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白日梦》 1 梦里花落知多少 刚洗完冷水澡出来就躺在床上,这几天闲得身体负荷不过来,全身累得很。外婆说是身上的懒筋抽了,懒虫啃噬了劳动精神,于是身体闹饥荒。我听了她的话后觉得还是及早睡觉吧,于是拿出手机就想按关机,手指都还没用力,婧的电话就打进来阻止了我。 我匆忙地接了电话说,大姐,你咋二十三点才来扰人清梦呢? 她跟我贫了几句才告诉我说明天不去看电影了,我郁闷得有种想要拿刀砍她的冲动,幸好想到她平常供奉我如观音才消了念头。还是应了那句讲出来既矫情又撩人的话:长夜,难以入眠。说到看电影,本来我是约渭城去的,可是他说已经跟朋友约好,就这么间接地拒绝了我。很讽刺的是连台风也不放过我,迫使婧和我不能出门,我只能躲在家发霉了。 这时,窗外飞进来的一只蛾子,它朝着我房间微弱黯淡的光管飞去,飞得很低,我没有弄死它。它怕是进来躲雨,停在那根一年没有擦抹的光管上乐滋滋的,想必灰尘已经在它的身体上扬威了,灯光反射使它在我眼中变成了一团黑影。我不禁对着窗外的雨点叹气,口中骂了一句该死的,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婧的电话。 听着了忙碌声,估摸那丫头已经睡着了。我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丫头,你就陪我疯一下好吗?高考完了。我躲在家里快要发霉,腐烂了。即使是与卿一同被台风卷走,吾亦无憾。 我等了很久仍然不见她回复,觉得她没有被我的真情感动,于是又再决定用苦情计,添油加醋地说一点内幕: 我认了是我有异性没人性,我知道渭城和朋友明天会去那间电影院,我已经很多个星期没有见过他了。你行行好陪我去巧遇下他,好吧?婧,我的好姐妹。即使你睡了,梦游时看见短信也要回复我啊。 我按了发送键,然后把手机抛到床尾就倒下睡过去了。下雨的天气总能使人睡得特别昏沉。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回到那青葱的年代,盛夏光年,我走在渭城的身后踩着他影子,一步一步,我那时就想,你怎么还不牵我的手呢? 那一年,我念初二,他念高二。阳光下我们身上穿着那件微黄带有褶皱的校服,走在操场上分外起眼。渭城总是走在我的前面,然后对我说,苏筱,你怎么总是走这么慢呢?他的话让我的笑脸在炙热的午后无限放大,我对他说,因为我想要你等我,你记得等我长大。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在等待的过程中离开我了。 我还是站在原地,那个盛夏光年,木棉树底下。 醒来的时候眼睛湿湿的,枕头也被濡湿了,梦境就像洪水猛兽快要从我的脑海中涌现出来,仿佛它们都会来到我的眼前。我的心又开始痛了,每一次梦见过去我都会心疼,有时候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我的青春,如我所梦见的男生一般,已经变成了过去时。我多想他会出现,然后告诉我,过去时只会用在英语语法之中,而我们是没有所谓的过去时,所代替的是将来。 但生活嘲笑我,在我们之间也没有将来时。 天还没亮,我躺在床上,脑海里浮起一场旧电影似的画面,是三年前的课桌,桌子上有一团揉皱了的纸团,上面用圆珠笔清晰地写着:渭城,我真的很喜欢你。写完,我又把纸条揉皱扔在桌面上。那时我倔强地坚持着,不让别人发现我对他那独特的情感。我一直以为他是知道的。 初三,填报志愿的前几天。我特地问了渭城他会考什么大学,他说z大。于是我就毫不犹豫地跟爸爸讲我要去g城念高中。出乎我意料之外,爸爸竟然惊讶了一下,就答应了。我想离乡距离g城不太远吧?可是,我却离渭城很远。 中考前一次平常的电话聊天,我才知道渭城报z大的其中一个原因是那个他爱的女生也报了z大。顿时我就说不出话来了,眼泪像河水般从眼眶内流淌出来,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他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再回答,挂了电话。 不过讽刺的是那个女孩没有考上,反而考去了上海。 想着往事,我再也睡不着。淅沥沥的雨声直至天明也没有停止,寂静的感觉让我倍受孤独,家里的电灯没有熄灭,开了一整夜吧。我抬头看了看那只飞蛾,它仍然栖息在那里,不会动了。我关了灯,窗户外的一切事物都是凄惨的灰白色,破陋的云翳遮蔽了太阳。天穹快要沉下来了,雾气湮没了远处的景物。 我用一条小棒子触碰着飞蛾,它一直没有动。像冬眠一般,睡了。我想,它也许死了。其实生命和爱都太轻了。 直到窗帘掩不住阳光,我才坐在床上伸懒腰,然后万分不愿地起来了。 洗漱过后拿着手机就往婧家里冲,她没有劳动人民勤劳,竟然顶着一头乱发过来开门。我一脸惊讶,用极其悲凄的眼神看着她,混合着琼瑶剧的动情语气装贤妻良母道:“孩子,你怎么了?如此狰狞的面容真让娘我悲凄落泪,熊猫看见你都自认惭愧!”然后毫不客气地进屋,脱鞋,锁门。 婧还沉迷在睡梦中没有完全醒过来,打了一个呵欠,对我的表演毫无反应。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指了指家里的花瓶,又睡过去了。我看着花瓶里已凋谢多天的花,残花落叶呈土黄色,就像眼前的她。 我摇醒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想不到她拿我的手当成是枕头,用它捂住自己脸,小小声地哭泣。我手掌上的骨头都似乎能刺伤她的痛处,我不敢动。那咸湿的暖流痒痒地从我手中滑过,我没有再问,抚着她的背。她说:“苏筱,我又不是跟徐夕有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筱,你不明白。看见那花了吗。他追了我一年了,每个月都会有一束花,可是昨天他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放弃我了,他说他以后也不烦我了。我好傻,为什么我要等他不爱我的时候才喜欢他?” 她喃喃地说着,像是一个说故事的人。而我眼前,是一朵凋零的花。我不知道哪位作家曾经说过,女人必定要用爱情来温存才能保持最佳的状态。那时候我就想,难道女人是玫瑰花,或者是一盒罐头鱼? 除了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只能拉着她去跟徐夕说清楚了。我拨通徐夕的电话问他现在是不是在离乡,他说是,但是明天就会回g城了。 我想,婧,徐夕还是爱你的。否则怎么会高考完了特地来一趟离乡对你说一句这样子的话呢?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猜测,只跟她说我约了徐夕在你家下面的馄饨面店。 “我不去。” “不行!你不想弄清楚他还爱不爱你吗?” “那你跟我去。” “关我什么事。你自己去跟他说清楚。” 她被我半拉半就出了门,换衣服照镜子时抱着头大叫了一声:“镜子里这个活像女鬼的是谁?”我无奈地回答了她。眼看她要晕过去,我飞快地拉开了她,像主人一般踢了她出门口。我告诉她,你不给我拐回那个痴情男你就别回来了。 她没有微笑。 无奈地帮婧整理房子,看了看手机发现已经是电影落幕的时间了,这个时辰大概渭城也约会回来了。其实我经常装像碰巧遇见他,然后用调侃的语气对他说,你看,我俩多有缘分。如果是以前他还没用女朋友的时候,我会告诉他,我们这么有缘分,干脆就在一起吧。可是每次,当他的女朋友用仇视的眼光看着我时,我就匆匆地从他眼前走过,甚至不敢打招呼。 房子在我的努力下变回原来的样子,这样的整洁让我觉得日子好过一点。我离开了婧的家,在大街上游荡。让决定上一辆公车,站牌上写着终点站“离乡电影院”。公车行了多久我看了多久的海。 离乡的海,一直都是这么美。离乡唯有这条大马路,马路都是沿海,能看到远处的船只,非常惬意。公车里有许多看海的旅客,可是他们都关着窗户。从海上吹来的风不能把他们头发吹乱,从海上咆哮的声音不能为他们演奏天籁之音。我问旁边的男生,能不能开一下窗。 他对我笑了笑,说:“小姐,外面是暴雨天气,雨会打进来的。” 我无奈地看着他,说了声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失落的眼光感染了他,他真的打开了窗户,并且把手放在了窗边,把身子往窗户边倚了倚。雨滴没有打湿我的衣服,因为他的身子和手帮我遮挡了所有水。海风吹动我清爽的头发,我拿出背包的速写本,临摹海上的风景。还有这个像背景色般的男生。 “你来离乡旅行的吗?”我问他。 他笑了笑,眼眸里只有窗外的一切,坐在他旁边的我似乎不在他的世界里。“我只是来见一下我母亲。”他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再也没有问他什么。他下车的时候把窗户关上了才离开。坐在车上,我仿佛听见了波涛声,海水拍打岸边的声音一直震撼我的内心,我感觉它也是活力地跳动着,我用右手轻轻地按住了左心房,小声地问,你到底是不是有生命? 半个小时不够,司机就把车子稳稳地停在电影院的门前。 下了车,我打着那把透明的伞。从伞内看天空仍然是灰白色的,不同的是多隔了一把伞的距离罢了。可是当我回过神来,渭城竟然站在电影院的门口,他似乎站了很久。那时,我的脸上肯定带有红晕,因为我始终这么傻笑着,对他傻笑地跑过去。他凝视着我,是那么复杂的眼神。其实,我是从来都没有看懂他的眼神。 “渭城,你的朋友走了?你没有带伞吧?幸好我来了。”我用手指了指我的伞,这时清风拂过我的脸,黄昏也似被我带来了,感觉自己脸上一片红晕。 渭城的笑容永远是那么温柔。他接过我手中的伞,然后小心地收起,伞上的水滴亲吻他的每一寸肌肤。他对我说,他的朋友刚刚离开了,反正我也要看电影,他就陪我看一场吧。他的话让我很欣喜,这是雨天给我的唯一的惊喜了。看着他站在售票窗买票,我好像喝醋呛到般,鼻子酸酸的。但我的嘴角却扬起弧度。 那时,我就知道了,有些人是不能够忘却的,比如渭城。雨水淌过这个初夏唤醒沉醉的心灵,数着梦里花落知多少。其实,我一直在凤凰花开的路上等待你。 播放厅里的气温竟然比初夏的雨天要暖和。我喜悦地坐着看宽频上的画面,可脑海中还是我旁边坐着这个人的脸,我偷偷地瞥了他一眼,他还是那么地认真。可是当我第五次、第六次瞥视他的时候,我发现他手机闪烁着光,拼命地震动着,他紧紧地握着,但他厚实的大手也无法掩盖这刺眼的光。 其实我知道的,他想要维护和我独处的那么一点点时间。 我悄悄地对他说:“你手机好像收到sms了。” 他仍然倔强地看着荧幕上的画面,没对我说什么。可我知道,他仍然很在乎。我抢了他的手机,看了看。原来是宁晨的电话。他爱的那个女人。 第二个念头是,按下接听键。递到他的耳边。 我对着他笑,然后起来。从席上扬长而去。我觉得世间没有比这个动作更潇洒的了。潇洒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没有走到了厕所,双手扶在洗漱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黯淡,再也没有比镜子里更难看的女生了。 用齿尖顶着自己的嘴唇,感受到那一丝痛楚,我再也哭不出来了。我知道,哭的人不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而需要一块镜子,看一看自己哭泣的丑样,那究竟有多么可笑。 当我出去的时候,电影仍然播放。可是我隔壁的座位,却没有人了。我自嘲,他肯定去找她了吧。然后坐了下来继续看剩下的剧情,可是在电影院里有谁知道我此时的神情,他们只沉醉在爆米花的碾碎声里。 电影的剧情,我没看进脑子多少。我只看了结尾,男主角永远离开了女主角的生活。这样的剧情我不想上演,因为我一直习惯喜剧收尾。我喃喃地对自己说这么几句话,想起了陈奕迅曾经黯淡而嘶哑地唱《淘汰》,自己也被淘汰了。 苏筱,如果你不好好地跟上来,我走多远你都不知道了。 不会的!我知道你肯定会等我的。 只是多少年前的话了?真的是你说的吗?为什么我想起会如此地陌生。 离开电影院的时候我拿手机看时间,手机显示:无声,你有11通未接电话。我知道都是渭城打的,他想要知道我在哪里。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接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扬长而去,碰巧这除了对他表白之外我找不到任何借口,所以我选择了关机。 回到家的时候,衣服已经全湿透了,我没理。 2 你能帮她画一张笑脸吗 人就是为了捍卫自己仅有的灵魂而生存着。 但我不想负担太多,包括亲情、爱情、友情,或是我的梦想。我奋力地想让自己脱离苦难,好过一点。林在就是因为带给我无法摆脱的宿命感,我们才会落得如此田地。 孩提时期,母亲看我的眼神里充满鄙夷,她说我不可能得到幸福,因为我太自私了。我会不留余力地免除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责任还有一些唯心的负担。她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丝不挂的狂妄的我。 我站在她的面前不吐一字,直到她失望地走开我才离去。其实我的心里是害怕的,所谓的责任和感情给予我太重的负担,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匹被万人骑着的马,跪在地上无法奔跑。梦想这个词也是这样的。 高中时代,父亲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让我想,那时候我身轻如燕。轻易取得的成绩,即使不算顶尖,也足够让我凭借它而被称赞。站在黑板前的老师很喜欢问,你们的梦想是什么?他们就拿着一大叠试卷放在面前。然后老师的视线就划过我,点我站起来回答。我冷漠地告诉她,我没有梦想。 她的眼眸里有我熟悉的失望。 林在也问过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梦想,为什么没有感情,他痛心地说,你现在才二十岁。我回答他,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因为自从我出生,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沉默了,然后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有的。 你只是没有找到属于你的救赎。 他的话总是让我感觉烦恼。无论我多少次反问,我还是想不通我的救赎是何物。但是我内心深处告诉我,也许它是艺术。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我才意识不到这种重量感的存在,身体如虚脱的云朵,漂浮在天空中不知黑夜天明。我听见草原上绿草拂动的声音,它们相互拍打着,像是我心中的涟漪。 但是,我仍不敢把它划分成为梦想,因为梦想太轻,也太重了。 我跟林在始终差太远了, 第一次百度他是我在z大的图书馆找到他的摄影集《to be change it》,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在搞摄影,我只明白他懂得艺术,更懂得画画,还是我的大学导师。百科上面写有他的资料:林在,z大,香港中文大特别讲师,美国伊卡玛大学博士学历,曾赴多国交流演讲,著名摄影家。 这让我很吃惊,那天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从来不跟我说他的事,他特别低调地,风平浪静地,温文儒雅地告诉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梦想离他很近,触手可及。而我的却如此之轻,过去凌微微还说我配不上林在,而那天我才知道,我真的配不上。 那晚,他上来我的公寓。我一开门就迎来他的怀抱,还有炽热的吻。午夜,我躺在他臂膀间,我的身体很累,却又失眠了。他感觉到我在他那臂弯中沿着弧度蠕动,揽紧我问,你失眠了吗?s。 你到底爱我些什么?我不答反问。 他沉思了一会儿,告诉我,可能是你的画,也可能是你这个人。 我继续追问他,如果我不会画画,那么你还会爱我吗? 他思量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如果你不会画画的话,我大概不会爱上你。他肯定地说,这语气无疑是海浪给礁石巨大的冲击,我觉得浪花洒满我的脸,于是挣脱出他的怀抱,跑到盥洗室。也许,在我的生命中,画画就像是一根根透明的丝线,捆扎着我的心脏,形成我生命的共同体,这也让我缺氧。 林在就有这样的魔力,使我对绘画进行无言的反抗,他的话永远是一句透明对白。轻而伤人。我打开了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自己的脸,它依然苍白,麻木不仁。我只是林在不会跟过来,他一直是那么无趣的人。 比较不开心,像是被自己的梦想开了一个玩笑。但我依然走出了盥洗室,林在没有睡,他仍躺在床上注视走出来的我。他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是梦想把一个完整的你制造出来,没有梦想的你,就不是你了。你觉得不是你,值得我爱吗? 我说,我不知道。我仍然处于迷茫之中。 他想问题的时候总是习惯微微地眯眼,眼睫毛偶尔会碰到一起。他坐了起来,倚靠在床头的靠枕上,点燃了一支烟,招手唤我走过去。这种烟雾袅袅的场景会让我觉得沉闷甚至是窒息,当我仍然乖乖地走到他的旁边坐下。他的手用力搂住我的腰肢让我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口中吐出一圈烟雾,然后炽热地亲吻我。 我告诉他,我最讨厌你这样。 他说,女人不是越说讨厌就越喜欢吗? 我告诉他,那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不是我。你让我承受了巨大的压迫,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烟味。 他仍旧低沉地说话,让这间小公寓听起来更加宁静,我抚摸他的喉核,它像是一直沉稳的蜗牛似的蠕动着。他跟我说,不,你是喜欢的。你比我更加迷恋阴暗。你把我拿回来的红酒当水喝,把咖啡当止痛药喝。把我给你的玫瑰泡酒,把我的香烟燃起当香薰,s,傻孩子,你比我更加沉沦。 我无法接受他此时此刻地看穿,这令我比在他眼前脱光衣服还更加赤裸裸。 他对我说,你就如狂风冰雪般凛冽。他们外表所看见的文静的你,却不是真正的你。s,你无法逃脱你内心真正的自己。 我讨厌画画,这夺去我人生太多东西,我能感觉它给我带来的万劫不复。我对林在说,他听后就笑了,仿佛在告诉我这些想法只不过是一段笑话。我跨过他的脚,坐在他的大腿上,凝望着他的眼眸,我对他说,我是认真的。 他把烟放入了银白色的烟灰缸里,让它熄灭最后一丝光辉。碎末跌落在烟灰缸中,告诉人它的沉沦。 而它也告诉了我,我真正的沉沦。 林在,你知道吗?曾经有一刻,我真的沉沦在你的给予我的感情中,那儿有我对画画的热情。可是冬天一来了,我看见世界大部分在膨胀,就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场苦难。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你,这个答案,似乎我都不能回答。我只是很想跟你分手,可是我不知道为何想跟你分手。 ——s 节气白露的到来让我想起,是我离开林在的第一个星期,自从跟他摊牌之后,他并没有再来找我。这竟然没有让我感觉轻松,而是有种挫败感。我依然把自己当成他的生活必需品,而没有想到还有替代品一说。 我无法忍受这种烦躁的心情,特别是在古典乐理课上。书本上的东西仿佛变成了一只只青蛙,跳入我的脑海中,蹦蹦跳跳,扰乱我的每一颗神经,这让我想要抓狂。可这不是最让我无法忍受的,让我真正爆炸的是凌微微。 自从教授开讲之后,她就一直坐在我前面讲乱七八糟的东西。围在她四周的女生都参加了这个聊局,她们说话的内容我听得不清晰,偶尔会提及我和林在的名字。我瞬间就感受到了话语中对我的攻击。 你知道她吗?坐在我们后面的s。听说她跟教授有一腿。 丫的你别无知了,人家都不知道跟多少个教授有多少腿了,现在才知道?否则她怎么爬得那么高。 我听说她是搞艺术的,出了本画集叫什么。 画集?那恐怕是偷偷拿了别人的作品吧,你看看她那样子,平时一声不吭,毫无建树,能画些什么?老祖宗的儿子就行。 凌微微那攻击的话语曾经在我的心中镀了一层钢,它如防弹衣似的保护着我。我曾安慰自己,她只是头脑单纯,犯了女生之中的通病,也不构成什么巨大的危害,我不必浪费无用时间与之争论,但她竟然在我的钢铁薄膜掉落之际,落井下石。 我愤怒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脊椎骨,她转过头来,轻蔑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事吗?她问,其实我希望她的嘴巴可以在这一两秒之内腐烂掉。 我想说,你他妈的可不可以给我闭嘴。我把所有的愤怒都包含在一句话中,说完才缓过神来,凌微微也不是没见过女生发怒的人,她笑得更加狂妄,但在我眼中她仿佛是屠宰场里刀下的一只单纯的猪。 如果我得罪你了,你大可以提出来。否则你不要这么嚣张地针对我。我对她说。 你这个婊子还怕别人说吗?瞧你,脸皮厚得跟砧板一样。她从桌子底下深处一只手,狠狠地掐在我左边脸上。我能清晰地认得这种痛,皮肉与皮肉之间的挤压,连卑微的细胞都哭了。我瞪着她,背起画板就离开了。我不知道教授是否有看见我的离开,但是我无法忍受跟凌微微呆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刚踏出学院一分钟不够,徐夕就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问我为什么离开。我告诉他说我心中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世界上有很多人无知地、无聊地取笑我,我无法在这缺氧的世界里挣扎下去了。他也知道我的事跟凌微微有关。 他回复我说,你不要想太多,她们只是嫉妒你罢了。 我一边走在大榕树下,一边读他给我发的每一个字。心中还是不能抒怀。我的指头在手机键盘上快速地按着:女人有一点是最无知的,连她们自身都不知道,那就是你所说的,嫉妒。其实在女人自己的词典里,永远没有这个词。她们总能在别人的词典中轻易地翻过这个词。而我此时也是这种女人中的一个。 我的信息还没有发出去,一个女生站在我的面前,她兴奋地看着我,犹如一条奔向大海的海豚。 她问我,同学,请问你这本画集在哪里买的? 其实我还没有从黑洞里爬出来,她就站在洞口等着我了。那时,阳光刺眼,万物俱生。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画集才回过神来,礼貌性地笑一笑,但这并没有驱除我心中所有的阴霾。她像是小孩拿到一百分在老师面前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她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呆滞了很久,她身后的舍友都等不及了,跑上来催促道:苏筱,你不是说跟我们去过白露吗?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 你不知道这给我多大的听觉冲击,苏筱。 白露,又是这个节气。我忘记了究竟是多少年前,爷爷奶奶还存活的时候,他们陪伴在我的身旁,那时候的我不是现在那个冷漠自私的我。他们会陪同我站在大海旁唱歌,迎接新的一年春天。在那片土地上,植物和人类一样幸福,土地和人类一样幸福。 走出z大,我来到了海印桥底,这里能看见不远的珠江之景,时常有人和车走过。我坐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摆好我的画具。这边还有不少摊贩,有卖菠萝蜜的,有卖烧烤的,甚至还有卖儿童启蒙玩具的。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下课了,于是给徐夕打电话。他问我在哪里,我告诉他我在海印桥底下摆摊,就像那时我们在香格里拉的样子。他立刻就笑了,然后问我,海印桥那边白天也有人吗?我告诉他,有很多摊贩,估计平时也挺多人经过的。 他听后更乐了,笑着说,看来那边的城管不打人。 我也笑而不语,然后扯开话题,那是我刚刚想起的东西,我告诉他,其实我告诉过你了,我对自己无法完成的东西一直存有偏见。比如画画,我爸爸一直无法完成的东西,我肯定没有办法做到的。所以,我不想要花太多力气追逐。 他似乎早已习惯我情绪多变时的疯言疯语,语气突然温和下来,对我说,s,你现在所承受的,是大部分人在生命中都要承受的。你很想放弃,可是你又放弃不了,这个梦想就像是梦靥般折磨你。这就好像你去一个地方,那里都是过街老鼠,你会想到什么? 我说,肮脏? 错了,是杀鼠剂不强。总不能在毒死老鼠的情况下,把人也毒死吧? 我说,徐夕你的话太深奥了,我讨厌跟像哲学家一样的人说话,不是世界观,就是方法论,烦死了。 没错,我遵循的就是客观真理。对了,今天晚上你能出来一下吗?八点钟到西岸,有人想要见你,就当作是帮帮我。 我无法拒绝他的话,这似乎像一根绳索般不自量力地套牢月亮,然后被月亮催眠了,无意识地往前走,那时候我不知道,s,那是别人为你所特造的一条充满苦难的道路。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徐夕,一个男人就向我走过来,他坐在我的对面,示意要画一张画。我赶紧打断了徐夕,不好意思,我有客人了,要挂电话了。 对面的客人问我,小姐,你能帮我死去的妻子画一张笑脸吗? 3 生命中无法承受的轻 有的人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刻都没有笑过,这永远是他身边的最亲密的人的遗憾。客人对我说,他的妻子生平很少笑,她的笑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妻子临死前的一脸苍白的表情,他对我说,请你帮我画出她的笑脸,我想要永远保留她的笑脸。 我问他,先生,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他说,有。虽然只是假的,但是我仍旧相信,她想要笑的,她是幸福的。 他的话感染了我,我很认真地帮他画了那个照片里的女人,还给她赋予了一个美丽的笑。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就像是彩虹桥,让我感觉到幸福的存在。突然,我真的感觉没那么悲伤了。画画真的能让我免除负担飘起来。 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香格里拉。跟徐夕一起,在街头作画。当然,他不会画画,只是我在画,他在一旁围观。在他的带领下,围观的人很多,这让我无比的自豪。这位先生拿起那幅画的时候很开心,立刻亲吻了一口。 我急忙地告诉他,颜料还没有干透。 他说没有关系,他此时看见了妻子最美丽的样子,已经忘却一切了,他感谢我肯帮助他。他正要掏出钱包,我制止他,说,真正美好的作品是无价的。他看上去很激动,谢过我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拿回那张照片。 我的心情大好,这个下午的生意也相当不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钟了,我拿出被我调成静音的手机,里面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徐夕打来的,另一个是林在打来的。我取消了显示,疲倦地躺在床上。 从床上抬头看着这里的天花板,有种晕眩的感觉,让我沉睡下去。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我想起徐夕之前的话,立刻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裙,往西岸奔去。我进门的时候,还没有看见我,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想起来了,她是徐夕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她对我是敌意还是善意的一笑,我也回赠她一个笑容。她不再看我,走到徐夕的身前拉着她唱情歌,我也无聊,虽然很多都是我的学长或同学,但因为林在的原因,我在班里的风气不是很好,他们都不大喜欢与我接触。对面坐着的苏筱跟我向我招手。 我见徐夕已经唱好了一首歌,我便走到他面前跟他打招呼。他跟我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婧。 这是我第三次与她对视,她有一双稍大的眼睛,睫毛很长,身上有一股徐夕的迪奥香水的味道。我不是特别习惯她对视我的眼光,总感觉那里有我不知道的深邃。 我递出右手,对她说,你好。 她似乎一瞬间变得温柔、美好。连忙握住我的手就说早已经听徐夕提起过我了,很高兴见到我。我附和着笑,也没跟她再说话。婧拉着徐夕到一旁跟学长们闲侃,我便找了一个少人的角落自个儿呆着。 这就是他们所认为的文静的我。我只不过是有太多东西放在心中,没有办法表达出来。总觉得我告诉自己的话,永远比告诉别的人多。 这时,苏筱走了回来,我告诉她,想不到能在这里再次遇见你,这让我很惊喜。 能在这里遇见你,我也很惊喜。苏筱对我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使我瞬间没有了陌生感。本来我还想跟她多聊几句,可是婧过来把她带走了。这个晚上,我帮苏筱解了一个困局,唱了一首歌。 比较阔达的一首歌,但是不怎么符合我的心境。我不知道后半夜我是怎么在西岸睡过去的,也许我没有睡,只是坐在沙发上很多人在唱歌、喝酒、接吻,看得人麻木不仁。我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颓靡。 深夜的时候,台上有一个人在唱《说谎》。是林宥嘉的歌曲,最新推出的那时很多人都在唱,林在的手机里也有这首歌。只是后来我觉得太悲伤了,私自把它删除了。唱的那个人是苏筱一整晚都很在乎的男人。 他是把女友送回家再倒回来的。他唱完那首歌来到了苏筱的旁边,把他的外套紧紧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凝视她很久,眼睛眯成一条缝,眉毛也皱起,后来一瞬间他表情突然放松了,或是突然释怀了,他拿走了那件衣服,把旁边放着的一件不知道是谁的衣服盖在苏筱身上,缓缓离去。 我看得挺疑惑的,他是那么多变。 清晨离开的时候,苏筱也突然醒来了。她问我是不是要走,然后就跟着我走了。我没有告诉她,关于昨晚看见的事情,因为我没有把握,可能一句真相,会打乱这里所有人的生活。苏筱说,她住在z大靠近东校门的宿舍楼,要我有空去找她。 我答应了她,然后就一个人回家了。 走到公寓门前正想要开门,身后就传来一把冰冷的声音,他问我,s,你昨晚去哪里了?这把熟悉的声音使我心中一惊,仿佛心就突然涌现了一下似的。钥匙突然啪一声地掉在了地上。我不敢回头,可是他硬把我转了过来对视着他。 没错,是林在,他不是在香港的吗?为什么是林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他冰冷的眼神,我突兀地问。 “你为什么凌晨才回来,昨晚去哪里了?”他不答反问。 “没有。我知道下楼买早餐。”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 他冷哼了几声,强势地握住我的手腕举到我的面前说,“s,你的谎言什么时候变得怎么没水平?早餐,你所买的早餐呢?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的语气带着嘲弄。无论是变得多么聪明或是愚蠢,他都能轻易地看穿我。 “你信不信不关我事了。”我甩开他的手,然后蹲下来捡钥匙。直到我打开门,他仍没有放过我的打算,他握住了门,然后进来了。 我本来推着门极力不让他进来,但终究比不赢他。他进来之后就把我按在墙壁上,手臂抵在我的胸前,一只手撑住墙壁,让我动弹不得。他的气息就像是恶魔的羽翼一般包裹着我,我感觉到窒息的难受。 他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趁我还有耐性之前,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他的语气很冲,他仍然像一只野兽似的,眼睛里布满了怒火,似乎要想把我烧成焦炭。处于下风,我把语气软了下来,对他说:“我真的去买早餐。” 他继续嘲笑我,然后用食指拂过我脸上的轮廓,告诉我:“你这美丽的容颜,我是多么想毁了它们。该死的,s,你赢了,你赢了所有。我在门外等了你一个晚上,你回来只告诉我你去买早餐?呵呵,你为什么不找一个更好的借口敷衍我,还是你连敷衍我都做不到了?” 我问他,林在,你不是不爱我吗?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回来纠缠我? 空气停滞了很久才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对!我不爱你!可是你赢了。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从香格里拉回来你就提出跟我分手?s,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能让我爱你?” 他的话足以让我流泪,可是我并没有,从头到尾我只是一直呆滞地看着他,直到他恢复理智过来松开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把行李带走,我看见摆在大厅上显眼的行李,立刻拉下楼找他。 他似乎走了很久,但是我仍可以在第一个路口看见他,因为他似乎走得很慢。他回头看见了我,叫了一声,s。 然后他看见了我手中的东西,眼神似乎黯淡了下来。我想我应该是看错了,他怎么会突然这样呢?走到他面前,我把行李箱递给他,然后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太像平常的你。 他的声音仍旧低沉,他问我:“你就这么急切地想让我滚出你的人生吗?”我知道他是指行李。我低头想了一会儿,在胸间聚集起一鼓勇气,然后抬起头对他说,我们都返回到自己的航道上了,还是走得不留痕迹好一点。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我转头离开,默默地对自己说,这一切都将要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已经摆脱了极度压力以及痛苦的爱情,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中。我执意地离开,仍旧能感受背后那阴暗的的气息。我知道他仍旧在那里。 即使离得很远,我还是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林在,这不是我的矫情与憋屈,也不算是我的执着。而是我一直是一个相信宿命的人,我们的关系太过于疯狂与炙热,是我没有办法承受过来的。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就是一个脱离学习、兴趣、生活、爱人的女人,唯有这种无拘无束的脱离才让我好过一点。 没有人知道,1997年,我六岁,我的父亲去了美国,那时候母亲、爷爷和奶奶都在祖国生活。父亲一走就没有了下落。他抛弃了我,抛弃了整个家庭,抛弃了他所有的责任。我那时候揪住他衣袂问他为什么去美国,当时他的回答我至今都记得。 他说,他想要回家,他的事业才是他的家。也不是美国有那么好,只是那里有他所向往的。他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多少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母亲时常会讽刺我,她说,s,你看看你,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都与你的父亲一样。你继承了他的没心没肺,终究也会逼迫逃离这一片黄土,走到一块荒漠度过你的余生。 我那时候觉得,除了我的爷爷奶奶,我一家人都是些疯子。 而这些事,我没有对人说过,即使是林在,我也一言不吭。 4 我的初恋死在了海边 睡眼惺忪,天已微亮,荧光的闹钟上显示凌晨五点钟,心中惊讶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试过如此早起来。我没有去洗刷直接开了电脑,高考成绩原本前天已经出来了,可是固执而胆小的我一直没敢看。我先是打开了博客,在上面写了一句话:现在是五点钟,我正要去看高考成绩,在的人请给我勇气。然后我自嘲一番,这么早怎么可能有人上博客看东西。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真的有人立刻抢了沙发,他说:楼主,你快快看,看完我带你去游戏。 我顿时心情好了不少,打开了查询网址。很紧张,输入个人信息的时候让我有点颤抖,看着页面打开我迅速闭上了眼睛。 历史上最光辉的成绩。我凝视着屏幕,有点难以置信。这下子可以报考北京大学了。我立刻给渭城打了通电话,电话嘟了很久才接通,我笑着想他肯定在睡觉。听见有点懒懒的声音,我立刻兴奋地说:“渭城,我刚刚上网查了成绩,657分!太高兴了!迟些日子报考学校,北大的分数线我达到了,如果报会有风险吗?” 电话的那边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苏筱,我们晨跑吧。老地方。” 挂电话的那刻无比高兴,顿时忘记了所有的悲伤。原来突如其来的好成绩会有这功效。 我走到海边,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错过了看日出的最好时刻。潮水浸湿了我的鞋子,地里的沙把我的脚微微陷入,我提起脚再深深地踏入看着自己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感觉自己的存在。这时周围的树上传来夏虫的啭啭声,配上海水击上岸的泠泠声,实在是一首不错的夏日之歌。我见渭城迟迟未来,我就在海的附近走走,海附近的公路上,车子依然那么少。 公路的那边是一大片田野,田野的中间有一个浅塘,还有一些晨起的小朋友在浅塘边抓小鱼。我看着他们拿着筒子和渔网提起裤子在捞鱼的样子,实在逗趣。 怎知有一名小男生不小心脚一滑,噗通一声掉下水了,全身都湿掉了,可是他不介意地从浅塘走爬上来,抱着另外几个男生微笑地说道:“大家是哥儿们,要同甘共苦,分甘同味。”听得我嘴角上扬。可是他的小伙伴却不理他,避开他。结果所有的小孩都脱了鞋和裤子,穿着小内裤跳入水中摸鱼和石螺了。 看着他们玩的乐趣比浅塘中的鱼还多。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童年。 “很喜欢这种情景吧,怀念吗?”这时旁边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渭城。我转过头看他,他仍然伸出双手捂住我的眼睛说:“猜,我是谁。”我心里大快,骂了一声幼稚,然后用手拿开他捂住我眼睛的双手,转过身看着他。 我对他笑了笑,说:“你不觉得你这游戏幼稚了一点?” “可是我们小时候就这样玩的。” 这时晨光照射在我的脸上忽红忽白的,海风还没学会海水那一套,冲刷世间的声音。 后来,我们都笑了。 这时渭城指了指前方的公路示意我们像小时候一样晨跑,我没反应过来他就跑开了,我一边大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追着他,这时的马路一辆车都没有,只有我们的说说笑笑。 公路沿线,他跑得很快,我跟不上他。于是我拉住了他的衣角。他毫无气喘地对着海大喊:苏筱,我要回g城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你意思是要我报考z大吗?”我也学他的样子对着海大喊。 “是啊。你就跟我呆在同一座城市吧!” 我们曾经就是如此。呆在木棉树下望着对方,呼吸相同的空气。此时此刻在我眼中,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变化。你仍旧是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是我的少年。你只会走在我的前头,每天想办法捉弄我,逗我开心。 那棵木棉树到底开花了吗?我依旧能想起去年它光秃秃的样子,有点儿难过。 我的青梅竹马,你的心中到底是否有我? 我还沉溺在海涛声之中,望着渭城的脸。他依旧如此清新,美好。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改变。这时,海鸥的一声嘶哑的叫声唤醒了我,我看见有一个人朝着我们这边跑过来。 她的高跟鞋深深地插入沙子里,仿佛想踩碎这里所有的贝壳。我听着那贝壳破裂的声音,突然觉得这是一场灾难。我别过脸去看渭城,他也看着那个女生,忘记了说话。这种沉默的氛围让我觉得很阴暗。 她越跑越近,面容愈清晰。我认识她,宁晨。虽然我没有好好地跟她接触过,但却认识她,因为她就是渭城的女朋友。我不知道她如何得知我跟渭城的老地方,更不要说找到这里来了。我用悲伤的眼光看着渭城,可是他却没有注意到我。 为什么你就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呢? 宁晨的长发飘飘,皮肤和浪花一样白,十分动人。她一道来就飞快地扑入渭城的怀抱,就这么急速,这么有力地抱着他。 我愣在一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女孩子细小的声音像袅袅青烟一般温柔优雅,她说,渭城,你要回g城了吗?刚刚朋友告诉我,你今天就回去了。怎么会这么急? 她的双手再把他抱得实在,就连风也好像挤不进他们的怀抱。 她的言语动作让我不自觉地退了两步,那泪眼汪汪的双眼让我觉得动容,如果婧在这,她肯定会讽刺地说,渭城,你怎么找了个这么柔弱的女朋友啊?就像古代站在青楼门前接客的姑娘,一看见男人过来就软了身体,依靠在男人的身上,连声哎哟哟像做爱一样。 我知道她就是他的女朋友。渭城用眼角瞥视了我一眼,手依然抚摸着女孩的头发。突然我好恨,我好恨此刻自己站在他们的旁边,就像是一个不相关的陌路人。像看热闹似的看着周围的情侣,心中浮想联翩,然后默默地走过。 “恩。因为我知道你知道我回去的事肯定会伤心,所以没告诉你。” “渭城,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的不是吗?虽然我们隔着一个城市的距离,隔膜总会消除的不是吗?如果你回g城,那么我留在离乡也没什么意思了,明天我会回上海。”女孩执着地说,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小晨,你不能任性。你忘记了这次回来的目的了吗?如果今天你回上海了,你的家人怎么办呢……”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女孩就挣脱了渭城的怀抱,把目光转向我这个像过路人的木头。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像一个被抢玩具的孩童般,用霸道的声音对着我说:“你就是渭城的青梅竹马?怎么你会跟渭城在一起?” 我听见她的话,觉得很可笑。 “既然你都知道我是他的青梅竹马,我为什么不会跟他一起?”我跟她说话的语气带有一种轻蔑,而这种轻蔑只不过是微风,因为我不想渭城感受到我的心思,我想不到的是渭城示意我不要说话。 他抱着宁晨,想要跟她解释。可是她却再次挣脱了怀抱,然后向我走过来。她不客气地拉起我的手,就像是想把我永远扯走般。她把我拉到了远处,离渭城有一大段距离。若她现在把我踹下海,再大喊一声“婊子”,我敢肯定没有人知道。 我的手肘似乎被抓得有一个红色的指印,它在拼命地喊疼。可是我仍然跟着她走,没有说过一句话。 海水依然跑上岸,把我的小腿都浸湿了。 我甩开她的手说,有话直说。 她轻视地笑了笑,然后才挑明了跟我说:“苏筱,看你这么快言快语就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天涯何处无芳草,粘着渭城有那么好吗?” “近处芳草好比天涯处。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决定不再压抑我的心动,反正在这里怎么说渭城也不会知道。如果这时我不学会保护自己,那么我永远只能受欺负,受折磨。 这时的她完全没有了天使样,眼睛里也没有泪水,她说:“你跟渭城那么亲密,向我申请了没?我是他女友。” “你为什么不闭嘴!我从小到大跟他在一起,能够不亲密吗?你眼红还是管不了他的自由。”我的话刚出,她就往我的脸扇了一巴掌,我感觉着那种炽热的疼痛,眼里有些泪花,嘴里有丝笑容。苏筱,你真的长大了,不用再虚伪地说“我会离他远远的”、“其实我不爱他”这样子的话。 我捂住脸,离开。 这时海边眺望台的国旗徐徐地上升,像是给我的一些鼓励跟光辉。我告诉自己,允许流泪,可是这是胜利的眼泪,绝不是因为委屈或者想要别人可怜的眼泪,我没有往后看,因为我知道那将是一些痴情的人。我拿出手机,按了一条短信: 一路顺风。 几秒钟之后渭城就会收到我的信息。 我的信息发出去不久后渭城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告诉他,你再也别给我打电话了。现在你的每一次关心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巨大的苦难。 渭城听了立刻沉默了下来,我可以想到他此时眉头皱得很紧的样子。我很想告诉他,我想要哭,对着这片天空,这片大海大肆宣扬我的悲伤。可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用力按下了挂机键。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坐在海边听风的喧嚣声。海风似乎在肆意地笑着,嘲笑我心中的破碎。 今年,我十八岁了。我本来想,渭城,你就等我,等到我十八岁了,我们都成熟了,才开始第一段恋爱。 你再等等我,等到我大学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吧。 十三年了,我自从五岁就认识你。我们彼此太熟悉了,这注定你不会爱上我。而我违背的这个规律,所以注定要万劫不复。 我想起了徐夕对我说过的话:苏筱,每次想一个人的时候看看地平线吧,看看夕阳与地平线交织在一起的缠绵,看着夕阳蠕动感受时光荏苒,你会发觉,其实不那么爱了,其实不那么悲伤了。 我一直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海边,或许我似乎哭着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渭城就站在我面前。