍辱,大丈夫自当能屈能伸,卫景辰深吸一口气,一掀衣摆,跪地说道:“儿臣拜见父皇!” 永庆帝并未看出端倪,齐王一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眼下见他恭顺地跪在下方,心中暗喜,卫司远处心积虑多年,竟为他人做了嫁衣。 永庆帝大步走来,扶起齐王,拍上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珠还合浦,历劫重光。今日能寻回我儿,亦是山河之幸,自此,这大晋的天下必将固若金汤。” 那荣氏微微松了口气,这关算是勉强过了。 亲也认了,一顿团圆饭自是免不了。席间,永庆帝时不时为那荣氏夹菜,一脸关切地说道:“今日你用的不多,若是不合胃口,明日我让他们去寻个南地的厨子。” 卫景辰在桌上握紧了拳头,竟已亲密至此。 那荣氏羞愧难当,这怕是自己吃过最难堪的一顿饭,面上维持着与永庆帝情深意切的模样,又要顾及儿子的心情,只得强打精神,勉强用了半碗。 放下镶银象牙箸,永庆帝说道:“路遥知马力,岁久辨人心,那叶家女既是做不到与我儿相濡以沫,不如朕重新赐你桩亲事,丁尚书的女儿丁文茵才貌双全,早前太后颇为赏识,朕以为,此女与我儿甚是般配。” 永庆帝这般急着赐婚,倒是出乎意料,想来他对自己尚存疑心,打算彻底断了卫叶两家的关系。 卫景辰心中百转千回,自己不久便要离京去寻父亲,若是接回静姝,只怕会害了她,甚至是整个叶家,眼下为叶家着想,接受赐婚怕是无奈之举。 想通这些,卫景辰跪下谢恩:“谢父皇赐婚!” 永庆帝笑道:“来人,速速拟旨,为齐王与丁家文茵赐婚,让钦天监挑选吉日。” 圣旨一道道从宫墙内传出,京城各大世家纷纷咋舌,先是卫家替今上养大了儿子,又是叶家女被齐王抛弃,接踵而至的消息让京城百姓险些忘记,山河动荡,朝廷与卫家正在雍州前线激战。 一处不起眼的破旧院落中,卫平和卫八大眼瞪着小眼。 卫平先开了口:“我们是在此处候着主子,还是先出京禀了二爷?” 卫八踌躇着回道:“此事怕轮不到咱们禀报,二爷在京中探子众多,咱们要不还是在此处等候主子调遣。”心中暗想,若是当面禀报,只怕这条小命都没了。 叶静姝在府中得了消息,失手砸了新得的秘色瓷牡丹茶盏。 看着一地的碎片,静姝只觉恰如自己的心,碎成这般,怕是没有了重圆之日。 锦瑟忙着收拾碎片,玲珑忐忑地劝道:“主子莫急,说不得姑爷有他的苦衷。” 静姝眼空无物地看着锦瑟收拾满地的残片,淡淡地说道:“往后莫再唤他姑爷。” 第一百三十二章、蒹葭苍苍 钦天监的徐监正挑了几个吉日送往那荣氏的蒹葭宫,永庆帝正等着那荣氏给自己端药。 那荣氏心中有些嫌弃,面上娇声嗔道:“钰郎为何每日都要来我这里喝药?” 永庆帝笑道:“自是因为阿悠是我的药引,每次闻到你身上的草木香,我的病便好了大半。” 徐监正在院内垂着脑袋候着,这蒹葭宫原是前朝宠妃的宫殿,荒废了许久,早些年圣上为赵贵妃修葺一新,可太后认为这处宫殿太过华丽,盖过了皇后所居的宁德宫,以为不妥。 如今这宸妃倒是后来者居上,住进了这处后妃觊觎的宫殿。徐监正听见屋中圣上开怀大笑,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 fqxsw.org 候了一柱香的时间,内监领了徐监正进了屋,屋子烧着暖墙,空气中有淡淡的花椒辛香,暗叹这宸妃果真是椒房独宠,想必这墙壁用花椒磨粉涂抹过。莫不是圣上仍期待着这宸妃高龄产子。 绕过巨幅的蜀锦孔雀屏风,徐监正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狐媚惑主的宸妃。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徐监正不敢再看,生怕在圣上面前失仪,慌忙将手中册子双手呈上。 刘成打开册子,恭谨地放在案几上。永庆帝仔细看了看:“这二月初九便是个好日子,宸妃以为如何?” 那荣氏迟疑着说道:“可会有些仓促?” 永庆帝笑道:“无妨,左右由礼部操办。齐王年岁不小了,该有子嗣了。” 那荣氏只好点头:“陛下所言极是!” 徐监正出了蒹葭宫,额上微汗,这宫里的暖墙烧得比他处要旺。 领路的内监见他用袖子擦汗,不无得意地说道:“宸妃娘娘打南地而来,陛下怕娘娘不适应北地的苦寒,咱们这蒹葭宫自是温暖如春。” 徐监正昨日夜观天象,客星入紫宫,紫微星上方的帝座华盖不显,恐怕这魏家的天下不久矣,然而这些推断,徐监正却不敢透露一字。只怕这凭空出现的宸妃就是一切变数的开始。 二月初七,叶静瑜回了母家,明泰郡主勉为其难地开了宴席。 明泰郡主并不待见这位继女,容貌虽然不俗,可比起静姝却有天壤之别,且自视甚高,不比静姝的亲切随和。 静姝本无心思陪这个妹妹一道用膳,可明泰郡主特意派嬷嬷来请,只好强打精神去了主院。 叶静瑜见了长姐,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扬着嘴角说道:“长姐,妹妹前几日刚诊出喜脉,便想着回府报个喜。” 静姝算是明白了,叶静瑜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上门落井下石来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休弃,外面关于自己不能生育的谣言更胜从前。 叶静瑜看着曾经风光无限、百家求娶的长姐,如今又被迫回了叶家,暗暗幸灾乐祸。 自己虽是低嫁,却在赵家受到众星捧月的礼遇,婆母纵容,妯娌奉承,眼下自己又有了身孕,便是赵子骞那莽夫都得小心伺候着。果然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静姝也不是那以德报怨的圣人,笑着端详起叶静瑜:“那要恭喜妹妹了,看妹妹脖颈上都多了许多毛发,皮肤也不似往日那般光洁,渐生男相,便知妹妹这胎十之八九是男胎,着实可喜可贺。” 明泰郡主本在一旁看着热闹,毕竟这都是夫君的女儿,自己这个继母帮了谁都会落下口舌。此刻听着静姝言中带刺,险些笑出声来,堪堪用帕子遮住嘴角的笑意。 直到叶震鸿从府外归来,见叶静瑜回了府,微微皱眉,说道:“前几日听闻你有了身孕,怎么还四处走动?” 叶静瑜只得回道:“父亲,女儿许久不见长姐,心中想念得紧。”这话说得自己都心虚。 正在气氛微妙之时,许国公府来了个体面的嬷嬷,原是许家二爷的奶嬷嬷:“奴婢给郡主和叶家老爷请安!咱家二奶奶方才发动了,二爷急得不行,派了奴婢前来,想求叶家姑娘过府坐镇。” 静姝一听,也顾不上这虚情假意的妹妹,与父亲和郡主告了安,急匆匆就要出门。 管家忙着要备车,静姝摇头:“无妨,坐许家的马车便好。父亲,天色不早了,女儿约摸要明日才能回府。” 叶震鸿深知许家为人,自是放心,便派了八名侍卫护她安全。 许国公府,二房院中时不时可以听见周氏痛呼。周氏这是头胎,自腹部阵痛开始,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有生产的迹象。 见了静姝,周氏还能在阵痛间隙与她说上几句:“知你这些日子怕是不好过,我却无法动身去看你。瞧瞧,最后还得让你来看我。” 静姝见她还有说笑的力气,让几个嬷嬷将她搀扶坐起:“你别忙着躺下,这离生产还有不少时辰。方才用了午膳没?” 周氏想了想:“还没用,没什么胃口。” 静姝吩咐琉璃:“快去给你家奶奶煮碗浓浓的桂圆红枣甜汤,再放两个鸡蛋。” 周氏撒娇:“静姝,我一点也不想吃。” 静姝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到半夜都不一定能生,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 许二爷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静姝好笑:“许二爷也别闲着,陪你家夫人在屋里走走!” 果如静姝所言,周氏直到子丑之交,才痛得再也说不出话。静姝将许二爷赶了出去,领着稳婆们忙碌起来。 寅时三刻,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婴挥舞着手脚呱呱坠地,静姝感慨,自己总算接生到一个女婴了,还是个眉目清秀的漂亮娃娃。 静姝抱起这高声啼哭的女娃,送给了外屋的许晏明,见他欣喜若狂,手足无措地想接又不敢接,只好递给了一旁的嬷嬷。 听闻周氏顺利产下一个女婴,国公夫人赵氏这才揉着僵硬的膝盖出了佛堂,与国公爷一道赶了过来,总算可以对周家有所交待。 赵氏抱着孙女,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沐妍这孩子有福气,头胎是个女儿,最是贴心!” 看着静姝一脸疲倦,顺手将这女婴递给了许国公,自己拉着静姝的手感激地说道:“今日多亏有静姝坐镇,改日必将重谢。厢房我已经命人收拾妥当,梁嬷嬷,赶紧带叶家姑娘下去休息。” 静姝微微福礼:“夫人客气了,周氏如我亲妹,理当如此。”又进屋去瞧了瞧周氏,见她虽已睡着,面色却渐渐恢复了正常,安下心来。 站了大半日,静姝的腰间有些酸痛,便搭着玲珑的手朝屋外走去,跨过门槛时忽觉小腹隐痛,猛然想起,这月的月事并未如期而至。 第一百三十三章、缘起缘灭 月华如水照玉阶,思绪似潮乱冰心。静姝沉默不语,不自觉地将手覆上了小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玲珑不禁问道:“主子可是饿了?” 静姝怔愣,先是摇头又是点头。 带路的梁嬷嬷忙说道:“夫人已吩咐为叶姑娘备好了馄饨,姑娘用些再安寝。” 玲珑奇怪,主子一向睡前不再进食,今夜竟破天荒地用了大半碗,许是劳累了一宿,腹中饥饿难耐。不禁有些心疼,主子这段时日过得格外艰难,眼下却仍巴巴地跑来陪着那周氏生产。 静姝本以为自己今夜怕是睡不着了,没想到刚上榻不久,便去会了周公。 这一觉便睡到了未时,静姝起身去见了周氏。 周氏瞧见她进了屋,便让乳母将婴儿抱走,使着眼色让许家二爷去了外间。 2kxiaoshuo.com 拉着静姝的手在自己的床边坐下,疼惜地摸着静姝的脸:“好姐姐,竟瘦了许多,昨日辛苦你陪我这一遭。这些日子,我心中记挂着你,却出不上力。你是个通透的人,不似我这般蠢笨,该放下的便放下吧,流年笑掷,未来可期。” 静姝知她言下之意,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哪里蠢笨,这么多的人都愿意宠着你,去哪里寻比你更狡猾的女子!” 周氏得意地回道:“那是我的福气好。” 静姝与她笑了一会,又道:“你好好休养,隔几日我再来看你,今日有些乏了,我且回府了。我会试着放下过往,若是过不好这往后的日子,从前的书便是白念了。” 静姝去了主院,与国公夫人赵氏告辞。赵氏让梁嬷嬷抱来一个彩绘漆盒:“好姑娘,这是我的一些心意,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一套五福临门的玉葫芦,取个好彩头。” 静姝笑着收下:“承夫人吉言!” 正巧今日休沐,许晏清正与国公爷在窗边下棋,听闻她要回府,便起身与赵氏说道:“母亲,我刚好要去城西会友,顺道送叶姑娘回府。” 许国公挑挑眉,方才说好陪自己大战三个回合,怎么转眼间就要溜走。赵氏知他心思,管也管不住,索性点点头,由他去了。 这一路,静姝的心思在腹中胎儿,许晏清的心思却在车中佳人,车内车外皆是心不在焉。 玄武大街之上,应恭王之邀,卫景辰前往恭王府赴宴,明日就要成婚,面上心中皆无半分欢喜。 两相偶遇,许晏清微怔,随即下马见礼:“臣参见齐王!” 马车中本有些恍惚的静姝,骤然绷直了后背。 卫景辰挥手:“望宁无须行此大礼,你我如旧时一般便好。” 许晏清却道:“此一时,彼一时,臣自该守礼!” 客套一番,卫景辰正准备离去,却见一旁刻着国公府标识的马车后,站着一排定远侯府的侍卫,有些惊讶,下意识地问出:“这马车中是何人?” 许晏清有些无奈地答道:“车中是叶家长女。” 卫景辰心中瞬间风起云涌,他们二人竟凑到了一处。 静姝本不想露面,陡然想到腹中的胎儿,总该问个清楚,做个了断,便掀起帘子,款步下了马车。 卫景辰与许晏清皆是一愣,未想她主动现身。 静姝行至卫景辰面前,微微福礼:“臣女见过齐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景辰忍着翻江倒海的心绪,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看了看一旁的巷子,下了马:“叶姑娘请!” 窄窄的青石巷,长长的相思情,静姝看着眼前一身石青色蟒袍的卫景辰,既熟悉又陌生,她的郎君不会用这般冷漠的神情看着自己。 静姝犹豫地问出:“齐王旧日说过的话可还算数?” 卫景辰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数日未见,她憔悴了些,一举一动却始终撩动着自己的心弦。 卫景辰不忍伤她,却更不能害她,狠心说道:“叶姑娘送我母亲入宫之日,你我缘分已尽。你应知我,我宁可身首异处,也不愿见如今情形。唯愿相离之后,叶姑娘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再嫁高官之主。” 平整的指甲硬生生地掐进肉里,静姝本是骄傲之人,若不是为了腹中胎儿,她不愿低三下四地来问他。既是得了答案,更不愿再作纠缠,只道:“如此,静姝便祝齐王与王妃珠联璧合、鸾凤和鸣。” 卫景辰拱手谢过,毅然决然地离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静姝腹中突觉坠痛,浑身脱力,扶着冰冷的石墙蹲了下来。 守在巷口的玲珑慌忙叫道:“主子!” 卫景辰远远听见,心乱如麻,可转念想到静姝身体一向康健,性子也洒脱,便硬着心肠纵身上马离去。 许晏清看着玲珑张惶失措地奔进巷中,急忙丢下马跟了进去。 玲珑跪在静姝面前,紧张地问道:“主子莫吓奴婢,可有哪里不适?” 静姝颇为紧张,额上不知是痛还是吓出了冷汗,这个孩子来之不易,纵然没了夫君,她依然想留住这条生命。 许晏清蹲下身来,看着她额头的汗珠,关切地问道:“可要我扶你起身?” 静姝深知此刻不能勉强走动,抬头望向许晏清,说道:“我怕是要小产了。” 许晏清看着她慌乱的神色,微怔片刻,一把将她抱起:“我送你去寻郎中。” 静姝急急摇头:“不可声张,我自己便可医治,世子送我上车便好。” 许晏清道:“好,听你的!” 横抱静姝出巷口时,正巧庄王与几位弟弟结伴前往恭王府,庄王正抱怨着:“大哥倒是给他脸面,特意请我们过府贺他大喜。” 回头却见许晏清怀抱佳人出了深巷,那佳人容貌绝美,紧蹙娥眉,娇弱惹人怜爱,这等姝色断不会认错,正是那位被齐王抛弃的叶家长女。 诸位皇子一时瞠目结舌,许晏清心中担忧静姝状况,并未停下脚步,只道了句:“诸位王爷,叶姑娘伤了脚,恕臣不便行礼!” 皇子们与他相熟,挤眉弄眼地回道:“望宁自便!” 静姝觉得自己今日怕是冲撞了哪位神仙,然而也顾不上许多,只将脸侧向了一旁。 许晏清抱着她麻利地上了马车,安顿妥当,才跳下车来。再抬头时,见诸位皇子仍在原地,也不多言,拱手离去。 良久,庄王道了句:“今日这出戏倒是精彩,不虚此行。” 众皇子讪笑着点头,纷纷轻扬马鞭,奔恭王府而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后发制人 半躺在马车上,静姝觉得好受了许多,见玲珑急出了眼泪,虚弱地笑着:“放心,你主子没那么脆弱。” 行至半道,许晏清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叶静川。 叶静川见妹妹久久未归,便打算赴国公府迎接,未想竟是许晏清亲自护送,略略吃惊。 静姝听见兄长的声音,慌忙掀开帘子,在兄长看不见的地方,对着许晏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许晏清会意地微微颔首。 静姝安下心来,方才自己太过紧张,才脱口而出,有孕之事本不该泄露。 叶静川道:“望宁既是来了,今晚便留下与我饮酒。” 许晏清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待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稳,玲珑下了车,说道:“侯爷,主子说有些胃痛,走不动路了。” 叶静川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抱着静姝下了车,假意嗔怪道:“你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静姝撇撇嘴:“没有,许是昨日太过紧张。” 叶静川见她面色微微泛白,怜惜地调侃道:“人家生娃,你跟着紧张什么!” 静姝冷哼,不再理他。 许晏清看着她们兄妹互动,原来她也有孩子气的一面。见她面色不似方才那般惨白,稍稍放松。 直到许晏清赶在宵禁前离开了定远侯府,也未见府中有异,猜她应是平安度过了。 静姝在床上平躺着,思忖着方才只是微微见红,这个孩子应该是保住了,喝了碗艾叶粥便睡下了。 锦瑟和玲珑却担忧不已,一人睡在内间塌上,一人睡在外间,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这夜,远在雍州的卫司远终于得了消息,在帐中怒吼:“谁给你们的胆子,这般大事竟敢瞒我。” 卫三爷走上前来:“是我压下了此事,请二哥责罚!” 前几日,听闻长子被暗卫救下,卫司远意气风发,用兵如神,朝廷大军连连溃败。此刻得知真相残忍如斯,卫司远怒不可遏,恨不得发兵直取京师,砍下永庆帝的脑袋。 卫司远一掌拍在案几上,结实的楸木桌案瞬间断裂。一股血气涌至喉头,卫司远生生咽下口中的腥甜,屏退左右,冷冷地看向卫三爷:“说吧,如今京城究竟是何般情形?” 卫三爷看着二哥如淬寒冰的眼神,心下发怵,咬着牙关,半晌说道:“二嫂眼下封了宸妃,入主蒹葭宫。侄儿封了齐王,与叶氏和离,不日将另娶。事已至此,二哥要打要杀,我都认了。” 卫司远却敛了怒气,挥手说道:“你且出去。” 卫三爷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卫司远轰然坐下,张狂地笑着,自己防了半生,却不想她依旧回了那人身边,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蒹葭宫,名字取得甚妙。 beqege.cc 他曾引以为傲的长子,自幼苦心造诣地培养,为他遍寻良师,带他亲上战场,为了他的婚事不惜用上苦肉计。如今他不但舍了自己,连自己为他安排的亲事也不屑了。 卫司远凄凉地发现,一夕之间,他什么也没了,耗尽了心血,放在心尖的女人和儿子却离他远去。那自己要这天下还有何用?为了那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吗? 次日,卫司远下令,原地休整,暂缓北上之路。 不久,冯大祖被急急送进了军营,卫司远骤然高烧,随行的军医束手无策。 卫三爷看着那双手插袖,一脸无动于衷的冯大祖,恳求道:“医者,仁术也,博爱之心也。还请冯先生摒弃前嫌,出手医治。” 冯大祖冷哼:“我今日对他仁心,便是对这天下百姓不仁。” 卫三爷却道:“先生当真看不出这天下大势所趋?门阀割据,天子多疑,即便今日不是泸州,亦会有他州起兵,群雄逐鹿之争不远矣。反倒只有以卫家的军力,才能按下那些蠢蠢欲动之人。” 冯大祖在京郊大营行医多年,自知如今朝廷的兵力不比从前,且王家不善练兵,与叶家掌权时相去甚远,只得仰天长叹:“若是眼睁睁地看他在我面前断了气,实非医者作为。罢了,且看天意如何!” 同日,齐王在京城迎娶了丁文茵。 因战乱之故,永庆帝早就下旨,民间婚丧嫁娶,一切从简。即便是皇子成婚,礼仪也是一减再减,恰合卫景辰的心意。 丁文茵也并不在意,总算能如愿以偿地嫁入高门,还意外捡了个英武非凡的王爷,喜不自胜。自己怕是天生与那叶静姝是仇敌,原本是她处处压自己一头,如今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摇曳的烛光下,看着无一处不倜傥的夫君,丁文茵醉了,终是苦尽甘来。只是夜晚,这夫君有个怪癖,非要熄了蜡烛才肯上榻,这屋内与寻常不同,黑得吓人,可丁文茵依旧充满希冀。 令她欣喜的是,这夫君外表冷清,床笫间却颇为热情,丁文茵很是知足,在黑暗中动情地说道:“夫君,妾身此生只盼着能住进你的心中。” 身上之人略略停下动作,却未发一语。 不几日,永庆帝得了前线的飞鸽传书,本一路势如破竹的卫家军突然停下了北上的脚步。 永庆帝长舒一口气,想来卫司远那老贼该是已经收到了京城的密报,是时候轮到自己后发制人。 永庆帝招齐王入宫议事,足足密谈了半日,最后在蒹葭宫,一家三口用了顿饯行宴。 宸妃今日兴致极高,席间谈起许多年少之事,甚至提及自己与永庆帝当年的相遇。 齐王看着母亲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却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母亲,自己不曾见过。 临别时,宸妃捧出一摞月白的贴身衣物:“母亲从未做过这些,若是不合身,你再让王妃改改。” 宸妃用手轻抚着衣物西南角上绣的石斛兰,递给了齐王。 石斛兰在夷人中,象征着父亲。母亲此举,齐王心领神会,安慰地握住了她的手。 看着母亲眼中隐隐泪光,齐王不免有些担忧:“孩儿此番赴雍州战场,定不负父皇和母妃所托,望母妃好生保重。” 永庆帝上前,安抚地拍上他的后背:“皇儿放心,你母妃是我心中至宝,断不会让她受了半点委屈。” 永庆帝牵着宸妃的手,将齐王送出了蒹葭宫,见宸妃眼中涌现波光,永庆帝将她拥入怀中:“阿悠,莫要怪我,若是这朝中有第二个人能担起此等重任,我绝不会逼他去对阵卫司远。” 宸妃温顺地点点头:“钰郎,我们进屋吧,外面有些冷,似乎今岁的冬日格外漫长。” 永庆帝却道:“今冬有阿悠陪在我身边,我却觉得春日早早到了。你瞧瞧那树上,远远望去,隐隐可见青色。待到春日,我陪你去京郊的皇庄看一看,漫山的春华,与南地的山景各有千秋。” 宸妃闻言,心生向往,北地的春天,三月的桃花,自己可有幸得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重诺求亲 入了夜,齐王府中,王妃丁氏正打算开箱为齐王备下行囊。 齐王从屋外大步走来,沉声说道:“无本王允许,王妃不得触碰我的私物。” 丁氏手一抖,松开了那朱漆雕花木箱,委屈地说道:“妾身只想替王爷收拾出行的衣物。” 齐王却道:“不劳王妃动手!”那箱衣物皆是静姝一件件为他添置起来,怎容他人沾染。 丁氏涩然一笑,婚后王爷待她冷淡,一日也说不上几句话。眼下王爷又要出征,自己何时才能与他琴瑟和鸣。 只得扁着嘴坐在一旁,眼瞅着齐王取出几件衣物,视如珍宝地捧在手上,头也未回地离开了:“今夜本王宿在书房!” 丁氏盯着那冰冷的床榻,黯然神伤,大婚之日后,王爷未曾留宿。本想着明日王爷就要远征,今夜总该留下,不想又是自己奢望了。 书房中,齐王躺在静姝陪嫁的拔步床上,手握静姝送他的玉佩,摸着那并不平整的梅花络子,相思成疾。 久久,那颗狂躁的心也无法平复,思念如茧,丝丝缠绕。齐王换上夜行衣,跃墙出了王府。 这夜乌云遮月,静姝早早睡下。这几日总觉惫懒,懒得吃,懒得动,甚至懒得思考。一想到卫景辰娶了那丁文茵,便心烦气躁,唯有睡着才能少些烦恼。 齐王站在晓风苑的窗下,屋内一片漆黑,只隐隐传出均匀的呼吸声,静姝似已睡熟,比寻常早了许多。 齐王呆呆地在院中吹了半宿的冷风,那扇喜鹊登梅的短窗如天堑一般,横亘在他们中间,无法逾越。 次日清晨,齐王在书房中换上了那荣氏为他赶制的中衣,不经意地摸了摸那衣角上的刺绣。 丁氏不请自入,跨过门槛走近,笑得温柔:“妾身来请王爷一同用膳。呦,这衣上的绣花倒是别致,与寻常兰花有些不同。” 齐王侧过身子,穿好外袍,淡淡地回道:“南地的兰花。” 丁氏眨巴着眼睛,不无讨好地说道:“妾身也想去王爷的故乡看看。”骤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讪讪地闭了嘴。 齐王斜睨了她一眼,道:“我此趟出京,少则一年半载,王妃好自珍重。” beqege.cc 丁氏有些感动,王爷多少顾念着自己,应道:“王爷安心上阵杀敌,妾身自会料理好府中大小事务。” 齐王不再言语,迈出了院子,直奔禁军大营,领上永庆帝安排的五十名亲卫,风驰电掣地出了城门,抛下了这京城的是是非非,唯独放不下困在城中的一双至亲。 京郊的长亭外,丁氏绞着帕子站在马车旁焦急地候着,见了那漫天飞扬的沙尘,跑上前来挥帕高呼:“王爷!” 齐王吃惊地勒住马缰,在丁氏面前堪堪停住,紧锁眉头,问道:“你在这里做甚?” 丁氏见他似有怒气,心下忐忑,自己隐约听闻王爷与那叶家长女是在边关相识,便想着效仿一二,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妾身想随行照顾王爷起居。” 齐王握紧了缰绳,沉吟片刻说道:“你自己跟上,沙场刀剑无眼,你自求多福。” 丁氏欢喜地应下,慌忙爬上了马车,生怕被自家王爷丢下。 齐王出京的次日,定远侯府就迎来了瑞王府的薄夫人。 静姝正在花园中一边享受这初春的暖阳,一边喂着那两头白唇鹿,送鹿之人可恶,鹿却是无辜。抬头便见一位眼生的妇人从回廊里穿行而过,面容和善却不失精明,雪鬓霜鬟却不见老态,在一身檀色金丝攒花的织锦缎衣映衬下,容光焕发。 薄氏也在打量着瑞王目盼心思的叶家长女,明妍却不妖艳,娇媚却不狐媚,难怪惹得无数儿郎尽折腰。 由管家领路,薄夫人进了主院,给叶震鸿和明泰郡主请了安,笑着说道:“原本轮不到我来府上拜见二位贵人,然兹事体大,瑞王信不过他人,我便斗胆前来叨扰。” 叶震鸿道:“薄夫人见外了,一别多年,见夫人一切安好,我对薄参将也算有了交待。” 眼前这位薄夫人,亡夫原是叶震鸿麾下的一员猛将,战场阵亡,薄夫人被夫家人占尽了家财,又被扫地出门,腹中八月大的孩子也未能保住。 叶震鸿听闻此事后,将她接来京城,打算购置个宅院妥善安置了故人遗孀。 奈何她不愿平白受人恩惠,听闻宫中在为皇子找寻家世清白的乳母,便求着侯府举荐,顺利进了宫,哺育了瑞王。 瑞王边关立功后,不敢为宫中的生母丽嫔求取恩典,只怕遭人嫉恨。倒是为薄夫人求得三品诰命,接她出宫安享晚年。 正是因叶薄两家的旧交,这薄夫人是不二的人选。 薄夫人回道:“劳将军记挂,今日奴婢是受了瑞王所托,来府上求一桩姻缘。” 叶震鸿与明泰郡主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讶:“夫人请说!” 薄夫人有些感慨:“瑞王倾慕将军嫡长女久矣,出征前在陛下面前也过了明路,盼着能纳其为侧妃。瑞王自知,侧妃之位委屈了侯府贵女,便求我出面作保,只待令爱生下一儿半女,立即扶为正妃。” 叶震鸿一时分辨不出,这瑞王打得是何主意,是否另有所图。 明泰郡主知夫君不便开口,便笑着回道:“三皇兄倒是深情,可这承诺只怕是空中楼阁,毕竟崔家也不是寻常人家。” 薄夫人笑得和气:“不瞒郡主,瑞王并非儿女情长之人,这些年,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独独对将军爱女情有独钟。” 叶震鸿却道:“长女眼下只怕没有心思谈婚论嫁,我也不忍催促。今日怕是无法给薄夫人个准话。” 薄夫人感慨:“将军拳拳爱女之心,我自能理解。眼下瑞王在雍州前线,也无暇分身。待日后瑞王回京,我再过府一叙。” 送走了进退有度的薄夫人,明泰郡主靠在夫君肩头小声嘟囔:“三皇兄这人,城府极深,诸位皇兄中我最看不透的,便是他。父皇素日也不喜他,如今却屡屡委以重任,不知是何道理。” 叶震鸿扶着她进了院子:“生在天家,左右不过一个盼头。” 明泰郡主笑了:“可惜了,我只是个女儿身,凑不得这个热闹。” 傍晚,听闻白日之事,叶静川拎了壶暖胃的黄酒进了晓风苑:“静姝,今晚陪为兄小酌几杯。” 静姝刚舀起一勺羊奶山药羹,惊得又搁回了碗中。 第一百三十六章、斯人已逝 顾不上那羊奶山药羹,静姝慌忙躺上床榻,胡乱盖上衾被。 玲珑会了意,迎到门前,福礼道:“侯爷,主子今日在花园吹了风,浑身不舒坦,刚睡下。” ranwen.la 叶静川纳闷,静姝一向康健,如何这些日子就成了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莫不是心病所致? 看向桌上的羊乳羹,叶静川摸了摸那碗,尚温热着,再看向床边胡乱摆放的绣鞋,摇了摇头。 示意玲珑她们退下,叶静川搬了矮凳坐到静姝床边,隔着床幔说道:“为兄不知该如何劝你,可如今这天下已不是当初的太平盛世,父亲此番以退为进,求的是你的平安,图的是叶家的前程。若不能重掌军权,叶家只能任人摆布,在这乱世中再无立足之地。” 静姝也知兄长肩挑定远侯府的未来,步履维艰,睁开眼睛小声唤道:“哥哥!” 叶静川摸摸她的脑袋:“今日瑞王派人上门提亲,要纳你为侧妃。” 静姝微愣,恍然大悟:“难怪那日进宫,圣上说再赐我桩姻缘。” 叶静川心生怒火:“真当我叶家无反抗之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拿捏你的婚事。” 静姝劝道:“哥哥莫恼,如今旨意未下,便仍有回旋的余地。” 叶静川迟疑着开了口:“静姝可有想过再嫁?你与他,一如我与念汐,怕是有缘无分。那日,许晏清送你回府,与我私下提及,若你有再嫁的打算,他的心意从未变过。” 静姝默然,对于许晏清,她总是心怀愧疚。 叶静川见她不语,不再多言,指指一旁的酒壶:“十五年的陈酿,你留着细细品。” 次日清晨,宫中传出消息,宸妃自戕了,君王辍朝三日。 蒹葭宫中,陈太后和周皇后闻讯赶来时,便看见永庆帝怀中抱着宸妃那满是鲜血的身子咆哮:“若是救不活宸妃,朕便要你们太医院给她陪葬。” 太医院的章院史领着左右院判跪在地上,大义凛然地说道:“臣下死不足惜,还请陛下节哀,宸妃娘娘早已没了气息,纵使医圣在世,也无还魂之力。” 永庆帝又道:“今日当值的奴才何在?为何让宸妃一人待在屋中?” 领头的内监哭哑了嗓子:“陛下,娘娘说是昨夜睡得不踏实,想睡个回笼觉,奴才们这才在屋外候着。” 永庆帝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恨恨地砸了一旁的福禄花瓶:“混账东西,竟不留下个奴婢在屋里守着。” 陈太后挥手,让屋里跪着的一干人等退了出去,出声劝道:“宸妃既是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守的了一日,却守不得千日。皇帝,你想开一些!” 永庆帝看着怀中没了温度的那荣悠,似睡着一般,一如往日那般清丽无双,握紧了那已被包扎好的手腕,恸哭:“竟对自己下此狠手。” 永庆帝难以置信,今日上朝前,宸妃还勉强睁着惺忪的睡眼送自己出了蒹葭宫,不想早朝刚过一半,便有宫人进殿传了话。 永庆帝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了蒹葭宫,只记得昨夜宸妃在自己耳边低语:“钰郎,这一世我不曾为自己活过。若有来世,你我做一对寻常夫妇可好?”原来这就是告别。 陈太后看着他茫然无措的模样,很是心疼,原以为皇帝已没了心肠,未想他也会痛心欲绝,慈母之心终是占了上风,摸着他的头顶安慰道:“皇帝,人都走了,你让她早日入土为安,斯人已逝,忘了吧。” 永庆帝猛然抬头,问道:“可是母后逼迫了她?” 陈太后怒斥:“皇帝,你把这蒹葭宫看守得比那雍州的城郭更加密不透风,哀家如何能胁迫于她?你那刚认回的皇子前脚踏进了雍州地界,她后脚便自裁了。她为谁而死,至死心中念的是谁,皇帝是真的不知吗?” 陈太后方才那点怜悯之心已荡然无存,转身拂袖而去。周皇后片刻不敢多留,生怕被无辜迁怒,跟随太后急急离去。 永庆帝自嘲一笑,摸着宸妃的面颊说道:“你真傻,即便他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忍心责怪于你。你何苦用自己一命换他性命!” 直到夜色渐深,颗米未进的永庆帝才缓缓走出,与刘成说道:“宸妃不喜热闹,停棺三日后将她送去皇陵地宫,待百年后以皇后之礼与朕同穴合葬,务必加派人手守住地宫入口。” 刘成见圣上出了屋,激动得老泪纵横:“陛下放心,老奴这就安排下去。陛下,可要即刻派人将齐王追回?” 永庆帝摇头:“不必了,宸妃早就算好了,两日两夜,足够他逃出生天。传书老三,让他将宸妃自裁之事散到贼营。这痛心疾首的滋味,他卫司远也该尝尝。” 两日后,雍州传来消息,齐王灭了随行的禁军,销声匿迹了。 叶静川听闻此事,赶回府还,亲自说与静姝:“如此看来,之前种种皆事出有因。” 静姝默默地坐下,喜忧参半,欣喜郎君舍弃自己实属无奈,忧心这腹中胎儿能否平安落地。一旦天家知晓自己身怀卫家子嗣,只怕还要连累定远侯府。 当着兄长的面,静姝不敢透露一字。她不愿让兄长为了自己陷入这两难的境地,强作镇定:“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不重要。如哥哥之前所说,我与他此生怕是难续前缘。” 叶静川微微叹息:“你想开便好,天下好男儿不止他一个。” 送走了兄长,静姝的心乱了,无论如何,自己定要护住这个孩子,眼下自己脉象平稳,想来胎儿安好,不由吩咐起锦瑟和玲珑:“此事万万不能被他人知晓。” 玲珑有些担心:“许世子也知道此事,可会有危险?” 静姝摇头,许晏清的为人自是可以信过:“无碍!” 苦思冥想了一昼夜,静姝也未曾想到万全之法,待肚子大了,如何瞒天过海,更何况侯府中就有天家的郡主。 就在静姝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之际,叶静川又进了晓风苑:“许晏清想私下见你一面,你可愿意?” 第一百三十七章、无悔无憾 疾驰的马队踏过微青的草地,飞快地向新野郡奔去。 城上守军远远地喊道:“来者何人!” 卫景辰身后的卫平等人高呼:“二公子亲至,赶紧打开城门放行!” 守军愣住,近日军中关于这二公子的身世流言纷纷,一时拿不定主意,慌忙派人去禀三爷。 卫八在城下骂道:“公子回来,竟敢紧闭城门,你们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卫景辰立马城下,环视四周地形:“稍安勿躁!” 很快,城门大开,卫三爷父子疾步迎了出来,卫景辰跳下马来,抱住奔上前来的卫景良。 卫景良眼角微红:“二哥总算回来了!” 卫三爷拍了拍卫景辰的肩头,既欣慰又沉重地说道:“二郎回来便好,快去瞧瞧你父亲。” 卫景辰南下之时,一路沿途打听,听闻卫家军原地休整,便知事出有因:“三叔,父亲可是病了?” 卫三爷长长地叹息:“二哥听闻京城之事便一病不起,幸而冯大祖妙手回春,不料昨日又传来二嫂亡故的噩耗……” 未等三叔话毕,卫景辰已跳上马背进了城,当那病榻上的老者映入眼帘,才知父亲竟已病入膏肓,跪在榻前,颤着声唤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卫司远听到儿子的呼唤,骤然睁眼,看着风尘仆仆的长子,眼泪缓缓滑落干枯的脸颊,自己多年的心血总算没有付诸东流,卫景辰终是自己的孩子。 卫景辰的记忆中,父亲一直是自己幼年仰望的巍峨高山,他的雄才大略、足智多谋,自己难以望其项背。 可眼前的父亲竟似风中残烛,卫景辰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说道:“父亲,若是母亲天上有知,必不愿见父亲为她痛心。” 卫司远凄凉地扯了扯嘴角:“她已知晓当年之事,怕是不愿再见我了,如今恐怕还得我去寻她。”每每想到夫人生前怕是恨透了隐瞒真相的自己,卫司远只觉心痛无以复加,生有何恋,死亦有何惧。 察觉到父亲已无生志,卫景辰苦涩:“父亲,儿子尚撑不起卫家这副重担。” 卫司远微微摇头,眼前浮现儿子成长的一幕幕:“我儿文韬武略,不可妄自菲薄,假以时日,必成大业。”离了自己,长子必能独撑大梁。 卫司远想到这些,更觉了无牵挂,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卫景辰只得起身去求外间的冯大祖:“冯医官百治百效、仁心仁术,定有办法救父亲一命。” 冯大祖冷眼看着静姝昔日的夫君,轻哼一声,徐徐说道:“执意寻死之人该如何去救?” 卫景辰一路南下,日夜兼程,先是离了心爱之人,后又失了生身之母,如今自己的信仰也将崩塌,身心俱疲,扶着椅背缓缓坐下。即便心性坚韧如他,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冯大祖虽面上清冷,可眼见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竟有了颓废衰败之意,心中也有些不忍,有心相劝,奈何自己嘴笨,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抽了抽嘴角又坐回了书案前。 天色渐暗,卫平正寻思着如何劝主子用膳。 门外传来消息:“六小姐到!” 不多时就见卫念汐急急进了屋,微凉的春风迎面拂来,卫景辰心中一凛,前路艰难,容不得片刻的疏忽和懈怠,这条命是母亲换来的,自己势必要为妹妹和幼弟撑起一片天。 “哥哥!”自从听闻母亲自戕之事,卫念汐便强撑着一副镇定的面孔,如今见到兄长,鼻子一酸,眼中泛起了波光。 卫景辰起身,将念汐揽到怀中:“哥哥在,想哭就哭出来!” 卫念汐靠在兄长的怀中,哭了半晌才抬起头来:“父亲眼下如何?” 卫景辰默然,领着她进了内间,卫念汐轻声唤了声“父亲”,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卫司远微睁双眼,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怜惜地看着千万娇宠的独女。 卫念汐握住父亲不再温暖的手,心中一片悲凉:“母亲临走前留了封信,父亲可要看看?” 卫司远骤然睁大了眼睛,哑着嗓子问道:“信在何处?” 卫念汐赶紧从袖中取出信来,吃惊地看见父亲竟勉力坐起身来,颤抖着手接过信来,展开信纸,短短四行字竟看了许久。 “得君庇护,远离深宫,侥活至今。得君爱怜,远离孤苦,幸得三子。此行入京城,不敢奢求原谅,唯愿夫君代妾看得念汐出嫁、幼子长成。此生入卫府,无悔,此生遇夫君,无憾。” 那荣氏的字迹娟秀,一撇一捺间皆是清新,卫司远再是熟悉不过,抚上那“无憾”二字,嘴角已带了笑意,许久方才自言自语道:“不敢辜负夫人所托。” 卫景辰没有错过父亲眼神中的那抹坚定,走到冯大祖身旁,一揖到底:“请冯医官出手相救!” 夜晚,亲自服侍父亲饮下汤药,卫景辰才与卫念汐出了屋子。 仰望着满天星斗,卫景辰说道:“你尽快赶回泸州,如今我和父亲身在军营,幼弟全赖妹妹照顾。” 卫念汐点头:“我明日便动身。听闻哥哥又娶了个女子,不知嫂嫂眼下可好?” 卫景辰自是听出妹妹言语间的责备之意,左胸隐隐抽痛:“她并非寻常女子,定能为自己寻得幸福。” ranwena.net 兄长眼底的沉痛也刺伤了卫念汐的心,微微叹息,自己与叶静川又何尝不是有缘无分。 翌日,京城的定远侯府中,卫景辰口中那不寻常的女子正与另一个男子品着香茗。 “我不善烹茶,许世子且将就着饮些。”静姝淡笑。 许晏清回以浅笑:“心中甘甜,茶自甘香。你如今还是少饮些茶水……” 静姝微愣,随即点点头:“不知许世子见我,所为何事?” 许晏清放下茶盏,直视静姝的眼眸:“静姝若信我,假意嫁我可好?我定能护得你们母子平安。” 静姝哑然,她确实在物色再嫁之人,可却从未考虑过许晏清,毕竟他的深情自己无以回报。 许晏清见她微蹙着秀眉,又道:“若想掩人耳目,静姝唯有即日再嫁。那日,诸位皇子都见过你我一处,且宫中皆知我心悦静姝之事,我想京城怕是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这番话从他口中道出,静姝未感丝毫抵触,端方如他,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静姝看着他眼中微微错愕的自己:“我没有世子爷想象的那般美好,并不值得你冒险相助,更何况此事不比寻常,稍有差池,只怕会连累国公府上下几百人性命。” 许晏清笑意不减:“我不是冒失之人,若无把握,不会上门。我也没静姝想象的那般无私,我有一个条件。” 静姝深感愧疚的,便是他一味的付出,如今听他提了条件,反倒舒了口气:“洗耳恭听!” 第一百三十八章、一石千浪 “他日,若这天下改头换面,还请静姝庇护许家百年基业。”许晏清拎起莲纹青瓷茶壶,给自己添了茶。 静姝微勾唇角:“世子真是高看了我,恐怕日后会令你失望。” 许晏清凝神端详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女子,那噙在嘴角的微笑如罂粟花一般让人沉溺其中,有些失神地说道:“怎会失望,我倒宁愿你留在我身边一世,日日皆是欢喜。” 思路客 静姝最惧的便是他的情深,沉默了片刻,轻启朱唇:“世子纳我为妾可好?这场戏不知要多久,我不能也不愿耽误世子的终身大事。” “我已有一子承业,何来耽误?若只是纳妾,想来静姝的父兄也不会同意。即便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腹中孩子着想。”许晏清把玩着手中茶盏,不再看她。 倘若未来此子不能回归卫家,顶着许家庶子女之名,一生都难顺遂。静姝不再坚持:“世子之恩,穷尽此生,恐难回报。” 许晏清摇头:“如若你与他日后再续前缘,许家可保荣光如旧。如若你们缘尽情断,我也可近水楼台。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光风霁月。” 静姝笑了:“我向来说不过你,但听世子安排。” 许晏清欢喜得尽乎惶恐,面上依旧平静:“五日后便是吉日,静姝看可好?” 刚想点头,静姝猛然想起之前今上的赐婚之说:“陛下怕是有意将我送进瑞王府为侧妃。” 许晏清怔了片刻:“竟是如此。无妨,静姝安心待嫁便好。” 衣袂飘飞,望着许晏清的背影,静姝有些懊恼,不该拉他趟这浑水。 离了定远侯府,许晏清便上马直奔宫里,无论是静姝的肚子还是瑞王的心思,都等不得了。 许晏清仍记得瑞王离京前的神采飞扬,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原来竟是这般缘故。 寿仁宫中,太后看着执意跪地不起的许晏清,一时拿不定主意,茶盏端起又放下,陷入了思索。 因卫家之事,叶家嫡长女的身份颇为敏感,自己若插手其中,难保皇帝不会怨怼。 可听着许晏清情真意切的恳求,太后有些动摇。对朝堂的内忧外患,太后也有自己的判断。先前皇帝为卫叶两家指婚,转头来卫家谋逆,叶家平白受累。 叶家执掌军中多载,太后亲眼见证叶家两代将领的实力,恐非皇帝想象那般简单。若再将叶静姝送入瑞王府做侧妃,叶家怕要破釜沉舟,步了卫家的后尘。 自从皇帝病后,思虑不比往日周全,且固执已见。太后虽有心远离是非,眼不见为净,可毕竟是自己的独子,守的又是先帝开创的盛世。 太后不忍,不忍祖宗的江山在自己有生之年断送,不忍见儿子众叛亲离,就算皇帝事后埋怨,自己也认了。 午后,静姝正躺在塌上小憩,外院有小厮急急忙忙前来通传:“宫里来传太后娘娘的懿旨,请小姐到前院接旨。” 晕晕乎乎地领了赐婚的懿旨,静姝才知许晏清其人深不可测,四两拨了千斤,须臾间定了乾坤。 这道懿旨如太后所料,一石激起千层浪。 瑞王府中,崔氏颇感惊讶,抬手将怀中的幼女递给了乳母,多日来压在心头的担子终于卸了一半。 崔氏坐在窗前,看着阳光中飞舞的轻尘,自己想尽了法子阻止叶家表妹入府,又是买凶行刺,又是流言蜚语,未想她的裙下之臣不止自家王爷。 贴身丫鬟翠珠端了碗腥苦的汤药走了进来:“王妃,药熬好了,奴婢闻着,恐怕难以入口,又取了些蜜饯过来。” 崔氏摇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果如翠珠所言,腥气异常,苦涩无比。喉头涌回一口汤药,崔氏又咽了回去,这是母亲好不容易替自己求来的生子药方,便是再难入口,也得一滴不落地喝完。 翠珠有些心疼,赶紧捧来一小碟蜜枣:“王妃用些枣子甜甜嘴,这紫河车太过腥气。” 崔氏推开她的手:“不用了,这枣子也不知会不会影响药效。” 翠珠鼓足勇气说道:“叶氏已没了威胁,王妃何苦为难自己?王妃已诞下二女,生下嫡子是早晚之事。” 崔氏摇头:“我膝下无子,父亲待我又不亲近,便是他朝被废了妃位,崔家也不会站出来为我说话。” 不由想起了母亲刘氏,刘氏出身不显,靠着祖母下药,才与父亲生育了一子一女,堵住了京城的悠悠之口。可在崔府始终如履薄冰,兄长软弱无能,若是自己再失了地位,母亲该如何立足。 崔氏不明白,父亲为何放着娇软的女子不爱,偏要夜夜守着外头藏着的男子。就如她无法理解,为何几面之缘,自家王爷梦中就会念叨,要扶叶氏坐上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子。 即便如今,叶氏要嫁入许国公府,崔氏依然无法彻底放心,毕竟许家只是臣子,来日王爷仍有机会。 国公府的主院中,许国公夫人赵氏横眉冷对长子:“你愈发能耐,如此大事,竟敢越过父母,自请懿旨。” 许晏清跪在地上:“儿子有错,终身大事未请示父母,儿子自请罚跪祖宗灵前,待母亲息怒,儿子再出祠堂。” 许国公稍稍宽心,早前已与儿子议过此事,幸而长子未曾出卖自己,只得在一旁假模假样地吹胡子瞪眼:“你此番作为着实令我们失望,滚去祠堂跪着,没你母亲的同意,不得出来。” 许晏清得了父亲的话,不再多言,起身去了祠堂。 赵氏看着长子萧索的身影,一口气堵在胸口,自己明知长子心思,何苦为难他,眼下虽过了三九,祠堂里甚是清冷。可抬头看看国公爷面上的怒意,欲言又止。 夜幕始降,赵氏听着屋外呼啸的寒风,抱紧了怀中的手炉,感慨道:“今年的冬天真是没了止尽,日复一日的寒冷。” 许国公漫不经心地边翻书边回道:“是啊,本想着开春了就修葺祠堂,看来不得不再等上些时日。” 赵氏一惊:“祠堂可是有哪里损坏?” 许国公摇摇头:“无碍,不过是有几扇窗户年久失修,有些漏风,还可以撑到天气回暖。” 赵氏再也坐不住了,长子后腰上有旧伤,跪在冰冷的地面,还要吹着刺骨的寒风,万一风寒入体,留下顽疾,该如何是好,抬脚出了屋子。 屋内春暖花开,屋外寒气料峭,赵氏不禁加快了脚步。 许国公听着夫人匆忙的脚步声,捋着胡须微微一笑,夫人总是偏爱长子,若换了次子,只怕跪上一宿,她都可以安枕无忧。 寿仁宫中,太后却迎来了兴师问罪的永庆帝:“母后这道懿旨,究竟存的是何心思?” 第一百三十九章、吉日吉时 随着永庆帝的到来,寿仁宫中卷进一阵寒风,陈太后看了看憔悴得有些陌生的儿子,也不答他,只平静地说道:“分明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今岁却如此寒冷。” 永庆帝骤然想起宸妃离世前抱怨春天迟迟不至的话语,脸上也没了咄咄逼人的神情,咳了几声,给太后请了安。 思路客 太后有些惊讶,本以为今夜有场硬仗要打,未想皇帝竟软了态度:“皇帝,叶家嫡女不可做瑞王侧妃。当初卫叶两家是皇帝指的婚,哀家听凝若说起,叶震鸿对长女视若掌珠,做侧妃不妥。” 永庆帝用帕子捂嘴,又咳了几声:“老三眼下还在阵前卖命,若知晓此事,怕是……” 太后摇头:“老三何其精明,他盯着的可不只是叶氏女。” 