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今世暖你余生》 第1章 失去 三十岁,而立之年,这一年卫晓男过得十分丰富多彩。 两个月前领证结婚,还未来及办婚礼,丈夫唐玉鹏出轨,被她亲眼撞见搂着个腰细臀肥的姑娘压马路。撞见后唐玉鹏并没显出尴尬,迟疑了会儿,便将臂弯里的姑娘介绍给卫晓男,“这是我女朋友童文娜。” 第二天,卫晓男和唐玉鹏去民政局将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 走出民政局,唐玉鹏舒了口气,脸上浮起抹笑容,“我送你吧。” “不用了。再见。”卫晓男转身。 正午的阳光灼热到刺目,沿途的人们无意间瞥到这个女人会诧异不已,大概是很少见到成年女人公共场合光天化日之下泪流满面吧。 有好心人摇下车窗问:“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卫晓男说不出话来,摆摆手,口型比了个“不用谢谢”继续向前走。 没等悲伤成河太久,包里的电话响起。卫晓男看了来电显示,摁了摁鼻子使鼻音听起来没那么重,“妈。” “晓男啊,你现在有多少存款?”卫母李红翠急火火地问道。 “大概……十万左右吧。”卫晓男道。 “怎么才这么点?”李红翠嘟囔着,“你赶紧打到你爸爸的卡上,我们下午就要用。” 卫晓男有点懵,“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她脑子里清明了些,“来喜又闯祸了?” “呸呸呸……”李红翠顿时生气,训斥道,“你这当姐姐的怎么就不盼着点弟弟好?是我们正在给来喜买房子。今天开盘有活动,交齐首付总款减五万。” “买房子?”八月初的日头很毒,蝉鸣裹挟着热浪在卫晓男耳边轰鸣,方才的两眼潮热早已化成干涩。 “对呀,你弟这也老大不小的了。燕燕家一直要求咱们买了房子才能结婚。”李红翠絮絮叨叨,“我们这虽然看得急但也赶得巧,中力集团是大开发商靠得住。我和你爸存折里满打满算只有十万,再加上你这十万,刚好能够首付钱。哎呀,晓男你也太不会过日子了,怎么才只有十万块,我们这还指望着你能有至少二十万,这样首付三十万,贷款二十万,以后每月月供轻松不少……” “妈。”卫晓男打断了李红翠的话,她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头不停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砸得整个胸腔生疼,“我毕业八年了,从一开始工资一千五,今年才刚涨到六千,我不偷又不抢,还得租房子吃喝拉撒,你觉得八年我能存多少钱?你和来喜这八年里总共跟我要了多少钱了?你们算过吗?” “唔……”李红翠有些理亏,还是硬着口气道,“你这丫头片子还跟爹娘算起账来了!你上大学花了多少钱?你弟弟可没上大学。你现在能挣一点点钱了,还没回报我们几厘呢,倒先跟我们叫起屈来!”她越说越气,到最后声色俱厉,“闺女是赔钱货真不假。” “我挂了。”卫晓男太阳下站得太久开始头晕目眩,有气无力道。 “哎哎……别忘了打钱,我们急等着呢。”李红翠赶在忙音之前催道。 今天是金星幼儿园新生开学的日子,如果不是离婚事出突然,卫晓男是绝对不会请假的。看了看时间,卫晓男赶往银行。 卫晓男的老家在省内一个偏远的县城,她虽然大学考到了大城市,但父母和弟弟都还在老家小县城里生活。不过近年来家乡发展迅速,由于勘探出了煤矿,建了不少煤厂,省内的工业也有迁移过去的,轻工业重工业齐头并进,有钱人多了起来,加上炒房团的进入,房价已经蹭蹭涨的逼近二线城市。 转账完毕,看着银行卡内少得可怜的余额,卫晓男叹了口气。数了数快到发工资的日子了,总不至于饿肚皮。 正在编辑向父母报信的短信,突然一个电话进来,毫无预兆地接通了,听见里面的声音,卫晓男呆了呆,是唐玉鹏的父母。 “晓男。”唐母是本地人,口音带着很地道的海鲜味,“玉鹏说你们……你们分手了?” “阿姨。”卫晓男疲惫得不想多说话,“原因你们应该知道。” “这个彪货!”唐父怒气冲冲,“跟那妖精竟然没断!看我不收拾死他。”。 “晓男。”唐母声音里含了几分内疚,“我们家对不住你。” 卫晓男默默挂了电话。 这段婚姻本来就是冒险。两个人认识两个月,彼此觉得对方不错。两人都是大学本科毕业,唐玉鹏是公务员,卫晓男是机关幼儿园的中层行政,身份地位匹配,通过介绍认识,一个看起来温和有礼,一个真正的温柔谦和。人人都赞天造地设,卫晓男便孤注一掷地将自己嫁了。事实证明,也是将自己坑了。她妄想自己会有好的运气,从古到今不也有很多人如此简单地结识结发,日子过得挺不错么?可是好运气从来都不属于她,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 到达金星幼儿园时正好赶上孩子们午休,办公室休息区几个老师在悄声交谈。看到她进来,大家和往常一样笑着打了个招呼。 “卫老师。”负责小班行政教务的修佳佳凑过来,“从实招来,从不请假从不迟到早退的卫老师今天干嘛去了?” 卫晓男笑笑,问她:“今天入园情况怎么样?” “一哭二闹三上吊。”修佳佳做了个欲哭无泪的表情,“这帮小神孩们,往死里折腾他们亲爱的老师们。不过……”她突然来了精神,“有个重大事件跟您汇报。今天来的新生中有个孩子的妈妈跟你长得很像。”见卫晓男没什么反应,她加重了语气,“是真的很像很像,我看到时吓了一跳,都怀疑是不是你孪生姐妹了,就是比你胖点儿。” “哪个孩子?”终于勾起了卫晓男的好奇心,“叫什么名字?” “叫田欢。”修佳佳道,“这孩子没有提前报名,今天直接入的园。”她压低声音,“是托朋友找园长说情,加塞进来的。所以妈妈也跟着来了,办好了手续才离开。” 怪不得卫晓男之前从没见过。 午休时间结束,卫晓男照例陪同袁院长视察各班级情况。小小班房间里一片鬼哭狼嚎,老师们正挨个安抚。葡萄班里有个小女孩引起了卫晓男的注意,在大家哭成一团的情况下,她独自安静地坐在小凳子上,默默看着别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也有泪光闪烁,但始终没有溢出。 “奖你一朵小红花。”卫晓男微笑着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你是勇敢坚强的宝宝,是同学们的榜样。”她将小红花别在小女孩的前襟处,那里的姓名贴清晰写着“田欢”二字。 小女孩笑了起来,有些腼腆,眼里的泪光迅速逝去。 卫晓男心底一动,她笑着的样子好熟悉。 下午三点左右幼儿园门口便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大多是今天刚入园的小小班的父母,他们焦灼地等待着,也担心着。 放学时间一到,大多数小朋友们都陆陆续续地被接走,剩下几个大班的孩子在大教室里玩耍。 五点半,卫晓男带着两个行政在园区做最后一轮巡察。小班教室门口修佳佳苦着脸小声说:“卫老师,田欢的家长还没来接。” 五彩缤纷的教室打造出一片童心的世界,田欢小小的身子坐在板凳上,背对着门口,正低着头给一个布娃娃穿脱衣服。她抿着红润的小嘴,神情认真而倔强。夕阳余晖从明亮又宽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映照在她头上,黑黑的小丸子发型完美地贴合着她白皙的脸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坠落人间的天使,纯洁美好得令人不舍得眨眼。 “她情绪还好吗?”卫晓男低声问修佳佳。 “看得出来很委屈,但是每次都是眼泪含在眼里打转,我只要给个玩具一哄,就能再坚持一会。”修佳佳说。 “给她妈妈打电话了吗?” “打了。说是马上过来。”修佳佳叹气,“可是这都过去一小时了。” “再等等。如果孩子哭就再打电话催。”卫晓男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田欢依旧坐在那里摆弄布娃娃,粉红色的小裙子穿上去脱下来,脱下来再穿上去。卫晓男再次经过小班门口时,就连大班办了托管的孩子们都被接光了,她还在那里。 卫晓男走过去,修佳佳冲她无奈摇摇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 “妈妈!”田欢激动地跳起来,转身扑进来人的怀抱。 是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细高跟鞋,玫红的羊绒大衣裹着修长匀称的身材,栗色的大波浪长发,脸上化着淡妆。 卫晓男与她四目相对,双方都呆住了。 “看,我说的没错吧,卫老师。”修佳佳笑了起来,打破了僵局,“你和田欢的妈妈长得太像了,就像是亲姐妹。”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人,点评道,“就是卫姐你的鼻子更小巧,而田欢妈妈的鼻子比较高挺。” 第2章 逼迫 “你好。”卫晓男微笑,“田欢妈妈,宝宝刚上幼儿园,心理上还不适应,希望你在这一阶段早点接她。” 周迎娣点点头,牵起田欢的手,转身要走,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冷淡,又重新转过身来说了声“谢谢。” “请问您贵姓?”卫晓男问。 “姓周,周若兰。”周迎娣道。 “咦?”修佳佳惊讶,“你给田欢报到时的签名是……” “那只是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周迎娣说,她眼底的情绪很复杂,似乎淡漠,似乎愤恨,又故作轻松,“请叫我周若兰。” 卫晓男还想追问些什么,周迎娣已经让田欢说再见,田欢紧紧攥着妈妈的手,甜甜地笑:“老师再见!” 夜色深重,周迎娣蹑手蹑脚走出儿童房,她刚刚将田欢哄睡。 相比白天的精致打扮,晚上卸了妆的周迎娣依旧秀色可餐。时下最流行的半永久雾眉,纹过的眼线,与女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眼睛,灵动的黑眼仁,孕唇术营造的丰盈嘴唇——天生丽质加后天经营,让她显得楚楚动人。 “怎么样?欢欢适应幼儿园吗?”客厅沙发上斜坐着看书的田庆民抬头问。他是个建筑设计师,工作繁忙,经常加班,方才进门时女儿已经睡下。 “当然。”周迎娣掩饰不住的自信,“她可是我女儿,随我,适应能力超强。” “那就好。”田庆民将目光继续投注在书上,“我爸妈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欢欢情况了。他们还是很关心欢欢的。” 周迎娣脸色沉了下来,没有说话。墙上的时钟秒针不停拨动,她瞄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匆匆打开茶几上的电脑。 “我爸妈的意思是,欢欢已经上幼儿园了,咱们也该考虑二胎的事了。”田庆民小心翼翼地又看向周迎娣,见她没有反应,才又继续,“他们许诺了,这次生个男孩,一定来帮忙照看。” “如果还是女孩呢?”周迎娣猝然抬头。 “哪能呢?”田庆民笑,“咱们好好按照我妈提供的偏方调养,肯定会一举得男的。” “嗤……”周迎娣冷笑,“如果偏方有效,人类已经绝种了。” 田庆民被噎得半天没吱声,过了会儿讪道,“试试呗。要不咱就试管婴儿,据说这个可以选择性别,我一个同学……” “打住!”周迎娣眼底有怒色流溢,抬高了声音,“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这辈子只要欢欢一个孩子,我不会再生了。”田欢出生前,她公公婆婆从老家赶过来,准备伺候月子。但在医院里听接生的护士说是个女孩,孩子抱出来后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返回老家了。 这把刚刚在生死线上奋战了二十来个小时好不容易分娩的周迎娣气个半死。本来她和田庆民的感情甚笃,两个人是大学校友,性格互补,从大一开始恋爱,毕业半年就结婚,从一无所有到买房买车,俩人共同还贷,小日子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温饱有余,是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周迎娣与公婆的关系也还算过得去,可这件事将他们的关系立刻降至冰点,也伤了夫妻间原本的亲密。三年来,她与田庆民经常为此拌嘴,两个人之间有了道难以愈合的罅隙。 田庆民悻悻然闭了嘴。他也知道自己父母过于传统,在这件事上伤了周迎娣的心。 本来周迎娣是一家大型外贸公司的业务主管,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她精明能干,假以时日成为分公司经理也未可知,可是孩子出生,公婆撒手不管彻底打乱了她的职业规划。请保姆她又不放心,只得咬牙自己辞了职,在家里一边照顾孩子,一边依靠上班时积攒下的厂家资源、客户关系,开起了一个小贸易公司。日常根据客户的需要接单,再找合适的厂家定做,赚取差价,另外国内外大品牌的流行服装包饰鞋子等除了进入专卖店,往往还会剩些尾单,或者再出点原单,周迎娣便托关系从厂家弄来,每天看孩子的同时忙着审货、收货、打包、发货,网上客服接待,每晚忙到凌晨才睡觉。虽然赚的并不从前少,但工作量是巨额的。 两个人话不投机便不再交谈,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过了会儿周迎娣起身去洗手间,田庆民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卧室休息。他顺道走过周迎娣打开的电脑旁,无意中瞟了一眼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一份简历。 出于好奇心,田庆民俯身看了看。 简历来自于金星幼儿园的网站,分类在师资队伍这一栏,是一个叫卫晓男的女人的。 卫晓男,y县人,师大本科毕业,a大在职研究生,小高级教师,幼儿园教育科研社团团长,岛城幼儿园见习教师规范化培训基地导师。获得第十届教育科研先进个人称号;曾获市“青年岗位能手”、区骨干教师、岛城三八红旗手等荣誉,扎实开展课题研究促进自身专业能力提高,撰写论文多次发表并获奖,现任园长助理。 听见背后有响动,田庆民道,“这老师是你老乡,以后可以多拜托她关照欢欢。” “啪”地一声,周迎娣冲过来扣上了电脑,倒将田庆民吓了一跳。周迎娣脸一阵红一阵白,支吾道:“时间不早了,你去睡吧。” 卫晓男正在删除电脑和手机中有关唐玉鹏的一切,照片、qq、微信及所有消息。伤心懊恼到极点后整个人反而变得麻木了,她没再流一滴泪。下定决心将一切清空,从生活到心灵,就当从不曾有过这个人。 这时电话响了。 “晓男啊。”李红翠听起来心情不错,“首付都办妥了,明天去交易中心登记,再去银行办理贷款。” 卫晓男“哦”了一声,李红翠自顾自说下去,“这样是首付二十万,贷款三十万,分二十年还,每个月还一千七百多。晓男啊,你以后每个月要给你弟打一千块钱,我们帮他还剩下的七百……” “妈。”卫晓男打断了李红翠的话,“以后我不再给你们钱了,除非你和我爸得了什么大病。我弟的事让他自己操心吧。我以后得为我自己考虑了。” 李红翠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女儿会冷硬地说出这么绝情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你个死妮子,反了天了,真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哎吆吆……”她气得几近哆嗦。 一旁的卫父卫支朝忙接过电话,他平时不爱说话,此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晓男,瞧你把你妈气得。我们知道这几年你帮衬家里了不少,爸妈心里都有数。都怪你弟弟不争气,光花不挣败家子。你再多体谅爸妈一下,等你弟弟能立业了,就不拖累你了。” 李红翠抢过电话,气恨恨道:“晓男你跟妈实话说,是不是你婆家不愿意你出钱帮娘家?他们给你耳边吹风了?” “没有。”卫晓男苦道,“我离婚了。” “什么?!”她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卫父卫母惊呆了。 “我离婚了。今天上午你们给我打电话时刚办完的手续。”卫晓男说,“他有别的女人。” 半晌对面才有反应,李红翠气道,“臭妮子诶,老卫家的人全让你丢光了。”伴随着卫支朝的声声叹息。 在卫晓男的家乡,离婚是件相当丢人的事情,尤其对于女人来说。 “赵家要是知道出了这事,还能让燕燕嫁过来吗?”卫支朝忧道。买好了婚房,本来年底就要他们结婚的。 “保密,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李红翠做了决定,“死妮子,你就假装没离婚。在你弟结婚之前一定别说出去。”她又想了想,“或者你再赶紧找个人嫁了。” “妈。”卫晓男已是泣不成声,“当初我跟这个男人结婚,就是你们逼的。你们非说我这么大年纪了不结婚,名声不好听,街坊邻居笑话,赵家人也不同意燕燕和来喜的婚事。非得逼我赶紧嫁出去,好为他们两个腾位置·。” 在卫晓男的家乡,长幼有序也体现在这一点上。年长的兄姊没成家,弟妹就不能着急,赶在他们的前面办喜事是大忌。这是老理。 几个月前,卫父卫母筹划着今年一定让卫来喜办上婚礼,两人就跟卫晓男大闹了一出。说出了如果再不找个男人嫁了就别再回家,过年也不能回的狠话。 是以卫晓男才匆匆相亲,匆匆找了个还算顺眼的人领证。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的是,又匆匆地离了。 卫晓男的哭声让李红翠心烦意乱,“晓男啊,不是爸妈难为你,闺女大了人家的人,这是从古代就传下来的道理。你好好想想吧。” 卫晓男不说话,只是哭。卫父卫母深深叹气,临挂电话仍嘱咐离婚的事千万别透漏给街坊们知道,并且一定要每月给卫来喜还一千元的房贷。 第3章 告别 卫晓男这一夜流着泪几乎没合眼,到清晨才迷糊过去,却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小时候外婆家的小村庄。她在这个小村庄生活了十三年,直到外婆去世才不得不离开。 梦里,麦收时节,烈日灼灼。广阔无垠的麦田贯穿着一条歪歪曲曲的羊肠小道,十岁的她割了一晌的麦子,累得全身像被拖拉机碾过,正站在小道上向远处眺望,等待年迈的外婆回家做好饭再来送饭。饥肠辘辘,筋疲力尽,和无穷无尽待收的庄稼,让她酸楚又绝望。很远很远的麦田边际有条略微宽阔的土路,偶尔会有行人骑着自行车卷着尘土经过。她极度盼望着能有个亲戚来帮帮忙,分担下繁重农活。可是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仿佛这一生都要淹没在这里了,令人窒息的劳累和无助。 卫晓男满头大汗地醒来,怔了很久才抹一把脸上的泪。小时候再累也没有现在的绝望浓重,因为小时候有希望,对于未来,单纯地憧憬,对于两个月来看望一次的母亲,隐隐地期待。 可是现在,她晦暗的人生,潦倒的心境,还剩些什么值得希冀? 潦草地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的大黑眼圈,卫晓男振作下精神,往脸上扑了点粉底。因为总是与孩子打交道,她平常没有化妆的习惯,但是今天状态实在太差,她怕吓到小朋友们。纵使她一无所有,还有工作,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支柱,不管从物质还是精神层面,都如此。就如同读书时期的学习成绩,是她摆脱孤独自立于人世的唯一法宝。 令卫晓男没想到的是,田欢是今天第一个被送到幼儿园的孩子。一般幼儿园早班教师要求七点二十上班,孩子七点半后才陆续到园。卫晓男远远看见周迎娣牵着田欢的手站在幼儿园大门口,高高的鞋跟在地上点来点去,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起这么早?”卫晓男微笑,“小朋友应该多睡会儿,长得快。” 周迎娣看见卫晓男下意识地想躲,可又无处可躲,脸上显出丝尴尬,“我今天有点忙,所以提前送来了。没想到进不去门。” 卫晓男看了看手表,“还差十五分钟才到点。”她蹲下身柔声问田欢,“吃早饭了没,饿不饿?” 田欢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闪着晶莹的光,稚嫩的声音低不可闻,“老师好。我还没吃饭。” “这样吧。”卫晓男想了想,起身对周迎娣道,“孩子我先领进去,不过下不为例。” “谢谢。”周迎娣将田欢交给卫晓男。看着对面这张与自己极为神似的脸庞,她胸口的情绪起起伏伏,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困惑疑问和烦躁。 田欢乖得不像是个才第二天上幼儿园的小朋友,眼中虽有不舍,仍任由卫晓男拉着,挥手跟妈妈再见。 “对了。”周迎娣在卫晓男进了大门才想起来说,“我……我今天下午可能还得晚一点接田欢……我还得加班。” 卫晓男看着不远处的周迎娣。红彤的朝阳正在东方的天空中冉冉,晨曦灿烂,梦幻般飘泻在对面的女人一头如瀑的卷发上,她踩着细细的七厘米高跟鞋,身材窈窕,不像是个已经生育的女人。可是即便隔了几米,卫晓男仍然能看到周迎娣那双美丽的眼睛下方,有粉底遮盖不住的阴影。 “行。”卫晓男点点头,“不过这需要我去帮你给田欢办个托管。具体情形我微信通知你。”她顿了顿问,“你微信号多少?” 周迎娣滞了片刻才回应卫晓男,似乎与对面这个女人有过多交往是她所不情愿的,但是她也明白,命运将她推到此地,以后的形势是她所把控不了的了。 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就此告别。 两周后,唐玉鹏来找卫晓男。卫晓男刚刚下班,和修佳佳一起走出幼儿园。今天周末,本来约好了两个人一起去逛超市。 “是姐夫诶。”修佳佳眼尖,首先看到路边霓虹灯广告牌旁的唐玉鹏,推了推卫晓男,眨眨眼,“完蛋了,咱俩的计划泡汤。”她挥着手叹口气做垂头丧气状,“美人你好,美人再见。” “别走。”卫晓男制止了她的玩闹,“你到那边等我一下,我跟他说完话就去找你。” 修佳佳看她严肃到接近严峻的神情,知道事情有些复杂,便乖乖地溜进街边一家服装店打发时间去了。 夜色迷蒙,唐玉鹏的身影笼罩在闪烁的五彩霓虹下,让卫晓男有些恍惚,她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唐玉鹏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谦和,浮着微微的笑意。曾经他时常来接他,就等在这里。时过境迁,今昔对比,往日的回忆都是莫大的讽刺。 “晓男。”唐玉鹏将一个纸袋递给卫晓男,“这里面是我那里你的所有东西。”卫晓男打开检视了下,一副太阳镜,一把雨伞,一个水杯,外加一个充电器。 “谢谢。”卫晓男道,“不过对不起,你的东西我没办法还给你了,前几天我全给丢到垃圾桶了。” 唐玉鹏有点尴尬,不过很快恢复如常,“没关系。也没什么重要的物件。” 卫晓男点头,“再见。” “哎……”唐玉鹏见她要走,忙又叫住了,“晓男,我是来跟你正式道歉的。” 道歉?卫晓男觉得好笑得很,“不必了。” 生活不是过家家,如果道歉有用,这世界上所有的伤害都不能称之为伤害。 “我没看错人,你永远都是这样,晓男。”唐玉鹏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你是我见过的最冷静自持也最大度的女人。” 卫晓男看着对面的男人,像看一个笑话。她张了张嘴巴无言以对。 “我跟我父母沟通了,讲和了。”唐玉鹏继续道,“他们让我来向你道歉……当然,我自己也必须来跟你说清楚。这是一个男人应负的责任。” 卫晓男冷淡而又悲哀地看着他,想起与他第一次见面,他的自我介绍:我是一个看重家庭、责任心强的男人。 她当时相信了。也正因为相信,对于他的守之以礼才没有怀疑。现代社会的男女一般在认识没几天就已经滚床单了,而他们在领证之后也最多是牵牵手,揽下腰而已。她以为他是传统的男人,她也喜欢这种传统,让人格外有安全感。以后的日子很长,她同样想把最美好的事情留待婚礼过后,他们正式搬到公婆为他们准备的婚房里再做。是她太天真了,傻得可怜。 “童文娜……她……”唐玉鹏提到了他的女朋友,“我们认识三年了,恋爱两年,她是我经常去的那家理发店里的美发师……”怕卫晓男有误会,他急着补充,“是真的正正经经的美发师,技术很棒。” “我们的爱情很真挚美好,相处得非常开心,可是我父母不同意。你也知道他们都是知识分子,希望自己的儿媳也是个文化人。文娜不符合他们的要求。”唐玉鹏叹气,“我不忍心看到父母伤心,于是答应他们相亲,找个地位匹配的结婚对象,就遇到了你。” “然后呢?”卫晓男讽刺一笑,“开始脚踏两只船?坐享齐人之福?” “一开始是打算与她真分了的。”唐玉鹏脸色尴尬,语无伦次,“可是……感情这种事情……情非得已……我们领证之后我与她有过一次……告别,谁知道那么巧,她怀孕了……” 卫晓男吃了一惊,本来死寂的心湖激荡起怒意,“如果不是我撞见你们,你还打算瞒我多久?”她一不小心做了人家的小三,又稀里糊涂变成原配,最后还牵扯了一条小命出来。气急之下,卫晓男胸口一阵滞堵,双手几乎打颤。 “没有……也不打算瞒了。验孕报告一出来我就做好了和你,和我爸妈摊牌的准备,只是还没来及……就被你撞到了。”唐玉鹏支吾道,“真的,我说过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文娜有了我俩的孩子,我再也不能将她扔下。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 卫晓男扶住了额头,气急反笑,“你的确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她眼底有泪花溢出,隐在暗影中无人知晓。 之前为了父母,他与相爱的女朋友分手,现在为了孩子,与木已成舟的婚姻决裂,果真称得上“负责任”。而有了肚子里的筹码,唐父唐母也会网开一面了。怪不得一开始唐玉鹏就说他和父母已经讲和。 “我还得谢谢你,没有继续金屋藏娇的打算。” 卫晓男看到服装店门口往这探头的修佳佳,不再跟唐玉鹏磨叽,“再见吧,我得走了。不,我希望永不再见了。byebye。” 她顺手将手中的纸袋扔到路边的垃圾桶,就像是丢掉全身的重负一样,跑向了修佳佳。 第4章 结交 “跟姐夫吵架了?”坐上公交车后,修佳佳仔细看着卫晓男的神情,小心询问。 “我们分手了。”卫晓男擦了擦眼角,虽然那里早已干涸。 “为什么?”修佳佳惊得眼镜掉到了下巴上,前段时间她还看见卫晓男在网购一些结婚用品,以为两个人好事近了。 卫晓男苦笑,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小两口闹矛盾很正常,过几天就和好了。”修佳佳拍拍卫晓男的胳膊以示安慰,“我和海峰就经常拌嘴,每次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是过几天就又黏一起了,分都分不开。”刘海峰是修佳佳的男朋友,两个人都是山西人,在老乡会上认识的,感情非常要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刘海峰经常出差,修佳佳与他一个月得有十天处在牛郎织女的状态。偏偏这姑娘胆子小还爱看恐怖片,常常拉了单身的卫晓男去她和刘海峰租的房子里作伴,所以两个上下级同事关系的人变成了好朋友。 “我和他跟你们不一样。”卫晓男低低道。 修佳佳见她说得认真而决绝,仍旧半信半疑,“总得有个原因吧。” “他有……”卫晓男说了半截又咽了回去,“我们性格不合。” 修佳佳见她实在不愿意说,必定有难言之隐,大手一挥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卫姐你别难过,我再给你介绍一打男人过来。我这啥都缺,就不缺优质未婚男青年。”刘海峰在一家化工科研单位上班,里面的男青年特别多,之前她便热心地为卫晓男介绍过几个,只是都没有成。 “不用了。我想先冷静一段时间。”卫晓男道。虽然父母逼得紧,可是她暂时没有心情再陷入另一场感情,再说以她现在的身份,还有资格再去跟未婚男青年相亲么?卫晓男苦涩地想。 当晚两个人逛到了十点多,最后一起回了修佳佳的住处。修佳佳见卫晓男整晚一直在强颜欢笑,心底暗暗打定了主意,治愈失恋的办法是再谈一场恋爱,明天要发动她认识的所有人的力量,一定为卫晓男再找个新男朋友,好把她从失恋的阴影中拯救出来。 修佳佳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告知卫晓男傍晚已为她安排了一场相亲,卫晓男既感动又哭笑不得,她心情不佳,不愿去虚以委蛇,正苦于如何推脱这份赶鸭子上架的热情,周迎娣的电话来了。 卫晓男与周迎娣在一段时间的接触中,逐渐熟识起来。 “卫老师,我的脚崴伤了。今天能麻烦您帮我送田欢回家吗?”周迎娣焦急又有点不好意思,“我知道这很冒昧。” “可以。没关系。”卫晓男道,“将你家的详细地址发给我。” 当卫晓男带着田欢步入周迎娣家所在的小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看,老师,月亮出来了。”一路乖巧的田欢突然指着天边圆圆的明月兴奋道。 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圆又大,在还没彻底黑仍微微透亮的天幕上安静又柔美。 “嗯,真的是月亮哎,田欢的观察力真好。”卫晓男夸赞,“你是个很细心的孩子。” 田欢开心地笑了,脚步加快,“我要赶快回家告诉妈妈,她答应我的,等月亮再圆的时候就陪我玩一整晚。” 卫晓男笑了,她想了想问:“你妈妈是不是总是很忙?” “是的。”田欢噘起小嘴巴,“爸爸妈妈都很忙,爸爸很晚回家,妈妈总是不理我。” 虽然预先知道周迎娣的情况,见到她卫晓男还是大吃一惊。整个客厅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周迎娣正拖着一条腿坐在地上打包,房间一半堆满了包好的包裹,另一半是铺的乱七八糟的各式服装。她的脚已红肿得像个大火龙果。 “你必须得上医院。”卫晓男皱着眉头。 “我先把工作忙完。”周迎娣手里不停,转头向田欢道,“欢欢,去给阿姨接杯水去。” “家里有没有红花油?”卫晓男问。 “好像有,在门口抽屉里。”周迎娣包完一件包裹,艰难地踮着脚去拿。 卫晓男抢在她前面找到,蹲下身为她涂抹,“先抹点缓解一些疼痛。”周迎娣一开始想要躲闪,实在熬不住疼痛,就由她去了,脸上自始至终有些不自然, “怪我太着急了,搬货时没看脚下,被门槛绊倒了。疼得我半天才爬起来。”周迎娣打破两人之间奇异的沉默,“今天本来就格外地忙。” “先这样凑合下,待会必须要去医院。”卫晓男放开她,看看四周,“还剩下哪些工作?” 田欢端着杯水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这会儿递给卫晓男,脆生生叫道:“老师,给。” “谢谢你,欢欢。”卫晓男接过来,温柔道,“你真能干,是妈妈的好帮手耶。” 田欢羞涩地笑了,白嫩的脸颊上浮出个甜甜的酒窝。 “对了。刚才你是不是想跟妈妈说外面的月亮很圆很大,妈妈该兑现对你的承诺了?”卫晓男蹲下身轻道。 “嗯。”田欢重重点头,满脸期待地看向周迎娣,“妈妈,你今晚会陪我玩吗?” 周迎娣扶着椅子,脚踝处时不时传来阵钻心的疼,她苦笑着,“我太忙了,从欢欢出生就亏待她,从没有好好陪过她一天。” “为什么不先好好带孩子呢?”卫晓男问。她见过很多职场妈妈,也见过不少全职妈妈,每个全职妈妈都有自己的理由,或是老人不能过来帮忙,或是自己喜欢事必躬亲地育儿。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像周迎娣这样的。看她家的情形,也不像是经济负担很重的样子。 “我不敢。”周迎娣说出这三个字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开玩笑一般,可是眼底一点笑意没有。 室内充斥着沉重的气氛,卫晓男开始帮周迎娣一起打包,有了身手利索的她帮忙,所有的包裹在半小时内都已摞得整整齐齐,正好没耽误快递员准时来取。 “现在我送你去医院。”卫晓男一边穿鞋一边不容拒绝道。周迎娣他们小区是人车分流,出租车没法开进来,卫晓男一开始搀扶着周迎娣,周迎娣单脚跳着走,但是这样弹跳的晃动让周迎娣的脚疼痛更为剧烈。 “我背你。”卫晓男改变了策略,弯下身子道。 周迎娣犹豫,她觉得今天已经过于麻烦卫晓男了。 “快上来!”卫晓男命令道。 周迎娣伏了上去。 夏末的傍晚,褪去白天的燥热,暖风习习,吹在人身上舒服惬意,卫晓男背着周迎娣丝毫不觉得吃力,虽然额头上冒了汗,“田欢,抓紧你妈妈的手,别跟丢了。” “好的,老师。”田欢乖巧回答,看得出来她很紧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亦步亦趋 “卫老师,你力气蛮大的。”周迎娣心底讪讪。卫晓男瘦高的体型,说话很文气,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背起快一百二十斤的她还能走得这样步步生风。 “我农活从小干到大,练出来了。”卫晓男嘴角牵起笑意,“从两三岁腰里就绑着布兜拾棉花,刨地,洒肥料,种庄稼,没有一样没干过。十来岁的时候割麦子,割得跟成年男人一样快。”苦累的回忆,此刻说起来云淡风轻。 周迎娣暗暗吃惊,虽然她的年少时光一片黯淡,但是身体没有在泥土里这样锤炼过。过多的细节她没再追问,心中隐隐在刻意回避。 医院到了,卫晓男将周迎娣放到候诊椅上,又匆匆去挂号。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衬衣,后面被汗濡湿了一大片,正紧贴着后背,将内衣带凸显出来。 周迎娣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心底五味杂陈。 “妈妈,你很疼吗?”田欢小心翼翼地问。 周迎娣摇摇头,脚踝肿得越来越厉害,看来她得跛上好几天了,偏偏业务那么忙,田欢还得去幼儿园。 “妈妈,老师真好,她是世上最好的好人。”田欢看向妈妈,漆黑的眼睛闪着渴望认同的光,“我说的对吗?” 周迎娣摸了摸田欢柔软的头发,没说话。 卫晓男小跑着回来,搀扶着周迎娣去门诊。值班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仔细观察后断定外侧韧带损伤,怀疑有部分撕裂,要求去拍片确诊有无撕脱骨折。卫晓男忙又去缴费,带周迎娣去拍x光片。 拍片结果很快出来,幸好没有骨折,但韧带损伤严重,大夫给按捏完毕,上了药,缠上绷带,要求明天再来复诊,并且至少卧床休息两周。 “可是我根本不可能卧床啊。”周迎娣苦着脸抱怨,“我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身体要紧,姑娘。”老大夫语重心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得先把身体养好。”他看了一眼卫晓男道,“你说是吧?你俩谁是姐姐?” “我是。”卫晓男不假思索地答道,说完才意识到,她还从来没明确地问过周迎娣的年龄。 第5章 聚会 周迎娣愣在原地,莫名的复杂滋味在心底萦绕,酸楚而羞愤。 “走吧。”卫晓男依旧要背起周迎娣。周迎娣想要拒绝,可是她的处境让她别无选择,方才跟田庆民已经通过电话。田庆民知晓她的情况,虽然心里火急火燎,可是现在项目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领导正带头召开着紧急会议,他不可能马上赶回来。 跟来时一样,卫晓男背着周迎娣,周迎娣的手牵着女儿田欢。 工作原因,卫晓男结识数不清的小孩子,可像田欢这样懂事的,她第一次见。偏头瞧瞧默默跟随的小天使般的女孩,卫晓男忍不住夸赞:“欢欢,你又乖又坚强。明天老师会向所有小朋友讲述你帮忙照顾妈妈的故事。你是我们幼儿园全体同学的榜样。” 田欢白嫩的小脸顿时如抹了胭脂,她又高兴又害羞。 “咱们先去凯德,我请你吃饭。”坐上出租车,周迎娣突然冒出一句。 凯德坏境很幽静,保安看到负了伤的周迎娣,赶紧来帮忙。两大一小坐下后,纷纷点了菜。由于真的饿了,卫晓男也没跟周迎娣客气。 饭菜很快上来,两个人沉默地吃着,偶尔田欢会奶声奶气说上几句话。 “你爸妈,他们在老家?”周迎娣突然开口,声音低微,“他们……挺好的?” “嗯。挺好的。”卫晓男明白她的意思,内心涩得像吃了个生柿子,想起父母,再想想自己现在的状况,她不知道如何向周迎娣讲述卫家。 “你爸妈呢?他们……也在老家?挺好的吧?”卫晓男将话题抛向周迎娣。 “嗯。还不错。”周迎娣低声回答。她耳边回响起十岁那年在家门口偷听见的父母谈话,旋即脑海里又浮现出十八岁大一暑假里与父母大吵一架的情形。 那句刺耳的让她无地自容的咒骂,始终盘旋在午夜梦回的眼泪里。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周迎娣自然没有遵医嘱老老实实地卧床三个周,她买了副拐杖每天拄着忙来忙去,但接送孩子这事是做不成了。于是早上田庆民送,晚上卫晓男帮忙接回家。恰好也让卫晓男躲开了修佳佳及同事们热情的做媒攻势。 三个星期很快,可对于卫晓男来说,是心伤一点点愈合,一片片落痂的五百多个小时,二十一天,如同三个月甚至三年一样,漫长无边。当周迎娣扔掉拐杖解开绷带,医生诊断她的脚已然痊愈的那瞬,卫晓男的心灵世界已历经沧海桑田。 “谢谢你,晓男。”周迎娣握住卫晓男的手,恳切地说,“多亏了你,要不这个难关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别客气。”卫晓男笑,看了看正在一旁安静看绘本的田欢,有些忧虑,“田欢毕竟太小,你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对她的成长不利。” “是啊,我也知道。”周迎娣沉思着点头,“我决定听从你的建议,招个内勤来帮我。”这样她每天只负责跟客户和厂家联系,做一些决策类和技术性的工作就可以了。以前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点,但是她没舍得出那份内勤工资,总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太好了。”卫晓男松了口气,笑容从心底深处溢出,脸色也明亮不少。 “不比不知道,因为我脚伤,这几天有田庆民同事带着孩子来我家看我,那孩子和田欢差不多大,英语口语好得很,日常对话完全没问题。”周迎娣摇摇头,望着田欢怅然若失,“我英语专业毕业,算是科班出身,可因为工作太忙,一句英语都没教过田欢,导致她现在连句thank you都不会。” 金星幼儿园设置了英语课程,但是田欢刚上了一个月,课堂上所学有限,而且英语这东西得靠平常磨耳朵,跟不上别的有基础的小朋友纯属正常。 “正好晓男,你给我推荐几个英语绘本吧。”周迎娣笑,“我和田欢要赶紧操练起来。” 卫晓男心底一动,周迎娣的请求触动了埋藏在她心底很久的一个工作计划。 第二天修佳佳抽空跑过来催问卫晓男,一脸故作的严肃,“卫老师,你到底要不要相亲?” “嗯。”出乎修佳佳的意料,枉费她肚子里准备好的教育卫晓男的一腔长篇大论,卫晓男点头,“要!” “呃……”修佳佳大脑断片儿,正要做惊喜状,卫晓男劈头泼来一盆冷水,“不过得跟人家男方说清楚,我是离过婚的。” “啊?……”修佳佳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个鸡蛋。 “我离过婚了,佳佳。”卫晓男淡淡地笑,温柔地拍了下修佳佳的脑袋,“是跟唐玉鹏,三个月前结婚,一个月前离的。原谅我亲爱的,一直没告诉你。” 修佳佳呆若木鸡,足足五分钟后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卫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 卫晓男努力抑制住想红的眼眶,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抚,“没事,已经过去了。” 附加了这个离异情况之后,卫晓男的相亲事宜便棘手了很多,绝大多数未婚男士听说之后都遁了音信。修佳佳愁眉紧锁。找离婚的?无孩的?孩子判给女方的? 一想到她最敬爱的卫姐姐沦落到这种境遇,她就恨得牙根痒痒,都是唐玉鹏这个王八蛋害的。 卫晓男倒不着急,将实际情况告知关心她的人后,反而心底如落了一块大石头。 这天是周五,晚上下班后她要去赴一个宴会,是每年她的大学校友在这个城市里的例行聚会。 卫晓男在大学时参加了文学社,做到副社长这个职位,与学生会不少成员也熟识,聚会的组织人正是学生会的秘书长。 他们的母校师大并不在这个城市,校友们聚集一堂,热热闹闹地吃吃喝喝,谈谈近况,很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卫晓男步入餐厅时,人已到得差不多。“哎呀晓男你可来了,就等你了。”秘书长宋清河热情地迎过来,又有几个相熟的同学围上打招呼。 开吃之前,宋清河挨个点名做介绍,包括姓名,师大哪一级的,工作单位,职位等。十有七八还是旧面孔。不过每年都会走几个人,因为种种原因离开这个城市,新来几个人,怀抱着梦想到岛城奋斗。卫晓男是个喜新不厌旧的人,也尤其喜欢热闹,这也是她喜欢参加此类聚会的原因。倒并不是贪恋其中。她喜欢在喧嚣人群的一角,看着来来往往喜笑颜开的人们——都是她所结识的,隔着距离倍感亲切的人们,便会觉得格外安心。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图,单纯地默默地啜着杯中水,便感觉自己未被世界遗忘。 “这位是卫晓男,金星幼儿园园长助理,跟我一届的,骨干教师,三八红旗手诶,非常有才华,非常能干,温柔贤淑,最关键的是未婚!”宋清河抬高嗓门,开玩笑地强调,“未婚呐,同志们!如此绝代佳人竟然还未婚,同样单身的男同志们要好好把握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赶快追起来!” 他这一席话将卫晓男闹了个大红脸,摆着手直叫:“宋同学……” 在座的男男女女都笑了,其中有个声音起哄:“宋清河每年都是这番话,他是打心眼里心疼加遗憾卫美人,我就奇怪了,宋清河你和晓男一个级的,当初就认识,为什么没近水楼台先得月,抱得美人归呐?” 宋清河哈哈大笑,半真半假道:“你们不了解,我当年确实动过这个心思,可卫晓男是月亮里的嫦娥,可望不可即,暗恋她的人多了去了,一个追上的也没有。” 卫晓男脸红得更厉害,往年宋清河介绍她时也会说句俏皮话,但从没今年闹得这么厉害,她有点后悔来这里了。她暗暗下了决心,明年如果还没结婚这聚会就不参加了。 大家看出了她的窘迫,仍不打算放过她,有个女同学笑道:“你们这些男的里面还有没对象的吗?快点站出来,把握机会。” 男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宋清河点名,“秦汉庭!”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卫晓男以前从没听过。 “秦汉庭,比我小三届,著名软件公司的工程师,是个人才,所编程的软件获得过不少国家级大奖。据我所知,还是单身。” 众人将目光集中在宋清河手指所指向的男人。秦汉庭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带着礼貌的微笑。 饶是卫晓男臊红着脸,这个男人仍让她定了片刻眼神。 他高高的个子,穿了一身天蓝色的运动装,在一群白衬衣打领带的男士们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健康的小麦肤色,炯炯的墨黑色眼睛,笑容却简单爽朗,整个人洋溢着扑面而来的阳光气息,就像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第6章 畏惧 “哇,小三届,如果成了会是姐弟恋诶。” “女大三抱金砖嘛。” 大家的玩笑没完没了,卫晓男窘得已经想立刻退席了。 “多谢大家的好意。”秦汉庭拱拱手,笑吟吟道,“不过我肚子咕咕叫了,得先吃饱饭才有力气追美女!宋师哥,快把校友介绍完,我要抓紧时间填肚子了!” 他四两拨千斤地将众人的注意力移开,玩笑到此为止,宋清河接着介绍剩下的人。 自助餐的好处就是少了觥筹交错,每个人轻松愉悦地选取自己爱的菜品。兴许是小时候生活条件差,很少吃肉,没有惯出能消化肥腻的肠胃,卫晓男喜欢清淡的素菜。在干掉了一盘拍黄瓜和一份四季豆后,她去选水果色拉。刚拿好端着盘子准备回座,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跑了过来,刹不住脚步正好撞到她的身上。卫晓男手里的盘子一斜,里面的圣女果,猕猴桃,火龙果,木瓜等等立刻洒了出去。 “哎呀。”卫晓男低声惊呼。好巧不巧,这些东西全都飞到一个人身上,天蓝色的上衣外套顿时沾了不少色拉酱。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的母亲赶过来,对卫晓男说,与此同时卫晓男对那个倒霉蛋道。 “没关系。”倒霉蛋迅速脱掉外套。卫晓男抬头看他的脸,才发现竟然是秦汉庭,怪不得刚刚的外套颜色如此熟悉。 男孩的母亲再三道歉之后领着男孩走开。留下卫晓男端着空盘子依旧赧然,“真不好意思。” “回去洗洗就好了。现在天又不冷。”秦汉庭里面是件白色的运动短袖,显得气质更加干净,“反而是你,没撞疼吧?” 卫晓男摇头。秦汉庭从她手里接过盘子,重新盛了一份色拉,“你坐哪里?我送你过去。” 卫晓男不好推辞,便指了座位的方向。两个人一道回到靠窗的角落,那里本来还有两个人,看到他们一起回来,心领神会地挤了挤眼,往旁边让了位子。 “谢谢。”卫晓男对他道。 秦汉庭没说话,笑着又去取了自己的饭菜,坐在了卫晓男的对面。 “只吃水果能饱吗?”秦汉庭问埋头品小番茄的卫晓男。 卫晓男点点头,她不知道该跟这个比小了三届,大约年轻三岁的男人谈些什么,尤其是在经历了刚刚校友们的起哄捉弄后。 “你太瘦了,应该多补充点营养。”秦汉庭笑,很绅士道,“爱吃什么,我去取。非常乐意为您跑腿儿。” “不用不用。”卫晓男客气地推辞,有些心虚地张望下四周,已经不少人发现了他们坐在一起,脸上的神情颇具意味。 “别管他们。”秦汉庭像是读懂她的心思,话语轻得只有卫晓男能听见,“你越是在意他们,他们就越来劲,你装作满不在乎,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卫晓男想了想,说得还真有道理,脸上的表情松弛不少。 “嘿。晓男汉庭。”宋清河突然冒了出来,像发现了新大陆,“你俩还真能聊得来?” “师哥。”秦汉庭对宋清河熟稔又亲切。 “快点交换电话号码。哦不用了,待会我会分别给你们把彼此电话号码发过去。”宋清河带着满满的成就感,热心道,“晓男,你还不知道,你俩单位离得很近,住处也挨在一起,待会让汉庭送你回去,他开车来的。” “谢谢……” “千万别说不用了。”宋清河打断了卫晓男接下来的话,“大晚上的,就当是普通朋友送一程不也应该的吗?” 卫晓男无以拒绝,笑了笑表示默认,不远处有叫宋清河名字的,宋清河便急匆匆地过去应酬。秦汉庭又道:“我年初刚从别的城市调过来,一来就赶项目,对这个城市还陌生得很,晓男你来得时间久了,有空闲时方便带我游览下吗?” “可以啊师弟。”卫晓男略略调整状态,微笑道,“我周末一般都休息。有几个同事他们是本地人,到时候我叫上一起。她们都比我小,跟你是同龄人,你们应该更有共同语言。” 秦汉庭眼神凝滞了下,一瞬后笑着答应:“好,到时再说。” 校友们闹到了十点多才散场,卫晓男拎着包准备偷偷溜出去,没想到刚出大厅秦汉庭就跟了上来,“我送你。” 秦汉庭的车是一辆别克凯越,在岛城大街上算是顶普通的。他为卫晓男拉开车门,声音轻微,像是在为她宽心,“上来吧,反正顺路,不麻烦的。” 夜风轻微,月色皎洁,秦汉庭的眸光如星,他颀长的身子微微倾斜,帅气阳光的脸上神情温柔而诚恳,在秋夜里如梦似幻。卫晓男滞在原地,心底竟涌出莫名的酸涩,似乎在胸口那有一只眼睛,缓缓地溢出泪光。她艰难地笑了笑,坐了进去。 秦汉庭轻舒口气,唇角上扬,忍不住口中打个呼哨,像是个得了很大犒赏的孩子。 “福临花园。”卫晓男报出住址。 秦汉庭点头,“我知道,我也住在那里。”看见卫晓男惊讶的表情,他很是得意,“很巧吧?宋师哥听到时跟你一样的反应。” “宋清河跟你提过我?”卫晓男问。 “当然。”秦汉庭爽朗地笑,“他还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讲过你的很多事情,包括你在大学文学社里发表过的文章,他有些还保存着呢。” “是吗……清河是个有心人。”卫晓男喃喃。宋清河出名的热心,不少同学开玩笑地称呼他“及时雨宋清河”,效仿水浒传里的宋江。 “是啊。所以……我项目一忙完,宋师哥就立刻召集校友们聚餐了。” 卫晓男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年的例行聚会来得这么早,往常都安排在年底。又怪不得前几天宋清河qq上联系她,东拉西扯一大篇儿,最后问了句是否还单身。 “对不起秦师弟。”卫晓男沉默了很久,涩然一笑,“宋清河有一件事情肯定没告诉你……因为他也不知情。” “是什么?”秦汉庭笑问,从后视镜里看着卫晓男,那双总隐隐透着淡淡忧伤的美丽眸子,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是离过婚的。” 车窗外风景一逝而过,岛城的夜景美如画卷,卫晓男紧抿着嘴唇,感受着如同凝固的时间。此刻她的耳边却滴答滴答产生了幻觉,那是姥姥家墙上一个旧挂钟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弦松了,姥姥就会搬了木凳子,上去紧一紧。它会不分昼夜地二十四小时滴答滴答,划破空气,划破寂静,一天八万六千四百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汉庭轻轻道:“我知道了。” 这一声如同大赦,卫晓男偏过了头,仿佛胸口那颗眼睛不仅会落泪还会微痛。 福临花园到了,秦汉庭将车停好,卫晓男下车。 “晚安,师弟。”她微笑着跟秦汉庭告别,“多谢你送我。” 秦汉庭高高的个子在地上投下一段长长的影子,肩膀上胡乱搭着那件弄上沙拉的外套,“其实……”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第一次见你并不是在今天。” 卫晓男惊奇地望着他。他却摆了摆手,“晚安,不早了,早点休息。” 倒在床上,卫晓男仿佛连洗漱的气力都褪失了。她大脑里一片空白,这些日子,与唐玉鹏相识,闪婚,闪离,种种遭遇所耗掉的元气似乎都没有今晚大。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卫晓男拿起来看。 是宋清河发来的,一段很长的微信:晓男,觉得秦汉庭人怎么样?很不错吧?说实话,我一直拿你跟别的同学不一样看待,说不清楚,你亲切得就像是我的妹妹,所以我也经常考虑你的婚恋问题,毕竟咱都老大不小了。汉庭是个非常优秀非常靠谱的人,他是我老乡,我知根知底。你跟他相处一下试试。我已把你的电话发给他,他会跟你联系的。 卫晓男举着手机很久,直到整个胳膊都僵住,才回过神来,摁上几个字:“谢谢。不用了。”她盯着“不用了”盯得眼睛酸痛,想要删掉,删掉又加上,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深思熟虑后,卫晓男向袁院长递交了一份计划书,她申请金星幼儿园开发一套帮助幼儿学习英语的app。计划书里她指出,学习英语仅靠课堂教育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在家里由家长配合为孩子们每天不间断地长时间地磨耳朵。而家长们急需一个为他们提供资料资源和方式方法的软件。在师资和资源方面金星幼儿园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开发出一个优秀的软件,既有利于幼儿英语教育,也能适当为幼儿园创收。 袁院长看了计划书后找到卫晓男,表示非常赞同,她告诉卫晓男正好她有个熟人是搞软件开发的,可以交由他来做技术方面的事情,而其他方面就由卫晓男负责。 第7章 巧合 卫晓男在为这项任务熬夜设计方案接到了父母的电话。 卫母李红翠一如既往地快言快语,”晓男啊,告诉你个好消息,燕燕家同意年底过门了。” “哦。”卫晓男的脑筋还没有从海量资料里转过来,“那你和我爸有得忙了吧?” “可不,好在我自从他们谈对象这两年已经操办了不少,而且他们的新房还没交房,结婚是结在家里的。”李红翠喜滋滋道,突然话锋一转,“闺女啊,来喜和燕燕商量了,他们想去大城市上班,让他们投奔你去呗,你帮他们找个好工作。” 卫晓男有点懵,“不是马上要结婚了吗?” “就是因为要结婚。”李红翠解释,“新房没有交,他们得和我跟你爸住一起,现在年轻人呐,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不愿意跟老人住,所以想出个由头要去大城市奋斗奋斗。也好,让他们在外面折腾吧,起码比在咱这挣得多。” “姐!”卫来喜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天外来客,“你帮我和燕燕找份好工作哈,轻松又赚钱的。” 卫晓男苦笑,“有这样的好事,我自己早去做了。” “还有啊,姐,帮我租个房子。”不知窝在哪个角落里卫来喜继续喊,“要装修好一些的,最好两室一厅,这样宽敞些。” “臭小子!你姐自己住的才一室还不带厅的!”李红翠呵斥道。 “嘿嘿……”卫来喜嬉皮笑脸,“反正尽量好一点呗。我姐明白我的意思。” 卫晓男的头顿时针扎般疼了起来,她用拳头用力砸了砸太阳穴,“妈,来喜和燕燕来是可以,不过我已经没有钱招待他们了。你让他们来的时候带足经费。租房子的话先给我打过来房租。” “你个死丫头,跟自家人还算得这么清。”李红翠不满地骂道。 卫晓男没说话,这些年不断地磨炼修炼,她已经能油盐不进了,毕竟她已山穷水尽,总不能厚着脸皮到处借钱吧,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行。”一旁的卫父卫支朝发了话,“我单位里刚发了些退休补贴,够来喜俩人花一段时间的。” 卫晓男心里安定了些,又开始发愁为卫来喜找什么样的工作。卫来喜从小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后,死活不愿意接着上高中了,先后学了修车、美发、面点、开车等等,某常在省级卫视做广告的技校里所有的专业他几乎全学了。学费花了不少,卫晓男为此经常出资,可是他没一个能干长的。几个月前,卫父托关系帮他找了个酒店大堂经理的工作,现在估计是又干够了。 “晓男你千万记住,等燕燕去了别告诉她你离婚的事儿。”李红翠千叮万嘱。 “拉倒吧妈。”卫来喜嗤之以鼻,“这能瞒住吗?我早告诉燕燕了。她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那一套是老古董思想,该入土了。”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李红翠不满,仍心有惴惴,“燕燕没意见,那她家里呢?过门后有个离了婚的大姑姐,这是很让人反感的。”她琢磨了会儿又催促卫晓男,“晓男你必须抓紧时间找个差不多的嫁了。我和你爸的老脸都被你丢光了。” “妈没别的事我挂了。”卫晓男头疼得越来越厉害,看着电脑的眼睛开始发花,今晚的工作看来熬夜也做不成了。 李红翠依旧喋喋不休,“我跟你说话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年前不结婚,这个年别回来过年,自己在外面混吧。结婚的话也瞪大眼,别傻乎乎地再挑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从小你就缺心眼……” 挂掉电话卫晓男已经频临崩溃,她揉了揉脸,下了很大的一个决心。将所有的文档和页面关掉后,卫晓男打开了一家本地相亲网站,开始注册,填写资料。她想她已经被逼疯了,漫长而艰难的相亲之路不得不继续。 周迎娣最近招到了一个合适的内勤,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勤快利索又好学,让她顿时从忙得不可开交中解放出来。可是另一个新的困惑笼罩了她。她的例假一向准时,现在却已经推迟了十天,还没有来的迹象。而她的饭量突然大增,总是吃不饱。 不会是又怀孕了吧,一个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立刻买了验孕棒。测试结果出来的那瞬周迎娣懵住了,两道红杠! 不可能!这是她的第一反应,周迎娣立刻打车去了医院,检测报告与验孕棒的结果一样:她怀孕了。 周迎娣一阵气急,立刻拨通了田庆民的电话,告知他这个消息。 “太好了!”田庆民欢呼。 “好什么好?!”周迎娣欲哭无泪。 “欢欢要有弟弟了,我们要有儿子了。”田庆民喜不自胜,“我马上打电话告诉我爸妈。他们早就盼着呢。” “万一还是个女儿呢?”周迎娣冷冷道,“他们还是会在医院掉头就走。说不定还会说服你跟我离婚,让你再娶一个给他们生孙子。” “不会的。”田庆民很尴尬,可是这否认他自己都没有底气,想了想又道,“哪能那么巧,还是个女儿。” 周迎娣不说话,感到阵阵绝望。世界上儿女双全并且恰恰是前两个孩子就满足了这一点的家庭是多么地少,她哪就能有如此的好运气? “都怀上了,总不能不要吧。”田庆民温柔地劝道,“你什么都别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赶快回家好好休息,今晚我不加班,早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周迎娣叹了口气,心底百味杂陈,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肚子,是啊,都怀上了,总不能不要吧。可是怎么怀上的呢,她心底狐疑着,得立即回家看看床头柜里的安全套,是不是有问题。 卫晓男在会议室中遇到了袁园长之前提到的精通软件开发的熟人。当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狠狠吃了一惊,两只脚钉在门口,半天拔不起来。 他竟然是秦汉庭。 “卫老师你好。”秦汉庭向她伸出手,“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窗外银杏树叶子哗啦啦地拍着巴掌,深秋的阳光从大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炫目如金。望着秦汉庭俊朗而干净的面庞,卫晓男伸出手去,声如叹息,“是啊真巧……秦师弟你好。” “原来卫老师认识小秦。”一旁的袁园长惊讶,笑道,“这样我就不必多费唇舌介绍了。小秦,这次的app由你和卫老师合作设计及制作,你负责技术方面,她负责内容,你们两个之间多沟通。” “没问题。”秦汉庭点头。 袁园长含笑离去。偌大的会议室留下卫晓男和秦汉庭两个人。卫晓男迅速收拾心情,打开笔记本电脑,眼神一触及到文档,神态立刻严肃郑重起来。 “这里是我集合了市面上现有的同类app的特点所提出的想法,这里是我初步勾勒的界面概况及分局布置,其余这些是我暂时搜集到的资料。” 卫晓男仔细地为秦汉庭讲解她的文案,一手指着屏幕,一手抚在鼠标上不停地动作着。那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骨节分明,轮廓优美,在黑色的键盘映衬下透白如玉。可是显而易见它又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每个指节处都刻着深深的纹路,似乎记载着长年累月的磨砺,好在它是天生丽质的,局部的纹路仅仅增添了些深刻隽永。 卫晓男讲了半天,察觉到异样,偏头一看,身旁的男人竟然走神了,正将视线凝结在她的手上。她的脸腾一下红了,两只手不自在地搓在一起。 “咳。”秦汉庭也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我……我听着呢,行,回去我先按照你的图纸把雏形给做出来,到时候咱们再就细节研讨。” “好。”卫晓男将文件打包准备拷贝给秦汉庭。 “网上传我行了。” “可是我没有……”卫晓男支吾道。 “我有。待会我加你。”秦汉庭很干脆地收拾东西,收拾完却又不走,笑道,“马上要下班了,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 卫晓男摇摇头,“我还有很多事情,得加班。” “那好吧。”秦汉庭没有再多说,冲卫晓男挥了挥手,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会议室中。 卫晓男发了一会呆,手机便叮地一声,原来秦汉庭加了她的qq,接着微信也申请了好友,忽然又拨入个电话,接通后,秦汉庭温煦的声音传来:是我,记得存下。 第8章 相亲 卫晓男今天并没有加班。她今晚有个相亲约会,要去赴约。 修佳佳得知后,哇了一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加油亲爱的,幸福就在前面等着你。 卫晓男笑着点头。修佳佳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眨眼坏笑,“我也在号召广大人民群众给你寻找合适的人。咱们骑驴找马,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广撒网多捞鱼,务必让我的好姐夫快快现形!” 她一连串不着边际的话鼓舞了士气,虽然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但卫晓男紧张的心情松弛了不少,她使劲点点头。 约会地点是男方选的,选在了一家西餐厅,环境幽静,播放着一支懒洋洋的不知名曲子,卫晓男赶到时男方已经在了,根据短信里提供的桌号,卫晓男很快找到了他。 让卫晓男意外的是,男人有点秃顶,照片上倒没看出来,不过模样还过得去,三十五岁的中年男人,打扮朴素,已经有点发福,面庞依稀看出年少时颇有几分清俊。 “你好,我是王勋。”对方操着南方口音,上下打量着卫晓男,带着审视的目光。 两个人落座,点餐,卫晓男要了份简单的菌菇炒饭,王勋翻了半天菜单,最后点了十寸的披萨。 “你很漂亮。”王勋再次打量她的脸道,“比照片还要漂亮。” 卫晓男心里升起微微反感,低了头礼貌地微笑。 王勋端起水杯喝了口又道:“卫小姐,不好意思,我是搞财务的,喜欢凡事都算得清楚点。能冒昧地问一下吗?如果咱们两个结了婚,你能负担多少房贷?”见卫晓男愣了,他补充道,“是的,我有房子,正在按揭。” “我很乐意夫妻两个一起承担房贷。”卫晓男答。 “那数目是多少?”王勋追问,见卫晓男不解,他解释,“因为房子首付是我拿的,女方多出些房贷,这样才公平嘛。” “你希望是多少?”卫晓男问。 “最好是全部……也不多嘛,每月才三千块。”王勋振振有词,“要知道现在租房子也很贵的,何况首付我出了四十万,装修也花了不少钱。这年头讲究男女平等,作为新时代的女人,应该有这个觉悟。” 卫晓男抿唇沉默。王勋察言观色,又道:“当然我对卫小姐你很满意,如果你只负担两千元……甚至一半,我也愿意考虑……” 恰好服务员将餐端上来,打断了他的话。 “先用餐吧。”卫晓男道。 “这个披萨味道很不错。”王勋边吃边赞,看了一眼卫晓男少得可怜的炒饭,点评道,“来这种西餐厅千万不要点意大利面和炒饭,量太少,根本吃不饱的。” “没事,我饭量小。”卫晓男是真的有点吃不下去,她看了看表,才过去一刻钟。 “我最讨厌那种喜欢占男人便宜的女人。”王勋嘴里吃着津津有味,可仍耽误不了说话,“实话说我以前相过不少亲,有些女人觉得相亲吃饭就得男人请客,aa制她都不愿意,确定关系后生活更是全靠男人花钱,三天两头要礼物,而且不光是在经济上,生活上她也觉得家务活得男人干,为了洗个碗拖个地闹半天别扭,我是觉得谁有空谁干,谁回家早谁干。” 卫晓男笑笑,“那你平时有空干吗?” “我哪有空。”王勋道,“大企业忙得很,每天累得快散架。” “你和你以前的妻子为了这事吵过吗?”卫晓男好奇心倒起来了,就着好奇心咽下几口饭。 王勋沉默了下,冷哼了声,“那女人不提她,太奸了,每天都想着怎么算计我。” 气氛开始有些冷场,过了会儿王勋才缓过来情绪,讲起了他们公司的员工报销发票时如何浑水摸鱼而被他揪住,他为此经常给领导打小报告,领导如何因此而器重他,讲得绘声绘色。 卫晓男也不时配合着干笑几声。 终于王勋咽下了最后一口披萨,看着卫晓男已撂下勺子但盘子里还剩了一少半的炒饭,他摇摇头,“你这样太浪费了。” “不好意思。实在吃不下了。”卫晓男微笑得脸快变僵硬。 两个人起身走到门口付款处,卫晓男心想,他刚才既然暗示aa制,那么她就付她的饭钱。 “十三号桌的菌菇炒饭。”卫晓男将二十六元递给收银员后,让开位置给王勋。 “你好,还需要再付一百零八元。” “哎呀。”王勋掏了掏口袋,“我忘记带钱包了。” “微信或支付宝也行。”服务员提醒。 “我微信没绑定银行卡,支付宝也没有钱。”王勋一脸为难,看向卫晓男,“这顿能不能你请,下次我来。” 卫晓男像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她没说话,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将账利索地结了,转身离开。 王勋跟在后面满脸笑容,“卫小姐你真仗义,下次一定我请。诶你家住在哪里,我看我们是不是顺路,可以一起打车回去。” “我喜欢坐公交车。”卫晓男回头道,“王先生带公交卡了吗?如果没带,我这有一块钱,你拿去坐公交吧。”她从兜里掏出一个硬币,递给王勋,“一块钱够吗?不够我再给你一块。” 王勋愣了愣,想接又停住了手,“不用了,我有公交卡。”可是当卫晓男往回收时他又反悔,“哎吆,可能忘了带了,我先拿着吧。” 一辆公交车正好驶过来,卫晓男也没看是几路就直接踩了上去,找到位子坐下,眼睛余光无法忽略掉玻璃窗外王勋向她拼命挥着的手,“再见卫小姐,一定再联系。” 卫晓男欲哭无泪,以前也不是没相过亲,相反相过不少,可像今天这样奇葩的遭遇是第一次。难道离婚了一次,自身的档次和所遇到的人的档次都齐齐下降这么多吗? 车窗外昏暗如墨,车内卫晓男心底的悲哀亦如打翻的墨汁般泛滥。 周迎娣正在书房跟客户沟通订单问题,门铃突然响了,内勤冯云放下手中的活去开门。门外站着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妇,看到她反而一愣,“这不是田庆民家吗?” “是的,您好。”冯云回头叫周迎娣,“周姐,有人来了。” “谁啊?”周迎娣放下手中的合同出来看,来人映入眼帘,她顿时僵住了身形。 “若兰。”田父田母笑着进门,还未来及放下行李,眼神便不约而同扫过周迎娣依旧平坦的小腹。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周迎娣努力将脸色放得和缓,回身想去找手机,她得问问田庆民为什么不跟她说一声就将公公婆婆叫来。 “听说你怀孕,可把我和你爸高兴坏了,你爸把单位的事情撂下,我俩就立马赶过来了。”田母笑着看她,亲切道,“我们来看看你,前三个月危险期,可要小心在意着,有什么重活体力活就别干了,我们帮你做。” “有小冯呢。”周迎娣介绍道,“这是我公司聘的员工,冯云。” “叔叔阿姨你们好。”冯云乖巧地倒了两杯水过来。 “接送孩子,做饭,收拾家务也不是个轻松的活。”田母不以为然,“庆民太忙,顾不上家。” 周迎娣没做声。在她怀田欢的时候,公公婆婆也曾这么殷勤过。 田父在各个房间里转悠,过了会儿踱步回到客厅,脸色有点严肃,“庆民说你开了个小公司,我看业务量不少啊,家里堆得全是货。这样可不利于养胎。” 田母闻声也打量四周,附和道:“说的是,别搞得太劳累了。女人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周迎娣眼底划过抹一瞬即逝的冷意,抬头淡笑道:“放心吧爸妈,我心里有数。主要是想给田欢和妹妹多挣点奶粉钱。”她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姊妹俩花销可就不比田欢一个人的时候了。” 田父田母脸色突变,田父声音明显不悦地问:“性别已经知道了?” 周迎娣摇摇头,“小宝给我托的梦,让我给买粉色裙子。” “那不准。”田父大手一挥,坐到了沙发上。 “就是就是,得做b超才准呢。”田母松了口气,瞟了眼去书房中忙碌的冯云,突然神秘兮兮低声道,“我前段时间请大师算了一下,你们今年怀上肯定是个男娃。再说了,庆民一直按偏方调养着呢。” 周迎娣心底腾地升起股愤怒,怪不得田庆民总是催她实施二胎计划,原来是得了大师的指点了,联想到从医院回家后她翻找到的避孕套,竟然每只都有星星点点的破损,需要非常仔细才能看出。她逼问田庆民,才得出真相,是他不知从哪学来的馊主意,将避孕套用针扎几个小孔,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怀孕了。 第9章 心酸 周迎娣感觉后脑勺上有根血管一直在突突地跳,她咬紧了牙,回了主卧。 田母跟田父交换了个眼色,低声道:“好像不高兴了。” 田父想要抽烟,好不容易忍住,吸吸鼻子道:“有什么不高兴的?为夫家传宗接代是做媳妇的本分。幸好这两年国家放宽政 策了,庆民那时候,想要生个二胎可得费老劲。” “是啊。”田母自豪地感慨,“幸好咱头胎就生了庆民,是个男孩。” 周迎娣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见客厅的对话,心里堵得像压了块大石头,想喊喊不出来,就在憋屈得想哭时,田母来到她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若兰。”田母轻轻唤她,将手里的一个牛皮纸袋子递到她枕边,“这里面是一万块钱,算是我们老两口提前给小孙孙的见面礼。等到他出生后还会有更大的红包包给他。” 到了该去幼儿园接田欢的时候,田父田母非得跟着一起去,“今天你先带我们认认路,以后我们就可以自己去了。” 周迎娣无奈,碍于面子不能生硬拒绝,只得答应。 虽然每年过年时田欢都会跟着父母回老家,但在见到田父田母时仍怯意地认生,周迎娣要求了好几次,才小声地叫了句“爷爷奶奶”。 田父田母并不在意的样子,随口答应着。 “回去吧。”田父田母看了看表,“我们和庆民通了电话,今天他不加班,一会就到家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和田欢的一个老师约好了谈事情,你们先回吧。”周迎娣牵着女儿的手对两人道,“可能需要很晚,你们吃饭不用等我俩了。” 田父田母面面相觑,田欢突然插话道:“妈妈是和卫老师约好了吗?她刚进我们教室了,我去叫她。”说完不等周迎娣同意便跑向了办公楼。 卫晓男巡视完小班出来,田欢正撞到她的腿上。卫晓男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子扶住田欢,“撞疼了吗?” “我妈妈找你。”田欢小胸口起伏着道。 卫晓男牵着田欢去找周迎娣,远远看见一对老夫妇与她站在一起,便轻声问田欢,“那两位是什么人?” “是爷爷奶奶。”田欢同样小声道。 “卫老师,”周迎娣迎过来,“不用着急。你先去忙,我在这等你,待会咱们一起吃饭,边吃边谈。” “好的。”卫晓男微笑着配合,向跟过来的田父田母礼节性地打招呼,“是田欢的爷爷奶奶吧?你们好。” 田父田母看着卫晓男的面容双双怔住,卫晓男笑道:“连伯父伯母都唬住了,看来我跟田欢同学的妈妈真的挺像。” “是呀是呀。”田父田母回过神来,田母又看了看两人道,“不说还真以为是亲姐妹呢。不过我知道若兰家姐弟两个,她只有个弟弟,是不是呀若兰?” 周迎娣没说话。田母笑道:“等再见到亲家母时我一定得问问她,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失散了。” 卫晓男处理完园内事情再来找周迎娣时,看见她正站在操场的一角,呆望向滑梯上畅玩的田欢,暮色笼罩在她的身上,紫色的风衣裹住身子,凉风吹起衣服下摆,?显得茕茕孑立,一向明艳的脸庞也蒙上忧郁的阴影。 “若兰……”卫晓男轻声叫。 “多谢你今天帮我圆场。”周迎娣转过头。 “你我何必客气。”卫晓男道。 “我今天……”周迎娣抚摸着小腹,脸色晦暗,“心情糟糕的很……” 卫晓男突然明白了一切,“你怀孕了?”最近她经常能看到周迎娣在朋友圈发一些忧伤的似是而非的话语,可是等她有空去翻找却找不到了,想来是删掉了。她们两个性格虽然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从来不愿意在公众空间吐露心事,更何况示弱。 周迎娣默然。卫晓男走近她,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是祝贺,是安慰,还是别的。许久她柔声道:“走吧,今天我请客,为这件大喜事。” “大喜事……”周迎娣茫然喃喃。 “当然是大喜事。”卫晓男微笑,“不管别人怎么看,不管这孩子是男是女,它都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是你年老的依靠。”顿了顿她又道,“至于别人,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一边呆着。又与他们何干呢?” 一席话说得周迎娣心上的大石轻了不少,她微微点点头,旋即又苦着脸,“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走,去我住的地方,我给你们娘俩做点手工面条吃,再弄个清淡的小菜。”见周迎娣犹豫,卫晓男看向滑梯上的田欢,“就算你不饿,也得顾着孩子。” 兴许是卫晓男的厨艺好,周迎娣吃了满满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菜也一扫而空。田欢吃饱后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快乐得像个小兔子。 卫晓男收拾完碗筷出来,笑看着他们娘俩,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谢谢你。”周迎娣有点不大好意思。 “别客气。”卫晓男笑,“要是哪天心情不好,吃不下饭就来我这里。” 周迎娣的电话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着田庆民三个字,周迎娣松快的情绪顿时低落,接通后田庆民关切的声音传来,“若兰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还没等答话,周迎娣就突然捂着嘴巴跑向卫生间,等卫晓男跟过去她已经在马桶边吐得翻天地覆,从食物吐到黄水,到后来什么都吐不出来,却还在干呕。卫晓男见她脸色纸一样白,慌得除了轻抚她的背,不知道怎么办好。 “要不要去医院?”卫晓男手心里渗出了层黏腻的汗。 周迎娣摇摇头,脑袋里的神经像是缠在一起打了无数个死结,眩晕带着绞痛。 “女人真是倒霉。”她眼里浮着泪光,喃喃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再做女人。” 卫晓男一阵心酸,只能安慰,“你熬一熬,十个月很快就过去。我看田欢的爸爸对你挺好的。” 周迎娣扶着墙虚弱地站着,不知道是气话还是真心话,“男人是靠不住的。如果能回到从前,我宁愿不结婚。” “不结婚……”卫晓男小声重复她的话,可是在传统的世界里,一直独身也不是正途啊,父母的催促,人们的眼光……她低低叹了口气。 “你是不知道,女人生孩子……就像是一个牲口,一个摆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牲口。无论平时再光鲜亮丽,一旦躺在产床上,就丧失了所有的尊严,人都不像个人了。”周迎娣说到最后声音沙哑,泪终究是溢出了眼角。 卫晓男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搀着她的胳膊,轻轻拍抚她的背。 “妈妈。”田欢的叫声打破了沉默,她大大的黑眼睛里满是紧张,“妈妈……你好点了吗?”见周迎娣点头,她提醒道:“妈妈,爸爸还在电话里面讲话。” 周迎娣回了客厅,告诉田庆民卫晓男家的地址,和他约好了一会来接。 十几分钟后,田庆民来到,周迎娣便带着田欢一起回去。临走卫晓男特意嘱咐田庆民,“刚才若兰吃的全吐了,回家后要给她再加餐才行。” 上车后田庆民道:“怎么耍起小性子来了,毕竟我爸妈大老远地跑来看你。” 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周迎娣气不打一处来,“他们不是来看我,是来看他们可能会有的孙子。” “那还不是一样?”田庆民放软语气,“他们毕竟是长辈,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你得担待着,不能总记仇。” 周迎娣气滞,千言万语都无法形容她的心情,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放弃了争吵,“你让他们住两天就回吧,我这还用不着人,别到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等到坐月子时再撂挑子。” 田庆民见她夹枪带棒,知道她心里有口气咽不下,而且自己父母是老一辈的传统古板思想和生活方式,一直在这肯定不利于她养胎,“我怕你太劳累,又吃不好喝不好的,要不你就让你爸妈来。” 周迎娣咬了咬牙,眼眶顿时红了。田庆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她跟父母不睦,平常很少往来,此刻却做出这个提议。 沉默在车内横溢,田欢依靠在周迎娣的身边,闪亮的大眼睛若有所思。 兴许是田庆民做了工作,田父田母果然到了周末就要回,嘴里说着:“看若兰情形挺好的,田欢也不跟我们,我们在这里帮不上忙反而添乱。到若兰肚子大了不方便时再过来。” “别别……”周迎娣应道,“等我生了再说吧,省得你们二老跟上次一样白费车票。” 田父田母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田庆民打着哈哈圆过场去,等送走他们回到家想说点什么看着周迎娣时不时干呕的模样,又忍住了。 第10章 救美 卫晓男受周迎娣的影响心情沉郁了几天后继续相亲。 日子总得过下去,就她的人生来说,无论前路遇到什么,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次的约会地点男方竟然定在一家高级会所,卫晓男迟疑好久,给对方发了短信,问要不要换个平价的地方。 对方很爽快地拒绝,说他已经交了定金,不方便再换,一切不需要卫小姐操心。 “看来是个土豪!”修佳佳兴奋地鼓励卫晓男,“快去,钓个金龟婿。” 卫晓男心底的不安一路上无法消除,她反复地看男方的资料,上写着36岁,企业老板,离异无子女。 大厅里灯光幽暗,衬着暗红色的布置摆设,营造出一份古色古香的浪漫格调。人非常少,卫晓男一进去,角落里的男人便站起来,向她挥手。 “我是邱智海。”男人握住卫晓男的手自我介绍,他比照片上显得老一些,四方的脸型,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细长的眼睛,眼袋微微发青,耳朵不算大,但肥厚外翻的耳垂很引人注目。 “你好,我是卫晓男。”卫晓男抽了几次被他紧握的手才抽出来,指头被攥得有些发疼。 “卫小姐经常相亲吗?”邱智海点完餐后笑眯眯盯看卫晓男。 卫晓男有些尴尬,仍从实道:“相过不少了。” “我也一样,见过的女人一火车都拉不完。” 卫晓男不知道怎么回应,便干笑了声。 “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他又问。 “踏实,有责任感的。” “对外表有没有要求?” 卫晓男迟疑了下回答:“看得顺眼就行。 “呵呵,那些都是虚的。一个男人最大的优点是有钱。”邱智海向卫晓男挪了挪,审视着她,“正如一个女人最大的优点是漂亮。” “你这话说得不公允吧?”卫晓男皱起眉头,开始觉得话不投机。 “真话总是不好听的。”半圆形的长条沙发座椅,邱智海向卫晓男又挪了下,将手边的公文包掀开条缝,露出里面成摞的人民币,“你放心,卫小姐,我别的优点暂且不提,有钱这一条是铁定占上了。” 卫晓男吃了一惊,竟然有人相亲随身带这么多的现金。 “我在楼上定了房间。要不咱们上去聊?”邱智海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上面会更舒适一些,便于你我进一步了解。 “请问您相亲的目的是什么?找结婚对象,还是在找情人?”卫晓男问。 “不一回事吗?”邱智海愣了愣,将手抚在了卫晓男的大腿上,“妻子或情人,只一张证的区别而已,也可相互转化呀。讨人欢喜的情人是有可能成为妻子的。” “邱先生,请你放尊重一些。”卫晓男想要站起来,却被邱智海摁住,逼在沙发一角。“我见过的女人多了去的,少有不爱钱的,但能入我眼的并不算多。你是个有味道的女人,与众不同,我对你一见钟情,只要你愿意,咱们处一段时间,彼此满意的话可以结婚。” 卫晓男的脸涨得通红,相亲许多次,色痞她也见过,但这样仗着钱多就霸王硬上弓的,她还是第一次遇上。 “让开,让我出去。”她恼怒道。 “你都是相亲的老手了,就别装了,不就是想找个有钱人吗?”邱智海凑近她,将心底的不满压下,“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都是外表矜持,内心风骚……不,风情万种的,我虽然不帅,但跟我一起不会让你吃亏的。再说你一个小幼师工资能有多少?陪我一晚上,就够你辛辛苦苦赚半年的。 ” “啪”地一声,卫晓男扇了一巴掌到男人的脸上,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颤着声音道:“邱先生,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要走了。” “是我太性急了点。”邱智海倒也没恼,抹了下脸重坐下,“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吃完饭再走不迟,我们彼此能多了解一些,你也可以多点时间考虑考虑。” 望着面前的男人,卫晓男不寒而栗,她后悔自己轻易地与陌生人相亲,更不敢多呆片刻时间。可是邱智海牢牢地阻住了她的去路。 “再不让开我就报警了。”卫晓男威胁道。 “报警?”邱智海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警察来了我会告诉他们,你就是个卖淫女,把我勾引到这里,却嫌我出的价低。” “你……”卫晓男几乎气昏,她望了望四周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 昏暗幽静的会所大厅,为数不多的几桌人往这边张望,邱智海迅速捂住了卫晓男的嘴巴,回头向他们抱歉地笑,“没事没事,跟女朋友吵架了。” “唔……”卫晓男被他捂住嘴巴,发不出声音。 “贱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邱智海恼羞成怒,低喝道,“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我弄死你。” “先生!”突然他的背后搭上了一只有力的手,邱智海吃惊回头,来人已经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拖出了沙发,放倒在地毯上。 “卫老师。”秦汉庭将魂不附体的卫晓男搀扶起来,“别怕,是我。” “你是什么人?”邱智海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瞪着秦汉庭。 “这位先生,请你自重。不然我的拳头不饶人,到时候闹大了彼此脸上都不好看。”秦汉庭向对方挥了下拳。他今天穿了正装,但依旧掩不住健硕的体魄,那拳头握起来铁骨铮铮,一看就是练家子。 与此同时,几个人围了上来,包括会所的保安。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邱某人见势不妙,撒腿就跑,临走不忘抓起桌上的公文包。 “小姐你没事吧?”有个保安上来问。 卫晓男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位好像是个小老板,是我们这里的常客,经常在这里约会姑娘。”保安道,“您……您需要报警吗?” 卫晓男摇摇头,“谢谢你。还是算了。” 保安离开,秦汉庭向围观的其他人打招呼:“对不起了各位,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你们继续谈着,我送她回家。” “好好。”几个人笑,看看卫晓男又看看秦汉庭,“小秦今天算是英雄救美,咱们得成全他。” 卫晓男这才明白,原来那些人和秦汉庭是一伙的,他们正在不远的桌上边吃饭边谈事。 一上车,卫晓男便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脸颊发烫,久久无法消除。 “还在害怕?”秦汉庭从后视镜里看她,温煦目光含着安抚的笑意。 “嗯……不是……不全是……”卫晓男讷讷回答,“我是觉得……丢人……太丢人了。”在秦汉庭面前,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与一个龌龊的男人发生这样的纠葛,让她很是无地自容。 “吃一堑长一智。”秦汉庭温声道,“以后与人交往要小心点。至少得有人陪在你身边……比如……叫上我,安全系数会高很多。”他半是认真半是调侃。 卫晓男记起还没谢他,忙抬起头来问:“是不是耽误你的事了?那些人还等着你呢。” “没关系。”秦汉庭宽慰她,“正事早就谈完了,剩余的就是替领导给人拼酒,我正想寻机逃走呢,幸好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卫晓男见他说得轻松,难堪消散了不少,回想起他刚才的身手,不禁好奇问道:“你练过武术?” “不算武术。”