他的眼神里有绳索,凝视着我令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把弯曲的身体坐直,发现不行,我没有勇气直视他,低着头,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喊我,苏筱。 我没有回应他。此时此刻,我的心就像是一根针,把我所有的言语都封闭起来。 “苏筱,你还好吧?”他轻轻地问我。 我低头看着他的帆布鞋,暗绿色的休闲裤包裹着修长的腿,难怪他这么高了。我知道我没有认真地听他说话,而他的话像水往下流一般侵入我的耳朵,我没有丝毫抵御能力。 “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对渭城说,“你知道吗?我爱你。” “我知道。”他的话吐出来的那刻出乎我的意料,我抬头看他,瞪大眼睛看着他。我不知道我的眼里是不是布满泪水,不知道泪水是不是已经湮没我的眼眸。 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变化,似乎有点哭腔。我轻描淡写地说,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否则你怎忍心一直看着我这样?自从我知道你不爱我之后,我就一直这么卑微地活着,我的坚强没有了。在你的身后,我经常哭泣,我经常会耍一些小心思,那只是为了看见你。我找不到我的坚强在哪里…… 这种轻描淡写的诉说,让我自己听得也心疼。 他过来,抱着我的头。我倚在他的身上感受属于他那种特别的气息。他对我说,苏筱。你所做的我都知道,记得那天电影院前吗?其实我在等你。那天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了,你发错了信息。 那两条信息包含着我爱他的信息。 丫头,你就陪我疯一下好吗?高考完了。我躲在家里快要发霉,腐烂了。 其实是这样的,我知道渭城和他朋友明天同一时间会去我们约的那间电影院,我已经很多个星期没有见过他了,你见跟我去一下好吗?婧,我的好姐妹。即使你睡了,梦游时看见短信也要回复我啊。 他拿出手机,翻出我的信息。我抱着他不敢看他的表情。 “然后呢?你是来告诉我你知道我喜欢你而已吗?”我问他 “其实那天,我一直在电影院门前等你的。” “可是,苏筱,很对不起。如果是几年前,我会倾尽所有去爱你,可是……” 而我想不到属于我人生的巴士,你在那天就下车了,下得那么干脆,你的温柔成为了你给我最后的伤害与坟墓。当你告诉我你放不下宁晨的时候,我把你狠狠地推开,当你告诉我不要爱你的时候,我转过了头。 我在内心默默地说了三遍。苏筱这辈子也不像再见到你,渭城。我说了三遍就是真的下定决心,我用背影叫你走,可是你却在原地站着,我看不见你到底是心痛的表情还是认为我幼稚,或者其他的表情,那时候我就只有一个想法。 离开你。 从那天起,我的博客里的模版和标题不再是美好的紫色和词语,而是黑色的宋体字,上面写着:{died in the swamp of memories。}我知道从那天起,我将会有一段日子死在回忆的沼泽里,里面有你的背影、笑容、以及许许多多美好的事情,还有花季女孩坚信的永远、爱情…… 我的初恋,死在了海边。 ——摘自苏筱博客《死在回忆的沼泽里》 5 谁是谁的救赎 别人都说,失恋的人都会生病。而我这个不算失恋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病。 这几天发烧,我的生活变得杂乱无章,奶奶一直在家里照顾我。她说,我比家里的动物们更难服侍。而我处于自我催眠的状态,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什么。我躺在床上,恐怖的梦靥始终折磨着我,我无法从那包裹着我的黑影当中挣脱出来。而这些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的拒绝始终像是一个暗无人烟的地窖,埋葬着我的灵魂。里面布满碎石残骸,苍蝇在我的身体上飞来飞去,发出血红色的声音。 生病的第三天,高烧褪去了。我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衣就往海边走去。可能我想在这里找一个复活点。哪里死去的,就在哪里复活。离乡的海依旧如此宁静且美丽,放晴的天气使海上的迷雾消散,残阳遁灭之时,我也感觉不到沆瀣弥漫在空气中。 这是我的过路人,季桑白。 我敢肯定他是我的救赎,就像是月亮洒下来的冷淡的光一般。他不愠不火地走到我的身边,跟我说,小姐,你在这里坐了一天。 我不认为我的生活会跟他有所交集,因为我仍沉溺在回忆的沼泽当中。可是他的温暖把我唤了回来,他把一件大衣披在我的身上。然后对我说,生活依旧美好,你不该浪费你此时所拥有的青春的容颜。夜幕都降临了,回家吧。 回过头,我凝视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有那么大的感触,对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多话。在这静谧的氛围里,他的话感染了我。我问他,你听过波的流动性吗?两个波在同一直线上相对而行,当它们相遇的时候会嵌合在一起,而当它们分开了,波没有任何变化,自己走自己的路,相反而行。 他被我的话逗笑了,然后对我说,我很久没有研究过物理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悲伤的事情? 我告诉他我失恋了。他说,他也失恋了。就让我们两个失恋的人去玩一天吧。 我苦笑道,失恋还去庆祝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个世间可能有很多难以言喻的事情,否则我此刻怎么会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他带我沿着岸边一直走到渡口,踩过无数的沙粒。他告诉我,他很喜欢离乡这个地方,连沙粒都如此温柔。他的母亲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里生活,是一个美丽而优雅的女人。在他的语气中,我能听出他对母亲的爱。 他说,可是她死了。我把她葬在离乡。母亲她很喜欢离乡,尤其是这里的大海。 我告诉他,我也很喜欢离乡的大海。可是,这一片海,它赤裸裸看着我被摧残和我的万劫不复。 他说,不怕,海也在疼惜我。 这个晚上很美,斜阳倒映下来,海像是倒过来的天。我跟着这个男人走在海边,看见贝壳被海水冲刷上岸,一切的烦恼似乎也被冲走了。海与陆地之间一直弥漫着我们的欢声笑语,这一切在回想着。 我敢肯定,世间一定会回声。肯定是我在大海前哭泣,被上帝听见了。他才把我的救赎派到了人间,带着我逃离。我们坐上了夜班船,往离乡对面的湖心岛驶去。这时黑色的天穹很美,像一颗华丽的黑宝石,一只妖媚的黑天鹅,与白天浮云在天蓝的背景色上游牧,太阳停在海平线的上面透出温暖的光辉大不相同。 我倚靠在船的护栏上,情不自禁地望着暗得目不可测的对岸,然后悄悄地流下眼泪,之后又匆匆拭去,没有被我身旁这个人发现。耳边是他柔和的声音,是我们彼此都熟悉的《听海》。 听——海哭的声音。 听这首歌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不是海浪在哭,是作词人在哭,听的人也在哭。海风太温柔,没有赶走悱恻的旋律,化作巨大的漩涡把人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反复地问自己,你很悲伤吗? “怎么了?”他见我不说话体贴地问。 “你知道吗?你像天神一样,成为了我的救赎。我本来以为我会一直难过,难过到我晕过去为止。可是你的出现,就像把我的悲伤都化作了流沙,让我洒进深海。” “我不是天神,但是我希望你在追逐的过程中,能邂逅一个美好的过路人。”他看着夜空浅笑。 我的手轻轻地按着耳朵,他的声音仍然在回响:“你唱得真不错。” 船缓慢地开着。一些有色似无色的气体从烟囱上喷出,航行的鸣声长长响起,像追悼一个人似的。船上的孩子们都快乐地抓着桅杆大喊,大人们都害怕地抱着他们的小腰,管理船的人听着笑声露出明朗的微笑,这是一只不大的船,却装着很多人的快乐。我拉着他跑到了船头,看着整个船身。 他说,船,是美丽的弧度。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向旁边正在画画的小孩借来他的蜡笔和小纸张,开始临摹这艘由弧度组成的交通工具。蜡笔的线条显得很笨拙,可是色彩缤纷。 我问他,你做什么名字? 他说,季桑白。 我用蜡笔为他画画,那清爽的黑色头发,高挺的鼻子和剑眉,我脑海中没有那幅属于他的涂鸦画,所以我画得很粗糙,但是他看似很开心,我看见他眼睛里的笑,心里满满的都是温暖。而他看着我彩虹般的手,笑了。这个一直好奇地看着我作画的小孩十分高兴,他看着一点点完成的画,把一大群亲戚朋友都喊了过来,兴奋地叫道:“小雅,肥肥,爸爸妈妈,你们快过来看这个姐姐画画,好漂亮。” 孩子的爸妈高兴地走了过来,很有心地看着我画画。几个小朋友也惊喜的跑过来,嘴里争吵着:“姐姐,画我……”“姐姐,能不能把画送给我。” “妈妈,我也要学姐姐一样,画漂亮的图……”他们夸张地喊着,快乐地笑着。 季桑白跟我相视一笑。 我终于知道他带我上船的目的了,不是奔跑,不是逃避,而是追寻,追寻其他事物给我的快乐。我连续给孩子们画了三张画,是一家人的q版的合照、船身,还有孩子们告诉我那海音女妖的故事。 孩子们也追问季桑白:“大哥哥,你是跟姐姐一起来的吗?” “是啊。”季桑白对孩子永远都那么温柔,眼里是溺爱。“我把姐姐拐来给大家作画的。大家喜欢姐姐的画吗?” “非常喜欢。”孩子们齐声回答。 我开心地把画笔和画好的作品还给了那个孩子,然后转身看海,心里默念《听海》。那首重复十遍以上的歌,作词人写了约定、写了声音、写了心情、写了颜色、写了失眠、写了感情…… 我突然感受到了宁静,那曾经拥有的一切伤痛在此刻仿佛将要愈合。我小声地告诉季桑白,此时此刻,我所拥有的宁静是我不敢奢求的,但他真的让我拥有了。我真想跪下来感谢他。我告诉他,也许就像是诗人诗中所说的,我在菩提树下拜了五千年,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救赎。 直到天明,船才来到了湖心岛,我在海上度过了第一个夜晚。早晨,季桑白来到我的身旁,对我说,东方快要日出了。 橙黄色的光从海平面上溢出来,太阳的专属的光华在那时似乎要流泻出来。大地在日出之时获得了一次重生,我看着很感动。仿佛看见了属于我的再生。他坐在我的旁边,不言不语。直到我问他有什么感觉的时候,他才说,你不觉得吗?青春本应该这样过的,充满活力,勇敢向前。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则。 你知道有一种鱼吗?它的一生一直逆水而上,其实它可以很舒服地活着,可是大自然却让它选择了这条生存方式。它自己也不知道它会逆水而上的哪条道上死去,可是到了最后还是会死去,它还是选择了大自然所给予的方式。所以,你必须努力。 他对我说的话,就像这日出一般,始终震撼着我。即使是下了船,我仍然处于那种强烈的震撼之中。我抬头凝视他的面容,美好得不真实。像站在江南彼岸那美好的少年。他的身上有一种草香味的古龙水,左手指尖带着一只银白色的尾戒,穿着匡威的深蓝色帆布鞋。 我告诉他,如果我不是刚刚失恋,我一定会像迷恋爱神一般迷恋他。就像是古巨基所唱的那样,真人都不喜爱我,神你若不喜欢我,就会逼我入魔。我告诉他,你肯定被很多女生偷偷地暗恋。 他再次露出雪白的牙齿,凝望我。眼神里充满了度量。他告诉我,如果他是神,一定不会不喜欢我的。 那么我就可以上天堂了是吧?我问他。 他轻轻地点头。然后指引着我往湖心岛的每一个角落走,我看着这里的风景,感觉很舒心。也许是刚刚天明的原因,游客比较少。空气湿润得紧贴着我身上每一个细胞,让它们舒展。我感受到每一个毛孔都兴奋地颤抖了一下。 我告诉他,这是我这几天唯一一天过得像地球人。 但是他否定了我的说法,他说,有很多人过得都不好,不仅仅是我。到了最后,才会知道失恋其实没什么。失去梦想,甚至失去工作,失去能力,不能负担起责任才是最可怕的。你现在所拥有的并不是不美好的。 当然我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去否定他的说法,所以我沉默了。 三十分钟后,我们坐游览车来到了岛的最北面的篷来书苑,门前的小书童对我笑。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孩子群的后遗症,我竟然情不自禁地捏了小书童可爱的脸,他惊讶地看着我,不知所措。当我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尴尬地看着他,也不知所措了。 季桑白问我是不是很喜欢孩子。 我告诉他,没有人比我更爱孩子的纯真。但是我以后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 因为我不那么相信爱情。以前我妈扔下我走了,爸爸也没有跟我住在一起。这让我觉得很不幸福。他们离婚,我没法选择。我不希望以后我的孩子会这样。我小心地诉说着,我觉得我可以告诉他所有事情。 他说,我真想抱一下你。 我被他的话弄得很动容,心脏似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穿着雪纺裙,在狂欢,在跳舞。我害怕他看出我的心思,于是转身就走进了那个周围沉浸书香的书菀。季桑白叫我好好的待在这里,他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处理。 我轻轻地答应了他一句,他就匆匆地走了。 里面的人不多,周围除了书还有植物,而书菀跟隔壁的饮品店是相通的,装潢的格调也一样,看来老板是同一个。我不是特别喜欢书,可是都随意地逛逛。想找一找自己买的那本《一直爱 一直好》,却连那个画家的名字也没找着,我记得那个曾经被我认为是安分守己的美女画家好像叫做,s。 想要的书找不到,我落魄地站在艺术类书籍前。为了不被落魄吞噬,我走到了旁边的饮品店,点了一杯咖啡,看着周围的植物,沉思。 这时,一个陌生人走到我的身边,放下一本摄影集,在封面的那片触及镜头的雨景,还有在雨中地上匍匐的蚯蚓,一个孩子把它捡了起来放进了破桶里,还有那夺目的集名《forget it forever》。陌生人在我的对面坐下,手中捧着一本柠檬汁。 “对不起,你的摄影集可以拿开一些吗?”我尴尬地看着他说,因为他的摄影集已经触碰到我的手肘,占去我面前桌子的一大部分位置。可是那个陌生人却很不以为然地喝着他的果汁,没有理会我。 我紧皱起眉头,本想换个位置,可是周围却早已坐满了人。我默默地安慰自己,闭目养神等我的咖啡来了。 服务员的手脚不算慢,可是她温柔的语气让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用尖声娇气说:“小姐,哎哟。您的书怎么可以放桌子上呢?会弄脏您的书,需要人家帮您拿张纸巾吗?”我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心脏,暗暗地说,你要承受过来。 刚想要回答服务员,对面的陌生人就冷冷地说:“这里仍然属于书苑,请保持安静。” 我瞥视了他一眼,感受到那严肃的氛围已经弥漫到了空气中,让我身上十分不舒服。 服务员走后,我鼓起勇气把摄影集往他边一推,有礼貌地说:“先生,这是你买的书。我怕喝东西会弄湿,你不介意的话,还是放在你那边吧。” “你刚刚不是在艺术类那边站了很久吗?难道不是找我的……这本摄影集吗?”他又把摄影集推过来。 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浮现在脸上,的确没有见过这么不可理喻的人。我让自己重新恢复笑容,才把书又推了过去:“先生,我不是找这个。”想不到他并没有尴尬地看着我,也没有脸红,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就一边喝着他的柠檬汁一边查看照相机里的照片。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了。他优雅地接了电话,貌似听到了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后立刻露出了笑容。 “s?你在哪?” “刚下飞机吗?” “嗯,我还留在湖心岛。云南天气很好,怎么不留久一点,我上次去摄影的时候差点就打算安居了。” …… 他说了很久,没发觉我在偷偷地看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本来可以用高兴、兴奋、期待等词语形容他接到这个电话的,可是当他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后,他莫名其妙地冷淡下来。 “什么?你跟他在一起?”我听着他的叹息,而且无限地延长了。 陌生人走的时候他的圣代雪糕还没吃完,剩下来的草莓酱和白色雪糕融在一起,像呕吐出来的血丝和白沫一般,我承认我没想象力的想象是很令人恶心,因为我自己也差点吐了。他没带走买下的摄影集,只带走了一台相机和一大堆摄影用具,就这么冒着雨走了。 我低头地看了看摄影集作者的注明。 嘴里含笑,然后把摄影集递了给服务员。“小姐,这个是刚刚那位先生漏下的书,若他下次再来,请你归还给他,好吗?” 服务员拿起了书,高兴地看着我问:“这真的是那位先生留下的吗?书上竟然有摄影才子的亲笔签名,想不到他画画那么漂亮,摄影那么优秀,连字也写得那么好看。”服务员把签名递过来给我看,上面写着: 致s,祝《一直爱 一直好》大卖。 我微笑,原来这本书是没有来得及送去的礼物。 6 梦想是天窗 我很怕有人问我,有没有梦想? 因为高考之后,我的心早已经是空荡荡的。它把一切过去的碎片都清空了。我仍然怕独自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我还是觉得孤寂。其实我从小开始就有抑郁症,自己一个人长时间呆着就会胡思乱想。 特别是这阴雨朦胧的天气。初晨的时候也不见有雨,到了中午就淫雨霏霏的。季桑白还是没有回来,我瞬间觉得他是因为想要摆脱我才匆匆离去,我知道他可能不回来了。否则怎算是我生命中的过客? 所有美好的东西在最后的这一刻荡然无存。 我打着从街道边买来的伞,在湖心岛中心的一座喷池中站着,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心里写出了一首悲伤的歌词。其实女孩子经常想的一个问题就是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如果你的男朋友被其他女生拐走了,别怪他,只是你的魅力没那个女孩子大而已,回家再修炼吧。 我自嘲地扬了扬嘴角,原来我的魅力没宁晨大,连她的男友也抢不走,真的丢脸。 我抚摸着自己的脸,很矫情地抚摸着,它还炽热、滚烫。承受一巴掌的痛楚似乎从来没有消散过。 我轻轻地坐了下来,抱住双腿。雨伞没抓稳,从我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半米远的地方,但是我并没有把它捡起来。雨水打湿了我的衣衫,我身上的外套的眼神已经逐渐变深、变暗,我才觉得原来是雨滴的魔力。 头发湿嗒嗒的,已经开始滴水。水滴从我的耳边流过我的脸直到我的胸前,我感觉那无声的冰冷。 就在我对着喷池看自己的倒影时,水中除了雨点打起的涟漪,多了一个人的倒影。 是季桑白。 在我没任何心理准备下,他打了打我的后脑,然后生气地说:“为什么你还是觉得悲伤,走过了那么多美好的地方,为什么还是掩盖不了你的悲伤?难道我对你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你不是说我们只是美丽的过路人吗?只是过路而已。”雨滴像千斤巨石一般拼命地砸在我的身上,实在弄得我实在很疼。 “你真的很固执。即使我是一个过路人,但是我带你过来的,当然要把你带回起点。” “就算你把我带回起点,那里也不是我原来那个出发的地方了,我没有机会重新出发了。季桑白,我很害怕有人离开我。小时候,我母亲和父亲相继离开我,现在连我唯一依靠的渭城也离开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把我的心情告诉他,一直都是这么卑微地,默默地喜欢他。但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落得如此下场。” “我没有杀人也没有防火。为什么生活如此待我。我奶奶已经六十几岁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我。她身上有许多老朋友,如果连她也离开我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寄托,没有爱,也没有梦想。” 我似乎说了很多,双唇一直都是半开。 他把手伸进喷池中搅混我和他的倒影,然后告诉我,里面悲伤的你不是真的你。真的你在这里,请你感受一下。 他按住了我的左胸房,这个举动差点让我紧张到窒息。他感受到我的退却,立刻意识到不礼貌而缩回了手。我感受着心在跳动,它是有活力的。我凝望着他尴尬的脸,然后着迷似的拿起他的手。把他的手掌放在我的左心房之上。 我能感觉他的手接触到我的乳房,中间只是隔了一层内衣。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雨淋得湿透了,就像是透明的雪纺。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表情告诉我他很诧异。我的手依然拿着他的手,我告诉他,那你感受到了吗?它正在跳动。你是不是想要告诉我,只要它在跳动,我就有明天的可能。 他用另外的一只手把我拥入怀中,然后对我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很感谢你的出现。在我生命中最迷茫的时刻,你让我清醒了起来。是的,你的心脏正在跳动,我也相信,只要它在跳动,我的明天就有可能。 我第一次感受这么炽热的怀抱,于是把脸埋进他的肩上。他的手从我的后背一直抚摸到腰间,被我抓住放在心房上的手也轻轻地蠕动着。我紧张地喘息着。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嘶哑的旋律从发音处跳出,一段婀娜的音乐像蛇蝎美人缠绕着天仙的身姿在我面前扭动,妖魅地绽放,微笑,令人悚然。 我们突然醒觉似的分开,我紧张地转身站起来,然后按通了接听键。他沉默地站在我的背后。 电话的那边,是徐夕的声音。 他问我为什么接一个电话都会神游。 他的声音让我愕然了几分钟,我本以为我俩除去了蒹葭的存在就没有任何交集,我再也不会接到他的电话。 我偷偷地转过身,发现季桑白焦虑地看着我。我捂住了手机地话筒,小声地对他说,你先离开吧。我回去找你的。站了大约有十分钟他才缓缓地离去,我看着他湿漉漉的背影慢慢地远去,再远去,雨中朦胧的雾气瞬间让我觉得难以呼吸,看着他走向的远方,我的目光已经触及不了了,像一道长满荆棘的围墙,我过不去。这时,我收回的目光,闭上眼享受这夏雨给我的孕育。 手机里传出了笑声,我心里并无感觉,下雨的沙沙声使电话那边的笑声突然停住。 “郦戾天,你又发神经了?你不是在淋雨吧?”徐夕紧张地问我。 我能想象他在电话那头的双眉紧蹙,呼吸缓慢,脸色紧绷的表情。我摸了摸湿得像浸水一般的头发,水滴还在发尾快速往下,像医院里的吊针。 “没有,只是我开了窗,在看雨。”我轻轻地回答,口中流入雨水,十分苦涩。在雨中,呼吸也急促,我似乎感觉自己不是那么懂得呼吸这个运动。 他叹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很深沉地告诉我,他说,郦戾天,原来有一种爱是无可避免的。 如果是别人肯定以为他在向我表白,而我并没有这样感觉,相反我只是觉得很感动,我一只手还把手机挂在耳朵上,颤抖着。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很久,我觉得那个空间就好像只剩下一句话了,他说了,就空洞了。 倾盆大雨也没有给我这么大的撼动,他们都好像被我吓得滚回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这句话这么感触,它像是一个定时炸弹,把我脑海中的悲伤积聚起来,点燃,在一瞬爆发出来。我忍了是在很久。我对他说,是无可避免的,无论怎么努力。而这种无可避免同时是伤人的,我承受不过来了。 “你知道蒹葭她已经回g城的事吗?”徐夕的声音像风铃被风吹响的那种碰击的声音,细而稠密。 我有点惊讶她连这个也没有告诉我,立刻问道,她什么时候回去的,你们又见面了?你不是去旅游吗?” 我说话的时候全身湿透的我疲倦地坐在地上。觉得全身有些酸烫,烟雨朦胧中走过车和路上,他们都会好奇地看我一眼,给予我奇怪又鄙夷的目光,我的心里仿佛在对自己说,没关系。 “旅游回来了。路上遇到一个很可爱的人。先不谈她了。”徐夕说起那个女孩时语气瞬间变得可爱,感觉她让他快乐多了。他认真而激动地在电话那边强调接下来我觉得一点都不惊讶的事情,“蒹葭貌似接受我了。她主动邀请我到同学聚会,我帮她提行李的时候还握着我的手……” 他一直说了很多很多,我听得很累。不过我仍然记得在挂电话之前我突然说出一句很傻帽的话: 徐夕,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请放弃蒹葭。 我湿淋淋地走到渡口的时候有种过分的落魄,其实像季桑白所说变得开心,只是释然了不少,过云雨已经过去,和煦的温度重新逗留在这个岛上,美丽的太阳伴随着浮云的点缀点燃了我们心情的蜡烛。失落的我到了买票处,看着里面忙碌的工作人员与买票人的千姿百态,还有些阳奉阴违的人在一旁出售东西,当消费者是神一般供奉。这让我想起了阶级的问题。 准备上船了,转身却看见了他。 他寂寞地坐在渡口中央的椅子上,脸上满满是困意,疲倦的他倚着椅背,购物袋就放在他的左侧。萧条的情景给我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我本来已经走入了船,检票员已经把我的票撕了。我不管船是否已经准备开了,一脚踏出了船,跑到了他的面前。 我拼命的喘气,兴奋的感觉和快速的跑步让我在他面前弯腰,无止息地吸着大口、大口的空气。肚子连绵不断地起伏,我轻轻地坐在他的身旁凝视他的睡姿,很可爱的样子。他并没有被我那比较大的呼吸声吵醒。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凝望他,眼缝中有稠密而不丧失男子气概的睫毛。 “你为什么不离开呢?”我真诚地看着他自言自语。 可好像呓语一般喃喃地说话,又好像只是吞口水,我没有听见那低赫兹的声音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也不是特别期待。船即将开出的嚣声异常大,像是浓烟即将奔腾出烟囱的悲鸣区,豪放歌,像是纤夫拉纤时痛苦而雄壮的嚎叫,这千吨振动的声音把他瞬间吵醒,他抬头撞到了我。 正感受着头疼的痛楚,他的微笑就映入了我的眼里。我的眼眸中只有他雪白的牙齿,还有上扬的弧度,美丽的余曛像是他的光芒那般好看。他激动而兴奋地看着我,我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我的模样。 “我对你真的没有把握。”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有疑问的语气,他继续笑着,像海鸥乖巧地站在你肩膀上那种温馨的笑容,像意外的好事从天而降的笑容。 “我真没把握能在这里等到你。刚刚的事情……很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现在,我答应你的,把你送回起点。不会回不去的,因为我是你完美的过路人,我过去了,就代表你仍然在原地。”我觉得自己像听季桑白在唱歌,他在演奏一曲美妙的旋律,尽管只有过路人也好,原来还是有人等待着我。 我用欢喜的眼神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拉着他的衣袂快速地跑上了在渡口的船,他温柔地看着我。并没有打落我这颗兴奋高兴的心,尽管它太大起大落。而我们被检票员拦截住了,因为我们都还没买票。 他在口袋摸出两张名为“体贴”的纸张。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奶奶十分担心我。早上起来就没有看见我,而晚上却迟迟没有回来,还没有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她站在门口眺望远方,熟悉的身影还是没有随着太阳落下而回来,直到她等到夜幕降临,阒黑的夜晚来临,我爱着这个老妇人,她就是这么不求回报地一辈子等待我,就像陪我回家的季桑白一般。 走到屋子前,我跟季桑白道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对这个陌生的过路人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微笑浮在我的脸上。我回头,跟自己说,没关系,人生总是有很多美丽的风景,也有很多完美带动剧情发展的过路人。 没关系,他的离开真的没关系。 奶奶抱着我的时候我还没到家门口,我知道是她那不灵活的脚不听话地跑过来,手中也没有拐杖。我拥抱她,夜没有寒冷。她告诉我渭城那个小伙子找了我很久,隔不久就往家里打电话询问回来没有。 我突然对这一切都没感觉了。 真的没关系了。 我领着奶奶进去,我告诉她这几天就准备回g城的,大学快要开学了我不能逗留太久,她吩咐我带好家里的食物和衣物,就催着我赶快回去上学。并且答应我,如果爸爸回家了就亲自给我打电话。我微笑地听她说话,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暖。是的,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奶奶的爱沉浸我,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的。 7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暑假就如度过了一场严重的瘟疫般,令我仍旧恐惧。本来跟蒹葭说好的一起去拉萨,结果没有去成;本来跟她说好的一起找暑期工作,结果也没有实行。这让我觉得这个暑假过得很可笑,我们都沉浸在各自的悲伤里,被爱情伤害得不留一寸完整的肌肤。 但是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我要离开离乡去往更遥远的南方城市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跟奶奶说的话题不是渭城,而是季桑白。奶奶并没有责怪我莫名其妙跟一个陌生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而是笑着感叹他是一个傻孩子。 奶奶说,肯定是一个傻孩子。如果不是傻孩子,他不会想要陪一个哭着的女孩子。或许在他的内心他或者他的亲人爱人朋友也在哭泣,安抚身边每一个人会让他好过些。奶奶是看遍世俗的人,我相信她的话。 我的思绪里装着整个属于渭城的盛夏光年,和那一场陌路的雨。这让我每隔几分钟都会发呆,我的脑海中时时刻刻浮现起这样的画面。我想,这个美丽的小镇,我要离开了。我会去到大学,告别我的高中。我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上初中的时候,我总是对渭城说,我总觉得“高中生”这个词离我好远。偶像剧里面都是高中的爱情,高中是不是意味着是一个大人呢? 而现在,我大学了。 我走上了火车,站台前奶奶的背影一直变小,直到完全看不见。我是有点感伤,毕竟我走了她老人家又要自己一个人,这让我觉得自己很自私。可是奶奶也说了,离乡太小了,不是我要的飞翔,我必须去一个大城市,去寻找我的羽翼,然后展翅高飞。她说,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大的飞机场,飞机才能够起飞。那时候,你母亲的起点就是太小了,导致她悔恨终身。 我告诉奶奶,别谈我母亲,因为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把手机卡往快速奔驰的火车窗口往外扔了出去,我想,在离乡的一切将要结束了。命运的齿轮化成离别火车的车轮,与轨道肆意的摩擦,置之死地而后生,换我一个全新的人生。我想,当天地毁之以一瞬的时候,海和天都将不会有了。 有一些人命中注定会遇见你的,拟定人命运的人或许就有一个水晶球,神秘的他坐在水晶球前窥视着我们的人生,把两个不相关系的人拉在一起。而我跟s就是命中注定要认识的。 来到g城是九月份,我来报道的那天就来了几个学长帮忙收拾行李,我问他们知不知道大学里有一个叫做s的少年画家。他们都说,z大里有名的人太多了,有作家,音乐家或是搞艺术的。教授都是些牛人。所以他们不会特意去注意他们。我听后很郁闷,我就知道在z大想要找到s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她的那本画集现在仍在我的行李箱中,我把它保存得好好的。 入学没有几天,跟新舍友一起过白露。秋季的白露是离乡必过的传统季节,可是g城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节日,除了s。这就是我跟她认识之初。 s是个很喜欢讲故事的画家。 《一直爱 一直好》里面每一幅图都有她说的故事,像一生最美丽的回忆,像沉默已久折磨她的梦魇。而这些回忆像秘密被她锁在脑海里。后来蒹葭问我,为什么要选择去g城。我告诉她,因为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在那里。 那次从摄影师的书上我看见了s的真名,s。我心想,一定是一个很甜蜜的女孩子,很可爱,很美好。或许能像在渭城眼前的宁晨那样美好,或许像我美丽的过路人那样美好。 九月七日的那天,我在学校里遇见了她。她的面容很落魄,手中拿着一本速写本,背着一大包画画用品,而令我注意到她是她手中的《一直爱 一直好》。我走过她的身旁问她,同学,请问你这本画集在哪里买的? 这时她没有说话,而是惊喜地看着我。寥落的样子显然精神了许多。而我的舍友就上前来催:“戾天,你不是说跟我们去过白露吗?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 “白露?”s更加惊喜了。“你们也庆祝吗?”我对着她微笑,觉得她更熟悉。就因为这个节日很少人知道,我们彼此都惊喜。她把画集递到我的手里。“既然你喜欢它,我就当作是过节礼物送你吧。” 我摇了摇头告诉她,这本画集我也有。但是我很惊喜在这里也有人拿着它,我知道这个画家在z大,可是我一直都找不到她。说完,我拿出了小笔记本,用画笔快速地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那潦草的浅白色的字体看上去别致极了。我还在笔记本上画了一朵花,然后递给她。她对我笑了,笑容就像是橙黄色的风那么美丽。 她从素描本里拿出一张活页画纸,上面是用水粉画的温暖雪景。她说,这幅画,是我对你的祝福。谢谢你,让我瞬间又把信心捡了回来。我看着画的背面s用铅笔的署名,抬头讶异地凝望我眼前这个女生。 其实在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庆祝白露有一个特别的方式:画画。 她正想要离开,我慌忙地从背包里拿出我的那本素描本和画集。我走过去让她给我签名,然后把自己的画递了给她。我问她,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画。 她亲切地点头,然后接过我的画本小心地翻开。看着我那胡乱的素描,里面有我的房子、奶奶,还有奶奶故事里面的蓝楼。她翻到蓝楼的时候愣了几下,然后欲言又止,继续翻动着页,最后一页是一副简单的素描。 一个男生在窗边发光,他挡着雨,很漂亮。 我一时才记得,原来我认识他,早就认识他了,原来那天的人就是季桑白。怪不得那么熟悉,原来我竟然画过他。s看着我问,男朋友吗?我看着画入神,她问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回神过来,笑着说,只是过路人。 公车上的过路人。 “画对你来说很重要的吧?”s轻轻地问我。 我没有告诉她画中的男孩,只是轻轻地踮起脚,在她的耳旁送给她一份在白露的礼物: s,他还在等你。 她听了没有感觉很惊讶,温和地对我笑然后就道别我回去了。而我也委婉拒绝了舍友一起吃饭的要求,坐在草地上开始凭回忆描绘这个女孩子。她不是特别美丽,却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人。 晚上。 我回到宿舍给蒹葭打了第一个电话,是上次吵架以来第一个电话。而气氛却异常地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我问她是不是重新跟徐夕在一起了?她很明白地跟我说是的。我问她为什么。 “戾天,那天在机场,我看见徐夕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我嫉妒了。所以我想重新要他回来。”蒹葭说,她的语气中有一种不可磨灭的占有欲和骄傲,我觉得自己已经慢慢有些不习惯她。 所以我拒绝了聊徐夕这个话题。无论他们俩的爱情是怎样的,还是我跟蒹葭的友情是怎样的,我都觉得蒹葭配不上徐夕。徐夕为她所付出的,一分一毫我都看见眼底里,可是蒹葭却不是真正的爱他,她只是不服气别人抢走了属于她的东西,才一直极力地挽留。 我想,徐夕也知道这一点。 这句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会很灰心。 我问她现在还要不要出来吃饭庆祝,因为我知道她现在也在g城,只不过读哪一间大学我不是特别清楚。 她告诉我,好,就大家一起去唱歌吧。离z大比较近的西岸。你也找一些同学来吧,我也会约人的。 你到底现在哪里读大学? 我读的大学就不那么好,而且是二本。连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求求你别问我了好吗?生活就是像一个犯贱的婊子,硬要把这样的事往她身上放,狠狠地耍我一顿。戾天,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进z大,徐夕在z大,你也在z大,连我的情敌也在里面。你们就像是一个大家庭似的齐聚z大。 挂了电话不久徐夕就联系我了,他说他已经在西岸开好了一个大房间,告诉我早点过去招呼我。我说,你怎么自己去接老婆,让我独守这么大的空房?他也开玩笑地回答我,宝贝,没事,我还是会回来的,还把大的带给你看看。 我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然后就笑了。徐夕给予我很多感动与教育,这让我感恩。我把他当最好的朋友。无论他最后跟蒹葭会怎样,我都是站在中立的位置看着,手背手心都是肉。我换了一身红色格子图案的秋装裙,还搭了一双无跟的皮鞋。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就梳少了两条马尾,否则立刻变身成为民国儿女。 我来到西岸的时候徐夕已经走了,他去地铁站接蒹葭。我拿起手机无聊地按,黯淡的光照在我的脸上。老板进来问我是不是机器坏了,为什么还不唱歌。我告诉他,我就等会人。他很贴心地给我泡了一本柠檬茶。 这是一个空手机,过去我喜欢把所有东西都放进手机卡里。现在换了一台新的,什么过去都被我扔了。把所有功能都乱按了一遍,锁机,然后闭上了眼。没有十分钟,蒹葭就来到了。她一进门就对着我笑了,然后拉着我的手装作真诚地跟我说:戾天,你他妈的怎么穿得跟迎宾小姐差不多! 我跟她说,姐今晚甘愿做人民公仆,站在门口迎宾。免得让你小两口站门口招呼客人,像结婚摆酒似的。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够!你也太够意思了,就是对不起你自己。你看你穿成什么样,怪不得被宁晨那个像在青楼接客的女人比下去。蒹葭话还没完全说完,徐夕就捂住了她的嘴。我本来跟她开玩笑似的面容也立刻变得苍白,我的表情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永远停在了空中。 当我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陆续有人进来了。最先进来的应该是徐夕的一些学长,这些人我不太认识。虽然不是特别喜欢这种气氛,可是我仍豪气地走上去自我介绍,学长们说,新学妹呀,应该喝一杯。 我们就一杯玩大话骰,一边喝。我以前总是跟蒹葭学这个游戏,玩得很精,把学长们灌得狠,后来不知道谁说不玩了,我就郁闷地坐在沙发上听蒹葭唱歌,她拿着麦克风凝望着徐夕对他唱张悬的《宝贝》,其实这些我都听不太清楚。我还记得高二那年自己太过迷恋听歌,上学、坐车、吃饭都是带着耳机,后来经常耳鸣。 徐夕给我递来一罐已经打开的啤酒,浓郁的麦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让我觉得很迷醉。此时,s也走了进来。她仍旧穿着朴素的白衣,带着一副文静的眼镜,皮肤也许天生就白里透红,总是带着红晕,看上去十分漂亮。蒹葭看见她的时候,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跟徐夕对唱情歌去了,歌声越唱越大。 我对她点头打招呼,她也回我一笑。然后走到徐夕身前说了几句话,就来到我的旁边。 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呢!真的让我很惊喜。她跟我说,说话的时候她的气息无限地向我逼近,我仿佛闻到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其实我真的对她有一种对偶像的迷恋。我告诉她,能在这里遇见她,我也很惊喜。可是我没有跟她说,我以前跟奶奶度过的白露,并不像此时这般高歌艳舞,酒色迷香,这让我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压抑。 喝了几口啤酒,人完全就靠在沙发上。蒹葭给我点了一首五月天的歌叫我上去唱,我拒绝了。她对我眨了眨眼,说,戾天,好戏正要开始呢!打起精神来呀!她走过来拿起我的手让我站起来。 我不愿意地打起精神,眼角无意中划过门边。我看见了他,多次不见的渭城,还有宁晨。他搭着她的肩出现在门口,我仿佛听见什么摔在地上碎了的声音。我也听到那天的海涛声,贝壳被踩碎的绝望声。 蒹葭的眼神围绕我转了几圈,她在我耳旁轻轻地说:我始终都是觉得渭城属于你。这种想法自从初中开始一直没有改变过。徐夕把你哭泣的事情告诉我,你不要独自伤心,爱他就告诉他,让他最近选。我觉得他肯定会放开宁晨握住你的。 我没有回答,挣脱蒹葭放在我肩上的手,然后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徐夕的朋友像是都认识渭城,纷纷走过去跟他打招呼,还顺便跟宁晨闲聊了两句。有一个刚刚认识我的学长来向我介绍,他说,戾天,那个是我们z大医学系的高材生江渭城,还有他的女朋友宁晨。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我向他道谢,然后继续喝啤酒。一个空罐被我摔在了地上,但是因为音响太大声而没有人注意到。 渭城,我们究竟是到了哪种陌生的程度,才会让别人亲自向我介绍你。到底那年木棉树下的少年到哪里去了?我的鼻子又酸了,但是我告诉自己,你千万不能懦弱,否则永远都只是一个笑话,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们的过去,只要不拆穿就好。 s问我,你还好吧? 我告诉她,还行。我酒量一直不错,还可以多喝几瓶没关系。其实我知道s已经看出来了,她知道我在悲伤,只是她由始至终没有拆穿我,甚至陪我一同喝酒。玩到十二点,正到高潮,宁晨上去点了一首歌,想不到蒹葭走到电脑前毫不犹豫把它切了,然后换成了《非你莫属》,她把我拉上了歌台,然后把话筒递到我的手中。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人都起哄,说怎么样也要我唱一首。我无可奈何只好开口。蒹葭知道,这一首歌每一句词都能说到我心坎当中去。要我当着渭城的面唱这首歌,这其实是一种无法宣泄的折磨。我偏过目光不看他,然后唱着:懂得让我微笑的人,再没有谁比你有天分,轻易闯进我的心门……爱我,非你莫属,我只愿守护有你给我的幸福,爱我,非礼莫属,也许会笑着哭,但那也是因你所以不怕苦…… 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移不开目光,视线就像一条懂得寻找食物的金鱼,最终还是游弋到水草上了。我看着渭城,伤感地唱着情歌。仿佛一直反复地对他说,爱我,非你莫属。 宁晨看见我们的对视,急得活蹦乱跳,她生气得想要站起来吆喝,或是像那边在海边凶狠地跟我一巴掌。可是蒹葭在一旁拉住了她。我唱到歌词的末尾,渭城转过了头,不再看我。他转头的动作做得很坚决,很果断。这个动作,无论看的人是谁都会觉得很心碎。 不可否认,这给我死亡性的失望,不,我应该不会有死亡性了,因为我早就死在回忆的沼泽中。最后一句歌词,我哽咽了。无论怎样也唱不出来,听着旋律流逝,我困难地编出了一句谎言:对不起,我忘词了。结果大家依然很给力,鬼吼了起来。硬要逼我再唱一首。 其实我很想死,尤其是这种情况下。蒹葭不知道怎的就跟宁晨在一旁对视,猜拳,拼酒。渭城知道蒹葭的厉害,在一旁急忙地劝宁晨,可是她却没有依他。我瞬间觉得宁晨是一个笨蛋,她迟早会被蒹葭整死。 是s过来救了我。她从我手中拿过麦克风,给大家唱了一首《张三的歌》,听得我很舒适。走过她身旁的时候,我小声地对她说,谢谢你。 这是我那晚唯一记忆深刻的歌,每一句歌词,每一段旋律都是我所喜爱的。听着,我仿佛就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中间仿佛有听见人在喃喃地唱说谎。还有我身上弥漫的那股古龙水味道,我以为是渭城,但是仍然紧闭双眼,这只是一场梦境吧。 半夜醒来的时候发觉s就睡在我的旁边,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旁边还有两个男的在拼酒。蒹葭和徐夕在吧台上舌吻。我没有看见渭城和宁晨,估计他们先回去了。这时,没有人唱歌,周围变得格外安静。我闭上了双眼,告诉自己,刚刚那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回忆中,是小时候的歌谣: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中学时代我最羡慕的东西就是渭城和苏筱的感情,甚至想要把他们心里的这一份美好夺取,硬绷绷地塞进我的身体里。可是,世界到底怎么了?我看见渭城和宁晨在一起,我就想弄死他身边这个女人。其实我最想对渭城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他妈的,跟你最相配的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你就要招蜂引蝶? 每次看见苏筱伤心,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她对他的爱恋,我没有不知道的。就是因为太清楚了,才会有苦涩的感觉。甚至我会模拟他们的爱,就让徐夕成为另外一个苏筱,不计付出地爱我,等待着我。