永庆帝迟疑着问道:“母后,八子中,老三类朕,然朕不喜,老八仁厚,可朕不知能否撑到老八成人。” 太后愕然,皇帝竟已开始考虑身后之事,慌忙说道:“皇帝,你正值壮年,皇储之事不妨等上几年再议。” 永庆帝看向太后,仔细辨认着她面上细微的神色:“母后,朕这咳疾愈发严重,用了药后时常困乏……于私情,朕属意老八,于国祚,老三怕是更合适。” 陈太后有些痛心,纵然这些年母子间屡有冲突,已生嫌隙,可毕竟是自己生养的亲子,缓缓开了口:“皇帝,此事哀家恐怕不能替你分忧。” 永庆帝刚想说话,又是一阵猛咳,再抬头时眼角已现泪痕,面上泛起了虚弱的红晕:“母后,若真有那日,还请母后出面力挽狂澜,稳定朝堂。”言语间,已有些气喘无力。 陈太后抬起手来,想替儿子擦拭眼边的水迹,可终是放下手来:“皇帝且静心休养,沙场有武将,朝堂有文臣,莫将自己的身子熬坏了。” 永庆帝却道:“兵连祸结,儿子恐怕再难安歇,母后多多保重,儿子力有不逮之时还要仰仗母后。” 永庆帝一边咳嗽一边出了寿仁宫,守在殿外的刘成赶紧替他披上了狐裘披风。 “太后或许是对的,朕这些日子思虑愈发不够周全。刘成,太后走到今日,不全靠先皇那点念想。”永庆帝感慨道。 刘成躬身说道:“陛下只是服药后身子倦怠,待咳疾痊愈,自会如往日那般龙精虎猛、运筹帷幄。” 永庆帝摇头:“明日召见太医院的章院史。” 刘成慌忙应下,心中却有些凄凉,自宸妃离世,圣上已是药石无医,每日夜间睡不到一个时辰,太医院怕是无力回天。 定远侯府中,明泰郡主托着肚子走到夫君面前:“国公府为何如此心急,五日后便要成亲,只怕我准备得不够妥当。” 叶震鸿浅笑:“他们二人错过了不少时日,静姝不小了,五日便五日。如今婚丧嫁娶一切从简,你只管养胎,婚事我亲自过问。” 今日下午接了太后懿旨,叶震鸿才知女儿与许晏清私下见面之事,隐隐有些不安,可女儿只言不想再错过,他也不便追问。 明泰郡主微微一笑,同是女儿,长女的婚事夫君亲自操办,当初次女的婚事却是自己操持,天下没有不偏心的父母。 翌日,京城世家、平民百姓无不在议论这桩婚事。女子三嫁本就少见,更何况还是嫁入国公府做世子夫人,闻所未闻。 便是于相夫人梁氏与长媳卢氏茶余饭后也聊起了此事。 “这叶静姝真真好本领,换了旁人,早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母家,悄无声息地坐吃等死。可她倒好,转眼间又勾搭上许家世子。”卢氏一脸的轻蔑。 梁氏赞同:“这叶氏活脱脱一个狐狸精,不光勾了我那傻儿子的心,怕是见一个招惹一个。以前倒没看出她还有这等狐媚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于相在屋外听见了几句,抬脚进屋,不满地说道:“眼下是多事之秋,你们管好自己的嘴,太后的懿旨你们也敢胡乱置喙。” 卢氏讪讪地告辞了,迎面碰上了前来请安的小叔子,彼此见了礼。 梁氏则独自留在屋里,听着于相喋喋不休的斥责。 于渊成听了一耳,本就烦躁的心愈发混乱,并未进屋,转身离去。早知如此,自己该求着父亲进宫请旨,不知静姝可是心甘情愿嫁那许晏清。 就在府外议论纷纷之时,正主静姝却懒得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上一波流言后,胭脂铺的生意愈发红火,自己也不算亏。 更何况如今腹中的孩子独占了她的忧思,若是走漏了风声,自己和这孩子恐怕都难活命。 婚事办的如此急迫,自己与许晏清旧情复燃的戏码就得愈发逼真。静姝不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转眼间,二月二十三日吉日吉时已至。风口浪尖上的叶许二家并未大肆操办,可入目皆是喜庆之色,入耳皆是欢庆之声,泸州城的一幕幕难免涌上心头、浮上眼前。 去国公府的路上,静姝苦涩地笑了,回忆如同藤蔓,日子久了便密密匝匝长得不余一丝缝隙。 直到沐浴着如水的月光,踏进国公府的新房,静姝还在暗中感激宫中那道婚丧从简的旨意,自己也实在没脸再完完整整走一遍婚嫁的仪式。 即便反复点醒自己,可当见到团扇后那明艳娇媚的脸庞,许晏清的心跳仍是漏了一拍,无人知晓,自己数夜不曾安眠。 生怕勾起静姝在泸州的那段回忆,玲珑和锦瑟今日特意为主子收拾了三白芙蓉妆,与上次出嫁的飞霞妆大相径庭。 温婉柔和的柳叶眉间仔细勾画了如火的芙蓉花,明艳妩媚的桃花眼周淡淡地擦了细腻的胭脂,饱满润泽的丰唇上点了绛红的口脂。 端起合卺酒,许晏清第一次离静姝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嗅到她吐纳间的芬芳,看见那微翘的鸦睫轻颤间振翅欲飞。 许晏清恍惚了,如同陷入一片沼泽,每一次挣扎都是更深的沦陷。 即便是做戏,此情此景,静姝依旧有些羞涩,微红着面颊等他一同饮下合卺酒,却见他微眯双眼,迟迟不见动作。眉宇间满是风流肆意的许晏清,静姝不曾见过。 一旁观礼的周氏见状,笑道:“世子爷莫不是看呆了,赶紧饮了酒,新妇便跑不掉了。” 晃动的烛光中,妇人们哄笑满堂。 周氏并不知二人婚事真相,本是无心玩笑,却让许晏清如梦初醒,眸中转瞬已是清明,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静姝没有错过他变换的眼神,愧疚不已,举杯一饮而尽,才知这酒水已被他提早换成了清水。 观礼的女眷们欢喜地撒起了帐子,直到新妇身上满是干果,才意犹未尽地退了出去。 “新妇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如此闭月羞花,咱们在她身旁都成了绿叶……” “这般颜色,我见了都怦然心动……” 芙蓉合欢帐中,许晏清缓缓抬起了手,佳人却下意识地偏头避开。 许晏清略带窘意:“你发间有枚花生。” 静姝尴尬地笑了,自己摸索着取下了花生:“一时仍有些不习惯。” 许晏清一笑置之:“无妨,你若累了便早些休息,我去前院陪完酒再回来。” 静姝点点头,回道:“无碍,我等你。” 第一百四十章、别样洞房 静姝无意识的一句“我等你”,却像羽毛一般拂过心间,自认沉稳持重的许晏清突然踌躇了,这场戏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他不愿在静姝面前失了仪态。 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前院,施南山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来,笑得恣意,拍着他的肩膀贺道:“恭喜望宁,得偿所愿!” 许晏清却笑得涩然,与这位至交好友一道入了席。 前院皆是族中兄弟和知己好友,推杯换盏间,本就几分愁苦的许晏清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许晏明诧异地看着他,兄长向来不贪杯,今日竟来者不拒,见他眼神已有些迷离,近身调侃道:“大哥再喝下去,今夜怕是入不得洞房。” 许晏清闻言,骤然放下了酒杯,暗道不好,险些贪杯误事,假借不胜酒力,拉了几个弟弟挡酒,自己转身回了后院。 贴身小厮朱进匆匆来扶:“世子爷,可要去新房?” 许晏清却半睁着微醺的眼眸道:“煮碗醒酒汤来,先去书房那里沐浴。” 朱进应下,又道:“按爷的吩咐,方才派丫鬟送了晚膳进去,世子夫人已经用过。” 许晏清又道:“往后你机灵些,我这里让你弟弟朱和过来顶上,你顾好夫人那里便好。” 朱进自七岁起跟着许晏清,深知自家爷同寻常世家子弟不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生来尊贵,却偏要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每日鸡鸣前便起身练武读书,严寒酷暑不曾间断。 除了先前的世子夫人张氏,没见爷碰过哪个女子。张氏容貌虽不比叶氏,可也算个姿容不俗的清丽佳人,爷与她只是相敬如宾,一月中同房不过一两日,其余日子皆独自宿在书房。 便是朱进也曾私下怀疑,自家爷是不是藏着不见天光的癖好。直到这叶氏闯进爷的天地,朱进才知,哪里是不喜女子,分明是没有遇见心动之人。 朱进应下:“奴才往后定尽心尽力侍候夫人。” 散了酒气,退了醉意,许晏清才敢起身去了新房。 推门便见静姝披散着浓密的鸦发,素净着一张脸坐在镜前,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乌发雪肤却有别样的风情。许晏清按住了鬓角,自己似乎又醉了。 屋内除了她贴身的婢女,还有两个母亲送来的大丫鬟,杏雨和梨云。 静姝见他似有不适,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世子可是饮多了酒?” 许晏清却道:“夫人为何还唤我世子?” 静姝怔怔地看他,余光瞥见身旁的婢女,娇笑着问道:“夫君,可要用些醒酒汤?” 许晏清摇头,执起她的柔荑:“方才用过了,夫人,我们早些安歇。” 静姝含羞带怯地点点头,忍住了抽回右手的冲动。 虽知一切皆是做戏,许晏清身心皆躁动不已,开口道:“你们都下去吧!” 玲珑和锦瑟有些不安地望向主子,静姝却浅笑着颔首。 直到屋中没了外人,许晏清才不舍地松开那柔若无骨的素手,带着歉意说道:“方才冒犯了。” 静姝只觉手心湿湿滑滑,也不知是谁的汗,低垂着眼眸柔声说道:“本该如此!” 许晏清看了看映在门上的人影,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道:“这戏怕是还要做下去。” 静姝不太明白,疑惑地望向他,许晏清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你坐着便好。” 许晏清背过身去,开始摇晃起那檀木雕花床架,屋内渐渐回荡起吱呀吱呀的声音。 静姝真真没有想到,明月朗朗的端方君子竟被迫在自己面前这般行径,轻笑出了声。 许晏清听见她的笑声,蓦然回首。那嫣然一笑,仿佛破云而出的晨光,照亮了天地,他的天地。他释然了,为了这倾城一笑,自己做些什么,都值得。 许晏清微红的耳尖和痴迷的眼神,落在静姝眼中,他的窘迫和深情,却烙在静姝心中。 一时红了眼,她何德何能,竟让他付出良多。 静姝生生忍下鼻尖的酸涩,褪了鞋袜,钻进那大红的锦被,除了中衣,扔在地上。 生于侯门,静姝也知世家中皆有宫中的线人,更何况许家这等钟鸣鼎食之家,一个疏忽大意,这盘棋便输了。 lingdiankanshu.com 许晏清会意,一般动作,只是始终背对静姝,未褪贴身的亵衣。 半个时辰后,许晏清哑着嗓音唤人进屋收拾。 便是玲珑和锦瑟进屋时,也被一室的旖旎唬了一跳,满地随意丢弃的衣物,凌乱不堪的床榻,慵懒餍足的世子爷,想起方才在门外听见的动静,不由担忧地望向主子。 只可惜微露香肩的主子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并未回头。 杏雨和梨云虽未曾抬头,却不动声色地扫视一番,低头默默收拾着地上衣物。 许晏清又开口道:“将水放下,外间有人守夜,你们都下去吧!” 玲珑与锦瑟对视一眼,忧心忡忡地退出门外,主子已有了身孕,这般洞房不知可会伤了身子。 直到屋外没了人影和声响,许晏清没敢看向静姝,只抱起一床锦被,放下芙蓉帐,隔着帐帘说道:“我今夜在小塌上休息,你若有事,便唤我。” 静姝只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听着外面收拾床榻的动静,翻过身来,陷入了沉思。 帐外烛光忽明忽暗,静姝心中时而愧疚时而忧虑,昏昏沉沉地半梦半醒着。 许晏清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睡去,如今尘埃落定,自己终于可以安睡。 翌日,曦光照进暖帐,静姝睁开了眼睛,骤然看见那陌生的芙蓉合欢帐,略略吃惊,才想起昨日种种。 听见帐中动静,许晏清轻声唤道:“静姝可是醒了?” 静姝讶异:“世子还未出门?” 许晏清放下手中书卷,有些无奈:“这衾被尚在塌上。” 静姝才想起这茬,慌忙穿好中衣,掀开了帐帘:“我日后着中衣睡下,世子醒来后将衾被放进来便是,莫要耽误了你晨起习武。” 许晏清却道:“无妨,这几日休沐,不想扰了你休息。” 朱进如往日一般时辰,领着婢女在屋外等候,直到站得腰背僵直,才听见屋内有了动静,传人进屋伺候。不免有些感慨,世子爷这些年来头回破例晚起,真真是红鸾帐,英雄冢。 转头又呸呸两声,自己胡想些什么,自家爷可是高僧口中大有晚福的贵重之人。 国公府规矩严,下人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却无半点混乱。玲珑和锦瑟忧心主子,一早也在外候着,见此阵仗,也只能耐着性子放缓了脚步。 抬眼瞅见床边精神不济、眼下发青的主子,玲珑不由望向那罪魁祸首的许世子,明知主子有了身孕,还不知怜香惜玉。 许晏清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抬眼间瞧见玲珑责备的眼神,有些纳闷,自己如何无端招惹了静姝的心腹丫头。 第一百四十一章、诚惶诚恐 玲珑和锦瑟虽紧张自家主子,可当着一屋子的下人却不敢多言,国公府到底与泸州卫家不同,处处彰显了京城顶流世家的气派。 静姝坐定梳妆镜前,看着镜中有些憔悴的面容,暗自叹息,心重万事如泰山,自己又入了执。 在外间用罢早膳,许晏清才领着静姝去主院奉茶,一路上缓缓地行着,细细地说着这府中亲眷。 原来许国公除了夫人赵氏,还有五房妾室,只是国公爷如今年岁渐长,姨娘们的房中去的少了,十日中有九日都宿在赵氏房中。 赵氏育有三子二女,两个女儿皆已出嫁,姨娘们育有六子八女,如今待字闺中的女儿还有五个。果如外间所传,赵氏算的上良善的主母,容得下妾室生儿育女。 静姝往日里来寻周氏,从未遇见过那五房姨娘和庶子女们,可见府中又极重规矩。 静姝有些感慨,世家主母中,怕是寻不到比赵氏更有手腕之人,仁善之名在外,实则外柔内刚。 见静姝若有所思,许晏清又道:“知你不喜欢老宅子,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府中扩建的新宅子?” 静姝忆起旧事,轻声浅笑:“记得,那日沐妍请我过府食暖锅,世子曾与我说起过。” 许晏清微弯嘴角:“新宅子如今已建成,过些时日我们便移居新宅可好?” 静姝有些诧异:“阖府都搬进新宅?” 许晏清摇头:“就你我而已,这样你可以住得自在一些。” 静姝怔愣了片刻,点头道:“世子的安排无有不妥。” 主院中,赵氏正与国公爷念叨:“听闻今日晏清不曾早起,辰时才起的身。” 许国公抿唇不语,他倒是可以理解,佳人在怀,春宵苦短。 赵氏见国公爷沉默,心下不快:“往日里他最是沉稳,可遇上这叶静姝,他就如同变了个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许国公挑眉:“夫人多虑了,自是福事,莫非夫人希望晏清冷冷清清地孤独终老,屋中连个贴心的说话人也没有?” 赵氏想想长子昔日的情形,摇了摇头:“就是因他这清冷的性子,我才偏疼他一些。我自是希望他们夫妇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许国公点头:“既是如此,夫人就包容些叶氏。国公府的将来都压在晏清的肩上,便是我也不及他这般克己复礼。” 思及长子的立身行己,赵氏垂眸,颇为心疼,骤然抬头间,瞥见许国公眼角的得意之色,右手捶上他的胸口:“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父子如今是同心同德。你这是替他做说客来着。” 许国公讪讪地握住夫人的拳头:“夫人聪慧,洞若观火,可夫人仔细想想,为夫方才之言,可有半点虚假。” 赵氏唏嘘不已:“得了,你回头告诉晏清,我自会善待叶氏。况且我还不曾头脑痴傻,就算是叶震鸿眼下退还了军权,我也知叶家在军中根深叶茂,远没到树倒猢狲散的时候。” 许国公大笑,作揖说道:“能娶到夫人这般机敏的女子,为夫三生有幸。” 赵氏忍着笑意撇撇嘴:“我可不似偏院的那些姨娘们,喜欢听你的甜言蜜语。” 许国公佯装叹息:“与她们,我可用不着费这心思。” 赵氏啐了一口:“我去瞧瞧愚儿用完早膳没!” 眼见着夫人出了屋,许国公捋着胡子坐了下来,自家这夫人半点不好糊弄,可老夫老妻的,平日斗斗嘴倒是种乐趣,自己也乐此不疲。 yawenku.com 新妇来奉茶,姨娘们也领着子女们前来露脸,静姝进屋时,瞧见那一屋黑压压的人头,险些泪目。 卫家那群人她相处了月余才勉强对上号来,如今又要记下这些面孔,周氏竟说这国公府人口简单。 出生杭州望族的周氏,家中平日见得着的就有数百口人,自是觉得许家清静。反观叶家,实在是人丁不兴,让静姝平白错怪了周氏。 好在周氏领她挨个相认。客客气气地见了礼,静姝感慨有三,一则姨娘们即便不复韶华,却依旧花容柳姿,徐娘半老的赵氏能拢得国公爷的心,实属不易。 二则五位待嫁的庶女温婉却不怯懦,举止进退大方得体,用于世家间的联姻,再适合不过。 三则许家男子们或文或武,各有千秋,无一纨绔窝囊,尤其是嫡幼子许晏躬,未及束发,却已有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之感,据说今秋便要下场科考。 开国百年,许国公府长盛不衰,荣宠不断,立得住朝堂,稳得住家宅,看来自有道理。 众人也在端详着这传闻中出了相府便脱胎换骨的女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丰容盛鬋,有张美艳绝伦的脸庞。姨娘们自认最懂男人的心思,看向她那窈窕有致的身段,暗叹天生尤物,难怪清心寡欲的世子爷也会一见倾心。 姨娘们皆不是蠢笨之人,打从进屋起,世子爷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这新妇,便拉着女儿们,与静姝亲亲热热地闲话家常。国公府未来的主母,此时不上前讨好,更待何时。 直到国公爷夫妇进了屋,众人才挂着笑意,安静地站到主座两侧。 赵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跪地敬茶的新妇,见她眼下隐约可见淡淡的青色,暗中好笑,长子终于从天上回到人间,不再做那坐怀不乱的圣人。 罢了罢了,这叶氏性子好,容貌美,就是运道差了些,也是个可怜之人,为了长子的幸福,自己姑且担待些她的过往。 公爷夫妇并未刁难,爽快地接了茶。 赵氏饮了茶,解下颈上的八珍七宝缠花累丝璎珞,给静姝带上,和善地说道:“这原是敬文皇后赏给祖奶奶的宝贝,我这个年纪戴着就显浓艳了,配你刚好。” 敬文皇后乃开国皇后,此等珍宝,静姝受之有愧,不安地望向了许晏清。 许晏清只含笑看着她,那颗颗闪耀的珍宝与她的明丽相映生辉:“母亲竟舍得忍痛割爱,夫人还不谢过母亲。” 静姝只得拜谢,内心却诚惶诚恐,有种鸠占鹊巢之感。 赵氏看着他们夫妻二人默契的互动,先前的芥蒂全消,心中只余欢喜。 许晏清握住静姝的手,有意扶她,静姝没敢犹豫,借力起了身,对他报以微笑。 二人对视间,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你便是我的母亲?” 静姝低下头来,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圆脸娃娃正仰头看着自己,眼眸熠熠闪光。 静姝不禁蹲下身来,取出帕子,擦了擦他的鼻涕,爱怜地问道:“你可是愚儿?” 那娃娃一脸认真地点点头:“乳娘说,我以后便有母亲了,再也不用羡慕旁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有福之人 静姝本就喜爱孩子,眼下有了身孕,愈发无法抗拒这等可爱的孩童。可自己与他父亲只是权宜之计,实在承诺不了些什么,只回道:“愚儿,往后你可以来寻我一同玩耍。” 小小的人儿掰着手指雀跃地说道:“每日我要随着师傅们识字、习武、下棋、作画,傍晚时才得空,我可以去母亲屋中用饭吗?” 静姝点着他的鼻子,宠溺地说道:“愚儿如此忙碌,那我每日便等你一道用晚膳。” 赵氏笑嗔:“愚儿快来祖母这里,你母亲刚刚入府,院中尚未收拾妥当,你莫要闹她。” 静姝知赵氏是不放心嫡长孙待在继母身边,只淡淡一笑,换作自己,只怕也是一般想法。 出了主院,许晏清对着一旁候着的朱进说了两字:“当赏。” 朱进弯着嘴角说道:“为主子分忧,是奴才应尽之责。” 朱进欣喜,自己这机灵总算用对了地方。前几日自己旁敲侧击了一番小公子的乳母,今日小公子就对新夫人亲近得很。 静姝站在许晏清身边,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们主仆打着哑迷,问道:“愚儿饮食可有什么禁忌?” 许晏清摇头:“并无禁忌,只不过愚儿生来不比寻常孩童,隔三差五便要生病,母亲按民间习俗为他取了好养活的小名。” “大智若愚,倒是好名字。国公夫人的担忧,我自是理解,世子也无须介怀。”静姝知他有心解释方才赵氏之举。 二人正说着话,有侍卫急匆匆赶来,与许晏清耳语几句,便一闪而过。 静姝见许晏清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有了波动,忧心问道:“可是出了大事?” 许晏清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说道:“圣上踏空了台阶,晕迷不醒。” 静姝只觉耳边一阵热气,刚想后退一步,便定在了原地,震惊地看向他。 许晏清安慰道:“你回屋休息,我与父亲即刻进宫,不用等我回来。” 容不得片刻的耽误,许晏清转身疾步离开。 静姝抬头望着天,天空阴沉,寒风卷着几片枯叶刮过,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冷冽的寒风一路南下,到了雍州,却换了气象,此刻的雍州已有了万物复苏的景象。 服下几剂冯大祖呕心沥血熬制的汤药,卫司远的身子已经好转。 议事厅中,卫景辰与几位大将研究着北进之路。卫司远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 看着长子挥斥方遒的模样,卫司远愈发下定了决心。前日,京城传来密报,太后为叶氏和许国公世子赐了婚。卫司远思前想后,并未告知长子,自己前些日子受的罪,怎忍心长子步了后尘。 眼见午时将至,卫景辰收起舆图,准备与父亲一道用膳。 却见一袭海棠红袄裙的丁文茵捧着食盒出现在门外,若无珠玉在前,这丁文茵也算是位雅致不俗的美人。更何况此刻她倚门探视,小晕红潮,欲诉幽怀。 一众将领笑着看向卫景辰,面上皆是揶揄之色。 卫景辰许久不曾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夫人,只记得吩咐下人将她安置在了一座空宅,此刻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丁文茵低垂着头,露出一段蝤蛴玉颈,盯着自己的绣鞋说道:“妾身许久不见夫君,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送来。” 贺天一笑道:“看这食盒便知咱们兄弟几个没这口福,将军,属下们先告辞了。” 众将大笑着离去,丁文茵这才顶着满是红霞的娇俏面容进了屋,与卫司远行了礼:“见过父亲!” 卫司远不在意地点点头。 见卫景辰不曾出声,丁文茵便自顾自地打开了食盒,怯怯地说道:“夫君可要尝上几口?” 卫景辰虽无意于她,可这女子终是因他受累,便走了过去,说道:“也好。” yawenku.com 正巧冯大祖午间来为卫司远请脉,一眼瞥见与此间格格不入的丁文茵,想到亦师亦友的叶静姝,怒火中烧,不由鼻孔里出气,冷哼了好几声。 丁文茵似是受了惊吓,两眼一黑,晕了过去,身旁的卫景辰堪堪扶住她。 冯大祖怒意更甚:“这投怀送抱的伎俩未免太粗劣了些。” 卫景辰看了看怀中的女子道:“冯医官,她似乎是真病了。” 冯大祖又是一声冷哼:“难不成见我一面就被吓病了!”嘴上不饶人,人却走了过去,探向她的手腕。 只见冯大祖的脸愈来愈黑,最后,愤愤起身,咬牙切齿地说道:“该恭喜将军,夫人这是有了身孕!” 冯大祖懒得再瞧这等始乱终弃之人,甩了甩衣袖,彻底忘了来这的初衷,只留给他们一个怒发冲冠的背影。 卫司远也是一愣,再看清长子眼底的欣慰之色,有些迷惘。 就在此时,丁文茵转了转眼眸,悠悠醒来,问道:“夫君,这是发生了何事?” “你有了身孕,往后好好歇着,不要再随意走动。”卫景辰言语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丁文茵露出欣喜之色,转又羞涩地低下了头:“妾都听夫君的。” 卫景辰唤来下人:“送夫人回去歇着,派人好生伺候。” 被两个婢女搀扶而行的丁文茵走到院门处,回过头来,娇声问道:“夫君今夜可要回来用膳?” 卫景辰微怔,回道:“我得空了再去看你。” 丁文茵颇为失望,即便怀了他的孩子,依旧比不上那叶静姝吗?这月的月事比寻常迟了十日,丁文茵早已猜到自己有了身孕,今日一切皆是有意而为之。 然而夫君未如预料那般欣喜,父亲也不曾过问一句,难道卫家人并不在乎子嗣。 数日前,直到踏入这新野郡,丁文茵才明白夫君并非今上之子,自己这脑袋很有可能朝不保夕。 可这般萧肃清举的男子,自己已深陷其中,唯盼卫家军所向披靡,卫家终可改朝换日。 自己冒着性命危险伴在夫君左右,那叶静姝却在生死前弃夫君于不顾,凭什么还能霸占着夫君的心。 丁文茵带着满肚子的委屈和怨恨离开了。 卫司远屏退了左右,试探着开了口:“想那叶氏近一年之久都不曾有孕,这丁氏倒是有福之人,成婚不到一月便已怀上,若换了其他的郎中,只怕都难以断言。” 卫景辰有些出神,若是静姝有了身孕,她该有多欢喜,自己又该有多庆幸,良久回道:“此事怪不得静姝。”心下异样,父亲往日极少谈及内宅之事。 卫司远听出他的维护之意,付诸一笑,如今丁氏已身怀六甲,想来长子的身子该是无恙。可他却言非叶氏之过,究竟是何般缘故。 卫司远不再纠结,想来卫家军入京之日便能拨云见月,这叶氏再嫁之事,能压几日且压几日。 第一百四十三章、尘埃落定 整整三日,许晏清不曾回府,静姝有些惆怅,放下书卷,看着窗外那随风飘舞的落叶,不知叶许两家能否全身而退。 出神之际,珠帘叮咚作响,竟是周氏带着女儿来看她。 周氏凑到她身前,看着窗外调侃道:“好嫂嫂,望眼越穿地看着庭院,莫不是在等世子爷。” 静姝的嘴角添了一抹笑意,也不理她,只伸手接过乳母怀中的女婴:“囡囡最乖了,不似你母亲那般牙尖嘴利。” 周氏拿起案上的一块芡实枣泥糕,轻咬一口:“还是你这儿的糕点最合我心意,莫不是厨下为世子夫人开了小灶?” 静姝嗔道:“这是锦瑟特意为我做的,哪里就敢开小灶了!” 周氏咧嘴一笑:“好嫂嫂,下次请锦瑟多做上一份,让我也饱饱口福。” 静姝捏了捏她愈发丰腴的脸颊:“你还是少吃一些。”又挥手让左右退下,握着婴孩的小手问道:“可有宫中的消息?” 周氏咽下口中的糕点,摇摇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太后出面主持大局,眼下宫中连只鸟都飞不出来。我今日去母亲那里,见她神色如常,还隐隐透些喜色。” 静姝会意,母亲出身皇亲赵家,又是秀外慧中之人,想来心中已有了些底。 第五日,京师戒严,酉时便开始宵禁。晚膳时,赵氏传两位儿媳去了主院。 静姝有些忐忑地进了屋,却见赵氏一脸平静地拨着串蜜蜡佛珠。 静姝恭敬地福了礼:“给母亲请安。” 赵氏笑得如三春暖阳,拉着她的手在身边坐下:“刚刚大婚完,晏清便进了宫。我这几日也顾不上你,见你似是憔悴了些,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静姝一脸的受宠若惊:“劳烦母亲挂心,儿媳只是有些忧心,院中一应俱全,无不妥帖。” 赵氏拍拍她的手背:“咱们女子,不用操那份心,安安心心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外面的事自有他们爷俩顶着。” 静姝点头:“儿媳受教了。” 赵氏笑着摇头:“你不必如此拘谨。咱们母女认识的时日也不浅了,你该知道我不是那等蹉跎儿媳的婆母,故而府中晨昏定省的规矩也都省了。晏清把你放在心尖,我自会如他一般。可你不比周氏逍遥,将来要一力挑起国公府的内宅,泰山压顶都该面不改色。” 静姝有些明白了,为何赵氏这五日一直晾着自己不闻不问,原是有意磨练自己的心性。 “好孩子,你也没让母亲失望,母亲在你这个年纪,只怕远不及你。你且记住,诸事登门,你守好自心便好,遇事莫怕,处事莫慌,忧心忡忡与惊慌失措皆于事无补,优柔寡断与瞻前顾后也于事无益。”赵氏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可明白?” beqege.cc 静姝真诚地回道:“谢母亲教诲,生母曹氏早逝,并无人教导儿媳这些道理。今日在母亲这里,倒把这些给补上了。” 赵氏欣慰一笑:“既是如此,我们母女便定定心心地用膳。” 下人们鱼贯而入,开始布菜,周氏这才踩着点进了屋。 静姝暗自思忖,只怕赵氏是故意错开了时间,与自己促漆长谈。方才自己所言也非阿谀奉承,而是发自肺腑,经历几番风雨,自己虽有些感悟,可终不及长者耳提面命。 第十日,许国公父子终是回了府。 静姝陡然看见负手立在门前的许晏清,吃了一惊,匆忙迎上前来:“夫君总算回来了。” 许晏清的嘴角轻扬,看见她的一瞬,便觉疲惫俱消,对着婢女们说道:“你们都下去!” 看着静姝期待的眼神,许晏清淡笑道:“可容我喝杯茶?” 静姝见他尚有心思玩笑,也放下心来,捧了杯茶水,轻笑道:“请世子用茶。” 许晏清今日脚不沾地地忙碌着,又急匆匆地赶回府来,眼下看着她浅笑盈盈的模样,更觉口干舌燥,饮尽杯中茶水,方才说道:“圣上前日驾崩,太后下令秘不发丧,支持嫡子的于相一派与拥护八皇子的父亲一系相持不下。静姝可知,谁出面定了乾坤?” 静姝暗笑,今儿许晏清是打算给自己说书不成,回道:“嫡孙平庸,幼孙稚弱,想来太后也有些动摇。纵观全局,于相与公爷虽把持朝堂,最多手握一万禁军。圣上归天,王家又鞭长莫及,怕是无人可掌京郊那二十万亲军。” “静姝看事竟如此通透,寥寥数语,已道尽此间利害。谁人想,短短数日,你父兄已收拢了大军,在太后面前力保八皇子登基。今日清晨,一万禁军与二十万亲军已固守皇城,只待明日继位大典。”叶家雷霆动作,许晏清也始料未及。 “竟是如此!父亲总算等来了这日。”静姝有些困惑,父亲为何不助明泰郡主的同胞兄长庄王,却转而辅佐八皇子。 “倒是瑞王可惜了,远在天边,不然大有一争之力。”许晏清心下却在庆幸,若是瑞王登基,难保他日不会对静姝再动心思。 静姝也是一怔,不知瑞王可会甘居人下,转念却道:“世子回来的正是时候,早些用膳吧!” 许晏清浅笑:“静姝清减了些,如今大局已定,今晚不妨多食一些。”欲抚上灯下那柔美的面庞,终是不敢跨出那一步。 宁德宫中,皇后气急败坏地吼着:“你居然还有脸在本宫面前出现。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为自己嫡亲的兄长争取便罢了,反要助那妖艳贱妇的儿子登基。本宫怎会生出你那般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明泰郡主在殿中跪着:“母后,以皇兄之才,委实难堪重任。便是父皇,也从未考虑过传位皇兄。况且夫君不曾与我议过此事,也不会因我的三言两句改了主意。” 皇后不顾仪态斥责道:“你竟这般无用,连枕边之人的心也栓不住,居然还敢诋毁你的皇兄。” 明泰郡主突然觉得眼前的母后很是陌生,或许自己这个女儿向来只是个争宠的工具,心口寒凉,伏地回道:“女儿生来无用,父皇在世时不能助母后固宠,眼下不能助皇兄继位。往后,女儿也不敢再来叨扰母后,余生惟愿母后在这深宫中万事顺遂。” 明泰郡主怆然涕下,当初自己落水,也全靠太后为自己撑腰,母后为了避嫌,甚至许久不敢与自己相见。 罢了,今日见面,彻底断了自己母慈女孝的奢望。明泰郡主重重地叩首在地,权当还了周皇后的生育之恩。 叶震鸿进殿时,见到的便是怒形于色的皇后和伏地叩首的郡主,面上已带了薄怒:“臣见过皇后娘娘。郡主近日忧心娘娘凤体,央求臣带她进宫看望娘娘。若知这般情形,臣万不该答应郡主。” 周皇后怒不可遏:“叶震鸿,你目无尊长,藐视皇权,其罪当诛。” 第一百四十四章、合欢旧事 叶震鸿抬眼:“皇后娘娘言重了,臣惶恐。”说完,伸手去扶明泰郡主起身。 明泰郡主不安地看向夫君,却见他云淡风轻地说道:“皇后娘娘近日忧国忧民,恐怕没有时间与郡主闲话。郡主还是改日再来问安。” 周皇后冷眼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相扶离去,怒气填胸,摔掉了手中的龟背错金袖炉,任那炭火在冰冷的地面忽明忽暗。 心腹嬷嬷见她怒意难平,一边收拾着满地狼藉,一边劝道:“娘娘,依老奴来看,就算八皇子坐上这位子,也不过是权臣们的傀儡。许叶两家一日不倒,赵贵妃他们母子的日子只怕好过不了。” 周皇后闻言,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忆起太后那日在承明殿中所言,想来是字字珠玑,“这皇位怕是不好坐了”。 出了宁德宫,明泰郡主抹去眼角的泪迹,娇声说道:“夫君何苦为我顶撞母后?” 叶震鸿不以为然:“你这身子已近六月,怎能长跪不起。往日我叶家行事谨小慎微,依旧被天子所忌惮,可见一味的忍让也不可取。”语气中带了七分关切、三分责怪。 明泰郡主若有所思,随即释然:“夫君方才出言维护,我很欢喜。” 叶震鸿微弯嘴角,余光却瞥见一抹艳色从另一侧的长廊走近,收敛了神色:“臣见过贵妃娘娘!” 今夜的赵贵妃,服饰不似白日那般华丽贵重,着一身薄柿色的春衫,半挽起乌黑的秀发,发间只簪了根素净的点翠珍珠钗。宫灯的映衬下,那艳丽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和妩媚。北风吹过,那玲珑的身段多了几分妖娆和冶丽。 明泰郡主怔愣了片刻,不由想起当初那位惊才绝艳的赵家千金初入宫廷时的情形,艳冠后宫,恃宠而骄。 赵贵妃轻启朱唇,微露皓齿:“今日因本宫的缘故,想来令郡主受了委屈,特来赔罪。” 明泰郡主微微一笑:“贵妃娘娘何罪之有,今日进宫本就是母女间的寻常问安,倒让贵妃娘娘惦记了。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宫了,就此告退。” 赵贵妃微颤着眼睫,看向叶震鸿,欲语还休,似有未尽之言、难舍之意。 叶震鸿有些出神,忽觉臂上一痛,拱手说道:“臣告退。” 赵贵妃看着那长长的九曲回廊,似从明泰郡主的脚步声中听出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轻蔑一笑。 出宫的路上,坐在马车中,明泰郡主恨恨地说道:“她哪里是来给我赔罪,赔罪是假,引诱是真。” 叶震鸿好整以暇地看她耍着性子,思绪却飘到十四年前,那年夏日,纷扰的蝉鸣声中,有个灼灼芙蓉姿的姑娘站在合欢树下,粉面含春地仰头说道:“叶侯爷,我去求父亲,让我嫁入叶家可好?” yqxsw.org 彼时,曹氏已逝,自己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心态,那年夏日回京述职,多逗留了些时日,因与赵家六爷自幼相熟,频繁出入赵府,不经意间惹了少女的芳心。 叶震鸿苦思冥想,他是如何回答的,约摸是:“云琬侄女若是不嫌我家中已有儿女,我自翘首跂踵。” 面对那大胆又娇艳的少女,彼时的自己该是有些心动的,不然不会在赵云琬入宫后,草草扶了李氏为正室。只是时日久了,自己也不是执着之人,那份悸动终究归于了平静。 明泰郡主见他凝神锁眉,捏紧了手指骨节,莫非这二人还有一段旧情,不由拉着叶震鸿的衣袖,试探地问道:“夫君该不会放不下她吧?” 叶震鸿舒展了眉头:“只是忆起些旧事,何来放不下之说?” 这些年除了宸妃入宫之时,她背靠赵家获尽帝王三千宠爱,今夜她又为二十万亲军而来。可惜了,当年合欢树下那个眸如黑曜的少女已随风远去。所幸,自己也不是当年那个游戏人间的侯爷。 明泰郡主面沉如水,自己本是随口试探,未想他们二人真有过往。 叶震鸿回了神,见她闷不做声,便道:“凝若都看得出,她今日存了心思,我又岂会如她所愿。” 明泰郡主握住他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夫君,你我虽是完婚在前,相识在后,可凝若一直一心一意相待,虽不敢奢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盼夫君真心待我。” 叶震鸿搂过郡主,宽慰道:“凝若安心,我如今不比年少轻狂之时,分不出那么多的精力和心思去与别的女人周旋。”毕竟美人心、海底针,就如自己那蕙心兰质的长女,自己至今不明她为何匆匆嫁入许家。 翌日寅时,屋外还是漆黑一片,听见外榻上的动静,静姝便醒了,穿上外衫,掀开了帐幔。 许晏清本打算蹑手蹑脚地离去,见她起身,怜惜地说道:“时辰还早,你躺下休息,我去外间穿衣,不妨事的。” 静姝摇头:“今日新皇登基,我也睡不着,世子不用理会我,莫要耽误了时辰。” 朱进在屋外扣了门,许晏清慌忙将塌上锦被抱回床上,唤下人们进了屋。 锦瑟提来一个食盒,静姝打开检视了一番,见糕点尚冒着热气,放心地交给朱进:“待会提上马车。” 许晏清一边展臂任婢女为他穿戴青紫色的官服,一边说道:“劳夫人费心了,车上自有备好的早饭,夫人不用挂心。” 静姝掩着哈欠说道:“夫君和父亲今日不知要忙到几时,有备无患。” 许晏清看着她半倚着坐在贵妃塌上,右手托腮,哈欠连天的娇俏模样,忽然觉得这便是自己的岁月静好,朝堂上的尔虞我诈转瞬间已被抛之脑后。 见他穿戴整齐,静姝起身送他出了门,许晏清回头道:“天寒露重,夫人快回去补上一觉,乾坤已定,无须忧心。” 送走了许晏清,静姝在玲珑的搀扶下躺回了床上,感慨道:“往日也是这般晨起,似是没有这般困乏。”说完,自己先愣住了,那时自己与卫景辰说笑间起身更衣,每日的清晨都是那般欢喜。 见主子怔愣,玲珑知她心思,宽慰道:“现如今奴婢瞧着,世子爷待主子,也极尽宠爱,每每望着主子,眼中的温柔和深情都要满溢出来。” 静姝笑得愈发苦涩,回道:“世子的确待我不薄。” 入宫的马车上,许国公见儿子端出一盅嫩豆花,歪嘴乐道:“得了新夫人,自是不一样了。” 许晏清犹豫着将食盒奉上:“请父亲大人一同享用。” 许国公不屑:“我自有你母亲备好的胡饼和羊肉糜。今日再不食肉,明日起怕是吃不到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眼冒金星 许晏清这才想到,自己怕是漏了件大事,急忙问道:“父亲,太后可是已定下了大行皇帝的丧礼规制?” 许国公就着羊肉糜,咽下口中的胡饼,回道:“太后认为,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且雍州尚处战乱,甚不可取,故而改了旧制,只令五品以上官员和命妇至承明殿举哀祭拜三日。更是以日当月,二十七月的国丧缩短到了27日。” 许晏清愁容不展,作为三品诰命,静姝自是躲不开这接连三日、早中晚三次的祭拜,听闻先帝驾崩时,便有不少老弱的文臣和命妇大悲之下晕倒在地,实则因这祭拜之礼异常辛劳。 许国公见他面有难色,笑道:“你莫不是心疼新夫人,便是你母亲,也得熬过这三日。本该先守孝,再行登基大典,如今怕日久生变,已然改了旧礼,这祭拜是万万不能再省了。” 许晏清点头,虽是这般道理,却不晓得静姝能不能撑得住三日。 静姝还在用早膳,赵氏已派人送来孝服,那嬷嬷说道:“明儿起大奶奶要去宫中祭拜三日,夫人命绣娘连夜赶制了两身衣袍。” 静姝也呆住了,竟还有这茬子事,送走了嬷嬷,便唤玲珑取来几本妇科医书,认真翻看起来。 天色已暗,心焦如焚的许晏清赶了回府,进屋便见到书案旁,静姝正专注地在红烛下看书,暖暖的光照在她的面上,柔和如水。 听见他的脚步声,静姝从书卷中抬起头来,浅浅一笑,笑靥嫣然,回头挥退了左右。 扫见一旁的皓白丧服,许晏清问道:“明日祭拜大行皇帝,你的身子可要紧?” 静姝浅笑依旧:“世子放心,我这几日吃得好,睡得沉,况且你知我一向康健,区区三日不在话下。” 许晏清实难安心:“明日你若有不适,便寻宫人来唤我,我尚有护你之力。” 静姝佯作不耐:“世子几时变得如此絮叨。” 许晏清见她浑不在意,释然一笑,便唤婢女传了晚膳。 次日卯时,京城的官员和诰命便排队入了承明殿,百官随那十二岁的新帝在正殿跪拜,命妇则随周太后和赵太妃在偏殿泣拜。 静姝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赵氏,毕竟这其中礼仪她并不清楚。 祭拜之礼忌讳女子妆扮,那些平日靠着三分颜色、七分妆容的命妇们眼下再无鲜亮颜色。举目皆是哀色,偶尔抬眼看向那大殿之上的乌沉木梓棺,再看看身边那些身着素缟、素面朝天的妇人,静姝只觉头皮发麻,瘆得慌。 静姝混在众人中假模假样地哭泣着,期待被淹没在人群中寂寂无声,却总能在无意间瞥见旁人投来的眼神,上至太后太妃,下到宫女内监。 今晨,于相夫人梁氏对着前来送行的长媳低声抱怨道:“方才照了镜子,才知自己已人老珠黄,真是没脸见人。” 卢氏安慰道:“母亲平日保养得最是得宜,这满朝的诰命中怕是寻不出比母亲更精神的命妇了。” 于相在一旁斥道:“祭拜大礼,你居然还有心思关心这些,太过荒唐!” 自从于相支持的庄王在皇位之争中败北,于相的脾气就越发暴躁,梁氏瞬间噤声,灰溜溜地爬上了马车。 入宫见到那些面色萎黄的老姊妹,梁氏瞬觉安心,自己还是可以抬头见人的。 冷不丁看见国公夫人赵氏身后那素雅清新的佳人,一众命妇们瞳孔微缩,嘴角抽搐,偏生来了一个叶静姝,衬托得她们愈发百拙千丑。 女要俏,一身孝。命妇们出门时还在感慨这句俗语怕有蒙骗之嫌,可如今眼见那叶静姝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不施脂粉却依旧清丽得楚楚动人,暗叹同人不同命。 眼下,哭了几场,湿了几块帕子,命妇们都乏了,这大行皇帝她们难得一见,何来那刻苦铭心的追思和哀凄。三品以下的命妇大多未曾见过传闻中一嫁更比一嫁高的三嫁之女,难免一边做戏,一边张望着。 静姝撇撇嘴,只觉腰背酸痛,双腿麻木,无暇顾及其他,眼下全靠意念撑完这一日。 好歹熬过了前两日,便是许晏清也稍稍放松。晚间,坐在书案前,看着玲珑为半趴在塌上的静姝轻揉着后背,欣慰地说道:“静姝再撑得一日便好,回府便可好生休养。我让朱进炖了碗羊腰子,你待会睡前食了它。” 静姝惊讶:“太皇太后不是下了旨意,27日守孝日中不得食用荤腥。” 许晏清有些神秘地低声说道:“无妨,避着人炖的,无人知晓。” 往日里,静姝总觉得他是位明月般清冷皎洁的君子,如今却发觉他的性子渐渐生动起来。 待那碗腥臊的羊腰子端到面前,静姝险些吐了出来,暗骂这朱进的厨艺实在拿不出手,怎么就不知抽了臊筋,多放些姜蒜之物。 许晏清并不知她内心所想,一脸期待地盯着她,静姝只好勉力冲他一笑,忍住恶心,皱着鼻子吃了下去。 不知是这碗羊腰子在胃中翻腾,还是在那承明殿中阴寒入体,静姝夜里噩梦连连,最后竟梦到咳得满身是血的永庆帝怒目圆睁:“乱臣贼子,竟敢怀着卫家的子嗣站在朕的灵前,朕定要诛你叶家九族。” 静姝惊醒,背上已吓出一身冷汗,望着黑漆漆的帐子,用衾被蒙上了脑袋,攥紧了被角。好在耳边传来许晏清轻缓的呼吸声,静姝才断断续续地浅眠了几觉。 笔趣阁 翌日寅时三刻,朱进又在屋外轻轻扣门,静姝迷迷糊糊地醒来,掀开帐幔。 许晏清见她惨白着一张脸,紧张地问道:“脸色怎会如此难看?” 静姝方打起精神:“夜里做了场噩梦,不妨事的。” 喝了碗红枣赤豆甜汤,静姝的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许晏清才领她出了门。 马车上,赵氏握着她的手说道:“今儿是最后一日,明日总算可以歇着了,我这腰也快直不起来了,真真遭罪。” 静姝也以为自己可以撑过这最后一日,未想午时起身时,眼前竟浮现了一圈金光闪闪的亮点。 直到倒身在地,静姝还在想着,原来眼冒金星并非臆想之词。 周太后只闻身后一片混乱,回身瞧见元凶竟是那叶家女、许家妇,勃然大怒,厉声斥道:“你倒是娇气,咱们这些人里谁不比你年长。懒不自惜之人怎堪为三品诰命!” 赵氏扶着刚刚苏醒过来的静姝,言辞恳切地回道:“太后娘娘,长媳与先帝有几面之缘,承蒙先帝关爱,这几日思及旧事,食无味、寝难安,臣妇求太后娘娘垂怜。若是偷懒耍滑,大可第一日便倒下,何苦挨到今日多此一举。” 赵太妃自是见不得母族之人被周太后训斥,这无异于当众打了自己的脸,开口说道:“叶氏这些时日几经波折,身子娇弱些也在情理之中。来人,请太医入殿。” 话音刚落,许晏清急急跨进了偏殿,赵太妃从未在这位表弟脸上见过如此慌乱的神色,只听他沉声说道:“谢过太妃娘娘好意,叶氏原有心疾,臣求两位娘娘恩准,领叶氏到外殿休息。” 第一百四十六章、祸福相依 许晏清疾步走近,蹲下身来看向静姝,轻声问道:“可还要紧?” 静姝勉强回道:“不打紧,晕眩而已。” 怜惜地拂过她额上的乱发,暗叹也只有此刻她才不会躲闪自己的接近,许晏清将她从母亲怀中抱起,径直朝殿外走去。 “果如传闻,许世子待夫人情深意重。既是如此,更要请太医好好瞧瞧,免得传出宫中苛待命妇的谣言。”周皇后见他讳疾忌医,莫不是这叶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毛病。 许晏清面色愈发深沉,正欲开口,却见静姝半睁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谢太后娘娘关怀!”又冲许晏清点了点头,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道:“无妨。” 许晏清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何药,只好将她抱到一旁的檀木交椅上,轻轻放下。 太医院的刘院判听闻偏殿急召,拎上药箱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跪到周太后面前。 周太后对他使了个眼色,正色说道:“刘院判最擅妇人之症,赶紧给世子夫人仔细看看,免得国公夫人和世子着急上火。” 刘院判曾听闻这叶氏擅医,早前给大行皇帝开的药方虽清奇却有特效,只叹医者难以自医。 早有宫女在静姝腕上盖了条纱帕,刘院判平复了喘息,凝神静气地搭上她的右腕。 静姝休息了半晌,眼下也能堪堪直起身来,似是无力地将左手随意放在右肘处。 刘院判迟疑地问道:“臣闻世子夫人也是杏林中人,敢问夫人近日的月事可有异常?” 一语惊醒梦中人,静姝佯装惊讶:“竟是如此,近日诸事忤身,未曾留心,多谢刘院判提醒。” 周太后有些不满,这刘院判本是自己的人,竟与这叶氏客气周旋:“刘院判,你不妨直言,世子夫人得的究竟是何病?” 刘院判起身,拱手作揖道:“回太后娘娘的话,世子夫人这是喜脉,约摸半月光景,脉象尚不甚明显,想来还要过些时日才能确诊。夫人气血不足,应是连日操劳之故,好在并无大碍。” 众人哗然,外界皆传,叶氏两嫁皆未能有孕,是天生有疾,如今嫁入许家才半月光景,竟已是喜脉。 