秦汉庭爽朗道,“我小时候经常生病,爸妈就把我送去练跆拳道,到现在坚持练了二十多年了,一直没落下。” 卫晓男回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身穿运动装的样子,比起一般人穿运动装活力中多了几分气势。而现在他身着深色西服,头发用发蜡定得一丝不苟,充满职业上干练的精英范。 “想什么呢……”不觉间秦汉庭将车停了下来,回头凝视她。卫晓男才发觉她住的地方已经到了,而自己似乎一直在盯着面前的男人发呆,不由脸色一红。 “app初型我已经做好了,明天发给你。”秦汉庭为她拉开车门,微笑道,“有什么意见尽管提,随时给我发留言就好。” “好的。谢谢。”卫晓男告别。她莹白的脸色在月色下镶上一层柔和的银边,一双手紧紧握着包带。 “要不……咱们明晚当面谈吧。”秦汉庭突然改变主意,“这样交流起来更有效率。” 第11章 流离 第二天一早秦汉庭将软件发到了卫晓男的邮箱,等到卫晓男下班便收到了他的电话说正在外面等她。 两个人单位离得近,住的地方也近,便选择了一个离住所不远的馆子边吃边聊。这家饭馆风味醇厚,非常有名,但因为不是周末,里面的人并不多。秦汉庭选了个僻静靠窗的角落,两人落座。 “今天我请客。”卫晓男神色郑重,“感谢你昨天为我仗义出头。”忆起昨晚的事她心底依旧又悔又羞,决定就算孤独终老也再不从相亲网站上寻觅结婚对象了。 “那怎么可以?”秦汉庭一边将菜单递到卫晓男面前一边笑,“将我这大男人的面子往哪放?” 趁菜还没上来,卫晓男将电脑打开向秦汉庭叙述对于新出炉的app意见,“这块的图标可以做成边角圆润的正方体,简单中透出卡哇伊。这块的按钮做成小动物的形状,会不会更形象一些?这里我感觉不要太花哨,太花哨反而影响视觉接收度。” 她一连提了好几条意见,秦汉庭认真倾听。 两个人探讨完毕菜也已经上齐,卫晓男将电脑收起来,秦汉庭为她布菜。他今天穿了湖蓝色的夹克衫,里面是黑色休闲衬衣,灯光照耀下舒适而雅致,一如人的气场。 “我自己来……”卫晓男垂着眼睫客气。 “你的手……这儿是怎么伤到的?”秦汉庭突然点了下卫晓男的左手食指侧,那儿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白色的,微微凹下去,看得出来,当时伤的很深。 “哦……是小时候……割麦子镰刀伤的……”卫晓男微笑。 “你还做过这种体力活?”秦汉庭现出诧异又敬佩的神情。面前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女人,身上竟埋藏着那么多曲折坎坷的经历。 “是呀。”卫晓男低头抿了口水,“小时候经常受伤的。农忙时节帮我外婆干活,割伤挤伤划伤,免不了。” “我爷爷家也在农村,放暑假时我经常去田野里疯玩。”秦汉庭回忆起过往,“有一次跑得太快了刹不住脚,一下子掉进了大粪池里,被人救出来臭了好几天。” 卫晓男噗嗤一下笑了,掉进粪池里这事儿对于有过农村生活经历的人来说,不算新鲜。她自己也曾经一个脚陷了进去,吓得赶紧拔出来,谁也没敢告诉,偷偷找了水洗干净。 “哎呀对不起。”秦汉庭见她高兴起来,忙道歉,“吃着饭呢怎么说这种话题。” 卫晓男笑得更开心。两个人的距离在“不雅”的回忆下拉得近了些。 深秋的天气,店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卫晓男吃到中途额头微微冒汗,秦汉庭察觉到了,便提醒她,“将外套脱了吧,要不一会儿出门吹着风,会着凉的。” 卫晓男怔了怔,便听从他的话,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再转过脸,腮边竟有了抹不易察觉的红。她的脸色本来有几分苍白,此刻倒像是突然上了淡妆。 气氛一下奇怪地安静了许多。两个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饭。 “晓男……”秦汉庭低沉地叫她的名字,看进她的眼睛里,“我之前跟你说过,上次校友会……我并不是第一次见你。” 卫晓男停了筷子呆呆听他说。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 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秦汉庭的话。卫晓男吓了一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 接通后卫来喜欢快的声音传来,“姐,我和燕燕还有半小时就到火车站了,你快来接我们。” 卫晓男懵了,“你不是周末才来吗?” “我改签了。”卫来喜雀跃,“在家这几天我快闷死了,早来早利索嘛。” 挂断后,卫晓男脸上摆不出任何表情,“对不起。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她穿上外套,拿起电脑,接着从钱包里往外掏钱……她还记得这顿饭是她请。 “要去火车站接人吗?”秦汉庭一边将她的钱包捂住,一边问道,“我开车陪你一起去。” “不不不……”卫晓男慌乱地拒绝,“不需要……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就行。”她摇着头摆着手抗拒,怕秦汉庭坚持,便匆忙往门口跑,像是逃一样。等到了门口像是想起什么往收银台丢了二百元钱,“小姐,19号桌的饭钱。” 秦汉庭无奈,重新坐下,盯着桌子上没吃完的饭菜,又扭头看向窗外。落地的大玻璃窗一尘不染,如水的夜色渗透进来,清冷沁人。卫晓男细长的身影在月光下走动,平底的浅跟鞋让她健步如飞。她上身穿着金星幼儿园的工作服,是一件长款卫衣,裹在短外套里,露出宽大的下摆,显得身材青春而窈窕。高高扎起的马尾,简单清纯,在脑后不停颤动,从表面看绝不像一个已过三十岁的女人,更不能推断已经离过婚。 秦汉庭直到卫晓男消失在视野中很久很久,才收回视线。 卫晓男将卫来喜和赵燕燕接回了自己的住所,原本以为他们周末才来,计划到时将这套房子让给他们小两口住,自己另外找了合租房的一个单间,已经与二房东约好了周六交接。可是卫来喜的提前到来,让她措手不及,完全打乱了节奏。 “这里收拾得不错,整洁卫生。”卫来喜进来后边参观边点评,“就是小了点,才一个卧房。” “是呀。”赵燕燕附和,“要是我爸妈来看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卫晓男帮他们把行李拿到客厅后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听见这话噎了下,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这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原本是卫晓男和一个女同事合租的,当时暂且找不到一人一个单间的房子,而这儿离上班的地方近,价格也公道,租期一年,两个人便租了下来合住卧房。但半年后女同事便因恋爱搬了出去,属于她那一份的剩下几个月的租金卫晓男要给她,她却坚持没要。卫晓男因此没再招租其他陌生的同住者,盘算着过不了多久租期到了就还是再找个单间。 她将明天会用到的必需品整理到一个背包里,开始给修佳佳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对方才接,修佳佳甜美又亲热的声音传来,“亲爱的卫姐,怎么这么晚打给我呀?” “佳佳,我今晚去你那住方便吗?” “今晚?”修佳佳吃惊,她转头看了看正裸着上身等在床边的刘海峰,不禁有些为难,“卫姐,我没告诉你,海峰今天出差回来了,傍晚才到的。” “哦哦。没关系,那我就不过去了。”卫晓男讪讪地挂了电话,盘算还有谁可以去投靠。 “姐,没地方去你就睡这个沙发呗。”卫来喜换了家居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漱,路过客厅道,“顶多我俩晚上动静小点……哎吆……你掐我干嘛?”他扭头看赵燕燕。 赵燕燕生气地瞪着眼睛冲他比口型。 卫晓男又给其他相熟的同事打电话,选的都是未婚单身的年轻小姑娘,不过这样的人很不好找。打了三个后一个住的太偏僻,过去已经没有公交车,一个是已经关机,另一个是借居在亲戚家里,和亲戚家的妹妹住一个房间。 “姐,我看楼下有个旅馆,要不你去那里凑合一下?”卫来喜笑嘻嘻提议。他和赵燕燕刚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也不知是谁想出了这个主意。 卫晓男看了看他们两个,卫来喜头上新潮的刘海染着微微的湿意,旅途的疲惫已被洗净,赵燕燕年轻的脸庞孩子似的,浑不在意。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背包发了会儿呆,点点头,“也行。”便开门走了出去。 刚要在旅馆前台登记,修佳佳的电话却又拨了进来。 “卫姐,你过来吧,我让海峰去他同事那里了。” 到达修佳佳住所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卫晓男将情况简单解释了下,心里很是内疚。她知道这次刘海峰出差了两个多月,回来也不过就待一星期的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修佳佳笑眯眯安慰她,“我是个重友轻色的人,搂着你睡的感觉比搂着男人好多了。” “又瞎说,就没个正经。”卫晓男嗔怪,心底将浓浓的感激珍藏。 洗漱后,两个人躺上床,本来修佳佳是那种一沾枕头就着的人,可今晚却聊起了天,兴奋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卫姐,跟你说个事儿,你别怪我。”见卫晓男“嗯”了一声,她才问道:“如果有一个男人,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就是有一条:离异有孩。不过孩子归前妻抚养,是个男孩。你愿意见一见吗?”她仔细观察卫晓男的神态。 卫晓男沉默了一会儿,就在修佳佳想要打个圆场,说句“那就不见,我也觉得配不上你”时,她却点了点头,“行。可以聊聊。” 第12章 昏暗 修佳佳为她新介绍的这个男人,名字叫肖磊,是刘海峰的顶头上司,本地人,与前妻育有一子,已经六岁,而他们在三年前办了离婚手续,据说原因是女方出轨。 在修佳佳的安排下,卫晓男周末便见到了肖磊。 正如修佳佳所说,肖磊条件不错,中等偏上的个子,身材不胖不瘦,脸庞是东方人中少有的立体,目光深邃有力,看人时却极为得体。 这样的男人,妻子怎么会出轨?落座后卫晓男心头闪过第一个想法。 肖磊就像是与老朋友聚会样,寒暄,点菜,完毕后笑道:“卫小姐不必紧张,就当是来结识个朋友,不管以后我们有没有成的缘分,这朋友是先当定了。” 卫晓男点头,“好的。” “我前几年跟小刘一样,经常天南海北地出差,顾不上家,这两年新人上来了,我才能稍微稳定下来。”肖磊提前解了卫晓男心头的疑惑,“不过家庭聚少离多,也就没保住。” 卫晓男讶异于他的坦诚,又有新的担忧产生,“你和前妻还经常联系吗?” “联系。”肖磊毫不避讳,“有孩子在,哪能不联系,我每个月会抽出一两天来去她那接孩子陪孩子。” “她再婚了吗?”卫晓男追问。 “当然。”肖磊笑,“和我离婚后不出半个月就嫁给那个第三者了。现在过得挺幸福。” 卫晓男哑然,不知道该怎样往下搭话。肖磊看出她的窘迫,反过来安慰道:“过去这么久我早看开了。缘分尽了就好聚好散。现在我和她包括她现任丈夫都是朋友,即便为了我儿子,也得好好相处。” “你是个好父亲。”卫晓男由衷称赞,从一个教育工作者的立场来评价面前的男人,心底不由升起了几分敬佩。 肖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了声,又道:“你的事儿小刘和小修都跟我说了。你真是受委屈了。” 卫晓男默然。 这几天刮起了北风,冷空气肆虐,窗外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室内也流窜着阵阵冷意。透明的玻璃杯里白开水袅袅升着热气,卫晓男将水杯握在手里,冰冷的指尖渐渐升温。 “你工作之余喜欢做些什么?”肖磊打破了宁静。 “看看书,做做家务。”卫晓男答。 “喜欢看什么书?”肖磊又问。 “都喜欢,看得比较杂。”卫晓男想了想,“最主要的还是我专业上的,跟教育和心理学有关的。” “厉害,爱看书的人都是学霸。”肖磊竖起了大拇指,却又接着道,“其实我也喜欢看书。不过看得往往都是商业上的。” 卫晓男笑了起来,对于他这先夸人又自夸的话。 “待会咱们去看场电影吧。”又聊了几句后肖磊提议。 卫晓男犹豫了下,“有什么好看的电影上映吗?” “我瞧瞧。”肖磊掏出手机,又问道,“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都行。”卫晓男沉吟,“最喜欢的是动画片。” “这恰好有一部动画片。”肖磊点着屏幕道,“评分挺不错的。” 当下热映的动画片是美国的一部片子《逗鸟外传》,看着海报上布满了天真无邪的小婴儿们,中间夹着个表情窘迫的大鸟,肖磊拍板,“就看它吧。” 影厅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两个人找到座位刚坐下,卫晓男就听见背后有个孩子脆生生地叫:“卫老师!”声音中充满了惊喜。 “田欢?”卫晓男回头。 果然是周迎娣带着田欢,旁边坐着田庆民,正好在她后面一排。周迎娣眼睛一亮,挥挥手,“晓男,好巧呀。”边说边往肖磊的方向打量过去。 卫晓男忙为他们介绍:“这是我一个……朋友。”她指着肖磊,又指了周迎娣对肖磊道:“这是我的……一个好姐妹,他们一家三口。” 周迎娣会心地点点头,肖磊隔着座位与田庆民握手。 “你吐得轻一些了吗?”卫晓男观察着周迎娣的气色,“这几天吃饭好不好?” “还是那样。”周迎娣沮丧地叹气,“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这么折磨我。” “妈妈,咱们过去跟卫老师挨着坐可以吗?”田欢小声央求。卫晓男旁边几个座位恰好是空着的。 “不行。”周迎娣附到田欢耳边拒绝,“你乖乖坐在后面,卫老师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没办法同你玩。” “可是我很想和卫老师一起。”田欢讷讷的重复她的要求。 卫晓男在前面听得一清二楚,央求地看向肖磊,肖磊笑着转过头来,“来吧,漂亮的小公主,快带着你的父王母后坐到美丽的长公主身边吧。” 田欢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话,但意思是完全领会到了,立马牵了爸妈的手欢快地跑了过去。 《逗鸟外传》的剧情拉开,卫晓男顿时明白周迎娣一家为什么要来看这部电影,这是一部二胎的故事,剧中的小男孩非常孤独,渴望有个会忍者术的弟弟或者妹妹陪伴。送子鸟和女主角千里涉险只为了给这个人类小男孩送来个妹妹。 让卫晓男意外的是,活泼可爱的女主角竟是个因缘际会下人类失落的孩子,而她最终在送子鸟的帮助下也寻找到了自己的家。整个过程很感人,看着看着卫晓男心跳加速,偷偷转头看向周迎娣,大屏幕的微弱光芒下,她能隐约感应到周迎娣漠然的表情。但是过了会儿,仿佛有道晶莹的东西从她眼角滑下。 卫晓男悄悄吁了口气。 “不喜欢吗?”肖磊低声问着,递过来瓶水。 卫晓男摇摇头,反问他,“你经常和儿子一起来电影院吗?” “没。”肖磊语气自嘲,“在一起的时间有限,不舍得拿来看电影。都是去游乐场或者别的能互动的地方。” 看得出来他心底浓郁的遗憾,卫晓男忍不住安慰,“孩子是最纯真的,你对他好,他一定感知得到。” “希望如此。”肖磊神色黯然,“他小时候我基本都在外地,没能陪在身边,等到终于不用出差了,我和他妈妈又分开了。” 时光永远在流逝,日日夜夜何曾为谁停驻过片刻,当嗷嗷待哺的婴儿蜕变为茁壮挺拔的少年,曾错过的每一个拔节般的成长,都化作一个个触都触不到边缘的隔阂。 对于这些,卫晓男深知其苦。 看完电影周迎娣他们三口人还要继续在商场玩,于是卫晓男与他们就此告别。此时雨已经停了,肖磊望望天意犹未尽,提议两个人继续去钓鱼。 “我知道个好地方。那里山清水秀,你肯定喜欢。”肖磊看着卫晓男道。 “以后有机会吧。”卫晓男婉拒,“我下午有点急事。” 肖磊眼底浮出失望,不过他看到卫晓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马上扬起笑脸,“也行。今天有点冷,你早点回家休息。改天我再约你。” 他将卫晓男送回了住处,临别,向她要了电话。 “感谢你,让我度过如此美好的一天。希望我们之间能有超出友情的结局——为此,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卫晓男爬楼梯的时候,收到了肖磊的短信。 卫晓男停步在楼道口,握着手机久久没有移动。这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弥漫心底,和从前发生过的无数次一样。 她相过无数次的亲,遇到过很多奇葩与极品,自然也遇到过不少优质靠谱的男人。 就如同今天的肖磊。 他们的外在物质条件也许有所差异,但都稳重踏实、真诚亲切,看起来像是个能托付终身的男人。 每逢他们向她略略表示好感,可以继续深入进行下去,她的心都不可抑制地恐慌起来。卫晓男无法准确形容这种恐慌,就像是旷野中迷了路,听到远方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却不知是人还是野兽;又像是在望不到边际的大海中颠沛,前方隐约有船舶的影子,可那旗子上绘的,是否是海盗的标符? 在这样类似的示好下,她仿佛失却了全身的力量,心底一片昏暗,看不清未来的路,也迈不动向前走的步伐。 当她偶有一次闭上双眼拼命鼓足了勇气,豁了出去,却是与唐玉鹏领了证,被命运狠狠扇了一巴掌。 许久卫晓男长叹口气,继续爬楼梯。 她今天下午还真有急事儿——搬家。 推开房门,让她大吃一惊的是除了卫来喜和赵燕燕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秦汉庭正稳稳坐在客厅里,与卫来喜对坐着喝茶。 第13章 搬家 听见声响,两个人齐齐回过头来。 “晓男。” “姐。” 异口同声。 秦汉庭浅浅地望着她笑,卫来喜眼底冒着兴奋的光彩,立刻跳起来窜到卫晓男身边,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姐,这次你眼光不错诶。” 卫晓男脸腾地红了,她不知道秦汉庭怎么跑到自己家里来了,更无法猜测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下两个人都谈了些什么。 “秦师弟……你怎么……”卫晓男慌张地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在肯德基碰见了你弟弟和弟妹,我们恰好坐的邻桌,他们两个聊天被我听见,我便猜出了是你的家人。”秦汉庭微笑着站起来。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牛仔上衣,新理的发,双手正插在衣兜里,愈发显得青春帅气。 “哦。”卫晓男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看了看卫来喜,想要怪他擅自将人带到家里来,守着秦汉庭却不好开口,嗫嚅了半天,咬唇道,“我待会有急事得办,秦师弟,真不好意思没办法陪你。” 这是下了逐客令。 “搬家,我知道。”秦汉庭走到她早已整理好的两个大行李袋旁边,弯腰提了起来,“走吧,我送你。” “不用了,秦师弟。”卫晓男慌着要去抢他手里的东西,“我自己打车去就行。” 秦汉庭敏捷地后退,躲开她的抢夺后径直往前走,边走边笑,“这俩几十斤呢,你就让我拎着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卫晓男不好再去抢,只能跟在后面。卫来喜扯扯她胳膊让她停下,低声嬉笑道:“姐,本来我打算送你的,可是你看,秦哥他那么积极,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卫晓男伸手轻轻扇了下他的脑袋,正中后脑勺。“哎呀,打我干嘛,打傻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卫来喜大呼小叫地耍赖。 “燕燕呢?”卫晓男这才意识到赵燕燕不在,回头环顾房间。 “出去买水果了。”卫来喜答,“是为了招待秦哥。不过买回来这也吃不上了。” 卫晓男越发觉得诧异,卫来喜和赵艳艳竟然如此热情地招待秦汉庭,恐怕不仅仅因为对方与自己莫须有的暧昧关系。 “你们到底聊了什么?他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见秦汉庭出门下楼梯匿了身影,卫晓男仔细问询。 “你看你紧张的。”卫来喜取笑着,一脸漫不经心,“就我们吃饭时坐一起,燕燕比较担心找工作的事情,我就安慰她说,别着急我姐会帮咱们的,我说我姐工作的幼儿园是机关幼儿园,里面学生的家长都很有背景,替咱俩找个好工作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秦哥在旁边就听到了,问我们说的姐姐是不是叫卫晓男。” 卫来喜和赵艳艳来的第二天正好赶上当地人才市场举办招聘会,在赵燕燕的催促下,两个人拿着简历去赶场。 可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招聘会里所有的岗位都要求学历至少是大专以上,他们两人没有一个符合的,连份简历都送不出去。 回来后卫来喜就跟卫晓男打电话,要求她赶紧托人帮自己和赵燕燕找工作。 卫晓男这几天也正犯愁,若想不求人,她自己倒是也能安排个职位,幼儿园里最近计划要添几名安保人员,卫来喜年龄经历和身体状况都符合条件。可是一试探着说出口卫来喜就拉下脸来强烈反对,对于卫晓男让他去做保安室是又气又委屈。 对于求人这条路,卫晓男很是踌躇,衡量着卫来喜的学历经历,以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品性,她即便能磨开面子去找关系,也必定每天担惊受怕,唯恐卫来喜再轻易撂挑子。 何况,一个既轻松又体面赚钱又多的工作,上哪里找去? “秦哥特别仗义,在知道了咱俩的关系后,就和我们聊了起来,并且已经保证我和燕燕找工作的事情包在他身上。”卫来喜猛拍了下卫晓男的肩膀,嘿嘿一笑,“姐,你真行,好好把握住,咱爸咱妈这下可以放心了。” 卫晓男怔怔地听着,还想要多问些什么,卫来喜不耐烦地往门外推她:“哎呀,别婆婆妈妈的呢,人还在等着你呢。” 下楼梯时正好遇到赵燕燕,可是她却两手空空,抬头看见卫晓男,笑道:“姐,我把刚才买的水果全放到姓秦那人车上了。” 卫晓男点点头。 “你快去吧。他在楼下呢。”赵燕燕为她让路,目光里闪着期盼,“姐,祝你们聊得愉快。” 下午的气温比上午更低了些,风嗖嗖地打着璇儿在地上掠过,有枯黄的落叶夹杂其中,颠沛流离。天空却一扫阴霾,一丝儿云朵都无,湛蓝清澈得让人有想去掬一把的冲动。 秦汉庭背靠着车门,低着头双手环抱在胸前,似乎在想事情,听见卫晓男的脚步声,抬头一笑,为她打开了副驾驶室的门,“上车吧。” 车子稳稳驶出小区,卫晓男告知了他地址,顺道瞟了一眼后座,果然有满满一兜水果在。 “那个……秦师弟……”卫晓男吞吞吐吐地问,“你怎么跟我弟弟他们说的咱俩的关系?” “就说是朋友啊。”秦汉庭瞄她一眼,笑眯眯道。 “哦……”卫晓男半信半疑,总觉得不仅如此,可又不好继续问。 秦汉庭瞟到她那双细长白腻的手,正搭在膝盖上松松握在一起,两个拇指不停地互相搓来搓去,唇角的笑意又浓了不少。 “还说了……咱俩在别人的介绍下……相过亲。“ 卫晓男的嘴张了下,脸颊微微热了起来,过了会儿她轻声道:“我听我弟说你答应帮忙为他俩找工作。” “是的。”秦汉庭道,“我有个朋友在一家房地产中介做主管,正在招聘呢。那家公司挺大,也是我的客户,依托互联网平台,线上线下两种销售模式。我看来喜人很机灵,口才也不错,做个房产经纪人应该没问题。” “你看过他简历了?”卫晓男担心卫来喜的学历会过不了关,空欢喜一场不说,枉费了秦汉庭的一片苦心。 “看过了。”秦汉庭明白她的忧虑,宽慰道,“他们招聘简章上是要求大专以上学历,不过我介绍过去的,只要人可以,其他条件可以放宽。” 卫晓男默然,秦汉庭与卫来喜相识才几个小时,只看表面,哪能了解他是不是真的可以,而她这个做姐姐的对自己的亲弟弟当然再清楚不过。 “至于你弟妹,我还有个关系铁的客户是做化妆品的,牌子还可以,她那儿正招导购,你弟妹外形和气质都挺好,应该能胜任。”秦汉庭打断了卫晓男的忧心忡忡,接着又道,“刚才我跟他俩交流过了,他们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等周一吧,周一我跟客户打电话,让他俩去面试。” “太谢谢你了。”卫晓男感激道,“帮我解决了大难题。” 她侧头看向他,目光停驻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他正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鼻梁的线条又高又直,从额头到山根到鼻尖,一气呵成,如同雕塑家用手工刀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别客气。”秦汉庭微笑,与她的目光相接,“你能高兴就好。” 卫晓男垂下眼帘,轻抿了唇,心底感动,酸涩,还有说不出的情绪,五味杂陈。 很快到了卫晓男的新住所,是个两室没有厅的老房子,卫晓男租住其中的一间。另一间由一对年轻刚毕业的小情侣合住。 “你……你别进来了吧……”卫晓男迟疑地打开了房门,却反身堵在门口挡住秦汉庭,感受到秦汉庭有些诧异的目光,她吞吞吐吐解释,“里面条件很差。” “没事,这东西太重了,我帮你拎进去。”秦汉庭轻轻拨开她,将行李搬进去。卫晓男只好跟在他的后面,指引着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子是八十年代末建造的,极简的装修,老式的家具,的确是老旧了些。岛城的房租水平近年来水涨船高,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单间都要上千,卫晓男节俭惯了,实在狠不下心来定个贵的,找来找去,最终选了这个。 秦汉庭并不急着离开,而是推开窗户向外面望去。 “哎呀!”他惊叹了声,回头向卫晓男笑,“你快看下面。” 卫晓男走过去,向下俯瞰。他们所处的这座楼是整个小区的边角,老居民区楼间距较宽,恰恰这房子位于六楼,就是顶层,视线非常广阔,卫晓男只见整个小区一片郁郁葱葱,上面点缀着数不清的红点。 “柿子。”卫晓男惊喜。 “不光柿子。”秦汉庭眼底的笑意更浓,他伸出手向远处指去,“看那,那还有无花果。” “无花果……”卫晓男顺着他的视线,也捕捉到了那片浓郁林海。此刻头顶着湛蓝天空,下方是绿树硕果,稍显凉冽的空气吹来拂去,心间却丝毫没有寒气,反觉得舒爽沁人。 第14章 情涌 “无花果诶……”卫晓男还在呆望着呢喃,唇角不自觉牵起抹微笑。 小时候外婆家院子里就种了两棵无花果树,每逢秋天,树上都会结满了无花果。每个放学回来的傍晚她都会猴子一样窜上树去,捡几个熟透的摘下来吃。无花果树仿佛有灵性一样,每天只熟几个,每天都有得吃,直到秋末,直到叶子落尽。这是她年少时期最甜美的回忆,近二十年过去仍记忆犹新,仿佛当初的味道还在,从未咽下,正从舌尖的每个味蕾溢出,瞬间满了口腔。 “是不是想吃?”秦汉庭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突然满脸的雀跃,“想吃我去摘。”说完不等卫晓男表态,便快步出了房间。 卫晓男不放心,忙跟着出去。 等她到了地方,秦汉庭已经上树摘了十几个了,他将牛仔外套脱下来,袖子系在腰上,做了个布兜子。 “汉庭……秦师弟,这树是有主的吧?”卫晓男边提醒边担忧地望望四周。 “没事,主人来了咱就给他钱,买他的。”秦汉庭跳下来,又迅速爬上另一棵。 “够了够了。吃不完那么多。”卫晓男叫着,秦汉庭已经又摘了十几个。 “哎哎……干嘛呢干嘛呢?”不远处的单元门内冲出来个老大爷,边挥手边喊,“那小伙子!下来下来!” 卫晓男吓得一哆嗦,秦汉庭反应很快,立马从树上蹦了下来,从裤兜里掏出几张十元的纸币扔在地上,拉起卫晓男就跑。 一溜烟跑个没影。 老大爷气喘吁吁地站在树下面,捡起钱来望着他们的背影,继续挥着手,“你别跑啊,给钱可以,可是得称称啊!你这给多了吧?!” 秦汉庭拉着卫晓男一直跑到了卫晓男新家的楼下才停住脚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看没人追来,才放心地对视了一眼,目光相触的那一瞬,彼此的狼狈映入眼帘,又同时忍不住大笑起来。 等笑了个够,他们才开始爬楼梯。 秦汉庭的手一直抱着怀里的衣服, 到了房间从腰间解开,无花果从里面滚出来,跌落到桌子上,一个个碧色的果实裂开了红红的嘴巴,甘甜诱人。 “哎呀……”卫晓男看到秦汉庭的外套被染上一小片果渍,深蓝色的牛仔布料变成了黑色。 “没关系。”秦汉庭笑着披上。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在卫晓男面前弄脏衣服了。 “脱下来我去洗洗。”卫晓男命令。 秦汉庭想了下,果真听从她的吩咐脱下来递到她手里。卫晓男接着拿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出来,面色松快不少,将衣服展示给秦汉庭看,“你看全洗掉了吧?趁着刚染上好洗,时间久了就洗不下来了。你再等会儿,不会耽误穿。” 她从行李袋里翻了会儿,找出了吹风机,走到床头柜那儿插上电源。房间门口有把椅子,但秦汉庭没有去坐,反而是随着卫晓男一起坐在了床边。 小巧的吹风机在卫晓男的一只手里灵活地晃动着,而她另一只手拿着衣服,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湿泽的地方逐渐被烘干。 她今天没有扎起头发,长长的黑发自然蓬松地垂在肩头和胸前,红润的嘴唇紧抿着,一张白皙沉静的脸庞显现出既认真又温柔的神情,如同夜空中一轮秋月静美怡人。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了嗡嗡的吹风机声音。 待到卫晓男吹干了衣服,转头找寻秦汉庭时,才发现他正坐在自己身边,离了不到一臂的距离,正怔怔地望着她发呆。 两个人目光撞击,秦汉庭回过神来,笑了笑,视线仍然没有从卫晓男的脸上移开。他墨黑色的眼睛一向炯炯有神,此刻额外覆上了层朦胧光采,深邃中闪着异样的情绪,令人不敢对视。 卫晓男迅速低了头,细长的手指将烘好的衣服捏了又捏,半晌才定下神来,递给秦汉庭,轻声道:“已经干了,快穿上吧,别冻着。” 秦汉庭“嗯”一声,接过来穿上。 “我去给你洗洗无花果。”卫晓男又去从行李袋里翻找出个水果盆,盛了无花果后走出房门,再度回来便将整盆都放在秦汉庭面前,依旧声音轻微,“吃吧。” 秦汉庭先递了一个在她嘴边,不说话,只静静地微笑着等她张口咬住。 卫晓男停了几秒后,抬手接住。秦汉庭这才拿了个放到自己嘴里。 无花果清香甘冽的味道,此刻似乎超出了任何水果,从舌尖直到喉咙,再无声地滑到心田。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默默品尝,这来之不易的果子。 过了许久,秦汉庭望向卫晓男,语气温柔,“你找的这地方真好,虽然房间内寒酸了点,但小区是果园式的,以后每天晚上吃完饭都可以在下面散散步,自带水果模式。”顿了顿,他笑道,“要不我也搬到这个小区里来,咱们继续做邻居,饭后一起遛弯。正好我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 卫晓男笑了笑,摇摇头又点点头,“你找的话就找个条件好点的,这小区是老年人聚集地,你没看那些果树都是老年人没事时种下的,物业也管不住……我之所以选这个地方,不是图景致,是图便宜……我都三十岁了,还是个离过婚的,并且一分钱积蓄都没有,再找对象拿什么去面对人家男方?秦师弟……你还年轻,你不懂,我这样的女人,唯有住个便宜的房子,管它寒酸不寒酸,能省点是点,好攒攒我的嫁妆。” 她这番话,断续道来,仿佛一语双关话里有话,却说得又极其平静坦然,亲切之余拒人千里之外,说完之后,她白皙的脸庞更加没了血色,唇角的笑还强牵着,目光温和地望着秦汉庭。 秦汉庭张了张嘴巴,似乎意外极了,半晌后“哦”了一声,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又看向卫晓男的鞋,她穿了双平底的白色系带运动鞋,面上洁净得一尘不染,鞋底却有层泥垢,隐隐地从一侧露了出来,那可能是刚才他们两个一起去摘无花果逃跑时沾上的。 “你不用担心……”秦汉庭重新看向卫晓男,安慰道,“现在咱们这一代人不兴嫁妆这一套了,比如我,我就不需要自己的未婚妻带嫁妆,我已经准备好了买房的首付,就等有个女朋友,两个人一起参谋着选个合适的楼盘去买……我不需要女朋友有钱,也不在乎她的年龄……是不是离过婚……只要她人好,只要我们相爱,只要我们日后能好好过日子……就足够了……” 秦汉庭吞吞吐吐地说完,小麦肤色的脸庞涨得通红,他的气质一向阳光爽朗,这会儿一改从前,像是个犯了错等待审判的孩子,看着卫晓男的眼神惴惴不安,却也透着坚定不移。 卫晓男苦笑,笑着笑着眼底浮出抹泪光,却闪烁着始终不肯溢出,她转了身,缓缓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我真羡慕你……秦师弟……你有着美好的可以一眼望到的未来……你会找到个同样非常美好的女孩子……我羡慕你更祝福你……而我……你不知道……我……对于以后的日子,一点信心都没有……我根本不会有好日子过……”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口气漠然而又悲凉,“我都不知道会是哪个倒霉的男人娶到我……” 秦汉庭怔怔地望着她,那个纤瘦的背影长发凌乱,挺直的脊背透着孤绝阴暗的气息,他们认识几个月了,她一直气质沉静大方,温和中不失神秘,从没看见过她如此的样子,像是个挣扎在黑云雾霾间的蝴蝶,颓废而又脆弱。 “晓男……”秦汉庭走向前,靠近卫晓男。 “你先回吧,秦师弟。”卫晓男打开了门,回头下了逐客令,“我待会还要收拾东西,改天再请你吃饭。” “……”秦汉庭看着她,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好吧。” 他迈出了门槛,又回头向她挥手告别。 “今天谢谢你。”卫晓男也挥了挥手,“谢谢你帮我搬家……谢谢你帮我弟弟弟妹介绍工作……周一还要辛苦你。 “别客气。”秦汉庭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微笑道,“你我可不是一般的关系……我们是校友,是合作伙伴……你也算是我的客户呀。” 卫晓男也笑了,点点头。 “周一……我将修改好的app再发给你看看。”说完秦汉庭再度向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高大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转角处,灰色的水泥楼道里黯淡空寂,静谧得能听见胸腔里砰砰的心脏跳动,卫晓男突然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软软地斜倚在门框上,缓缓地滑下来,最后扶着门蹲到了地上,将头深埋进膝间。 “对不起……” 第15章 生日 到了周一,卫来喜和赵燕燕分别去了秦汉庭介绍的公司面试,得以顺利录用。接着两个人抖擞精神去上班。 卫晓男一直暗自担心惯出幺蛾子的卫来喜会再有什么问题,但试用期的这两个月,他异常地规矩,每天都按时上下班。听赵燕燕讲,下班后他还会将公司的各种资料带回家晚上研究。慢慢地卫晓男想,或许成家后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了,虽然他们还未办正式的婚礼,但临来岛城之前,卫来喜与赵燕燕已经领过证了,已经算是正式夫妻。卫晓男一颗提在嗓子眼的心渐渐地往下落了落。 秦汉庭自从那天帮卫晓男搬家后,两人的关系恢复到了普通合作/者的位置上,就app软件的细节在金星幼儿园会议室里再度探讨了几次后,正式交付。卫晓男请示完领导,由大小中各班英语老师配合着进行免费试运行推广,并在内容上进一步地修订扩增。 而肖磊,每个周末都会约卫晓男吃一次饭,看一次电影,两个人不咸不淡不远不近地接触着,谈论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因为卫晓男看起来像是个慢性子的矜持女人,肖磊虽然对她很有好感,却也并不冒进。他似乎期待日久生情,两个如朋友般交往的人,能够火花越擦越浓,直到彻底点燃。 眨眼冬天来临万物萧条,卫晓男从小就害怕雨雪,畏惧冬天。在北方的冬天里,草木枯萎,树叶凋零,一切生命的气息低微孱弱,尤其下了雪,站在苍茫的大地上,极目四望,人只是一个渺小的物种,被湮没在白色世界中。 记得十岁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卫晓男穿着棉花做的厚袄还是冷得发抖,一双脚冰块一样凉,手上已满满是冻疮,家里没有白菜和地瓜了,她和外婆一起出门到田野的土窖里去取。 一路上走走滑滑,跌了不下几十跤。到了后,她下去地窖里,外婆在洞口等着。相比外面,地窖里反而暖和不少,她蹲偎在一堆大白菜旁边不舍得出去,打量着四周,虽然黑乎乎的,但也莫名地安全,有一瞬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在山林里四处寻找藏身洞穴的小兽,终于找到了个舒服的巢穴。几分钟后她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外婆急切地将她摇醒。两个人将菜装到蛇皮袋里,再一路艰难地运回家。离开地窖时她恋恋不舍。 从那以后,卫晓男格外喜欢封闭的地窖式的小空间,似乎在黑暗中她能获得亮处无法获取的归属感。 但是对于冬天,那种冷到彻骨无处躲藏的寒意,也怕到了骨子里。 新租的房子由于一直是出租房,没有安暖气,这是卫晓男最初没有考虑到的。每当回到破旧的小房间,似乎每个角落都嗖嗖地冒着冷气,总让卫晓男想起小时候的那些冬天,绝望的情绪便裹挟着孤独一并涌来。所以卫晓男每晚都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查资料,做论文,总结心得,并为幼儿园的各项日常活动做详细规划。袁园长一开始不了解情况,劝过她几次,让她不要总当“工作狂人”,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到下班时间就正常下班,后来卫晓男告诉了她加班的真实原因,她惊讶又心疼,也就暂时随卫晓男去了。 这天傍晚同事走得差不多了,卫晓男正在办公室制定新年的“迎元旦”暨家长开放日的方案,又准备加班。换好衣服也准备离园的袁园长过来亲切地拍上她的肩头,“晓男,这些明天再搞吧,你年纪轻轻的,该去打扮得美美的,约个会。” “好。”卫晓男扭头笑笑,可仍没有离开椅子的意思,“我弄完这一点。” “不行。必须马上关机。”袁园长命令,想了想又道,“跟我一起去我家吃饭。” 卫晓男无奈,想要推辞,看着袁园长故作严肃的脸,只好关机。 袁园长四十岁出头,为人平实干练,儿子已经上中学平时住校,她和丈夫两个人一起生活,住得离幼儿园不远。 “我怕你长此以往身体吃不消。”见她听话,袁园长松了口气,放柔语气,“前几天我不是建议你买个电暖气吗?你买了吗?” “买了。”卫晓男答。电暖气用上后,室内确实暖和不少,配合上电热毯,房间里不再像冰窖一样。 “那就好。”袁园长语重心长地教育她,“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你得学会好好爱惜自己。年轻葬送掉身体,到老怎么办?” “嗯。”卫晓男乖乖点头,穿上外套。 “小秦……就是秦汉庭,我听他的意思,对你很有好感。”袁园长观察着她的脸色道。 最近卫晓男才知晓,秦汉庭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她母亲曾是袁园长高中三年的班主任,是以交情深厚。 卫晓男的脸热了起来,低着头道:“不行,我配不上他。” “什么配上配不上的。”袁园长不以为然,”男女两个人只要看对眼了,又能聊到一块去,就行。” “我……”卫晓男讷讷,犹豫了下又道,“我们接触的不深,他还不够了解我……他会碰到更合适的女孩的……” “你呀!”袁园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不得拿手指戳她脑门,最后只能长叹口气,“你这个人呀,说你笨吧,你在工作和学习上精干得很,说你聪明吧,你在生活上老实得跟块木头似的。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在袁园长的抱怨声中两个人走出了办公楼,寒风扑面而来,卫晓男缩了缩肩膀,心里却不像前几晚那样清冷。她默默地想,莫非她是真的老了,年过三十岁,能有个人在耳边关心,即便是絮叨着,也赶走了心底不少的孤寂。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走神,让卫晓男意外的是,竟然是周迎娣打来的。接通后田欢脆生脆气的声音传来,“卫老师,今天是我妈妈的生日,你来参加我妈妈的生日party吧。” 卫晓男怔住,周迎娣的生日?她在心底算了下,的确,今天是周迎娣的阴历生日。 “你们现在在哪里?”卫晓男问。 “我们在金星大门外面。”电话被周迎娣接了过去,“一猜你就还没下班,所以特意来这接你。” 卫晓男歉意地看一看袁园长,袁园长忙摆摆手,“快去和朋友一起玩,等明天再去我家。”顿了顿她又补充,“明天我就预定下了哈,不要加班也不要有别的约会了。” 卫晓男答应着,之后和袁园长告别,上了周迎娣的车。 “真抱歉。”卫晓男内疚道,“我没准备生日礼物。” “没关系。”周迎娣摆摆手,指了指前面开车的田庆民,“都是他的主意,非要操办,你看我现在的状态,哪有什么心思搞party。” 她的肚子已经明显隆起,身体也比之前富态,脸色却有些憔悴,眼底下两片淡青色,显然是睡眠不好。 “什么时候生?”卫晓男问。 “预产期明年五月底。”周迎娣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摩,神情遮不住的忧虑。 “已经快一半了。”卫晓男低声安慰,“你再熬熬,很快就过去。” 不一会儿酒店到了,服务员引导着进入房间,已经有几个人在里面等着,卫晓男都不认识。 “是跟田庆民关系比较铁的几个哥们,还有几位我们大学的同学。”周迎娣悄声对卫晓男介绍完,强打着精神与他们寒暄。 卫晓男与周迎娣挨着坐下,田欢依偎在她们中间,席间一派热闹气氛。刚刚点完菜,田庆民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并没有接通,而是直接走出了包间。 “爸爸要去哪呀?”田欢困惑地问。 周迎娣心底狐疑,没有回答,过了几分钟田庆民推开房门走进来,身后跟着位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男人。 周迎娣的脸色立时变了,她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姐姐。”来人叫道,走到周迎娣的面前递上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生日快乐。” 周迎娣看向田庆民,田庆民拉开她身边的一把椅子,笑吟吟对年轻男人道,“宇强,先坐下再跟你姐聊。” 周宇强坐了下来,田庆民也坐在了他身边,开始招呼桌上的其他客人。 “姐。”周宇强将礼物放到一脸好奇的小田欢手里,轻声对周迎娣道,“本来今天我也要来看你的。正好姐夫给我打电话,我就赶紧去商场买了东西。”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到了一旁的卫晓男,呆了一呆,不由指着问,“这位是……” “是欢欢的老师。”周迎娣脸色恢复了正常,为他们介绍彼此。 “这是我弟弟,周宇强。这是卫老师。” “你好。”卫晓男与周宇强不约而同道,他们同时互相打量着对方。 周宇强大大的眼睛,面庞白净,身材高瘦,浑身散发着学生气。 第16章 有缘 “你还在读书吗?”卫晓男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周宇强惊讶,“我在读研究生,今年刚上研一。” 卫晓男微笑了起来,看向周迎娣夸赞,“真是个帅气的小伙子。” 周宇强笑了笑,有点卡壳。 恰好服务员上完了菜,田庆民将事先准备好的蛋糕摆在圆桌中间,插上蜡烛,卫晓男默默数了数,总共九支。田庆民一一点燃,让服务员帮忙熄了灯,他邀请大家一起为周迎娣唱生日快乐歌。 唱完歌,田欢欢快地提醒,“妈妈,许愿,快许生日愿望!” 周迎娣在黑暗中许下生日愿望,之后一口气吹熄了蜡烛。所有人鼓起掌来,最兴奋的人是田欢,她拍着小手,脆声道:“恭喜妈妈长大一岁!” 满屋人哄堂大笑。 “妈妈,你刚才许的什么愿望?”田欢问。 “我知道。”对面有人贸然答话,笑嘻嘻道,“是希望给你生个弟弟。” 周迎娣抬眼瞟了那人一眼,借着窗外投射进的微弱灯光,依稀辨认出他是田庆民的一个同事,一个办公室的,关系挺铁。 灯光重新亮起,卫晓男发现周迎娣紧抿了唇,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她心底同样感到一阵酸涩。 “来,切蛋糕了,若兰切蛋糕。”卫晓男突然站起来,环顾桌面,“刀在哪里?” 不知是谁将刀递了过来,卫晓男塞到周迎娣手里。周迎娣起身为每个人分了块蛋糕。 饭点正式开始,一时间觥筹交错。 “姐姐,如果不是姐夫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又怀孕了。”周宇强一边夹菜一边低声道,“你抽空给爸妈打个电话吧。他们其实很挂念你。” 周迎娣脸色沉了下来,默不作声。 “他们这几年年纪大了,你算算吧,都六十多了。”周宇强继续道,“你就别再怄气了,过去的事情就让过去吧。” “过不去。”周迎娣一股血气升到脸上,瞪着周宇强道,“你说过去就过去吗?你又不是我,我受过的那些委屈你都受过吗?” “可是他们毕竟养了你啊。”周宇强冲口而出。 周迎娣腾地站起来,动静太大以至于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失陪了。”她急急冲出房间。卫晓男忙跟在后面。 “妈妈……妈妈……”田欢带着哭腔追了出去。 卫晓男抱着田欢一直追到楼下院子里才追上周迎娣,只见她正头抵在一棵树上,肩膀不停耸动,显然是在哭。 “妈妈……”田欢从卫晓男怀里下来,跑过去抱着周迎娣的腿也哭了起来。 “别这样,若兰,肚子里还有孩子呢。”卫晓男走过去轻轻拍抚她的背。 “姐。”不远处传来周宇强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站在最末一个台阶下面,“我今天来不是惹你生气的,是真的想让你常回家看看。” “他们是养了我,但是我十八岁以后就没花过他们的钱了,而且我已经给了他们十万块钱,我们之间两清了。”周迎娣突然回头一字一顿道。 “十万块?”周宇强不以为然,“十万块钱就能买下来养育之恩?” “不然你想让我怎样?我童工似的干了多少活算过吗?”周迎娣嘴唇微微发抖,“当初是她让我滚,骂我……用最难听的字眼骂我。”那声声的咒骂仍回响在每个噩梦里,刺穿耳膜。 “那不过是气话。”周宇强道,“一时之气。” “气话?平常每天的不耐烦,吆喝,挤兑,冷漠,也都是一时之气?” “你为什么只记得那些不好的地方,很多好的地方你怎么记不得?”周宇强不平。 “对不起。我实在回忆不出有什么好的地方。”周迎娣厌倦地摇头。她心底充满了各种复杂的负面情绪,尤其在怀孕以后。感受着此刻肚子里小家伙的胎动,她的眼泪再次溢了出来,对不起,似乎她永远做不到一个心平气和的好妈妈,从田欢到这一个,都是如此,她内疚极了。 “要不,周家弟弟,你先回吧。”卫晓男突然插话,劝解周宇强,“你姐姐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情绪太波动。你们的事情来日方长呢。” 周宇强叹口气,点点头,缓缓离去。 “若兰……”卫晓男柔声开口,刚要劝她,周迎娣一甩胳膊,牵了田欢的手向饭店内走去。卫晓男愣了愣,默默跟在后面。 包间里的热闹仍在持续,田庆民很能把持气氛。周迎娣回来后他向卫晓男投去一个征询的目光,卫晓男摇摇头,他沉吟了下,便举起杯来,号召所有人向周迎娣敬杯酒,表达他心底对她的爱意与感激。 周迎娣铁青着脸,但最终还是没拂他的面子。 “我想尿尿。”田欢喝了杯果汁后,突然道。 “我带你去。”卫晓男道,她怕周迎娣不方便。 田欢乖乖地跟着卫晓男去了卫生间。出来洗手的时候,田欢突然发问:“老师,有了弟弟后,爸爸妈妈还会爱我吗?” 卫晓男怔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她白净的小脸上笼罩着忧伤,明亮的眼睛里蒙着层薄雾。 “当然爱你了,欢欢。你永远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最爱的大女儿,等弟弟妹妹生出来后你还是他最爱的姐姐呢。”卫晓男说着说着心底一酸,哽咽地接着道,“你和弟弟妹妹会相互陪伴着成长……你们是最亲爱的亲人,弟弟妹妹会和爸爸妈妈一起爱你。” “哦……”田欢点头,神情依旧带着迷茫。 卫晓男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抚她的背,似乎这轻轻的抚慰并不仅能安定小小女孩单纯的心灵,连同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里头的惶然也能暂时压制。 洗手盆一尘不染,挂着几行细碎的水珠,宛如人的泣泪,璀璨的灯光照耀在上面,闪闪发亮,让人恍惚。 时光如定格一般,直到身边传来一句问话,“卫小姐?是卫小姐吗?” 卫晓男抬头,面前是个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有点秃顶但眉眼清俊,身穿挺括的贝壳扣白衬衫、笔直的黑西裤,打着深蓝领带,一身装扮低调中透着精致,看起来像个成功的商业人士,正一脸惊喜盯着她,两个人的目光相遇,对方的惊喜更甚,“卫小姐真的是你啊,我找了你好久,终于找到你了。” “您是?”卫晓男迟疑,她觉得很是眼熟。 “我是王勋啊。”男人笑着,“咱们相过亲的。” “哦……”卫晓男回忆起来——是那个精明抠门到令人发指的离异男。 “在这能见到你太好了卫小姐。”王勋伸出手来想要与卫晓男握手,“我一直给你打电话打不通。” “很抱歉王先生。”卫晓男没有理会他握手的意愿,“前段时间我手机出了问题。”实际上是当他们分开她就立刻将他划进了黑名单。 “没关系没关系。”王勋缩回手去,从西裤内袋里掏出钱包,钱包看起来很厚实,他从一摞人民币中抽出两张要递给卫晓男,“上次吃饭真不好意思,占了你的便宜。还有……多谢你的硬币,让我能坐上公交车。” 卫晓男意外极了,怔了下摆摆手,“不用了,我现在没零钱找你。” “不用找。”王勋笑道,不过想了想又将钱收回,“不要也行。来日方长,下次换我请你。不,以后都是我请你。” 卫晓男苦笑了下,牵起了田欢的手,“王先生再见。” 王勋这才意识到田欢的存在,看了她一眼后,惊诧地拦住他们问,“这个小姑娘是谁?” “我朋友家的女儿。”卫晓男只得停住脚步,礼貌回答。 “哦哦,吓我一跳。”王勋松了口气,“我还以为……” 卫晓男顿时明白了他的画外音,他以为田欢是她的女儿。卫晓男心底莫名腾起股薄怒,却仍耐着性子道:“王先生,朋友在等我,我先过去了。” “我陪你。”王勋一边殷勤地跟在她身边,一边庆幸,“岛城这么大,我们能再次见面说明真的有缘啊。” 卫晓男没有话说,配合着干笑了下。 走廊里有人快步走过来,在王勋面前站定,“王总,你没醉吧?鲍总他们几个还等你回去继续喝呢。” “你就说我醉了,帮我应付会儿。”王勋摆摆手。来人很恭敬,“好的,王总。” 卫晓男这才发现王勋的脸色微红,显然是喝了酒的。而且那人竟然称呼他为王总,当时相亲时他对她公布的身份明明是一家私企的普通财务人员。 王勋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递给她一张,笑眯眯道:“对不起,卫小姐,出于一些私人的考虑,我对一切相亲对象都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 卫晓男接过来,定睛一看,大大的王勋两字下面赫然写着某某公司总经理。 第17章 土豪 “卫小姐,实话说我相亲不计其数,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女士像你这样知书达理、有涵养,而且一点不斤斤计较的。你很宽容,很有包容心,你将会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贤妻良母,与你认识我真荣幸。” 他一连串的夸赞并没让卫晓男喜笑颜开,反而是皱起了眉头,“王先生,恕我直言,你这样做很不真诚。” “没办法,卫小姐,请你体谅我的难处。”王勋凝重地看着她,解释道,“我是真的想娶一位人品等各方面都靠得住的贤妻,你也许无法想象,像我这样的人,身边的异性很多,但她们的目的复杂,大都不是冲着我的人来的。” 卫晓男不擅长嘲讽别人,但今天心底不舒服极了,淡淡道:“扮成工薪阶层你就能找到真爱了吗?”其实她是想表达,就你扮演的猥琐小气鬼样,是个正常的女人就被吓跑了。 王勋叹口气,“起码我能确定这个女人的品性。她不至于伪装。” “让你失望了,王先生。”卫晓男涩道,“我也是个俗人。” “没有,完全没有。”王勋赶紧说,“你与她们不同,我之前相亲,饭能够吃到最后的已是少之又少;能够替我买单的,基本没有;能够始终态度温和,竟然还赠我一元路费的,只有你一个。” 卫晓男好笑,这个男人的思维十分奇特,竟然解读不出来那一元钱的羞辱之意。 “不好意思,王先生,我要进去了。”卫晓男与他告别。王勋依依不舍,看了看房间号,“卫小姐方便告诉我你新的联系方式吗?” 卫晓男犹豫,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几个中年男人七嘴八舌道,“王总,小胡说你醉了,我就说不可能,王总酒量我了解得很。” “原来是跑这来跟美女聊天了。” “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不容易啊,向来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王总转性了。” 很快他们到了卫晓男面前,同时上下打量着她。 卫晓男尴尬地向王勋说声“再见”,抱起田欢,匆匆推门进去。 怀里的小人儿一直很安静,直到回到座位,才依偎到周迎娣膝间,叫了声“妈妈”。周迎娣牵唇笑了笑,抚摩了下她柔软的头发。卫晓男骤然想起在洗手台田欢问她的问题,心底涩意再次涌起,她低声对着周迎娣夸赞,“田欢真是个好孩子。她心性坚韧,即便是处在枯燥无味的环境,她仍能克制自己忍耐。” “可我不知道这对她以后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周迎娣担忧地看着女儿。 卫晓男想起了自己最近正在进行研究的心理学课题,沉默片刻,又嘱咐道:“不管怎样,小的出来后,大的更要关爱。” 周迎娣也陷入了沉默,就在卫晓男以为她不会有回应时,突然听到一声轻而有力的保证,“肯定。我会的。” 生日宴会又持续了一个小时才结束,送走所有人,卫晓男随着周迎娣一家三口走出酒店,没想到王勋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出现快步迎过来,“卫小姐,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卫晓男拒绝,周迎娣却从后面突然轻轻推了她一把,“快去吧快去吧。”接着就让田欢与她再见。 “再见,老师。”田欢非常乖巧。 卫晓男立在原地有点尴尬,周迎娣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冲她挥挥手,比了个口型,“好好约会。” 宝马车在柏油路上行驶,司机在前面开车,王勋和卫晓男并排坐在后面。 夜空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在车窗外密密地盘旋飞舞,很快地上就白了一层。 “燕山雪花大如席,说得就是这种情景吧?”王勋笑道。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卫晓男轻声接,“讲的是一个寡妇思念在寒冷边疆已经战亡的丈夫。” “寡妇啊,呸呸,真不吉利。”王勋神色一紧,顿了顿又笑,“哎,还是你有文化,我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 卫晓男微笑,王勋看了她一眼,“双河小区,是个老小区,你是在那买的房子还是租的?” “租的。”卫晓男道,“我穷得叮当响,还没有资格做房奴。” “哈哈,卫小姐真幽默。”王勋大笑,“等过段时间,如果你愿意就搬去我的住处,我那儿宽敞,好几层就住我一个。” “别,王总。”卫晓男不无讽刺,“您那儿的房贷太高,别说二分之一,十分之一我都负担不起。” “哎吆,你这是骂我呢。”王勋道,“我那房子没房贷,就算有房贷也不能让你分担啊。”片刻后他顿悟,“这是还在记恨咱们相亲那会的谈话。我不是跟你解释了嘛,我那是假装的,假话,闹着玩呢。” “对不起,是我比较傻,分不清哪个你是真,哪个你是假。”卫晓男心底那股气再次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王勋沉默,过了会儿双河小区到了,他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侧身面对着卫晓男郑重道:“卫小姐,对于先前的欺骗我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给我一个机会。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我的本意,是真正的王勋。” 卫晓男看着他,心情复杂。前后巨大的反差让她茫然,内心隐隐传来不安,夹杂着抗拒。 “咱们可以先试着交往交往。”王勋试探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卫晓男吓得向后一缩,剧烈的反应让王勋表情僵了一秒,很快他笑道:“害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我先走了。”卫晓男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你的新号码多少?”冲着她的背影,王勋大声问,没有听到回答,他继续喊道,“不告诉我的话,我就每次都在这里等你。” 卫晓男停住,缓缓回头, 两个人之间雪花飘飘洒洒,密集得让人视线模糊,王勋中等个子,一身西装革履罩在微微发福的身材上,显得有些粗壮,不过他眉眼清秀,面庞白皙,全无第一次相亲时猥琐算计的模样,配着南方男人的标准口音,在夜色下的冰天雪地里微笑着直望卫晓男,让寒气四溢的冬夜仿佛升温了些许。 卫晓男将冰冷的指尖在唇边轻呵了下,突然发现胸口处空落落的,就像是有一棵参天大树连根撅起,不知所踪,风在里面嗖嗖旋过。 “还是原来的,一直没变。”终于,她道。 王勋怔住,旋即恍然大悟,皱着眉疾步走过来,伸出手,“拿来!” “什么?”卫晓男迷糊。 “手机!” 卫晓男茫然地掏出手机递给他。手机没有上锁,王勋熟练地打开拨号盘,拨出一个号码,之后操作了几下。 “行了。”他将手机重新还给卫晓男,眉心舒展。 第二天午饭时,卫晓男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过她并不意外。 “我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卫晓男看了看表,待会她还要陪园长巡查各班级午休情况。 “行。”周宇强有点腼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两个人来到了楼下的大操场上,就在上次周迎娣和田欢等她的地方。由于刚刚下了雪,彩色的大滑梯下面和周边厚厚的积雪尚未来及清理,几棵椰子树造型静静地伫立在冷风中,为冬季略显冷清的园区增添抹亮色。 “卫姐姐。我这么叫你你不反感吧?”周宇强两只手紧紧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我是从姐夫那里得知你的联系方式和工作地址的。” “我很喜欢你这么叫我。”卫晓男微笑地看着他。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应该比自己小了七八岁,看到他她能想起自己的弟弟卫来喜,只不过他的气质比卫来喜要沉稳和煦许多。 “你和我姐姐长得挺像。”周宇强也在仔细打量着她,“但是还是有许多不同的。你比她温柔,我姐姐乍一看凶巴巴的。” 卫晓男笑了起来,不知道周迎娣听到周宇强背后这样议论她会不会生气,但是她的确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势气息。 “你姐姐很能干,自己开着公司,还带着孩子,料理着家务,她是个女强人,我非常佩服她。”卫晓男道。 “是的,女强人。”周宇强点头附和,“她从小就这样,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做任何事情都干净利索。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受人瞩目。” 卫晓男抿着唇点头,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问道:“你姐姐和你爸妈到底为什么事情闹僵?” 第18章 姐弟 周宇强呆了一呆,他今天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来的,可是被卫晓男猛地一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整理了下思绪,他才喃喃道:“从我记事起,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好了。我姐姐在家里的话很少,也很少笑,她在家时总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除非爸妈叫她出来帮忙做事。我想她是嫌我爸妈偏心我。” 卫晓男心底一刺,痛意腾起,她皱着眉头问:“那你爸妈偏心你吗?” 周宇强沉吟了会儿才点头承认,“……确实是。至少在我小时候,他们很偏疼我,有什么好吃的只给我吃,好玩的也只给我玩,如果我摔倒了之类,他们会骂姐姐,我有零花钱,我姐姐没有,她上学的学费给爸妈要时也都要看脸色的。” 卫晓男听着听着,眼底起了酸涩,她转侧了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说话声中不带哽咽,“你昨晚说的让她多想些好的地方,那么有什么好的地方可以让她回忆呢?” “……”周宇强语塞,半晌才说,“肯定有的。我爸妈毕竟养了她,她比我大六岁,在没有我之前,她是独生女。” 卫晓男叹了口气,心底不知是忧伤还是欣慰。独生女……周迎娣还是比自己强些,她毕竟做过六年的独生女,在没有周宇强之前,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殷勤随伺,也没有过农村留守生活的艰难经历。 她最近在做一个新的研究课题,是关于儿童心理健康问题成因及策略的,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得出结论,绝大多数的成人心理问题是早在幼年时就埋下了隐患的,五岁之前的不良遭遇,犹如一个个定时炸弹,埋伏在未来人生的每一个路口。 如此看来,周迎娣心中隐藏的荆棘要比自己少得多。 “你姐上了大学后,他们就彻底闹僵了是吗?”卫晓男问。 周宇强点点头,“我姐上了大学后,用我爸妈的话讲就是翅膀长硬了,就第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从我爸妈这里拿的,其后就靠自己勤工俭学了,也基本不回家。不过……大一的暑假快结束时,我姐姐回家了,她回家时的样子非常狼狈,非常憔悴,我记得很清楚,她很少哭,但是那次她哭了,哭着说她打工的钱都被骗子骗走了,本来能够学费和生活费的,现在却身无分文,希望我爸妈能够帮她。”他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爸妈,尤其我妈妈对她常年不回家很有意见,就狠狠地骂了她,两个人激烈地吵了起来……说了很多让我惊骇的事情……唉……后来我妈妈骂了……特别难听的话,我姐姐就摔门而走,再也没回去过。” “……那个学期她是怎么过的……”卫晓男咬了唇,一颗泪从眼角滑过,她无法想象周迎娣当时的处境,虽然她也在整个大学期间勤工俭学,但从没被坏人骗过,向父母要钱亦不至于如此难堪。 “第二天我爸爸去给我姐卡上存了五千块钱。”周宇强道,“他事前没告诉我妈,可能是经过了一夜的考虑做出的决定,寄完后又告诉的我妈。我妈知道后虽然阴沉着脸,但是并没有表示反对。”他望向卫晓男,“你看,虽然我爸妈对我姐姐很严厉,但是他们心底还是有她的。” 卫晓男未置可否,一阵冷风吹过来,她裹了下外套,长长叹了口气,有白色的雾气从脸前袅袅。 “他们现在后悔当初的刻薄了?”卫晓男问,“想要找回你姐姐这个女儿?” “他们倒是没有明说。但是我从他们的言行上能够感受到,他们确实后悔了。”周宇强道,“街坊邻居的女儿回娘家,他们每次看到都会失落好几天;熟人问起来我姐姐的情况,他们支支吾吾地应付,背着人时唉声叹气;我爸我妈有时候会为往事争吵,彼此埋怨……很多很多的细节,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能体会到。” “你真是你爸妈的好儿子。”卫晓男突然夸了一句,并不带讽刺意味。比起来卫来喜这个败家星,周宇强算是个合格暖男。 “所以你想出力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 “不,不是。”周宇强却否认,他摇着头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我这次来找姐姐,并不全是为了我爸妈,我也为了我自己。”看到卫晓男脸上浮出惊讶,他苦笑道,“我姐姐,我对她感情很深,她离家这些年了,我一直很想她,我希望能把她找回家,我们一家人团圆……你不知道……她虽然表面上凶巴巴的,不好相处,但她是个好姐姐。”说到这里,周宇强抬手虚掩了下眼角,又垂袖放下,抬眼望向天空。 雪后的天空湛蓝,空气很冷,但头顶的太阳很亮。 “从小到大,她都照顾着我,她比我大六岁,是我的长姐,在家里,我有什么难事她都会帮我做,小时候帮我穿衣服穿鞋子,大了我向她请教学习上的问题,我们一起背诵古诗,她给我讲解课文,数学上的难题我有不会的,只要问她,她都会耐心地给我讲……在外面如果有人欺负我,她肯定会冲上前去把人臭骂一顿……她处处维护我。” “她真是个好姐姐。”卫晓男喃喃,不由回想自己,十三岁回到父母和弟弟的家,对小了八岁的亲弟弟卫来喜做的也不过像她这般。 “是的,她其实很善良。”周宇强道,“我真希望她能重新回家,再做我的姐姐……这次我不依靠她,让她依靠我。” “肯定会的。”卫晓男不住地点头,看向周宇强,“你今天来找我,是希望我能帮你吧?如果我的话能起到作用,我肯定会找时机劝她的。” “谢谢你。”周宇强感激,“你和我姐一样,都有一颗善良的心。我知道她一定会听你的。”他想了想,为自己添加佐证似的又道,“你看,她过生日请了你,这说明她把你当做很重要的亲人。” 卫晓男愣了,当局者迷,她没有想到这一点,周迎娣已经将她当做亲人了吗? “希望如此吧。”卫晓男叹息。对于未来要走的路,个人的,家庭的,她都如迷雾间穿行般茫然。 回到办公室,正好是半小时后,卫晓男搓了搓冻红的腮,准备与袁园长一起开始巡查班级。 “先把饭吃完。”袁园长指了指她办公桌上的餐盒。 “不用了,园长。”卫晓男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不饿。” “不行,工作之前必须先填饱肚子。”袁园长看了看手表,“不着急,给你十分钟时间。” 卫晓男感激地笑笑,只好坐下来快速吃完了饭。 今天雪后天气寒冷,很多小朋友都没入园,巡查到小班的时候,午休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依旧包括田欢在内。在她的小床前,卫晓男站立了几秒,默默凝视着她已睡熟的小脸,仿佛想要努力从她脸上穿越时光的隔绝,看到二十多年前周迎娣的影子。这是个小小的美丽的女孩,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希望她未来的路,走得不像上一代那样艰难。 傍晚下班后,袁园长再次邀请卫晓男去她家吃晚饭,卫晓男有点不好意思。袁园长笑着开玩笑,“怎么?怕别人觉得你跟领导走太近,影响不好?” “没有没有。”卫晓男忙笑道,“我是怕给您添麻烦。” “那有什么麻烦的,我家那口子最爱在厨房里捣鼓,也不过是多加双筷子的事儿。”袁园长笑应。 卫晓男见过几次袁园长的爱人,是个卫生局的中层领导,个子不高,人非常亲和实在,和袁园长两个人感情笃实,算是模范夫妻。 “错了,园长,小卫她不是怕给你添麻烦,是怕打扰你和孙科长的二人甜蜜世界。”正穿衣服准备下班的办公室主任齐姐插话调侃。 “你就别辜负园长一番美意了。要不她该伤心了。”齐姐拍拍她的肩膀,“今天先去她家,明天去我家,后天再去李姐家。” 李姐是金星幼儿园的后勤主任,刚拿起拎包,听见这话搭腔道:“没错,小卫被咱俩和园长包场了,直到嫁出去为止。”平常齐姐和李姐有时会因工作问题产生争执,这一刻却达成了奇妙的默契。 卫晓男讪笑着。 “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袁园长不无幽默地笑道。 袁园长的家离金星幼儿园不远,是她丈夫单位集资建的房,所以小区里左邻右舍都比较熟识,走在路上不少人与袁园长打招呼。 他们边走边聊园内事务,每到年末就会有例行的年度考核,卫晓男谈了她对于今年优秀及提名名单的建议,袁园长不住地点头,评价说:“很中肯。”过了会儿却突然转移了话题,“晓男,你看你业务上这么精干,可是感情上为什么就很不顺呢?” 卫晓男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在感情上还是太畏首畏尾了。”袁园长感叹,“你得勇敢一些,把在工作上的实干精神稍稍挪到生活中来。” 第19章 相扶 卫晓男心底酸涩,她也勇敢过呀,勇敢地和唐玉鹏领证了,可是结果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过了一瞬她又不由笑了,打趣袁园长,“有你这样的领导吗?鼓动着手下人将工作中的精力分给生活。” 袁园长叹口气,“我是在讲真心话,是真心为你着想,一个女人,事业上即便取得再大的成就,若没有一个稳定幸福的婚姻和家庭做后盾,人生终究是残缺的。现在年轻你不觉得,到老了呢?五六十岁时,暮霭沉沉,别人和老伴白发相伴含饴弄孙,而你呢?” 卫晓男哑口无言。她何曾要当单身狗,却不知不觉间在这条路上走不到尽头。 “五六十岁……”她呢喃苦笑,“离我也不远了。” 过了三十岁生日后,她常常有种人生过半的感觉,似乎生命尚未好好发掘,便已所剩无几,不由从心底渗出恐慌来。 难道这就是中年危机? “就会瞎说。”袁园长扭头瞪她个白眼,“你看你从上到下,从脸蛋到身材,也就是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五六十岁离你不远了的话,那我早已七老八十了。” 卫晓男讪笑。 很快两人到了家门口,袁园长敲门。 “来了。”里面有人应声,卫晓男的心砰砰急跳了几下。 门开了,玄关的灯光幽然柔和,秦汉庭那张帅气英挺的脸庞明亮如月色。他一双星辰般闪耀的眼睛,定定望着卫晓男,唇边笑意激漾,“马上开饭。” 卫晓男局促地看向袁园长,她不曾料到秦汉庭会在这里。 袁园长硬拉着她的胳膊进门,两个人脱了外套,换好鞋子,袁园长的爱人孙茂全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向卫晓男热情地打招呼。 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四个人围坐下,卫晓男和秦汉庭正巧面对面。 卫晓男开始后悔今天盲目地答应了袁园长。 “你别误会啊晓男,小秦可不是我叫来的。”袁园长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只能赖你俩有有缘分。” 卫晓男狐疑地偷瞟了一眼秦汉庭。 “是我是我。”孙茂全笑着承认,“不过我是叫小秦来谈事的,我们单位最近想要上套新的管理系统,便约在一起谈一谈。” 他们夫妻俩真真假假的说辞,卫晓男辨不出所以然,便埋头吃饭。秦汉庭和孙茂全在饭桌上却真的谈起了上新系统的事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得热火朝天,袁园长时不时地插句嘴。 “哎,晓男,想什么呢。”袁园长用胳膊捣一捣沉默的卫晓男。 “哦。”卫晓男回过神来,思索着道,“下周六园内开放日,是不是让秦师弟也来参加一下?这样现场家长对于app的交流反馈能够得到最佳处理。” 袁园长愣了几秒,突然哈哈笑起来。卫晓男有点莫名其妙,袁园长收住笑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只要小秦有时间,他能来最好。” “没问题。周六我都不上班。”秦汉庭回答。 “好了,打住,都不谈工作了。”袁园长向秦汉庭道,“前几天我跟老师打电话,她说打算等明年退休后来岛城玩几天。” “是的。”不知为什么,秦汉庭看了卫晓男一眼。 “加油。”孙茂全举起水杯碰了碰秦汉庭的,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卫晓男半晌没敢抬头。 饭后卫晓男告别,秦汉庭和她一道出门。 “我送你。” “不用了谢谢。我坐公交车,很方便。” 秦汉庭没说话,走到楼下车旁边直接拉开车门,语气有点严肃,“好歹你也是我师姐,送你回去义不容辞,要不下次我都没脸面再见宋师哥了。”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卫晓男是他师姐,并且摆出宋清河来压她。 卫晓男发怔地回望着他,一时间没做声。 夜色迷茫,罩住大地白漆漆一片,两个人的目光在黯夜里交接,秦汉庭勾起唇角,轻声道:“上来吧,师姐。” 卫晓男一块巨石从心尖上跌落,瞬间掉到不知底的深渊,她顿时感觉整个胸腔轻快许多,却也空荡荡地四面八方都透风。 “这样就对了嘛。”她尽力让自己微笑起来,顺便开了个自以为幽默的玩笑,“小弟弟,多谢你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空气奇异地凝滞胶着。 由于路上比较滑,秦汉庭开得尽可能地慢。他打开广播,里面恰放着一支慢情歌,是萧敬腾的《善男信女》。 不远处有一片土 站了一棵枯的树 仔细看那树枝的弧度 像在哭 枯树前杂踏脚步 收集安心的孤独 为什么眼前荒芜 是天下有情人的归宿 那片山谷 入口处清楚刻着伤心人的墓 那片浓雾 隔绝了其实可以忘了爱的省悟 别哭 那片乐土是不是至少能让眼泪都停住 祝福什么都不再记住 祝福下一次总会幸福 祝福爱情的信徒 那善男信女别太辛苦 枯树前杂踏脚步 刻着心碎的控诉 读完别人的感触 却又义无反顾的投入 那片山谷 入口处清楚刻着伤心人的墓 那片浓雾 隔绝了其实可以忘了爱的省悟 别哭 那片乐土是不是至少能让眼泪都停住 祝福什么都不再记住 祝福下一次总会幸福 祝福爱情的信徒 那善男信女都别再继续守护 谁的衣服 还穿着只为遮掩苍白的皮肤 谁的脚步 有几个真的可以远离爱远离糊涂 别哭 谁的省悟~啊~从此入土 祝福什么都不再记住 祝福很快会找到幸福 祝福爱情的信徒 那善男信女别再辛苦 卫晓男听着听着竟然入神,不知不觉一颗泪滑落腮边,当品尝到凉凉的苦涩时她才惊觉,忙用手背拭去,之后偷瞄秦汉庭,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卫晓男舒了口气。 到达后停车,秦汉庭和她一起下车。 “我送你送彻底点,到楼下吧。”他指着脚下为自己找理由,“你看这地上很滑,万一你摔倒了,我能搭把手。” 小区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铲得七七八八,可晚上气温很低,黏湿的地面又重结了一层薄冰,走在上面必须十分小心。 卫晓男小时每年冬天下大雪后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从家到学校大约两里地的路程,遍布着厚薄不均的冰层,她穿着外婆亲手纳的千层底棉鞋,由于不防滑,即便再小心,每天摔过跤亦不计其数。 “没事儿,我走惯了。”卫晓男小心翼翼地迈开步伐,“倒是你,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充耳不闻,秦汉庭默然跟在她后面。 “秦师弟?”卫晓男觉察到响动回头看他,就在这时脚下一滑,仰面向一侧倒去。 秦汉庭猝不及防,赶紧伸出胳膊捞她,脚下竟然使不上力。好在他平衡能力强,两手托住卫晓男,向旁边滑过去。 两个人一起倒在了道路旁边堆扫起来的厚厚积雪上。卫晓男整个人压坐在秦汉庭的身上。她大叫了一声“啊”,脸红心跳,手忙脚乱地从他肚子上爬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狼狈极了。 秦汉庭并不急着起身,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卫晓男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潜台词,犹豫着递手给他。顿时他将她的整个手紧紧攥在手心。 卫晓男用力拖拽,他却纹丝没动。 她的手虽然干过数不尽的粗活,看起来骨节分明,手感却柔滑的很,此刻指尖清凉沁人,紧紧贴合着秦汉庭宽厚温热的掌心,两个人温度互相交融,竟有奇妙的契合之感。 “你……”卫晓男脸早已发烫,“受伤了?使不上劲了?” “好像有点。”秦汉庭声音很轻。 “还能站吗?”卫晓男声调顿时变了。 她顾不得刚刚还满溢在心的羞涩,弯下腰去双手扶他。 秦汉庭就势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哪儿疼?”卫晓男去抱他。 别看人瘦,可她的力气很大,就连秦汉庭都暗暗惊叹,差点儿被她抱了起来。 “咳……”秦汉庭不得已,借着她的力度缓缓站了起来。 有不少积雪沾在他长风衣上,卫晓男弯下腰为他拍打,另一只手仍被他攥着。 “衣服有点儿湿了。”卫晓男担心,“会不会冷?” “不冷。”秦汉庭低头,目光里全是笑意。 “还能走吗?”卫晓男一心关注伤势,没有注意他神情的异样。 秦汉庭假装走了两步试试,“好像没大碍。” “那就好。”卫晓男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才发现两个人的手依旧在紧紧相握,她脸上一热,急忙抽离出来,忍不住嗔怪,“你呀,还说要给我搭把手,结果自己搭进去了。” 秦汉庭但笑不语,望她的眼神如含了一汪水。 第20章 嬉笑 夜幕星光稀微,地面雪色弥漫,湿冷的空气流窜在空荡的楼宇之间,这本是一个普通的冬夜。卫晓男与秦汉庭面对面站着,在某人深情如水的目光中,一颗心重新不自在起来,就像是悬在半山崖的野果,酸涩中夹杂着难以捉摸的清甜,可阵阵的山风吹来,七上八下,无根无落,似一场永远无法踏实做完的春梦。 “秦师弟,你回吧。”卫晓男垂了眼眸。 “不急。再送送。” “回去吧。” “不想回。” “秦师弟!”卫晓男冷了声音。 “我在呢。”秦汉庭笑眯眯地回应,“卫师姐,你找我?” 卫晓男蔫了脾气,敢情面前这位是个软硬不吃的高手,她叹口气,回望来时的路,有些地方黑乎乎的,有些地方反着淡光。 “快回吧,万一待会你再摔了怎么办?” 总不能俩人到了楼下,她再将他原路送回车上吧。 “我喜欢溜冰,咱们找个时间去溜冰吧。”秦汉庭不答,反而岔开了话题,他往前走了几步,找了块面积大的厚冰,在上面跐一声滑了过去,中途还转了个高难度的圈。 卫晓男怔怔地望着他,那穿了黑衣的高大身材在昏暗路灯的投射下,影子淡而长,在孤寂的冷夜里蕴藏着令人安心的强大力量,却也是让她心慌心悸的源头。 秦汉庭笑容展开,炯炯的墨黑眼睛明朗如月,“其实我小时候最爱这种天气,和小伙伴们专门找路面结冰的地方,在上面跐溜一下滑过去。一路上能跐溜无数次,还没跐溜够就到学校了,算起来已经好多年没试过了。” 说话间他又腾挪起双脚,飞一般连滑几步,动作利落而潇洒,黑色的风衣随之甩起了个漂亮的弧度,整个人如展翅的大鹏。 “小心。”卫晓男紧张地喊出口。 “来试试。”几米外秦汉庭冲她招手。 卫晓男犹豫,她小时候当然玩过,和摔跤一样是家常便饭。可是这么大的人了,尤其刚刚还摔过,差点四脚朝天。 “别怕。”秦汉庭鼓励,“我会接住你。” 他的声音似乎能蛊惑人心,卫晓男豁出去了,双脚岔开也滑了过去,虽然没有摔的趋势,秦汉庭仍然扶住了她的胳膊。 “技术不错嘛。”秦汉庭夸赞,鼻间突然袭来一股她特有的馨香,他心头一悸。 “和你一样,从小练出来的。”卫晓男笑着推开他。 秦汉庭凝视着她,其实她是经常笑的,但大都是礼貌地浅笑,仿佛笑意很难从心底真正溢出来。而这一次,有所不同。 在他亮晶晶不加遮掩的注视下,卫晓男立刻别过脸去,敛住笑容。 “再来。”秦汉庭重新找到个适合滑步的冰层,再度滑过去。 卫晓男怔滞片刻,终究没忍扫他的兴致。 两个人这样一路玩到了卫晓男楼下,迸发出欢笑声声。 “再见,晓男,再见,师姐。”秦汉庭笑着挥手,目送卫晓男上楼。 卫晓男刚刚轻松愉悦的心情在他混乱的称呼中,重回复杂。 “再见。回去的路上千万小心。”她叮咛着。 秦汉庭点点头,微笑着坚持摆手让她进去。 转角处很快隐没了纤瘦的背影,秦汉庭低头看自己的手,手心宽大而温润,似乎上面还有某人的痕迹…… 过了两天是周末。 周五晚上是卫晓男给父母例行电话的时间。自从卫来喜到岛城后,这例行电话便主要是卫晓男向卫父卫母汇报弟弟卫来喜的各种情况。 听完汇报,卫父卫母都很欣慰,儿子终于长大成熟,能够自立。 “你这当姐姐的,要好好照顾你弟啊。”卫母李红翠每次都叮咛。 “知道了。”卫晓男应着。 “对了。”李红翠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问道,“你跟那姓秦的有进展吗?”卫来喜嘴快,一早就把秦汉庭的事儿告诉了卫父卫母,是以每次电话两位老人家都急切追踪最新情况。 “没有。”卫晓男顿时头疼,捏起眉心,“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别听来喜瞎说,我和他不可能的。” “不可能,怎么就不可能?”李红翠上起火来,“人家对你那么热心,你还想怎么样?挑来挑去的,你都老死了,还以为自己是初婚大闺女啊?” “就因为这样才不可能啊。”卫晓男无奈,“人家是优质未婚男青年,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呀!榆木疙瘩。”李红翠恨铁不成钢,如果卫晓男在她面前,两个手指头早就上去狠掐几把了,“我跟你丑话说前头!离过年还有这么几天,如果你还是找不到对象的话,你今年就自个儿在外面过年,反正咱们家是已经没有你的地儿了。你爱滚哪儿滚哪儿去。” 卫晓男嘴巴张了张,一句话说不出来,整颗心像是被摁在了咸菜缸里,又咸又涩,堵得喘不过气。 天气适宜的情况下,卫晓男有早起跑步的习惯,但是这个晚上她失眠到深夜,第二天周六早晨便起得晚了,她在床上做了几分钟的平板支撑,开始起床洗漱做饭吃饭,刚刷完碗回到房间,看见放在床上的手机在亮。 “姐——”卫来喜大喇喇地叫着,“刚才房东来了,说下个月租期就到了,问我们还续不续租。” “你们续租吗?”卫晓男问。 “不租了。”卫来喜干脆道,“你再帮我们找个条件好点的吧,要两室一厅,双南向,南北通透的,最好是近几年的新房子,带精装修的。” 卫晓男扶着额头坐在了床沿上,将一旁的电暖气打开,刚刚出去时关掉了。 “我找的话要么上网搜,要么去中介。你自己就是做这一行的啊,比我精通,资源也多。用不着我帮忙了吧?” “呃……”卫来喜顿悟,“对啊……我傻了啊。”他嘿嘿一笑,“哎吆姐,我真是懵圈了也,房东一走我就直接给你打求救电话了。忘了自己现在专业干这个了。” 卫晓男轻叹口气,他这是依赖惯了自己这个姐姐了。 “最近工作怎么样,适应吗?”她问。 “你怎么像个絮叨的老太太,每次都问我这个问题。”卫来喜不耐烦,“适应,适应,我适应的很,领导都夸我来着,学习能力强,是个好苗子,这不下个月我就要转正了。” “那很好。”卫晓男轻松了些,“你好好干,别辜负了秦汉庭一片苦心。” “哎呀。”卫来喜跟牙疼似的叫唤,“姐你太能唠叨了。” 卫晓男无奈闭嘴,她总觉得承了秦汉庭很大的恩情,天天祈祷卫来喜好好工作,千万别捅出什么篓子。 “不过我对于转正后的工资不太满意。”卫来喜抱怨着,“基本工资才两千块钱,够干什么的呀。” “不是还有绩效工资吗?” “是有,但绩效工资哪那么好挣。关键其他同事基本工资都比我高很多。” “你是新人。”卫晓男苦口婆心,“要慢慢来,一点点地攒资历,攒经验,攒业绩。你不能和老同事们比,他们也都是像你一样一点点奋斗出来的。” “那得到猴年马月我才能熬出头。”卫来喜沮丧,“就连燕燕都比我的基本工资高。” 卫晓男原本深埋在心中的忧虑逐渐显现,她清楚地知道,卫来喜的浮躁劲又渐渐冒头了。她本能地恐惧起来,顺手拉开了窗帘。 窗户玻璃上结了层水汽,层层水珠正在缓缓下淌,像一条条蜿蜒的虫子,将窗台石濡湿一片。卫晓男怔怔望着,眼底一片空洞。 过了会儿她才道:“坚持做下去,不要瞎折腾。否则你能找到更合适的更让你满意的工作吗?” “唉……”卫来喜不甘心地叹口气,“只能先这样暂时混着了。” “别混,态度得端正,加油奋斗。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姐,你又来了。