这就是属于我的感悟与自私,我太渴求这一份美好了,也许这就是我心里认定的幻灭。 徐夕让我别管这件事,可是我就是想要下手,想要向全世界证明我的想法,渭城真正爱的其实是苏筱。 当然,我是恨苏筱的,她是如此地优秀,如此地幸福。她能幸运地得到我用长时间努力也换不回来的东西。而我的努力此时竟然显得那么可笑。可笑得有一点卑微。失败仿佛抓住了我的裙裾,一直跟在我的后头,让我把邪恶的尾巴伸出来。除了徐夕的这份爱,我似乎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的我,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我也恨徐夕身边的女人,画家,s。其实我根本不了解她,在我看来她根本没有资格让徐夕如此上心。当时在机场看见她和徐夕站在一起,知道他们一同旅行后我就气到了。我跑过去直接抱着徐夕就拥吻,看见她呆滞的样子,只是可笑极了。 婧,我的名字就是无尽的拥有,渴求比所有更多的,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张口,仿佛想要吞噬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爱,恨,离,愁,细胞都渴望把它们吞噬。 这就是我们的青春吗? 花凋谢一地的青春,飞鸟永不归巢的青春,如果青春爆炸了,碎片掉落在生命的各个角落,那现在的我们,到底算什么东西?是不是有一天我们就会成为灰烬,还是回忆深处,一尘不染? ——婧 《漫长白日梦》书评 九零后灵气作家南楠给我们带来的这场透着早春气息的白日梦,一旦沉浸进去,就不愿醒来。 ——作家,图书主编,杂志编辑,85后领军人物,轻武侠小说掌门人 天涯蝴蝶浪子 也许只有丧失了记忆而又不自知的时刻,才是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刻。宋南楠笔下的过去,一边是激烈如炙,一边是万念俱灭,双方僵持不下。她谈起这些故事,仿佛双手扣在潮湿而冰冷的膝盖上,向上仰起的脸有葵花的香味。 ——第十二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中国校园文学》《萌芽》作家 韩倩雯 把幻想放到生活里需要莫大的勇气,然而南楠却把生活放到幻想里——不是不切实际,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乐观和浪漫。 在凌晨三点醒来时依旧能把梦中的森林一丝不苟地描绘下来的,愿意为梦想赴汤蹈火,从来不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南楠能做到,我相信她坚持的就是“哪里有电线杆,哪里就有文艺”。在南京路许下的愿望关于文字的理想,在冬天里变得高大的身影至今未曾离去,南楠这样一个白日梦,是所有90后的白日梦,最好的梦。 ——第十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第十一届中国少年作家杯一等奖,第二届文学之新全国45强黄可 《漫长的白日梦》让我有在夏天的傍晚飞翔的感觉,我得以鸟瞰山川、平原、河流。我希望飞翔永不止息,白日梦可别醒来。 ——第十一届、第十三届新概念作文获奖选手90后作家 王天宁 宋南楠的文字,让人看了想幸福,想自由。 ——曾获得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c组二等奖,第八届中国少年作家杯全国征文大赛一等奖等 普鲁士蓝 青春像木棉花落下无声碎了几片,女孩难有结果的等待,姐妹暗藏心机的报复,男孩情感徘徊的抉择。一群人歇斯底里的呐喊,只为救赎一场青葱岁月里长痛的爱情游戏。那些阴霾冗长的日子是这么的漫长,道不尽说不完,一切尽在【白日梦】。 ——吴洲(“中国90后作家财富榜”制榜人) 犹如阳光一般明艳的美好后面,充斥着阴暗的空隙,随着年龄的流逝,逐渐被腐蚀殆尽,90后青春文学作家宋南楠用优雅的笔调,为我们讲述着伤痛的青春。 ——90少年作家 《中国校园文学》杂志社文字编辑 王璐琪 这是一个白日梦一样让人着迷的故事。 ——第二届tn文学之新晋级25强、《文艺风象》写手 方慧 最漫长的白日梦,最义无反顾的青春,即使有一天这白日梦破灭,我们依然用最大的诚意期待着那些星星点点的幸福。这是一本教会你在残酷青春里保留温暖的必读书。 ——封尘 新概念作文大赛十二届获奖者,《中学生百科》主力写手,特约编辑 这部书让我想起曾遭遇过的一些美好的人与事物,我始终觉得最纯洁的美好应该是在一个人的白日梦里,只有那里的路,才是我们心中唯一的光明大道。 ——铁头 《萌芽》明星作者,长篇小说《阳光汹涌》作者 说实话,之前并没有看过南楠更多的作品。只看过一些短篇。给我的印象是纯净的,看不到现实世界的丝毫污染。而在她的最新长篇中,我读到了一些烟火的味道。题材依然是青春类的,但是并没有一些作者常见的矫情与自怜。这些文字是真诚的,而我的经验告诉我,只有真诚的作品才会让读者铭记于心。 ——李唐 90后著名诗人,《人民文学》作者 1 S的诉说 我是s。 这几乎是我在每个人的生命中出现的开场白,低调地出场,介绍自己,然后就等于是融入了别人的生命。徐夕说过,我的自我介绍就如我一如既往的话语般,是一句透明的对白,简洁明了,使别人的心暴露在听你话语后的一瞬间。 他下午给我打了通电话,说我要的乐谱已经找到了,正打车过来。 我告诉他,兄弟你还是慢慢地走过来,我不急,相比我而言你的钱包更急切。 他骂我,我都不在乎了,你还在乎什么。女人就是小气。连你也免除不了。 跟徐夕相处会让我觉得很轻松,犹如高中时候的同桌一般,无话不谈,彼此知心,这恰好与林在时的情景相反。林在即使不言不语也会让我负担过重,有时候感觉空气无法进入我的体内产生化学反应。 直到下午五点钟我的电话才再次响起。当时我正躺在床上与失眠斗争着,连午觉都会失眠的我,再一次懦弱地放弃斗争,坚决爬了起来。是徐夕那带有磁性的声音,他对我说,s,我就在你楼下。 这时候还是冬末春初,g城整个星期淫雨霏霏,我特地打了一把透明的伞下楼。一接触到光,伞面上就是一大片灰霾的天空了,细小的雨滴吧嗒吧嗒地打在上面,像有秩序的洒落在地上的红豆。走出大门,我把伞倾斜,露出半个头在雨下,才看见徐夕,那个一手抱着乐谱,一手打着伞站在不远处的男生。 我缓慢地走到他面前,走过积水的地方,浑浊的雨水把我的裤脚都染湿了。这就是g城的风景和人。 我还没跟他打招呼,他就已经自觉地把乐谱递上来,然后告诉我,s,这些应该都齐了,今天我特别去创意园找回来的。 我看见手中蝌蚪似的音符和交融而成的一大叠乐谱,心里都是激动。我问他,香格里拉回来后过得怎么样。他告诉我说还行,他交了女朋友,一个自己追了很久的女生,说起来真的挺幸运的,终于能够在一起了。我问他,是不是我们下机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女生。 他点了两下头说,你还真是观察入微,被你发现了,呵呵。他的笑声显得有点突兀,我怀疑他心中有一丝苦楚,但是没有拆穿他。 你当我是石头吗?你也看见了吧,那个女生看见我跟你一起拿着行李出来,眼神瞪着你,经过反射想要杀了我,有鲜血的味道。不过,别说我没有提醒你,爱情就像是一颗鸟蛋,拥有得越多,碎得越多。 他听了立刻笑了,他一语中的地问我,你是不是跟教授感情出问题了? 我们分手了。我冷静地回答他。 徐夕听后沉默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要给予我最原始的鼓励。他离开后,我回到了公寓里,把衣柜里早已经收拾好的衣物放入行李箱里,拿到门前。看着这一箱不多不少的物品,林在与我一起的情景又再次显现在我的面前,多少刻钟挥之不去。我拨通了林在的电话,对他说,你的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你找个时间过来拿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冰冷地说,我现在香港参加摄影展,那些东西就暂且放在那儿吧。你若不喜欢,大可以扔了。说完他便挂了电话,干干脆脆。 我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啪”一声跌落在沙发上。 我时常听梦中石头开花的声音,是一种近乎于破裂的美好,嘶哑,清脆。这些都是我离开林在之后才有的臆想。 我还记得那晚他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想用视线把我勒死。这让我彻底窒息。 我们荒唐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我的语气中没有一分一毫的情感。 他只是用尖锐的目光瞪着我,仿佛想让我屈服在这凶狠之下,我怕自己遗留一分钟便会懦弱,转头就离开了。我知道我的离开是我自己快捷的救赎。 其实,我们从相遇开始,就是一场迷情的苦难。 林在对我说,人就是为了捍卫自己仅有的灵魂而生存着。 这句话在那时深深地震撼我,成为我唯一的精神支撑,这也促使我不顾一切地跟别人抢做他的课代表。 我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仍旧被他震撼着,这让我苦苦地迷恋他。 他看见我处于才能堵塞的疯狂和痛苦,也没有阻止我。他说,你说追逐的东西就像是你身上的香水,既让你迷醉,又会让你窒息,这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他不常说话,跟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大多数是吃饭或是工作,而我也是,我们总是有太多相同的地方。 他说,其实他不贪恋爱情,只是想要有一个人坐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就足够了,最好不要说话。 这样他就找上了我。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灵魂伴侣。 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真的。我们只是保持着一种关系,而没有保存一段感情。他说,他在地铁站遇到我纯属意外,在酒吧遇上我也纯属意外,连去旅行的时候遇上我也是纯属意外,包括他看见我的画和莫名其妙上了我的家。 我没有反驳他,干脆直接吻他的唇。 我说,无论意外还是不意外,我们还是有交集了。 他第一次对我有印象不是因为我是他的课代表,而是因为迷醉。那时我们在同一个酒吧,他摊开了双手,上面就像是生长出一朵妖艳的红玫瑰,对我说,s,我们跳一只舞吧。 那时我的眼神很迷离,被酒气灯光熏得脸颊微红,他说,那时候我的心就像是被你蛊惑了一般地靠近你的身体。 他邀我跳舞,让我像红色玫瑰般在舞池中绽放,他的吻落入了我的锁骨之上。炙热的吻润湿了我的锁骨,包括我的内心。 这种炽热一直到了公寓的电梯里仍旧没有停止,我踮起脚,他可以轻易地低头吻住我。在这狭窄的电梯中,空气中弥漫着沆瀣,迷离的温度上升。他不仅吻技厉害,开门的技术更加厉害。他在我的耳边轻轻地问我,钥匙在哪里,温和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边,我把裤袋里的钥匙放在他手中。他一般与我亲吻一边把门打开。 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我松开了他的怀抱,胸口的纽扣被解开了。他站起身看着我,屋子里没有开灯,很暗,但是我仍旧能清晰记得他的脸,他对我说,s,你真美。他走到门前开灯,想不到靠在墙上的画板挡住了他的脚,他跌倒了。 他现在跟我谈起,仍对那天晚上的事感到耿耿于怀,我也对他说,他是第一个敢把我的画毁坏的人。 在那之后,林在偶尔会上来我的公寓,给我买饭,或者来这边工作。 他带一台手提电脑上来,一来到洗了澡就立刻坐在我的办公桌前开始工作,他的工作内容十分复杂,有时候是关于课题方面的专业知识,很多我都看不懂。但是我还是喜欢坐在他的隔壁,静静地看他工作的样子。偶尔他工作累了,会皱起双眉,闭眼,用手指按摩鼻梁,那时候他右手戴着一个银白色的尾戒,这样的陪衬使他的手更修长。 偶尔,他转过头凝望我,眼神是看不透的氤氲。他用严肃的语气跟我说,s,你去作画也好,写作业也好就是不要坐在我隔壁。 我对他轻轻地笑,然后潇洒地走开。其实走进了房间,关上门,我还是会幻想林在在办公桌上工作的样子。 他心情的好坏一直被他放在心中的最底层,由始至终都没有拿出来。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我眼前这个男人在想什么。这让我一直处于一种困惑之中。我所作的画,他偶尔也会评价,但是他从来就不称赞我,相反他时常紧搂住我的腰问我,你到底画的都是些什么,上次跟你讲的知识和想法你全部都忘记了吧。 我承认我是有点怕他,使得我在他面前变得像一只温存的小绵羊般。 很多时候,我总是觉得,想起林在,就像是想起我的前半生,他总是会在同一段回忆里折磨我,使我承受苦难。 2 人为捍卫灵魂而生存着 人就是为了捍卫自己仅有的灵魂而生存着。 但我不想负担太多,包括亲情、爱情、友情,或是我的梦想。我奋力地想让自己脱离苦难,好过一点。林在就是因为带给我无法摆脱的宿命感,我们才会落得如此田地。 孩提时期,母亲看我的眼神里充满鄙夷,她说我不可能得到幸福,因为我太自私了。我会不留余力地免除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责任还有一些唯心的负担。她觉得自己看见的是一丝不挂的狂妄的我。 我站在她的面前不吐一字,直到她失望地走开我才离去。其实我的心里是害怕的,所谓的责任和感情给予我太重的负担,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匹被万人骑着的马,跪在地上无法奔跑。梦想这个词也是这样的。 高中时代,父亲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让我想,那时候我身轻如燕。轻易取得的成绩,即使不算顶尖,也足够让我凭借它而被称赞。站在黑板前的老师很喜欢问,你们的梦想是什么?他们就拿着一大叠试卷放在面前。然后老师的视线就划过我,点我站起来回答。我冷漠地告诉她,我没有梦想。 她的眼眸里有我熟悉的失望。 林在也问过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没有梦想,为什么没有感情,他痛心地说,你现在才二十岁。我回答他,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因为自从我出生,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沉默了,然后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有的。 你只是没有找到属于你的救赎。 他的话总是让我感觉烦恼。无论我多少次反问,我还是想不通我的救赎是何物。但是我内心深处告诉我,也许它是艺术。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我才意识不到这种重量感的存在,身体如虚脱的云朵,漂浮在天空中不知黑夜天明。我听见草原上绿草拂动的声音,它们相互拍打着,像是我心中的涟漪。 但是,我仍不敢把它划分成为梦想,因为梦想太轻,也太重了。 我跟林在始终差太远了, 第一次百度他是我在z大的图书馆找到他的摄影集《to be change it》,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他在搞摄影,我只明白他懂得艺术,更懂得画画,还是我的大学导师。百科上面写有他的资料:林在,z大,香港中文大特别讲师,美国伊卡玛大学博士学历,曾赴多国交流演讲,著名摄影家。 这让我很吃惊,那天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从来不跟我说他的事,他特别低调地,风平浪静地,温文儒雅地告诉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梦想离他很近,触手可及。而我的却如此之轻,过去凌微微还说我配不上林在,而那天我才知道,我真的配不上。 那晚,他上来我的公寓。我一开门就迎来他的怀抱,还有炽热的吻。午夜,我躺在他臂膀间,我的身体很累,却又失眠了。他感觉到我在他那臂弯中沿着弧度蠕动,揽紧我问,你失眠了吗?s。 你到底爱我些什么?我不答反问。 他沉思了一会儿,告诉我,可能是你的画,也可能是你这个人。 我继续追问他,如果我不会画画,那么你还会爱我吗? 他思量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如果你不会画画的话,我大概不会爱上你。他肯定地说,这语气无疑是海浪给礁石巨大的冲击,我觉得浪花洒满我的脸,于是挣脱出他的怀抱,跑到盥洗室。也许,在我的生命中,画画就像是一根根透明的丝线,捆扎着我的心脏,形成我生命的共同体,这也让我缺氧。 林在就有这样的魔力,使我对绘画进行无言的反抗,他的话永远是一句透明对白。轻而伤人。我打开了水龙头,用冷水冲洗自己的脸,它依然苍白,麻木不仁。我只是林在不会跟过来,他一直是那么无趣的人。 比较不开心,像是被自己的梦想开了一个玩笑。但我依然走出了盥洗室,林在没有睡,他仍躺在床上注视走出来的我。他用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是梦想把一个完整的你制造出来,没有梦想的你,就不是你了。你觉得不是你,值得我爱吗? 我说,我不知道。我仍然处于迷茫之中。 他想问题的时候总是习惯微微地眯眼,眼睫毛偶尔会碰到一起。他坐了起来,倚靠在床头的靠枕上,点燃了一支烟,招手唤我走过去。这种烟雾袅袅的场景会让我觉得沉闷甚至是窒息,当我仍然乖乖地走到他的旁边坐下。他的手用力搂住我的腰肢让我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口中吐出一圈烟雾,然后炽热地亲吻我。 我告诉他,我最讨厌你这样。 他说,女人不是越说讨厌就越喜欢吗? 我告诉他,那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不是我。你让我承受了巨大的压迫,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烟味。 他仍旧低沉地说话,让这间小公寓听起来更加宁静,我抚摸他的喉核,它像是一直沉稳的蜗牛似的蠕动着。他跟我说,不,你是喜欢的。你比我更加迷恋阴暗。你把我拿回来的红酒当水喝,把咖啡当止痛药喝。把我给你的玫瑰泡酒,把我的香烟燃起当香薰,s,傻孩子,你比我更加沉沦。 我无法接受他此时此刻地看穿,这令我比在他眼前脱光衣服还更加赤裸裸。 他对我说,你就如狂风冰雪般凛冽。他们外表所看见的文静的你,却不是真正的你。s,你无法逃脱你内心真正的自己。 我讨厌画画,这夺去我人生太多东西,我能感觉它给我带来的万劫不复。我对林在说,他听后就笑了,仿佛在告诉我这些想法只不过是一段笑话。我跨过他的脚,坐在他的大腿上,凝望着他的眼眸,我对他说,我是认真的。 他把烟放入了银白色的烟灰缸里,让它熄灭最后一丝光辉。碎末跌落在烟灰缸中,告诉人它的沉沦。 而它也告诉了我,我真正的沉沦。 林在,你知道吗?曾经有一刻,我真的沉沦在你的给予我的感情中,那儿有我对画画的热情。可是冬天一来了,我看见世界大部分在膨胀,就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场苦难。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你,这个答案,似乎我都不能回答。我只是很想跟你分手,可是我不知道为何想跟你分手。 ——s 节气白露的到来让我想起,是我离开林在的第一个星期,自从跟他摊牌之后,他并没有再来找我。这竟然没有让我感觉轻松,而是有种挫败感。我依然把自己当成他的生活必需品,而没有想到还有替代品一说。 我无法忍受这种烦躁的心情,特别是在古典乐理课上。书本上的东西仿佛变成了一只只青蛙,跳入我的脑海中,蹦蹦跳跳,扰乱我的每一颗神经,这让我想要抓狂。可这不是最让我无法忍受的,让我真正爆炸的是凌微微。 自从教授开讲之后,她就一直坐在我前面讲乱七八糟的东西。围在她四周的女生都参加了这个聊局,她们说话的内容我听得不清晰,偶尔会提及我和林在的名字。我瞬间就感受到了话语中对我的攻击。 你知道她吗?坐在我们后面的s。听说她跟教授有一腿。 丫的你别无知了,人家都不知道跟多少个教授有多少腿了,现在才知道?否则她怎么爬得那么高。 我听说她是搞艺术的,出了本画集叫什么。 画集?那恐怕是偷偷拿了别人的作品吧,你看看她那样子,平时一声不吭,毫无建树,能画些什么?老祖宗的儿子就行。 凌微微那攻击的话语曾经在我的心中镀了一层钢,它如防弹衣似的保护着我。我曾安慰自己,她只是头脑单纯,犯了女生之中的通病,也不构成什么巨大的危害,我不必浪费无用时间与之争论,但她竟然在我的钢铁薄膜掉落之际,落井下石。 我愤怒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脊椎骨,她转过头来,轻蔑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事吗?她问,其实我希望她的嘴巴可以在这一两秒之内腐烂掉。 我想说,你他妈的可不可以给我闭嘴。我把所有的愤怒都包含在一句话中,说完才缓过神来,凌微微也不是没见过女生发怒的人,她笑得更加狂妄,但在我眼中她仿佛是屠宰场里刀下的一只单纯的猪。 如果我得罪你了,你大可以提出来。否则你不要这么嚣张地针对我。我对她说。 你这个婊子还怕别人说吗?瞧你,脸皮厚得跟砧板一样。她从桌子底下深处一只手,狠狠地掐在我左边脸上。我能清晰地认得这种痛,皮肉与皮肉之间的挤压,连卑微的细胞都哭了。我瞪着她,背起画板就离开了。我不知道教授是否有看见我的离开,但是我无法忍受跟凌微微呆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刚踏出学院一分钟不够,徐夕就发了一条短信过来问我为什么离开。我告诉他说我心中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世界上有很多人无知地、无聊地取笑我,我无法在这缺氧的世界里挣扎下去了。他也知道我的事跟凌微微有关。 他回复我说,你不要想太多,她们只是嫉妒你罢了。 我一边走在大榕树下,一边读他给我发的每一个字。心中还是不能抒怀。我的指头在手机键盘上快速地按着:女人有一点是最无知的,连她们自身都不知道,那就是你所说的,嫉妒。其实在女人自己的词典里,永远没有这个词。她们总能在别人的词典中轻易地翻过这个词。而我此时也是这种女人中的一个。 我的信息还没有发出去,一个女生站在我的面前,她兴奋地看着我,犹如一条奔向大海的海豚。 她问我,同学,请问你这本画集在哪里买的? 其实我还没有从黑洞里爬出来,她就站在洞口等着我了。那时,阳光刺眼,万物俱生。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画集才回过神来,礼貌性地笑一笑,但这并没有驱除我心中所有的阴霾。她像是小孩拿到一百分在老师面前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她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呆滞了很久,她身后的舍友都等不及了,跑上来催促道:戾天,你不是说跟我们去过白露吗?怎么在这里停下来了? 你不知道这给我多大的听觉冲击,郦戾天。 白露,又是这个节气。我忘记了究竟是多少年前,爷爷奶奶还存活的时候,他们陪伴在我的身旁,那时候的我不是现在那个冷漠自私的我。他们会陪同我站在大海旁唱歌,迎接新的一年春天。在那片土地上,植物和人类一样幸福,土地和人类一样幸福。 走出z大,我来到了海印桥底,这里能看见不远的珠江之景,时常有人和车走过。我坐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摆好我的画具。这边还有不少摊贩,有卖菠萝蜜的,有卖烧烤的,甚至还有卖儿童启蒙玩具的。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下课了,于是给徐夕打电话。他问我在哪里,我告诉他我在海印桥底下摆摊,就像那时我们在香格里拉的样子。他立刻就笑了,然后问我,海印桥那边白天也有人吗?我告诉他,有很多摊贩,估计平时也挺多人经过的。 他听后更乐了,笑着说,看来那边的城管不打人。 我也笑而不语,然后扯开话题,那是我刚刚想起的东西,我告诉他,其实我告诉过你了,我对自己无法完成的东西一直存有偏见。比如画画,我爸爸一直无法完成的东西,我肯定没有办法做到的。所以,我不想要花太多力气追逐。 他似乎早已习惯我情绪多变时的疯言疯语,语气突然温和下来,对我说,s,你现在所承受的,是大部分人在生命中都要承受的。你很想放弃,可是你又放弃不了,这个梦想就像是梦靥般折磨你。这就好像你去一个地方,那里都是过街老鼠,你会想到什么? 我说,肮脏? 错了,是杀鼠剂不强。总不能在毒死老鼠的情况下,把人也毒死吧? 我说,徐夕你的话太深奥了,我讨厌跟像哲学家一样的人说话,不是世界观,就是方法论,烦死了。 没错,我遵循的就是客观真理。对了,今天晚上你能出来一下吗?八点钟到西岸,有人想要见你,就当作是帮帮我。 我无法拒绝他的话,这似乎像一根绳索般不自量力地套牢月亮,然后被月亮催眠了,无意识地往前走,那时候我不知道,s,那是别人为你所特造的一条充满苦难的道路。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徐夕,一个男人就向我走过来,他坐在我的对面,示意要画一张画。我赶紧打断了徐夕,不好意思,我有客人了,要挂电话了。 对面的客人问我,小姐,你能帮我死去的妻子画一张笑脸吗? 3 那个照片里的女人 有的人一直到他死的那一刻都没有笑过,这永远是他身边的最亲密的人的遗憾。客人对我说,他的妻子生平很少笑,她的笑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妻子临死前的一脸苍白的表情,他对我说,请你帮我画出她的笑脸,我想要永远保留她的笑脸。 我问他,先生,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他说,有。虽然只是假的,但是我仍旧相信,她想要笑的,她是幸福的。 他的话感染了我,我很认真地帮他画了那个照片里的女人,还给她赋予了一个美丽的笑。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就像是彩虹桥,让我感觉到幸福的存在。突然,我真的感觉没那么悲伤了。画画真的能让我免除负担飘起来。 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香格里拉。跟徐夕一起,在街头作画。当然,他不会画画,只是我在画,他在一旁围观。在他的带领下,围观的人很多,这让我无比的自豪。这位先生拿起那幅画的时候很开心,立刻亲吻了一口。 我急忙地告诉他,颜料还没有干透。 他说没有关系,他此时看见了妻子最美丽的样子,已经忘却一切了,他感谢我肯帮助他。他正要掏出钱包,我制止他,说,真正美好的作品是无价的。他看上去很激动,谢过我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拿回那张照片。 我的心情大好,这个下午的生意也相当不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钟了,我拿出被我调成静音的手机,里面有两个未接电话,一个是徐夕打来的,另一个是林在打来的。我取消了显示,疲倦地躺在床上。 从床上抬头看着这里的天花板,有种晕眩的感觉,让我沉睡下去。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我想起徐夕之前的话,立刻换了一身白色的素裙,往西岸奔去。我进门的时候,还没有看见我,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我想起来了,她是徐夕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她对我是敌意还是善意的一笑,我也回赠她一个笑容。她不再看我,走到徐夕的身前拉着她唱情歌,我也无聊,虽然很多都是我的学长或同学,但因为林在的原因,我在班里的风气不是很好,他们都不大喜欢与我接触。对面坐着的戾天跟我向我招手。 我见徐夕已经唱好了一首歌,我便走到他面前跟他打招呼。他跟我介绍道,这是我的女朋友蒹葭。 这是我第三次与她对视,她有一双稍大的眼睛,睫毛很长,身上有一股徐夕的迪奥香水的味道。我不是特别习惯她对视我的眼光,总感觉那里有我不知道的深邃。 我递出右手,对她说,你好。 她似乎一瞬间变得温柔、美好。连忙握住我的手就说早已经听徐夕提起过我了,很高兴见到我。我附和着笑,也没跟她再说话。蒹葭拉着徐夕到一旁跟学长们闲侃,我便找了一个少人的角落自个儿呆着。 这就是他们所认为的文静的我。我只不过是有太多东西放在心中,没有办法表达出来。总觉得我告诉自己的话,永远比告诉别的人多。 这时,戾天走了回来,我告诉她,想不到能在这里再次遇见你,这让我很惊喜。 能在这里遇见你,我也很惊喜。戾天对我说。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使我瞬间没有了陌生感。本来我还想跟她多聊几句,可是蒹葭过来把她带走了。这个晚上,我帮戾天解了一个困局,唱了一首歌。 比较阔达的一首歌,但是不怎么符合我的心境。我不知道后半夜我是怎么在西岸睡过去的,也许我没有睡,只是坐在沙发上很多人在唱歌、喝酒、接吻,看得人麻木不仁。我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颓靡。 深夜的时候,台上有一个人在唱《说谎》。是林宥嘉的歌曲,最新推出的那时很多人都在唱,林在的手机里也有这首歌。只是后来我觉得太悲伤了,私自把它删除了。唱的那个人是戾天一整晚都很在乎的男人。 他是把女友送回家再倒回来的。他唱完那首歌来到了戾天的旁边,把他的外套紧紧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凝视她很久,眼睛眯成一条缝,眉毛也皱起,后来一瞬间他表情突然放松了,或是突然释怀了,他拿走了那件衣服,把旁边放着的一件不知道是谁的衣服盖在戾天身上,缓缓离去。 我看得挺疑惑的,他是那么多变。 清晨离开的时候,戾天也突然醒来了。她问我是不是要走,然后就跟着我走了。我没有告诉她,关于昨晚看见的事情,因为我没有把握,可能一句真相,会打乱这里所有人的生活。戾天说,她住在z大靠近东校门的宿舍楼,要我有空去找她。 我答应了她,然后就一个人回家了。 走到公寓门前正想要开门,身后就传来一把冰冷的声音,他问我,s,你昨晚去哪里了?这把熟悉的声音使我心中一惊,仿佛心就突然涌现了一下似的。钥匙突然啪一声地掉在了地上。我不敢回头,可是他硬把我转了过来对视着他。 没错,是林在,他不是在香港的吗?为什么是林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他冰冷的眼神,我突兀地问。 “你为什么凌晨才回来,昨晚去哪里了?”他不答反问。 “没有。我知道下楼买早餐。”其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谎。 他冷哼了几声,强势地握住我的手腕举到我的面前说,“s,你的谎言什么时候变得怎么没水平?早餐,你所买的早餐呢?你觉得我会相信吗?”他的语气带着嘲弄。无论是变得多么聪明或是愚蠢,他都能轻易地看穿我。 “你信不信不关我事了。”我甩开他的手,然后蹲下来捡钥匙。直到我打开门,他仍没有放过我的打算,他握住了门,然后进来了。 我本来推着门极力不让他进来,但终究比不赢他。他进来之后就把我按在墙壁上,手臂抵在我的胸前,一只手撑住墙壁,让我动弹不得。他的气息就像是恶魔的羽翼一般包裹着我,我感觉到窒息的难受。 他用嘶哑的声音对我说:“趁我还有耐性之前,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他的语气很冲,他仍然像一只野兽似的,眼睛里布满了怒火,似乎要想把我烧成焦炭。处于下风,我把语气软了下来,对他说:“我真的去买早餐。” 他继续嘲笑我,然后用食指拂过我脸上的轮廓,告诉我:“你这美丽的容颜,我是多么想毁了它们。该死的,s,你赢了,你赢了所有。我在门外等了你一个晚上,你回来只告诉我你去买早餐?呵呵,你为什么不找一个更好的借口敷衍我,还是你连敷衍我都做不到了?” 我问他,林在,你不是不爱我吗?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回来纠缠我? 空气停滞了很久才听见他喑哑的声音:“对!我不爱你!可是你赢了。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从香格里拉回来你就提出跟我分手?s,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能让我爱你?” 他的话足以让我流泪,可是我并没有,从头到尾我只是一直呆滞地看着他,直到他恢复理智过来松开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把行李带走,我看见摆在大厅上显眼的行李,立刻拉下楼找他。 他似乎走了很久,但是我仍可以在第一个路口看见他,因为他似乎走得很慢。他回头看见了我,叫了一声,s。 然后他看见了我手中的东西,眼神似乎黯淡了下来。我想我应该是看错了,他怎么会突然这样呢?走到他面前,我把行李箱递给他,然后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工作太累了?不太像平常的你。 他的声音仍旧低沉,他问我:“你就这么急切地想让我滚出你的人生吗?”我知道他是指行李。我低头想了一会儿,在胸间聚集起一鼓勇气,然后抬起头对他说,我们都返回到自己的航道上了,还是走得不留痕迹好一点。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我转头离开,默默地对自己说,这一切都将要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已经摆脱了极度压力以及痛苦的爱情,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中。我执意地离开,仍旧能感受背后那阴暗的的气息。我知道他仍旧在那里。 即使离得很远,我还是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林在,这不是我的矫情与憋屈,也不算是我的执着。而是我一直是一个相信宿命的人,我们的关系太过于疯狂与炙热,是我没有办法承受过来的。自从爷爷奶奶去世后,我就是一个脱离学习、兴趣、生活、爱人的女人,唯有这种无拘无束的脱离才让我好过一点。 没有人知道,1997年,我六岁,我的父亲去了美国,那时候母亲、爷爷和奶奶都在祖国生活。父亲一走就没有了下落。他抛弃了我,抛弃了整个家庭,抛弃了他所有的责任。我那时候揪住他衣袂问他为什么去美国,当时他的回答我至今都记得。 他说,他想要回家,他的事业才是他的家。也不是美国有那么好,只是那里有他所向往的。他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多少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母亲时常会讽刺我,她说,s,你看看你,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格,都与你的父亲一样。你继承了他的没心没肺,终究也会逼迫逃离这一片黄土,走到一块荒漠度过你的余生。 我那时候觉得,除了我的爷爷奶奶,我一家人都是些疯子。 而这些事,我没有对人说过,即使是林在,我也一言不吭。 4 当春天来临的时候 睡到下午,我到出版社询问新画集出版的事情,第二本画集的名字叫做《day dream》。第一本画集是林在帮我出的,他认识出版界的朋友,一顿饭没吃完就搞定了画集的事情,第一本画集上市没多久出版社就答应我出第二本,恐怕也是因为林在的关系,其实第一本的销量也不怎么样。 出版社的朋友看见我就说,s,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我笑而不语。他也很快转入了正题,告诉我,《day dream》已经拿去印刷了,估计下个月就可以上市,宣传的方案我们也都想好了。这次绝对会大红的。 我问他,这本画集能不能不出? 他像是被我的话吓到了,立刻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也没有什么,就觉得画集里的画也不是特别好,就想等我的作品再成熟一点再推出。我刚刚说完,他为难的告诉我,一切都搞定了,还已经开始印了。现在别喊停好吗?你的作品绝对会有很多人喜欢的,即使你不相信我的眼光,你也要相信你的能力。否则我们也不会这么支持你。 我听后再也没能说什么,盛情难却。 离开出版社已经下午六点了,跟昨天的时间奇妙地重合。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昨天在海印桥画完画后就变成现在这个状态,中间的二十四个小时似乎不存在。我极力想要忘却一些东西,它们都漂在我的头顶上。 离我不远有一个地铁站,站前红色的标志牌特别显眼,看上去特别有g城的味道,朴实而华丽。刚刚入春,天气也不是特别好,天空总是灰暗暗的一片,看不清楚是喜是背。湿气很重,但我也不觉寒冷。我喜欢g城的气息,因为这里到处都隐藏着一种如荔枝般的甜味。 街上的人很多,特别是在出版社拐出来的这条主干道上,店铺云合。可是周围对于我来说是静悄悄的,只剩下高跟鞋砸地的声音,我心中仍旧有点阴郁。我只生存在痛苦与非痛苦的生活之中,在我看来,梦想是痛苦的,感情也是痛苦的。 高中时代语文老师就说了,二十一世纪的我们没什么资格谈梦想,她说,容易的梦想容易变成现实,那就不算梦想了;困难的梦想难以实现,机率只有千万分之几,除非你真迫切地渴望,否则你还是别说追求什么梦想吧。那时候我也觉得她说得好,把那个唤作什么梦想的东西丢弃在高中校园的校道上。 隔天就不见了。 所以我考上了z大,g城最好的大学。考了大学之后父亲也不管我,他们说我长大了,有很多事情就放手去做吧。他们的意思是让我放手飞翔,待我张开双手想要从百米高的g城标志建筑“小蛮腰”上跳下去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的羽翼早就被我扔了,谈何飞起,于是我又从“小蛮腰”下来了。我时常画画,时常画不出我要的东西。 这让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 其实我很想出版我的画集,只是它现在带有林在的味道实在不合适出版。我不想要依靠他的关系,让我的事业能够如日中天。这跟宣告我是一名失败者大同小异。 我不自觉地走回了z大校门,遇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戾天,她脸红地告诉我,我刚刚出去扫货回来。我看见她袋子里装着一箱旺仔牛奶我就笑了,我说,你真的好有童真,就像是一个小娃娃。 我接手她一大袋生活物品,不是特别重。跟她走在z大的校道上,她跟我说,一会儿一起到饭堂吃饭,她请客。我说,你客气了,我还是回家自己煮吧。其实我从来不煮饭的,我心情好的时候叫外卖,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倒头睡觉。 古典乐理的作业很多,很多时候占据我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我也从来不逃课,特别是外语我更是一节不逃。我听戾天说话,她也与我一般。但是她说她自己生活稍微枯燥一点,除了学习就没有其他了。 我本来想叫她交一个男朋友谈谈恋爱,后来想到那晚我就没有说了。来到她宿舍放下了东西,她就进洗手间换了一套轻便的运动服。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凌微微跑了进来,她惊讶地看着我说,s,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肯定她是伪惊讶,因为她刚刚一直跟着我和戾天上来,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安什么心,于是就没有搭理她。想不到她直接跑过来把我推到在地上,揪住我的头发便说,我真想看看你是哪只狐狸化的精,竟然当什么画家,还狗屁地当教授的情人。 我想,她肯定疯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戾天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她把我按在地上,拼命地揪扯着我的头发,立刻跑过来帮我推开她。戾天顺势就把我护在她的身边,然后质问微微:“你这个疯子,你跑进我宿舍干嘛?还打s,你小心点,我把你扔出窗外做自由落体运动。”凌微微像是被人泼了硫酸似的,一脸狰狞的表情。 她原本以为没有人才敢放肆。她也千万想不到,她揪住我的时候被戾天拿手机拍了照,戾天威胁她说,我告诉你,别以为不要脸是你的武器,你以后离s远一点,否则我就把照片放到公告栏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凌微微一直“你、你”不出来。 她临走的时候我把她叫停了,我对她说,凌微微,你此时的眼眸是碧绿色的,请别再彰显你的丑陋了。徐夕曾经对我说,女人太多闲话是因为她们单纯,但是记住了,对于你来说,是傻逼不是单纯。 她气得脸都涨红了,但还是嚣张地走出宿舍门口。我坐在地上对着戾天笑,这让我想起我的高中时代,瞬间觉得那时候没有遇见戾天是生命中的最可惜的事情。我们一直在聊高中时代的东西,一边吃薯片一边坐在地上聊,知道戾天的舍友回来我才告辞。 戾天本来想要送我回家的,我说待会她还要回来还不是一样,送来送去多没意思。她想想也是,然后就送我到宿舍楼下,在楼下与我话别。这个晚上我过得很安稳,脑海里就只剩下高中时代一些美好的回忆。 那些回忆吧,再也回不来了。很多人当时坐在课室里,觉得窗外即使是一朵白云,甚至是一只苍蝇,也比他们要自由,要幸福。高考毕竟是一场苦难。但很多东西经历过才知道,直到它们拥有都不会回来才知道,很是珍贵的。 我的心中暖暖的,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翌日,接到徐夕的电话才起来的。曾经来过有那么一会我嘲笑自己,我的生活与世隔绝,如果我把电话关了,基本上死在这栋公寓里也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一边看着窗户前流落的雨滴,一百年听徐夕说话。 他的语气很急,一开口就问我在哪里,怎么样了,听见我说在家。他就突然安心下来,然后对说我,你别离开家,在公寓里等着我,我这就过去。他好像真有什么急事,我没回话他就挂了。握住手机,听着忙音,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苦难的前兆来了。上帝每次都是这样,把一颗糖果送到我的面前,待我正要吃下去的那刻扇我一巴掌,我就知道它不会对我这么好,天上也不会掉馅饼。它给我送来郦戾天的同时必定会带走我的一件东西。 这次带走的是宁静。 时钟大约走过九十度,家里的门终于被敲响了。之前的胡思乱想被打破,我立刻跑过去开门,看见徐夕的脸后我立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徐夕也在喘气,看见他是跑过来的。他把手中的一大叠照片放到我的手上,然后解释说,我今早听见同学们议论,跑过去公告栏看见这些照片,我立刻就撕下来了。 我看见这些照片,有种心碎之感。 里面全是我跟林在约会时的照片,有些是牵手的,有些是亲吻的,甚至有一张还拍到我们一起上我的公寓。我生气地把照片都扔在地上,照片洒落一地,飘到屋子的各个角落,这些照片都像是激光般刺痛我的眼睛。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徐夕。 徐夕无奈地摇头,然后问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是在学校引起了很大反响,听说学校董事们也知道了,早上就把林教授叫去开会。很多人都把照片上传都论坛,在议论呢。我来告诉你,暂时先别回校了,请几天假。你待会把假条写好,我帮你拿上去交。” 我没理徐夕的分析,直接打开了z大的论坛,上面真的有许多贴,都是在议论这件事情。有几张帖子题目甚至还用了“不乱之恋”“校耻:女大学生勾搭教授”……这让我十分不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你未婚我未嫁,身份真的有这么重要吗?撇开这些不说,还有一张贴是“现时报道”林在的状况的。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最新上传的,林在一张冷酷无奈的脸无限放大,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对徐夕说,林在怎么了? 徐夕说,他毕竟是一个公众人物,大学教授。本来你们地下恋,其他教授或者校长知道也装不知道,现在把事情明显摆上桌了,恐怕很棘手。听说他今天下午本来准备飞日本在某大学开讲座的,临时也被取消了。 我此时真的很乱,比一万只苍蝇在头上乱飞要心烦千万遍。我拿出手机拨林在的号码,对方关机了。我很急忙,于是冲出了公寓。徐夕想要跑上来阻止我,他说,s,你现在回校也于事无补,可能还会遭到大家的言语攻击。 我说,徐夕,我真的不怕。我是听着那些话长大的,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去弄清楚这件事更急切了。徐夕听后愣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放开我,他跟着我跑下楼,如果我和他不是太急,也不会没看清站在我家楼下的人。 来到z大门口,周围走过的同学已经开始对我指指点点了,我随手抓住一个人问他,不好意思,同学,你知道林教授在哪里吗? 那个同学先是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然后才说,我不知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好端端的一个才子教授,看现在被你害得怎么样了。你怎么还敢回来呀,不要脸,是回来退学吗……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徐夕捂住了嘴巴。 我像是一块海绵,对他们的恶言恶语照单全收。这时,我看见林在想要驶出校门的车,他似乎看见了我,车速放得很慢。我走到车子的前面,把车拦了下来。在人行道上走着的学生或是不属于这个学校的人看见我的举动都停了下来,然后好奇地看着我。 林在下车之后愤怒地骂我,s,你是不是疯了。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你们现在都看着,听着我说。