国公夫人赵氏自是欣喜,虽说长子已有一子,可愚儿身子骨终是弱了些,能添上几个兄弟是再好不过。 于相夫人梁氏只觉得身边的老姊妹看她的眼神愈发怪异,心下骂道,难不成这些人怀疑是自己儿子的毛病,才导致叶氏嫁入于家四年都一无所处。 虽不知静姝是用了何法,许晏清握住静姝的手温柔地说道:“这几日辛苦夫人了。” 静姝觉得他做戏越发逼真,自己都险些沉溺在他的灼灼目光中忘乎所以,低下头来,掩住尴尬的笑意。 看在众人眼中,却是这叶氏着实投了男人所好,这娇羞而笑的模样太过诱人。 周太后怔了一瞬,没想到铁树竟开了花,多年不曾有孕的叶氏嫁进国公府,便改了运道,嘲讽道:“可惜撞了国丧,哀家连句吉祥话也是道不得了。” 赵太妃岔开了话题:“世子,赶紧扶夫人去本宫那里休息。” 消息传到了正殿,叶震鸿父子这才知道偏殿闹出了动静,皆是一愣,叶静川脸上似有笑意,叶震鸿却抿唇不语。 夜色渐暗,太皇太后的赏赐随着许家人一道出了宫。 坐在马车上,休息了小半日的静姝长舒了一口气:“今日倒是因祸得福了。” 许晏清知她言下之意,有太医的见证,眼下无人再会怀疑这个孩子的出身:“静姝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改了脉象?” 静姝伸手按住他手肘处的曲池穴,略带得意地说道:“便是这般,只是这力道错了半分也不成,我试了大半日才掌握了分寸。” 许晏清看着她纤纤素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修长而莹润,心下一片柔软。 见他微怔的神情,静姝匆匆收了手,不无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不知太皇太后赏了些什么?” 许晏清淡笑:“必是赏了些宝贝,想来今夜周太后怕是要被敲打一番。” 出了承明殿,周太后便被召进了寿仁宫,刚想福身请安,却闻太皇太后掷地有声:“跪下!” 周太后一哆嗦,双膝跪地,猜测怕是与那叶氏有关。 “你可知当初哀家为何挑了你做皇后?”太皇太后并未抬头看她,在书案旁继续抄写着地藏经。 周太后有些意外,回道:“儿媳出生京外周家,祖父曾官拜一品大员,却落叶归根回了青州。周家在京城并无盘根错节的关系。” 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两代帝王都拿世家门阀束手无策,你可是觉得自己有惊世之才、惊天手段?” 周太后俯首在地:“儿媳莽撞了,请母后责罚。” 太皇太后慢慢研起了墨:“你为泄私愤,今日一并得罪了叶、许两家,可是觉得你儿做不成皇帝,索性就将这魏家的江山拱手让人?” 周太后连连磕头,背上已吓出了冷汗:“儿媳万万不敢!” “不敢便好。你且记住,但凡这天下是魏家的天下,你便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享尽万民供养。若是魏家失了势,你便是那枝头栽下来的凤凰,落坡凤凰不如鸡。”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庄王不是帝王之才,哀家不能将列祖列宗的基业交到他的手里。可哀家却不曾薄待于你,赵许两家有意立两宫太后,被哀家硬是压了下去。你且好好活着,有你在的一日,赵太妃便只能是太妃。” 156n.net 周太后听到此处,已是落了泪,恳切地说道:“儿媳自是感恩戴德,往后定谨慎行事。” 太皇太后问起:“周家惯出才子,今年秋闱也该有子弟赴京赶考了吧?” “三个侄儿今年皆要进京。”周太后似是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深意,“周家子弟不敢辜负母后的期许。” 太皇太后欣慰地点点头:“已是做了祖母的人,遇事须得沉得住气,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凝若那里你留意些,她是头胎,怀的又是叶家的子嗣。你且跪安吧!” 周太后有些心虚,唯唯诺下。 见她恭谨地退了出去,太皇太后执笔的手肘微微一顿,周氏到底不是世家贵女,竟在这存亡之秋因小失大。 赵云琬尚且知道向权势低头,企图借着旧日的情分拉近新帝与叶家的关系。 即便赵氏的手段上不得台面,自己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眼下先得稳住风雨飘摇中的魏氏江山,否则自己该以何面目去见先帝。 想到这,太皇太后不由叹道:“先帝爷,锦绣江山如今竟压在我这个大半截身子已入黄土的妇人肩上,我该如何力保祖宗的山河无恙?” 内监总管刘成急急入殿,在门槛处竟险些摔掉,踉跄着起身,岔着声道:“太皇太后,瑞王反了,谎称娘娘年迈,受逆臣胁迫,立稚子登基,以救护娘娘为名,领四十万大军北上,直袭京师。” 第一百四十七章、前狼后虎 一滴浓墨从笔尖滴下,太皇太后看着那抄了大半的经书,叹道:“可惜了!本是难得的辅国之才。” 许晏清不挪眼地盯着静姝,看她吃完最后一勺桂圆红枣羊奶羹。 静姝好笑:“今日我父兄尚不知偏殿之事,世子怎会得了消息?” 许晏清放下那看了很久也没看进一个字的书卷,嘴角微弯:“自是嘱咐了内监,替我留心偏殿的动静。” 静姝刚要说话,却见朱进站在门外唤道:“世子爷,奴才有事要禀!” 许晏清走到门外,与朱进低语了几句,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静姝:“父亲与我有事要议,今夜我在书房睡下,你早些歇息。” 静姝看他拂了拂衣摆,从容不迫地出了门,想来也无大事,在玲珑的服侍下,安安心心地躺下。 许晏清出了院门,就大步流星地走向府外,与快步紧随的朱进说道:“瑞王谋反之事,今夜在夫人面前不得提起。若是夫人问起,便说我宿在主院的书房了。” 朱进连连应下:“奴才省得的,如今夫人有了身孕,自是安胎要紧。” 许晏清点头:“就你机灵。” 府外马车已在候着,许国公见他掀起帘子钻了进来,调侃道:“如今出个府,都要磨蹭许久。” 许晏清反问道:“父亲竟半分也不发愁?” 许国公微微叹气:“为父一介文臣,眼下也做不了许多,且看叶家的能耐了。” siluke.com 寿仁宫外,许家父子迎面碰上了叶家父子,许晏清道了声:“见过岳父大人!” 叶震鸿神色不明地看着他,问道:“静姝可还安好?” 许晏清回道:“岳父大人无须担心,夫人她已睡下,并不知瑞王之事。” 叶震鸿点头,这许晏清做事稳妥,待静姝也是一往情深,着实遗憾。 进了寿仁宫,少帝和赵太妃已在殿中,少帝上前轻扶二公起身:“叶太尉,赵国公,辛苦漏夜入宫,快快请起,无须多礼。” 太皇太后看着少年老成的皇帝,很是欣慰,开口道:“如今四十万大军日以继夜地奔袭京城,诸位可有良策?” 叶震鸿并未迟疑:“臣领兵出京应战,禁军留守京城,明日起城门紧闭。”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叶卿,以你之见,这前有狼,后有虎,爱卿有几分胜算。” 叶震鸿回道:“瑞王的四十万大军并不齐整,只有二十万能勉强一用,至于雍州和豫州的军队,自有离间之法。”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老三斩杀了王尚书,把持了大军,倒也算是雷霆手段。他是拿定哀家仁善,不会动丽太嫔和崔氏。哀家偏不愿遂了他的意,叶卿,若这二人哪日派得上用场,哀家便给你送去。” “晏清,这京城的布防,你与施统领一道负责。” 大半个时辰,君臣间议定了应对之策,少帝更是亲送二公出了寿仁宫。 赵太妃不无担忧地问道:“母后,叶家可会尽力一搏?” 太皇太后还未及开口,少帝从殿外回身,宽慰道:“母妃放心,皇兄打的是除佞臣的旗号,叶许两家定会竭尽全力。” 太皇太后放下袖炉,感慨万分:“皇帝啊,你父皇若是能再撑上四五年,你必是一代明君。” 翌日天边刚现鱼肚白,许晏清领着静姝赶去城西,为叶家父子送行。 马车上,静姝神色凝重:“世子昨夜不该瞒我。” 许晏清淡笑:“若不瞒你一夜,你今日怎有气力来回奔波。” 静姝哑然,自己似是在无理取闹。短短几日,自己在许晏清面前竟有些任性了,或许是信任之故。 许晏清却乐得见她耍起性子,递给她一盒桃酥:“先垫一垫吧。” 静姝接下桃酥,也没了脾气,小口吃了起来。 赶到定远侯府时,明泰郡主正托着肚子站在门外,与夫君依依惜别。 听闻滚滚车马声,叶震鸿回了头,见是许家马车,迎上前去。 许晏清跳下马车,与泰山见了礼,刚想扶静姝下车,却闻岳父道:“你们回避一下,我与静姝有话要说。” 静姝有些意外,见父亲上了马车,面沉如水,低声问道:“静姝可是觉得父兄不足以信赖?” 静姝惊道:“父亲何来此言?父兄是这世上与静姝最为亲近之人。” 叶震鸿面色稍缓:“我只问你,你腹中胎儿可是许家子嗣?” 静姝心肝颤了一颤,不敢在父亲面前有半句谎言,咬着牙回道:“如父亲所料,非也。” 叶震鸿抬手,静姝闭上了眼睛,这一巴掌自己怕是躲不开了。 却觉父亲粗砺而厚暖的大手抚上了自己的头顶,温和而坚定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你莫小瞧了父亲,一生戎马,尚能护得你们母子的平安。好生养着,将来何去何从,全由你自己做主。” 多日来的委屈和忧虑瞬间涌上心头、流出眼眸,静姝竟已泪流满面。 叶震鸿将她揽在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怜爱地说道:“你与你母亲一般性子,骄傲得不肯低头,受了委屈只会藏在心里。” 静姝又哭又笑,知父亲亟待出征,不好意思地抬起了头,用帕子胡乱抹了抹眼泪:“父亲莫要因我误了时辰。” 叶震鸿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说道:“待回京之时,为父该能抱上孙儿了。” 静姝噗嗤一笑,又擦了擦鼻涕:“父亲回来时未必能抱得上孙儿,想来儿子却是抱得上的。” 叶震鸿爽朗一笑:“君子抱孙不抱子。” 众人听不见他们父女俩的对话,只闻间断的哭笑声,许晏清渐渐放下心来。 马车外,明泰郡主已泪湿衿衫,这一别,不知何时重逢。 看着父亲翻身上马,静姝有些恍惚,人人皆羡定远侯府富贵滔天,却不见叶家世代人丁不兴,这独一份的侯门显贵都是用叶家男儿的血和女子的泪换来的。 许晏清见她眼中又泛起雾气,有心拥她入怀,最终却只能静静旁观。 反倒是静姝走近他,戚戚然道:“可惜兄长昨夜便赶去了军营,竟是连送别的机会也没有了。” 瑞王连夜拔营奔赴京城,卫家自是得了消息,卫司远看着坐立不安的长子,问道:“我如今身子大好,经得起战事,你不必顾及我。心中可是有了筹划?” 卫景辰叹道:“瑞王此番若是得胜,叶家一门再无生机,儿子无法袖手旁观。” 卫司远端起已放温的汤药,一饮而尽,说道:“如今你是主帅,一切皆由你定夺。” 卫景辰躬身拜谢:“谢父亲成全!” 第一百四十八章、火烧南阳 雍州北,迫于卫家大军紧追不舍,瑞王军队挺进南阳郡后,不敢妄动。 这夜,卫景辰迈进营帐,一道掌风掠过,烛光骤灭,卫景辰惊道:“有客来访,何不现身一见?” 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响起:“京城一别,别来无恙。” 卫景辰自是熟悉这声音的主人,忙道:“见过岳父大人!” 叶震鸿冷哼一声:“你与静姝已一别两宽,何来的岳父大人?” 卫景辰却道:“当初只是权宜之计,小婿心中唯静姝一人。” 叶震鸿诧异:“你莫非不知静姝再嫁之事?” 平地起惊雷,卫景辰嘴唇微颤,虽明知仍故问道:“敢问岳父大人,静姝嫁的……是何人?” 叶震鸿听出他声音中的酸楚和迟疑,突然有些不忍:“二十日前,静姝已嫁入许国公府。” 卫景辰握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仿佛可以听见心头滴血的声音。是了,青石巷中,自己字字诛心,静姝是那般骄傲的人,怎会留在原地等他这个负心薄幸之人。 如今便是攻下京城,静姝怕也不会回头,破镜再难重圆,自己的余生似是了无希冀。 叶震鸿久久未听声响,长叹一声:“你与静姝之事,我不便介入,来日若得相见,你们再自行细说。今日我来此,是为瑞王之事,早前你离京的次日,瑞王便派人上门求纳静姝为侧妃。以瑞王的为人,若是一朝得势,静姝此生再难安稳。” 卫景辰终于回了话:“岳父大人放心,我负静姝在先,穷尽此生,必护她周全。” “如此便好,合你我之力,必能将瑞王剿杀在雍州境内。”叶震鸿此次单枪匹马而来,一是亲探卫家军虚实,二是共商围困瑞王之策。 言情小说网 一柱香的摸黑交谈,这对旧时的翁婿已议定了作战策略。 夜幕下,送走了客人,卫景辰看着黑灯瞎火的营帐,也无心点烛,和衣在塌上睡下,却久无睡意,只觉胸腔被悔恨和痛楚生生撕裂,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前路漫漫,自己该如何度日? 想到眼下,静姝或许正在他人怀中言笑晏晏,卫景辰起身取了剑,直奔树林。 翌日清晨,卫八与卫平相约林中比试,却见枯枝断木一地,满目疮痍。 卫八叹道:“莫不是传闻中的龙吸水。” 卫平看了看,断木切口平整,叹道:“这是哪位高人半夜不睡觉,在此练功,莫不是卫二他们?” 自从卫大在护主子南下之路上丧命于禁军刀下,暗卫们练功较往日更加刻苦勤勉。思及此,卫八也拔出剑来,打算与卫平好好切磋一番。 营帐中,看着眼中布满血丝、面上带了几分潦倒之色的长子,卫司远迟疑地开了口:“你可是知道了?” 卫景辰放下竹箸:“父亲打算瞒我到何日?” 卫司远叹道:“就是不愿见你这般情形,能瞒几日是几日。眼下局面,你作何打算?” 卫景辰却道:“纵然我与静姝缘尽于此,仍愿她此生眼笑眉舒。瑞王,不能进京。” “你可曾想过,灭了瑞王,下一步便是你与叶家为敌,再无缓和的余地。”卫司远道出忧虑。 卫景辰起身说道:“容儿子再想想,必有两全之法。” 卫司远拍拍他的肩头:“为父本该骂醒你,不该为个女人,自乱阵脚。可我却无颜劝你……” 就在瑞王被迫在南阳郡歇脚整顿,疲于应付卫家军间或发起的进攻之时,叶家的军队已从北面逼近。 腹背受敌的瑞王大军军心不稳,渐生嫌隙。 雍州的十万兵马由刺史李贤文之子李荣怀执掌,豫州军队则在刺史张茂林之侄张云雷的统帅之下。二人虽被重诺所诱加入瑞王麾下,更多的却是摄于瑞王当初斩杀王尚书的雷厉风行。 这几日军中将士窃窃私议,瑞王打算用这二州的士兵去做马前卒,自己则领着二十万亲军突围,破了眼下的困局。 李荣怀和张云雷与父辈迥异,都不是那等愚忠之人,眼下群雄逐鹿,谁也不愿阵前枉送性命,无端折损了兵力,为他人做了嫁衣。 二人私下计议,借着夜幕火烧军营,趁乱离城而去。 叶家的大军在旧部将领的里应外合下,一举攻入城内。 在一片混乱中,叶静川领着一队人马来回穿梭,终于在粮草仓边擒获已换上士卒衣物的瑞王。 满面黑灰的瑞王并未反抗,自嘲一笑,拍了拍身上的谷粒,说道:“叶侯爷,本王不会负隅顽抗,更不会自裁性命,自会随你们进京面圣。毕竟,本王尚有几句话要亲问太皇太后。” 叶静川也是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届时只好委屈王爷囚车中坐上几日,在下也好对太皇太后和圣上有所交待。” 城南二十里处的卫家军营中,卫司远望着远处直冲穹庐的火光,双手插袖,颇为遗憾地说道:“若是此刻攻城,说不得可以一举平定天下。” 卫景辰摇摇头:“岳父大人想必在攻城之前,就暗中命令旧部加强南城门的防守。只怕此时,他正站在城门之上,眺望我方大营。” 卫司远听他口中仍唤叶震鸿为岳父,沉吟不语,转身回了自己帐中。 南城门上,叶震鸿看着城内火光璨照夜空,又回身看向南方那平静的卫家军营,这盘棋总算可以收了。 经过五日的休整,南阳郡勉强恢复了旧貌,叶家军押着瑞王启程回京。 瑞王被守卫带上马车时,倒有些惊讶,本以为是四壁漏风的囚车,不料却是辆普通的马车,只不过四周皆有骑兵把守,回头望向叶静川。 叶静川平淡地说道:“当日王爷奉旨羁押臣妹,用的是自己的马车,保全了臣妹的颜面。今日权当回报。” 想到那远在京城的绝世佳人,瑞王笑了,此生自己有两大执念,一是君临天下,二是迎娶叶静姝。最终竟一样未成,白白活了这一世。 听闻父兄已踏上回京之路,静姝在府中欢喜不已,连用午膳时都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见她喜不自胜的模样,许晏清眉眼间也带了几分笑意:“我见你入了夜,都不敢四下走动,连这屋门都不愿踏出。过几日,我们便搬去旁边的新宅可好?” 静姝弯着桃花眼说道:“这么快么?那我这几日便开始收拾。” 许晏清把那盘清蒸鳜鱼往她碗边推了推:“无须你操心,朱进自会安排。” 静姝有些不满地夹了一筷:“这清蒸的不似松鼠鳜鱼那般香甜。” 朱进却在门外唤道:“世子爷,赵太妃派人来请夫人进宫。” 静姝一愣,那夹起的鱼肉恰巧掉落在了桌面,静姝撇撇嘴:“如此不巧!真是可惜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支离破碎 许晏清好笑:“你近日嗜甜,我查了医书,不利于生产,膳食清淡些才好。” 静姝点点头:“理是这个理,可就是馋的慌,总想吃上些甜食。不知赵太妃此时召见,所为何事?” 许晏清犹豫地说道:“莫要掉以轻心,赵云琬入宫后,表面恃宠而骄,实则心思细腻,不得不防。近日朝中有人暗中质疑,太尉大人与卫家暗中达成协议,才能一举剿灭瑞王叛军。” 静姝冷笑,如今父兄尚未抵京,天家才敢拿捏自己。 许晏清见她沉默,宽慰道:“先食完午膳,我陪你一道入宫。” 静姝冲他感激地眨了眨眼睛,依旧绕开那道清蒸鳜鱼,去夹了酸汤虾仁。 许晏清摇摇头,一笑置之。 入了琼琚宫,赵太妃笑容可掬地亲来迎接:“瞧本宫这弟弟,连自家阿姊都不放心,还要亲自护送夫人入宫。本宫就是欢喜家中又要添丁进口,忍不住叫上静姝进宫来说说话。” 许晏清恭敬地回道:“太妃娘娘有所不知,母亲也盼着许家能再添男丁,特意嘱咐臣弟谨慎些。” 赵太妃笑得愈发和气:“姑母向来体贴媳妇。静姝近来饮食可还正常?” 静姝笑得恭谨:“回太妃娘娘,臣妇近日唯独嗜甜,点心总是吃不够,只是夫君吩咐下人断了臣妇的点心,只能躲着他偷偷用些。”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许晏清的神色。 许晏清听闻此言,挑了挑眉。 赵太妃见他们夫妻二人锦瑟和谐的模样,暗想,自己怕是想多了。 可人难得进了宫,还是唤来了章院史,只道:“章院史的医术精湛,静姝既是进了宫,诊个平安脉也是好的。” 静姝浅笑盈盈地福了礼:“谢太妃娘娘的恩典,医者难自医,臣妇也无法给自己诊脉,如此甚好!” 章院史早得了赵太妃的示意,切脉时异常用心。 静姝见他指法微动,便知他用意,故技重施,一明一暗地较着劲。 虽见静姝神态自若,许晏清内心却带着几分焦灼。 章院史终于撤了手,静姝先开了口:“敢问章院史,妾身这胎像可还稳当。” 章院史自是不敢得罪眼下这京中最为显贵的命妇,拱手作揖回道:“世子夫人这胎养得极好,大可安心。” 静姝松了口气:“如此,谢过章院史了。” 在宫中闲话了半日,许晏清始终寸步不离,赵太妃也暗中观察了半日,这等默契不似装的。 xiaoshuting.info 赵云琬忽然觉得乏了,自己这一生都只能在宫中装腔做势地做戏,看着他人恩爱夫妻的样子,嫉妒和幽怨在一点点啃食着自己的心。 见赵太妃似有困乏之意,许晏清道:“如今瑞王之乱已平,太妃娘娘大可宽心,早些安歇,臣弟领夫人先行告退。” 赵太妃起身,亲送他们二人出了琼琚宫,转头又命人唤来章院史:“你方才可看得仔细?” 章院史半点也不含糊:“回太妃娘娘,臣诊得真切,世子夫人这胎与成亲之日确是吻合。” 赵太妃长舒一口气:“如此甚好!”若是连许晏清都背叛了自己,自己又还能有多少手腕能逆转乾坤。 窗外渐闻雨声,赵太妃推开那雕花半窗,看着那落在地面的点点水珠出了神。 自己进宫那日,似乎也是这么一场小雨,从此叶郎是路人,不愿再想,也不敢再想,那少女怀春的悸动被封存在角落里,碰不得分毫。 那日鼓起勇气去见叶震鸿,只怕众人都以为自己意在他手中那二十万军权。何其可笑,自己当初也是这般认为,直到站在他面前,一如旧日地仰望那张硬朗的脸庞,胸膛中那颗躁动不已的丹赤之心,或许才知主人心意。 此刻,泥泞的进京小径上,望着马车外的细雨,瑞王不由庆幸,若是坐在囚车上,只怕淋了雨的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也将荡然无存。堂堂皇子,何其可悲。 马车外,是整齐划一的行进之声,这三十余万大军在叶家父子的指挥下,竟快速融合,仿若从未分割,军中难闻异声。 瑞王诡谲一笑,可悲的何止自己,父皇一生算计,自以为手段高明,借王家之手夺了叶家军权,却看不出叶家实则在韬光养晦。 王家若果真是军心所向,岂会被自己夺了性命。自己那八弟就算眼下坐上了皇位,可究竟能坐得几日? 翌日清晨,叶家父子将大军安扎在京郊大营,大军已收整一新,借着平乱的由头,眼下军中要职皆换上了叶家心腹。 叶震鸿翻看着将士名录,很是欣慰:“川儿的安排颇为妥当。明日起,练兵一如既往。卫家的四十万大军并非徒有虚名,精兵强将,装备精良,刀箭之坚韧远在我军之上。若是两军相遇,为父并无胜算。” 叶静川感慨:“卫景辰在南阳郡没有趁火打劫,倒是君子行径。” 叶震鸿并未告知长子,静姝腹中怀的是卫家子嗣,只道:“总有一日要兵刃相见,大军操练之事容不得半点懈怠。” 正午前,叶家父子押着瑞王进了皇城。 承明殿中,太皇太后与少帝在两个月后便迎回了叶家父子,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老三这场轰轰烈烈的谋反,在叶家面前,似乎只是场儿戏。那自己这垂暮的老妇和未及束发的天子呢? 叶家父子下跪行了大礼,少帝疾步走下阶来,扶起叶震鸿:“太尉大人与定远侯此番立了大功,朕不胜欣喜,偏殿已备下庆功的酒水,还请两位大人与朕一道移步偏殿。” 身无枷锁的瑞王,在一众禁军的注视下,一派儒雅地与太皇太后行了礼:“见过皇祖母!” 太皇太后抬手挥退了禁军,不无痛心地说道:“老三啊,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道理,你不会不知。大敌当前,你们本该兄弟齐心,共御强敌,怎可同室操戈?” 瑞王淡然处之:“皇祖母,可惜孙儿出生在天家,不是那等寻常人家。若是此时不争,一生只怕再无良机。留着这条命进京,孙儿就是想问祖母一句,我比之老八,差在何处?” 太皇太后叹道:“老三,先帝在你与老八之间确有犹豫。然而哀家却不曾,你太像先帝,精明强干有余,仁德宽厚不足。你皇祖父的仁政在先帝手中断送,若非如此,大好山河怎会支离破碎?” 第一百五十章、云泥之别 祖孙二人难得交心而谈,瑞王释然,只道:“打记事起,父皇就不喜孙儿,未想孙儿也曾入过父皇的眼,总算不虚此生。” “纵观父皇一生,早年沿袭了祖父的仁心仁政,只是高处不胜寒,日久才愈发多疑。皇祖母,孙儿想,任谁在这位子上坐得久了,只怕都逃不掉这孤家寡人的诅咒。” 太皇太后抿唇道:“哀家深信,为帝者应知人善用,用人不疑,宽厚待下。” 瑞王笑了:“皇祖母如今垂帘听政,想来不久便能体恤父皇的不易。”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地出了承明殿,令人紧闭殿门,只留下了鸩酒一杯。 半个时辰后,内监总管刘成领人推门而入,只见瑞王闭目,半靠在那镶金带宝的龙椅上,含笑而终,嘴角那抹血色鲜亮得诡异。 桌案前那张六吉棉连的御用贡纸上,草书两个大字“卫叶”。刘成一哆嗦,赶在身后的侍卫近身前,抖着双手将纸张折起,塞入袖中。 叶家父子出宫前,领路的内监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太尉大人,瑞王饮鸩前留了张纸,只刘成一人见着,面露惊惧。冷宫中的丽太嫔方才也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 叶震鸿锁紧了眉头,只道:“留心各宫动静。” 恰巧崔翰林急匆匆地小跑入宫,一脸凝重,与叶家父子擦肩而过,却不曾停步。 叶震鸿叹了一句:“人人皆道崔翰林苛待子女,无半点慈父心肠。如今看来,也不全然如是。明日你早些回府,接静姝回门。” 叶静川点头道:“耽误了数月,总算可以团聚。父亲,可要叫上静瑜夫妇?” 叶震鸿犹豫了片刻:“这趟出征,赵子骞屡立战功,派人一道去请吧!” 四月十九日,春晖明媚,百花压枝、娇莺恰啼的定远侯府即将迎接两位身怀六甲的娇女回府。 双手捧腹的明泰郡主看着那花丛中流连忘返的彩蝶,心绪随之翩翩飞舞,操办起宴席来,竟丝毫不觉疲倦。 叶震鸿下了朝,便见郡主里外忙活着,一会让下人换上那套宫里赏下的嵌宝象牙箸,一会命嬷嬷取出的大红祥云纹织锦迎枕,不解地说道:“自家女儿,不必如此慎重。” baimengshu.com 明泰郡主却靠到他怀中,娇笑道:“今日既是替夫君接风洗尘,又是静姝的三朝回门宴,本该如此。” 叶震鸿见她乐此不疲,欣慰一笑,进屋换下朝服。 许国公府前,赵氏收拾了一车的回门礼,亲自送长子夫妇出了门,交待道:“亲家大胜而归,可喜可贺。眼下京中不宜宴请,劳静姝替国公府将心意带到。” 周氏闲来无事,也前来相送,掀开马车帘子,伸头探了探,惊呼:“就知母亲偏疼长媳,这车中装的满满当当,嫂嫂待会只怕连坐的地方也没有。” 赵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假意嗔道:“就你泼皮,拈酸吃醋,平日里没少见你打我私库的主意。” 周氏本就是出门凑个趣,原也不在乎这些,淘气地福了福身子:“谁让母亲的库里都是媳妇没见过的珍宝,东州的梅花脑,南海的玳瑁簪,西疆的金丝玉,北国的貂腋裘……” 赵氏笑得开怀:“快打住,你再这么念叨下去,我的库里便该空了。” 静姝进了马车才知道,周氏倒真没夸张,自己堪堪坐得进去。知道明泰郡主自会备下回礼,静姝便欣然接受。 看这情形,许晏清只好令人牵来自己的马匹,白白错失了与静姝独处的良机。 见马车缓缓滚动,赵氏转身进了府。 周氏则拉着许二爷小声嘀咕:“听闻世子他们要迁去新宅,咱们何不一同过去?” 许二爷笑得无奈:“沐妍是不曾去新宅看过,里面的花园都是仿定远侯府而建,据说参照的都是大嫂生母曹氏亲自绘制的草图。兄长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咱们去凑什么热闹,平白惹得兄长不快。” 周氏拍拍胸脯:“幸好,我不曾与嫂嫂提起,不然岂不是自讨没趣。只是世子爷这般深情,真真令人艳羡。” 许二爷大言不惭地说道:“沐妍何苦临渊羡鱼,兄长嘴拙,只擅做,不擅说。为夫可是心口如一……” 周氏啐了他一口:“我去乳母那瞧瞧囡囡去。” 国公府的马车在定远侯府门前停稳,赵子骞夫妇也恰好同到,小腹微微隆起的叶静瑜由婢女搀下了马车,刚好看见姿容昳丽的长姐在许家世子的搀扶下,缓缓踏出了马车,面如桃李,浅笑间皆是驰魂宕魄的风情。 叶静瑜心下一涩,觉得自己似乎该认命了。长姐的人生,即便跌入万丈深渊,须臾间也可乘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看见自己,长姐也只是微微颔首,仿若对之前种种浑不在意。哀哉,自己与她有云泥之别,的确不值得她挂心。 倒是许晏清与赵子骞这对连襟寒暄着见了礼。赵子骞久仰许世子之名,有幸得见,自是要讨教一番。 就是赵子骞这种不关心风月的糙汉子,也要感慨一句,夫人这位长姐端的是国色天香,连带着自己有幸与各路英雄结交。 许晏清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与他聊起了雍州战事,见他言语中颇有见地,暗道难怪此人得叶家器重。 身后的静姝并未打算理睬屡屡挑衅的妹妹,而叶静瑜仍沉浸在自己的云泥之思中,同父异母的姐妹走了一路,竟无半句话要说。 前来迎接的管家倒是见怪不怪,明泰郡主的心腹嬷嬷却颇为诧异,这叶家姐妹竟是连逢场作戏也不愿勉强。 明泰郡主行动不便,只在主院门口候着,两下相见,又是一番客套见礼。 见了郡主,静姝这才笑着开口:“本以为父亲此趟回京,家中已添丁进口,未想还要再等上些时日。” 明泰郡主的骄傲和欢喜溢于言表,拉过她的手说道:“夫君这一仗速战速决,着实出人意料。” 虽不喜叶静瑜,明泰郡主仍笑着看向她的肚子,说道:“眨眼间,静瑜怀胎也满三月了。也别拘谨着,自家府中,赶紧坐下,免得累坏了身子。” 正在此时,叶静川也回了府,拱手说道:“两位妹婿,今日本该出门远迎,不想营中有事绊住了脚,待会我自罚三杯。” 三人便抛下正在听曲赏舞的女眷,一道前往书房,向叶震鸿请安。 一盏茶的工夫,静姝见兄长和赵子骞出了书房,在池塘边交谈甚欢,独独不见许晏清的踪迹。难免有些忧心,眼前的歌舞也索然无味,不知父亲留他是何意。 第一百五十一章、用人不疑 书房中,许晏清正与名义上的岳父大人执子下棋。 叶震鸿称赞道:“难怪朝中官员皆道,晏清擅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样样精通。今日与你手谈一局方知,你胸中有丘壑,眼中存山河。他日若有机会上战场历练,晏清定可成为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贤能之臣。” 许晏清澹澹一笑:“泰山大人过奖了,小婿方才才知,未经沙场九死一生的历练,便做不到进退间的游刃有余。岳父大人方才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局,小婿自愧不如。” 叶震鸿又道:“棋如其人,你棋路谦和,静姝遇见你,是她的福气。” 许晏清微微摇头:“小婿遇见夫人,才是此生之幸。” 叶震鸿见他面上没有丝毫勉强,欣慰地说道:“静姝性子倔强,还请晏清多多担待。晏清可知,子女中,最令我放心的,是静姝,最让我挂心的,也是静姝。或许是上了年纪,愈发想护住这个女儿。” 岳父大人说得含蓄,许晏清却听出恩威并施之意,掌上明珠,誓死相护,不禁拱手说道:“岳父大人此刻所想,亦是小婿此生所愿。” 叶震鸿撒落手中棋子:“甚好!再不放你出去,静姝该担心了。” 今日宴席设在花园中,父母位居上首,子女位列其下,相对而坐。春光下,园中风光的秀丽与菜肴的缤纷交相辉映,花草的馨香与酒菜的馥郁缠绕延绵,一家人言谈甚欢。 翁婿二人一团和气地踏入花园中,静姝见他们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勺起面前的红枣南瓜燕窝羹,入口甜润,颇对胃口。 loubiqu.net 许晏清在她身边跪坐下,看似无意地问道:“可甜?” 静姝顺口回道:“很是鲜甜!” 许晏清闻言扭过头来,静姝恍然大悟,用手护住面前的盅碗:“不甜不甜,一点不甜。” 许晏清看着她小猫护食的姿态,心中如被猫爪挠了一般,喉头微动:“只食半碗可好?” 静姝犹豫着点点头,嘴中嘀咕着:“方才该用得快些,太浪费了!” “无妨,剩下的我来食。”许晏清忍不住勾起唇角。 静姝红了耳尖,不敢再回话。 虽听不真切他们二人的对话,坐在对面的叶静川却看得出其间情意,心下慰藉,幸而静姝放下了。 静姝这顿饭用得并不痛快,甜的、腻的菜肴,看得到却吃不着。 正浅啜着消食的茴香茶,叶静恒走了过来,拱手问道:“书院中的夫子皆言,世子的文章行云流水,不知静恒可有幸请世子指点一二?” 许晏清看向静姝,静姝弯了嘴角笑道:“你看我做甚,静恒与晏躬一般,今秋便要下场一试。叶家人的文章平平,难得静恒遇见可以请教之人,你可不要藏私。” 看着她笑魇如花,唇边的发丝如河边的柳枝,随着清风在自己本平静如水的心头,激起层层涟漪,带着几分酒意的许晏清伸出手来,替她别过耳边的碎发,也不推脱:“自当倾囊相授。” 静姝微怔,回神后催促道:“快些去吧!” 许晏清也是后知后觉,直到看到静姝怔愣的神情,才发觉自己唐突了,面颊微热,好在饮了酒,众人也不以为异。 即便饮了酒,看起文章来,许晏清点评得依旧条理清晰,一旁的叶静恒点头如捣蒜,直拍大腿地说道:“不愧是中书令大人,比书院的夫子点得更为通透,云破日出,静恒受益匪浅。” 许晏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留着这些漂亮话去官场再说,今年秋闱,你大有希望。过几日休沐时,你再拿上文章去国公府寻我。” 叶静恒激动得两眼放光,父亲重武轻文,如今终于遇到了关心自己学业之人。 回府的路上,静姝担心他饮了酒骑马摔倒,拉他上了马车,好奇地问道:“静恒方才送你出门时,眼中泛着崇拜的光芒。何时让我拜读下世子的文章?” 许晏清讪讪一笑:“都是些你不会感兴趣的东西。” 静姝不满地撇撇嘴:“那倒也未必,世子莫非看不起女子?” 许晏清看着面前薄怒的朱唇皓齿,只觉一阵燥热顺着脊柱直冲尾椎,不由说道:“车内太热,我还是骑马散散酒气。” 静姝看着他急忙跳出马车的背影,一阵莫名,莫非他确实瞧不上自己的学识?暗暗憋了劲,什么时候要写篇文章,给他瞧上一眼。 许晏清坐在马背上,吹了会风,头脑渐渐清醒,懊恼自己无福消受美人恩。 回了府,静姝带上明泰郡主回的礼,去了赵氏的主院。 赵氏看着那匹金驼孔雀织锦,欢喜地摸上那缎子:“郡主真是大手笔,这么华丽的织锦,我也是头回见着。” 静姝微微一笑:“母亲刚好可以裁身新衣。” 赵氏爱不释手地翻看着:“给我做新衣岂不糟蹋了。” 静姝笑道:“这般端庄大气的色泽和花纹,也就母亲能衬得上。” “这颜色,你和沐妍穿上怕是老气横秋了些。不过,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你帮我一道瞧瞧,该用它做个什么样式的衣裙。”赵氏得了心仪的布匹,一刻也不愿耽误,恨不得立马裁剪好新衣。 静姝暗叹,明泰郡主对这些命妇怕是了如指掌,赵氏对身外之物并无甚喜好,唯独季季做新衣,年年不重样。 可见,这大晋朝,天家与世家间相互依存,又相互制衡。天家之女自幼也要学会对显贵诰命投其所好,意在拉拢人心。 寿仁宫中,太皇太后捧着瑞王留下的文墨,在窗边仔细看着,与少帝说道:“老三这人惯会用阴招,临走前还要让人不痛快,让哀家也尝尝怀疑重臣的滋味。” 少帝看着祖母紧蹙的眉心,恭谨地回道:“皇祖母,孙儿倒认为,三哥所写未必可信。” “哦?皇帝的判断,不妨说来听听。”太皇太后饶有兴致。 “皇祖母,叶家若有意依附卫家,或是叶家意图颠覆江山,何不趁着孙儿初登皇位,基石不稳,一举夺下京城,取而代之。何苦再小心筹谋,步步为营,与我们祖孙周旋?”少帝也寻思了半宿。 太皇太后道:“只怪三军于南阳聚首,最终卫家按兵不动,太过诡异。” 少帝又道:“或许卫家本就打算引我们怀疑起叶家的忠心,坐山观虎斗。孙儿愿相信叶家。” “你能如此想,祖母很是欣慰。”太皇太后点点头,唤人取来一个铜盆,将那贡纸点燃后,丢了进去。 “皇祖母,瑞王妃崔氏想见见许晏清的夫人,不知祖母意下如何?”少帝又想起今日前来所为之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临终托孤 太皇太后有些意外:“这崔氏与老三皆是一眼看不透的人。哀家已允诺崔翰林,留下崔氏两个女儿的性命,索性再赏个恩典,准了她所求。” 少帝应下:“想来崔氏怕是要临终托孤。” 太皇太后点点头:“只是崔叶两家许久不曾走动,叶氏可会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翌日午前,许晏清下朝回了府,管家盯着世子的背影,和幺子小声嘀咕着:“瞧见没,往日世子爷都要近黄昏才回府,自从迎娶了新夫人,这日日都要回府来用午膳。我本想替你讨了新夫人院中那个丫头,你竟还不乐意!” 静姝也只道他如平日一般,回府盯着她用膳,却不想他进屋便说道:“用完午膳,我陪你去趟瑞王府,崔氏求得宫中的恩典,要见上你一面。” 静姝着实诧异,自己与崔氏这表姐并不亲近,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况且自己并不愿见将死之人,多少有些伤感:“能不去吗?” 许晏清略一思索:“也好,我进宫替你推掉。” “罢了,一来一回甚是折腾,还是去一趟吧,好歹也沾亲带故的,拒绝了倒显得我不仁不义。”静姝终是不忍,一通自圆其说,“世子可知她为何要见我?” 许晏清道:“瑞王身死之日,崔翰林在寿仁宫外跪了一宿,为崔氏和两个幼女求一条活路。太皇太后只开恩留下两个孩子,交由崔家养育。” “看来,崔氏是为了孩子,可我又能做些什么?”静姝叹着气,“先用午膳吧,我有些饿了,没力气猜谜。” 时隔多日登门造访,瑞王府已换了气象。门外禁军把守,门内更是冷冷清清,不见下人踪迹。 妆容素雅的崔氏已在花厅处恭候,见不出半点颓唐憔悴的模样,笑容依旧地说道:“眼下这般境地,世子与夫人愿意前来,我铭感五内。” 静姝浅笑:“王妃邀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崔氏看向沉默的许晏清:“不知世子可否容我们姐妹说几句体己话?” 许晏清见静姝点头,便道:“我就在厅外候着,你有事便唤我。” 空荡荡的厅中只剩下这对并不亲近的表姐妹,崔氏咬唇说道:“静姝可知,我此生最嫉妒的是谁?” 静姝玩笑道:“王妃莫不是嫉妒我?” 崔氏笑了:“自然是你,从小到大,我见过你多次,幼时母亲身旁可爱娇憨的你,少时丧母可怜怯懦的你,嫁入相府柔弱隐忍的你,和离后明艳大方的你,再嫁时娇俏可人的你。我从未想过,那个又丑又胖的姑娘有一日会抢走自己夫君的心。” “劳王妃惦记,我竟不知自己有这么多副面孔。”静姝听出她言语中不经意流出的嫉恨,愈发莫名她邀约的用意。 崔氏的笑意中带了几分自嘲:“王爷见你不过几面,竟连梦中也唤着你的名字。更可笑的是,躺在我的塌上,他梦里念叨的竟是要许你坐上这天下女子最尊贵的位子。” 静姝一愣,蹙起秀眉。 崔氏看着她的神色,笑意更浓:“王爷太傻,殊不知自己的一往情深,对你来说只是个负担。从那日起,我便处心积虑地想要毁了你,上元灯会那场暴乱并非意外,京城的流言蜚语也非偶然。可惜,你命太好,就算没有那卫家的将军,还有许家的世子,拿命护着你。” 听到这,静姝恼怒,就算她可以忽略满城风雨的那些日子,却忘不了许晏清替她挨刀的情形,拍案而起:“王妃未免太过狠毒,伤人性命,毁人清誉。枉你出生清贵之家,学的却是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156n.net 崔氏浑不在意:“下三滥吗?父亲也曾这般骂过母亲,可母亲只是为了能在崔家立身。我也只不过想保住这正妻的位子。从记事起,我便努力地活着,拼命地维护自己聪慧伶俐、八面玲珑的形象,可有谁来疼惜我的付出,有谁来理解我的艰辛?可你,凭什么只靠着一张脸,不用半点付出,便能占尽所有!” “谁不在努力活着,满身的伤也只能在夜间独自舔舐。你又凭什么指望别人来体恤你的不易!”静姝出离地愤怒,“便因你的嫉恨,平白让我夫君身上添了伤。恨不得百倍千倍回报于你。” 崔氏忽而笑得温婉:“我以为你不会生气,永远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如今找个可恨之人发泄出来,可是痛快一些。” 静姝蓦地没了脾气,自己从来到这方世界,便马不停蹄地活着,连在原地停留的时日也不曾有过。千般万般的情绪压在自己心头,累吗? 累!甚至不曾恣情肆意过,努力地活出一个理想中的侯门贵女。 失神了许久,静姝问道:“王妃不用拐弯抹角,有话便直说吧!” 崔氏跪下身来:“我有事相求。我死不足惜,可两个幼女,却难以割舍。江山根基已动摇,旁人或许还寄望于太皇太后能力挽狂澜,我却看得清楚,不久这天下就该换了姓氏。” 静姝惊惧:“王妃口无遮拦,这话岂敢胡说。” 崔氏不以为然:“我如今死到临头,还怕这些?我只求一双小儿能好好活着,而这个心愿,唯有托付于你。” 静姝咬牙回道:“王妃莫不是临死拉上我垫背,我有何能,又有何异,得你如此青眼?” 崔氏莞尔:“静姝放心,身边的线人方才已被我处置了,我再疯癫,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玩笑。” 静姝讥讽一笑:“我不会答应你。你屡屡加害于我,我为何要以德报怨?我也是睚眦必报之人。” 崔氏舒了口气:“你内心柔软,又有医者之心。我今日坦诚相告,你必会将我所求放在心上。” 静姝冷哼:“王妃看错了我,你与我有仇有怨,我不落井下石便是仁慈。你高看了我。” 静姝觉得这崔氏怕是疯了,找个仇家来托付遗孤,转身离去。 崔氏对着她的背影,重重地叩首在地:“此等大恩,来世定当结草衔环!”崔氏笃定,这天下来日不姓叶便姓卫,这叶静姝必能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 听着身后沉闷的叩地之声,静姝并未停下脚步。 明丽的春晖下,许晏清见她出来,负手一笑,静姝晃了眼,顿觉方才那番对峙,似乎只是自己的幻觉,生活尚且如此平静而安逸。 第一百五十三章、一别半载 “世子可知,那年上元灯会,并非意外。”静姝看着瑞王府庭院中那棵参天的古树,心中眼中皆是愧疚。 许晏清眼眸微动:“还好你无事。” 静姝哭笑不得:“听朱进说,你的腰伤,阴天下雨时有不适。” “不妨事,京城少雨,一年不过十数日。她竟与你合盘托出,那她求的又是何事?”许晏清越发不明妇人心思。 静姝郁闷:“她大抵是想托我,将来为那两个幼女寻个好婆家。” 许晏清虽不解,却问道:“你可会如她所愿?” 静姝犹豫着:“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我也不知该怜她还是恨她。” 许晏清不置可否,想来崔氏已如愿以偿,这对瑞王孤女已经让静姝上了心。面上也不戳穿,只道:“回府吧,今日晚膳前准你用块胡麻酥糕。” 静姝闻言,口舌生津:“世子太过小气,一块哪里过瘾。” 迈出瑞王府,看着地上的几片树叶,静姝不禁问道:“这府中的下人都去了何处?” 许晏清回道:“大约都发卖了,太皇太后不会为难无关之人。” “世子帮我打听一个叫阿若的粗使丫头吧。”边关旧事涌上心头。 许晏清应了下来,扶她上了马车。 岁月一如指间流水,转瞬已至七月,许府上上下下忙碌着中元祭祖之事。 幸而静姝住在新宅子里,借着孕事好生偷了一回懒。 这日许晏清下朝,带回一筐甜瓜。静姝围着那筐碧绿的瓜果左看右看,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可是宫中赏的?” 许晏清点头:“待会给你切一片,太妃说甜得很。” 静姝撇嘴道:“世子如今连一块都舍不得了,改用片了。” 许晏清笑着摇头:“一字之差,静姝倒听得真切。卫家已派了使臣,后日进京议和。” 静姝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半晌说道:“卫家已攻下雍州全境,为何此时提出议和?” “卫家这几月动作不大,听闻卫司远重病后就地休养,故而卫家并未大举发兵。太皇太后已命我负责使臣在京事宜。岳父大人已言明,亲军尚需时日操练,此时卫家若想分割天下,天家怕也只能应下。”许晏清接过玲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汗水。 静姝伸头看了看外面炫目的骄阳:“这几日热得很,世子午间不必顶着烈日往回赶,有他们看着,我也食不到甜点。” 许晏清笑了:“习惯了与你一道用膳,一个人反倒觉得食之无味。” 静姝心中有事,笑得有些勉强。 许晏清并不在意,只吩咐下人去地窖取些冰块,放在屋中纳凉。 卫家的使臣赶在中元节前进了京,竟是静姝不曾见过的卫家四爷。 随着使臣的到来,许晏清忙碌异常,午时也无暇顾及静姝的膳食,只是让朱进盯着点。 傍晚时分,许晏清仍未归府。静姝思绪不宁,愈发想吃甜食,取出周氏昨日夹在书中送进来的杏仁乳酪酥饼,捧着帕子吃了起来。 院中的朱进透过窗户瞥见这心惊肉跳的一幕,对着正要打帘子进屋的玲珑使了眼色。玲珑见他挤眉弄眼的模样,心里好笑,却佯装茫然。 朱进只好在窗外小心地开了口:“奴才斗胆,看夫人吃得香甜,想跟夫人讨个饼子来尝尝。” 静姝哑然失笑,也不理会,只吩咐玲珑把窗户放下,省得看见朱进那张纠结到拧巴的面庞。 朱进在外面庭院中急得直冒汗,却无计可施。 静姝终于吃完那一小包酥饼,意犹未尽地感慨:“周氏也师承了世子的小气,就送了六块小饼。” 玲珑忍俊不禁:“那几本书能夹带六块酥饼送进来,二奶奶已是不易,费了好些心思。” 夜幕初降,许晏清派人回府,说是在宣乐楼陪泸州使臣,要晚些回府。 静姝只好独自用完寡淡的晚膳,心烦意乱下,走在花园中散步,恰巧遇到当值的阿若,不由问道:“入府该两个月了,可还习惯?” 阿若依旧是健谈的性子:“得夫人恩典,阿若这般丑模样,才能进得国公府,心中感激不尽。朱管事待奴婢和气,安排的活也轻松。” “如此便好!”静姝欣慰,见到阿若,自是想到边关种种,忽觉肚子沉重,转身回了屋。 静姝靠在塌上看书,不多时,竟睡了过去。玲珑为她盖上薄被,守在一旁。 一道黑影悄然逼近,玲珑尚未察觉,便已晕了过去。 烛光下,黑影的面目渐渐清晰,竟是一别半载的卫景辰。 看着那恬静的睡颜,卫景辰心跳如雷,那熟悉又惊世绝艳的眉眼,那淡淡又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吐纳间,静姝的气息扑面而来,卫景辰轻轻抚上那细腻娇艳的面庞,贪婪地勾勒着那秀丽如画的眉眼,恍惚间已吻上粉嫩柔软的唇瓣。 似是不愿惊醒梦中人,卫景辰格外轻柔,细尝这阔别已久的香甜。 静姝在梦中,回到了泸州,沐浴着春光,与卫景辰一同躺在卫宅背后的树林中,任他在唇边留下点点痕迹。情到浓时,静姝娇喘着唤了声:“郎君!” 一声郎君唤得卫景辰险些落泪,欢喜又忐忑地看向她的眼睛,谁知静姝仍闭着眼睛,微微挪了挪身子,将双手覆上了小腹。 卫景辰沸腾的血液转瞬凝固,注意到那锦被下的隆起,咬紧了牙关,原来,静姝已怀了身孕,她向来喜欢孩子,她该是欢喜的。 屋外,看着自家世子急匆匆的步伐,朱进回禀道:“世子爷,夫人已用了晚膳,正在屋中看书。” 许晏清微微颔首,推门而入,见到塌上熟睡的静姝时,终于放下心来,见她双颊泛着胭脂般的红晕,只道是天热之故。 今晚席间,许晏清惊觉使臣团中少了一个人,那人似与卫景辰身量相当,当即后背发凉,假借不胜酒力,推了同僚代饮,自己则急急赶回府来。 环顾四周,却见玲珑跪坐榻边,似已昏睡,许晏清闭目平复了呼吸,伸手抱起静姝,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尽管动作轻柔,静姝还是睁开了眼睛,迷糊着问道:“世子回来了?” 许晏清柔声轻语:“你方才在塌上睡着了,今日可有偷食点心?” 静姝立即没了睡意,心虚地回道:“不曾,你那奴才忠心耿耿,我去哪里寻来点心!” 许晏清笑了:“你再忍上五个月,待孩子出生,我再不拘着你。” 静姝喜不自胜:“那我每日都要用上一篮子的点心。”心下虽奇怪,这孩子分明四个月后便要出生,却也懒得纠正他。 许晏清宠溺地回道:“一切皆随静姝心意。我去内间沐浴,待会回来再陪你说话。” 静姝只道他要与自己细说今日卫家使臣之事,回道:“我等着世子。” 听着他们夫妻二人平淡无奇却又亲密无间的对话,书架后的卫景辰握紧了拳头,自己与静姝之间横亘的又何止是半岁的时光。 xiaoshuting.la 隐隐闻得后窗微动,许晏清的眼眸也暗了一暗,原来为了静姝,自己也会变得如此卑鄙。 