我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你老教育我干嘛?” 卫晓男再次闭嘴,她不知道爱教育卫来喜是不是自己的错,可是除了叮咛叮嘱谆谆教诲,她想不出来该怎样与他交流。 “来喜你很聪明,只要肯下功夫持之以恒地深入一门事业,肯定能做出成就的。姐相信你。” “姐。”卫来喜又亲热起来,笑嘻嘻道,“如果以后我有机会创业,你一定要支持我哦,不管是从精神上,还是从物质上。” 卫晓男警觉起来,“精神上可以,物质上你死心吧,除非你把我打昏卖了,否则我一分钱也支持不了了。” 先不说之前她屡次被榨干,即便她再次存到了积蓄,她也打定主意坚决不能再给家里和卫来喜了,否则这辈子她都会像陷在沙漠里的流沙里,活活困死。 纵使有人来救她,亦无济于事,最终拖得施救者一起陷进来。 “姐你这样可不对,太绝情了。”卫来喜在电话那边吹胡子瞪眼,“我只是说个假设就把你吓成这样,幸亏我这次租房子的钱没想要你的赞助。” “多谢你了。”卫晓男有气无力,“免了我去卖血。” “是燕燕不让我要你赞助的,要谢谢她吧。她说大事让姐帮忙就行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劳烦你了。”卫来喜冲一旁嗑瓜子的赵燕燕挤了挤眼。 赵燕燕轻轻踹他一脚。 这话的确是赵燕燕说的,主要是因为两个人现在还有钱,临来时卫父给的存款在,并且他们来岛城后很快找到了工作,各项花销有了进项。 卫晓男麻木的心回暖,“你俩现在住的房子就不错,我建议你们先不用换,还是续租。” “姐你这就不用操心了,又不用你出钱,我俩想住的舒服点儿是我俩的事儿。”卫来喜怼了回去。 卫晓男第三次闭嘴,就当是自己没说。 第21章 泛舟 卫来喜的电话刚刚挂断,肖磊的电话就打了进来,真是一个繁忙的早上。 这一个多月肖磊都在出差,出差之前他们又见过两次,在一起吃了饭,看了电影。平平淡淡地聊着,并没有大的实质性的进展,虽然肖磊对她表现出好感,但卫晓男看起来是个慢热的人,肖磊没有盲目推进。 “有空吗?出来一起玩。”肖磊温厚的声音响在卫晓男耳边,“真抱歉,本来我这几年都没出差过了,可是海城办事处那边出了个事故,刚刚才处理完。” 卫晓男看一眼床头的电脑,最近她的论文写到白热化的阶段,且进入了瓶颈,文档里有上百篇篇资料等待着她研读。 “不会是生我的气了吧?”肖磊语气调侃。 “没有。我有点忙。” “就一上午,劳逸结合嘛。我去接你。”肖磊坚持着。 他早听修佳佳说了不止一遍,卫晓男是个工作狂,她的字典里没有无聊两个字,日程永远安排的满满的,但都是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 “好吧。”卫晓男松口,想了想道,“要不叫上修佳佳他们两人一起。” 单独跟肖磊接触会让她莫名拘谨和排斥,有修佳佳和刘海峰两个朋友在身边,能够放松不少。 可是肖磊却犹豫了半天,直到卫晓男强调“人多热闹”才勉强答应下来。 冬天的世纪公园人迹寥寥,但因为今天格外暖和,便分散着三三两两的人。 太阳高高挂着,碧蓝天空万/里无云,从上到下都明晃晃的,一扫前几天的寒冷气息。而地上的积雪已化得差不多,草坪的枯黄因着阳光的照耀也显得明亮许多。 “不知道现在可不可以划船?”修佳佳兴致勃勃。 世纪公园的一大特色就是园中湖,平常湖边有专门的游艇供游人租玩。 “只要湖面没结冰,应该就可以。”肖磊道。 四个人一路走到湖边,发现湖面上波光粼粼,大部分已经解冻,只在湖的边边角角处还留有残冰,而游艇收费处有收费员在值班。 “要两个双人船吧。”肖磊提议。 “一个四人的吧。”卫晓男却道,见他们都看自己,讷讷解释,“大家一起比较热闹。” 肖磊沉吟不语,修佳佳和刘海峰对视一眼,开玩笑似的嗲道:“不行,卫姐,我和我的小峰峰还没甜蜜够呢,他可是昨天刚和肖总一起出差回来的。你就让我俩单独多相处会儿吧。” 卫晓男被她瘆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修佳佳意味深长地冲她挤下眼,末了窜到她身边贴耳道:“卫姐,刘海峰跟我说了,肖哥对你很中意,你可不要辜负人家一个来月的相思。” 最后肖磊去买了两张船票。 在岸上不觉得,到了湖面,四周碧水环绕,几分寒气升腾,氤氲在小艇上,卫晓男裹了裹羽绒服。 “冷吗?”肖磊问。 “不要紧。”卫晓男使劲儿蹬起了脚踏,“运动产生热量。” 肖磊笑了,他也开始用力蹬脚踏,游艇飞快地前行,将修佳佳和刘海峰远远抛在了后面。 “等等他们吧。”卫晓男停下。 肖磊望着她,欲言又止,过了会儿终于还是说道:“晓男,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如果觉得可以的话,我们就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好吗?” 卫晓男看看他,又看向四周。 湖面广阔,足有十几万平米,此刻他们的小艇位于湖中心,冬日苍茫,无论大地还是草木,都蒙上了一层莽色,小小的舟艇如同泊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一样,个人渺小如微尘。 “景色不错吧?”肖磊顺着她的眼神环望四周,“传说越国灭吴后,范蠡与西施终成眷属,同泛五湖,估计情境就像今天。咱们两个效仿范蠡西施,也在这里定情,好不好?”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装得可能是戒指项链之类,“晓男,这是我从海城给你买回来的。” “肖磊……”卫晓男没有急着接,而是踌躇着考虑措辞。 她目光散乱地看向湖面,湖水幽深,如潜埋着无数可以吞噬人的穴洞,一阵恐慌从卫晓男心底袭涌而来,她抓住船舷,摇摇欲倒。 “怎么了?”肖磊发现了她的异常。 “有点害怕。”卫晓男头眩晕得厉害。 “怎么会这样?”肖磊诧异地看着她陡变苍白的脸色,伸手过来想要拥她入怀。 卫晓男更加失措,下意识猛地将他推开,两个人的动作让游艇颠簸,船头倾斜,吓得肖磊赶忙向后退去尽力稳住船身。 卫晓男面无血色,闭眼感受一波波的眩晕。 “要不先回去?”压下惊慌的肖磊调转方向,将船驶向来时的路。 卫晓男说不出话来,死死抓着船边。 “对不起,晓男,我不知道你怕水。”肖磊道歉。 “没关系……是我不好。”卫晓男胃里一阵阵泛呕,强忍着回应他。 她以前就不喜欢水,却并没有到晕水的地步。 落在后面的修佳佳与刘海峰的船这时与他们擦身而过,面对着两人困惑的表情,肖磊摆摆手,示意让他们继续玩。 很快,船就靠了岸。肖磊想要搀扶卫晓男,卫晓男依旧躲开了他,自己踉跄着下船。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扶着栏杆直起了身,眼前也重新清明。 面对着手足无措的肖磊,卫晓男很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尴尬,内疚油然而生,“对不起,肖磊。” “喝点水吧。”肖磊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递给她。 卫晓男润了下嗓子,长吁口气,“扫了你的兴致了,可能我昨晚没睡好。”昨晚她失眠到凌晨两三点才勉强迷糊着,今天的黑眼圈便格外明显。 肖磊见她神情好转,放下心来,“没休息好是会晕船的。” 卫晓男望向湖面,修佳佳他们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岸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许多附近的居民趁着今天天气好一家人出来散步。 “我的毛病很多。”沉默了许久,卫晓男开口,少见地主动谈及自己。 肖磊竖起耳朵认真听,“比如呢?” “上学的时候看到同学们在食堂窗口排队打饭,我会觉得很可笑,工作后一群人在会议室开会,我也会觉得非常好笑,任何人类有组织的集合活动,我都会莫名觉得搞笑——一群直立行走的动物,穿着衣服,说着彼此能听懂的话,进行着煞有介事的各种事情。”她看向肖磊,“我并不是在嘲笑别人,因为我自己也参与其中——打饭,上课,开会,工作,但是我有时就像脑筋坏掉了一样,灵魂出窍,升到头顶上旁观一下自己与同伴们进行的活动,心底产生一种排斥感。” “现在你也觉得咱们划船的事情非常搞笑?” “这会儿倒没有。”卫晓男揉了下额头,“只不过由晕水事件联想到了自己那些怪癖。”她顿了顿又道,“我也恐高,尤其是在过天桥时,从上往下看会有窒息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这没什么。” “你不觉得矫情?” 肖磊摇摇头,“反而觉得你很有趣,有个性。” 卫晓男再次苦笑,“其实这些都是心理上的问题,是一种心理疾病。” 肖磊愣了下,“怎么讲?” 身边经过几个游人,是一家三口,年轻的小夫妻牵着蹒跚学步的幼儿,一边慢慢走一边谈笑,他们的目光同时投向中间的孩子,一起微微弯下的腰勾勒出两道温柔的弧线,场景幸福而温馨。 卫晓男望着他们,等过去一段距离后才缓缓道:“我翻阅了不少心理方面的书籍,猜想根源大概是这么回事:我害怕不能掌控我的人生,每当发生的事情有损这种掌控感时我的大脑和身体就会本能地抗拒,比如怕水,在水上我失去了我的掌控感,比如过天桥,在高空中我也失去了我的掌控感;而另一方面我抵制被掌控,集体活动就是一种被掌控,我内心隐秘地抗拒他们,是因为这种被掌控破坏了我自身的掌控感。这两方面如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指向同一个心理问题。” “是不是你想太多了?”肖磊颇不以为然。 “也许吧。”卫晓男重望向远方,修佳佳和刘海峰的小船正在划着s线返航,“其实我也从宗教上找寻过答案,过去生中的贪嗔痴慢疑五毒引起福报不够,福报不够又导致这一辈子幼年时没被好好呵护,心理健康受损,长大后也处处不顺,于是贪嗔痴慢疑五毒更加深重……于是恶性循环,生生世世的福报越来越不够,长此以往,沉溺六道生死,轮转不尽,境遇越来越不堪,整个灵魂越来越堕落。”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向肖磊说这些,种种的话语都是偶尔回响在自己心底的,从未对人谈起过。 肖磊哑然失笑,他对于宗教方面有所涉猎,但这一番话仍让他思索了片刻。 “你相信这些有的没的?” 卫晓男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我是个死心眼的人,喜欢寻根究底。” “那也好说。”肖磊神情温和,“如果是心理疾病就去找心理医生治疗,如果是所谓的前世今生的缘故,就去庙里找法师消灾。” 第22章 疲累 过了会儿,修佳佳与刘海峰的小船靠岸,卫晓男结束了与肖磊的谈话,迎了过去。 “卫姐。”修佳佳掩不住刚刚玩得兴奋的心情,“你们怎么这么快就上岸了?” “我有点晕水。”卫晓男如实道。 “啊,真是可惜啊。”修佳佳满脸遗憾,紧接着想起了重大发现,指着对岸道,“那边有很多野鸭子,本来我俩想喂喂他们的,可惜没带吃的。” “我这有饼干。”卫晓男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工作原因,她习惯了随身带上点小孩子的健康零食。 “哇塞卫姐你太好了。”修佳佳开心地接过来。一行四人沿着木栈道步行绕去对岸。 这时已接近中午,阳光越发灿烂,碧色的湖面反射着日光,澄澈耀眼,湖心就像嵌了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白色镜子,有微风偶尔拂过,吹起层层波纹,不由让人心生隆冬已过的错觉。 不多会儿走到修佳佳所指的地方,果然见到了一群野鸭子,足足二三十只。灰色的羽毛,深绿的脖颈,嫩黄的嘴巴,配着黑豆似的小眼珠,美丽又呆萌,他们或三五个一堆在水中悠闲嬉戏,或在岸边芦苇丛里栖息,还有些游着游着突然扇起翅膀在湖面上凌波微步,溅起片片雪白的水花。 修佳佳将饼干掰成小块,用力向水里丢去,离得最近的野鸭子率先游过来啄食,不一会儿其他野鸭子也都围了上来,修佳佳喂得更加带劲,不一会儿一包饼干见底。 没等修佳佳开口,卫晓男默默地将另一袋饼干递到她手里。 “卫姐爱死你了,谢谢。”修佳佳乐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最后一包,喂完就彻底没了。”卫晓男笑道。 “够了够了。”修佳佳边继续掷饼干碎片边嘿嘿道,“可别撑坏了鸭宝宝们。” 鸭子们吃饱后散开,三三两两的继续戏耍,他们四个便也在原地继续赏看,修佳佳突然指着鸭子们道:“你看,它们其中有些已经配对了。” 在修佳佳的介绍下,他们几个了解了原来这些鸭子学名叫绿头鸭,雄鸭和雌鸭最显著的区别在于头颈的颜色。 “和孔雀一样,长得鲜艳的是公的,便于求偶。”修佳佳笑得有点坏,“你看那几对,都是一只公一只母,在一起互相追逐打闹,所以我说他们已经配对,处于恋爱期了。” “懂得真多!”卫晓男忍俊不禁。 “嘿嘿那是,我专门研究过的。估计等到明年春天四五月份,这里便会增添许多小鸭子了。野生鸭子是很重亲情的物种,鸭爸爸鸭妈妈每天带着鸭宝宝觅食,我亲眼见过,有些鸭宝宝游累了,就被爸爸妈妈驮在背上。” 修佳佳描述得绘声绘色,一旁听着的肖磊惊讶称赞:“和人一模一样,真是神奇。” 卫晓男安静地听着,脸上不自觉浮出疲惫。 突然一首现下流行歌响起,是肖磊的手机来了电话,他看了下屏幕,有些抱歉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便到一旁去接电话,过了会儿满脸笑容地回来,“我很冒昧地征求大家的意见,本来我的计划是下午再去接儿子到我那玩,但是现在我前妻有急事出门,要提前给我送来,你们看能不能让孩子过来和咱们一起玩,中午一起吃饭?”他的目光看向卫晓男,含着恳求的意味。 “当然可以。”卫晓男微笑着答。 “那太好了。”肖磊松了口气,神情感激又感动,接着去一边回电话。 “卫姐。”修佳佳凑到卫晓男身边,悄声道,“你要是觉得和小孩子见面操之过急,不方便的话,我就出面提出咱们先回去。” 卫晓男犹豫了下,最终摇头,“已经答应了,不好再反悔。”她反过来宽慰修佳佳,“不用担心我,小孩子嘛,对你我来说,不正是强项吗?” 修佳佳赞同地点点头,抱了抱她,“加油。” 卫晓男低下头,隐藏了脸上的淡淡苦笑,她默然看着自己的脚尖——丑丑的胖胖的咖色雪地靴,已被她穿得变形,她也很想在脚酸腿疼的时候停下脚步,依偎在父母的身边,撒一下娇,获得些温言软语和暖暖的拥抱,可是自小到大,再苦再累,从没有类似的回忆。 叹口气她轻轻甩一甩头,尽力将某些念头抛在脑后。 就在这时,木栈道上又走来了几个人,边走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其中一个身材微胖,西装革履,另外几个穿着浅褐色的工作服,每人手里拿着个大大的透明玻璃瓶,有些已经灌满了水。 到了离卫晓男他们不远的地方,其中一个穿工作服的人走到湖边弯腰舀起一些湖水,倒到手中的玻璃瓶里,看样子是在取水质样本。 “王总,都完成了。”他走回去汇报。 “好,辛苦了。”穿西装的人回应。 卫晓男愣住了,同时穿西装的人也注意到了她,怔了怔,脸上浮出惊喜,“卫小姐。” “你好。”卫晓男迫不得已,打着招呼。 “你们先回车上等我。”王勋低声交代完,快步走了过来,丰圆不失清俊的脸上笑意吟吟,“好巧啊,卫小姐,又遇上了,我就说我们有缘分吧。这几天我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早给你打电话了。” 卫晓男尴尬,看了看修佳佳和刘海峰。不出所料,修佳佳向她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笑了,刘海峰则有些迷茫,回头寻找肖磊的踪影。 “这两位是?”王勋看着修佳佳和刘海峰,等待卫晓男介绍。 “我是卫姐的同事。”修佳佳挎上刘海峰的胳膊,“这是我男朋友。” “哦哦,你们好你们好。”王勋南方普通话听起来有念诵诗歌的味道,“我一直都知道卫小姐是幼儿园老师,但不知道在哪个幼儿园。” “金星幼儿园。”修佳佳热心地一口气答道,“就是人民政府机关幼儿园,她是我们园长助理,是我领导。” “哦。”王勋恍然大悟,拊了下手掌,“真好真好。” “请问您是?”修佳佳问。 “哦不好意思,这是我名片。”王勋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分别递给修佳佳和刘海峰。 “总经理?!”修佳佳低声念叨完兴奋地偷捏了下卫晓男。 “碧野?我知道这个公司,是研发和销售污水处理剂的。”刘海峰突然插话,伸出手来与王勋握手,“久仰了王总,我们所处的行业有相通之处。我也是搞化工的。” 王勋忙热情地回握,“幸会幸会。” “王总去忙吧。”卫晓男往之前那群人离开的方向望了下,“他们貌似在等你。” “没事。也是瞎忙。”王勋摆摆手,指了下身边的湖水,“这个湖的净化和维护近年来是由我们公司负责的,我今年是来跟技术们一起视察并采样。”说着他神色颇为得意,“怎么样,你们看着水质还可以吧?都把野鸭子引来安家了。这些小东西对生活环境的要求可是很挑剔的吆。” 卫晓男三人点头附和,肖磊匆匆地过来,急切地说了句,“我儿子已经到公园门口了,我去接他过来。”他诧异地看了眼王勋,没来及理会便快步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卫晓男的错觉,刘海峰轻舒口气,王勋却扭身看了看肖磊离去的背影,好奇地问:“那位是?” “是我的相亲对象。”卫晓男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啊?”对于这种坦白,王勋反而意外,思索了下又问,“那你们现在……” “卫姐和他正在接触,还没确定关系。”修佳佳抢答,同时觉得后背被人轻推了下,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肯定是刘海峰,她噎了一下后,傻傻笑着坚持说完,“我卫姐很优秀,追她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是啊。”王勋重新堆起笑容,望着卫晓男神情赞许。 “您有事就先去忙。”卫晓男又往王勋手下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虽然什么都看不到。 “那今天先这样,改天我请你们吃饭。”王勋郑重道,“卫小姐,等我电话。” 王勋刚走,修佳佳就急切地问刘海峰,“这哥们碧野的总经理诶,碧野是个什么规模的公司,很牛叉对不对?” 刘海峰没好气地将名片收起来,低声咕哝:“注意你的立场。” 修佳佳欢快的神色收敛了下,不过很快又笑起来,“卫姐和肖磊不还八字没一撇的吗?我的立场就是我才不管那么多,只要卫姐找到幸福就行。多个选择项挺好的,我希望卫姐能找到一个最棒最合适的爱人,从此公主与王子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夸张是修佳佳一向的风格,三观不正形容她也恰恰合适,卫晓男悄悄别过头去,逆着强烈的太阳光线掩了掩眼眶。 第23章 有子 “哎,这个碧野多大规模?姓王的资产能有多少?”修佳佳将名片读了又读。 “这我哪知道。”刘海峰道。 “你不是比我们都了解吗?”修佳佳仍不气馁,再接再厉,“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好让卫姐心里有个底。” 刘海峰无奈,想了想道:“我没直接打过交道,只是在某个项目中碰见过,他公司现在也就有个三四十人吧,是最近几年快速发展起来的,业绩不错,估计年产值几千万吧。” “几千万?!”修佳佳瞪大了眼睛,转头向卫晓男且惊且喜,“卫姐,听见了没?土豪啊!” “是啊,算是个暴发户,你看他样子应该也看得出来,白手起家的温州人,很精明强干。”刘海峰道。 “哇……卫姐。”修佳佳使劲摇着卫晓男的手臂,兴奋不已,“你跟了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啊,有钱人家的阔太太了啊,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再挎个驴牌包,美美容,打打麻将瑜瑜伽,爽呆了啊。” “我不会打麻将……”卫晓男哭笑不得。 “不会可以学嘛。总之你喜欢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嘛。”修佳佳笑得像个傻大姐,“再也不用朝九晚五对着那帮要上天的窜天猴小神孩们了……哎对了,是不是意味着你要离职了……我再也不能天天见到你了……呜呜……卫姐,我好舍不得你啊。” “行了,别二了。”刘海峰伸出指头猛地弹了下修佳佳的额头,“待会肖哥回来听见咱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对不住了肖哥。谁让我是卫姐娘家人来着。”修佳佳吐了下舌头做个鬼脸,拍了刘海峰后背一巴掌,“嗨小伙子,咱俩现在分属不同阵营,我有我的立场,不能强求我去你那边。”两个人打闹着,远远看见肖磊的影子,身旁跟了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正向这边走来。 “叔叔好,阿姨好。”到了跟前,没用肖磊教,小男孩便有礼貌地叫人。 “你好。”他们三个都亲切回应。 “肖骁,这位是卫阿姨。”肖磊重点介绍卫晓男。 肖骁便又重叫了遍“卫阿姨好”,非常懂事的样子。 卫晓男看着面前这张小小的稚嫩的脸庞,五官清秀,眼神倔强,不太像肖磊,估计是随了他妈妈。从事幼儿教育行业多年,她已养成了对所有孩子习惯性的喜爱。想了想,卫晓男从背包里拿出个巴掌大的小机器人,银白外壳,超萌的造型,会杂耍,还能唱歌跳舞。这是前几天去教委开会时发的小礼品,本来准备送给田欢的。 “阿姨送你的见面礼。”卫晓男蹲下身子递到肖骁的面前。 “谢谢,我不要。”小男人竟然谢绝,只不过嘴巴不如眼睛诚实,一直乌溜溜地盯着不放。 “要不先借你玩会儿,等玩完了再还给阿姨。”卫晓男温柔地坚持着。 肖骁犹豫了几秒后看看爸爸,肖磊微笑着点点头,他才接过来,语气平静得像小大人,“谢谢阿姨,等过会儿我就还给你。” “好。不着急。”卫晓男站起来弯着腰在他身边轻声讲解机器人的各种玩法。 几分钟后肖骁熟练掌握,他们一大一小在交流中也自动熟络起来。 后来肖骁索性半蹲着将小机器人放在石板上尽情折腾——表演歌唱,跳舞,杂技,他白净小脸上开始现出开心笑容。卫晓男紧挨在一旁陪伴,笑看的同时随时交谈,提供给力的技术点评。 肖磊一直守在他们身后,望着两人和谐欢乐的样子,吊在胸口的心放得平平的。 “都饿了吧,咱们去吃饭?”见肖骁差不多尽兴,肖磊提议。 刘海峰和修佳佳纷纷同意,几个人便开始往门口走。谁知道肖骁到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路侧的摩天轮发呆。 “想要玩?”肖磊问? 肖骁点点头。 “等吃完饭吧。我们先去吃饭。” 肖骁抿着唇不说话。 “还是先玩吧。”卫晓男轻声劝肖磊,“饭后不适宜这种剧烈游戏。”并且她认为许诺了孩子就要一诺千金,不能食言,到了饭后再以不适合而推脱,更不妥当。 肖磊回头征求修佳佳和刘海峰的意见。 “太好了。我也喜欢玩。”修佳佳笑着拍手,“正好好久都没坐过了。” 肖磊数着人数,卫晓男却道:“你们去玩吧,我在下面等着。”见肖磊愣住,她解释,“我恐高。” 肖磊回忆起方才她确实说过恐高的毛病,恍然大悟,很是遗憾。 儿童乘坐摩天轮需要大人陪同,肖磊环抱着肖骁,父子俩坐在同一个座椅上,肖骁小脸上满是兴奋,肖磊反而神情略显紧张。 摩天轮启动,尖叫声一片,卫晓男在下面仰头看着,不禁随之微微笑起来。 她也忘记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恐高的了。 小时候她是不怕高的,和男孩子们一起爬树,总是爬最粗最高的树;那时农村家家户户小院的土墙上栽植着仙人掌,成人那么高的土墙她一下就窜上去,小心翼翼地摘仙人掌上艳红的果子吃,鲜美多汁的口感从味蕾一路晕染到胸口,和无花果一样,是卫晓男幼时最快活的记忆。 麦收时节,十岁的她和外婆两个人在麦场收粮食,请人用拖拉机将麦粒轧出壳后,秸秆要剁成草垛。外婆在垛下,将秸秆用铁叉一点点运过来搭上去,卫晓男站在垛上迎接,整整齐齐地码好,像是在建一座实心的房子,一捆又一捆,一层又一层,扎扎实实,慢慢地便耸入了云天。 卫晓男脖子里搭块湿毛巾,在火辣的太阳底下,高高的草垛上马不停蹄地劳作着。刚刚码好一叉,年迈的外婆又举来一叉,当草垛高达几米的时候,卫晓男便已看不见外婆的身影,甚至外婆的叉都费力搭不上来时,她便爬到边缘用手去够着接,稍不留神就可能滚下来。她是紧张的,却并不畏惧。 那些逝去的单纯的年少时光,即便条件再艰苦,也没想到过苦字,更没沉浸在绝望的滋味中过,反而是年岁渐长,成年以后,常常反刍苦难,顾影自怜。 上了大学她开始勤工俭学,有一次刮着狂风下着暴雨,她约好了一份家教,不想爽约,主要是舍不得一节课四十块钱的课时费。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一段路,她在风雨中艰难地擎着伞,怀抱着课件一步步爬上天桥,却在这时被一阵疾风掠走了雨伞。 惊呼声淹没在风雨中,她手抓着桥栏,眼睁睁看着雨伞被吹走,直掠到雾蒙蒙的远处,最后消失不见。十九岁的卫晓男脸上淌着一道道斑驳雨水,视线模糊,呼吸逼仄,第一次站在高空中感觉到阵阵眩晕。 或许她的恐高由此而来。 卫晓男轻叹口气,脸上的微笑掺了抹涩意,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矫情与娇气,实际上那些小苦都算什么呢。 生老病死爱别离,人活着本就不易。 摩天轮停转,肖磊几个人下来,个个脸上满是刺激和惊魂未定,以至于吃饭的时候,还沉浸在兴奋之中。 “阿姨,你包里还有别的玩具吗?”吃了几口饭后,肖骁将小机器人还给卫晓男。 “嗯……”卫晓男想想,将背包拿出来翻了翻,找出本小小的图画书,“只有这个了。” 肖骁接过来。图画书是系列绘本中的一本,图文并茂,适合3-7岁孩子,肖骁并不需要大人陪读,自己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他认字了?”修佳佳惊讶地问。 “是的。”肖磊不无自豪,“从五岁左右就可以读报纸了,只是还不会写。” “真了不起啊。”刘海峰夸赞。 肖磊笑容中透着自得,爱怜地看向肖骁,又往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夹了些菜。 “看到肖哥,我知道什么叫有子万事足了。”修佳佳笑着打趣。 “说的有道理,有子万事足。”肖磊赞同地点头,“有了他至少是对二老有个交代了。以后的日子就只剩下好好奋斗拼命赚钱,即便再生孩子,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说着他看了眼卫晓男,微笑道,“我今后的伴侣,不会有生子的压力,生不生,生什么,都随她。” 卫晓男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终落在了一盘豆芽上面,轻轻夹了根细细的豆芽放在眼前,不吃反而低头抿起了水。 “哎呀卫姐你快尝尝这个。”修佳佳为她盛了几块茄盒,“这个超级好吃诶,外焦里酥,肥而不腻,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她嘻嘻哈哈的话冲淡了卫晓男的尴尬,让大家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菜品上。 吃完饭,卫晓男便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儿,与肖磊肖骁告别,肖磊有些恋恋不舍,但是想到陪着孩子的同时并不方便与卫晓男相处太深,只得允她离开。 “阿姨再见。”肖骁将绘本交还卫晓男,礼貌道。 “再见了。”卫晓男接过书本,却又蹲下身看着他认真道,“你是个很爱学习爱钻研的好孩子。继续加油,你特别棒,阿姨看好你。” 肖骁咧开嘴笑了,笑容中带着小男生特有的害羞,他上前抱了抱卫晓男。 一旁的肖磊望着他们,露出满意的笑容。 第24章 鲜花 一大早正在忙碌中的卫晓男收到传达室的电话,让她去门口一趟,说是有人找。 卫晓男赶过去,发现竟然是个捧着超大一束鲜花的年轻小伙。 “卫小姐您好,我是丘比特鲜花店的店员,有位先生为您订了一束鲜花,请您签收。” 卫晓男呆在原地,那显而易见是99朵玫瑰花,每一朵都艳红地怒放着,花束边缘搭配上一层翠绿色满天星。最外面则用紫色的帛纸包裹起来,典雅大气。 花店小伙微笑着将签收单和笔递给她。她茫然地接过来,签上名字,又茫然地还给对方。 “请您拿好。”小伙子将花交到她怀里。 偌大的花束顿时占了她满怀,卫晓男向下方找去,果然摸出个卡片来。 出人意料地是,卡片抄着一首现代长诗: 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在绝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可爱的面影。 许多年代过去了。狂暴的激情 驱散了往日的梦想,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天仙似的面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那样静静地消逝, 没有神往,没有灵感,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如今灵魂已开始觉醒: 于是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 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 我的心狂喜地跳跃,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神往,有了灵感, 有了生命, 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这首诗来自于俄国诗人普希金最著名的情诗《致凯恩》,读大学时卫晓男曾在文学社自办的报纸上担任编辑,她专门选刊过几首普希金的诗歌,其中就有这一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念过了,没想到今天重遇,卫晓男忍不住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请问一下是谁送的?”卫晓男抬眼问,才发现小伙子已经离开。 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卫晓男从卡片上再度抽离目光。 “卫小姐,花你喜欢吗?” 是王勋,卫晓男心底暗暗吃了一惊。 “……”她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回应,表示喜欢不妥当,说不喜欢也不合适。 “卡片上的诗……是你抄写的?”沉默了几秒后,卫晓男问。 “是的是的。”王勋笑着,语气里似乎透着点小紧张,“我昨天认认真真地誊了好半天,写得有点丑,你别笑话我。” 王勋的字确实不算好看,但是胜在工整,看得出来是一笔一划地勾勒,很用心。 “你也喜欢普希金的诗?”卫晓男问。 “我……我哪读过呀。”王勋倒挺憨厚,老老实实回答,“我只听过普希金这个名字,上学时候学过。是我请教了下……呃……百度它老人家……向心爱的异性表白应该怎么说……就搜到这首诗了……卫小姐,你是个文化人,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卫晓男哭笑不得,低头摩挲了下卡片将它放下,转而看那一大束玫瑰花,冬日的清晨,金色阳光倾泻在花束上面,娇嫩的瓣蕊显得更加鲜艳夺目。 她以前收到过男人示爱的玫瑰花,但像这样的99朵,还是第一次。 “谢谢你的花。”卫晓男低声道,“以后不要再送了。” “只要你喜欢。我就天天送。”王勋笑得很宠溺。 “谢谢你,但请别送了。”卫晓男抬头看了下四周,传达室里的保安大叔们几乎都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赧红了脸,低着头匆匆往里面走,“请别送了,我这是幼儿园,算是机关单位,影响不好。” “哦哦哦。”王勋恍然大悟,“好吧。”他想了想又道,“你下班我去接你,咱们一起吃晚饭?今天我暂时忙得告一段落了。” “不用了。”卫晓男脱口而出,“我得加班。” “哦……这样啊。”王勋遗憾地咝了一声,笑道,“那明天吧,明天……我推一推手头的事情……傍晚去找你。” 卫晓男犹豫的间隙,王勋已经拍了板,“就这样决定了吧,卫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至少让我回请你吃顿饭”。 路过小班的教学区时,修佳佳看到她抱着玫瑰花,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虽然看护孩子们吃饭忙得不可开交,仍窜出来拦住卫晓男发扬八卦精神,“谁送的谁送的?” “王勋。”卫晓男低声答。 “哇……阔气,大手笔,不愧是老总。”修佳佳边咂舌,边用手摸了摸紫色的包装纸,“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这肖总监算是遇到劲敌……他危险了。” 卫晓男没作声,摆摆手让她回班,修佳佳吐了下舌头,“晚上再说。”便溜回了教室。 第二天傍晚,卫晓男最后一次巡视园区,手机叮咚传来简讯的声音,她打开一看是周迎娣发来的。 “晓男,我生日那天在酒店门口等你的那个男人现在正在幼儿园门口呢,还是在等你吧?你们进阶成恋人了没?嘿嘿,原谅我的八卦。” 周迎娣来接田欢放学,正好看到王勋的车,她记忆力非常好,那天晚上就把车牌号记在心底,今天扫过一眼立刻认了出来,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起卫晓男。 “没有进展。今天才第一次吃饭。”卫晓男回过短信,想了想,又补充一条,“是第二次,很久之前相亲时吃过一次。” “哦哦加油加油。”周迎娣回。 卫晓男读着短信微笑了起来,又道:“你最近还好吧?肚子里的小家伙乖不乖?” 这段时间田欢每天放学便按时被接走,她在园内忙其他事务,都没碰见过周迎娣,也没怎么联络。此刻卫晓男想起来周宇强所拜托的事情,她心底还没有谱该如何去进行游说。 “挺好的,我最近胃口大增,感觉怎么吃都不会饱,现在比孕前已经胖了快十斤了。”周迎娣道。 卫晓男心底放松了些,叮嘱道:“好好保养。” 卫晓男怕同事看见,所以磨磨蹭蹭的,直到所有的同事都走光了,才最后一个步出幼儿园。 果然一出大门,王勋便将车开到了她身侧,推开了副驾驶的门让她进来。 “怎么下班这么晚?”王勋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问。 “幼师工作就是这样。”卫晓男微笑着答,“从早忙到晚。” “是的,可以想象,又繁琐又辛苦。”王勋点头,“我很佩服你们,一般人对着几十个小孩子,不累死也得疯了。” 卫晓男笑起来,他的话虽然直接,但是点出了幼师的辛酸之处。 “习惯了。”她轻声道。 “太累干脆辞职算了。”王勋目视前方继续道,“女人嘛,那么辛苦干嘛?有句话不是说吗?怎么说来着……你负责挣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哈哈,你就负责貌美如花行了,挣钱养家的事儿交给大老爷们我来做。” 卫晓男讪讪笑着,不知道如何回应,过了会儿才道:“你不是要找个和你一起分担房贷的女人吗?不挣钱拿什么来分担房贷呢?” “哎吆,卫小姐。”王勋牙疼似的叫起来,“求你不提这茬了吧。我那是真错了,是在试探相亲对象呢。毕竟俗话说有舍才有得嘛,之前那些女人他们连舍都不想舍,就想捡个大便宜。在我这儿门都没有。” 窗外车水马龙,卫晓男向外望去,他们好像是开到了东西快速路上,说是快速路,但在上下班高/峰期时候一点不快,反而堵得要命,这会儿车子正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往前挪,而车子里的人如同蚂蚁一样,夜色映照中,个个身影黑黑的小小的,窝在狭小的车厢里,无论焦躁还是忍耐,都动弹不得。 卫晓男轻叹口气,问王勋:“你理想中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的?” 王勋愣了愣,转头凝视着她的脸庞几秒后,浅笑着缓缓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宽厚包容,贤惠顾家。最好婚后能辞职,安心做个全职主妇。这样对我和我的事业,以及日后照顾儿女,都是最好的安排。”顿了顿他又解释,“你应该知道,凭我现在的身家和能力,让妻子儿女衣食无忧是绝对没问题的。” 卫晓男避开他的视线,沉默地低下头。王勋没等到回应,以为她是在害羞矜持,便又自顾自道:“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给我,保证你让其他女人羡慕嫉妒恨。” 车子数度缓缓开动又停下,最后终于驶下了快速路。 路边高楼林立,底层的商铺霓虹闪烁,这个时刻是城市夜生活的开始,男男女女或牵着或搂着,步入一个个商场,一间间会所,一座座饭店,卫晓男望着望着突然觉得车内有些气闷,便摇下几厘米的车窗,潮冷的空气霎时袭进来,她觉得清爽了些,可胸口却愈发清晰地沉重,像是压着块石头,想逃离却又无处可逃,不得不坚持下去。 车子终于停下,王勋带着卫晓男从车库进入,乘电梯到大厅。当来到大厅,看到熟悉的景致和摆设,卫晓男才恍然发现这里竟然是她上次遇到色狼的那家会所。 第25章 有趣 卫晓男震惊地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跟着我来,就在里面,我已经订好位子。”王勋以为她是没来过这种高档场所,不习惯这里的氛围,便放低了声音温柔道。 卫晓男懵懵懂懂地进去,经过之前坐过的位子时,心虚地看了一眼,那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正在亲密地喁喁私语。她忍不住转头再看向另一边不远处,并没有发现某个熟悉的高挺帅气的身影,不知怎地,她松了一口气后,心底又空落落的。 王勋自己做主点好了菜,便摆手让包间里随侍的服务员离开。虽然知道王勋绝对不会像上次相亲遇见的混人,卫晓男还是手紧握着手机,紧张中有些尴尬。 “这里的菜品非常好吃,在岛城都是出了名的。”王勋隔着桌子笑眯眯地望着她说,几天没见他的发际线仿佛又后退了些,大圆的脸似乎也清减了点儿,“你吃过一次就会爱上的,以后我经常带你来。” 对于面前这人强大的自信心,卫晓男很是叹服,她笑一笑,“王总你只欠我一顿饭,还一次就足够了。” “那怎么行!?”王勋惊呼,“我预备还一辈子的!” 卫晓男喝着水差点呛住,她捏着手机半天,直到手心渗出汗水,潮乎乎得黏腻难受极了,“王总你对我了解有多少呢?咱们统共见了没几面。” 王勋呵呵笑了,“你知道吗?做生意就讲究个稳准狠,做人也是一样,我的风格就是稳准狠,无论事业还是生活,或者是婚恋,我一眼就能看准了你。” 卫晓男佩服他忽悠的功力,忽然想问他凭借老辣的眼光为什么没有一眼看准他的前妻,想想又觉得不够厚道,便闭了嘴巴。过了会儿服务员推门上菜,王勋热情体贴地为她布菜,又给她满上了刚刚喝干的白水,还解释自己觉得女性吃辣对身体不太好,所以点的菜都不辣,卫晓男点头称谢,垂头尝了几口菜,慢慢低声道:“你可能不清楚,我的家庭条件很不好。” 王勋怔了怔,上下打量她,“是吗?完全看不出来。你像个大家闺秀。” 卫晓男苦笑,想起了刚刚他的自夸,便略略讽刺道:“这就走眼了吧?” 王勋哈哈笑着,给她盛了碗银耳羹,“要说家庭条件不好,谁都比不上我:农村出身,从小爸妈身体就不好,家里就靠山上的几亩地收成,最艰难的时候几乎吃不上饭,所以我中学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 卫晓男惊讶地停下筷子看他,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无幽默道:“你看我这身材,如果不是因为小时候总挨饿,最起码能长到一米八吧。结果呢,只到了一米七多点就玩完了。唉,天妒英才啊。” 卫晓男忍不住噗嗤笑了。 王勋见逗得美人展颜,愈发眉飞色舞,“我十六岁就走出大山到城里打工了。什么脏活累活全都干过,比如建筑工地搬砖啦,扛水泥啦,修桥铺路啦,后来还干过卖保险,上门推销过洗发水,被传销团伙骗过,摆摊卖过水果、小零食,贩过服装,就差没卖过血了。” 卫晓男听得入神。 “后来我接触到现在所在的行业,从一个普通业务员做起,慢慢闯出了业绩,攒出了人脉,升到部门经理,之后就带着自己的团队单干了。又熬了几年,公司熬到了现在的规模。其中的辛苦波折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卫晓男不禁抬头望了望他,面前的男人,中等个子微微秃顶,圆圆的脸庞,虽然发福仍遮不住眉眼间的清俊,南方口音透着天生的斯文。 不管怎样,这是个坚韧的,一步步熬就血泪走到现在的男人,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卫晓男想。 “其实我上学的时候学习成绩蛮好的。”王勋情绪突然有点低沉,“当时在班里数一数二的。可是没办法,人总得先活命再追求其他的。我一直非常羡慕上过大学的人,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完成的梦想,即便有再多的钱,青春也买不回来了,成了我心底永远的遗憾。” “不一定非要在学校里才能学到知识,其实社会是最大的学校,一个人只要好学,不管文凭高低,都能够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卫晓男安慰他道,“历史上有很多名人,他们在学校里受过的系统教育非常有限,但是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却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比如……”她思索了下,“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民国的著名作家沈从文,他只是个小学没毕业的乡下人,但后来通过勤奋自学,做到了大学教授的位置,是非常优秀的学者。” 卫晓男的一席话温暖了王勋,他感动地看着卫晓男,“你说得对。我离开校门后,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是一直很喜欢看书,记得当时即便在建筑工地搬砖,一有空闲我就会转去旧书摊,花几块钱淘几本书看,那时候工地的工友们都笑话我,说我猪鼻子插葱装象,可是这是我的爱好,我有我自己的精神世界,我的清高之处,这也是我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只不过后来,当事业越来越大,工作越来越忙,就抽不出时间来看书了。 “这一生还早着呢。”卫晓男微笑着轻声道,“以后慢慢补上。只要每天坚持读几页书,一本书一两个月内也就读完了。” “说得对,卫小姐,谢谢你。”王勋情绪好转,笑着凝视卫晓男,“你真好,我一见到你就看出了你身上浓厚的书卷气,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腹有诗书气自华,你就是这样的女子。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良好的修养,并且心地天生善良。哎,能遇到你,我真是太幸运。” 卫晓男低下头,没有迎接他的眼神,但是心中对于他直抒胸臆的夸赞消除了最初的反感。 接下来的时光两个人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用完了餐,因为会所靠海,王勋提议饭后到海边走走,卫晓男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九点,便借口太冷希望尽快回家。 王勋同意,驱车送她回去。 这时的东西快速路已经畅通,从桥上看两边,岛城的夜景尽揽眼底,万家灯火璀璨,每一点亮光都是一处温暖所在,卫晓男像来时那样静静看着,心底有叹息流溢。三十而立,无论男女,都的确是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她不求俊男,不求豪门,但希冀片瓦容身,小小居室中有个知冷知热知心的人,能够相互扶持与取暖,无论晴光抑或风雨,心意相通同进同出,便足够了。 可是,面前的这个王勋,以及那个肖磊,会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人吗? 知冷知热又知心…… 看似宽松的条件,或许是最为苛刻的。 正想着,蓦地手机铃声响起,她铃声刚换了一首印度歌曲,曲风奇幻而喧闹,与她平日的性格大相径庭,倒将王勋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王勋呵呵一笑,“这歌不错,好听。” “卫姐,你到我这来吧,我有事情跟你说,简直气死我了。”修佳佳急乎乎道,语气中焦愤之感扑面而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卫晓男随之紧张,“电话里不方便说吗?” “嗯。你快来吧,好卫姐,今晚就住我这里。”修佳佳喘了口气,“对了忘了告诉你,刘海峰又出差了。这次估计又得小一个月。” 卫晓男挂了电话,对王勋说出了修佳佳的地址,微微抱歉,“真是麻烦你了。” “嗨,跟我客气什么。”王勋看她一眼,“你这朋友貌似遇到急事了。” “是啊。”卫晓男心神不定地应答,脑子里飞速转着,想象着会是什么让修佳佳心急火燎又不能在电话里明说。 “有解决不了的就通知我,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王勋道。 “谢谢。”卫晓男感激地点头。 “别客气。”王勋大气道,“男人嘛,就得为女人排忧解难。等以后我们在一起了,外面的什么事儿都不需要你操心为难,你就安心地做男人背后的小女人行了。” 卫晓男无话可答,却不由好笑:这个王勋,有闯劲,够精明,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很有一套自己的三观,与他来往常常让她哭笑不得,却又觉得妙趣横生。 不多会儿到了修佳佳所住小区,王勋下车送卫晓男,依依不舍地问:“过两天我忙完,咱们再约吧?” 卫晓男沉默了下,突然道:“王勋……”叫出王勋二字又觉得不妥,便又犹豫着添了俩字,“王勋大哥,你跟你前妻为什么会分开?” 王勋愣住,沉吟着答:“我和她分开已经很多年了。我算算……大概快十年了吧,那是我这辈子最穷困潦倒的时期,没钱,没房,做业务处处碰壁,工资少得可怜,饭吃了上顿没下顿……唉,她天天骂我没出息,有一天跟我说再也受不了跟我过这种暗无天日的穷日子了,便提出了离婚。” 第26章 动心 “你现在有钱了,她会不会再回来找你?”卫晓男问。 “……”王勋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脸上浮现出惊讶,转瞬笑了,“不可能了嘛。先别说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再找也不会找个像她那样初中都没毕业的打工妹,十几年前还算漂亮,现在早就成黄脸婆了——王宝钏一旦背离寒窑,你以为发达的薛平贵还会再要她?最关键的是,她早就再嫁了,我们离婚没多久,她就嫁给了个手艺人,据说现在过得挺不错的,有儿有女。” 对于他坦诚又刻薄的回答,卫晓男唇边含了笑,是了,是她想不开,老总们现在流行找年轻貌美的,回头草自然吃不得。 “这十年你就没有过其他的感情经历?”卫晓男又问。 王勋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想要探究她的动机,“我说有的话,你吃醋吗?” 卫晓男含笑默然。 王勋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女人呐,就是心眼小,不过你放心,我每天忙得晕头转向,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即便有一些……都是逢场作戏的……缘分呐,不能不信,这些年来让我动心,想要安定下来组织个家庭的,就只有你一个人。”说着他向前一步,想要去牵卫晓男的手,“晓男……” 卫晓男退后一步,王勋的手掌落空,有点尴尬,搓搓手道,“接受我不容易是吧?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正。要不咱们就先试着处一段时间……” 卫晓男心底涌起些微的愧疚。这个精明算计的商人,对她却不失为赤诚。面对他,她也并不反感,反而会觉得有种亲切放松。 “对不起,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她道,“一周后,我会给你答复。” “好。”王勋欣喜地望着她,重重地点头,“我等你。” 修佳佳一见卫晓男就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卫姐,你受委屈了,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受了大委屈。” 卫晓男肩膀上的挎包撸滑到了手腕,她一边拍着修佳佳的背,一边将包放在门口柜子上,“怎么回事?你可别吓唬我。” “你猜我今晚看到谁了?”修佳佳拉着卫晓男坐到沙发上。 卫晓男茫然,修佳佳经常一惊一乍的,她可猜不出。 “唐玉鹏!”修佳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名字。 “哦。”卫晓男的反应倒很平淡,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个名字了。 “我看见他和一个女的在一起,那女的大着肚子,最起码六七个月了,那恩爱劲儿,搀着搂着,老公老婆的叫着,我一算,你们离婚还不到五个月吧,他他他……气得我想上去给他一板砖!” “你没惹出事吧?”卫晓男变了脸色,紧张地问。 “没有。”修佳佳恨恨道,“算他走运!顾忌着那大肚子的女人,怕她娃娃吓出个好歹,我只是冲他呸了一口就离开了。” 卫晓男吁了一口气,修佳佳虽然冲动,但还算有谱。 “你不气了吗,卫姐?”修佳佳瞧着卫晓男问,“当初你们婚礼都要办了却突然离婚是因为这事儿吧?” 卫晓男点点头。 还气吗?她问自己。 答案竟然是否定的。 她很惊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对于唐玉鹏已经不再愤怒,不再生气,不再仇恨了。 卫晓男这才发现人的强大,对于伤疮,人真的是有自愈能力的,或者该说是健忘能力。这几个月,她刻意地不去想,努力地遗忘,用繁重的工作埋没自己,她成功了。 今日的提及如同是说得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他的生活状况如何,他与童文娜怎样交好,已经发展到何种地步,都在她的心底掀不起任何波澜了。 曾经紧密的关系,心心念念盼望的婚事,如同大浪淘过的海滩,了无痕迹。在她的脑海里,也恍然如梦,隔世一般。 几个月而已。她终究是强大的。 “不提他了。”卫晓男微笑道,看看四周,“刘海峰出差的频率有点高啊。” “谁说不是啊。”修佳佳丧气地瘫在沙发上,“守活寡啊守活寡,独守空房啊独守空房,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刘海峰刚刚回来不到一周竟然又驻外,卫晓男心底深切同情修佳佳。 “能不能给他领导提提意见?或者换个岗位?”卫晓男出主意。 “除非辞职……”修佳佳翻了个白眼,“他领导不就是肖磊?肖磊以前不就因为总驻外老婆都跟人跑了?哎,多年媳妇熬成婆,刘海峰还得继续煎熬着……说不定我也会跟肖磊前妻一样,熬不住就出轨了……” 卫晓男轻拍她肩膀一巴掌,“胡说什么!” 修佳佳自顾自地发神经,“也对,我不能出轨,我做不出那样的事儿……不过你说我们老这样异地分居着,我虽然能保证自己忠贞不渝,但他会不会耐不住寂寞,给我劈个腿找个野花玩玩?” “不会的。刘海峰不是那样的人。” “哎……谁又能钻到谁肚子里瞧一瞧呢……”修佳佳突然悲观地感慨,“男人毕竟是男人,人家都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我又拿什么保证自己的这一份就纯洁无暇,是不沾腥的猫呢。” 卫晓男很少见到修佳佳现在的样子。她有时会发牢骚,有时会大笑大闹,更多的是嘻嘻哈哈,卫晓男以为她是个纯粹的没心没肺的乐天派,热情阳光得如同天上太阳,照耀着温暖着卫晓男阴霾重重不为人说的内心世界,从不曾想她竟也如自己这样的小女人一般,骤然失去应有的安全感,患得患失起来。 卫晓男脑海里忽然掠过一句话,莎翁振聋发聩的名言: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 “别瞎琢磨了!你这样瞎琢磨纯属于庸人自扰。相思病可以害,但疑心病坚决得治。” “好吧。”修佳佳振作了下精神,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卫姐,你今晚约会有成果吗?肖磊和这个王勋你准备选谁?” 卫晓男怔怔,“我没想好……你觉得呢?” 修佳佳思索,“肖磊人不错,脾气温和,为人大气,也有格调,和你应该挺搭,物质方面属于中产,如果没有王大老板,他会是最佳选择;不过有了王勋嘛……王勋有钱啊,土豪!这是压倒性的优势,况且他和前妻没有子女,你不用做后妈了呀,卫姐!” 卫晓男苦笑,修佳佳一阵见血,说的话不可谓不精辟。 “如果是你,你选谁?” “王勋!”修佳佳干脆利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嘿嘿,有钱更能推倒我!我选钱。” “……”卫晓男无语。 “要不你跟刘海峰分了,我把你介绍给王勋,满足你的心愿。”她促狭道。 “去你的,那哪行。”修佳佳翻了个白眼,大义凛然状,“我和我的小峰峰有感情在,有情饮水饱啊,在感情面前,金钱如粪土。”她顿了顿,笑道,“如果哪天我和刘海峰分手了,我就再不谈感情,找个有钱人嫁了过好日子去。” 看到卫晓男脸色变得黯然,修佳佳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安慰道:“卫姐,刚才开玩笑的。钱不是衡量婚姻的充分必要条件,主要还是能不能过得下去,过得舒不舒坦。你问问自己的心,和哪个最谈得来,和哪个在一起最舒服,最能产生感情。” 哪一个呢?卫晓男真的随着她的思路自问,心间却一片混沌,仿佛两个都不是让她心安的那个良人。 从小到大,她的桃花并不算少,一朵一朵又一朵的,但除却在家人逼迫下昏了头匆忙嫁了的唐玉鹏,她似乎从来都将自己的心捂着,捂得严严实实。其实是惧怕,非常得怕,怕交出去哪怕一点半星,都会碎得渣都不剩,她是并不如表面上显现的那么坚强,她怕疼,尤其是心上的伤痛。 她怕的是,本就一无所有,更加一无所有。 修佳佳见她久久不答,又启发似的问道:“你和谁在一起时有一点点动心呢?荷尔蒙上涌,小心肝扑通扑通,脸热心跳,不敢看他,看到了心底就会忍不住甜滋滋的……就这样的感觉,哪怕是一点点,只要一点点,那么,就选他了。” 卫晓男心底突然掠过一个身影——颀长的,健硕的,阳光的,充满了青春气息的,年轻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她的面前,黑亮的眼睛璀璨如星,正深深地看着她。 秦汉庭…… 卫晓男张口结舌。 第27章 惊艳 周六是金星幼儿园的开放日,这次开放日与元旦的庆祝活动合二为一,所以园区里张灯结彩,格外绚烂热闹。 秦汉庭今天不上班,一早便来到了金星幼儿园,幼儿园门口站着两个笑容可掬的人扮玩偶,见他进来热情地打着招呼,竟也给派发了个大大的气球,和小朋友们一样的待遇。 秦汉庭举着气球直接去了卫晓男的办公室,但是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想了想他便先给袁园长打电话。 “小秦你来太早了,这才八点,家长研讨会得十点半呢。”袁园长惊讶道,“卫老师没通知你吗?十点半之前到就可以。” “她说了。不过我在家也没事干,提前来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用我帮忙的。”秦汉庭将气球插在了卫晓男的桌子上。 他挂了电话,坐在卫晓男的办公椅上,东瞧瞧细看看,因为这是某人的地盘,便觉得每一处都新鲜有趣。枣红色办公桌上木头纹理细腻分明,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摩了下,渐渐眼带笑意。 说不定卫晓男也这样摸过呢。 过了会儿他发现鼠标旁边放着本工作笔记,秦汉庭随手翻开,扉页写着四句诗: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秦汉庭哑然失笑,对于这首著名的劝学诗,他非常熟悉,是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作品,自古以来就激励了莘莘学子,在学生时代他也曾经题在过自己的书本上作为座右铭,没想到都工作许多年了,卫晓男还在秉承着老人家的教诲。 他继续翻了下去,里面零零碎碎地记着些工作心得和日常灵感。 “公开称赞某个小朋友时,要注意其他同在的小朋友的情绪,很可能会产生嫉妒心理,从而引发攻击情绪与行为,若真如此,制止后不可武断地批评。嫉妒是人之常情,要立刻找出该小朋友的闪光点,予与同等力度的表扬,才能正确疏导他心底已存在的负面情绪,不让留下成长过程中的任何扭曲印痕,从而培育儿童健康心理。譬如,教师称赞a小朋友:你的发夹好漂亮。一旁的b便可能上去揪a的发夹,制止后,教师不要盲目批评,而是眼尖地夸赞b:你的小鞋子真美,是妈妈给买的吗?以此类推。” “看护者温和稳定的情绪,是孩子安全感的源泉。任何孩子都是纯洁的天使,他们若犯了错误,错不在他们,都是我们成年人的错。换位思考,理解包容,耐心地多问几个为什么。” 卫晓男的字不像她本人,她本人柔美沉静,字却潇洒狂狷,结合着内容读起来,颇有一股侠骨柔肠的韵味。秦汉庭翻到最后忍不住再来一遍,后来掏出手机拍了下扉页及里面几段话,点开微 信想给卫晓男发过去,临到点发送却又反悔,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将笔记本收起来重新放在原处,只拍了办公桌面的照片,并且附上了三个字:我在这。 等了许久没有回音,卫晓男正陪着园长四处巡查,没有时间看手机,而各班的学生及家长已到齐,开始参与计划好的第一个项目:亲子游戏。 秦汉庭第三遍翻看着工作笔记。 “世界上最好的家,就是爸爸爱妈妈。这句话真对。可是有些孩子,他们不但没有最好的家,连最坏的家都被剥夺——因为他们是留守儿童,根本没有家。”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秦汉庭抬头,是某个老师正向卫晓男的办公桌方向走过来。 “秦工。”她见到秦汉庭一愣,笑吟吟解释,“我来取份资料。” 她拉开秦汉庭腿侧的抽屉,三层装得满满的,第一层是装订好的文件,翻了一遍没找到,第二层是一些书刊,全是关于儿童教育的,还没找到,第三层全是证书与奖章,琳琅满目。 “咦,卫姐放在哪里了?”那老师困惑着。 秦汉庭应接不暇地瞧着抽屉里的大好风光,听了这话,随手拉了下书桌上放键盘的那一层,赫然摆放着几张纸,上面印满了字迹。 那老师拿起来翻了翻,高兴道:“太好了,就是它。”说着准备离开。 “哎修老师,这抽屉里的东西我能看吗?”秦汉庭早已跃跃欲试,却还是礼貌地询问一句。 “啊?”修佳佳怔了下,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能啊,卫老师的抽屉没有秘密,你看都没上锁。”她索性走过来为他讲解,“这第一层大多数是卫老师已发表的论文,第二层则是杂志样册,上面基本上都有她投的文章,第三层,喏,你看吧,全是她的获奖证书,还有勋章。” 秦汉庭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上学时是学霸级人物,现在在单位是叱咤风云的大拿,这会儿也忍不住微张了嘴巴,卫晓男远比他想象的牛气。 “厉害!”他禁不住夸赞出声。 “是啊。”修佳佳抿嘴笑,“我们卫老师是出了名的劳模,每天起早贪黑,在园内她来得最早,走得最晚,这些成果都是她血汗堆积起来的,叫谁能不佩服呢!” 修佳佳又念叨了几句,便匆匆走了,留下秦汉庭一个人继续研读抽屉里的各种丰功伟绩。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不过好在儿童教育这个专业并不太生涩,秦汉庭读得津津有味,逐渐地,在他心底卫晓男头上的光环更加耀眼了。 等着将那些证书和勋章一个个地观摩透彻,已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看了看表,心满意足地起身,还差半小时到十点半,该他出场了。 活动此时转移到了园区的大操场,进行到老师与小朋友们互动的环节,秦汉庭一眼就看到了卫晓男,让他眼睛一亮的是,她今天和所有的女老师一样,化着淡妆,穿了礼服,高挑的身材在礼服的勾勒下凹凸有致,平时头发是简单地扎着马尾,现在盘了起来,整个人显得美丽婉约,仪态万方。 她正在台下看着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小朋友的表演,身旁簇拥着一群孩子,两只手分别各牵着一个孩子,被牵着的孩子神情幸福而满足。 秦汉庭只好悄悄地站在了她的身后,隔着孩子们,不好意思挤过去。 一个节目结束,主持人开始播报下一个节目。 卫晓男连忙蹲下身来,为身边几个孩子最后整理下服装,她微笑着,向孩子们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一张毫无瑕疵的白净脸庞上满是温柔神情,纯美得让人窒息,秦汉庭那时仿佛有种错觉,身着浅紫色旗袍的卫晓男如同是暂时飘落人间的天使,一眨眼便有可能消失在视野中。 “我最喜欢卫老师了。”秦汉庭听见有孩子说,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就紧挨着他,是一个男孩子,个子挺高,估计已经上了大班。 “为什么呢?”他的妈妈在问。 “因为卫老师最漂亮,最温柔。”孩子理直气壮地答,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我长大后要跟卫老师结婚。” 噗嗤一声,是他妈妈忍不住笑了,秦汉庭也忍不住笑了,周围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笑了,那孩子脸红着,也跟着嘿嘿笑起来。 卫晓男听见了这边的笑声,转头一看,发现了秦汉庭。她的眼神一滞,竟像是有点不敢对接他凝视的目光,迅速垂下了眼睫。 秦汉庭好歹挤了过去,就刚才小男孩的梦想想要打趣她几句,想了半天措辞也没想到合适的,末了只呵呵傻笑了下,“后生可畏啊。” 卫晓男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耳朵梢开始染上淡淡的红晕,她没听懂他刚才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话,但是好几天没见,他整个人愈发帅气了。今天秦汉庭穿了件黑色的燕尾棉服,领子处露着格子毛衣和白衬衫,将修长的脖子衬托得优美而干净,冬天紫外线少,他比初见时白了许多,但无论肤色黑还是白,他都散发出浓郁的健康的男人气息。卫晓男感觉到不少女老师的目光都似有似无地打量过来,想来如此美好的男子,哪个正常女人不起恋慕之情? 台上的小朋友表演完毕,卫晓男虽然有点走神,但仍条件反射地鼓起掌来,向谢幕的孩子们露出赞许的目光,接着竖起大拇指。 今天最后一个环节便是家长座谈会,园长发表完致辞,便由卫晓男上台负责征询家长们的各项意见,最后提及前段时间一直在试运行的英语app软件事宜。 “家长们,英语和汉语一样,需要每天磨耳朵,孩子们在学校里接触英语的时间毕竟有限,便需要家长们在家里给孩子们提供至少是每天一个小时的英语氛围,我们这款app因此应运而生,里面含有大量的丰富的有趣的英语音频、视频,即便有些家长英语基础不好,仍可以借此满足孩子们的学习需求,而且我建议家长们和孩子一起学,这样家庭的学习氛围才足够好,耳濡目染,假以时日,我们便可以随时随地与孩子们用英语交流,使之成为他们的第二母语。” 秦汉庭看着卫晓男在台上侃侃而谈,举手投足散发出优雅沉静的气质,这是他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不曾看见过的。 他不由入了神,直到所有人望向他。 卫晓男在叫他上台,与家长们一起探讨app技术上的疑问。 “这款app以后会收费吗?”有个家长问道。 卫晓男含笑回答:“所有金星内部的资源和资料都是免费的,但日后势必会从外部引入一些精品内容,包括书籍、课程等等,这部分就会收取相应费用,因为我们并不拥有它们的知识产权,只是提供一个获取平台,并且期望做到丰富和完美,希望各位能够理解这点,到时根据需要自愿选择。” 一个敏感的问题在她娓娓道来下大家欣然接受,没有人提出异议。接下来大家开始交流具体细节。 第28章 追你 游园会结束正好十二点,卫晓男和其他老师一起送别家长和孩子们。 一双手从背后抚在卫晓男肩上,低微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晓男,我有件事跟你说,不过……”周迎娣向旁边看了看,“等有空网上聊。” 卫晓男被她的神秘兮兮惹起了好奇心,眼睛一亮,“是好消息吗?” “嗯,好消息。”周迎娣点头,煞有介事。 卫晓男脸上漾出笑意,视线扫过周迎娣的肚子,又看向小田欢,田欢比刚开学的时候长高了许多,扎着羊角辫,漂亮而灵动,卫晓男摸摸她的脑袋,赞许道:“你今天表演的朗诵很有味道,抑扬顿挫,有节奏感又有音乐美,是不是每天回家后都练习呀?” “嗯。”田欢开心地点头,“妈妈指导我,让我每天练习半小时。” “勤劳的小蜜蜂呀,怪不得表现出色。” 路过的家长插话进来,“田欢妈妈你这几个月了?” “四个多。”周迎娣答。 “看起来像男孩诶。”那人上下打量着她的身段,“你这儿女双全指日可待啊。” “呵呵。”周迎娣应付着笑,但眼底的轻松自在迅速消逝。 “要是两个闺女更有福。”卫晓男心底一沉,笑着接话,“两件小棉袄换着穿,又漂亮又暖和,这福气求都求不来。”她顿时明白刚才周迎娣所指的好消息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件事。 那位家长打着哈哈走了,周迎娣牵着田欢的手告别。卫晓男望着周迎娣母女俩越来越远的背影,胸口说不出的压抑,带着钝钝的疼意。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老师们准备下班,卫晓男回了办公室,秦汉庭不知从哪里冒了过来,在她办公桌前站定,笑嘻嘻道:“中午一起吃饭吧。” 他墨黑的眼睛直直地瞧着她,一臂之遥,气息扑面而来,卫晓男心慌了下,低了头整理桌上的文件,“不了,我还有事。” “哎,真可怜。”秦汉庭突然叹息一声,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我无偿为你们加班,连个午饭都蹭不到。” “……”卫晓男忙活的手停了停,瞟他一眼,某位男子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几秒后竟然掏出手机给袁园长打起了电话,“喂,园长您好,我这儿忙乎得饿了,能让卫老师带我去用个餐吗?哦哦……行行……谢谢您。”说着他将手机递给卫晓男。 “卫老师,你代表幼儿园今天中午请小秦吃个饭吧,他跟着累了一大晌,那个……费用你贴单据报销。” 卫晓男答应着将手机递还给秦汉庭,他笑得像个得意的坏狐狸。 卫晓男好气又好笑,先前总认为他阳光中透着稳重,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一副正派君子形象,可现在看来是小看了这个家伙。 “你想去哪儿吃?”卫晓男不再整理桌面,挎起包准备速战速决。 “随便。”秦汉庭眨下眼睛,站起来靠近她,“只要你陪着,吃什么都香。” 这个人今天怎么了?卫晓男一点谱没有,她的心砰砰地剧烈跳着,像是里面有个小人儿在奋力擂鼓,可是脑袋却奇异般地疼起来,她忍不住抬手搓着额头,语气变得有气无力,“好。跟我走。” 卫晓男带着秦汉庭来到幼儿园对面的一家陕西面馆,别看是小店,这里的肉夹馍和凉皮以及干锅系列都非常好吃。 卫晓男自点了份凉皮和一个肉夹馍,便让秦汉庭点。 “我和她一样,但都来双份。”他笑眯眯告诉店老板,转头对卫晓男道,“我跟你口味一样,以后一起肯定不会因为吃的吵架。” 卫晓男开始怀疑她面前站了一个假的秦汉庭,要么就是她在做梦,但是现在她既不方便拧自己一把,也不敢去摸秦汉庭的额头是不是在发烧。 她避开在辛苦制作美食间隙仍不忘偷笑偷看他俩的店老板的目光,坐回了座位上,选了个离其他人比较远的座位。 秦汉庭跟过来坐在她对面,卫晓男低了头假装看手机,准备从现在开始一言不发。她礼服外面套了件黑色羽绒服,脸上的妆容未褪,精致得如同画中走出来。 “上次我准备跟你讲第一次见你时的情境,结果你接到来喜电话跑掉了。”他看着她额前垂下来的柔软漆黑的发丝,声音放得很低很温柔。 卫晓男坚持不做声,但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八月一号,天气非常炎热,我开车出门办事,在大街上看见一个女孩,她正在走路,却边走边哭。” 卫晓男讶异抬头。八月一号,是她离婚的日子。 的确,那天她不顾别人的目光,在大马路上泪流满面。 “我摇下车窗,问她: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吗?她没看我,但冲我摆了摆手,还道了谢。”秦汉庭微笑着,声音里流溢淡淡的痛,“那时我并不认识你,只是单纯觉得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肯定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才会在公众场合抑制不住情绪,可她在崩溃的时刻还能保持住礼貌,让我微微触动,直到后来参加宋师哥筹办的聚会,我再一次遇到你,立刻就认出了你。” 卫晓男根据他的描述回忆当天,但完全想不起这件事情,那时她沉浸在自己的悲愤之中,大脑空白如死机的电脑。 “八月一号,我离婚。”她慢慢道。 “是的。我后来猜出来了。”秦汉庭露出温柔神情,“我很感恩上天,让我在那一天恰巧遇到你,这说明了你我的缘分深厚,不告别错的,就迎不来对的。刚刚告别了错的,对的便迎面而来。” 卫晓男放在桌上的手指搓了又搓,半晌憋出一句话,“别一厢情愿了,上天才不管这事。” 秦汉庭笑了,想要继续说,见店老板送过来饭,他便顿住了口。 卫晓男埋头开吃。 不知为什么,现在不光她的脑袋,就连心口都疼起来,比方才看着周迎娣离开更加难受。 好在秦汉庭没再继续开口,两个人默默相对着吃饭。 “味道确实不错。”吃完饭,两个人出了门,秦汉庭咂咂嘴夸赞,瞟一眼目不斜视走路的卫晓男,“主要是眼前人秀色可餐。” “再见,秦师弟。”卫晓男挥手,却不看他,兀自说着客套话,“我先走了,你下午好好休息。今天辛苦你了。” 没等走脱,胳膊已被拉住,秦汉庭握住了她,“我车停在这边。” 卫晓男挣了下,却纹丝不动。 “我送你。”秦汉庭望着她,眼底黑漆而闪耀。 “不用了。我自己走。”卫晓男继续挣,依旧毫无效果。 旁边有路过的大爷,看见他们拉扯,便好奇地停下,打抱不平,“诶?你这个青年,咋回事呀?怎么扯着人家姑娘不让走?” “……”卫晓男向秦汉庭靠近了些,使得他握着的姿势看起来像是挽手。 “没事大爷。”秦汉庭笑眯眯看着热心的大爷,“跟女朋友闹点小别扭,正哄着呢。” “哦……”大爷恍然大悟,看了看卫晓男,点点头,“女人是得哄。好好哄。” 卫晓男哭笑不得,虽然仍不情愿,却再也没抗拒,由着他拖着上了车。 秦汉庭志得意满,一边开车甚至一边吹起了口哨。 在他欢快的口哨声中,卫晓男的头疼好像缓解了些。她暗自吁了口气:见招拆招吧。 不一会儿到了小区,秦汉庭下来,仍然跟着卫晓男往里走。 “你回吧。”卫晓男撵人。 “送你到楼下。”秦汉庭心情很好。 卫晓男没有办法,便加快了脚步。 “哎吆,那天我们好像在这摔的跤,对吧?”秦汉庭指着一个地方问。 卫晓男不由顺着他看去。 “其实现在还有点疼呢。”秦汉庭皱起眉头。 “那你还送我?不早点回去歇着。”卫晓男不满地嘟囔。 “你慢一点好吗?”秦汉庭不接茬,反而怏怏道,“我跟不上。” 卫晓男脸色严肃,但脚下的的确确放慢了许多。 “天太冷了,连无花果树都穿衣服了。”秦汉庭喃喃道。 他不说卫晓男真没注意到,小区里的无花果树都被裹上了层厚厚的塑料膜,卫晓男望着突然想起刚搬到这里来的那一天,秦汉庭为她去摘无花果,被人发现后扔下钱就跑的囧事。她的唇角不自禁微微抿起来。 而且那一天,他向她委婉地告白,她委婉也坚决地拒绝了他。 其实细算起来并没有多少天,但是为什么此刻追忆,就像是过了半生一样,虽刻入骨髓却也恍然如梦了。 “晓男。”秦汉庭猝不及防地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卫晓男吓了一跳,惊望着他,脸倏然红透。 “晓男,从今天开始,我要正式追求你了。”他一字一顿道,就像是在念重要宣言。 卫晓男瘫倒在床上,耳边一直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你不了解我,我是个非常差劲的人……我自卑又懦弱,我的人生及一切,糟糕得不能再糟……”她的声音潮涩,如同连绵阴雨中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支离破碎的旧床下匿着的湿抹布。 秦汉庭望着她,始终不移开视线,“不要怕,如果一切很糟糕,即便糟到了极点,其实是件天大的好事,这说明以后所走的路都是上坡路。”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丝毫不能撼动她如铁石般坚硬的心。 卫晓男奋力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不敢再抬头多看他一眼,“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有除工作以外的接触了。”说完她便跑进了单元门,破旧的楼道挡不住身后秦汉庭的声音,他大声道:“我不会放弃的。只要你不结婚,我会一直追你。” 第29章 抉择 卫晓男拼尽力气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泪水很快濡进了枕套,她哭了很久很久,在哭泣中渐渐睡着。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想奋力睁开双眼,可是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过了会儿猝然发觉自己竟然溺在无边无际的深海中央,她不会游泳,惊吓中拼命扑腾。无济于事,水从她的耳朵鼻子嘴巴灌进来,她开始喘不过气来,在海面浮浮沉沉。 远处似乎有船经过,朦胧中她看出是唐玉鹏,身边携着大肚子的童文娜,她在沉浮中眼睁睁看着他们从远及近,继而离去。 接着又有船来,船上坐着肖磊和他的儿子肖骁,他们父子俩亲密欢笑,任凭她大声呼唤,他们也没有转头一眼。 海水无止尽地灌入她的喉咙,她的嗓子又咸又涩,王勋蹬着脚踏船荡漾而来,呼救的声音回旋在她喉间,却始终无法发出来。王勋笑眯眯的样子清晰而生动,他的身畔似乎有人——有一个女人,他在与那女人倾心交谈,那个女人无意间回头,卫晓男惊骇极了,那女人长了一张与她相似的脸,圣洁地仪态万方地笑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仙女…… 她已经无力挣扎,仿佛已经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她闭上眼睛,准备细细体味死亡的味道,似乎又有一艘大船从身边驶过,船上传来她父母和兄弟的谈话声,他们在有说有笑,桌上摆着瓜果点心,赵燕燕也在,她突然又有了力气,大喊着“爸爸,妈妈,来喜……”他们的谈笑声太大,淹没了她的呼救,谁都没有意识到她正在生死一线间,或许他们压根就不关心。 卫晓男泪已干涸,眼睛痛到失明,视线越来越模糊,随之天色暗了下来,海水从她的七窍涌进涌出,她已经意识模糊,接近死人,海面起了巨大的风浪,有人在疾声呼唤她的名字。 “晓男……晓男……” 是秦汉庭,他的声音被风浪卷袭,细微地穿透她的耳膜,他正伏在一艘小小的舟艇上,向她拼命地伸出手臂,他的表情急惶,不停呼叫她的名字,而全身已被海浪全部打湿,卫晓男想要向他回伸出手,可是半丝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滔天巨浪从他身后直直地砸来,小舟粉碎,人不见踪影。 “秦师弟!”卫晓男惊呼,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头到脚,大汗淋漓。 她怔忪地坐在床上半天才回过神来,摸了摸冰冷的脸,上面的汗仍然未消。 窗外已经夕光漫天。 回头看去,手机在闪灯,打开一看,是肖磊发来的信息以及未接来电,竟有十几个之多。 “晚上出去玩吧,我去接你。” “我已经在你家附近。” “你在哪里?出什么事情了吗?” …… 卫晓男揉了揉肿痛的眼,给肖磊回过去信息,“马上下楼。” 她用冷水敷了敷眼睛,便披了羽绒服出门。今天白天阳光明媚一丝丝风都没有,所以格外暖和,傍晚虽然依旧晴朗,但温度明显降了下来,冷冽的空气钻进脖颈,卫晓男头脑比方才清醒了许多。 她驻下,望着楼座前发灰的方砖路。 路向前延伸着,间断地叉出好几个小道来,每一个小道通往不同的方向,去往不同的地方,正如她的人生,也分出了无数的岔路口。 哪一条是正确的,哪一条是之后必不会后悔的,哪一条又是既对得起自己又对得起别人的,卫晓男心乱如麻。她怔了许久终于再度迈开脚步,虽然沉重却没再犹疑。 肖磊正在小区门口等她,看见她的身影一喜,迎上来道:“上车吧,我带你去个新的好玩的地方。”接着想要拥她的肩膀。 “肖磊。”卫晓男推开他的手臂,平静地看着他,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个适合你的理想伴侣,咱们以后可以只做朋友吗?” 肖磊吃惊地看着她,“为什么?” 卫晓男垂下目光,“原谅我,是我的问题。” “不!”肖磊情绪激动起来,“明明上周末还好好的啊,我们玩得挺开心的,你和肖骁也合得来,对了我正要告诉你,肖骁非常喜欢你,他对我说很希望你能做他的新妈妈。” “你替我谢谢他。他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也很喜欢他。“卫晓男道,“可是我们不适合,我没办法勉强自己。” “为什么?”肖磊执着地问,“我哪儿做得不好吗?” “没有。你很好。”卫晓男眼眶开始潮润,“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上次就跟你说过,我有很大的问题。”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在这里,我克服不了自己。” 肖磊不解地皱起眉,他听不懂卫晓男的话,但又不忍直说她矫情,思索了会儿,他似乎想明白了,“你是嫌弃我有个孩子对吗?” “没有。”卫晓男摇头,“我怎么会嫌弃?我最喜欢孩子了。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就是跟孩子打交道的。只是我觉得自己,做不好你的妻子,更做不好肖骁的新妈妈,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的人,我……注定了我们不适合。” 肖磊听得云山雾沼,更合适? 他一直觉得他们很合适呀,上哪里再找一个更合适的女人? 他将自己与卫晓男相识之后的所有细节都回忆了一遍,除去上周游湖的怕水事件,并没有任何不和谐不愉快之处,他试图挽留道:“晓男,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带你出去放松下就好了。”说着肖磊想要牵她的手。 卫晓男躲开,后退了几步直到离得远远的,“肖磊,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回去了,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另一半。” 肖磊无奈,望着她倔强又绝情的脸,胸口一阵气闷,他长叹口气,点点头,“好吧,我们彼此都冷静下,晓男,你多考虑考虑,希望你能改变主意。” 卫晓男没有回应,冲他挥挥手转身离去。 肖磊望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很久,才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着,猛吸了几口,却烦躁地吸不下去,掐灭上车离开。 卫晓男回到房间便登上qq,跟修佳佳发消息过去。 “佳佳,我跟肖磊说了我们不合适,以后不会再来往了。” 恰好修佳佳在线,她嫌打字慢且啰嗦,直接一个电话回过来。 “天呐卫姐,你最终确定选王老板了?”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无条件支持你。” 她连炮竹似的说道。 卫晓男很感激,热情豪爽是修佳佳,正义感是修佳佳,护短不按常理出牌的更是她修佳佳。 “佳佳,刘海峰那里你帮我说声对不起,好好解释下,他夹在中间比较难做人。” “这个你别放在心上,介绍对象又不是拐卖妇女,谁保证一定能成的?那成了强买强卖了!”修佳佳安慰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对了,我今天去办公室找资料,看到秦汉庭坐在你的位子上,他好像对你也蛮有意思的。” 卫晓男沉默,钝痛的感觉再次从心底漫来。 “秦汉庭又帅又年轻,关键还是未婚,今天在台上你俩站一起,看起来挺般配的……唉……我真想弄死那个唐玉鹏,要不是他……我当时就看他面相不行,左右脸不对称,精分的表现。”修佳佳最近研究上了面相,私下时常神经兮兮地点评人几句。 卫晓男挂断电话,发现qq上周迎娣的头像在闪动,她急忙点开。 “今天开会时,我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个姓秦的小伙子一直在看你,他肯定喜欢你。哈哈。”原来周迎娣想要跟她说的好消息是指的这个。 卫晓男苦笑着回复:“我和他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就因为你离过婚?” 卫晓男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回答。 周迎娣接着道:“我仔细观察了,他看你的眼神亮晶晶的,神情温柔又甜蜜,绝对是真爱,一定好好把握啊。” 见卫晓男迟迟没有反应,她又道,“别犯傻。什么离婚不离婚的,别人可以贬值你,你不能贬值自己。现在新时代了,你看那些大明星,比如钟丽缇,她离过两次婚,带着三个孩子,和张伦硕差了足足十二岁,不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吗?成为了人人称羡的一对。” 卫晓男手指敲在键盘上,写几个字又删掉,再写再删掉,她能怎样向周迎娣解释?说自己情况复杂并不仅仅是因为离过婚?说自己一点儿存款都没有,现在还在每月为卫来喜还一千元的月供?还是说父母急急把自己嫁出去未必不怀着找个冤大头更好地为他们出钱出力?还有她种种难以启齿的脆弱之处。 自小到大积累的晦暗心理,她的不安全感,她的控制欲,她可笑的自尊自卑,她又怎能轻易迎接这样一个美好的阳光的男子? 到最后要么她拖累他,要么他嫌弃她,无论哪种结果,都是一败涂地。 就连一个普通的姑娘她都比不上,如何与大明星们相提并论? “谢谢你,若兰,我会好好考虑的。”卫晓男加了个亲亲的表情,她不忍周迎娣继续担心,便先敷衍着。 周迎娣停止了絮叨。 “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及时告诉我。”卫晓男发了行字过去,停了停又道,“我会一直都在。” 最后的一句话很是煽情,卫晓男点了发送后微微感到赧然,却并没后悔。 十年的留守生涯,在繁重农活中孤单地长大,她敏感,自卑,胆怯,却也对身边每一个真心关怀她的人充满感激,仿佛多感激一点,多付出一点,内心的无底黑洞就能填补一点。何况面对的是周迎娣。 等了良久,周迎娣才回了一个“好”字,随之头像暗掉。 第30章 姐姐 第二天是星期天,也是元旦,快到中午时卫来喜来了电话。 “姐,我转正了。” “不错嘛。”卫晓男夸赞,“再接再厉。” “姐,你来我这吧,中午庆祝一下,我请你吃饭。” 卫晓男愣了下,卫来喜要请他吃饭还是第一遭。 “马上来吧,姐,我们等着你呢。” 卫晓男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快到的时候又接到电话。 “姐,你快到了吧?你帮我在楼下买点菜上来呗,二斤蛤蜊,一块豆腐,一份猪头肉,再随便来两个青菜,对了别忘了馒头,一二三,我们三个人准备五六个馒头吧。” 卫晓男哭笑不得,“大哥,你这是请我吃饭吗?” “是呀姐,嘿嘿,请你来我这吃嘛。”卫来喜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快去哦,好姐姐,我都饿坏了,早饭就没吃。” 卫晓男一边深感自己过于单纯,竟然上了卫来喜的当,一边转去菜市场。 等她气喘吁吁地将东西拎到六楼,敲了半天门才开,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赵燕燕鼓着脸,卫来喜表情也不好看。 “吵架了?”卫晓男一边将菜放到厨房一边问。 “姐你评评理,今天这顿饭到底该谁做?”赵燕燕气呼呼冲过来,对着卫晓男倾诉原由,“事先就说好了的,一三五是我,二四六是他,星期天每周每人轮一次。