关于学校谣言这件事,绝对不关林教授…… “你们别被他们欺骗了。他们就是社会败类,被学术和文凭包裹起来的骗子。社会就是因为有他们,才变得这么肮脏。”这把声音让我回过头,也让许多人回头,我看见了凌微微的出现,可是她还没有说完,就被跟上来的戾天扇了一巴掌,戾天对我喊说,s,你的照片肯定是这个贱人贴的,他妈的。你们相信s,她绝对不是这样子的人,当中肯定有误会。 徐夕也上来拉着我,示意让我冷静点。他跟林在打了一个眼神,让他先离开别造成更多人围观。 “别走。你们都不能走。你们都被我骗了,为什么林教授一直不说话,因为他由始至终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照片里的男人,你们看清楚他的正面了吗?照片里只有我,里面的人是我男朋友,他与林教授无关。可是,这有多大件事啊?我不就交一个比我大一些的男友,你们就那么无聊,连这个都拿出来大肆宣扬吗?” “哈哈,不过也好。就当作是炒作吧,你们都记好了,我是s,记得每个人都去买我出版的东西。顺便看看里面有没有勾搭别人的妙招。林教授,对不起,这件事连累你了。是我个人单恋你,时常在我的同学面前提及你,才会让他们误以为是你,凌微微也是被我欺骗的其中一个人而已。” 我走到林在的面前,向他道歉似的鞠了一躬。林在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目光深邃得就像猫眼石。凌微微也半信半疑地看着我,我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罪人。徐夕走到我的身边,在我耳中说,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我被徐夕护着离开了z大,戾天跟了上来,她叫停了我和徐夕。像一直懦弱的小羊发出的低哑的声音。她走近我问,s,你真的像是你所说的那样子吗?我坚定地对着她点头,然后说,对不起,戾天,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好。 我看见她眼中的绝望,像是一直深信的某种东西忽然间破碎了,我看着也很心痛。我捂住那颗疼痛的心,然后对徐夕说,我们走吧。我觉得刚才我在众人面前所说的话不需要力气,我真正需要力气的是面对林在,站着不抬头说完那席话,还要令一个一直对我存在信赖的女生失望。我觉得我的人生快要走到尽头了。 这场风暴对于我来说没有完全过去,但是经过我这么一闹,学校董事那边说开始彻查,结果得到,林教授一直忙于工作,根本不可能有时间跟女大学生在一起胡混。况且照片里的人越来越不像是林教授,估计是学校同学恶搞,才把恶名放到林教授的身上。这种情况必须严查,我们也提醒,大学生要慎重交友,不得滥交。 其他教授还就这一交友问题在学校西区搞了一个讲座,谈现在90后交友问题的。网上的消息仍旧很快,论坛的首页仍旧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大家都站出来帮林教授澄清,说林教授不予回应是因为他不屑这样的传闻。 甚至还有人采访把照片贴出来的凌微微,微微回答:其实照片是我无意中看见s的时候跟拍的,我那时就觉得她凭什么出画集,凭什么出名,原来只是勾搭上一个金主,甚至还跟别人唱说自己跟林教授多好关系,我当时以为她就这么不要脸把林在给勾搭了,想不到不是林教授。原来都是她的炒作啊。 我看见这条新闻就笑了,徐夕也笑了,新闻社那边的人就这么傻逼,这样的说法也信,大家也这么傻逼,这样的说法也信?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傻逼啊。徐夕问我,现在的心情如何。我告诉他说,我其实想要去吃四川的麻辣火锅,虽然春天到了,但天气还有一点风,现在吃罪爽了。 他说,好,我下次陪你去吃。 我立刻就笑了,你还敢跟我呆在一起啊。不怕凌微微下次拍我和你,然后放上公告栏,你下次就跟我一样变成一个没有道德没有人品的人啦!而且你最近几天都跟我呆在一起,小心你老婆叫你回家跪键盘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瞬间变得那么多话,怕是心里再也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了,才会溜出来的吧。我的脑海中仍然浮起戾天当日的失望的眼神,每当想起,我心中就会一阵苦痛,从来没有人如此信任我,崇拜我,我这样的做法,到底是对我太残忍,还是对她太残忍。 徐夕也只是笑笑,他对我说,s,已经那么多天了。我想不到林教授真的不站出来说话,他是真的爱你吗? 哈哈,徐夕。你忘记我所说的吗?对我来说,爱情只不过是一个鸟蛋,拥有得越多,打碎得越多。林在那时候每次上来都只是工作,你永远不知道工作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况且他也说过,他不爱我。我自嘲地回答他。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徐夕问我。 既然一定要伤害,两个人受到伤害不如一个人受到伤害,况且你知道的,任何伤害对我来说只不过是虚无的。你也是理科生,你明白一小于二的关系吧。你别把我想成什么言情电视剧里不顾一切为爱情付出的喜宝,在我的生命中,没有“爱情”。 这句话说得很无情,无情得连我都相信自己是一个这么无情的人。话已至此,我把徐夕赶回学校,我对他说,没事。我没有问题的。 ——你要相信,待春天来的时候,我想到的不是春暖花开,而是我即将会被埋在哪里。 5 度过生命的荒芜清凉 林在没有联系我了,这让我既有点轻松又有点失望。有人给我寄了一张来自上海的明信片,上面的邮戳和邮票看上去很美丽。我看见收信人的名字,看来是记错了。或者是以前住在这个公寓里的女人,她已经离开了。代替那个女人住在这里的是我,s。 也许你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知道原本住在这里的是一个女人。 不卖关子,其实是明信片上说的,上面没有回信的地址,也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只有一句简单的话语:女人啊,感情的虚假繁荣如此诱惑,刻意蒙蔽,借此过渡生命的荒芜清凉。我读得很顺口,总觉得在哪里读过这句话,后来在网上搜索才知道是安妮宝贝《蝴蝶》里面的一句经典的话语。 这句话既然是上帝无意中带给我的,自然有它的意义。也让我真正的意识到了爱情这个东西。直到第三天我没有回校,消息已经淡然了许多,论坛里换上了新衣,大家纷纷聊起新话题。我浏览的时候才看见一个贴,是被转发的。 三天前写的,作者是徐夕。 怎样 爱到底在怎么了,道德到底怎么了,我们到底怎么了? 你们总是说爱情怎么样怎么样,到底爱情是怎么了?你们一直说别人怎么样怎么样,社会怎么样怎么样,到底都怎么样了?之前,我们总是说,爱情它是无年龄,无身高等距离的。可是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只是因为一张照片,就闲言闲语,不仅破坏别人感情,抵御别人人格,你们所谓的和谐社会难道就是这般? …… 一个教授为你们付出那么多,你忍心无视他的所有功绩,只因为他的不实的私生活而诋毁他,差点让他失掉一份工作。最过分的是,跟你同年龄的同学,排斥她让你们觉得很好玩吗?她也是一个有梦想有热情的人,爱上一个怎样的人需要你们议论吗?况且,你们都没真正认识她,只凭借一张照片,就毁了她的声誉。 其实,你们到底干了些什么蠢事? 看完别人转发的徐夕的文章,我很感动。他把我内心的话都说了出来,也许我也慢慢地敞开了心胸。我感激他,像一个无助的女孩一般怀有对他深刻的感激。这种感激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跟帖的人有很多,有人批判之前制造谣言的人,有人公开道歉。 我想,我回到校园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大二那一年冬天,过完年我就立刻赶往云南昆明了。那时候徐夕跟我说,他也会从离乡飞到昆明去,我们一起旅行。到了昆明,我们一起坐车来到香格里拉。这里的天气确实比北方的天气要好很多,这让我对这趟旅行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抵达香格里拉的那天,当地出了太阳。冬日沐浴在太阳底下无疑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其实我应该很悲伤和惶恐,我想徐夕也是。他对我说,他失恋了,应该说还没开始就已经失恋了。我也告诉他,我们志同道合,只不过我是让别人失恋。那时候我正考虑和林在分开。 第一天,其实过得很不是滋味,我们彼此都还沉浸在各自的想法中,仍旧没有走出来。我偶尔想要说话,找不到话题就会拿希尔顿的《消失的地平线》谈,谈这部小说,聊这里的美丽。这边能看见少数民族的姑娘,客栈旁边的小摊贩很多。徐夕告诉我,如果不是我跟他一起旅行,他可能就回去了,因为比起在这里看这些没有感情的风景,还不如在客栈睡久一点。 但是我们一直认为,很爱这里的天气。 这里的天气比g城的天气更好,温和,湿润。即使是冬末春初,也不见一点萧条。我说,在g城,每逢到了春天,树就会拼命地落叶,所以说,g城的四季是混乱的。徐夕听后笑了,说,s,你知道吗?g城就是适合我,因为我也是混乱的。 这是我在看见的第一个笑容。 这个地区海拔很高,交通业不是十分便利。第二天,我们从中甸坐中巴去纳帕海,这边景色十分美丽。山岭还有积雪,海西背面的辛雅拉雪山是白茫茫的一片,我和徐夕看着这样的风景,瞬间被感染了。心中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徐夕跟我说,我们在这里停一下吧,我问他,停一下干什么?他露出了我没见过的笑容。 我在游客多的地方摆上了画架和画具,徐夕说的,现在的照片来得太轻易,画才是最有意义的,我们就在这里卖艺吧。于是我就开始画远处的山岭,徐夕站在我的不远处像陌生人似的观看着我作画,后来引来不少人。 大家都看着我用颜料描绘这一雪白的山峰,像是描绘一个仙子似的。我平常很少被这么多人注视着画画,当我仍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我的画大概完成了,这里聚集的人群也越来越多,徐夕从背包中抓了一大把硬币朝我的包上一洒。别人见状,也不好意思,纷纷洒下一些钱,甚至我还看见一张红色的。 徐夕说,这就是艺术的经费。 那几天,在我的生命中,没有过去,没有苦痛,没有林在,就只剩下欢声笑语。 我赚到的钱就请徐夕喝米酒。当然,这钱还有一半是徐夕自己的,他是我的托,他看完我画画给钱,别的旅客也不好意思不给,这虽然有点流氓,可是使我觉得画画真是一件美好的事,也有人欣赏。 下午我们到了松赞林寺,可惜那里不能“摆摊”了。可能我们跑得过急,我有些高原反应。这让徐夕很着急。我们走过很多地方,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离开香格里拉的,那似乎是一场冗长的梦境。 离开的香格里拉的那个晚上,我和徐夕在中甸找了一间酒馆,喝着热过的梅子酒。度数不高,有点酸有点甜。徐夕说他很喜欢这种酒的味道,我就笑了,他问我,虽然这种酒度数不高,可是你酒量怎么样,会醉吗? 我在他的面前没有喝过酒。 我告诉徐夕,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把林在带回来的红酒当水喝。他听了就大笑,然后猛地夸我厉害。他一下子表情就变得真切,凑过来我面前对我说,s,我发誓真实的你肯定不是我们看见的你。这几天的你,和以往截然不同。 那么我以往是怎么样的呢?我问他。 睿智、冷淡,不多说一句话。你有种与世隔绝的气质。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跟林在是天生一对,两个人的气质几乎接近一样。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跟他分手,他是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难道,他移情别恋了?徐夕可能有点喝醉,否则怎么会突然胡言乱语。 我听后突然冷静了下来,对他说,并不是移情别恋,我们的感情从来就与爱情无关。我们一开始只是彼此需要,依赖。到了后来我发现,我终究不需要这么一个人,他会使我的生活变得更加混乱,所以我坚决和他分手了。 徐夕似乎没有听明白,他一下子干了几杯酒。我们那晚谈了很多事情,把所有的恋爱史都搬了出来谈,谈着就到古典乐理去了,然后再聊哲学。我忘记徐夕究竟喝了多少,就连梅子酒也把他灌得走路不稳。 我还笑他说,徐夕走条直线我瞧瞧。 后来,早晨。morning call把我们带到了机场,这就像是一梦五六天,也像是一梦几年。直到开学前一个星期我们才回到学校。那样子的轻松人生,可能就是我一直寻找的,但是人生总不能一直旅行,一直玩乐。 回来g城,我静静地思考过了,离开林在无疑我最正确的一个选择,至少那几天才我知道现在于我的生命中,不需要一段这么重的感情。 我似乎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到学校了。再次回去上课是四月中旬,过了清明节后一个星期,这个月里我都在创作,我画了许多水粉画,它们都是我在心境最美好的时候创作的。这大半个月我的心里很宁静,没有人来打搅我。 前几天,我和戾天和好了。一大早她就来家里拜访我,站在我门口很久也没敢进来,依照她的话说,就是不知道有什么面目来见我。看见我的第一眼她就哭了,她说她处于一种痛苦的状态,因为她自从高中开始就一直迷恋我的画,她把我当成她人生里所有美好的事物。她已经知道那天我这么讲只不过是为了林教授,她好恨自己竟然连这么假的对白也相信。 我抱住她,我说,没事,你只是一个孩子,而且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 戾天跟我说,她那天回去很气愤,把事情都告诉蒹葭,蒹葭也很替我生气。她话都不说就找人查凌微微,晚上两个人去吧里堵她,凌微微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在酒吧里喝酒嗑药,蒹葭抓住她头发,扇了好几巴掌。她都没有醒过来。 我一听到立刻就问戾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说,没事的,蒹葭的性子一直很烈,有些事情她认为什么是正义,绝对没得谈。我直接给别人巴掌也是她教的,她以前总是说,有的人不给他深刻教训,他永远都学不会好好做人。 我的脸色也许有些变化,戾天问我到底怎么了。我还是问她,那最后凌微微到底怎么了?戾天说,不知道呢,那时候我劝蒹葭别打了,我们就各自散了。蒹葭回去找徐夕玩,我则回宿舍了。估计凌微微今早起来才知道自己被打了吧。 我听见凌微微没事我才松了一口气,我不希望他们又因为我捅出什么大篓子来,那会使我更加紧张。那天中午,我亲自下厨给戾天煮了一顿大餐。戾天称赞我的手艺很好,我自己也吃得很满足,虾壳和骨头布满了整张桌子,幸好我之前用报纸把桌子铺起来了,可我记得林在说过,这样做不好,不够环保。 茶足饭饱,戾天也要回去了。她告诉我说,接下来一个星期她有很多考试,最近英语单词都把她烦死了。我笑她,我高中的时候就把整本六级词汇背了下来,考试的时候就随意复习就过了。她听了我的话很受打击,决定要回去努力。 我送她出去的时候,开门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林在。 “是你……”戾天认出了林在,但是林在显然不知道她是谁。他又露出冷峻的表情,吓得戾天急着往电梯上冲。直到她走后我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只见林在不作声走入我的家,我这才留意到他的腿一拐一拐的。 你的脚怎么了?我问。 我撞车了。他冷静地说,似乎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一般。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从来就不会绘声绘色。 怎么没有告诉我? 我昏迷了。他继续回答我,他的手拿起我的被子抿了一口普洱茶。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在你公布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竟然还活着。他清淡地说,好像还有点自嘲的语气。 那你现在怎么了? 没看到吗?我已经瘸了。所以来找你,s,你以为自己可以摆脱我吗? 是的,直到这一刻我仍觉得要摆脱你。林在,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我坐在他隔壁,风平浪静地说。 s,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林在又抿了一口茶。 “有多少个夜晚,我想这样……”他转身掐住我的脖子,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有挣扎。“我想这样掐死你。你为什么永远只为了自己着想,去出版社取消画集的出版,甚至当众宣布跟我任何关系都没有。你为什么就不留一点良心给我,即使是一点点也好。”林在真的有用力,他用很大力掐住我的脖子,像是真的很憎恨我的样子。 许久,我的意识渐渐薄弱,我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他放开了我。 喑哑的声音弥漫在整个大厅里,他说,s,我输了。为什么我会输得那么彻底。你已经对我没有丝毫的心动了。他在我最虚弱的时候吻住了我,我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任由他在我的唇上蹂躏,直到我感觉自己的唇上有血腥的味道,我才推开他。 他总是有本事使我意乱情迷。 我告诉他,林在,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同样也放过你自己,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如此优秀,总能遇见更好的女人,然后跟她结婚,你也快三十岁了不是吗? 林在听了我的话,泄气地放开了我。我想他对我失望极了,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我的家,我听见他在门口说的,s,我是疯了才会任由你这么糟蹋我,我把爱都摆在那里了,你始终不愿意看见。 其实我们之间不是没有爱情,只是我不愿意看见彼此的深爱罢了。 他走了,没看见在背后的我哭得有多伤心,我捂住自己的嘴巴,不透出一点声音,眼泪就像是河流,从我的眼眶里面涌出来,一直沿着脸颊滑落到地上,我记起林在手机上的歌,林宥嘉痛苦的声音: 我又不脆弱,何况那算什么伤,反正爱情不就都这样。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你懂我的,我对你从来就不会假装,我哪有说谎,请别以为你有多难忘,消失真的不是我逞强。 6 画集上市 立夏,第二本画集终于上市了,戾天很开心,连忙到书店买了三本回来给我签名,我笑她小女孩,想要的话直接问我拿就好了,我这边有几本样书。她说,始终要买的,要支持销量啊。我听后就笑了。 我很喜欢这个女生,说真的。 徐夕也知道有新画上市,连忙过来骗我请吃饭。我说,行,就今晚去纸上烤肉,记得叫上你老婆。徐夕见我这么爽快,也高兴地答应了。我最近的心情变得很好,整个人就像是沉醉在新夏一般,每天可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给自己化了一个淡妆,把眼镜框摘下来换上隐形眼镜,然后穿上一件红色格子衬衣,加一条七分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跟以前截然不同,年轻了许多,我早早就到烤肉店占好位置没,等他们过来。 最先来到的是戾天,她穿得很朴素,可能是刚刚下课。她坐下来之后就一直跟我聊画里面的内容,告诉我哪一幅里面的故事她最喜欢,哪一幅看上去太悲伤了。我笑着听她说,手指抓着吸管搅动杯中的柠檬。不一会儿,徐夕他们就来了。蒹葭还是化一脸浓妆,看上去就是一个模特儿型的大美女,只比一米八五的徐夕矮半个头。她穿一条短裙,身材也很好。我立刻就笑了,偷偷地跟戾天说,怪不得徐夕这么爱她。 戾天没听懂我说的话,一直抓着我问,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这时,我看见久别的凌微微,她刚从门口走进来,眼神朝着我们这边望,只是简单一瞥。像是有种畏惧感,我心里早有一个底,看来蒹葭和戾天给她的教训她是记住了,也不敢再次招惹我们。 蒹葭还没坐下来就跟我握手,说,s,你又出画集了,真是一个大画家。我跟朋友说起来的时候就是自豪啊。 我说,蒹葭你言重了。你比我上次见的你,又美丽了不少。我这话一出,她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长发,然后对我笑道,是吗。其实没有人不知道,女人其实很好哄的,你随意说她身上任何一件东西漂亮,她们立刻就会开心起来。 然而她也是这样,当然我没有讨好的意味,我说的是真心话。戾天说,废话少说,别跟自己人客气了。先点餐。戾天招手叫了一个服务员过来,她熟悉地给我们点餐,然后转头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不好意思,s,之前他们都让我点餐,我习惯了。不然,你先看看。她羞赧地把菜单给我递了过来。 我笑着说,没关系的。 很快服务员就上菜了,我们要了一打啤酒,一杯可乐。蒹葭和戾天的酒量都很好,两个人很快就拼起酒来,徐夕拿了一瓶啤酒,开了之后一直没有喝。我悄悄地问他为什么不喝?他说,我装的,不能在这两个女人面前喝酒,否则会被灌得很惨,一定回不去。 我听后就笑了。本来戾天帮我扛着蒹葭干的酒,后来蒹葭酒瘾上来了,一定要我喝,说我不喝她就不开心。我唯有依了她,几瓶上来自己猛地跑厕所。哪知道厕所门口没到就遇见了凌微微,她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拿着一碗热腾腾的汤撞到我身上来。 我立刻就忍不住炽热的疼痛叫了出来。喊声引来了许多服务员和徐夕他们。凌微微还很天真地急忙地问我烫不烫?直接把旁边的一壶冷水往我胸口泼上去。这像是我迎来第二次冲击,这时他们来到我的面前,徐夕揪住了她的手,大声地吼了一句,够了。 “你这个臭婊子,走路不长眼啊?”蒹葭骂道。 “你究竟在干嘛?报复吗?”戾天也大声地吼她。 凌微微一脸快要哭的样子,抽泣地说,没有,我不是有心的。她的样子弱小到让我自己也觉得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碰到她。 蒹葭和戾天都瞪着凌微微,徐夕甩开她的手过来问我有没有事。我眼角有些泪水,胸口依然有点疼,又有种麻木的感觉。我用低沉的声音告诉他,应该没什么事情的。 我立刻冲到了厕所里面用凉水冲,戾天也跟了进来。水把我的衬衣都浸湿了,使它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上。过了很久我才冷静下来,衣服的颜色很深,没有走光的危险,只是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戾天心疼地看着镜子上我的脸,她问,s,你没事吧? 我说,戾天,凌微微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没事的,只是被热水吓到了,刚刚用冷水冲过,只是红了一点,没有事的。她听见我的话后,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当我走出去的时候,看见凌微微全身湿到脚地跑进女厕所,第二次撞到我,她又瞪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白衣贴在她身上,可以清楚看见胸衣的颜色。 “原来她是a cup呀!”蒹葭嘲笑地说,想必她又把凌微微教训了一顿。徐夕担心地看着我,什么都没有问。这场饭局不知道怎么了,后来变成闹剧收场,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徐夕坚持要我去医院看看,我拒绝了。 戾天把我送回了公寓,我跟她说,你就在这里呆一晚吧,学校恐怕都没有热水了,我这边地方虽小,不过也能屈就一个晚上的。戾天告诉我她正是怎么想的,呆下来比较好照顾我。我听后立刻感动了,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 其实,还是有好朋友的不是吗? 我洗完澡出来戾天已经熬好了一锅粥,她说,晚上你每次什么,还喝了那么多酒,就喝点粥吧。我感激地点头,我问她,到底ktv那晚的那对情侣是什么人?戾天告诉我,是她的青梅竹马和他的女朋友。 你的青梅竹马?我问。 她说,是啊。你看出来了。我很喜欢他,从小到大我就想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小时候他也是喜欢我的。谁知道呢,长大后就改变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等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就交了女朋友。其实,我很伤心,他说我们太熟悉了,不会有结果的。 你向他表白了? 只见戾天点了点头。那晚她告诉我很多渭城和宁晨的事情,我也告诉她我跟林在的感情。戾天听后,她说我是一个很怪的人,不敢爱,也不敢恨。不敢负担太多,s,你真的是一个又怪又懦弱的人。 我回答她说,是的,所以我不配拥有许多东西。 这句话,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非常地悲伤。我们一直倾诉彼此最亲密的事情,成为对方的赤裸裸的知己。请不要乱想,我们的确如此地坦诚地倾诉。我第一次把自己的所有心事都说出来,但没有那种暴露在阳光底下的感觉,相反,说完之后让我轻松多了。 因为你,我打开了每一扇窗或是每一道门,都能看见一棵长得很高大的树,它们都直冲上天,让我觉得有种渴望情感和自由的冲动。是你让我看见了我的救赎,好朋友,你拿着我的画集对我笑的时候,我心里蕴含着无限的感动。 这就是我最崭新的人生。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我的人生会瞬间变化得这么快,犹如从高空突然间被地心引力吸下来一般。 早晨,我还没醒就被出版社的电话吵醒了,他说,s,你必须往出版社来一趟。 这个电话同时也吵醒了戾天,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说,没事你就在这里再睡一会,我有件急事需要立刻处理。戾天立刻背过身子睡觉,我迅速地洗漱过就往出版社冲,来到的时候,林在也在,他仍旧严肃地坐在那里。 他肯定在等我来,毫无疑问。 很快他就开口了,用冷得毫无温度的话语对我说:“s,你到底干了些什么!”他生气的时候很镇定,不像是出版社的人,已经把一大叠画稿扔到我的面前,但是他们在林在没说话之前都没敢骂我。 “s,你的画稿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被其他出版社用了,除了画家的名字其他东西与你的一模一样,对方是一个新生画家七月。”林在说,他的话里看不出一丝情感。 “你就是认为我抄袭别人了?”我访问林在。 “我的观点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你的人和信任你的人。我调查过了,那本画集是自费出的,两个月前出版社就拿到画稿,然后在一个月之内赶出来的。你知道这个信息说明了什么吗?”林在把两只手的手指都合了起来。 我睁大眼睛生气地看着他,他不相信我,连他都不相信我画稿是我自己画的。我不理他的话,大声跟他说,林在,你别忘记你是亲眼看着我画的。 “我的想法不重要。”他严肃地对我说。 “不。很重要。”我强势地用双手撑在桌子上,低头瞪着坐在座位上的他。林在,让我看见了一点陌生,即使你由始至终都还是冷漠的样子,但是今天的你却显得更加冷漠。这让我的心被无数张蜘蛛网粘着,难过得说不出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我的样子依旧冷峻、成熟,强大的气场令他不说话也比说话的我更要强势,他的眼睛锐利地看着我,紧皱着双眉。他瞬间就怒极了,他对我说:“s,你知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吗?你的意思是你很重视我的看法。” “我没有。” “你还在逃避吗?该死!算了,s。我今早让出版社打电话到各大书店,你的画集已经都下架了。”他淡定地说。 “林在,你想让我死。”我狠狠地说,然后站直身体转身就离开。我往门口跑去,没有人拦住我。 妈的! 没有人会遇见这么荒谬的事情,这件事必定是林在弄出来想要报复我的,否则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因为他刚刚的言语和神情,我就已经确定是他做的,他在嘲笑我,嘲笑我不能没有他,他嘲笑我,他随时能用一根手指捏死我。 我恨你,我就像是憎恨命运一般地憎恨你。 我不晓得自己在街上走了多久,看到的每一间书店我都进了,还是问不到我的书。相反,我能买到七月的画集。除了封面、画家名和包装,这简直就就是我的书。我生气地把书扔到地上,然后憎恨地踩两脚。 林在,七月就是你吧,你随便拟出的人名想我死吧? 你到底有多恨我,才促使你做这样的事情? 我感受到夏天闷热的暖流捂住我的鼻子和嘴巴,它们化作巨大的蜘蛛,用八只爪将我擒住,吐出毒丝将我包围,它们想要把我吞噬,想要把我扔在巨大的黑洞里。情人之间的伤害,就如同揪心削骨,哪怕是浅浅的刀刃也足以致死。 外界一切打击我,他们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没有办法回去面对戾天他们,也没有办法面对我自己。我是清白的,可是没有人肯听我说的。我抱着头,蹲在大街上抽泣起来,然后放声大哭。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他妈的要这样对我。 7 结婚不过九块钱 事情很少人知道,连戾天也没有问起我。她只是提到,为什么你的画集各大书店都没有了呢?是不是卖得太好了?我听得心如刀割。林在也没有再联系我了,只怕他已经飞了哪个欧洲国家轻松地做研讨去了。 戾天问我,这几天为什么闷闷不乐的。 我回答她,可能是空气太沉闷了吧。所以才让我情绪变成这样,你不用担心的。 她说,既然这样,我们放假就出去走走吧,到南沙去,那里可以看到大海,海风吹来就像在离乡一样,海风很湿润,很舒服的。我特别爱那种感觉,就像是拥抱大海。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答应了她。 这几天晚上,我彻夜不眠。没有办法睡觉,一旦我躺在床上就能预感巨大的苦难向我铺天盖地走来,为此我还特别咨询心理系的同学,他们说我只是压力太大了,应该多休息。后来我就把这种休息转移到我的创作绘画之中。从晚上十点下课之后一直画到第二天黎明,然后逃了早上的课用来睡觉。 结果到了第三天,我就病了。 我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知道我病了。戾天中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装作精神饱满地对她说,我只是在创作,暂时先不要打搅我。她相信了,并体贴地提醒我要注意按时饮食,这几天徐夕一直在陪蒹葭,也没与我多联系。 我睡了一天,从大厅上的沙发睡到了房间的床上,后来睡到了阳台的毯子上,很多时候我转移位置只是为了空气别那么压抑。但是我没力,我必须转移一个位置就躺下来。直到第五天,我病了两天之后才有人敲我的门。我披着被子虚弱地走去开门,门口前面是戾天,她惊讶地看着脸色苍白的我,然后说,你怎么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脑子可以晕厥,整个天穹在我眼中荡来荡去,转了好多遍才停下来,我没有意识到,这时我已经倒下了。我只听见戾天慌张地喊叫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弱了,仿佛我的时间就在这刻停下来。 后来,戾天告诉我,她那天看见我晕倒之后立刻打电话给徐夕,对徐夕说,这次出大事了,s自杀了。 她说徐夕听见之后整个人都傻了,整整有一分钟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后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背着我到附近的医院,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不直接叫救护车,戾天说,我没意识过来。我整颗脑子都要在太阳底下蒸发掉了,整个人都疯了。 徐夕也是,好像变成一个全能超人,背着我跑得比戾天还快。 我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凌晨,戾天还睡在我的床边,我没有看见其他人。我不习惯地摆动我的手,疼痛的感觉就弥漫我的全身。原来我的右手还在输液,银色的细针还插在我的肌肤里面,似乎有一种冰冷淹没我的身体。 我静静地看着睡在我旁边的戾天,她肯定是吓死了。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当我眼前一黑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就这么没了。人走茶凉,人离灯枯,就这么荒谬地离去。想不到我还能醒来。 因为是五月中旬的原因,窗户并没有关上,月亮半圆挂在天空上,洒下一缕缕冰冷的光,我似乎能用手一抓一大把,然后从指缝间溢出来。 “醒了?”戾天轻轻地问我。 “嗯。”我回答道。 “你把我吓死了……”戾天抽泣着,然后涌过来抱紧我。“我以为你要自杀。” “自杀?” “是啊。你的样子就像在家里烧炭自杀,只是我后来回去找,一直没发现你把煤炭放在哪里了。” “傻瓜,现在的人都用煤气。”听见她伤感的语气,我不忍心,于是就说了一句冷笑话,想不到她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后来就趴在我被单上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抽泣。我伸出左手抚摸她的背,让她尽量顺气一点。 她后来停住哭了,然后说,我最近发现有人抄袭你的画集。 我告诉她,不,正确来说是我抄袭了别人的画集,七月比我更先出版的。 戾天不可置信地说,怎么会,你肯定不会抄袭别人的。 我说,嗯,谢谢你相信我,戾天。其实是林在想要害死我,我的画稿可能在两个月前就被他拿走了,我一直在他那里放画稿,他用来出版轻而易举。而且他也提示我了:“我调查过了,那本画集是自费出的,两个月前出版社就拿到画稿,然后在一个月之内赶出来的。你知道这个信息说明了什么吗?” 戾天说,林在,不可能吧。他怎么会害你,s,你调查过了吗?对,我觉得那个叫做七月的人肯定是故意陷害你的。 我冷笑了一句,对她说,调查?还需要吗?除了林在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吧? 难道又是凌微微?只有她跟你有仇。 不可能,凌微微不可能有我的画稿。戾天,我已经想得一清二楚,你没有办法了解我的苦难,生活大多数被装在某个人的回忆中,也许看了太多台湾文学,我是一个相信宿命的人,很多人你无法不遇到,就像是很多事你无法不经历一般,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无法摆脱,你知道吗?郦戾天。 我的话讲得很淡然,戾天却很忧伤地看着我。她跟我说,s,睡觉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早晨,徐夕送皮蛋瘦弱粥过来,他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他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憔悴,须根都出来了,我问他是不是很担心我。他勉强地挤出笑容,露出微黄的牙齿对我说,幸好你没有事,s。 我看出他很难过,这种难过透过空气传入我的心中,我知道戾天也意识到了。所以我们吃粥的时候才会心事重重,没有人打破这种奇异的沉默,直到林在的到来。我看见林在的第一眼,发现林在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的眼神,他望向徐夕。 “你是不是来看我死了没?”我冷笑地跟林在说。“你来向我宣扬你的成功吗?林在。” “s,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林在温文儒雅地走到我的身旁,他还是一身洁净的西装,带着一条深蓝色宝石领带,身上弥漫着givenchy最新一季的香水味。无论是他冷峻的样子还是气质,都足以让人迷醉,无法思考。 而此时,他又再次温柔地向我走来,无论我对他说什么冷言冷语,他都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拔去我手中的针,把我抱起来。我不愿意地挣扎,他即便用轻柔地吻使我失去意识,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立刻呆滞了。我说,林在,你不能带走我。你是不是觉得还没弄死我,你不甘心? 他温柔地说,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s,无论你信不信,那个人都不是我。你难道没看见我的守护吗?我现在就带你离开。我不知道怎么了,听见他的话之后就直愣愣地看着他不会说话了。我们认识了那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温柔地跟我说话,似乎想把周围的空气都呼唤下来围绕在我们身旁一般。 徐夕走上来阻止他,放开他。徐夕用冰冷的语气说。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吗?”林在瞥视了徐夕一眼,徐夕就软了下来,他退了两步,无力地坐在床上。而林在也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抱着我离开了。直到我被抱着出门的那一霎那,我看见徐夕的眼眶里竟然泛起泪光。 他究竟是怎么了? 这让我十分困惑。但是现在有让我更加困惑的事情,那就是林在要带我去哪里。我用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他低下头来凝望我,眼睛里都是疼爱,这样的眼神再次让我失语。等我恢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我放到他的车上。 “你想要带我去哪里?”我问他。 他发动引擎,开始倒车。他一边专心地开车一边用喑哑的声音跟我说,s,你知道吗?我听说你自杀的消息,整个人都疯了。我跌坐在办公室的大班椅上面,脑子里都是你的面容。我疯子似的跑上你的公寓,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知道第二天我才冷静过来,问到你在的医院。s,我是真的爱你,而且到了我自己也没办法控制的地步。以前我很怕爱上一个人,我以为我自己没有办法爱上一个人,因为我怕掌握不住,害怕失去。但是那一刻我想明白了,虽然我们已经分开了,但是我依旧希望你回到我的身边,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脱离苦难的,真的。你需要相信我,如果你不相信我,大可以花五块钱证明。 “我要怎么花五块钱证明?”我很震撼,他突然的真情表白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跟我说,跟他在一起,他会把我从苦难中拔出来,他说,他所给予我的爱情只会有甜蜜跟幸福,轻松而安适,不会有任何悲伤的杂质。 “我们去民政局结婚吧。”他已经把车子开到马路上了。 “结婚不是要九块钱吗?”我问他。他说,他愿意成为我的救赎;他说,我们之间的距离很短的,跨一步就过去了;他说,我应该除了相信他什么都不要做。 “已经降价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他笑了,伸手过来捏住我的脸。 “你,你用心开车。不用去民政局了,我都相信你。”我轻轻地说,话语间带着浓情蜜意。 他的表白让我瞬间从恨转到爱,我瞬间懂得他是用什么心情掐住我的脸,爱情有时候就是懂得与不懂得的问题。他把我送回了家,亲自照顾我,喂我吃粥,帮我准备药。他变得很体贴,也很自觉,在我病的这两天,他把我过去收拾好的行李都拿了过来,我问他,为什么以前那么少行李,现在也那么少行李,是不是准备什么时候走都行? 他说,其实我一直就这么多东西,我以前全把它们放你这边了。 我笑道,那你被我赶出去后怎么办。 他也笑了,用指缝勾了一下我的鼻梁,他的眉头松开,眼睛也张开了三分之二。他说,就全部买新的,但是还是不习惯。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只以为你跟我闹脾气,一个星期之内定会让我回来,想不到你竟然来真的,我都疯了。 我笑他,你疯了那么多次,怎么现在都还没有疯掉呢? 他说,因为,不舍得。 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触碰了一下,很温暖。 早晨,他睡在我的隔壁,跟我说,s,早安。 这就像是我的梦境一般,他微笑着,陪伴在我的身边。让我醒来就能看见他。 我祈求上帝,这才是我刚刚得到的幸福,请别让它破灭。 林在教我如何捕捉用镜头一只高频率飞行的蝴蝶,他是握住我的手教会我的,所以现在我都已经学会了,我还创作了一幅《蝴蝶》,是它飞行时的模样。林在说,想要给我买一套房子,我说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委婉的情话了,可是我却听了很感动。 我告诉他,房子以后再说吧,住在一间一房一厅的小公寓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沙发,一台电脑、一张办公卓,还有一个小金鱼缸。这就是我们的家,难道不好吗?他幸福地笑着说,好,再好不过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已经把这里买下来了,填的正是我的名字。 每天早晨,他用须根把我扎醒,我就知道他又在吻我了。我郁闷地跟他说,再让我睡会。他说,应该去上课了,你早上的课逃了几乎半个学期,黄教授那么早就有意见了,还不是我帮你去摆平的。 我睡意已决,撒娇道,你就帮我再摆平一次吧。 “s,你知道谁是七月吗?”他突然转换了语气,严肃地、郑重地对我说。我偏过头,把自己埋入了床里,口中像是说梦话地喃喃道,你别说,嘘。永远也别说,你这么久都没有说,只不过是害怕我听了会难过,既然我听了会难过,还不如不要说了。第二本画集而已,你不是都下架了吗?我没再做一本就是了。 他轻轻地回答我,那个肯定句从鼻孔中透出来,他的身上仍有一股属于他的草香味,这种靠近让我很宁静恬然。我跟他说,林在,我这一辈子就得到两次幸福,这是第二次,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希望它不要停止。 “嗯,它永远都不会停止的。相信我。“ 他没有看见我眼皮底下那一双早已经红红的脸,我又再次被这样的情景感动了。我从来没有付出过这么强大坚定的信赖,而此时,我决定带着我的信仰,幸福地活下去。我决定扔下我过去的所有悲伤的回忆,扔下我的自私,真真正正去相信我身边的这个男人。 假如你爱我,s。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渴望你爱我,渴望到想要将你毁灭。 你当着众人的面道跟我全无关系的时候,我真想踩下油门,把你碾碎,然后抱着你的尸体走进弥漫着福尔马林香味的房间。我所追求的就是这一永垂不朽。 你是一个撩人的女人,从一开始如红玫瑰般神秘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身体每一处都那么charming,仿佛每一处细胞都长出一个钩子,牵扯着我的神经。我发觉,我们之间的爱是炽热的火,已经不能用什么爱情激素来形容了。你仿佛一直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么爱你,你像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即使我双手掐在你的脖子上。 s,你恨我。你排斥我。你只是在一直坚持属于你的救赎,相信我会像苦难一般掩盖你整个生活。你的淡然的,能够一眼洞悉所有的事情,可是偏偏你就是看不透我。你永远用一种敬畏的眼光仰望我,s,爱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我所说的吗?每个人的青春都会有救赎,会有一个人无条件地拯救你。我就站在你的面前。你的冷漠和柔情总是不对等的,冷漠得像冰天雪地里高傲绽开的花,柔情得像一杯陈年佳酿,让我不知道如果戒掉你。 你还记得上一年冬天我们上白云山看日出吗?你用该死的花言巧语把我拐上去的,我们两个人搂在帐篷里过了一个晚上。你总是在我怀里抱怨我的严肃,你说,我的一句话就可以把你的小心思全部抹杀。 可是,你忘记你自己的多愁善感吗?等了一个晚上,当晨曦的光从海平线升起,你就变得冷漠,你脱离了我的怀抱,独自一个人走下山。我在背后冷静地站着,凝望你的身影,我没有追上去。那时,我在想,你到底有多么冷漠? 我爱你,只是一直以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方式。但是,是一直爱。 你应该记得你的第一本画集,我起的名字,那时候你就笑了,你说,这个不像是你的风格,林在。 我沉默了。眼神在一直扫描刚刚我写的字上:一直爱,一直好。 我是你的教授,天知道我有多么害怕你介意我的年龄。以前我总以为,你会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即使哪天你真的走了,也只不过离开一个伴侣罢了,好无所谓。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如此上心了? 毫不犹豫地想要对你好,可以为你做一切。但是,s,我们之间似乎永远都有一层不可磨灭的隔膜。这就是我们心里油然而生的,扎根的,无法抗拒的死亡种子。你跟我说分手的那晚,我的世界都破灭了,我在里面为你而建的那座城堡,像遇到一场大地震,瞬间倒落,残垣断壁,我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捡起一粒尘土。 你像是开玩笑,完全没有告诉我,离开我的原因。你这个自私的人,以前的你口口声声说爱我,现在呢?爱到底在哪里了?离开我的你仍旧过得自在,而我却像一个疯子似的,通过各种方式监视你,了解你,却不敢接近你。