第一百五十四章、不破不立 静姝望着许晏清的身影消失在净室门前,不禁抿起朱唇,唇间还留存麻酥之感,莫不是自己的春梦带进了现实,亦或是许晏清…… 静姝猛然摇摇头,许晏清这般的端方君子,万万做不出这般事情,自己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回头却见玲珑坐在塌边地上休息,鼾声渐起,有些好笑,这丫头今日做了些什么,倦成这样。只好起身拍拍她的肩头,唤道:“玲珑,快醒醒!” 玲珑晕沉沉地醒来,惊讶地说道:“主子,奴婢方才莫不是睡着了?” 静姝笑得温柔:“回去歇着吧,唤锦瑟进来。” 玲珑摸了摸有些酸痛的脖颈,约摸是靠在榻边睡落了枕。毕竟卫景辰手法精准,未像卫念汐那般,在她颈上留下痕迹。 换了身月白的素锦中衣,许晏清从净室走出,见锦瑟进了屋,眼底涌现一丝紧张:“那件缂丝的中衣,不知玲珑放在了何处?” 静姝回道:“玲珑今日困乏,我让她回去歇着了,明日再唤她来问可好?” 许晏清见她神色如常,便道:“随口一问,并不打紧。” 努嘴示意锦瑟退下,静姝问道:“今日可还顺利?” 许晏清坐在塌上,端起盏温茶:“卫家要求朝廷自此不再干涉泸州和雍州之事,不日送还宸妃棺柩。” “太皇太后同意了?”静姝忍不住插了嘴。 “默认了两州之事,却不愿开启皇陵地宫,怕惊扰了先帝。”许晏清皱起眉头,先帝执意与宸妃共葬皇陵,而历朝历代,除了朝廷被颠覆,从未有过地宫重开的先例。卫家所求着实强人所难! 静姝听闻宸妃之名,低下头来沉吟不语,良久方重拾笑意:“世子今日想必累了,早些安置吧!” 许晏清取了床丝被,为静姝放下青纱的帐幔,才走回自己的榻前,熄灭了蜡烛。 两人各怀心事,却又怕扰了对方的好眠,忍着辗转反侧的冲动,许久才阖眼睡去。 驿馆中,卫家四爷推了推面前的茶盏:“脸黑成这样,没见着人?” 已换了副面孔的卫景辰坐在他的面前,接了茶盏,饮下冷茶:“以四叔之见,这京城的防御可有弱点?” 卫家四爷挑挑眉:“原本想着速战速决,眼下看来,只怕不易,城内外皆有布防,叶家父子名不虚传。若有人能盗得这布兵图,兴许就能避免血染京城。” “四叔不要动她的主意,她已有了身孕,这天下纷争皆与她无关。”卫景辰说得艰难,语气却异常坚决。 卫家四爷惊讶,随即调侃:“既然如此,侄儿也该放下了,多纳上几房妾室,早点为卫家添丁进口。” “有四叔在,卫家的人丁不会不兴。”卫景辰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便起身而出。自家这四叔效仿先贤,治水时几过家门而不入,却不影响在外生儿育女。 卫家四爷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些年,治下官员孝敬二哥的美人一多半进了自己院中。眼下,去岁新得的臧氏也该临盆了吧。 翌日,天气闷热,空气中似是能拧出水来,天幕沉沉,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静姝取出前些日子新做的艾绒腰封,让婢女为许晏清穿戴上:“这般天气,戴上腰封,热虽热了些,可多少能缓解你的腰痛。” 许晏清眼中皆是笑意:“你亲手做的,我怎会嫌热。” 送走了上朝的许晏清,静姝便迎来了许久不见的纪云野。 明泰郡主昨夜诞下女婴,管家一早便领着纪云野来许府报喜。 正是见风长的年纪,纪云野吃了一年多的饱饭,每日又随叶静川习武,如今已有了男子汉的模样。 “夫人,叶侯爷说我天生是习武的筋骨,虽启蒙晚了些,只要肯吃苦,将来定能与他一般威风。”纪云野欢喜地诉说。 静姝摸摸他的头:“书院里的功课也不能落下,不然就只能是有勇无谋的武夫。” 云野有些害羞,偏开了脑袋:“夫人放心,今日书院常假,云野不曾偷懒。” 这一偏头,静姝瞧见他眼角一道长长的疤痕,惊问:“怎么伤到了脸?” 云野忙捂着伤疤说道:“无事,在书院中不小心摔的。” 静姝心知,以他上蹿下跳的敏捷身手,怎会无故摔倒,暗暗留了心。 管家怕云野扰了静姝休息,说道:“郡主请世子夫人后日回府观礼。” 静姝点头:“自是该回去参加自家妹妹的洗三礼,我这备了些上好的紫沙糖,管家一同带回府去。” 管家恭敬应下,领着纪云野回府了。 纪云野有些不情愿地跟着管家,很想回头问静姝,何时才能接他到国公府团聚。可直到出了府,也不敢开口,原先村里改嫁的妇人都不愿带上孩子,更何况自己还不是夫人的亲子。 倒是玲珑有些不忍,思忖再三开了口:“主子,看云野的眼神,似是想留下。”毕竟,世子爷待主子的好,众人皆看在眼里,不会容不下云野。 静姝摇摇头:“兄长愿意领他一道练武,自是好的,来了国公府,没人顾得上他。”心中想的却是,自己朝不保夕,云野在定远侯府反倒安稳。 这晚狂风大作,酝酿了一日的暴雨倾盆而下,竟带了些许的寒意。 接天的雨幕中,送走了卫家人的许晏清赶回府来,抖落了油伞上的雨水,递与杏雨。转身与静姝说道:“下次不用等我用膳,饿坏了脾胃就不值得了。” 静姝眨眨眼:“不过就等了小半个时辰,哪里就会伤了身子。” 许晏清闻言,弯了弯嘴角,眼中却多了静姝看不懂的情绪。 晚膳后,看着庭院中东倒西歪,不复娇艳的月季,静姝说起:“世子许久不曾抚琴。” 许晏清微怔:“自是怕你腹中胎儿不喜,搅了他的清静。” 静姝莞尔:“怎会,世子的琴音如天籁,我们母子洗耳恭听。” 是夜,静姝有些失眠,方才的琴声中满是离愁别绪,如藤蔓般蔓延,紧紧缠住自己的心。 寿仁宫中,太皇太后与少帝彻夜长谈。 “卫家议和之事,皇帝怎么看?” “孙儿只觉卫家胜券在握,何苦多此一举。” “叶震鸿也言卫家军精兵强将,想来所言非虚。哀家也看不明白,卫家何必留给叶家重整旗鼓的时间。可若卫叶两家有所勾结,那等的又是什么?” “皇祖母,卫叶两家最大的羁绊如今在许家。若叶家嫡长女从这世上消失,不知局势可会生变?” “万万不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叶氏如今在其中扮演何等角色,无人知晓。更何况她还怀着许家的子嗣。” xiaoshuting.la “皇祖母,不破不立,我们祖孙不能坐等他人鱼肉。三哥遗言,不可全信,却也不可不信。” “皇帝,你容哀家再想想。” “皇祖母,时不我待,请尽早定夺!” 第一百五十五章、奴大欺主 时逢动荡,叶家小女儿的洗三礼,明泰郡主办得异常低调,只请了几位相熟的王妃和叶静姝前往观礼。 天蒙蒙亮,许晏清如往常一般准备出门,看着对镜梳妆的静姝道:“今日这妆容未免素净了些。” 静姝想了想,与锦瑟说道:“换那套彩珠点翠的赤金头面来。” 回首却见许晏清从花园中采了朵开得正娇艳的红芍药,仔细地簪在她的发间:“如此便好!” 静姝怔怔地端详着镜中人,蓦然想起去岁,卫景辰在她耳边轻语:“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片刻后才看向许晏清:“世子这花挑得甚好。” 许晏清打量了一番身着柳黄色襦裙的静姝,点头道:“挑得确是极好。” 玲珑、锦瑟在一旁憋着笑,世子爷性情冷淡,唯待主子时温言软语,然而出言玩笑却是头次。 诧异中带了几分羞赧,静姝有些不明,往日恪守距离的许晏清为何转了性子。当着下人的面只好催促道:“世子莫要让国公爷在门外久候。” 许晏清见她香腮渐红,笑着说道:“下了朝,我便去侯府寻你。” 说完转身出了门,院中的朱进却看到主子唇边带着一抹苦涩,不明所以。 国公夫人赵氏本有意随静姝一道前往,奈何明泰郡主只邀了儿媳一人,千叮咛万嘱咐地唠叨着:“好孩子,进进出出的,务必小心点。” 静姝微微福礼:“母亲放心,儿媳省得的。” 赵氏回了院子,嘀咕道:“今早这右眼皮就跳个不停,还是先去佛堂上柱香为好。” 定远侯府门外,明泰郡主的奶嬷嬷刘氏已在候着,见了国公府的马车,匆忙迎到车前:“世子夫人总算来了,郡主一早就念叨着,夫人身子重了,一举一动皆要留意。” 静姝笑道:“劳嬷嬷出门迎接,今日出门时在婆母那耽误了会,其他的宾客可是已经到了?” 刘嬷嬷笑得和善:“夫人客气了,若不是郡主还吹不得风,也要出门相迎的。王妃们已经到了,在主屋中说着话!” 静姝搭着锦瑟的手缓缓地走着,行至主屋门外,听了一耳。 “那崔氏倒是个烈性子,饮了鸩酒后一把火烧了主院,连个尸身也不曾留下。之前怕犯了忌讳,如今时过境迁,才敢和自家姐妹们说道说道。” “啧啧,平时咱们妯娌中,就她待人最热络,没想到竟是这般结局。” 刘嬷嬷皱了皱眉,朗声报着:“世子夫人到!” 几位王妃们立即噤声,据说崔氏生前特意求得太皇太后的恩典,见了叶氏这位表妹,想来两人交情匪浅。 静姝小心地跨过门槛,进屋与诸位王妃行了礼。 叶氏虽只是三品诰命,如今仗着叶许两家的从龙之功,却是这京城一等一的尊贵命妇。 恭王妃起了身,笑脸上前扶了一把:“许久不见,世子夫人这肚子竟然这般大了。” 其他王妃见状,眼神交汇间纷纷起身,庄王妃也不甘示弱地示好道:“要我看,满京城的诰命没有比夫人更福泽深厚了,入了国公府便有了身孕。” 众人不禁想起往日关于叶氏无子无福的流言,暗叹这庄王妃与她家王爷一般无脑。 刘嬷嬷笑着岔开了话题:“诸位主子,离洗三礼的吉时还有一柱香的时间,郡主在园中备了些点心,恭请各位主子移步水榭。” 听闻点心,静姝顿时来了兴致,本就不愿与天家这些女人虚与委蛇,心驰神往地随众人出了屋。 缠满紫藤枝叶、坠满紫藤果的水榭中,王妃们聊起了眼下最时兴的头面式样。 静姝正对着面前的一盘名为巨胜奴的蜂蜜小麻花和一盘碧绿晶莹的绿豆糕,做着最后的挣扎。闻这香气,今日浇的是枣花蜜,想来就可口得很。 刘嬷嬷亲自端来一碗桂花紫沙糖血燕,垂着眼眸道:“世子夫人不妨用碗血燕,滋补一些。” 静姝的眼睛眯了起来,不食甜点,用碗血燕总是可以的。 乐滋滋地勺上一口,竟甜得有些发腻,静姝皱起了眉头,许晏清若知她饮了这么甜的汤水,定会不喜。 零点看书 刘嬷嬷紧张地问道:“夫人不喜欢?” 静姝摇头:“甜了些,用多了怕添上几斤肥肉。” 本是托词,刘嬷嬷却又捧起碗道:“听闻夫人孕后喜甜,难得用一次,不打紧的。” 静姝不悦,不过是郡主身边的奴才,哪来的底气对自己指手画脚。 锦瑟接过血燕,打着圆场:“嬷嬷有所不知,世子爷对夫人的膳食盯得紧,可不好随意多吃。” 刘嬷嬷呆愣了一会,也只好遗憾地说道:“夫人莫怪,奴婢只是瞧着这上好的御赐血燕,有些可惜了。” 静姝近日心情不佳,闻言更不悦了,奴大欺主,难不成因心疼这点燕窝,还要硬逼着自己用完。 这一动怒,竟觉得胃中一阵翻腾,绞痛起来。 静姝大骇,这老婆子一反常态地劝自己食用燕窝,莫不是受了谁人指使。 来不及思考,静姝本能地取了案上的银箸探向喉咙,催吐起来。 许晏清下了朝,随着岳父和舅兄一道奔侯府而来,进院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惊心不已,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静姝身边,急切地问道:“怎的?出了何事?” 静姝已呕到只吐酸水,才略微放心地回头说道:“怕是这婆子在血燕中下了药。” 一同进院的叶家父子随即变了脸色,叶震鸿将案上银箸探进那血燕,银箸竟变了黑色,怒得摔了银箸。 情急之下,叶静川拔出佩刀,瞬间架上刘嬷嬷的脖颈,怒斥:“你下了何药?” 刘嬷嬷面颊颤得厉害:“侯爷,老奴只是让厨下给世子夫人备下滋补的燕窝,并不知下药之事。老奴与夫人无仇无怨,怎会施以毒手?” 叶静川见静姝面色煞白,眼角皆是泪水,也没了耐性,将刀往前送了送,温热的鲜血顺着刘嬷嬷的脖颈流了下来:“再不交待,便在此处要了你的命。” 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女眷们惊声尖叫起来,刘嬷嬷这才发觉自己的脖子在流血,浑身哆嗦起来:“侯爷饶命,老奴放了鹤……鹤顶红。” 许晏清和叶家父子登时急红了双眼,鹤顶红无药可解。 许晏清仍望向那抖如筛糠的婆子,问道:“你可有解药。” 刘嬷嬷见他双目赤红,险些咬到了舌头:“没……没有。” 趴在许晏清怀中的静姝,此刻头脑却异常清醒,鹤顶红即砒霜,二巯基丙醇是砒霜的解药,可眼下断无此物。但《卢医医术》中有记载,“用冷水调石青,有奇效”。 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尝试此方,静姝抬起头来,看向父亲:“府中可有石青?”心中却不抱希望,此物在国公府随处可寻,可是定远侯府中却无人好丹青,怎会有此作画之物。 第一百五十六章、吉人天相 对于叶家父子而言,石青确实有些陌生,急忙下令侍卫们到街面去寻。 许晏清咬紧牙关,石青是自己作画常用的颜料,可恨自己不能未卜先知,抱着静姝,故作镇静地用袖子擦拭她额前汗湿的碎发:“静姝莫怕,街面上的店铺必然有的。” 心中却在打鼓,定远侯府位处西城,附近皆是平民百姓,石青较为贵重,怕是一时难以寻到。 静姝忍着上腹的疼痛,勉强抬头看向许晏清,但见他眼眶赤红,眼底有藏不住的恐惧和焦急。 静姝强作笑容:“我方才只用了一小勺,那汤太甜,想着你知道了会不喜,便没再食。”眼下除了胃痛,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 许晏清擦着她鼻尖渗出的冷汗,微颤着嘴唇说道:“待你熬过今日,你若想吃甜食,我绝不拦你。” 静姝捂上小腹,艰难地说道:“我往日也这般语气哄骗过云野。” 叶静川闻言,忽而疾声传令:“快去纪公子处寻石青,快去!二公子那里也派人一并去寻。”纪云野近日读书习武之余,恰在学习书画,兴许会有此物。 院门处的四五个侍卫,飞奔着掠过园中的青石,很快就见其中一人狂奔而回,手中捧着一个纸包。 叶震鸿接过了纸包,忐忑地打开,油纸中包得赫然是研磨成粉的石青,青得那般纯粹。 早有侍卫打来井水,玲珑和锦瑟胡乱抹了眼泪,将石青和冷水在茶盏中调匀,捧给了静姝。 望着那杯湛青的水,山吐石青,野降宝露,静姝暗暗祈祷这方子有效,皱着眉头将它灌入。 许晏清接过玲珑递来的帕子,为她擦拭干净唇上沾染的青色,见她面容渐渐舒展,为她重新簪好发间的芍药,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抱你去屋里休息可好?” 静姝只觉疼痛渐止,小腹也再无异样,点头道:“古人诚不欺我,这石青果有奇效。” 众人闻言,都放下那颗高悬的心。 头戴貂裘抹额的明泰郡主闻讯匆匆赶来,见自己的乳母跪坐在地,半身衣衫尽染鲜血,惊呼:“嬷嬷,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嬷嬷见了郡主,老泪纵横,连连磕头:“郡主,老奴对不住郡主,坏了小主子的好日子。” 叶震鸿方才并无心思兴师问罪,眼见静姝面上渐有血色,一脚踹上那老妇,怒不可遏:“究竟是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让你下此毒手?” 明泰郡主不忍,福着身子开口求道:“夫君,可否容后再审,让我先送各位王妃出府。” 几位王妃在院中看了半晌的热闹,突然被人惦记,也只好讪讪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留了,改日再来探望郡主。” 管家代主子送走了这些天家女眷,众人前往书房。 刚进书房,明泰郡主便跪在地上,说道:“夫君,此事我并不知情,然而既是我身边之人犯错,我便脱不得干系。刘嬷嬷今日虽闯下弥天大祸,然也只是他人手中的棋子。只求夫君容我些时日,我自会查清原委,给静姝给交待。” 自幼起,明泰郡主就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即便再受宠的嫔妃,一朝蒙冤,便从天上堕入地狱,再无翻身之日。若不先发制人,便再无辩白的机会。 叶震鸿面上晦暗不明,只道:“郡主当真不知?她险些害死静姝,我有的是办法撬开她的嘴巴。” 明泰郡主忍下胸中酸楚,抬头看向叶震鸿,眼中满是赤忱和坦荡:“自嫁夫君之日,我便以叶家妇自处,诸事唯以夫君为重。我与静姝早就相识,彼此并无过节,实在没有相害的道理。” “嬷嬷,背后指使你下毒之人护不得你性命,还不速速如实禀来。”明泰郡主言辞犀利,心中却盼着能救下乳母。 刘嬷嬷声泪俱下:“郡主,你未出月子,哪能跪在地上。求太尉大人开恩,一切皆是老奴的错,大人莫要错怪了郡主。” 叶震鸿闻言,上前伸出手来:“你先起来。” 握住夫君温热的手,明泰郡主险些泪洒当场,夫君心中多少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刘嬷嬷见郡主起了身,稍稍安心,想起自己尚在御前侍奉的女儿,抹着泪说道:“郡主,此事老奴半字也说不得。”说完心一横便撞上身旁的房梁,竟一命呜呼。 饭团看书 明泰郡主慌忙上前查看,乳母已无半点鼻息,惊吓间坐地不起,嘴中反复念叨着:“怎会这样。” 叶震鸿心下也明了大半,想她当日为救静姝出狱,身怀六甲还跪在承明殿前,今日实在没有理由公然加害。微叹一声,将她抱出了书房。 叶静川摸了摸静姝的头顶,兄妹相视,心下了然,唯有宫中授意,那刘嬷嬷才会如此行事。 叶静川也转身出门,命人处理老妇尸身。 屋中突然冷清了下来,看着那满地的鲜血,静姝心里堵得慌也惊得慌,原本欢喜而来,未想短短半天,却经历了这些波澜。如今看来,天家到底容不得自己。 许晏清见她阖眼不语,忧心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静姝睁开眼睛,抿了抿唇,如孩童般张开双臂:“不难受了,世子带我回府吧。” 许晏清的笑纹从嘴角漾起,唇纹渐次熨帖,连眼梢也弯下半许,眉目间明朗如日,将她从椅子上抱起:“好!” 静姝一时看呆了,原来他也会如此欢喜。 门外一声轻咳,叶震鸿进了屋,沉声说道:“静姝且安心,为父即刻入宫为你讨个说法。” 许晏清道:“岳父大人,小婿愿同往。” 叶震鸿看了看静姝,嘴角微挑:“不必了,我自有主意。” 翌日,宫里来了人,竟是总管内监刘成。 这个在宫中混迹了半生的大总管,躬身笑道:“太皇太后听闻世子夫人受了惊,特命咱家来送上这些珍宝,为夫人压惊。” 静姝看着那一捧捧的赏赐如流水般进了国公府的正门,笑着回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劳太皇太后挂心,臣妇惶恐。” 刘成笑得愈发谄媚:“那是世子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依咱家看,夫人还有天大的福气等在后头。” 心中暗叹,天家此次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日太尉大人进了宫,先是一番慷慨陈词,叶家忠心日月可鉴,紧接着又上演了忠良含冤泣泪的桥段。 太皇太后与少帝好一阵安抚,无奈下,只得将周太后拉出来顶罪,送她住进了冷宫。最终,倒是称了赵太妃的心。 送走了刘大总管,静姝心中却难安心,君心难测,眼下天家被迫偃旗息鼓,过些时日说不得就会卷土重来,顷刻间要了自己性命。 许晏清知她顾虑,宽慰道:“上月,前往青州赈灾的粮食半道被匪人所劫。眼下,日日有大量的流民涌入京城。太皇太后怕是无暇顾及其他。” 第一百五十七章、泰山压顶 静姝安安生生地过了半月,终是过了她最讨厌的七月。 八月初一这日,许晏清与她用罢晚膳:“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 静姝一反常态地眨眼回道:“这已经八月,世子不用再陪我了。” 许晏清看着那双灵动的桃花眼,心下好笑:“静姝有时胆子大得惊人,有时却如稚子一般。” 静姝卷了卷手中的帕子,轻挑柳眉回道:“世子莫要嘲笑我,人人皆有害怕的事物,我便不信,世子当真就无所畏惧。” 许晏清怔住了,畏惧的事物吗?自己怕是有的,午夜梦回时,最害怕的便是一旁的帐中空无一人。 静姝在他眼前摆了摆手:“随口一说,世子倒当真了。我前几日为愚儿做了身软绸的中衣,世子替我送过去吧。” 许晏清从怔忪中回神,道了声:“好。” 本该是闲庭信步,可当裙裾无意间挂上路边的低矮栅栏,静姝一愣,思绪涌向心中筑起的那道栅栏。 玲珑在一旁抱怨着:“这府中的花匠该换一换了,这栅栏修得如此尖利,主子这身衣裙才穿了几次就被扯坏了。” 静姝恍若未闻,心中念的是那明泰郡主在中元节产女之事。前世外祖母曾在耳边念叨过,男不得初一,女不得十五,更何况这鬼节生女,着实不吉。 身边人对此闭口不提,没人敢说道些什么,可越是不提,静姝心中越是不安。父兄皆是武将,如今山河动荡,九州不定,这个中元出生的妹妹究竟预示些什么。 据闻,京城周边的流民成千上万,难以细数,许晏清每日虽只偶提一句,可静姝知他近日皆忙于此事。虽是饥荒所致,静姝却隐隐觉得这事透着诡异。 腹中猛然一动,静姝惊了一跳,这孩子动作愈发有力。 静姝对蹲在地上的玲珑说道:“起来吧,一件裙子而已,回头让绣娘绣上些花样补上就好。” 玲珑起身回道:“主子就是脾气太好,隔壁老宅子里的下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新宅子。” 静姝微微一笑,能进新宅子的人,都是许晏清千挑万选的心腹,哪里用自己操心。 翌日午时,静姝拿起一块枣泥松子糕,无比珍惜地放进檀口中,小心咀嚼起来,任那丝丝清甜在齿间蔓延。 中毒那日,许晏清分明答应自己,若能撑过此劫,日后不再拘着自己用甜点。 倒也不算食言,每日厨下都准时为自己端来一份点心,日日都换着花样,精致无双,可口无比。可惜,偌大的盘子上只有一块,孤零零的一块糕点。想到这,静姝便气得牙痒痒。 忽而朱进冲入院子,叫道:“夫人快随奴才回老宅。”满头的汗水,再无平日的半分稳重。 静姝急忙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朱进喘着气道:“乱军入城了。夫人快随奴才走。” 静姝险些咬到舌头,不再多问,在玲珑锦瑟的搀扶下,随着朱进,穿过花园中隐在竹林后的一道小门,回了国公府老宅,正遇上前来接应的下人。 xiaoshuting.org 匆忙间,额头被树枝刮出一道血痕,静姝并未吱声。 国公府中,赵氏见到静姝,面露欣喜:“你回来便好,咱们老宅的守卫众多,大可安心。” 周氏慌忙上前,扶着静姝,用帕子擦去她额头的血迹,嘟囔着:“怎这般不小心。” 赵氏虽嘴上说得轻松,却领着女眷们来到厨下,掀开灶台后的一块地砖,说道:“你们一个个地走下去,道窄得很,护着些静姝。” 静姝说道:“请母亲先行。” 赵氏摇摇头:“府中总该有主人镇守,我和姨娘们就不下去了。只要你们无碍,许家便后继有人。” 五位待嫁的许家姑娘红着眼睛看向各自的姨娘,姨娘们竟无一丝慌乱,镇定地点点头。 静姝犹豫间,赵氏握着她的手:“你可记得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话,泰山压顶都须面不改色。我将愚儿托付给你,你护好他和自己。” 静姝牵起泪流满面的愚儿,回道:“定不负母亲所托。” 赵氏笑着点头,眼中已现诀别之意,将烛台递与六姑娘:“下面黑,你在前面领路吧。” 顾不得道别,在许家姑娘的搀扶下,静姝终于一步一挪地下到地窖,头顶上只闻一声巨响,再也见不到一线天光。 虽刚立秋,地窖中却已有寒意。这地窖并不大,众人勉强有一席之地。 静姝抱紧了怀中的愚儿,擦拭干净他脸上的泪水,怜惜地说道:“愚儿不哭,等你父亲回来,我们便能出去了。” 愚儿虽年幼,却不似寻常幼儿,抹抹眼睛,点点头道:“母亲不用担心愚儿,愚儿尚可帮婶婶照顾妹妹。” 静姝噙泪而笑,果然是许晏清的孩子。 周氏在一旁忙着安抚那才五个月的幼女,平日都是乳母代劳,眼下确实手忙脚乱。 静姝不由担心:“沐妍,你可需帮手?” 周氏抬头,艰涩笑笑:“方才母亲喂了她些药汤,待会她便能睡上一觉。” 静姝的担忧在脸上化开,赵氏果然心思缜密,行事果断。 许家的姑娘们已在地上铺了些衣物,请两位嫂嫂坐下。静姝心下感慨,不愧是许家女,遇难不慌、遇事不乱。 地窖中偶尔可闻地上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时急时缓。蜡烛也渐渐缩短,在众人的注视下,终是挣扎着燃尽最后一滴蜡液。 地窖中一片黑暗,众人的呼吸声愈发清晰。静姝有些害怕,忽而手中一热,怀中一暖,愚儿已钻进她的怀中,小声说道:“母亲不怕,我来保护你。” 静姝莞尔,昧着良心说道:“母亲不怕黑。” 愚儿却疑惑道:“可父亲与我说过,母亲怕黑得很。” 静姝默然,只是搂紧了怀中的小毛头。 几个姑娘开始小声说起各种趣事,地窖间有了间或压抑的欢笑声。 静姝却始终心事重重,自己方才竟未敢问出,进城的是哪路叛军。眼下,不知父兄与许晏清可还平安。 第一百五十八章、退位让贤 在黑暗中不知待了多久,终于头顶又传来一声闷沉的巨响,暗黄的烛光和赵氏的声音一道进了这地窖:“你们都出来吧,并无性命之忧。” 静姝心中一沉,短短几个时辰就定了乾坤!是叛军兵败,还是亲军将亡?无论哪般,实非静姝所愿。 魂不守舍地出了地窖,静姝才惊觉屋外天已黑,夜已深。 赵氏心有余悸地抱住孙儿:“愚儿方才可还听话?” 愚儿乖巧地回道:“祖母,愚儿一直在保护母亲。” 赵氏看向静姝,面色复杂地说道:“卫家大军已控制了京城,满朝官员皆在皇宫之中,暂不得出。” 静姝惊问:“母亲可知我父兄可还平安?” 赵氏摇头:“听门外的兵士说,卫国公进城前下令,不得惊犯宫阙,欺凌朝贵及犯府库,从有厚赉,违则孥戮。眼下主街重兵把守,消息封锁,府外之事,我也无从得知。” 姨娘们欢天喜地,各自接回了女儿,众人面上皆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忧思间出了厨下,玲珑和锦瑟已在门外候着,见了主子露面,慌忙上前搀扶。 玲珑冲静姝眨巴着眼睛,静姝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人群之后。 玲珑压低了声音,在静姝耳边说道:“主子,方才管家出门打探消息时,奴婢瞥见了卫八,他冲奴婢点头,似是刻意在府外守着。” 静姝微惊,莫非卫景辰早已得知自己再嫁之事,既是入城后秋毫无犯,又何必多此一举。 然而,玲珑所言的确可让自己安心许多,许国公与世子皆是文臣,卫家若不愿大兴杀戮,想来他们性命可保。可自己的父兄呢?手持重兵,可能容于卫家? 在周氏房中坐了半个时辰,静姝与周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二人各怀心事,没有半点困意。 窗外火光映天,偶尔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时不时地击打着静姝脆弱的心脏。 静姝愈发忐忑,左思右想,寻了个借口,出了院子。在玲珑的搀扶下,走到国公府的大门前。 许府的门房见了世子夫人,皆是一惊,弯着腰道:“世子夫人,夫人有令,除非爷们回府,不得再开大门。” 静姝回道:“我不会为难你们,我只在这里看看。” 门房只道世子夫人念着世子,劝道:“夜深了,屋外寒凉,夫人还是尽早回屋休息,想来世子很快便能与夫人团聚。” 静姝一边点头胡乱应着,一边透过门缝看向府外,也顾不得自己的仪态。 门外果如自己所料,兵士们高举火把,那褚色的衣甲正是卫家的军服。卫八的脸在门缝前一晃而过,静姝急忙高声唤道:“卫八!” 卫八本就时刻留意着许国公府的动静,自是听到了静姝的呼唤,几步跨到门外,恭敬地道了声:“夫人!” 静姝也无暇顾及,他唤的是谁家夫人,匆匆问道:“你可知我父兄所在?” 卫八一愣,迟疑了片刻,回道:“属下不知,属下奉命在此处守着,并不知宫内情形。” 隔着厚重的朱漆大门,静姝自是看不见卫八脸上闪现的不忍之色,心下慰藉,没有消息便好。 xiaoshutingapp.com 一盏茶后,见静姝在婢女搀扶下,蹒跚着回了房里,周氏奇怪:“你怎么出去一会,就疲惫不堪?” 静姝微微一笑,方才门前那一问一答似是耗尽了自己全身的气力。如今只能盼着,卫家能效仿赵匡胤的陈桥之变,兵不血刃地改朝换代。 可惜,此世间的历史长河中,并无那般仁厚智勇的君主。 静姝与周氏枯坐到了天明,周氏劝道:“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好歹也想想腹中的孩子,怎会有你这般狠心的娘亲。” 静姝反唇相讥:“你都为人娘亲了,说话怎么还如此刻薄!” 此言一出,二人都怔住了,对视良久,噗嗤一笑。压抑了一宿,谁的心中也不好受。 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直直地看向门外。 许晏清就这般身披朝阳,出现在了门外,清辉耀目,眉目如画,一如既往的隽永风华。 静姝径直走向他的面前,担忧地问道:“可有受伤?” 许晏清面上带着几分绵苦,说道:“府中人皆无碍,听说你一宿没睡,随我回去吧。” 静姝上上下下地看了会,见他毫发无损,又问道:“可有我父兄的消息?” 许晏清微微一滞,俄而又道:“该是与我一般,回了侯府。” 正在安抚周氏的许晏明回头看了看兄长,暗暗摇了摇头。 静姝闻言放下心来,璨然一笑:“总算可以安心了。” 回到新宅,静姝终是没忍住,挥退左右,问道:“宫中如何?” 许晏清略略思索,低声说道:“那些流民中混杂着卫家军士,提早进了京城,施南山与卫家军里应外合,在昨日退朝前,一举控制了皇宫。” “施家竟是卫家多年前放在京中的棋子。可笑,我与施南山相识多年,竟从未察觉。” 静姝骤然想起旧事,即便没有那荣氏进宫,卫景辰想来也能破天牢而出。终是两个女子不自量力,多此一举而已。 “若是没有记错,城中早有布防,怎会无还手之力?”静姝不解。 许晏清道出心中猜测:“只听闻混在流民中的卫家军早已控制了所有的布防据点,想来驻军图已被卫家窃得。” 静姝困惑:“父兄怎会如此疏忽?” “卫家以天家扣留那荣氏棺柩为由,攻入京城,奉的是至孝的大义,痛斥太皇太后不顾万民福祉,立孩童为帝,引来天谴民怨,百姓无以聊生。”许晏清绕开话题,“太皇太后今晨下旨,少帝退位让贤,禅让于贤能之人。” 简单的几句话,静姝却听得惊心动魄:“卫国公确是奇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能。” 许晏清抿唇,并未说出,卫司远如今退居幕后,站立人前的乃是卫景辰,思虑周全,一言一行果决妥当,没有半点的优柔寡断。 想到出宫前,卫景辰看向自己的眼神,锋利如刃,却又隐隐透着哀凄之色,许晏清暗中握紧了拳头。 “且先睡上半日,莫要伤了身子,想来这几日都不会太平。”许晏清并未道出,一觉醒来,有些事自己怕是瞒不住了。 如今卸下了心头重负,静姝也觉困乏,懒得沐浴,只摘了珠钗,拆散了发髻,便躺下沉沉睡去,腹中这孩子总算保住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节哀顺变 这一觉醒来,已近黄昏,静姝睁开眼睛,就见许晏清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自己,三分怅然三分怜惜三分隐忍并四分彷徨,织成了十二分的不安。 静姝坐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粘糊的嗓音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 摇曳的烛光勉强照亮他眸中的血丝,许晏清似是不曾休息,动了动嘴唇,将静姝搂入怀中。 静姝呆若木鸡,正欲推拒,却听见他喑哑着开口:“岳丈大人去了,静姝你节哀顺变!” 刹那间,静姝只觉脑壳嗡嗡作响,猛地推开他,瞪圆了双眼,半笑半怒地诘问道:“世子可是与我玩笑?今晨分明是你告诉我,父兄平安归了侯府。” “我的不是,不该瞒你。昨日岳丈突破重围,冲出皇宫,却在西城门下遭流矢所伤,断了心脉。舅兄寡不敌众被俘,此刻仍在宫中。”许晏清不敢再看静姝的眼睛,里面悲伤逆流成河。 “流矢,哪来的流矢?城门处想必早就设好了埋伏。是了,他们怎会允许父亲赶到军营,调兵入京。”静姝攥紧了被角,仰头看向帐顶,不愿眼泪滑落。 许晏清轻叹一声,再次拥她入怀,静姝没有挣扎,心口慢慢转冷,手脚渐渐麻木的自己,如何能拒绝如此温暖的怀抱。 静姝无声流着泪:“你为何每次都要瞒我?” 许晏清搂紧了怀中人,无奈地回道:“你一宿未睡,我怎敢如实相告?” 那日在马车中,父亲安慰的话语尚在耳边萦绕:“你莫小瞧了父亲,一生戎马,尚能护得你们母子平安。” 静姝忆起初回侯府时,虽与父亲不甚亲近,可父亲也不曾薄待自己。自边关回京后,父亲事事尊重自己,纵容自己,给了自己不敢奢望的父爱。 静姝靠在许晏清怀中,兀自念叨着:“父亲说过会护我平安,他怎会舍得弃我而去。” 许晏清抚着她的发顶:“岳父大人不在了,我会代他护你平安。” 不料静姝哭得更凶,已然哽咽,父兄也时常这般摸着自己的头。 玲珑和锦瑟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不解原委,慌忙打来热水,在一旁候着。 直到夜幕初降,静姝方才渐渐止住了哭泣,接过玲珑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作势起身。 许晏清忙问:“你要去哪里?” 静姝凄然一笑,拭了拭眼角,将泪水藏在手心:“我要去见父亲。” 许晏清拉住她的衣袖:“眼下你哪里也去不了,明日入宫,我去求陛下,带你回侯府。” 静姝回头望进他的眼中:“我等不了明日。” 许晏清默然,拉着她的手道:“你随我来!” 府门外,许晏清命人大开朱门,随着厚重的木门快速的转动,静姝看清了门外数十名手持刀戟的军士。 卫平刚奉命与卫八交接换岗,就见到了久已未见的夫人,拱手作揖:“见过夫人!”努力地忽视一旁紧握自家夫人手掌的许晏清。 静姝眯了眯眼睛,看清了火光中的卫平,一字一顿地说道:“卫平,我要回侯府!” 卫平心下憋屈,为何卫八这小子总是这般好运,棘手的事情每每都落到自己的头上,拱手回道:“夫人,卫平作不得主。主子晚些会亲自与夫人解释。” yawenku.com 静姝笑了,如那暗夜里开得猝不及防的昙花,原来一切皆在他预料之中:“往后莫再唤我夫人,我听了恶心。” 卫平谨记着卫八的教诲,只当未闻,这种话回去万万传不得。 许晏清的神情变了几变,终又归于澹然,开口劝道:“静姝,且回吧。” 静姝看着他,苦涩地点点头,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这天下已经换了姓氏。街头巷尾也唱起了童谣:“一魏倒,一卫兴。北魏无粮百姓苦,南卫有粮百姓欢。” 静姝接过许晏清手中的汤药:“哪位郎中开的药方?” 许晏清回道:“巷尾住着一位姓王的御医,昨夜那个卫平请来的。” 静姝闻了闻手中汤药,补血理气的药方,倒也对症,一仰头喝了下去。 甚是苦涩,却也好过心中的苦楚。 静姝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一倒,竟错过了国之大事:“新帝登基了?” “今日早朝新帝登基,国号梁,改元丰启,长子得封梁王。”许晏清听闻卫景辰无意皇位,执意恭请父亲卫司远登基,父子俩为此还争执了一番,不知是彼此试探,还是发自肺腑。 静姝不屑:“以国号封王,为何不直接封了太子,卫家人总是这般多此一举。前朝的皇族如何处置?” “无一殒命,过些时日将举族迁往泸州。”许晏清倒也佩服新帝的仁厚和自信。 “泸州是卫家的大本营,他们在那里也翻不出什么浪花。”静姝只觉卫家假仁假义。 许晏清难得闻静姝说话如此尖刻,迟疑间说道:“早朝上,新帝封赏了叶家,旌其忠君大义,追封岳父大人为定国公,放了舅兄归府,出孝后由其承爵。” “不过与善待前朝皇族一般,博取仁德之名,安定人心的手段,新朝宽大,前朝旧臣自可安心追随。” 静姝说完看了眼许晏清,不然许家怎会调转了船头。 许晏清自是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只道:“用些膳食,我陪你回叶家。” 静姝闻言,登时悲从中来:“世子等我梳洗干净。” 锦瑟与绣娘们一夜未眠,赶制出世子夫妇的孝服,那纯净的白色映射着正午的日光,深深刺痛了静姝的眼睛,一时睁不开眼来。 一身素缟的静姝出现在定国公府外,第一次无人出门相迎,府内外皆是触目惊心的白色。 大敛之日,定国公府却门可罗雀,显然百官皆在观望。 管家闻讯来迎:“小姐总算是来了,侯爷说小姐不来,不能封棺。” 静姝难发一言,眼眶中已噙满了泪水,许晏清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进入灵堂,披麻戴孝的叶静川深深地望了眼静姝,站起身来,说道:“我有话问你!” 静姝看着面色憔悴的兄长,潸然泪下,在许晏清的搀扶下,随叶静川来到父亲的书房。 许晏清扶她坐下,知趣地离开:“我在门外等你。” 叶静川径自从书案下的暗格中取出一卷舆图,长叹一声开了口:“静姝可见过这卷驻军图?” 第一百六十章、百官祭拜 静姝惊讶之下猛然站起:“兄长是何意?” 叶静川语气中带着几分清冷:“父亲的书房,你我最为熟悉。洗三礼那日,你们夫妇曾独自留在书房中。” 静姝笑得艰涩:“未想竟有一日,哥哥会疑心我。” 叶静川听不得她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长叹一声,揽她入怀:“这驻军图仅父亲书房和上书房各存一张。我只想静姝亲口告诉我,无论你说什么,哥哥都信。” 静姝委屈至极:“若我有心助卫家一臂之力,自会开口求父亲,怎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叶静川轻抚着她的后背,心疼地哄着:“哥哥错了,不该疑你。可我若是不问,心中始终难安。父亲临终前,让我护好你。瞧我,一见面就惹你伤心。” 门外,管家急匆匆来禀:“侯爷,梁王领着百官前来祭奠。” 静姝一惊:“哥哥,我不愿见他。” 叶静川本想告诉静姝,那日的流矢来得蹊跷,可略一思索,终未多言,只道:“也罢,我与望宁出去迎接,你便留在此处。” 静姝目送他们二人离去,缓缓地在书案前坐下,抚着那案上的书卷和笔砚,忆着父亲在灯下看书的情景,泪水不知不觉浸湿了书卷,静姝回过神来,慌忙取出帕子去擦拭。 泪眼朦胧间,只觉眼前一暗,一道身影已现身前。 静姝抬眼,拭去泪水,恍惚了片刻,恨恨地说道:“梁王不在灵堂祭奠我父,却跑来此处看我笑话。” 卫景辰心痛不已,哑声说道:“静姝可知,卫家军在雍州徘徊至今,就是不愿发生眼下之事。” “可是,父亲还是死于你手。”静姝只低头擦着书卷。 卫景辰急急说道:“进京前,我已下了军令,不得滥杀无辜,不得欺凌朝贵,况且岳丈中的箭羽确不是卫家军所用。我已派人细查,待查出幕后之人,定交由静姝手刃。” 静姝一怔,随即讽道:“梁王怕是穷尽此生,都找不出这幕后之人。” 卫景辰上前,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泪痕,哀求道:“要如何静姝才肯信我?当初舍你离去,只为了保你与叶家安危,我又怎会伤岳丈性命。” 静姝心中一痛,叱咤疆场的战神何曾如此卑微过:“我只问你,驻军图从何处得来?” 卫景辰轻叹一声:“有人从宫中窃得,主动送来雍州。” 静姝摇头:“不是我不愿信梁王,是梁王不愿信我。梁王请回吧!” 卫景辰心中仍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从何说起。 “梁王殿下,微臣夫人身体虚弱,不能久言,还请殿下准微臣送夫人去灵堂拜祭。”不知何时,许晏清已躬身立于门外。 卫景辰恍若未闻,只固执地凝视着静姝。 静姝面如止水,起身绕过卫景辰,轻声说了一句:“父亲即便不是死于梁王之手,也因梁王而逝。梁王已再娶,臣妇已再嫁,往后你我还是避免相见。” 静姝扶住许晏清伸来的手,跨过门槛,只想早些离开此处。 卫景辰怔怔地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胸口抑制不住的抽痛,暴戾之气在心头翻涌,最终闭目平复了心神,自己绝不能伤她。 静姝走出几步,回头道:“梁王殿下将卫平他们召回吧,免得引来流言蜚语。” 许晏清只觉手上一紧,不知静姝方才用了多少气力才能说出伤人之语。 百官随着梁王前来拜祭定国公,总算确定了新帝的态度,既然新帝宽待前朝旧臣,眼下只需兢兢业业做事便好。出了定国公府,诸位官员皆松了一口气。 眼见大小官员一脸轻松地出了叶府,避在一旁的静姝冷眼瞧着。今日卫景辰亲至,怕也只是刻意为之,自己究竟在奢望些什么。 yawenba.net 拖着沉重的身子,迈着沉重的步子,静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灵堂。 叶静川扶她来到棺前:“见上你一面,父亲便能安心下葬了。” 看着父亲灰白着面孔,平静地躺在金丝楠阴沉木中,身上穿着一层层的紫色绸衣,静姝唤来管家:“取把梳子来,父亲的头发乱了。” 微颤着接过那檀木寿梳,静姝站在凳子上,艰难地探向棺内,仔细替父亲梳理鬓角的发丝,不知几时起,父亲已有了几缕白发,自己竟从未察觉。 天色渐暗,叶静川不忍见她如此,劝道:“父亲逝前曾言,以他一命全了叶家的忠良之名。他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便是静姝。” 静姝回道:“兄长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与父亲多待上一会。” 叶静恒兄弟二人与赵子骞也上前劝道:“长姐多少顾及腹中的胎儿。” 此时,乳母抱着未满月的婴孩进了灵堂,静姝问道:“为何不见郡主?” 乳母低头,看着怀中正在酣睡的小主子,回道:“郡主病重,下不得床榻。”未敢道出郡主不但病重,且极其抗拒这个女儿,认为是中元之女克父,带走了国公爷的性命。 堂堂天之骄女,接连面对王朝更迭和夫婿身故,郡主之痛,静姝感同身受。 静姝终是停下了手中动作,将寿梳用帕子包好,放入袖中,与叶静川说道:“兄长,人既是齐了,可以封棺了。” 看着七枚长长的雕花银钉一根根钉入棺沿,静姝阖上了眼。 这夜,静姝梦见了父亲,衣冠整齐,面容安详的叶震鸿摸着静姝的头发,心平气和地说道:“伤为父者,另有其人。为父早与你说过,来日何去何从,由你自己来定。” 静姝尚未来得及细问,父亲的身影渐渐模糊,如灰烬般散尽。 静姝急切地喊了声父亲,骤然梦醒,只见许晏清坐在她的床边,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水,温柔地说道:“你梦魇了。” 静姝不知,梦中父亲所言,究竟是自己的期盼,还是背后的真相。 昔日的镇南侯府,如今的梁王府中,卫景辰躺在静姝陪嫁的拔步床上难以入寝。 卫平来报,那日为静姝诊脉的御医私下相告:“世子夫人的身孕已近七月。” 卫景辰仔细算了日子,若御医所言属实,那静姝腹中断无可能是许家的子嗣。 犹记得那日青石巷中,静姝面有异色,后端王出言讥讽,自己方知,最终是许晏清将她抱出了巷口。难道是这般缘故? 第一百六十一章、心头朱砂 承明殿中,新帝终于等来了长子,抬手将一本奏章扔到他的脚下:“你再不为我分担一些,我也撑不到你那幼弟长成,这江山的重担还得落在你的肩上。” 登基以来,卫司远每日忙于朝政,大病初愈,着实有些吃不消。 卫景辰捡起地上的奏章,随手弹了弹,躬身说道:“父皇正值壮年,儿臣自不用忧心。” 卫司远气急:“这些皇家的称谓,你用的倒得心应手。你自己上前瞧瞧,我这白发长了一根又一根,再这般下去,百年后见到你母亲,她怕是要嫌弃我了。” 卫景辰讪讪地说道:“儿臣这几日遍寻京城,也未寻得师父师娘踪迹。” 卫司远闻言,沉默了许久,终是一声叹息:“他们两个老江湖加在一起,已近二百岁,若有意隐匿行踪,你只能是白费力气。” “叶震鸿之事,你查得如何?” 卫景辰摇摇头:“那日京城混乱,至今无迹可寻。” “但凡遇到叶家之事,你的脑袋便不清醒。这一月之期,眼看过了一半,你应承叶静川之事如何了结?”卫司远怒其不争。 那日,叶震鸿中箭而亡,叶静川被俘,卫景辰当着朝臣之面,允诺一月之内擒拿真凶,交由叶家处置,否则便用自己性命给叶家一个交待。 卫景辰却低头在想,若是自己以命相抵,静姝可会原谅自己。 卫司远见他沉吟不语,愈发恼怒:“她已嫁入许国公府,你何苦执迷不悟。罢了罢了,那箭羽之事,施南山倒查出点痕迹,怕与崔家有关。” 卫景辰有些惊讶,当初崔翰林派人上门,送来京师驻军图,只道要为女儿崔氏报仇雪恨,除去前朝魏氏一族,莫非他还要与叶家清算俘虏瑞王之恨。 “你莫要总盯着叶家的事,休要忘了,你如今的泰山,是户部的丁尚书,看看你手里的折子。”卫司远也知长子待叶氏,一如自己待那荣氏,不好苛责。 卫景辰一目十行地读完奏章,皱起了眉头。这丁尚书老奸巨猾,情真意切地表述了自己对爱女的思念,以及当初爱女舍命追随的情义,通篇一字未提封赏之事,字里行间却满是委屈。 “丁氏既是怀了卫家的骨肉,叶氏也已嫁作人妇,不妨册封丁氏为梁王妃,堵了丁尚书的嘴。”卫司远半认真地说道。 卫景辰摇头:“不可!正妻之位不可予他人!” 卫司远皱起了眉头:“侧妃之位,亦不妥!” “侧妃之位足矣!儿臣自会与丁尚书解释。”卫景辰固执己见。 卫司远有些不耐:“既是如此,你亲去丁家安抚,为父不再过问!” 卫景辰却道:“父皇莫要久留刘成,毕竟是前朝魏氏的心腹,儿臣不甚放心。” 听闻父亲留下内监总管刘成,为的是日日听他讲述母亲那荣氏在皇宫之事,卫景辰有些忧心,怕父亲与自己一般,沉湎于旧事,不可自拔。 这父子二人可笑至极,皆忧心对方裹足不前,却又固执地思念成疾。 卫司远望着长子,点头应下:“姑且再留他几日。” 卫景辰退出了承明殿,去寻施南山,果然京城之事还需京城之人。 这些日子,静姝也冷下心来,每日得空便抄写地藏经,为父亲积攒阴德,但愿能偿还父亲在世时的杀孽。 抄了十数遍后,每当提笔时,静姝就觉得那恨意似也烟消云散,凡事皆有因果,究竟又该恨谁怨谁? 可一离开那书案,恨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有时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腹中那卫家的骨血。 察觉到她变幻莫测的心情,许晏清不知如何劝慰,毕竟因爱生恨,无爱怎会有恨。 好在眼下抄着经书,静姝便不会剑走偏锋。偶尔见她心烦意乱,许晏清便吩咐厨下多送来一份糕点。 一念起,万物生,一念落,山河陨。就在静姝的心在天堂和地狱间颠沛流离时,周氏将她拉回了人间。 “他昨夜竟将那人带回府来。若知今日,我该早早随母亲归了杭州,省得受这般羞辱。”周氏哭得梨花带雨。 爱好中文网 静姝按了按额头,当初送离京城的赵云琦趁着战事,竟又偷偷回了京城,没有了昔日高高在上的赵贵妃,也没有了赵许两家要顾及的八皇子,这个名声不佳的赵氏女也有了活的希望。 “你这些天好歹也随我抄了几卷经书,何必放在心上。”静姝合上了经卷。 周氏嘟着嘴:“若是抄这几日的经书,便能大彻大悟,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嫂嫂若是放下了,何苦折磨世子。” 静姝抬手,将那狼毫在玛瑙钵盂中反复涤洗。 今日这经书怕是抄不下去了,自己的心事,周氏看得最为通透,也只有她,敢这般堂而皇之地骂醒自己。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那今日,我们两个没能得道解脱的痴笨女子,就来议上一议,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静姝一脸的无可奈何。 玲珑和锦瑟立在一旁,却忙念着阿弥陀佛。 前些日子,眼瞅着主子就要常伴青灯古佛了。今日周氏这么一闹,屋子里总算有了烟火气,自家主子也该下凡了。 周氏破涕为笑,随即又哭丧着脸:“他如今在母亲房外跪着,誓要纳赵氏为妾。