可是这周该他了,他耍赖死活就不做。” “嗨,怎么说话呢,我昨晚忙工作加班熬夜到一点,你呢?你看电视剧看到一点,今天就该你做。” “一码归一码。事先也没规定,加班的第二天就可以偷懒不做饭啊。” “反正我又困又累,脑子里一滩浆糊,身上一点劲都没有。我做不了这饭。” 眼看着两人就撕起来,卫晓男赶紧打住,“停停停!你们现在就开始为鸡毛蒜皮的事儿争吵,什么时候吵到八十岁?”她转向卫来喜道:“规矩就是规矩,说好了你做,你就得做,不能找理由。” 赵燕燕一脸得意,卫来喜苦了脸发脾气,“你是我姐吗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净向着外人。” “哼!”赵燕燕垮下脸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扭头走了。 得,今天午饭落在了卫晓男手里。 她在厨房洗摘煮炒忙活半小时五个菜一个汤终于全部出锅。 饭桌上香味扑鼻,瞬间盈满了整个房间。 不用叫,卫来喜便冲出卧室,“太香了姐,哎吆,这真是色香味俱全。姐你太棒了,我从小就爱吃你做的饭,咱妈做的照你那是差远了。” 卫晓男白他一眼,往他身后看,“燕燕呢?” “不管她咱先吃。”卫来喜坐下拿起筷子就夹菜。 卫晓男摁住他的手腕,命令道:“去叫燕燕。” 别看卫来喜是男的,可手劲儿比不过卫晓男,他挣扎了下,瘪瘪嘴,只好撂下筷子回屋。 不一会儿赵燕燕出了屋,神情郁郁。 “快吃吧。”卫晓男将筷子递给她,温声道。 美味的饭菜冲淡了低沉的气氛,几口菜下肚,卫来喜和赵燕燕的脸色和缓不少。 “你手艺越来越好了,姐。”赵燕燕道,“我得拜你为师。”以前她去卫家吃过几次饭,只要卫晓男在家就是她掌勺,那时候厨艺就不错,现在是更加精进了。 “对对。”卫来喜咧嘴笑,“你是得多学学,就你做饭的水平连我都不如。” “胡说吧你。”赵燕燕反驳,“好吃懒做的家伙,还有脸说我。” 对于她的指控,卫来喜完全不计较,“谁叫我有福气来着,咱先说下,今天我姐来替我做饭了,这周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下周轮到你。” 赵燕燕虽然气不平,但找不出反对的立场。 一直默默吞饭的卫晓男抬起头来表态,“来喜,这顿饭我可不是替你做的,要替也是替燕燕做的,下周还是你做。” 卫来喜顿时哭丧起脸,抱怨道:“你是我亲姐吗?” 赵燕燕喜得眉飞色舞,“谢谢你,亲姐。” 卫晓男被他俩逗得笑起来,摇头叹息,“就一顿饭你们至于闹成这样吗?依我看你俩还是一起来做,有句话不是说嘛,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个人互助合作,又甜蜜又轻松。” 赵燕燕瞟了一眼卫来喜,不无好气,“我和他搭配?到最后全变成我的活了。” “瞧你说的。”卫来喜郁闷,“我最近不是忙嘛,天天熬夜,困成狗了都,你也不知道体谅体谅我。” 赵燕燕扁着嘴巴没说话,但情绪好转了些。 “姐,你不知道,我们公司里有钱人可多了,都有房有车的,而且还开豪车,哎,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混到那种层次。“卫来喜啧啧道。 “我同事也一样啊,一个个白富美,人家本地人,本来就有先天优势。”赵燕燕附和。 “你放心燕燕,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卫来喜信心满满地宣誓,“我一定要在岛城出人头地。” “谢谢你,亲爱的。”赵燕燕小鸟依人地靠向卫来喜,“只要你好好奋斗,我再也不嫌弃你不做家务活。等咱们有了钱,多少保姆雇不起呀。” “是的,亲爱的。” 卫晓男无语,两个人这就黏糊上了,刚才闹的别扭似乎不存在过。 “可是我现在基本工资才两千块钱,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啊啊……”卫来喜的雄心壮志来得快去得更快,叹息着像是个撒气的气球。 “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别总妄想一步登天,你那些同事钱也不是白来的,都是他们一点点积淀出来的。”卫晓男苦口婆心,“你刚来岛城,急功近利好高骛远要不得,先站稳脚跟,只要你有本事,会有你发挥的空间的。” “知道了知道了。”卫来喜不耐烦,“别总拿我当三岁小孩教训,我又不是你们幼儿园里的孩子。” 卫晓男只得住嘴。 吃完饭,卫来喜筷子一撂又要回屋。 “哎,卫来喜。”赵燕燕喊他,“刷碗你的活。” “那不我姐在吗?”卫来喜头也不回,“我姐在什么时候用我刷过碗?我继续研究我的赚钱之道去,你们等着瞧好吧。” 赵燕燕呸了一声,没好意思和卫来喜一样走开,便和卫晓男一块儿收拾饭桌。 自来水冲刷着盘子,也浸泡着卫晓男那双颀长而秀白的手指,赵燕燕在旁边打着下手,看着她清丽柔和的面庞,突然想起来今天和卫父卫母通过的电话。 “姐,今天爸妈又急你的婚事了,他们说我和来喜的婚礼上亲戚朋友们都会在,如果你没带……”看着卫晓男的脸色黯淡下去,她刹住了话头。 卫晓男没有继续追问,她心里堵得很,却怕赵燕燕尴尬,便转移了话题,“你们找好新房子了吗?”这套房马上就到期了。 “没有,不换了。已经跟房东说好续约。”赵燕燕支吾着,“我们盘算了下,钱不太宽裕,就先将就着吧。” 卫晓男很吃惊,“爸不是把退休补贴给你们了吗?”他们没来多久秦汉庭就帮忙找到了工作,生活花销完全没问题,而且这几个月的房租是先前卫晓男已经垫付好了的。 “来喜说打算创业,就等合适的项目,所以钱先不乱动。” 卫晓男明了,心里却腾起不祥的预感。 收拾停当,卫晓男不再多留,临走嘱咐卫来喜好好待赵燕燕,又被他一通嫌弃。走在小区熟悉的小路上,她心情说不出的沮丧,活了三十年,孤独仿佛永远如影随形。父母兄弟他们近在咫尺,心却似远隔天涯,她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整个人几乎已经在繁重生活中窒息。 记得小时候,夏天农忙时节,夜晚外婆经常带她在田野里通宵露营守麦场,躺在自制的简陋帐篷里,从洞口看外面,黑夜如漆,墨空如洗,一天的劳累化为轻松惬意。到了半夜,便会在不知名的角落响起小虫的叫声,或是在脚边,或是在头侧,此起彼伏,清脆极了。她心里有微微的害怕,便用被单蒙住头,再搂着外婆的胳膊,就又能安安稳稳地睡过去。可是现在,没有了外婆的胳膊作依靠,她在畏惧的时候只能蒙上被子,却再也睡不踏实。 卫晓男郁郁地走着,准备步行回去。 刚出了小区门,路上一辆车突然开过来横在她面前。 卫晓男骇了一跳,车窗摇下,一个圆胖的脸庞露出来冲她笑。 “晓男,新年快乐!” “王勋?”卫晓男惊讶道。 第31章 不合 “上来!”王勋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命令道。 卫晓男犹豫了下,但想到一些事情既然注定要了结,那么趁早不趁晚,她坐了进去。 车内温暖如春,与车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卫晓男习惯地望向窗玻璃,薄薄的一层隔绝出两个天地,只是这样的舒适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贪恋得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哈哈!我运气好连上天都帮我!”王勋得意地发动车子,“我今天上午开会,开完会本来要打电话约你,可是觉得直接约没意思,想去你住的附近看看能不能来个偶遇,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就直接被惊喜砸中了。” 卫晓男缄默,她与王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这种巧遇了,难道她与他真的有缘,上天都要特意安排凑成一对? “我们去哪?”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卫晓男警觉地问。 “到了就知道了。”王勋卖关子。 直到进入一片别墅区,卫晓男才猜出大概是要去王勋的住所。 “带你来我家看看。”王勋将车驶入车库,笑眯眯道。 这是一个独栋四层楼,不远处便是大海,海风时不时吹来,舞弄着卫晓男的长发,也将她手脚吹得冰冷。 “请进。”王勋打开门。 有个五十来岁打扮朴实的女人过来迎接,叫了声“王总”。 “嗯。”王勋点头,跟卫晓男介绍,“这是保姆张阿姨。” 室内装潢豪华,金碧辉煌之感扑面而来,王勋热情地将她迎进客厅,指着四处介绍:“几百平米的房子空荡荡的,就我自己住,这个家缺个女主人。” 卫晓男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只觉得格格不入,周身不自在,王勋边泡茶边絮叨,“你将来可以学学茶艺。” 卫晓男苦道:“我神经衰弱,喝了茶整夜都会睡不着觉,所以我从不喝茶。” “啊?”王勋惊讶地望着她,“茶艺可是国粹,是艺术。前两天我看见会所里茶艺师表演茶艺,还在想象你也像她一样,穿着古代女人的纱衣,长发披下来,肯定仙女一样。” 卫晓男笑了笑。 王勋将精致的茶杯盛满了茶水递到她面前,“尝一尝,上好的碧螺春。” 卫晓男摆手,“我真不喝。” “哎呀尝尝嘛。又不是酒,又没下药。” 卫晓男接过来,杯内通透明亮,毫无杂色,气味醇香,直入鼻息,饶是她这不喝茶不懂茶的人也能猜出这必定是好茶。 想了想自己的失眠之症,卫晓男还是将茶杯放了下来。 “晓男你太不给我面子了。”王勋边品茶边抱怨,“在我们老家那,喝茶是一种风俗,尤其是下午茶,就着点心来一壶,美味舒服得很呐。” “对不住了,我实在无福消受。”卫晓男道。 “哎……你们这种知识分子,就是矫情。”王勋笑,“我以为这种风雅的东西,该是你们的最爱啊。” “你高看我了。”卫晓男垂眸看向自己两只互握着的手,“我是个最俗的俗人。” “那就慢慢培养。”王勋道,“我们一起。”他望着卫晓男,眼中浮出欣赏和期待,“人家说最佳伴侣是经历相似,性格互补,兴趣一致,我看咱们两个就很符合。” 卫晓男想了想,性格倒是互补。 “晓男你来这边。” 王勋起身,恰好一楼的大厅里有一道直接通往二楼露台的阶梯,他拾阶而上。 卫晓男跟上。 露台上放着两把摇椅,一张方凳,方凳上搁着本旧书,看封面像是武侠小说,不远处碧海蓝天,虽是冬季,仍然有海鸥的身影此起彼。 “有没有心旷神怡?”王勋支开臂膀大声问。 “挺好的。”卫晓男裹紧了外套,“就是有点冷。” 王勋看向她,恍然大悟,去握她的手,卫晓男躲了下没躲开。 “这么凉,我给你暖暖。” 王勋的大手肥软厚实,热腾腾的,像是个棉手套一样紧紧包裹着卫晓男的手。 卫晓男低着头,脸烧起来,可是用力抽却抽不开,心底似乎也在隐隐贪恋着有这样一份温暖,在她冷时累时烦恼不安时熨平心底的褶皱。 “晓男……你对这样的日子向往吗?我们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卫晓男恍惚了下,海子的诗歌,她曾经特别喜欢,诗人的内心单纯而激烈,对世俗生活充满渴望却又本能抗拒,都深深触动着她。 “你也喜欢海子吗?” “海子?”王勋愣了下,“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他从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下,最终没有明确的回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卫晓男轻声朗诵,并解释,“这是海子的诗。” 王勋“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笑道:“我只是经常见到别人引用这句话,却并不清楚它的出处。” 卫晓男想到这首诗曾在高一下学期的语文课本上出现过,但王勋十六岁便退学,不知道是非常正常的,她将手从王勋那里抽了出来,缩回到外套的口袋里。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不就是说得我吗?”王勋丝毫不影响兴致,他笑着看卫晓男,“做我的女朋友好吗?我们一起迎接春暖花开。等我们结了婚,你就不用去辛苦上班了,在家里做个清闲的全职太太,平时健健身,学学茶艺,瑜伽、舞蹈、插花等等,有应酬时陪我去应酬下,没应酬就等我回家。” “对不起……”卫晓男苦笑着艰难地摇头,“我没有福气承受这些。王总,你还是另择贤妻吧。” “为什么?”王勋惊愕,“我喜欢你啊,我保证给你幸福的一生。” 卫晓男后悔刚才脑子发混,今天没有一见面就挑明心意。她努力地揣摩措辞,“王总,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不是锦衣玉食,不是清闲太太。我有我的事业和追求,那是我立足在这个世上的根本。” “哎呀……”王勋着急地感叹,“傻瓜诶,女人那么要强做什么?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没听说过吗?什么事业呀追求呀,那是命差的女人给自己画的大饼,画饼充饥知道吗?骗自己的。” “很抱歉王总,我就是你口中命差的女人。再会。”卫晓男不准备再多停留,她快步下了露台。 “晓男晓男……”王勋无奈地跟在后面。 “再见了王总。” “你别着急呀——”王勋见留不住她,只好道,“好吧,我送送你。” 车上的气氛沉闷而凝滞,许久后,王勋才丧气道:“晓男,我不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好,惹得你不高兴。你别急着推辞,再理智地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卫晓男很坚决,“拖得太久,对你我彼此都不好。”。 王勋被噎得没话说,过了会儿妥协道:“要不我们就先当普通朋友相处着,再给点时间继续深入了解下。” 卫晓男默然了片刻,放缓了语气,“王勋,其实你是个好人,做起朋友来是个有趣的朋友,做起丈夫来我相信也会是个负责的丈夫,只不过你我不合适。” 她的肯定与赞扬让王勋紧绷而沮丧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我明白,但我认为你是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等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王勋认真道。 “千万别。你继续寻找真正适合你的女人,别因为我耽误了自己。” “哪有那么容易。”王勋叹口气,“我寻寻觅觅有好几年了,始终不曾遇见过,现在的女人大都世俗势利……好不容易遇到你,跟我的梦中情人一模一样,可是你又……唉,总之我会等你的。希望你尽早改变主意。” 卫晓男与王勋告别后回到房间,大脑里浑浑噩噩,她对着窗户发了会儿呆,去卫生间用冰冷的水反复冲洗了几次脸,回来后清醒许多,打开电脑,开始查资料,写文章,埋首工作之中。 目前她算是已将所有的情感清零,冲动也罢,深思熟虑也罢,总算回到与外界毫无牵扯的孤独状态,反而感觉安定踏实。当晚忙到凌晨,论文的瓶颈意外得到突破,她舒展了下脊背,已经僵硬得直不起来,关了电脑趴在床上感受阵阵酸痛,这酸痛竟让她有种痛快的感觉,是一种真真切切地活着的痛快。 就像是小时候镰刀割破了手,鲜红的血呼地涌出来,疼痛与畏惧会带来瞬间的冲击和刺激,小小的她颤抖着手去找外婆,外婆大呼小叫地表示着心疼,迅速地为她包扎上,感叹着吃多少饭才能弥补流失的血液。 从受伤到结痂再到痂落,她在这个过程中感受着人强大的自愈能力,更奇异地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着外婆额外的怜惜。 只是今时今日,再痛再累,都是独自舔舐独自呻/吟。 抗拒着一切人尤其一切男人的靠近,如同自虐。 第32章 爱你 卫晓男趴在床上忍痛良久,脑子里过电影般飞快放映最近几天的事情,终于顿悟了某个症结:恰恰是她自己,推开了所有的可能,堵死了一切的路径,让人生变得扭曲变形。 这荆棘丛生的人生路上,一步步都走得格外艰难,她的一颗心仿佛早已在很多年的那个冰冷冬天,遗落在了深深的地窖里,层层上锁。 元旦假期过后,秦汉庭开启了他的死缠烂打模式。 下班时间刚过没多久,他便在卫晓男的办公桌前坐着了,一边在自带的电脑上敲着程序,一边等卫晓男回来。 开完例会的卫晓男一进办公室便瞥见了他,脚步顿时僵住,踌躇了下给门口保卫室去了电话,要求他们以后不要随便放秦汉庭进来。 “秦工以前不经常进进出出吗?是与咱们有业务合作的工程师呀,我以为……”保卫室的人非常委屈。 “任何外来人员,没有通行卡,进门之前就必须打电话征得办公室的同意。”卫晓男少有地严肃。 挂了电话她想向外走。秦汉庭恰好一抬头看见了她,赶忙起身撵了过来,“晓男,你忙完了吗?忙完我送你回家。” 办公室里里外外的同事们纷纷投注过来视线,眼底带着或好奇或打趣的笑意,卫晓男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例会前她已经巡查完教室,现在是该回来写写一天的工作总结了。可是秦汉庭黏在身旁,让她留下也不是,走也不妥。 她不敢抬头看他,直接走向了办公桌,从他的电脑旁边取走个笔记本,借坐在一个空桌子旁,随写随想地快速写了一页纸,便算敷衍过去。 “你的字真好看,一勾一画很有女中豪杰的味道。”秦汉庭突然点评道,他一直在旁边偷瞄。 卫晓男绷直了嘴,合上本子收拾好东西向外走,本来她今晚准备加班,这下计划泡汤了。 “你明天不要来了,保安室不会让你再进来的。”走出幼儿园大门,卫晓男道。背后保安室的几道目光全探究地集中在他们两人的背上。 “那我就在外面等你。”秦汉庭含笑道。 “我明天会加班到很晚。” “没关系,多晚我都等。”秦汉庭愈发温柔。 “……”卫晓男默然了会儿,“你何苦呢?” “一点不苦,我心甘情愿的。”秦汉庭低头看向她,她的睫毛黑长,映着略显苍白的肤色,如同蝶翼,听到他的话微微颤动。秦汉庭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抚弄了下。卫晓男不及躲避,被他碰个正着,本就通红的脸倏然更热。 卫晓男不再说话,抿紧了唇,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路,指甲深陷进手心里。 “我的车在那边。”秦汉庭指着一侧道。 “你去吧,我步行。” “那我也步行,正好锻炼下身体。” 卫晓男一开始走得很疾,渐渐地竟有点气喘吁吁,这对自诩为大力士的她是很少见的,便不由慢了下来,莫名的紧张情绪让她手心里濡出不少汗,而秦汉庭的大长腿始终轻松迈在她身边,气定神闲。 “要不我背你?”秦汉庭眯着眼问她。 “不用。” “我看你已经开始喘了。” “才没有。” 卫晓男虽然嘴硬,到底还是将脚步放慢了下来,不再赌气,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赌气。 很快到了小区门口。 “你回去吧。” “我送你到楼门口。” 到了楼门口。 “你该回了。” “我送你上去。” 卫晓男皱起了眉头,“秦汉庭!” “我在!” “你不要无理取闹!” 卫晓男抬高了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但她是个凶不起来的人,声调七分急躁三分软绵。 暮色笼罩着两个人的身影,虽然一臂之隔,但彼此的面容迷离不清,如蒙了层面纱,些微的梦幻之感,秦汉庭深望着对面的女人,那双黑亮的眼睛夜光中不曾有半分褪色,小鹿一般倔强晶莹。 突然他上前,用力地将卫晓男箍入怀抱,紧紧贴向他宽厚温热的胸膛,卫晓男慌乱中挣扎,可是在他强大的力量下毫无作用。紧接着温热的唇落到了她的额头上,脸颊上。 卫晓男惊呼,唇舌立即被堵住,他的技巧并不娴熟,甚至可以算是生涩,凭着本能在纠缠,可是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醇厚的男人气息流窜在口齿之中,吞入喉咙,融进血液,在每道血管和神经里驰骋着电流,颠沛而疯狂。她全身失力瘫软在他的禁锢中,任他攫取,而他将她勒得更紧,攻占掠夺,渴望了太久,几乎要想要就此交缠到血肉。 “我爱你……”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汉庭将滚烫的唇转移到她的耳畔,轻喃着,声音沙哑。 怀里没有动静,他低头看卫晓男,她紧闭了双眼,眼睫上一排整齐的泪花,他心底一疼,想用嘴唇去吻掉那些泪痕。她却后擎了身体,任泪水滑落。 “我爱你……晓男……让我爱你吧。”他忍不住重复,孩童一样地央求。 卫晓男摇了摇头,痛苦而低微,“不行……” “为什么?”他追问,迟迟等不到答案他苦涩一笑,用手抚摩着她的脸颊,“行不行的,我都爱了,收不回了。” 卫晓男推开他,趔趄着上楼,秦汉庭追了几步,在转角处望她,单薄的身影,被他蹂躏得凌乱的长发和起了皱褶的外套,深印进他的眼底。 “明天见!”他大声宣誓。 卫晓男更快地爬楼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进了房间,她才感觉到两条腿在不停地哆嗦,已经不听使唤。本来该去床上坐下,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挪到了窗边,看向楼下,不一会儿那个身影映入眼帘,俊秀而挺拔,慢腾腾地向外走,就像是心灵感应,忽然他抬头向她的房间看来,卫晓男赶忙躲到窗帘后面。 她不知道秦汉庭有没有捕捉到她的影子,他驻足了刹那,便继续前行。 卫晓男掩住脸庞,那里残留着他吻过的感觉,挲向嘴巴,那里被他吮得肿麻,整个口腔里仿佛仍充斥着他的味道。一切如同做梦一般,却又提醒着她并不是梦。 卫晓男突然一阵恼恨。 先是恼恨他,他如此肆无忌惮是依仗着什么呢?他笃定他的轻薄就不会惹来她的反感吗? 后又恼恨自己,无论他如何放肆,她都不曾反抗半分,这是最最不应该的。 第二天傍晚,秦汉庭继续来等她下班,不过保卫室因为事先卫晓男的嘱托,没敢让他再直接进,而是先给卫晓男去了电话,挂断电话后很难为地告诉他:不许进。 秦汉庭没强求,也没求助于其他人,老老实实在门口等。 过了一刻钟,保安室里一个好心的大叔忍不住了,再次给卫晓男去电话。 “秦工还在等呢。今天降温,外面风嗖嗖的,冷得很。” 卫晓男怔了下,狠狠心,“随便他吧。” 过了半小时,保安室又来电话。 “卫老师你这小嫚心忒狠了,秦工还在等呢。不让他进你好歹出来趟跟他说说啊。这大冷天的万一把人冻出病来怎么办?” 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卫晓男握着手机去窗边望向园区大门外,那里伫立着一个黑影,如同塑像一般一动不动。而风的呼号一直不断,从窗缝里渗进耳膜。 她心底陡然泛起酸楚,立刻收拾了包离开办公室。 秦汉庭看见她,顿时咧开嘴笑起来。 “你傻不傻?”卫晓男恨恨咬着牙问。 秦汉庭表情无辜,“不傻。” 卫晓男扭头便走,秦汉庭乐呵呵撵上来。 “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站一夜。” 卫晓男绷紧了脸。迎面来的风从她的腮上刮过,刀子一般地划,针扎地疼。 “你冷吗?”不觉间她问出口。 “不冷。”秦汉庭答,“要不你摸摸?” 他将手强塞给她,卫晓男躲闪着仍触碰到,手背虽然冰凉,但手心尚温。 卫晓男神色舒缓了几分,昏暗路灯下看起来不再严峻。 “还步行吗?”秦汉庭问,“今天风大。我怕你受不了。” 卫晓男冷冷瞟他一眼,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上身穿着深色的棉衣,并没戴帽子和围巾,却仍旧神情自若,精神抖擞, 她停住脚步,秦汉庭意会,启动了车钥匙。 卫晓男刻意坐在驾驶座的正后面,一路无话。 到了小区,神奇的对话继续进行。 “回去吧。” “到楼门口。” 到了楼门口。 “回去吧。” “到门口。” 卫晓男怄气似的疾跑几步,爬上阶梯。秦汉庭比她更快,瞬间与她并排而上。到了转角的地方,楼梯一暗,是某个声控灯坏掉了,形成一块黑漆漆的角落,秦汉庭突然扳过她的身子,将她钳入怀抱。 黑暗中他的吻更加狂热,脸上犹染着寒意,唇间却烫如火舌,双重的刺激让卫晓男打起了战栗,招架不住,却又推脱不开。他从她的额头吻到脖颈,再从脖颈回到耳朵,最后觅到嘴巴,凶如猛兽,探撬进去,如同汲取着世上最甜的甘露。 卫晓男完全瘫在他的身上,腿脚使不上半分的力气支撑,他顺势将她摁到墙角,让她的双手环抱住自己强劲的腰,而他继续疯了似的品味她的美好。 直到卫晓男发出低低的泣声,他才将攻势敛缓,唇舌间轻柔起来,而周身已不复方才户外的冰冷,变得热气腾腾,额发间甚至有汗微微渗出。 “我爱你……”他边咬她的耳珠,边暗哑表白,“晓男……我爱你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33章 保护 卫晓男的泪不断地从眼眶中溢出,她微闭眼睛,唇角轻轻地颤动。 “你心里也有我,对不对?我知道的,你心里有我。”秦汉庭尝到她脸上的咸湿,将之一点点吮净。 “不行……”卫晓男低泣着道,“我们不可以……” “为什么?”秦汉庭生气地将她更紧地压到墙上,腾出一只手端起她的下巴端详,“因为你比我大?因为你离过婚?” 卫晓男不回答。她的内心矛盾着,痛得如同有刀戟混战。 “我想上去……”秦汉庭将她重新搂入怀中,语气带着微微的撒娇,“让我跟你上去。” “不行。”卫晓男清醒过来,断然拒绝。事态演变到这个份上已然失控,她不能让一错再错,错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可是……”秦汉庭还想坚持,卫晓男用尽力气将他推开,背转过身去,不带一丝感情,“太晚了,你回吧。” 秦汉庭眼底有受伤的感觉划过,像是个小孩子一样委屈不满。她的身体明明是不排斥他的,甚至他能感受到她欢愉的颤栗,那些泪水不尽然是无奈的拒绝,可是她一说起话来,总是推他于千里之外,让他觉得永远无法靠近。 他将她奋力扳过身来,使两个人正面相对,秦汉庭低头去看她的眼睛,若他站直了身体,她的眼睛恰恰在他的下巴下方,而低了头便恰挨在他的唇前。 墨色的眸子,一如既往,温和而忧郁,闪着令人心悸的泪光。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从这扇窗户能够看出,她的心门上了一把生锈的锁,如何才能打造那把可以开门的钥匙,除了卫晓男自己主动配合,谁也无能为力。 秦汉庭情绪低落,凝望着她,不过很快他便振作下精神,“好吧,晓男,明天再见。” 他上前迅速地啄了下她的嘴唇,接着坏笑着吹起了口哨,像是偷吃到了糖果一样开心。 卫晓男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才沉重地一步步上楼。 第三天,秦汉庭再去找她,保安室里的人没打电话请示便开门放行。 “卫老师同意了?”秦汉庭倒有点不放心。 “没有。袁园长交代的,秦工来了让直接进去。”保卫大叔笑眯眯的,非常和蔼。 “哦……谢谢。”他感激的同时,有点小失望。看来是袁园长听说了这两天的状况,来提供神助力了。 他还以为卫晓男那儿有反转了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但卫晓男看见他,并没有表现出吃惊,反而目光躲闪着继续忙乎手里的活儿。 他过去一看,今天她竟然变了发型,头发没有扎成马尾,而是全披下来,并且围了条黑色丝巾将整个脖颈遮得严严实实。 比起扎马尾的活泼俏丽,现在的造型更显淑女婉约。 “你真美。”秦汉庭附到她耳边悄声道,“我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卫晓男脸绯红,假装没听见,秦汉庭察觉出来,最近一段时间她在自己面前经常害羞,他格外喜欢她害羞的样子,所以忍不住继续逗她。 “我今晚想和你一起吃饭。你想吃什么告诉我。” “不说话就代表听我的了。” “好。就去那一家。” “吃完饭我带你去逛街,我给你多买几条丝巾。” “话痨”秦同学坐在她的正对面,瞄着她不停絮叨。 卫晓男埋首狂翻资料,方才例会上交流的问题她还想今晚赶紧挨个突破呢,可是对面这尊神…… 至于新打扮,今天她已经为此吃足了苦头,幼师本就讲究干净利索,可她今天,一不能抱孩子二不能大动作,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幸好她已经不再带班。 今天秦汉庭刚刚做完一个大单,虽然打开了电脑,但不用跟前两天似的还得赶着修代码,他清闲得很,托着腮一边随便浏览新闻,一边时不时望卫晓男一眼。 突然他发现了点异常,卫晓男翻书的动作过于剧烈和频繁,以至于右侧肩头一大绺头发从丝巾里松松冒了出来,隐约露出了耳下的部分脖颈。 影影绰绰的虽然不太能看清,但凭秦汉庭二点零的优异视力仍然一“眼”中的——一片深浅不均的紫痕…… 他刚刚还在自喜是不是女为悦己者容,这下终于明白原委,想及昨晚楼梯间的激烈,他喉间一紧,灰溜溜地低下头,愧疚加怜惜地忏悔罪行。 这时qq出现新的好友提示。有人要加他。 秦汉庭随手点了通过。 那人很快发来消息,“秦汉庭,你好,我不忍心看你受骗,想跟你透露些事情。” 秦汉庭打个“?”过去。 “你了解卫晓男这个女人吗?” 秦汉庭怔了下,抬头看一眼正认真看资料,写写划划的卫晓男,心中玩味,“这就有意思了。” 继续发个“?”。 那人开始滔滔不绝,“卫晓男她离过婚,你不知道吧?在离婚之前相亲没有一百次也得有九十九次了,在离婚之后短短几个月内已经又相了好几个,她可是个相亲专业户。相那么多亲都没人要她,你不觉得奇怪吗?要不是她太风/骚,在找一夜/情,要么就是她有毛病,太差劲,别人都不敢跟她结婚,前段时间倒是有人跟她结婚,但刚领证没多久,就识破她的真面目立马把她甩了。” 秦汉庭眉头皱紧,在对方说完后飞速打了几个字,“关你事?” 对方明显被噎了下,顿了一会儿才又道:“我这不是同情你,怕你被骗吗?你一大好青年不去找未婚的清白姑娘,找一二婚破鞋干什么?” 秦汉庭额间的青筋暴起,他点开对方的昵称查看资料,号码冗长,各种信息都没填写,显然是为了向他爆料刚申请的,他回复了个“有病治病,别出来乱吠”便想将之狠狠拖入黑名单,鼠标挪动时却犹豫了,重新翻开对方的资料查看,接着在电脑的几个软件里进进出出鼓捣了一通,屏幕上显示出了个详细位置信息。 他的眉心蹙得更紧,站起身走了出去。 卫晓男发现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不过两三分钟后又重新回来,表情罕见地严肃。 卫晓男疑惑地看了看他,合上了手中的资料,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再弄,有他在对面守着,无论如何都专心不了,效率自然低下。 “要走了?”秦汉庭温柔问,一改刚才的冷峻之感。 卫晓男点点头,瞟了下他神色,“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秦汉庭惊讶于她的敏锐,“工作上的。” 卫晓男听得稀里糊涂,不过没再追问。 经过车旁,秦汉庭为卫晓男拉开车门,卫晓男踌躇会儿坐了进去,她知道她暂时是没有办法甩掉这个黏人的橡皮糖了。但秦汉庭却没去前面开车而是跟在她后面挤了进来。 “你……”卫晓男惊疑地望他。 秦汉庭勾了下唇,伸手去解她的丝巾,卫晓男吃了一惊,躲闪不及丝巾被他一把扯了下来,他的大手伸进她的脖颈将罩在其间的长发全部撩开,光光的脖子顿时暴露在他视野之内。 上面红色斑痕星罗棋布,大大小小深深浅浅,昭示着曾有的疯狂。 “疼吗?”秦汉庭手指轻轻摩挲。 卫晓男涨紫了脸,恼怒地打落他的手,推开车门向外冲。秦汉庭赶忙追了过去,从后面环抱住她。 “对不起。我错了” “我以后轻一点。” 前一句还好,后一句卫晓男听了臊上加气,挣扎得更剧烈。 “听话听话,这样影响不好,你丝巾和包还在车上呢,咱们先回去拿。”秦汉庭边劝边抱着她往车上拖。 重新关好车门,秦汉庭抵住她的额头,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不经过你允许就冒犯你了。” 卫晓男推开他,重新裹好丝巾,这脖子上的印不知得几天才消退,幸好是冬天。她恨恨地对肇事者吼了声:“起开!我要下车。” 秦汉庭的脸耷了下来,可怜巴巴地听从指挥。 暮色笼罩,街上的风吹得衣角翩飞,寒流尚未过去,秦汉庭跟在卫晓男身边,亦步亦趋。 “别生气了,晓男,小心气坏了身体。” “你别跟着我。” “不行,我得保护你。” “我不用你保护。” 话音未落,一辆轿车从她身后疾驶过来,因为正巧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信号灯变绿,卫晓男一门心思气呼呼直走,没注意到身后有车急着转弯,秦汉庭一把将她拉了回来,那车离她的身子几公分开了过去。 卫晓男在秦汉庭的臂弯里惊魂未定。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秦汉庭理了理她飞舞的发丝。 卫晓男瞪着他,如果瞪人有威力,此刻秦汉庭已经远在十万八千里外了,就像是被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扇走的孙悟空。 瞪了一会儿后她甩手继续走人,不过脚步不再跟刚才似的那么奔命了。秦汉庭跟起来轻松得多。 “周末咱们去滑冰吧。” “要不去动物园?” “要不去极地海洋世界?” “要不去……” “周末我得在家写东西。” “太好了!我陪你!” 苍天呐,卫晓男心底长呼一声,扭头对他说:“你消停会儿,离我远点行吗?” “不行!我说过要追你,言而有信,这辈子会一直追你。”秦汉庭双眼如星,微微笑着,脸上夕光流连,俊朗得让人呼吸停滞。 第34章 穿针 到了小区门口,这次卫晓男说什么也不让秦汉庭再进去了。她怕他再情不自禁地突然袭击她,那样明天她真的没脸出门见人了,而且他们的关系不能再继续往下深入,太危险了。 秦汉庭令人意外地没有纠缠,挥挥手,凝视她的面庞,眼中的情绪浓得化不开。 “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卫晓男不敢与他对视,点了点头,火速跑开。 秦汉庭心底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好样的,她刚刚是同意“”明天见”了! 第二天秦汉庭去时恰好碰见袁园长。 “小秦来啦。”袁园长回头找卫晓男,“正好今天周五,晓男你和小秦一起去我家吃晚饭。” “不麻烦您了园长。”卫晓男推脱,“刚才和修佳佳约好晚上去她那。”刘海峰出差还没回来,修佳佳苦着脸跑过来找卫晓男,说她昨晚忍不住又看恐怖片,吓得一夜没睡好。 “这丫头。”袁园长笑着摇头,“偏来当电灯泡。”她穿起外套又叮嘱,“寒假通知明天再写就行,不着急给我。” “好的。”卫晓男答应着。她理解袁园长想要她与秦汉庭多点时间相处的良苦用心。 秦汉庭与前几天一样打开电脑等卫晓男,刚登上qq就来了个新消息,点开一看还是昨天那位。 “秦汉庭,卫晓男的为人恐怕你不太清楚,她是个心机很重的女人,阴险得很,你和她处对象到最后肯定落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不要被她的表面所迷惑,剩女都是奇葩,她能剩到现在绝对是个极/品。而且她现在脚踏好几只船呢。” 秦汉庭的拳头握紧又放开,最终打了句话过去,“唐老师,改天我和晓男请你喝茶,有什么话当面谈吧。” 对方显然很惊恐,发了个“你怎么知道”过来,接着头像迅速暗掉,过了会儿秦汉庭再试,已经发送不过去消息,被拉黑了。 秦汉庭唇边浮出个讽刺的笑,看向卫晓男。她什么都不知道,坐在电脑前打字,直到修佳佳来叫。 “我送你们。”秦汉庭同时起身。 “哎吆,真不好意思,秦工。”修佳佳边歉疚边坏笑,“抢你的美人了。”。 “没关系。明后天还给我就好。” 上车后,秦汉庭问:“要不我请你们吃饭?” “不用谢谢。”卫晓男坚决拒绝。 “来日方长改天再请。”修佳佳在后面补刀。 卫晓男无奈。 “对了秦大帅哥,我们还有几天就放寒假了,你有什么安排提前计划好哦。”修佳佳通风报信的能力一流。金星幼儿园寒暑假时间遵循教委规定,会放一个月左右,寒假到了也就意味着一学期一次的教师测评到了,修佳佳向卫晓男讨论起了自己的测评分数和今年优秀教师人选。 秦汉庭突然插话,“你们觉得那个唐老师人怎么样?” 两人俱是一愣。唐丽是中班的教务组长。 “我不喜欢她,她太好强了。为人处世总爱压人一头。”修佳佳很直接,说完用眼神向卫晓男寻求赞同。 “业务好,对孩子好就行。”卫晓男淡淡答。 “我不相信一个爱较真爱算计的人能对孩子有几分真心,全装出来的,不过人家后台硬,哎……秦工你打听她干嘛?”修佳佳疑心顿起,“你不会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吧?” 卫晓男脸色沉沉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瞎琢磨什么呢,我就随口问问。”秦汉庭打着哈哈笑,“她结没结婚我都不知道。对了我纯粹是和修老师一样,看她不顺眼,建议你们以后提防着她点儿。” “英雄所见略同!”修佳佳找到了知音,顿生成就感,抱拳如捣蒜。 手机铃声猝然响起,打断了三人间的玩笑。 卫晓男低头一看是卫母李红翠,今天是周五,跟家里通话的日子,她犹豫了下挂掉。 不曾想对方锲而不舍,铃声再三响起。 卫晓男只好接通。 “你个死妮子,挂我电话干嘛?!”刻意捂住的话筒仍挡不住李红翠咆哮的声音。 卫晓男尴尬极了。 “妈,我这会儿不方便,待会再打给你。” “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会不方便?” “和朋友一起呢,待会吧,待会打给你。” “朋友?男的女的?结婚了吗?” “哎呀,我过会儿跟你说。” “你别过会过会的,我跟你说,你赶紧给我找个男朋友,马上结婚,你弟弟腊月二十八的婚礼你心里有数吧?那天你必须带个男的回家,要不就别回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丫头片子,天天给我丢人现眼,操心操碎。” 卫晓男的耳膜被吼得嗡嗡响,卫母依旧在喋喋不休,“听见了吗,你倒是吱一声,不带个男的回家,别说你弟的婚礼,过年你就在外面过,大街上睡去,家里没你的地。” 卫晓男摁掉屏幕,关了机。 “卫姐……卫姐……”修佳佳不安地小声叫她。 她抬起头来,眼眶红着,强笑解释:“我妈……我妈她就这样……可能心情不好……刀子嘴豆腐心……” “嗯嗯我妈也这样……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修佳佳心有戚戚焉。 分别时,秦汉庭靠近卫晓男,像哄孩子似的揉搓了下她的头发,交代修佳佳,“帮我照顾好她。谢谢你。”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修佳佳拍着胸脯。 秦汉庭走后,修佳佳啧啧道:“卫姐,这秦大帅长得帅人还暖,绝世好男啊,要不是已经有了小峰峰,我绝对会跟你抢一抢的。” 卫晓男心情沉重,刚刚车里卫母的吼叫不知道秦汉庭听到了多少,不知道他会不会由此看轻自己。 “我跟他没发展到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是哪种关系?你没看见这几天咱们园里女老师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吗?一个个狼似的都绿了眼。” “哪有那么夸张。” “好吧,我是夸张了点。不过你俩确实挺让人意外的。般配是般配,但冲他不介意你离婚的身份,我就对他忍不住竖起大拇哥:好小子!有眼光!” 卫晓男哭笑不得,若不是了解修佳佳的脾性,她还真琢磨不出这番话到底是夸她还是损她。 “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修佳佳睁大眼跟她掰扯,“别人说你们不可能情有可原,他们带着偏见,门缝里看人把你看扁了,你自己为什么灭自己志气?世界上哪条法律说你俩不可能了?” 卫晓男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自己的委屈和难处。 “卫姐,在工作上你比我能干,是精英分子,但在生活上,你差太远了。你得好好跟我学学,我不是吹牛,就算我没认识刘海峰,我现在也不会是单身状态,早谈了不知七八十来个了,说不定小孩都打酱油。为什么?因为我敢拼敢闯,无论甩还是被甩,我都能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寻找下一个。永远不让自己处在空窗期。” “我要是你,像秦汉庭这样的男人,除非他看不上我,嫌我离过婚,但凡他对我有点意思,我指定不会放过他,即便最后成不了,先激情恋爱一把再说啊。退一万步讲,你不喜欢秦汉庭这号的,那王勋和肖磊你选一个也行啊。难不成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跟我说,我去跟你寻摸,总比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强啊。” 修佳佳一口气说这许多话,进门找到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回头看卫晓男还是默不作声。 “我的好卫姐,我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卫晓男点点头,又摇摇头,愁容满面,满腹心事,“有时候我也搞不懂自己,你刚才也听到了,我家里人催命似的催我的婚事,我一方面火急火燎,想尽快地随便找一个了事,可另一方面却又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扯着我往相反的方向挣,与任何一个男人的接触都会让我不自觉地抗拒。” 她双眼望向刚刚脱掉的系带运动鞋,若有所思,“你听过目的颤抖吗?是德国的心理学家对穿针心理做出的研究命名。我对此深有体会,小时候经常给我花眼的外婆帮忙穿缝衣针,一手牢牢地捏着线,另一手认真拿着针,马上能穿进的时候却由于过度地用力和集中精神,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导致穿不过去……或许我现在就是目的颤抖。” “卫姐。”修佳佳哀嚎一声,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其实你就是理论太多,行动太少,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听我的,别总是纸上谈兵,将那些鬼理论都抛到一边去,先找个靠谱的顺眼的男人试试。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吗?有哪个男人让你产生脸红心热的感觉了,哪怕一点点,就拿他练练。” 卫晓男脑海里倏然浮出秦汉庭那张俊朗深情的面庞,以及黑暗楼梯里种种炽热疯狂颠魂倒魄的唇舌纠缠,她背过身去,让神情隐藏在修佳佳看不见的角度,任心中生出千万只小小触手,将五脏六腑细细地揪来挠去,口干舌燥,百味杂陈。 演变至今,她对他的感觉岂止是脸红心热可以概括的。 第35章 人心 “唉……”许久之后她长叹一口气,“感情上,我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没有百分百的幸福把握,我不敢去赌。” “卫姐,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包括所有动物,百分百的幸福结局,是一命呜呼翘辫子,去见马克思老爷爷。你不是喜欢诗吗?前几天还跟我念叨的是什么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花开堪折直须折……” 卫晓男被她逗得笑起来,去坐到她身边,“佳佳我真羡慕你,活得通透自在。” “别夸我了。”修佳佳伏到她的肩头,撅着嘴巴做可怜状,“还说你呢,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纸上谈兵,你看我这有男人和没男人不一样吗?都是空虚寂寞冷得狠。” “刘海峰什么时候能回来?”卫晓男拍拍她的后背安抚。 “说是下周。赶在咱们放假之前。” “也快了,马上就到。” “是快了,我数数,也就再多看几个恐怖片的功夫。” 关于修佳佳看恐怖片,卫晓男无力吐槽,她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撂下一句“佳佳,今晚咱俩不在一头睡哈,你害怕时可以抱我的腿,千万别再搂我脖子,会出人命的。” “那不行……”修佳佳跟屁虫一样小跑着跟过去,“你让我半醒半睡间摸到两条光秃秃的腿,比恐怖片更可怕好吗?” 卫晓男甩给她一根大葱,笑问:“刘海峰陪你睡,你梦里也害怕得搂他脖子把他勒醒吗?” “不。” “为什么?” “因为他在我就不看恐怖片了。”修佳佳笑得奸诈,“我们演爱情动作片。” 卫晓男被呛得咳嗽,修佳佳在她面前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小心中奖,造出个小佳佳。”卫晓男打趣。 “唉……”修佳佳突然收了笑脸,“卫姐,我一直没告诉你……前段时间我确实中奖了。” 卫晓男惊愕地抬头看她。 “然后流掉了。”修佳佳垂了眼睑,用力揪葱上的须子。 卫晓男回想了下,确实有几天修佳佳脸色很不好,还以为是她总熬夜看恐怖片的缘故。 “为什么不生下来?”现在未婚先孕的有的是。 “生下来?呵,让它生在这出租屋里?再说我嫂子刚生二胎,我爸妈还在那伺候着呢,不得个三年五载的离不了手,刘海峰他爸妈地道的山里人,家里鸡鸭鹅狗的养了一大院子,肯定腾不出空来帮我们看孩子。我现在生下来,要住的没住的,要帮手没帮手,再也上不了班,变成个一身奶味的黄脸婆,每天拖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眼巴巴盼刘海峰出差回来。卫姐,你让我怎么过得下去?” 卫晓男语塞,她没想过这么多。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流掉,真是可惜。修佳佳已经把葱须揪得精光,在用指甲使劲掐葱白,额间的刘海随着动作微微颤动。 想必她心底也是很留恋这个孩子的,卫晓男心底暗自叹息着,嘱咐道:“以后可要小心一点,一定采取好措施。” 修佳佳将葱递还给卫晓男,恨恨甩手,“这就是女人命苦的地方,你觉得心旷神怡,身心俱爽吧,可那儿偏偏潜藏着无数地雷。女人啊,大半辈子每月流血,好不容易不流血,改哭天抢地闯鬼门关了。” 卫晓男骤然想到自己,十五岁第一次来例假,羞涩忐忑地告诉母亲,李红翠却皱着眉头气鼓鼓甩了句“臭妮子真一点好处都没有,来这脏玩意儿那么早干什么,活受罪!”几句话将她对于青春变化的隐隐兴奋和即将长大成人的热烈期盼击得粉碎。她沉郁着困惑着,从此再也不与母亲提此类的话题。 “如果有下辈子,我坚决不再做女人,就算是做猪马牛羊狗,我也要做个公的。”修佳佳说得咬牙切齿。 卫晓男突然想起了周迎娣,她说过类似的话,关于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又想起最近她开始大腹便便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疼与酸楚,这一段时间自己忙于周旋感情和处理工作,都没有去看望过她,更无暇关心抚慰她,而她此刻才是所有人中最脆弱无助的。 “你们老家对于嫁出去的闺女什么态度?还能回娘家过年吗?”卫晓男一边炒菜一边问。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呗。”修佳佳道,“我们那边产煤嘛,春节就有堆炭块点旺火的习俗,先是三十下午垒火炉,旺火的最下面铺一层砖,留有进风口,然后用炭块一层层往上垒,垒成塔状。接着就等夜里十二点了,先放开门炮,然后点火炉,这个时候家里如果有已经出嫁但不得已留在娘家过年的闺女儿,就必须躲起来,不能出现在点旺火的现场。总之意思就是这闺女已经不算家里的人了。” 卫晓男默默听着。 “女人只要出了嫁,在婆家是层外皮,在娘家也不再是自己人,整个成了一孤魂野鬼。”修佳佳越说越夸张,越说越悲凉,“不出嫁更不行,一辈子受尽指摘和白眼。” 卫晓男心里拥堵得厉害,强笑道:“打住吧,咱俩是在开诉苦大会吗?你瞧你说的那个惨,你不从小就是父母宠哥哥爱的小公举吗?怎么说起话来苦大仇深,跟旧社会妇女似的。我可一直拿你当新时代女性的标杆来着。” “唉卫姐你不知道啊。我也一直将自己当小公举,可是到关键时刻才明白,女儿与儿子终究不同,就拿买房来说吧,我哥一毕业我爸妈就给他出了首付买上了房,订婚结婚更是不遗余力,可轮到我呢?哎……一言难尽呐……” 卫晓男知道她和刘海峰一直在合计买房的事儿,但在岛城选来选去,能看上的房子首付总是差那么一小截。 刘海峰父母是乡下种田的,能供他到大学毕业已算是倾尽全力,买房自然指望不上,而修佳佳家在内陆一个县城,父母是机关干部,家庭条件颇为优渥,修佳佳从小被家人看作掌上明珠,没吃过什么苦,这也是她性格爽快明朗的一个因素。可是直到今天卫晓男才明白他们迟迟不曾凑够首付定下房子的具体细节。 “我算是看透了,闺女再宝贝,也比不上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修佳佳红了眼眶,“我爸妈宁愿我整日住在出租房中,也不愿意给我的首付添砖加瓦,他们得把钱财留给他们的儿子和孙子呢。” 卫晓男未曾见过修佳佳伤心落泪的模样,她一向快乐得像只小鸟,整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从这段时间开始才时不时说些消极言论。 “体谅他们吧,佳佳,他们肯定是非常爱你的,只不过几千年习俗造就的烙印,很难去掉。”卫晓男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尽力安慰她,“好在咱们这一代人的思想已经完全不同了。或许是你我生在了小地方,陋习太多,比较落后,我看岛城里的女儿们在家里的地位和待遇就好很多。” “也许吧,唉。”修佳佳振作下精神,“不过坚定了我一个信念,结婚后无论男女,我只生一个。生多了,小时候争资源,长大后抢财产,爹妈也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总会有所偏心。” 虽然特别喜欢孩子,但卫晓男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赞同,表面来看,一切都是钱财惹得祸,金钱乃万恶之源果真不假。无论亲情还是爱情,一旦利益关系占了上风,都将存在隔阂,变得虚伪冰冷起来。但实际上,却是人心的失衡,父母厚此薄彼,撕裂了亲人间的温情脉脉。 她心中暗暗决定,即便是将来自己有两个或更多孩子,无论男女,都要一样疼爱。 卫晓男一个小时内给周迎娣打了十几个电话,听着听筒一遍遍传来的机械女音,她在周家所在的小区门口踌躇茫然,几乎将脚下的水泥地磨白。 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上午十点,电话无人接听,各种方式联系不上,但卫晓男知道,星期六虽然聘请的内勤休息,但周迎娣是办公的。 不管了,她跟保安打了个招呼直接进去。 在门口摁了很久的门铃才有人过来开,却只是启了一条缝。 “卫老师?”田庆民惊讶,犹豫了下,将门缝开得大了一点,“请进吧……她在里面。” 卫晓男敏感地捕捉到他神情中的一丝古怪,进去后将水果放在了入户柜上,迎面而来的便是客厅里的满地狼藉——不是货物,货物自从内勤冯云在之后,便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各个角落,此时摊了一地的是沙发罩巾,抱枕,以及乱七八糟的纸张,小孩的画笔,后盖缺失的手机…… 第36章 劝和 他们吵架了。卫晓男转头望田庆民。 他低着头,神色不豫。 “田欢呢?”卫晓男问。 “可能在主卧吧。” 可能?卫晓男皱了下眉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主卧寻找过去。 今天虽然晴天,但雾霾严重,窗外混沌与明亮相杂,半拉着的厚重窗帘为大半个卧室罩住了光亮,卫晓男视线扫视过去,在床头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小小的身影,正呆坐着,玩偶一样,不动不说话,任凌乱的长发披落在肩头。 “欢欢。”卫晓男轻轻叫道。 田欢脑袋动了动,缓慢地朝门口望过来。 她毫无表情的小脸上布满了斑驳泪痕,迷蒙的目光如惊吓到极致的小兽,卫晓男心头紧缩,走过去继续叫:“欢欢,我是卫老师,我来看你了宝贝。” 田欢黑亮的大眼睛恢复了些许焦点,嘴里含糊地应了声,“卫老师。” “来让我抱抱。”卫晓男伸开手臂。 田欢却怔着,一动不动。 卫晓男注意到她小小的怀抱里紧搂着一个布娃娃,柔软的棕色绒毛贴靠着她的睡衣,像是相依为命的伙伴。 卫晓男绕开床尾,走到离她最近的床边,伸手刚好能抚摩她头顶的发丝,将声音放到最适宜的温柔,“欢欢乖,老师最喜欢你了,你是懂事坚强的宝宝,现在我去和你爸爸妈妈说会儿话,待会儿让他俩带你出去玩,你想一想要去什么地方呢,想好了待会告诉爸爸妈妈。” 田欢没说话,将苍白的脸埋进了布娃娃身上。 卫晓男心里哗得一下,仿佛有刀子拨过,她强忍着疼意快步步出主卧去找周迎娣。 周迎娣在书房,早已听见她的声音,在她进来的刹那,迅速抹干了脸上的泪痕。 可那红肿的眼眶却瞒不过卫晓男的眼睛,卫晓男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沉默了几秒钟后,开口问:“吃早饭了吗?” 周迎娣怔了怔,摇摇头。战争从早上一睁眼持续到现在,哪还顾得上吃饭? “你等着,我去给你做。”卫晓男说完便扎进了厨房。 现成的食材,卫晓男快速地洗摘烹炒。 中途田庆民进来,脸上挂着讪讪,颇有点不好意思。 “为什么吵架?”卫晓男边忙乎边低声问。 “是这样的。”田庆民倒没隐瞒,叹口气,“这不马上春节了吗,我爸妈的意思是今年还让我们回去过年,可是若兰她不同意,于是……就争执起来了。” “动手了?” “没有。”田庆民赶紧否认,“哪能呢。”他明白过来卫晓男指的是客厅的状况,便尴尬解释,“吵得有点激烈,若兰她一时激动,给乱扔的……” “你不怕动了胎气?” 田庆民嗫嚅。 “肚里一个,外面一个,俩孩子的爹妈了。”卫晓男将菜盛到盘子里,缓缓道,“总得互相多担待些。有事情好好商量。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这才是对老人真正的孝心不是?” 田庆民没做声。 饭菜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家,卫晓男将之端到餐桌上,田庆民跟在后面布着餐具。 完事后卫晓男冲田庆民使个眼色,田庆民会意,去书房请周迎娣。 可半天没请出来。 卫晓男估摸着时间,大概有五分钟了,便跟了过去。 走到门口,见田庆民站在周迎娣旁边,满脸的作小伏低,可是周迎娣沉着脸,并不领情。 “还生着气呢。”田庆民对着卫晓男讪笑解释。 “没挨踢吗?”卫晓男走过去,摸摸周迎娣鼓起的肚皮。她虽没怀过孕,却知晓若是孕妇不按时吃饭,肚子里的宝宝就会气得大展拳脚。 “难道可怜的宝贝儿饿昏过去了?”卫晓男笑着嘀咕。 就在这时,周迎娣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翻滚,小家伙许是闻见了饭菜的香味,开始大闹天宫了。 可是周迎娣胸口的闷气尚未发泄完,她瞪着田庆民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今年春节不回去,除非你不想要这孩子了,想活活折腾死它。” “哎吆,哪有那么严重?”田庆民弯着嘴角赔笑。 “别跟我打哈哈。”周迎娣恨恨,“你们一家人全然不顾忌我和孩子的安危,长途跋涉不说,生活各种不方便,光你那些亲戚往来,就能累死人。” “好好好,这事先搁下以后再讨论,咱们先吃饭。”田庆民和颜悦色地哄着。 周迎娣想要继续不依不饶,卫晓男止住了她,“若兰听话,先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劲儿掰扯。”周迎娣便闭了嘴,扶着肚子起身。 “等一等。”要出门时卫晓男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你们刚才的冲突吓坏了田欢,对于小孩子来说父母的争执就像是天塌了下来,她心底会受到严重的创伤,无异于当年德国人民面对东德西德竖起的柏林墙,在她心底现在的家就跟杀人无数血流成河的战场一样。你们现在最好马上去好好安慰她,耐心地跟她解释一下。” “有那么严重吗?”田庆民道。 “是的,很严重。”卫晓男严肃起来,“一定要重视,这事儿不能马虎,孩子那么小,不好好处理,会留下心理阴影的。” “都怪我。着急起来什么都不顾。”周迎娣眼圈胀热,疾步向外走。 卫晓男跟落在后面的田庆民轻声说着抚慰田欢的具体办法。 田欢依旧保持着卫晓男离开时的姿势,脑袋低垂着,小脸深埋进怀抱里的布娃娃。 周迎娣和田庆民在床边叫她的名字,她毫无反应,周迎娣慌了,撑着笨拙的身子爬上床去抱她,才发现她是不知何时睡着了。 “欢欢。”田庆民也上了床,轻唤女儿的名字。 田欢慢慢睁开双眼,胸腔不自觉抽泣了下,周迎娣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小脸也脏乎乎的,显然之前哭了很久。 “欢欢,刚才你爸爸妈妈因为意见不合吵架了。但是现在他们意见统一了,又和好了。”卫晓男冲着周迎娣和田庆民使个眼色。 “对对,欢欢,妈妈刚才没控制住发了脾气,现在不发了,对不起宝贝,我错了,你别生气,也别害怕,我爱你。” “是的,欢欢,我爱你妈妈,你妈妈也爱我,我们都特别爱你。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虽然有时候会吵吵小架,但是很快就能和好,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永远都不分开。”田庆民一边按照卫晓男刚才交代的生涩地说着,一边胳膊搭过去将她们娘俩搂在怀里。 田欢怔怔地听着,眼底清明了些,过了几秒钟,嘴角颤抖着下撇,眼睛重又浮出泪光,委屈至极的小模样,却始终不敢哭出声。 卫晓男心里酸楚,背转身走了出去,将空间留下给他们一家三口。 过了几分钟,三个人走了出来。田庆民领着田欢去洗漱,不多会儿和周迎娣一起围坐在饭桌旁。 卫晓男已经为他们分别盛好饭。 田欢脸洗得白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恢复了甜美乖巧的可爱模样,只是仍有些没精神。卫晓男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脸蛋,便跟他们一家三口告别。 “若兰,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那怎么行?多坐一会吧。”田庆民挽留。 “晓男……”周迎娣站起来,眼底浮出些许的伤感,欲言又止。 “没事,我就是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卫晓男握了握周迎娣的胳膊。 周迎娣点点头。她心底明白。 “那我们网上聊。等有空我再来。你们要好好的。”卫晓男低头看向田欢,她正望着她,晶莹纯净的目光含着不舍。 卫晓男挥挥手,蹲下来冲她温柔地笑,“田欢你真漂亮。你是名副其实的小公主。今明两天跟爸妈好好玩,周一卫老师在幼儿园等着你。” 走在路上卫晓男跟周迎娣发短信。 “亲爱的若兰,以后俩人争吵一定避开孩子,否则对她是灭顶摧残,就连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也禁不住激烈情绪,还是得克制下,保持良好心情。” “嗯,我知道。只是今天太生气了,我都这种情形了,过年他还非要千里迢迢地去他家过。” 卫晓男握着手机久久无语。周迎娣跟她说过,田庆民哪哪都好,唯独一点不好就是太听父母的话,可称之为愚孝。 “要不你就说你身体不适,到过年那会假装卧床几天。”卫晓男出了个馊主意。 “可以试试。不过说不定到时他父母就会赶来这儿,一呆至少一个月。还不如回去,满打满算也就七天。唉,嫁给独子的难处啊,生孩要生孙子,过节无论死活得黏一起。” 卫晓男一路心情沉重。 打开房门后,发现住在隔壁房间的小两口今天也不上班,女孩见着她眼睛一亮,“卫姐,你男朋友来找你。” 卫晓男愣住,女孩凑到她跟前,表情兴奋而夸张,“好帅的一枚大帅哥。” 秦汉庭听见动静打开房门,一张俊脸挂着明朗的笑容。他今天穿了件银灰色的休闲西装,特别适合他小麦色的肌肤,整个人英挺之余,气宇轩昂, 卫晓男的脑袋嗡地一声,赶忙过去,合上房门。 第37章 租他 “你怎么来了?” “我早上去修老师那里接你,可她说你已经回来了,我便直接找了过来。”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你会让我上来吗?” “……” 卫晓男环视了下房间,幸好她平时比较爱整洁,被子叠了,衣服和其他东西都归置得整整齐齐,要不被他贸然进来看见处处乱七八糟的,得尴尬死了。 “你去哪里了?”秦汉庭问。 “不要你管。”卫晓男没好气。 “我不管谁管?你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报警了。”秦汉庭靠近她,伸手揽她的脖子。 卫晓男挣扎,可是躲不过他的巨大力气。 他将她箍在怀里,轻轻解开脖子里的丝巾,去查看先前的吻痕。 “嗯……好得差不多了。”自言自语。 卫晓男脸臊得通红,这时他的唇凑近,她以为他要再来一轮强吻,吓得紧闭上双眼,谁知他仅仅是贴上她的眼睑,蜻蜓点水般触了一触,痒痒的,如同羽毛沾惹。 卫晓男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他仅有一拳之隔的双眸,他目光中充满戏谑,像是看透了她方才的心思。 卫晓男羞得更狠。 “放开我。” “我爱你。”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秦汉庭向她额上吹了口气,刘海掀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完整的五官,他轻声赞叹,“你真美。” 卫晓男实在想不通,刚刚认识秦汉庭的时候,他气质简单明朗,站在那里玉树临风,一副健康阳光规矩正派的模样,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可是现在,他又强势又赖皮,嘴里动不动甜言蜜语,经常不经过她同意就动手动脚,橡皮糖一样紧黏着她,欺负她,调戏她,十足的坏痞。 这个男人的外表和内心,人前与人后,怎么就差别这么大? “中午想去哪吃?我带你去。”打断了她的懊丧,秦汉庭亲昵地问。 “哪都不想去。”卫晓男绷着脸。 “太好了,那就叫外卖。”秦汉庭放开她,拿出手机,“正好有一家外卖特别好吃,本来我想带你去它店里呢。” 这人,早就想好了目标,却还来问她,卫晓男嘀咕着。 “我也喜欢和你一起宅在房间里。”点完餐,秦汉庭重新凑近她。 卫晓男慌忙躲闪,“我得加会班写东西。” “正好,我也有点事要处理,得回一下邮件。”秦汉庭转身,卫晓男才发现他将电脑包立在了门后的墙边,早就有备而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打开了电脑,静谧的房间里响起了悦耳的开机声,接着是噼里啪啦的一阵打字,卫晓男目不斜视,心里却像有只猫在抓,不安,闹腾,满满当当。 不多会儿秦汉庭开始接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全是工作上的事情,卫晓男写着文件,并不想偷听,可他的一字一句都不自觉地往她耳朵里钻——他驾轻就熟的老项目,有点棘手的新项目,以及和几个朋友合伙开的it公司步入正轨地运行。 门外有人在叫,“卫姐,是你们叫的外卖吗?” 卫晓男忙出去看。隔壁的女孩已经帮她拎了进来,递给她时忍不住好奇往房间里瞟。卫晓男心底泛起一丝不舒服,礼貌地道了谢,便将门重新合紧。 秦汉庭已经打完电话,歉疚道:“吵到你了吧?” “是啊。”卫晓男毫不客气。 “辛苦了,多适应适应,慢慢你就习惯了。”秦汉庭也不按常理出牌。 两个人开始在小桌上面对面吃饭,房间里原本过于简陋的环境,经过卫晓男这几个月的装饰和收拾,显得温馨美好,床上铺着洁白的碎花床单,桌子上是鸭蛋青的桌布,窗台上摆着两盆小小的多肉,生机勃勃,以前土黄色的旧窗帘也被换了,换成了深紫色的锻料,很具垂感,上面绘着孤星伴月的图案,大气高雅。 虽然还是毛坯的腻子墙面和水泥地板,但一扫之前的粗砺之感。 秦汉庭给卫晓男夹着她爱吃的小菜。卫晓男却开始撵人,“吃完饭你就走吧。” “一起去我那?” “才不。” 秦汉庭却转了话题,“来喜要年底结婚?” 卫晓男点头默认。 “如果伯父伯母急着让你领未婚夫回家,你完全可以先租一个。”秦汉庭见她愣住,微微一笑,指向自己,“我就是最佳人选。” 卫晓男惊愕地看着他,一是因为他这个提议,二是看来昨天母亲在电话里的话他全听了去。 “怎么样,我的主意绝妙吧?”他得意地勾起唇角,墨黑的眼睛里星光无限。 卫晓男垂下眼睑不置可否。 “这件事我昨晚已经跟来喜说好了,他非常赞成,并且答应替我们保密。” 卫晓男此刻的表情让他很满足。 他要的就是雷厉风行加出其不意。 “你……”卫晓男急得“你”了半天没你出个结果,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秦汉庭思路清奇,而且先斩后奏,将租他回家的事儿先告诉了卫来喜,这就等于卫家上下已经全都知晓。 最重要的是,他告诉卫来喜他是被租的,卫来喜也压根不在乎,更不会相信。保密不保密的,失去了意义。 骑虎难下的卫晓男有点恼羞成怒,她重重地放下筷子,坐回到床上蹙着眉,脸色很冷。 她不是个生气了就大吼大叫的人,尤其对着秦汉庭,虽然气,但发不了太大的脾气。 “晓男。”秦汉庭见事态不好,赶着坐到了她的身边,“对不起,我怕你难办,所以自作了主张,但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你冷静地考虑下。” 卫晓男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明净的面庞上瞬间挂满了泪痕。 秦汉庭慌了起来,饶是他再开朗健谈,面对心爱女人的眼泪,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一边从口袋里拿了纸巾给她沾泪,一边局促道歉:“对不起,晓男,我不再逼你了。这次我陪你回去,可以真的以朋友的身份,纯义务帮忙,你爱不爱我接不接受我都没关系。” 卫晓男在他为她擦了几下眼泪后推开了他的手,可是他固执地又擦,神情认真而紧张,“对不起,你生我的气不要紧,但是要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只是太喜欢你了。从来没有喜欢哪个女孩像喜欢你这样。你可能觉得我幼稚,鲁莽,不尊重你……我以后会改。” 卫晓男从他手里接过纸巾,背过身去将眼泪揩干,可是很快又有新的泪水溢出,秦汉庭想从后面搂住她,却又害怕她更生气,手不停地放下又拿起。 “你真是个傻瓜……你根本不懂……”卫晓男声音又小又颤。秦汉庭却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 “是的我傻,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变傻了,以后还会越来越傻。”他轻轻地拥住了她的脖子,状似叹息。 虽然闹了次不愉快,但带秦汉庭回家参加卫来喜婚礼的事情就算敲定了,满打满算离卫晓男放假还有一个周的时间,秦汉庭仍旧天天做护花使者,卫晓男逃都逃不掉。 这一天卫晓男加了会儿班,出幼儿园大门时天已黑透。秦汉庭和她并肩而行,且帮她拎着挎包,有说有笑。 突然路旁一辆奔驰车的车门打开,从里面钻出来一个粗壮身影来,直直走到他们面前。 “晓男。”王勋的目光打量了几眼秦汉庭后,最终停留在卫晓男的脸上,“我想再和你谈谈。”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吧。”两个男人的碰面让卫晓男很是尴尬。 “就因为这个小子?”王勋指着秦汉庭,语气充满了不友好。 “王勋大哥。”卫晓男止住了向前一步的秦汉庭,放柔了语气,“不关任何人的事。” “好。那借一步说话。”王勋让开了路,指了指前面,“我们去前面的咖啡馆里坐坐。” 卫晓男犹豫了下,转头看秦汉庭的脸色,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勋,身体紧绷着,蓄势待发。 “秦师弟,你先回吧。” 秦汉庭不易察觉地蹙了眉。 “不用担心我,王勋大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们就几句话说清楚。” “好。我在门口等你。”秦汉庭始终不肯将挎包还给她。卫晓男也不好去抢,思忖了下便跟王勋走进了他刚才说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灯火朦胧,吧台正放着一首粤语歌,深沉的男低音盘旋在人们耳边,似乎有种魔力,使人潜藏在心底的情绪瞬间勾起,进入微醺状态。 坐下后王勋的表情便蒙上层伤感,他怔怔望着卫晓男,连过来的服务员都没来及理会。 “王勋大哥今天我请你。”卫晓男向服务员要了一杯拿铁,对王勋说,“给你点的,我也不能喝咖啡,和茶一样,一口就会导致整夜失眠。” 王勋手肘支在桌面上,凝视卫晓男的眼神满是烦躁与惆怅,“晓男,我哪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我改。” “我知道我是个大老粗,没有多少文化,可是你要什么只要提出来,我就会尽力办到。” 第38章 求婚 “这些天我也仔细考虑和反思过了,我是大男子主义,你可能嫌弃我这一点,但这正是我爱你的表现啊,我想把拥有的最好的东西给你,让你跟着我享受生活,享受物质和金钱,在精神方面,我们也要成为伴侣,你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王勋憧憬着,认真地说。 “我在外奋斗,你在家理家,以后有了儿女,你悉心养育教导他们,我都能想象的出,你相夫教子的样子,你肯定会是一个好主妇,好妈妈。” “王勋大哥。”卫晓男好不容易止住他的滔滔不绝,她望着他,平静道,“爱一个人不是将自己喜欢的东西给他,而是将他喜欢的东西给他。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你喜欢什么?”王勋问。 “我喜欢我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跟我在一起你掌控不了人生吗?” “是的,王勋大哥。谢谢你的厚爱,我对于这一点始终满怀感激,可是跟你在一起我会失去自我,你让我辞职,做个相夫教子的全职太太,我做不到,我不能失去我的工作我的事业,即便你保证一辈子不抛弃我,给我安稳富足的生活,我也做不到,不敢更不愿。” “为什么?”王勋不能理解。 “一句话说不清楚。”卫晓男思考着,想要给他恰当的解释,“比如你,假如给你几十个亿,可是却让你这辈子什么都不做,没有公司,没有事业,就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王勋回答斩钉截铁,“这谁还能不愿意?不愿意的是傻瓜啊。这是我人生奋斗的终极目标。再说了,我又不是让你在家里无所事事,你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先前就说了,插花,茶艺,健身,还有什么瑜伽,好玩的事情那么多,而且咱们可以一起去旅游,周游世界,吃喝玩乐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卫晓男无语。 她想或许因为她是个彻彻底底的穷人,跟不上有钱人的思路,交流起来才如此困难。 吃喝玩乐,并不能带给她幸福和安定,更遑论价值感。 “对不起,王勋大哥,我是个劳碌命,喜欢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喜欢为了事业辛苦奋斗,尽管这个事业可能微不足道,但这种过程能让我有满足感,能让我觉得我掌控了自己的人生。” 王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看着面前这个虽然美丽但常常会不自觉浮出忧伤的面庞,她明明这样近,就隔着一个桌子,可是心如此得难以捉摸,虽然她将自己放得很低,言语间却又自带一种难以企及的高傲姿态。 如同高高在上的仙女,名副其实的女神,他永远够不到,这种感觉令人难受极了。 “外面的那个小白脸呢?”王勋突然望了一眼门外,秦汉庭依旧在那里等着,像是个卫兵一样忠诚,“他就可以让你掌控自己的人生吗?” 卫晓男沉默。 “一个乳臭未干的穷小子,你和他在一起能获得什么样的掌控感?你我都出身不好,底层人的生活难道你还没过够吗?是,和他在一起,你不用辞职做全职太太,但那是因为你必须得上班啊,在城市里生活,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哪一样不需要钱?等有了孩子,休完产假你就得抛下嗷嗷待哺的孩子去挣奶粉钱,谁给你看孩子?雇得起保姆吗?没有婆媳矛盾吗?有钱做美容吗?有空健健身吗?会不会变成全身赘肉的黄脸婆?到时候他还爱你吗?你就能掌控得了这样的一地鸡毛的人生?” 王勋不愧做销售出身,洗起脑来连气都不带喘的。 卫晓男张了张嘴,无可辩驳。 是的,和秦汉庭在一起看起来比和王勋在一起的境况糟糕一百倍。她不但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还会将秦汉庭的人生破坏得体无完肤。 她垂下头,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紧捏在一起,“你想多了,我并不会和他在一起。我和他同样不可能。” 王勋惊讶,回想起刚才乍一见到他们的情形,以为两人已经确定了情侣关系。 “晓男,你心里究竟想要什么?” 卫晓男茫然地以手覆住眼眸,轻轻摇了摇头,她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或许在她的心底,觉得自己什么都要不起,如同苍茫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在暴风雨的调拨下随机漂泊,只能如现在一样一无所有反而落得轻松,向前走一步看一步。 “晓男,我不得不说你一句——假清高。”王勋恨铁不成钢,狠狠地将咖啡灌了两大口,“你是在逼我妥协吗?” “如果在以前,我能妥协,可现在我的公司业绩越来越好,今年的产值有希望破亿——明年后年只会更好,我极其希望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在我的后方能建立个安宁温馨的家庭,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给我力量和无条件的支持,让我更有冲力和干劲。而不是像眼下,家里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王勋越说情绪越低沉,“你如果不做全职主妇,每天和我一样早出晚归的,家里仍是个冰冷的空房子啊。” “所以我们不合适。王勋大哥,现在你完全明白了吧?我们真的很不合适。”卫晓男站了起来,去吧台结账。 她的身影在昏暗灯光下修长而窈窕,令人不能移目,自从认识,便经常出现在他的梦中,王勋怔怔望着,连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 这次又是她买单,如同第一次一样。他却突然不想去和她抢。 尽管他是男人,是个有钱人,但是是否她为他多付出一点,就证明在她的心底,并非对他毫无感觉? 王勋贪恋这种可能性。 “再见。”卫晓男挥挥手,想要推门出去。 王勋站起身来几个箭步过去,握住了门把手,“我不死心,晓男。” 门外的秦汉庭透过玻璃看到了动静,顿时拉门进来,护在卫晓男身前,冷冷地望着王勋,“让开。”。 王勋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卫晓男从秦汉庭的身后绕出,不管两人,径直走了出去。霓虹灯闪,城市浮华美幻,她的脚步很快,似乎想要将一切抛在身后——与生俱来的出身,无可挑选的命运轨迹,难以把握的局面。 秦汉庭很快赶了上来,默默跟在她的身旁。 而王勋在原地看着两个人越走越远的背影,低下头编辑短信: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对的!我等你后悔的那一刻。 “那人是谁?”到了该分开的时候,秦汉庭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他低着头盯着卫晓男,英俊的脸庞少见地露出不高兴。 “一个朋友。”卫晓男从他手里取回自己的挎包,淡淡道。 “是之前给你送花的那个?” 卫晓男讶异,秦汉庭竟然都知道那回事,仔细一想也不奇怪,肯定是袁园长透露给他的。 “也是。”秦汉庭见她默认,反而笑了,他伸手扭一把卫晓男的腮,“你这么出色,身后爱慕的人肯定乌央乌央的,排队得排到太平洋上去。” 卫晓男的脸被他捏的有点泛红,他还是有点不悦的,手上使了点劲。 “答应我,不要和别人好,不要爱上别人,要爱只能爱我自己,只能允许我一个人跟着你,缠着你,黏着你,被你租回去见你家人。”秦汉庭索性双手捧起她的脸颊来。 “别闹。”卫晓男开始后悔答应租他回家,她抓着秦汉庭的胳膊想要摆脱他的亲密捧脸,可是毫无作用,她自诩的大力气在秦汉庭面前犹如以卵击石。 而且她越挣扎,秦汉庭越不想放开,看她姣好的容颜在面前羞嗔着,月色下小巧丰盈的唇紧抿起来,格外诱人,又想起刚刚那人与他针锋相对,与她在咖啡馆里单独交谈,不知道说过些什么,还有他不曾撞见过的九十九朵玫瑰花,他心底腾起复杂的滋味。 “宝贝,我想娶你。咱们结婚吧。” 卫晓男脑袋里轰地一下,大撑了眼睛懵懂地看向他。 “等来喜办完婚事,咱们也办,怎么样?” 卫晓男这下彻底听清了他的话。 “不行。”她慌乱地摇头,他虽然总是说些甜言蜜语,让她无所适从,但像这样明确地提起婚事是第一次。 她心底清楚,她与他的关系再也无法得过且过下去了。 遭到拒绝的秦汉庭神情变得严肃,倏然将她箍得更近,狠狠吻了上去。 卫晓男恼羞地挣扎着,却在他的舌头撬开她的嘴巴后魔咒般失去了一切力量,瘫软地附在他的臂弯,任他灼热的唇舌在口中用力攫取。仿佛阵阵烟花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齐齐绽放,绚烂中汇成奔涌的火舌流窜周身——从头到脚,从四肢到肺腑,酥麻成片。她死死攀附着他高大结实的身子,绝望地如中了毒后半昏的美人鱼,在他愈发强烈的醇厚喘息中忍不住呓语,“不要……” 过了不知道多久,仿佛世界已海沽石烂,沧海桑田,他才从她的馨香里恋恋不舍地抬头。 第39章 龃龉 “宝贝,你也是喜欢我的,我感受得到。”用嘴巴摩挲着她的耳朵,秦汉庭的嗓音沙哑低沉。他发现在她面前他总是克制不住强烈的爱意,这爱意会化作汹涌的欲望,蛇一样从某处奔流迸发,每次都费尽千辛万苦才能再次压制住。 “我们结婚吧。” 他想拥有她,彻彻底底的,从身体到心灵,从现实到法律。 秦汉庭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卫晓男打了个激灵,他竟然能看透自己的心思,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 从不接纳,也从不回应。被他黏得没办法了还会表现出不耐烦。 “秦汉庭,你放开我。”卫晓男苍白了脸色,推搡他的胸口。 “不叫我师弟了?有进步。”秦汉庭敏感地捕捉到称呼的变化,笑意从唇边漾开,听话地放开了她。 卫晓男狼狈地整理着衣领和头发,刚刚被他弄得一片狼藉。 “刚才我的提议怎么样,你还没有回答。”秦汉庭笑眯眯望着她。 “不行。” “为什么?” 沉默了半天卫晓男才回答:“你会后悔的。” “为什么后悔?我不会。” 卫晓男抬头望他,他虽然面带笑容,但墨黑的眼底透出诚挚和认真。 虽然相识不到半年,对她来说,他是如此的熟悉,灵魂里的亲切,仿佛源自于生生世世的缘分。 心底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是了,这个男人,自一见便对她产生了致命的诱惑力,她怎能不动心? 可是又有什么资格动心? 他们的感情似乎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索性就将一切摊开给他看,让他知晓所爱的人,过去如何卑微,处境多么不堪,未来如何狼狈,如田野沟渠边一棵千万人践踏的小草,又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去爱? “等参加完来喜的婚礼我们再讨论这件事。”卫晓男垂了头,低声道。 突来的反转秦汉庭非常意外。他还以为她要一直别扭下去,不肯面对自己的真心。她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她不经意间的关切,还有他吻她时她控制不住的动情,都让他笃定卫晓男心里绝对是爱他的。 只不过这个满腹心事的女人,脑子里沟沟壑壑太多,总是想不开,总是自己怄着气,也和他捋不直心思。 “太好了。”对着她已经转身离开的背影,秦汉庭开心地笑了起来,“明年开春咱们就办婚事。” 很快卫晓男放假,卫来喜和赵艳艳也都请了假,提前一周回家帮父母筹办婚礼。临走之前卫来喜问卫晓男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回家。 卫晓男苦笑,“你都告诉爸妈我要带秦汉庭一起了,现在单身回去他们不得吃了我?” “是诶,差点忘了。”卫来喜拍了下额头,“妈让我告诉你,让秦哥回去时准备好见面礼,还有你们结婚的彩礼,都一并带着。他要是忘记准备了,你就得给他吹吹耳边风。” 卫晓男一听头都大了,“不可能。咱妈不知道你不知道吗?秦汉庭是我租回家的,又不是真的,就应付应付亲戚朋友们。” “那我管不了,我只是传达爸妈的旨意。”卫来喜一脸的不以为然,“再说了,你说是租的,但人秦哥对你是真心的呀。让他假戏真做,说不定他乐意得很。” 卫晓男心里搅成一团乱麻,知道卫来喜根本不站在她的立场上,也就没再说什么,到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姐。你吃个苹果,休息会儿。”卫来喜突然递给她一个刚洗好的红富士,将她拉坐到沙发上,并且体贴地给她后背垫了个靠枕。卫晓男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多年来跟卫来喜斗智斗勇并且吃亏上当无数次得来的经验。 “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果然,卫来喜笑嘻嘻地托腮望着她。 “什么事?” “你看吧,我在公司里老这么混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给别人打工永远都没有出息,所以我想自己出去创业。” “你想做什么?” “这个目前还没有想好,不过能干的事情很多啊,当老板总比给别人拼死拼活的打工赚钱吧?我可以开店——美发店,小吃店,服装店,或者加盟个小超市也不错啊。” 卫晓男沉吟着,没有说话。她了解卫来喜,他的主意永远都是好主意,但等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先前他在老家县城里换工种就多达十几个,更别说工作了,几十个也有了。 卫来喜以为她不同意,有点着急,“姐你就不能支持下我吗?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咱爸妈,你看他们渐渐年纪大了,我得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不说,得先给他们攒攒养老钱啊。” “不用提爸妈,爸妈养老不用你操心,他们都有退休金。你别折腾,先将自己的小家庭照顾好,这不马上要结婚了,不,已经领证了,不是从前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由着你任性。” “燕燕她是支持我的。”卫来喜抓住了她的话柄,回头喊赵燕燕,“是不是,燕燕?” 赵燕燕一直在房间里鼓捣她那些往脸上涂的瓶瓶罐罐,听见话“嗯”了一声,拿着瓶指甲油出来边抹边说:“姐姐,我认为来喜说的对,年轻人就应该抓住机会大胆创业。我最初能和来喜走到一起,就是看上他脑子灵活,会来事,不一根筋。而且他的生活态度积极洒脱,敢拼敢闯,是个干大事的人,未来肯定前途无量。” 卫晓男见他们小两口一个鼻孔出气,又被指甲油刺鼻的味道熏得忍不住微皱眉头,不好意思捂鼻子,怕做得太明显惹赵燕燕多心,便假装喝水端起水杯来去饮水机那接水。 “创业可以,但做之前得有详细的市场调研和推进规划。” “我会的,这段时间我已经在好好琢磨了,到底是开个什么样的店能投资少来钱快,并且轻松不累。” “你死心吧,来喜,你找遍全世界都没有这样的好事。”卫晓男劝诫。 “嗨,我这不是尽量挑选嘛,至少挑个最一本万利的。” “行。你好好考虑着,先别贸然下手。” “是是……姐,如果我选好了项目,你给我投点资呗。”卫来喜终于点出了正题,“现在干点啥不得花个十万二十万的。”。 卫晓男眼前一黑,就知道在这等着她呢。 “你先前买房我给了十万,也就五个月之前的事儿,现在每月还帮你还着一千的月供,你就是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拿出不钱来投资啊。” 不等卫来喜说什么,她又道,“对了,来喜,等你们婚礼过后,一千的月供我就不出了,你和燕燕都有工资,燕燕的工资比我还高,应该就不用不到我了。” 卫来喜一听顿时哭丧了脸,“姐,你太不地道了,不给我投资不说,房贷还要撤伙,这不是拆我台吗?” 赵燕燕却在这时发声,“来喜,既然姐姐提出了不给还月供,那就不要勉强她了。本来就是,房子是我们的,应该我们自己来还。” 卫晓男没想到赵燕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她眼里,赵燕燕是独生女,和卫来喜一样娇生惯养,甚至比他更甚,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 赵燕燕正在精心捯饬指甲盖,而卫晓男一是工作原因,二是个人喜好,从来没有涂抹过这类东西,此刻也许是习惯了,闻起来不再如刚才那样难受。 “谢谢燕燕的理解。”卫晓男不无感激,“我有我的难处。” “嗯,我知道,我也跟来喜说过,你对我们不薄,以后我们熬出头来,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你。”赵燕燕大功告成,一边在灯光下反复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慢悠悠道,“不过姐姐,这次来喜想要创业,你如果能支援我们最好了,就当是我们借你的。以后肯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她的前半段话几乎让卫晓男红了眼眶,从记事以来从来没从亲人口中听到过如此动听体贴的话语,今天竟然从赵燕燕这个刚要过门的弟媳妇嘴里说出来,虽然是寥寥几句话,足以让卫晓男荒寂的心翻起热浪。 可是后半段让她重归苦涩。 “不是我不帮,燕燕,实在是我无能为力,我没有钱帮。” 昨天她还在小账本上算,辛辛苦苦五个月,刨去各项开支——吃喝拉撒,房租水电,以及每月打给老家的卫来喜的月供,也就剩了不到一万八千块钱。要她再把这一万八千元交出去,对创业来说,不过杯水车薪,对她来说,却是新一轮扒皮。 “姐,秦哥肯定有钱。我跟秦哥借点怎么样?”卫来喜忽然想到,兴奋地站了起来,“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肯定能借给我。” 卫晓男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摆在了她的面前,手中的杯子一斜,里面的水晃了少许出来,“绝对不行。” 第40章 第40章归家 卫来喜从来没看见过卫晓男如此疾声厉色的样子,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姐,你至于吗!还没出嫁呢就开始护着了,以后还认识娘家人吗?” 两个人不欢而散。 卫来喜和赵艳艳走后,卫晓男留在岛城购置一些带回家的礼物和年货,顺便等秦汉庭,既然说好了是她租秦汉庭回家,那么所有礼节上的东西她都要提前备好。 腊月二十七转眼就到,本来卫晓男计划坐长途汽车回家,但秦汉庭坚持开车,并以行李太多说服了她,当打开后备箱的那一刻她吓了一跳,里面竟然堆得满满的,已经腾不出空隙来装她的东西。 “放在后座位上。你坐副驾驶。”秦汉庭安排着,打开后门将卫晓男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塞了进去。 卫晓男不好询问他后备箱里的情况,也许人家是给自己父母备了年货呢,毕竟大年三十他得赶回自己家陪父母过年。 足足六个小时的行程,两个人第一次在车上共度这么久。秦汉庭英挺的脸庞上一派平静,似乎对于未来发生的事情信心满满成竹在胸。与之相比卫晓男就忐忑多了。昨天她又是一夜未眠,可是到现在眼圈虽然乌青精神却好得很,脑袋里有根弦紧绷着,一点困意都无。 晨曦从车窗映照进来,车内又亮又暖,卫晓男望着洁净的高速路发了会儿呆,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给秦汉庭转了三千块钱。 正好秦汉庭手机开着导航,正摆着眼前,叮的一声,他点开一看,浓墨似的的剑眉微挑了下。 “八百块钱的路费油费,两千二的租金,不够的话我再追加。”卫晓男解释。她刚刚已经算好了,来回的油费估计要四百元,过路费去的时候二百左右,除夕他回自己家时高速路已经免费,不过她还是按照二百给付了。从今年到除夕,三天整,一天七百出头的租金。她前几天打听过了,在岛城这个价位还算合理。 秦汉庭似笑未笑地斜睨她一眼,淡淡说声,“好。” “快接收呀。”卫晓男催道。 秦汉庭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卫晓男这边已经显示转账成功,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本来还担心他会耍赖拒绝,没想到如此顺利。 了了桩心事,她倚靠在座椅上,眼皮开始发沉,趁着大脑还没完全被睡意麻痹,交代道:“到家后无论我爸妈问你什么,你都听我的话风回应。” “好。” “如果他们刺探你不想要别人了解的地方,你就避而不答。” “好。” “还有,我爸妈比较看重物质,可能会有让你不舒服的言谈,你别放在心上。”尽管打定主意将一切难堪摊开给秦汉庭看,任他明白后自动厌离,她心底仍有抑制不住的惴惴。 “好。” 秦汉庭微微笑着,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他摁开了音乐的按钮,开始播放一首香港老牌音乐人的作品,缓缓的抒情的调子,经典的唱词,清风一般拂过人的心底,让卫晓男焦躁而困倦的情绪得到暂时的平复,加之秦汉庭车开得很稳,卫晓男不知不觉黏阖了眼眸。 等到再度睁开眼,已经到了服务区,车子停着,秦汉庭不知什么时候买回了些吃的,见她醒了,将香喷喷的肉卷递到她嘴边。 “服务区现在这么先进了?”卫晓男惊讶:肯德基都开进来了。 “我早上提前买好的。”秦汉庭道。 卫晓男汗颜,还是他心细,她忙中出乱,竟然忘记准备路上的食物了。 两个人解决完温饱问题,又开始上路。望着导航上离家越来越近的标志,卫晓男主观上希望能慢一些。对于未来三天,说实话,她很没有底气。 但无论如何担心,目的地终究到了。 车子一直开到卫家所在居民楼的楼下,卫晓男发现沿途已贴上了不少红纸,气球做的拱门正伫立在单元门口,配合着大门上艳红的喜字,十分喜庆。 正巧门口三五成群地围着一些人,见他们的车停下都好奇地望过来,秦汉庭下车帮卫晓男拉开车门,两个人共同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是晓男呀。”都是相熟的街坊邻居,立刻认出了卫晓男,呼啦啦地围过来,不约而同地打量起秦汉庭。 卫晓男不好意思地跟他们打招呼。 “这就是女婿吧?”住在一楼经常和卫家往来的刘阿姨看着秦汉庭赞叹,“长得真一表人才。” “是啊,跟电视上明星似的。”不少人叽叽喳喳地附和,“就最近经常演电视剧的那个,也演古装,也演现代的小伙子,可标致了,跟他长得好像。” 不光是年长的阿姨们,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全盯着秦汉庭看,卫晓男敏感地察觉到这许多黏湿的目光,心里别扭却不好回避,介绍道:“这是我对象。” “你们好。”秦汉庭温和地冲大家笑笑,开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这时卫父卫母听到了风声下楼来接,乍一见到秦汉庭,视线同时凝住。 李红翠欢喜地迎上来,“哎呀小秦,盼了一天可把你俩盼来了。” “爸,妈。”卫晓男叫道。 秦汉庭刚将车厢里卫晓男带的东西卸完,听见后直起腰来笑道:“爸妈过年好。”卫晓男以为他会叫个叔叔阿姨含糊过去,没想到他竟然跟着自己喊爸妈,顿时脸热了起来。 “过年好过年好。”连少言的卫支朝脸上都笑开了花,更遑论李红翠。俩人准备一起帮秦汉庭往楼上搬大箱小箱。 “爸妈后面还有。”秦汉庭又去了后备箱,“这些都是。” 卫晓男吃了一惊。 李红翠看见满满的一后备箱,喜得嘴都合不拢,“这俩孩子就是实诚,带这么多东西回家。”说着招呼相熟的邻居们一起帮忙卸运。 卫晓男在一旁站着瞪秦汉庭,秦汉庭假装没看见,笑嘻嘻拎着东西往楼上走。街坊们一边忙乎一边称赞李红翠好福气,并问卫晓男他俩什么时候结婚。 “已经领证了,明年办酒席。”李红翠嗓门很大,压不住的兴奋,“也算是结婚了,他们大城市的人都兴旅行结婚,不跟咱小地方似的还得办婚礼,又麻烦又俗气。” 李红翠的嘴虚虚实实的,卫晓男跟在后面尴尬极了,先前只是说租个男朋友,现在成了租老公,不知道秦汉庭心里会怎么想。 到家后卫晓男进到自己房间,才发现成了杂物间,里面堆得满满当当,大部分是卫来喜的结婚用品,李红翠正指挥着众人将他们带来的东西堆到她以前睡得小床底下,一番忙碌后,房间里几乎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邻居们告辞后,卫晓男问李红翠,“妈……我今晚住哪?” “我忘记跟你说了。”李红翠一边忙着沏茶一边道,“明天燕燕进门,你和小秦住在家里不太方便,小区南门那你李姨家刚开了家旅店,我早就跟他说了,你和小秦去那里住。”说着她将茶水递给秦汉庭,“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小秦?我也是没有办法,来喜的婚房没下来,只能委屈你和晓男凑合下了。” “没问题。”秦汉庭接过杯子,乐呵呵道。 卫晓男心底憋屈得难受,可是却又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解决方式。十三岁从外婆那里回父母的家,她就一直没有自己的房间,睡过客厅,睡过阳台,睡过走廊,后来上大学期间家里拆迁,回迁后置换了一套大房子,三室一厅,她才正式有了自己的固定的小屋和床,虽然是北间,不足十平米,跟来喜的向阳大房间没法比,但她已经非常开心了。毕竟她是个大姑娘了,有自己的隐私,需要个私密空间存放些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也需要一个安宁的隔绝外界的地方每天放空下自己。 可是眼下,这个家竟然完全没有了她的立锥之地。 “我们一早就听来喜说过你,多亏了你帮他和燕燕找到工作。”卫支朝望着秦汉庭缓缓道,并与他碰了碰茶杯。 “是我应该做的。”秦汉庭弯着唇角。 “我们晓男从小就老实,是个死心眼的傻丫头,之前被人骗了婚,听来喜说这事你知道,你能不嫌弃她说明你有眼光,也是个实诚人,晓男这丫头过日子绝对一把好手,踏踏实实的贤妻良母,谁娶到她那是积了好几辈子的福气。”卫晓男很少听见李红翠这样夸她。 “刚才那帮邻居,都知道先前晓男已经跟人领过证了,也怪我当初嘴快,秃噜了出去,谁知道……唉,所以我刚才就跟他们含糊了过去,省得那帮人知道得太清楚背后嚼舌根。” “是,就该这么做。”秦汉庭点头附和,表示理解。 李红翠满意极了,将削好的苹果递给秦汉庭,又扯了卫晓男坐在身旁,也给她一个。 “来喜呢?”卫晓男不大适应地接过来苹果,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吃到李红翠亲手削的苹果。听刚才的话卫来喜跟家里透露了不少秦汉庭的情况,但她不晓得卫来喜跟秦汉庭之间都谈论过些什么,什么时候交流的。 第41章 旺夫 “你们对于婚事有什么样的计划?”卫支朝问。 “再等等。” “年后就结。” 卫晓男与秦汉庭同时道。 卫晓男愣住,使劲瞄秦汉庭,心里埋怨他抢答,没按照自己的话风走。 “我跟晓男求婚了,但她还没答应。”没想到秦汉庭意味深长地冲她笑笑,言语间已完全脱轨,“不过我会继续努力,只要她愿意,我们年后不久就办婚礼。” “秦汉庭你……”卫晓男想要阻止他的话,可是已经来不及。 “好好好。”卫支朝连说三个好,李红翠怒其不争地瞪一眼脸色苍白的卫晓男,紧接着问:“准备好婚房了吗?” “准备好了。”秦汉庭含笑,“上周我跟晓男求的婚,求婚第二天我就去楼盘交了首付,昨天已经办妥了手续,开始还贷了。房子大概春天交房,离晓男工作的幼儿园很近,这样她上下班会很方便。” 卫晓男目瞪口呆,秦汉庭瞟她一眼,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水。 “不错。”卫支朝赞许。 李红翠更是喜出望外,她先前听卫来喜说过秦汉庭是租房子住的,还以为卫晓男找了个买不起房的穷光蛋。 “月供多不多?还起来轻松吗?”李红翠一连串发问,“听来喜说你做计算机的,收入怎么样?” 卫晓男向他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可以不回答。 秦汉庭假装没看见,微笑着道,“月供还可以,不算太多,我一个人能担负得起。我是做软件开发的,收入不固定,但每月大概都能不少于三万吧,其中包括工资和一些外快,另外和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小公司,刚刚起步,大点的项目从里走账,也能有点进项。” 不仅是卫父卫母吃惊,卫晓男也在心底讶异。她从来没打听过秦汉庭的经济状况,这收入水平在岛城来说算是金领了,虽然不能和老板们比。 “真是个人才。”卫支朝搓了搓手,跟李红翠交换了个锃亮的眼神。 “我晓男有福。”李红翠突然拉起了卫晓男的手,这让卫晓男忐忑又别扭,她好像从来没跟母亲拉过手,“我就知道,我妮儿是有福气的。你看这大耳垂,从小就带着福相。你放心吧,她命里旺夫,以前我找算命先生给看过,旺夫益子。” “您说的是。我也这么觉得。”秦汉庭顺着李红翠的话茬,笑得眯起眼。 “来喜去哪了?”卫晓男不自在站起来环顾四周,到家后她还没好好看过这个家,这会儿发现整个房子被装饰一新,四五十寸的婚纱照挂在墙上,卫来喜和赵燕燕笑得灿烂,映衬着玻璃窗户上的大红的喜字,喜气洋洋。 “去和朋友喝酒了。”李红翠答,抱怨道,“这几天天天有酒场,就泡在酒里了。” “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这里结个婚越来越贵,越来越麻烦,不说一开始的见面礼,订婚礼金,就光结婚前的改口费就得一万一,办婚礼那个繁琐呀,酒席乐队礼服拍照影像,处处都要钱,这几天差点把我和你爸累死。”李红翠絮絮叨叨,完了问秦汉庭,“小秦,你们那里也是这样的吧?订个婚得多少钱?” 听出了李红翠明里暗里的意思,卫晓男赶紧截住话头,“妈,我们是自由恋爱,不兴这一套。” “怎么就不兴了?”李红翠皱着眉头瞪她,“感情我儿子兴,到我闺女这里不兴了。那我不赔死了?” “妈,来喜不管给燕燕了多少彩礼,最后都在燕燕手里吧?也没落到外人那儿吧?嫁过来后就是他们小两口的共同财产,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压根没赔什么呀?”卫晓男被逼无奈,少见地伶牙俐齿。 她说的没错,赵燕燕是独生女,备受宠爱,娘家不但不会贪去婆家的彩礼,所给的嫁妆也相当丰厚。 几句话让李红翠紫胀了脸,咽回了下面的想说的,神色却很不忿。 “放心吧,伯母,该给晓男的一分都少不了。不只按那些俗礼,我所有的资产财产房产,无论婚前婚后的,都会属于她。”秦汉庭微笑着调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些,李红翠表情松快下来,“让小秦笑话了,我也是怕闺女受委屈。可惜这傻妮子还不领情。” “你去做几个菜吧,我和小秦喝几杯。”卫支朝冲李红翠摆摆手。 李红翠恍然大悟,忙站起来,“哎吆,我光顾着说话,忘记问晓男和你饿不饿了。中午饭还没吃吧,我这就去做。” 见李红翠要去做饭,卫晓男习惯性地也往厨房走。 “燕燕说你的厨艺又进步了。”李红翠边洗菜边道,“也不知道是遗传谁,难道是你爸?他倒是在这方面挺有天赋,但他不做啊,哎,我做饭虽然不好吃,但得天天做。女人啊,一辈子围着三尺锅台转。对了,小秦他会做饭吗?”她压低了声音问。 “我不知道。”卫晓男老实回答,她确实没见秦汉庭做过饭,每次一起都时在外面吃。 “看样子挺踏实的一人,也能挣钱,要是也会做饭,也愿意帮忙收拾家务,就算完美了,可别跟你爸似的,挣钱挣钱不行,家务家务不愿做,整天就坐那儿大爷似的等着娘们伺候。” “嗯。”卫晓男答应着,她想象不出秦汉庭会和卫支朝一样,每天下班后要么坐沙发上看报纸,喝茶,研究象棋,要么给花浇浇水,逗逗鸟,几乎很少进厨房,洗衣服拖地打扫卫生也没做过。 李红翠虽然刻薄爱唠叨,但在家务上面是一把好手,干净利索,但再能干的人,也会累,累了便抱怨,抱怨着却仍不得不继续干活。 “托生成女人就是命苦,现在还好些了,新时代了。以前的女人,上有公婆压迫下有孩子伺候,过得都不是人过得日子。就我这一代人最命苦,多年媳妇熬成婆,到老了却还要伺候儿媳妇,你看现在燕燕,在咱家里,从来都没帮着收拾过碗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过了门也是指望不上的。”李红翠长叹口气。 卫晓男听惯了李红翠的絮叨,这一刻却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她的母亲,无论思想多么守旧局限,对她如何地寡恩,本身是个吃尽了苦头流尽了血泪的劳动妇女。 做完饭菜端上去,摆了满满一餐桌。秦汉庭帮忙将每把椅子拉到合适位置。 “咱爷俩吃,不用管她们。” 卫支朝拿起筷子递给秦汉庭。 “不不,伯母你坐这儿。”秦汉庭将李红翠让到卫支朝身边,又去拉卫晓男的胳膊。李红翠推辞不过,便讪笑着坐了下来。 以前家里来了男客人,李红翠和卫晓男是都不上桌吃饭的,在卫家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今天算是破了例。 “你爸妈多大年纪?”李红翠对面前的未来女婿充满好感。 “我爸过年五十六,我妈五十五。”秦汉庭道。 “比我小,都还年轻得很。他们身体好不好?”李红翠拉着家常。 “嗯,挺好的,我爸爱打太极拳,我妈喜欢跳舞,俩人身体都没问题。” “这样好,等你们有了孩子他们也能帮忙照顾。” 秦汉庭点着头笑看卫晓男。她正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扒饭。秦汉庭往她碗里夹了几筷子菜。看在李红翠眼里,更添了她的笑容。 门铃这时响了,隐约传来男声,“妈,我回来了。”李红翠慌得筷子都没放下便去开门。 紧接着是一通唠叨,“又喝这么多酒,不是临走跟你说了吗,别喝了,明天就婚礼,婚礼上酒气熏天的像什么样子。” “妈你不懂,我不是去喝酒,我是去联络感情,一帮哥们好久不见,好不容易都回家,不得多聚聚?而且我们也是在谈业务,谈挣钱呐。” “听见了嘛,老卫,你儿子出息了诶,去谈业务了。”谈业务三个字将李红翠整懵了圈,喜孜孜地叫卫支朝。 “姐,秦哥,你们回来了!”卫来喜发现了卫晓男和秦汉庭的存在,脸上一喜,几步走过去坐到秦汉庭身边,李红翠已经为他去厨房拿了双筷子递上去。 临离岛城卫来喜与卫晓男拌了几句嘴,本来卫晓男以为回家见面会有点尴尬,可是卫来喜像是早就忘了那茬事儿,嘴里姐姐叫得毫无芥蒂。卫晓男心里也便松快下来。 “我得抓紧垫几口,晚上还有场。”卫来喜狂扒着菜,跟几天没吃饭似的。 “谈的什么业务?”卫支朝皱着眉头替大家发出了疑问,“一个个都傻得光喝酒不吃饭吗?” “说了你也不懂,是最新潮最前沿最高精尖的赚钱方式。”卫来喜卖着关子,见众人表情毫无起伏,他神秘兮兮续道,“秦哥或许听说过——p2p。” “屁啊屁?怎么起这么难听的名字!”李红翠道。 “噗……”卫来喜一口饭喷到了她脸上,“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曲解。是英文字母p-2-p。至于为什么叫这个,我还没来及研究。” “关于p2p有好几个意思,你所说的是最近两年流行起来的p2p贷款吧?”秦汉庭道。 “对对。就是它。”卫来喜点头如捣蒜。 “它指的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小额信用借贷交易,一般得借助网络平台帮助借贷双方确立借贷关系并完成相关交易手续,风险性相当大,来喜对它有兴趣?” 第42章 陋习 卫晓男也听说过p2p,但并没详细了解过。她蓦然想起在岛城卫来喜跟她说过想要开店的创业打算,现在不会是又改成想做金融项目了吧? “我一个哥们,今天刚从广州回来,跟我说他买了几万块钱的p2p产品每天什么都不干就能赚好几百。”卫来喜兴致勃勃。 “不太可能,年收益率也太高了。”秦汉庭摇头,“恐怕这里面得有陷阱。” “不能吧?”卫来喜瞪着眼睛,“他是我非常好的伙计,打死他都不会骗我的。” 秦汉庭见他较真不好多说,便笑道:“那样最好,不过你得多留个心眼。” 卫来喜不再吭声。 “凡事多向你姐夫请教,别自己瞎碰乱撞。”卫支朝敲着饭桌交代。 “哇,这么快就能改口了?刚才我还只叫秦哥,不敢乱叫,是我不对,姐夫我敬你一杯。”卫来喜笑逐颜开去倒酒,被秦汉庭摁住,“心意我领了,你还是留着肚子晚上喝吧。” “是,你姐夫说的对,自家人喝什么,你胃本来就不好。”李红翠为卫来喜又添了勺米饭,将他爱吃的菜向他面前挪了挪,转头对正低头抿酒盅的卫支朝道,“老卫你也是,别喝太多。” “那我以茶代酒。”卫来喜去摸水杯。 秦汉庭与他碰了碰杯,两人煞有介事地将水一干而尽,完事互相看了看对方的杯底,卫来喜哈哈大笑,“姐夫仗义。” “来喜他们两个以后在岛城就多依靠你和晓男了。”卫支朝对秦汉庭说,“你们好好替我和他妈照应他。” “我们会尽力的。”秦汉庭道。 卫父卫母见他应得诚恳,便相继满意点头。 卫晓男依旧只在桌角默然扒饭,不知道想些什么,秦汉庭不时地给她夹着菜。 “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当着家人的面,卫晓男很不好意思。 “我姐从小就这样,不爱吃菜只爱主食。”卫来喜夹起个鸡腿,“跟我正好相反。” “以后我会让她改掉这个坏毛病。”秦汉庭笑眯眯慢悠悠道。 饭后卫晓男去收拾碗筷和厨房,秦汉庭陪着卫父卫母坐着聊天,不多会儿卫晓男想起了什么,从厨房出来拿出备好的红包给卫来喜,卫来喜顿时两眼放光,开心地道声谢接了过去。 “姐夫那还有吗?”卫来喜捏了捏红包的厚度又嬉皮笑脸地向秦汉庭伸手,秦汉庭愣住,有点儿尴尬,显然他没做准备,想了想便去掏怀里的钱包。 “汉庭。”卫晓男不得不制止他,“刚才那就是我们两个的,一起都在那了。” “姐,太不给面了。”卫来喜撇嘴,“妈,你看把我姐吓得,现在就知道捂姐夫钱包了。” “让他俩闹着玩去呗。”李红翠道,“姐夫小舅子嘛,该闹得。” 卫来喜有了母亲的话做依仗,愈发得意,上去抢秦汉庭的钱包。到最后秦汉庭散了一千元给他了事。 这时时间已临近傍晚,家里又开始来一波一波串门的邻居,卫晓男收拾完饭桌和厨房,见秦汉庭应付在一群七大姑八大姨中,心生不舍,便想先带他去休息。拿着随身的行李辞别众人下楼去了李红翠所说的旅店。 刚一进去,李阿姨便瞧见了她,热情地迎过来,“来了,你妈早就让我给你留好房间了。”说着指引他们到了一个宽敞向阳的大床房。卫晓男为难,“李姨,只有一个房间?” “是啊,你们不是已经领证了吗?”李阿姨惊奇地望着他们,“我还以为……需要再多加一个?” 卫晓男正想点头,秦汉庭牵住了她的手,“不用了,谢谢李姨。一个就好。” 李阿姨松了口气,笑道:“就是嘛,现在年轻人很开放的,多少没名没份的都住一起,你俩已经是夫妻了嘛。”她探究地看看卫晓男,“你这丫头,从小就老实,长大了也没变,难道领证了还不愿意和女婿睡一屋?” 卫晓男红了脸。 “有需要就叫我。”李阿姨不难为她,笑着出去。 房间里只剩了她和秦汉庭两个人,秦汉庭将房门关上,脱掉外套,露出做工考究的崭新白色衬衫,这是他专门为了来卫家穿的新衣服。 卫晓男手足无措地站在洁白的大床边上,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没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 秦汉庭经过她身边将两个人的行李箱推到桌子下面,并排摆好,又拿起水壶去接水来烧,之后便去抽屉里翻出了遥控器打开电视机。 卫晓男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内心翻滚着一系列情绪。 “晓男……”秦汉庭斜躺在大床的靠背上温柔地叫她,衬衣上的前两个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露出健壮的胸肌。 卫晓男抬头瞟他,被他一副美男色诱的模样辣得迅速转过头。 秦汉庭笑了起来,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头爱怜地看她,“别琢磨了,伯母已经说咱们结婚了,如果你还寻思着分房住,估计这消息很快传遍街坊四邻。他们就算不起疑心,也得背后乱嚼舌根。” 卫晓男当然知道,沉沉叹气。她本来计划着让秦汉庭跟父亲住北屋,而自己和母亲睡主卧,就这样凑合几晚上,没想到连同自己都被扫地出门。而且……刚才秦汉庭被卫来喜勒索走一千块钱,这血必须得她出,本来少得可怜的存款这下更加所剩无几。 不仅仅是肉疼啊,心更疼。 水烧开了,秦汉庭去倒,回来端了一杯递给她。 卫晓男接过来,不热不冷的温度,她惊讶地回头看,原来他将之前车上的保温壶拿了过来,里面的凉水和刚烧好的热水掺在一起,便成了她现在手中的温水。 见卫晓男回头,秦汉庭笑:“快喝吧,你看你嘴唇都起皮了,肯定是渴了。” 卫晓男抿了口水,心里突然酸酸的,“让你看笑话了。” “哪有。”秦汉庭微笑,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伯父伯母人都很好,热情淳朴。” “是,热情也热情,淳朴也淳朴,唯一缺点就是重男轻女。”卫晓男涩然,“儿子不管做多错都是对的,闺女不管做多对都无关紧要。” 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起心中的不满。从前这些话都像是藏在暗夜里的老鼠,在阴潮的洞穴里时时啃噬着她的心,从不曾在光亮中见人。 “老一辈的人都这样,这是旧时代烙在他们身上的印痕。”秦汉庭宽慰她,解析道,“从前是农耕时代,男人不用动地方,女人离开娘家迁徙去婆家,可土地和房屋也都是不能移动的固定资产,便传给留守的男人,方便耕种和生活,女人去婆家继承与劳作;但现代是商业社会了,工作不用继承,变换自由,房产也随便变卖,流通容易,重男轻女已经失去根基与土壤,慢慢会不复存在。” 卫晓男对于重男轻女的陋习很是痛恨,但或许是当局者迷,她从没有仔细探究过它的缘起,更无法准确判断它的走向,听了秦汉庭的一席话,很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你父母也有这时代的烙印吗?”卫晓男问。 “听他们的意思是看得比较开的。尤其我妈,经常说她身边那些偏爱孙子的老太太们:孙子还是孙女的,关你们什么事呢,姓的都是老头的姓,身上的y染色体也都是男人们的记号,跟女人一点关系没有,咱们女人何苦难为女人,不好好争取权益,享受生活,反而去为虎作伥。” “你爸呢,什么态度?” “我爸就一酷爱太极拳的老好人,你知道太极拳是什么样的吗?以柔克刚,以疾克迟,以静待动,以曲取直,讲究阴阳协调平衡,中庸之道。他对于这些世俗纷争的事情看得很淡。” “可能是没临到自己头上,怎么都好说,假如真轮到了自个儿,不见得能想得开。”并不是卫晓男故意泼冷水,唱反调,是因为她幼师职业,先前接触过许多例子,在孩子生下来之前每个人嘴里都说得好好的,“男女都一样”,可一旦瓜熟蒂落,是男是女真相大白,便都跟变了一副脸面似的,只苦了产妇一个人。 “年轻人过自己的生活,管老头老太们怎么想的干嘛?又不跟他们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咱自己爱咋咋活得有底气些,没事的。”秦汉庭握住卫晓男的手劝解道。 卫晓男心情郁郁,并不能完全赞同他的说法。她看过无数的资料和故事,知道爱情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尤其在双方过了激情期,步入了亲情阶段时,两个人的日子便会演变为两个原生家庭的磨合。如果公婆或是岳父母方三观不正,夫妻的关系是会十分难过的。 “我有点累了,宝贝。”秦汉庭见讲不通,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卫晓男像是醒悟了般,想起秦汉庭今天开了六七个小时的车,之后一直在卫家应付杂七杂八的闲聊,还没有好好休息过,便由着他拉到床边坐下来 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已经黑透,秦汉庭黑眸迷离,抬手撩起卫晓男额前的碎发,“尽快嫁给我吧宝贝,嫁给我你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第43章 同眠 “或许婚姻带给人的烦恼更多。”卫晓男垂着眼声若叹息。 “车到山前必有路。”秦汉庭搦了搦她的腮边,充满怜惜,“人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都是庸人自扰。”。 “可惜我就是个纯正的庸人。”卫晓男懊丧地苦着脸。 “哈哈。”秦汉庭笑声慵懒,过儿会儿收起笑意,坐直身神情透出一本正经,“有我在呢,宝贝,一切都有我在。不管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假烦恼,还是那百分之一的真烦恼。我都会陪你一起经历。” 他的话仿佛冬日暖阳,穿过厚重的冷雾到达她暗无天日的幽暗心底,忽然一股不可遏制的酸楚在胸腔翻腾,卫晓男鼻子一酸,眼角溢出凉凉的东西,痒痒的顺着颊边蜿蜒而下。 “瞧,又伤感,成了林妹妹了。”秦汉庭心疼地捧起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抹去眼泪,之后温柔地将她拥入怀中,一下下拍抚着背,像在哄一个小小孩童,“宝贝我爱你,别哭了,我们看会儿电视,待会饿了去外面找点东西吃,好不好?” “好。”在他的温言软语中卫晓男心情渐渐平复。 秦汉庭是他带回来的,尽管说是租的,但她欠他的账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了,如果再总是让他哄着她,为她的情绪时时操心,她真的过意不去。况且平时在寻常人面前,她是寡言宽和,知礼不争的,从不愿跟人添一丁点麻烦。在他面前,她却总失了原则。 “我们当地小吃特产不少,等休息会儿我带你去逛逛。”卫晓男的老家历史悠久,在古代就是著名郡县。食物方面,经典小吃比比皆是。 外面已经黄昏,房内灯火暖然。电视台正播放着地方戏曲,咿咿呀呀中唱念做打。 “你喜欢看戏曲吗?”秦汉庭一边调台一边征询她意见。 “还可以。每种地方戏都有厚重的文化底蕴,唱词唱腔品味起来是巨大的精神享受,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昆曲。”昆曲词句华丽,唱腔婉转,表演细腻而儒雅,曾无数次帮助卫晓男驱散心底的郁气。 “我爷爷也酷爱戏曲,据说年轻时一有空就跟着戏班子四处奔走,当义工。” “奶奶没意见吗?”卫晓男好奇。 “当然有,成天抱怨他不务正业。后来出现了收音机这种好东西,我爷爷就天天抱着收音机听。我从小跟着他耳濡目染的,也觉得戏曲唱腔非常顺耳。” 卫晓男弯了唇角,“爷爷奶奶还健在吗?” “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等有空我带你去看他们。” 他说的非常自然,卫晓男跟着点了点头,点头之后才发现不对,不觉赧然。 “君子一诺千金,你这是答应了。”秦汉庭开心地眼睛盛满笑意,“见到你,他们肯定高兴坏了。这漂亮的大孙媳妇儿。”他调戏她越来越驾轻就熟。 卫晓男白他一眼,从他手里抢过遥控器换了台。 呈现在屏幕上的是一部热播的电视剧,卫晓男顿了顿,很快跳了过去。 “你喜欢看电视剧吗?”秦汉庭又问。 “很少有看得进去的。”卫晓男自觉心中常常浮躁,那些或是源于生活或是起于想象的人与事的纠缠,只会给她心底掀起更大的焦躁。 “我也不喜欢。”秦汉庭的声音如清风吹拂,“我喜欢看一些旅行类或是探险类的节目。经常会想:世界又大又精彩,一定要去看一看。” 他的心境卫晓男能够想象,却无法体会,她还没有达到这种境界,她的境界是:世界很大,她只想窝在一隅。 不过就连小小一隅,她都难以寻觅。 但此时卫晓男扔掉了遥控器,站起来对着秦汉庭笑,“好吧,现在我们就去看看。” 小县城的夜景比起大城市,繁华不足,胜在清新别致。 卫晓男领着秦汉庭在小吃一条街站定,里面的夜市刚到高/峰,行人来往,灯火喧闹。 水煎包,豆腐脑,壮馍,芝麻烧饼,凉皮,胡辣汤……沿着街道一个个招牌映入眼帘,扑鼻的香味勾引着两人的味蕾,本来不太饿的秦汉庭肚子咕噜叫起来。 最终他们决定每样来一样,先从煎包芝麻胡辣汤开始。 “当地人真是有福。”秦汉庭吞掉煎包又尝了口胡辣汤,忍不住感慨,“简直是美食之乡。” “据说有几样上了舌尖上的中国。”卫晓男也忍不住自豪,“我知道的是西瓜酱,小时候常吃。香辣微甜,入口即化。”说话间回忆起西瓜酱的美味,口腔顿时灵敏地分泌出大量口水来。 秦汉庭没吃过,想象不出来,但也很向往,“哪里有卖的吗?” “小时候我外婆会做。”卫晓男沉吟,“等你走时我问问我妈,看看能不能去谁家弄点儿给你带着。要不我就过段时间自己研究着做一些,分给你吃。” “太好了。你厨艺精湛是来源自于这里的民俗吗?处处耳濡目染都是好吃的,一双巧手自然而然就培育出来了。”秦汉庭打趣,刚刚在卫家吃饭时,虽然他没对菜品发表任何评论,但内心确实被震住了。所有的菜色香味俱全,入口后口齿沁香,只一个绝字能来形容,即便此刻回味起来仍爽感无穷。 如果说拴住男人的心需要先拴住男人的胃,那么他不仅心被拴住了,整个人都自愿被捆绑起来。 卫晓男用勺子搅着碗里色彩斑斓食材丰富的汤,“其实我在这个小城里呆了不过六年时间,其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里学习。细算起来,还不如在岛城的时间久。” 秦汉庭惊讶。 “当年计划生育抓得很严,因为我父母是双职工,只允许生一个孩子,我一出生,就被送到农村的外婆家让她代为抚养。这样使得我的父母能有指标生第二个孩子——当然他们极力希望下一个是男孩。所以我一直没户口,直到升中学才回到这里,花钱找人买了一个户口。中学六年,学业繁重,很少有机会逛街,因此对于这个小城我其实算不上熟悉。” “这么说你是在田间地头长大的了?”秦汉庭目光里透着丝兴奋,“真幸运,吹着风就着雨长成的人会格外接地气——健康不浮夸,稳重有深度。我小时候最喜欢去农村玩了,捉蛐蛐儿逮蚂蚱玩,找野果吃。现在回想起来,鲜亮丰富,反而在城市里生活的日子被钢筋水泥所束缚,缺少了泥土的天然劲儿,乏味得很。” 第一次见到从这个角度评判艰苦的农村生活,卫晓男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真心所想,或者仅仅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人们常说苦难是种财富,但是这结论需要在熬出头后,站到人生的高处回头俯望时得出,或许她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够高,还沉溺在苦涩的漩涡里,便没有如此博大的胸怀。 默然了半晌,吃完水煎包俩人又去找别的东西吃,等回到旅店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一进门卫晓男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今晚怎么睡? 秦汉庭将门关好锁死,脱了自己的外套还要来帮她脱,卫晓男推开他,脸色很不自然,“我自己来。”秦汉庭便跑去帮她打开了衣柜的门。 “明天咱们几点起?”俩人相继洗漱完秦汉庭问。 “五点多吧,我们这里的风俗是一早迎亲。也许明天一整天我都会很忙,照顾不到你。”卫晓男紧张的情绪在说话间平缓了些。 “好,那我们今晚早睡。”秦汉庭去拉被子。 卫晓男脸热起来。 秦汉庭当然懂她的心思,含了笑走过来站到她面前,低下额头去抵她的额,“宝贝你放心。在你不愿意之前,我是不会欺负你的。”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 “现在就是在欺负我。”感受到他温润的唇,卫晓男眼睫颤抖。 “小小的欺负不是欺负,是疼爱。”秦汉庭低沉了嗓音,在她耳边吹着气耍贫嘴。 卫晓男绷紧了唇推他,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嘴巴贴在她的发鬓间,微微散着热气,“宝贝再让我多疼爱一会儿。” “不行。”卫晓男脸红得像火烧云。 秦汉庭愈发来了劲,高挺的鼻子在她脸颊上蹭啊蹭的,嘴巴的温度随之激增,呼出的气息盘旋在卫晓男肌肤上,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炽热起来。 接着他吻住了她的腮,轻轻地小口啃噬。 “别,别这样。”卫晓男两只手无力地抓着他后背的衣边,含混地抗拒。 可是这呢喃似乎进一步鼓励了秦汉庭,他飞快地找到她的唇,包裹着钳住,舌尖撬进去,裹吸着她口中的津液。 卫晓男在他禁锢的臂弯里挣扎不动,头脑一片眩晕,而他亲吻的力度越来越疯狂,到最后如同饿兽般攻城略地,身体火热如烙铁。 卫晓男混沌中只觉情潮一波波来袭,隐秘的地带空虚到极致,而紧贴着自己的他如同着了火,即便隔着衣服,两具身体也似要滚烫互溶。 而他的某处,正可怕地激烈地叫嚣着,蠢蠢欲动。 “不要。”迷蒙中她本能地畏惧,沙哑的挣扎从喉间溢出。可是他已将她拥倒在床上。 第44章 延续 永无止境的深吻,如同一场醉生梦死的幻境,深陷着她与他,即便世界就此毁灭,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似乎也甘心情愿,全顾不得。 狂热的噬吻中秦汉庭压在她的身上,大手游离向她的胸前,想要去解她的衣扣,可是情急中一时竟解不开,于是他手上使了蛮力,扣子瞬间崩开,他颀长的手指鱼一样钻进去,湿烫的手心握住一处丰软。 “不行……”卫晓男周身如被车轧过似的软瘫失力,仍不失最后一抹清醒。 秦汉庭眼底已布满红血丝,他知晓此刻彼此都已箭在弦上,即便他坚持着强要下去,她定也是反抗得有心无力,或许能就此将错就错生米做成熟饭了。 可是他强忍住自己,嘴唇离开她的脸蛋,深埋到她脖子一侧的发间。整个人仍压伏在她的身上,只是不再继续动作。 过了许久,他翻身下来,躺到她的身侧,帮她整理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扯过被子来盖到两人腋下,“睡吧,宝贝。” 卫晓男听到自己胸腔里激越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她难堪地转过身去,想要离他远一点儿。可是秦汉庭随后就贴过来,依旧是紧紧搂着她的腰。 她再挪,他继续跟。 “小心掉下床。”秦汉庭促狭地在她脖颈处轻声道,声音里含着笑意。 卫晓男僵住,确实离床边也就十几厘米的距离,她不敢再动。 身后某个粘人的家伙得意地闭阖了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过了会儿,卫晓男听着身后的呼吸逐渐深长而均匀,秦汉庭已经睡着了,她便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可是他睡梦中依旧搂得她紧紧的,根本动弹不了。 无奈,卫晓男只能保持原状。由于最近几天都没睡好,深重的困意不久也袭击了她。奇怪的是,这个晚上她睡得竟然格外地香,连梦都没做一个。 一觉醒来天已经蒙蒙亮,而他俩不知何时滚到了床中间,姿势却一点没变,秦汉庭依旧在环抱着卫晓男。 卫晓男动了动,秦汉庭便睁开了眼,冲着她微笑,“早上好,宝贝。” 卫晓男不敢迎接他的目光,挣起身去看手机,惊叫差点出口:“已经六点了!”赶忙下床洗漱。 秦汉庭跟屁虫一样随着她到了卫生间,倚在门口望她。 “你早醒了?”这暧昧的寂静让卫晓男很不自在。 “嗯。” “为什么不叫我?” “没舍得。” 秦汉庭答得理直气壮,卫晓男忍不住白他一眼,他笑眯眯接着,送回个爱意满满的眼神。 赶去卫家后发现迎亲的队伍果然已经出发,卫晓男落了李红翠一通埋怨,不过本来也没安排她去迎亲,只不过留在家里做早餐,招待络绎不绝的亲朋好友,顺带收拾卫生。 秦汉庭也黏着她打打下手,拾掇点零碎小活儿。 几乎每个亲戚见到秦汉庭都要惊叹一番,细细打量之后盘问李红翠,李红翠不免得意,对于这个准女婿的样貌才干家世都是一百个赞美,一旁的卫晓男只是默默听着,趁人不注意李红翠将卫晓男叫到厨房。 “年后就立马结婚,听见了吗?即便小秦不跟你求婚,你也要主动跟他提,一定得牢牢抓住他,可别让跑了。” “你听没听见我说的?”卫晓男没吱声,李红翠着了急。 “这不是个能催的事儿。”卫晓男道。 “傻子啊你。不催你你得等到七老八十没人要吗?”要不是怕隔墙有耳,李红翠的大耳刮子恨不得已经呼上去,“我都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 “我一穷二白,拿什么结婚?”卫晓男终于忍不住,小声道。 李红翠愣了下,脸上青筋暴起,“你个女人家,嫁到别人家里去,为他们生儿育女,为他们辛苦劳碌一辈子,你还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卫晓男辩白。 “时代变成什么样,你还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你以后生的孩子也不会姓卫!你死了也得埋进别人家的墓地。娘家和婆家有着天差地别,再过一百年也不会变。” 卫晓男沉默,她知道自己与李红翠有着严重的代沟,无论如何都沟通不了,便弯腰将垃圾桶里满了的垃圾袋系上口拎出来,又换了个新的套上。 “我也是为你好。”李红翠长叹口气,“像秦汉庭这样的,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都三十多了还想上哪里找个比他还好的女婿去?得亏人对你痴心,也不知你怎么就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了,估计是我们替你积得好几辈子的德。” “再说来喜和燕燕的工作都人给找的,他又有本事,挣得多,以后咱家还有很多事得用到他。就算为了我和你爸,为了你弟弟,也不能错过他。” 卫晓男心里一沉,李红翠总算说到了关键点。她最怕的就是这。可是她不准备再争论什么,无论说什么都会是徒劳无功,说不定气得李红翠捱不住火,闹腾开彼此面上都没有光,卫晓男强压了心头的郁气,拿起块抹布开始擦橱柜。 李红翠瞪着她,看着她上上下下忙碌,等不到表态又无奈又不甘心,但客厅里来了新的客人,一直在叫她,她只好暂时放过卫晓男出去寒暄。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回来,新娘与新郎进家,一系列仪式在婚庆公司的协助下有条不紊地进行,室内欢笑一片,热闹极了。 “宝贝,我也想娶你,年后咱们也结婚吧。”秦汉庭不知何时来到了卫晓男身旁,附在她耳边悄声道。 卫晓男看着卫来喜和赵燕燕笑开花的脸,心情很复杂,一方面被他们的兴奋喜悦所渲染,另一方面对于自己的未来感到苦涩茫然。 秦汉庭的气息弄得卫晓男痒痒的,她抬手推他,却被他抓住手,放在胸口握着,周遭人群里不少目光投射过来,卫晓男囧极了,秦汉庭却安之若素。卫晓男想要逃脱,却又不敢将动静搞得太大。 新人在家里办完相应仪式休息了会儿便要再去酒店。在那里还要在女方亲友和男方亲友的共同见证下再来几个节目走下流程。 卫晓男始终没能挣开秦汉庭的手,直到坐上秦汉庭的车跟随车队一起去往酒店,可下车后又被他重新牵住。 男女牵手在小县城尚是件引人注目的事情,卫晓男来硬的不行,只好对某个赖皮的八爪鱼来软的,“你离我远一点,我回岛城后给你做好吃的。” “做一辈子。”秦汉庭笑眯眯。 卫晓男绷直唇,摆出个严肃脸。 “对不起,我说错了,是你给我做一顿,然后我给你做一辈子。”秦汉庭撒手,“成交!” 卫晓男揉揉被他攥得发酸的手,满肚子的无可奈何。恶人最怕恶人磨,她这个好人更禁不住“大恶人”。 酒店里的婚礼现场布置得非常现代化,仪式也是搬用西方流程。新娘由父亲牵手在婚礼进行曲的伴奏下走向新郎,两人宣读誓词,交换戒指,接着是双方父母上台致辞。 先是女方,赵燕燕的父亲和母亲一起被请到台上,赵父望着身穿美丽婚纱的女儿,激动中不免伤感。 “燕燕,我和你妈就你一个女儿,如今你出嫁了离开了我们,我们唯一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幸福。记得常回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提,我们会鼎力相助。” 见赵父动了感情,赵母也抹起了眼泪。 台下的人包括卫晓男都不禁唏嘘。 赵燕燕早已红了眼眶,举起话筒哽咽道:“爸妈,你们放心,我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我知道我就是你们的全部,你们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即便我嫁了人,也永远是你们的女儿,首先是你们的女儿,我和卫来喜会好好孝顺你们的。”她捣了捣身边的卫来喜。 卫来喜很机灵马上配合说:“是的爸妈,燕燕说的没错。你们放心吧,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不是半个儿,我是一整个儿。” 他的话惹来哄堂大笑,也让赵父赵母破涕为笑。唯有卫支朝和李红翠两个人敛了喜色。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卫晓男敏感地察觉到两人的情绪变化,开始担心接下来的事情。 很快轮到男方父母发言,卫支朝平时虽然寡言但关键时刻还是他执掌着话筒,说了些无非是希望他们互敬互爱,白头偕老,早为卫家开枝散叶的话。 话音落下卫支朝正想递给主持人,李红翠却抢过麦克风。 “燕燕,你刚才让你爸妈放心,妈也对你说一句放心,你嫁进来就是老卫家的人了,我会比疼亲闺女还疼你。你们是卫家新一代的延续,我和你爸花尽了这辈子的积蓄,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婚房,只可惜现在还没交钥匙,住不进去,就先委屈你和我们老两口住几天。过门后希望你尽卫家媳妇的本分,尽快让我们老两口抱上孙子,让卫家的血脉继续延绵下去。” 她的话绵里藏针,赵燕燕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在台面上不好发作,只得点头答应,但脸上的神情明显垮了下来。刚刚心情松快一些的赵父赵母面上又重新蒙上了一层霜。唯有卫来喜,呵呵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第45章 隔心 闹哄哄的酒席吃完,亲友们相继告别,卫晓男帮着卫父卫母和一对新人送走远道的宾客,又帮着与婚庆公司、酒店等结清账务,小大行李搬着一起回到了卫家,已是黄昏,卫家门口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不少近邻来串门。 客厅里坐了十几个人,乱糟糟的,仍缺几张凳子,卫晓男记得以前自己北屋的小床底下放着几个马扎,便要过去拿。谁知北屋的门却关阖着,她没多想直接拧开把手,里面有个身影悚然站起,像是受了惊吓。 是李红翠,她见进门的是卫晓男,先松了口气,不过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问:“你进来干嘛?” 卫晓男瞟了一眼,包着红纸的礼金箱子被李红翠挡在身后,露出个边角,原来她是在点钱。 卫晓男的心瞬间被刺痛。 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出现过这样的场景。李红翠避开她将买给卫来喜的饼干之类的零食偷偷存放起来。偶尔拿给卫来喜吃的时候会被卫晓男撞见,便立刻遮捂住并黑下脸呵斥她,好像闯进来是她的错。 久而久之,她遇见这类事情就下意识紧张,赶紧躲开。这次也一样,她迅速垂了头退出来,将门关好去厨房忙乎着做饭。 一家人吃完晚饭卫晓男帮着刷完碗筷整理好厨房,和秦汉庭一起离开再次回到旅店。 卫晓男的心情极其低落,无论秦汉庭如何哄,都难以开怀。但是对他的拥抱和身体接触并没了之前的抗拒,是夜,两人如昨晚一样相拥入眠,直到天亮。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按照之前的约定,秦汉庭要告别卫家回去陪伴自己父母过年,是以早饭后他便向卫父卫母辞行。 卫支朝倒还好,喊着李红翠打点回礼,并让卫来喜帮拿行李。而李红翠收拾东西的间隙跟一旁的卫晓男咬起了耳朵。 “你不跟他一起去他家看看?” 卫晓男心底打了个突,使劲摇头。 “为什么?你得跟他回家的呀。”李红翠皱着眉。 “我们还没到那个份上。” “糊涂。第一你得抓紧他,速战速决;第二,你都领证了,是已婚女人了,再在娘家过年让人看了怎么想?” “可我还没办婚礼呢,不算正式嫁人。”卫晓男争辩。 “但在街坊四邻眼里你已经出门了。这两天他们也看见了,那秦汉庭对你黏糊得很。而且今年家里没有你睡的地方,你自己看看你睡在哪?” 李红翠指着到处堆得满满当当的北屋,卫晓男小床上层层叠叠铺的是赵燕燕的新嫁被,按照旧俗做了足有二十床,摞得比人都高,包括床底下也被各种箱子礼盒塞得沙丁鱼罐头似的。他们两个人在这里转个身都难。 “妈你让我去哪?”卫晓男眼泪刷一下出来。 “我不管。你要么跟秦汉庭回,要么自己找地方。”李红翠兀自收拾东西,语气很是绝情。 卫晓男泪如雨下。可是李红翠无动于衷。 “好,我走。”卫晓男胸中闷滞,赌了气出了北屋。 “怎么哭了?”正和卫支朝喝茶的秦汉庭奇怪道。 卫晓男不说话,将自己刚从旅店搬回来的行李箱拉到门口。李红翠拎着大包小包从北屋出来,笑着对秦汉庭说:“这是晓男带给你爸妈的一点心意。” “谢谢伯母。”秦汉庭客气着,望向卫晓男的背影目光忧虑。 李红翠并不解释,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秦汉庭读懂了她的潜台词,便起身跟卫支朝告别。卫来喜和赵燕燕听见响动也出来送客。 “我姐也要走吗?”赵燕燕看到卫晓男手中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惊奇问。 没有人回答。 卫来喜恍然大悟,“哦……姐是要跟姐夫一起回家过年啊。” 卫支朝疑惑地看了眼李红翠,并未表态。秦汉庭喜出望外,径直去接过卫晓男的行李箱,牵起她的手,一起出门。 卫晓男指尖如冰,任他握着,六个人前后下楼。卫来喜帮着将东西放入后备箱,便快活挥手,“姐,好好玩啊,年后见。” 李红翠凑到车窗旁嘱咐:“到了打电话说声。” 后视镜中父母兄弟、弟妹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卫晓男双手捂住眼睛,滂沱的泪水仍透过指缝溢了出来。 “伯母是为了咱们好,也是对我最大的嘉奖,表示将你交给我她放心。”秦汉庭将宽大的手掌轻放到卫晓男的肩上,轻声安慰,“你也放心。别想太多。” 卫晓男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似乎这辈子受过的所有委屈都积涌到胸口,随着眼泪一并流泻。 过了许久,她沙哑着嗓子道:“麻烦你送我去汽车站吧,我回岛城。” 秦汉庭错愕地看着她。卫晓男的目光坚决,透露着不可质疑,不容更改。 秦汉庭放柔声音,“现在回岛城不合适,还是跟我回家,在我家一起过年。再说你自己孤孤单单的,我怎么放心?” “如果要去,以后会去。但绝不是现在。”卫晓男声音沉涩,“我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见任何人,何况是你的父母——他们是最重要的长辈,我不想如此草率。即便要见,也容许我将来调整到最佳的状态再见。” 她的意思似乎很诚恳,秦汉庭思忖了会儿,不好继续强迫,便道:“那我送你回岛城。”见卫晓男想要拒绝,他摆摆手,“不要再提反对意见。我不可能丢下你,让你自己到汽车站坐长途车。” 卫晓男沉默片刻,说了声“谢谢”。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秦汉庭也没放音乐听。轮胎在高速路上的摩擦声让卫晓男心底的静寂和荒廖渐渐浮染,掩没了内心浓重的悲伤,重归麻木。 “你待会接收一下转账。”快到岛城时卫晓男放下手机,“来喜从你钱包里抢走一千,还有你带的那么多礼物,刚转给你了,看看够不够。” 秦汉庭弯弯唇角,不置可否。 “喂……听见没?”卫晓男催着。 “好吧。”秦汉庭瞟她一眼,似笑非笑。 如愿听到叮的一声,卫晓男放心地吐了口气。前方已经是岛城,现在想想或许一个人过春节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安静,清闲,是一年中少有的轻松日子。 将她送到房间后秦汉庭坐下休息了会儿,卫晓男为他倒了杯水,开始撵人,“你待会儿就走吧,你爸妈该着急了。”一路上秦汉庭已经接到了好几个父母的电话,一直在催问他什么时候到家。秦汉庭敷衍着说快了快了,最晚傍晚。 无论是否不舍,他们今天是一定得分开的。 “没事儿,离得近,顶多俩小时就到了。”秦汉庭家所在的城市比岛城要小一些,但也有部分靠海,经济水平在全省前几位。 “不要开太快。”卫晓男忍不住叮嘱。 “好的。”秦汉庭深深凝视着她,英挺的脸上显露微微的疲惫,“真不想跟你分开。” 长途奔波五六个小时,比回家那趟更累的是中间一次服务区都没去,为了照顾卫晓男的心情,秦汉庭一路毫无停歇地急驶了来。 卫晓男心中沉重,却知晓不能挽留,看了看天色,再度催促,“快走吧,路上开慢点,累了就路边休息会,到家正好天黑。” 秦汉庭无奈,起身抱了抱她,卫晓男没有躲避,感受着他温暖宽阔的怀抱。 这是个足以依靠的男人,可是她却始终不忍去靠,怕自己身上有刺会扎人,又惧自己冰块一样寒到他。 秦汉庭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卫晓男关好房门,倚靠在上面,望着空荡荡的房子,目光毫无焦点。 隔壁房间的小情侣回了老家,这套房子只剩下她一个人。 明天除夕,后天大年初一,岛城的夜空会有万千鞭炮炸响,无数烟火绽放,但不会有一朵是关于她的。长叹口气,脑海里却浮现出秦汉庭的模样,刚刚他走时,脸上的倦色未褪,不知这接下来的两小时路程会否平安到达。卫晓男想及此心倏然揪得更紧,对于自己急切地撵他不知是对是错。 她慢吞吞回到房间去拿手机,想要给他打个电话,却不知说什么好——表达悔意不妥,表达关怀,更不妥。下意识打开微信,看他熟悉至极的名字和头像,却发现里面显示着已收账5000元。 卫晓男狠狠吃了一惊,忙点开仔细查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给她转了5000元的账,恰好是租他的租金和卫来喜讹他的钱的总和。 再去看时间——两点二十,正是她到家后在卫生间的时间,他一定是趁机转账,并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替她收了款。 卫晓男眼眶酸涩,拨起他的号码,想要去责怪他,可是没等响铃又挂掉。 她知道他一定会笑嘻嘻跟她扯皮,即便她再将钱转过去,他必定不会再收。 而且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将他的电话号码背得烂熟。 有种情绪悄然刻骨,有种绝望叫做思念。 在卫晓男对着手机黯然神伤时,铃声突然响起,将她吓了一跳,却是田庆民打来的。 “卫老师,若兰出事了。”田庆民嗓音暗哑,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卫晓男心底骤然一沉。 第46章 女胎 第46章 女胎 周迎娣最终没拗过田庆民,腊月二十七田庆民请了假他们便带着田欢赶赴老家。 田庆民老家位于在离省城不远的小县城,离岛城大概四个小时的车程,当天下午轻松到家。 晚饭时田母暗自审量了一阵周迎娣的肚子,若有所思,饭后一家人看电视,周迎娣回了卧房,田母便拉了田庆民去阳台一角嘀嘀咕咕说悄悄话,田庆民不时点头。 临睡前田庆民搂着周迎娣的肩膀亲热道:“若兰,明天我陪你去孕检。” “不用了,年后回岛城再去。”周迎娣情绪淡淡,轻轻拍抚着身边刚刚睡熟的田欢。 “可日子到了呀,等年后回去还得十来天呢,这事是大事,咱们得按时孕检,不能马虎。” 周迎娣狐疑地盯他一眼,“你不会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当然没有。”田庆民很无辜地眨巴眼睛,“我能有什么主意,不一心为了孩子嘛。” “真的?”周迎娣满脸不信,“跟你丑话说前头,我是不会去看男女的。劝你爸妈最好死了这份心。” “哎呀,你太敏感了。”田庆民再度搂住她,“看什么男女啊,鉴定胎儿性别可是违法的,咱也不能干那违法的事儿呀。这不是我一直没时间陪你孕检,怕你觉得委屈,以为我不重视老二,我这一有空就赶紧补上,正好也该检查了——检查这事儿可不能拖,咱得对孩子负责。” 见他说得义正言辞,周迎娣仍有点半信半疑,“你爸妈没给你耳边吹风?” “没有啊,他们说了,只要孩子平安健康,男女都行。” “去哪个医院?”周迎娣终于松口。她最近时常觉得肚子会硬硬的,比当年怀田欢时胎动和宫缩都要频繁。本来已与岛城的产检大夫约好了这几天复检,可被春节回老家的事儿打乱了计划。 “当然去本地最好的医院了。明天一早咱俩就出发,欢欢留在家里让爷爷奶奶看着。” 听到公婆不跟着周迎娣心里的石头落了落。 “早点睡。”田庆民隔着衣服亲吻了下周迎娣的肚皮,“宝宝,明天爸爸陪你去看医生,爸爸希望能从医生阿姨的照相机那看见一个健壮的你,你要乖哦,爸爸爱你。不管你是我的小情人还是妈妈的小情人,爸爸都会好好挣钱给你花。” 田庆民是个鲜少甜言蜜语的男人,这亲密的举动让周迎娣心中升起些许暖意。她想或许随着时日的递进,他对于肚子里的孩子也与她一样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毕竟血浓于水,无论男女都是他嫡亲的骨肉。 第二天一大早,田父田母做好早饭,他们吃完,便准备去医院。 田欢想要一起,被田父田母拿玩具拦下,“爸爸妈妈要去办很重要的事情,小孩子不能跟着。” 周迎娣望着田欢眼泪汪汪充满渴盼的眼睛,心底很酸,可是医院毕竟不是小孩子的好去处,便狠了心,“欢欢,你在家等爸爸妈妈,我们一会就回来。” “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会不会走了以后不回来,把我一个人扔在爷爷奶奶家?”田欢红着眼眶,眼泪泫然欲滴,嘴角微微撇着,委屈极了却又不敢大哭。 “怎么会?”周迎娣不知道田欢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思想,赶忙安慰,“你看妈妈的行李还在房间里呢,妈妈不会走,你留在家里帮妈妈看行李,当时钟的时针指到11,妈妈就回来了。” 田欢果然不再哭泣,懂事地点点头。 周迎娣反而坐到车上反刍方才的一幕,心底百味杂陈,忍不住拭起了眼角。 “怎么了?欢欢不哭了你倒伤感起来,跟个小孩子似的。”田庆民笑她,“舍不得跟女儿分开啊?就两三个小时而已。” “不是……”周迎娣摇头,话语里充满了悲凉,“我是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每次去集市,我父母都会只带了宇强去逛,让我留下来看车——一辆破旧自行车而已,花两毛钱就可以让专门的看车人给看着,可他们偏就不舍得,说是不舍得其实就是不想带着我玩,我只好在原地等着,盼着,你永远想象不到时光有多漫长,我把路过的每个人都观察着端详着,把地上的每块水泥纹理都描摹着勾画着,头上飞过来几只鸟,脚下爬过几只蚂蚁,每辆自行车来了又走,全都记着,周围的世界喧嚣而杂乱,我在太阳底下昏昏沉沉,就像是这辈子都等不到他们回来似的,他们才能回来——宇强嘴巴上黏着吃食的残渣,肚儿溜圆心满意足。我嗓子干渴得要冒烟,想从篮子里取个西红柿解渴,他们都给甩脸色看。” 周迎娣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却深深震撼了田庆民,他知道她与周家不合,却从未听她如此详细地描述过少时与他们相处的细节。 “都过去了,若兰,不要想了。你现在生活得很好,有我在呢。”田庆民轻声安慰。 周迎娣并不理他的话茬,自顾自说下去,“刚才看见田欢,我想到了从前的我,心底的一些早已不痛的痛点又重新疼了起来。田庆民,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我更希望我肚子里的是个女孩,这样他们姐妹不会有高下,在父母的眼里不会分亲疏,都一样重要。” 田庆民点着头,目光却避开了她的脸,眼底闪烁着不忍。 到了医院,排队挂号,排队候诊,排队b超,不来医院不知道病人那么多,不来产科,不知道人类创造新生命的力量那么强大。 关键时刻田庆民却闹起了肚子,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去了三次厕所。 “一切正常。”接诊医生最后道,“就是孩子有点偏小,产妇注意保证良好心情,加强营养。” 周迎娣谢过医生离开,出门看见田庆民正坐在候诊椅上发呆。 “好点了吗?”周迎娣上前叫他,他却像是没听见一样。 “咱们走吧。”周迎娣抬高了声音,他才如梦初醒,嘴角硬挤出个笑容来,“好。” “肚子还疼吗?”周迎娣关切地问。虽然刚才闹肚子但表情并不太痛苦,怎么突然变得失魂落魄,像是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 “没有。”田庆民起身,将微驼的背影留给她。 周迎娣狐疑,田庆民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体察到她的疑虑,停住脚步揉揉额心,“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儿累。” 周迎娣愈发不信,明明昨晚他睡得贼香,小呼噜从熄灯打到天色大亮,没睡好的人是她好不好。 可是经过四年恋爱七年婚姻的磨砺,她已经深深懂得,两个人再亲密,也毕竟是两个人——独立,差异,且隔着两层厚厚的肉质的肚皮。 最初她会在他脸色不豫时不安,惶恐,进而死黏着逼问,可是现在她宁愿躲得远一点儿,给他独处的时间和空间,或许过会儿一切便雨过天晴。 就当他大姨夫突然来袭。 上了车,周迎娣将手中的建档手册递给田庆民,“放到包里吧。”方才挎包一直是他帮着拎的。 田庆民接过来打开包直接塞了进去。 “你不想看看吗?”周迎娣睨着他问,“里面有b超检测报告和医生的诊断建议。”不怪她有所怀疑,此刻田庆民的反应跟昨晚贴在她肚皮上说着甜言蜜语大相径庭。 “哦。”田庆民神情呆滞,重新打开包,将建档手册拿出来,草草翻了翻,“挺好,不错。” 他明显敷衍的样子让周迎娣心底腾起不舒服的感觉。她开始笃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但她没有直接问田庆民,她明白,既然他不肯直接说,那么逼问也没用,空费唇舌。最近的她愈发懒怠了,可能是顾忌着肚子里的孩子,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去掰扯,以前的强势和较真连她都不知道隐匿到哪里去了。 一路沉闷,回到家,刚一进门田欢便扑上来紧紧抱住周迎娣,“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周迎娣抚摩着她软黑的头发,爱怜地问:“欢欢在家乖不乖?” 不问还好,一问田欢的唇角又耷了下来,眼眶顿时红了,她咬紧了唇,看了看一旁站着的田父田母,不再吭声。 “怎么了?”周迎娣察觉到气氛不对,问道。 “这丫头,太不禁说了。”田母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爬到沙发靠背上去够东西——就那个挂在窗帘杆上的布艺玩偶,我怕她摔下来,一急就吼了她一句,结果她还跟我怄上气了。” “您吼她什么了?”周迎娣问。 “我就吼了声……也不算吼,就是喊了声:小贱爪子快下来,怎么不摔死你……” 周迎娣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一句话都没说便牵了田欢的手回房间。 田母对着田父和田庆民摊手,委屈极了,“我说错什么了吗?我也是担心孩子啊,她上那么高万一摔个好歹不怪我这当奶奶的没看护好吗?怎么就说不得了?又不是皇帝家的公主。” “得得。”田父一摆手,压低声音问田庆民,“出结果了?” 田母才想起还有正事。 无颜面对父母热切的眼神,田庆民垂下头,长叹口气。 “还是女孩?”田父田母面面相觑。 田庆民点头,垂头丧气。 “怎么可能?”田母着了急,“大师明明算过的,你们也按方子调理了。” 田父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从烟盒里摸出根烟来抽,之前怕周迎娣有意见,他都躲到楼道里去抽。 第47章 人命 “老田,怎么会这样?”田母走到田父的面前,满脸沮丧。 田父不说话,浓重的烟雾将他愁眉紧锁的老脸罩得朦朦胧胧。 “看得到底准不准?”田母不甘心地嘀咕着,突然走回卧房,“不行,我得亲自问问他。” 田母找的人是一个拐了很多弯的亲戚,在田庆民带周迎娣去的那家医院做二把手。田母事先由人引荐着跟他见了面,并送了不少礼,让他安排着一旦周迎娣去做孕检便立马让负责诊察的医师帮忙查看男女。当然这少不了田庆民的配合,到医院后他便给那人打了电话,挂号后抽到了b超的号,他再告知那人会在几诊室做b超,最终所在诊室的b超大夫便听从指挥,做个顺水人情,悄悄告诉田庆民周迎娣腹内胎儿的性别。 周迎娣从产检门诊出来时,田庆民正坐在候诊椅上神情呆滞,就是因为他刚刚探知结果。 见田母回了卧室,田庆民与田父相对无言,便也回了与周迎娣同住的卧房。 他一进门,周迎娣便敏感地闻到他身上沾染的烟味,皱了眉头道:“爸在客厅抽烟?” 田庆民没做声,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清新的空气随风袭入,周迎娣的鼻子稍微好受了点,继续给田欢读故事。 田庆民站在窗前怔望着外面,正午时分,冬日的阳光正暖,楼下有不少人领着小孩子玩耍,有父母子女,也有祖父母和孙子孙女,俯瞰中的田庆民突然感到一阵茫然: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出生到长大再到离开人世不过短短的几十年,每日奔波劳碌是为了糊口立命,可挖空心思地想要个男丁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他一直想不通,若说为了继承香火,但香火乃是身后事,跟活着的人有什么关系?而真到死了便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有没有子孙绵延又关死者什么事? 田庆民不自觉地深叹口气,卧房门传来轻轻的敲击,“庆民,你出来下。” 田庆民滞了几秒后才转身。周迎娣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神情,见他紧锁着眉头,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等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周迎娣悄声对田欢道:“欢欢,你出去帮妈妈听一下爸爸和爷爷奶奶神秘兮兮地在搞什么,回来告诉妈妈,注意不要让他们发现你。这是一个侦查任务。” 田欢乖巧点头,蹑手蹑脚地去了,过了十来分钟后回来,满脸的紧张。 “听到什么了吗?”周迎娣搂她在怀里亲了亲。 “嗯。”田欢点头,两只手不安地捏着衣角,“他们在说妈妈肚子里还是个女孩,还说不要她了,让妈妈去流产。妈妈,流产是什么意思啊?” 周迎娣如同五雷轰顶般僵直了身体,嗓子里瞬间如干涸的河底遍布裂隙,发不出半点声音。 “妈妈……”田欢看着她害怕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你爸爸怎么说?”周迎娣强自支撑着身体问。 “我爸爸没说话。” “一句话没说吗?” “嗯……好像说了一句,说考虑考虑,然后爷爷奶奶又一直说一直说,我怕妈妈等急了,就回来了。” 周迎娣胸口就像是被石头重击到,又痛又闷,她捂了捂已经很显怀的肚子,那里孕育着她的宝贝,她生命中的第二个孩子,为了它她呕吐了整整三个月,好不容易到现在能吃能喝,它也会隔着肚皮时不时冒个泡,来个花样游泳,跟她互动互动。 可是现在有人正在商量着谋杀它,要将它从她的身体里活活剥离,就在隔壁房间瞒着她密谋——其中包括了她最亲密最信任的人,她的丈夫。 肚里的小家伙似乎此时机敏地察觉到了危险临近,在里面翻腾起来,周迎娣咬紧了牙,才不至于舌头打颤,“欢欢,帮妈妈收拾行李,咱们回家。” 她将房间里散落的东西快速收集了下,一股脑儿塞进行李箱,田欢到底是小孩子,呆愣在原地,没明白妈妈的意图。 周迎娣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拽着田欢的胳膊出了房间,恰好田庆民跟田父田母谈完了话,向这边走过来,一眼看见了她,惊讶地问:“若兰,你去哪儿?” 周迎娣不说话,去拧门把手。田庆民几步赶过来,扯她的衣袖,“若兰。” “放开!”周迎娣恶狠狠地冲他吼,门开了,她拉了田欢出门。 “若兰!你干什么去!”田庆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切地跑到她面前拦住她,“若兰,你听我说。” “滚开。”周迎娣愤怒得变了声音,带着田欢硬闯。 这时闻声赶来的田父田母急急开了腔,“欢欢妈你这是要干什么?大过年的!一家人好好过个年不行嘛。” 周迎娣听见他们的声音更加恼怒,拼尽全力拨开田庆民,“起开!你们这帮杀人犯。” 田庆民被她掀了个踉跄,眼看着她就要冲下楼梯,忙上前抢住被她拖在身后的田欢,“若兰,你冷静下,凡事咱们好商量。” 周迎娣铁青着脸色,去和田庆民抢孩子。 田欢在这样的情景下吓得大哭起来。 田庆民当然不给她,相反还将她往家里拉,两个人大力撕扯着。田欢几乎哭得断了气。田父田母也想上来帮着田庆民,可在他身后干转着圈插不上手,反而阻碍了田庆民的去路。 周迎娣一时气愤到了极点,她拖着个沉重的行李箱,又加上挺着大肚子,本来是根本争不过田庆民的,但老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周迎娣此刻便是豁出命去跟田庆民拼。再加上田父田母这两位老人家着急忙慌地跟堵在田庆民后面帮着倒忙,田庆民逐渐占了下风,两个人越来越逼近楼梯口。 周迎娣背对着高高的楼梯,激烈中脚下一滑,连人带箱子滚了下去。 “若兰!”田庆民惊呆,放下田欢连跑带跌地追下去,等他到了周迎娣身边发现她痛苦地紧阖着双眼,将近二十斤的行李箱恰好砸落在她的腹部。田庆民看向她的身下,殷红的血液已经渗透了她的裤子,缓缓地濡湿着地面,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蛇搬移动,蜿蜒刺目。 卫晓男见到周迎娣时,周迎娣正躺在岛城市立医院的病床上,呆滞着双眼,仰望天花板,面无表情。她的头上腿上都缠着绷带,手上有大片的挫伤和淤青,涂了紫色的药水,左右手同时输着液体。 “不吃饭不喝水,也不说话。”田庆民胡子拉碴,见了卫晓男,便沙哑了嗓子跟她说,“护士只好给输营养针。” “欢欢呢?”卫晓男问。 “放在邻居家了。”田庆民叹息,“没法带到医院来,正好有家关系不错的邻居是本地人,在这过年,他们热心,愿意帮着看护几天孩子。” 卫晓男点头,走到周迎娣的面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和手心,又帮她掖了掖被角。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虽然孩子没保住,人也受了伤,但除了轻微脑震荡外其余都是皮外伤,好好休养,很快就能恢复。” 卫晓男忍住眼底的酸涩,望了一眼周迎娣的肚子,“手术在哪做的?” “在老家的人民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当场就出很多血……到了医院,医生抓紧做的手术,还说幸好送的及时,要不有生命危险。” “怎么又连夜回得岛城?” “嗯,她手术醒了什么话都不说,直接下床抱起田欢就要走。”田欢本来在田庆民送周迎娣入院时被留在田家,但小丫头惊吓之中哭闹个没完没了,最后哭得几乎惊厥,田父田母哄不了,害怕再出事,就打车送到了医院,让她守在周迎娣身边,反而停止了哭泣。 “若兰要自己坐动车回来。我哪能让她这样,就开车带他们娘俩连夜赶了回来。”田庆民两只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他从昨天出事到现在一直没合眼。 卫晓男拿起周迎娣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她本来是爱手凉的人,但刚刚急火攻心,一路上车前下车后都是狂奔而来,身上出了一大身汗,手也变得滚烫,正好给周迎娣因伤势和输液变得冰冷的手暖一暖。 “你去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几个热水袋来吧。”卫晓男交代田庆民,“她太凉了,需要保暖。” “好。”田庆民急匆匆离去。 卫晓男转头凝望着病床上的人。 周迎娣一张美丽精致的脸因失血而变得苍白,嘴唇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裂纹,有些已经爆出血丝,此刻她仍目光毫无焦距地看向天花板。 “若兰。”卫晓男尽力压住喉间的不适,“想哭就哭吧,别憋着,憋坏了自己不好。” 周迎娣毫无反应。 第49章 操劳 “若兰,其实从小到大真正让我敬佩的人并不多,但认识你后,你是其中的一个。你一边辛苦地独自带着孩子,一边没有落下事业,别的女人可能一件事都焦头烂额,你两方面都做得很好。你是个有大出息的女人,将来的发展不可限量。我时常用你来激励自己,对自己的工作丝毫不敢放松——一个女人必须自强自立,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立足,进而游刃有余。”卫晓男赞扬着她,鼓励着她,“一定不能让自己倒下,无论经历了什么,面对着什么。再大的创伤都要愈合,摔得再痛都要站起来。” 周迎娣依旧动也不动。 “想想欢欢吧,若兰,经历过这次事故,她的心情会怎样,会害怕到什么程度。她才四岁而已,大过年的,爸妈吵架,妈妈受伤住院,她不得不被寄养在邻居家里,她根本不知道噩梦什么时候能结束,一颗小小的心灵如何承受得住。若兰,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当妈的不能生病,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否则孩子流离失所,跟孤儿一样。若兰,你得快点振作起来,为了可怜的欢欢。” 周迎娣的眼睫忽闪了下,有泪水大颗大颗地溢出,瞬间滂沱整个面庞。 卫晓男赶忙为她找纸巾。她哭得泣不成声。 压抑的,委屈的,痛苦的泪水让她的面庞扭曲而抽搐。 卫晓男强忍住心中的酸楚为她擦泪。 “我要离婚。”过了很长时间,周迎娣突然开口,“晓男,我要离婚。” 对于她宣誓般的话,卫晓男并不意外,反而感到欣喜,不管她说了什么,只要肯开口就好。只要开口,淤积在内心的不良情绪就能得到抒发。 “若兰,无论你接下来怎么打算,都得先休养好身体,要好好吃饭,喝水,听医生的话调理。”卫晓男将她脸上的泪揩拭得干干净净。 病房的门被推开,田庆民急火火地进来,怀里抱着一堆电热水袋。 卫晓男指挥着他一一插上电。 “我回家做点小米粥和饭菜,给你们用饭盒带过来。”卫晓男看了下手机,“估计加来回得用两个小时的时间。” “不用不用,医院里有营养餐。我自己吃外卖就行。”田庆民道。他看出了周迎娣脸上哭过的痕迹,看来卫晓男已经与她交流成功,但自从他进来,周迎娣便别过脸去,刻意不与跟他有任何交流。 “医院的饭菜不好吃,不利于她养身体。”卫晓男拿起包,柔声嘱咐周迎娣,“若兰,你乖乖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饿了的话就先吃几口营养餐垫垫。” 周迎娣不置可否,但就在卫晓男出门的那一刻,她突然低哑着嗓子道:“今晚你能接欢欢跟你一起住吗?” 卫晓男愣住,忙不迭地点头。 周迎娣重新转头面向墙壁。 卫晓男马不停蹄地回去,做饭,熬粥,又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恰好用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黑透。进门的瞬间碰巧田庆民出来,他看见她眼睛一亮,如同看见救星,“卫老师。” “情况怎么样?”卫晓男问。 “还是不跟我说话。田庆民丧气,“不过愿意喝水了。” “那就好。慢慢来。”卫晓男欣慰。进去后她拿出饭菜,因为饭盒是保温的,并且她在外面又裹上了几层厚毛巾,所以盛出来时粥和菜都还很烫,卫晓男小心翼翼地端了些去喂周迎娣。 “若兰,来吃一些。”卫晓男温声叫着,像是哄小孩子。 周迎娣没有抗拒,将脸转了过来,一口接一口地吃粥,间或卫晓男夹一筷子西蓝花、山药、油豆角等菜,她都吃了。 “谢谢你,我饱了。”一碗小米粥下肚,卫晓男想要再盛,周迎娣拒绝了。她的声音仍旧虚弱,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卫晓男没再强劝,一个人饿了太久脾胃虚弱,若是吃得太多太油腻,反而会伤食。是以她今天只做了四道素菜,没加荤腥。 周迎娣只吃了一小部分,饭盒里还剩着很多,卫晓男递给田庆民一双筷子,让他开吃剩下的,自己去给周迎娣到医院的开水处接热水,回来两个水杯互相倒着吹着,到了正适入口的温度,再去用小勺一勺勺喂给周迎娣。 周迎娣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地一下下张口,突然抬脸望卫晓男,“晓男,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卫晓男一怔,她急匆匆地来去,的确是还没吃饭,就连中午,也是和秦汉庭一起在车上凑合着啃了几口面包。 “哎呀对不起卫老师。”田庆民慌乱地站起来,嘴里还含着未嚼碎的馒头,羞愧万分,“我只顾自己吃,忘记问你了。” “没事没事。你快吃。”卫晓男笑,“饿谁都饿不着掌勺的,我在家早垫巴饱了。” 田庆民这才松口气,重新坐下来。 周迎娣瞟卫晓男一眼,没再继续说什么。 卫晓男做的菜实在好吃,加之田庆民饿坏了,竟将所有菜一扫而空,最后菜汤都端起来喝光。 “让你见笑了,卫老师。”田庆民没控制住打了个饱嗝,一张脸微微红了。 “别客气。”卫晓男笑,“明早我再来送饭。” 她将饭盒收拾好放进包里,转身去看周迎娣,本来她准备今晚在这陪夜,但是既然周迎娣让她去接田欢,她便不宜久留。对于田欢,她也是担心得很。 “若兰,你好好休息,凡事别再多想。我明天带上欢欢一起过来。”卫晓男握一握周迎娣的手,在几个暖水袋的共同作用下,周迎娣的手已不复最初的冰冷 见周迎娣点头,她放心离去。 待坐上公交车,卫晓男习惯性拿出手机,才发现屏幕上已是满满的未接来电。足足几十个,全都是秦汉庭一个人打来的。 她刚想拨回去,秦汉庭又打了过来,迅速地接通,熟悉的醇厚声音袭入耳膜,“晓男你去哪了?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不接电话?”一连串的发问,带着满满的焦急。 “对不起,朋友出了点事,我去看她了。”卫晓男怕扰了医院病房的安静环境,在进住院部大门时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秦汉庭吁了口气,“朋友出什么事了,没大碍吧?” “嗯。”卫晓男淡淡回应,不想多提,转而问他,“你到家了?” “早就到了。到了后跟我爸妈说了会儿话就跟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急得我都想报警了。” 卫晓男心底泛起异样的感动,她似乎能感应到秦汉庭的一颗心,正在砰砰地热切地跳着,虽然和她隔了近两百公里,可那跳声清晰可闻,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她垂着眸沉默,感受手机在耳边散发着的暖暖温度。 “刚才我也给伯父伯母去电话了。最初是想要从他们口中探听你的消息,谁知你也并未给他们回电话。我怕他们担心,就谎称你在我身边,已经跟我回家了。” 卫晓男忍不住“啊”了一声。她忙得忘记了给卫父卫母报平安这茬事。 “对不起晓男,我自作主张了。”秦汉庭以为她生了气,忙道歉道,“一个是我怕他们担心你失联的事儿,第二个是,也是最重要的,他们如果知道你没跟我回家,而是独自在岛城过年,心里该多不是滋味。估计这个年也过不好吧。” “会吗?”卫晓男喃喃问出口。 “当然会。”秦汉庭很笃定。在他看来,卫母之所以赶走卫晓男,主要基于一个母亲操心她大龄女儿的婚事。 卫晓男却苦笑秦汉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想象着此刻卫父卫母和弟弟来喜弟媳赵燕燕正其乐融融地一起看电视话家常,磕着瓜子吃着糖果,哪里顾得上考虑她。 “宝贝,我想你了。”秦汉庭突然放柔了声音,“我年后尽快回去,你耐心等我。” 卫晓男按照田庆民提供的地址找到了田欢被托付的邻居家。 听到卫晓男说是田欢幼儿园的老师,并且受了周迎娣和田庆民的委托来接孩子的,又看到了她手机微信上的聊天消息,见她跟周迎娣酷似的面容,邻居们便放下心来,万分欢喜地将她迎进了家门,“我们正发愁着呢,这孩子不吃不喝不玩不睡的。就呆坐在那里抱着个娃娃不撒手。” 客厅里灯光明亮,卫晓男却看见田欢正窝在阳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那里由于立式空调机的遮挡,投构了一处阴影,她小小的身躯蜷坐在阴影里,怀里抱着个大大的布熊,整个人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卫晓男缓缓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这才发现几天未见,田欢圆嘟嘟的鹅蛋脸已经尖成了瓜子脸,眼睑下面有淡淡的青色,表情憔悴而木讷。 “欢欢。”卫晓男几乎要落下泪来,“跟我回家吧。我明天带你去找妈妈。” 田欢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目光缓慢地移到卫晓男的脸上。 卫晓男将手搭到她柔嫩的小小肩膀上,见她并无抗拒,才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抱了起来。 “再见,谢谢你们。”卫晓男与邻居告辞,怀抱着缩成一团的田欢,满怀沉重地离去。 第49章 愈伤 卫晓男抱着田欢回到住处,便给她去厨房弄饭,正好锅里还剩了些小米粥,她又炒了两个菜。等端到卧室发现田欢蜷缩在床头背靠着叠好的被子,怀里搂着个大枕头,几乎整个人都被藏在后面。 “欢欢。”卫晓男轻轻走到她面前,低唤着她,“该吃饭了,饿了吧,乖宝贝?” 田欢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来,让我抱抱,咱们去吃好吃的。”卫晓男揽过她来抱去饭桌前,待要将她放到小凳子上坐着时,她却使劲抓着她的胳膊死活不肯下来。 “是想在老师怀里吃是吗?”卫晓男不勉强她,自己坐下让田欢偎在她的腿上,拿小勺子舀了一小口粥递到田欢的唇边,“来欢欢,吃一口长得更高更漂亮。” 田欢一动不动,眼睛里神采全无。卫晓男目光无意间触及她的手腕,心里咯噔一声,忙撸起她的袖子仔细察看,她整个左胳膊上竟然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齿痕——最深的部分几乎见血。很显然,是她自己咬的,口竟然下得这样重。 其实从再见到田欢起,卫晓男就意识到情况不好,这孩子精神上受了刺激,神态举止已经偏离健康幼儿的模样,可是却没料到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 卫晓男心中刀剜一般痛,抱着田欢去找医药箱,给她仔细消了毒,涂了些促进愈合的药膏,才又将她抱回饭桌前,“欢欢,我给你唱个歌儿吧,唱个歌儿当下饭曲儿,咱们再好好吃饭。” 田欢没有表示反对,卫晓男便柔声唱了起来。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呀山川你育哺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照耀, 河流呀山川你育哺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这是一首很老的儿歌了,在卫晓男小的时候,外婆经常给她唱起,也是她这辈子学会的第一首歌曲,纵使隔了许多年不唱,曲调和歌词一点儿没忘。 卫晓男摸不清自己的心绪,为什么突然要给小田欢唱这首歌,大概是因为小时候每逢她不开心,外婆就会哼唱起来这个曲子,她听着听着便不自觉心情转好。 一首歌唱完,田欢眼底依旧没有神采。卫晓男喉头酸涩,将她抱的更紧了些,将脸贴到她柔软的腮上,轻声道:“欢欢,阿姨明白你的感受。你看到爸爸妈妈吵架,妈妈受了伤,心里害怕了,对不对?我懂,任何小孩子看到大人争吵冲突都会害怕,比打雷下暴雨还要可怕,其实阿姨小时候和你一样,有一次阿姨的爸爸妈妈打起来了,只是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阿姨的爸爸便打了阿姨的妈妈一个耳光,阿姨的妈妈就离家出走了,好几天都没回来。” 当时是李红翠抱着卫来喜去了一个要好的姊妹家里,留下卫晓男自己和心情阴郁的卫支朝在家里呆了一星期。 “我当时就特别害怕,觉得自己非常孤单,也害怕自己从此就没有了家,可是过了一周我妈妈就回来了,她和我爸爸还跟从前一样,有说有笑相亲相爱,我的家仍然在,一直在。”卫晓男的眼眶红了。是的,她的家一直都在,只不过今时今日再也容不下她了——那只是她的父母兄弟的家。 “欢欢,你的爸爸妈妈很爱很爱你,爸爸妈妈之间也很相爱,但是他们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于是就会争吵,但是虽然他们争吵,总能有和好的一瞬间。他们有欢欢你这个宝贝女儿在,即便不高兴,一阵子就过去了。欢欢,一家人在一起,吵吵闹闹难免的,不过吵吵小架也开心。” “欢欢,你乖乖吃饭,吃完饭睡上一觉,我明天一早带你去医院看妈妈,妈妈看见欢欢吃得饱饱又长高一点,就会很开心,爸爸也是,说不定他们就能很快忘掉不愉快,和好了。” 田欢的眼睫动了下。 “来宝贝,吃口饭。”卫晓男再次将饭递到她嘴边。 “老师。”田欢垂着头,声如蚊呐,“我爸爸妈妈因为没有生弟弟才吵架的,你知道吗?都怪我,如果我是个弟弟,如果我有小/鸡/鸡,他们就不会吵架了。” 