s,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么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就像恨屠宰者一样的憎恨你。 你就是自私的,自私的思想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知道如何从爱情的深渊里面爬出来,像贞子一样用有黑色的指甲的手使劲地往上爬,把别人拉下水。我真的恨你,你拉了我下水,为什么不下来陪我? 你竟然不相信我。 你竟然以为我会害你,这让我的心顿时都空了,像被一大袋冰块瞬间掩盖住的感觉。凉了,不会跳动。 这就是我所感受到的心痛。你所给予我的,一直都没有散去。直到出版社的人唤了我好几声,我才清醒过来。s,这样的你确实好狠心。你说我想要你死,想要报复你。s,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幸亏,你最后还是回来了。 你是每天第一个跟我说早安的人,让我瞬间多么感谢这个世界。 我仿佛在路上捡到一件失去的东西,这也是你给我的。叫做幸福。这让我想起,如果我能够回到十八岁,我也会很轻易地对你说,我爱你,并且会一直守护你。可是s,几乎十年过去了,我身上的责任和苦难很多,我不会轻易地对你言明,可是我以为,你会知道的。 如果人生只有那么几年,我还是觉得,有你在就好了。 能够给你一个早安吻,能够跟你做爱,能够分享你的快乐或是痛苦,更能够成为你的救赎。我会很倾心这种生活。我希望自己能够为你变成一个建筑师,为你亲手建造一个家,装潢我们的大厅,装饰我们的房间。 把我们的爱凝造成一个城堡,里面是一层一层的楼梯,我们用爱的光华砌上去吧。那么爱就能延续了。城堡要更加用心地建造,就不会被地震震碎了。在家里,s,什么人都不会害你,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害怕了。 我知道你心里是失却的,装有很少的安全感。如果有这座城堡为你挡风遮雨,你会不会安心一点? 还记得那句我跟你说的话语吗? ——你只是没有找到属于你的救赎。 一个拥有深红色的眼睛,穿着白色纺纱裙的女孩,她正在我建造的城堡门前坐着,等待我的归来。s,不用害怕和茫然的。放心把青春交给我吧。 ——我敢肯定它就是我。 ——林在 1 你还有渭城 跟s躺在沙发上开收音机听午夜剧场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回想一个月前站在医院门口时快要接近黑暗的心情。s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好大,声音把整间公寓都堆积得满满的。看着s陶醉在音乐的世界里的神情,我缓缓地入睡。 s说,今晚林在应该会不来。 她给我倒了一杯红酒,收音机里播着柔和的纯音乐,这个世界仿佛在荡漾。 s把玻璃杯递给我,然后优雅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我们谈她的画。她会经常提到林在,提到他的工作,还有他给她的惊喜。每次说到这些,她眼睛上面的眉毛便会不自觉地挑起,全身放松,然后露出最倾心的微笑,红酒把她的脸染红了,似天边的晚霞般美丽动人,让我看了之后觉得忘记了自己。 我没有告诉她那天在医院门口发生的事情。 起初,我失神了一个星期,无论上课还是来见她,都感觉不像是自己亲身经历的。看着她对爱情的期待,我只能苦笑,让她以为我真的在笑,并且感觉到很幸福。因为现在才刚刚夏至,天气美好得跟亚特兰提斯的风景般。 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让我过得很痛苦,直到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我学会了平静地微笑,然后平静地听午夜剧场,听那位电台小姐柔和的声音。 serendipity——缘定今生。 电台小姐提到这个词,她说,这是她有一次去香港逛街买珠宝的时候看见的广告词,觉得特别浪漫就记下了,她所念的这个词,正是我曾经非常相信的命运中的花朵。就像我相信爱情,相信生命,相信s一般。 s说,喝着红酒的你让我觉得长大了。 我翘起右腿搭在左腿之上,把整个身体沉浸在软绵绵的沙发里面,右手摇了摇杯中的红酒,浅尝一口。 s,其实你不知道,我现在的生活过得毫无知觉,每天重复地去上课,然后回来完成作业。偶尔我来公寓这里与你相聚。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生命的状态,感觉自己不是活着,这样的生活我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现在已经是夏至了。 我真怕装有红酒的玻璃杯会从我的手中滑落,于是把它放到桌面上。我说,s,我快要睡着了。 s说,你就放心地睡吧,明早我给你煮早餐。我觉得我看不清楚你,苏筱,到底是什么让你一夜长大了? 我笑了,像是一阵冷风过境,我告诉她:不知道呢,也许是你看错了。我从来都没变过,s,别怪我,身边的事情太残酷了,才使我变成这个鬼样,其实我并不是你现在所见的这样。我以前对什么都有希冀和向往的。 s问,那么现在呢? 我放下那只翘起来的脚,不愠不火地说,也许觉得不是那么样了吧。不想永远在原地,我想走很远,所以我在努力呢。天道酬勤,宁静致远。 收音机的信号很好,依旧没有杂音。午夜的音乐很缓慢,让我的神经极为放松,我慢慢地进入一种状态,像是喝醉了,然后优雅地飘飘起舞,真的无法形容当中的奇妙。s也没有再说话,她像是在沉思,须臾间站起来,拿起放在墙角的画板就开始画画。在她旁边的窗户打开了,微风催动窗帘,窗帘像一个白衣女郎,她的半边裙裾被微风掀起。 我没有过去看s作画,我不想惊扰她,但是看着她作画的情景,好比一副美丽诱人的画,她没有穿内衣,胸前春光隐约能看见,长发亦随风飘起。 很美丽的画面。 不知道怎么的,就缓缓地入眠了。我又梦到那天的情景,这个梦与现在的情景互相冲击,使我泪流满面。 苏筱,你能不能不再悲伤? 清晨,鸟儿唧唧咋咋的声音通过窗户传进来把我吵醒,我按着太阳穴从沙发上起来,牙齿咬着下唇,昨晚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不过这样的天也不会着凉。s更甚,躺在画板旁的地板上就睡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我想,她应该是刚睡没有多久吧。 我轻轻地走过去把窗户关小,把窗帘关上,大厅里又变暗了。但是光极力地想要从窗帘中渗进来,似乎怎么也阻挡不住。静音的手机忽然在桌面上震动,我起先以为是自己的闹钟,认真一看才知道是电话。 是婧打过来的。 我刚刚接了电话,她就兴奋地说,苏筱,我把你吵醒了吧。 我快速地走到厕所,把门关上才回复她:你怎会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她说,是不是有异性就没人性啦!苏筱你他妈的,跟周公约会就不要我了? 我嘴角一笑,回答她:是,我没人性,都不知道是谁整天跟徐夕在一起,电话都没给我打一个。 她说,不是的。前一段时间,我那个有钱的老爸回来了。算了,不讲了,今天一起出来玩吧。趁着夏天,一起去踏青野餐。我准备好烧烤材料了,也约了人。你快点洗刷好,我去z大接你。她的心情似乎很好,话说起来很欢快。 我迟疑了一下,问她,你是不是把渭城也叫上了? 她说,当然,都是我们认识的。渭城啊,徐夕系里的一些学长和学姐等等。对了,苏筱,你帮我约徐夕,我还没告诉他,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你直接叫他打车去鹭湖,说去那边bbq就可以了,要早点。 我的心是烦闷的,它就像一只被人放入地窖里的封尘的柜子,已经被虫蛀蚀,哪里知道又有人把它挖出来,揪出来,最终支离破碎了。我想要拒绝婧,可是又不想破坏她此刻美好的心情。夏至,不仅仅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值得我怀念,还有一个跟我经历过风风雨雨,共同努力的倔强的女生。 有很多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只能变成心底里的一道回忆,而现在所做的,只不过是可笑的追忆。 追忆本来已经很难了,我怎么忍心冲破呢?婧见我沉默那么久,她以为是信号不好,不耐烦地喂了好几声,我才缓慢地回答她,好吧,你到z大的门口接我就行了。八点半。 快要挂电话的时候,她还叮嘱我要通知徐夕。我给徐夕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睡觉,带有睡意的声音就像一只懒洋洋的沙皮狗一般,让我怎么听就觉得怎么滑稽。我估计他也没听清楚什么,敷衍地“哦”了几声就挂了,后来他回拨给我,为了怕他反悔,我没有接电话。 我回到大厅,s还没有醒过来。我到她的房间找了一张薄被就为她盖上了,还到衣柜里拿了一件衣服换。s的衣服总是很朴素的,都是些浅色调。我随意翻了一件t恤就往身上套,原本我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紧身衣,我还拿了一顶鸭舌帽,估计是别人送给s当礼物的,因为我一次也没有见s戴过。 站在镜子前,自己穿着一身休闲装,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多,嘴唇被唇蜜染成了粉红色,眼睛被黑眼圈和眼袋包裹着,这多么像是高中时代的我,清爽,简单。为了高考而彻夜努力学习导致黑眼圈一直陪伴着我,不曾离开。 我离开了s的公寓,跑到了z大东校门。婧已经站在一辆黑色奥迪a4前面朝我招手了,她见我跑过来立刻就问,通知了徐夕没有?你怎么从学校外面回来,晚上去哪里过夜了?她一边问我,一边偷笑,好像是抓到了我的痛脚似的。我告诉她只是出去买东西了,这仿佛是破了她一盆冷水。 她说,你把我当傻逼吗?苏筱,我才不信你是出去买早餐。肯定是出去过夜了,怎么?你愿意放开渭城追求新爱?到底是谁有那么大魅力,把你也吸过去了? 我不愿意回答她这些话,告诉她,婧,你别像街头卖菜那些阿姨似的,问这问那好么?你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傻话,你那没良心的老爸竟然回来了? 婧指了指她身旁的奥迪a4,一脸炫耀的表情凝望着我,对我说,你瞧我不是把他的车给开过来吗?妈的,姐就想把这破车搞坏,他那么有钱也不在意这辆破车,况且,这以后也是姐的东西。所以开出来带你们集体去郊游,我够意思吧。 我看得出婧并不是那么满意,以前每次谈到她爸的事情她就不开心。她的爸爸一直不在她的身边,剩下她的妈妈照顾她。偶尔她问妈妈,到底爸爸去了哪里,妈妈说,他就在别的省创业。婧对我说,我本来就以为他是一个连自己也养不活的农民工,不敢回来见我们,哪知道他就是那个出了名做布料生意发了财的人。我查过他了,他刚出世的儿子夭折了,才回来找我的。妈的,他当我是什么! 空气被她的气势吓倒,也停顿不流动了。我感觉很压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对她说,快点启程吧。 启程吧,迎接你最美好的路途,丢弃过去的一切。如果我们不能丢弃,就咬咬牙,带着一起走吧。 婧开车的速度真把我给吓倒了,她今天本来就浓妆抹艳,穿一条短到举手投足之间都能隐约看见安全裤的超短裙,配上她那惊人的车速,就像是一个混了很久的飞女。她高中时代就有很大的气场,很嚣张,惹她的人无论男女都被教训得很凄惨。但也因为她是尖子生,老师也没有说些什么。 我曾经称赞过她,这叫做真性格。 幸亏早上也没多少车,路上畅通无阻。就是在开出内环路的时候,被交警开着闪红灯的专用摩托车追赶,婧从倒后镜中看到交警,立刻紧急刹车,把后面的交警吓得脸都绿了。我的视线穿过他的头盔看见他的脸变得深绿,若不是头盔挡着,估计看见的是黑了。 婧用力敲在方向盘上,看上去非常不满。我不做声看着她,这时交警已经过来敲车窗。她没有打开车窗,而是直接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打开车门,把交警撞得额头都红了。我吓得忙下车,她示意我乖乖坐在车内。我凝望她锐利的眼睛,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我是要为那位交警祈祷了。 只见她踩着高跟鞋走到交警的旁边,高傲地抬头,跟他议论。交警也难缠,怎么也说不通,拿着罚单正想写,立刻被她握住了手肘,把罚单抢了过来扔到地上。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一位骄傲的女王,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的王冠。婧就是这样的人,除了她认识、认同的人,其他人只不过是傻逼。 交警从本来的生气,转变成沉默,然后没有开任何罚单就走了。 后来她走回到车上,还没走到车上,她的身体倾斜了一下,踩到了水沟的挡板,高跟鞋的跟被卡在里面。我刚想要下车帮忙,她坚决地脱掉高跟鞋,走上了车。她一声不吭就从后座拿来一双新鞋,没到五秒钟就换上了。 我便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婧就说,没事儿,姐就指着他鼻子对他说别傻逼了,他竟然还敢跟我发脾气。我后来跟他说,我爸是谁,然后打了个电话给他们的局长,你懂的。 我听了十分无奈,耳朵就像是飞入了一只虫子般不舒服,可是我没有说什么。婧开车依然没有收敛,交警惹来了一两个,不过后来都被她打发走了。到了鹭湖,他们都还没有到,我便和婧一起整理东西。 她问我,s最近怎么了? 我说,她的生活过得很好,写东西、谈恋爱,估计没有比这样的生活更好了。你们都有情人,看我孤家寡人的多可怜,唉,真没有办法。若不是你今天把我带出来,我恐怕要呆在z大发霉了。 婧露出了笑脸,紫红色的唇瓣蠕动了一下,举止都妖艳极了。她跟我说,你还有渭城。 2 带着孩子,你还能回来吗 鹭湖的环境很好,时而都会拂过一丝凉风。 这让我原本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暂时的舒缓,徐夕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到门口了,要我出去接他,我跟婧打了一声招呼就走了出去。哪知道徐夕没遇到就看见了渭城。渭城只是执着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跟我打招呼。 我也沉默地走过,连眼神也没有留给他。 其实,我为他留下太多,连我自己也捡不回来。走了很远,我才回头看他的身影,他已经到了婧身前,帮忙准备烧烤的物品。学长学姐们也来得差不多,大家都显得很忙碌。徐夕可好,站在门口抽烟。 烟雾袅袅,快要模糊了他的样貌,我觉得他快要在这个世界中失却了。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忧郁气息。以前总是觉得他像是一个伟大的哲学家,是我们一群人没有办法理解的,可此时,他的想法,我却能懂得到一二。我走过去,徐夕给我一根烟。他的手脚特别缓慢,似乎在等待我的拒绝。 但是我并没有拒绝他,而是拿过那支烟。从他的手中拿起火机点燃,不熟悉地抽,烟味对我来说有点浓,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拼命地咳嗽,徐夕笑了。用食指和中指钳住我手中的烟,抢了过去,吸了一口,然后扔到地上灭了。烟雾总是让人想到幻灭的情景,让我深深地陷入一片沉思中。 他说,我们进去吧。 他跟在我的后边,也没有走到我的旁边,不紧不慢的,就好像准备随时走的样子。我心中不经叹息,他总是如此优雅。我带他来到烧烤的地方,大家都已经坐好了,婧为我们几个空出一个位置。徐夕没有惊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烟灭了之后更像是在吸烟。他没有望婧一眼,只是默默地懒散地坐在位置上。 我也没有跟他说话,同样的沉默。坐在我旁边的渭城也没有说话。我们之间仿佛形成了一道道隔膜,把我们分隔在不同的世界里,我们都为自己的事情而沉思,不想接触别人的世界。我想,那一年的木棉花再也无法盛开了。 婧把准备好的叉子弄好鸡翼就放到铁网上烧烤,渭城偶尔会把鸡翼拿起来涂上蜂蜜和酱油,可就是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或者吃东西。隔壁的学长见状,跑过来坐在婧的旁边,把手中的纸杯递给她。 我闻到那时一大股白酒的闻到,浓郁的酒香通过空气弥漫在我们的周围。婧没有抗拒学长的酒,反而两个人开始猜酒拳。徐夕不知道怎么的,离开了座位,独自走到湖边站着。我也坐不下去,身旁的渭城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摇头,然后走开。 其实我想走到徐夕身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今天变得这么狗屁忧郁。可是我还没有走开,跟学长玩得火热的婧就叫住了我,她脸上已经微红,说,苏筱,快点过来帮帮我。我从她的口中闻到一大股酒味。 我瞪了那个学长一眼,问他,怎么把我的姐妹灌成这样,才几分钟的事情啊? 他嬉笑着,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他还在跟婧猜拳,她又输了。我抢过婧手中的酒,一杯下肚,经过喉咙的时候才知道厉害,妈的,这就到底有多少度,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热辣辣的感觉在我的胃中往外散发,第一次感觉到炙热的灼烧感。怪不得婧也微醉了,这酒到底是谁买的。 我估计如果不是婧在放水,就是那个学长故意在整我们。她盘盘皆输,我们一整杯、一整杯的白酒下肚,喝到第五杯的时候我就快要吐了。渭城皱着眉头看我,神情有点紧张,似乎在劝我别喝了。我无视他,跟婧喝得更加起劲,她笑着对我说,苏筱,你在跟渭城斗气吧!哈哈,其实你还爱着他吧? 我轻轻地推了她一下,笑着说,你丫在发酒疯了吧! 渭城听得似乎很不是滋味,他走过来挡住我正要举起的酒杯,严肃地看了我一眼。我并没有放下杯子,而是倔强地跟他的手在较劲。两个人一用力,杯子里的酒都泼洒出来,湿了我的衣衫。 我说,渭城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 他听后脸更加苍白,突然缩回了手。不知道为什么,他抽手的那刻我整颗心都凉了。我还记得当年婧说的那句话,青春那鬼东西,也不知道放出什么激素或酶,把我们害得有时候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的眼睛依然没有焦距,周围的人对我来说是模糊的。婧喝得倒在石凳上大哭,学姐把徐夕找来说要送她回去。可是她还是任性地说,我没醉,再来一瓶。我们都笑了,学姐讲道,再来一瓶的几率很小的,盖子没写,不能再来了。 徐夕也不知道怎么的,脸色很难看,扶住她的肩哄她离开了。我也站了起来,觉得天摇地转的,想要跌倒。但是还是站着,我说,姐也要先回去了,小子你的酒不错,姐很多年没试过脑袋装星星的感觉了。 渭城走过来扶住我,呼出来的暖气息我整张脸都能感受到,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活动。我甩开他的手说,姐自己能够回去,你妈的我跟你很熟呀,别碰我,别朝着我吐二氧化碳,想整死我是不? 我说着就往门口走去。我知道他在后面跟着我,但是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吆喝。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掩饰我此时脑海中的游轮的哀鸣声和眼皮底下的汹涌澎湃的海浪,严寒的风包裹着我。周围的人都会转过身子瞥视,看一个跌跌撞撞,流着泪走在绿道上的女孩,她的身后十米处跟着一个男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见公车站我就吐了起来。身体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就好像仙人掌那尖锐的刺从我的体内伸出皮肤,割伤我的皮肉,令我长成一个刺猬的样子。我扶着公路边的车站牌,突然沉下脑袋,弯着腰,刚刚喝过的酒就像是洪水一般涌出来,它们把我的肠道和嘴巴都灼伤了。我吐得很惨,站在路旁等车的人都离我好几十米远,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的胃像一个装满硫酸的倾倒的桶,让我不知所措地承受着倒流的痛苦。 渭城赶紧跑了上来,帮我拍后背,尝试想让我舒服一点。他不知道他的手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烫斗,更让我难受。我用虚弱地声音叫他走开,他终究还是没有离去。他对我说,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孩子气。 我回头瞪着他,问他,在你心中,我就只剩下孩子气吗?渭城,你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吗?你不是决定要离开我吗?为什么要每次都是这样,当我奋力地转身离开,你才追上来叫我别走,我别走干嘛?站在原地看你幸福地生活?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 仿佛空气听了我的话也快要窒息了。 渭城也似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他说,乖,我们先回家。他想要用臂弯搂住我,我挣扎开来,其实身体此时已经没有再多的力气,后退了两步,我觉得自己快要跌倒。 他跟我说,苏筱,我回来了。你不是一直说,在原地等我回来的吗?而现在呢?你的话已经不算数了吗? 我冷笑了,身子一直往后跌走。路边将要离开的陌生人看着我们,像是在看一场烂情节的电影一般。我冷冷地告诉他,渭城,你还回得来吗?带着你那盛夏的回忆,滚出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再没有你,再没有木棉树,再没有这一切鬼东西。呵呵,真可笑,在原地等你回来,是等着你带着一家三口回来吗? 世界仿佛要静止了,我的每一句话都砸地有声,伤口剧烈地疼痛。我没有办法思考,冲上了正要关门的一辆公车。透过车窗,我看见他依靠在站牌前,低下头,没有再追过来。我的心仿佛被一颗手榴弹炸开了,碎片散落在各处。 一个学生见我狼狈,给我让了一个位置。我无力地坐下,脑子就像是放旧电影一般毫无顺序规律地想起那天的事情,那件黑暗的,被我扔在回忆深处的事情。它就像是猛兽向我张开大口,獠牙布满了鲜血,想要吞噬我。 在医院那段记忆瞬间又像死尸般从海底浮起来,仿佛重新站在我的面前,对我微笑。 记忆中还是那句致命的话,渭城漠然地看着我,对我说,苏筱,宁晨有了我的孩子。 那天林在我s带走后,徐夕无力地坐在病床上,后来他用被子捂住脸,我看见他的身体一直颤抖、抽搐,我走到他的身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我从来没见过他哭得那么伤心,就像是被人割伤了心脏之后不止地流血般痛不欲生。后来徐夕冷静下来,却一直倔强地不肯起来,我便发觉可能他不想让我看见他此时的脸,便起身出了病房。 这就应验了缘定今生。我看见了渭城。 他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线内,眼神黯淡地看着我。就像是一道冷锋突然到境,我眼眸中,除了他,其他人的颜色都转换成为灰色的背景,我只是看见他,我想要跟他说很多事情。告诉他,我最好的朋友被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人带走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告诉他,徐夕在病房里面难过地哭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可是渭城却没有在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停留下来,他甚至让我感觉他在加速前进。我心中的害怕无限扩张,导致我鼓起勇气叫住他。我转过身看着他,他同时也被我唤得转过身来凝视我,我们就像是两个签了生死之约,打算拔枪决战的对手,在同一时刻回望,同一时刻拔枪,射向对方的心脏。 “你怎么会在医院?”我开口问他,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游移开来,沉默不言。 这让我感到更急切了,心中是一把着急的声音,是不是他生病了,还是其他事情他才不忍心告诉我。我看着他,又想起了盛夏光年站在我回忆里的男孩,那年的木棉花开得很灿烂,就像是他的笑脸一般。 他牵住我的手,唤我,苏筱,你怎么跑得这么慢?体育考试就要不及格了。 那时候我跑四百米,他就跑在前面带着我跑,他那时高二,体力比我好,跑一步等于我跑两步,我的频率至少要变成他的两倍才有机会跟上他。那时候我一直相信的,所以我一直跑,每次快到终点,他就突然加快速度,我见状无论多么疲倦也会跟着他加快速度,后来临冲线的那刻他会停下来,让我从他身边掠过。 你竟然又放水,摆明小看我。我冲线之后骂他。他就一直快乐地笑,然后给我买一个香芋味的五羊雪糕。 那时候是多么地美好啊,操场跟植物一样美好,我们就像是云朵一样美好。 我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我自嘲地想,我不是早就死在回忆之中了吗?为什么还会想起我眼前的这个人,苏筱,你的定力和理智就这么差吗?我再次鼓起勇气跟他说话,你好,渭城,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什么也不说,看了我好久。 “你到底怎么了?”我见他一脸呆滞,空气里的压强似乎增大了,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过得很好,苏筱。”许久,他才说出这两个字。 “你来医院干什么呢?你病了吗?”我继续问。 他依旧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艰难地突出几个字。 “我们来做检查,宁晨有了。” 到底他说了什么,我似乎没有听见。我的世界一直存在一种类似于耳鸣的嗡嗡声,我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因为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声音,我的眼泪无力地流了下来,我不知道站在远处的他是否有看见。 “对不起。”他说。我亲眼看着他转身离去,嘴里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我愣在了原地,看着他远离的背影。他刚刚是跟我说,宁晨怀了他的儿子! 他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还有那双黯淡的眼神,他为什么这么看我?同情我吗?还是觉得我这样的行为特别可笑?我不知道我自己提着一个空的白色饭盒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护士来问我有没有事我才缓过神来。 我挤出的笑比哭还难看。如同蜗牛一般离开医院,这里每个角落都似乎有福尔马林的味道,周围都有紫外线的炽热,周围都有人在喝消毒水。我的眼睛早就已经模糊了,使我看不清楚其他人,泪花在我眼前堆积了许多,才徐徐地凋落下去,我忍受得很痛苦。 宁晨竟然怀了他的孩子。渭城,我在你的心中到底算什么?你竟然能忍受这么久才决定告诉我,我以前以为你会回来的,无论你跟宁晨走多远,天涯海角,你都还是会回来的,可是现在呢? 带着孩子,你还能回来吗? 那么我怎么办呢?你告诉过我的,永远都不要悲伤,可是此时,这巨大的死寂是你带来的,你把我扔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那里一点阳光都没有,到处都是雨水后腐烂的尸体味。这才是夏末,我就已经感觉到寒冬的冰冷。 还没走出医院,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惊喜地回过头,喊了一声渭城。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认错人。映入我眼帘的是面容饱受摧残的徐夕,他看上去像一夜老了四五岁,身上的那道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云翳遮住了,只剩下黑眼圈加深,长满须根的他,他的头发也很乱,像精神病院里面刚刚发病的人。 他看见我哭,急忙地问我怎么了。他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嘶哑,我无法想象刚刚在被子里的他有多么用力在折磨自己。我不做声,紧紧地抱住他。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意识渐渐低变弱。 嘴巴像是被生活的毛线封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只看见夏天的波涛,泼上海滩,把我在海滩上画的一切都要掩盖,毁坏直至模糊。那一年,木棉树下没有任何东西,阳光像雨水一下泼洒到上面,也没有任何影子。所有掠过的黑点,都变成了白光,如流水般逝去。我紧紧地揪住徐夕背后的衣衫,不言不语,不哭不闹。 这一切快要完了,我的世界也快要完了。 它们快要幻化成巨大的飞鸟,带我飞过盛夏光年,一直不停地飞,不知道要到达哪里的天涯海角,那边残垣断壁,山谷哀鸣,飞鸟落地的时候也死了。我把它埋在干涸的泥土中,然后我把自己也埋了。 这个黑洞原来那么深,那么黑。 3 周公梦蝶 这几天到底有没有活在世界上,还是一个疑问。 耳机里面播着最近的流行音乐,听得我整个人变成了一摊沙子,风一吹飘落在各处。 我请了几天假在宿舍里躺着,拒绝一切的来访,手机也关机了。第五天,婧找上门来,她不知道怎么骗过楼下的宿管,直接冲上来,走到床边掀开我的被褥,把我揪了起来。这是我这几天第一次见光,但是白天还是如黑暗一般黢黑。婧看见我的样子后吓了一跳,一声不吭地把我摔回床上。 我差点跌得脑震荡,本来只剩下豆腐渣的脑袋瞬间感受到剧痛,我立刻凶猛地坐了起来。我大骂,妈的,婧你他妈的干嘛?想要谋杀我啊? 婧说,苏筱,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了,身上一大股霉味,就像我家里厨房垃圾桶里放了一个星期没有扔掉的涂有牛油的法国面包一般。憔悴得比贞子更像是鬼,换套衣服能去拍鬼片了。她又再次把我拉起来,让我站在床边,像一位训导主任的神情看着我。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损她刚刚美化过得指甲。 婧静静地审视我五分钟,宣判似的告诉我说,苏筱,你要完蛋了。你该感恩,我的驾到是你的救赎。 我说,屁!你就害死我吧! 五分钟后,婧把我塞进她的奥迪a4里,车子里竟然没有上次的汽油味,扑面而来的是舒缓神经的桂花香。我问她是不是把这车改装了,她无所谓地说,老头知道我喜欢这车,就直接把它送我了。我叫人把它仔细清洁过一遍,还泼了几瓶香水,还不错吧。 听了她那嚣张得像小暴发户的口音,我说,得了吧,你泼的那几瓶东西,够我半年消费了,万恶的资本主义,你们真该被抛弃在贫民窖里。我们才说了没几句,婧就把车子开出了z大,上了高架桥,我说,丫的你车子有机翼你也不能真当飞机开呀! 婧立刻就笑了,她说,没事,别说把车子当飞机开了,我还真有本事把你搞到天堂去。 我调侃道,人间天堂?天上人间?该不会你想把我给卖了吧? 她说,笑话,瞧你这个样子,我贴金都没人敢要,苏筱,丫的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乖乖地告诉我,你跟渭城到底怎么了?上次见他送你回家,就活像一副孙子样,终于肯投入你的怀抱了吧? 我别过脸去没有看婧,过往的风景稀稀疏疏像是在嘲笑我这残损的摸样一般。我觉得那些曾经有的美好的或是不美好的东西铺天盖地地向我涌现而来,像是海潮拥入海岸,然后又再一次退却,这接二连三的冲刷令我无法接受人生。 我还记得s说过,青春就是每一个重生的人的救赎,潜意识中你会把一场小灾难看成是巨大的苦难,一旦过去,你便得到了淡然的心态,走回你原本的路。s说的时候,午夜剧场的知心姐姐也在讲话,令我听得不清晰,至少我觉得我的青春是一场绝望的死亡游戏,而不是她所谓的救赎。 婧在我没意识之中把a4停在一间美容院的门口,已经有两个小帅哥光鲜地站在那里笑脸迎人,她直接吩咐人把我这边的车门打开,高傲地说了一声,看着办事。这个帅哥就夹着我走了,这令我感觉像是被她踹了一脚。 两个帅哥带着我去服刑,过来的美容师又是让我脱衣服又是让我涂抹粉状物品。最后给我捏脂的那个女人似乎跟我有仇一般,掐着我的皮肉就死命不放,我终于有痛感了,还啊啊大叫出来。 婧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苏筱,你别叫得跟做爱一样,妈的,别人都以为这是色情场所了。 我也懒得继续跟她贫嘴,恨不得把身边的这些女人都变成纸片,用剪刀一张张剪碎她们。经过三个小时的奋斗,站在婧的面前,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对我说,这下子终于变回人的样子了,吓得我以为你要永远离开我了。 我说,你他妈的就爱整我。 她说,你瞧,你本身半死不活了,被我整了一下还不就活过来了吗? 我用力地拽了一下高跟鞋说,我没死算是命大了。你把我弄成这妖精样想要干嘛,我还要回去准备考试。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揪出来,下次再这样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抢过你的方向盘一起从高架桥下去。 她用妖媚的眼光瞪了我一眼,仿佛在无言地说,妈的,你敢,姐可以把你弄到地狱去。我觉得最近的她比之前更为张狂,个性更加凸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老爸回来的原因,妆化得更加浓了。她再一次把我扔上a4,我连忙问她去哪里,她说到一个宴会玩,带我见识。 似乎已经准备好玩的路线,满盘计划,她熟悉地开车到宴会的场所,已经有男伴在门口等候了。那个男人伸出手邀请我,我本来愣着不动,婧再次瞥视我,示意让我得体一些,我便不自然地搭在那男人的手臂上。 这宴会很高级,表面上是学术研讨成果庆祝酒会,实际上是各大名流名媛交流宴会,女的都穿得流光溢彩,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礼服和首饰让人眼花缭乱,她们都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穿在身上去换一个能控制世界的丈夫。我礼貌地跟身旁的男人点了点头,放开我的手到一旁吃东西。婧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对我来说,这算一个比较大的转变,让我不能瞬间适应过来。我心里面的绝望仍旧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压制在小小的身躯之内。一时间的繁华反而让我不知所措,身旁走过的人,他们都与我不在同一个世界里面。 婧过来找我,带着我快速而优雅地在人群里穿梭,我那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掠过渭城的身影,这使我的心瞬间变灰了。婧听见身边的朋友所言,有点气馁。这时候音响的声音已经慢慢地扩散,笼罩着整个会场。 我抬头看见了林在站在台上讲话。他依旧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站在高处做他的研讨和成就他的事业。他今天也这么光鲜地站在台上,灯光化作一股股流泻的碎汞,从他的西服领子上一直溢出,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我听见婧的声音,她轻轻地说,就是他了。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她迫切地想要见到林在。 在我的记忆之中,婧和林在是不认识的。 我怀有疑惑地瞄着她的表情变化,瞬间她露出了艳丽的微笑,然后从旁边的男人手中拿过一束香槟玫瑰,高贵地走上台。她把玫瑰递给了林在,还给她一个拥抱,在脸颊上面轻吻,我惊讶地瞪着他们。 林在似乎没有被吓到,依然礼貌地笑着,回赠她所给的拥抱和吻。这场宴会就是林在的摄影展成功举办和日本学术研究的庆功会,他被众人拥护,被所有视线锁在同一个焦点上。当他走下台的时候直接就往台下等他的婧走过去,并且拉着婧的手腕就离开了,我看得惊讶也着急,原本想要跟上去,这时有人拉住我的手。 我连回头的基本反应都没有,手就像是被冰封了一般愣着。我熟悉这样的感觉,他即使只用尾指触碰到我,我也能轻易地认出来。我冷漠地说,请你放开我。那只手顿了一下,然后握得更紧,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我说,跟我走。 我肯定此时我脚下生出了根,或是被钉子狠狠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寂寞与悲伤肯定狼狈为奸,否则我心中为何动容?可是我无法面对他,就像是我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过去一般。我告诉他,我不想,你放过我吧。他依然紧握住我的手肘,没有放松的预兆,他那嘶哑的声音像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了。 他喑哑地说,苏筱,最后一次跟我走,以后我再也不回打搅你。 我的心中那样的黑暗从未散去,它像是浓雾一般常年笼罩着我的生活,我还记得自己曾经浮尸在回忆的沼泽之中,当时的他不知在何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等到宁晨和他的关系有了确定的结果之后才来找我,让我变成一个罪人。面对一个新的生命,爱情显得那么无力。爱情就像是一面镜子,当它不再清晰显示你的样子时,便可以举手锤碎,让可恨的玻璃散落一地,无法在显现。 渭城,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和回忆是如何折磨我的。就像是把我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块皮肉都放在石磨上,像磨豆浆一般把血肉都磨出来,那么残忍。可是你都不知道,我的心里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它们都活着,有知觉,那种痛楚像是临死前的挣扎,最终的挣扎一般。我就是这么容易带着快要破碎的身体去走这一步路,我不知道为何会转过身子来见你,看着你那黯淡地眼神,对你说,好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上了开往离乡的火车,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依偎在他的怀里。 火车声啸鸣,在一个小时之内带我离开了g城,这节火车到底开往哪里,我们都不清楚。渭城仍旧温柔地把我围在怀中,然后跟我说以前的事情。他缓缓地说,我静静地听,就连飞过的蚊子也不忍心打搅,连风也听得舒服地睡着了。 你还记得吗?苏筱,那个盛夏光年,那些在郁郁葱葱的树荫底下的碎汞似的光,我们就是踏着那样的光点过来的……渭城喃喃地说。我听得昏昏欲睡,像是梦回三四年前,每天早上收到渭城送到桌面上的豆浆和面包,就会甜蜜地抱着不肯吃。 渭城经常在第一节下课跑过来监督我吃早餐,他总是皱着眉头问我,苏筱,你为什么又不吃早餐。 我浅浅地笑,对他说,我只是不饿。其实我是不舍得吃他送的爱心早餐,那时候我还担心渭城给我每天买早餐生活费会不够用,我还想着怎么给他塞钱,这些他都不知道。渭城揽着我就笑了,他说,其实你真是一个傻瓜,我买来的早餐就是要给你吃的,你反而不吃,那让我怎么办好呢? 他说,苏筱,你还记得吗?你初三那年,我的课业很忙就没有什么时间见你了。那时你坐在窗边,书和笔记本都会放在窗前,我时常走过,你不在的时候就顺手牵羊拿走你的日子,到了下一节课才送回来,我还记得你写在里面的日记和美好的句子。我还记得你那句:渭城,天很蓝,我很喜欢你。 就是这句话,让我在课堂上偷偷地笑了,班主任看见就拉我起来回答问题,问我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我就说,老师,你的课讲得太好了,让我觉得很舒心。你都不知道,那时是班会课,班主任正在分析班上成绩下滑的原因。后来我被他揪了出去做考前教育。苏筱,你说你是有多坏,总是破坏我的心情。 渭城总是轻轻地说,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有甜甜的味道,我觉得这趟火车似乎会穿越时光,让我们回到那个忧伤不再,烦恼不再的时代和年华,难道这就是s所谓的青春的救赎吗?当时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还记得清明。 我告诉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时我就在想,待毕业后,待成年后,我们立刻把证给领了吧,那就可以宣布你是我的了。这样的话,你的一辈子都是我的了,小时候是我的,长大后是我的,你说那该有多好啊。 以前,总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因为我很相信你,相信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我一直以来没有跟你表白,不是因为我羞赧害怕,还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始终一天会说的,只是现在不是最佳的时机罢了,渭城,我这么相信你,难道你就不知道吗?我说着,然后用手紧紧地抱住他,我的头躺在他的胸前,其实,我们极少拥抱在一起,连牵手都很少,因为我们从未在一起过。 我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有属于他的不冷不热的体温,他依旧平静地搂住我,相反是我大口、大口地吸气,我从来没有这样抱住人,这显得有点不自然。我喃喃地对他说,你不要动,我的勇气省下这么一点点了,如果你再动,我怕自己会倒下去。嘘,我们都不要出声好吗?世界大部分在膨胀,我们不要惊动爱情。 他闭着眼睛听我说话,对我说,苏筱,你真让人纠结。 他呼唤性地对我说,把手给我。我愣住了,身体像是被拐走的小孩一时间不知所措,在迷失之中,他再次轻轻地说,乖,把手给我。 我小心地缓慢地不确定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之中,他立刻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让它们十指相扣。我突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这辈子,我谁都没爱过,就一直爱着他。这是多么地不公平,我这么死心塌地爱他,他没有公平地回赠我相同的,死心塌地,独一无二的爱。爱真的不是天平能够称出来的,当中要不平等多少砝码,才能够走在一起呢? 我们双手紧紧地握住很久,宣告彼此之间的需要。 周围的人都很羡慕我们,甚至有对夫妇跑过来对我们说,这是他们的周年纪念日,看见我们如此相爱,他们仿佛也变年轻了,这有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他们是一直互相搀扶着度过时光给予的磨难吧,我想。我对他们礼貌地笑着,可是心中仍响起战争的号角声。 我没有办法脱离现实,至少我所想要摆脱,想要忘记的此时仍旧烙印在我的心中。 古老的钟楼依然传出终结者的声音,告诉我宣告死亡的藤蔓正在疯狂地长,绝望要蔓延了,卷住我的身躯,渭城的怀抱也变得冰冷。 只是,我们都不忍心说,这一切都太迟了。 火车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当我们冷静地去看爱情的时候,爱情永远是缓慢或疯狂的,爱意可以在一秒钟内蔓延加深,也可以在一秒钟内消失殆尽,此时我心中仍旧苦涩,苦涩的甜蜜,我知道这都是一场梦境。 以前s就说,我很怕下飞机。晚上五点钟在s城,晚上八点就到了g城,周公梦蝶,不知哪里才是真实的。而在飞机上的几刻钟,仿佛在时光隧道里,突然没有了意识。此时的我也是如此,跟渭城在一起,互相依偎,脱离的尘世的纷纷扰扰,但是我知道,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会回到属于我们的现实。 4 离乡 4 离乡。 依旧是大海,蓝天,夏天的温度。和煦的日光洒在我们的身上,似乎让我们变成另外一个人。火车站旁的报亭阿姨不认得我们,还问我们是不是外地来这边度假,一直介绍这里的地方特色和最新开发的景区。 我在g城的时候听别人说离乡变化了,想不到真的改变了。我对渭城说,然后我拉着他走上开往离乡中学的车。那是我们的母校,初中高中结合的学校。渭城停滞在原地,建议道,不如先回你家吧,别去学校了。 我摇头,拉着他上了公车,渭城才刚跟我谈到不知道学校怎么了,司机才告诉我们,终点站早就已经改了,标志牌没有来得及改过来而已,我看见车上的说明:终点站,海港口。 我连忙问为什么会改了终点站,要怎么去离乡中学。 司机说,那里已经拆了,新校区建在城乡结合部的烟雨路那边。我们听后心情都黯淡了下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两只手指捏灭的火焰。失望地下了车,渭城问我想要去哪里,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很想要喝水,你给我买好吗? 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紧,这次更是加大了力度。我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手骨碰撞的声音,这使我的心紧张地揪了一下。我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像南方吹过来的柔和的风,他的表情慢慢地松懈,然后亲切地问我,想要喝什么?有变化吗? 我告诉他说,没。 他笑了,然后转过头就朝火车站旁的便利店走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熟悉的背影,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高初中时代。莫名的感动瞬间让我酸楚万分,他还会像以往那样走几步转过头来看看我,我依然对他笑。 