那赵氏顶着与我六七分相像的面容,我如何能忍?” “得不到的才刻骨铭心。此事你若拦着,只怕这赵氏一生都是二爷心头的那点朱砂。倒不如反其道而行。”静姝近日的脑袋也并不灵光,左思右想,说了这么一番自己都不大信服的话语。 周氏蹙眉:“嫂嫂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左右我也拦不住,倒不如成全了他们。若是日后,他心中再无我一席之地,我便带上囡囡回周家。” 周氏拍案而起,抬脚离去。 静姝眉头拧起,自言自语:“傻丫头,也不听我说完,万一赌输了,该如何是好。” 这日的晚膳吃到一半,老宅子里来了人,说是国公夫人动了肝火,国公爷请世子前去劝解。 许晏清并不意外,依旧四平八稳地坐着:“静姝可要随我同去?” 静姝愣了会神,叹道:“说不得便是我捅的马蜂窝,自该去看看。” 第一百六十二章、青梅煮茶 主院中,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许晏明咬牙忍着母亲的笞挞。 许晏清进院时,看了看母亲手中光滑的木棍,又看了看地上清一色的白瓷碎片,便知二弟方才已挨了一顿狠打,父亲也提早让下人换下了贵重的瓷器。 见大腹便便的长媳也进了院子,赵氏放下了手中的木棍,扶了扶歪斜的发髻。 前些日子还惴惴教诲长媳,泰山压顶也要面不改色,今日因这逆子,自己却背道而驰,实在落了颜面。 赵氏不免嗔怪地瞪了眼国公爷,每每自己教训次子,他必要搬出长子来。 国公爷轻咳一声,这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了。前朝风云诡谲,家宅也不得安宁,重压之下,许国公唯求速战速决。 许晏清夫妇四目相视,上前给双亲请了安。 赵氏用手拂了拂身上那半新的墨绿织锦攒花绣裙,有心为自己找补一番:“沐妍方才来求我,让我同意这忤逆子纳妾之事。我是心疼沐妍,只当替远方的亲家母,教训他一顿。” 国公爷搭腔道:“夫人做得极是,若不是夫人先动了手,我必要狠狠揍上他一顿。” 许晏明见母亲收了手,又跪上前来:“表妹眼下孤苦无依,儿子实不忍见,求母亲成全。” 赵氏只觉火气上窜,恨不得补上两脚。思及方才自己动怒的真正缘由,这逆子竟敢暗讽自己避凉附炎,能够接受高门再嫁的叶静姝做长媳,却无法接纳庶出的赵云琦。 见静姝站立一旁,赵氏也不敢多作斥责,只怕这竖子再出言不逊。赵氏只能咬碎一口银牙,忍下这口恶气。 眼下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是周氏也点了头,自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非是一桩风流韵事,何苦小题大做。 得了母亲的首肯,许晏明也顾不上自己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顶着一头乱发,磕了头便出了主院。 静姝心里直摇头,回去的路上恨恨地骂了句:“色令智昏!”多少替周氏不值。 许晏清侧过头来,看着她打抱不平的模样,浅笑着说了句:“或许旁人眼中,我也是这般!” 静姝一怔,假意低头看路:“世子又说笑了。”情爱一事,终无对错。 许家二公子纳妾那日,府里未起半点波澜,赵氏为这位娘家不得宠的庶女随意指了个位置偏僻,年久失修的院子。 那赵云琦历经波折后,早已不是金贵的世家女,不争也不闹,逆来顺受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没几日,静姝的耳朵又不得清静了。 “常言妻不如妾,我如今倒是见识了,他一连五日宿在那女人的房中,心里哪还顾及我半分。”周氏也十分厌弃自己的怨妇模样,这些话憋了几日。 静姝有些意外,这许晏明不似这般昏聩之人:“莫不是你与他闹了?” 周氏咬牙切齿:“我已经在婆母面前做了好人,怎会回头再与他胡搅蛮缠。” 静姝疑惑:“那女子我昨日远远见了一面,许是因吃了苦受了累,眼下不及你一半貌美。” 周氏取出了帕子,抹着泪水:“可我没她那般恬不知耻,今日头痛,明日腹痛。” 娇弱惹人怜的小白花,这赵姨娘倒是有些棘手。静姝搂过周氏,好生劝慰。 许晏清无意在窗下听了一耳,只得又贴着墙壁出了小院。 晚膳时,许晏清将那道清蒸芽菜推了过来,静姝不满地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世子当年将那赵云琦送去了何处?” 许晏清微微抬眼:“此事倒是我的过错,当日送她去了雍州,兵荒马乱,让她有机可乘,逃回京来。” 静姝又问:“她当日产下一子,那孩子去了哪里?” 许晏清道:“说是得了场重病,没撑过去,二弟怕也是因此,心中对我生出些埋怨。” 翌日,周氏便带着女儿搬进了新宅子,一如当年:“静姝且收留我几日,我已送信去了杭州。” 听她连嫂嫂也不叫了,静姝满是愧意:“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都怪我给沐妍出了馊主意。” xiashuba.com 周氏勉强扯了个笑容:“静姝莫要自责,赵云琦隔在我与他之间,由来已久。我本以为日久生情,却不想依旧不及他年少的青梅。” 然而此时不比当年,自己也住在许府,静姝独自去前院见了赵氏。 黄花梨的镂雕床榻上,赵氏半躺着,头上绑着青绿的锦缎抹额,半闭着眼睛。铜炉中熏着安息香,与药香萦绕在一处,甚是清雅。 静姝些惊讶:“儿媳惭愧,竟不知母亲病了。” 赵氏摆摆手:“头痛而已,特意瞒着你们。如今前朝政事繁杂,你又怀着身孕,何苦来回奔波。” 静姝在榻边坐下,替赵氏诊了脉,确是血气不畅引起的头昏之症。看了看郎中开的药方,静姝请示了婆母,改了味药,便让下人重新煮药去了。 赵氏见左右退下,才沉吟着开了口:“眼下闹成这样,也怪我行事不够果断,到底对自家的侄女心存仁慈。静姝往后莫学我这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且替我拖延些时日,沐妍派去杭州的人已被我拦下。” 静姝惊讶:“母亲有何良策?” 赵氏靠上迎枕:“我在赌那竖子能幡然醒悟。” 静姝嘴角噙笑,只觉得前朝变了天,赵氏也变了性子,处事多了些禅意。 回新宅的路上,静姝与玲珑说道:“同我去会会那个赵姨娘。” 无花无草,空空荡荡的小院中,赵云琦并未想到世子夫人会屈尊降贵地前来探视,推说仪容不整,将静姝主仆晾在院中。 玲珑不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姨娘,如此不懂尊卑,不知礼数。” 静姝并不在意:“索性也无事,等等也无妨。” 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碧绿襦裙的赵云琦端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恭敬地福了礼:“贱妾失礼了,方才怠慢了世子夫人,还请夫人原谅。” 静姝淡笑:“你我也算旧识,听闻你身体欠安,顺道来探望。” 赵云琦又福了福身子:“之前夫人的救命之恩,贱妾一日不敢相忘。” “原也是看在二爷的面上,姨娘不必介怀。”静姝随着主人进了屋,寻了个椅子稳稳坐下。 桌案椅凳皆是普通的酸枝木料,瓷器也是寻常的青白素瓷,床榻上的红罗帐,与自己房中的织锦绣帐千差万别。可见赵氏是真真不待见这个娘家侄女。 院中唯一的婢女从红泥小火炉上拎起黄铜茶壶,赵云琦亲自泡了茶,双手捧给了静姝:“只有些粗茶,还望夫人不嫌弃。” 日头下晒了一会,静姝倒真有些渴了,接过茶盏:“清明后的炒青,虽不比明前的碧螺春珍贵,却胜在茶香浓郁,也不算是粗茶。” 赵云琦有些意外,俄而浅笑盈盈:“没想到夫人见识广博,竟识得这些不入流的茶叶,还请夫人品尝。” “饮了茶水,胎动得厉害,茶我便不喝了,可这茶盏我留下了。”静姝抹了抹那茶盏边上残留的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赵姨娘泡茶的手艺与旁处很是不同。” 第一百六十三章、恩将仇报 赵云琦一惊,随即变了眼神,提起一旁的茶壶,向静姝浇去。 电光火石间,玲珑与那婢女同时站到静姝面前,生生受了那一壶滚水。 只见那婢女不顾身上的疼痛,一把将赵云琦推向一旁的桌案,恰巧撞上了额头,赵云琦摇晃了几下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婢子竟是习武之人。静姝暗自警觉,却见她回身拱手道:“世子命奴婢看着这赵姨娘,奴婢行事不周,让夫人受了惊吓,奴婢自会向世子请罪。” 静姝松了口气,看向她的背上,又看了看玲珑面前的水渍:“哪里就惊吓了。倒是你们的伤口,赶紧用冷水泡着,晚了就麻烦了。” 恰巧此时,管家听到院门口小童的传信,上气不接下气地领着下人赶来。一见这情形,忙跪下道:“老奴来迟了,还请夫人责罚。” 静姝示意他起了身:“先把这赵姨娘绑了,屋里的东西,一样不准动。母亲身体不适,莫要叨扰她。此事待世子和二爷回府,再做定夺。” 半个时辰后,静姝回到自己房中,盯着锦瑟给玲珑上药,看着她胸前通红起泡的皮肤,疼惜地说道:“幸好那婢子挡下了大半,否则将来你如何嫁人。” 玲珑一边嘶嘶地抽着气,一边耍着嘴皮:“奴婢受些伤有何要紧,护住了主子就好。奴婢方才瞧着,那赵姨娘吃穿用度都比不得奴婢,可见不得宠的主子还不如吃香的奴才。” “锦瑟你瞧瞧,她这张嘴如今和那些婆子们一般。”静姝哭笑不得。 锦瑟上药的动作没停,也唏嘘不已:“往后主子出门,奴婢和玲珑一道跟着,今日这事,想来都后怕得很。” 静姝笑道:“没你们说的那般吓人,世子早有防备。” 许晏清回府便得了信,足下生风,肩头带着几片落叶就匆匆进了屋:“你可有伤到?” 静姝起身摘下他袍上微黄的银杏叶:“玲珑和那婢女替我遭了罪,我倒无碍。” 许晏清平复了呼吸:“未料到她竟是冲你而来,是我疏忽了。” “世子何以察觉赵姨娘不妥?”静姝很是好奇。 许晏清坐下,端起桌上用剩的半盏茶,一口饮下:“当日这赵家表妹寻到府里,我与二弟便起了疑心,一个弱女子何以穿过战火纷飞的雍州,独身来到京城。” “二弟虽对她有情,却不蠢笨,之前种种不过作戏,只待她自露马脚。她随身携带的牵机药早就被换成了糖霜粉末,静姝今日没用,倒是可惜了。”见她无事,许晏清也有了打趣的心思。 静姝从案上拿起一个干净的茶盏,给他倒了杯热茶,嗔道:“入了秋,不能再用冷茶了。” 许晏清接过茶盏,浅笑:“以后定当注意。” “那日在母亲院中,我瞧着二爷也不似逢场作戏,情是真的,戏也是真的,终归委屈了沐妍。”静姝直言不讳。 听出她对二弟的不满,许晏清不置可否:“待我与二弟问完话,自会给周氏个交待。” “但愿如此!我也想知,我当日不顾沐妍感受,救下她母子性命,为何反倒惹祸上身。”静姝着实恼怒,那一壶烫水冲着脸面而来,是想毁了自己这张脸吗? 静姝多少受了惊吓,喝了些安神的草药,就睡下了,晚膳前堪堪醒来,听许晏清讲了个慈母救子的故事。 原来那赵云琦被送往雍州后,仍不死心,想着回京再觅竹马,趁着雍州战事,摆脱了看守之人,怀抱幼子北上进京。 未想刚行到南阳郡城,儿子高烧不退,在医馆中巧遇丁文茵。赵云琦银钱不足,便求助于衣饰华贵的丁氏。 丁文茵虽不识这赵家庶女,却认得周氏沐妍,见她们容貌相近,便攀谈起来。赵云琦情急之下,将过往一一相告。 丁氏允诺为那婴孩治病,也同意送她进京,却赠予牵机药一包,让她伺机毒杀静姝,事成之后,送还幼子,并赠千金。 静姝感慨万分,这世间因果当真有趣,早先在边关救下犬戎兵士,获赠奇书,后在山间救下纪云野,方能在叶家寻得石青,侥幸化了鹤顶红的剧毒,得以活命。 可自己同样救了赵云琦母子,却为自己平白惹来一场灾祸,还伤了周氏的心。 至于丁文茵此人,自己怕是与她八字相克,处处犯冲,对自己有着不死不休的敌意,只盼日后再无狭路相逢之时。 “那眼下世子,或者说二爷打算如何处置这赵云琦。”静姝对许晏明纳妾之事始终耿耿于怀。 许晏清了然于心:“母亲已揽下此事,明日将她送归赵家,赵家女自当由赵家处置。” “哦,二爷他舍得?”静姝挑眉。 “静姝不妨明日问问周氏。”许晏清好笑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晃得静姝有些眼花。 锦瑟伺候静姝沐浴时,说道:“奴婢方才听隔壁院中的琉璃说起,二爷来了,正在屋里哄着,下人都被赶了出来。” 静姝撇嘴一笑:“许二爷可不是长了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巴,他若有心哄人,死的都能被说活了。” 翌日清晨,锦瑟一边替静姝绾着发髻,一边说道:“二爷昨日没离开,就在隔壁宿下了,今晨与世子一道出府上朝。” 静姝对着镜子嫣然一笑:“待会,咱们的二奶奶就该上门了。备好茶水,候着吧。” ahzww.org 果如静姝所料,用完早膳,周氏就上了门,面颊红润,端的是一副好气色,磨磨唧唧地开了口:“嫂嫂,今日我便回老宅子了。” “哦?这是为何?”静姝一脸震惊地问道。 周氏羞得满面酡红:“嫂嫂就会笑话我,昨日种种,嫂嫂怎会不知。” 静姝笑得开怀:“好了,不闹你了。你留在京城陪我,我自是开心。” 周氏绞着帕子:“二爷说没碰过她,看着她那张与我相像的脸,二爷说下不了手。同床共枕了几日反倒连旧日的情也放下了,物是人非,时过情迁。” 静姝心中暗笑,这竹马弃青梅之事,许二爷却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刮着她的鼻子说道:“既是如此,你也该释怀了,我这里就不留你了。” 送走了娇羞满面的周氏,静姝微蹙着眉头,那赵云琦不过是一可怜人,一步错步步错,连心中最后那点希冀也抓不住了。 可自己也不愿再做那烂好人,没有落井下石,已是最大的善意。 “主子瞧瞧,奴婢取来了什么。”锦瑟端了盘点心,打起帘子进了屋。 掀起笼罩,静姝夹起那块小半个拳头大小的豌豆黄,有点惊讶:“今日怎么早上也有点心?” 锦瑟莞尔:“许是世子爷想着昨日主子受了惊吓。” 静姝欢喜地点点头,送上门来的点心自是不能错过,慢慢品着。 “主子,奴婢听说,昨日,天家的亲眷进了京,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过城门时都用了大半个时辰。”锦瑟见她用完了点心,接下银箸,才徐徐说来。 静姝点头,有几分怅然:“想来念汐也进了京。” 锦瑟犹豫着启唇:“那丁氏文茵也回来了,今早回了隔壁巷口的尚书府,阿若在门外看见,她挺着肚子,三四个婢女搀扶着进了门。” 第一百六十四章、春风得意 丁文茵这趟回府省亲,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自从自己接二连三地在静姝手下坏了名声,京城世家中再也无人问津,连祖母也懒得抬起眼皮瞧自己一眼,便是那些庶出的妹妹们都敢当面冷嘲热讽。 何为捧高踩低,丁文茵算是一夕之间看了个通透。 如今卫家得了天下,梁王显然就是未来的帝王,自己这腹中骨肉自是贵不可言。这般扬眉吐气的大好机会,丁文茵怎会错过。 回京的次日,丁文茵便迫不及待地回府探望祖母。 尚书夫人孙氏在门外久候,终于迎来了阔别已久的次女,欢喜得落下泪来,见她那高高耸起的肚子,更是乐不可支:“文茵我儿,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自从你年初失了踪迹,母亲日夜忧思。如今好了,我儿终是苦尽甘来。” 丁文茵握着母亲的手,噙泪福了福身子:“女儿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孙氏慌忙扶稳了她,自己无子傍身,眼下丁文茵就是最大的倚靠,细细打量了一番,愈发欣喜,这肚子尖尖,想来是个男胎。 丁老封君见了文茵,心肝宝贝叫个不停,与孙氏一般看法:“咱们文茵这胎定是个男孩,梁王殿下的嫡长子,尊贵无比。” “祖母,殿下至今还没给孙女定下名分!”丁文茵有些羞涩。 丁老封君一脸信心:“咱们文茵当初是以正妻的身份嫁给梁王,如何也不能变了去。” “可那叶氏女也曾是梁王的正妻,还是当今圣上亲自替梁王求来的姻缘。”丁文茵道出心中忧虑。 丁老封君握着孙女的手,盯着那尖尖的肚子:“那三嫁的妇人怎好与你相提并论,更何况她又怀了许家的子嗣,纵然梁王心中有她,也好夺臣下之妻。文茵无须顾虑,好好养着,待生下了孩子,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丁文茵并不知叶氏有孕之事,乍闻此事,喜不自胜。当初在南阳,卫景辰一日醉酒胡言,自己闻讯前去照料,才知那叶氏再嫁之事。 忧心至今,未想那传言中不能有孕的叶氏竟也怀上了孩子,还是国公府的子嗣,满朝文武皆知,卫景辰若想接回叶氏,只怕难于登天。 因为静姝的孕事,丁文茵得意洋洋而来,欣喜若狂而归。 几家欢喜几家愁,许国公府内,静姝却因丁文茵有了身孕,陷入了凌乱。 自卫景辰另娶,静姝就在心中暗自期许,或许他与自己一般,丁文茵只是个人前的幌子,却未想人家那儿是真刀实枪。 与他人生儿育女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自己最厌恶的丁文茵。 这般想着,静姝的心头仿佛被尖刀剜了个口,痛得厉害。 见主子捂住胸口弯下了身子,锦瑟惊呼:“主子,你莫要吓唬奴婢。” 额头触及案头微凉的彩瓷空碟,静姝凄然一笑。难怪许晏清纵容自己,今日让人多送了份点心,他必是一早得了消息。 锦瑟扶起主子,见她煞白着脸,嘴角却隐约可见一抹苦笑,后悔不已:“都怪奴婢,不该多嘴。” 静姝只呆呆地盯着地面那光洁的青砖,那日在青石巷中,卫景辰便言彼此缘分已尽,愿自己“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再嫁高官之主”。 就连父亲大敛之日,卫景辰也从未言及要与自己再续前缘。何来的自信,他为了自己能坐怀不乱? 如今,自己与他之间高耸着山,远阔着河,父亲的性命和丁文茵的肚子,皆是过不去的槛。 这圆不得的破镜,也该放手了。 “锦瑟,将我箱底那个妆奁取来。”呆坐了良久,静姝轻启朱唇。 锦瑟忐忑地捧来个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静姝取出放在最上层的那支墨珠檀木簪,迎着阳光看了许久。 那大如弹丸的黑珍珠折射出淡淡的彩色光晕,美得惊人。若不是入狱时正巧戴着这支发簪,只怕连这份念想也留不下来。 “把它扔了吧!”静姝将簪子递给了锦瑟,轻描淡写地说道。 锦瑟愣住了,没人比她更清楚,这根簪子意味着什么,也没人比她更了解主子有多爱惜。 见锦瑟不愿伸手,静姝又道:“扔了倒是暴殄天物了,将它拿去铺子里当掉,当得的银票送去寺庙,为父亲在佛前添盏油灯。” 锦瑟劝道:“主子,这当出去便再难寻回了。” “无碍,留着它也是徒增烦恼。”静姝一挥衣袖,不愿言语。 晚膳时,静姝直愣愣地盯着许晏清,也不说话。 许晏清见她似有怒气,放下银箸,敛了神色:“静姝,有些事若是由我说了,只怕有失偏颇。你该知我心意,可我也不愿做那搬弄是非的小人。” 那日明知卫景辰就在这屋中,自己还刻意说错了静姝生产的时日,这般卑劣行径,已着实让许晏清懊恼了些时日。 静姝微微失神:“世子,是我任性了。” “我甘之如饴。”比起客气和疏离,许晏清倒宁愿她日日与自己闹着脾气。 低头夹了一块清蒸鱼,静姝竟食出几分甘甜。 父亲的四七之日,恰逢官员休沐。 静姝焚香沐浴后,正欲提笔抄经,却见许晏清进了屋:“舅兄在门外候着,说是要带你去见一人。” fantuankanshu.com 静姝放下笔来:“世子可有空陪我同去?” 许晏清怔愣了一瞬,回道:“陪你自是空的。” 在静姝身后,许晏清的唇角扬起些微幅度。 门外,叶家的马车已在等候,许晏清扶她上了车。 待她坐稳了身子,叶静川正色说道:“静姝可记得曹家还有个舅舅?” 静姝在记忆中苦苦搜寻,摇摇头:“只知其人,却不曾见过,可是随外祖一道回了青州老家?” “我也只依稀有些印象,幼时似曾见过一两次,却不记得他的容貌。崔翰林今晨亲自登门,说是舅舅仍在京城,有话要与你我当面细说。”叶静川神色凝重。 静姝回头看了眼许晏清,后者一脸震惊,不由问道:“世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不过想起些传闻,不值一提。”许晏清觉得自己怕是想岔了,此事若无把握,万万不可信口开河。 叶静川深深看向他,彼此怕是想到了一处。 静姝见他二人故作高深,更是好奇,这位许久不曾露面的舅舅,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一百六十五章、报仇雪恨 马车离了主街,来到城南的一处孤单的院落。 崔翰林面带焦急地在门前候着,静姝在许晏清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看向正门之上,并无匾额,显然这里并不是崔府。 1200ksw.net 崔翰林似是心事重重,少言寡语地领着路。 在第三进的门楼前,崔翰林停了下来:“他在院子里等着,许世子不如陪在下去偏厅用盏茶。” 叶静川扶着妹妹进了院子,穿过院门处的湖石假山,移步即江南。入眼竟是白墙黛瓦,飞檐游廊,豁然开朗,扑鼻皆是清幽桂香,心旷神怡。 水榭中立有一人,负手相迎,宝蓝色的对襟广袖长衫,乌发用墨玉冠束起,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与兄长相近的身量,却有遗世独立的仙姿,那双桃花眼与静姝一般模样,只是眼角有几丝浅浅的细纹,可惜那面容除却眼眸再无惊艳之处。 见了他们兄妹二人,那人笑弯了桃花眼:“一隔十数载,相逢难相识。倒是静姝,舅舅是无论如何不会认错。” 叶静川拱手作揖,静姝福了福身子,异口同声地道了声:“见过舅舅。” 曹沛广袖轻扬,划过一道飘逸的弧线:“坐吧,试试我新得的赵坡茶。今日见面,很是仓促,只能委屈静姝用些桂花蜜水。” “敢问舅舅,何时离开了青州外祖家,回到京城?”叶静川并无甚品茶的心思。 曹沛浅笑:“我不曾离过京城,这些年来一直待在这处宅子。瞧,那水边的桂树皆是我搬来之日种下,如今已亭亭如盖。”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颇为惊讶。 “可是诧异我为何匿身此处。你们可曾听闻当年宁王夺嫡惜败之事?”曹沛提壶,给静姝添了些热水。 那副平淡的面孔上露出悲壮又苍凉的笑意,静姝看着有些惊心,默然低头,看向杯中沉沉浮浮的桂花。 叶静川微微皱眉:“外甥听父亲提过几句。” 曹沛的指尖在案上轻点,语不惊人死不休:“那被赐予鸩酒一杯的宁王实则才是你们的外祖。当年,宁王与太子同时恋上母亲,御前相争,引来世祖震怒。母亲嫁入曹家,只是无奈之举。” 震惊过后,静姝说起:“若是我没记错,那两年前起兵作乱的湘王也是宁王之子。” “湘王乃宁王妃所出,那女人几度出手欲加害母亲,他的死活我并不关心。然而父母一夕身亡,我却不能不恨。父母债子孙偿,等了这么些年,直到卫家起兵,我才看到报仇的希望。我让表兄从上书房窃得驻军图,引卫家入京,毁了大晋朝,也算是为双亲报了仇。”曹沛骤然笑得肆意,那面上却带着几分僵硬。 叶静川理出些头绪,沉声发问:“舅舅毁了前朝,意在报仇雪恨,那杀害我父,又是为何?” “我就知卫家已查到了些蛛丝马迹,瞒也瞒不得了,索性让表兄去寻你们。与其他人转述,不如我亲自相告。”曹沛起了身,看着那池塘中干枯的莲蓬,“我的阿姊,你们的母亲仅长我六岁,于我而言,犹如半个母亲,嫁入叶家竟郁郁而终。叶震鸿宠妾灭妻,他该死!” 叶静川怒极,捏碎了手中杯盏:“父亲当年遭人蒙蔽,误会了母亲,父亲后来得知真相,却已追悔莫及。” “他是你们的父亲,你们自然可以原谅他。可我不愿,我只盼早日送他下了地府,给我的阿姊赔罪。美好如我阿姊,该得良人一心一意呵护,他的后院却断不了妾室和通房。”曹沛虽背对他们兄妹,静姝却似从那狠戾的话语中看见他狰狞的面容。 静姝起身,走了过去:“舅舅可有想过,若我母亲天上有灵,可愿你杀了她的夫君,让她的一双子女伤心欲绝。” “我只知那一箭替阿姊报了仇,他伤了阿姊的心,他的命便留不得。”曹沛从面上慢慢揭下了一层皮,回过头来,陡然换了语气,“未以真面目示人,倒是我失礼了。” 静姝一时间恍了心神,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眉若山林,鼻若伏犀,与自己一般的桃花眼却不见半点女气,俊美而有风仪。可惜被仇恨蒙了心智,糟蹋了这副傲视天地的面容。 叶静川甩掉了手中碎裂的茶盏:“舅舅大仇得报,那外甥的杀父之仇又该如何了结?” 曹家舅舅展颜一笑,饮尽自己杯中茶水:“不劳外甥动手,听,又来了客人。” 原是施南山领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将水榭围个水泄不通。 在偏厅的崔翰林与许晏清也闻讯而来。崔翰林拱手说道:“施大人,定国公之事,我自会随大人前往御前认罪,还请大人莫要累及无辜。” 水榭中,曹沛笑着打断:“阿朗何须为我求人,该说的我已说了,该还的我也该还了。”嘴边已涌出一股股鲜血。 崔翰林惊叫着奔到他的身边,用袖子替他擦着血:“你服了何物?” “断肠草而已。阿朗不用白费力气,我已累你多年,该放你自由。”曹沛疼痛难忍,坐在地上,靠在崔翰林怀中,艰难地说道。 崔翰林看着他嘴边的血越擦越多,越擦越红,红得触目惊心,恸心不已,低哑的嗓音中如同掺了沙石:“你不在,我要自由有何用!” 静姝也蹲下身来,摸上曹家舅舅的脉搏,摇了摇头,心脉已毁,无力回天。 许晏清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甚是忧心,疾步上前,扶着她起了身。 “阿朗,我死后,把我葬在那棵桂花树下可好?”曹沛渐渐感觉不到疼痛,紧紧握住崔翰林的手。 崔翰林面上满是泪水:“皆随你愿,晚些我就来陪你。” “阿朗,你别来找我。这些年来,我与你日日见面,已经烦了。你让我一个人快活些时日,待你寿终正寝了再来寻我,可好?”曹沛言语温和,面上却极为认真。 崔翰林苦笑着点头:“好,一切由你做主。” “阿朗,谢谢你,此生凡事你皆随了我愿,来生换我听你差遣。”曹沛吃力地伸手,却在崔翰林脸前一寸远时无力地垂下。 一阵秋风卷起满地金桂花瓣,飘落在曹沛的衣衫上,血腥气散尽,唯留一院桂香。 静姝脸上滑落一滴热泪,这个与她同爱桂花的舅舅,转眼已随风而逝。 粗砺而温暖的指腹擦过面庞,静姝侧脸对许晏清微微一笑。 卫景辰赶来时,见到的正是静姝那含泪的笑容。许晏清抚上静姝脸庞的手指如千万锋芒,刺进眼中,扎在心中,一时呼吸不得。 第一百六十六章、狼族再犯 施南山余光瞥见梁王殿下进了院,躬身道:“见过殿下!” 声音飘入静姝耳中,微微怔愣,并未回头,只道:“夫君,我有些累了,我们先行回府吧。” 1200ksw.net 许晏清轻轻扶住她的腰身,却觉手底的身子骤然一紧,心中微微发涩。 夫妻二人缓缓走到那片湖石假山,卫景辰正握拳立在那山石下,两下避无可避。 许晏清拱手躬身:“梁王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静姝微微欠身:“臣妇给殿下请安。” 说罢,起身擦肩而过,不想,左手衣袖被轻轻拉住,微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忐忑:“静姝,随我回去可好?” 静姝的心一颤,左指微麻,恍惚间听见自己回道:“梁王殿下,我如今家在许府。殿下莫不是认为,你我还能回到过去。曾经期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早已成了奢望。” 这些话不知在心头兜兜转转了多少次,当下竟脱口而出,如颗颗玉珠猝不及防地砸在了自己的心间,留下点点坑洞。 卫景辰身躯一震,却固执地不愿放手。 许晏清刚想开口,却听身后的叶静川沉声说道:“梁王殿下,静姝既是不愿回头,还请殿下莫要强求!” 卫景辰心间钝痛,无奈间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那方绣着金线的藕色锦缎从指间滑走,带走了仅存的希冀。 鼻尖是熟悉的桂花香,不知是来自这满园的桂花,还是源自静姝的发间。那香气从笔尖流入心田,似乎一瞬间击碎了卫景辰的五脏六腑,心痛至极。 叶静川微微叹息,方才刹那间,自己仿佛见过这位高权重的梁王佝偻了身躯。 直到上了马车,静姝仍心跳如鼓,左臂似有千金之重,始终不曾松开握紧许晏清胳膊的右手。 许晏清深知,自己便是静姝的救命稻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意欲安抚。 承明殿中,施南山神色复杂地回宫复命:“陛下,崔大人恳求给他一日的时间,明日他自会入宫请罪,梁王殿下准了他所求。” 这事,让刚正端方的施南山颇难开口。 新帝听他隐晦地禀了半晌,才连估带猜地明白个大半,也颇为意外。 作为御前近侍的崔翰林,卫司远也曾暗中调查过一番。却未曾想,崔元朗一直以来豢养在外的男子居然是叶氏的舅舅,而这叶氏竟是前朝宁王的后裔,何等孽缘。 惊讶之余,新帝问道:“梁王去了何处?” 施南山摸了摸鼻头:“梁王殿下似是要事,微臣只好先行回宫。” 并未如实相告,梁王殿下失魂落魄地去了酒肆。 卫司远皱眉,俄而又道:“此事,施爱卿立了大功,该赏!” 这夜,静姝睡得并不踏实,半夜惊醒,似有心悸之症,心慌气短,一口气憋在胸前,只好坐起身来,大口呼吸。 听到动静,许晏清摸黑起了身,点燃蜡烛,走到床边,见静姝面上一层薄汗,几缕发丝黏在额头,惨白着脸庞,惊惶的眼眸中满是无助。 许晏清用绵软的衣袖为她拭去汗水,安慰道:“可是做了噩梦?没事了,我在你身边守着。” 静姝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眸中的担忧和怜爱,摇了摇头:“我没事了,明早你还要上朝,早些歇着吧。” 静姝并未相告,方才梦中,见到一支箭羽划破长空,呼啸着奔卫景辰的胸口飞去,惊吓间,心脏无力地跳动,醒来时双手如有千万蚂蚁在啃噬。 许是白日里发生了太多的惊心动魄,以致梦中也见爱恨与生死。 翌日,朝堂之上,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在平静的湖面掀起巨浪,犬戎六大部落卷土重来,企图趁着新朝根基不稳之时,一举控制边境要塞。 于相手执玉笏出列,抑扬顿挫地说道:“陛下,梁王殿下昔日凭一己之力,破犬戎,收城郭,玉门关一战逼退蛮人数十万大军,何等慷慨激昂,大快人心。如今我朝兵多将广,更胜从前,自是不惧一战。” 自新帝登基,原本站错队的于相终于又可站立人前,侃侃而谈。 新帝微微皱眉,沉吟良久,文官们说得一派轻松,却不知战场上生死只须臾之间,胜负只旦夕之间。 犬戎骑兵骁勇,两年前长子虽带兵大败犬戎大军,可彼时有叶震鸿父子的鼎力相助。 眼下,卫家军若冒然倾巢而出,朝堂之内若有二心之人,只怕难以收拾。此时应战,绝不可掉以轻心。 卫景辰略一犹豫,站立列前:“父皇,儿臣请战,近年来灾祸连绵,边关百姓本就苦不堪言,此战唯求速战速决。此次,定要重伤犬戎元气,挫败犬戎锐气,让狼族日后不敢轻易进犯,为边关百姓换来十年八载的太平,得以休养生息。” 叶静川闻言,也上前一步:“臣附议,兵贵神速,臣熟悉边关地貌风土,愿随梁王出征。” 新帝闻言,暗自松了口气。入京后,长子执意不肯动叶家,前朝亲军至今仍在叶静川的掌控之下。眼下他主动请战,倒是合了自己的心意。 新帝下旨,梁王为主帅,定远侯为副帅,领三十万大军,兵发西北。 风和日丽的国公府中,静姝正坐在阳光下,替兄长缝制衣袍,五日后便是叶静川的生辰。叶家人尚有孝中,办不得宴席,唯有备下简薄的寿礼,聊表心意。 许久不动针线,手指也生疏了许多,骤然听闻边关军情,静姝这一针竟生生扎进了指腹,昨夜的噩梦赫然在目。 顾不得指间流血的伤口,静姝唤来朱进:“为我寻两块坚实的护心镜来。” 朱进眼珠一转,领命小跑离去。 静姝望着沾血的衣袍,叹息间丢给了锦瑟:“扔了吧,见了血,不吉利。” 锦瑟回道:“可惜了,上好的缎子。” 静姝紧抿双唇,半晌又道:“缎的音不好,换匹织锦来。” 朱进不负所托,很快从库房中寻了两面结实轻巧的护心镜,欢喜地进了院子。 静姝从针线筐中取出一把剪刀,试了试护心镜的硬度,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为这护心镜做起系带,更是打上了金刚结。 许晏清进院时,就见静姝正在和那金刚结较着劲,开口道:“明日清晨,我陪你一道去为舅兄送行可好?” 静姝求之不得,忙道:“边关苦寒,这场战不知要到何时方休,我得赶紧让绣娘再替兄长赶制两件厚实的袄袍。” 许晏清瞧着那石桌上的护心镜,竟是两块,心下了然,也不说破,只道:“静姝这金刚结打得甚好,改日空了替我也打上一个。” 静姝看了看手中并不对称的金刚结,笑了:“承蒙世子不嫌弃,这活今日一道做了。”说完便盯着他腰间的纽丝纹虎头玉佩。 许晏清见她面上有了笑容,嘴角噙笑,低头解下腰带上的玉佩,双手递过:“劳烦夫人了!” 翌日清晨,静姝亲自替许晏清戴上那红丝线打好的玉佩:“这颜色配世子的朝服,倒一点也不突兀。” 许晏清有些好笑,这颜色扎眼了些,既是出自静姝之手,心中便是欢喜的:“我很喜欢!” 两人离得太近,静姝面上拂过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雀舌茶香,微微有些羞赧:“世子,时辰快到了。” 许晏清看着她双颊的红晕,轻咳一声,唤道:“朱进,马车可备好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冤家路窄 梁王出征,帝王亲自领着身着朝服的百官出城相送。 一身银白铠甲的梁王,手握腰间佩剑,身姿挺拔,神情冷峻,立于新帝身旁,百官肃然,若不出意外,这便是梁朝的储君。 长子奔赴沙场,卫司远虽身经百战,却多少有些担忧:“切勿卷入近身恶战,不可冒进。” 梁王的眼神在人群中游移,随口应道:“父皇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卫司远见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暗骂,你若有分寸,怎会如此执迷不悟。转而开口揶揄道:“叶静川随你出征,叶氏不会不至。” 话音刚落,一辆宽大古朴的马车闯入二人视线。那在许晏清搀扶下,缓缓下车的美人,骤不及防地撞进卫景辰的眼中。 看着长子迷离的眼神,卫司远暗暗摇头,这叶氏确是难得的佳人,纵然挺着偌大的肚子,依旧仪态娉婷,面庞较往日微丰,却别有风韵,那一身湖蓝的衣裙衬得她更是肤白如雪。 可看那许晏清小心翼翼、视如珍宝的神情,便知这位思虑远胜其父的中书令,怕是与长子一般深情。 那饯行的高台之上,静姝自是望见了一身盔甲的卫景辰,英姿勃发,视瞻不凡,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静姝别过眼睛,捏紧了衣袖,面前陡然一暗,竟是许久未见的南玉。 南玉满脸的欣喜,福身道:“见过主子!我扶主子去女眷那里。” 静姝点点头,笑道:“听闻贺夫人上月刚诞下麟儿,怎不在家中好生养着。” 南玉忍俊不禁:“主子知我,身子壮过男子,临盆前从泸州迁至京城,也未有些许不适。” 静姝被她逗乐了,侧脸与许晏清说道:“有南玉相陪,世子不用顾及我。” slkslk.com 许晏清颔首,回头示意锦瑟跟上,自己则走到百官之中。 南玉扶着静姝不急不缓地行着,感慨道:“这许世子倒是对主子一往深情,待主子一如既往。” 静姝但笑不语,许晏清待自己的深情,只怕穷尽此生,难以偿还。 高台下的女眷中,众星捧月的卫念汐从人群中走来,有些怅然地唤了声:“嫂嫂!” 静姝微怔,福了福身子:“公主折煞臣妇了!” 卫念汐不置可否,上前搀扶,在静姝耳边低语:“在我兄长心中,只有嫂嫂一人。” 静姝并不接话,若只有自己一人,那丁文茵又是如何有了身孕。 叶静瑜也走上前来,捧着肚子欠身道:“见过长姐!” 静姝方知,这趟出征,赵子骞也身担重责,卫景辰原本就赏识赵子骞,倒也正常。 远方传来马蹄声,叶静川从风沙中策马而来,飞身下马:“陛下,梁王殿下,大军已整装待发!” 卫司远一挥衣袖:“好,离吉时尚有半柱香的时间,叶卿自去与家人告别。” 叶静川领旨,回过身来,龙骧虎步地走到静姝身旁,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妹妹,摸了摸她的头顶:“静姝不用担心,好生将养着,兄长回京时便可抱着外甥游街玩耍。” 静姝让锦瑟捧上一包衣物,说道:“兄长府中也没个贴心人,我特意备了些衣物,还望哥哥上阵前务必带上包里的护心镜。” 叶静川不忍她担忧,一口应下:“放心,此番作战,我定小心谨慎。静姝尚欠我生辰之礼,待我回京讨要。” 静姝勉强展颜而笑。 高台上,帝王亲自为梁王和定远侯斟满了酒杯,送两位主帅出征。 卫景辰上马前,特意经静姝面前而过,深深地看向她,似有千言万语。 恰在此时,一道女声高声响起:“殿下,妾身来晚了,险些误了大事。” 众人回头,竟是一直未被册封的丁文茵。命妇们窃窃私语,这丁文茵进京有些时日了,一直名分未定,想来梁王心念叶氏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可这丁氏怀着梁王的长子,怕也不会吃亏。 静姝微微蹙眉,这个女人,她着实厌恶。再看向她的肚子,一阵恶寒,眼见更胜耳闻,闹心得很。 卫景辰瞥见静姝神色,心下一紧,也皱起眉头,对丁氏说道:“不是让你在府中歇着。” 丁文茵面色微变,俄而柔柔弱弱地娇声说道:“殿下,妾身这身子不打紧的,不亲自来送,妾身也不能安心。” 当着一众命妇的面,卫景辰不好再多责备,自己分明命卫平看好这丁氏,不愿她挺着肚子走到人前,尤其是静姝的眼前。 丁文茵好不容易假借腹痛,摆脱了卫平的看守,就是指望借这肚子在众人面前威风一番,更是要恶心那叶氏,便握上梁王的手臂:“殿下,妾身在府中候着,只望殿下平安归来,为妾身与殿下的孩儿亲自取名。” 此番前来的都是武将家眷,闻言皆抖落了一身的鸡皮,颇为不屑。 静姝只觉胸中血气翻腾,胃中恶心得很,退到人后,懒得再看上一眼。 卫景辰面上隐现怒色,轻轻拂开丁文茵的手,只道:“时辰已到。”便转身离去。 丁文茵热脸贴了冷屁股,面上有些难堪,本以为他在人前会给自己留几分脸面,未想竟是触了他的逆鳞。 只见两位主帅翻身上马,一众将领紧随其后,飒爽的行止间难免带些悲壮。 百官躬身拱手:“愿殿下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卫念汐突然跑出人群,大声喊道:“叶家哥哥,你我亲事可还作数?” 众人哗然,当年卫叶两家私下定了亲事,京城并无走漏半点风声。 世家中觊觎驸马之位者,不在少数。眼下闻言,愤愤扼腕。 稳坐马背的叶静川脊背一凛,并未回首,轻扬马鞭而去。 卫念汐一脸落寞,红了眼眶,片刻后,却闻远处飘回一道声音:“若平安归来,定求娶公主!” 这意外的惊喜让卫念汐喜不自胜,笑弯了眼眉。 高台上的卫司远唇角抽搐,念汐这般大张旗鼓,自己这个父亲只好装聋作哑。毕竟爱女若能得偿所愿,那荣氏在天之灵也该是欢喜的。 大军远去,卫司远与百官也陆续动身回城。 南玉扶着静姝准备离开,半道却迎面碰上了丁文茵。 静姝没有停下脚步,丁文茵耐不住性子,先开了口:“有些时日不见,世子夫人竟有了身孕,苦尽甘来,着实不易。” 静姝微微侧脸,缓缓启唇:“臣妇也该恭喜丁姑娘,很快要做母亲了。” 这声“丁姑娘”分外刺耳,丁文茵怒不可遏,压下怒火:“我自是欢喜,腹中是梁王殿下的长子,殿下人前清冷,可却夜夜至我房中,想来格外期待这孩子的出世。” 静姝冷眼瞧她:“殿下心意,自是丁姑娘最为清楚。祝姑娘早日母凭子贵,鲤跃龙门。” 送别家人远赴沙场,武将家眷们虽心有戚戚然,可眼下这难得一见的场面却让她们暗暗兴奋。 丁文茵冷哼一声:“我本就是梁王殿下的妻子,何须母凭子贵。殿下一直忙于朝政,尚未来得及册封而已,岂容你一个小小的三品命妇置喙。” “丁家姑娘慎言,你如今尚未正式踏进我卫家家门,哪来的底气嘲讽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卫念汐本就看不惯这丁文茵的嘴脸,见她出言讥讽静姝,白眼说道。 卫念汐是唯一的帝女,圣上的掌上明珠。丁文茵就算仗着自己的肚子,也不敢顶撞,只讪讪地说道:“公主,妾身早前已与梁王殿下成婚,拜过天地。” 卫念汐搀起静姝的胳膊:“不知丁姑娘与我皇兄可曾拜过高堂?” 丁文茵气息一滞,彼时乃前朝皇帝赐婚,卫司远仍远在雍州,如何拜得高堂。 静姝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改日少不了要讨丁姑娘一杯喜酒。” 乔南玉送别了自家夫君,并无太多不舍,扶着静姝上了马车,自己也跟着上车,只道:“世子上朝去了,奴婢来送主子回府。” 静姝微弯嘴角:“南玉莫要再唤我主子了,若不见外,唤我静姝便好。” 乔南玉摇头:“自那日梁王将奴婢送给主子,这声主子便变不得。” 南玉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雅致的黑漆木盒:“梁王殿下托奴婢送还一物,还请主子过目。” 静姝眼睛微痛,他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了吗?缓缓抬手,接过那漆盒,轻轻开启,竟是那支墨珠檀木簪。 南玉取出那支簪子,轻轻为静姝插入发间:“梁王殿下托奴婢转告主子,丁文茵腹中虽是卫家子嗣,却不是殿下的骨肉。” 第一百六十八章、如坐针毡 南玉的一席话,在静姝心中平地起风波,掀起了惊涛骇浪,不由问道:“南玉此话何意?” 看着眼眸圆睁的主子,南玉轻笑:“梁王并未细说,只道主子该知他性子,往日与主子说过的承诺,字字在心,至死不敢忘。” 静姝深吸一口气,眼泪却不知不觉间滚落,为何那人不早些与自己说清道明。 转念一想,几次三番,似乎皆是自己不曾给他解释的机会。 南玉忙取出帕子:“都是奴婢的不是,惹主子伤心了。” 静姝接过帕子拭着泪,摇头道:“与你何干,造化弄人而已。” 这夜,大军在野外驻扎,叶静川拆开静姝给他的包裹,意外发现那护心镜竟有两块,此物又不是衣裳,自然不需换洗,暗暗摇头,自己还得替她走上一趟。 主帐中,卫景辰正在听贺天一细说犬戎部落间的恩怨情仇,见叶静川去而复返,起身道:“侯爷可是有事?” 叶静川面无表情地抛给他那面护心镜:“有人托我给你。” 卫景辰接过,怔愣了片刻,见那金刚结并不平整,伸手摸上腰间的玉佩,随即拱手道:“谢侯爷!” 见他面上有不加掩饰的笑意,叶静川轻挑嘴角:“梁王客气了!”转身出了营帐。 叶静川暗自感慨,这卫景辰用人着实大胆,换成自己,怕是不敢用这位从犬戎俘获的贺将军。 卫景辰却反复摸索着那面护心镜,早已心花怒放,静姝心中想来还是有自己的。 xiaoshuting.cc 贺天一看着梁王一反常态地面露欣喜,调侃道:“王爷今夜怕是无心再听末将絮叨,末将先告辞了。” 卫景辰也不与他计较,一挥衣袖让他自便。 躺在行军榻上,卫景辰如梦如幻地攥住那金刚结,静姝该是没有忘了自己。 可今晨自己瞧得分明,许晏清腰间的玉佩分明换了一般模样的赤红金刚结。 卫景辰心中忽热忽冷,心情忽明忽暗,辗转反侧了一宿。 翌日清晨,叶静川见到眼睛如那金刚结一般赤红的卫景辰,啼笑皆非。 这年的冬日格外寒冷,在烧着暖墙的房中,静姝仍抱起了手炉,不由暗自庆幸给兄长备了厚实的冬衣。 大军离京已有两月,前日刚传来一封捷报,静姝也稍稍安心。自己眼下这情况,若是边关再出意外,自己都不知能否再像当年那般奔波援救。 只是已然来到十一月中旬,静姝的肚子还没有动静,推迟了足足半月。 静姝也不知该开心还是该担忧,就连玲珑也私下与锦瑟嘀咕道:“再拖上几日,连我都要相信主子这胎是许家的子嗣了。” 气得锦瑟追着她,要撕她的嘴巴:“这话岂敢乱说,切不可到主子面前胡言乱语。” 大冷的天,玲珑跑得出了一身汗,连连求饶:“好姐姐,我再不敢犯浑了。” 这日夜里,许晏清正躺在塌上发愁,静姝这胎拖了许久,万万不能出了意外,自己早就想好了说辞去堵住悠悠众口,可至今尚无用武之地。 就在许晏清昏昏沉沉地准备睡去之时,却听静姝唤道:“世子,我腹痛。” 许晏清一个激灵,翻身下榻,甚至顾不上披件袄袍,便跑到门前,唤下人去寻住在隔壁院中的稳婆们。 直到锦瑟和玲珑领着十几个下人进屋时,许世子还赤足站在静姝床前,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倒是静姝说道:“世子,天寒地冻的,你赶紧穿好衣裳。” 许晏清方才醒神,在婢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 此刻仅仅是断断续续的阵痛,尚可忍受,静姝便知连一指都未开,半靠在床上与许晏清说着话:“世子,估摸还要四五个时辰,我这里不打紧,你去东厢房里睡上一觉,明日还要早朝。” 许晏清摇头:“我便是离开这屋,也无法入眠,还是在这陪你说说话。” 静姝不再劝了,待到临盆时,再撵他离开也不迟。 天明时,许晏清派人去老宅子里禀了父母,今日自己告假在家守着。 国公爷一边穿衣,一边嘱咐夫人赵氏:“待会你去那边坐阵,晏清一个男子懂得些什么。” 赵氏也忙着洗漱梳妆:“这叶氏都发动了一夜,晏清才派人来说。真是急死我了,随便给我绾个发髻,能见人就好。” 国公爷见夫人似乎比自己更急,也不好再催,出门上了马车,心中想的却是长子日前升迁之事。 谢少府上月心疾猝亡,朝中百官皆揣测,圣上会重用泸州官员,拔擢心腹之人,未想这位列九卿的少府之位竟落到长子头上。 圣上与自己下棋时,有意无意间提及:“梁王与朕说过,许爱卿的长子有大才,文韬武略,三品的中书令着实委屈他了。” 外人皆传,梁王与叶氏感情甚笃,梁王迟迟不肯立丁氏为妃,等的便是叶氏有朝一日能回头改嫁。 自己往日对这传言不屑一顾,梁王那般运筹帷幄、骁勇善战之人,怎会沉溺于旧人旧事。 可长子骤然由三品中书令破格升迁一品少府,掌山海之税和宫廷供给。 许国公迷惘至极,不知这梁王究竟何意? 然而,有一点错不了,叶氏之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这些话不便与夫人细说,许国公也只能旁敲侧击地显露自己对叶氏这个长媳的重视之意。 赵氏本欲先去佛堂上柱香,可见国公爷那欲言又止的催促之意,只得火急火燎地赶往新宅子。 刚进院子,瞧见院中来回踱着步子的长子,赵氏问道:“眼下如何?” 许晏清回道:“稳婆们都在里头,说是快生了,儿子也不知具体。” 赵氏稳了稳身子,令下人端来碗粥,递与长子:“先将就用些。” 许晏清本无食欲,碍于母亲大人的面子,只得几口用完。 见他好歹吃了些食物垫饥,赵氏才放心地进了屋子。 屋内的情状让赵氏颇为惊讶,静姝自己看着婢女手中的滴漏,估摸着阵痛的时间,也不似寻常产妇那般大呼小叫,而是努力调匀气息。 唯有那攥紧床柱的双手和满额的汗水,才能让人相信这确实是个临盆的妇人。 静姝此刻又痛又恼,担忧地看着那滴漏,胆战心惊地迎接着每一波阵痛。自己从不知,天下竟有如此恐怖的痛苦。 早知如此,倒宁愿自己真的不能生育。不知得多可爱的孩子才能当得起自己如此遭罪。 赵氏定心地从屋中走了出去,安慰长子道:“你瞧你,大冷的天,脑袋上急出一头汗水。当年,张氏生愚儿的时候,可没见你如此上心。” 许晏清皱起眉来,此时提起早亡的张氏,却是有些不吉利了。 