卫晓男震惊地望着田欢,那一双漆黑的美丽眼瞳里盛满了深重的忧伤和绝望,是她小小年纪难以匹配与负荷的压抑。 “不关你的事,宝贝。你是最棒最优秀的女孩儿,你和男孩一样,值得父母骄傲,值得他们去爱。如果有人不喜欢你,是他们错了,他们的脑袋糊涂了,跟你完全没关系。” 田欢眼睛里泛出泪光,想哭又不敢。 卫晓男拍抚着她的背,忍住哽咽轻轻道:“欢欢,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坚强懂事的女孩,同样,你的妈妈是世上最勇敢能干的女人,你就像你妈妈一样,聪明能干,是最棒的女生,最棒的人。但是人毕竟是人,再厉害也有疲惫的一天,你的妈妈现在就处于这样一个时期,她太累了,需要休息,只要休养几天,她就能重新充满干劲。欢欢,你这个时候坚强起来,咱们一起照顾妈妈,让她快点好转,好不好?” 她的话对一个四岁孩子来讲似乎深奥了些,但田欢点了点头,表示她听懂并且答应了。 “欢欢,如果有一天你也很累,觉得辛苦极了,熬不下去了,不要自己撑着,去找妈妈倾诉,如果妈妈没时间就来找我,我陪伴着你一起度过难关,好不好?”卫晓男紧紧搂着田欢,在她耳边道。 “好的,老师。”田欢眼里的泪珠终于滚了出来,她哭着说,“我现在就辛苦极了,老师,我熬不下去。和妈妈一样,熬不下去了。” “欢欢,我知道。”卫晓男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小脑袋,“我都知道。如果你想要哭就在我怀里哭,哭完了好好吃饭,睡一觉,力气就会在身体里重新长出来。相信我,欢欢,我爱你,一直爱你,会永远陪着你,直到你长大。你是最棒的。” 田欢终于趴在卫晓男的怀里,大声地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哭得全身颤抖,足足十几分钟才停下。 卫晓男给她擦干了眼泪,开始喂饭。她大口大口地吃着,漆黑的大眼睛里虽然仍无神采,但聚合了焦点。 吃完饭卫晓男并没急着收拾,而是带着田欢洗漱,接着为她读了一会儿绘本书,兴许是困了,不一会儿田欢便倚在卫晓男胳膊上睡着了。 卫晓男让她躺倒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才去厨房刷碗。 刚刚刷到一半,便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尖利的哭叫,吓得她丢下碗手都没擦干,便冲到卧室去看。 是田欢在闭着眼大哭,卫晓男忙将她抱起来,温柔地拍抚,嘴里念叨着,“我在这呢,我一直在呢,宝贝,好好睡吧。没事,好好睡吧。” 田欢在抽泣中再度睡去。 卫晓男又去刷碗。 洗漱时田欢又哭醒了一次。卫晓男再去哄。 大半夜下来,田欢梦魇了十几次,到最后卫晓男不敢再将她放到床上,而是一直抱在怀中,奇异的是,在怀中的田欢睡得格外安宁,再也没哭,一觉到了日上三杆。疲惫的卫晓男倚在床头,也迷糊了会儿。 这一天是大年三十,除夕的岛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大街上空空荡荡,一公里内见不到几辆车,此刻才能体会到这座城市平日里是由外地人充撑起来的。而逢年过节,倦鸟思巢,游子们无论平日里多么气派光鲜,此刻都成了伴在父母身边的稚子。 卫晓男带着田欢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医院,周迎娣看起来比昨天好太多,已经能坐起身来,头上和腿上的绷带也已解下,只是能看出伤口上仍涂着厚厚的药。 “妈妈。”田欢怯生生地叫周迎娣。 “欢欢。”周迎娣话未出口,眼泪先跌了出来。两个人抱在一团,周迎娣拭干眼泪,在田欢脸上使劲亲了口。 “欢欢,让爸爸抱抱。”田庆民在一旁伸出胳膊,讨好式的说。 田欢怔了怔,周迎娣的脸色冷下来,田欢不知道如何是好,卫晓男望周迎娣一眼,周迎娣别过脸去,田欢才缓缓走到田庆民身边,田庆民将她一把抱起,倏然举到头顶。 田欢却“嗷”地一嗓子哭了起来,田庆民吓得赶忙将她放下,可是她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卫晓男忙将她搂到怀里,抱到周迎娣身边,周迎娣强支了身子轻轻拍抚她安慰她,过了几分钟,田欢平静下来。 “这孩子……平常最喜欢我举高高的。”田庆民搓着手不自在道。卫晓男心底叹息一声,去将饭盒打开,让他们大小三个人开始用餐。 吃完饭,周迎娣突然对卫晓男道:“晓男,待会我办出院手续。” 卫晓男了然,今天是除夕,明年就是大年初一,确实不应该在医院里继续呆着,“好,回家休养。” “你帮我把东西都搬到你那里,我去你那住。” 第50章 分居 不仅是卫晓男,连田庆民都吃了一惊。 “这……”卫晓男看看田庆民又看看田欢。 “不方便吗?”周迎娣淡淡道,“不方便的话,我就住酒店。” “方便方便。”卫晓男忙说。 大不了她打地铺,让周迎娣和田欢睡床,反正有多余的被褥,只是她那儿条件太过简陋艰苦,地方狭小破旧不说,还没通市政暖气,她怕不仅田欢住久了会冻感冒,也不利于周迎娣养身体。更何况周迎娣与田庆民之间真的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了吗? “你们再商量下吧,不要贸然做决定。”卫晓男忧虑地望向田庆民。田庆民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若兰,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可是不能搬出去啊,这……这不是分居吗?” 周迎娣沉着脸,不接他的话茬。 田庆民求助似的望向卫晓男。卫晓男也无可奈何,她虽然很气田庆民在周迎娣流产事件中的立场和所扮演的角色,但是也不希望他们走到分手的地步,毕竟从前两人感情基础深厚,还有田欢这个女儿。 家庭战争,父母分居乃至离婚,最大的受害者乃是孩子。 果然田欢脸上旧的泪痕未干,马上又有新的眼泪溢出,却不说话,只呜呜咽咽地哭。卫晓男想到她小小胳膊上满满的咬痕,心中难受得很,但是周迎娣此刻同样受不得刺激,她便将田庆民拉到一个角落交谈了几句。 田庆民点点头,重又走到周迎娣身边道,“若兰,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这次是我错了,错得太离谱,我期求得到你的原谅,但我知道原谅我对你来说一时间很难做到,我会等,并且我会拿出我的诚意来向你证明我改了。就算是走,也是我走,而不是你们娘俩。” 事故发生后他一直在反思,反思自己与父母的想法做法是否太不妥当,而今天他终于要从迷梦中警醒,从前的所想所为在剧变面前如同一个笑话。 生了儿子又怎样,就算仍是女儿又怎样? 命中没有的,半分强求不得,如果就此妻离子散,才是鸡飞蛋打得不偿失。 周迎娣冷着脸不说话。 “咱们家对你来说不仅是家,还是仓库和办公室。你搬得话太折腾,还是我搬。” “你搬去哪里?”卫晓男问。 “先去单位凑合几天,正好我拿着办公室的钥匙。”田庆民道。这大过年的,现租房子是不好找,酒店旅馆的自己一个人住太凄清,他望着一脸冰冷的周迎娣,心里只希望过几天她的气能消下去。 卫晓男走向一直抽噎的田欢,蹲下身给她擦眼泪,却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语,成年人的世界复杂多变,让单纯的孩子如何理解? 同时她又想到,田庆民工作的地方离他们的房子不近,不堵车的情况下还要半个多小时,这几天放春节假还好说,万一周迎娣的气要持续生上几个月,两个人距离那么远,来往互动很不方便,岂不是会增添了人走茶凉,越来越生疏的几率? 即便田家及田庆民犯了错,本着为了小孩子,劝和不劝离的原则,她都得出一点力。 “要不……你先去我一个朋友那里住?”卫晓男想到了秦汉庭。 前两天秦汉庭随她回卫家,在李阿姨旅店住的第二晚,各种花式强吻之后仍旧意犹未尽,对她央求道,现在他自己租住一个套一厅,即将到期,计划另换一个宽敞的地方,要她和他一起住——他软磨硬泡着外加撒娇,缠得卫晓男晕头转向,却仍坚守底线没松下口——这岂不是要她与他同居?当然不行。 “我朋友回老家过年了,房子能空几天,你先去他那里暂时歇脚,等他回来再说。”卫晓男对田庆民道。 最主要是离周迎娣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都是金星幼儿园附近的小区。 “能行吗?”田庆民自然感激不尽。周迎娣表情漠然,但没表示反对。 “我问问。”卫晓男起身去外面给秦汉庭打电话。其实最先她想到的是卫来喜的住处,那也是她曾住过的,后来让给了卫来喜,与秦汉庭的地方在一个小区,但牵扯到有弟妹赵燕燕在其中,便显得麻烦和不方便了很多。 秦汉庭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接了电话,声音惊喜,“宝贝你想我了?” 卫晓男脸臊了起来,看了看周边,幸好没有人,她往角落里挪了挪,将事情原委跟秦汉庭大概说了说。 “没问题。”秦汉庭立刻答应,他甚至很高兴,这是卫晓男第一次向他提出请求。 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在她心里已经悄然接纳了他,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这一点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可是我们怎么进门?”卫晓男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刚刚着急竟没考虑到。 “嘿嘿。”秦汉庭笑得狡诈,卫晓男莫名有种中计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在你床垫下面放了一把钥匙。”秦汉庭道,“你拿着带朋友直接过去就行。” 卫晓男惊讶极了。 “是我这次临走之前放的。”秦汉庭笑眯眯解释,“我怕自己来回长途奔波弄丢了。” 其实真实的原因是他计划提前回来一两天,到时打电话假称住处有一份很重要的文件需要发快递给客户,请求卫晓男过去帮他找一下。依照卫晓男的脾性肯定上套,赶到后打开门发现他已在住处等他,就此趁机让她到他的地盘溜达溜达,加深感情。 不过如今看来,这份惊喜泡汤。 卫晓男谢过了秦汉庭便回到病房。田庆民去办出院手续,她帮周迎娣收拾东西。 “你怎么没回老家过年?”默默发呆了半晌的周迎娣突然问。 卫晓男愣了愣,“哦,我……”她“我”了半天没寻摸出合适的理由,索性实话实说,“结过一次婚的身份了,不适合继续在娘家。” 周迎娣蹙了眉,“谁定的狗屁规矩?!” 卫晓男苦笑了下,无言以对。 不一会儿田庆民拿了出院证回来,将他们连人带行李一并送回了家。 “你走吧。”周迎娣虚弱地扶墙站立,黑了脸撵刚刚坐在沙发上喘口气的田庆民。 “若兰……”田庆民央求着,“别这么绝情好吗?” 卫晓男忙躲到别的房间去帮周迎娣拾掇东西。 “你不走我走。”周迎娣提高了声音,但脸色更为晦暗,显然是勉力支撑。 “好好我走。你别生气。”田庆民站起来,“欢欢,我明天再来看你。” 田欢瘪着小嘴巴,泪汪汪地瞅着田庆民离开。门被阖上的瞬间,她的眼泪流了出来,“爸爸……” 周迎娣咬了牙忍着周身的虚脱缓缓挪到主卧的床上躺下,任泪水从眼角滑落,湿了被单。 她知道是自己任性,在最需要人伺候的时候将丈夫踢出了门外,而女儿小小的年纪目睹父母持续不和,会对她心理健康雪上加霜,然而她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在她面前多晃一秒,她便多恨多恼一分。恨不得锤他打他啃他咬他,然而即便让他遍体鳞伤也解不了心头巨大的痛苦,弥补不了半点她所受过的伤害,从身到心。 最主要的是,她小小的宝贝,已怀胎五个月的,曾让她受尽苦楚的宝贝,永远回不来了。 卫晓男听见动静走了过来,见她情状,心底长叹一声,帮她扯过被子盖上,“你睡一会,我带田欢去我那儿,待会就回来,预计一个小时吧。” 心知她要去做什么,周迎娣点点头,闭上眼睛。 见她听话,卫晓男心放宽了些,便转头去找田欢,田欢依旧驻在客厅里,呆望着门口,眼泪不住地流。 “欢欢,阿姨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卫晓男搂住她小小的身体,“你放心,爸爸妈妈只是暂时地怄气,过几天就好了。两个人闹了小别扭,得彼此冷静下,才能互相原谅,你相信阿姨,他们肯定会和好的。” 田欢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似乎是听信了她的安慰,耸着鼻子自己擦泪。 卫晓男将她抱起来出门。 果然田庆民正在电梯口等着她,脚下已是好几个烟头,都是刚吸了没几口就掐灭的,而卫晓男记得他之前说过他不抽烟。 “别烦,顺着若兰,慢慢来。”卫晓男说着,将田欢交给他抱,她希望在有限的相处时间里,田欢多感受一下父爱,好尽量抚一抚内心的伤痕。 “太难了。我了解她,她很倔。”田庆民摇了摇头,嘴唇贴向田欢的脸蛋,因为几天没刮胡子,所以长了有些扎人,田欢忍不住躲,可是胳膊却仍紧搂着他的脖子。 对于田庆民的态度,卫晓男心底腾起不满,这件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田庆民和田家本应负全部的责任,即便周迎娣为此真与他离婚,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你还爱若兰吗?”卫晓男单刀直入地问。 田庆民犹豫了下。 还爱吗? 第51章 臭蛋 当然爱。 尽管这爱,在为了追求承继香火,延传血脉中被忽略了,掩盖了,后来甚至是在四年不断不休的争执中冲淡了。尽管这爱,已渐渐由男女的激情转化为亲情,失却了最初的激越。 但今日乍然被问起,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爱的。犹如已不知不觉长成一体的血肉,若被分开,必定痛入骨髓。 卫晓男却在他的沉默中失望,“那么,你爱田欢吗,你的女儿?” “当然。”田庆民干脆利落地回答,用满是胡茬的嘴巴亲了亲田欢的脸。 “那就好。”卫晓男道,“单亲家庭的孩子有多可怜想必你也清楚,如果你想要给田欢一个完整的家,美好的童年,你就尽力挽回吧。”她忍住了接下来的话,掏出手机打字。 “田欢的手臂上都是咬痕——是她自己咬的,人在痛苦万分无法排解时会有自残的行为,这是抑郁症的一种症状,田欢的种种外在表现已经说明她存在儿童抑郁症的倾向了。这点你们必须得注意——我还没跟若兰说,怕她现在承受不住。但你当父亲的心里得有数。” 叮咚一声信息过去,田庆民奇怪地拿起手机看,脸色霎时变了,第一反应是撸田欢的袖子,卫晓男赶忙止住,给他使了个“不要”的眼神。之所以没用嘴巴讲,而是借助手机,便是不要让田欢听见。当着孩子的面观察探讨并研究这些,是很不利于她的心理健康及康复的。 “不能太大惊小怪,免得伤了自尊心。”卫晓男低声道。 田庆民无奈又心疼,将田欢抱得更紧了些。 卫晓男先带田庆民回自己的住处,果然在床垫底下发现了一枚钥匙,接着又按照秦汉庭所给的地址找了过去。进门后发现其户型与卫来喜所住的一模一样,但装修要高档不少。 然而让卫晓男惊讶的并不是装修,而是其卫生情况,堪比星级酒店。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收拾的整整齐齐,擦扫得一尘不染,卫来喜那屋跟这比起来简直是邋遢。 茶几上唯一的物件就是纸巾,放在精致的原木色餐纸盒里,强迫症似的摆在桌子的正中心,整个客厅没有发现垃圾桶,卫晓男去厨房一转,玻璃窗,油烟机,大理石台面和灶台都锃亮如新,带盖的垃圾桶藏在门后面,非常隐蔽,卫晓男平素自觉很爱干净,此刻心中自愧不如,她又往卧房里瞅了几眼,宽大的床上被褥铺得一丝褶皱都无,浅色的布料上绘着蓝天绿树,蒲公英在半空中飘舞,唯美如梦。 田庆民忍不住啧嘴,“卫老师,你这朋友有洁癖?我住这实在不敢下脚啊。” “没事,兴许是找钟点工收拾的。你放心住,他人特好,即便弄脏也不会计较的。”卫晓男宽慰他。 “算了。我还是不进卧室了,就在沙发上凑合几晚吧。”田庆民转了几圈后,将他的行李箱放在沙发边上,抱着田欢坐下,帮她脱下外套,顺便卷起她的袖子检视胳膊上的伤口。 田欢缩起胳膊不让看,但他还是瞧见了,层层叠叠的牙印儿,触目惊心,有些出血的地方已经结痂,这情形比昨晚卫晓男初见时已经好太多。 “欢欢你……你不能咬自己呀。”田庆民心打起颤来。他平时跟女儿的交流不算多,但俗话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看到她小小年纪将稚嫩的皮肤自残成如此惨状,又怜又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讲了句文绉绉的话又意识到小孩子听不懂,便将之强咽下去,改口道,“欢欢,你是爸爸的宝贝女儿,要好好爱惜自己,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田欢垂着头默不作声,田庆民望着她曾经圆嘟嘟现在日渐消瘦的脸蛋,不由悲从心来,“对不起欢欢,都怪爸爸,我……”他不知道该怎样向田欢忏悔,说他不该重男轻女,忽略了美丽乖巧的女儿?说他不该强要二胎,更不该鬼迷心窍伙同父母合计让周迎娣打胎?还是说他浑浑噩噩,糊涂至极,活到了三十岁还搞不清幸福人生的真正含义? 无限悔恨都化作眼底的潮涩,他用宽大的手掌搓了搓田欢的小脸,“欢欢,原谅爸爸,相信爸爸,爸爸爱你,爱妈妈,你跟卫老师回去,帮爸爸照顾好妈妈,等妈妈气消一些,我再去陪你们。我们是永远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田欢像是听进心里去了,踮起脚来亲了亲爸爸。 田庆民被这一吻甜化了,眼角泛出泪光,赶忙背过身去擦拭。 “来,我送你们回去。若兰那里不能离人。”田庆民站起来,“我今天就不跟她添堵了,她一见我就气,明天一大早我再过去。” 一行三人驱车返回周迎娣的小区,卫晓男让田欢与田庆民道了再见,便匆匆离去。 “麻烦您了,卫老师,谢谢您。”田庆民在卫晓男身后大声喊,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随后他驾着空荡荡的车子在同样空旷的道路上行驶,心像是被剜走一块,疼疼的,空空的,无着无落。 手机铃声响起,他顺手接听,是田母的声音,“庆民,情况怎么样了?她还跟你闹吗?” “嗯。”田庆民有气无力。 “真矫情啊。多大个事儿。”田母有些气愤,回头跟田父嘀咕,“没完了这还。” “你跟她说,女人为夫家生儿育女是应该的,她给咱们生了个女孩了,下面就该接着生男孩,这是个理字;咱们只是商量着让她打胎,还没实施呢,她就大闹起来,自作得从楼上滚下去流了产,这怪不得咱们,这是个命字;你又是救她去医院,又是依着她连夜回了岛城,年都不陪着我们老两口过,这是个情字。论理,论命,论情,她都不该再任性。接受现实,养好身体,再接再厉。才是正经。”田母一口气说这些,层次分明,有理有据,不愧是干居委会出身。 要在从前,田庆民肯定是觉得母亲说的百分百正确,现在却十分逆耳,但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她,只好叹了口气,“你们别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不管怎么行?”田母急了,“你是个实心眼的老实孩子,没有我和你爸给你撑腰出主意,你不得任凭媳妇揉捏?” “我跟你说,她小产了,还受了伤,你好吃好喝地伺候她,这倒没的说,是应该的,我和你爸不会有意见,但原则问题上不能退让,怕老婆可是男人的大忌。” “哎呀,什么怕老婆,不是那回事,你们不懂,这是我俩自己的事儿,你们就别跟着掺和了。越掺和越乱。”田庆民第一次对父母的话产生抵触。 “诶,庆民,你个臭小子。”田母气得将电话递给了田父,让田父出来帮腔。 田父将烟头摁进烟灰缸,直接吼道:“不行就离婚,母鸡不会下蛋,不愿意下蛋,净下臭蛋,要它干什么?” “哎吆,孩他爸,你这句话说得真难听。”田母摇了摇头,重新抢回电话,“你爸粗鲁,直肠子,他的意思是,你尽量劝着若兰点,让她好好养身体,争取尽快再怀下一胎。你们还年轻不是?流个孩子算什么,我们这一代的人,哪个女的不得流上好几胎?就连我,带环之后不知怎地还不小心又怀上两个呢,不得不去做了引产手术。”田母情急之下也无忌讳了,将自己的陈年旧事吐露出来,这对于田庆民倒是第一次听说。 “嗯,行。”田庆民不愿意再就此事啰嗦,便只好应下来。 田母将心略放了放,便问:“你现在在哪?今晚怎么过?若兰没法做饭了吧,你能整出年夜饭吗?” 田庆民望着沿途关门闭户的饭店,它们都不再营业,回老家的回老家,在当地的也都庆祝春节去了,他上哪儿整年夜饭去,今天中午不饿肚子就不错了,现在只盼望着秦汉庭冰箱里能有点存货凑合下。 “哎,这闹得,我和你爸也没胃口,家里冷冷清清的,这辈子第一次过这种没滋没味的年,希望明年一切顺利吧。”田母唠叨着,“改天我得去找那个大师,跟他讨要个说法,要了我两千块钱呢,骗子嘛这不是,真缺德玩意儿。” 田庆民敷衍着挂了电话,秦汉庭的住处便就到了,他直接去冰箱里扒拉了扒拉,心想着若是没东西,他还得赶紧去超市顺便捎一些来,主要是给周迎娣那边买,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临回老家前自己家的冰箱已经在唱空城计。 不曾料想秦汉庭的冰箱里竟塞满了食物,鱼、虾、肉、蛋、奶、豆、罐头、丸子应有尽有,就差时令蔬菜,估计是嫌蔬菜不易保存,所以秦汉庭没囤。 “小伙不错呐!是把过日子的好手。”田庆民自言自语。 第52章 做梦 卫晓男临进门前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忽然发现有个新短信,打开一看竟然是周宇强发来的。 “卫姐姐,我刚才给我姐打电话她没接,又给姐夫打了,姐夫告诉我出了事。卫姐姐,我姐现在怎样了?我爸妈听说这事心里也不好受。” 卫晓男刚想要回,田欢已经去叫门,她忙拉住她用钥匙打开——临分开田庆民给了她一把,说是怕打扰周迎娣休息。 进门后果然周迎娣还在睡,卫晓男对着田欢做了个嘘的动作,“别吵醒妈妈,我去厨房做午饭,欢欢乖,要么在客厅里玩玩具,要么和我一起择菜好不好?” 田欢想了想,“老师,我跟你一起择菜吧,帮你给妈妈做饭。” “好的。欢欢真是好宝宝。”卫晓男揉着她的脑袋感叹。 卫晓男给了她一把菠菜,让她将叶子分揪到一边的小筐里,她手脚麻利得很,没几分钟就已做完。 “老师我帮你削土豆吧。”看着卫晓男在洗土豆,田欢自告奋勇。 卫晓男犹豫了下,最终选择让她尝试,“一定注意不要削到手。” “放心吧,我不会的。”田欢答应着。小手来来回回,煞有介事。 卫晓男在一旁紧张地关注,她却出色地完成。 “你手真是太巧了。”卫晓男惊讶,接过来削好的土豆开始切成丝。 田欢在连番的体验中获得了成就感,几天来的阴郁散了不少,兴冲冲去搬来个小凳子,站上去看卫晓男。 卫晓男刀功很快,不一会儿菜板上金黄色的细丝便堆成了堆。 “老师小心点,不要切到手。”田欢也叮嘱起来。 “谢谢你欢欢,我会小心的。”卫晓男笑着应,想了想又道,“欢欢你知道吗?无论是刀,还是别的任何尖利的东西,用的时候都要小心,它们是工具,只能用来帮助我们做事,而不能伤害到身体。如果有不开心,不管是什么样的不开心,我们都要大声说出来:我生气了,我不喜欢,我讨厌,请不要,但不能闷在心底,气坏自己,更不能自我伤害。” 田欢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卧室的门被打开,周迎娣缓缓走了出来。田欢跳下来迎过去,“妈妈。”周迎娣抱住了她。 “饿了吧?”卫晓男回头,“一会就开饭。” 周迎娣牵着田欢走去沙发上坐着,怔怔望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过了半小时,饭菜便端了上来,四菜一汤,香味盈注每个人的鼻息,田欢坐在凳子上,开始咽口水。 “谢谢你,晓男。”周迎娣一脸黯然,“要是没有你……我真不敢想象。” 卫晓男笑着摇了摇头,将盛好的米饭放到她面前,“我们之间,不要客气。” 周迎娣没再说话,三个人开始吃饭。田欢嚼着菜突然忽闪了下大眼睛,“爸爸……要是爸爸也在就好了……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吃饭。” 周迎娣的脸黑了下来。田欢在一旁敏感地瑟缩了下身子,垂下头去。 “欢欢,我刚才跟你说过什么来着——如果有不开心,任何的不开心都要说出来——你刚才是害怕了吗?因为想念和担心爸爸,而害怕妈妈生气是吗?”卫晓男问。 田欢点点头,满脸的紧张。 “那你跟你妈妈说出来。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她肯定会理解你的。” “妈妈。”田欢扭头看向周迎娣,周迎娣明白卫晓男的潜台词,尽管很难,但她还是深吸口气,努力挤出个温和笑容。 “妈妈,我担心爸爸了,想爸爸了,你别生气好吗?”田欢委屈地小嘴撇着,“我害怕。” 周迎娣心底百味杂陈,摸了摸田欢的脸蛋,“好,妈妈知道了。我不生气。” 田欢松了口气,重新吃饭。 卫晓男心中一颗石头也暗暗落了地,不禁赞许地望了周迎娣一眼,她虽然痛恨田庆民,却能够强忍着不快允许女儿表达对父亲的感情,见识和心胸是很不一般的。 “今天过年。”周迎娣突然冒出一句来,“晚饭后你别回去了,我们一起跨年。” 以周迎娣现在的情形,卫晓男本就没打算回去,听她这么说,点头答应,“好,我们一起跨年。” 饭后拾掇完卫晓男抽了个空给周宇强回信息。 “你姐姐情况不太好,从楼梯上滚下去受伤并且流产,这些想必你已经从田庆民那里听说了,但现在不光是身体方面,心情上她也很低落,跟田庆民开始了冷战与分居,先前跟我说要离婚,希望只是气头上说说。” 过了一会儿,周宇强便回了信息。 “卫姐姐,我把这些情况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商量了下,可能过两天会去岛城看我姐姐。这几天就麻烦卫姐姐你照顾她了。” 卫晓男心里一沉,周家父母竟然要来看周迎娣?这对于此时极需要静养的周迎娣来说,不见得是好事。但她的身份让她不能说拒绝的话,便回了句“别客气,是我应该做的。”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卫晓男放下手机过去开门,是田庆民拎了一大堆东西站在门口,见到她笑了笑,“我刚刚去了超市,给你们买了些吃的。” “爸爸。”田欢听见动静跑了过来,睁着懵懂的眼睛望田庆民,“爸爸,你要进来吗?妈妈又躺下了,她说她不舒服,很累。” 田庆民往里望了望,双脚像黏了浓胶,抬了又落,“我就不进去了。让你妈妈好好休息。”说着他抬高了声音,“若兰,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酱牛肉和猪蹄。” 等了等,没有任何回应,他悻悻地将东西交给卫晓男,“我回去了。” “好。”卫晓男做不了让他进来坐一坐的主,便安慰他道,“你殷勤着点儿,等她身体养好,气头过去,估计就好了。” “嗯,希望如此。”田庆民心里其实没有底。 关阖了门,田欢失落地瘪着小脸,没精打采。 “欢欢,家里有没有红色的纸?”卫晓男问。 “有。”田欢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多说一个字。 “帮我找到好不好?我们一起来做几个红灯笼和福字,把房间打扮起来。要过年了,家里一定要装饰的漂漂亮亮才行。这样妈妈看见,心里高兴,身体也会好的更快点。” 田欢神情一振,忙不迭地去找红纸,很快拿了一摞彩打纸出来,五颜六色的。 “太好了欢欢。”卫晓男欢呼着,“我们做七彩小灯笼,和红福字。”她本来是稳重温柔的性子,但为了活跃家里沉闷的气氛,极力让自己嗨起来。 一大一小分别拿了美工刀,不多会儿,卫晓男手下便叠剪出几个小巧精致的灯笼。 “挂起来吧,欢欢。挂到你想要挂的任何地方。” 田欢兴奋地接过去,在每个房间的窗把手都挂了一个,等她回来,福字又已出炉,她接着欢快地到处贴。 忙忙乎乎地大概一个多小时,家里五彩缤纷,灯笼和福字齐飞,虽然有点乱,但增添了不少节日气氛,最重要的是,小田欢的心情随之舞动了起来。 周迎娣刚才迷糊着睡了过去,等醒了出来一溜达,看着大变样的家,不由哑然失笑。 “我带田欢玩呢,怕她无聊。”卫晓男笑着解释。 “你真巧。”周迎娣上前拿起灯笼细细端详着,“我打小就不会做这些手工活,手笨得很。缝个扣子歪歪扭扭,袜子破个洞,缝好后再穿,脚趾头都被线头勒得疼。” “你擅长的是出得厅堂的大事,我这都是小女人的活计,小家子气。不会也罢。”卫晓男笑。 “哪有什么大事,我唯一的长处就是对数字敏感,过目不忘的那种,各种排列组合都喜欢,空间感和逻辑推理也好,中学时几何每次都满分,可惜大学没机会读数学系,去上了英语系。”周迎娣想到从前,叹了口气,她理科优秀,但周家父母非说女孩子读什么理科,将来会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强迫她改学了文科,导致她高考报名时,选来选去,唯有英语系还算感兴趣,但终究不是最爱。 “将来田欢喜欢学什么我就让学什么,绝对不会干涉她的意愿和未来发展。” 卫晓男深深赞同,她与周迎娣恰好相反,理科倒也不错,但最最热爱的是文科,然而高二文理分科,卫父卫母非得强迫她进理科班,说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不过她比周迎娣好命的是,高考报名时学前教育这一学科文理生都收,她便报了,也算是终究走了文科的道路。 谈及此,骤然想到刚才周宇强的信息,卫晓男忖思着探探周迎娣的口风。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家长们都是将自以为好的道路选出来给孩子走,周家叔叔阿姨当初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周迎娣愣了愣,冷笑一声。 卫晓男微微尴尬,仍坚持问了下去,“假如他们真心悔过,想和你和好,要主动来看你,你能接纳吗?” “做梦吧。”周迎娣的冷笑声更大,卫晓男到底没琢磨透这做梦的主语是谁。 第53章 三观 到了晚上窗外响起鞭炮声,震耳欲聋,田欢一开始趴在玻璃上看,夜幕中璀璨火光,此起彼伏,不知怎地过了会儿她脸上渐渐泛起惊恐,下午好转起来的情绪随之烟消云散,窝回到沙发的角落里瑟缩起肩膀,眼泪汪汪。 “欢欢。”忙着整理卫生的卫晓男大惊失色,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细问,“你怎么了?快跟我说说。” 田欢一声不吭。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吗?有什么事情就要大声说出来,不能自己一个人扛着。” “我害怕。”田欢声音低微,小小身子有点发抖。 “是害怕鞭炮?” 田欢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眼底满是惧意。 卫晓男一阵心疼,将她横抱在了怀里,柔声跟她讲述了“过年”的典故——是为了驱赶一个叫“年”的怪兽而举行的放炮庆典。 “鞭炮声很吵,我小时候也害怕,到现在我还不敢靠太近呢,害怕它是正常的,因为鞭炮是火药炸裂,确实很危险,要不怎么把‘年’这个家伙给吓跑了呢,害怕它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说明我们的欢欢你非常聪明谨慎,但是咱们只要不靠近它,就是安全的。”卫晓男指着窗外的明明灭灭道,“你瞧,离了好多好多米,并且还隔着房子和玻璃,不会有事的,我们可以好好欣赏它带来的美丽。” 田欢依旧靠在她怀里不做声,但是神情舒缓了些。 这时窗外又来一波,噼里啪啦如在耳边轰鸣,眼看田欢的脸色又晦暗起来,卫晓男忙道:“这只是很大很大的声音而已,但一点都不危险,我的嘴巴里也能发出。你听,棒棒棒砰砰砰……” 她模拟着鞭炮的声音,抱着田欢一起颠来颠去,上下起伏。 “还害怕吗,不怕了吧?欢欢你也学起来,咱们去吓唬放鞭炮的人。棒棒棒砰砰砰……” 卫晓男满脸笑意地闹腾,希望能够感染到田欢。 随着嬉闹田欢虽然没有立刻跟学,但是脸上的紧张不复存在,大眼睛里的泪光也不知何时褪了去。 卫晓男竟然接着即兴编了个rap。 “棒棒棒砰砰砰, 鞭炮声声。 你问我害怕吗? 我大声说——我不怕。 我要他们,比我更害怕。 棒棒棒砰砰砰, 不过就是鞭炮声, 我比你放得——更响亮。 赶走了年兽这个大坏蛋, 我还要,把所有烦恼都赶走。 欢欢和我一起来, 我们是勇敢小娃娃, 什么都不怕。 每天勇敢闯世界, 变成大大旅行家。 棒棒棒砰砰砰 棒棒棒砰砰砰 ……” “干嘛呢?”周迎娣听见声响从床上爬起来瞧热闹。卫晓男冲她使个眼色,“若兰你也来。我们在用嘴巴放鞭炮。” 周迎娣顿时意会,虽然身体不爽利,也斜靠到沙发上加入到“棒砰”交响曲,待听完卫晓男完整的rap她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田欢的情绪完全被调动,破涕为笑,嘴巴里也开始模仿着卫晓男唱歌。一时间房间里欢笑鼎沸,压过了轰隆不断的鞭炮。 闹腾完后,田欢靠在卫晓男和周迎娣之间,由周迎娣给她选了本书讲故事。她小脸清甜地笑着,安静而满足,过了会儿便睡着了。 卫晓男将她抱起来。 “放主卧我那边吧。”周迎娣道。 “你能行吗?”卫晓男担忧。 “没事。” 卫晓男便将田欢抱到了主卧的床上,帮她盖上了被子。 “你以后绝对会是个好妈妈。”周迎娣默默看着,忍不住说,“我自愧不如。” 卫晓男笑,“这就是我的专业呀。我带过六年的班,伺候过各式各样的孩子。” “不一样。”周迎娣笑,“有些人即便带一辈子的班,不见得有这份心。” 卫晓男莞尔,两个人将主卧的灯关了,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 对于卫晓男来说这是她从小到大每年固定的记忆,只是今年身边陪伴的人从卫父卫母卫来喜换成了周迎娣。而对于周迎娣,过去的七年婚姻,每一年春节都在田庆民家里和田父田母一起过,看春晚身边自然也是他们。 今年的两个人都换了新场地,轻松自由,很有放飞之感。 恰缝某两个熟脸演员上场,演一对离婚的夫妻破镜重圆,之前之所以离婚是因为女方做重活流产了却不敢告诉丈夫,丈夫知道孩子没保住就埋怨妻子不小心,而妻子听医生说她可能丧失了生育能力便主动离了婚,理由是对方几代单传一定会嫌弃她。而最后两人怀抱着利用试管婴儿生出两个宝宝的希望重归于好。 卫晓男看的时候只是觉得三观落后,而周迎娣已然迥然变色,最后忍不住骂起来,“什么破节目,两人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吗?生不出孩子就得离婚?这女的也是自轻自贱,当自己是生育机器?婚姻难道除了孩子之外就没有别的价值了?现代中国社会已经高度文明了,为什么还有这种繁殖癌存在?还能堂而皇之地上了春晚?真搞不懂这帮导演是哪个坟堆里钻出来的,演这种节目的意义何在?!是嫌五千年的封建糟粕压的女人不够狠,继续添砖加瓦来了。”她身子本就虚弱,话到最后已是气喘吁吁。 卫晓男怕她气出个好歹,忙递给她杯水让润润嗓子,附和道:“就是,这节目太没脑子了。不知道是为了迎合哪些人做的。咱们不管它,我猜网上肯定骂声一片。” 周迎娣余怒未消,“就是给我公公婆婆这号老古董看得。幸亏今年没守着他们,要不我气不疯也得憋疯了。” “哎。老年人的思想不好改,要么都说是老顽固嘛,年轻人接受新思想快,很少有顽固的。” “改不了?改不了也好说,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这辈子我都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了。”周迎娣恨恨,“从前我还顾忌着,怕伤了和气,毕竟想跟田庆民白头偕老来着,也是怕田欢没有爸爸,觉得单亲家庭不利于她成长,结果这还蹬鼻子上脸来,逼得人没有活路了。” 卫晓男见她越说越气,便劝解道:“大过年的,别想这些事情了。你冷静下,过几天再说。而且我看田欢爸爸已经后悔了,吃一堑长一智,他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再跟从前那样,受他爸妈摆布。” “已经晚了,晓男,我觉得我这儿已经死了。”周迎娣瘫靠向沙发,手抚着胸口,美丽的眼睛里泪光婆娑。 “看在田欢的份上,先别说这种话,好歹再给他一次机会。”卫晓男道。 “要不是看在田欢的份上,我会立马跟他离婚。”周迎娣唇边一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分居。” “你们毕竟有多年的感情在啊。” “感情?”周迎娣冷笑中悲凉丛生,“感情早在一次次的争吵和失望中磨没了,这一次是连余温都彻底扼杀,晓男,你不知道,我是个不能吃屈的人,而他让我受尽了委屈——所以,对于这场婚姻,我早就后悔了。” 卫晓男无言以对,心中浮现出田庆民的样子:高个子,微驼而宽阔的背,大眼厚唇,戴个黑框眼镜,气质踏实而温厚,在过去的岁月之河里他肯定给过敏感倔强的周迎娣充足的安全感,但是在后来繁琐生活的点滴交挫中,他也让这份安全感一毫毫流逝,直至今日的损失殆尽。 “给我讲讲你们怎么相恋的吧。”卫晓男央求着。 “相恋?”周迎娣心情一时无法调换,投射到色彩缤纷的电视屏幕上的视线逐渐散漫起来。 “是在大一的暑假里,一个假期我做了好几份兼职,每天从早忙到晚,终于赚足了学费和生活费,可是在临开学的前一个星期,我遇到了骗子。骗子自称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其实是社会上的小混混,当时绝大多数同学都放假在家,就我和几个勤工俭学的在,还分住在不同宿舍。骗子一伙人有男有女,穿着和打扮都很时髦,来到宿舍里找到我说家乡是外地的,但提前来了学校,本来是想趁机游览一下这个城市,可是没想到有个同伴出了严重的车祸,命在旦夕,他们的钱都被用来了救命,可是仍然有缺口,希望能先借下我的钱垫垫医药费,过后家里打来了钱立马就还给我,当时给我展示了他们的学生证,同伴照片,伤势,住院资料等等,言之凿凿,证据俱全,我就相信了,你说我蠢不蠢?我不仅信了,还傻乎乎地把所有的存款,包括身上的零钱全给了他们。可是没想到他们拿到钱后立刻消失了,我等了两天音信全无,给他们打电话死活打不通,这才意识到我被骗了,便报了警。警察先做了笔录,让我稍安勿躁,耐心等待破案结果。可是我哪里等得及,没日没夜地哭,又恨又悔。哎……” 卫晓男一颗心被狠狠揪起来,感同身受。 她清楚的记得周宇强曾经跟她简单描述过这件事情,原来被骗的具体的原委是如此的悲惨,而前段时间爆出过好几桩大学生被骗致死案,周迎娣当时肯定是同那些死去的可怜孩子们一样,急怒攻心,只是她幸运的是没有被气死。 第54章 旧事 “后来呢?”卫晓男追问。 “后来……后来我发现同时被骗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同校的一个男生——他就是田庆民。”周迎娣苦笑,“他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蛋,但他的钱不是打工挣来的,而是父母给他的——他家庭条件不错,并且备受父母宠爱,不过也提前来了学校,一直在准备他系里的建筑模型设计比赛,事情出了后,他比较冷静,及时联系上了我,跟我交流了那伙人的具体身材样貌口音等细节问题,确定了与骗他的人是同一伙人。他安慰了我,说一定能抓到坏人给予惩处,并且借给我了二百块钱让我暂时有饭吃——然后他兜里就剩下了几十块钱。” 卫晓男不禁感动,这么说来,田庆民对周迎娣不仅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还是雪中送炭的救命恩人。 “没想到过了几天,田庆民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骗子抓到了,他也在警察局,我们的钱百分百能追回来了。我不敢置信,他再三跟我保证,并且让我去警察局接他。我去了之后才知道,这个家伙连续几天不眠不休地在岛城的各个高校转悠,并且号召他的老乡、同学及所有认识的人都帮忙留意,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抓到了其中一个骗子头目——这个骗子尝到甜头不甘心就此罢手,又准备在一所高校行骗,被四处溜达的田庆民碰个正着,他赶紧报了警,几个便衣迅速赶来,那骗子被警察就地逮捕,进而剥丝抽茧,一网打尽。” “钱追回来了?”卫晓男关心重点。 “追回来了。”周迎娣点头,“一分不少。从那以后我跟田庆民便熟悉起来,经常联络,渐渐产生了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们会在一起,他说当时对我一见钟情,若是只他自己受骗,怕是追捕骗子的动力还没那么足,毕竟损失几千块钱对他的家境来说还可以承受,可我不行,他是为了我才坚定信念,日夜绞尽脑汁费尽周折地寻找骗子,最终成功。而我,对他感激之余更多的是佩服——真是一个有血性有韧性能办事的男子汉。我们两个的性格也算互补,他比较宽厚稳健,遇事不急不躁,一向比较包容我。”沉浸在回忆中,周迎娣眼神迷离而感伤。 那些逝去的旧时光啊,隐藏在枝枝蔓蔓的琐碎生活中,似已不见影踪,但若静坐下来细寻,才发现它如暗河一般,始终流淌在心底的秘渠。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她是桀骜的楚楚少女,他是执着的温良少年,不似现在,她遍体鳞伤,满心的阴鸷,他愚孝固执,一心求子。 注定渐行渐远。 “你们两个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相同的。”卫晓男沉默了半晌,评价道,“善良——你们都是再善良不过的人。” “善良?”周迎娣有疑惑在眼底闪烁。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相反戾气太重。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内心充斥着愤懑与激烈,与善良似乎沾不上边。 “不善良不会借钱给出了车祸命在旦夕的陌生人——即便是骗子,但当时借给他们时你们的心是真诚柔软的。” “所以才会被骗。”周迎娣自哂,“我不想当这样善良的傻子。我宁愿做个凶狠的恶人。” 卫晓男失笑,所以她才下意识张牙舞爪气质强势。 “只要田庆民真的肯改,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好吗,若兰?你们的缘分不该就此断送。” 周迎娣不做声,片刻后摇摇头,“再说吧。我觉得我这颗心,已经碎成粉了。” 主卧里传来田欢的哭声,尖利而急切,卫晓男赶忙奔过去,周迎娣身子不爽利随后才到,小夜灯打开只见田欢紧蹙着额头,满头满脸的汗。 “是做噩梦了。”卫晓男轻声道。 周迎娣爬上床去,轻轻地拍抚着她。 “妈妈……”田欢不停扭动身子手脚乱抓。 周迎娣无奈,将她抱了起来,“妈妈在这呢,欢欢,别怕。” 哄了好一会儿,田欢才重新安静下来,卫晓男从卫生间拿过来个干净的毛巾将她身上的汗渍擦干。 “怎么会这样?”周迎娣浑身也折腾出层薄汗,“她以前睡觉很安稳,从不夜啼的。” 卫晓男沉吟,“孩子需要个稳定的家庭,若兰,要不她的身心会逐渐扭曲,乃至变态。”她并不是在逼迫周迎娣赶紧与田庆民重归于好,她知道这是个过程,需要时间,无论最后关系恢复抑或彻底断裂,她都会无条件地站在周迎娣这一边。只不过现在她暂时以儿童健康的角度上陈述事实。 但周迎娣敏感地咬了咬唇,表情在昏黄的夜灯映照下突变淡漠,“你不是我,你不懂得。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让他们一家人也尝尝难过的滋味。” 一夜鞭炮声不断,卫晓男满腹心事,睡得自然不稳。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她一早起来给周迎娣与田欢弄饭。 到了九点左右,周迎娣与田欢推门出来。田欢倒还好,周迎娣连打着哈欠,脸色暗沉。 “睡得好吗?”卫晓男迎过去问,“我听夜里欢欢又醒了好几次。” “至少得三四次。每次都扯着嗓子嚎哭,哄一二十分钟才能再睡。”周迎娣揉着眼睛。 卫晓男同情地冲她安抚一笑,牵了田欢的手去帮忙洗漱。 “老师,我爸爸妈妈今天能和好吗?”含着满嘴的牙膏泡沫,田欢讷讷问。 “也许能,也许不能,欢欢不要着急,这事儿得慢慢来。”卫晓男柔声安慰,想了想又道,“假设待会儿爸爸来找妈妈,我带你出去玩,让他们两个单独说会儿悄悄话好不好?可能这样他们就会和好的快一点。” “好。”田欢听话地点点头。 不出卫晓男所料,吃完了早饭,卫晓男正在给周迎娣的外伤上换药,就听到了敲门声。 “是爸爸。”田欢很小声地道,边说边心领神会地看向卫晓男。卫晓男用眼神示意她去开门。 果然是田庆民,又拎了一大包东西进门。 “给你娘俩的新年礼物。” 田欢忙不迭地拆开,有一套芭比娃娃,一条粉色的公主裙,还有一件长款的大红色的羊绒大衣,是今年最流行的颜色和款式。 “谢谢爸爸。”田欢兴奋地将所有东西搬到沙发上周迎娣的身边。周迎娣看都没看一眼,包括田庆民这个人。 卫晓男七手八脚地加紧上药速度,很快搞定,整理好药放进药箱,笑眯眯道,“田欢咱俩出去散步吧。” “let’go。”田欢立刻放下芭比娃娃,乖乖跟随卫晓男去卧室穿衣服。 不一会儿,一大一小推门出去。 家里只剩了周迎娣和田庆民,两个人同时坐在沙发上,寂静得只听见窗外稀拉拉的鞭炮声。 “身上好点了吗?让我看看。”田庆民挨到了周迎娣身边,眉眼温柔。 周迎娣面无表情,起身回了卧室。 田庆民干搓了下手,片刻后尾随到了卧室,郑重道:“对不起,若兰。我今天正式跟你道歉。”出事后他一直心急如焚,手忙脚乱,加上她拒绝跟他有任何交流,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还没向她说过对不起。 “我错了,若兰,这次的事彻底把我惊醒了,我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错了。”田庆民说得很诚恳,“我保证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我们两个好好守着田欢过,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再多想别的,以后再有没有孩子,是男是女,都不去妄攀了。” “你父母也这么想得?”周迎娣目光刀子般投向他。 “……他们……”田庆民嗫嚅着,他不擅撒慌,“他们会想通的。” “好。”周迎娣冷笑,“我等着,我等着他们想通了,像你一样,来跟我正正式式地道个歉。” “……”田庆民哑了会儿,再度央求,“若兰,日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咱们不管他们,好不好?” “不管他们?”周迎娣不怒反笑,“你能做到?你这最听爸妈话的乖儿子,几乎每天都跟父母通电话的二十四孝子,之前抓心挠肺地想要个儿子讨你爸妈的欢心,现在能说不管他们就不管他们了?假设他们依旧一心抱孙,这几乎是肯定的了,来咱们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你怎么办?假设我从此不能再生育,他们会不鼓动着你我离婚,让你去娶个能生能养的?到时你怎么办?跟他们断绝关系,还是与我一刀两断?” 田庆民无语,讷讷地答不上来。 周迎娣见状,凄冷一笑,将目光投向窗外不再看他,“你走吧,田庆民,我不想跟你置气,如果你想要我好,想让我的身体恢复得快一点,你就别再腆着脸来说些没实际意义的话。” “什么时候你爸妈能改掉他们的旧思想老毛病,来跟我客客气气地赔个不是,说句软话,我和你才能继续走下去,否则免谈。” 田庆民站在卧室的门口,高大宽厚的背似乎驼的更厉害了点儿。他思索着什么,但始终没有再开腔。过了很久,他低声说了句“我走了若兰,你保重身体”便转身离去。 周迎娣苍白失色的脸庞上泪水滚滚而下。 第55章 亢龙 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卫晓男本来想带田欢在小区里玩滑梯,但风嗖嗖的直往脖子里灌,她便领她去了附近商区的游乐场。 兴许是大年初一的缘故,游乐场人并不多。田欢要玩淘气堡里面的海洋球,卫晓男便牵了她往那边走去。到了后,里面只有四五个孩子在疯,卫晓男先把田欢放进去,自己留在服务台交费。 “卫阿姨。”有个脆脆的声音在叫她,是个男孩子。她扭头一看,不禁讶异。男孩子的家长听见动静也往这边看过来。 卫晓男与家长的视线相撞,那人愣了愣,站起来往这边走,“晓男,你怎么在这?” 一个月不见,肖磊气质沉郁了些,他看出来卫晓男正在给田欢买淘气堡的单,便直接对收费员说:“记在肖骁的名下吧。”说完报出个手机号。 因为单次玩比办会员卡的分次玩贵出两三倍来,收费员便不再收卫晓男的钱,直接输入了肖磊的电话扣他的次数。卫晓男便要将钱交给肖磊。肖磊当然不要。 卫晓男不愿大庭广众下推推搡搡,不给他又过意不去,脸上讪讪的道:“这怎么行,肖磊。” “卡不用马上也就到期了。就算你帮我刷刷。”肖磊体贴她的难为情,开解道,“给孩子玩呗,计较什么。” “卫阿姨。”肖骁一直站在他们屁股后面,这会儿羞涩开口,“你还认识我吗?我是肖骁。” 卫晓男心头一柔,蹲下身去看他清隽的脸蛋,“卫阿姨当然记得你,你是最优秀最好学的肖骁。” 肖骁咧嘴笑了,眼底露出丝迷茫,“好久不见你,我爸爸说你忙,出远门了。卫阿姨你去哪儿了?现在是回来了吗?以后还会再走吗?” 卫晓男抬头看一眼肖磊,他微笑着,唇角牵出淡淡落寞。 “肖骁想我了是吗?”卫晓男握住面前小男孩的手,感受他软温的手指和润泽的手心,“以后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阿姨陪你聊聊天。” “好。”肖骁重新笑起来,“谢谢阿姨。” 卫晓男望向不远处坐在海洋球堆里的田欢,对肖骁道:“咱们去跟妹妹玩吧。”肖骁听话地点头。卫晓男牵着他走到田欢面前,介绍两个小家伙认识。 “妹妹我们去滑滑梯吧。”肖骁主动邀请田欢。 田欢有点紧张,看着卫晓男,卫晓男冲她笑,“你想去就答应,不想去就跟哥哥说:谢谢我不去。” “谢谢我不去。”田欢轻声道。就在肖骁一脸失望,准备独自去玩时,田欢却又改了主意,“哥哥等等我,我现在又想去了。” 卫晓男忍不住莞尔,六月的天,小孩子的脸,她最希望田欢能做到的是敢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无论开心的还是不悦的。 肖磊与卫晓男一起仰头看着滑梯上玩得很欢的两个小孩。 “这是你亲戚家的?” 卫晓男犹豫了下,点点头。 “怎么过年没回家?”肖磊又问,“我听小刘说你们放假很早。” 卫晓男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就只缓慢地说了三个字,“嗯没回。” “你男朋友呢?”肖磊目光凝视在她脸上,似乎极不情愿地吐出这句问话。 卫晓男愣住,她男朋友?她不知道肖磊指的是谁,刘海峰和修佳佳如何跟他解释的,她更无从猜测。 “据说很有钱,是个大老板。”肖磊语气有点酸。 哦,是王勋啊。卫晓男心里反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再心虚,但也没解释,她想,就让他误会着也好。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见卫晓男不吱声,肖磊叹了口气,神情柔和起来,“当时我见你有点局促便劝你别紧张,我说就当是来结识个朋友,不管以后我们有没有成的缘分,这朋友是先当定了。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了,或许在你心底我们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合适,所以你不进一步接纳我,而我竟然在相处的过程中生了妄念便丢了初心,搞得我们现在彼此尴尬,连朋友都做不得了。晓男,你明白吗?这不是我想要的,永远都不是。” 卫晓男没想到他会吐出这样一番话来,心底涌动着说不出的感动感激,她轻轻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谢谢你。” 看着她松散柔软的刘海在光洁的额头上微微飘动,一双明眸流溢淡淡忧伤,仍掩饰不住动人光彩,肖磊的喉头莫名涩然,过了好大会儿才抑住情绪波动,“晓男,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记得找我,只要我能帮上的,我会竭尽全力。做不成夫妻,我们便做一辈子的朋友。”他笑起来,笑容酸楚而真诚,“希望下辈子我能攒够福分,娶你为妻。” 卫晓男眼微微潮热,仰起头来看嬉闹中的肖骁和田欢,其实不是肖磊不够好,而是他们无缘,此时此刻她不愿尝试这样一份温热适度分寸得宜的爱意。她也一直都搞不清楚自己,一颗看似完整实则千疮百孔的心,到底适合什么样的感情。 骤然想到另一个男人——秦汉庭,胸腔中酸涩涌动,是否如他那般似熊熊烈焰席卷一切焚尽所挡的爱就恰逢其时,能裹她全情投入忽略一切? 那么在激情褪去之后呢? 是亢龙有悔终究曲终人散,还是神仙眷侣共度似水流年? 以她读阅无数婚恋心理案例的视觉来评估,怕是不容乐观,落入俗套的概率更大吧。 接近中午田欢与肖骁才玩尽兴,四个人一起出了游乐场,肖磊提议去找个地方吃饭,卫晓男本来考虑着承了肖磊刷游戏卡的人情应该请他爷俩,但一想到周迎娣这会儿估计一个人在家,便将这份人情记在了心底,与他告别。 “我送你。”肖磊道。 “不用了很近。”卫晓男推辞。 “卫阿姨,快上车吧。”肖骁插嘴,小脸认真而执着,“我和田欢还没玩够呢,我还想和阿姨你多待一会儿呢。” 卫晓男不禁笑了,摸摸他的脑袋,“这孩子随谁,又可爱又机灵。” “我妈说我随她。”肖骁吐了下舌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卫阿姨,我之前跟我妈妈说起你了,说你是爸爸给我选的新妈妈,我很喜欢你,她说那她也很喜欢你,要抽时间要和你见见,请你吃好吃的呢。” 卫晓男愣住,肖磊脸上浮出抹尴尬,轻咳了声,“这孩子……” 肖骁敏感地察觉出大人情绪的不对劲,紧张地蜷起手心,“卫阿姨。” 卫晓男心里一疼,轻轻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替我谢谢你妈妈,等有时间了,我们一定一起吃饭,我请你们。” 最终卫晓男还是坐了肖磊的车回家,尽管很近,她不忍拒绝一个小小男孩的心意,这违背她的性格和职业习惯。肖磊的情绪变得很不错,临分别,冲她挥着手笑,“改天等小刘和小修回来咱们再聚。” 回望肖骁期盼的眼神,卫晓男微笑点头。 回到家,果然只周迎娣自己在家,正躺在床上休息。卫晓男体察到她脸色不虞,知道是和田庆民没谈拢,在心底叹息一声,忙着去做饭。 一下午平静地过去。 到了傍晚,卫晓男的手机突然响起,拿过来一看,屏幕上显示卫家的号码。卫晓男看了眼正和田欢玩拼插积木的周迎娣,躲到次卧去接。 “晓男,在小秦家呆的怎么样啊?”李红翠的声音传来。 “挺好的。”卫晓男不得不跟着撒谎。 “是挺好的哈,你这臭丫头片子,也不知道跟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还非得逼着我给你打。”李红翠三句话就急起来,“不知道家里担心你啊,不光到了不说一声,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给家里拜个年,我们就那么不值得你挂念吗,心里一点爹娘的位置都没有。” “行了,别吵吵她了,大初一的给孩子找霉头,不吉利。”难得卫支朝说句话。 李红翠倒也听劝,语气缓和下来,“诶,我跟你说啊,傻闺女,你在女婿家,千万别太勤劳,别什么活儿都傻乎乎地抢着干,生怕累不着自己似的。那可不是自己家,而是婆婆家,你只要第一次不懂得惜力,干多了,以后就全都是你的活。再想躲懒,可就难了,以后万一有个头疼脑热,身子不得劲的,他们可不会体恤你,反而有意见,说你懒嫌你装。” 见卫晓男不吱声,她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听见了吗?” “小声点,别让他们家人听见。”卫支朝在旁边提醒。 “哎哎,妈,你亲儿媳妇在这坐着呢,可支着耳朵眼仔细听着呢,你这不是教坏了她嘛。”卫来喜促狭道,绷不住满脸的欢乐。 赵燕燕捶他一拳。 李红翠回过神来,讪讪笑了,“哎呀,燕燕,我可从不舍得你多干活,家里有我呢,你干多干少的都随意,就跟在娘家一样。我这是在教你这个傻姐姐。” 卫晓男听着听筒那边的喧闹,心里说不出的涩然。 待挂了电话,她透过窗玻璃望向对面的楼宇。 黄昏雾气蒙蒙,不知是真的雾还是过多的鞭炮燃放导致的霾,隔着这样的朦胧,每个窗口燃起的灯火如梦似幻,一家聚合着一家的温暖,是旁人无法掺和、难以渗进的私密空间。 或许母亲不是完全不关心自己的,卫晓男反复回想李红翠的絮叨。然而,无论母亲对她如何,老卫家是她这一生一世的春节都回不去的故里了。 再会了,不得不说的再会。 第56章 相见 晚饭后卫晓男帮着周迎娣哄睡田欢,自己回到房间休息。睡前她习惯性地打开朋友圈浏览,正随手下拉着,突然发现大学同学宋清河几分钟前发了一组照片,配上的文字是“同城师大校友春节大联欢”。 九张图将近二十个人,有一起举杯的,有倾心交谈的,有欢呼大笑的,还有一张唱k的,卫晓男几乎是在第一瞬间就捕捉到了秦汉庭的身影。 她将图片点开挨个仔细看。秦汉庭英气勃勃的面庞在人群中格外出众,他或是微笑,或是在倾听,隔着薄薄的屏幕,卫晓男几乎能感受到他熟悉的气场,强大的光芒直耀到她的心底。可是随着后翻,她发现了不对劲,秦汉庭的身边永远都跟着一个人——是个女人,年轻女人,容貌娟秀,笑容恬美,眼神里带着点娇嗲。酒席间她坐在秦汉庭的一侧,集体合影时她紧挨着秦汉庭,身子明显地斜向他,就连唱k时秦汉庭握着话筒,她也在一侧凝望,满眼的含情脉脉。 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俩人有猫腻。 卫晓男索性点进宋清河的空间,才发现这一会儿下面已经有了评论,是她和宋清河的微信共同好友,且连评了两条。 “遗憾啊,家里有事,没去成,看着你们欢聚一堂好羡慕。” “哇,小甜瓜从国外回来了?又和秦大帅凑成一对了?!大大大喜事啊!” 卫晓男的呼吸在瞬间黏滞,握着手机的指尖冰冷,手心却渗出了层层汗液。怪不得秦汉庭今天一天没联系她,电话短信微信一个都没有。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就在昨天晚上他还黏黏糊糊地叫着宝贝真想和你一起跨年。 卫晓男迅速关掉了页面,屏幕倏然变黑,上面隐约现出她的影子,灰败颓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生怕吵醒了还在熟睡的周迎娣及田欢,卫晓男赶紧坐起来拖鞋都没来及穿就去开门。 “卫姐姐。”周宇强的脸出现在卫晓男的面前,卫晓男吃了一惊,他身后还跟着两位老头老太。 “卫姐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爸我妈。”周宇强有点局促,两只手被沉重的礼盒占着,没法去扶鼻梁上的眼镜。 卫晓男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样快,踌躇了下,最终将他们让了进来。 “你就是……”周母六十多岁的模样,花白的头发,瘦而干练,看着卫晓男与周迎娣酷似的面容,怔住了神,“我先前听宇强说了,只不过没想到,你与她这样像……” “我叫卫晓男。”卫晓男阻止了周母的话,“是田欢的老师,也是若兰的好友。” “卫……晓男。”周母转头看了看周父,周父戴着副老花眼镜,瘦高的身材,看起来是个严肃的老人,周母喃喃向他,“是卫家,的确是卫家的人。” 周父张了张口,最终叹息似的点头。 “叔叔阿姨,你们坐。”卫晓男打破尴尬,转身去倒水。 周父周母打量着四周,“娣妮……迎娣身体好点没?能下床了吗?” 卫晓男“嗯”了一声,她有些担心待会儿周迎娣看到周家人的反应。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睡眼惺忪的周迎娣走了出来,“谁来了?” 周父周母同时站了起来。 周迎娣愣住,呆呆望向卫晓男,舌头开始打结,“他们……他们?” “我们来看看你,娣妮。”周母上前一步,悲喜交加,“听宇强说你出事了,我和你爸不放心。” 十余年没见,周迎娣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黄毛丫头,而周父周母也不再像当年那样年富力强。周迎娣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此刻不过六点多钟,客厅里并不明亮,仓促间卫晓男忘记了开灯,少许晨曦正从阳台渗过来,在房间里落成一片交织的明暗。 “你给他们报的信?”周迎娣冷冷看着卫晓男。 “我……”卫晓男不知从何解释,只好摇着头支吾,“没有,我……” “不是卫姐姐,是姐夫跟我说的。”周宇强站了出来,“姐,爸妈知道消息后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大年初一就坐上火车,赶了一夜才赶到这儿来。姐,过去的事情爸妈已经后悔了,你就看在父母子女一场的份上不要再计较了。爸妈都六十多了,再过几年便是古稀之年,你看如今,他们的头发都白了,背也驼了。以后咱们一家人不闹了,和和睦睦地相处,好不好?” 周迎娣不说话。她脸上脂粉未施,流产前的丰润在剧变后的几天内迅速消瘦下来,显得格外苍白憔悴,身上穿着的睡衣也肥大了不少,而头上的伤痕尚未痊愈,鬓边发丝上还黏着残余的药膏。 “卫姐姐……”僵持中周宇强向卫晓男求助。 “若兰。”卫晓男向前扶住周迎娣的胳膊,“让叔叔阿姨先坐下吧,大老远辛苦赶来的。我去给你们做饭。” “走。”周迎娣突然冷冷开口,指着大门,“你们走。” 卫晓男怔住,周父周母也愣了,周国强还想再说:“姐……” “走!”周迎娣尖利地吼了一声,吓得所有人身体一颤。 周家父母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周母嘴唇微微哆嗦起来,“娣妮,你未免太不近人情。我和你爸好歹养过你二十年。你小的时候,就那么一点点,猫崽子似的,是我和你爸一口口把你喂活,把屎把尿的,扶着你走路,教会你说话,你……我们一颗心都扒给你吃了,恩情你现在是全忽略不计了。你自己扪着心口窝问问,你的良心呢?我和你爸要是对你一点不好,你能活到这么大吗?” 周母声声控诉,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 “姐。”周宇强想要过去拉周迎娣的手,谁料到周迎娣奋力一甩,连同卫晓男也被她一起摔开,“滚,都滚。”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快点给我滚出去。” 周母和周父对视一眼,气得牙关打颤,相互搀扶着出门。周宇强滞了几秒钟,也无奈跟在后面。 “拿上你们的东西。”周迎娣在后面喊,可是没人理会。她怒不可遏,将周家人带来的大包小包全部扔出门去。 回头见卫晓男仍杵在玄关,心头的怒火烧昏了所有的理智,拖曳起卫晓男的胳膊将她一并推出门,“你也滚!” 卫晓男站在周家三口中间,手足无措,她身穿着睡衣睡裤,脚上是给他们开门后匆忙套上的拖鞋,电梯旁连廊的门没有关,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由打起了寒颤。 “卫姐姐,你穿我的衣服。”周宇强脱下自己的外套。 卫晓男赶忙拒绝,周宇强却强塞给她,“没事,我穿我爸的,我爸带备用的了。” 卫晓男便接受了他的好意,电梯正好来了,她犹豫了下,随着周家人进去。 电梯门封闭,周母情绪终于崩溃,大哭了起来,她用手捂着脸,老泪纵横,“从小狼心狗肺,现在还是这样。” 周父叹着气。 卫晓男只得出言安慰,“阿姨,若兰其实很善良,只不过她现在正经历流产的痛苦,跟田庆民还闹着分居,心情很差,你们没瞧见,她从楼梯上滚下来,身上都是伤。而且心理学上讲,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无所顾忌,他能冲咱们发火,说明她当我们是亲人。” “哎,卫家闺女,迎娣要有你一半通情达理就好了。”周母抹着眼泪。 出了电梯,来到小区里,这会儿旭日东升,阳光温煦。卫晓男眯了眼回望楼上某个窗口,叹了口气,将外套脱下还给周宇强,“周弟弟,要不你带叔叔阿姨去我那里,让他们歇歇脚,吃点东西,我还得回去。” 周宇强犹豫,周父开了口,“闺女你去吧,我和你阿姨就近找个宾馆住下就行。迎娣情绪不稳定,还得你费心多照顾。我和你阿姨在这里谢谢你。” 第56章 相见 晚饭后卫晓男帮着周迎娣哄睡田欢,自己回到房间休息。睡前她习惯性地打开朋友圈浏览,正随手下拉着,突然发现大学同学宋清河几分钟前发了一组照片,配上的文字是“同城师大校友春节大联欢”。 九张图将近二十个人,有一起举杯的,有倾心交谈的,有欢呼大笑的,还有一张唱k的,卫晓男几乎是在第一瞬间就捕捉到了秦汉庭的身影。 她将图片点开挨个仔细看。秦汉庭英气勃勃的面庞在人群中格外出众,他或是微笑,或是在倾听,隔着薄薄的屏幕,卫晓男几乎能感受到他熟悉的气场,强大的光芒直耀到她的心底。可是随着后翻,她发现了不对劲,秦汉庭的身边永远都跟着一个人——是个女人,年轻女人,容貌娟秀,笑容恬美,眼神里带着点娇嗲。酒席间她坐在秦汉庭的一侧,集体合影时她紧挨着秦汉庭,身子明显地斜向他,就连唱k时秦汉庭握着话筒,她也在一侧凝望,满眼的含情脉脉。 瞎子都能看出来,这俩人有猫腻。 卫晓男索性点进宋清河的空间,才发现这一会儿下面已经有了评论,是她和宋清河的微/信共同好友,且连评了两条。 “遗憾啊,家里有事,没去成,看着你们欢聚一堂好羡慕。” “哇,小甜瓜从国外回来了?又和秦大帅凑成一对了?!大大大喜事啊!” 卫晓男的呼吸在瞬间黏滞,握着手机的指尖冰冷,手心却渗出了层层汗液。怪不得秦汉庭今天一天没联系她,电话短信微/信一个都没有。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就在昨天晚上他还黏黏糊糊地叫着宝贝真想和你一起跨年。 卫晓男迅速关掉了页面,屏幕倏然变黑,上面隐约现出她的影子,灰败颓然。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生怕吵醒了还在熟睡的周迎娣及田欢,卫晓男赶紧坐起来拖鞋都没来及穿就去开门。 “卫姐姐。”周宇强的脸出现在卫晓男的面前,卫晓男吃了一惊,他身后还跟着两位老头老太。 “卫姐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爸我妈。”周宇强有点局促,两只手被沉重的礼盒占着,没法去扶鼻梁上的眼镜。 卫晓男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样快,踌躇了下,最终将他们让了进来。 “你就是……”周母六十多岁的模样,花白的头发,瘦而干练,看着卫晓男与周迎娣酷似的面容,怔住了神,“我先前听宇强说了,只不过没想到,你与她这样像……” “我叫卫晓男。”卫晓男阻止了周母的话,“是田欢的老师,也是若兰的好友。” “卫……晓男。”周母转头看了看周父,周父戴着副老花眼镜,瘦高的身材,看起来是个严肃的老人,周母喃喃向他,“是卫家,的确是卫家的人。” 周父张了张口,最终叹息似的点头。 “叔叔阿姨,你们坐。”卫晓男打破尴尬,转身去倒水。 周父周母打量着四周,“娣妮……迎娣身体好点没?能下床了吗?” 卫晓男“嗯”了一声,她有些担心待会儿周迎娣看到周家人的反应。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睡眼惺忪的周迎娣走了出来,“谁来了?” 周父周母同时站了起来。 周迎娣愣住,呆呆望向卫晓男,舌头开始打结,“他们……他们?” “我们来看看你,娣妮。”周母上前一步,悲喜交加,“听宇强说你出事了,我和你爸不放心。” 十余年没见,周迎娣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黄毛丫头,而周父周母也不再像当年那样年富力强。周迎娣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此刻不过六点多钟,客厅里并不明亮,仓促间卫晓男忘记了开灯,少许晨曦正从阳台渗过来,在房间里落成一片交织的明暗。 “你给他们报的信?”周迎娣冷冷看着卫晓男。 “我……”卫晓男不知从何解释,只好摇着头支吾,“没有,我……” “不是卫姐姐,是姐夫跟我说的。”周宇强站了出来,“姐,爸妈知道消息后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大年初一就坐上火车,赶了一夜才赶到这儿来。姐,过去的事情爸妈已经后悔了,你就看在父母子女一场的份上不要再计较了。爸妈都六十多了,再过几年便是古稀之年,你看如今,他们的头发都白了,背也驼了。以后咱们一家人不闹了,和和睦睦地相处,好不好?” 周迎娣不说话。她脸上脂粉未施,流产前的丰润在剧变后的几天内迅速消瘦下来,显得格外苍白憔悴,身上穿着的睡衣也肥大了不少,而头上的伤痕尚未痊愈,鬓边发丝上还黏着残余的药膏。 “卫姐姐……”僵持中周宇强向卫晓男求助。 “若兰。”卫晓男向前扶住周迎娣的胳膊,“让叔叔阿姨先坐下吧,大老远辛苦赶来的。我去给你们做饭。” “走。”周迎娣突然冷冷开口,指着大门,“你们走。” 卫晓男怔住,周父周母也愣了,周宇强还想再说:“姐……” “走!”周迎娣尖利地吼了一声,吓得所有人身体一颤。 周家父母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周母嘴唇微微哆嗦起来,“娣妮,你未免太不近人情。我和你爸好歹养过你二十年。你小的时候,就那么一点点,猫崽子似的,是我和你爸一口口把你喂活,把屎把尿的,扶着你走路,教会你说话,你……我们一颗心都扒给你吃了,恩情你现在是全忽略不计了。你自己扪着心口窝问问,你的良心呢?我和你爸要是对你一点不好,你能活到这么大吗?” 周母声声控诉,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 “姐。”周宇强想要过去拉周迎娣的手,谁料到周迎娣奋力一甩,连同卫晓男也被她一起摔开,“滚,都滚。”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快点给我滚出去。” 周母和周父对视一眼,气得牙关打颤,相互搀扶着出门。周宇强滞了几秒钟,也无奈跟在后面。 “拿上你们的东西。”周迎娣在后面喊,可是没人理会。她怒不可遏,将周家人带来的大包小包全部扔出门去。 回头见卫晓男仍杵在玄关,心头的怒火烧昏了所有的理智,拖曳起卫晓男的胳膊将她一并推出门,“你也滚!” 卫晓男站在周家三口中间,手足无措,她身穿着睡衣睡裤,脚上是给他们开门后匆忙套上的拖鞋,电梯旁连廊的门没有关,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由打起了寒颤。 “卫姐姐,你穿我的衣服。”周宇强脱下自己的外套。 卫晓男赶忙拒绝,周宇强却强塞给她,“没事,我穿我爸的,我爸带备用的了。” 卫晓男便接受了他的好意,电梯正好来了,她犹豫了下,随着周家人进去。 电梯门封闭,周母情绪终于崩溃,大哭了起来,她用手捂着脸,老泪纵/横,“从小狼心狗肺,现在还是这样。” 周父叹着气。 卫晓男只得出言安慰,“阿姨,若兰其实很善良,只不过她现在正经历流产的痛苦,跟田庆民还闹着分居,心情很差,你们没瞧见,她从楼梯上滚下来,身上都是伤。而且心理学上讲,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无所顾忌,他能冲咱们发火,说明她当我们是亲人。” “哎,卫家闺女,迎娣要有你一半通情达理就好了。”周母抹着眼泪。 出了电梯,来到小区里,这会儿旭日东升,阳光温煦。卫晓男眯了眼回望楼上某个窗口,叹了口气,将外套脱下还给周宇强,“周弟弟,要不你带叔叔阿姨去我那里,让他们歇歇脚,吃点东西,我还得回去。” 周宇强犹豫,周父开了口,“闺女你去吧,我和你阿姨就近找个宾馆住下就行。迎娣情绪不稳定,还得你费心多照顾。我和你阿姨在这里谢谢你。” 第57章 心结 卫晓男敲了半天的门周迎娣才开,还没来及看清她面容她又转身坐到贵妃榻上,呈现给卫晓男一个冷漠的背。 卫晓男看着她不停耸动的肩膀,知道还在哭,便默默找到纸巾盒递上。周迎娣身子不动,侧着手接了过来,带着点赌气的力度 卫晓男本因了她不住的哭泣而难受,见此反而默笑起来,转去厨房做早饭。 等做好了饭出来,周迎娣已经不再哭,正低着头,将手里的纸巾撕成一条条,地上撒着厚厚的一层。 “好了,别生气了。”卫晓男蹲下去,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再生气可就不漂亮了。”说着她去拉周迎娣的手,周迎娣想要挣开,无奈卫晓男握得很紧,将她扯起来一路拽到餐桌前。 “难得田欢没起床,你先吃个利索的饭。”估计是田欢昨天玩得太尽兴,不但睡得早,而且起得晚。 周迎娣便绷着脸接了她手里的筷子,卫晓男又将一碗大米粥和一个馒头递了过去,指着桌上荤素搭配的四样小菜,暖声道:“我特意琢磨着做的,你看你这几天脸都瘦成娃娃菜了。” 周迎娣倒也听话,开始神情严肃地吃饭,卫晓男也拿起筷子一同吃。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几分钟后,周迎娣停了动作,眼睛依旧不看卫晓男,“为什么又回来?” “……”卫晓男一怔,笑一笑,语气情深义重,“我放不下你。” “肉麻。”周迎娣撇了撇嘴巴。 “好吧,其实我是因为两手空空出门,得再回来拿东西。” 周迎娣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一上午僵硬沉闷的气氛就此破冰。 过了会儿田欢醒了,周迎娣将她领出来洗漱,看起来小家伙精神百倍,脸上乐呵呵的,加上昨晚没听见惊哭,卫晓男暗暗松了口气。 不多会儿门铃声响起,卫晓男去开门,是田庆民又来了。 “吆,宝贝闺女吃饭呢。”田庆民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周迎娣身边。田欢甜甜地叫了声爸爸。周迎娣本来嫌弃地黑了脸,但在这声爸爸之后又强迫自己放松些许。吃完饭,田庆民要带着田欢出门去玩,他们父女俩一年到头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周迎娣没有阻拦。 等爷俩走后,周迎娣神色黯然,“这几天我糊里糊涂的,直到昨晚上才发现欢欢手臂上的伤。把我吓了一大跳,一晚上没睡踏实。” 所以起床气这么大,卫晓男暗想着,宽慰道:“是,我没敢告诉你,偷偷给她上了药,不过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情绪也已好转,只要不再受什么刺激就行。” “是我这个当妈的失职。”周迎娣将手捂在脸上叹息,“我真失败,糟糕透顶。” 孩子的身心健康来源于情绪稳定的妈妈和温馨和睦的家庭,卫晓男深知,她只有鼓励周迎娣,“有些事怪不得你,你已经尽力做一个好妈妈了。如果现在是最糟糕的境地,那么以后再走就都是上坡路。不要怕,一切只会越来越好。”这些话本是之前秦汉庭说给她听的,此刻却突然回响在她脑海里,拿来讲给周迎娣听。 “唉……”周迎娣长叹,望了望家里的摆设,“这几天过年放假还好,等到了初七我又要忙了,家里一堆一堆的全是货,每天乱七八糟,生活很不方便,也不利于孩子成长。晓男,我计划租个办公室,让家里恢复正常的家该有的样子,只不过这样一来,我可能会更忙,在家里的日子就相应变少了。你说欢欢,她能适应吗?” “孩子的适应能力很强,你只要爱她,不急不躁温柔对她,在该陪她的时候高质量地陪同,她就没什么是适应不了的。”卫晓男道,“平时上幼儿园和托管,周六你带她去办公室玩一天,也挺好的。” 这几天她在周迎娣家住着,熟悉了她家的情况,确实是货物满满当当,到处都是,能塞得角落都塞遍了,有些地方狭窄的连卫晓男纤细的身材挤过去都费尽,而且田欢的玩具也多,和货物掺在一起,有一定的危险性。 “而且,有个正规上档次的办公地方,有利于你事业的开展。” “是啊,老是拿家当办公室,不太像话,来个客户什么的,都不好招待。”周迎娣道。 卫晓男赞同,突然想到或许周迎娣租办公室的事儿房产中介从业者卫来喜可以帮忙,只不过现在还不适宜在周迎娣面前提卫来喜,她先暗记在了心底。 “周老板!恭喜你的事业越做越大!”卫晓男拿个水杯去碰周迎娣的保温杯。 周迎娣笑起来,苍白的脸色盈上了些许光彩。 人生在世,父母不见得能倚靠,即便能,也不会是一辈子;男人更是不堪信任,人设随时会崩;靠得住的唯有自己。 事业是女人屹立起来与男人比肩的唯一执仗。 幸好这个道理她早就懂得,并且从不敢放任。 正聊着天,卫晓男的手机响了,她过去一看,竟是秦汉庭的视频请求, 守着周迎娣卫晓男本不想接通,无奈脑子跟不上手,指头一滑,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宝贝,为什么不回我信息?”秦汉庭上来就问,俊朗的面庞出现在屏幕上,低沉的嗓音好听到能令耳朵怀孕,“你在忙什么,都不想我的吗?”。 “谁呀谁呀?”本自坐在椅子上的周迎娣一下跳起来,身体灵活得不像个病人,探头到手机前面满脸好奇。 “哦哦哦哦……是他是他,这个帅哥。”瞅到真相后,周迎娣恍然大悟,兴奋地坏笑几声后识趣开溜,好给他们留下私密空间。 卫晓男却羞得满脸通红,狠心关掉。才发现秦汉庭先前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但她一早起来忙于各种事情,一直没来及看。 “怎么挂了?” “还在朋友家?” “他们怎么样,好了吗?” “我明天回去,想我了吧?我很想你宝贝。” “见了你要好好亲亲你。” 他又连着发了好几条过来。卫晓男踌躇半天一条没回。秦汉庭等不及又拨视频,卫晓男这次没接通,写了三个字“知道了”发过去。 对于她的冷淡秦汉庭习以为常,因为在他面前她一直外冷内热,然而秦汉庭特有信心,只要他黏着她,她就无计可施,只要他抱她,她便挣脱不了,只要他吻她,她便会柔化成水。 “等着我,宝贝。明天一到我就去找你。” 卫晓男默默放下手机,脑海里浮现出了宋清河朋友圈里的那些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恬美地笑着,眼神始终痴缠在秦汉庭的身上,而秦汉庭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抵触和反感,任她一直挨在身边。 其实她很想问: “你昨天玩到几点?” “都是和谁?” “小甜瓜是什么人?” “你们什么关系?” 但是她一个都问不出口,她既然自知不是他什么人,便自明界限,何况她始终没有答应过他的追求,对于未来也不敢报任何希望,那现在的所有的伤心失落又是为了什么呢? 过了会儿她却又忍不住打开微/信,去翻找宋清河的朋友圈,可是翻到后发现那些图片已经不知何时被删掉,她刷新了好几次都没刷出来,一切宛如她的幻觉。 田庆民午饭之前将田欢送了回来,田欢央求着爸爸陪她一起吃饭,田庆民便看向周迎娣的脸色,见她并没表示明确的反对,才坐了下来。 一家人默默吃着饭,饭后卫晓男看出来田庆民似乎有话说,便带田欢去书房看绘本。 “若兰,别生气了,让我搬回来好吗?”田庆民低声请求。 “你爸妈悔过了?愿意道歉了?”周迎娣冷冷问。 田庆民无奈,昨晚和田父田母打过电话,他们如往常般抱怨周迎娣,他便没说几句话就挂断了。 “给我点时间,若兰。我会劝服他们的。” “行,什么时候劝服什么时候再说搬回的事。”周迎娣漠然。 田庆民还想要再坚持,周迎娣已经去打开了大门,对田庆民做了个请的手势。 田庆民无奈,垂头丧气地离开。 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卫晓男从书房出来,发现已不见了田庆民,而周迎娣神色阴郁,她不由劝道:“若兰,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能看得出来,他还是很爱你的。” “你错了,他更爱的是他父母和他自己。” 卫晓男无言以对,此时她的手机再次响起,周宇强清澈的声音传来。 “卫姐姐,我们暂住在小区对面的如归宾馆里,定了明天晚上回家的票。” 卫晓男看一眼周迎娣,她正呆呆地听着,神色木然。 “若兰……”卫晓男叫道。 周迎娣起身回了主卧。她当天没再和卫晓男说一句话。卫晓男晓得是在怄气。 不过第二天是正月初三,吃完早饭周迎娣竟给田庆民主动打了电话,让他买些中老年保健品类的东西回来。卫晓男隐约听着了几句,心里一动,猜想事情有了转机。 田庆民十点多才到家,手里拎满了大包小包,身后还跟着个男人,一样是双臂挂满了东西。 卫晓男正在卧室收拾卫生,是周迎娣开的门,本来脸色并不好看的她突然眼睛一亮,一边热情喜悦地将人迎进了门,一边叫卫晓男。 卫晓男闻声出来,来人映入眼帘,她顿时呆住。 秦汉庭笑眯眯地走到她面前,低头在她额上啄了一下,“亲爱的宝贝儿,我回来了。” 第58章 吃醋 “本来小秦早就到了,被我拉着去了商场当苦力。”田庆民一边卸下重担,一边笑道。 卫晓男绕过秦汉庭,继续默默拖地。 “咱们去吧。”田庆民回头招呼田欢,“田欢,走,去看姥姥姥爷喽。” 姥姥姥爷?客厅玩积木的田欢愣怔起来。周迎娣放松的表情敛了敛,不过没发脾气,任由田庆民抱起田欢对着一地的礼盒发愁。 “我和晓男帮你们。”秦汉庭非常热心,安排卫晓男,“快去换衣服,先送老田两口子,你再跟我回我那儿。” 卫晓男瞟他一眼,他和田庆民什么时候这么熟了,都叫上老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如归宾馆,田庆民竟然知道准确的房间号,估计是周宇强之前告诉他的。恰巧周家二老在,开门时,他们明显地现出吃惊的模样,估计是没想到周迎娣会突然拜会——尤其在经历了昨天初见的激烈后。 卫晓男与秦汉庭默契地交汇个眼神,将东西放下,空间留给他们一家,退了出去。 “叫姥姥姥爷。”田庆民放下田欢,让她跟周父周母打招呼。 “姥姥姥爷好。”田欢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甜甜叫出声。 “还有舅舅。”田庆民指着周宇强又教。 “舅舅好。”田欢对高高瘦瘦戴着黑框眼镜年轻又帅气的周宇强非常有好感,笑容小花一样绽开。 周宇强也微微笑起来,蹲下身子冲她招手,田欢便笑眯眯地走到了他面前。 周父周母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红包,一人递给田欢厚厚的一个,“来乖孩子,姥姥姥爷给的压岁钱,快拿着。” 田欢回头看周迎娣,周迎娣没授意她她不敢伸手,田庆民在她身后推了推,“拿着吧欢欢,是姥姥姥爷的一片心意。” 田欢开心接过来,脆声道谢。 “哎吆真是好宝宝。有四岁多了吧?”周母端详着田欢的模样,对周父略微感慨,“跟娣妮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小美人坯子。你还记得吗,老周,娣妮四五岁时就这样,扎着羊角小辫,大眼睛漆黑的瞳仁,脸白白嫩嫩的,人见人夸。” “是啊是啊,怎会不记得。”周父附和着唏嘘。 周迎娣一直站在门口的玄关处,仿佛屋内的寒暄互动与她无关。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幼年时候的情景,那时候还没有周宇强,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周父周母自然是宠爱她的。 印象最深的便是他们下班后一起去幼儿园接她放学,三个人在林荫道上步行回家,她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一路欢歌笑语,时不时在他们之间吊个秋千,此时回想起来,脆甜的笑声仍清脆回荡,如陷梦境。 若不是后来的反转对比太过鲜明,她大概会幸福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吧。可是她没有失忆,之后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刺心。 “姐。”周宇强叫她,她没有反应,他便走到她面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姐,我们今晚的火车。” “是卧铺吗?”周迎娣问。 “嗯,爸妈年纪大了,必须是卧铺。” 周迎娣点点头,目光散乱地看向地上堆成小山的营养品,“走时让你姐夫送到火车站,到咱们那边后打个车,别坐公交了。” “好。”周宇强好像眼眶有点不舒服,眨了几下眼睛,“放心吧,到家后我给你发短信。” 周父周母将事先在老家备好的玩具拿出来给田欢玩,田庆民在一旁陪着,周宇强为周迎娣拖过来把椅子让她坐下。 时光如沙漏,一滴一滴,周迎娣石化成雕塑一般,不动不语,默然等待。 就这样半个小时,周迎娣起身。田庆民用余光看到,便带着田欢告辞。周父周母送到宾馆门口,望着一家三口渐行渐远的身影,周母抹了抹眼角。 “总算是没白来一趟。”周宇强低声道,“我姐心里还是有我们的。” 周父长叹一声。 卫晓男和秦汉庭走出宾馆,突然自言自语地感慨,“同样是娇生惯养的弟弟,为什么周家弟弟这么懂事?” 秦汉庭听了一笑,“人跟人有先天的差异。双胞胎长大后还性格不一样呢。” 卫晓男想一想也是,可难免怅然。 “我觉得来喜也有他自身的优点,是你对他存偏见了。”秦汉庭道。 卫晓男不语,卫来喜跟人周宇强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若她这是偏见那偏得太大了。她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跟着秦汉庭走到了车旁边,秦汉庭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她才回过神来抗议,“我不跟你去。” “那我可要绑架你。”秦汉庭拥住她的肩膀笑吟吟往车里推。 “放开我。”卫晓男挣扎。 “晚了,放不开了。”话音未落卫晓男已经被他整个拔葱似的抱起来扔了进去。 “哎吆……”卫晓男整个人趴在后座椅上,姿势狼狈。秦汉庭已经飞快关上车门,跳进驾驶室,速度堪比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秦汉庭你这是在耍流氓。”卫晓男爬起来,气得大叫。 “你说错了宝贝儿。”秦汉庭回头冲她得意一乐,“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才是耍流氓,我这妥妥是奔着结婚去得呀。” 卫晓男拿他没办法,恨恨地咬着嘴唇看窗外。 