我看见他走入便利店,我也迈开了脚步,拦截了一辆计程车。我用了将近几十秒完成这些动作,我害怕他走出来挽留我。渭城,现在已经是现实了,我没有办法不离开。计程车司机看见我泪花泛滥,关心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要不要帮我报警。听到他的话,我哭得更厉害了。 我说,你朝离乡中学的旧校区驶去吧。 司机说,可是那边已经被拆了,几乎是废墟一片,大概下个月就开始重建了吧。 我说,没关系,我就想回去看看。 生活毁了与我回忆相关的东西,即使是把它们都变成了废墟,我都愿意进入废墟里捡一块碎片,把它们通通都合起来变成一幅图画,那就是我的青葱年华。我在计程车的倒后镜里看见渭城慌张而且失望黯淡的脸,他没有找我,只是在原地低着头,然后紧紧地握住手中的那瓶绿茶,蹲了下来。 他只是跟自己打赌,我会不会离开。 离乡中学的变化让我心里很吃惊,比看见蹲下来的渭城更让我觉得心疼。我走在这一片乱石堆砌的路上,曾经的教学楼和风雨跑道都看不见了,只看见被砸下来的残垣断壁。我甚至觉得自己正踏在一条沥青的道路上,还没有散去的臭味熏陶着我。这一切的变化如黑夜把绝望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住我。 我踩到一颗石头,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谁知道这样的痛?就像是把美好的回忆变成一张张脆弱的纸张,瞬间撕开。我的过去现在死在我的脚下。我很想给渭城打一个电话,告诉他,亲爱的,不仅我们回不去了,连这一切,连这些过去,都回不去了。我们连拍张照片留恋的机会也没有了。 可是我的手却颤抖着,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给他电话了。 我的记忆想要释放它内在的魔力,让这一切死灰复燃,让我们回到过去。穿着有褶皱的礼服白衬衫,白饭鱼布鞋,手中抱着几本书。我似乎听见渭城在叫我,他说,苏筱,你还不快点走就要上课了。 我笑他说,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这么坏,教我逃学,现在我们就不用这么赶了。快把东西收拾一下,别留下犯罪证据。那时候我们手中还拿着麦当劳的饮料。渭城笑了,他问我,那么明天还要继续犯罪吗? 我告诉他,只要你想,我就可以陪你。 也记得,此时我脚下走过这条路,渭城每天都陪着我走。他时常会在木棉树下停下来,跟学校的猫玩,我就望着树顶上的木棉花,那正是木棉花盛开并且凋谢的季节,每一朵花被风一吹就自然落下,落下的声音很大,咚一声。我就笑了,我问渭城,如果木棉花砸下来,会不会把你给砸晕了。 我的话刚出来,一朵木棉花就从我的面前掉落,把我吓得后退了好几米。 渭城立刻就笑了,他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身体捡那朵木棉花,然后放到小猫的头上。猫猫也不领木棉花的情,把头甩两甩就让木棉花脱离它的小脑袋了。他也不强迫小猫,转过头来跟呆滞的我说话。 他说,今夏的木棉花开得真是美好。 我近乎着迷地看着她,轻轻地对他说,是啊。其实我的心里想,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在我身旁的你了。 我无法忘却在我生命中的木棉树下的年华,那里永远占据我的内心那片最纯净的土地。每一次的回忆我的十分纠结和感动。我还记得,渭城那温柔俊俏的面庞,上面永远是对别人的冷漠和对我的体贴,我记得他那修长的手指,上面有被我牵过的印记。我时常握住他的一根手指,让他脸红。 他总是对我宠溺地说,小姑娘,你真是学坏了。口上虽然会这么说,心里还是喜悦的。我知道,那时候我们的心都在加速跳动。我还记得他喜欢给我买我最喜爱的加了冰的绿茶,然后把冰冰的塑胶瓶突然放到我脸上,冷气似乎排斥我的脸,打击我的面庞让我清醒过来,我转过脸,又是阳光和煦的渭城。 那时都是夏天,知了在树上唱着不为人知的情歌。 我也清晰明了宁晨的出现,他的转变。但是那时我却不相信,我永远确信有这么一个男生他会永远爱着我,而不是多年后对我说,对不起,苏筱,我们太熟悉了,所以没有火花不能相爱。其实,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形容的爱,近乎于痴迷,但是他从懂事开始就一直接受我的爱而不会回复,最后宁愿把自己的那份爱也给别人。这就是我一直不肯放弃的原因吧,因为我的心还是有他会回来的信念。 他真的回来的,可是他回不来。 多少人的青春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走到那棵木棉树底下,手抚摸那残缺的树干,树皮像是老人身上挂下来的死皮,一层一层脱落了。树干上都是灰尘,还有被砍过得痕迹。那一条条裂痕仿佛是从我心中绵延开来的,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放声大哭,它们说,我听见那年夏天的波涛声,把木棉树都吓坏了,它们都奄奄一息。 我难过地抱着眼前的树干,怜惜地看着眼前之境。发觉,几年前的猫和少年仿佛要在此刻被悲伤的洪水冲走,回忆里没有防洪的大坝,没有办法抵御悲伤的洪水。我也听见住在心里的那个少年黯淡了,悲伤了,甚至有自杀的倾向。 他停滞在我心里的某一处旅程,很忧愁地盯着我。 他说,苏筱,假如一天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好吗?人不能依靠回忆活下去的,特别是青春时候那黑暗的、似真似假的回忆。它们都是一阵风,一朵云,消失于袅袅的烟雨之中。你回头看见不是江南彼岸的一片美好,而是一地残损的尸体。 我很害怕此时看见的木棉树,和那个男孩给予我的爱的浓密。 我紧紧地抱住这棵快要死去的木棉树,陪它挣扎,陪它走过人生最后一段旅程。这时,我看见上面刻有几个大字:我爱你。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我爱你。 我一直很爱你的,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了。 苏筱,我们还来不来得及? 如果你爱我,如果你想要与我相爱,那么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到底,你所说的爱,是什么? 我仿佛听见脚下水泥地下的钢筋碰撞的声音,整个大地充满近乎撕裂的伤痛,使我忘记此时的我。空气化作白色的口罩捂住我的嘴巴,让我深呼吸才透出一点氧气,二氧化碳侵蚀了我的神经,告诉我,时间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苏筱,我爱你。 这只是一句无力的话,直到我看见脸色苍白的宁晨为我无力地躺在病房时,我才发觉自己爱你;直到我看见你知道宁晨有了我孩子之后绝望地离开,我才发觉自己真的爱你;直到我明白我真的要失去你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真的爱你。我已经不会为另外一个女人感觉到痛心了。 那天,我跟宁晨说分手的时候,她哭了。哭得像是整个世界要面临核能爆炸的摧毁。 她骂我狼心狗肺,骂我不是人。直到最后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怎么了。 婧通知我,在鹭湖烧烤可以看见你。你无法想象我到底为了这个欣喜了多少天,可是我知道你是绝望了。你没有给我任何表情,竟然连悲伤都没有。那天,你告诉我,带着一个孩子的我已经没有资格爱上另外一个人,我蹲在马路边哭了,我不知道该怎样去挽留你。那时,我的脑海中都是我们的回忆,美丽的童年和高中时代,它们是如此清晰地在我脑海中重演一遍又一遍。我没有办法不想你。 我告诉自己,我已经没有资格去挽留你、接触你了。所以我不敢去寻觅你了。你等了我那么久,我真没能给你什么。 你还记得吗?高二那年你对我说,渭城,我不想要假期了。放假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不能呆在你身边,不能每天见到你,真的是一种煎熬。 我告诉你,我也不想放假。因为放假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胡思乱想,自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到处走走停停,一个人悲伤。 这是言情小说里肉麻的暧昧的情话,我们都能自然地说出。你听完欣喜的看着我,每一个眼神所散发出来的光彩都让我心动。可是,我们太熟悉了。对不起,那时候的我一直没有意识到这就是爱。到底什么是爱,一直是我心中无法解开的谜底。 直到我遇见强势的宁晨,她抓住我的手告诉我,其实我爱她的。我就这么傻乎乎地被她骗了,毫无犹豫就离开了你。 苏筱,我知道自己错过了,但我仍旧想念你。 你可能觉得我很犯贱,是爱情里不可多得的禽兽。我也极其恨我自己。 我离开的宁晨,你离开了我,我回到了离乡。我脑袋里都是你在公车站前对我说的那些狠心的话,这些话化作一个巨大的人,快要把我撕裂开两半了。这几天,我走遍离乡各个角落,想要找寻你我的足迹,你我的初恋。我找遍了整个城镇,发觉留下我们回忆的地方已经被毁灭了。我的世界近乎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原来不仅爱脆弱,回忆脆弱,物质才是最脆弱的。它们一碰就碎了。 我们的离乡中学没有了,我们的回忆消失了。这让我怎么告诉我自己,怎么告诉你? 幸亏,我找到这棵树,我在上面哀求,我希望树能够听见,把你带到我的身边,你知道吗?我已经死了,我无法找回我的救赎。一切劳动和感情都不及我错过你的悲伤,我觉得自己欠了你好多,也欠了宁晨好多,这两者偏偏是我不能够偿还的。 如果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去死。 请你回来好吗?我的女孩。那个站在木棉树下唱着绵长的曲子,说要等我回家的女孩。 我听见你找办法支开我的那刻,我就知道你要离开了。 你说,你帮我去买一瓶水吧。 你知道吗?我忍受着眼眶里快要掉落下来的液体,手紧紧地握住你,哀求着你,请你,不要放开手,不要离开我好吗? 你答应我的,你不会离开的。即使是那么不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了。我转身离开,迈着艰难地步伐走向回不去的远方,只有几米的距离,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远呢?远得我感受不到自己身体内的体温,我只感受到一场倾盆大雨此时在我心中狠狠地砸,狠狠地下,让我万劫不复。 我在爱你,一直用你不知道的方式。 最后一刻,你离开了。是那辆行驶中的计程车,我发觉自己没有勇气再去追了,一丝勇气也没有,我停留在原地,看着你离开。你不知道吧,我的心此时都已经被黑暗吃了,它咬下去的第一口,我竟然不觉疼痛。 你离开吧。我没有资格再去挽留你了,谢谢你陪伴我最后的时光,在火车上的几个小时,这是我一生中不敢奢求的美好。我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思考了,唯有不思考,无意识才能够不想你。 那一盛夏,木棉树,女孩,猫还有纯洁的真爱。 感谢。 ——渭城 5 对不起,我的淡然和倔强 不知道被谁叫醒,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又是一日的早晨,躺在舒适的床上,像是经过大劫难之后浮在水面上,世界的每一部分都安静得不像是一个世界,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灰尘和蜉蝣,也没有思考。 奶奶过来问我,怎么回家了? 我淡然地微笑着,告诉她,已经放暑假了,我特地回家看她。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想不到你一回来就知道学校拆迁的事情了。刚刚在睡觉的时候,你的眼角旁边一直有泪痕,孩子,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悲伤? 我摇头否认,用喑哑的声音说,没有,一切都过去的。无论是美好的回忆还是像瘟疫一般的回忆,既然为了它,我的体内死了那么多自己,还不如放下,奶奶,你说的,放下得愈多,走得愈远。 你舍得吗?奶奶问我。 我沉默了。 生活中是一粒口香糖,咀嚼到无味的时候就会变硬,那时候你不想吐也得吐,不舍得也得舍得。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一觉醒来,全身都湿透了,头发和衣衫都被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浸湿。 奶奶告诉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睡在木棉树旁边,是过去搞拆迁的工人发现我的,那个地方特别荒凉,幸好有人发现我了。我安心地回复她,如果没有人发现也没有关系,待梦醒了,我还是自己会离开的。 她听见我的话立刻就跑过来抱住我,手抚摸着我的长发,像是在呵护一个玩具被夺去的孩子。那个孩子眼中没有焦距,十分悲伤。我喃喃地在她的耳旁说,亲爱的奶奶,我已经长大了,经过这一场劫难,我得到了生命给我的救赎,你知道吗?在我的心中,已经不用靠依赖一个人而活着,他变成我的过去。 奶奶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以前她总是说,人的身上有一层层皮,我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要把它们一层、一层脱下,即使是鲜血淋漓,也要咬着牙忍住,将衰老的旧皮扯离肉体,血肉模糊。这就是一点一滴的成长。 那天中午,我给s打了一个电话,她跟林在已经到香港了,准备在那边住一阵子。因为林在最近的摄影展和讲座、会议都在那边,他希望s陪他一同过去,两个人甜蜜得很,像是不能分开的糖和豆。 我把最近的事情告诉她,她平淡地告诉我,苏筱,人总要经过这个阶段的。希望你懂得,不要让自己悲伤了,走出这个阴影吧。 我告诉她,我已经让自己走出来了。 她也为我开心,还告诉我说,香港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要急促,让我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肯定住不久的,很快就会飞回g城。我说,好吧,我陪奶奶住一阵子就会回去了,暑假不太想在离乡呆太久,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跟s说话,仿佛对着一个镜子忏悔,总是特别有安适感。 拿着手机,一边跟她讲话,一边走到海边,我踢起沙滩上的贝壳和沙粒,那浅黄色的沙粒,化作一缕光,洒落在我的眼前。我此时还能用脚底触摸光的形状,聊到我们都沉默了,才自然地挂了电话,我没有想东西,至今脑子和心都是乱七八糟的,像是没有康复的精神病人一般。中午的太阳幸亏不大,因为被云翳遮蔽了。 我想,过一会儿可能有雨,于是就跑回家让奶奶把鱼干收回来,奶奶说,嗮得差不多了。离开的时候也可以带点走。其实,我不太喜欢吃鱼干,她也知道,只是她想要留点东西在我的身边,让我知道,离乡有一个家,家里有一位奶奶。 这时奶奶才忽然间想起了一样东西,不紧不慢地告诉我,我离开的日子,每隔几个月,都会有一个男人来家里找过我很多遍,她不怎么认识,这个男人他只知道我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她也不敢多跟他接触。 我的心里浮起了涟漪,好奇心如春日的花朵般绽放,我忙问奶奶到底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或许,这就是一种直觉,我相信季桑白要回来了,他将会脱出陌生人的外衣,走入我的生命之中。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等待夏至日的过去,七月的到来。 空气闷热得很,大地像是被人用高温烧着一般,到了中午就没有人肯出来。海上更是风平浪静的,也许连海浪也躲在深海处歇息吧。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接触到外界了,偶尔会在家里弄一弄甜品,或许陪奶奶用衣车自己做几件清爽的衣衫。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和烦恼。 我也不确定那是七月的第几日,季桑白来了。 我直接跑到门口就拥抱他,我说,朋友,你终于回来了。他也很开心,露出洁白得像梨花般的牙齿,他说,苏筱,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他的心里对我有一丝的信念,这种信念是一道光华,照耀我们的人生。 我告诉他,我不仅回家了,我还放下了所有的包袱。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傻傻地跟你去玩,去丢掉悲伤的我了。 他说,恭喜成长。 我招呼他进来吃饭,并向奶奶正式地介绍了他。奶奶以为他是我的某一个男朋友,表现得很热情。她把所有的居家厨艺都拿了出来,尽情发挥老本领,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然后和蔼可亲地看着桑白说,吃多一点,吃多一点。 奶奶说,这个男人什么都好,就是觉得脸色有点苍白。 我说,每一个南方男人都会这样的。奶奶就笑了,问我,他肯定是北方的。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不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属于北方的情怀吗?老人家总是喜欢笑而不语,我就由得她了。桑白也没说什么,我估计是盛情难却,他跟我讲了好多话,比如最近去了哪里旅行,做了些什么,还有什么时候回来找过我。 我告诉他,七月下旬我可能就要回g城,问他有什么打算。 他说,从今天开始,我可能离不开离乡了。刚刚说完,他就沉默了下来。我没有勉强他说很多,只是笑了,笑得像夏天的月光,温和而优雅,我说,你就好好留在离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吧。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肯定会给你一个美丽的人生。 他突然变得有点倔强,告诉我,苏筱,不如我陪你一同回g城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说出这句话像是做了一个很困难的决定,但是我却没有询问他。生活久了,才觉得完全失去了热情。 七月原本像一个老人般缓慢地匍匐前行,还拿着一跟很重、很重的拐杖。它每走一步路都没有人发觉。我觉得七月的日子走得特别踏实。奶奶也开心,每天给我煮很多食物。桑白有时会给我们带一些特别的菜,跟我奶奶跑到厨房研究去了。 我常常坐在窗口,也没有想事情了。就是坐在那里发呆,听见窗外的知了调皮地吵,它用清脆刺耳的声音说,寂寞,寂寞。我听后笑到哭了。这时,桑白偷偷地走进我的房门,捂住我的眼睛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开口就骂他白痴。 他立刻就笑了,他跟我说,苏筱,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情景吗? 我说,我不擅长回忆。话才刚刚从我的口中吐出,他就笑了。跟我讲,我觉得你最近变得更加冷漠了,像是换了一种性格。他说这话时的眼神好深邃,甚至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我对父亲还是有点敬畏了,于是失去了言语。 他接着说,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特别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公主,寂寞的坐在海边,我那时候以为你要自杀了,才会走过去带走你。其实我们认识很少,互相不是特别了解。苏筱,其实我们真的只是过客,但我还是认为,我们还需要相处再久一点。我想,那天你肯定把我当成是你深爱的那个人,感情溢出来了。这让我发现了不一样的你。 听到最后,我让他住嘴,说得很坚决。我在想,假如阿尔卑斯山的雪线下降五分米,我才会有勇气回到过去,不,已经回不去了。我落寞地走过他的身边,告诉他,请不要再说了。你能回来找我,我真的很感激,至于其他,已经都过去了。这个世界大部分都在膨胀,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很容易出格的。 火车出轨了,粉身碎骨。若爱情出轨了呢? 我告诉他,我对爱这个词已经是空洞了,没有任何的概念,也许未来也没有了。他听着挺难过的,悄悄地走出这个让他窒息的房间,帮我关上门。我觉得门外是一个世界,门的里面也是一个世界。 对不起,我的淡然还有我的倔强。 七月中旬,桑白把离乡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们考虑一起提前回g城。 桑白说他在g城里有朋友,那边已经安排好住处和工作了。我也没有多问什么,打算一切回去再说。不知道该如何向奶奶告白,怕她老人家会记挂我。我走到她的房间正想要敲门,门就打开了,她站在门后对我笑。 她说,你是要回学校了吧? 我点了点头,任由她抓住我的手使劲地搓热摩擦。她的语气像是没睡醒,也可能是太累了,听着那些喃喃的叮嘱的话,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楚。还深刻地记得她的那句话:“苏筱,记得早点回家。” 仿佛回到小学时代她送我回校,每次到了学校门口都会叮嘱我,记得早点回家。 我想她真的老了,完全不记得我在哪里上学。我是在去离家乡很远的远方,追求我的未来,而她却一直停留在这里。不是她不想要逃走,而是无心也无力,她宁愿当一辈子的守房奴,直到自己老去,死去。 我不忍心告诉她,我不是去几百米外的学校,而是几百公里外的大学。 她给我捡了许多包袱,吩咐我把那半箱特产拿给同学吃。她想要同学好好照顾我,这些我都一清二楚。她捡了好久,我在身旁一直陪伴她。她偶尔会翻出我以前小时候玩的布娃娃,说起那个碧玉般的温软的孩子,时常躺在她的大腿上,听她唱革命红歌。 可是孩子的五音不准,导致学到现在还没能把红歌全首唱出。想起来,满满的都是爱。 这时,我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奶奶像是突然惊醒一般,提醒我接电话。我走开两步,按下接听键。 是林在给我打的电话,他说s在香港遇到车祸了,现在还在病床。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让我很慌张,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林在的语气像是在压抑他的愤怒,说得轻描淡写的。我生气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还是沉默不言。 我越讲越激烈,快要哭了。 他说,你现在冷静一下,回去g城吧。过些日子等s好一点,我就会和她回去了。还有,小心你的婧。 我冷淡下来问他,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回复我就把电话挂了,电话里重复的声音让我的心压抑得很,夏天的热像微波炉一般烘焙我,我觉得自己快要被蒸发了。桑白进来房间问我到底发生什么时候,我告诉他,像是一场灾难要到来了。我的内心很慌张。 他说,我的生命里除了你无一不是灾难。走吧,该面对的还是需要面对的。 我静下心,听远方的大海传来的船的哀鸣,海鸟都盘绕着大海在悲伤,我知道那个黑洞要吞噬天穹,把我头顶上的一大片天空淹没。我的回忆里无一不是尸体的味道,这股味道将要弥漫到现实世界中。 桑白看见我一脸愁容,叹了一口气就走开了,没有再说什么。 他订了两张二十号离开的火车票,往g城的。离开离乡的那天,我还是回去碎石满地的离乡中学,那儿还是在拆迁,运来了更多的沙石。我问过工人,他们说这里会建一个大型超市和办公楼。这个地段很快就会繁华起来,游客会到这边来购物,他们的梦想很黄金,说话的过程中,黄金也似乎从他们的嘴里掉出来。 但是很可惜,我所看见的只不过是碎石,还有碎片。 我对桑白说,我们还是走吧。回去那个黑暗的世界里看看邪恶是怎么张口大笑的。 6 我原以为我们不会变 二十二早晨五点回到g城火车站。 有两个检票的同志站在出入口,这时很少过路人,让我觉得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不像是g城。我立刻到附近的报亭买了一张报纸,总理的样子被无限放大,摆在显眼的地方,报纸左上角说,流感又爆发了。幸好没有蔓延到g城。 桑白拉着我的行李,脸色依旧白皙。火车上一夜睡不好,也见他须根不多。他在火车站旁的m记给我买了一个早餐,我吃了两口就吐了。我说,可能是刚刚下车,胃不舒服,甚至有点水土不服。他更加担心地看着我,叫我多多照顾自己,什么事情到了最后都会变好的。我对他苦笑了一会,问他,我的脸色有没有好看一点点。 我们准备坐三号线转八号线回z大。但是地铁在这个时段还没有开,于是我们坐在m记里,我一直回忆这些天在离乡的日子,思想徘徊在回忆的边缘,一直不肯走回去。桑白过来对我说,不要发呆了,七点钟。回去洗洗睡吧。 按照原来的路线,我们回到z大。 想不到刚走到z大门口就看见了婧。婧依然开着她的奥迪a4,车停在z大门口对我响了一下喇叭。我猜她在这里等了一夜,只是我不知道她究竟是等谁。我示意桑白停下等我,便跑到了奥迪车前。 婧按下车窗对我说,上车。 半个多月没见,婧变得更加漂亮妩媚了,但她还是婧。还是那个拽得上月球,说话不留一丝空间给别人的婧。她的眼角似乎还有泪光,黑眼圈逐渐加深,但表面看来依旧光彩夺目,这个内心世界很深的女子,她到底用了多少化妆品伪装自己? 见我没有说话,严肃地看着她。她挑了挑眉问我,那个男的,你新男朋友?怎么,不要渭城了? 我毫无表情地摇头,然后问她,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她发动车子,踩下油门,把车子开出了z大。她没有说一句话,粉红色的唇彩修饰的嘴唇根本没有蠕动的征兆。她冷冰冰地问我,语气似乎想要把车子里的所有细菌都杀死,我觉得车子里面的压强巨大,想要把我涨破。 “是不是他们都告诉你了?” 我不言语,只是冷漠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走过的人和路,没有一个、一步我是不疼惜的,我都把爱洒在那上面,一遭践踏我的心就会剧烈地疼痛。她再也忍受不了我的沉默,骂了一句该死的。然后就紧急刹车,转过头来狠狠地对我说,苏筱,你不能怪我,你他妈的全是你们的错,你凭什么责怪我? 难道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没有错,s的画是我偷的,我在徐夕的电脑盗取了她的画然后付钱让出版社出版,苏筱,你不懂得,我有多么渴望她身败名裂。而且之前她跟林在的绯闻,也是我让凌微微搞上去的,苏筱,s就是一个贱女人。她缠着徐夕,你知道吗?徐夕竟然跟我分手了。那个追我这么多年,喜欢我这么多年的男人,就这么被她勾引了。 呵呵,你们竟然敢责怪我?你竟然过来兴师问罪。你让我太失望了。 “婧。”我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我严肃地看着她,视线像是利刃般向她白皙的脸划上几道伤口。她瞬间就明白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不过在尝试套她的话。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空洞,泪花弥漫了双眼,她难过地说,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苏筱,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只想问你为什么哭了?可是……谢谢你,告诉我。你让我很失望。”我打开车门,脚不受控制地走下车,不回头地逃跑了。我所知道的她是不会追上来的,因为让她羞愧和内疚过的我和这些事,她都不想要再次面对。她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以至于不知道如何推翻她的话,我知道,那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什么正在摇动,什么正在疼,我真的好疼。 带有一种对生活最深层的怨恨:为什么他们会变成这样,我那些纯洁无暇,陪伴我走过童年的朋友们,她们到底都怎么了? 我跑到了江边,疯了一样的逃跑,我很怕地上的石头会绊倒我,可是我更加害怕这一切喧嚣,空气都看轻我,嘲笑我。吹着风,我感觉这一切都不那么真实,我身边两个最好的朋友,她们都被情感伤害着。 亲爱的,你不是很坏的是吗? 我原以为,那些年,我们共同成长,彼此都学会了许多事情。 我原以为,木棉树下的我们,爱张狂,更爱青春,单纯、善良。 我原以为,我们会穿着黑白相间的运动服在校园里呆一辈子。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我的女孩。 我握拳,往江边的栏杆上砸去,我觉得气愤,她不能这样做的,至少,不能害s。即使这个世界真的很黑暗,我们也要选择最光明的那条路朝着黑暗走过去,在路途上,总有人会走错,误认为制造黑暗才能征服它。只是,我亲爱的女孩,不是这样的。 还是,生活正在迫害她,婧也是很艰难地活着?我的身体因为这个而摇动,我没有办法想懂这件事。 我停在江边给s打电话,一会儿她就接了,听见她初醒的声音,我立刻就委屈地哭了,我跟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婧为什么会这样害她,这一切我替她对不起她。 s笑了,她轻松地告诉我,没有事的,苏筱,你只是太小。没有办法承担,可是我有了。请你不要自责。 她的安慰使我更加内疚,也许我在恨自己不能保护她,让她免除灾难,也恨自己不能阻止婧,让她别走迷途。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s的电话还没有挂,婧就打了个电话插进来,她淡淡地对我说,苏筱,我们说清楚。你过来我家。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挂了。s,我没有办法责怪她,也没有办法恨她,她是我的好朋友。 青葱岁月,似水年华,我们是穿着同种校服走过同一条道路的好朋友。 手机里仍然显示通话,而接听的那边是中国香港。这就是我的s现在所居住的地方,依旧没有办法想清楚到底隔了多少距离。我很怕,我们的感情会因为周围的伤害而渐行渐远。我跟s说,对不起,亲爱的s,她做错的,我都会补偿给你的。 s说,苏筱,你这样我可要生你的气了,说得跟我那么陌生。其实,我不那么介意的。 s让我回想起一种美好,近乎于仙境般的美好。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的女人,如天使般可爱而美丽。我听见那边林在温柔的声音,突然想起了徐夕。他们是相爱的吧,婧和徐夕,s和林在。我的心里默默地想。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婧,做事大大咧咧,从来就不服输。每次考试都稳扎稳打拿第一,然后告诉我,苏筱,你看我又第一名了,我请你吃雪糕去。其实我最喜欢她买的雪糕,我们坐在学校门口舔着雪糕,吧嗒吧嗒的响声在空中飞舞,快乐的味道也跟着在空中飞舞。那时候的笑,根本就不含杂质。 在我耳中,仍是那时舔雪糕的声响,吧嗒,吧嗒,吧嗒。像风铃一样的清脆,随风而起;像一首绵长婉转的曲子,让人舒适入眠;像拖鞋着地的声音,轻便而平常。吧嗒,吧嗒。动物在叫春,这是青春的声音。长大之后,我们很少这样吃雪糕了。我还记得那时放在雪糕旁边的铅笔和橡皮擦,还有一大股青葱的味道。 这些,我们从没有忘记。 亲爱的,你只是迷途,还会知返的,是吗? 那时候徐夕追你,拿着一大束鲜花站在学校门口等待。你牵着我的手,高傲地从他身旁走过,我就笑了。后来,我们跑了好几个街道,到了一间模型店,里面有一个用木头做的大风车。你说,在你的风城里,肯定有这么一台大风车,你就可以像纸花一样随风而起,飞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去。 他追你来到模型店,给你买了这个大风车。你在他面前总是不闻不问,他送的东西无情地扔一边。我心疼地看着你,总觉得你无法正视自己的情感。徐夕总是对我说,你对他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 你是一个女王,把自己摆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凡事都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你摔坏了他送给你的风车,然后再次拉着我从他身前走过。那时候我就想,幸亏我在你的身旁,还有人明白你。等他离开后,我看见你重新回到原地,把风车的碎片捡起来,都带回了家。 后来我问你到底碎片怎么了。 你假装潇洒地说,只是习惯于环保,拿拿回去扔了。 亲爱的,那怎么可能? 犹豫了很久,还是沿着公路走回二沙岛住宅区,那是婧的新家。我跟徐夕都研究过这里,起码在我跟他有生之年,二十份兼职工作,不吃不喝都买不起这里的半间别墅型住宅。婧的车就停在二沙岛靠近海心沙那边。 我一直在那附近徘徊,不知道自己要以怎样的心情去见她。我知道我是恨她的,又不舍得恨。要不要去见她,这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苏筱。”她的突然出现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不敢转过身子来直视她,我能想象她的表情,还是那么高傲,像是一个女王正在炫耀她最近买了多少战利品似的。她踩着高跟鞋向我走过来,一种无言的气场朝我逼近,我不习惯地耸了耸肩,我更想要逃走。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因为我不了解自己,想要对她失望、生气还是不顾一切地原谅?她两手扶住我的肩,让我转过身体面对她,我无力地抬头看她,抬不起头,我只能凝望她的耳垂。 她把手伸过来想要牵住我,我潜意识地躲开了。 然后她就笑了,她说,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跟我保证你不要哭。 我无力地说,你就说吧。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心了。 能够想象一只巨大的蝗虫吗?它在吞噬完所有金黄的农田之后,咬着你的肉,让你痛不欲生。这就是我此时的感觉,压抑不住的悲伤,它们都要从我体内释放开来了。连一旁的迁移过来的法国梧桐也哭了,其实它们原本不属于这里。 婧的声音永远那么尖锐,她说,苏筱,无论你信不信,你都听我说完。其实s的绯闻和画这些事情都是徐夕做的。他只是拿我当幌子来欺骗你们。你不知道,其实徐夕很爱s,可是他知道自己无法得到她,所以才做这些事,陷害林在,让s失望挫败,然后回到他的身边。苏筱,我只是被他利用了,不信你想想,徐夕真的只是一副假好人的样子,现在我总算是看清他了。 这是他的手提电脑,s的画就是从这里发过去给出版社的。 你相信一个圣诞老人在派礼物的过程之中把小朋友的心脏挖走吗?我混乱得底下了头,婧给我找来许多证据,一个个递给我看。我发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她所说的每个字就像是锤子那样打击我的内心。 那句话,比渭城告诉我不爱我还要残忍。我的信念一时之间被打碎。没有办法粘贴回来。 离开了婧家,我跑去找徐夕。他正在一间酒吧里,见到我就醉醺醺地扑过来问好,我冷漠地告诉他,我什么都知道了。他才突然呆滞,然后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他抓住我身上的衣服,对我说,苏筱,对不起,对不起…… 离开酒吧的时候,我的耳朵一直嗡嗡作响,没有发作过的耳鸣此时竟然都回来了,我听不到大街上的吵杂声音,所有声音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哀鸣。我分不清世界是黑的还是白的。刚刚下火车使我身体很疲惫,这一切太庞大了,我没有办法承受过来,无论我深呼吸多少次,都感觉快要窒息了。 脑海中依然是徐夕的样子,是美好的他。 陪伴着我坐在海边,指着海上的地平线,对我说,苏筱,每次想一个人的时候看看地平线吧,看看夕阳与地平线交织在一起的缠绵,看着夕阳蠕动感受时光荏苒,你会发觉,其实不那么爱了,其实不那么悲伤了。 我自己一个人走回z大,路上还有很多人。炎炎夏日对我来说,是无限的冰冷。 我感觉自己被生活的摄像头所监视,上帝始终不肯放过我,渭城走了,回忆碎了,婧竟然陷害s,幕后指使的竟然是徐夕。我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此刻,若是能化作一只飞鸟,没有脚的鸟,我肯定也愿意。有一双翅膀,飞往比远方更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烦扰,也没有青春可言,重要的是没有爱。 我们的爱都太重的,身体没有办法负荷过来。 这几天,我把手机扔在宿舍,就到图书馆去帮忙,桑白则在z大的附近的seven-eleven当收银员,他穿制服的样子特别滑稽。偶尔我有空的时候也会去帮帮他,他开的是夜班,二十一点上班,第二天凌晨六点换班。我觉得挺好的,在夜晚独自一个人等顾客,也是一种宁静。桑白也喜欢我在那里陪他。 他会带着一个耳机,然后递给我,深夜听的歌,感觉整颗心都会碎掉。 他也会给我讲故事,讲一条鱼的故事,它说,这条鱼是淹死的。其实它不是鱼,只不过是岸上的一种生物,它爱上了水,水以为它是鱼,就站在远方呼唤它,投入我的怀抱吧,鱼。水不知道自己会把生物害死。 那只生物听着水的呼唤,日子久了,也以为自己是一条不怕水的鱼。于是跳入了水中。 跌进浩瀚的水中,没有办法呼吸的水中,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没有挣扎,也没有恐惧,就这样死在了水的怀中。 我说,如果每个言情作家都像你这样,他们的书都不会卖出去,桑白听后就笑了。这时,有个男人进来买了一包香烟,他的身上有弄弄的酒味和酸味,似乎刚刚吐过。男人走后,桑白对我说,苏筱,你看吧。这个世界其实有很多人正在苦难之中挣扎,他们都逃不过生活对他们的摧残,这是必须的。 我说,是啊,也许。我们不会活很久,我们会死很久。 桑白说,你相不相信一个人,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要死亡。而这个人,就是我。 我笑了,桑白这样一句冷笑话让我苦苦地笑,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把他这句话塞进我的脑海中。我的脑子里装有太多东西了,我自私地不想把这句话塞进去。我说,这几晚,我们就轻轻松松地在这里值班吧。 桑白点头,他的眼眸里都是淡然。他是我见过,唯一的超然物外的人,像是看遍世上万物。我又想起了,他长得很像《蓝色生死恋》里面的男主角,身上都是那样的气息。也许有点悲情,可是一点都不好笑。 婧没有再给我电话,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想要联系她。 徐夕也没有联系我,突然间,全世界都好像是脱了线一般。我觉得爱太轻了,不过是水上的浮游生物,会被一团浪卷走,走得很远,看不到,也摸不着。 我脑海中巨浪汹涌澎湃,狠狠地向我扑过来。有时候会堵住我的鼻子。咸湿的水捂住我的鼻子,让我近乎于窒息。我的眼眸恐惧地放大,可是这一切都没有用,只会让邪恶的浪花飞得更高,更猛地掀起,扑下来把一切都淹没了。 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就是这么没有了。 世界上各个角落都容不下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去哪里。也许我把桑白带过来陪伴我是最美好的一个决定,至少还有一个人无条件地陪伴我。做一些安静的、平凡的事情,没有纷纷扰扰。 我估计s回来g城了,只是我的手机关了,人影也很难找到,她不便找我。又或许,她不想要找到我。她一直是一个好人,不想让我承受很多。我现在唯一祈祷的是,她和林在能够幸福。就是因为爱情太不可信了,我们才要去相信爱的存在。 七月二十九日,奶奶给我打电话,她说,我以前种的那颗小雏菊开花了,开得很灿烂。 七月三十日,桑白从便利店里给我拿了一个巧乐兹,我坐在便利店门口吃得很开心,白色的耳机里川井宪次的《孤独的巡礼》一直重复地播放,这个夜晚,g城的上空,竟然还有几颗星星闪亮地发光。 七月三十一日,s的画集改版重印上市,我去书城买了一本,顺便问了一下销量,卖得很不错。大家都喜欢这个封面和里面的画作。 …… 苏筱,我仍旧不敢告诉你,我只能活到二十五岁。现在的我,离不开医院,离不开药物。 我想你会记我很久,所以我选择此时留在你身边,很自私吧? 我时间没有多少了,这个盛夏过去,冬季来临,可能我就要离开了。当然这些我都不会告诉你,因为你身边已经有很多人伤害你之后离开了,我希望自己不是其中一员。我真的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 该怎么去形容我的生命呢? 始终是一个过客,别人生命中的过客。或许,自从我一出生,就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出现的。在海边遇见你,以为你想要自杀。我突然感觉很害怕,你所拥有的,为什么不好好地珍惜。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一点一滴,都是赐予。我得不到的绵长的岁月,我希望你能够紧紧地抓住,不要放开。 我跟逝去的母亲曾经在青空下约定好,二十年之后,在天堂相遇。 我对她唯一的记忆就是白色的纱衣。她是一个很乐观的女人,怀上我之后就到离乡安居了,她说,那个小镇很美,以后我要是安居,也应该呆在那里。于是她死后,我就把她安葬在海边的一座山上。站在她的墓前,能够眺望底下这一片海,感觉整片海正在拥抱她。 上面有一个灯塔,夜晚会有标志性的光。我妈妈说,每一道伤痕,都是生活给予的图腾。我们都把这些图腾带在身上,才会不同于别人。 这个病,是我们家族遗传,没有人能活过二十五岁。你看,上帝总是美好的,他让我看见自己最美丽的年华,让我在人间逗留二十五年,看过最美丽的事物才离去。他待我如我妈妈一般好。 妈妈留下的日记说,不需要记得爸爸是谁,因为我只是过客。 这句话,没有让我感到悲伤。因为我知道,我还是会跟别人说这句话,不要悲伤,也不要难过。 苏筱一直都是个很坚强的人,但是她喜欢逃避。 我们之间不存在暧昧,我想,这才是最洁白的关系吧。每次独自想到这层,我都会笑很久。前几天,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吃了药之后下了一部宫崎骏的动画,很多年之前看过的《千与千寻》,感觉依旧美好。 这些,我想她都能够体会吧。 偶尔我会带她去江边边逛逛,看夜晚的灯饰,那里有宁静的美好。 strange ——季桑白 7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约了徐夕出来,告诉他,我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是因为s,还是因为婧。 其实我想要原谅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原谅,因为我还爱着这个朋友。我希望能永远与他有羁绊。但是,我知道,比起我的原谅,我的无法接受让他的愧疚会少一点。徐夕苦笑地看着我。似乎我身上弥漫出来的气息都浸泡过苦涩的中药,他的神情很疲惫,疲惫得我连看都觉得心疼。 他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原谅婧,偏偏就不能够原谅他。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还记得,哪一个年份,我,婧和徐夕一同看冬天的第一场雪,它下得很脏,把地上的垃圾和灰尘都吸入自己的身体里。它不再洁白,甚至变得洗黑,像是不会流动的沟渠里的地下水,泡过老鼠蟑螂的死尸,上面还浮着垃圾。 徐夕的样子就跟那时他在那一滩雪融化的水里的倒影一样,那么憔悴,那么落寞。我沉默了,他再次苦笑道,苏筱,真巧。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刚好,原来我们性格就是这么相似才会做朋友啊。 我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徐夕,再没有日子可言可语。我的手冰凉了,他离开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挽留的欲望。我的心里想,你就走远一点,逃离你的灾难。我知道你会得到重生的,我就在这里站着,确信地祝福你。 为什么我们总是有勇气看着别人离开,而没有勇气放下一切去追逐? 八月七日。天空上没有一点瑕疵。我走在z大校园里的一个竹林,躲在里面乘凉。半分钟后接到桑白的短信,他说,宫崎骏动画的结局很美好啊。 我看见短信就笑了,觉得很幸福。 s的画集我没有翻开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无声无息地过去吧。 如果这就是生命之中必经的离别,就让它过去吧。 我也不知道感情最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知道婧,那个我爱了五六年,追求了五六年的女孩,这么狠心地对待我的好友,我竟然想要维护她。s,对不起,我纵容自己最爱的女孩伤害了你;婧,对不起,是我害你变成一个根本没有是非观念的人。 s说她很想死。我听后心里一直疼痛。她和林在的事情,就是婧让凌微微去干的,那些照片,都是婧找人去拍的。那一天,我好不容易把s哄睡着,回家陪她,竟然看见她房里摊一地的照片。那些人物,分外刺眼。是林在和s。我不知道那时我是愤怒还是揪心地疼痛。我只想,凌微微为什么把照片放这里。 是你,回来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战利品,外面上演的那场电影很精彩,像拍了很多年的贺岁片。婧,你是用什么心情,如此狠毒地当我面诅咒我最好的朋友说,为什么林在不开车撞死她。我第一次被你邪恶的一面吓住,呆滞了。不知道干什么好,半刻钟,当你跑过来抱住我,对我说,徐夕,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婧,这样的爱很重。 我在s面前装什么都不知道,尽力去维护你。天知道我有多么地愧疚,一夜无眠,上s家的时候,她用柔和的亲切地眼神看着我,她问,徐夕,你怎么了?