赵氏方才意识到,自己心疼儿子,却说错了话,慌忙找补道:“你安心坐着,静姝在里头比你还镇静。” 许晏清轻轻颔首,在屋檐下坐下,如坐针毡。 赵氏摇了摇头,见不得他这副模样,索性又回了屋子,守着静姝去了。 静姝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时,稳婆欣喜地叫道:“夫人,见着头了,再用点力。” 一盏茶后,洪亮的啼哭声从屋内传来,许晏清大步走到门前,等着消息。 静姝瞬间得了解脱,终于摆脱了那噬魂的痛楚,无力地笑着。 稳婆兴奋地尖声道喜:“恭喜国公夫人得了个大胖孙儿。”今日这赏银少不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东劳西燕 看着稳婆抱起孩子到赵氏面前贺喜,静姝有些惭愧,自己这孩子,委实与赵氏无半点关系。 赵氏却笑出声来,伸手摸上婴孩红扑扑的脸蛋:“平生不曾见过这么好看的婴儿,比囡囡出生时还俊。瞧瞧这胖胳膊胖腿,比愚儿可结实多了。” 静姝半晌也没看见自己痛了半日才生下的孩子,开口道:“母亲,我想见见孩子。” 赵氏亲自抱着孩子走近,喜笑颜开:“静姝自己看看,母亲可没夸大其词,虽早生了几日,我这嫡孙儿却长得极好。” 静姝看了一眼,红嫩的婴孩紧闭着双眼,哇哇地哭着,圆润的鼻翼翕动着,可爱得如同一只小猫,顿时母爱泛滥,心底柔软一片。 待下人收拾好屋子和床榻,屋中熏上苏合香丸,血腥之气散尽,静姝才让锦瑟请许晏清进了屋。 赵氏抱着孩子不肯撒手,与长子说道:“这孩子天庭饱满,看着就顶顶有福气。” 许晏清看了会婴儿的面容,眉毛和嘴巴都像极了静姝,握了握他的小手:“确实较寻常婴儿壮实一些。” 倒也奇怪,一直哭闹不止的婴孩,在许晏清开口后,就安静了下来,抓住他的手指,不肯松手。 赵氏愈发开怀:“到底是父子连心,刚见着父亲,就止了啼哭。” 许晏清抿唇不语,身旁的锦瑟却见他微红了耳根。 静姝本困乏得很,眼皮沉重,然而听了赵氏的话,却如芒在背,无法入眠。 终于,婴孩微嘟着嘴巴睡着了,许晏清才得以脱身,走到静姝床前,柔声问道:“可要吃些什么?” 静姝莞尔:“我想喝些甜汤。” 许晏清轻笑:“随你的意!玲珑,煮碗红豆甜汤来!” 转身又与赵氏说道:“母亲想必累了,如今静姝母子平安,母亲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听长子这么一说,赵氏觉得胳膊确实有些酸了,便将孩子递给乳母,说道:“静姝,母亲明日再来瞧你,你好生休息。” 静姝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耳根总算得了清净。 许晏清含笑看着她,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先休息一会,我在这里看着。” 静姝也没和他客套,闭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均匀而深沉。 傍晚,宫里就得了消息,卫念汐正在陪父皇用晚膳,不禁感慨:“静姝终于有了孩子,可惜却不是卫家子嗣。” 卫司远放下筷箸,有些忧心:“不知你兄长回京后,打算如何行事?” 卫念汐也犯了愁:“哥哥偏要抬举许家,若想横刀夺爱,岂不难上加难。” 卫司远摸了摸爱女的脑袋:“他若不想放手,自有千万种算计。你还是早日准备嫁衣,往日里备下的,如今已不合规制了。” 卫念汐羞红了脸庞:“父皇又打趣我。听闻朝臣们几番上奏,请父皇早日立后,父皇心底究竟如何打算?” “你这是为自己,还是为那群朝臣来探我的口风?”卫司远佯装不悦。 卫念汐却丝毫不惧,撇嘴道:“父皇不说便罢,何苦来吓唬我!” 卫司远点点她的额头,叹息道:“我总觉得你母亲还在这世间。不然为何从来不入梦相见,好歹一世夫妻,总该与我道个别。” 卫念汐沉默了片刻,夹起一块琉璃鱼骨,说道:“父亲尝尝这个,虽是鱼骨,却入口即化,甚是难得。” 国公府中,静姝等了两日,也不见孩子睁开眼来,即便醒来,也闭着眼睛,多少有些担忧,寻常婴儿次日也该睁眼了。 待第三日清晨,乳母将孩子送到静姝怀中,这婴儿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小嘴动了动,又闭上了眼睛。 静姝却是一惊,方才见到的竟是一双深邃的凤目,带着婴儿的稚嫩。 一旁的乳母也受了惊吓,然而吓更多于惊。谁人不知,当今的梁王有一半夷人血脉,一双幽深凤目不知惹了多少女儿家的芳心。 静姝沉吟片刻,看看那乳母目瞪口呆的傻模样,与锦瑟和玲珑说道:“收拾东西,咱们该告辞了。” 许晏清下朝回府,见两个婢女来回穿梭,再看到那抬出来的朱漆雕花樟木箱子时,心跳骤停了一瞬,这一日终是来了。 静姝让那怔愣的乳母将孩子抱走,又示意锦瑟跟着,看好小主子。 “世子,今日孩子的眼睛睁开了,与他父亲一般模样。”直到屋中没了旁人,静姝缓缓走到许晏清面前,抬头定定地看他,眸光潋滟。 许晏清故作镇静地举起胳膊,将手中提着的一盒点心递给她:“下朝时顺道买的,你尝尝。” 静姝有些不忍,默默接下了点心,心知这家老字号的詹记点心铺一点也不顺路。 “若只是因这孩子之故,待梁王回京,我自会与他商议。若静姝担心父母那里,我也会妥善处理。”许晏清的嗓音有些喑哑。 静姝坐上榻边,满是歉意地看着他:“世子,是我负了你的情,可我放不下他。” 许晏清极力克制着从心底溢出的悲伤,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语气稀松平常:“我早该料到,只是心中始终存了侥幸。静姝无须顾及我,一切皆随你心意。倘有来生,我只盼早些遇见你,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世子的恩情,静姝牢记心间,若有报答之时,静姝自当肝脑涂地,衔环相报。”静姝半句不敢回应他的深情,避重就轻地胡乱说道。 许晏清摸了摸她的发顶:“静姝无须放在心上。因你之故,许家方可保住这百年的基业。” “以世子之才,自会前程似锦。”静姝所言,发自肺腑。 许晏清抿唇浅笑:“静姝眼下要去那里?我寻顶暖轿来,你不可受了风寒。” “明泰郡主尚在病中,叶家眼下是回不去了,我想进宫面圣。”静姝听闻明泰郡主怨怼上了卫家,自己此刻回府,无异于火上浇油。 yyxs.la 许晏清微微吃惊:“既是如此,我送你进宫。” 静姝有些不安:“本该与母亲当面道别,可我实在难以启齿。” “无妨,我会与母亲解释清楚。”许晏清暗叹,自己若不跪上一宿,母亲恐难消气。 一顶暖轿,几辆马车,顶着冷冽的寒风,载着被狐裘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静姝,来到宫墙下。 宫门外,许晏清翻身下了马,差了内监前去通传。 卫司远正与卫家四爷,如今的蜀王商议粮草之事,忽闻内监来禀:“陛下,许少府的夫人叶氏求见。” 卫司远一怔:“快宣!让刘成去迎。”这冰天雪地,究竟是何急事,卫司远很是惊异。 蜀王知叶氏求见,应是家事,便起身告退:“陛下得了空,再召唤臣弟前来。” 卫司远点点头:“你与老三先商量个章程出来。” 刘成领了旨,一路小跑,到宫门处,眼睫上已结了一层薄霜,与许晏清见了礼:“少府大人,老奴奉旨领夫人前往承明殿。大人可要同往?” 许晏清微微摇头,站在暖轿边说道:“静姝,我且送你到这里。日后若是有事,尽管派人去寻我。” 刘成一头雾水,这许大人怎么一副要将夫人丢在宫里的模样。 暖轿中,柔和的女声传来:“谢世子相送!” 站在一旁的刘成,听出几分愧疚和不舍。 第一百七十章、东宫储君 早有宫内的轿夫换下许家下人,平缓地起了轿,刘成叮嘱道:“夫人身子娇贵,你们行得慢些。” 静姝隔着轿子说道:“刘总管,不打紧的。” 刘成躬身回道:“夫人有所不知,陛下早有吩咐,咱们这些奴才自当小心。” 静姝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刘成能在宫中留到今日,其做人做事都透着谨慎。 这顶暖轿一直抬到了承明殿前,早有捧着暖炉的两列宫女在轿前候着,生生将那寒气隔出人墙之外。 如此大的阵仗,静姝抱着孩子下轿时,也不禁有些惊讶。 一位穿戴体面的嬷嬷上前福了礼:“夫人,孩子由奴婢来照看吧。” 锦瑟她们都在宫外候着,静姝双臂委实累着了,也没有拒绝。 骤然换了手,原本睡得香甜的婴孩不满地睁开了眼睛,那嬷嬷微微吃惊,伺候得愈发小心。 顺着人墙进了承明殿,静姝有一瞬的恍惚,上次前来,还是携那荣氏觐见永庆帝,如今这宫殿已换了主人。 帝王的脸上不辨喜怒,带着三分威严和疏离。 静姝恭敬地行了礼:“臣女拜见圣上。” 卫司远听出些不同,叶氏未以许家妇自居,沉声发问:“叶氏,你急于见朕,所为何事?” 静姝起了身,不卑不亢地抬头说道:“臣女想为小儿讨个名分。” 卫司**静的面上有了一丝裂痕:“许国公家的嫡孙,若为袭爵之事,你未免心急了些。来日你去求梁王便好,想来你有所求,他不会不允。” “梁王殿下如今远在天边,若非如此,臣女不敢进宫叨扰陛下。孩子乃梁王血脉,臣女无奈之下避入许家,只为这孩子能平安出世。”静姝微垂眼眸。 卫司远颇为意外,示意那抱着孩子的嬷嬷走上前来。 婴孩正睁眼盯着嬷嬷胸前的红色双耳扣,看得入神。 那一瞬间,卫司远仿佛看到了长子沉思时的模样,大笑,伸手接过了孩子:“这孩子生得极好!” “能得父皇夸赞,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卫念汐听闻静姝进了宫,怕她受了委屈,匆匆忙忙地赶来,正听见父皇那爽朗的笑声。 卫司远很是开怀:“念汐上来瞧瞧,你这侄儿比丑娃强上百倍。” 卫念汐惊了一跳,疑惑地望向静姝,只见静姝对自己轻轻颔首,立刻兴致勃勃地去看父皇怀中的婴孩。 那双袭承母亲的灵动凤眼,入目难忘,这孩子的确长得好,只这双眼睛便可坐实了出身。 卫司远将婴孩递给女儿:“你带他们去偏殿里,朕有话要与叶氏细说。” 屏退了左右,卫司远问起:“此事,朕为何不曾听梁王说起?” 静姝无奈:“前有父亲意外身死,后有丁氏有孕之事,臣女未曾告知梁王实情。” 卫司远敛了神色:“若不是这孩子的眼睛瞒不得身世,你莫非打算让他姓了许。” 静姝深吸一口气:“若不是后来有些变故,臣女确有这般打算。”丁氏所怀非梁王之子,此事静姝不知详情,此时也不打算合盘托出。 卫司远怒斥:“荒唐!我卫家的儿郎怎可拜错了祖宗!” 静姝只微微蹙眉,面对帝王的雷霆之怒,并无惧意。 卫司远沉吟片刻后,缓和了语气:“罢了,你且在东宫住下,明日早朝我自会给这孩子一个身份。至于你与那丁氏,待梁王回京后再定名分。” 静姝住进了东宫,也并未多想,只听刘成说起:“这东宫早就收拾妥当,可惜梁王一直不愿住下,老奴听闻王爷是舍不得那宫外的王府。” 刘成早就知道,这宫里换了姓氏,自己这个内监总管是做不久的,如今圣上打发他来东宫伺候,便是莫大的恩典。 伺候好了叶氏,自己这后半生在宫里,就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锦瑟和玲珑小心翼翼地适应着宫里的环境,好在之前也见惯了许家下人的规矩。 晚膳前,玲珑问起:“主子,咱们为何不去梁王府,反倒要在宫里住下?” 静姝笑着摇头:“莫不是你愿意与丁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日见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玲珑撇着嘴:“自是不愿,可日后少不得还得见面。” 静姝笑而不答,只见宫女们鱼贯而入,端来了各色美食。 静姝夹起一块枣泥松仁糕,放入嘴中,似也没有旧日里那般甜香,不由问道:“玲珑,我带来的那盒糕点,你放在了何处?” 玲珑慌忙取来那盒京城老字号的点心,说道:“主子,点心怕是冷了,吃不得了。” 静姝却道:“无妨,你去膳房蒸一蒸便好。” 玲珑心底微叹,放着御膳房的糕点不吃,偏偏惦记着民间的吃食,不知主子究竟念的是这盒点心,还是送点心的人。 叶氏携梁王之子进宫之事,宫里没有瞒下,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 到了傍晚,京城许多世家都得了消息,私下感慨,许家奸猾,一面扶持前朝赵贵妃之子登基,稳坐第一功臣的交椅,一面又暗中护下了卫家子嗣,新旧主子面前都吃不了亏。 可这当下,众人眼中奸诈狡猾的许家却翻了天。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们,母亲的心都凉了。”赵氏看着跪在面前的长子,往日有多偏爱,眼下就有多愤恨。 许晏清腰背挺得笔直:“原是儿子的过错,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赵氏抽出旧日里对付次子的木棍,狠狠地砸向他的脊背,可临了,还是收了力气,不轻不重地落在他的背上。 赵氏恨极,恨长子的欺瞒,也恨自己的手软。最后扔了木棍,进了内屋,摔了几个花瓶。 许国公在外间不痛不痒地骂了几句,拍了拍长子的肩头,虚张声势地斥责道:“你这逆子,滚回自己屋里反思去,莫再赖在这里,碍我的眼。” 许晏清心中却无半点侥幸,自己去祠堂里跪了一夜。 夜半,许国公侧身,见夫人仍睁着眼睛,劝了一句:“夫人日后便知,晏清此举,对国公府,利大于弊。” 小书亭app 赵氏却道:“卫家进京之日,叶氏便该回了梁王身边。如今,却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许国公叹道:“眼下,还得看天家是何态度。” 翌日,朝堂之上,皇帝抛出立储之事,众臣子猝不及防。 梁王尚远在沙场,文武百官一时拿捏不准圣上的意图。 于相暗自忖度,圣上多半是趁着羽翼已丰的长子不在京中,立下幼子为太子,以免日后为梁王所掣肘。 手执玉笏的于相躬身说道:“陛下春秋正盛,大可立二皇子为储君,寻太傅悉心教导,来日必成大器。” 蜀王漫不经心地说道:“梁王雄才大略,战功显赫,于相何以舍近而求远?” 于相一惊,莫非自己会错了上意,顿时如鲠在喉,此番怕是得罪了梁王。 皇帝冷眼瞧着,半晌开了口:“可惜梁王不喜久坐朝堂。昨日,朕喜闻叶氏为梁王诞下一子,此子虽稚,朕观其相貌,额头方圆,耳高过眉,聪慧机敏之相,强过朕那幼子,周岁尚不能言。” “此番,叶氏生子有功,许家护下梁王血脉,亦功不可没。” 卫家三爷,如今的豫王朗声道:“臣请立梁王之子为储君!” 蜀王也道:“臣附议!” 许国公虽惊讶圣上立孙为储,也上前一步:“臣附议!” 此起彼伏的附议之声中,丁尚书出列道:“臣有一事不明,还望许国公不吝解惑。” 许国公心知,夫人昨夜的担忧怕已成了丁尚书手中的利刃,口中的锋芒。 第一百七十一章、滴水不漏 “既然是为护住梁王骨血,叶氏不得已避入国公府,为何偏偏在梁王出征后,许家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可是孩子出生后,许家才知此子乃梁王子嗣?”丁尚书缓缓道来,却步步紧逼。 明面上针对的是许家,暗地却将矛头指向了叶氏,誓要将这不贞不洁的帽子扣在叶氏的头上。 然而丁尚书不知,此言犯了圣上忌讳,那荣氏与前朝永庆帝之事,始终是卫司远心头的毒刺。 皇帝心下不悦,看向许晏清:“许少府,你不妨说说,你与叶氏究竟是何关系?” 许晏清虽在祠堂跪了一夜,然而事关静姝清白,精神抖擞地站出列来,面上再无丁点憔悴:“微臣与梁王夫妇本是旧识。当初,叶氏出了天牢,便知怀有身孕,与梁王在前朝恭王府前的青石巷中定下对策,叶氏入许家以避人耳目。” “当日,叶氏与梁王分别后,腹痛难忍,微臣权宜之下,将叶氏送回定国公府。因此事,梁王与微臣还惹上了蜚短流长,相信朝中不少大人尚有印象。” xiaoshuting.org 官员中隐隐有窃窃私语之声,更有人点头应和。 “后蜀王进京,与前朝商议和谈之事,梁王暗中随行,入许府与叶氏相见。因叶氏彼时身子虚弱,且丁氏善妒,梁王与微臣约定,待叶氏平安产子后,再接叶氏回府。此事,想必蜀王该有些印象。”许晏清言辞清晰,无分毫含糊。 蜀王本在人群中看着热闹,冷不丁被点了名,只好躬身回道:“禀陛下,梁王赴许府见叶氏之事,臣弟确有些印象。”并未说出当日梁王回驿站时,脸黑无比,满面郁结。 这两桩事情,许晏清皆有人证,皇帝虽知事实并非如此,可长子心念叶氏,自己也不便插手,难得有心情和和稀泥,只闻不言。 丁尚书心生怒火:“少府大人请慎言,次女文茵行止温婉贤淑,何以成了大人口中的妒妇?” 许晏清摇头:“丁尚书不妨亲问令爱,为何在进京前,遣赵家庶女入许府,以牵机药相害?此事,梁王看在丁尚书的面上隐而不发,也请尚书大人适可而止。”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已然议论纷纷,今日这早朝真可谓异彩纷呈,跌宕起伏。 丁尚书知许晏清为人,绝非信口开河之人,必是拿住了自家女儿的错处,一时进退维谷。 于相作为派系的领头人,不得不出面维护:“清官难断家务事,内宅之事,孰是孰非,外人恐难断定。既是陛下称赞梁王长子,想来定有过人之处。然,此子尚幼,陛下何不待其开蒙后,再做定夺。” “事关国本,不宜再拖。许国公、于相,朕将此事交于二位,不日拟旨,昭告天下。”卫司远向来果决,立储之事要赶在长子回京前定下。 于相不敢再言,只觉自己这相位岌岌可危。 东宫中,刘成一板一眼地将朝堂上的纷争告与静姝,一字不差地转述了许晏清所言。 静姝面色平静,半晌取出帕子,遮住了唇角的笑意。 不愧是才思敏捷的许晏清,竟能黑白颠倒,自圆其说,只是卫景辰何时去过许府,自己竟毫不知情。 至于太子之事,静姝并不欢喜,历朝历代的太子就是个众矢之的,没几个能顺顺利利地活到登基,不知帝王越过儿子,立孙为储究竟是何意。 承明殿中,卫司远扔了手中的战报:“三弟立即休书一封,将今日之事告知辰儿。他这些时日愈发浮躁,战场之上,怎可如此急功近利。这不要命的打法,切不可取。” “臣弟领旨,想来叶氏进了宫,梁王便可定心作战,陛下大可放心。”豫王笑着应下。 “一个女人,竟让他大乱分寸,连命也不要了,着实可恨!老四,和谈之时,他可曾去过许府?”卫司远未曾见长子欢喜过,很是怀疑许晏清所言。 蜀王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确实去过,不过回来时,脸比锅底还黑。” 卫司远扯了扯嘴角:“这许晏清倒是个人才,今日在朝堂之上,滴水不漏,让于相一派哑口无言。咱们泸州一系的官员,你们挑些得力之人,适时酌情擢拔。” 三日后,千里之外的梁王接到了京城八百里加急的密函,雀跃之情溢于言表,拎起两坛酒去了叶静川帐中,痛饮至半夜。 叶静川不曾见过如此癫狂的卫景辰,感慨不已,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妹妹既已卷入这皇权富贵中,自己一言一行都容不得丝毫闪失和懈怠,手中的军权更是半点不能放。 卫景辰并不知舅兄所虑,许久不曾这般欢喜,躁动之心犹胜当日攻下皇城。仰头一壶一壶地灌下琼浆,眼前皆是静姝那双笑弯的桃花眼。 直到卫景良闻讯赶来,发现兄长胸前的衣裳已染了血色,想来月前受的箭伤又裂开了,劝道:“二哥,伤口尚未痊愈,这酒还是少喝为妙。” “这往日我劝你的话,你今日竟还给我了。”伤口的疼痛让卫景辰恢复了几丝清明,靠在卫景良身上,回了自己帐中换了药。 待四下无人,卫景辰从枕下掏出那块被射穿的护心镜,细细地摩挲,若不是静姝所赠,自己只怕已命丧沙场。 父亲该是看出自己急于回京的心思,故而命三叔将静姝进宫之事详细告知。 静姝在许府的日子,怕是自己最晦暗的时光,权势与功名,彼时于自己,已索然无味。 如今却大为不同,自己与静姝的孩子将要继承这大好河山,为了他,这场仗必要胜得彻底。 第一百七十二章、心头旧事 又是一年岁除,静姝带着煦儿赴宫中家宴,宫里的廊道中高悬着朱漆羊皮宫灯,廊外是漫天飞雪,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那园中的梅枝上尚无一朵梅花,可那缥缈的灯光下,半覆银霜的苍劲梅枝,依旧让静姝看呆了去,这北国的雪景,她似是永远也看不厌。 忽而,玲珑在耳边轻咳,静姝才侧身回神,一身朝服的许晏清与施南山已至身前。 眼下,静姝并无名分,两下见了礼。 自上次宫门前告别,已逾一月未见,许晏清似乎清减了些,面上无波无澜,只有淡淡的疏离。 “许大人近日可好?”静姝鬼事神差地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后悔了。 许晏清再抬眼时,眼眸中染上了灯光的暖色,躬身回道:“尚好!” “风雪天,大人出门前记得熏热了艾草系带。”静姝见他左手微扶腰间,便知他并未好好照顾自己。 未等许晏清答话,一道并不愉悦的女声传来:“我说这天寒地冻的,静姝怎么站在风口,原是遇见了故人。” 抬眼间,一身茜色缂丝袄裙的豫王妃已行至明处,静姝只浅笑道:“多时不见,三婶说话依旧中气十足。” “托侄媳妇的福,如今族中之事皆由王氏和张氏操持,我自是清闲。不比静姝,忙于养育太子,还要抽空与故人叙旧。”庄氏话里话外皆是讥讽之意。 静姝回身拉紧了煦儿的襁褓,不咸不淡地回着:“静姝本就是念旧之人,旧时的过节忘不掉,往昔的恩情更是不敢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三婶说说,可是这个道理。” 不容庄氏张嘴,静姝又微微福礼:“二位大人,这厢别过。” 说完,从庄氏面前摇曳而过,拉住她身后杜微棠的手:“还未恭喜杜侧妃喜诞麟儿!” 杜侧妃脸上没了旧日里的怯懦,如今已是豫王的心尖之人,又有子傍身,大方地回道:“静姝大喜,搬入东宫,不巧我月前受了风寒,没能入宫相贺,着实失礼。” 静姝盈盈一笑:“来日方长,我先行一步。” 在卫府时,静姝不会忍受庄氏,如今进了宫,庄氏也休想用长辈的身份压着自己。 庄氏在她身后绞紧了帕子,恨恨地看了眼自家的侄女:“你与她搭什么话?” 杜微棠面色平静:“太子之母,妾身岂敢得罪。” 庄氏愤愤地跺脚离去。杜侧妃对着许晏清二人微微福礼,才起身追上。 待她们走远了,施南山才悠悠道了一句:“原以为你喜欢的是娇娇弱弱的美娘子,倒是我想错了。” 许晏清嘴角扬起浅浅的幅度:“施兄慎言。” 静姝进殿时,灯火辉煌,热闹非凡,仿佛见到了当年初入卫宅时的场面,只是挪了地方,添了人丁。 解下圣上新赏下来的银貂斗篷,静姝露出那张明艳丰泽的脸庞。 卫念汐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身旁:“嫂嫂怎么才来。” 静姝笑道:“被园中的雪景迷了眼。” 知静姝刚出了月子,负责张罗宴席的蜀王妃王氏,特意命人在她的身旁放了半人高的暖炉,冲她轻轻颔首,和善一笑。 雍王妃张氏则轻快地走上前来,挽住静姝的手臂:“许久不见静姝,桃花依旧,姝色无双,面上也无一丝萎黄之气,全不似刚生产完的妇人。” 静姝笑道:“大嫂总是惯着我,把我夸得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天色已晚,天下之主、一家之长的卫司远姗姗来迟,他去蒹葭宫上了柱香,才愿意见这一屋子的卫氏族人。 有帝王坐阵,席间歌舞升平,一派祥和喜乐。 用完膳,卫司远亲自给卫家每个孩童发了一串厌胜钱,临到太子之时,特意多递了一串给静姝:“辰儿说过,你素来胆小。朕单赏你一份,挂在床榻前,百邪不侵。” 看着不再年轻的帝王,静姝骤然想到了叶震鸿,每年岁除,父亲也会给自己备上一串。转念间,眼中已泛起波光。 卫司远似是知她所想:“平日里,朕顾不到你,若想出宫,让刘成安排便好。” 这一瞬,静姝心生不忍:“谢陛下!” 卫司远登基以来,一直孤身一人,听刘成说起,他时常半夜去蒹葭宫那里,一个人枯坐到了天明。 这等深情,于帝王而言,何其难得。 繁华落,寂寞起,静姝回到东宫,将那串厌胜钱珍而重之地挂在黄铜镂花帐钩之上,有一事藏在心中已久,如今已该道出实情了。 ranwena.net 新岁的阳光刚刚洒向积雪的琉璃瓦片,反射着灿烂的光芒,朝阳下,覆雪的皇宫有说不出的宁静和肃穆。 休沐的帝王刚练完武,丢下擦汗的帕子,便听闻叶氏在殿外求见。 叶氏自进宫以来,倒是第一次主动求见,卫司远整理好衣袍:“宣!” 静姝随内监进了偏殿,见帝王坐在书案前,胸口微微起伏,雍州时的一场大病要了他的半条命,身子不似往日那般健朗。 静姝又是一阵感怀,启唇道:“臣女参见陛下!” 帝王却道:“私下里,如旧日一般称呼便好,总被你们这般叫着,我更觉自己孤家寡人。” “父亲,儿媳有一事相瞒,还请父亲责罚。”静姝依言而行。 帝王正色问道:“哦?是何事?” “母亲当日执意进宫之时,儿媳本不愿相助。可师娘拿出祖师爷传下的龟息药,承诺定能让母亲完好无缺地走出皇宫,与父亲团聚。”静姝说完,如释重负,这个秘密压在心头太久。 卫司远脸色惊变,颤着嘴唇急急问道:“那她如今在何处?” “静姝不知,母亲进宫后,儿媳再无师父师娘音讯。可儿媳大胆猜测,如今蒹葭宫那棺梓中定不是母亲。”静姝低头,不忍再看帝王变了几变的神情。 卫司远片刻也不能等待,大步走出殿门:“来人,去蒹葭宫!”声音中隐隐透着紧张和希冀。 蒹葭宫的正殿,赫然是重开前朝帝陵,从中抬出的那荣氏棺柩。 几名侍卫奉命启开棺钉,当第七枚钉子清脆落地之时,卫司远的心已提到喉头,静姝的掌心也出了薄薄一层汗水。 一阵异味飘来,静姝下意识地侧过脸去,卫司远则迫不及待地探向棺内。 那棺中的尸身已腐烂不堪,卫司远却伸手摸上那尸身的头发。 第一百七十三章、素纱肃杀 静姝躲在帝王身后,不敢多看,忽闻一阵狂笑震响鼓膜。 “你母亲她生的一头浓密的鸦发,这棺中妇人却发枯干黄,稀疏毛燥。”卫司远只觉柳暗花明,心中又燃起了希冀,“来人,将这棺梓封好,送回前朝的帝陵,让这妇人好好陪着她的夫君。” 卫司远虎步龙行地出了蒹葭宫,静姝一刻不敢多留,紧跟他的步伐。 “你母亲尚在人世,却不肯来见我,可是恨极了我?”呼吸到干冽的空气,卫司远忽而顿住了脚步。 静姝短暂思忖:“将心比心,母亲约摸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 “她若有心躲我,我又该去何处寻她?”卫司远面上的狂喜之色渐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落寞和怅然。 静姝仔细回忆着,脑海中闪过:“父亲可认识一位号怀海的道人,师父曾提及此人。” “颜翁那个入道的侄儿。”卫司远当即下令,“给朕备马!” 看着帝王须臾间消失的身影,静姝陷入了沉思,不知那荣氏可会对自己心生怨怼。 暖轿行至东宫门外,等候多时的刘成急急迎了上来:“主子,梁王府下人来报,丁氏清晨平安诞下一子,啼声洪亮如钟。” 静姝微怔,今日先是开棺,再是闻喜,今岁的初一很不寻常。这孩子生父究竟是何人,可恨卫景辰话只说了一半。 刘成见叶氏面上有愤愤之色,小心地劝道:“太子已立,主子无须忧虑。丁氏之子万万越不过太子去。” 静姝只淡淡一笑:“从库中挑两匹素纱,你亲自送去。” 刘成得了令,出宫来到梁王府,才知那丁氏住的竟是府中偏院。 王府的夏管家为人机灵,知这位昔日炙手可热的内监总管是叶氏的人,一边带路,一边说道:“刘总管瞧瞧,咱们王府的院子可是比旁处别致?” 刘成半眯着眼睛:“可不是,咱家看得眼花缭乱,一步一景,从前咱家见识过定国公府的园子,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夏管家弯着眉:“刘总管这眼力万里挑一,这可是叶夫人旧时亲自收拾的园子,咱们王爷稀罕得很,一花一草都叮嘱花匠们小心侍弄着。” “梁王殿下待叶夫人自是不同,咱家往日在宫里也知晓一二。”刘成又道,“想来,殿下待丁夫人也是甚好,不知为何丁夫人放着主院不住,反倒住在偏院?” 夏管家如实相告:“这次回京后,丁夫人曾提及搬入主院,王爷却道偏院无人打扰,更适合养胎。” “还是殿下思虑周全!”刘成恭维着。 听闻管家通传,丁文茵的母亲孙氏在外间相迎,毕竟是皇城里的红人,又是东宫那位派来的,面上总要顾及:“劳刘总管亲自跑这一趟。” 刘成躬身道:“尚书夫人折煞老奴了,咱们主子知丁夫人这里不缺什么,就派奴才送两匹素纱来,做婴儿贴身衣物最合适不过。” “有叶夫人照拂,我也放心了,小女这后半生必定顺遂。”权衡利弊,孙氏并不介意眼下做小伏低。 刘成眼眸微动,漂亮话谁不会说:“咱们主子昔日承丁夫人时常惦记,这恩情切切,友情依依,且来日方长,断没有不来庆贺的道理。” 孙氏装模作样地摸了摸那两匹很是寻常的素纱,与这老狐狸话里话外地过着招,心里很不痛快,可依旧千恩万谢、客客气气地将刘成送走。 半躺在塌上,一脸苍白的丁文茵,见到那两匹缟色棉纱,推开丫鬟喂到嘴边的红枣蛋羹:“那水性杨花的贱妇怎敢如此羞辱我,素纱音同肃杀,是想大喜的日子送我二尺白绫不成!” 孙氏怕她怒极伤身,耐心劝慰:“我的儿,你与她计较什么?待王爷回京,你伺候好王爷,还怕日后扳不倒她?一个不贞不洁的妇人,王爷未必还会正眼瞧她。到时,说不准谁为正妃,谁为侧妃。” “母亲,我也得了儿子,偏生晚了几日,不然眼下该是我儿做太子,怎轮得到她的儿子!”丁文茵很是不甘。 孙氏看了看那襁褓中的婴儿,听闻太子生得俊美,眼睛似梁王,可自家的外孙既不像梁王,也不同女儿,心下称怪,嘴里却耐心劝着:“太子能立就能废。待你与王爷琴瑟和鸣,笑到最后的便是我儿。” 丁文茵怒气渐消:“把这两匹破布拿出去烧了!” 孙氏忙出声制止:“你且耐住性子,王府里都是眼睛,你若做在明处,就是与叶氏撕破了脸,往后在王爷那儿更不占理。” “罢了,收到库里,莫要碍了我的眼。”丁文茵趴在母亲肩头,“母亲,替女儿求求父亲,再送本折子进宫可好?” 孙氏知她心思,低声细语:“你父亲为了你名分之事,明里暗里与今上提起多次,陛下只推说等梁王回京再议。眼下于相一派不比从前风光,你父亲也没了办法。” 1200ksw.net 丁文茵见指望不上父亲,又道:“母亲帮女儿寻些药来,可好?” “你需要何药?王府中难不成还缺了药材?”孙氏不解。 丁文茵惨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凑在母亲耳边小声嘀咕。 孙氏微惊:“王爷血气方刚,你何须此物!” “母亲帮我寻来便好!”丁文茵撒着娇,没脸细说。 孙氏脑袋一团浆糊,可耐不住女儿恳求,还是应了下来。 五日后,帝王轻车简从地回了京,一辆马车一路追随。 这日阳光和煦,静姝正与卫念汐在御花园煮雪烹茶,有内监小跑来报:“陛下回宫了,宣两位主子到承明殿候着。” 卫念汐慌忙起身,心中波光一圈圈荡漾开去。 案几上的青玉茶盏被衣袖带进了泥土,那青绿裙摆上也漫延开一片水渍,却无人在意。匆匆行了几步,猛然回头怯怯地唤道:“嫂嫂。” 静姝见她近乡情怯的模样,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安心,定是好消息。” 卫念汐笑眸泛光,重重地点点头。 承明殿外,在姑嫂二人期待的目光中,意气风发的帝王牵着不情不愿的那荣氏步步走近。 然而那荣氏看到潸然泪下的卫念汐也无动于衷,反倒不满与卫司远念叨:“你宫中这么多美人,何苦非拉我凑数。” 姑嫂二人的笑容瞬间冰封,看向了父皇。 卫司远眼中却唯有那荣氏,摸着她的脸庞,宠溺地说道:“想来你也不记得她们了,这是你我的女儿念汐,那是儿媳叶氏。” 那荣氏眨着眼睛,看向了身后不紧不慢的老者:“他方才所言,可是属实?” 第一百七十四章、移花接木 郑妪很是无奈,祖师爷从未在竹简中提及,这龟息药还有忘却旧事的害处,自从将那荣氏从帝陵中移花接木带出后,便如同养了个女儿。 前尘往事,那荣氏竟都忘的一干二净。 自己还没寻到让她恢复记忆的良方,卫司远这老小子已经上门来讨人了。 郑妪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只好随他们一道进了京,毕竟那荣悠除了她,谁也不信。 眼前,那荣悠轻蹙娥眉,迷茫地看着自己,郑妪点头道:“句句属实。” 那荣氏愈发不满:“我嫁给这满脸皱纹的老叟便也罢了,怎会还有这般年纪的儿女?” 卫司远颇显尴尬,大病后,他的确添了些许白发和皱纹,可仍值壮年,与那荣氏口中的老叟相去甚远。 静姝心下有了猜测,婆母怕是忧思太重,禁锢了记忆,便主动上前为帝王解围:“父皇日夜思念母亲,故而较往日憔悴了些。” 那荣氏轻咬下唇:“我本不愿随他前来,偏生他说我与他已有了三个子女,断没有母亲抛弃孩子的道理。可我一时难以接受这般年迈的夫君。” 卫念汐噙泪而来,却并未经历预料中母女重逢、抱头痛哭的一幕,只是哭笑不得地随着静姝出了承明殿。 蓦然回首,父皇还在小心哄着少女神情的母亲,可卫念汐却看到父皇的眼中闪耀着许久不曾见过的光芒。 是夜,郑妪连哄带骗地才将那荣氏送上了龙榻,忧愁不已地来到东宫,与静姝商量起医治之法。 静姝迟疑道:“师娘为何执着于此?静姝倒觉得,眼下的情形,或许再好不过。” 郑妪闻言,一拍桌案:“白瞎了我这些日夜苦思冥想,担心祖师爷的药害了她。如此,我明日大可放心离去。” 静姝惊讶:“师娘不愿多留几日?” “不留了,这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再简单的人来了这里,腹中的肠子也要多几道弯折。我这一把年纪,不想晚节不保。”郑妪连连摇头。 玲珑敲门而入:“主子,陛下派人来,急寻郑夫人前往。” “深更半夜,这是为何?”静姝不解。 玲珑小声回着:“那荣夫人误伤了陛下。” “真是作孽,明日一早我便出宫,把这麻烦丢下。”郑妪从未生儿育女,这种操心又操劳的感觉,让她十分不适,可还是担忧地披上大氅坐轿赶去。 次日,静姝从郑妪口中得知,那荣氏因不满圣上为她宽衣解带,抓伤了他的脸,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休沐已过,不知今日圣上如何顶着一张被抓花的面容去上朝。 早朝上,众臣对帝王受伤的脸视而不见,不敢妄议。 不同于坐拥盛世的帝王,卫司远乃杀伐决断的枭雄,这闺房之乐虽透着古怪,然而忙于在新朝站稳脚跟的大臣们,此刻都纷纷选择了沉默。 然而,帝王似是不满意他们尸位素餐,娓娓道来:“新元肇启,朕也有一桩喜事,急于与众卿分享。前些日子,朕终于寻回失散多时的夫人那荣氏,欲寻吉日册封。” 众臣哑然,噤若寒蝉,互相递着眼色,毕竟帝王并未言明册封位分,这前朝的宸妃身份太过尴尬。 帝王面上依旧带着喜色:“诸位爱卿,为何只字不言?” “臣恭喜陛下寻回了烽火中离散的那荣夫人。”于相高声道。 帝王只笑看于相,不发一言。 许国公出列道:“那荣夫人大智大勇,早前为救梁王殿下于水火,竟能想到以替身入宫,智救梁王。夫人实乃千古奇女子,足以载入史册。夫人为陛下元妻,育有二子一女,且才智过人,皇后之位自是当仁不让。臣请立那荣夫人为后。” 帝王拊掌而笑:“许国公所言甚合朕意。众卿可有异议?” 片刻后,朝臣们异口同声:“臣恭请陛下立那荣夫人为后!” “既是如此,册封大典便交由许爱卿父子操办。”帝王一锤定音。 于相颇为懊恼,方才自己吃不准上意,那荣氏虽为梁王之母,可毕竟侍奉过两代帝王,当下不敢妄言。未想又被许国公抢了先,这相位愈发岌岌可危。 原本急于出宫的郑妪,最终被帝王劝下,封后大典时,还指望郑妪稳住那荣氏。 十日后,帝王的脸也好了大半,那荣氏在卫念汐和静姝的劝说下,总算穿戴好繁复的礼服,朱唇点绛时仍抱怨道:“红艳如血,谁挑的口脂?” 静姝安抚道:“还请母亲忍耐些,过了大典就让婢女卸掉。” 那荣氏微抿着双唇,僵直着脖子,那沉重的凤冠压得她不敢乱动,可依旧用眼神透露着她的不满和不耐。 吉时将至,熹光下,静姝垂眼相送,暗自观察。 九龙四凤十二花树冠下,那荣氏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似乎多了前几日不曾有的肃穆,青朱二色的袆衣下,行止有度的仪态更添几分沉稳。 约摸是怕那荣氏半路再生是非,卫念汐明为护送,实为押送,亲自陪母亲去了朝堂之上。 静姝不由思忖,卫念汐的担忧有几分必要。 郑妪端起茶盏,淡笑着摇了摇头:“老身终于可以功成身退。” 丰启二年正月,封后大典后,据闻帝王命许少府盯着史官落了笔,文辞极尽华美之能事。 静姝听闻后,也不得不感慨帝王的深情,出神地看着窗外零星的雪花,不知边关的战事何时方休。 loubiqu.net 刘成打外面回来:“御花园的绿萼梅开了,雪落梅瓣,格外雅致,主子可要去看看。” “京城独一份的绿萼梅,今年倒是开得早了些。去岁父亲进宫时,曾给我折过一枝。”静姝的唇边漾起苦涩的笑容,一人去了御花园。 万籁寂静的花园中,素白一片,静姝穿着麂皮绒靴踩在雪地上,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心中也一片安宁。 凌寒独自开的梅树并不难寻,顺着淡淡的香气一路走来,静姝终于见到了那株梅树。 满枝头的梅花已悄然绽放,碧绿的花萼上托着洁白的梅花和晶莹的雪花,美得那般清冷和孤傲,可静姝却觉得始终不及去岁那枝动人。 晃神间,手中绣帕落了地,静姝俯身去捡。 “冰天雪地的,何苦拉我来看什么梅花!”皇后的说话声由远及近,静姝微怔,并未起身。 皇帝赔着不是:“你旧日素喜梅花,我只是不想你错过这难得一见的绿萼梅。” 皇后愈发不满,脱口而出:“我平生最不待见的便是梅花!” 皇帝骤然动情地抱住她:“我知道,你喜爱山茶,最爱的是十八学士。” 霎那间,空气仿佛凝固,没有半点回应。 静姝正准备起身见礼,却闻那荣氏缓缓开了口:“夫君何时知我忆起了旧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班师回朝 卫司远吻了吻飘落在那荣氏眉睫上的雪花:“那日见到刘成,你便拨弄起手腕上的玉镯。每每你心中不快时,惯会如此。你若不是记起旧事,怎会识得刘成。” 那荣氏微微皱眉:“夫君当下为何不问我?” 卫司远摇了摇头:“这几日我很是快活,似又见到了在夷寨中天真烂漫的那荣悠,这些年你鲜少这般率性而为。当年隐瞒他四处寻你之事,夫人可曾恨我?” “原以为自己会恨,可想着夫君这些年的战战兢兢,便怨恨不起来。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处心积虑地招兵买马。”那荣氏摸着他鬓角露出的几缕白发,“与他共处的那些日子,我也曾有过动摇,可午夜梦回时,眼前却都是与夫君相处的一幕幕。” 卫司远难得见她坦诚相待:“往日我总担心你会弃我而去,处处拘着你,往后再不会如此,你大可肆意而为。” “如今顶着这皇后的凤冠,端的是母仪天下的姿态,又如何能任性妄为。”那荣氏笑了,嘴角却带着几分不悦。 卫司远吻上她的唇角,吞下她的委屈:“你我一处时,由你为所欲为。” 静姝蹲得双脚麻木,听着他们二人的情话,红了耳朵。眼下这窘境太过折磨,静姝连个指头也不敢动。 一阵风卷着雪花飞旋,帝王瞥见山石后扬起的裙摆,墨绿的金丝月华裙,宫中可穿此裙者不出二人。 帝王轻扬嘴角:“雪天道路湿滑,朕抱皇后回去!”说完,不顾那荣氏的惊叫,抱着她离开了御花园。 静姝扶着山石,缓缓地站起身,半晌也挪不动脚步,酸麻得很,回想起方才之事,心底愈发思念卫景辰。 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梅枝缠暮霭,问君何时归。 收到卫景辰第十封家书时,已至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只是今年的夏天热得早了些。 锦瑟打起帘子进了屋,捧来一碗静姝最爱的蜜汁苏合山,静姝拿起玉箸,挑了一小块,送到煦儿嘴边,煦儿舔了一口,眉飞色舞。 静姝笑得开怀,又挑了点喂他,仔细地替他擦着嘴边流下的口涎。 锦瑟见状,不由问道:“可是王爷打了胜仗?” “玉门关一役,戎人死伤十万,想来边关可享十年太平。”静姝大口用着苏合山,很是惬意,随玉箸而进,非固非吝,触皓齿而消,是津是润。 玲珑抱起太子,生怕主子一高兴,又喂他吃这冷食:“主子既是挂念着王爷,为何向来只顾收信,却从不回信。” “自是因为你主子气量小,青石巷中他弃我之事,我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为何要回他!”静姝挑了挑眉,又眯着眼吃了一筷子苏合山。 玲珑噗嗤一笑,抱着太子去寻外间的奶娘。 锦瑟笑道:“主子分明每次收到信件,都要细细读上许久,偏偏心口不一。” tsxsw.la 静姝也不恼,眨了眨眼睛:“就是因我不回他,他才一封接一封地送来。他急,我便不急了。” 锦瑟听着有些晕乎,又道:“听闻丁氏隔三差五地送衣物去边关,主子倒一点也不急。” 静姝将一把双面绣的绢扇扔给她:“好锦瑟,别犯愁了,给我扇扇。再这么说下去,这苏合山都要化了。” 芒种这日,大军终于班师回朝了,帝王亲自率百官在京郊大营备下好酒好肉,为将士们接风洗尘,论功行赏,直到夜幕初降,帝王才回了宫。 静姝耳边又响起了锦瑟的唠叨:“听闻丁氏今日一早,就抱着孩子去了京郊大营,主子却赖在东宫,翻了一日的书。” “丁氏锲而不舍,实属难得,但愿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静姝心下不以为然。 刘成从东宫外赶回,忐忑来报:“主子,陛下方才孤身回了宫,梁王殿下回了王府。” 静姝的脸瞬间黑了下来,那一封封字字相思、句句深情的信,莫非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静姝也没了与锦瑟逗趣的心思,怅然若失地起身去寻煦儿。 正在院子里纳凉的煦儿见到母亲,手舞足蹈,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小牙。 静姝一扫阴霾,逗弄着煦儿,抱着他去找蛐蛐儿。 卫景辰踏入这陌生的东宫时,见到的便是静姝陪煦儿坐在象牙玉席上,用草叶斗蛐蛐,眼中柔情满溢。 月光在她身后柔成了水,倾泻在她的发顶衣间。这便是自己一生无法放下的人和情。 刘成眼尖,刚要躬身行礼。 卫景辰却微微摆手,悄无声息地走到静姝身后,蹲下身来,揽住那魂牵梦萦的娇软身躯。 熟悉的松香浮在鼻尖,静姝瞬间红了眼眶。 “静姝,我回来了。”卫景辰用下颌在她的发间微微磨蹭,又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温热的吐息让静姝的脖颈绯红一片,嘴上却依旧强硬:“你不是随丁文茵回了王府?” “风尘仆仆,急着赶路,几日未曾更衣,沐浴后才敢来见你。”卫景辰在她粉颈上落下细细密密的吻,“珠玉在前,我怎会去碰瓦砾。” 卫景辰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为的便是早些见到静姝,可今日在京郊大营见了许晏清,一如既往的肃朗清举。 卫景辰顿时改了主意,收拾妥当,才敢出现在静姝面前。只是这些不能与静姝道明。 静姝被他吻得脖颈发痒,见煦儿眼神在父母间游弋,握着煦儿的手说道:“煦儿,这便是你的父亲。” 煦儿也不知听懂了多少,竟对着卫景辰伸出了胳膊。 卫景辰终于将目光分与当朝的太子殿下,恋恋不舍地放开静姝,抱起煦儿,仔细地看着他的样貌:“不及你母亲好看。” 静姝轻笑出声:“男儿要好看有何用!” 卫景辰四下寻着乳母,才发觉下人们已退到了一丈开外。 玲珑慌忙上前,小心接过太子。看着煦儿不满的眼神,心下好笑,你虽贵为太子,可惜在你父王眼中,却不及你母亲半分。 卫景辰回身便打横抱起静姝,向屋内走去:“我有许多话要与夫人说。” 静姝搂着他的脖颈,有些不自在:“郎君可去过母亲那里?” 卫景辰见她目光游离,吻上她的发顶:“方才去过了,母亲知我急着见你,便催促我离开了。莫非夫人想把我拒之门外?” 静姝娇嗔着咬上他的胳膊:“许久不见,生分了而已。” 卫景辰知她还记恨青石巷中旧事:“若是咬我便能泄你心头之恨,夫人便多咬几口。” 卫景辰将静姝放在塌上,才发觉她竟流了泪,心痛宛如刀割:“当日是我的不是,只想着保你与叶家安危,权宜之下,被迫与你分道扬镳,却伤了你的心。” 静姝哭得愈发伤心,昔日被舍弃的委屈,父亲逝去的痛楚,纷纷涌上心头。 卫景辰谨小慎微地哄着,生怕惹她哭得更凶。 静姝哭到口干舌燥,接过卫景辰递来的温茶,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斜睨着桃花眼问道:“那丁文茵的孩子又是谁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论功行赏 卫景辰轻轻取下她发间的金崐点翠莲花簪,看着那一头乌黑的秀发倾泻而下,映衬着那眼角噙泪的美人愈发娇媚,喉头微动:“丁氏之事,可否明日再说?” 静姝不依,夺回簪子,随手给自己绾了个松垮的发髻,更显慵懒妖娆:“等不及明日,丁氏此人,我厌恶至极。” 卫景辰轻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静姝难得为我吃味,为夫受用的很。如今若是一语道破其中曲折,我反倒有些不舍。” 静姝恼了,这人在军营里待得久了,竟染上些无赖的习性,伸脚踢他:“你再这般磨蹭,便回王府过夜去!” 卫景辰顺势替她脱了鞋袜,伸手将她抱在腿上,就要解她腰间的双耳结。 静姝不满,试图推开他的手,却听他在耳边说道:“大婚之日,为防永庆帝多心,我让暗卫的卫大与丁氏同了房,免得永庆帝一直派人盯着你的举动。未想就这一夜,丁氏便有了身孕。” “既是如此,如今何不让卫大把这祸害领回家去!”静姝认真地看进卫景辰的眼中,却见他敛了神色。 “去岁,从京城去雍州的路上,永庆帝派了五十名禁军随行,名为护送,实为监视。卫大为护我,身中数十刀,命丧雍州。” 卫景辰拥紧了静姝:“卫大本是卫家旁支孤儿,自幼随我南征北战,丁氏之子是他唯一的子嗣。” “那丁氏母子,郎君作何打算?”静姝有些意外。 卫景辰试探地说道:“丁氏心思歹毒,若这孩子在她身边长大,恐难成大器。静姝若是不愿留他,我便去求母亲收养他。至于丁氏,晚些我寻个由头,送她去泸州老宅。” 静姝轻哼一声:“郎君打得好算盘,居然想让我替丁文茵养孩子。” 卫景辰吻上她耳后细腻的肌肤:“静姝莫恼,明日我还是去求母亲收留。” 静姝伸手抱住他:“母亲照顾一个孩子已有些吃力,罢了,这孩子甚是无辜,卫大为护你而亡,我养他也合乎情理。只是郎君不要指望我可以一碗水端平。” “这天下本就没有不偏心的父母,更何况亲疏有别。昔日母亲也对我不闻不问,如今却整日将弟弟带在身旁。”卫景辰眼眸微黯。 静姝懊恼,自己无意间戳中了他的痛处,吃力地仰起头来,娇嫩的红唇蜻蜓点水地亲上他的下颌。 笔趣阁 卫景辰只觉羽毛拂过心间,欺身压上,顺手放下了青纱帐,隔开了塌间的旖旎风光。 翌日天光微亮,刘成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子,犹豫是否该唤梁王起身上朝。 锦瑟凑到他身旁,小声安慰道:“王爷耳力好得很,总管大人在这走了半晌,王爷想来早就醒了,只怕是不想吵醒主子。” 刘成闻言,便也定了心,安静地站在门外候着。 卫景辰此刻支起上身,袒露着健壮却布满疤痕的胸膛,侧身用手指凭空描绘着静姝的睡颜,脑海中回忆着昨夜种种。 久别重逢,静姝难得的热情,宛若妖精一般掌控着自己的身心,让人欲罢不能。 然而,面前那静谧的脸庞,却带着恬静美好的气息,仿佛昨夜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春梦。 昨夜,卫景辰只字未提许晏清,因为惶恐,因为不安,不敢去看静姝听到他名字时的表情,甚至不愿那名字从静姝的口中念出。 