地方很快到了,下车后秦汉庭生怕卫晓男跑了似的紧拽着她的手,直到上电梯、开门,咔哒反锁一声后才放开,可是很快他又箍上了她的脖颈,深情地凝视着她的脸庞,“我想你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吗?” 卫晓男将手横在他高挺的鼻梁面前,阻止他深一步的进犯,严肃问道:“小甜瓜……你跟她什么关系?” 终于她问出了如鲠在喉的一句话, 惊讶从秦汉庭眼底溢出,“你知道?”他拍了拍脑袋,“唉,这个惹祸的宋师哥,删得还是不够及时。” 卫晓男眼神冷得像冰,“为什么要删?” 如果没有见不得光的事儿,何必要删? 删了岂不是想将某些事永远对她欺瞒下去? 藏在心底的压抑怒气翻腾如火,卫晓男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离他远远的。 秦汉庭却又赶上前,将她逼得后背紧贴上门,他捧着她的腮看来看去,满脸喜孜孜,“吃醋了,大宝贝!你吃醋了!” “起开。”卫晓男恼羞成怒,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秦汉庭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宝贝别哭,那人是我大学同学,但我跟她没有任何特殊关系。” 卫晓男不信,依旧黑着脸。秦汉庭举起手来,一本正经,“我发誓,我保证。” “你保证她对你没意思吗?”卫晓男打断了他的信誓旦旦。 秦汉庭语塞。 “看吧,还是有暧昧。”卫晓男挣开他的胳膊,想要去开门。 “哎宝贝。”秦汉庭再次无奈地抱住她,“我的心里只有你。无论别人如何,我确保管住自己,无愧于心。要不……我给宋师哥打个电话让他替我作证。” 说着他拨通了宋清河的电话,卫晓男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宋清河热情的声音传来,“找我啊秦师弟?” 秦汉庭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正满脸不自在的卫晓男,“宋师哥,都是你惹的祸,害得我家醋坛子打翻了,你一定替我向我家晓男好好解释一下。” “哎吆对不住了秦师弟。”宋清河呵呵直笑,“也不能全怪我,我作为组织者传个照片不为过吧,只怪你魅力太大,据说小甜瓜对你有意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是同学,我总不能把人给ps掉吧。” 秦汉庭牙疼似的,“求你了,宋师哥,你说句好话,我这急着呢。” 宋清河这才不再玩笑,“晓男,相信哥不,哥是你们的媒人,我敢保证那小甜瓜是单相思,她以前跟汉庭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就出国留学了,这春节才刚回来,汉庭百分百跟她是清清白白的,以前是,现在更是,那天汉庭被灌太多酒,有点醉了,是我送他回的家。他一路上总是跟我提你,可从来没提那小甜瓜一个字。” 卫晓男其实很想反驳一句“你比他大三届,他俩以前清不清白的你怎么知道”,但是这样说就露了怯,不符合她一贯的做派,更何况她打死不承认自己是秦汉庭的女朋友,便还是沉默。 秦汉庭对宋清河道了谢,宋清河嘱咐了句“好好哄哄我家晓男”便挂断。 “相信我了吧,宝贝?”秦汉庭亲了亲卫晓男的头发。卫晓男心底仍汹涌着无数的疑团,是宋清河寥寥数句话难以打消的,但是至少最关键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扎在她心头两天两夜的血刺终于拨了出来。 秦汉庭将卫晓男打横抱了起来,任凭她捶打着他,一鼓作气抱到主卧,扔到床上。 “秦汉庭你别乱来。”卫晓男吓得脸色都变了。 第59章 鸵鸟 “要乱来我早就乱来了。”秦汉庭脱掉外套挂到衣柜里,又来帮她脱外套,“在酒店里的那两个晚上,是我乱来的最好时机。可惜我错过了。” 提起酒店,两人疯狂厮混的情形顿时浮在脑海,卫晓男脖子根都红了,恨不得扎进被子里当鸵鸟。 几天的分离,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中,但乍一见面,彼此之间添了点奇异的生疏感,又令她心悸。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别胜新婚?卫晓男赧然低头,看到床上用品已经不是上次来时的那套,换成了鸭蛋青的底子,点缀着淡黄的小花,铺的跟以前一样平整,找不出一丝褶皱。 想起了田庆民的调侃,卫晓男问:“你有洁癖吗?” 秦汉庭凑过来正想亲一亲她,闻言愣住,“不算吧,只是比较爱干净。” “难道是处女座的?” 秦汉庭怔着,竟然像是害羞了,“你怎么知道的,宝贝儿你偷偷调查我啦?” “美得你。”卫晓男忍不住莞尔,“我是想你能习惯让老田继续在这蹭住?” 根据周迎娣那儿一向又满又乱的内务来看,田庆民也是个糙汉子,估计达不到秦汉庭的清洁标准。 “当然。热烈欢迎。”秦汉庭喜笑颜开,“而且最好全都让给他,我搬你那去。” “不行。”卫晓男立刻拒绝。 秦汉庭报复性地将她扑倒在床上,“不行就算,反正你逃不多久了。”他的脸离她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熟悉的诱人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卫晓男推着他,费劲地转过头去,“那小甜瓜总凑你那么近,你如果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干嘛不远着点?” “那我也问你,我总凑你这么近,你如果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干嘛不远着点?”秦汉庭竟然将她一军。 卫晓男语塞,脸上沁出血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你是在拿你我跟你和她相提并论吗?”她气急败坏。 秦汉庭笑起来,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模样,她总算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是寻常人没法比得了。 亲亲她的耳垂,秦汉庭温柔低语,“宝贝别气,等再有类似聚会,你就跟我一起去,什么小甜瓜,小苦瓜的,一看见你,就立马自惭形秽,退避三舍了。” “不要逃避话题。”卫晓男沉着脸嘟囔,“没人给你当挡箭牌时,你就能任意招蜂引蝶了?男女之间要有个分寸,你对人家没感觉,你就明确拒绝她,最起码对她态度冷淡着点。女孩子大都脸皮薄,你晾她几次她就明白了。你总含糊不清,若即若离的,人家被你吊着,还以为跟你郎情妾意呢。” 话说出口她却悚然一惊,她这是在干嘛? 咄咄逼人的霸道范儿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深究心理学多年,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占有欲犯了,她开始想要掌控秦汉庭。 她想要秦汉庭完完全全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没有小甜瓜,没有任何女性暧昧关系,甚至他回家陪几天父母,她都有点儿隐约的嫉妒。 这可不是一个好苗头。 她早就知道,爱情这东西,是她所沾惹不得的。她内心仿佛潜着一个巨大黑洞,无人理会倒也罢了,就那么暗暗在心底呼呼地冒着寒气,任她独自躲在小屋里疗伤,忍受着寂寞岁月的吞噬。虽然忧伤入骨,但不会伤到任何人。 但若真的陷入爱情,她强烈的不安感与掌控欲如何不自毁毁人? 或许她抗拒秦汉庭最隐秘的原因便在于此吧。 她看过无数的案例,一个人越想要掌控另外一个人,那人便逃得越快,经过一段激烈的相爱相杀,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一拍两散。 有句经典的话异曲同工:爱情是手里的一把沙子,握得越紧,流的越快。 秦汉庭此时却愈发受用,腆着脸在她腮边使劲蹭,“好好好,我记住了,宝贝儿。以后我身上就贴个纸条:所有雌性生物必须隔出十步以外,否则格杀勿论。就连蚊子来吸血也得是个公的。” 卫晓男却推开他坐了起来,意兴阑珊。 她明白现在秦汉庭对她处于感情的上升期,当然会各种牺牲忍让,但爱意终有一天会降温,落入平实生活,到时她再诸多要求,怕是只会有嫌她烦的份。 偏偏他又帅又有型,一副万人迷男星风采的范儿。不知道将来有多少桃花等着呢。 要么她放平心态,任花开花败。要么就是每日猜忌龃龉,患得患失。 前者即便她能做到,也会是万分艰难,而后者一败涂地她不如不要。 说到底,是她的这颗心,畏惧又浮躁,不敢去试水一份爱情。哪一份能称得上爱情的感情不是灵魂相撞,虽无烽火硝烟,但也粉身碎骨,要拆骨散肉再黏合无数次的呢? 秦汉庭从身后抱住她要亲她,这次她没有任由他胡来。 秦汉庭被她推了个人仰马翻。 “谋杀亲夫啊。”秦汉庭一个打挺站起来。卫晓男已经走到了窗口,对着外面发怔。 秦汉庭过去从背后圈住他,一改嬉皮笑脸,“其实我有一点被冤枉了。要不是照片出来我根本没感觉到有女孩子那样看我,你想假设你没看某个人,你怎么知道某个人一直在看你呢?何况照片不是现场,现场人来人往,都在不停地走动穿梭,我觉得我身边没总有她呀,这是个偶然事件,被宋师哥这个拙劣的摄影师给别有用心地拍到了。” “宋清河一直不知道咱们两个的进展,他以为是黄了,没成,所以这次聚会看到小甜瓜,可能也有寻我开心的意思,大概本意是想撮合吧,这家伙最爱做媒,上辈子估计是个媒婆,所以拍了那些照片出来。但是后来我被灌太多酒,吐了好几次,他便送我回家,在路上我就跟他说了咱们的事情。他很惊喜,又突然想起朋友圈的图片,跟我说坏了,赶紧打开删掉。没想到晚了一步,你还是看见了。” “晓男,我保证这只是一次意外,不会再有下次了。我这颗心,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只是你的。” 卫晓男沉默着,但秦汉庭将手抚在她肩上她不再抗拒。秦汉庭暗自吁了口气,女人心海底针,这话真是真理。 不过也好歹证明她的心里终究有他。爱情是自私的,排他的,这场醋海风波让秦汉庭很欣慰。 不过好景不长,卫晓男反应过来,皱了眉头,“宋清河以为咱俩黄了,没成?他以为的对啊。事实就是这样的。” 秦汉庭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苍天呐大地呀,谁来料理下这个一窍不开死犟到底的女人? 看来他得抓紧开展实际行动。 “我该回去了。”卫晓男看了看时间,突然道。 秦汉庭当然不愿意,高大的身子从背后俯压着她,晃来晃去,“别回宝贝,再多陪陪我,再说老田还没来呢。” “不行。”卫晓男无情拒绝,“若兰的身体需要我照顾。” “……”秦汉庭很委屈,墨黑的眼底随之闪过疑惑,“你跟这老田媳妇儿什么关系?你对她怎么那么好?”他心想,不就一学生家长吗,之前也没怎么听卫晓男说过啊,怎么就一跃成为无敌闺蜜了。 “你俩是不是搞拉拉?” 这下轮到卫晓男无言,翻了个白眼。 “有人说我和她长得很像。” “像吗?”秦汉庭迷糊起来,“不像啊。你俩怎么会像的?哪儿像?” 卫晓男彻底无语。 这个世上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认定她和周迎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秦汉庭就是那剩下的万分之一。 不过她倒是有点感动。莫名其妙地。 秦汉庭最后还是将她送回了周迎娣家,一路上情绪低落,“宝贝,你真狠心,真狠心。” 卫晓男垂着头不说话。他无从知晓,她耗尽了理智去克制,才能让自己在爱情的漩涡面前不被卷挟进去。眼下是他抱怨她随时能离去。而往后,看不到尽头的日子,会不会终究是她,难以抽身,而他早已随意进退。 到了后,果然周迎娣与田庆民已经从宾馆回来,一个在陪田欢玩,另一个坐在椅子上发呆。周迎娣一见卫晓男,反而怔住,微挑了眉,“晓男,你怎么不多跟秦汉庭呆会儿?” “大厨惦记着回来做饭。”秦汉庭笑。 “我自己做就行了,晓男。你不用管我了。”周迎娣道,“都五天了,我没那么娇贵。” “那可不行。”卫晓男摇头,“我正月十七才上班,还有俩星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得让你彻底养好了。”她钻进了厨房,一会儿又冒出头了,“而且,我准备过两天帮你去找找办公室——你身体不舒服,没办法出门,正好我有空。” 周迎娣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只要你信我就行。”卫晓男见状补充了句,又回了厨房。 “信。”周迎娣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听见,“我当然信你。在这个世界上,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呢?” 第60章 对峙 下午田庆民和秦汉庭一起回住所。 “真不好意思,又得叨扰你几天。”田庆民愁眉紧锁,本来他还抱着幻想,以为周迎娣看到秦汉庭已经回来就能松口让他回家,可是人压根不理这茬,任他自生自灭。 “别客气。”秦汉庭一边开车一边道,“别说是有晓男这层关系在,就算没有,但凡你我认识了,兄弟落难该帮一把必须帮。” 田庆民感激不尽,大手拍在秦汉庭肩膀上,“仗义,大恩不言谢。”他深深叹口气,“周若兰是真狠心呀,真狠心。” 秦汉庭一乐,这不上午他的台词嘛。 “你这错误犯得大了点儿,也难怪人家难为你。”秦汉庭道,“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咱们,辛辛苦苦怀着孩子,性别却被挑三拣四,压力得多大,最后不但自己受了伤孩子还没保住。她能不气?” “哎我明白。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境地了。”田庆民揉着太阳穴,再次叹气,“想想还是谈恋爱的时候好啊,整天就是浓情蜜意的,有空就到处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有孩子之前也行,没有负担,想干嘛干嘛。我们的生活就从生了女儿后一落千丈,所以说生孩子要慎重啊,我现在特别羡慕你,你和晓男,正是大好时候,好好享受。” 正说着电话来了,田庆民接通,田母的声音传来,“庆民啊,昨天怎么没往家打电话?出什么事了吗?” 每天晚上田庆民都要给父母打例行电话,这是他十八岁离家上大学之后雷打不动的规矩,但这两天情绪不高,便有所懈怠,田庆民解释,“哦,昨晚我去送欢欢的姥姥姥爷了,回来的有点晚,怕你们休息了,就没打。” “欢欢的姥姥姥爷?”田母惊奇极了,“他们怎么来了?”周迎娣与周家不合是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是以连结婚周迎娣都没有通知他们,近年周宇强来岛城上学,才偶尔从田庆民口中听说他们姐弟的零星往来。 “是啊,若兰出这么大的事,他们肯定是要来看得。”田庆民沉郁道。实际上是除夕那天周宇强跟他打电话拜年,他将一切告知,田庆民打心眼里期望周迎娣与周家的关系恢复正常,因为周迎娣太孤独了,尤其在亲情上面。 “那他们有没有找你的麻烦?”田母忧虑。 “麻烦倒不至于。”田庆民假装叹息,“但人肯定有意见,你想吧,闺女也伤了,孩子也掉了,都是因为咱们家重男轻女酿成的,是谁不恼火?”实际上短短半小时,周家父母根本没来及问询周迎娣的伤势和身体状况,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话家常的地步,但周宇强在除夕那晚知道情况后随即说了重话,“你好好待我姐,不要太过分了。” “重男轻女?谁家不重男轻女?他们家不重男轻女吗?那若兰为什么还有个小六岁的弟弟?当年计划生育可严得很,公职人员生二胎可是要斩草除根的。敢冒那么大风险生个带把的,不就说明他们家也追求个不‘绝户’吗?”田母义愤填膺。 田庆民哑口无言。周家当年真实的情况远比田母所说的复杂,他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听周宇强讲明白的,但是这事儿是周迎娣的隐私,他不能随便透露给父母知晓。 “对了,若兰最近情绪好转了吗?不跟你怄气了吧?”田母问。 “还是不好。”田庆民没精打采,“坐月子,起码得休息半个月吧,现在才几天?身体上还难受呢,心里自然不舒坦。” “矫情呐,当年我生完你第二天就自己生炉子烧火做饭了,你爸驻外,你姥姥身体不好,就我一个人伺候孩子,蜂窝煤早不给送来晚不给送来,就偏偏月子里送,几十斤的煤呐,我一个人扛到三楼,你说我受的是什么罪?现在生活条件多好呀,冻不着累不着的,就流个产还得趴床上半个月?惯得些毛病。” “妈,你那老黄历了,现在人能跟以前比吗?”田庆民道,“要你再去过以前苦日子,你也受不了了。” “不管怎么说,你好好劝劝她。” “只我劝没用,你和我爸也得出面说句软话。”田庆民终于说出了问题的关键,“而且最主要的是,以后别逼我们了,再怀了孕,是男是女的,就听天由命吧。这些事情本就非人力所能为的。” “什么?”田母本自放松下来的语调再度拔高,“她生不出男孩还得我们做老人的去赔不是?庆民啊,我看你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吧,糊涂!” 她喘了口气又道:“若兰本来就强势,我们再哄着她纵着她,这个家还像话吗?你跟我说说,是不是她现在有娘家撑腰了,就更嚣张起来?幸好你爸不在我跟前,他出去买烟去了,我这是偷偷给你打的电话问情况,他要是在跟前以他那暴脾气不得要抽你?庆民啊,你知道你妈我夹在你们和你爸之前,给你们挡了多少雷?可别胡说了,好好考虑下吧。” 田庆民默然挂了电话。 “二老的思想挺传统啊。”秦汉庭早已停好车,这会儿笑眯眯打趣。 “哎。”田庆民瘫倒在座椅上,满脸疲惫,“知道什么叫双面胶吗?我这就是双面胶,可是我这个双面胶过期了,这边粘不住,那边也脱胶,简直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秦汉庭失笑。 “幸灾乐祸吧你就,兄弟,早晚轮到你。我最近就想,舒舒服服过日子不行嘛?干嘛非得折腾来折腾去的,大好时光都浪费在内耗上了。” “你想想办法嘛,结束这种局面。”秦汉庭道。 “没辙。你足智多谋的,帮我想想呗。” 秦汉庭沉吟了半天,“要不来个苦肉计?” 田庆民眼睛撑大,好奇中透着不安,“什么样的苦肉计?有没有生命危险?” “暂时没想好,这个最好你自己结合实际情况谋划一下。” 田庆民闭眼冥想半天,摇了摇头,“没思路。主要是下不去手。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这样过了两天,到了初五下午卫来喜和赵燕燕从老家回到了岛城,一回来就打电话给卫晓男,让她过去,说是给带了不少好吃的。 正好田庆民在周迎娣那,卫晓男便将田欢托付给他看着,独自去了卫来喜住处,一到那里便看到秦汉庭已经是座上宾。 见到她惊奇的模样,秦汉庭笑得很得意,“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一溜弯的功夫就到了。”” “姐,这里都有你一份。”赵燕燕收拾着行李,从里面不停地掏出来各种吃食——包子,饺子,花糕,油炸丸子,酥炸鱼,豆瓣酱,最后万分珍视地捧出来个小瓶,“喏,姐,你之前要的西瓜酱。” 不光是卫晓男,远坐在沙发上的秦汉庭都眼睛一亮。 卫来喜见状嘿嘿一乐,赶紧嘚瑟着表功劳,“我跟你们说,就这些玩意儿可不好带了,你们知道吗,这大年初五的春运大军有多疯狂,人挤人挤死人,怀孕的肯定会挤流产是没跑了,这未婚的都能挤怀孕,我和燕燕为了带这些东西那简直堪比上刀山下油锅。为了你们能吃上这几口我俩容易嘛?东西的价值至少翻三番。” “得了吧你。姐,你们别听他的。”赵燕燕忙碌中不忘揭他短,“今早是我坚持要带的,依你的话,就拿钱包和手机,拍拍屁股两手空空走人,说什么轻装上阵。我和妈收拾,你不帮忙还在旁边扯后腿耍急,我先跟你说下,这里有姐一份,咱俩那一份你别吃,你吃我都替你没脸。” “哎哎怎么说话呢,有没有良心?”卫来喜急赤白脸起来,“虽说我不赞成拿,但我帮你拎了吧,一路上大跑小颠的我这没功劳还有苦劳呢,就凭你自个儿,能扛得回来我就喊你爷爷。” 眼看俩人撕起来,卫晓男赶紧劝架,“行行行,别跟孩子似的了,多大点事,对了来喜我得请你帮个忙呢。” “不帮。”卫来喜一肚子火,气呼呼地拒绝。 卫晓男被噎了个无语。秦汉庭噗嗤笑了出来。 “行。来喜,不帮哈,你以后别后悔。”卫晓男被秦汉庭的笑给激了将。 “先说说什么事。”卫来喜果然被调动了好奇心。 “帮我租个办公室,就在附近的,面积100多平吧,精装,如果不是一楼就要带电梯。” “你用?姐,你要开公司?”卫来喜双眼放光。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你认识老板朋友?”卫来喜很感兴趣地继续追问,“趁不趁钱?业务量大不大?有没有巨富潜力?” “没有,个体小老板,刚起步,一穷二白。”卫晓男道,“之所以想托你找办公室,就是图个便宜,尽量给她优惠,最好佣金也能返还。” “我靠。”卫来喜翻个白眼,“无利不起早,姐,你坑我啊。这忙我可帮不上。” 第61章 打架 卫晓男无奈,卫来喜就是个一心钻到钱眼里的主,混不吝的,她完全拿他没办法。 “佣金不用返还,但必须给最大的优惠,行吗?” “好吧,也算是我开年第一单。”卫来喜立刻笑嘻嘻,“我可以申请公司给她最好的折扣。”。 “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千万靠谱点,性价比要最高。”卫晓男叮咛。 “没问题,我办事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尽管卫来喜信誓旦旦,卫晓男还是不放心,正想再多嘱咐些,秦汉庭阻住了她的话头,“晓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来喜很能干的,这点小事他肯定能办得漂亮。” “还是姐夫了解我。”卫来喜像是找到知音狂点头。 等到初七那天,除了卫晓男外其余人都上了班,包括周迎娣聘请的内勤冯云,吃午饭时周迎娣便告知冯云她想要在外面租个专门的办公场地,让她有空去跑趟房产中介,或者在网上找一找。卫晓男告诉周迎娣她已经托付了个在房产中介上班的朋友帮她留意。 正谈论着,卫晓男的电话响了,听筒里传来赵燕燕急得要哭的声音,“姐,来喜被抓到派出所了。” 卫晓男的脑袋一下懵了,“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说是打架斗殴。” 卫晓男慌张地站了起来,大脑里一片空白,仍下意识地安慰道:“别急别急,我马上过去。” 她挂了电话,去找自己的挎包,周迎娣已经帮她拿了过来,“出了什么事情?” “是我弟弟,跟人打架被警察逮起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周迎娣冲口而出,说完却又愣怔起来。 “不用,你在家休息。”卫晓男说着便冲出了门。 周迎娣思忖了下找到手机给田庆民打电话。 卫晓男先和赵燕燕会合,再一起打车去派出所,一路上赵燕燕都死死抓着卫晓男的胳膊,卫晓男安抚着她“没事没事”,其实心底也像是擂着鼓。卫来喜在老家时性格便有些冲动,有时也会跟人吵吵打打的,但进局子是第一次。 “知道什么原因吗?”卫晓男问。 赵燕燕彷徨地摇头,“没说,就急匆匆地说跟人打了起来,还是我有事给他打电话,警察帮接的,这才知道。” 卫晓男叹了口气。近半年的消停日子结束,悬在脑袋上的雷终于炸响。 进了派出所,倒没费周折就见到了卫来喜。他正坐在一个房间里由一位胖胖的民警做笔录,脸上手上都挂了彩,神情却满写着不服气。 “姐。”看见卫晓男的那一瞬,卫来喜站起来,反而笑容满面,“姐,大快人心。” 卫晓男顾不上理他的茬,紧赶着去问民警,“我弟把人打的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倒是没有,但是鼻青脸肿的,现在由我同事陪着去医院做检查了。”胖民警很和气。 卫晓男松了口气,没出人命就不算最坏。 “你怎么回事?”她转头问卫来喜。 “姐,我给你报仇了,你猜我把谁给揍了?”他喜滋滋卖起了关子。一旁的民警敲敲桌子,“注意态度,卫来喜,你主动打人,还知错不改,这已经是犯法了,待会检查结果出来如果对方达到轻伤标准,你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故意伤害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卫来喜明显蔫了几分,但还是嘴硬道:“你们警察不能只讲法律不考虑人情吧。是他先狼心狗肺始乱终弃的,骗婚骗色,为了个无耻的小三抛弃了我姐,像这种渣男,我揍他是替天行道。” “什么什么?”卫晓男惊呆,“你打的人是谁?” “唐玉鹏呀。”卫来喜狠狠啐道,又不免得意,“姐,你说巧不巧,那小子今早撞我枪口上了,自投罗网。我早就想找他,一直无处下手,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卫晓男大张着嘴巴看向民警,胖民警笑一笑,“你就是卫晓男吧?你弟弟方才把事情原委已经告诉我了。” 原来最近岛城房市沸腾,全民买房,大家一见面不再问“你吃了吗”,而是探讨“你又买房了吗”,“你家房价多少了”。 唐玉鹏也想赶这个投资狂潮,和童文娜商量着找父母凑凑首付再买一套房,正月初七房产中介和房地产交易中心都是年后第一天上班,两个人便一起赶着来了连心房产咨询情况。好巧不巧地进了卫来喜所在的网点,又恰好排在了他的柜台前。 卫来喜之前没见过唐玉鹏本人,只是看过照片,隐隐觉得面熟,待他给唐玉鹏对合适房源一通介绍后,让唐玉鹏填了个表。姓名栏里的仨字映入眼帘,卫来喜才恍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就是年前让卫晓男栽了大根头的男人。他身边挺着孕肚一脸幸福的女人一定是传说中的第三者。 卫来喜当场并没发作,唐玉鹏走后他却越想越不得劲,跟领导请了个假,追了出去。 本来唐玉鹏已经开车走了,但卫来喜手机里存了他的电话,说约他谈点事儿。唐玉鹏不知就里便又折回来跟他见面。 于是就发生了打架这一茬。 “你傻啊,他是你客户。”赵燕燕在一边急得跺脚,“要打也得签完单再打啊。” “我才不傻,他压根不会从我这买,让他去看房,交个意向金,啰里啰嗦推三阻四的,他只是来踩点,这样的老油条我见得多了,所有中介跑一遍,最后自个儿联系上房主买上了。” “而且我一开始没想打他,我只是想向他为我姐讨个说法。是他态度恶劣,不但不说软话,还说什么没亏着我姐。一切都我姐自找的。” “他真这么说?”卫晓男蹙紧眉头。 “当然,要不我脾气能蹭蹭上来?我跟他表明身份后便说了:我姐她老实,被你坑骗,但我可不是省油的灯,我们之间不见面也就罢了,既然见了面必须得说道说道,你第一向我们全家赔礼道歉,尤其是我姐,第二赔偿我姐的精神损失费。第三赔偿我姐的名誉损失费。”卫来喜振振有词。 “算了来喜我跟他早说清了,你何必又替我出头。”卫晓男低声道。 “姐你怎么跟那混蛋一个说法?你看看人家现在过得什么日子,财大气粗,都要买二套房了,你看看你,被坑得爹妈都快不认识你了,整天憋在小破出租屋里。要不是秦汉庭,你就一发霉老女人……”他激昂地说着说着突然察觉不对,一转头秦汉庭正站在卫晓男的身后不远处,一边望着他,一边若有所思地倾听。 “秦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卫来喜紧张道。 卫晓男一惊,猛地回头,撞到秦汉庭的下巴上。 “你怎么来了?”她讷讷问着。 “田庆民跟我打完电话,我就过来找你了。”秦汉庭勾起唇,轻声道,“需要律师的话,我帮你找。” 胖民警将手中的笔放下,调侃起来,“小伙子的亲友团很强大嘛。”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后看看表,“行,上来吧,这一方还在,刚做完笔录。” 不多会儿由另一位高个子民警陪同着走进来一群人。脸上斑驳着青紫的是唐玉鹏,挺着孕肚的是童文娜,令卫晓男意外的是,唐父唐母竟然也来了,跟在他们的身后。 “怎么样?”负责给卫来喜做笔录的民警站起来,“医生诊断结果出来了?” “伤情轻微。”高个子民警递给他一张纸。 “行。”胖民警看了一遍检查单,抬头望了望两伙人,“你们这一点小事引起的打架,双方受伤都比较轻微,属于民事纠纷,愿意接受调解吗?” “不愿意。”卫来喜率先道。 “吆嗬,你还不愿意,是你先动的手,就算说不愿意也得是人家说吧。”胖民警道。 赵燕燕扯了下卫来喜的衣袖,胖民警敲敲桌子,继续道:“你不愿意调解的话,愿意在这呆24小时,完事赔人医药费,交罚款吗?” “凭什么是我?”卫来喜指向唐玉鹏,“他也打我了,我身上也疼着呢,对了,还有这小三,你看我这脸上手上的血印子,都是她挠的,要不是好男不跟女斗,而且是个孕妇,我早踹她了,警察蜀黍,他们这俩人打我一个,属于围殴。我是弱势群体。” “说谁小三呢,我不是小三。”童文娜挺着肚子在一旁又气又急,“唐玉鹏,你今天非得跟他说明白了,我俩到底谁是小三!” “晓男。”唐玉鹏一开口,嘴角被牵得痛了下,他咝了声捂着嘴没好气起来,“晓男之前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也跟你道歉了,你也跟我说永不再见了,你现在又让你弟弟闹是几个意思?” 卫晓男无言以对,秦汉庭上前一步揽住了她的肩头,唐玉鹏望了他一眼,脸上渐渐浮出奇异的表情。 第62章 值得 “对了姐。”卫来喜一拍脑门,插话道,“是他说你活该,说‘谁让你姐自己眼瞎’,我才生气忍不住蹦起来打他的。警察蜀黍,你说这人可恨不可恨,该不该打?坑骗了别人还赖别人心眼好。” “那是我被你逼急了口不择言,你让我赔你姐精神损失费,还有什么名誉损失费,最好笑的是青春损失费,卫晓男,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没发生过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我连你的衣服边都没掀起来过,我凭什么赔你的各种损失费?你们想钱想疯了吧?” 胖警察意味深长地瞟了卫晓男一眼,卫晓男尴尬极了,肩膀上秦汉庭的大手似乎紧了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卫来喜却突地恼了,窜过去又想开打唐玉鹏,被眼疾手快的两位民警制住,喝道:“你还想打人,这是在派出所,你眼里还有没有法律?想蹲大牢是不是?” 卫来喜喘着粗气,瞪着唐玉鹏的眼睛里冒火。赵燕燕突然开腔,指着唐玉鹏道:“你这人说话做事不能太昧良心,我姐本来一大好未婚女青年,被你忽悠着领了证,你却背地里跟这个女人乱搞破鞋,闹大肚子后踢飞我姐,你俩倒是狗男女凑成一堆了,我姐平白无故被你耍一顿,成了离婚的落魄女人,她心里什么滋味,你想过吗?哦,你说她活该,是啊,她怎么就那么倒霉,正常走路都踩上你们这对臭狗屎。” “说话注意文明,这里是派出所,泼妇骂街可不允许。“胖民警提醒。 唐玉鹏黑了脸默默无语,童文娜眼底却划过恼意,想要挺着肚子再战,身后的唐母这时分开众人上前,握住了卫晓男的手。 “晓男啊,你弟弟妹妹说的对,是我们唐家对不起你。我们让你受委屈了,我再次给你道歉。“她冲卫晓男深深鞠了一躬。 卫晓男很是意外,忙扶她直起身子,嘴里讷道:“阿姨,别这样。” “不行,晓男,我必须跟你道歉。”唐母回头招呼唐父,“来孩他爸,咱们全家欠这孩子一个正式的歉意,是玉鹏没福分,对不住你。我们当老人的虽然难过,却也没办法。” 唐父也走过来,点着头叹了口气,“说的没错,闺女,我们老两口替玉鹏给你道歉,如果你想要经济上的补偿,玉鹏不愿意出,这钱我们拿。” “行。”唐母赞同,“晓男,你说个数目。”。 “妈。”身后唐玉鹏叫了声,童文娜咬着牙,脸色难看到极致。 “你别喊我。”唐母冷了脸,回头瞪唐玉鹏,“有你这种儿子我丢尽了脸面,你还怪人弟弟打你,你看你把人欺负成了什么样?一个女孩子的婚姻就这样随随便便葬送在你手里了。得亏人晓男性格好,要是摊上个厉害的,不得跟你拼命。” 唐玉鹏无言以对。 “警察同志。”唐父对胖警察说,“今天这事儿如果要追究责任,我们全部承担,不怪这孩子的弟弟。” “看吧,还是老年人高风亮节。”胖警察笑了起来,看了看唐玉鹏又看了看卫来喜,“你们还有什么说的?是愿意各回各家,还是继续在这僵着?” 卫来喜满脸得意,冲唐玉鹏哼了一声,“算你好命,叔叔阿姨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坏崽子?” 唐玉鹏一副打落牙齿活血吞的表情。 民警念些条例又教育了顿,将他们一起撵出了派出所,卫晓男便跟唐父唐母告辞。 “诶姐,先别急着走啊,损失费还没要呢,至少十万块吧。”卫来喜忍不住提醒。 唐父唐母讪讪对视一眼,“行。晓男你说个数目,将账号给我们。” “不用了,叔叔阿姨。”卫晓男苦笑。 “姐。”卫来喜恨铁不成钢地暗掐她一把,她仍坚持跟唐父唐母挥挥手,“再见。” 等唐家一行人走远,卫来喜简直要哭出来,“姐,你傻得要冒烟了,现成的钱不拿你是要上天吗?” “当初没要现在就更不能拿了。”卫晓男无奈。 “迂腐。咱妈说得真没错,你就是个榆木疙瘩。” 卫晓男脸上有点挂不住,“来喜,难道你跟唐玉鹏打仗就是为了讹他钱吗?你看人买二套房眼红了是不是?” 卫来喜张口结舌,片刻后紫胀了脸,手指着卫晓男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好,我算是狗咬吕洞宾,我活该,我自找的。” 卫晓男看着他手上脸上的抓痕犹自鲜艳,顿时也后悔自己将话说得重了,不管怎样,他是给她出头,为他出了气。 “好了,去诊所消消毒上点药吧。”卫晓男走近他,放柔了声音。 “去你的。”卫来喜挥舞着手,余怒未消。卫晓男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赵燕燕赶紧附到卫来喜耳边嘀咕了句,“别闹了,秦哥在这呢,让人看笑话。” 卫来喜瞟了一眼秦汉庭,只见他正笑眯眯地瞅着姐弟俩,一副看小孩子过家家的架势,卫来喜努力将火气收了收,但脸上沮丧的表情死活敛不回去。 “算了,我走了。午饭还没吃,管你这鸟事,闲得蛋疼吧我。”他甩了下手,横横地要走。 “我请你去吃吧。”卫晓男在身后叫。 “别介,我担不起,别让你以为我讹你饭钱呢。”卫来喜边走边道。 卫晓男哭笑不得,嘴里念叨,“这还记仇了呢。” 赵燕燕宽慰道:“没事,他属炮仗的,一会儿就好,我也得回去上班了。” 眨眼只剩了卫晓男和秦汉庭俩人。卫晓男垂头丧气,秦汉庭却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今天对来喜是不是做错了?”并肩走了一会儿,卫晓男问。 “嗯。有点不厚道。”秦汉庭点头。 “可是我……”她本来想说我不能依着卫来喜跟唐家出尔反尔再要赔偿,但又觉得跟秦汉庭讨论这件事不太妥,便又咽了回去。 “来喜虽然冲动任性,但还是很关心你的。”秦汉庭道,见卫晓男没反应,他问,“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为了钱打那姓唐的吧?” “也许吧。”卫晓男低声道。 “你真误解他了,依我看,亲情让人有本能反应,他打人的最初目的不会是出于利益。” 立春后的天气不再冷得入骨,加之是中午,阳光照射在身上,温暖炫目,卫晓男心底滋味复杂,看向周围的目光虚幻起来,“那我好好跟他赔个不是。” 秦汉庭点点头,又缓道:“这些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最主要是唐家那边,我看那姓唐的媳妇眼神不善,估计心里藏着怨气呢,希望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童文娜?”仓促中卫晓男一直没怎么注意到她,没想到秦汉庭反而心细,她心里有点慌,拿起手机道,“那我给唐家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说一下,可别给来喜那儿使坏。” 秦汉庭止住了她的动作,“最好不要。我看唐家父母跟那儿媳之间关系并不算融洽,让他们去管可能会适得其反,说不定本来没啥事反而提醒了她。” 卫晓男醒悟,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唐父唐母虽然表面上接纳了童文娜,但内心对她还是瞧不上。而童文娜本人并不像个善茬。 “走一步看一步吧。“秦汉庭将手搭到她肩上,轻拍着安慰,”兴许是我们多想了。” 卫晓男内心虽然惴惴,但没有继续谈论下去,将担忧埋进了心底,让秦汉庭目睹了她与唐家的种种纠缠,已是不堪,她不想再为此事堂而皇之地与他长时间探讨。 默默走了一会儿,卫晓男停下脚步,“你去上班吧。” 秦汉庭摇摇头,“不去了。陪你。” “那怎么行?”卫晓男严肃起来,“新年第一天就旷工,领导会不高兴的。” “没事,领导不管,我自由安排,晚上加班。”说着说着秦汉庭突然眼睛一亮,冲着卫晓男坏笑,“晚上你陪我的话,我就现在去上班。” “去你的,想得美。”卫晓男微低了头,有点害羞。 “是啊,你长得美,我想得美。”秦汉庭唇角含着促狭的微笑,深深地凝视着她。 卫晓男眼帘掀起正巧撞上他幽深的目光,阳光照耀下他一双眸子黑亮,似能看透她全部的秘密。 “我的世界,很复杂很混乱吧?”卫晓男不由将心底的不安脱口问出。 “不。恰恰相反。”秦汉庭低头细细端详着她润白的脸蛋,眼底渐渐浮起深重的贪恋,比以往更加得郑重和柔情。 卫晓男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讲。她本以为他会稍稍地厌弃她,在目睹了诸多嘈杂的纷争后,至少会对她褪去些许恋人之间因为距离和想象而产生的好感。 秦汉庭微微一笑,在她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宝贝,我爱你。你值得世界上最好最多最宝贵的爱。” 第63章 难念 “要死了。”卫晓男惊慌地看一眼周围,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疯狂。 秦汉庭却还意犹未尽,想要再占几下便宜,被卫晓男使劲推了一把,接下来她竟然如兔子一样跑掉了,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哎。”秦汉庭在后面看着她厚外套遮掩不住的窈窕背影。 “快去上班。”卫晓男在没入拐角之前回头叫道,“年后第一天,不许偷懒。” “……”秦汉庭无奈,当工作狂的家属必定会很辛苦,她自己兢兢业业的情况下也要求他毫不放松。 卫晓男回到周迎娣家,一进门周迎娣便问怎么样了,卫晓男说没事,周迎娣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冯云和周迎娣在书房忙乎,卫晓男在次卧陪田欢玩雪花插片,却有点心不在焉,看田欢自己玩得认真,她躲到一边悄然拨通了卫来喜的电话。 “干嘛呀,我忙着呢。”卫来喜一副不耐烦的口气。 “呃……你午饭吃了吗?”卫晓男陪着小心问。 “吃了呀。” “吃的什么?” “一个汉堡包,一个鸡肉卷,一杯牛奶。”卫来喜懒洋洋数着,“问这么详细,要给我报销吗?” “嗯好。”卫晓男认真地估摸着金额,“待会给你转过去。” “哎呀,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卫来喜来了精神,“怎么突然变这么大方。” 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大方了,心都快挖出来给你吃了,卫晓男心里重没好气起来,但她忍了忍又柔声问:“还生我气吗?” “生气?生什么气?”卫来喜愣了,随机恍然大悟,“谁跟你似的,小肚鸡肠。” 对他的贬低,卫晓男第一次没有反感,她微微笑了笑,“那你好好工作。对了,别忘了我朋友租办公室的事儿。” “行了行了。唠叨。”卫来喜挂了电话。 卫晓男继续陪田欢玩,心情却欢快不少,连田欢都感受到了。 “老师,刚才是不是不开心,你教过我,不开心的时候说出来,要不憋在心里就憋坏了。我很担心你。” 卫晓男愣住,看着田欢粉嫩的小脸上认真的表情,她反应过来,忙点头,亲了亲她的小手,“谢谢你宝贝。我记住了。” 田欢高高兴兴地继续玩。头上精心扎起的小辫随着动作晃来晃去,卫晓男心间感触,这个孩子太过敏感又太乖巧,对她的以后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天快到中午,卫晓男的电话响起,她的眼皮恰巧跳了起来。 “姐。”卫来喜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唐玉鹏把昨天的事投诉给我领导了,现在我领导要开除我。” 卫晓男脑子轰的一声,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别急。我去找他们。”卫晓男迅速地挂掉,又拨通了唐玉鹏的号码。 “唐玉鹏,不是说好了和解的吗?为什么出尔反尔?” “呃……晓男……”唐玉鹏支支吾吾地刚要解释,电话被人抢了过去,“卫晓男,敢做就得敢当,打了人就得承担后果,有什么好说的?连心中介出了个这么嚣张的经纪人,以后谁还敢去?我们只是如实反映情况,处不处理在于他们领导。” 卫晓男气得说不出话来,也知道跟她说不通,便挂了电话又打给唐母。 听她描述完情况,唐母又急又歉疚,“对不起晓男我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你放心,我去跟他们领导说,绝不能让辞退你弟。” 唐母也是个急性子,直接打了车开往卫来喜所在的公司网点,卫晓男听闻也赶了过去,两个人在中介门口会合。 “这事迟不得,必须赶在今天解决。”唐母道。 两个人一起进去找到了卫来喜的领导,唐母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原委倒了出来,恳切道:“这不是卫来喜的错,全赖我家儿子,您别怪罪来喜那孩子,还得继续让他在这工作。” 那领导无奈摇头,“不行啊阿姨,虽然你说的情况属实,但我们这里有规定,跟客户发生言语冲突都不被允许,何况他殴打了客户。” “但他不是在你们这里打的人,是请假之后出去才有的争执。”卫晓男辩解。 “都一样嘛,客户是从我们店里出去的,他虽然请了假,但是是直接把客户叫了回来,跟人斗殴,还闹到了派出所,这样的人我们肯定不敢再用,无论什么原因。” “你这领导怎么不通情理?”唐母急了,“我就是那客户的母亲,我能代表我儿子说话,是他先对不住人的,不怪人打他,他活该,昨天在派出所已经和解了,警察同志都原谅了卫来喜。” “阿姨,不犯法不代表就没错。我们有我们的规章制度。”领导态度依旧很坚决。 “你……“唐母急得脖子上的筋都鼓了,“你这位同志,你有没有亲人,你自己亲人受了委屈,比如吧,你自己姐妹受了委屈,你就忍气吞声啥忙不帮?你总得通点人情世故,他是有错,但情有可原啊。” 领导无奈地笑了起来,将目光投向了卫晓男,“你是卫来喜的姐姐,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卫来喜平时工作态度很不认真,经常上班开小差,看股票,看新闻,上网聊天,你应该知道,他这份工作是托人情才进来的,要不是看在那人的面子上早就不让他干了。” 卫晓男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他一开始表现挺好的啊,你们不是还给他转正了。” “就是转正后才流露的这些毛病。”领导叹气,“人是个聪明人,就是不正经干。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卫晓男心中通透,也就不再强求,拉了唐母的胳膊,“阿姨算了。” 唐母却不甘心,“年轻人毛躁是有的,你得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不能一杆子打死呀。” 领导不再说话。卫晓男便将唐母劝了出去。 唐母唉声叹气,“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孩子说没班上就没班了。” “是他自己不争气。阿姨。”卫晓男神情黯淡。 “不行,晓男,这事终归是我们家对不住。”唐母道,“我得负责给来喜再找份工作。” 卫晓男摇了摇头, “慢慢再说吧阿姨。” 望着沮丧的卫晓男,唐母长叹口气,无尽的怅然,“好孩子,实在对不起。你说咱俩就怎么没有一家人的缘分?我对你是一百个满意,做梦都想娶你做儿媳妇,可是玉鹏那个扶不起的阿斗,偏偏被狐狸精迷了心窍。唉,要不是她使了手段怀上孩子,我打死都不会让她进门。” 听起来别有隐情,但卫晓男心绪已不再起任何波澜。唐母又叹道:“你看童文娜这怀孕后也不能上班了,每个月就靠玉鹏那点死工资,还起了心思鼓动玉鹏跟我们要钱买二套房,说得好听,什么投资,最后还不得把钱都哗啦到她名下了,我和他爹没了存款,到时候要有点事管他们要钱,可就难了。” “为什么不上班了?”卫晓男问。 “就她那个工作性质,能上班?美发店的各种怪味熏也得把孩子熏坏了。” 卫晓男默然。 “自己不挣钱,当家庭妇女也就罢了,心思还挺活络,他们那婚房是我们给准备的,属于玉鹏的婚前财产,她这就琢磨着再来一套,算是共同财产,好能有她一半。你说她安得什么心呢?” 卫晓男干笑着,不做评论。 “唉,还是玉鹏没福气,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跟她混在一堆。” 卫晓男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活着就是这么累。即便没有童文娜,她跟唐玉鹏顺利步入婚姻,就能事事如意了吗?她帮补娘家,身无分文,唐母会没意见,唐玉鹏能够包容? 突然在这一瞬,她庆幸唐玉鹏与童文娜的无敌真爱,将她从琐碎的家庭剧中推了出来。再想及唐玉鹏她不仅没了感觉,反而生出些厌烦。 两人下楼到了大厅,卫来喜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他们,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神情。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早就不想干了。”卫来喜冲着楼上吆喝。 “来喜。”卫晓男赶紧过去,“好聚好散。不能犯浑。” “行,给我姐面子。”卫来喜狠狠呸了一声转身走开。 卫晓男跟唐母客套了几句,赶紧追上去,整理了下情绪才开口,“下一步你准备找什么样的工作?” “哎吆我的亲姐,我刚解脱,不想想这事,先睡个三天三夜再说。” “你结婚了得养家。不能偷懒。”卫晓男谆谆教诲,“还是尽快再找份工作。” “催什么催,又不用你养我。”卫来喜将背包递给卫来喜,伸了个大懒腰。 卫晓男无奈,可又不得不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我看看明天周六,应该有招聘会,你可以去投投。”好歹有了将近半年的工作经验,应该比一开始强一些了。 “我不去招聘会。”卫来喜皱着眉,“我不跟人打工了,我要自己创业。” “你能创什么业?”卫晓男急了,“打个工你都打不好,你还创业?!” “……”这下戳到了卫来喜的痛处,他一下跳了起来,“瞧不起我是吧?你等着,等我发了财拿钱砸死你。” 第64章 幼稚 卫来喜跟卫晓男连怄了两天的气。 卫晓男也有点后悔,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弟弟太苛刻了。秦汉庭说她对卫来喜有偏见,又说卫来喜还是很关心她的,她将这次打架事件反复回想,心底便渐渐添了些新的感受。 估摸着给周迎娣找办公室的事儿肯定是不成了,但当初一力应承下来,卫晓男便自己上网搜。就在她在各种中介网站看的昏天暗地时,卫来喜来电话了。 “姐,上微/信啊,戳你半天也不回。跟死人似的。”说完就挂。 卫晓男打开微/信,十来张图片赫然在目,下面是卫来喜的话:看看吧,你让我帮找的办公室,就这个性价比最高,我精挑细选的,独一份。 卫晓男挨个点开看,不由惊喜,精装修,宽敞干净明亮,办公设备齐全,是个好地方。 她又给卫来喜拨回了电话,“具体位置在哪?贵不贵?” “一年6万,150平,在鼎都盛世。小高层,带电梯,8楼。” 鼎都卫晓男知道,是个刚建没几年的商业楼,地处商圈,离这不算远,开车十来分钟吧。 “什么时候可以看房?” “随时可以,去那找物业要钥匙。”卫来喜顿了顿,“这可是我私下里给你谈好的,公司不知道,要速战速决。”他瞒着连心房产做下,拖久了指定夜长梦多。 “好。”卫晓男挂了电话,去找周迎娣,将情况跟她说了说,周迎娣雷厉风行,马上拿起挎包出发看房。 田欢留给冯云照看,卫晓男带上周迎娣打了个车一路杀到鼎都。临到物业那卫晓男看手机发现卫来喜刚才又给她发了句话,“我费老鼻子劲了,1000块钱的酬劳不能少哈。你们签完合同立马给我转。” 卫晓男笑一笑,去找物业人员说明了情况。物业的年轻小伙便拿着钥匙陪他们上楼,“连心的卫经理跟我打好招呼了,你们要是看好就直接签合同交钱。” 进了门,周迎娣四处看了看,办公室,会客厅,仓储间一应俱全,她非常满意,立即与物业人员拍板定下,几个人回到物业办公室,正在拟定合同,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姐。”卫来喜一进门看见他们的身影松了一口气,“不放心你们我还是来看看吧。”他走近一点,正巧周迎娣抬起脸来,卫来喜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圈儿,不由得伸出手来指着,结结巴巴,“你你你……” “来喜。”卫晓男过去,将他的手拍下来,“这就是要租房子的朋友,你叫她周姐。” “哦哦哦。”卫来喜反应过来,舌头仍有点不利索,眼神里带着惊疑,“周姐好。” 卫晓男心底哀叹,刚刚还庆幸卫来喜不过来,没想到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 周迎娣脸上看不出表情,照旧坐沙发低着头研读合同,完事签字,刷卡,一年期的租金交上。 拿到钥匙三个人一起坐电梯上楼。 “诶,周姐,那个,我姐跟你说了没?一千块钱的事儿。”卫来喜瞅着周迎娣的眼神微带闪烁,竟然像是有点抹不开面。 “啊。行。”周迎娣拉开挎包拿出钱包来数了一千块钱给他。 “谢谢啊,谢谢。”卫来喜没想到周迎娣这么干脆,赶紧接了过来。 卫晓男尴尬地看墙壁上的广告,其实太过仓促,她还没来及跟周迎娣提酬劳这回事。 三个人在办公室里转悠了几圈,周迎娣看了下表,“回吧,下午收拾下东西,明天准备搬。” “好。”卫晓男点头,周迎娣这个利索的性子她最欣赏。她也希望在自己上班之前帮周迎娣搞定办公室搬迁的事儿。 下楼和卫来喜分开,卫来喜看着她俩欲言又止,最终摆了摆手,“周姐,有用得上的地方再叫我啊。” 一路上卫晓男和周迎娣沉默着,一句话没说。回家后田欢迎过来,卫晓男才暂时抛掉心头的沉重,笑了起来。 下午卫晓男帮着冯云整理东西,周迎娣要下帮忙,卫晓男阻止了她,流产才几天啊,不能干体力活。 “你老实坐着,看电脑也要隔一会儿就休息下。”卫晓男手里不停,嘴巴唠叨。 周迎娣闭着嘴巴没说话,也没再要干活。卫晓男和冯云手脚一个赛一个的利索,等田庆民过来时搬家的箱子已经撂起来十来个。 “我去做饭,你们继续。”卫晓男站起来就要向厨房走。 “别,晓男。”周迎娣叫住她,开始摁手机上的号码,“今晚不做饭了,叫外卖。” “不行,你不能吃,外卖不营养,还不干净。”卫晓男道。 “哪那么多事儿。”周迎娣接通电话后报了几个菜名,挂掉后转头,“行了,你歇会吧。” 卫晓男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忙了一下午再做饭,心头有些感动,只好解了围裙。 没想到吃饭的时候秦汉庭过来了。 “汉庭,吃了吗?”田庆民招呼他。秦汉庭笑着点点头,坐到卫晓男身边,胳膊亲热地搭到她肩膀上,卫晓男有点瘆得慌,将他拔下去,他又移上来,卫晓男扒饭的速度就有点快。 “别噎着。”秦汉庭笑眯眯地提醒。偏偏被他乌鸦嘴说中她接着就呛住,有粒米跑到了气管里,嗓子痒痒的要命,她剧烈咳嗽起来 “老师。”田欢急着跳下椅子去给她倒水。卫晓男接过来不忘哑着说声谢谢,又咳了好大会儿才止住,已是脸红脖子粗。 “这吃饭太急的毛病得改改。”秦汉庭一直拍她的背,这会儿嘀咕道。 还不是赖你,卫晓男横他一眼。秦汉庭却被这秋波震得有点晕,心情激荡中仍不忘说道:“吃完饭我陪你去消消食,我看你吃了两大碗米饭。” 吃完饭冯云告辞,卫晓男和秦汉庭下去遛弯,留下周迎娣和田庆民大眼瞪小眼陪着田欢。 “汉庭和晓男,真是郎才女貌,看他们甜蜜的那样,我就想起来我们的从前。”田庆民觑着周迎娣道。 周迎娣不吱声。 “若兰,我跟我爸妈摊牌了,告诉了他们咱俩的打算。他们……虽然现在还有点意见,但日子久了肯定也就想开了。” 田庆民见周迎娣没有恼怒的意思,便又继续道:“若兰,你原谅我吧,为了欢欢。我爱你,爱这个家。以前我错在没有自己的主见,现在我醒悟了。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从前那样的事情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连玩拼图的田欢都竖起耳朵在等,,周迎娣始终沉默。就在田庆民灰心了的时候,她暗哑的声音落入耳中,“你梦见过小宝吗?” “小宝?”田庆民愣住。 “这些夜里我总梦见她。” 田庆民张了张嘴,喉咙那儿却像是有个手在掐他。他发不出声音。 “梦见她张着小小的四肢,扭着光滑的小身体,在要我抱。嘴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她目光投向田庆民,唇边浮出丝凄清的笑,“田庆民,你知道吗?我每次都哭着醒来,枕头上冰冷冰冷的湿,再也睡不着。” 田庆民心头像是压上个巨大的石块,喘不过气来,他哑声喊道:“若兰……” 周迎娣已经低下头去,不再看他,“田庆民,我想我们回不去了。” 田庆民心底咯噔一声,那块大石头砸了下来,他望望周迎娣又望望悚然抬头的田欢,六神无主。 “妈妈……”田欢站了起来,神情呆呆地。 “欢欢,到爸爸这儿来。”田庆民伸出了手。 周迎娣先他一步拥住田欢,心中酸涩难忍,“若不是为了田欢,我早跟你……”眼中泪光浮动,话语便有些哽咽。 田庆民走到她身后,蹲下来用胳膊环住她们娘俩,加了力度紧紧地环住,周迎娣身体僵硬,但没有抗拒,是看在田欢的面子上。 田庆民懂。 “先这样吧。”许久,周迎娣低叹一声,“秦汉庭那里你住得不方便,就再租。” 秦汉庭和卫晓男在下面遛着弯,突然心血来潮要去看电影。 “我们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他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往商场走。 电影院黑漆漆的,卫晓男很是怀疑秦汉庭的动机。 选了部都市爱情片,刚坐下,四周的男男女女便将目光一起投射过来,尤其是女人,或是躲闪或是直接,都瞄着秦汉庭看,卫晓男有些后悔答应他来这里。 秦汉庭倒是毫无察觉似的,一直紧攥着卫晓男的手。 灯光暗下,电影开场,演到后半部分,免不了有床戏,秦汉庭攥她的手心渗出了汗,像是要把她的手勒进骨头里。 他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搂她的腰,途经胸部。 卫晓男赶紧掐他,“旁边有人。” 她用余光能看到,周围的女人们并没有都专心致志看电影,自己这儿一有动静她们立马竖起耳朵来听加用眼睛瞟。 秦汉庭在她耳朵上亲了亲,“不用怕。” 你不怕我怕啊。卫晓男使劲儿推着他,蹭地站了起来。 秦汉庭忙将她摁下,“好了好了,我不捣乱,看完再走。” 卫晓男才重新坐下。这时她听见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这男的是演员吗?长得真帅,比电影里的男主还要有型。” “看着面熟,难不成是明星?” 卫晓男偷偷瞧一眼秦汉庭,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大屏幕,像是没有察觉到异动。卫晓男心底很不是滋味,直到又有声音传来,“女的也不错,挺好看,有味道。”她才好受了些,来回想想,暗笑一声,什么时候变成了幼稚鬼。 第65章 命运 第二天上午,周迎娣接到一个陌生的来电,接通后对方有些客气和犹豫,“周姐?” “你好。”周迎娣淡淡道。 “我是卫来喜。你还记得我吧?”卫来喜小心地问。 “谁给的你我电话?”周迎娣蹙了眉头。 “啊?是我管秦哥要的。”卫来喜本来想问卫晓男,但想着这么多天周迎娣的事儿她都没给他透露一星半点,估计电话也不好到手,想了想便问了秦汉庭。秦汉庭很给力,虽然他也没有,但他立刻求助了田庆民。 周迎娣蹙着的眉头舒缓了些,没说话。 “那个……周姐……你是y县人?”卫来喜腆着脸问。 “是。”周迎娣答,突然语气转冷,“你想打听什么?” “呃……这个,我,你跟我姐她长得挺像的,我以前其实吧,我也不知道,但我听我妈唠叨过……” “对不起,我还有事。再见。”周迎娣直接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尽显冷漠,周迎娣这气场绝了,卫来喜的好口才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咬牙切齿地说了句“shit”,开始拨家里的电话。 晚上,卫晓男就收到家里的电话,她躲到卧室关上门去接。 “来喜说,你认识一个有个姓周的女的,跟你长得很像?”李红翠开门见山。 卫晓男心一沉,来喜的嘴真够快。 她嗯了一声。 “也是y县人?” “嗯。” “你有没有打听一下,她母亲是不是在北区的居委会工作?他父亲在水利部门?” “我没问过。” “哎呀你个傻子,连来喜都知道留意这回事。”李红翠骂着她,“实话跟你说,她八成就是你二妹。” 卫晓男沉默了下,问:“你和我爸要认她吗?” “这得看她的意思,人家要是不愿意,咱们上赶着,热脸贴人冷屁股,算咋回事。” “是。”卫晓男道。 “对了,来喜说你跟她关系很好,对她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你想知道什么?” “听说她自己开公司,是个老板?” 卫晓男心里一惊,“才刚刚起步。” “那也不错哎,是个有本事的。”李红翠道。 卫晓男无奈,对于她的问询有了抵触,尽量将周迎娣的事业低调化,“带着孩子的全职妈妈,自己鼓捣点小活计,很辛苦的,不过她也确实能干。” “这点随我。”李红翠自恋了下。 卫晓男笑笑。 “也就是说结婚有孩子了?孩子多大?” “四岁,在金星幼儿园上学我们才认识的。”卫晓男犹豫了下,“是个女孩,本来又怀了二胎,五六个月了,回婆家过年时查出来还是女孩,公公婆婆就逼着她打胎,她不愿意,争执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流产了。” “什么?”李红翠吃了一惊,“竟有这事?” 卫晓男苦笑。 “唉。”李红翠深深叹了口气,“也是个苦命的人。本来以为将她送人,命能好一些,那周家条件不错,两口子都不会生育。” “后来会生了。”卫晓男沉沉道,“生了个男孩。” “嗯。我听说了。”李红翠搡了下鼻子,竟似是有鼻音,“你跟那闺女说,以后别生了。” 卫晓男更加吃惊,她没料到母亲会这么说。 “为什么?” “再生还是闺女,” “……” 李红翠叹了口气,“这事儿遗传,你知道你妈我吗?我生了几个丫头片子才有的来喜?” 卫晓男默然。在母亲偶尔的唠叨中她耳闻了一些,但具体几个她还真没详细打听。 “八个……这辈子我怀过八次孕。”李红翠一开口就将卫晓男吓了一跳,她的声音沉郁,“老大是你,老二是周家那闺女,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这中间四个全是小丫头片子,人说一个桌子四条腿,我生了四个后想着这次肯定得换样了吧?可第五个还是闺女,我堵着一口气接着怀,直怀到第七个,人又说七仙女,我心想肚子里这个肯定又是个闺女,怀了后反应和口味都跟以前一样,没命地吐,爱吃辣,我觉得坏了,还得女孩,还得去流,也就没查,那时候管的严啊,查一次很不方便,等到四五个月了直接流出来,奶奶的腿儿它竟然是个男胎,小/鸡/鸡都成型了。我的这个悔啊。”李红翠抹了一把眼泪,“肠子都青了。” 卫晓男呆呆地听着。 “我歇了半年又怀了第八个,就是来喜,生出来了,是个男孩!我终于生了个男孩了,老卫家终于有后了,我也算对得起他们家列祖列宗了。可是我这身体,也就此垮了。盆腔炎,附件炎,宫颈糜烂,一个没落下。” 卫晓男在心底算了算,她与卫来喜之间相差八岁,也就是说八年时间母亲怀加生了八胎。 从小到大,她最常听母亲抱怨的就是腰疼,大月子小月子受了寒。 八年抗战啊。从二十五到三十三,一个女人的黄金时代,就这样怀——生——流地稀里糊涂过去了。 “跟那闺女说别生了。一个就好。现在新时代。”李红翠默然了片刻仍旧重复原来的话,“我现在都后悔以前生啊流啊的那么多。” 卫晓男张了张口,愕然问出,“你后悔了?你后悔有来喜?” “不关来喜的事儿。”李红翠沉吟着,“说后悔不太合适,但是,回想一下那些年我就肝颤,要是让我重新来一遍,打死我也不干了。”顿了顿她笑,“我宁愿跟你爸——那个老东西离婚。” 卫晓男吸了下鼻子,“妈……” “唉。”李红翠又叹息,“女人的命啊,自古以来就是个苦字。晓男,下辈子咱们都别当女人。” 是啊,下辈子别当女人。卫晓男听周迎娣说过这句话,听修佳佳说过,现在又听母亲说。 她有点理解当初自己月经初潮时母亲的反应了——那是对于女性角色打心底的反感和无奈。 沉默了会儿李红翠又想起来问:“出了这种人公公婆婆肯定不喜欢,她小月子有人伺候吗?她养母去没去?” “没有。她跟他们关系不好。”卫晓男如实答,“我在她身边照顾着呢。”回头看了下仍旧紧闭的卧室门,又道,“现在,我正在他们家。” 李红翠愣了愣,“她老公呢,能方便?” “他们……闹别扭了,现在分居着。” “唉……”李红翠眉毛皱成了一团,“可怜见的。要不你跟她提一提,我估计她心底也肯定有数,对于你俩的关系——要不她怎么和周家人不合,肯定是知道自己是收养来的孩子,你跟她提一提,看她愿不愿意认回咱们家。” “估计不行。”卫晓男道。 “还没试呢,你怎么就知道不行?”李红翠生了气,“你去问问嘛,又掉不了肉。你不愿意我就让来喜去。亲姊妹呢,天天见面,住一起,你还伺候她小月子,她说不定早就想认你了,只是不好首先开这个口。我听来喜说你俩看起来很亲密。” 卫晓男踌躇了半晌,“我试试。” 当天晚上卫晓男满腹心事,揣摩了各种措辞,还是没能说出口。第二天第三天白天冯云都在,晚上田庆民和秦汉庭一起嬉皮笑脸地组团蹭饭,饭后秦汉庭还会半绑架似的带她去楼下散步,等回来看着周迎娣沉重的面色她又不忍给她增添烦恼。 捱了两天就是元宵节了,恰好赶到周六。 过了节金星幼儿园开学,卫晓男就得去上班。 晚上田庆民带田欢出去看烟花,秦汉庭给她打电话说有事,就不过来找她了,没有他的纠缠,卫晓男一身轻松。 家里很静寂,周迎娣从书房走出来,伸了个懒腰,半个多月的休养让她的外伤已经痊愈,身上也有了力气,卫晓男厨艺高,家里的伙食水平好,她的气色红润起来,整个人显得挺精神。 卫晓男正坐在沙发上想事情,周迎娣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酸奶,走过去递给她一瓶,“想什么呢?” 卫晓男一愣,视线凝注在她手上,“这个太凉,你不能马上喝。” 周迎娣刚要拧开瓶盖,闻言迟疑了下。 “至少得先放外面半小时。” 这段时间无论是田欢还是周迎娣,冰镇的东西吃之前卫晓男都要求提前拿出来晾。 “要不我给你去烫烫。”卫晓男起身。 “好吧。”周迎娣无奈。 卫晓男去厨房忙乎了几分钟后再回来,周迎娣一摸酸奶,已经温和,“真有你的。” “得在意着点,不能吃凉的,人体恒温37度,你吃了低于这个度数的东西,就得拿自身的元气去暖它,尤其女人,久了会宫寒。你身体刚恢复,得特别注意。”卫晓男谆谆嘱咐。 “忒有道理。”周迎娣点头,打量着卫晓男,“怪不得你这么显年轻,明明比我大一岁,可看起来至少小五岁。会保养,有秘方啊。” 卫晓男被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第66章 浑水 周迎娣已经将酸奶一饮而尽,咂咂嘴笑:“晓男,我要是男人,肯定娶你。” “那可不行。”卫晓男笑了起来,沉吟了下,“若兰,你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明天就回吧。” 周迎娣愣住,她知道卫晓男大后天就要上班,她很忙,即便是假期,等田欢睡了疲累一天的她还会看书,上网查资料,住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不放心暂时照顾自己。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周迎娣将不舍压住。 “跟我还客气。”卫晓男望着她,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心中涌起抹涩意,“若兰,来喜……他将见你的事告诉家里了。” 周迎娣脸上的表情突然僵硬,卫晓男觑着她,心一横,继续说了下去,“爸妈给我打电话,问了你的情况,他们……很心疼你。” “你在说什么?”周迎娣唇边扯出个讽刺的笑,“我听不懂。” “你真的听不懂吗?”卫晓男酸了眼眶,“若兰,别打太极了,你我心知肚明。” 周迎娣的脸色苍白起来,她将手中的酸奶瓶子缓缓攥紧。 “妹妹。”卫晓男冲她伸出了手,“你愿意回来吗?” “回来?”周迎娣脸上浮现个奇异的笑,“你了解我吗?” 卫晓男怔望着她。 “你知道这颗心里有多少恨吗?”周迎娣指指心口,“田家,周家,我对他们所有的恨,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你们。” “可是你还是接纳了我。”卫晓男道。 周迎娣咬了咬唇,卫晓男几乎能听见她牙齿相磨的声音。 “如果你是以一个好朋友的立场站在这里,请你继续留下跟我说话,如果你是以卫家人的立场,那么请立刻出去。”周迎娣指着门口。 卫晓男看着周迎娣,面前的这张明艳面容在愤怒中几近变形,这是个多么鲜活又多么倔强的灵魂,倔强到扭曲。 然而卫晓男清楚地知晓,如果周迎娣不拿她当亲人,根本不会与她太过亲密,事事寻求她,依赖她。说什么朋友,他们是血脉相连,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对这层关系彼此心知肚明,压根做不了朋友。 不是亲人,就是陌路。 可是现在她指着门,要卫晓男在朋友与姐妹之间做个选择,卫晓男的心针刺般疼起来,她理解她,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第二个人如她般理解周迎娣了。 “若兰,我当然是你的朋友。”卫晓男将她指向门口的手抚了下来,“我愿意当你一辈子的朋友。” 周迎娣甩开她的手,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抹了抹眼角回房。 卫晓男站在客厅,头顶的水晶灯璀璨明亮,她的脚底有些虚浮,明天她就会离开这个家,不再照顾周迎娣,但是她们的缘分,周迎娣与卫家的纠缠还会蔓延,直至长长的后半辈子。 今天,只会是个开端。 她倒是希望这个开端能晚一些,进展更慢一些。 卫家的浑水不好趟啊。 第二天卫晓男搬回了自己的住所,一进门合租的小两口便看见了她和秦汉庭,热情地打着招呼。 “我还以为你不租了呢。”小姑娘眼神亮晶晶地望了几眼秦汉庭道。 卫晓男笑了笑,没回话,秦汉庭却在她身后道:“很快就不租了。” “哇,是要结婚了?”小姑娘问。 “没错。”秦汉庭笑起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真羡慕呀。”小姑娘眼底几乎出了星星,背后挨了男朋友一巴掌,“羡慕什么,我跟你求婚求了不下十次了。” 小姑娘回头“嘿嘿”一乐,两个人缩进房里去。 卫晓男进了自己的卧室,嗔怪秦汉庭,“你跟人瞎说什么,谁说我不租了。”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呀。”秦汉庭放下行李。 “我同意过了吗?”卫晓男皱起眉头,秦汉庭却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嬉笑着过来吻她,“不同意我就抢亲。” 卫晓男躲开,发现再说什么话都像是跟他调情,于是就闭上了嘴巴,收拾东西,秦汉庭在旁边被冷落着,有点没趣。 最近他发现死缠烂打的招式有点不太管用了。过去她会害羞地躲,会无可奈何地忍让,现在她反而疲沓了似的,消极沉郁,令他摸不透心思。 秦汉庭在一旁站着愣了很长一会儿,突然问了卫晓男一个问题。 “晓男,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卫晓男正在铺床单,她跟秦汉庭一样,将每个褶皱都抚平,角落里也不放过。 听见问话她站了起来,看秦汉庭。秦汉庭今天穿了件黑色的v领毛衣,里面是白色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没扣,英气中流露一丝慵懒,他也在看卫晓男,脸上没有笑,神情郑重。 卫晓男好久没见过他这样子了,大概也就是最初他们刚刚认识,他会像个绅士一样,一本正经。 “你心里是爱我的,对不对?”秦汉庭又问,“你不能否认。” 卫晓男张了张口,觉得有点好笑,他问她爱不爱,后面还不让她否认,那还问什么。 “元宵节那天,也就是昨天,小甜瓜来找你了是吗?” 秦汉庭脸上的惊愕渐渐浮出。 “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卫晓男仰头看着他,永远整洁一尘不染的头发,干净得无可挑剔的面容,墨黑的一双眼睛,她的心底一阵莫名痛意。 “第六感,女人的第六感。” “可是我跟她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吃了一顿饭,她大老远的来找我,我不能不见吧。吃完饭我就撵她走了。对了,宋清河也在,我让宋清河帮我给她说清了。” 卫晓男点点头,莫名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小甜瓜跟宋清河要了她的微信号,加了她。 “是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秦汉庭迷茫。 “和我在一起你会很累。” “我不怕累。” “时间久了你就怕了。”卫晓男苦笑,“还有很多别的事,你会慢慢厌烦。” “我不会。” 卫晓男摇摇头,“你会。” “我不会。” “秦汉庭,不要幼稚。”卫晓男突然提高了声音,有些严厉,“人性——你懂人性吗?” 秦汉庭目光顿在她脸上,被她这个大的课题给唬住。 “任何人都抵挡不了人性的。包括你我。” 卫晓男将声音又沉了下去,“而且我不喜欢跟人争,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凡是争来的我都不想要。” “你才幼稚呢。”秦汉庭突然伸手将她摁向自己的怀里,“不但幼稚,而且傻。老学究啊。” 卫晓男的脸窝在他胸口有些不舒服,她转来转去地想要摆脱,可是他的手劲太大,惩罚似的强箍着她。 “你脑子里整天乱想什么?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卫晓男不动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能听见里面咚咚咚的声音,强劲有力。 不得不说,她眷恋这样的声音,这样的感觉。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没问题。”秦汉庭吻了吻她头顶的发,香香的,是她醉人的味道,“我不会逼你,你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但是有一点已经确定,你肯定也只能是我的人。” 赵燕燕怀孕了,卫来喜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卫父为母,还有卫晓男。 卫晓男当然开心,周末拎了些保养品去看望,正巧碰上他们与卫父卫母视频。 “我姐来了。”卫来喜坐在沙发上捧着ipad。 “她来有啥用,又没生过孩子,不能指导下燕燕。”卫母说,“哦对了,可以帮你们干点家务活。燕燕一定要注意,不能太劳累。来喜叫你姐过来,我跟她说几句话。” “姐给你。”卫来喜赶紧将ipad塞给卫晓男,去给赵燕燕洗水果——刚刚卫晓男拿来好几样,他眼尖瞅见了。 “晓男啊,燕燕怀孕了,咱家的头等大喜事啊,我这离得远顾不到,你多照应着她点儿,平常没事就去,帮着打扫卫生,做做饭啥的。”卫母嘱咐。 “行。”卫晓男答应着,“不过我平时得上班,只能周末来。” “下班也可以啊。”卫母嘟囔着,“下班后你就过来,帮他们做做晚饭。” “我尽量吧。”卫晓男滞了会儿。 “没事妈。不用劳顿我姐。”赵燕燕坐到了卫晓男身边笑了起来,“这才一个月,刚查出来,到生早着呢。” “那不行,你不懂,前三个月尤其得小心。你这上班得一直站着,也要注意,要不就跟领导申请下,能不能坐着。” 赵燕燕犹豫了下,她这工作类型,怀孕了是很可能会被辞退的,所以在肚子不显怀之前她必须得瞒着。何况卫来喜还没找到合适的新工作,她如果也丢了工作,俩人就得去吃土。 她嘴上敷衍着,“行,妈,我尽量能坐就坐。” “晓男,你弟弟因为你把工作给丢了,你得尽快再给他找一个啊。”卫母把枪口又对准了卫晓男。 “妈,我不想上班了,我想自个儿创业。”卫来喜端了一盆水果过来,自己嘴里先吃上了。 “创业以后再说,现在非常时期,你先稳定下来。”卫支朝在一旁发了话。 第67章 变故 “好吧。”卫来喜垂头丧气。 自己创业当老板是他自小到大的心愿。好不容易可以实现,他又得搁置下。这也是赵燕燕怀孕后唯一的不利。 “哎。”卫来喜无奈叹口气。 “我和你爸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兴得一夜没睡着。算着预产期,又去查新华字典。” 卫来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爸妈你俩真搞乐,为什么查新华字典。” “取名啊。”李红翠也笑了,“虽然还早,但是早早计划着嘛。我们都备好了,十五个名字,待会发给你们,你们挑一挑。” “……”卫来喜仨人一起惊呆。 “我和你爸爸最中意的名字是卫平川——一马平川的意思,又响亮又顺嘴。卫光耀也行,跟那个新加坡领导人同名,还含着光耀门楣的寓意……” “妈。”赵燕燕突然打断李红翠的话,“我跟来喜结婚之前就商量过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要姓我的姓。”顿了顿,她解释道,“因为我是独生女嘛,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孩子姓赵,也是宽他们的心。给他们留个后。” 卫父卫母面面相觑。 “这不合规矩吧。”卫支朝缓缓道,“我们卫家的孙子,姓姥爷的姓,让别人知道,笑掉大牙了都。” “这是来喜跟我求婚时答应我的。”赵燕燕捅一捅卫来喜,“是吧,来喜?咱俩说好的。” 卫来喜在一旁点点头,“昂,妈,现在能生二胎,到老二时再姓卫呗。既然燕燕家在意这个,咱们就满足他们。” “哎,我说来喜你这个混小子,这么大的事儿不跟我们商量你就答应了啊。”李红翠很生气。 “赵平川也挺好听吧,赵光耀更不错。”卫来喜嘿嘿一乐。 卫支朝一时气得脸都绿了。李红翠扯了扯他袖子,低声道:“先别计较这事了,生出来再说,燕燕刚怀不能跟她置气。” 卫支朝重重哼了一声,起身去了卧室。 李红翠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你们啊,一个一个的真不省心,我都没跟你们说,你爸最近老是说肚子疼。” “吃凉东西了?”卫晓男问。 “没有啊。他肠胃不好,一直不敢吃凉的,几十年来都是这样。”李红翠皱起了眉头,“最近就是大便难,每天早上蹲在厕所里至少得半小时。” 卫来喜假呕了一声,“妈,这个话题你们老两口知道就行了。别拿到桌面上来说。你儿媳妇怀着孕呢,万一恶心到了。” “你个臭小子。”李红翠骂了句,但是将话题就此刹口。 卫晓男却道:“去医院看看吧,别是出了什么问题,做个彩超,让医生给诊断下。” “我也这么劝他,可他不去嘛。”李红翠叹息,“别看他平时很硬气,其实胆子特小,最怕医院,二十多年前吧,打过一次针,人护士刚给他扎进去,他嗷一嗓子跑了,胳膊上还插着针头呢。” “哈哈哈哈哈。”卫来喜狂笑,“我爸也太怂了。” 卫晓男也想笑,在她心底,卫支朝不苟言笑,山一样的男人,最近朋友圈流行一句话“父爱如山,是指山一样呆在那里啥都不干,就搁那儿一杵”,形容卫支朝非常贴切。 “去检查检查吧。”卫晓男坚持着,“不可能无缘无故肚子疼的,去看看有什么问题,早治早利索,拖久了别拖成大毛病。” “行。”李红翠答应着,“我催着他。看他每天难受那样,我也不舒服。” 关了视频后卫晓男问卫来喜,“有家地板代理公司在招聘店员,在达翁市场那,是个高端牌子,你要不要去?” “月薪多少?”赵燕燕问。 “底薪三千,加提成至少5000以上,再高就过万了。来喜只要你好好干就行。因为是装修行业,有气味,女的牵扯到生育都不大愿意呆,所以这次只招男的。”这份工作是唐母昨天给她打电话说的,她侄子在那做经理。如果不是没别的更好的门路,卫晓男不想承她的人情。 “我还是不想上班。”卫来喜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可是不行是吧,好吧,我只能妥协,什么时候面试?” 卫晓男松了口气,赶紧给唐母打电话,挂断后向卫来喜道:“明天一早就过去。” “行。”卫来喜回头看看赵燕燕的肚子下定了决心,“我再打一阵子工。不过姐,我之前跟你说过我那个哥们,做p2p的,他跟我介绍了个岛城的朋友,也是这一行的,我想跟着他再弄份兼职。” 卫晓男有点担心,但做不了他的主,只能说:“你谨慎一些,现在金融诈骗的案件很多,别赚不了钱,反而赔了进去。” “我知道。”卫来喜道。 “多问问秦汉庭。他可能懂一些。” “好。”卫来喜显得很乖巧。 可能是马上要当爹了,就是能沉稳些。 卫晓男看着他,心里诸多惴惴,但都咽了下去。 人的路总得一步一步向前走,或许是她太过于谨小慎微了。总觉得每一处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伺候完卫来喜和赵燕燕俩人吃喝,卫晓男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明天就要上班了,她最近一直在熬夜翻看儿童教育的新资料。 新的学期新的征程,包括具体的行政工作和教务理论研究两个方面,在她的字典里唯有奋斗二字亘古永存。 生活中,她的心总是不安的,只有在埋首于工作时,才能暂时忽略这种不安,归于宁静和充实。正因为此,她如毒瘾患者一样迷恋着这种感觉,如游子归乡,幼小的孩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临睡前卫晓男打开微信,很意外小甜瓜跟她发了个信息。继元宵节晚上第二次找她聊天。 元宵节那晚,她说:“卫师姐你好,我是萧甜,他们都叫我小甜瓜,我是秦汉庭的大学同班同学,也是他老乡,今天我来岛城看他,听说了你。” 卫晓男通过了她,但是并没回复消息,而是去她朋友圈浏览了下。看出来萧甜是个文艺女郎,朋友圈里摘抄着无数励志的心灵鸡汤,经常飙大段的英语,转发的公众号都是华尔街金融道琼斯指数离岸账户等专业文章,透出一股卫晓男望尘莫及的高大上精英范儿。 今晚她又说:“卫师姐,我来岛城工作了,在q大教书,离你所在的幼儿园大约半小时路程吧,有空来找我玩哦。或者我去找你。” 卫晓男望着这行字,刺得眼睛眯了眯,q大是岛城的一所重点大学,能在里面教书学历必须要高,卫晓男掰着指头算了算,大概小甜瓜是博士毕业,且是海归。去q大也算实至名归。 她微勾了唇角嘲讽一笑,这秦汉庭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她一个幼儿园的教师,如何跟人家比,人家可是教的大学生,还是最流行最高端的金融专业。 卫晓男在对话框里输入个“恭喜”二字,又觉得多此一举,想要拉入黑名单,也觉不妥,忒露怯。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晾着吧。静观其变。 幼儿园开学第一天,卫晓男忙得腿都快断了。除了一些必要的行政事务,她还去帮着小班照顾孩子,大约是在寒假里玩得太过放松,宝宝们入园有些不适应,哭天抹泪的很多。 卫晓男刚哄好一个宝宝,转头看见田欢,在小房子里的一个角落坐着,怀里抱着个布娃娃。 “欢欢今天很棒,又一次做了同学们的好榜样。”卫晓男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田欢抬头看了看她,突然很小声道:“卫老师,你说我爸妈会离婚吗?” 卫晓男愣住,田欢竟然知道离婚这个词。 “不会的。他们很相爱,只是暂时闹了小别扭。”卫晓男尽力安慰着,其实自己也没有底。 “可是都这么久了。爸爸还没有搬回家里来。”田欢小脸上布满了忧愁。 “但是他经常回家看你和妈妈吧?说明他们并没有绝交,只是需要多等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和好。” “好吧。”田欢点点头。 “去跟同学玩吧。”卫晓男拉她起来。田欢并没有抗拒,抱着布娃娃去找了别的小女孩。 卫晓男暗暗舒一口气。 忙到六点才正式下班,走出幼儿园卫晓男才有时间看手机,竟然有无数个未接来电,外加一个短信。短信是秦汉庭发来的,说是有个项目要忙,还在开会,今天不能来接她,估计会忙到很晚。而未接来电竟全是卫母李红翠打来的。 卫晓男心里一惊,赶忙拨回过去。 “晓男,你干嘛去了,急死我了。”接通后李红翠竟然哭了起来。 卫晓男从来没见过李红翠如此脆弱,慌乱地问:“出什么事了,妈?” “你爸今天去医院检查身体了,做了彩超,医生说他肠道里长了个瘤子,得做手术。” 卫晓男耳边轰地一声,“多大的肿瘤,良性的,恶性的?” “大小跟一个枣似的,良性恶性还不知道,医生说得切了后化验下。” “你们赶快来岛城,在这边的大医院再确诊下。”卫晓男镇定了心绪,“做手术也在这边做。医疗条件能好很多。” “晓男,我害怕呀,万一是恶性的可咋办?那可是癌症啊。”李红翠泣不成声。 第68章 先见 近年来癌症的得病率大大提升,卫晓男从身边亲戚朋友口中得知的病例就得有十几起,但她仍想象不出有一天会落到自己的亲人头上。 “先别着急,做了手术再说。也许不是呢。”她当机立断,“你们明天就来吧?我给你们订火车票。” “行。”李红翠抹干了眼泪。 “来喜知道了吗?” “还没敢告诉他。”李红翠道,“燕燕刚怀了孕,怕他们担心,对养胎不利。” “这事儿不能瞒。”卫晓男皱眉,“待会我跟他们说。” “晓男……”李红翠仍然犹豫,不过转瞬又道,“好吧,反正得去岛城,也瞒不住。” 卫晓男挂了电话,赶紧从手机上订了两张明天的火车卧铺,又给卫来喜打电话。 卫来喜接通后第一句话还在问卫晓男什么时候来给他们做饭,自从赵燕燕怀孕,他俩做饭的事儿便只落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卫晓男来不及理会,便将卫支朝肿瘤的事儿告诉了他。卫来喜吓了一跳。 “这得多少钱看病?咱爸咱妈有那么多钱吗?” “这个先别担心,我几年前给他们各自买了份保险,如果是恶性,应该能报销大部分的费用。” “哇塞,姐,你太神了,太有先见之明了。”卫来喜惊呼。 卫晓男苦笑,“行了。” “姐,你什么时候到,我们俩饿着呢。”卫来喜又问。 卫晓男想起来李红翠要她天天去给赵燕燕做饭的事儿,可是此刻全身都像是被车碾过一样疼,她今天从早上六点半到现在已经十二个小时了,还没有歇过一分钟。 “我今天太累了,来喜,你凑合着做顿吧,改天我再去。” “行吧。”卫来喜很失望。 “对了你面试怎么样?” “让我尽快去上班。”卫来喜懒懒道,“我这样的人才,你想想吧,哪儿不抢着要。” “也是。”卫晓男鼓励着,“好好干。” 李红翠和卫支朝的火车是晚上八点多到,恰好秦汉庭来金星幼儿园等卫晓男下班,听闻了这事儿便要一起去接。两个人来到火车站时间还早,便先在附近的小吃店吃晚餐。 吃完晚饭在路上溜达着等。因为火车站建在海边,空气潮冷,卫晓男将两只手都缩到袖子里,再放到外套的口袋里,秦汉庭却给她拽出来一只,攥着塞到自己的风衣口袋。 “哎……”卫晓男不习惯,想要挣脱。 “哎什么哎,你是有男人的人。”秦汉庭竟然瞪起眼睛训她,“别矫情,好好享受。” 卫晓男无语地反瞪他,他昂起脸拖着她继续向前走。 路过一家便利店,卫晓男突然想起得给卫父卫母准备两套洗漱用品,便进去买。 结完账秦汉庭帮她拎着突然问:“今晚叔叔阿姨在你那住吗?” 卫晓男愣了愣,点头。 “能住开?” 肯定住不开啊,她那里就一张一米五的床,卫晓男道:“将就下吧,打地铺。” “要是老田不在我那里,可以让他们去我那。”秦汉庭沉吟。他将后半句“我去你那儿”咽下,免得自己像是趁火打劫。 老田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卫晓男暗暗想。 “走一步算一步吧。”卫晓男叹口气,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卫支朝的病情,肿瘤不是小事情,她默默祈祷上天护佑是良性的,要是癌症的话……她不敢想,即便父亲懒,大男子主义,各种毛病,但若是母亲没了他,后面的日子不堪设想。 “别担心,肯定没事的。”秦汉庭看出了她的忧虑。 “但愿。”卫晓男又叹口气。 “需要钱的话就跟我说。”秦汉庭揉揉她的后脑勺,“一切有我陪你。” 夜色下星空深湛,卫晓男仰起头看天边的暗云,努力将胸口的起伏压下。 “谢谢你。” 秦汉庭想要嗔怪她过于客气,但看她晦暗的神色又不忍出口,便将她冰冷的手重新拉过来偎在自己兜里。 八点半准时接到卫父卫母。两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说是昨晚又一夜没睡,白天在火车上满腹心事也睡不着。卫晓男忙将他们的大包小包接过来。 回到住处后秦汉庭便告辞,好让卫父卫母好好休息,李红翠将卫晓男的房间里里外外转了转,又跟隔壁的小两口打了招呼,重回卧室对卫晓男道:“你怎么租了个条件这么差的房子?” 连她都看不上这寒酸劲。 卫晓男垂了眼睑,将衣柜里多余的被褥拿出来铺在地上,“便宜,一个月600块。” 李红翠怔在原地,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你上午跟我们说不用担心钱,给我俩都买了保险,这保险每年得花多少钱?”