我知道,她是认为我太过于担心她了。她很愧疚,比起她,我更加愧疚。 我的生活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网包裹着,逃走不了。婧,你用一个张网绑着我,像一只蜘蛛般呆在网的外面,你还拼命地对我说,你爱我,你爱我。到底你的爱是什么,我从来就看不懂。那些年,如果有一个女生爱上我,你会不会比她更快接受我? 呵呵。 s给我发她的新作,在去香格里拉之前。 她的作品一直是美好到极致,突然又转变成为死寂。我看后压抑了很久,把这些画作都藏在电脑的最深处。我的手提电脑一直都有密码,密码就是婧的生日。她知道,经常随便打开看电影,我也时常陪她看一些我不感兴趣的经济片。 婧说,你电脑借我吧,我想要看韩剧。懒得让你陪了。 其实,我很想陪伴你的。但我为什么就是没有想到,你是从来不会看韩剧的呢?我就是这么轻易地相信你,一直到s 的画作炒出抄袭的名声,我都没有怀疑过你。直到林在来质问我,说我陷害了s。 我还不相信,不相信是你。 直到你主动走到我面前炫耀说,这次你这么害她,她会恨死你。 我听后就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是在爱我吗?婧。你只是花尽所有力气来讽刺我,玩弄我罢了。我想要维护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身边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要逃避。避开你,避开我们这段不知道是什么狗屁的爱情。 苏筱给我打电话说,s自杀了。你知道我有多么愧疚吗?那时我在想,如果s真的死了,我就在这十二楼公寓上跳下去,否则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醒过来。唯有赎罪才会让我好过一点。走到医院,看见s憔悴的样子,我不忍心把这一切告诉她。我走出来跟你说,我们分手吧,婧。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你哭了,哀求我不要这样做。 可是我觉得这一切都太迟了,你是在太过分了。 你毁掉了什么,你知道吗?是你自己,是我们的爱情,是我和s的友谊和s的梦想。这些事情都太重了。 原谅我,我不是单纯地想要责怪你。 我只是发觉,你的笑容里充满虚伪,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你的战利品。如果你是真的爱我,我可以为你抛弃全世界,与世无争。只是,你不可以。还记得你第一次说爱我吗?你只是在试探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记得你当我女朋友的第一天吗?你只是因为嫉妒s跟我在一起。你不是爱我,你只是在想,我是属于你的。 你没有办法把自己的一件玩具送人,即使是拿去扔掉。 感谢你花那么多心思,利用苏筱约我出来,假装灌酒,假装喝醉,假装迷糊,假装想要跟我上床。呵呵,亲爱的,我在你心中不是这样的人吧?黑格尔和费尔巴哈孕育着我,你觉得我连这种定力都没有吗?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林在告诉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办,消失,还是重新把你锁在怀中。 林在讽刺了我两次,一次在医院带走s的时候,他说,你觉得你有资格吗?我躲在s的床单上哭了,都是因为我s才会这样的,我的确没有资格。另外一次是最近,他告诉我,s在香港遭车祸了,让我看好自己的女朋友,若不是s哀求放过她,他会采取一些行动让她蹲监狱。 我冷笑,我能做什么呢?除了呆在酒吧无力地心灰意冷。 那晚,你在z大等了我一个晚上,我还是到了校门口见你。你变得更加光彩夺目,像一颗璀璨的星星,只是我慢慢地不懂得如何欣赏你。你与我纠缠,我狠心地给了你一巴掌。我用尖锐的语气说,你他妈醒醒吧,婧,你看你成什么样,跟婊子似的。 你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徐夕,你说我像婊子?你觉得s很纯洁吗? 我狠心地离开了你,其实跟你相处的日子,无论是伤害还是甜蜜都已经像是一把利刃插入我的胸膛,我感觉自己已无多日。血放荡地、炽热地流淌,我能味道周围弥漫的血腥味,像是经历过一场大屠杀一般。 苏筱救了我,她说,我可以离开的。 我还记得爱默生说过的,即使断了一条弦,其余的三条弦还是要继续演奏,这就是人生。 ——徐夕 1 Cherry Brick Road cherry brick road 林在告诉我说,那是德国波恩的一条开满樱花的路,他曾经答应过我,下一年春天带我去看樱花。 八月未央,仍逗留在香港。 脚伤没有好,连自己一个人走几步路都很成问题。林在推了许多影展呆在家里陪我,上个星期更加难熬,脚碰到就疼痛,整天呆在医院里,又闷又疼,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实在难受。我每天都哀求林在,快让我离开医院这个地方。于是他在新界租了一间房子,我们两个人住在里面。 其实他很忙,只是装得很轻松罢了。 每次我的脚换药的时候,我都捂住自己的嘴巴,或用牙齿咬住下唇,感觉嘴唇上烫烫的,有血腥味。我不敢大叫出来,怕我身边这个人听了会觉得心疼和无可奈何。他拼命地想要跟我分担痛苦,这些我都知道。我的下唇每天都很多齿痕,脚疼痛的时候我会颤抖,这时,他都会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的手与我的手十指相扣,他低沉的说,如果痛,可以咬我,我也想感受你所承受的痛楚。 我的眼睛眯得很细,双眉也皱得很紧,我的双手无力。那时候我就在想,幸亏是我的脚受伤了,否则他会承受怎样的疼痛。这间公寓还算是偏僻,没有什么人和车过往,我在这里住得很舒服。林在怕我闷,还特地在家开了一个派对,邀请一些新锐画家过来与我交流经验。 那天,坐在我旁边的画家白谦细声对我说,你的男朋友真有魅力。 我轻轻地笑了。林在就像是一个光圈,他的魅力就是无限散发出来的光源。我常常都在想,他的体内要怎样地核聚变,才让他变得如此迷人。我看见白谦看着他时眼神里散发出的迷恋的目光,心里不是滋味。 我自私地想让他只进入我的目光。 白谦去倒红酒的时候从我身旁走过,不小心绊到我受伤的脚,我吃痛地吸气。拳头握紧,青筋像是老树的藤蔓一般拔地而起。林在很快地把手中的薄饼随手扔到桌面上就跑到我面前,跪在我的脚旁,问我有没有事。 我痛得说不出话,眼泪一直往外钻出。其实也因为我任性,告诉他,石膏硬邦邦的,我不爱这种感觉,就拆了吧。他也迁就我,可能考虑到在他的保护之下没什么问题,就同意拆除了。我看见他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愧疚,他用低沉的声音对后面的人说,对不起,招呼不周,你们先回去吧。 大家都被他的气场震惊了,纷纷离开。只有白谦一直愧疚地站在林在的身后,对他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吗? 林在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他说,白小姐,请你先回去吧。 白谦依然没有走的意思,顿时吓得泪花绽放,手舞足蹈。她慌忙地蹲下身子,抓我的脚想要帮我揉揉,我痛得紧皱眉头,倒吸了一口热气。林在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开了。我知道他在压制他的愤怒。 他说,白小姐,请你回去吧。 白谦不知道是不是被林在的语气吓坏了,站在一旁不动,甚至捂住嘴抽泣。他转身把她拉出了公寓,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细小的虫子被人用杀虫水消灭的场景,听见他用愤怒的声音说,白谦,如果s有什么事情,我不会放过你。 白谦愣住了,她在他快要关上门的那刻把手塞入门缝里阻止了关门这个动作,只见他重新把门打开,然后低沉地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对他说,为什么要是s。你过去说爱的是s的画,现在她已经江郎才尽了,我比她画得好几千倍,你为什么不考虑我? 他冷笑了一声回答,江郎才尽?你是用画笔思考吗?我一直爱她,你永远不会有机会。 林在的话使白谦加深了一层怨恨,她的脸瞬间变得漆黑,像是拿了一桶油漆泼画般。她又再次启嘴,说出一句足以让我忘却一切疼痛的在乎的话。 她说,林在,那你跟张董事长的女儿张婧上床算是什么?张婧很漂亮吗?还是画得比较好?我看是她有钱吧,林在,其实我也挺有钱的,至少比s有钱。但是,我现在决定不要你了。s,你做梦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背着你有别的女人吧? 我知道白谦的冷嘲热讽,她就像是一只令人厌烦的苍蝇,飞入我和林在的世界里,虎视眈眈那些食物不肯要离去,直到你扬手赶走它,它才会依依不舍地亲你的食物几口,然后嗡嗡作响地高调离开。生活他妈的也是一般冷嘲热讽。 林在愤怒地揪住她的手,瞪着她。温文儒雅的气息全部散失,换来的不过是一头狮子愤怒的目光和凶猛的攻击力。他说,白谦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他话刚出来,她就笑了,踏着高跟鞋潇洒地离开。 他不敢走近我,怕我再次拒绝他。 我现在全身都疼,脚疼,心疼,这种疼痛怕是能够蔓延,否则我怎么会陷入一片疼痛的荒凉之地。我倔强地想要站起身回房,可是脚还没用力就已经剧烈地反抗,我咬着嘴唇跌倒在地,林在此时才慌张地跑过来想要扶我。他细声地对我说,s,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说,先让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有挣扎,让他抱着我来到楼下。他随手拦截了一辆计程车,娴熟地把我抱进去。让我保持最完美的姿势坐在他的身边,他知道怎么才能让我最舒服地躺着,并且伤不到我的脚。司机看见两个沉默的人,明明表情上那么疏远,可是身体上还靠得那么近。我躺在林在的肩膀上,能感受到他呼吸时身体的起伏,像身处一只在湖心摇摇晃晃的小船,风吹过,湖上荡起了涟漪,小船也跟着轻轻晃动,舒服得让人想要睡着。 林在,你知道吗?你的体贴让人痴迷。 我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什么,思想是一个无底黑洞,一旦沉迷我就会万劫不复。这可能是对自己的残忍,为了现时的美好,我宁愿用未来的刀刃在身躯上划开一道道如玫瑰般的伤痕,血从花蕊中溢出,鲜血逆流成河,也许吧。我会在这长河中老去,死去。林在,你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吗? 你说你是我生命中的救赎,请你不要把我推入比悬崖更深,更万劫不复的地方。 有种从什么地方来归回什么地方的感觉,林在抱走我的那天,我原谅他的那天,也是在医院里,他也是像现在一样抱着我,我也是生病了走不动。这样是不是暗示生和死的轮回。窗外下着七八月的稀少的雨,每一滴雨都能砸到我的心上。 医疗服务很好,护士的粤语说得很悦耳,可是我却没有什么心情享受。医生检查过后还是决定套上石膏,他告诉林在说,没有什么大碍的,就是不要再次弄伤就好了。他看着医生帮我包扎,脑子里面肯定一片空白,否则他的眼神不会如此空洞。 我不想要理会他,因为我知道白谦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室内的空调气温与外面炎热的气温形成对比,让我不得不怀疑,到底附在窗户上的,是雨还是遇热冷凝的水。当然,它们都是水,也无从研究了。如果来一个诗人,可能还会说,那是天空留下来的眼泪。 那么,我真的很想要知道,到底我手上的是什么。 林在凝望着我,不忍心说一句话。我明白他想要表达的,那是最美好的敷衍,我也知道吃布丁的甜蜜,但相反,有一种原则叫做抗拒。我轻声地问他,她说的全部是真的吗?我可以给你十分钟解释的,否则,林在,滚出我的人生吧。我觉得我接受不了那么肮脏的你,我也不得不重新猜度你,到底是不是和婧一起害我。 看来我不能笑苏筱不成熟,原来最不可以原谅的,竟然是身边的那个人。 林在深呼吸,然后慢慢地走出了病房。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我用白色的被子捂住了头,我的世界都是消毒水的气味,咸涩的液体流过千沟万壑的脸直到嘴里。我的身体停止不了颤抖,仿佛,这个世界都在颤抖,这个世界都在膨胀。 世界在嘲弄我之前所信仰的一切,包括生活,画画还有爱情。 我的脑海里,林在的承诺就像是潮水一般向我涌过来,像是要覆灭我了。我知道,在我耳朵深处,那把喑哑而温柔的声音像被录入贝壳般,反复地响起一遍又一遍。我的指甲把手掐的出血,染在白色的被单上。我把针头和输液管拔离了我的身体,此时此刻,我是真的觉得寒意蔓延全身。 我觉得我快死了,在你离开的第一天。 我的脚还是没有好,这让我到八月中旬到出不了院,时常会有人跟我送餐,生活一切都那么充足。其实,我感受不到自己在活着。我拒绝所有换药和食物,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似乎能够看见广阔无垠的那片湛蓝的天空,上面一点瑕疵都没有。 护士经常拿轮椅推我到花园散心,刚刚开始我不肯,不想任何人碰我。后来我接受了,因为这是我唯一看见外面的世界的机会。《外面的世界》的歌词作得很好,外面的世界的确精彩而且无奈,有时候还是一场巨大的灾难。现在的爱情对我来说,是一场瘟疫,会死很多很多的人,瘟疫过后,一切存活下来的都是伤民,他们将会死去。 苏筱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很害怕自己听见她的声音后会大声地哭起来,把自己平常伪装的成熟形象都毁掉。我知道她现在也过得不那么好,所以不想要打搅她。我给徐夕打过几次电话,想要告诉他,其实我由始至终都没有责怪过他,只是一切都因为感情而变得太荒谬了。 徐夕没有接我电话,一次都没有。每次都是等待五十九秒,让系统提醒: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我知道他是在故意躲避我,可能他连跟我说话的勇气都不具备了,我只能冷笑,像苏筱一样单纯地斥责生活,为什么他们会都变了,到底是怎么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不过是跟生活相处久了,发现它的丑陋之处罢了。 婧说她花尽一切办法都想要我死。她给我打电话,当我看见手机屏幕上浮现她名字的时候我就笑了,手机在我手中颤抖震动。我没有办法去呵护这个孩子对婧的恐惧,我选择了面对。婧一听到我的声音后就冷笑了,她说,s,林在一直死心塌地不肯走开,我无法靠近你。白谦告诉我,你肯定很想见我的。想办法,下午两点钟到圣心教堂见我。 我反问她,像你这种人真的要在天父面前见我吗? 她冷冷地哼了几声,嚣张地告诉我,真正要跪在天父面前向他忏悔的人是你,不是我。她的电话很短暂,应该是怕林在发现了。其实他一直在外面守护着我,不敢进来我是知道的,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 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一个让我充满绝望的人。 我对这个世界没有爱,只有怨恨和批判。 这个世界待我一直都那么狠心,当我以为幸福将会朝我跑过来的时候,突然间我就出了车祸,是幸福碾死了我。上帝给了我一颗糖,然后扇了我一巴掌,他绝对不会想到我是如此懦弱的人,在他用力地扇我一巴掌的时候,我把糖也掉在地上了。 现在只有傻子才会在那边说,谁没有谁不行,聪明绝顶的我因为爱人的遗弃,当了那名喃喃诉说的傻子。 我躺在床上,想到的是第一次与他相拥的情景。 夜晚,我们刚刚看完电影走到旁边的一个公园。他邀请我跳舞,说要回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我们漫步华尔兹,他就突然收紧了怀抱,把我拥入怀中紧紧地抱着。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和心跳。 我们靠得很紧,几乎是贴在一起。他对我说,s,你头发上的气味每次都不一样的,有时候是薄荷的清新,有时候是薰衣草的迷醉。我听后就笑了,我说,那是因为我每天换洗发水的原因,用不同的洗发水,因为我不能让任何一种洗发水长久地伤害我,而我不知道它们之中的哪一个会伤害我。 他眯着眼,把脸深深地埋入我的长发之中,对我耳朵深处吐气,他说,你真是一个无法言喻的傻瓜。他用手捂住我的双眼,吻落入我的头发,耳垂,脸颊上面。每一个吻,每一次收紧的拥抱都会使我颤抖。我能感受到我的身体某处正在分泌激素,使我对他有了感觉,那是最真诚的爱的表现,没有任何预兆,我湿了。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真的爱他的,我从体外挖了一条隧道,方便他进入我的心。我仍旧在感受他的亲吻,还有我自身的颤抖。他的脸贴紧我的脸,像永远都不会离开一般,我的心里和身体上都潮涌起来,我无法告诉他属于我的兴奋和快乐。 我害羞地别过脸,使他无法亲吻我。当他用双手捂住我的眼睛时,我就知道吻会像雨滴般温柔地掉落下来,绽开成一朵朵透明的花,我的感动和爱恋都在含苞待放。我一直爱着你,用你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方式。 这也是我曾害怕过的如黑暗一般的苦难,我明白自己的依赖,是最死寂的,无眠的。假若我真的陷入他用爱情所建造的沼泽之后,我就会死在里面,爬不出来。我一直害怕,一直在抗拒,而他却化作早上最明媚的一道阳光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就是最致命的美丽的毒药。 我们的遇见,是上帝在风筝线上制造的阴谋。 我们的悲伤,是上帝想要创造的终极的结果。 八月的气温一直攀升,太阳的光不再熨帖。我的脚又再一次刺痛,可是我不想要压抑我自己,于是我放声大叫。叫的第一声,我看见门前踏出一只脚,后来它又缩了回去。你不知道那只脚踩得我的心到底有多痛。 医生跑过来问我到底怎么了,我说我想要到圣心教堂去一趟,我是教徒,如果此刻不去教堂,过不了我思想上的那一关。我严重地告诉医生,真的,我若不去。我真的会死在这里。我看见医生身体一颤,然后走出门问林在,那是我猜的,他肯定是去问他。 而他回来的时候紧皱着眉头,对我说,回来立刻要做检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伤了腿像是得了绝症一般让人紧张不已。后来护士把我送到了教堂,我让她出去外面等我。我目视护士出去,林在真的做得滴水不漏,我似乎能够看见教堂门外他那白色的衬衣,可是还是连他的背影都看不到。我很思念他,这么多天了,我不知道这思念到底是爱还是恨,也许都有吧。 教堂的门被锁上了,外面一直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看见婧,她把教堂的门锁上了。她从门后走到我的身边,脸上似乎长满了邪恶的虫子,我甚至能看见她头盖骨的形状,这个像骷髅般的女人。她嘲笑地对我说,s,一阵子不见怎么憔悴了那么多?你看你,现在还走不了,你还剩下什么呢?他们让你失去了所有,什么都不剩了吧?真是可怜。 我冷淡地回答,你他妈的有话快讲。 婧说,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我在想你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该死的,你看你这张自认为清纯的脸,已经布满岁月的痕迹了,凭什么有资格!她抚摸我的脸,指甲划过我脸上的轮廓,迅雷不及掩耳地给我一巴掌。 这巴掌很大声地响起,我发誓它能吵醒在沉睡中的天父。 我疼痛地别过脸,然后用愤怒的眼神瞪着她,我说,婧,你他妈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用力地承受着她给予我的一切,而且我是带着疑问去承受这一切:到底我为什么要承受。她走开了,然后放声大笑。 “为什么你就是这么福大命大呢?我找人想要把你送入极乐之地,你还是要留在这里跟我争,宁愿伤一条腿逗不肯离开。果然是贱。 我立刻想到了在七月的那场车祸,原来真的不是意外。原来她是真的想要我死!她说,很奇怪为什么林在起先那么肯定是有人想要你死,后来一句话也不说每天在你身边陪伴你吧?因为我对他说,我会在一个月之内弄死你。那个自认为成熟稳重的男人多么天真,他竟然对我说,如果我弄死了你,他就会让我陪葬。我嘲讽他,你觉得你的能力比我大吗? 他幼稚地对我说,不信你可以试试。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s。他完全可以在那时报警,拿着他手上的证据举报我买凶杀人,当然,那只是未遂。但是他不能这么做,他知道他如果这么做,我和他的事情就会让你知道。没有错,这就是你想要知道的,我真的上了他。 没有想过吧,你能勾搭上我的男人,我也能轻易地勾搭上你的。 你是不是觉得很恶心?想不想要吐?” 她走过来锁住了轮椅让我无法动弹,手放在我的脖子上紧紧地握紧。我没有挣扎,任由她的手捏住我的颈部,让我处于窒息的状态,我没有办法经历心灵上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当我意识快要散失的时候,我才渐渐发觉她已经离开了。 相反,跑进来的是一个护士。 夏天,荆棘地上开了一朵妖艳的血红的花,那朵花身上长有满满的刺,路人都十分贪恋它。每次走进,刺就会深深地扎入人的体内,剧烈的疼痛才会使人清醒过来,只是现在已经是四边围城,都是荆棘。 在天穹上旋转的黑洞会吞噬这个世界,悲伤如洪水一般涌入我的生活,我再也没有想过明天,没有想过救赎。我的脑海中是赫拉的雷电,还有宙斯的愤怒,愤怒的赫拉想要杀掉宙斯,她把乌鸦们都放出来,这圣物们遮蔽了整片湛蓝的天空,想要给天地带来一场无比浩大的灾难。赫拉在笑,那是远方的最绝望的笑。 周围都弥漫着果实腐烂和死蛇尸体的臭味,世界像是陶瓷,装着这些恶心的东西被狠狠地摔下了地面。我想要跟邪恶的野兽抗争,一不小心把麋鹿的鹿角扯了下来,瞬间,神鹿消失了,大地一片死寂。 我还记得,在海子的小说里面有一段,特别绝望的情节:在他瘫坐下去时,铁尖迟钝、的戳入他的脖子。有几个妇人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他痛苦地意识到妻子分娩了。他如此逼真地看到了扭曲的妻子的发辫和那降生到这世上的小小的沾血的肉团。这是他留下的骨血,他的有眼睛的财宝。他咧着嘴咽下最后一口气,想笑又没有笑出来。 人们把这具尸体抬到他家院子里时,屋子里果真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不知为什么,牛栏里那头沾满泥巴的老黄牛的眼眶内也正滑动着泪珠。 我似乎看见爱情分娩出来的黑色的液体。 我知道我的身边不仅仅有护士,林在忍不住跑过来了,他抱住我,嘴唇狠狠地索取,向我宣示他的存在,每一个亲吻我都觉得是苦痛。 咬、吻。亲吻。 我无力挣扎。 2 无尽的寒冬 八月第二个星期,香港游客开始增多。感觉街上的行人走得更快了,红绿灯转换得更加有速度,大家都把二十四小时当成是二十三小时在使用。我看见暑假的孩子都背着书包,拿着琴去各种各样的培训班。我的脚竟然已经好得差不多,已经没有什么痛楚了。医生跟我说,再过一些日子就可以把石膏拆除了。 我还是坚持要回g城。这个想法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萌芽,成长,以致现在我的头顶长了一棵参天大树。出版社的人打电话给我,说重印的《day dream》销量不错,之前的一切舆论都当作是炒作过去了,最重要的是我的实力在那里,大家都能够看见。其实,我仿佛听见他们对我说,你的梦想就放在那里,大家都能看见的。 我倒不需要大家听见,我只想把白日梦的虚幻变成属于我的现实而已。 最近也没有画画,来香港之前,本来林在给我准备了一套画笔和颜料想要一同带过来,后来想到这边可以买到更好的就没带上飞机。来了香港才知道,我这个本来就不喜欢热闹的人,连大街小巷都远离,也别说中心购物区。 之前他比较忙,回来的时候也问过我,要不要让助手给我去买点画笔消遣画一下,我整天赖在床上不起来,我告诉他,还是先不要了,我现在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我觉得这是真的,每次热恋都会使我空白,唯有真切的疼痛能够使我瞬间醒过来。 我们回g城吧。 这是我自从知道林在出轨之后第一句跟他说的话。当我说出这句话,他听见这声音,他的表情就从惊讶转至惊喜,似乎还有点激动。表情也变化得很快,皱眉,松眉,如听到天籁之音,突然醒觉过来重生一般。就是因为这样快速的变幻,才让我无意中注意到他。他变了一个样子,胡须都长出来了,头发凌乱了,穿着一件旧式的休闲衣,现在的他跟我印象中的男人截然不同。我瞬间心里多了一层尘灰。 我是十六号回到广州的,想不到来去匆匆,回来的我已经不是兴高采烈去时的我了,但是我仍旧两手空空。若不是空着两只手,我还以为自己牵的是寂寞,拉着悲伤回来。林在推着轮椅,跟我一起走出了白云机场。 想不到苏筱竟然站在门前,我激动地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来看见我。 我觉得我快要哭了,第一次想要抱着一个女生狠狠地,毫无保留地大哭一场。我也看见苏筱眼睛有激动的泪花,看来她最近过得也很委屈。我们有太多酸楚无法向对方言明,就像是吃一个青苹果般,吃下肚子就无法吐出来,到底有多酸自己才知道。 苏筱跑过来抱住我,她说,s,你终于回来了。你不晓得我在g城落寞地等了你多久。 我亲吻她放在我大腿上的手掌,然后温柔地对她说,是的,我回家了。我仿佛看见了黑夜的彩虹,在这夜空中体现雨后天晴的那刻,只是现在是黑夜,见不到光。黑夜对着我的黑瞳,它能够洞悉一切,亲爱的苏筱,我想你也是这样的。 她抚摸我的石膏脚,问我为什么现在还没好,不是说只是小事吗?我立刻装出没事的样子,忍着痛尽力去蠕动我的脚,让它变成一个调皮的阳光底下的孩子。苏筱看见我的状态还不错,就没有继续问下去了。我的眼角瞥视了林在一样,他果然紧紧皱着眉头。 几分钟后,林在的朋友开车过来了,他接到一个电话,一直拒绝对方的约会,对方也是个死缠烂打的人,一直给他打电话。后来我看见他想要关手机,我就按住他的手。他似乎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用复杂的眼神凝望着我。 “s?”他的声音几乎快要撕裂开来,却没有破音的预兆。 “你有事情的话先去办吧。我会回去原来的地方,有的事情回来再谈吧。不要荒废了你的事业,不值得。”其实他的工作到底有多少休息的时间,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我只是倔强地在假装,成为一个不懂得思考的木偶。 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此时不仅有一点失望。 他沉默了一会儿,吩咐朋友把我们安全送到家,他就拦了一辆计程车走了。他的离开,这是我想过多少次的情节,现在真的上演了,我的鼻子真的有点酸,不知所措的我立刻开苏筱的玩笑,我问她,听说最近认识了一个男生,什么时候介绍我认识。 “什么时候都可以,最重要的是你先养好病。s,其实一切都变好过来了。前几天婧来找我,她知道错了,想要请你吃饭想要认错,之前她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徐夕,你可以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她吗?”苏筱跟我说。 “对不起。”我黯淡地低下头,像是被冰箱跑出来的冷气紧紧地围绕一般。“我没有办法原谅她。不要让我跟她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她。”我的话显然把充满希望的苏筱吓了一跳。 有很多事情她不懂得,我也不需要她懂得。 “s,我知道你很好人的。真的,婧之前所做的事情都不是她想的。她真的诚心地恳求你原谅她……”苏筱着急地说,她此时像一朵无辜的墙头草,被拉得两边都倒。我沉默了,然后示意林在的朋友把我抱上车。 车速很适合,不快不慢。在行车的路上我就倚在苏筱的肩膀上睡过去了。我像是躺在生命的长河上,一切代表苦痛的沙石冲上我的身躯,它们有些塞进我的鼻孔、耳孔中,尝试一切办法想让我走向灭亡。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林在和婧变成了亚当和夏娃,他们拿着武器想要将我杀死,一箭穿心,炮弹轰炸,石头盖首,我只看见鲜血淋湿了地上的泥土,他们都在疯狂地丑陋地大笑。噩梦惊醒,我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苏筱正睡在我的隔壁,她的手中拿着一条为我擦汗的毛巾,我凝望着她,捂住嘴巴抽泣起来。 翌日中午,林在还是没有回来。 我似乎有一种预感,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这让我记起那个繁花盛开的季节,我们曾经有过的一层一层的欢乐,像是一座坚固的城堡和堆砌上去的楼梯,他告诉我,那都是你给我的最炽热的爱。 我曾经认识自己会这么傻傻地相信自己,还特地上网去找了几份菜谱,想给你做一顿好吃的,回来的时候叫你一声老公,然后我们两个人吃饭。现在想起一切都只不过是天空中的浮云,一下子就消散了。 苏筱给我弄了糖醋排骨,还问我想要吃什么。我告诉她其实我没有什么胃口。她在厨房工作的样子特别的贤良淑德,让人看了就像要娶回家。我调侃道,我要是择日把你给嫁出去,谁家小子就有福了,你看你样子,贤良淑德,出得了厨房进得了厅堂,屁股也大,好生养。 苏筱立刻就羞赧了,过来想搔痒痒。她恼羞成怒地说,看你还说,都不知道是谁的屁股大了!问你家林在去,祝你早日怀孕。 我惊讶地看着她,跟她一起搔痒痒,甚至还咬她的肩膀。我说,瞧你说得多缺德,快点给我面壁去。 她说,谁缺德了,林在怕是很想,只是不敢说。 我说,好了,别说了,再说我就要哭了。 她立刻就变了脸色问我怎么回事,我摇头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在耍你而已,你看,你被我耍了吧?见我表情和话语变得那么快,她更是咬牙切齿,她道,可恶的s,你要不是残疾人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让你做自由落体运动。 我笑她说,扔残疾人更容易。 她说不过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就跑回了厨房。结果正在弄的糖醋排骨忘记关火了,全部糊了。我们只好叫外卖,这次外卖来得很快,她开好红酒,倒了两杯出来门铃就响了。苏筱还跟送外卖地吵了一下,问他们是不是不新鲜,否则怎么这么快。外卖仔解释说,只是因为隔壁叫外卖的客人刚好退单,叫的东西又一样才送过来的。 苏筱想要跟他理论,说什么,不是我的东西我不想要。幸好我招手让外卖仔过来我身边拿钱,然后溜走。她问我干嘛要放过他,现在是欺压消费者,我们是上帝,我要去消费者协会告他们。 我问她,你告别人什么呢?送外卖送得太快?怎么说,反正都是一样的东西,没差啦!吃饭吧,我们干杯。我拿起两杯红酒,把其中一杯往苏筱递过去,苏筱接过杯子,露出了美丽柔和的笑容。 我们很久没有像是这样在一起吃饭了,现在这样连我都觉得有点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红酒在我手中的红酒杯中荡漾着,我们一同摇晃着它们。这是一场追逐的游戏,好不容易会追上,才遇见的。 苏筱见我开心,又跟我提起婧的事情。 “s,我用我的人格担保,她真的改过自新了。她只想要得到你的谅解,你能够原谅她吗?”她的语句很紧张,清澈的眼神赤裸裸地看着我,让我无所遁形。我的视线里没有苏筱,只有一片残阳遁灭之景,本来平淡的湖面上又浮起了涟漪。我低下头去看水底下的水仙,看自己的倒影,看这一大片倒过来的天,可是,里面一片漆黑。 “苏筱,徐夕呢?” “我把他赶走了,我觉得唯有这样才是一种解脱。s,你不要责怪我这么极端,我只是不想大家痛苦。” “苏筱,你现在难道不是给我压力和痛苦吗?” 我的话就像魔鬼一般从潘多拉的音乐盒里出来,它朝我们张开大嘴,似乎想要吞噬世间的一切。他使劲地说,要毁灭,要毁灭这一切。我们都沉默了,我看见用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她失望地对我说,s,你过去所说的没关系难道都是假的吗?对不起,我增加你的痛苦和压力了,你真的跟我想象中不一样了。 她拿起手提包就走出门,我看着她的背影,拳头握得更紧,我感觉我的指甲快要嵌入我的皮肉之中,拳头仍然在颤抖。我没有能力去追赶她,更没有能力告诉她这一切,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真心认错?你会吗? 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幌子,我相信苏筱,可是我并不相信婧。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蛇蝎美人,她肆意地大笑,看着一场好戏的上演。苏筱,你为什么对待每一个人都那么死心塌地的呢? 她走后,我给徐夕打了一个电话,还是不通。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徐夕,回来吧。我在g城等你,真的,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若你还记得我们的曾经,记得那次美好的旅行,你就回来吧。我处于将近崩溃的边缘,我很想去死,可是没有勇气。你没有办法想象我知道林在背叛我时,我将要爆炸的心情。求你,我求你,你回来吧。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在我快要睡着之际,才收到徐夕的回复。他说,我已经找到了远方,你猜我到底回不回得去? 八月二十六号,林在还是没有回来,到处都没有声息。我也没有着急地打探,我在家里闲着画画,唯有画画才使我紧绷想要去死的心情舒缓过来,我的涂色板中是满满的冷色调,冷得不像是夏天的身影。夏天都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苏筱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来见我,我觉得她仍旧不能够释怀,她对立对立统一的地位。听别人说,她最近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帮忙,也有人说,她在大学图书馆当义工,我不知道到底哪个同学说的是真的。 只有小部分我不认识的同学留在学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暑期工而繁忙,大部分人都回家过暑假了。出版社的人来找过我,问我到底什么时候会把画稿交给他们。那是我第三本画集《绝迹》。我想那是我青春时代最后一本画集。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末尾,一切都以墨绿色为主色调,可能我真的是颓废了吧。 自己一个人看深夜节目,一个人听歌,一个人看电影,看见微博上面有人说,自己一个人独自做事情的时候感觉心都快要碎掉。我看见后就笑了,其实最凄凉的是,没有心可以像是玻璃球般被砸碎了。 那都是一群多愁善感的孩子,因为知道太多,经历太多而感到疲倦、可悲。我们一味地批评他们,从来就没有正视过这种问题。我的画中有一个长了翅膀,长了鹿角的女人,她向着破碎的月亮飞去。 其实,她都知道,自己的羽翼早已经脱落了。 爱很多时候就会有一种近乎于悲凉的氛围,没有尊严,没有理智,一味地冲动和索取,到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才会追求虚幻的安全感。其实一切都是假的,学生物的人都知道那不过是激素作用。 画集里一共有二十八张画,小插图十八张。我把过去色彩斑斓的画拿出来,扫描到电脑上加以修饰,变成了一张张小插画,这也没有什么可惜的。我这个星期灵感涌现,画得很快,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八幅画。林在前些日子去香港之前已经把我的十五张带过去了,编审都觉得很不错,所以催得很紧。 我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我估计很快就可以拆石膏了。 我给苏筱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好好想过了,我答应你,我可以原谅婧。但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而且,虽然我原谅她了,可是我一辈子都不想要看见她。苏筱知道那是我最后的底线,开心地答应了。 她告诉我,明晚婧会在同福路开的那间日系酒吧里面请客,希望我们及时到。不到就代表我们不肯原谅她。苏筱说了很久,我也觉得没什么,就答应了。我让她过来接我,毕竟我脚还没好,这一切都不那么方便。 苏筱听到我答应,语气也轻快不少。对我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后来我问她,有没有兴趣把她的画作拿过来,放入我的作品集里。我说,我希望我的青春里面有你,你把画作拿过来吧。我在作品集最后几页,以你的名字出版,你觉得如何。她听了很兴奋,也比较担忧,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被赏识。 其实我一直记得她的画,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夜晚,林在打了一个电话给我。我非常淡定地接了,语气仍然是不愠不火,不冷不热,林在的态度和语气也恢复了平常,他对我说,s,你乖乖地在家里等我。我完成了这边的事情就会回去了。 我告诉他,其实你不回来都可以的。 他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呼出来,吹得话筒呼噜噜地怪叫。我听见他喑哑得快要被压强淹没的声音。他说,s,你别那么残忍好吗?别把话说得那么绝情,给我留一线希望。我真的不能没有你,那天晚上,其实…… 我说,林在。你答应我的东西,最终没有实现。真的,我不想要再次失望了。既然没有救赎,就让我承受生活所给予我的东西吧,如果再多一点,我怕我会崩溃了。你完全不知道我想要去死的绝望是怎样的。 “对不起,下一年的樱花,我肯定是没有办法看了。真的,你不知道我曾经有多么期待陪你去伯恩,一起走过cherry brick road,只是你亲手毁了我的梦想。林在,我求求你了,别让我软弱,不要再回来了。”这句话听的人和说的人都很绝望,我似乎看见了cherry brick road的尽头。 我所看见的,不是春天,而是一望无际的,无穷无尽的严冬。 3 那心撕裂的疼 午后,婧的车就停在我家楼下,她没有上来。我在阳台上能够清楚地看见那辆奥迪,黑色的车身掩盖一只血红色的蝎子。那只恶毒的蝎子不知道,它无论用多么华丽高贵的外壳掩饰自己,都会露出蝎子的尾巴,吐出蝎子的毒液。现实和所作所为是没有办法用外壳欺骗的。但是这只蝎子却比一般的蝎子要强大,它懂得利用敌人软弱之处,死死地钳住对方,置之死地。 苏筱来到我家门前敲门的时候,我慢条斯理地转动轮椅的轮子去开门,眼皮有预见性地跳舞,像是跳探戈般热情澎湃。 门打开了,苏筱穿着一件白色的休闲服,所有平凡和普通的气息都在衣服里流泻出来,像是告诉我,她恨不得穿睡衣,因为她太熟悉我们了,无所顾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脸色有点不好,她皱紧眉头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按照我预期地发展,实在太失望。 苏筱问我,前几天给你的画,最后结果如何了。 我告诉她,昨天我就把你的画和我的画一同交上去出版社了,名字还是原名《绝迹》没有变化。编辑看了你的画觉得非常有青春气息,只是画风不太成熟。 那么后来怎么了?她紧张地问,似乎两根神经在思想中纠结打架似的。 我说,后来出版社的答应了,因为我很坚持地说可以,他也没有办法。 别人说,金子总是会发光的,但是生活就像是一抹黑布。是光线推不开的黑。听到我的话,她微笑了起来。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刊登插画那时候的我,被编辑选中一幅画是有多么开心,第一次拿到钱的时候,即使很少,也多么开心。这些单纯的高兴和兴奋,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苏筱,你是多么像以前的我。 她仔细地帮我整理家里的东西,手脚很快,用了一点时间就把我家这几天累积的衣物和垃圾处理了一番,整间房子焕然一新,我真的很感激她,她一直用心照顾我,信任我,把我当作在乎的人。这些,我都很感激。 也是因为这些,我肯为她冒险,甚至,说真的,苏筱,我可以为你去死。 我对生活已经没有了眷恋,我的画画生涯可能要到此结束了。当我画《绝迹》的时候已经感觉自己没有了灵感,快要枯竭,黔驴技穷。我失去了我的救赎,失去了我的挚友,你知道吗?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婧就像是一个生活化身的妖孽,她拼命地折磨我,用尽各种办法,我不是早说了吗?我会死,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深蓝色的赤裸裸的孩子,他的双眼是空洞的,没有焦距,前路是迷茫的。 很多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苏筱跟我说话,把我的神唤了回来,她在我房间的衣柜里给我找出了一间桃红色的波斯米兰长裙和一件白色的t恤,她把衣服拿到大厅,看见我不言不语地坐在那儿,叹了一口气,然后走过来把我推入了房间。我在她的帮助下,脱了衣服,换上了裙子。 她惊讶地说,s,你的裸体好美啊。就像是那些人体素描的模特儿一般,你平时穿得含蓄,我还没有发觉。她的话刚刚说完,发觉我在看着她,立刻羞赧得连耳朵都红了,这种绯红也染上了我的脸,让我露出了微笑。 我跟她说,丫头,你邪恶了。 不晓得换件衣服花了多少时间,估计婧在下面是等得不耐烦了,我听见几声私家车的喧嚣声,明显是冲着我家大门口响喇叭。苏筱听见了赶紧催我,一边拿梳子帮我整理头发,一边喊,快点,快点,婧要生气了。 她早就知道她的性格,霸道,从来只说别人不懂拆穿的谎言,如女王,平时她是绝对不会等别人那么久的,即使是父亲和徐夕。这就是婧,那个不可一世,形色不表露于外的婧。大概用了十秒钟冲出屋子,关门。 到楼下看见婧的时候,她依然是那张涂脂抹粉的妖艳的脸。眼皮顶上永远就是贴得很好的假睫毛,通常不会有人看出来那是假的。只是我太熟悉婧了,比苏筱还要更明了地看清这个人。她提起嘴唇旁的弧度与我打招呼,我没有理会她。 我躲开了苏筱的视线才给她脸色看的,只有苏筱才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的阴谋。她把这个世界开得太过于平凡和简单了,刚好,我和婧都是成长过的人。 婧把车子直接开上了高架桥,仿佛害怕我逃走似的。我很淡定地坐着,却一直不敢睡觉,我害怕自己一放松警惕,她就会把车子开出高架桥,跟我们同归于尽。但是我想到即使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后来我就躺着苏筱肩膀上睡一个比午休更晚的觉。 我不是真心原谅她的,那一切只是被迫。 我也不相信她是真心想要我的原谅,这一切只是因为苏筱那莫名其妙的信念而已。但是为了苏筱,我愿意把我的真心暂时掩盖起来。之前有想过,婧的图谋不轨,为此我也打过电话给林在,我告诉他,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关机,手机不能调无音或是震动,一旦我响他的手机要立刻接,否则他这一辈子都甭想见到我了。 他也没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继续冷静地处理他手中的工作。 苏筱的肩膀上很暖和,甚至有点热。幸亏婧本来就是一个冰冷的人,她喜欢把车子弄成一个巨大的贵重的冰箱,里面放着将想吃的“人肉”,待什么时候拿这些活的先宰了。 苏筱碰了碰我的手,发觉那里是冰的,不自在地问,冷气是不是太大了,要不,婧你关小一点。 婧一听到马上就献殷勤地说,是吗?没有什么是吧?肯定是空调太大了,不好意思喔。 我敢肯定,她是故意的。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 后来我们下了高架桥,我真好奇车子竟然没有从高架桥边飞出,可能是婧不想要自己跟我们一起同归于尽吧。 她把车子停到一间酒吧前面,然后温柔地让苏筱扶我下车,她把准备好的轮椅放在车门附近,整理好,然后跟苏筱一同拉着我坐回轮椅。一个坐着轮椅的人来到酒吧真的很突兀,但是正在high的人又怎么知道这奇形怪状的人和事呢? 酒吧的灯光很黯淡,但是颜色很多,足以让人眼花缭乱,脑子里面除了彩色的线条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我被音乐弄得脑子开始翻天覆地澎湃,婧说,她先走开一下,跟这里的老板打一声招呼。 我只看见她的裙裾被甩得很高,感觉她是飘着走的。 苏筱脸色有点不好,怕是没有来过酒吧。我问她怎么了,她跟我说,s,你觉不觉的我们被监视着?跟踪着? 我心想应该是林在,所以安慰了她两句,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她的表情稍微松懈了一点。 酒吧里到处都弥漫各种各样的酒味,尤其是度数高的白酒,利用本身刺鼻的味道冲击我们的嗅觉。灯红酒绿,舞池里面的灯光变幻,让我想起我跟林在的第一个舞。我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想太多。 这时,我看见了凌微微从前门向我们走了过来。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我不认识的,一脸浓妆的女人。其中一个手中还夹着一只烟,口中吐出袅袅黑烟。敏感的人都转过脸来看她们。我看见她们手中花俏的长指甲,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不知道从哪里又溜出几个大块头,拿着几个啤酒瓶和棍子,跟在她们的后面。 周围的人脸上虽然没有多大变化,眼神却背叛了他们。他们有的露出惊恐的眼神,有的露出看热闹的笑意,还有的只是好奇。他们都是无知的人,站在世界的边缘混日子。 我拍了苏筱的手一下,紧张地告诉她,苏筱,别问为什么,快推着我走。 她很灵敏,我的话一出就立刻推着我从后门跑去。凌微微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会逃跑,迟钝了两秒才拉着人追了上来。我们很快就逃出了酒吧,但现在所在的这条深巷我真不知道是在哪里。 我告诉苏筱,如果真的追过来,她就别理我,赶紧跑。 