卫景辰这般胡乱想着,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唇瓣。 静姝从睡梦中迷茫醒来,看清眼前之人,微微怔愣,随即凑到他的胸口,枕着他的胳膊又阖上了眼睛,嘴里嘟囔着:“郎君让我再睡一会。” 卫景辰扬起唇角,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盖好衾被,遮住那片让自己心猿意马的白腻。 他那爱撒娇的夫人终于又回来了。她与许晏清的过往,是是非非,但愿随风而逝,莫再上了心头。 门外,刘成抬眼看向天边的烈日,琉璃瓦上已反射道道金光,赶紧低下了头,掩住了眼睛,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朝堂之上,未看见儿子的身影,帝王虽不意外,却憋着火,今日要论功行赏,他却不见了踪迹。 朝臣们未见梁王,已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只怕这梁王居功自傲。 帝王开了金口:“蜀王,梁王今日为何没有上朝?” 蜀王微怔,摸了摸鼻子,暗想,梁王昨夜怕是一夜风流,皇兄明知故问,为何这种问题不抛给三哥豫王? 面上只得恭谨地回道:“回陛下,昨日梁王在军营中与将士们多饮了几杯,加之路途颠沛,故而今日早朝告了假。” 帝王点点头:“梁王与定远侯不到一年便屡立战功,还边关太平,实该好生休息些时日。” 叶静川顿时觉得,自己今日不该出现在这朝堂之上。 帝王则示意一旁的内监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玉门关一役,梁王卫景辰与定远侯叶静川,克摅猷略,宣劳戮力,换得海宇宁谧,振旅班师,休息士卒,释朕西顾之忧,厥功懋焉,特赏黄金千两,食邑万户,钦此!” 叶静川随即跪地,领旨谢恩。 散朝时,帝王回身说道:“叶爱卿,随朕一道走走。” 御花园的凉亭中,叶静川跪地请求:“微臣求娶雍和公主,请陛下成全!” 卫司远淡笑:“定国公在世时,你我两家本就定下婚约,如今你求娶念汐,朕本该应允。可新朝初立,军心不稳,你空手求婚,未免失了诚意。” 叶静川略一迟疑,拱手道:“微臣父亲临终前,叮嘱微臣务必护好臣妹。如今臣妹步入宫廷,微臣若想护她母子平安,只怕难以如陛下所愿。然,微臣待雍和公主,一片赤诚真心,自当效仿帝后,与公主举案齐眉共白首,相濡以沫伴终生。” 卫司远些许惊讶,他竟坦荡道出心中所想。 “朕唯念汐一女,视若至宝,也不愿棒打鸳鸯。可前朝就有外戚不握重权的规矩,朕深以为然。叶爱卿方才表了态,朕也不愿不逼你,婚约便就此作废了。”卫司远挥挥衣袖,让他退下。 叶静川并不意外眼前局面:“微臣求娶公主的心意,生死不变,有朝一日,还望陛下成全。微臣告退!” 卫司远看着他挺拔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倒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心怀芥蒂 没出半日,卫念汐便在母后那里听闻了此事。 皇后一边慈爱地看着幼子午睡,一边与女儿轻声细语:“念汐,如今这天下男儿任你挑选,就忘了这叶静川吧!” 卫念汐摇摇头,眼神微滞:“母后,女儿唯叶家哥哥不嫁。” 皇后摸了摸爱女的秀发:“既是如此,母亲再劝劝你父皇。念汐,莫怪你父皇,你兄长不愿动叶家兵权,你又偏偏要嫁入叶家。你父皇两下为难得很!” 卫念汐趴在母亲肩头:“母后,女儿不敢心怀怨怼,父皇待女儿的好,在寻常世家中也属难得。” 皇后拍了拍她的脊背,温柔地说道:“你明白便好,都说天家最是无情,可你父皇待你们兄妹却是殷殷切切、百般维护。” 卫念汐攥着衣袖:“母后放心,女儿不会让父皇为难。”父皇身子大不如前,为人子女,自当孝为先。 晚膳后,卫念汐思来想去,独自去了御书房。 似在预料之中,卫司远从一摞奏章中抬起头来:“念汐来了,开门见山吧。为父还有半张书案的奏折要批,回去晚了,怕要扰了你母亲休息。” “父皇,女儿想效仿前朝的明泰郡主,女儿愿舍弃公主的封号和食邑,以平民之身嫁入叶家。”卫念汐心一横,脱口而出。 卫司远面有怒色:“胡闹!他叶静川为护住叶氏,宁可背弃旧日婚约,你却愿意为他,抛弃尊荣,他可值得!” “父皇为母后的展颜一笑,多年的守候又可值得?”卫念汐今日是铁了心。 卫司远丢了手中的御笔:“如何能相提并论!你道那明泰郡主嫁入叶家,是自己心甘情愿?” “她是被叶震鸿算计,被迫下嫁,如今疯疯癫癫,居然嫌弃亲生的女儿克死了叶震鸿。可见这叶家父子都是花前月下的好手,把女人哄得五迷三道。” “若不是父兄入京,那明泰郡主未必不能一世幸福!”卫念汐说完才知言语莽撞,瞬间惨白了脸。 卫司远怒极,可眼见她变了脸色,也不忍斥责:“你如今主意愈发大了,你这般不管不顾地要嫁入叶家,可有念及父母的心情。” 卫念汐见父亲面露疲惫,低下了头:“女儿只是不想父皇为难,无意顶撞。没了公主的身份,这桩婚事便无碍于朝政。” 卫司远按了按额头:“今日我累了,你且回吧!” 卫念汐有些懊悔地出了御书房,却听父皇问起内监:“梁王眼下在何处?” yqxsw.org 内监答道:“回陛下,王爷今日未出东宫。” “朕容他逍遥快活了一日,已是仁慈,唤他来见朕。” 东宫中,卫景辰正为沐浴后的静姝绞干长发,嗅着她发间的花香:“今日这香气很是特别。” 静姝半靠在他的身上,玩笑道:“怕郎君厌弃,换了新制的澡豆。” 卫景辰不紧不慢地摩挲着她的颈侧,俯身一路吻下:“岂敢厌弃!若得静姝白首不相离,已是此生万千幸。” 在一旁捧着白芷香粉的锦瑟,见状悄声退下,生怕打扰了这对鸳鸯。 谁知刚退到门外,刘成骤然露出那张老脸,吓得锦瑟险些抛了手中的香盒。 刘成见她这般行径,便知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只得咬咬牙道:“王爷,陛下有召!” 静姝一惊,慌忙推开卫景辰,拉好松垮的衣裙,面上满是娇羞的红晕。 卫景辰轻笑,又将她揽入怀中,调息平复着自己的躁动。 静姝不敢乱动,随着他胸膛的起伏,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平缓。 卫景辰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静姝眨眨眼睛:“我等着郎君!” 卫景辰呼吸一滞,浑身血液又涌回了心间,隐隐有些疼痛。 去岁自己躲在书架后,听到静姝也是如此答的许晏清,“我等着世子”。 自此,那五个字就刻在了心上,如诅咒一般,时常在噩梦中回荡。 卫景辰面色复杂地出了东宫,刘成暗自揣测,温香软玉在怀,却被迫偃旗息鼓,换作是谁,只怕都会不满。 静姝并未错过卫景辰方才眼中那一抹异色,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篦。 自昨夜重逢,卫景辰只字不提许晏清之事,可越是不提,静姝越是不安。 静姝并不介意开诚布公地与他细说许府之事,可他问也不问,甚至有意回避,自己反倒没了底。 看着镜中的美人,那白皙如玉的侧颈上又是点点红痕,静姝清楚,卫景辰心中在意得很,却不敢流露分毫。 自己又该如何开口,是否会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提起许晏清,自己又是否能泰然自若。 锦瑟进屋时,见主子对着镜子发呆,很是意外。在她看来,梁王待主子一如既往,甚至还多了几分小意和讨好,主子为何并不快活? 良久,静姝又缓缓地拿起玉篦,细细地梳着发丝,似要解开缠绕在心上的忧思。 御书房中,卫司远看了一眼面带郁色的长子,揶揄道:“看来,内监去的不是时候!” 卫景辰恭谨地行了礼,寻了把交椅坐下,饮下半盏温茶,才开口道:“敢问父皇,是如何放下母后与永庆帝的旧事?” 卫司远一愣,长子的问题自己不曾想过,细细思索了半晌回道:“无论为父放不放下,你母亲心中终归有了那人的烙印,可日后,陪你母亲共白首的,只能是为父。” 卫景辰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卫司远却一拍桌案:“为父寻你来,是让你替我排忧解难,怎么眼下反倒替你答疑解惑了。叶家这兄妹,给你们兄妹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都这般荒唐任性!” “你若对叶氏再嫁之事心怀芥蒂,不妨放叶氏归家,想来许少府很乐意接手。当初他冒着诛九族的危险,替你担下煦儿,只怕图的不止是许家的前程似锦。” 卫景辰握上椅把:“但凡我活着一日,绝不会拱手相让。” “往事随风逝,你既是放不下叶氏,何苦纠结这些理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卫司远自己也是耗了半生才放下这些纠葛。 “儿臣明了,谢父皇点醒!”卫景辰似有所悟。 “念汐方才来寻我,说要放弃公主身份,效仿你那岳母大人,嫁入叶家。”卫司远按了按额角,娶进的媳妇不足为虑,嫁出的女儿才令人犯愁。 第一百七十八章、摘星揽月 “军权不落外戚,本就是前朝太祖的遗训,我朝大可不必沿用。父皇若担心叶家独大,不妨借今岁科考做些文章。眼下或可重用许家,以文抑武。”卫景辰直言不讳。 卫司远冷哼一声:“你倒是处处为叶氏考虑。” “煦儿乃我朝太子,叶氏通读史书,明晓大义,有朝一日,为护住煦儿,便是儿臣不出手,叶氏也会当机立断。”卫景辰当下不愿为了君臣间的猜忌,与静姝起了冲突。 卫司远罕见地踌躇了,思忖再三:“握劳你手中的军权,将亲信安放到叶家军中。念汐既是一心要嫁,便让叶家那臭小子再进宫来求亲!” 卫景辰躬身道:“父皇圣明,儿臣谢过父皇!” “莫要嘴上说得好听,明日起随我一同批阅奏章,这江山迟早是你们父子的,你不上心谁上心。”卫司远积怨已久。 卫景辰讪讪一笑,不置可否,又道:“父皇,儿臣请封叶氏为梁王妃!” 卫司远并不意外:“那丁氏,你打算如何安置?” “丁氏之子记到卫大名下,丁氏送去泸州老宅,姑且留她再活几日,待朝堂稳固,暗中处置。”丁氏既然起了加害静姝之心,她的命便留不得,卫景辰在静姝面前不提此事,然而面对父亲,再无半点隐瞒。 昨日,卫司远方知丁氏与卫大之事,此刻微微颔首:“安抚好丁家。” 卫景辰应下,心中念着静姝,便告退了。 出了御书房,举目便见那凭栏望月的绝代佳人,一袭湖蓝的齐腰襦裙,随着夜风飞扬,宛若奔月的仙娥,每片衣角都落在卫景辰的心上。 卫景辰看得心惊肉跳,疾步上前,一把搂住那纤细的腰肢。 静姝回过头来,软糯婉转地唤了声:“郎君!”吴侬软语的精髓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卫景辰亲上她的额头,摸了摸她半绾的鸦发:“头发尚未干透,怎么就出来吹风?” “今夜月色撩人,想与郎君月下小酌。”静姝抬了抬拎着青玉酒壶的手,“我走累了,郎君背我可好?” 卫景辰抬起她的下颌,异常温柔地吻上那娇唇:“月色半分不及你。” 良久,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佳人,接过酒壶,蹲下身来,背着静姝一步步下了殿阶:“静姝想去哪里?” 静姝将脸庞贴住他的耳朵,感受着他温热的肌肤:“刘成说御花园有个摘星亭,观星甚佳。” 御书房的门廊前,本欲离去的帝王,猝不及防地撞见方才一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叶家兄妹,把自家一双儿女拿捏得死死的,自己煞费苦心打下的江山,叶家不费吹灰之力便平分了天下。若是叶震鸿在世,只怕做梦都能笑醒。 帝后不喜奢张,御花园中只有淡淡的月光,卫景辰不禁问道:“你孤身而来?” “锦瑟陪我一道,她先回了东宫。”静姝轻轻咬上他的耳朵,这人分明知晓自己害怕走夜路。 卫景辰轻扬嘴角,依旧是他熟悉的静姝。 看管御花园的宫人乍见梁王,慌忙提起宫灯给主子带路。 静姝见那年轻的宫女红着脸不敢抬头,也有些羞涩,从卫景辰背上滑了下来。 卫景辰只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蜿蜒曲折地登上摘星亭,卫景辰让宫人留下羊皮水墨灯笼,打发她离开了。 静姝微微喘息,伸出手臂探向亭外璀璨的星空:“郎君可知,古有一纣王,宠妃唤妲己,乃狐狸所化,艳极媚极,为博美人一笑,王筑百尺高台,伸手可摘星。王每日与妲己在高台上寻欢作乐,不理朝政,最终丧命亡国。” fqxsw.org 卫景辰轻笑出声,将她揽在怀中,缓缓说道:“静姝是怕我步了那纣王的后尘?” “非也,我是担心自己不知不觉间做了那妲己。”静姝靠在他的胸前,“来寻郎君的路上,我遇见了念汐,她与我说了兄长求娶被拒之事。” 卫景辰下颌轻抵着她的额头:“若为此事,静姝无须担心,父皇方才已同意了这桩婚事。” 静姝微怔,未想他这么快说服了皇帝,又道:“静姝虽女流,也知莫用姻亲,废职亡家。治家尚如此,更何况治国理政。父皇的顾虑,我深以为然。” 卫景辰一时不明:“静姝何意?”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我也知,若想黎民百姓休养生息,安享太平盛世,世家门阀不可拥兵自重。”静姝并不愿将兄长架于高台之上,置于水火之中。 “郎君且给我十年时间,叶家定会交出军权。人生终不过是一箪食,一豆羹,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即便皇帝已应下两家婚事,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静姝不想与卫景辰为此有了隔阂,索性挑明直言。 卫景辰多少猜出些静姝心思,抱她坐了下来:“人生不止一箪食,一豆羹。你我相遇后,我便想着将这世间美好皆捧到你面前。舅兄如今所忧,亦是我所虑。父皇将煦儿立为太子,此事利弊参半。叶家之事,我自有筹划。” 静姝听他这般说来,便知他心下自有计较,自己可放下此事。转而轻咬下唇,颤悠悠地唤了声:“郎君!” 卫景辰的心也随之一颤,轻声应了一句,知道她想说的话还在后头。 “郎君为何不问我在许家之事?”静姝面带哀怨。 卫景辰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觉口渴异常,仰头饮下一大口酒水,在静姝执着的眼神下,终于启唇道:“四叔进京和谈之时,我曾潜入许家,在书架后听了一会你们说话。” 静姝一惊,努力回忆过往,舒眉浅笑:“郎君可是偷偷吻了我?” 卫景辰喉结滚动:“夫人怎知?” “原来并非一场春梦。”静姝笑意渐淡,难怪那日许晏清故意错说自己临盆时日,竟只有自己蒙在鼓里,“郎君可愿意听些我在许家的事情?” 听她面色如常地述说旧事,卫景辰心中却五味杂陈,许晏清待她极好,换作自己,只怕也难出其右。 “若是郎君碰了那丁文茵,想来我便能心安理得地嫁给许晏清。”静姝说得口干舌燥,拿过酒壶,浅尝了一口。 放下玉壶,眼见卫景辰变了脸色,静姝眸中泛起笑意,主动亲上他的唇角。 卫景辰并不满足于她的浅尝辄止,肆无忌惮地回吻。 静姝瘫软在他怀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公然挑衅,明知他心底酿着陈年老醋,何苦激他。 卫景辰见她眼眶微红,带着一丝媚色,喑哑地说道:“原先应承你的话,此生不渝。” 静姝擦掉眼角的湿润,埋怨道:“郎君总是这般急躁,许晏清于我而言,如友似兄。彼时郎君弃我在京,永庆帝多疑,我若有第二条生路,绝不会嫁入许家。” 钱债易还,情债难偿,此生对许晏清的亏欠,便是心头那根拔不掉的刺。 “原是我的不是,本该护你无忧,却将你送入险境。那日青石巷中,我亦肝肠寸断,心中日日挂念,怎会碰那丁氏。许家大恩,我自当相报,静姝勿挂于心。”卫景辰一口饮下半壶酒,却愈发觉得心浮气躁。 静姝见他饮得急,夺过酒壶,面有异色:“郎君少饮一些。” “为何?静姝邀我月下小酌,这酒又并非烈酒。”卫景辰察觉她的异样。 静姝见他脸颊渐红,暗叫不好,欲言又止。 卫景辰在她耳边玩笑道:“莫非夫人下了毒?” 静姝羞赧地趴在他的肩头:“毒是舍不得下给郎君,只是放了几片叶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心无芥蒂 卫景辰好奇:“什么叶子?” “三枝九叶草,给酒添些香气而已。”静姝只当他没听过此药的别名。 卫景辰捧起她的脸庞,认真地问道:“是添些香气,还是添些兴致?” 静姝瞬间红了脸:“郎君怎认得这草药?” “原是不认得的,边关回京之时,偶遇一放羊的小童,赶着几只羊儿上山。舅兄问起小童,为何偏偏要到这个山头。小童答曰,春天吃了这山上的九叶草,秋天家中会多生出些羊羔。” 卫景辰见她面红如血,故意缓缓道来:“舅兄特意摘了几片九叶草与我说了桩趣事,当日若无静姝阻拦,他险些命丧黄泉。不知静姝今日给我下的,是那有毒的九叶草,还是无毒的淫羊藿?” “剧毒无比,郎君无端疑我,索性你我鱼死网破。”静姝知他有意戏弄,白眼说道。 卫景辰明知故问:“我何时疑你?” 静姝破罐子破摔:“郎君昨夜温柔的不似往日,若不是心存芥蒂,怎会如此!” 卫景辰哽塞,自己方才知晓,静姝与许晏清夜夜分榻而眠。 见他不言,静姝更是恼怒。 卫景辰抚上她气鼓鼓的面颊:“原是我的不是,总担心你移情别恋,心悦旁人。” 静姝怔愣了片刻,二人陷入了沉默,默默地听着草丛中的虫鸣。 静姝不习惯这静谧,终是开了口:“郎君不曾负我,我又岂会负了郎君。” 卫景辰看着她眼底的认真,那叫嚣的深情似要喷薄而出,附在静姝耳边说道:“夫人下次若用此药,记得减一半的用量。” “为何?”静姝下意识地问道。 卫景辰幽怨地说道:“为夫怕是等不及回宫了。”说完,便揽她入怀,摸上她的衣带。 静姝惊叫:“郎君莫急!” 卫景辰以为她要训斥自己荒唐,却听她在耳边低声轻语:“刘成说后面的假山里有一张床榻,前朝的赵贵妃夏日喜在里面午歇。” 不想她已想好了后路,卫景辰挑眉:“既是夫人诚意相邀,恭敬不如从命。” 这夜,静姝偶尔仰望星空,但见那荡漾的月光,在眼前碎成颗颗琼珠。心无芥蒂的愉悦漫延到了四肢百骸。 翌日天光渐亮,卫景辰起身披上外袍,回头望了望床榻上依旧酣睡的静姝,如雪的肌肤上还有淡淡的红痕,躺在墨绿的丝被中,露出藕节般的玉臂,分外妖娆魅惑。 卫景辰满心满眼皆是欢喜和满足,提着靴子赤足出了屋,悄无声息地开了条门缝。 门外,百无聊赖的刘成眼前一暗,见到光脚的梁王时,着实吃了一惊,刚想行礼,便被制止了。 刘成会意,也踮着脚尖领着梁王去了旁处,伺候梁王洗漱更衣。 卫景辰看着忙碌中却有条不紊的刘成,说了句:“王妃良善,不知这宫廷险恶,本王原先不想用你,毕竟是前朝旧人。可王妃说你忠事不忠人,非愚忠之人,愿意留你。” 刘成慌忙下跪:“打老奴进东宫之日,便将过往埋葬心底,事事唯以王妃为重。” “本王希望你忠事又忠人,为本王护好王妃安危,本王许你身后风光厚葬,香火不绝。”卫景辰将静姝昔日送的环形玉佩挂在腰间,抬眼望向刘成。 一句香火不绝让刘成险些老泪纵横,自己在永庆帝身边数十载,殚精竭虑,兢兢业业,永庆帝却从未提起这些。 刘成连连磕头:“得梁王此言,老奴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保王妃平安。” 卫景辰淡淡一笑:“犯不着上刀山下火海,你且记着,王妃的事大过天,便是她要杀人放火,你也只管磨刀浇油。你的事,本王自会命人安排妥当。” xiaoshutingapp.com 刘成送梁王出了东宫,在宫门处停留了片刻,今日霞光万道,浮在身侧,极好的兆头。 想来,叶氏这梁王妃的位子该是稳了,几番再嫁,竟丝毫不能动摇她在梁王心中的地位。 朝堂之上,众臣见到了神采飞扬的梁王殿下,纷纷上前行礼。 梁王只微微颔首,径直走到许少府面前,拱手道:“许大人大恩,本王在此谢过!若非许大人出手相救,只怕本王妻儿性命堪忧。改日,本王定携王妃专程登门拜谢!” 许晏清见他神清气爽地站在自己面前,眼角眉梢抑制不住地扬起,连嘴角都带着少见的笑意,并无半点辗转征战的疲惫,想来是与静姝和好如初,旧梦重温。 强压下心头一阵阵的涩楚,许晏清躬身回礼:“梁王殿下言重了,臣既是应承了殿下,即便肝脑涂地,亦是义不容辞。” 卫景辰知他于朝堂上为静姝辩护之事,二度拱手道:“许大人乃重诺之人,本王倾佩!” 许晏清知他配合自己做出戏,并未在意。 众臣本以为一大早可以看出好戏,却未想二人皆君子坦荡荡,一派轻松祥和,便也四下散开,各归各位。 卫司远进殿之时,见到长子正与许少府熟稔地说着话,微挑眉尾,今日一早便有宫人私下来报,梁王夫妇在御花园荒唐半宿,早朝见他现身,倒有些出乎意料。 退朝后,皇帝唤梁王一同来到御书房,指着一旁新置的书案:“若是还有精神,今日起这奏章分你一半。” 卫景辰抬眼,父皇面上的揶揄之色似有似无,忽然说道:“父皇,儿臣请归梁王府,待煦儿开蒙后,再搬回东宫。” “你们若搬了出去,念汐不久又要出嫁,这宫里冷清得很。”皇帝皱起眉头。 卫景辰一本正经道:“朝堂渐稳,父皇大可充实后宫!” “父亲的身子不及从前,那日抱你母亲回宫,竟伤了腰背,此事我未敢告与你母亲。这也是我催促你接触朝政的缘由,你自幼随我南征北战,却独独不喜政事。”皇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纵然知晓父皇有夸大之嫌,卫景辰却也不好再提搬出东宫之事,认命地坐下翻起了奏折。 皇帝面有得色,又道:“得了空常去陪陪你母亲,她对你很是牵挂。” 卫景辰出神了半晌,随口应下。心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前日入宫,母后待自己有些不同,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勉强。 或许因为在蒹葭宫里,自己见过她不堪回首的过往。 卫景辰实也不愿去母后那里请安,她待幼弟的慈爱和关怀生生撞入眼中,这些都是少时求而不得的奢望。 第一百八十章、梅开二度 登门拜谢之事,最终唯梁王孤身造访了许国公府。原因无他,静姝很快发现自己的小日子没有如期而至。 这日夜深,卫景辰大步流星地从御书房归来,本想蹑手蹑脚地进屋,免得扰了静姝的好眠,却不想屋内灯火通明,静姝半靠在塌上翻着书卷。 灯下的美人柔若无骨,墨黑的长发铺泻在明黄的织锦软枕上,雪白的肌肤泛着如玉般温润的光泽,沐浴后只着一身藕色的薄纱,半露着玉臂,随意盖着碧绿的锦被,却遮不住那旖旎的春光。 批阅奏章的疲倦一扫而光,卫景辰只觉浑身血气涌动,目光半分不舍离开,轻轻抽走静姝手中的书卷:“夜晚看书,仔细伤了眼睛。” 静姝微惊,这才注意到他进了屋,拍着胸脯埋怨到:“郎君走路无声无息,险些吓到我。” 卫景辰小心赔着不是,伸手撩开她的发丝:“今夜与父皇商议科考之事,让夫人久候了。” 静姝轻笑,双臂绕上他的脖颈:“郎君打算如何赔礼?” “自当好生服侍夫人!”卫景辰的手指滑进她的衣间,双唇沿着她的侧颈一路往下,享受着静姝为他宽衣解带。 柔情蜜意的声音在耳边不时唤着:“静姝!” 静姝半眯着桃花眼,随着他或轻或重的力道,但见案上的烛光在眼前晃动,摇曳着醉人的光波,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良久,躺在他的臂弯中,静姝才看清他那俊美出尘的脸庞,额上汗渍晶莹,眉眼却清贵绝伦,仿佛方才那热情似火的梁王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相。 卫景辰轻抚着她的后背,沙哑地说道:“夫人如此痴迷地盯着我,我只怕有些吃不消。”微烫的手掌不知不觉间又往下挪了几寸。 静姝慵懒地撒娇道:“郎君要收敛一些了。” “为何?”卫景辰并未停下手下动作。 静姝在他耳边低声道:“自是因为我又有了身孕。” 卫景辰身躯一紧,抱着静姝半坐了起来,满脸的张惶:“方才那般,可会伤你?” “不妨事,近来清闲,我身子养得极好。”今夜原是自己有意撩拨,静姝被他这般提醒,反倒觉得有些面热。 卫景辰又惊又喜,竟有些手足无措,怀着煦儿之时,自己未能陪伴左右,始终是心底的遗憾。 静姝触到他的手心,里面已是一层薄汗:“郎君莫要紧张,又不是头胎,多少有了经验。” 卫景辰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心中记挂着她怀煦儿时的坎坷,怜惜地说道:“这次我陪着夫人,寸步不离。往后我小心些,生完这胎,我们便不生了。” “郎君如今越来越会撩人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唇边鬓角,静姝已然动情。 卫景辰却悬崖勒马,拉过锦被覆在她的身上:“早些休息,如今床笫间夫人不能再由着我胡闹。” 静姝不知该恼该气,嘟着嘴咬上他的肩头:“郎君可恶至极。” 卫景辰任她咬着,只觉体内燥热,天人决战一番后,终是哄着她躺下:“静姝先睡,我去去便回。” 听着净室里的潺潺水声,静姝有些心疼,也不再与他置气。 直到卫景辰带着微凉的身体回到塌上,静姝才趴在他胸口沉沉睡去。 卫景辰用左手轻缓地梳理着她的发丝,右手轻抬,一阵掌风熄灭了红烛,然而在黑暗中仍难入眠,回忆着锦瑟私下与他说起的种种过往。 静姝怀煦儿之时,虽有许晏清处处维护,却依旧险象环生,面对着前朝帝王家的多番试探和丁文茵的暗害,其中惊险不言而喻。 卫景辰轻轻取过静姝的一缕秀发,放在鼻尖,嗅着那桂花甜香,暗自下着决心,定要好生陪她度过这十月怀胎。 思路客 翌日朝堂之上,惊闻江南科举舞弊,帝王震怒:“梁王,朕令你即刻启程,赴江南查办!” 卫景辰躬身出列:“父皇,儿臣近日身体抱恙,只怕难担此任。” 卫司远斜睨了他一眼,生龙活虎地站立人前,却信口雌黄,只怕又与叶氏有关,心中怒火更盛,然而人前也不愿让他难堪,只好忍着怒气道:“既是如此,依梁王之见,谁可担此重任?” 江南远离京城,地方官员有恃无恐,在京中又多有倚仗,自己确实是最佳的人选,然而自己此刻绝不愿留下静姝孤身在京。 卫景辰不由目光灼灼地看向了蜀王,卫家四爷瞥见侄儿的眼神,便知不妙,自己怕是逃不了这趟吃力不讨好的苦差,只得上前一步,先发制人:“臣弟愿替陛下分忧!只是臣弟不通科考制度,不谙江南世故,恐力有不逮!” 谁料许少府出列道:“微臣愿随蜀王同往!”许晏清见卫景辰有意推脱,不由猜测,大抵是静姝的缘故。 蜀王生无可恋,眼角都耷拉了下来,这差事怕是甩不掉了,好在自己只是担个虚名,凡事都有这擅自揽事的许晏清顶着。 帝王于殿上点了点头,有天家王爷坐阵,又有中书令出身的世家子弟许晏清主办,不亚于长子亲自督查,当即下旨,令二人明日赴江南查案。 出了大殿,卫景辰避开朝臣,对着许少府拱手道:“若非王妃身怀六甲,此事本王责无旁贷。许大人南下之路想必险阻重重,本王会派人暗中相护。” 许晏清呼吸一滞,不出所料,果然因静姝之故,躬身道:“恭贺王爷王妃!微臣心慕江南久矣,此行于微臣倒是趟美差。” 卫景辰拍了拍他的肩膀:“许大人于我夫妇素有大恩,大人只管查案,凡事自有本王善后。” 许国公在宫门外的马车上等候多时,见儿子上了车,劈头盖脸地骂道:“怎如此糊涂!科举舞弊,拔出萝卜带着泥,一个不小心便得罪了半京城的官员,这等差事你也敢揽下!” “敢问父亲,新朝根基日益稳固,我许家忝居高位,若不有所作为,日后何以立足?”许晏清面色不改。 许国公长叹一声:“那也不能被天家当枪使,一个不留意,你这条命都要丢在江南。” 许晏清认真回道:“父亲放心,有蜀王同往,儿子这条命丢不了。” 今日,怒火中烧的父亲不只许国公一人。 御书房中,卫司远端起茶盏,不急不缓地品着茶:“你是何处抱恙,不妨说与朕听听。” 卫景辰行了大礼:“父皇息怒!叶氏又有了身孕,儿臣此时不能离京。” 卫司远有些意外,放下茶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听闻静姝有孕,叶家的珍宝如流水般送进了东宫。 卫念汐闻讯前来,看着院中的箱子,随手打开一箱,都是上好的貂裘:“叶家哥哥偏心的很,相识许久,也不曾送我一针半线。” 静姝捏捏她的鼻子:“兄长于男女之情向来不开窍,可为了公主,几次三番进宫求亲,被父皇左右推拒了多次,仍厚着脸皮,上赶着来讨骂。我这个妹妹都心疼不已,公主难道就毫不动容!” 卫念汐红了面颊:“我待会再去劝劝父皇,莫要再为难叶家哥哥。” 第一百八十一章、秋风乍起 丰启六年,雍和公主携三岁的定国公世子入了宫,在东宫小坐。 静姝抱着侄儿,越看越欢喜,眉眼竟与兄长一般:“半年不见,初儿结实了不少,怎不带茗儿一同进宫?” 卫念汐执帕轻笑:“嫂嫂不知,茗儿虽幼,却活脱脱像个猴子,上蹿下跳,一刻不停,只有夫君降得住他。” “茗儿虎头虎脑,哪里就像个猴子,你莫要偏了心肠!”静姝抓给侄儿一把果干,“姑姑自己做的,初儿尝尝。” 姑嫂二人说笑了一会,卫念汐让身边的嬷嬷将世子领出去玩耍,敛了神色:“嫂嫂,明泰郡主近来不大好,愈发疯癫,前几日险些伤了静嘉。夫君有意将她送往京郊庄园静养,让我来问问嫂嫂的意见。” 静姝沉吟片刻,叹息道:“明泰郡主命途多舛,年少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未想如今竟至这般田地。毕竟是父亲的未亡人,多派几个得力的下人随行伺候,莫要委屈了她。静嘉妹妹年幼,还有劳公主照看。” “嫂嫂安心,夫君也是这般嘱咐。”卫念汐生育二子,待静嘉这个夫家妹妹如亲女。 静姝促狭一笑:“公主良善,我无须担心。倒是我那兄长,榆木脑袋,不知公主可有受了委屈?” aiyueshuxiang.com “夫君待我极好,后院干干净净,我平日里也无甚烦心之事。”卫念汐想到叶静川,粉面含春,如今榆木脑袋开了窍,私下腻歪得紧。 静姝见她眼中情意绵绵,便知她日子顺心,想来兄长过得遂意,心中喜不自胜:“如此便好,我与你兄长皆可安心。” 卫念汐娇羞地岔开话题:“怎不见煦儿?” “这个时辰约摸在御书房,父皇时常唤他。”静姝探头瞧了瞧里间,“今日不巧,溯儿这丫头贪睡,午后定要睡足一个时辰,你难得进宫,两个孩子却见不上姑姑。” “嫂嫂教养的孩子聪慧乖巧。”卫念汐话锋一转,“方才我在母后那里,见到景翰,比旧日里还要淘气,想与母后好好说上几句话,都是奢望。偏偏母后将他放在心尖,连父皇都不能轻易责骂。” 静姝深以为然,却不便多说:“母后四十才有了景翰,娇惯些也在情理之中。” 卫念汐撇撇嘴:“我与兄长幼年少得母后只言片语的关怀,倒是便宜了这小子。” “主子,太子在御花园落了水!”刘成匆匆来禀。 “可是煦儿失足摔落?”静姝并不太担忧,自己教过他凫水,想来没有大碍。 刘成看了眼雍和公主,低头说道:“长庆宫的人也在水边,幸而豫王世子路过。老奴已派人去寻梁王殿下。” 静姝压下心头怒意,回身与卫念汐说道:“公主,恕我今日招待不周。” 雍和公主起身说道:“嫂嫂与我之间客气什么,煦儿要紧,我陪嫂嫂一道去瞧瞧。” 静姝点点头,跨出门槛的步子虽依旧沉稳,却失了从容。 自己反复叮嘱煦儿,见到那个鬼见愁的小叔要避得远些,煦儿又向来听话,今日怎会和这狗都嫌的霸王起了冲突? 太子屋中,衣袍滴水的豫王世子抱着太子,正在等候下人准备沐浴的热汤。 煦儿脸色苍白,身上盖着床锦被,从卫景良怀中探出湿漉漉的脑袋,无力地唤了声:“母妃!”刚开口便是一阵咳嗽。 静姝心疼不已,伸手去接煦儿:“今日多亏三弟出手,改日东宫定设宴酬谢!” 卫景良摇头道:“恰巧经过,嫂嫂言重了!太子衣物尽湿,嫂嫂莫要沾手了。” 卫念汐道:“三哥同太子一道沐浴更衣去,入了秋,免得受了风寒。” 静姝回过神来:“亏得公主提醒,锦瑟,快取王爷的干净衣物来,给世子备下。” 卫景良自见静姝进了屋,就恍了心神,并未察觉寒冷,轻笑道:“习惯了风里来雨里去,我这身子原不打紧。” 御书房中,听闻内监回禀,皇帝与梁王一道从御书房赶了过来。 静姝与念汐行了礼:“见过父皇!” 皇帝摆了摆手:“无须多礼!煦儿可有伤着?”儿孙中,他如今最看重的便是煦儿。 “父皇宽心,煦儿并无大碍,正与三弟在净室更衣。”静姝起身,只觉微凉的指尖落入温热的手掌中。 皇帝扫了一眼他们夫妻交握的双手,沉声问起:“煦儿身边的内监何在?” 刘成闻言,将候在门外的刘喜带了进来:“禀陛下,方才是这刘喜跟随太子。” “将御花园之事一五一十道来,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脑袋!”事关太子和自己那不成器的幼子,皇帝颇为头疼。 刘喜性子机灵,口齿伶俐:“回陛下,方才太子殿下出了御书房,便去瞧御花园里的桂花。不想在石桥上遇见益王,桥面狭窄,太子殿下依从晚辈之礼,退至桥下,可长庆宫的下人却指责太子不尊长辈,故意避开。” “益王爷因此动了怒,错手将太子殿下推下荷花池。池边青苔遍布,殿下纵然略懂凫水,可无法上岸。情急之下,奴才欲救太子,却被长庆宫的奴才们痛打了一顿。幸而豫王世子路过,出手搭救。”刘喜一边言辞凿凿,一边卷起衣袖,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 祸起萧墙,皇帝已然震怒:“速传益王!” 不多时,卫景翰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外,皇帝亲自上手,拧着他的耳朵拖进屋内,斥道:“你这逆子,究竟背着朕做了多少混账事!” “父皇轻些,儿臣耳朵痛得很!”卫景翰已派人去请母后,心中有恃无恐。 皇帝一脚踹上他的膝盖:“畜牲,给朕跪下!竟敢公然加害自己的侄儿,心思歹毒,实难饶恕!” “他出生在许家,说不得是谁的侄儿!”卫景翰近来听身边的小李子说起卫越煦的身世,对他愈发不屑,“身世不明之人怎配当太子!” 此言一出,屋内悄然无声,下人们更是屏息静气,暗中关注梁王妃的反应。 谁料静姝一言不发,梁王大步上前,一把捏住幼弟的下巴:“胡言乱语,胡作非为,小小年纪,心狠手辣,推我煦儿下水已是恶毒,阻人相救更是残暴,毁人清誉罪加一等,你又怎配做卫家儿郎!” 卫景翰吃痛,嗷嗷直叫,眼底却是不屑。 “翰儿年幼无知,梁王出手为何这般狠辣!”那荣氏心急火燎地赶来,见幼子痛得眉眼扭曲,心疼地绞着帕子。 梁王重重甩开幼弟,与众人一道向皇后行了礼:“见过母后!” 那荣氏急急抱住摔倒在地的幺儿:“梁王一味斥责翰儿,自己又何曾做到兄友弟恭!” 皇帝面有怒色:“皇后此言差矣,翰儿犯下大错,先是推煦儿入水,见死不救,后又口出狂言,诋毁煦儿,今日若是不罚他,难以服众。” 皇帝从未当众让自己难堪,那荣氏知幼子怕是闯了大祸,然而皇帝一口一个煦儿,维护偏爱之意溢于言表,那荣氏心下不满:“小儿间一时玩笑,也是有的,陛下不可当真!” “玩笑?皇后倒说说,谋人性命何时也成了玩笑!溺子如杀子,皇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他,他只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皇帝不满那荣氏宠溺幼子久矣。 头次听他说了重话,那荣氏面上有些挂不住,冷哼道:“看来陛下之日这怒火,是冲我而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小惩大诫 皇帝见皇后黑了脸,语气平缓了些,多了几分语重心长:“皇后,卫氏一族百年兴盛,仰仗的便是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祖训,内平才能外成。如今建朝不过六载,这混账东西竟然公然残害亲侄,皇后让朕如何与列祖列宗交待!” 皇后闻言,瞬间如淋冷雨,胸中的怒火渐熄,也柔了声音:“陛下,念翰儿尚幼,又是初犯,饶了他这次吧!” 皇帝却道:“一次纵容,就会酿下祸端。逆子,承明殿外好好跪上一夜,明日再到东宫负荆请罪!” “陛下,如今秋风萧瑟,夜里寒凉的很,翰儿身子骨如何能挨得住!”皇后看向长子,用眼神示意他一同为幼子求情。 卫景辰恍若未见,拱手说道:“母后,天气寒凉,池水更甚,煦儿在荷花池中泡了半晌。若翰儿不愿跪上整夜,大可到池中泡上一盏茶的工夫,儿臣便不再追究。” 皇后恼火,抬眼见煦儿与卫景良从净室走来,不由说道:“煦儿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半点没有受寒的样子。你们又何苦要治翰儿的罪!” bidige.com “皇祖母此言差矣,母妃为我和三叔备下姜汤沐浴,孙儿泡了许久,才勉强止了冷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皇祖父只是小惩大诫,既不伤筋,又不动骨,小叔尚长我两岁,怎会挨不住这点苦头?”太子从容不迫地接了话茬。 “方才在里间听闻小叔质疑孙儿出身,孙儿暗自庆幸,亏得继承了皇祖母的眼睛,不然母妃岂不平白背负冤屈!试问小叔,换作我母妃的处境,小叔又该如何自处?” 卫景翰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家这侄儿不知何时起已是牙尖嘴利,言辞有理有据,自己竟无从辩驳。 太子原也不指望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我母妃彼时身处旧朝,艰难挺过几番暗害。许太傅玉壶冰心,冒着欺君罔上、被诛九族的风险,保下母妃。我的身世容不得旁人指摘,我母妃与许太傅之间更是清清白白,不容置喙。” 煦儿虽小小年纪,却掷地有声,不急不躁地将这一番话说完,没有半点停顿。 静姝欣慰无比,那个追着母亲身后讨糖吃的奶娃娃,转眼间竟也能护在自己身前。 被温柔地揽进母亲的怀抱,煦儿的面颊上现出一丝红晕,自从过了五岁生辰,母亲便不曾与自己这般亲昵。 皇帝更是满意,煦儿与长子一般聪慧,甚至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自己当初没有看走眼。 卫景辰却面色铁青地质问幼弟:“你方才所言,是从何处听来?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卫景翰此刻面对满屋子有声无声的责难,脑袋已经发懵:“都是小李子,他说与本王听的,我辨不得真假。” “来人,将益王身边的小李子,和方才在御花园中见死不救的奴才们,通通拉出去杖毙!把宫里的奴才都拉出来观刑,胆敢挑拨离间,狗仗人势,便是如是下场。”皇帝拂袖而去。 皇后深深地看了眼孙儿和长子,眼神晦暗不明,牵起幼子颤抖的手,疼惜地说道:“莫怕,母后陪你一同去承明殿外!” 梁王夫妇亲自送雍和公主和豫王世子出了宫。 分别前,静姝叮嘱公主道:“今日之事,公主莫要与兄长提及,免得他思虑过度!” 雍和公主点了点头:“嫂嫂放心,我自有分寸。”夫君近来时常有不寐之症,这些糟心事自己原本也不打算告诉他。 可笑他们兄妹俩,一个嘱咐自己不要言及不寐病症,一个叮咛自己不要透露宫廷纷争,纵然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彼此心中始终牵挂。 卫景辰握着静姝的手,放到唇边:“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何曾委屈,我还不曾开口,便有郎君和煦儿护着,我心里甜得很!况且他一个毛头小子,难不成我还怕了他!”静姝噗嗤一笑。 卫景辰搂上她的腰肢,拉她入怀,抚上她脸颊边浅浅的笑窝:“当初你煞费苦心,又是搬出冯大祖,又是来回奔波,保下这小子的性命,如今可是后悔?” 静姝努努嘴:“自从丁文茵借赵云琦之手,给我下毒,我就想通透了,行善并非总能结下善缘。但做善事,莫问前程。善欲人见,不是真善,善欲人酬,亦非真善。我救下的景翰,是个心地纯良的婴孩。他后来长歪了,谁能预料?” “每每看到煦儿和溯儿,我便觉得自己暴殄天物,王妃这般无处不美好的女子,只生两个孩子,着实可惜了!”卫景辰俯身在她耳边说道。 静姝红了耳尖,嘴上却不饶人:“郎君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卫景辰将她额前一缕发丝轻轻别过耳后:“舍不得你再遭一回罪!静姝且记着,这宫里,唯我一人,你可倾心尽信!” 凝视着他眼底的认真,静姝点了点头,有些事情,只怕从今日起便不似从前。 静姝并不甚在意,毕竟她只是嫁入卫家的媳妇,然而对卫景辰的心疼却连绵不绝,握住他的手道:“我会一直陪着郎君,郎君也可倾心信我!” 夫妇二人旁若无人地携手走在夕阳下的宫巷中,那交叠的影子也格外缠绵,惹的今秋刚进宫的一列小宫女们交头接耳,艳羡不已。 管教嬷嬷冷了脸,在一旁斥责道:“王爷岂是你们能肖想的,莫要生出非分之想,宫里想爬梁王床的女人不计其数,没见哪个有好下场。” 小宫女们随即噤了声,可仍有那不信邪的人,在梁王夫妇经过时,假意摔了过去。 卫景辰机警异于常人,一脚踹飞了宫人,斥责道:“不知天高地厚,险些弄脏了王妃为本王新做的衣裳。” 管教嬷嬷小跑上前,磕头谢罪:“梁王殿下,王妃娘娘,恕奴婢管教不严,污了主子的眼。奴婢这就将这贱婢打出宫去,再去总管大人那里领罚!” 卫景辰并未搭理,牵着王妃的手径直走开。 静姝轻笑:“王爷长得太招人,年年秋日总有这般春心荡漾的姑娘。” 卫景辰捏了捏她的柔荑:“王妃说笑了,除了王妃,旁人眼中看到的惟有权势。” “郎君怎知我看中的不是这滔天的富贵和权势?”静姝冲他眨了眨那双盈盈的桃花眼。 静姝问得随意,卫景辰却答得认真:“若用权势就可将王妃心甘情愿地栓在身边,也不枉我南征北战。” “我倒不贪图权倾天下,我看中的向来都是郎君的皮相,怎么看都看不够。”静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走进余晖。 卫景辰追了上去,眉眼弯出好看的幅度:“近日政务繁忙,想来是夜晚冷落了王妃。” 只待主子们身影远去,年轻的管事嬷嬷才敢抬头,暗自感慨,莫说这些刚进宫的宫女,便是自己,每次碰见东宫这二位,嗓子眼里满是甜腻,着实齁得慌。 第一百八十三章、洪水猛兽 丰启十二年,常年风调雨顺的江南,突发水患,江堤溃决,大水冲没了沿江大片的农田,更摧毁了无数百姓的家园。 皇帝下令,广开粮仓,并令梁王和蜀王亲自南下赈灾,修筑江堤。 十二岁的太子在朝堂之上,请求同行:“皇祖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孙儿出生在这皇城,不曾见民间疾苦,谈何治国安邦平天下?孙儿愿随父亲同往。” 身子不复从前的帝王踌躇了,亲身经历过,方知何为洪水猛兽,瞬间就可将数以万计的百姓和牲口吞没。煦儿是太子,以身犯险,太过冒险。 卫景辰却对儿子的话深以为然,见父皇犹豫不决,开口道:“父皇宽心,有儿臣在,定可护太子平安归来。” 父子二人齐上阵,帝王终于点了头,感慨道:“太子心系百姓,实乃我朝臣民之福。” 太子的书房中,许相提议同行,却被太子劝下:“孤与父王都去了江南,皇祖父定有批不完的奏章,还请太傅为祖父分忧!” 年逾不惑的许晏清早已是帝王身边最得力的臣子,身兼丞相、太傅数职,每日除了处理朝政,还要进宫为太子授课,无一日懈怠。 fqxsw.org 许晏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子殿下保重,凡事尽力,莫要强求!” 静姝闻讯,却不似他们这般洒脱,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责备道:“小小年纪,非学朝臣们那副老成的模样。治理洪水之事,连他们都避之不及,你倒好,非要去凑这热闹。” “孩儿远不及母妃,母妃当年为救舅舅,孤身一人藏身军营,远赴边疆沙场。孩儿堂堂男儿,却不曾出过远门!”太子跟在静姝身后,觍着脸溜须拍马。 静姝回身,刮着他的鼻子道:“少给我戴高帽,出门护好自己,凡事不及性命重要!” 自打六年前落水之后,静姝愈发觉得对不起儿子,人家的娃娃还在地里和着泥巴,祸害家宅,煦儿却只能老气横秋地学着处理政事。 于是每日私下里,静姝把自己孩子气的一面发挥得淋漓尽致,试图唤醒儿子的幼儿天性。谁知在煦儿心中,贪玩的性子并未萌发,反倒和父王一般,宠溺起童心未泯的母亲。 就连溯儿也时常抱怨:“人家的兄长都是宠着妹妹,哥哥得了空,只顾着哄母妃。” 眼下,太子深知母亲挂心自己安危,更是嘴上抹了蜜,小心地哄着:“母亲此言与太傅如出一辙,儿子自会惜命!” 静姝怔了一瞬,许晏清似是为了避嫌,许久未曾在自己面前出现。 太子计谋得逞,耳边终得宁静,坐上榻来,剥起了栗子。 静姝瞥见他悠闲的神情,啐了一口,卫家除了那卫景翰,个个是人精。 这晚,卫景辰早早回了东宫,见煦儿和溯儿还赖在自己房中,下了逐客令:“煦儿,明早便要出发,今晚早些歇下。” 太子已略知人事,一本正经地揶揄道:“儿子告退,父王与母妃也早些安置。” 卫景辰面皮渐厚,充耳不闻,静姝正忙着为他们父子赶制罗袜,抬头斜睨了儿子一眼,面颊在烛光下微微泛红。 溯儿却坐在榻上,怡然自得地摇晃着两条纤细的小腿,吃着锦瑟姑姑做的饴糖。 卫景辰轻咳一声:“溯儿,我有话与你母妃说,你且回屋吧!” “哼,父王与母妃夜夜宿在一起,怎就有说不完的话!”溯儿虽口中埋怨着,却跳下榻去,拍了拍手上的糖屑,扬长而去。 听见静姝笑出声来,卫景辰长叹一声:“幸好当初只生了这两个,难糊弄得很!” 说罢,凑到静姝耳边低声细语:“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静姝可会想我?” 静姝不喜他这生离死别的语气,嘟囔道:“也就数月的时间,郎君非要说得这般伤感!” 卫景辰讪讪一笑,捧起她如玉莹润的脸庞,凝视着她的鬓角眉梢:“认识静姝这些年,未见一根白发,一丝皱纹,一如初见!” 岁月似乎格外眷顾美人,只为她添了许多娇媚,让自己愈发痴迷。 静姝笑道:“哪里就到生出白发的年纪了?”抬眼瞧见卫景辰的鬓角竟有一丝扎眼的银白。 “煦儿慢慢大了,郎君日后莫要这般操劳。”想着他日日披星戴月,静姝很是心疼。 卫景辰从她手中取下针线:“王妃所言极是,今夜王妃陪本王松乏下身子,好生休息。” 欲色如星火燎原,从那双深邃的凤眼中燃起。 静姝垂眸,不敢直视,嘀咕道:“就差几针就好了,郎君等我片刻。” “王妃不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卫景辰想到一别数月,焦躁不已,反复摩挲着她耳后细腻如脂的肌肤。 静姝微微战栗,浅笑应允,嗅着他颈间干冽的松香,软糯地撒娇:“郎君,先熄了油灯!” 卫景辰面上却带了几分无赖神色:“亮着吧,今夜不想摸黑!” 静姝羞赧,想着分别在即,硬着头皮默许了。沉沉睡去前,脑袋中依稀闪过个念头,这人一点不吃亏,将半年的欢事一夜讨了回来。 见她阖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卫景辰小心抽出胳膊,悄然下榻,拾起地上缠缠绵绵的衣物,省得她明早面薄,在下人面前红了脸。 屋外,刘成微微佝偻着背,待屋内云销雨霁,终于候到梁王开了门:“随本王去隔间!” 换了间屋子,梁王沉声开口,嗓音却有几分喑哑:“刘成,本王明日南下,你务必护好王妃,待本王回京,自会送你出宫颐养天年,宅院和子孙都已妥当。” 刘成颤着声道:“殿下仁厚,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无半句怨言。” 翌日天光微亮,静姝扶着腰起了身,亲自为梁王穿衣系带。 平日里,卫景辰从不舍得让她动手,今日破天荒地站在床榻旁,抬起双臂,任她从腋下来回穿梭。 末了,有些眼热地看着她为自己系了繁复的如意结,在她额上印下深深一吻:“待我回来,给静姝带些江南的物什。” 