我摸了摸苏筱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整张脸都变得很苍白,就像是倩女幽魂里的小倩般。很快,他们追了上来,我听见凌微微喊了一句,操,你们连一个残疾人和女孩都追不上,滚你妈的。 她旁边一个女人听见了,不爽地说,凌微微滚你娘的,你只是一个带路的,凭什么命令我们。大家都是帮婧做事,你妈的有几斤几两。 另外一个女人说,你他妈的都给我闭嘴吧。先帮婧弄死这两个小贱人回头再庆祝。你们把她们抓过来。 女人一下命令,身边的男人就像是凶恶的狼一般使劲追着我们,我们很快就被逼进一个死角。我的心跳声随着他们的逼进逐渐变快,我很想要大叫,或者大哭,我很害怕,可是我抬头看见苏筱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她的脸色变得更加白。我猜她是听见她们的话了,她用虚弱地声音对我说,s,他妈的都是我的错,你今天有什么事情,就让林在打死我。 我憋出一个笑脸,告诉她,苏筱,你在说什么傻话,祖国大好河山等着我们,几个傻逼怕什么。 我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身后还有一个女孩,她比我更加害怕。 “凌微微,你他妈的怎么这么没脑,这事犯法的我告诉你。你知道林在人脉的厉害吧,你敢动我们一根头发,我发誓你他妈后半辈子就蹲牢子里。你们大好年华,何必呢?你今天若是放了我,我保证不再追究。”我大声地向凌微微吼道。 凌微微轻蔑地一笑,仿佛在大肆宣扬她的不在乎。旁边抽烟的女生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说道:“话说得跟大爷似的,今天不把你们俩丫头片子废了我管你们叫大爷。” 我的气势也没有软弱下来,我说:“你们今天三个大男人,三个贱女人要废了我两个丫头,我知道再挣扎也没用,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你们不想下半辈子蹲监狱的快点走,我和我姐妹不是你想要废就废的,要干就要付出代价。婧给了你们什么好处,我能加倍地给你们,今日是她把我们给陷害了,否则他日我必定要她还的。今儿你要不是弄死我,明天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 我的话还是有斤两的,一句一逗砸地有声。我也看见微微和另外一个女人脸色都变了,脸扭曲了看上去特别滑稽。 苏筱的状态并没有变好,我看见她眼眶外绽开了一朵又一朵深蓝色的花,她的手比刚才更加冰冷,特别惆怅的样子,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她也没有给我回应。我觉得现在特别像是香港的黑道片,几个痞女和痞子拿着鸡毛当令箭,过来要挟我们。这让我想起刘德华装黑道大哥的样子,但是身边这群男人,真他妈的长得恶心。 我估计他们要真上了,会使劲办法弄死我们,我还保证不了他们会不会把我们都上了。婧的狠毒,苏筱不知道。 他们也没有被我的话吓多久,慢慢地朝我们逼近。 叼烟的女人用她那嘶哑的声音说:“妈的给我上。” 我用手把周围的垃圾朝他们扔过去,让呆滞的苏筱带着我冲出去。我的轮椅碾到那个女人的脚,她给我们开了一条道。我把苏筱推了出去,我紧急地说:“你走啊。”苏筱还没意识过来,就被我推了跑了好几米,她回头了,看着我的轮椅因为力的作用倒退。 我不知道身后那个男人是怎么把酒瓶打到我的头上,我只感觉哐啷一声,我整个世界都仿佛在颤抖。 我还是大声地喊:“苏筱,你他妈的给我跑。” 我看见有一个男人正想跑过去追她,这时,我看见了男人捂住胸部疼痛地后退。徐夕竟然来了,他冲进了人群,揪住我的轮椅车,他的胳膊被人打了一棍,那一下很用力,我感觉我的轮椅颤抖了一下。徐夕跟我是一样的人,他骂了一句:“畜生,你们这群孙子。”他仍旧在搏斗着,但是明显处于下风。 我的头顶拼命地流血,我感觉血液从头顶蔓延下来,让我的眼眸变成了血红色。我闻到空气中到处都是恶心的血腥味,让我想要呕吐。我仿佛听见骨骼爆破的声音,看见徐夕嘴边和头上的血,他快要死了。 “徐夕,你来干嘛!你快点给我带着苏筱走啊!靠,你会被打死的。妈的,全都给我滚!”我拼命地大喊,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我仿佛听见另外一个我在巷子的另外一个尽头大哭大叫。 苏筱也跑了回来,我看见她颤抖地拿着一跟棍子,朝凌微微的头砸过去。徐夕也护不住我,棍子偶尔我打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已经不觉疼痛了。因为我发觉徐夕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他根本就打不过三个大男人。他快要死了,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 他把我往前一推,推到苏筱的眼前,喊了一声:“苏筱,你要是记得s的好,就带着她快点跑。快走!” 我不知道苏筱到底在想什么,她犹豫了半秒钟就立刻推着我的轮椅逃,后来我的轮椅坏了,她就背着我跑。我们的后面依然有两个女人追着,我们跑得没力了,就在旁边的一个垃圾堆里躲起来。 我这才有机会打电话,我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便开始拨号,苏筱完全是呆滞了,她缩起身子把头埋进了大腿里。我感觉我的身子正在哆嗦,我打了林在的电话,他接通的那时我的眼泪完全把心里的那道大坝冲毁,我哭了出来,我说:“林在,你快来救救徐夕,你快来,他要死了……你快来救救我们……” 我的话压根就没有逻辑,语无伦次,我不能完完整整地把话说清楚。林在第一次听见我这么无助,也很慌张,他说,s,你先别慌。告诉我你在哪里,没事的,我这就过去。 “你他妈的要报警,带多点人过来。这边好多人,林在,我感觉徐夕要死了……他如果死了,我和苏筱这辈子也活不了。”我捂住嘴巴没完没了地哭泣,林在在电话的那头安慰我。我告诉他那间酒吧的名字和后巷的情况。 他说,s,无论如何,你都躲在那里别出来。知道吗? 我肯定地回答他。我不敢大声地说话或是大声地哭泣,我和苏筱都没有力气了,估计被抓到就只有办了的份。我想出去救徐夕,我他妈的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他死。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跑过来,可是,我现在却连蠕动都做不了。 我躲在垃圾堆里,苏筱已经埋头快有十分钟了,她压抑自己不让头抬起来。我听见黑巷的尽头依旧有拳打脚踢的声音,我刚刚开始还听见的徐夕的声音,慢慢地减弱下来,他没有再发出痛苦的呻吟了。苏筱突然喃喃地说,s,我感觉徐夕要死了。他可能已经晕过去了,我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我没有回答她。 她说,s,除了踢打的声音,我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你知道吗?s,徐夕他……他……他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现在他要死了,我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 苏筱已经泣不成声,但是我们已经无力了。那声音是我从来没听过的绝望和凄凉,停留在我的耳朵里,重复地说,重复地播放,徐夕他要死了……他是我们的朋友……我的脚炽烈地疼痛,指甲嵌入了手掌,让手掌破了皮,挤出了血。我捂住眼睛,让世界再宁静,黑暗一点。无声,也没有回音,世界快要死去了。 我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疼痛,是心,心要撕裂了般的痛。我紧紧地皱着眉头,手抓住我的左心房。我想要把它取出来,然后扔在地上敲碎。现在的情况,就是一个杀人狂拿着刀锯,一刀一刀往我的身上割,割出血,但是不会死。它不让我死,也不让我活着,我听不到徐夕的声音了。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4 漫长的白日梦 林在来到的时候,我不知道世界有没有变成锯末了。 他翻开掩饰我们的装垃圾的箩筐和纸皮,把我揽入怀中。我依旧害怕地挣扎了两下,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告知我一切都将要过去的气息。我紧紧地抱住他,小声地抽泣着。我的声音小得连骨头都听不见,我说,谢谢你来了,林在……谢谢你。 林在温柔地抚着我的头发,告诉我,s,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徐夕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不知道是怎么从抽泣到大哭,然后哭到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在林在的怀里睡了过去。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这个世界轰隆隆地作响,令我听不到周围的声响。如果我多一份力气,还会去询问到底苏筱怎么了,徐夕怎么了,我们的青春怎么了……但是我现在真的筋疲力尽了。时光像抽水机似的把我这口井抽到干涸。 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回到了公寓,林在躺在我的隔壁。他的臂膀还是揽住我,让我感到安全。这一切像是一场梦,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我还不确定。可是当我看见自己手掌的指甲痕,我就知道,这场梦是真实的。 我把手从他的手心你拿出来,抱着头痛苦地回忆着。 想不到这个小小的举动却把一向谨慎的林在吵醒了,他紧张地搂住我,细声地告诉我,没事的,s,没事的。 我说,你他妈的到底怎么没事。 说完我就立刻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用哭腔的声音说,林在,带我去见徐夕和苏筱,我想要见到他们。 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过的绝望,就像是看见一口干涸的井,亲眼看见悲哀的惆怅的贞子从深井里面爬出来,恐惧和悲伤的感情包围着我的世界,我觉得连喘息都太奢侈了。爱真的很脆弱,至少在人受到伤害的时候。 我匍匐在日光底下,太阳的光似乎要把我所有的思想都蒸发了。张爱玲说过,思想是痛苦的。我现在颇有理解,我真的痛苦,一点都不快乐。周围的气氛快要把我压抑死了。我的脚并没有更加严重,虽然裹着石灰让我动弹不得,可是我仍然没感觉它有更加恶化的痕迹。 在赶往医院的途中,他告诉我,苏筱已经走了,他让人把苏筱送回学校的途中,她趁红灯跑下了车离开了,我的朋友追也追不了。 我没有责怪林在,只是十分担心苏筱。婧一次又一次利用她的信仰来伤害她,肯定会令她很崩溃。我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过来。林在也看出我担忧的目光,告诉我,他已经让人去寻找苏筱了。很快就会有消息。我听了稍微安心一点,让他把车子开得更快一点,我想要看见徐夕。 其实我有不好的预感,就像是青春扇了我一巴掌,凶狠地问我为什么不肯成长,我也彷徨,害怕。我怕林在只是在安慰我,其实徐夕已经死了。但是,不是说生命是顽强的吗?徐夕要留下来,为了我,至少他要留下来。 他认得我的,那个陪他一起旅行的最好的朋友。 我还记得,那一段我们去香格里拉的日子,连眼泪都笑了。我还记得他在我身旁说的所有话,和他过去的脸庞,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我还记得第一次我们相识,在z大校园里,他喊我的名字,s。 他是一个才子,谁都知道,他怎么会打架呢?他从来都不会受伤的。 他一直深爱着一个姑娘,谁都知道,他是那么地深情,浪漫,学校里倒追他的女孩子无数。可是他只爱着她。 他就是那个无法洒脱的人,一旦为自己臆造心里阴影就永远走不出去的人,真的,如果我不是这么疯狂地爱着林在,我会无所顾忌地爱上他,即使知道他永远只把我当成是朋友。但是,我们这份友谊,比爱情来得坚贞。 我还记得,他鲜血满面还执着地对我和苏筱喊:带着她,快走! “苏筱,你要是记得s的好,就带着她快点跑。快走!” 这句话永远烙印在我的心里。徐夕,你让苏筱记着我的好,那么谁会记住你的好呢?为什么你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滥好人,把别人放进心里的,独自一个人默默地看着大海尽头升起来的晨曦,告诉自己,没有那么疼了,没有那么爱了。 当医生告诉我,徐夕醒来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的时候,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我以为他,死了。 即使是昏迷也好。 林在在我的身后抱得我很紧,怕我受不了刺激。其实我的身体真的还在颤抖,世界摇晃得跟五一二地震差不多。后来我从中午一直待到晚上不肯回去,也不肯吃饭,林在也不勉强我,在一旁陪着我。 大概是十八点零五分的时候,我看见徐夕的手蠕动了一下,惊喜地哭了出来。哪知道把护士医生叫过来后,他们告诉我是正常的非条件反射,没有其他。但这至少给我了一点希望,那就是徐夕知道我在他的身边。 ——徐夕,s来了,就在你的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犯贱,婧也来了。她走进徐夕的时候,我转轮椅过去扇了她一巴掌,我质问她:“你还有资格来这里吗?是你害他成这个样子的。” 婧捂住脸,用嘲笑地眼神看着我,她说了很刺耳的话:“不是我。是你们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第二巴掌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和我都愣住了。这一巴掌是林在打的,很大力,几乎把她嘴里的毒液都扇了出来。 她摸着肿起来的半边脸,恶狠狠地对林在说:“该死的,你究竟在干什么!你忘记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吗?你竟然敢扇我。” “他妈的,你这个婊子。你在我的酒里下了药,才让我跟你莫名其妙走在一起,你用这个威胁我就够了。你还害他们,他是你的情人,还有苏筱,是你的好朋友。你就是这么贱吗?要把身边的人都害遍才高兴,我已经联络了人,把那天的所有人都锁了回去,他们全都招供了,你也逃不掉。”林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变得不像是他了。 徐夕,你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该很伤心吧。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疯狂的婧赶走,我听见病房外有巨大的哭声,像是把整片海潮都灌入身体里,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哭泣,每一分子都脱水。到了后来,我们都哭了,疯了,累了,虚脱了。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我到z大办了休学手续。 我的脚已经拆除了石膏,现在可以正常地活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阴影,一旦我走入黑巷就会觉得害怕,我甚至害怕黑夜的到来,时常要开着光管才能够睡着。我往自己的身上涂抹很多清香剂,但是我仍旧闻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垃圾味。 林在请了两个月的长假来陪我,陪我一起照顾徐夕,陪我一起找苏筱,陪我一起做心理康复治疗。我已经没有再画画了,因为林在说,画画需要有很大的情绪活动,极其不利于我心理的恢复。 医生说我患了忧郁症,当然,我是不相信他所说的。 苏筱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或许她已经回来了,只是躲着我不愿意见面罢了。我有时去z大找她的时候,会遇见渭城,渭城变得成熟多了,在系里很出名,已经到公司去实习了。大家都说,他学习和工作很拼,估计想要给他家女朋友一个幸福的未来,但我看见他面上已经没有表情的样子,谁知道后来会怎样呢。 我告诉林在,让他别担心我了,去工作。 他却说,除了我,一切工作都是假的。 前几天,有一大群记者聚在我的楼下,我全部都拒之门外。我听他们说,是有人爆料,著名的女画家勾搭上著名的某某教授,二人同居,过着极其颓靡淫逸的生活。我估计那个爆料的人是婧。 后来有一天林在上来我家的时候,被记者偷拍到了。娱乐周刊等版面都有我们的宣传,记者把我们之前学校里面的事情翻出来炒作,我之前抄袭的事情也拿出来炒作,总之没完地炒作。记者总是堵在我家楼下和医院门口胡乱地拍照,胡乱地写报道。 我的心情很烦乱,只是我不表露出来,林在也知道。他尽所能地压制住新闻,谁知道这次竟然有反效果,还把他压制的行为拿出来说做贼心虚。我很生气,在家里面撕开了很多话。后来,我到医院找了徐夕的主治医生,也到徐夕家里找过他的父母。 刚刚开始,他的父母知道这事情后,不让我们靠近他,我说,我是他的女朋友,要好好照顾他的时候,他的父母才稍微松口让我见见他。 我跟他们说,我想要带徐夕到外面看看,旅行,治病。我有信心他一定会醒来的。 徐夕的妈妈骂我是不是太过于残忍,已经把他儿子的灵魂带走了,还要把他的肉体带走。我抱着他妈妈的大腿哭了好久。 我说,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的,相信我。 在医院,我对着昏迷的徐夕说,亲爱的朋友,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我想要把他带回香格里拉,只是云南那边都是山路,我自己一个人照顾他显得不太现实。于是我们第一站去了广西桂林,火车到达广西的那时,我接到的第一条短信不是中国移动发给我的,而是林在。 他问,s,你是已经离开了吗? 我说,是的,勿念。 于是他再也没有给我回复了。我在旅途之中会时不时地看一看手机,我的手机会二十四小时开机。我希望有一天,林在会给我发信息,苏筱会给我发信息。我更希望有一天徐夕能够醒过来,我们一起回到z大,回到最初。 我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是徐夕。我们距离很近,只有说话和不说话的距离。我的耳机里常常单曲循环一首不知名的歌,蔡淳佳的《回到最初》,轻快动人的音节,常常让我听着快要哭出来,她用低沉的声音歌唱着: 能不能回到最初 最自然最灿烂的笑容 没有钻石的爱情我也会被感动 让自己放空 恢复漂亮的脸孔 …… 回到最初 最晴朗最开阔的天空 搬走摩天轮别挡住彩虹 …… 回到最初 再也梦不到的梦 你知道吧?青春,只不过是你给予我的一场漫长的白日梦? 现在梦醒了,就连眼泪都笑了。 徐夕 离开之后的的确确感觉自己已经放开很多,把以前一切执着的东西都抛开了。它们都像是被我仙女散花似的抛到九霄云外,然后一朵一朵地从我眼前落下,那种缤纷让我闭上了眼睛。很多年前,学校门口站着一个女生,她永远高傲地转头,无所顾忌地离开我。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笑了。 自从答应苏筱说要走,我就离开了g城,我去了很多地方。走得最远的是拉萨,高三毕业的那一年说过要去的。我再也了一趟香格里拉,那里的夏天气温依旧舒适。我还记得在这个地方,我和s一起赚了很多钱,我是她的托,而她的画,是真的值得每个看的人都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因为真的很美。 第二次来香格里拉,感觉不一样了。我对不起很多人,最对不起的就是s。其实谁都没有误会,婧真的因为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所要求的爱情,太重了,重得让人不能喘息,她的爱里,不允许有其他女人,即使她自己内心也清楚,我是永远爱着她的。她逃离不了自己女王一般的性格。 而她的性格,也是我宠溺出来的。 我常常会去抚摸自己的心,看看那颗心还有没有在跳动,我估计它已经开始枯竭了。否则我此时的心境怎么会如此宁静。在云南转头之后,我绝望回到g城。在g城坐地铁回家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小孩,他跟我搭讪,他说,大哥哥,你有没有玩过《植物大战僵尸》。他拿出了许多卡片,告诉我每一个的名称。 我告诉他,其实我是知道的。哥哥知道的事情很多,只是不说。 他问我,那么你家的电脑上面有这个游戏吗?好玩吧? 我说,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游戏。只是哥哥之前的老婆喜欢玩,我就一直留着,看她什么时候肯回家就可以玩了。 我下地铁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话很傻。站在地铁站里,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在地铁站里哭真的是一件大事,许多人看着我,仿佛看一个异类。这时已经是深夜,我选择深夜回来,因为夜,还有梦境。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s的名字突兀地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我竟然凝望了五十九秒,我没敢接听。第一次,我真切地看清楚自己,是一个懦夫。我没有办法面对,所以才选择了逃避。我只是介意逃走,我知道。 后来有一天,我收到了s的短信。 徐夕,回来吧。我在g城等你,真的,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若你还记得我们的曾经,记得那次美好的旅行,你就回来吧。我处于将近崩溃的边缘,我很想去死,可是没有勇气。你没有办法想象我知道林在背叛我时,我将要爆炸的心情。求你,我求你,你回来吧。 她在唤我回来,我真的很感动。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要清醒过来。如果伤害了,请赎罪。我给她回了一个信息,问她:你猜我还回不回得去?其实,亲爱的s,我已经回来g城了。 我一个人走了,又一个人回来了。 我常常徘徊在z大和s的家楼下,常常跟着苏筱和s的脚步,但是我始终不敢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那天,婧开车过来找她们,我便拦了一辆计程车跟在她们的后面,我有预感,婧不会那么容易放过她们的。 的确,她们被陷害了。在我转眼的瞬间,酒吧里失去了她们的身影,天知道我究竟有多么慌张。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灯光都被关了,我们在黑暗中匍匐着。好不容易,让我找到了酒吧的后巷。 苏筱逃了出来,s还在人群之中。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以一敌三,我知道肯定会受伤,可是没有想很多,我就冲了上去,我想要帮s挡住所有的风雨。何况这场风雨是因为我而起的。我看见s的头正在滴血,那些源源不断的血充斥着我的鼻孔和眼眸。我像是疯了一般把她护在身后,跟我前方的人搏击。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听见雷鸣,轰隆隆地很大声。 只听见酒杯掉落在地上,哐啷地破碎,碎片被硬生生地塞进我的皮肤里,但是我的嘴角上扬,这可能就是我的救赎吧。我仍然可以为我的朋友付出,把她们的伤害减到最弱。我笑了,凌微微说我是疯了。 我让苏筱带着s走,逃走,其实是逃出我的生命。 我的生命里有太多的苦难,没有办法在里面存活一个人。我微笑地感受身体上的疼痛,直到最后自己没有力气地倒下。因为我知道,她们安全了。 她们应该是走出了巷子,我不需要再抱住他们想要追赶的脚步,我也不需要醒过来感受这疼痛了。能够坚持那么久,我也觉得很好奇。后来我吐了一口鲜血,双脚就跪下了,然后整个人慢慢地往后倒过去。 时间似乎静止了。 我听见s的声音,她说,徐夕,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我也听见了苏筱的声音,她的声音里还有海潮的声音,浪涌进岸边,太阳的光洒在沙粒上,沙粒滚烫地跳舞。她说,徐夕,你说的对极了,望着天边的日光,真的不那么疼了……徐夕,你知道吗?我好幸福。 我甚至听见了婧的声音,她说,她答应当我的女朋友。 答应陪我走下去,剩下的人生,没有世间的纷纷扰扰,只愿我醒过来陪她继续走下去。s说,你醒醒吧,看看我们曾经走过的路,我们的香格里拉。我的回忆里,现实中,泪光闪烁,我所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大海。 听了许多冗长、冗长的故事,故事里面有三个女孩。她们都教会我如何去成长,如何去爱一个人。她们说,徐夕,你就起来吧,陪我们继续走下去。过去的只不过是一场白日梦,现在梦醒了,你也该醒了。 是啊,也许我也该醒来了。 桑白 苏筱来到便利店的时候,全身都是血。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这些血都不是她的。 我惊慌地问她,你是不是杀人了。她笑了,还跟我讲了一个冷笑话,她问我,你跟猪站在一起,猜一种动物。我无奈地看着她,她笑着告诉我,答案是象。你说你是不是很像猪。她一直笑,笑到破音,笑到扑到我身上哭。她说,桑白,唯有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宁静的,才像一个人。你可以带我走吗? 这个便利店只有顾客知道,所以我和苏筱可以安心地呆在这里。 她说,她真的好恨这个世界,好恨住在回忆里的那些人。千千万万件过去的事情和千千万万个过去的人,都被墨鱼吐出来的汁液染黑了身躯。已经不是原本的人了。 她说,可能是自己身上少了一块幸运的骨头,才让我过得如此悲催。我不愿意知道她们后来都怎么了,我想要逃离那一场漫长的噩梦。 我知道她过得很差,至少比我想象中要差很多。她说,过去那些熟稔的朋友,现在都变得陌生了。现在的人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人了。我的青春就在这一场瘟疫中消失殆尽,像是木头被割据,留下来的锯末。 风一吹,就吹走了,散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我每周都会带她去圣心教堂做礼拜,跟一群基督教徒一起唱歌,接受洗礼。我给她买了一条耶稣的项链,告诉她,心灵凌乱的时候,可以拿出来清扫自己。她立刻笑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宗教信仰,可是她做这事的时候,总是让我看见最真挚的笑容。她告诉我,如果是以前,她想都没想过。 空闲的时候,我会带她去孤儿院和医院看一些拥有悲惨生命的人,他们的生命都有缺陷,可是他们却顽强地活着。苏筱说我可能是一个上帝,她开玩笑道,你该不会是上帝化身,下来人间感化我的吧? 我说,你所说的轮回,上帝,还有经历苦难,不属于同一种文化。 她很喜欢翻我电脑里面的东西,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就只有宫崎骏的几部动画,我很喜欢的,于是就保留了下来。她开始把自己的心事写进日记里,把日记扔给我。我从来都不看,而是用礼物纸把它们都包裹起来,放在家里的储物柜里。 我想要把这些,都寄到未来,当作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也许我对她来说,还是那个偶然遇见的旅人。 我习惯了来去匆匆,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快入冬了,g城没有雪。如果是离乡早该下雪了。我时常提醒她要快点穿棉袄,她说,g城冬天的温度那么高,还穿什么棉袄。这种北风最舒服,经常让我感觉呼吸都有点心痛。不过,最近已经好很多了,我真的要谢谢你。 我说,没什么的,我也快要走了。 她问我,你要离开了,到底要去哪里? 我笑着说,你不是说我是上帝吗?解救完一个无知少女,当然要到下一个地方去解救另外一个。世界上像你一样遇到噩梦的人太多了。我看见她的眼眸突然就黯淡了下来,她没有挽留我的任何语句。 一个晚上,她熟睡了。我的钱包里装着我要离开的火车票,今晚出发的。 她熟睡的样子很可爱,没有皱眉头,应该是梦到一些好玩的东西了吧。我想,应该会有幸福的麋鹿在她的梦境中乱窜的。她的耳朵上仍然戴着那副红色的糖果耳机,耳机里传来神秘园的曲子。 是她最喜爱的《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我把声音缓缓地调到最大,然后慢慢地调回最小,最后甚至帮她关了机。我慢条斯理,依依不舍地抚摸她的脸,她睡得很熟,已经没有醒过来。没有醒。 她的梦境应该就像是神秘园的曲子那么悠长,婉转,让人幸福地起舞,在青春里面旋转,再次旋转。对不起,又要再一次不辞而别了,我一个人离开,离开你的世界,也离开属于我的世界。我怕我会坚持不了,给你带来另一场灾难。 如果是灾难,我宁愿变成回忆中的美好。 我的生命,只不过是上帝打盹,给了我一场漫长的白日梦。现在上帝醒来了,他要求我回去了。虽然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去,但是终究会离开的。我自己一个人打车到了火车站,耳旁仍然是悠长婉转的音乐声,在远方出来的,苏筱说的梦话: 季桑白。 还有神秘园的曲子的声音,音符都游荡在高空中,久久不肯下来,似乎要送我离去。 我还记得,我在海边对她说过一句特别老旧又特别浪漫的话:苏筱,倘若过了十年,你再次遇见我,请亲切地微笑,说一句:“噢,你在这里。” 我在离乡守了我的母亲,守了很久,她住在这海的深处,我决定永远用我的灵魂守护下去。当然,还有那个与我萍水相逢的女孩。 婧 父亲把我从警察局里捞出来的时候,他很生气。他用凶狠的眼光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你永远都是这么胡作非为。 我说,这都是狗养的。 我再也没有理会他,开车去了医院看徐夕。凌微微告诉我,徐夕快要死的时候,我的心突然间空洞了,感觉里面再也没有什么,空荡荡的,在里面用力喊一句,还会有回音。徐夕为什么到了最后还要护着她,我真的不明白。 后来,他们告诉我,苏筱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感觉怪怪的,但是我始终不懂得,到底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到了医院,s和林在竟然先后给了我两巴掌,最让我吃惊的是,我没有反抗的意图,鼻子还酸了。我很痛苦,尤其是在看见徐夕昏迷之后,痛苦得想要去死,我想要大声地哭泣。但是我仍旧露出了笑容,过去我们经常说的,在敌人面前,眼泪只不过是告诉对方,他们已经胜利了。我不会让他们停留在胜利的境界中。 于是我选择了承受,默默地忍住这一切。我像一个魔鬼似的,急切想要吞噬s的灵魂,我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把徐夕害成这个样子,把苏筱害成这个样子,她的人生快要完蛋了。后来听说,她患病了,忧郁症。 我他妈的真是开心。 林在花尽一切心思想把我弄进牢里,可是姜还是老的辣,我家老头儿不让谁也不敢动我。只是那晚上的三男三女都逃不过牢狱之苦。但是这与我无关,凌微微那个小贱人还想让我花力气救她,别说是门了,连窗户都没有。 我很奇怪,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想念徐夕了,我的脑海中早就没有了回忆,只有现在的恨。我的恨意很深,导致我去换了s的药,把镇定剂换成了k仔。听他们说,s的病情莫名其妙加重了,我真的觉得好开心。 这是我唯一的生活乐趣了,我想。 林在来找过我,他语重心长地想要劝我回头是岸,我说我早就不知道哪里是岸了,你来找我莫非是惦记着我,是我,还是我的身体。 他骂我不知廉耻。我说,你就放眼望去,看看社会上的人怎么说,到底谁是真正不知廉耻的吧!我和他的谈话总是在骂声中淹没,然后各自归途。我开着我的奥迪在高速公路上狂奔,这时,我曾经有一秒钟想过,放开手中的方向盘,我就可以忘却一切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认输。这个世界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到天河城,把老头儿给我两三张信用卡都刷爆了,买了许多我这辈子都穿不完的名牌衣服,我买的香水,全部都倒在了车里。其实我想要去买一台车,这样更容易把钱花光,只是我不愿意舍弃陪伴我的奥迪。 这也算是一种情怀吧。 我回z大的时候经过一间便利店,意外地看见了苏筱,她穿着工作服和另外一个男人开心地工作,我感觉她不像是苏筱,她脸上的笑是那么单纯清澈,没有任何痛苦和无奈,她过得是如此轻松。 我把车子停在路边,视线往便利店里面射过去,我知道,我的视线只能散发出去,不能够回来。这时,来了一场夜雨,九月份的雨,给闷热的城市一场大的洗刷,把热气都蒸发了,大地焕然一新。我在车里睡着,香气环绕,我梦到那个初夏,徐夕和苏筱突然的出现,我的人生突然地饱满。 我梦见自己跟徐夕说,我最爱的钢琴曲就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 徐夕说他已经忘记曲子里面的内容,让我放给他听。后来我拿着播放器递给他,他听后微微一笑,说,其实我还会弹,我永远弹给你听吧。 陪同苏筱一起的男人,十分温柔和白皙。他打着伞,手里拿着一大叠羊城晚报,一辆车、一辆车地敲窗问要不要买报纸。我摇下车窗,买了他全部报纸。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微笑,回到便利店里,仿佛把这件事告诉了苏筱,苏筱的目光朝这边看来。她认得我的车,所以她的目光触碰了一下我就回过头了。 后来我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我还做了一件事,我认为最后的事情。我把所有手中的关于s的丑闻都放进一个文件夹里,放到了报社。我给予他们很大的支持,让他们拼命追踪。后来,不知道谁那么不识时务问我,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是我知道,如果我不继续这样做,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 我可以很轻易,很成功地踩他们一把,让他们身败名裂。让患有忧郁症的s跌入深谷,真的,我已经没有属于我的人生,没有属于我的梦想。我是一个这样的女人,一旦踏出了这些步,我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记者的炒作很成功,我看着林在很痛苦,他不但为他的名声、工作感到烦恼,更加为s的病。我去找过他一次,他恳求我收手。他说,我这样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地求你难道还不行吗?你放过s,放过我们吧?婧,我感觉s快要离开我了,你永远都不知道这种恐惧是怎样的,就当我求求你,放过我们。 我说,你这辈子都别想。 我得不到的幸福,任何人都别想要得到。 林在 忘记是谁说的,当你很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最怕的事情不是其他,而是失去她。 在香港的时候,一切都赤裸裸地袒露在阳光底下。当s知道我和婧的事情后,我舒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而且她坚决地转身离开。但是,她还是有那么一刻相信我,她说,林在,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我知道,她很渴望听到我的解释,或者说是谎言。谎言是脆弱的,它像是锁链一样需要一层一层接下去,一环紧扣一环。我很想要骗她,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s,那都是我的错,你让我怎么去记住你的好,去忘记我的错,我做不到。这只会让我觉得,你那么好,我根本配不上。 我害怕失去你,更加害怕欺骗你。如果我欺骗了你,在我们的城堡里面,就会有洪水,无论多坚硬的围墙,都阻挡不了在城堡内掀起的风浪的冲刷。我一直想不清楚,到底婧是给我下了什么咒语,跟我一夜情。说真的,在此时除了s,没有人能让我有产生欲望。我无法忘记婧那天早上离开时的尖锐的眼神,仿佛对我说,林在,你完了。 她借此威胁我,说这件事有很多人知道,你若是以后有阻挠我的地方,就别怪我告诉s,公布在外了。 我说,婧,你这是一个贱女人。 她笑了,她的笑如曼珠沙华般的神秘,狠毒,致命。她的每一张笑脸都长满了荆棘,把我戳伤。她说,林在,你也是一个贱男人而已。 她跟s截然不同,她是真正妖娆,恶毒的女人,而s只是武装自己。我真切地相信,即使我不爱s,我也无法爱上这样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正在想什么,她可以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完还自以为是地高兴。我真的不懂。 我们就如纸屑,就如枯草,等着一场大火让彼此灰飞烟灭。s没有原谅我,即使我跟她一起回到了g城,她也没有办法原谅我。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让我离开她,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会原谅我。 因为她将我和她的行李分开打包了。 回到g城,我因为一些事情先离开了,其实没有什么急切的事情,我只是想要试探一下她,是不是真的想让我离开。如果真的想让我离开,我就离开吧。真的,我欠她太多了,也承诺了太多,最终,我还是配不上她。 她让我走,语气很强硬。 即使身边的人都听不出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她让我走开。我们走不下去了。我握紧拳头,拦了一辆计程车离开了。那晚的约会我都没有去,我回到第一次见到s的那间酒吧,酒吧里面的dj嘶哑地唱着林宥嘉的《说谎》,让我听得很心碎。 我喝了很多酒,想要麻醉自己。我告诉自己,不要再打搅她了,让她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吧。 因为我错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回去。 那晚接到s的电话时,我整个人都震动了。如果我是站着,我绝对会因此被平地绊倒。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一把无助的声音,仿佛电话那边,天都塌陷了。而且,对着我哭泣,口齿不清的人竟然是淡定的s。这更加给我带来前所未有的冲击。 我很害怕,怕她有什么事情。 以前我总是很安静沉着,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而现在我是真的怕了。但是,我让自己必须冷静下来,这才能让我的女人更加安全。我温柔地问她,清醒地问她,她到底遇到了些什么,到底是怎么了。 她抽泣地说完,像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我挂了电话之后,什么都没有想就开车往酒吧赶去,冲了三个红灯,让一辆警车跟着我跑。我拿起手机给吴局长打了一个电话,让他们往那间酒吧赶,我是第一个到的。看见那倒在地上的徐夕和一群残忍的男人和女人。我过去直接跟他们搏击起来,我问已经昏迷不醒的徐夕,到底我的s在哪里。 他已经醒不来了,进入了深度的睡眠。 我身后的警察已经将那些男男女女制服了,我愤怒地走到一个男人的面前,捡起地上的棍子,用力地往他胳膊甩了一棍,妈的,他就是用这样的棍子欺负我的女人。我变成一只愤怒的狮子,当时的警务人员就是这么形容的。 我没有办法不生气,也没有办法不慌张,因为我不知道s此时在哪里,是否安全。我到周围找了好久,终于看见她所说的那个垃圾堆,灯火阑珊的垃圾堆。我翻开那些纸箱和竹筐,终于找到了她。 天知道我有多么庆幸,她竟然及时地躲了起来。我紧紧地抱着柔弱的她,她脸上流淌的血和衣服上的血让我觉得恐惧,我抱住她,双手沾满了她的鲜血,我告诉她,已经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挣扎了好久才终于肯抱住我,那巨大的恐惧实在让她面对太多,承受太多了。后来她在我的怀里哭了好久,晕厥过去。把我吓得抱着她慌张地跑回车,我大声地吼,你他妈的谁帮我叫救护车。 s晕过去了,我的心里承受巨大的恐慌,这是第二次恐慌,我害怕失去她。 我不相信救护车的速度,于是让另外一个警察抱着徐夕,另外一个警察开车去医院。那个警察真把警车当拖拉机开,开得比蜗牛还慢,我破口大骂。我能想象那时候我的眼睛早已经布满血丝,我的身上全部都是s的味道,她的血腥味,还有身上独特的味道。我的世界除了s什么都容不下了。 警察说,林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 我说,你他妈的叫我怎么冷静,你看我老婆流了多少血,现在还昏迷过去了,你们快点。 我懒得跟他们争论,紧紧地把s抱起来。我多么后悔自己当年没有去学过急救,没有去学过医学。我后悔一切我不能为她做的东西。s,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明早起来你还是甜蜜地睡在我的隔壁,抚摸我下巴的胡渣。温柔地对我说,林在,你这个大懒虫该醒来了,快点把胡子剃一剃,昨晚扎得我好痛。 她醒来的时候,不小心惊醒了我。我疏忽了,竟然感觉不到她醒来。 她爬过来,把自己埋入我的怀里,告诉我,林在,告诉我,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我知道她把眼泪包在眼眶里,把恐惧埋入了内心深处。我抱住她,没有过的紧,我的下巴抵住她的额头,这密不透风的怀抱,几乎能把她揉进我的身体里。我告诉她,亲爱的s,这一切都会过去的,相信我吧。 真的,你要相信我,你可以相信我的。 S 我回来了,g城。 这里的一切依旧没有改变。我们下了飞机之后就赶往徐家,徐妈妈看见儿子,激动得跑过来把他抱住,爸爸也流出了眼泪。我跟徐夕打了一个眼光,先离开。可是徐妈妈偏偏不放人,她看见我偷偷地踏出家门一步,就立马跑过来抓住我不让走。 她说,你们才刚刚回来,怎么连说也不说就走了呢?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徐妈妈,无可奈何地回到家里。其实只有我知道怎么回事,徐妈妈真的以为我是徐夕的女朋友,想要留我下来吃饭询问什么的,而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徐夕。后来吃饭的时候,徐妈妈说了出来,徐夕立刻就笑了,他帮我解释道,妈,我哪有这么好的女朋友,这只是我的好朋友s。她之前是因为害怕你不让她带我走,无可奈何才说是我女朋友的。 徐妈妈撇嘴,不服气地说,我不管,怎么会不是,你们就别耍我们老人家了。 徐夕说,真的,s已经有男朋友了。不信你可以问她啊。 徐妈妈瞥视了他一眼,转过头来瞪着我,我羞赧地低下了头。我说,徐夕说的是真的,对不起,我骗了你。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欠了徐夕,那时我只想带他出去走走,实现我的承诺。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的,只是我怕你不许。 徐妈妈耍无赖地说,我不管。你们结婚。 后来徐夕帮我逃出了徐家,徐妈妈还在后面唠叨了好久。她说,这么好的一个媳妇,你怎么就让她逃了呢。我听得乐死了,懒得有老人家称赞我。我走在g城的街头上,自己已经离开了三年,这里却没有多大的变化,多少还是有点怀念,有点感慨的。不知道苏筱现在过得如何,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上一年我看报纸,看见婧竟然撞人入狱了,判了十年。 这让我多少有点唏嘘,所有的事情都像是在昨天发生,但是我已经看得淡然了。我想我终究还是原谅了她,把她当成一个陌生的人。我沿着公路走,回到了z大,然后去过我以前的公寓,那间公寓竟然已经租出去了,而且,有一件很幸福的小事就是,我还能用我三年前的钥匙打开这个家的大门。 我很开心,甜蜜的感觉环绕我的世界。我看见屋子里的东西根本没有变化,我的离开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而不是三年。家里没有人在,我走进房间取出了电脑,我捧着手提电脑,去了哈根达斯吃雪糕。 后来,有一个温文儒雅的男人跑过来搭讪。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温文儒雅,至少不像我认识的最初的林在那般,因为他因为急忙赶过来而喘着气。他对我说,小姐,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这么小资地在吃雪糕?不打算找你的男朋友一起吗? 我微笑着凝望他。我说,其实我正有此意。 他移开椅子,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把一本画集放到我的面前,那是一年前待出版的《绝迹》。我不知道苏筱没有收到我寄过去z大的那本,我饶有兴趣的拿着乱翻。他问我,小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说,我在离开的时候,就想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耐得住寂寞等我三年,待我回来。我们就违背张小娴对婚姻绝望的想法,结婚吧! 坐在我对面的林在,平静地笑了。 信念任何时候都不会有错 我做了一场梦,这是苦涩的梦,谁都知道这是梦境,我似乎回到了青春年华。 这场漫长的白日梦,终究还是会醒来的。爬出我们用生命中的苦痛凝造的困境,找到在现实之中的救赎。这就是年华所给予的,最苍白的光华,最漫长的白日梦。多少年后我想起你,仍旧会微笑。 因为我知道,爱,它是这么安静地存在,而你,无论现在是否还存在于我的生命中,还是我停留在我的回忆里,在我最美好的时刻。等待,属于你的白日梦,在青草蔓延的深处探索和寻找。 苏筱告诉我,信念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有错,因为相信,才不会后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