静姝搂上他的腰身,在他怀中呢喃:“郎君赶在立冬前回来可好?入了冬,天就寒了,我一人在塌上睡不踏实。” “我已交待卫八那小子今日把他媳妇送进宫来,有玲珑陪着,你安心些!”卫景辰牵着她的手出了东宫。 静姝知卫八要随他南下,轻笑着说:“好!郎君思虑周全。” 耀眼的阳光下,静姝目送他们父子上马离宫,父子二人颇有默契地回身冲她挥手,静姝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自己年纪尚轻,莫不是犯上了心悸之症。 这一日,静姝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就连玲珑入宫与锦瑟打闹说笑,静姝也没了往日看热闹的兴致。 刘成见屋中没了外人,进屋说道:“主子,老奴有一事要禀!” 静姝勉强打起精神:“你且说来!” “老奴前些日子听茶水司的旧友无意间提及,当年太子殿下落水时,益王身边的小李子和如今长庆宫的总管内监李仁是兄弟,二人进宫之初,因触怒贵人,险些丧命,后得明泰郡主出言求情,方留下性命。” 刘成低头说道:“老奴思前想后,总觉得其中透着古怪,特来禀报主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午夜惊魂 静姝沉吟良久,叹道:“倒小瞧她了,隐忍多年,竟布下了无解的棋局。” 锦瑟与玲珑互看了一眼:“主子可要去见见她?” “去,自然要去,备下车马,明日出宫!”静姝虽知此时已于事无补,可终归要见见父亲的未亡人。 阔别十数载,再踏上京郊的皇庄,静姝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当年便是在这庄子里,与郎君私定了终身;在这庭院中,父亲看着他们兄妹嬉闹;在这溪水旁,自己宴请已逝的瑞王妃和骄傲的明泰公主。 物是人非事事休,如今唯有郎君不曾变过。 锦瑟扶她下了马车,早有庄上的守卫迎上前来:“恭迎王妃!” “郡主可在?”静姝问起。 守卫忙道:“郡主在后院里,平日鲜少到前院来。” 静姝眸中染了些冷意:“带路吧!” 后花园里,一身华服的妇人蹲在角落里,只留给静姝一个紧绷的背影。 身旁的嬷嬷见了静姝,颇为惊讶,领着婢女上前行了礼:“奴婢见过王妃!” 静姝轻轻抬手,缓步走到妇人身侧,看向她的手中,是一只金色的蜻蜓,但见她狠狠地扯下它的翅膀,将它的躯干踩在脚下蹂躏,口中念念有词:“让你害我夫君!踩死你!踩死你!” “郡主,每日这般装疯卖傻,可有些累了?”静姝拍拍她的肩头。 明泰郡主猛然抬头,露出一张瘦削的面庞,本就突出的颧骨愈发明显,凹陷的眼眶中带着几分狠戾,静姝一时恍了神。 tsxsw.la 明泰郡主眼底涌现惊惧之色,骤然尖声叫道:“你是谁,可是要来害我夫君!” 身后的嬷嬷忙上前抱住她:“郡主不怕,这是老国公的长女。” 明泰郡主面露狂喜,压低声音道:“你可是替夫君报了仇?” “郡主,适可而止吧!害父亲的人十二年前就死了!”静姝冷冷地回道。 明泰郡主蓦地起身,将那张脏兮兮的脸庞凑到静姝身前。 锦瑟刚想阻拦,静姝摇了摇头:“无妨!” “嘘!小点声,本郡主只告诉你一人,夫君的仇人在宫里住着。是他们攻进京城,那坏人才有机会,趁乱杀了侯爷。”明泰郡主神神秘秘地在静姝耳边说道。 静姝推开她,厉声说道:“这便是你挑拨离间,害我煦儿的缘故!” 明泰郡主疯癫的脸上抽动了几下,似惊似喜,似悲似恸:“今日,你是来送本郡主解脱的?” “我让人在溪边树下烹了茶,郡主收拾妥当,便来寻我吧!”话音刚落,静姝脚尖轻转,怅然离去。 身后,明泰郡主无声冷笑,从袖笼里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泥渍,神态自若地说道:“嬷嬷,伺候我梳洗!” 溪水旁,听着潺潺流水,啾啾鸟鸣,静姝自己动手烹了茶,黄金叶,叶如黄金,却越喝越清醒。 静姝微微叹息,与锦瑟说道:“取坛桂花酿来!” 再抬眼,明泰郡主已款款走来,拖着逶迤的长裙,端着得体的仪态,眸色温和如水,一扫之前的疯癫之色。 “难得你我旧地重聚,可惜了,这桂花酿怕是比不得从前的滋味。”明泰郡主掀起裙摆,嘴角噙笑地落了座。 静姝眸光微动:“变的向来只是心境,这桂花酿年年都是一般香气。” 明泰郡主点头:“彼时我尚是春风得意、备受皇恩的公主,一心盼嫁那鲜衣怒马的年轻将军。” “再后来,我成了父皇与侯爷明争暗斗的牺牲品,被褫夺了公主封号,下嫁叶家,成了那年轻将军的继母。” “可笑的是,我竟对算计我的人情根深种,他的子女早已忘却仇恨,从容度日,唯有我困在原地,不得解脱。”明泰郡主自斟自饮,转瞬饮了半坛酒水。 “如今我才明白,这一生,本该是年少吃苦奋进,年老安享晚年。可这日子生生被我过反了,如今孤苦飘零,上无父母可奉养,中无夫君可依赖,下无儿孙可倚仗。唯有仇恨伴我夜夜入眠。”明泰郡主眼角已有点点泪光。 静姝启唇道:“郡主恨的究竟是旧朝覆灭,尊荣不再,还是夫君亡故,孤寂聊赖。郡主可能分清?” 明泰郡主哑然,怔愣地看着静姝。 “诚然,若无卫家兵变在前,恐无父亲身故在后,可父亲中的箭却非卫家引弓而出。这世上万事万物互为因果,孰是孰非,谁能算得清?” 静姝话锋一转:“静姝只知,郡主借内监之手,离间卫家亲情,却是清清楚楚。” 明泰郡主讥讽一笑:“我身陷阿鼻地狱,岂愿见你们在九重天外逍遥!” 静姝凝神看她:“郡主只是心陷地狱而已,若想好好过活,家中富贵如旧,膝下有女环绕,何愁过不好这短短一生!” “就如这桂花酿,酒色虽微黄,却澄净如初。”静姝晃了晃杯中酒。 明泰郡主莞尔:“若我说,我会放下仇恨,你可愿信我?” 静姝忍俊不禁,似是听了笑话:“若我说,我会放过郡主,郡主又可愿信我?” “还请王妃放过静嘉,她并无过错。”明泰郡主长叹一声。 静姝正色回道:“郡主放心,静嘉是我叶家女儿,待她及笄,我会为她挑选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风风光光送她出嫁。” “既是如此,我再无牵挂!”明泰郡主起身,抚平裙摆褶皱,步履轻缓地回了庄子。 静姝动身去了后山:“锦瑟,山上有片梨园,陪我去瞧瞧。” 朗日高悬,春光渐盛,静姝下了山,问起刘成:“事可办妥了?” 刘成躬身道:“回主子,已送郡主上路。” 静姝微微颔首:“回宫!锦瑟,你回趟定国公府,给兄长报个信!” 黄昏时分,暮色西沉,静姝迈出御书房,在余晖下伸出双手,几何时,励志救死扶伤的自己,竟有一日也会沾上鲜血。 隔了两日,刘成来禀:“主子,长庆宫那个李仁,今晨去马厩里替益王挑马,不小心惊了匹未驯化的烈马,被踩踏致死。” 静姝轻轻点头,未发一言。 是夜,静姝做了噩梦,梦中一条巨大的黑色蛟龙卷起卫景辰,一跃跳入江中,再不见身影。 静姝在岸边苦苦呐喊,江面却平静得诡异,耳边只有自己痛哭流涕的声音。 玲珑在外间听见主子的抽泣声,慌忙掌灯进了内间:“主子可是梦魇了?” 静姝惊醒,早已泪湿枕上罗巾:“玲珑,我渴了!” 玲珑放下油灯,倒了盏温水送来,静姝咕咕两口灌下。 玲珑小心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痕:“主子可是被白天的事吓到了?” 见她胸口起伏得厉害,似乎仍惊魂未定,玲珑轻柔地安抚道:“李仁之事,并非主子动的手。” “主子仁慈,便是明泰郡主加害太子,主子也只是发配了她的奴才,将她孤身送去给老国公守灵。” 静姝却道:“李仁也是个可怜人,他只是想报恩而已。” “主子,来这世上走这一遭,谁又不是可怜人?”玲珑叹道。 静姝很想反驳她,可想想原主的郁郁而终,自己前世今生的种种坎坷,眼下刚过了几年的顺心日子,竟把旧时苦难忘了个干净。 有心与玲珑倾诉梦中场景,静姝又忆起前世外祖母挂在嘴边的那句俗话,“三年不说梦,神鬼不敢动”。 好的不灵,坏的灵,最终什么也没说,拉着玲珑上榻一道躺下。 第一百八十五章、噩梦成真 静姝想起那年梦见兄长被困囹圄,最终在玉门关中应验之事,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了小半载。 随着他们父子一封封家书纷至沓来,静姝渐渐放松下来,兴许这次只是一个没头没脑的噩梦。 入了秋,凉风渐起,静姝慵懒地坐在窗边软榻上,一边翻着书卷,一边盯着溯儿练字。 溯儿不比寻常女儿家,定力极差,安静不了几刻,就摇头晃脑地念叨起来:“哥哥好些时日没有来信,上次还说他们治水赈灾很是顺利,怎么突然音信全无?” 静姝用书卷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又想着偷懒,仔细瞧瞧你的字,好好女儿家,偏偏学了你父王的草书,只得其形,不得其意。” “父王说了,溯儿容貌倾城,又是天家娇女,哪里就要吃这些辛苦!”溯儿很不服气。 静姝摇了摇头,上一位天家娇女如今还在守着你外祖父的陵墓过日,自家王爷尽干些扯后腿的事。 “主子,太子殿下的信到了。”刘成笑皱了满脸的褶子,王妃盼了多日,终于南边又来了书信。 静姝放下书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接过信笺,小心打开,不知他们可要启程回京了? 粗粗扫过两行字,静姝脸上的笑容已然凝固,捏着信笺的指尖微微颤抖。 溯儿好奇,凑上前去:“哥哥写了些什么,竟让母亲动怒了?” 静姝下意识地将信笺攥成了一团,与刘成说道:“去御书房!” 溯儿心下打鼓,拉着母亲的胳膊,勉强打趣道:“母妃,莫非是父王看上了江南那些娇滴滴的美人?” 静姝鼻子一酸,颤声道:“锦瑟,看好溯儿!”急匆匆往外走去,一脚踩上门槛,若非玲珑眼疾手快,险些摔倒。 玲珑只觉主子的胳膊抖得像个筛子,见她脸色煞白,也焦急起来:“主子,可是出了大事?” “快去叫顶软轿来,我腿有些软,走不动了。”静姝声音中似乎带了些微哭腔。 玲珑不敢再问,慌忙让人抬来轿子,一路疾行,送主子去了御书房。 不料,御书房前竟是不曾有的混乱,太医与宫人们来回穿梭着。 刹那间,静姝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想来父皇也得了消息。 刘成唤来御前伺候的徒弟:“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那内监急急地回道:“陛下接了江南的急报,就晕厥了。”说完便跑开了。 静姝瘫在轿中,竟动弹不得,努力回忆着煦儿信中所写:“一行途经姑苏城外,父王下令改道进城,不料江水暴涨,儿不幸卷入浪潮,父王为救儿脱困,没入江水不复出,儿沿江搜寻百里,不得见父王踪迹……” 静姝无声流着泪,一如那决堤的江水,吓得玲珑取了帕子,不停地替她擦拭。 “主子好歹说说话!”玲珑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哑着嗓子劝道。 “玲珑,噩梦又成真了!”静姝再也说不下去,涕泗交流。 就在静姝哭到哽咽,冯大祖,如今太医院的冯院史,冲到轿旁:“王妃娘娘,陛下中风了,药石无效,还请娘娘指点一二。” “取内关、水沟、三阴、太冲、太溪五穴,重用麻黄、川穹和独活。”静姝一惊,如梦初醒,这是医者的本能。 静姝咬咬牙,用帕子净了面,此刻还不是痛哭的时候:“玲珑,扶我进去!” 屋内,眼睛红肿的那荣氏怒斥冯大祖:“你堂堂太医院院史,竟要请教旁人如何用药,万一出了差池,岂不害了陛下。” “母后,父皇的病十万火急,拖延一刻便再难康复。若静姝的方子不能救下父皇性命,静姝愿以命相抵!”静姝此刻也顾不上规矩。 那荣氏盯着她通红的眼眸,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终于点了头。 静姝无心细想那荣氏的猜疑,站在床榻边,有些呆滞地望着冯大祖施针,沉浸在自己的哀恸中,无法自拔。 一个时辰后,两鬓如霜、面色惨白的皇帝终于睁了眼,却惊觉自己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竟生生急出了一头汗来。 那荣氏见状,忍着眼泪,心疼地替他拭去额上的汗水,问起冯大祖:“冯院史,这是何故?” 冯大祖拱手解释道:“陛下方才中风,幸而救治及时,如今看脉象,已无大碍。静心养上月余,陛下就可逐渐康复。” 那荣氏握着皇帝僵硬的手掌,眼底又有了疑色:“莫不是冯院史方才用错了药,扎错了针?” 冯大祖忙前忙后,眼下竟被当众质疑,倔脾气又犯了:“皇后娘娘若是信不过微臣,大可另请高明!” 那荣氏知他品性高洁,医术精湛,唯独脾气不好,只得忍下怒气:“本宫且等上些时日,若陛下不能痊愈,本宫唯你是问!” 冯大祖充耳不闻,兀自细细切脉。 静姝心下又凉了几分,那荣氏想治的怕是自己的罪,冯大祖只是个幌子。 本就心死如灰的静姝起身道:“父皇既是无碍,儿臣便告退了!” “静姝,如今梁王下落不明,陛下又重病不起,你与本宫如今皆要小心行事,万万不可离了心。”那荣氏哀凄地说道。 “儿臣万事听从母后安排!”静姝不欲与她纠缠。 那荣氏又道:“既是如此,本宫下旨,即日起命益王和豫王监国,你可有异议?” “儿臣不通政事,但听母后旨意。”静姝心绞痛得厉害,只求速速离去。 那荣氏点点头:“本宫加派了人手南下,静姝在东宫静候佳音便好。” 瑟瑟的秋风卷起轿帘,飘进几片枯叶,更彻底吹凉了静姝的心。 玲珑那夜所言不虚,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有谁不是可怜人? 夜晚,得知真相的溯儿硬要赖在母亲的屋中,怯怯地说道:“母妃,溯儿害怕,想与母妃一起睡。” 静姝抚着她的面庞,用尽自己的气力,柔声道:“好,溯儿不怕,你父王是顶天立地、神鬼不收的战神,他会回来的!” slkslk.com 这般说着,不知究竟是为了安慰溯儿,还是安抚自己那颗颤栗的心。 方才已派人送信去了叶府,兄长自会派人去寻,无论生死,总会传回消息。 夜晚如同一只上古凶兽,将母女二人吸入黑暗的漩涡中,无限放大白日里的绝望和恐惧。 静姝将女儿牢牢抱在怀里,她和煦儿如今是自己强作坚强的源泉。 第一百八十六章、谋权篡位 翌日,当阳光穿过窗棂,撒进屋内,静姝浑浑噩噩地睁开了双眸。 涩然苦笑,昨日种种并非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只要活着醒来,就得重新面对这一切。 低头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溯儿还躺在自己的怀中,眼睫尚挂着泪痕。 静姝轻轻地替她盖好锦被,出神地盯着她的口鼻,像极了她的父王。 一日,两日,五日,十日,二十日,静姝苦苦数着日子,可无论是宫里派出的暗卫,还是叶家派出的侍卫,都没能送回任何消息。 雍和公主、周氏沐妍和乔氏南玉相继进宫劝慰,一坐便是大半天,临到黄昏,才抹泪而出。 期间,除了隔三差五前去探视皇帝的病情,与冯大祖商量着调整药方,静姝几乎足不出户。 就连皇后那荣氏也不忍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一日在她诊脉完,踉跄起身时,还扶了她一把。 白露这日,望着长空中南飞的鸿雁,静姝终于候来了太子。 瘦削了许多的煦儿,跪在静姝面前,将脑袋靠在她微微颤栗的双膝上,流下了一行行热泪:“母妃,都是儿子的过错,父王若非救儿心切,万万不会被卷入江潮。求母妃责罚!” 静姝摇头,俯身抱住他的肩头:“若是母妃在场,也会如你父王一般。煦儿莫要自责,一切皆是定数!” 他们父子离京不久,自己便梦见那黑色蛟龙,不是定数,又是什么。 承明殿中,益王望着床榻上只能勉强动动手指、抬抬眼皮的父皇,有些急躁,压低声音道:“母后,父皇卧病不起,已近一月,眼下卫越煦又回了京城,母后要为儿臣早些打算。” 那荣氏仿佛被人捏住了心脏,慌忙将拉他至外间:“你小声些,不得惊扰你父皇!” “母后,儿臣与卫越煦有旧仇,若是让他坐上了皇位,儿臣的好日子只怕就到了头。”益王以己度人,难免心生恐惧。 见那荣氏沉默不语,益王又道:“这太子之位本该是兄长的,如今兄长不在了,怎么也该轮到儿臣,他一个无知小儿,凭什么能取而代之?” “不得胡言乱语,你兄长定还活着!”那荣氏虽偏爱幼子,可长子眼下下落不明,心中亦是焦急万分,当即开口斥责。 益王深知母后软肋:“母后,儿臣知错!可若让卫越煦那小儿做了皇帝,儿臣恐性命堪忧!” 那荣氏迟疑:“可煦儿毕竟是你兄长的独子!” “母后放心,儿臣起誓,若他日儿臣掌权,定送他前往封地,保他一世荣华富贵。”益王见母后态度有所松动,迫不及待地立下誓言。 那荣氏长叹一声:“待母后与你两位叔父商议一番,翰儿不得轻举妄动!” 卫景翰欣喜若狂,心下有了期冀。幼时起,便时常有人在耳边替自己鸣不平,堂堂皇子,却不及皇孙尊贵。 如今,自己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肆无忌惮地将卫越煦那小儿踩在脚下,百般蹂躏。 送走了幼子,那荣氏坐回了床塌边,轻柔地替皇帝梳理有些干枯的发丝。 见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那荣氏眼噙泪光,小声念叨着:“夫君,不知你可会怨我?” 然而皇帝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回应。 既是下定了决心,那荣氏唤来宫人,在侧殿召见了豫王和蜀王。 那荣氏屏退左右,亲自起身,为二王斟茶倒水。 两位王爷受宠若惊,慌忙躬身接过,暗中交换了眼神。 今日,皇后欲谈之事必是举足轻重,关乎国本。 “二位王爷,虽然叶氏与太医们多番诊治,可眼下,陛下的情况并无好转。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位不宜久悬,日久必生祸端!”那荣氏言辞恳切,暗中观察着他们的细微表情。 蜀王放下茶盏,稳妥起见,拱手说道:“皇后娘娘,遵循礼法,当请太子登基。” “蜀王所言在理,倘若梁王尚在,自当太子继位,梁王辅政。可如今梁王不知所踪,太子年少,难以独撑大局。” 那荣氏长吁短叹,似是十分为难,继续说道:“叶氏外戚手握重兵,若太子登基,只怕叶氏一族将把持朝政。想来,若是陛下口能言,手能书,也会再三思量。” 豫王试探地问道:“那依皇后娘娘之见,应立何人?” 那荣氏从座而起,缓步走到二王面前,又添了些茶水。 两位王爷诚惶诚恐:“当不得皇后娘娘亲自动手!” 此话倒是一语双关,那荣氏双手微颤,背过身回了座,唇角漾起绵长的笑意:“益王也是陛下亲子,身后并无有权有势的外戚。况且益王尚幼,两位王爷可以亲自教导,想必假以时日,益王定不输梁王才干!” 二王身躯一凛,皇后这是许以辅政大权,身居高位久了,难免有些动心。 若太子登基,必将重用叶氏外戚和许相一族,二王无疑会沦为闲散王爷,日久天长,必将退出皇权核心。 可若是益王继位,唯有依赖两位王叔站稳脚跟,别无他选。 孰利孰弊,一目了然。 蜀王缓缓开口:“皇后娘娘心中,可有了章程?” 那荣氏听他发问,高悬的心荡了几下,故作镇静,徐徐说道:“明日早朝,本宫将细数梁王妃两大罪状,其一勾结太医篡改药方,加重陛下病情,其二勾结外戚和权臣,意图牝鸡司晨。” “皇后娘娘可有证据?”豫王有些惊讶,自己印象中的那荣氏不曾这般狠戾,咄咄逼人。 那荣氏只道:“事在人为!今夜,还请豫王手持兵符,亲至京郊大营,领亲军入城。有大军镇守,本宫不信,那些文臣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xiaoshuting.la 卫家亲军的兵符自是在陛下手中,而卫司远对那荣氏从不设防,如今这青玉虎符安安静静地躺在那荣氏的掌心。 豫王接过虎符:“皇后娘娘,东宫那里……” “还请景良贤侄速速带人围住东宫,请蜀王领禁军出宫围下定国公府!”那荣氏再无犹豫。 “太子殿下乃梁王膝下独子,又经陛下多年悉心教导,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蜀王和豫王却迟疑了。 那荣氏笑靥嫣然:“两位王爷大可放心,煦儿也是本宫嫡亲的孙儿。待尘埃落定,本宫自会送他前往封地,保他一生尊荣富贵!” 夜幕初降,渐生寒意,豫王与蜀王心事重重地出了承明殿。 “三哥,若梁王他日平安归来,你我只怕难辞其咎!”蜀王对这个叱咤沙场的侄儿很是忌惮。 豫王自是明白他的担忧:“四弟,水患之事,你最清楚。依你之见,梁王有几分生还的希望?” “微乎其微!”蜀王仰头望天。 豫王微微颔首,握着手中冰冷的虎符:“你我如今骑虎难下。唯有一事可从中斡旋,力保太子和叶氏性命,卫家男儿绝不可自相残杀!” 蜀王将双手插入袖笼:“三哥所言极是,留他们母子一线生机,亦是为你我留条后路!” 第一百八十七章、乾坤已定 静姝眸中噙泪,听着煦儿与她事无巨细地说起江南之事。 刘成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来:“主子,您与太子赶紧换了衣服,随老奴离开!” “母妃,这是发生了何事?”太子一时不明。 静姝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这一日还是来了!” 借着夜幕,宫人装扮的静姝母子,跟在刘成安排的内监身后,急匆匆地出了东宫。 行在宫巷中,迎面跑来一队明火执仗的禁军,领头的正是禁军统领卫景良。 未想他们来得如此之快,静姝母子慌忙低垂着脑袋,背靠宫壁恭谨地站着,为他们留出道路。 一个头领模样的将士经过时,警惕地扫了一眼,问起:“哪个宫的?” 带路的内监微微抬头回道:“奴才们是茶水司的宫人。” “抬起头来!”将士命令道。 静姝心下慌张,有些不妙! “马六,磨蹭什么,赶路要紧!”一声怒喝传来,音如天籁。 摇晃的火光中,卫景良只一眼,便认出静姝的身形。 那名唤马六的将领随即从他们面前消失,冲在了队伍最前方,朗声下令:“快!围住东宫,一只鸟也不能放出!” 静姝拉着太子不由向巷壁又退了一小步。 卫景良经过他们时,脚步微顿,却未做停留。 直到禁军走远,煦儿小声说了句:“三叔怕是认出了我们。” “自然!”静姝拉着他一路疾行,方才,卫景良是有心替他们解了围。 带路的内监七拐八拐地将他们领到茶水司的炭房:“委屈两位主子,在这屋里将就一夜。” 静姝看了看周围堆积如山的炭饼,道了一句:“着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辛苦你了!” 煦儿脱下内监外袍,铺在青石砖之上:“母妃,坐下休息片刻!” 静姝笑道:“煦儿有心了!”绕了大半个皇宫,着实有些累了。 “母妃,不知玲珑姑姑那里可还顺利?”煦儿有些担心。 静姝笑意不减:“放心,玲珑本就聪慧机敏,又和她那夫君学了几年拳脚功夫,放个响箭而已,寻常人拿不住她。” 见母妃如此平静,太子也安下心来,道出心中疑惑:“母妃,皇祖母一向慈爱,怎会容不得我们母子?” “你父王时常与我说起,这宫里除了他,无人可尽信!”静姝的思绪渐渐飘远。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幸而母妃早做打算,将溯儿送去了叶家舅舅那里。不然,那丫头定会被吓坏!” 承明殿内,卫景良谢罪道:“臣无用,赶到东宫时,太子与梁王妃已了无踪迹!” 那荣氏长叹:“怪不得你,本宫早该知道,叶氏不好对付。前些日子还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不料她早有防范!可有见到刘成那个老奴?” “不曾,王妃身旁的嬷嬷也未曾见着!”卫景良如实回禀。 那荣氏思索片刻:“宫门已闭,想来他们仍在宫中,景良贤侄,速速派人四下搜寻,今夜便是将这宫里翻个底朝天,也务必拿住他们!” 卫景良躬身道:“臣即刻去办,恕臣先行告退!” 益王亲自将豫王世子送出了大殿,语重心长:“三哥该知,如今豫王府与我们母子都再无退路。” 卫景辰拱手回道:“益王爷放心,臣知晓轻重。” 旁人不知自己对叶氏的心思,父亲却是清清楚楚。可出宫之前,父亲并未多加叮嘱。父亲究竟作何打算? 就在此时,皇宫西南角落里一道绿色的火光傍着一声尖锐的嘶啸声冲上云霄,叔侄二人不由对视一眼:“响箭!” 卫景良可以看出益王眼底的慌乱,忙道:“臣立刻带人去查这响箭来历!” “有劳三哥!”益王看着卫景良快步下阶,转身唤来自己的亲卫,“你们一并搜宫,若发现太子和梁王妃,当场处死!” 看出亲卫站在原处,似有顾虑,益王又道:“母后那里,自有本王担着!” 豫王领着一队人马策马飞驰,心里盘算着,叶家军仅有不到两万人受命驻首西城外的大营,卫家亲军却有二十万人驻扎在东城外十里处。 只要调来亲军,皇后母子便胜券在握。 手持虎符的豫王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亲军主将施南山的营帐中:“施将军,本王奉皇后娘娘之名,即刻调兵入京。” 书案后,施南山微惊,看清眼前的虎符后,上前跪地拱手:“臣领旨!” 施南山半刻不敢耽误,疾步出帐点兵。 不料刚踏出营帐,已被一众将士重重围住,施南山喝道:“你们这是打算造反不成?” 却见贺天一从不远处走来,徐徐施礼:“施将军,梁王离京前早有谕令,若宫中有变,卫家军不得擅离军营,违者一律斩杀。” “贺将军,如今豫王有虎符在手,将军是打算抗旨不遵?”施南山怒斥。 贺天一嘴角带着一抹不羁的笑意:“施将军初来乍到,恐有所不知,这军中将领向来只听命于陛下和梁王。眼下,陛下卧病在榻,这虎符定不是陛下亲授,恕将士们不能从命!” 帐中的豫王自嘲一笑,果然如此,梁王对益王早有防备,自己与四弟怕是做了回跳梁小丑,心下释然:“施将军,既是如此,你我不如手谈几局,静候其变!” 西城门外,定国公叶静川勒马兵临城下,喝道:“纪云野,速速打开城门!” 此处守城将领正是叶家兄妹养育多年的纪云野,这些日子,他昼夜守在城门处,唯恐宫中生变。 纪守将命人大开城门,目送定国公率大军入城,心中忐忑,不知王妃母子可还平安。 beqege.cc 宫门易守难攻,卫景良此刻率领一万禁军守住宫门。 而叶静川提早调了部分叶家军回京,眼下领着五万人马守住宫门要道,并未强攻。 双方对峙宫墙之下,却无人轻举妄动。 炭房内的静姝母子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知道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太子坐直了身子:“母妃定是乏了,靠在儿子身上睡会吧!” 静姝笑了笑:“我确实累了,我们背靠背休息一会,明日,还有大事等着你去办!” 太子知她所指,点头道:“儿子听母亲的。” 宫中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可藏身之处太多,此处炭房隐蔽,寻常宫人也不知还有这等地方。 皇后与益王母子二人在承明殿中枯坐,既未等来卫家亲军,也未搜到叶氏母子。 眼看东方既白,皇后攥紧了衣角。 卯时已至,许相率百官在宫门外恭请太子登基,叶家军随声附和,一时宫外尽是此起彼伏的呼声。 豫王世子卫景良久等不回父王,便知大势已去,命人开宫门,迎百官上朝。 在故人处藏了一夜的刘成,此刻来到宫门前,亲自领着百官,寻到炭房门外,恭迎太子上朝。 第一百八十八章、仿若隔世 茶水司的管事一早候在门外,对着挚友刘成使了个安心的眼神,随即看着满朝权贵鱼贯而入。 从未想到,晦暗的炭房门外,有朝一日竟聚集了朝廷文武百官。 为首的许相眉如重峦,目若湖光,神色霁开,躬身道:“臣恭请太子殿下上朝!” 百官亦朗声道:“臣等恭请太子殿下上朝!” 屋内的太子扶起坐了一宿的母妃,唤了声:“母亲!” “煦儿随朝臣们去吧,母亲在东宫等你!”静姝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说道。 太子对着她深施一礼,这才转身抚平衣身褶皱,昂首阔步,开门而出。 众臣见到神清气朗的太子,微微惊讶,在炭房屈尊了一宿,竟无半点畏缩委顿,齐声道:“臣等见过太子殿下!” 略显稚嫩却沉稳的声音传来:“众卿免礼!” 吾家少年初长成,不负韶华行且知。静姝定定地看着那个胸怀凌云志的少年郎,感慨不已。 隔着半开的房门,许晏清难以自禁地望进屋内,心下悸动,许是苦熬了多日,故人面庞虽不似往昔那般丰泽,可那双桃花眼依旧笼了整个春日的暖意。 静姝浅笑回视,红日下的许晏清,身形颀长,如松如柏,从容得一如旧日里在茶案前浣杯温盏,独独在望向自己时,眼神中多了难以名状的情愫。 许久不见,幸而,彼此安好。 离了炭房,静姝领着刘成,径直去了承明殿。 殿外已有叶家军把守,见了梁王妃,无人阻拦。 殿中跪着一人,卫景良亲至皇后面前请罪:“臣实不忍,那些身经百战、曾为我朝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无为枉死,擅自打开宫门,请皇后娘娘降罪。” 那荣氏满脸讥讽之色:“世子说笑了,贤侄在新帝那里立了大功,何人还敢降罪?你们父子将本宫玩弄于鼓掌之间,可还尽兴?” “母后错怪了豫王父子,豫王爷昨夜的确奉命去了军营。可惜,梁王离京前早有旨意,卫家亲军不得擅离军营。”静姝跨过门槛,对着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很是不屑:“梁王妃这出戏着实精彩纷呈,本宫以为王妃悲恸不已,无心争斗。却不知王妃冷情冷血,暗地里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本宫自投罗网。” 静姝不愿与他人诉说心中悲恸,只道:“臣媳与母后一般,爱子心切,纵然满心悲伤,仍见不得爱子身处险境。” 皇后冷哼:“本宫倒是好奇,你如何与宫外通了音信?” “幸而臣媳还有几位闺中密友。”想到她们,静姝嘴角噙了温暖的笑意。 雍和公主替静姝与兄长通信,周氏带信回了许家,南玉带信回了贺家,如此,再无疏漏。 皇后仔细回忆近来进宫的命妇,心下了然:“没想到念汐竟也向着你,在本宫面前巧言安慰,转头便去了你那图谋不轨。” 静姝缓缓摇头:“雍和公主为的是卫家江山,更是为这天下黎民。益王无才无德,坐不稳皇位,也护不好百姓。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只有母后执迷不悟,一厢情愿而已!” “你早前就借散心为由,让念汐将溯儿带到叶家。本宫如今才看清自己的儿媳,有勇有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本宫的确不是你的对手,输的心服口服。”那荣氏虽难以释然,可奈何错失良机,无力回天。 静姝浅笑:“臣媳惶恐!还请母后安心,无论谁登基继位,母后皆为太后。母后大可不必将益王藏起,卫家男儿凝心聚力的祖训,益王许是不记得,煦儿却铭记于心,不敢违背!” 言尽于此,静姝转身离去,苦心筹谋多日,身心有些乏了。 銮殿外,被士兵恭恭敬敬请进宫来的豫王与蜀王,再次见面仿若隔世,兄弟二人对视苦笑。 蜀王昨夜赶到定国公府时,惊见雍和公主亲自出门相迎,而其他的叶家人早就离京进了郊外军营。 蜀王便知棋差一招,权势富贵再无指望。 却不想,朝堂之上,少帝下旨,尊皇祖父为太上皇,皇祖母为太后,豫王、蜀王、定国公和许相四臣共同辅政。 众臣不明,不知何故,少帝为何只字未提自己的双亲。 下了朝,少帝去看望了久卧床榻的太上皇。 少帝恭谨地给太后请了安:“皇祖母,孙儿有些话,要单独告知皇祖父。” xiaoshuting.la 那荣氏看着黄袍加身的孙儿,有片刻的犹豫,终是回避了。 跪在榻前,卫越煦握着太上皇的手道:“皇祖父,孙儿今日继了位,您可会生孙儿的气?” 阖目而眠的太上皇骤然睁开眼来,徐徐说道:“煦儿愈发能干,祖父岂会生气!”许久未言,声音很是沙哑。 卫越煦只有些微的惊讶,笑着端来一盏温水:“母妃与孙儿说起,皇祖父的病前几日就该好了,孙儿本是不信的。” “若不经此一事,你祖母和你那不成器的小叔永远揣着不该有的念头。煦儿莫怪祖父狠心,如今你父亲下落不明,若是连你祖母也斗不过,你如何能接手这天下。”卫司远挣扎着要坐起。 卫越煦慌忙扶起祖父:“皇祖父既已康复,孙儿该还政于祖父。” 卫司远摇头:“你祖父已是强弩之末,不知能撑上几日。操劳了一生,也想与你祖母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悠悠闲闲地过上几日。” 一个月后,太上皇夫妇领着益王回了泸州,少帝与梁王妃亲自送出京城百里。 望着渐渐消失的车马,少帝问起母亲:“母亲为何执意不肯做太后?” “封了太后,便要一世困在皇宫里,纵有滔天的富贵,我也是不愿的!”静姝裹紧了身上的银貂裘内里披风,“没了你父王,我在这宫里太冷!” 就在静姝张罗着要搬出宫,回梁王府之时,溯儿欢天喜地地跑回东宫:“母妃,母妃!父王回宫了!” 静姝手一抖,上好的芙蓉暖玉镯摔了个粉碎。 溯儿连蹦带跳地进了屋:“母妃,溯儿没说谎,真的是父王回来了!” 静姝顾不得满地的碎玉,抬脚便要出去。 “母妃等等,父王还带回了个双十娇娘!”溯儿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 静姝生生收住了迈出的脚步:“你可是看走了眼?” “怎会?那女子身姿婀娜,脸蛋俏丽,宫人们都在私下议论,她与母妃站在一处,究竟谁更胜一筹。”溯儿撅着嘴巴,心中对父王很是不满,母妃为了他,不知偷偷哭了多少个夜晚。 静姝恼怒至极:“锦瑟,关闭东宫大门,谁也不准放入。” 自那日被卷入江水中,被婉娘子巧合救下,卫景辰足足昏睡了五十多个昼夜。 就在那婉娘子放弃了,准备将他埋掉之时,卫景辰终于醒了过来,急匆匆地赶回京城。 原本一个月的路程,堪堪用了十五日走完,气得婉娘子一路咒骂。 未想,竟在东宫门外吃了闭门羹,卫景辰不明所以,然而心急如焚,索性跳墙而入,下人垂手退避,不敢上前。 “静姝,我回来了!”卫景辰在屋外唤道。 听到熟悉的呼唤,静姝险些落泪,可想着他带回的美人,静姝又怒不可遏,这烂俗的桥段竟落在自己头上。 无非是佳人救了壮士,壮士以身相许,更是领着佳人来见夫人。错得离谱,不知壮士是自视甚高,还是高看了自家夫人。 静姝一时悲喜交加,不知所措。 第一百八十九章、醍醐灌顶 北上途中,卫景辰坐在马背上,看尽两岸清风扶柳腰,然入目的南北春色,却无一能及自家王妃眉眼间漾起的笑意。 可面前这紧闭的隔扇门却生生隔断了他的相思,衷肠无处诉,思念无人晓。 xiaoshuting.org 想来静姝是气愤他失踪多时,杳无音讯,卫景辰急急解释道:“那日我被卷入江中,陷入昏迷,顺流飘下,幸得婉娘子路过相救。直到半月前,我才恢复神识,日夜兼程,风雨无阻,赶回京城。” 静姝鼻子酸涩,原来那美人名唤婉娘子。 “路上才知,这京城已是天翻地覆。我知王妃吃了不少苦头,心中有怨,可好歹让我进屋,容我当面赔罪!”卫景辰愈发急躁,记忆中,静姝鲜少当众让自己难堪。 屋内却异常寂静,卫景辰的一腔热血也慢慢凉了下来,一筹莫展地在屋外来回踱着。 溯儿倒是贴心,出声提点:“父王为何还带回个美人?” 卫景辰醍醐灌顶,一掌拍上面前的朱漆门柱:“王妃误会我了,这婉娘子原是个可怜人,我想着你素来劝我行善,才将她带回京城,打算替她寻段姻缘。” 静姝终是耐不住性子,怨怼道:“王爷所谓的姻缘,指的可是以身报恩?” “王妃着实错怪我了!”梁王觉得自己躺了些时日,口齿也不似往日那般伶俐,登时急火攻心,抬脚踹开了被栓起的隔扇门。 静姝吃了一惊,转瞬已身处久违的怀抱中,炙热又充满生机。 真好,他还活着,静姝不知不觉间泪盈于睫。 卫景辰的唇上尚带着几分屋外的凉意,迫不及待地贴上静姝的朱唇,含糊不清地说道:“静姝怎可这般想我!” 锦瑟慌忙拉着溯儿出了屋:“公主还是随奴婢暂且回避!” 溯儿面红如血,低下头来,难得羞涩地跟着锦瑟姑姑出了屋。 静姝面薄,有些恼意:“郎君真是愈发毛躁,怎可人前胡闹!” 卫景辰吻上她的眼眸:“王妃又错了,屋内只剩你我。” 温热的鼻息一浅一深地扑在耳旁,静姝身子微颤,却不减气势:“你与那婉娘子究竟是何关系?” “救命恩人而已,再无半点牵扯!三弟的夫人前年去了,静姝得了空不妨撮合一二。”卫景辰轻轻抽出她的发簪,微烫的指尖穿过细软的青丝。 静姝软了身子,可依旧不忘问个明白:“你倒时刻惦记着自家兄弟!那你为何叫她婉娘子,这般亲昵?” 卫景辰轻笑:“她的母家将她送入官宦人家,为未婚夫冲喜,婚嫁当日,喜事变了丧事,她被迫守寡,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再不愿被冠以两家姓氏。” 静姝红了脸,责备道:“郎君为何不说清楚?” “静姝也不曾给我机会。原是我的不是,急着见你。本该将她安置在宫外,平白惹来这场误会。”卫景辰缱绻地吻上她的眉心,喑哑地说道,“可我心底很是欢喜,你难得为我拈酸吃醋!” 静姝凝视他的眼眸,那双凤眼中仿佛聚集着天地初开时落入人间的第一抹光亮,心中一动,搂上他的脖颈:“郎君归来,我亦欢喜不已。日后郎君不论去何处,我皆要同行!” 见她眼中升腾起氤氲的雾气,卫景辰伸手覆上她的衣带:“好!日后你我夫妻一体,再不分离!” 静姝头脑放空前,忽然瞥见门外的天光,蓦地握住了他的手,娇嗔道:“郎君,门还未关。” 卫景辰满心的不情愿,也只得咬咬牙,起身去关门,却愣住了:“门阖不上了。” 静姝险些笑出声来:“既是如此,郎君还是先寻人来修葺一番。” 卫景辰听出她的嘲弄之意,转身拦腰抱她进了内间:“无妨,想来没人有胆量进来。” 静姝急出了汗,双手抵上他的胸膛,用力推了推:“使不得,太过荒唐!” “静姝,我想你,想得紧!”卫景辰紧紧揽住她,将头埋在她肩窝,鼻尖的水汽渐渐在肌肤上凝结,痒得慌。 直白寻常的话语,此刻却足以让静姝意乱情迷:“夜夜等不到郎君入梦,相思亦入骨!” 本以为阴阳相隔的郎君,再度出现在面前,仅仅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起伏,静姝已没了拒绝的力气,今日且荒唐这一次。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愿为西南风,夜夜入君怀。 少帝在朝堂之上惊闻喜讯,匆匆退了朝,留下一脸震惊的朝臣们呆立原处。 梁王归来,何人还敢染指皇权,叶静川心下顿时轻松坦荡,扫视着殿上众人,显然满朝权贵,心思迥异。 许相眸光清澈,迎上他貌似随意、实则探究的眼神,上前拱手道:“元明今日若得空,不若到府上小聚?” “望宁府上无趣得很,不如去我府中,窖中尚有几坛从泸州带回的陈年佳酿。”叶静川知他府上无女眷打理,故作此言。 许相澹然一笑:“但听元明安排!” 宫巷中,少帝行得急,贴身内监只得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低声说道:“陛下,奴才听闻,王爷此番带回个江南丽人,方才同王爷一道入了宫。” 少帝步伐微乱,父王向来待母妃如珠如宝,对其他女子不屑一顾,心下很是难以置信。 思忖间,已来到东宫外。 少帝终于见到了那位蹲坐墙角,却神情闲适的江南女子。 内监递了个眼神,少帝面带不悦地上下打量一番,不屑地说道:“云泥之别!” 婉娘子也不恼,见他一身湖丝龙衮,站起身来,从容淡定地随着东宫的下人们行了礼,举止也算大方得体。 少帝愤然甩袖,大步跨入东宫,见母亲房门开着,径直走了进去。 刘成一众宫人早就听闻屋内动静,避得远远的。 此刻远远瞧见少帝,目瞪口呆,刚想开口叫住,却见黄袍一闪而过,转瞬已然消失在门内。 刘成那张老脸皱成了秋日的菊花。 进了屋,担心母亲受了委屈,少帝急忙唤了声:“母妃!” 床榻上的二人怔愣间,少帝已绕过云锦屏风,寻至内间,看着落下的绛绡床帐和地上层层叠叠的衣物,新帝窘迫得不知进退。 “出去!”一声怒喝如平地惊雷,惊醒了年少的新帝,慌不择路,竟撞上了紫檀花架,带倒了一盆怒放的蝴蝶兰。 暖帐中,静姝恼羞成怒,面色滴血,恨恨地咬上卫景辰的肩头。 卫景辰却食髓知味、意犹未尽,轻笑一声,附在她耳边低语:“下了榻,再给王妃赔不是!” 见到满面绯红、狼狈而出的少帝,刘成领着手下宫人,站立院中,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衣摆上的泥土。 少帝仰头望天,刘成低头看地,主仆间皆是罕见的沉默。 父子重逢这一幕,远不及卫越煦梦中那般温馨,惊心动魄之感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半个时辰后,不欲出门见人的王妃被梁王好劝歹劝带出了屋外:“莫非王妃打算一辈子不见人了?” 静姝心一横,重重地踏出了房门,嗔怪道:“郎君害人匪浅,我如今已晚节不保!” “王妃尽说笑,二八少女不及王妃风情妩媚,半老徐娘不及王妃明艳俏丽,王妃正值最瑰丽的年华,何来晚年一说!”卫景辰捏上她的柔荑,与她十指交握。 静姝被他哄得巧笑嫣然,眼眸一如水中弯月,勾得卫景辰非要去捞一捞,亲近一番。 第一百九十章、大结局 东宫正殿,眼见父母携手迈过门槛,少帝脸上刚褪去的红晕再度浮现。 卫景辰在静姝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些什么,静姝唇边泛着一丝窘意,故作镇定地看向旁处。 卫景辰却浑不在意,拉着她落落大方地在主座坐下。 少帝神色一凛,跪拜了数月不见的父王:“姑苏城外,是儿子连累了父王!” 卫景辰扶他起了身,面上如常:“你我父子,谈何连累。煦儿既已登基,父王与你母妃打算搬离东宫,回梁王府住下。你母妃不喜约束,这些年住在东宫,着实委屈了她!” 少帝心中万般不舍,抬头看了一眼母妃,见她低垂着眼眸,如鹌鹑般默不作声,只好点头道:“但从父王母妃心意!” “煦儿宽心,白日里,父王依旧随你上朝议政,待你大婚之后,父王便不再插手这朝堂之事。”卫景辰轻拍他的肩膀,“辅政大臣,你选得极好!” 许是看出儿子的失落,卫景辰又宽慰道:“至于你母妃,会时常入宫看你!你依旧是我们的孩子,并非孤家寡人。这点,不会改变!” 少帝心中漾起暖意,兴致勃勃地问起父王在江南获救之事。 谈及救命恩人,卫景辰才骤然想起,婉娘子已被他晾在东宫外久矣。 静姝亦觉荒唐失礼,带上少帝,亲自来到东宫外,拜谢婉娘子。 那靠在宫墙上的窈窕佳人,肤腻鹅脂,眉眼秀丽,朱唇含春,确是个难得的江南美人。 静姝深施一礼:“婉娘子大恩,非谢字可言尽!怠慢了恩人,还请婉娘子见谅!” 少帝也恭敬拜谢,方才自己着实失礼了。 婉娘子等到眼神空洞,终于有人记起了自己,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婉娘子并不掩饰地打量着来人,是位明艳丰泽的年轻妇人,笑如弯月的桃花眸,顾盼流转间皆是风情,一人便占尽了这世间半数的风流。 婉娘子看直了眼,半晌才欠身回礼:“当不起陛下和王妃的大礼。难怪王爷瞧不上婉娘,神仙妃子也不及王妃半分。” 静姝含笑,并不觉得她失礼:“婉娘子好性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恩人好生在京城住下,待我们夫妇替恩人寻得良缘。” “在江南时,便常闻京城多才俊,王妃盛情,婉娘却之不恭!”婉娘子盈盈一笑,福身谢过。 夜晚,静姝躺在卫景辰的臂弯里,温热的脸颊感受着他颈侧有力的脉搏,微凉的指尖在他胸膛轻点,喃喃道:“得亏了郎君的好相貌,一把年纪还那么招人稀罕。那位婉娘子想来就是看中了郎君的皮相,才服侍了郎君这么些时日。” 卫景辰将她额间汗湿的发丝别过耳后,捉住她的指尖亲了亲:“王妃慎言,本王此生,唯得王妃一人服侍!” “郎君今日甜言蜜语信手拈来,与往日很是不同,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静姝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眼睛。 卫景辰抬起脖颈,在她唇上轻啄了几下:“险些就没机会再与你说这些!静姝可知,在江南醒来,得知自己昏睡了近两月,我有多慌乱。” 静姝微怔:“郎君是怕宫中生变?” “非也,我担心回到京城,你又将自己托付给了许晏清。”卫景辰敛了神色,认真说道。 静姝恼羞成怒,有意气他:“郎君胡说些什么?便是改嫁,好歹也得等上些时日!” 卫景辰红着眼,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捉住她的手,咬上她的唇,下狠劲地咬,沉声宣示主权:“痴心妄想!我会好好活着,不会让旁人有半点机会!” 烛燃过半,风雨渐息,静姝赖在他的怀里,连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任他绞了热帕子给自己擦着身子:“真是的,明明是你开的头,反倒折腾起我来!” 背着烛光,卫景辰手中捧了个泥塑上了榻,静姝原本眯起的眼睛闪着光,坐起身来,惊声叫道:“皮老虎!郎君何处寻来?” “静姝竟识得此物。当日进姑苏城,便是打算给静姝带回些南地的物什。”卫景辰将那只皮老虎放在她手中。 静姝靠在他怀中,眸色深深,哀怨地说道:“可郎君险些为此没了性命。” 卫景辰轻轻吻着她的发顶:“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静姝教教我,这玩意如何玩耍。” 静姝抿唇一笑,熟练地拉着尾端的红绳,兴奋地看着皮老虎在塌上一边爬着,一边从肚皮里发出声响:“幼时外祖母给我买过一只,连花纹与这只也一般模样。” 卫景辰揽住她的腰肢:“朝堂和军中,我还有些人和事要处理。明年开春,便带你南下,故地重游可好?” “政事要紧,与郎君在一起,我无时不欢喜,并非一定要游山玩水。”静姝知他还要替煦儿铺平道路,不想他因自己分了神。 卫景辰却不愿委屈了她:“理顺些事情而已,并不麻烦。入了姑苏城才知,人家尽枕河、水港小桥多,是何般景象,难怪静姝喜爱凫水。” fantuankanshu.com 静姝笑了,想起上一世屋前的流水石桥,院中的古井枇杷,耳边似又响起了卖货郎走街串巷叫卖芽糖的声音。 二人聊了半宿,直到静姝沉沉睡去,不再答话。 半夜,静姝恶梦中惊醒,身后卫景辰紧紧贴着她的身子,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腰间,放柔了嗓音哄着:“静姝不怕,我在!” 静姝的心软作一团,上苍并未薄待自己,往后的岁月里再也不会孤枕难眠,满心欢愉地凑到他的怀里,又睡了过去。 启德六年正月,梁王府的管事忧心忡忡地看着王府正门的门槛。 每年过了除夕,府里宾客如云,青石地砖被命妇们踩得光亮。 正月里,是梁王妃不去医馆坐诊的日子,也是世家为子女们定亲的好时节。 自打促成了婉娘子和卫景良的姻缘,原本立志要做女华佗的梁王妃被迫抢起了月老的活。 京城世家、军中将领的婚事一半皆是梁王妃的手笔。能得王妃赐婚,实乃阖族的荣耀。 若论这其中最让梁王妃欢喜的一桩,便是亲子与周氏女儿的亲事。 两家儿女一早看对了眼,梁王妃只是欢天喜地下了道赐婚的旨意,兴师动众送去了许国公府。 启德六年三月初三,钦天监挑选的黄道吉日,兴国运,息灾疫,帝后奉旨大婚。 大殿之上,梁王眉目疏朗清贵,浅笑安然,却以袖口遮掩,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王妃的手指,想起了多年前泸州的洞房花烛夜。 静姝也不恼,在欢闹声中,若有所思地望着被送入洞房的帝后,浅浅又绵绵的笑容从嘴角漫延开去。 暖春暮光里,桃花悄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