过了会儿李红翠问,几年前她听卫晓男提过,但是没往心里去,相反觉得她瞎折腾,净弄些洋玩意儿,没啥用。 “10年买的,那会儿便宜,大病加意外每人每年大概2000多吧。”当时李红翠和卫支朝都没满五十,购买商业保险没有太多限定,恰巧卫晓男的一个朋友做这一行,为了帮她完成任务,最主要是顾虑到保障父母晚年的身体状况,卫晓男咬咬牙给他们一人来了一份。 那会儿她的工资是一月2500,等于花掉了她两个月的工资。之后每年都是这个数。 “晓男有心。”李红翠对卫支朝道,“钱没白花,你算是用上了。” “我倒是希望用不上。”卫支朝坐在床沿上闷声回了句。 当晚李红翠和卫支朝睡在床上,卫晓男睡在床下的地铺上。她将电暖气开得很足,但地是光秃秃的水泥地,呼呼返着寒气,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练功的寒玉床,到半夜卫晓男裹紧了被子还是被冻醒了,翻了几个身之后竟然越来越冷,最后她有点发抖便坐了起来,靠在床腿上眯着。 “晓男。”李红翠叫她,“是不是冷得很?” 卫晓男闭着眼答,“没事,不冷。你们睡吧。” “就垫一层被褥怎么会不冷?你上来吧。咱仨挤挤。” “不用。我这挺舒服。”卫晓男含糊着,她心里很清楚,一米五的床,怎么可能挤三个成年人,卫父卫母两个连着两天两夜没睡了,不能让他们再睡不好。 李红翠却陡然坐了起来,将床头的灯打开。卫晓男猝不及防,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向床上看去。 “赶快上来。”李红翠命令着,下床扯她身上的被子。 卫晓男没办法,只好坐了上去,卫支朝也醒了,往最里面让了让,床边上到底是闪出了个几十公分的空来。 “快躺下。”李红翠躺好后叫她,见卫晓男还迟疑,她又道,“自己亲爹亲妈还害臊啊?别说三十岁,就是五十岁,在我们面前也是小孩。” 卫晓男关了灯,默默躺好,在床上的感觉就是好,比在水泥地上舒坦一百倍,虽然有点窄。 这是从前根本无法体会的。果然幸福要靠比较。 身边传来李红翠的呼吸声,再隔不远是卫支朝的呼噜声,只一瞬间父亲便又睡着了,看来他真是困了。 “我小时候跟你们一起睡过吗?”卫晓男用了很低的声音问。她从来不记得在父母的床上睡过,她今生最早的记忆是三岁,那时候她已经在外婆家了,每天赖着外婆,临睡前要摸着外婆的奶入眠,直到十来岁了还如此。 她问出来后以为李红翠会听不见,因为她鼻息已经均匀。没想到李红翠立即“嗯”了一声,“当然,虽然你出了月子就去了你外婆那,但是月子里可都是我搂着的。夜里拉了尿了的,我都让你爸给换。” “哦。”卫晓男应道。 “睡吧。”李红翠翻了个身,背对向她,“明天还得早起去医院,我人生地不熟的啥都不懂,这几天全得指望你呢。” “好。”卫晓男闭上眼睛,过了会儿两行湿润从眼角溢出。 第二天一大早,卫晓男跟袁园长请了假,便带着卫支朝去了市立医院。一番检查做下来,医生直接让住院,李红翠赶着问:“会是恶性的吗?” 医生看了看一脸土色的卫支朝,和气道:“得手术后病理结果出来才能确定。”和老家的说法一样,李红翠噤了声一脸惴惴。 卫晓男去办住院手续,办好后回到病房发现卫来喜和赵燕燕来了。 李红翠正在絮叨他们。 “燕燕你怀孕就别来医院了,医院里空气不好,被过了病气怎么办?” “来喜你刚上班就请假,领导看见肯定有意见,下班后再过来就行了。” “凡事有你姐呢。你俩不用操心。” 卫晓男将银行卡还给李红翠,卫来喜眼尖看见了,“划的爸的工资卡?最后保险赔给的钱发到谁卡上?” 卫晓男苦笑了下,“受益人是爸,当然给他。” “能有多少钱?什么时候给?” “应该是二十万。确诊了就给。” “哇。太好了。”卫来喜笑了,“爸你这肯定是良性的,做完手术医保就能报个差不多了。剩余的钱正好拿给我投p2p。” 躺在床上的卫支朝捂着肚子咳嗽起来,停了咳嗽狠狠瞪了卫来喜一眼,“别跟我提你那什么p,想搞自己弄钱去。” 李红翠忙拍了下卫来喜,“你爸难受着呢,少嬉皮笑脸。” 卫来喜吐了下舌头。 第69章 贴心 手术的日子订在了入院后第三天,因为是小肠肿瘤,恶性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院方很重视,紧急做了安排。手术之前卫晓男被医生叫进办公室。 “子女要做好心理准备,良性的几率不到一半,即便是良性的,术后一定要注意饮食,这病的病因与饮食结构不合理很有关系。肥甘厚味、高热量、低纤维的食物吃得过多,阻碍了肠胃的蠕动,促进了毒素的堆积和吸收,引起肠道肿瘤的高发。一定要多吃蔬菜水果,少吃高蛋白。” 卫晓男点头,心情沉重。卫支朝天生爱吃肉,一天三顿至少得两顿是荤菜,还爱喝酒。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卫晓男又去了病房,卫支朝对于手术很是紧张,这两天他吃不下饭,脸颊瘦得凹了进去。卫晓男以为医院里的营养餐不适合他的口味,一天三顿回家做了送过来,但是因为没有酒肉下饭,他还是吃得很少。李红翠因为白天加晚上的连轴陪护,同样憔悴不堪,鼻子下面和嘴角都起上了火泡。 见卫晓男进来,她急着问道:“医生说了什么?”声音里含着浓重的鼻音。 “让注意饮食。”卫晓男道,“妈你感冒了?” 李红翠搡了下鼻子,“可能受凉了,嗓子很疼。” 休息不好是会让免疫力下降的,寒邪趁机入侵,人就会感冒生病,这点基本的道理卫晓男懂,她自己也因为过于劳累,有点不舒服,舌头上长了个大溃疡,疼得厉害。 “要不妈你回我那儿睡上一天去,这里有我照看着。” 李红翠摇摇头,“我哪儿能睡得着啊。再说你自个儿也弄不了。”她搓着心口窝叹气,“我感觉我也快垮了,胃里总积一个硬疙瘩,消化不了,又吐不出来。” 卫晓男看着她脸色蜡黄,知道是难受极了。 “这样长期下去肯定不行。爸还没好,你就倒下了。而且我那工作也不能总请假。”卫晓男沉吟道,“要不咱们请个护工吧。”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上班了,看目前的情势,赵燕燕怀孕了,帮不上忙,卫来喜得照顾赵燕燕也帮不上忙,里里外外就靠她和李红翠两个人,她总是不上班,三天两天行,这估计至少得是一两个星期的事儿,拖久了影响不好。而且幼儿园那一大摊子事…… “护工?那得花多少钱?”李红翠攥起眉头。 “不用管多少钱。该请就得请。”卫晓男给李红翠倒了杯水,“等病理报告一出来我就给我做保险的朋友发过去,赔偿应该很快就到。” “最多才二十万块钱,以后……”李红翠忧愁不减,回头看了下闭目养神的卫支朝,咽下了后面的半句,“要真是恶性的,以后花钱还早着。” “没事。”卫晓男犹豫了下,如实开口,“我这两天刚收到一笔奖金——是之前发表在国家级刊物上的一篇论文获了奖,8万块钱。够请护工的。” 李红翠吃了一惊,女儿这么能干? 她之前也听卫晓男提过常发表论文的事儿,以为只是虚名,没想到还能有物质回报。 “好好。很及时。”李红翠感慨着。 床上的卫支朝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卫晓男。 卫晓男却转过身去,不愿迎接他们的目光。 她以前发表的论文和文章大多也是有奖金的,但是从来没敢在父母面前露过。本来现在她卡里只剩了不到一万块钱,接近弹尽粮绝,8万打进来后,才算给了她点安慰和生活的底气。而卫父卫母的存款,据李红翠说,能有十二三万块钱,是卫家在农村的祖宅拆迁了政府刚给的补偿款,在卫支朝的病查出来之前,准备用来给卫来喜即将交钥匙的房子做装修用的。 现在一切计划被打乱了。 卫支朝做手术时卫晓男接到了袁园长的电话。 她很是忐忑地接起来。 “小卫你爸情况怎么样了?” “正在做手术呢。”卫晓男找了个僻静角落,“对不起园长,这几天我都请假了。”。 “请假是应该的,好好照顾父亲。”袁园长顿了顿又道,“钱方面宽裕吗?” “够用。”卫晓男忙道。 “有需要就跟我直接说。” “谢谢你园长。”卫晓男发自内心的感激。 “别客气,把医院的具体病房号发给我,抽空我去看看二老。” 卫晓男挂断电话愣了会儿便直接去护士台递交了聘护工的申请。医院的效率很高,下午就给安排了一个过来,四十来岁的大姐,姓王,敦壮身材,短发,看起来利索能干。 卫晓男放心地回家做饭,等送来时,便见病房里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卫支朝输着液,李红翠在陪床上打瞌睡,护工王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盯吊瓶里剩余的液体。 “医生刚才来查房,说手术挺成功,不过还得住院一星期观察一下。”王姐站了起来,对卫晓男道。 “好。”卫晓男点头,将饭菜从饭盒里拿出来,王姐帮着盛饭。 病房的门被推开,卫来喜走了进来,看到护工愣了下,问道:“这是谁?” “护工王姐。”卫晓男介绍。 “真行啊,姐,请上护工了。”卫来喜笑眯眯走过来,“不过护工再怎么专业也比不上儿女呀,咱爸肯定还是喜欢咱们亲自伺候。” “我明天必须得上班了。”卫晓男道,“只能晚上过来。咱妈一个人太累。” “上班哪有咱爸的身体重要。你可一年四季都回不了几天家……”卫来喜又道。 “来喜,你又不伺候就别挑你姐的理了,这几天她没白没黑地忙。这不,怕你爸吃得不好,饭都回家亲自做。”李红翠不知什么时候坐起了身。 卫晓男心中一酸,李红翠竟然向着她说话,这可是她记忆中的第一次。 “我跟我姐闹着玩呢。”卫来喜坐到了陪护的床上看护工扶起卫支朝来准备喂饭,“这不正赶巧燕燕怀孕吗?她开始有些反胃了,情绪不好,我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哄着她。要不我肯定来伺候我爸。” “行。孕妇为大,你好好照顾她。”李红翠道。 “嗯啊,她今天本来要过来,不是你们之前说怕过了病气嘛,不让她来,我就劝住了。” 李红翠点点头,看着卫支朝仍旧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叹了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人健康的时候能打能跳,不觉得什么,真到生了病才知道,世间除了健康别的都不重要,而儿女千好万好,都不如一个孝顺好。 等到吃完饭,卫来喜瞅着没事便回去了,说是明晚再来。李红翠嘱咐他不用挂心,好好上班,好好照顾孕妇。 卫晓男收拾了碗筷,李红翠也撵她回去,“明天你上班,今晚回家睡吧,这几天晚上你都没睡好,脸色都暗了。” 卫晓男摸摸有点起皮的皮肤,春天干燥,她好几天都没抹护肤品了,不过李红翠年纪大了,可能身体更吃不消。 “妈,还是你回吧,今晚我在这跟王姐一起陪我爸。” 李红翠摆摆手,正要说话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卫晓男过去开门,惊奇地发现竟然是袁园长过来了,更让她意外的是后面跟着秦汉庭。 “正好小秦也要过来,我就蹭了他的车。”袁园长拎了几箱礼品进来,笑呵呵道。 卫晓男忙向卫支朝和李红翠介绍袁园长。 “袁园长你好。”卫支朝在护工和李红翠的协助下撑了身子坐起来,袁园长上前扶住他,让好好躺着。 “晓男是个好姑娘啊,你们二老真有福气,也真有成就,养出这样的好女儿。”落座后袁园长道。 “啥福气,哎,她就是人实诚,心眼少,肯定让领导您操心不少。”李红翠客气。 “我可没操过啥心,都是她全心全力地帮我操心。”袁园长笑,“晓男人品好,工作能力强,等着瞧吧,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袁园长过奖了。”半躺着的卫支朝突然开口,枯黄的脸颊上浮出抹淡淡笑意,看向卫晓男,“不过我这闺女确实不错。我这次生病多亏了她。” “是啊是啊。”李红翠附和,“闺女细心也肯下力气,忙前忙后的。不过毕竟是个女孩,力量有限,要是个儿子,就更完美了。” 卫晓男很少听见父母夸赞,而且是当着领导的面夸,心里很不适应,到后来李红翠提到她不是儿子的遗憾时,心里一刺,反而平静下来。本就如此,在父母心中,她无论如何优秀,都抵不过不是男孩这一个缺点。 黯然之时,肩上传来温热的一抚,是秦汉庭在后面默默摁上了她的肩头。她偏过头去,与他的目光相遇,他冲他灿烂一笑,倒教她忘了几分刚刚的晦暗。 袁园长却有不同的意见,脸色一正,“大姐你这说的就不对了。说句不好听的是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她兀自笑起来,“你这儿女双全的好福气,像我羡慕都羡慕不来。我只有一个儿子,打心眼里想要再要个女儿,可是呢,当初政策不允许,只好作罢,现在政策允许了,年龄又大了,假设我年轻十岁,哪怕五岁,都会再拼个闺女出来。” 李红翠笑了起来,点头称是。 “实话跟你们说吧,据我多年的观察,谁有闺女谁享福,谁的闺女多谁就享大福。皮小子当然也好,但是天性使然,他们没有闺女贴心啊。”袁园长侃侃而谈。 李红翠点着头眼神里若有所思。 第70章 醋坛 到底还是李红翠把卫晓男撵了回去。她说卫支朝离不了她,儿女终究没有老伴好使唤。即便她回了,也会因为担心而睡不踏实。 卫晓男无奈,加上有护工王姐在,能够跟李红翠倒换着照看,李红翠应该就轻松不少,她便坐了秦汉庭的车一起回了双河小区。 一路上有袁园长在,跟卫晓男聊着幼儿园这几天发生的琐碎事情。等到袁园长下车,秦汉庭回过头冲卫晓男歉疚一笑,“宝贝累坏了吧?我这两天忙个项目天天加班到十二点,一直没来及去看你和叔叔阿姨。” 卫晓男笑了笑。心里却在腹诽,你有没有真的加班我怎么知道,小甜瓜就在岛城的q大,说不定被她缠着约会去了。 这边的小人这样揣思,另一阵营的小人却又拉了警钟:卫晓男你这样不对,太多疑,小家子气,这正是女人的弱点,让人鄙视。 秦汉庭听不见动静,从后视镜里瞧她,“脸色不好,今晚得早点睡。” “很丑吗?”卫晓男不由摸了摸脸。 “当然不丑。跟以前一样美。”秦汉庭眼神很宠溺。 “油嘴滑舌。”卫晓男翻了个白眼,看向车窗外。好久没有欣赏过夜景了,岛城的腊梅花最近开了,夜色下的空气中时不时弥漫着阵阵幽香,她曾经将腊梅花当成迎春花,在工作后带着幼儿园宝宝们赏析初春景致时才知晓原来这香气浓清,艳而不俗的是腊梅。 而腊梅的花语是哀愁悲怀的慈爱心和高尚的心灵,象征着独立,坚毅,忠实,高洁,她详细了解后便爱上了这寒客。 “想什么呢?”秦汉庭问。 卫晓男回神,涩涩笑了下,“在想我爸,想着等他出院后,带他去看看腊梅,这个季节,腊梅最美。” 卫支朝是最喜欢捣鼓花草的,但是老家那边梅花很少栽植。 “好。到时我作陪。”秦汉庭道,“对了,卫来喜昨天问了我一些p2p的事情。他可能是已经往里投钱了。” “他问了你什么?”卫晓男挺直了背。 “说认识了一个很给力的朋友,名叫吴亮,在秀易网做投资经理,买他们的金融产品就能够利滚利,每天坐等收钱。不过我看回报率出奇的高,怀疑不靠谱。” “网上能查到吗?” “能。我查过了,查不出什么负面的消息。网站做得很精致。我还给秀易的总部打电话了,是个香港的公司,叫香港亿泽集团,挺正规,规模也大,有人接电话,说秀易确实是它们的一个下属子公司。” “会有问题吗?”卫晓男担忧道。 “不好说。表面看没问题,但是它的操作模式很蹊跷,一般正规的p2p公司会有实际的投资项目,这家没有,它现在发起的大都是秒还标,就是设置的标的一旦成功满额,就能立刻拿回本金和利息。” “是秀易网这个平台支付了投资人的利息?这样他们就赔了啊,图什么呢?”卫晓男不解。 “可以解释为平台方为了人气而虚构的促销活动,是一种暂时的策略。在这种信誉度下,一个秒客尝到了甜头,就会吆喝千百个身边人加入,成为新的投资人。” 卫晓男沉默,作为一个保守主义者,她本能地反感现代社会如同赌博般的任何投资项目,包括股票,基金,期货等一切金融交易。 她只敢相信自己的双手和双脚,一步一个脚印,一走一滴汗水地勤恳奋斗。 “别担心。来喜应该是没有多少存款,就算是投钱,也是小打小闹,我跟他说了,最好别玩这种许诺的投资率过高的,要玩也只投一两万试试水。”秦汉庭安慰卫晓男。为了维护她敏感的自尊心,他没跟卫晓男说卫来喜曾试探着要借他钱,而他以刚买了房子,余下的钱都放在了公司的项目里为由,婉拒了他。 分别时,秦汉庭抱了抱她,“放心吧,叔叔会没事的,过两个月咱们的房子就交了。到时候你不嫁我也要娶。” 卫晓男哼了声,“我不嫁你怎么娶?” “好办。”秦汉庭在她脸上刮了下,“叔叔阿姨跟我是一伙的,到时我让他们把你打包寄过来,我出快递费。” 卫晓男有点羞恼,“你不娶人家在大学里教书的博士,娶我这个幼稚园的勤杂工干什么?” 秦汉庭怔了怔,他没料到卫晓男竟然知道萧甜入职q大的事情了。 “宋师哥告诉你的?” 卫晓男绷紧了唇,转身就走。被秦汉庭攥住了肩头,重新扯入怀里,他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好了,不许生闷气,以后咱们两个之间,无论对对方有了什么样的意见,都必须马上说出来。” 卫晓男垂着眼睛不理他。 “我记得你好像曾经跟田欢说过这个道理吧。”秦汉庭蹭蹭她的脑门,“为什么教小朋友的时候一套一套的,轮到自己就做不到了?” 卫晓男心底一震,的确她教过田欢无论次,而且她几乎每天都在金星幼儿园里跟发生冲突后闷闷不乐的小朋友强调:如果有不开心,就大声讲出来,进而把原因与过程详细描述,这样情绪才能得到纾解,问题合理解决。 不要留着坏心情过夜。 真是三岁小儿虽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 “萧甜加我微信了。”卫晓男捏着手指。 “哦……”秦汉庭恍然大悟,元宵节那天吃完饭萧甜由宋清河送走了,肯定是从他那里套出的卫晓男的微信号。 “你不喜欢就拉黑她,或者干脆,”秦汉庭掏出自己手机,“咱俩一起拉黑。” “千万别。”卫晓男做不出这样生硬又没品的事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要能洁身自好,跟她清清白白的,又何必拉黑她?” 秦汉庭笑起来,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我就喜欢你这副醋坛子却又假正经的模样,特来劲。” “……”卫晓男打落他的手,头发都被揉成鸡窝了。她气呼呼地往楼上走。 秦汉庭在她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突然喊道,“结婚前把头发烫了吧,我想看看你卷发的样子,会不会像芭比娃娃?” 卫晓男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开始用手机搜索秀易网,接着给卫来喜打电话。 “你买了个叫秀易网的金融产品?” “是啊,来钱很快。我刚投了1万,每天就能坐收利息几十块钱。够买菜的了。姐,你要不要买点?” “要真这么赚钱,不早就风靡了?” “就因为都是你这种人啊,目光短浅,胆小怕事。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知不知道啊姐。” 卫晓男无语,过了会儿道:“我总觉得钱没那么好赚,你还是多加小心。” “行,知道了,是不是我姐夫告诉你的?他也这么说。你俩一个鼻孔出气,而且还都小气得很。” “他小气?”卫晓男皱了眉头,嗅到了内情。 “没有没有。”卫来喜说漏了嘴,“就是我想管他借点本钱,他一毛不拔,没借给我。” “你管秦汉庭借钱?”卫晓男倏然站了起来,气得脸都绿了。 “怎么了,怎么了?跟炸毛鸡似的。”卫来喜不高兴了,“我问他借,又不是要。而且他没借我呀。本来我还想要他也投秀易,有财大家一块发,这样就算了。明显不信任我。” 卫晓男僵了片刻叹口气,“行,你好自为之吧。” “放心姐。你现在瞧不上我,总有一天我要你刮目相看。”卫来喜洋洋得意,“我一直没告诉你,现在除了卖地板,我还干份兼职,赚的钱分分钟秒杀白领。” “什么兼职?”卫晓男问。 “好奇了吧?”卫来喜道,“我就不告诉你,跟你说了你还得叨叨,神烦,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的弟弟是天上一颗闪耀的星星。” 第二天下班后卫晓男要去医院,秦汉庭正在幼儿园门外等着她,便一起开车过去。没想到一进住院部的大厅便碰上个熟人。 “肖骁。”卫晓男低声叫出口。肖骁的小脸通红,没精打采地跟在一个女人的后面,护士在他们身旁领着路。 听见卫晓男的声音,肖骁转头看过来。 “卫阿姨。”尽管有气无力,他还是叫出声,干白的嘴唇扯出个笑意。他身旁的女人脸上浮出奇异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卫晓男几眼,问肖骁,“这就是你说的卫阿姨——你爸介绍你认识的那位?” 肖骁点点头。 “你好。”女人伸出手来要与卫晓男握手,“我是纪婷。”她又好奇地看向一旁的秦汉庭。 卫晓男微笑着与她回握,眼前的女人身材娇小玲珑,面容三分清秀七分妩媚。果然肖骁长得像妈妈。 “怎么来医院了?”卫晓男关切地看向肖骁。 电梯门开了,他们一起进了去。 “肖骁高烧不退,都三天了,来医院检查说是轻微肺炎,需要住院输液。”纪婷叹口气,秦汉庭在进电梯门时习惯性地用胳膊护着卫晓男的身体,又惹得她多瞄了眼。 三楼很快到了,护士领着肖骁出门,纪婷跟在后面跟卫晓男挥手再见,“我们在310房间,有空来坐坐。”卫晓男看着一脸病容时不时深咳的肖骁说了声“好”。 第71章 横祸 卫支朝今天的精神好了不少,卫晓男进门时他正下床走动。李红翠扶着他,护工王姐在一旁收拾卫生——看起来是刚刚吃完晚饭,卫晓男上班后不能再回家专门做饭来送,便给他们定了个医院旁边口碑较好的饭馆里的外卖,特意叮嘱了是病号吃的餐,做得清淡些。 “今天你爸胃口不错,吃了半个馒头一碗粥,每样菜都尝了几筷子。”李红翠道。她的鼻音轻了些。 “排便排气了吗?”卫晓男问。这些医生叮嘱过,是做完肠道肿瘤切除手术后很重要的坎。 “都有了。”守着秦汉庭李红翠不好意思谈太多这个话题。 卫晓男松了口气,又问李红翠,“你胃里还难受?” 李红翠摁了摁胸口,“还有一点,不大要紧了。” “要不明天也去做个体检。老年人应该每半年就做一次。” 李红翠吓得摆手,“我不做,我好着呢,啥事没有。” 卫晓男好笑,在父母的观念里,有病才去医院,没病做体检那是吃饱撑的找罪受。 卫晓男想多陪会儿卫父卫母,便让秦汉庭先行离开,将他送到门外时忽然想到了三楼的肖骁,犹豫了下,先下楼买了几个热水袋,找到310敲门进去。 肖骁正躺着输液,小脸通红,嘴巴却有点打颤,时不时剧烈咳嗽一阵,纪婷便帮他捂着针头。 卫晓男看着揪心,将热水袋分别加热好后一个个全塞在他身旁。 “输液会冷。”她道,“给他输送点热量”。 纪婷看着她做这些,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又长叹一声,“都怪我,前几天降温,却带他去爬山,山风呼啸着,连我都被吹感冒了。他回家后半夜直接就发起烧来,我以为抗一抗能过去,谁知道越来越严重。” “受凉了。”卫晓男沉吟着,“乍一受凉立刻喝一碗姜糖水或者弄一个黄豆灸包敷后背,很管用。” “黄豆灸?” “对。就是一个黄豆做的热敷袋——先用纱布做成个口袋,里面装上黄豆,弄紧实点,扎好口,跟个小炮弹一样,放微波炉里打上两三分钟,拿出来敷后背,能驱寒气。小孩子风寒感冒初期,打喷嚏流鼻涕,就敷后背和后脖子,受凉拉肚子就敷肚脐眼以下,女人痛经也能敷,暖宫的。只要不暖心脏的位置就行,免得五心烦热。敷的同时要多喝水,帮助排寒。” “没有孩子你还懂这么多。”纪婷赞道。 “我虽然没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每天面对着无数宝宝。”卫晓男笑,“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纪婷点头,目光不离她的脸庞,“怪不得爷俩都喜欢你。” 卫晓男脸上有点不自在,看向床上的肖骁,他在热水袋的环绕下竟然眯眼睡了过去。 “这孩子可怜啊。”纪婷帮他塞了塞被角,红了眼眶。 她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让卫晓男摸不清用意。 “能冒昧问一下吗?刚才和你一起的男人是谁?”纪婷突然问。 “……是我男朋友。”卫晓男犹豫了下说道。她想她这样说,就能彻底断了肖磊方面诸多的误会和麻烦。 “哦?”纪婷挑了下眉,像是吃惊,却又笑了笑,“我看出来了。”她沉吟着又问:“这么来说你不会嫁给肖磊了?肖骁前段时间还跟我说你是他爸爸给他找的新妈妈。” 卫晓男不知道如何解释,干笑了下保持沉默。 “其实我一直在心底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一见,庆幸中又有些遗憾,如果是你做肖骁的新妈妈,确实让人放心。” “庆幸?”卫晓男捕捉到了关键词。 纪婷却笑一笑,躲避了这个话题。 第二天卫支朝的病理结果出来了,肿瘤是良性的。恰好赶在周末,卫晓男和卫来喜都在,李红翠将诊断书拿在手上,向着病床上的卫支朝高兴得语无伦次,“老卫,我就知道你命不该绝。” 卫支朝呵呵笑着,支起身子坐了起来。 “这样好啊。保险赔偿咱们就能全都赚了。”卫来喜喜形于色,“二十万呢!” “你想得美。”卫晓男笑,“恶性肿瘤才赔付,现在是良性,不会给赔的。” “啊?”卫来喜像是撒了气的气球,“白高兴了。” “你这臭小子。”李红翠拍了他一巴掌,“怎么会白高兴呢,你爸健康比多少钱都重要。二十万可买不来。” “是是。”卫来喜笑起来,挠挠头,“我是说假设既没得病又有二十万块钱,就太好了。” “天上掉馅饼啊。”卫晓男白他一眼,心里不禁涌起忧虑,就卫来喜这样急功近利总想着发横财的心态,早晚得吃亏。 医生看卫支朝恢复的挺快,加上医院床位紧张,在第四天便让出了院。临走前将卫晓男叫到办公室交代,“病人回去好好休养,注意饮食和心情,一定要按时复查,肿瘤虽然是良性的,但鉴于肠道腺瘤的特殊性,有复发并转成恶性的几率。” 卫晓男连连点头。回病房后给护工结算了这几天的费用,便接着办出院手续。她自己的房间太狭小,不利于养病,凑巧隔壁的小情侣因为工作变动要换房子,她便将之租了下来,免去了重找房子的奔波。 “要不我们回去吧。”卫支朝扶着墙在房子里里里外外走了个遍,最后道。 这房子实在太老了,破旧阴冷,每个月卫晓男还得多交600元。 “坚持呆一个星期。”李红翠劝道,“至少等到复诊完再走。” 卫支朝回到房间,摸了摸唯一热乎乎的地方——电暖气,叹息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天后的中午卫晓男正在和各班班主任开例会,手机响了起来,是个本市的陌生座机号码,她急忙从会议室出来接听。 “姐。”话筒里却传来卫来喜的声音,满是沮丧,“我又进局子了。” “什么?”卫晓男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 “我在看守所呢,姐,你得救我,这次我摊上大事了。” 卫晓男本自沉浸在方才会议中的脑袋顿时懵成一团,她努力使自己冷静了下,“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吴亮,我之前跟你提过这个人,还有秀易网,我被他们坑了,他们不是正规的p2p,是诈骗。” 卫晓男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原来秀易网的创办者和几个骨干这几天人间蒸发了,向投资者募集的几千万资金全被卷走。义愤填膺的投资者报了警,几个并不知情的小头目和小喽啰被抓了进去。 卫来喜刚刚成为兼职投资经理不到一个礼拜,正好趟上了这次浑水。 “你参与诈骗了?”卫晓男手脚冰凉,汗从后背溢出。 “我没有啊,我要是知道诈骗我他妈肯定不干啊。”卫来喜气急败坏。 “那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抓你?” “我哪知道啊,他们说我是参与者,可我自己也投进去了五万块钱,还打水漂了呢。我找谁说理去。” 卫晓男挂了电话,头脑一片昏沉,她跟袁园长请了假,直接打车去看守所。 到了后向负责此案的警察询问情况,警察态度倒还可以,将事情的经过跟她讲了讲。原来卫来喜极尽能事忽悠所有他认识的人来投资秀易网的借款标,主要包括他在岛城连心中介认识的一些客户,和在y县老家的熟人。大多数人都持疑虑观望态度,没有盲目去投,但卫来喜有着三寸不烂之舌,自然也有不少人上当,其中大多数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他们在高收益率下动了心,将养老金都拿了出来交给卫来喜去买秀易网的借款标的。 “他涉案金额是多少?”卫晓男问。 “六十七万四千五百三十二元。”警察吐出这个数目后,卫晓男的脸刷地雪白。 她还不知道卫来喜有如此大的能耐,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竟然筹集到数十万的巨大金额。 “他能从中获利?”卫晓男继续问,“获利多少?” 民警点点头,“按照秀易网内部的规定,提成大概是所筹资金利息的百分之十。到现在为止大概他收入了二三千块钱吧。” 两三千块钱……短短一个星期,怪不得卫来喜最近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虽然以前他就市侩,但都比不上现在,每次见面必定提钱。 “大概会被关多久?” “至少得等案子审清吧,如果无罪就会释放,如果有罪就会判刑或者处以其他处罚。” 卫晓男一阵口干舌燥,镇定了下,“我能见下卫来喜吗?” “不行。”警察道,“嫌疑人在宣判之前是不能见家属的。” 卫晓男走出了看守所,大街上车水马龙,她茫然地站在路口,信号灯从红变绿,又从绿变红,她都毫无察觉。许久后身边有个老大爷好心地提醒,“姑娘,能过了。”她才如梦初醒,跟着人流穿了过去。 第72章 巨款 继续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卫晓男头脑清醒起来,无论如何,逃避不是办法,即便天塌下来,她也得顶上去。 她将电话拨给了秦汉庭,快速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需要一位律师。”秦汉庭思索了下,“你别着急,我这有位朋友,是开律师事务所的,他应该能帮上忙。” “好。能帮我尽快联系上他吗?” “你稍等。”秦汉庭挂了电话。 卫晓男站在路旁等。大概十来分钟后,却像是过了几个钟头一样漫长,她的电话响起。 “晓男,我已经约好钟律师半个小时后在我单位楼下的咖啡厅见面,你能赶过来吗?”秦汉庭道。 “能。”卫晓男点头,顿了顿又道,“谢谢。” “别客气。”秦汉庭的声音放温柔了些,“出了这事吓坏了吧,路上小心点。我等你。” 卫晓男的眼泪不知不觉溢了出来,她说了句“好”便挂了电话,拿手抹抹眼角,去拦出租车。 赶到约好的咖啡馆时正好半小时,秦汉庭和钟律师已在雅座上等候。 寒暄过后,秦汉庭直接说:“我已经跟钟律师谈过了,钟律师的意见是,最好先把来喜涉案的金额给还了。” “还了?”卫晓男呆了呆,“还了来喜就能放出来吗?” “不一定。得看检方是怎么认定的,如果他确实参与了诈骗,即便退还也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并不能因为其积极退赃、赔偿受害人损失而消除,但在量刑时可以作为一个酌定情节考虑。” “刑事责任……”卫晓男呆滞着,腿都软了,“但是六十七万呢……不是个小数目。” “也不算大。”钟律师道,“比之上百万上千万算是少多了。想办法凑凑吧。” 卫晓男茫然地点着头,心想卫支朝和李红翠还不清楚这件事呢,等知道了又会是一阵剜心之痛。尤其是卫支朝,刚刚做完手术没几天。 “钟律师,拜托您能否尽快去看守所见一下卫来喜呢?”卫晓男央求。现在卫来喜在里面是什么情况没有人不清楚,极需要律师在他们之间互通音信。 “我会的。”钟律师站起来看了下手表,“今天下午正好没有安排,我这就过去。” 卫晓男十分感激,千恩万谢地将他送走。咖啡厅里只剩下了秦汉庭和她两个人,她自然没有心思再喝咖啡,正在愁如何向家里人转述这件事时,电话响了。 “姐。”听筒里传来赵燕燕焦急的声音,“我联系不上来喜了,他是不是出事了啊?” 平素他们中午是会通个电话的,尤其怀孕以后,一上午基本短信息不断,可是今天从一大早到现在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赵燕燕心底便腾起了不祥的预感。 “燕燕你别着急。现在我们一起去我住的地方,跟咱爸妈会合,到了之后再一起商议。”卫晓男怕赵燕燕自己一个人承担不住这样的坏消息会出事,便先瞒着她。 “行。”赵燕燕倒没穷追到底,答应下来。 卫晓男便要辞别秦汉庭往家赶,秦汉庭却紧跟在她后面,“我和你一起。” “不要。”卫晓男坚决拒绝,“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在这样整个家庭频临崩溃的时刻,她并不希望秦汉庭时时掺在里头,睹尽他们家里的狼狈。 秦汉庭眼底有受伤的痕迹,凝视着她道:“是还把我当外人吗?” “你本来就是外人。”卫晓男毫不留情,已经伸手拦住了个出租车,坐了进去。 扎心啊,秦汉庭几乎要伸出手臂来捂心脏了,眼睁睁看着她绝尘而去。 到家后赵燕燕已经在房间内等候,满脸的焦灼,连同卫支朝和李红翠在卫晓男进门后全都围着她逼问起来,“有来喜的消息吗?要不要报警?” “不用报警了。”卫晓男在全家惊慌的状态下反而冷静下来,“他已经在警察的控制下了。” “什么?”三个人同时惊呆。 卫晓男深吸口气,将事情的全部经过一一道来。 全家人惊得下巴壳几乎掉到了地板上,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赵燕燕捂了肚子沉着脸坐到床边一言不发,李红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可怜的儿子,这是触了什么霉头,怎么会受这样的罪?” 卫晓男看一眼眉头紧锁的卫支朝问:“爸,咱家总共有多少钱?我这里有9万,加你们的算一算,最终能凑出多少钱来。”凑齐了钱,不一定能捞出人来,但是没有钱,人是一定不会出来的。 李红翠却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你是怎么当姐姐的,叫你看护好你弟弟,你把他看哪儿去了?倒是看到大牢里去了。先前就因为替你出气,进了局子,丢了工作,幸好很快又找到,我就什么都没说,现在倒好,整个人都拘留了,还得判刑。你你你……你个死丫头片子,败家玩意儿,好好的家都毁你手里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她泪如雨下。 卫晓男被骂得狗血淋头,想要回嘴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又忍了下去。 “行了。”没想到卫支朝一声爆喝,吓得李红翠一个哆嗦,“你个娘们儿就知道嚎,这事要怪只怪熊孩子自个儿,你怪闺女干什么?她又不跟他一起住,还能每天绑了他手脚去,她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人要往下道走,九头牛也拉不回。” 卫晓男看一眼盛怒的父亲,他很少说话,以往的家庭纠纷他都是默坐在一旁喝茶品酒,最多是深叹一口气,而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父亲竟然为自己说了话,怼了母亲。 “爸,妈,姐。”一直沉默的赵燕燕突然开口,眼底死寂,“这事儿怪不到我姐头上,要怪监督不利得怪我。投资p2p是我一直支持来喜的。先前我俩与秀易网的投资经理吴亮见了面,对方说得天花乱坠,我俩就信了,不但自己投了钱,吴亮要我们俩都进去和他一起干,来喜就先去做兼职了,而我因为早孕反应,没顾上这茬。” “其实之前秦汉庭提醒过来喜,说秀易网不靠谱,可能会坑钱,但是我和来喜观察了一段时间,没发现有漏洞,而且我们都进了他们老板亲自建的投资咨询qq群,老板经常在里面讲课,并且再三提醒,不要一次性往账户里面充钱太多,要细水长流慢慢来。我和来喜一致觉得这个老板很实在,就打消了顾虑。” 卫晓男心底暗叹,这就是骗子的策略和花招,防不胜防,单纯如卫来喜和赵燕燕怎么能抵挡得住。何况他俩一心求横财,早就是案板上的肉。 “你们现在手头还有存款吗?”卫晓男问。 赵燕燕摇摇头,脸上浮出羞愧,“没有了,全投进去了。只有不到两千块钱。”因为秀易网承诺即取即到,流动性很强,所以他们压根没有留太多的存款。放银行的利息比起来秀易网的,简直是弱爆了。 “爸妈,你们呢?”卫晓男看向卫支朝和李红翠。 “大概还剩10万吧。”李红翠望着卫支朝道。这次做手术加调养花了2-3万。 “好。现在咱们加一起总共19万,来喜涉案金额是67万多,还差将近49万。”卫晓男顿了顿道,“爸过几天还要复诊,咱们几个得吃喝,至少得留个几千块钱备用,这么说,差了五十万。”卫晓男一阵气窒。 “你认不认识有钱的朋友?”李红翠突然站起身来,问向卫晓男。 卫晓男摇摇头。 “对了我前几天要你去跟周家那闺女说你们之间血缘的事儿,你去说了吗?” “说了,她很抵触。对我大发了一顿脾气,不愿意认咱们。”卫晓男道。 李红翠脸上浮出失望,低声咕哝了句,想了想又道:“我们大家都想想,能跟哪些亲戚借钱,晓男,你在大城市里混得久,人脉足,你快好好想想,能从谁那里搞到钱。那个前几天来看你爸的园长,她是不是有钱,能问她借吗?” 卫晓男无法回答,揉着太阳穴,头疼欲裂。 李红翠又看向赵燕燕,“燕燕,你爸妈那边……宽裕不宽裕?” 赵燕燕垂着头,不回答,也看不出表情。 李红翠皱了眉头,泪痕未干的一张脸上满是疲倦,瞬间老了好几岁。 “不行就把房子卖了。”半晌卫支朝缓缓道。 李红翠张了张嘴,唇角干裂,“卖了上哪里去住……不到最后一步,不愿意走这个路。晓男……妈求你,你好好想想,谁能借给你钱?不用太多,能借点是点。对了,秦汉庭。”她眼睛一亮,“秦汉庭肯定有钱,快问问他。” 卫晓男像是被重击了般痛苦地抱住了头,片刻后,她走出房门,脚步蹒跚得像个老人。 第73章 困境 卫晓男躲到家里的一个角落里开始翻手机里的通讯录。 从上到下挨着捋了好几遍,没找到拨出去任何一个电话的勇气。 卧室里卫父卫母已经开始了跟亲朋好友的通话,卫晓男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破旧的老房子,白色的墙漆已然斑驳起皮,似乎随时会剥落下来,卫晓男盯了一会儿脑海中竟产生了种错觉:那些头顶的细碎裂缝渐渐变大变深,开始支离破碎,整个房顶摇摇欲坠,即将塌陷下来。 卫晓男悚然站起来,踉跄着跳到墙边,用手捂住疼痛欲裂的额头,等到痛意消退了些,再去看那些地方,眩晕中已恢复了原状。卫晓男苦笑了下,她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睡好了,比之之前的低质量睡眠现在更为恶劣,这大概就是幻觉的原因吧。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希望刚刚的不仅是幻觉,这房顶若能真的塌下来,砸碎一切,那么现在的痛苦就不复存在了。 可是没有假设,世界依旧清晰明亮,摆在她面前的道路更加泥泞难行,她被逼无奈,只能一步步瘸着腿挪下去,不知道此生的噩梦何时能结束。 深吸口气,她开始给修佳佳打电话,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却从不敢牵扯到金钱——她从来不敢和任何人牵涉金钱来往,因为自尊和自卑,所以敏感地将自己包裹起来,远离利益纠葛。 修佳佳接通后,语气一如既往地欢快,这给卫晓男荒廖的心带来些许暖意,她将事情的大概迅速说了一遍,吞吐着不知该如何吐出借钱的来意。 “卫姐,我这有五万你先拿去。”修佳佳立刻道,“给我账号我给你转。” “谢谢谢谢。”卫晓男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卫姐,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客气,咱们姐们之间还说什么谢不谢的,钱又不多,江湖救急。” “好。我会尽快还上。”卫晓男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这笔钱,但是她还是下意识地这么说。 “我不急,反正现在房价涨得蹭蹭的,我们暂时不准备买,等要买我告诉你。”修佳佳道,“如果不是其他钱深套在了基金和股票上,我还能多借你点。” 卫晓男心里腾起阵阵暖流,挂断了电话立刻将账号给她发了过去。 五万了,还差四十五万,她深吸一口气,喉咙深处竟一阵奇痛,回到卫父卫母身边,发现他们打了几个电话后才借到了两万块钱。 “还是你们岛城人有钱,大方。老家人不行,死抠。”李红翠眼里放着光,“你再继续借。” 卫晓男喝了杯水,忍过喉间的一波疼意,只好继续找合适的人。 她想到了袁园长。袁园长在去医院看望卫支朝前说了句“用钱就说声”,虽然卫晓男知道这是客气话,但她已经走投无路,只能试一试。果不其然,一阵交流后,袁园长也痛快地借了她五万块。 还差三十八万。卫晓男后背不知何时渗满了汗,黏糊糊的贴着衣服难受得很。 她继续翻找通讯录,幼儿园的同事们——都在一起工作,她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已经借过了修佳佳和袁园长的,她不好意思再去叨扰别人,否则明天一上班所有人会拿异样眼光看她。 学生家长们,更不行。 大学同学——宋清河倒是可以一试,但是翻到他最近的朋友圈,发现他刚买了二套房,兜里的钱叮当几枚,就差吃土了。还有其他几个校友,也在岛城,虽然大家平常工作很忙,不怎么见面,但在朋友圈也是会点赞互动的——但提到借钱,差了那么点意思。 翻到最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勋。 犹豫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手机的边角几乎勒断了手指,卫晓男心一横,拨了出去。 很快就接通,王勋的声音满带着惊喜,“晓男,你找我?!” 卫晓男立刻后悔了刚刚的冲动,她有什么脸面问他借钱?她算他的什么人?没做过恋人,不是前女友,只是相过亲,来往过几次,连朋友都算不上。 就依仗着他有钱,并且追求过她吗? 这真是今生遇到的最最尴尬的境地。 可是此刻她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王勋你好,我弟弟出了点事,急需一笔钱……我是想问问……想问问……” “这样啊。”王勋明显失望的语气,他沉吟着,“出了什么事,需要多少钱?” 卫晓男简短地跟他把事情说清楚后道:“总共是67万多,我们自己有17、8万,刚才借到了12万,还差38万。你你方便……”她难以启齿最后的话。 “钱我倒是有,但谁家的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王勋笑吟吟道,“何况不是个小数目。” 卫晓男被他一句话堵得无地自容,“好的,谢谢你。打扰了。”她正准备将电话挂断,王勋却阻住了她,“哎晓男我还没把话说完呢。钱我可以借给你,利息就按银行活期算,但是咱们需要走个流程,你得拿些东西抵押。”顿了顿,他笑着解释,“否则万一你们还不上,我可能会有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就不好办了。” “抵押?”卫晓男迷茫,她能拿什么抵押呢。 “房子,你们老家肯定有房子吧,你把钱拿走,房子抵押给我,一年期限,如果到期还不上,房子就归我。” 卫晓男思忖着,心情比刚才松快透亮了些: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一年期限……她一年之内上哪再弄38万去。 “同意的话,咱们找个时间见面聊,谈谈具体细节,签个合同。”王勋道。 “我跟我爸妈商量下。”卫晓男回头望望卫父卫母,“待会给你消息。” “行。”王勋爽快答应,末了却叹口气,“晓男,你说你何苦呢?如果当初答应跟我,怎么会为这点小事犯难?” 卫晓男沉默。 见她没反应,王勋沉吟着试探,“如果现在你反悔,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你家房子就不需要抵押。钱算是我借你的,五十万,没有利息,而且……如果将来你嫁给我,就不用还了……” “王勋。”卫晓男突然打断他,苦笑着,“假设我答应了,岂不是玷污了你心中的那个我?这样的我,这样的爱情,你会真的喜欢吗?” 王勋语塞。是他糊涂了还是卫晓男死不开窍? 默了片刻,他摆摆手,“算了你问吧,见面再说。” 他拿她真没办法。 卫晓男马上去跟卫支朝和李红翠说了下有人愿意按活期利息借给剩余的三十八万,但需要拿老家的房子做抵押。 “三十八万!?”李红翠撑大了眼睛,“你认识这么趁钱的人?” 卫晓男不愿多谈,“你和我爸商量下行不行?行的话我立刻去跟他签合同做公证。” 李红翠和卫支朝对视了一眼,“抵押房子?38万,几年期限?” “一年。” “一年!?”李红翠牙疼似的抽了下嘴,“肯定不行,也就是年底还不上我们就得把房子给他了。我们肯定还不上啊。” 卫晓男无奈垂了眼帘,摆不出表情。 “这老板男的女的?你再跟他说说,能不能宽限几年?”李红翠问。 卫晓男沉默。就在这时电话响起,她拿起手机来看竟然是肖磊。 “晓男,我听刘海峰说你弟弟出了事,急需要用钱?”肖磊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 “是的。”卫晓男没料到肖磊的消息这么灵通。其实是修佳佳转钱之前电话通知了刘海峰一下,恰好刘海峰跟肖磊一起研讨项目。 “凑齐了吗?” “还没有。” “我这里有十万块钱。你拿去用吧。”肖磊道。 卫晓男心底流溢着莫可名状的情绪,声音几近哽咽,“谢谢你,肖磊,我可能暂时还不上。” “没事。不着急。”肖磊低声安抚她,“我不急用,到肖骁上大学时再还也没关系。” “谁啊谁啊?”李红翠在旁边急火火地问,她从没有想到卫晓男人缘如此之好。 卫晓男挂掉了电话,抹了抹眼角的泪痕,“现在还差28万。” 李红翠吁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一直坐在床边默不作声的赵燕燕。 赵燕燕低着头,浑然无觉。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李红翠叹口气转身去开门,惊喜极了,“小秦,是小秦。”她转头叫卫晓男,“晓男快出来,看小秦来了。”她竟然急得昏了头,忘记还有秦汉庭这个绩优股在。 秦汉庭浅笑着进了门,来到卫晓男面前,先问候了下卫支朝,便将一个银行卡递给她。 卫晓男迟疑着问,“这是什么?” “五十万。”秦汉庭轻声道,“我听袁园长说了,你差五十万块钱。别人的都别借了。就用这个就可以。” 如他所料,卫晓男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他,他笑一笑,“我刚凑的,有我爸妈的二十万,我自己的二十万,又跟一起开公司的哥们借了十万。” 第74章 决裂 卫支朝从床上站起,李红翠围了过来,他们同时愣怔地看着秦汉庭。过了好大会儿,李红翠哎吆一声,“小秦,阿姨怎么感谢你才好,还是你给力。” 卫晓男迟疑着不敢接,李红翠不好意思自己伸手,便急切地鼓动她,“晓男愣着做什么,你弟弟有救了。” 秦汉庭含了笑望着她,往她手里塞去,“晓男,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今生今世我和你风雨与共。” “这才叫患难见真情。小秦,阿姨太感动了。”李红翠眼角红了。 卫晓男却在这时抽出了手,对李红翠道:“既然这样,你们就把老家的房子抵押给秦汉庭吧。期限三年行不行?” 李红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疑地向卫支朝看去,卫支朝同样满脸惊讶。 “不用不用。”秦汉庭忙说,“我的钱就是你的,不用抵押房子。” “就是嘛,晓男,你太跟小秦见外了。你俩马上要结婚的人了。”李红翠慌忙道。 卫晓男扯了扯唇,笑得却比哭还苦涩,她问向李红翠,“如果我们结婚,这五十万你们还打算还给他吗?” 李红翠愣住,有点尴尬,“你们结婚了,我们和小秦就成一家人了,一家人你分那么清楚干嘛?再说了,你看看我和你爸,再加上你弟,三年五载的也凑不出五十万啊,你接济的可是你亲弟弟,这钱转来转去不肥水没流外人田嘛。” “呵呵。”卫晓男冷冷一笑,“就因为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我才提议把房子抵押给他,假设三年还不上就过户房子。这样有来有往更公平不是。” “你……”李红翠气得说不出话来,顿了顿她指着卫晓男骂,“你刚才到处借钱时怎么不提房子的事儿?小秦不来,我看你五十万到处借借也能利索借出来。” 而且她想,到还的时候指望着他们老两口和卫来喜仨人肯定不行,最后还得卫晓男来还嘛。 是啊,卫晓男苦笑,她豁出去脸面,求爷爷告奶奶地将所有认识的人都哀告一遍,说不定真能借到五十万块钱,最不济她去求王勋,他可怜她,对她尚有余情,一定愿意接济她。 但所有的这一切都仅是她一个人的沉沦。 而现在不一样了,秦汉庭卷了进来。她不能让他跟着她一起被淹没,这永远是个无底洞,她的前半生都被溺在里面,不见光亮,她不能让她心爱的人跟她一样,浸透风雨。 李红翠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自觉理亏,便继续跳脚讨伐,“你是不是一直打着家里房子的主意呢?!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可是你弟弟的财产,人不该贪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卫晓男的牙倏然咬上了嘴唇,手都打起了颤, “好好好!我彻底明白了。” 秦汉庭眼见事情白热化,忙去做和事佬,“都别激动,这些都是小事。” 卫晓男狠狠将他的手推开,厉声命令:“收起来你的钱!他们用不着!” 李红翠一旁气得哆嗦,“卫晓男!你反了天了!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白养你三十年!” 卫支朝也开了腔,“晓男你弟弟出了事你不能这个态度!不帮忙还趁火打劫。” “行。”卫晓男红着眼眶,气愤地大声喊,“嫌我态度不好是吧?觉得我狼心狗肺,趁火打劫是吧?卫来喜的事儿我不管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先声明,不但秦汉庭的钱不能用,我刚才打的所有电话借到的钱全部作废!我自己的九万块也全部收回!你们自己捞你们的好儿子去吧!” “啪”地一声,卫晓男的脸上挨了重重的一下,李红翠的手高高扬起来,还要再打,被秦汉庭一把抓住。 卫晓男的脸歪在了一边,雪白的腮印上了深红的五个指印,很快肿了起来,耳边传来李红翠气急败坏的咆哮,“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臭丫头片子!你一出生我就应该掐死你!” “想我死是吧?我成全你们!”卫晓男泪水滂沱而出,她的头轰轰地响着,方才的幻觉再次出现,天花板摇晃着,房顶渐渐裂开,头顶最简易的塑料壳灯歪歪斜斜即将坠落,她踉跄着跑向窗边,拉开窗玻璃就要往下跳。 这一瞬,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此刻不但在秦汉庭面前毫无尊严,且被父母再次剥削得身无分文,哦,不对,不但身无分文还欠了巨额的外债,从物质到精神上全部赤贫。 在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她都生不如死地煎熬着,在绝望里浸泡着,像是暗夜里的老鼠,永远看不清未来,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姐不要!”赵燕燕眼疾手快,赶忙起身去拉她,秦汉庭迅速拨开李红翠冲到卫晓男的身边将她拽了回去。 “姐你理智点!”赵燕燕吓得变了脸色,和秦汉庭一起将她扯回床边。 “你们让她去死。”李红翠仍在怒骂,“不中用的东西,你拿死吓唬谁呢?你死了我们更好。赔钱货!” “够了!”秦汉庭厉喝一声,“你们既然对她这么不公平,当初生她干嘛?!” 李红翠吓得一哆嗦,秦汉庭素来和煦的眼神此刻锐利得像吃人的猛兽,“她为这个家做过多少贡献你们心底一点数都没有吗?” “我第一次跟她表白的时候,她刚租进来这个小屋,家徒四壁,冰冷彻骨,连这个破电暖气都是后来买的二手!她说她一分存款都没有!后来我知道她工资不算低,年年论文获奖,钱都哪里去了!?别告诉我说她自己花了。实话跟你们说,到现在她都没接受我!过年带我去参加来喜婚礼,我是被租去的,根本不是她男朋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喜欢我却一直拒绝,以为是她别扭,矫情,脑子傻想不开,现在我才真正明白过来。你们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她就是个奴隶!她怎么敢恋爱,敢结婚?”他一连串说了这些,眼白里渗出愤怒的血丝。 “如果你们再这样继续下去,她整个人生都会被毁掉,既然这样,你们当初压根就不该生她。” 李红翠张口结舌。 秦汉庭将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卫晓男抱起来往外走,边走边道:“你们既然盼着她死,就当她死了。再见。” 门砰地一声关上。 房间内寒气流窜,卫支朝揉着胃颓然坐在床边。李红翠呆呆地伫立,望着已经合上的大门发呆。 半晌她喃喃道:“反了反了。” “或许真是我们错了,没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卫支朝突然叹口气,捂住了脸,“不怪闺女生气。” 李红翠想要出口反驳,赵燕燕又低声道:“爸说的没错,姐确实是受委屈了。” 自从她认识卫来喜,接触到卫家人,便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作为一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手里的掌上明珠来说,赵燕燕最初格外地惊奇卫晓男在卫家的待遇。渐渐她也想通了,公婆偏爱卫来喜,在重男轻女的地区是人之常情。而自己,作为独生女,没有切身之痛。但倘若当年爸妈不是因为畏惧政策而没追生二胎,那么此刻自己的境况会比卫晓男好多少? 赵燕燕竟不敢打百分百的保票。 虽是姑嫂但同为女人,她能够体悟卫晓男的心情。 “爸妈,我猜姐并不是真想要房子,她是咽不下这口气。”看得出来,卫晓男很爱秦汉庭,而卫晓男性格看似绵弱,其实内里很有纲领,她不忍自己的爱人像她一样吃哑巴亏,何况秦汉庭那五十万块钱,有秦父秦母的一份,还有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一份。 赵燕燕缓口气,继续道:“要不就将房子抵押给秦汉庭算了,反正我和来喜又不回去住。五十万呢,抵给自己人,值。总比抵押给别人强,其实我最初的想法是卖房——把我和来喜的新房卖掉。祸是我俩闯的,就该我俩承担。但想来想去我俩的婚房卖不了五十万,有贷款在呢。” 李红翠眼角的泪忽然跌了出来,“燕燕你真懂事。” 卫支朝点头,“是,燕燕深明大义,我们家有你做儿媳,真是想不到的福气。跟着来喜这个不成器的,让你受委屈了。” 赵燕燕苦笑着摇头,“真正受委屈的是姐。” 她摸起电话,“我们得把姐叫回来。没有她,咱们三个在岛城寸步难行。” 她看了看李红翠,“妈,你可不许再说难听的话。姐可是你的亲女儿,和来喜一个样,都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来喜如今进了派出所,还眼巴巴指望着姐去救人呢。”卫来喜一出事没跟她这个正牌老婆打电话,反而去求救卫晓男,可见在他的心底,是极其依赖这个姐姐的。 “好。”李红翠眼角的泪擦了还有,一直不住地往下滚落,“我是刀子嘴豆腐心,本来没想伤她。这不是话赶话了嘛,都是为了来喜的事急得。” 赵燕燕有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都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能不疼吗? 只不过跟儿子比,女儿自小就矮了半分。谁叫卫来喜是她拼了半条命拼出来的呢。妻以夫荣,母凭子贵,自古是这个理啊。 第75章 释然 赵燕燕拨出号码,不料卫晓男却已关了机。她又拨秦汉庭的电话,久久无人接听。 李红翠这才慌了神,“这俩人能跑哪里去?” 而那边秦汉庭将卫晓男带上了车,一路驶向自己的住所。 卫晓男坐在副驾驶上缩成一团一抽一抽地啜泣。秦汉庭开着车心如刀绞,他终于读懂了她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脆弱。 这时秦汉庭的手机响起,他瞟了一眼,是卫家人打来的,他皱了皱眉头,索性不去管。反正卫来喜一时半会放不出来,即便筹够了钱也得等着。 就晾他们一会儿,让他们反思下卫晓男的好。 到了后,秦汉庭停下车,看向卫晓男,她已经不再哭泣,倚在座位的一角背对着他。秦汉庭下了车帮她拉开车门,看到她满脸的颓伤。 秦汉庭没跟她多说话,小心牵了她的手将她牵出来。卫晓男低着头失了魂魄一样跟着他走,直到迈入家门,将她安顿在沙发上,秦汉庭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他抱着拍拍她的后背安慰。“以后就好了。” 卫晓男修长的十指捂住脸庞,泪水再次溢出来。 “咱们明天就去领证好吗?”秦汉庭抚摩着她冰冷的指头道。她既然在那个家里呆得痛苦,那他就尽快带她脱离。 卫晓男泪水却更加肆意,她拼命摇着头,“不行。我不能害了你。”在她心中自己就是一个负能量爆棚的女人,整颗心瘫碎在身体的一角,黏不牢立不起。 秦汉庭心疼地摩挲着她凌乱的头发,暗自叹了口气,她是一个永远发光发热却不自知的女人,或许是她的光热只暖了别人却温不到自己。 “先不想这事儿。”秦汉庭站起来去了厨房,“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卫晓男窝在沙发里感受脑袋里一阵阵时松时紧的痛意,过了会儿竟然睡着了。累极乏极,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过了几小时那么久,她睁开双眼,厨房里油烟机轰鸣,秦汉庭依旧在里面忙碌,而她炸裂般的脑袋修复了许多。 窗外已经夜色弥漫,这一隅房屋灯火透亮。 透过推拉门的玻璃,她看见秦汉庭正掌着铲子翻炒菜,高高的身材系着围裙有一种反差萌。卫晓男呆呆得如坠梦中。 很快秦汉庭出来,将饭菜摆了一桌,走过来叫她吃饭。卫晓男乖乖随他坐到餐桌旁。六个菜一个汤,烹炸蒸煮,色香味俱全,不亚于顶级大厨的杰作。 “你我都擅长做饭。估计厨房是以后咱俩的必争之地。”秦汉庭解了围裙坐到她对面笑眯眯。 “不会的,我肯定让给你。” “太好了。”秦汉庭得意地笑出声,“多谢多谢!” 卫晓男察觉上了他的当,神色窘迫。 正笑着,田庆民回来了,看见卫晓男在这微微一愣。卫晓男怕他误会,站起身为他拉把椅子,“我一会就走。” “你别紧张。”田庆民笑道,“我今天凑巧早下班,只要你们不赶我,我不介意当电灯泡。” 秦汉庭帮田庆民去拿了双筷子,田庆民接过来,笑道:“我这每天蹭吃蹭喝,生活水平太高,体重估计马上能超二百。” 听他这么说,卫晓男悄然打量了下,果然他比前段时间富态了不少,不禁担心,“分居生活这么滋润,是不是乐不思蜀,求和的积极性也被腐蚀得没之前高涨了?” “不不,我就差跪地上跟若兰磕头了,可是她无动于衷,我只能化郁闷为食量。”田庆民叹着气不忘填口菜,“怪只怪汉庭做饭太好吃,养人。” 餐间的气氛让卫晓男阴郁的心情冲淡了些。但刚吃完饭她就起身要走。秦汉庭要留她又怕田庆民多心,便陪她一起下楼。 “要不咱们去酒店住吧?”秦汉庭觑着她神色。 “不。我刚才跟修佳佳说了去她那。” 秦汉庭意外,“她对象又出差了?” “没有。佳佳说让他出去借宿。” “……”秦汉庭哭笑不得,蹙着眉几乎要仰天长啸,不过他仰起头还没等啸出口就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你看,天上有王母棒打牛郎和织女,地上还有你强分佳佳和海峰。你和王母是一个属性的。” 卫晓男随着他的指引也望向头顶,夜空中星光闪烁,颗颗如珍珠般耀目。 “据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太阳,领导着一个太阳系,等以后科技发达了,宇宙村就取代了现在的地球村,如果在一个星球上过得不开心,咱们就迁移去另一个星球。”秦汉庭畅想着,“到那时天高海阔任我游。不,任咱俩游。” 卫晓男微微苦笑。如果宇宙变成一个村,但居民并没进化,那么整个宇宙只会和小小的地球一样,充斥着烦恼,无论逃到哪个角落都躲不过红尘困顿。 街边灯红酒绿,卫晓男回头去望来时的路,一路的火树银花,在浓重夜幕下璀璨异常,与满天的星辰遥映,如梦似幻,毫不逊色。刹那卫晓男突然有种恍惚,关于世界和人生。 个人所处的小小一隅,无论是在宇宙的哪一个点,都归于宇宙,为浩瀚所包含。而天地的运行,导致了一明一暗,人生最大的烦恼,最终没于一呼一吸之间。 当明天的太阳升起,蝼蚁般的人们各司其职,各安其命,从起始慢慢走到属于各自的终点,卑微的个人即便最扼人的忧虑对于整个宇宙来说,亦显得渺小如微尘。 弹指百年,风一吹,便散了。各走各的路。 甚至不如一颗星,一盏灯。 人人如此。 她心头的重担,在夜风中像是轻了许多。过了良久,长长叹口气,“今天下午钟律师去看来喜情况如何?” “哦……”秦汉庭对于她快速的转变很是讶异,反应了会儿才道,“来喜状态不错,尤其见到钟律师后,情绪变得很好,他也同意钟律师的说法,将他负责拉来的钱还给投资者。” 他肯定愿意啊,卫晓男腹诽,这事儿对他百利无一害。 “这钱你拿着吧。”秦汉庭从钱包里掏出之前的银行卡,“消消气,明天给叔叔阿姨送去,虽然他们不对,但问题还是得解决啊。” “不。”卫晓男推开他的手,“我既然已经闹了,就不走回头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这一条是下下策。至少对我来说。” “还有什么办法?”秦汉庭问。 “卖房。”卫晓男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秦汉庭愕然。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自己作的雷自己顶,要不来喜永远不会改,他学不会承担。” “要卖他们的婚房吗?”秦汉庭忧虑,“赵燕燕能同意?” “让我爸妈看着办吧。”卫晓男淡淡道,“不卖新房就卖老房,如果他们愿意让来喜依赖一辈子的话。随便他们。”说着她掏出手机,直接用手机银行将今天借的几笔钱全都原路返还了回去。算是破釜沉舟,给自己阻断了后悔的退路。 秦汉庭默然,他虽然不是很赞同,但理解并尊重卫晓男。 经过这嘈杂的一天,他真正明白了她一直抗拒自己的原因。她一方面是个善良的好姑娘,怕拖累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个自卑的傻姑娘,认为自己卑微得不配拥有美好的爱情,不配享有幸福。 但卫父卫母会同意卖房子的决定吗? 估计明天又得是一顿雷。他暗暗叹了口气,去捉卫晓男的手紧攥在手心。 秦汉庭将卫晓男送到了修佳佳那里,返回住处,田庆民已经贤惠地刷完了碗筷,在拖地。 “辛苦辛苦。”秦汉庭脱下外套挂到衣柜里。 “不算啥,跟你住一起不干净都不行。”田庆民边干边道,“压力忒大,自惭形秽。” 秦汉庭哈哈大笑。田庆民却转了话题,“我看晓男心情不太好,怎么回事?” 秦汉庭便将卫家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田庆民站直了身子,严肃起来,“这事严重了。” 他将拖把塞到秦汉庭手里,去找自己的手机,找到后却不在房里打,而是推门去了外面。 秦汉庭有点莫名其妙,“神神秘秘的,竟然背着我。”无非就是和周迎娣打电话想给卫晓男帮忙呗,有什么好隐瞒的,他琢磨了会儿没想通。 卫晓男到修佳佳家后,修佳佳第一句话就问:“怎么把钱又转回来了?” 卫晓男一言难尽,只是点了点头。修佳佳看了她半天,拍她肩膀一巴掌,“有事就直说,千万别自己扛着,要咱姐们是干嘛的,可不仅仅是平常闲着无聊打屁用的。” 卫晓男被她粗俗又直接的话逗得忍俊不禁,“所以我厚着脸皮又来棒打鸳鸯了。”回想着刚刚秦汉庭的话她觉得自己做得真有点过分,修佳佳好不容易跟刘海峰团聚几天,她还总出些幺蛾子。 “没事,朕不能厚此薄彼,也得翻翻爱妃你的牌子。”修佳佳嬉笑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我真没想到肖磊那么大方,竟然一下子出给你十万块钱。” 肖磊跟卫晓男打电话的时候,刘海峰就在旁边,一下班他便对修佳佳描述了这件事。 第76章 心热 卫晓男手机调了静音,现在里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提示,除了卫家人的,最新的便是肖磊打来的。她知道他关心自己,和修佳佳一样想要追究个为什么,听到修佳佳这么说,卫晓男静下心来编辑个短信给肖磊发过去,解释并道谢。 “行。”不一会儿,肖磊的短信回复过来,“有需要再给我说。别跟我客气。” 修佳佳洗漱回来,凑过来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扁了扁嘴,“突然发现肖磊是个好男人,可惜世上只有一个你,已经被秦帅哥抢了。” 卫晓男笑笑,修佳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惊讶不已,“对了,肖磊的前妻最近想与他复婚。” “她不是已婚吗?” “好像要离。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刘海峰说了一嘴,这女人心海底针,我是个汉子。不懂。” 卫晓男回忆起上次在医院见到纪婷的情形,当时觉得怪怪的,现在结合修佳佳的爆料果然是话里有话。 不过别人的事情她没心思去管,自己还焦头烂额满脸疮的。 第二天一早卫晓男从修佳佳家里出来,她今天必须继续请假,回去说服父母卖掉房子捞卫来喜出来。 而且她记得今天是卫支朝复诊的日子。 进家之前她在心底给自己鼓了一万次劲,她能预测,所要面对的一定是劈头盖脸的暴风骤雨,但她的意志已练成铜墙铁壁,无论如何不再妥协。 是赵燕燕来开的门。 “姐!你回来了?!”赵燕燕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一下。 李红翠闻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在离她几步之外站住,脸上的表情复杂,没有说话。 卫晓男也保持沉默,直接走到了房间里卫支朝的面前。 卫支朝正跟昨天她走时一样,依坐在床边,看见她后颤动了下嘴唇。 “爸,今天你复诊。”卫晓男道。 “嗯,待会去。”卫支朝应。 “你回来干嘛?你还知道回来啊?”李红翠在她身后发腔,“打你手机也关机,你是想吓唬谁?” 卫晓男转身,“妈,你是希望我永远消失在你面前吗?” 李红翠脸色急剧变化着,从枯黄到红胀,她猝然抬起手来盖住眼角,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我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命苦,儿子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好好的闺女也变得一门心思气死我。不用你消失,干脆我死了算了。” 卫晓男看着她嚎啕,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走。 “你妈昨晚一夜没睡,光担心你了。”卫支朝在她身边长叹口气,“别跟她犟了。” 卫晓男想要回一句“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来喜”,话到嘴边强忍住了。吵架解决不了任何事情。只要她自己的立场坚定,别人奈何不了她。 过了好大会儿李红翠止住眼泪,赵燕燕在旁边拿了个湿毛巾递给她擦了擦脸。 “爸妈,燕燕。“卫晓男尽量让语气平静,“事到如今,来喜的事儿我只提一个办法,你们同意就照做,不同意就另外想辙。但我不再参与。” 三个人一起竖着耳朵听。 卫晓男深吸了一口气,“把老家房子卖了。” 出乎她的意料,卫支朝和李红翠并没有表现出惊愕和抓狂来,相反卫支朝长叹了口气,“昨晚你走后,燕燕就想到这个办法了。” 这下轮到卫晓男惊讶,她看向赵燕燕,赵燕燕点点头,神情苦涩但是坚定,“姐,自小我爸妈就教给我一个道理:做人要有担当。把我们的婚房卖掉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房子卖掉还可以再买,再说她和来喜以后也不准备在老家长住,他们的目标是定居岛城。 “卖房子哪是一两句话的事,得需要时间。”李红翠焦急地插嘴,“手续完成钱到手至少得前前后后一个月吧。来喜等不得啊。” 赵燕燕低下头不再说话。 “等不得也得等,这个臭小子闯下大祸,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会改。”卫支朝恨恨道,“就让他在里面受着吧。” 李红翠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来。 卫晓男心口的一个大石头落了地,却忽然有想哭的感觉。她极力地忍住胸口的起伏,缓缓道:“如果决定了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先借钱垫上。” 李红翠顿时将目光黏着在她的脸上,将她本不想说的后半句话逼了出来,“但是卖了房要马上还上,这样我才会借。” “行。”赵燕燕拍板。 卫支朝揉了揉眉心积聚的疙瘩,向卫晓男道:“是我和你妈之前对你太依赖,让你伤着了。以后我们会注意,这次还得再让你操下心。” 卫晓男心底涌出强烈的酸楚,她迅速地背转身,对着光秃斑驳的墙壁抹起了眼泪。李红翠拧着眉道:“还是卖我们的房吧,新房——你们刚结婚哪能就卖婚房。而且婚房有贷款也卖不出五十万啊。”买的时候首付二十万,涨到现在加上已还的贷款,三十万都卖不到。 “我昨晚跟我爸妈说了,他们给补上剩下的钱。”赵燕燕极不情愿地道。 “亲家有钱?我就知道。”李红翠喜道。 赵燕燕不吭声。赵父赵母一辈子的积蓄再加上卖掉老家的宅子大概也就二十五万吧,这下全被她给刮来了。 “还是卖老房。”卫支朝道,“这样不需要亲家垫钱。新房的贷款慢慢还呗,留着那二十五万存款随时能花多好啊。”而且现在卫家上下能用上的钱全用上了,若是再出点啥事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卫晓男不再掺和他们关于卖哪套房的讨论,而是忧心从什么地方能暂时借到五十万——与其这钱寻求秦汉庭的帮助,不如抵押给王勋,反正是要卖,还能赚得一年的宽限期限。退一步说,如果钱来自于秦汉庭,李红翠说不定会反悔,对于母亲的心性,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赵燕燕像是能看透她的犹豫,走过来悄声道:“姐,这五十万你放心,我会在一个月内还给你。你相信我,我是赵燕燕,我们赵家人说话算话。” 卫晓男回望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下眼皮有点青,显然是昨晚没有睡好。卫晓男从来没想到过赵燕燕竟是一个如此倔强而通透的姑娘,在旧有的眼光里,她只是个无忧无虑满不在乎的小女生。 卫晓男点点头,“好。我信你。” 这时卫晓男的电话响了,屏幕上显示“若兰”二字,卫晓男心头一颤。 接通后,周迎娣的声音清晰传来,“晓男,你把你的详细地址发给我。” 卫晓男愣住。 见她没反应,周迎娣又道:“我已经出门了,要去你那里。” “好。稍等。”卫晓男挂断,抬头看向卫支朝三人,他们都在望着她。 “若兰要来,就是周家的我……”卫晓男说不出来。 果不其然,卫支朝和李红翠脸上浮出惊愕。卫晓男将住址发给周迎娣。李红翠已经紧张起来,“周家闺女要来,她怎么会突然要来?” 卫晓男同样疑惑。 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卫晓男赶去开门,周迎娣见到她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卫支朝和李红翠早已站在了卧室的门口,与周迎娣打了个照面后心里俱是翻滚起紧张。 周迎娣对他们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个卡来,递给卫晓男,“听庆民说你遇到麻烦了,这里有点钱,应该够用的。” 卫晓男不好直接去接,支吾着:“这怎么好意思。” 身后的李红翠激动起来,“闺女,难得你想着我们。” 周迎娣像是没听见一样,对卫晓男冷淡道:“不用不好意思。这钱我只是借你,不是送你。” “嗯嗯。我知道。”卫晓男点头。 “好。”周迎娣从挎包里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笔与纸,“写个借条吧。” 却是递给了卫晓男身后的李红翠与卫支朝。卫晓男愣了愣,明白了周迎娣的潜台词:借款人是卫父卫母,而非她卫晓男。 “闺女……”李红翠看着周迎娣,犹豫要不要接纸笔。 “我待会还有事,请麻利一点。”周迎娣不耐烦地看了下表。 “行行。谢谢了。”卫支朝赶紧接过来,就近走道旁的一个高脚凳上写起来。 “里面有五十万。”周迎娣对卫晓男道,“你我先去楼下取款机里查一查吧。” “不必了。”卫晓男道。她相信周迎娣。 周迎娣却皱了眉,想要批评卫晓男太过草率。卫晓男不是生意人,更不是做生意的料,没有她严谨和精明。 “闺女谢谢你,晓男跟我说过你是能干大事的人。这次多亏了你。”李红翠突然来到她身边腆笑。 周迎娣神色清冷,“大事不敢说,我是个干正事的人,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本来有重要的投资,现在却只好推迟了。所以你们最好赶紧还给我。” 李红翠被噎住,笑容也僵在了脸上。过了会儿她点点头,“好好,我们会的。” 周迎娣拿了欠条转身,丝毫没给他们啰嗦的机会。 李红翠面对着砰地关阖的门发了一会儿怔,回过头来跟卫支朝道:“看见了吗,老卫?咱们的二闺女。” 卫支朝点点头,脸上的皱纹舒展些许,“面冷心热。是个有本事的人。” 第77章 姐妹 卫晓男拿着周迎娣留下的银行卡,心中涌动着浓重的感激,脑袋也激动地发起晕来。她深呼吸了下,开始给钟律师打电话。 钟律师听说她已经凑够了钱,连声说好,安排了一下见面的时间,由他拿着所有的钱给检察院主管案件的人送去。 卫晓男又急火火地陪着卫支朝去医院复诊,复诊的结果算是良好,医生嘱咐了几句便让离开。 卫晓男的存款这次再被洗劫一空,满打满算只剩了两千块钱,离发论文奖金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有时候她真的想问问研究面相的修佳佳,是不是自己的鼻翼上长了个漏斗,为什么但凡有点存款就会迅速地消逝干净。数着日子还有十天发工资,她倒不至于忍饥挨饿,就怕中途再出点花钱的茬子。 卫支朝和李红翠又住了两天便要回去,卫晓男便不再留,帮他们订好了回程的票,一想到他们二人的存款也所剩无几,心里很不是滋味。 “希望该死的诈骗犯早点被抓住,把我们的钱还回来。”李红翠感叹。 卫晓男沉默。 “晓男,你等有空去看看你二妹吧,帮我们谢谢她。”李红翠突然道,“这次多亏了她,要不然你借钱又得遭难。” 这几天李红翠对卫晓男的态度好转很多,话语间透着客气,卫晓男一开始不自在,后来便安之若素,这些都是她拼命争取来的,要尽力适应。 周末的晚上卫晓男便真的拎了些东西去看周迎娣,这是她自元宵节离开周家后第一次回来。 周迎娣开门迎她进去,面上一改之前见面的冷傲态度。 “你这几天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卫晓男将礼物放在地上,往里面瞧了瞧,没见田欢出来,估计是又被田庆民带出去玩了。 “没事了。”周迎娣将目光凝注在保健品和几样水果上,皱了眉,“来我这里你干嘛破费?” “没有。”卫晓男讪讪,不好明说谢意。 “你还剩几个钱呀?”周迎娣话说得很直接,微微嘲讽,“卫来喜出事不得把你又刮得底朝天?” 卫晓男惊讶她如何得知的情况,后来想想肯定是又从田庆民那里听来的,而源头自然是秦汉庭。她低了头,“没办法,这不是连你都被卷进来了吗?”五十万对于公司规模并不太大的周迎娣来说,肯定不是个小数目,不知道周迎娣是怎么凑出来的。 “切。”周迎娣不屑,去给卫晓男倒了杯水,“你得搞清楚,我可不是为了他们,我只为了你。” 卫晓男唇边含了笑,“我当然知道。” “那就行。”周迎娣懒懒倚到沙发上,“除了你,别人我一概不管。” 卫晓男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她艳羡周迎娣的人生态度,或许她现在已经在受她的影响,变得决绝洒脱起来。 “他们回家卖房子去了。“卫晓男道,“现在行情好,应该很快就能卖出去。钱会尽快还你。” 周迎娣点点头,目光散乱地扫了下眼前,“是不是我还要庆幸自己当初被送了出去,要不然就是第二个你。” 卫晓男哑然,她没想到周迎娣能主动提及这件事,忖思了下才敢说道:“命运很难捉摸,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兰,你比我有福。” 周迎娣一哂,不以为然。卫晓男缓缓解释:“你看我现在一无所有,除了一份工作。而你呢,车、房、事业、女儿,更不缺钱,生活富足小康。”而且养父养母也开始愿意和解。除了一对老封建的公婆,几乎是人生赢家了。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活哪有十全十美的呢。”卫晓男继续道,“知足常乐吧。” 周迎娣怅然一叹,过了会儿才涩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本名叫迎娣,而非要改成若兰吗?” 卫晓男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我不认命。叫我迎娣,就是让我迎接弟弟,我的存在就是围着他人转的吗?绝对不行。我是我自己,不为任何人所用。所以我给自己改名若兰。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我要像兰花一样,独立自主,不受别人驱使奴役。”周迎娣侃侃而谈。 “你做到了,若兰。”卫晓男道。 周迎娣笑起来,神情皎洁如窗外的月色,她看着卫晓男,认真地问:“你呢,晓男,对于我的事情你已经了解得透彻了,那么你从小是过得什么日子,能对我讲一讲吗?” 卫晓男张了张口,从何说起呢,周迎娣乍一问,还真让她老虎吃天无处下口了。 那些过往的孤单心酸,那些隐秘的痛与苦涩,都郁结在心底,如疮似疤,从不曾跟人详细展示过。 她便从有记忆以来开始谈及。 相依为命的外婆。 稀少见面的父母。 上小学时被同学取笑为无户口的“黑人”。 有一次她问外婆,“我是中国人吗?” 外婆笑,“为什么提这个问题?” 她沮丧回答:“我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户口啊,怎么算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再大些,回到父母家里的不适和窘迫。 与娇生惯养的来喜的自觉不自觉的比较。 对于女性这个角色认知的酸楚压抑。 大学后的脱离家庭桎梏的渴望。 工作后遭遇的家庭压榨。 …… 种种情形,她都轻松地一语带过,周迎娣却听得面色沉沉。等到田欢和田庆民回来,卫晓男及时刹住口起身起招呼他们。周迎娣还在沙发上发呆。 田庆民与她寒暄后离去,临走田欢很是不舍,但是清楚知道周迎娣不会允许田庆民留宿,便眼泪汪汪地与他挥手告别。这时时间已到了九点,卫晓男也想随后告辞,周迎娣却阻住了她,“明天周天不用上班,你今晚在这住吧,我们秉烛夜谈。” 卫晓男望着她,周迎娣的眼底似乎朦胧有泪。 “好。”卫晓男答应。 哄睡了田欢,周迎娣从主卧出来,冲着坐在沙发上等待的卫晓男招手,“走,去次卧,咱们卧谈。” 卫晓男笑,卧谈这个词是大学里流行的,那时候她和同宿舍的女生们经常一起卧谈。 “晓男,以后你要为自己而活,不要受人奴役,现在是新世纪,女性解放的时代。”周迎娣倒在床的一侧,迷离着双眼。 夜色让人微醺。 卫晓男躺在她的旁边,看她搭在一条腿上翘起的脚丫调皮地动来动去,不由笑道:“是,你是我的榜样。对了你知道吗?宇强对我说过,你也是他的榜样。”近来周宇强跟她汇报过,周迎娣对他发的信息愿意回了,只是对于周父周母的情况还不主动问。 “他?”周迎娣低沉了声音,“什么时候说的?” 卫晓男便将去年周迎娣生日宴会之后周宇强去金星幼儿园找她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他说他真的很希望你能重新回家,再做他的姐姐,这一次他不依靠你,而是让你依靠他。若兰,宇强是个好弟弟,他长成大男子汉了。” 周迎娣久久无言。 “人活在世上,能遇到真心对自己好的,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难能可贵的。”卫晓男轻声道,“若兰,千万别辜负了。” “嗯。”周迎娣的声音有点哑,“好吧,我听你的。” 卫晓男对她来说何尝不更难能可贵?兴许真的是夜色醉人,她喉间有些哽咽。 “我会试着,跟过去的自己和解,跟我的整个人生和解。” “那么田庆民呢?”卫晓男追问,“你与他愿意和解吗?”听秦汉庭说,田庆民与田父田母一直僵持,老人仍然是求孙心切的老顽固,而田庆民也不再做个愚孝的儿子。过年的那一次事故,是真的将田庆民惊醒了。 “他……”周迎娣冷冷一笑,“另说吧。” 卫晓男叹息。这场持久战到底何时结束,还是个未知数,而田欢的小心灵只能在拉锯的等待中继续挫伤。 “你呢,跟秦汉庭什么时候办婚礼?”周迎娣转移了话题。这下轮到卫晓男语塞。 两个人一来一往地交谈,不知疲倦,直到很晚才相继迷糊着睡着。梦里似乎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第二天又先后醒来,不由相视一笑。 “早安,若兰。”卫晓男道。 “早安。”周迎娣回,犹豫了下,轻声吐出,“姐。” 卫晓男的眼泪大清早一下沁了出来。 第78章 醉酒 卫来喜的事情有了进展,检方根据调查结果判定卫来喜并未参与到主动诈骗中去,他也是受人蒙蔽,加上主动补偿了受害投资者的损失,便被提前释放出来。 卫晓男和赵燕燕一起去派出所接他。刚刚和赵燕燕嬉笑着拥抱完后,卫来喜转身,面对着卫晓男,却脸色一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卫晓男被他哭得有点懵,心里不自禁地酸楚,“这不出来了吗?还跟小孩子似的。” 她想起了来喜小时候,每次在外面闯祸,要她这个做姐姐的去替他出头报仇,明明是他犯得错,主动找的别人的茬,可是自己却哭得刘备似的,涕泪横流。 “丢人。”赵燕燕捶他一拳,“别哭了。哭有个鬼用?房子都卖了,你有本事赶快再给我哭出一套来,不然就别嚎叫。”最终还是卖了老房,恰好五十多万。卫支朝和李红翠先租房住,等新房交了后再稍微装修下搬进去 “好。”卫来喜竟然利落地擦干眼泪,指着派出所门口的徽章大声宣誓,“我卫来喜今天保证,以后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再不犯浑。” 晚上卫晓男做了一桌饭菜为卫来喜压惊,秦汉庭要来,卫晓男本来想阻止,赵燕燕却道:“姐你别为了先前的事情在心里和我们生分,秦哥即便没借成钱,但律师是他帮着请的。你快让他来,除非是你以后不想和我们交往了。” “是的是的,秦哥你快来。”卫来喜抢过电话来喊。 卫晓男无奈。 不一会儿秦汉庭到了,四个人开吃。李红翠的视频请求发到了卫来喜的手机上。当看到卫来喜后,李红翠的眼泪掉了出来,“我的儿,你瘦了,也憔悴了。被虐待得跟个小柴鸡似的。” “有吗?”卫来喜摸摸刚理过的头发,和刮得精光的下巴,“我觉得是更帅了呢。” 李红翠搡搡鼻子,开始给他们满屋转着介绍新租的房子,条件不如之前的,但还凑合,至少比卫晓男在岛城的居所强多了。卫晓男突然想到个问题,忍不住问:“妈,你们都没有钱了,怎么租到的房子?” “唉。”李红翠叹了口气,“是你刘叔家的,他和你爸多年的老交情了,让先住进来,房租欠着,等过段时间我和你爸发了工资再给他。” “患难见真情啊。”卫来喜感慨,“我之前还挺讨厌刘叔的,整天凶巴巴的,一副谁欠他二百万的样子,没想到这么仗义。” “是啊。”李红翠又向卫晓男道,“房款估计这几天买家就能全打到账户上了。我给你把钱汇过去,你拿给周家闺女。替我们好好谢谢她,她不喜欢我和你爸,是心里还结着疙瘩呢。我们就不打扰她了。” “行。”卫晓男答应。 “还有,晓男。”李红翠又道,“我和你爸商量了,这次你给来喜的九万块钱算是我们借你的,以后我们会还给你。” 看到卫晓男意外的样子,她笑了笑,“我和你爸这些天一直在反思,从小到大,我们都把你当顶梁柱使,忽略了你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女孩子。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会尽量补偿你。来喜和燕燕不会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卫来喜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姐我有啥意见。你们对她好是应该的。” 卫晓男眼泪几乎快出来了,卫来喜怎么转性了,太让人感动。接下来他的话又顿时把他打回原形,“反正我的就是我姐的,我姐的也是我的。你们给了我姐,我需要时再管她要呗。” 卫晓男哭笑不得。 “开玩笑开玩笑,看把你吓得,胆子真小。”卫来喜坏笑着抱了一下卫晓男,“我又吃不了你。而且我在派出所门口发过誓了,你忘了吗?我以后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再不拖你后腿了。” “好好。”卫晓男赶紧点头,李红翠在那边重新抹起了眼泪,“吃一堑长一智,来喜终于长大了。” 挂断了视频,卫晓男抬头碰上秦汉庭的视线,他一直在笑吟吟地看着她。卫晓男脸一热,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扒饭。卫来喜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了一瓶好酒——白的,喜滋滋喊赵燕燕,“快找四个酒杯来,我和我姐姐夫今晚一醉方休。” 尽管卫晓男推辞,还是架不住卫来喜和赵燕燕的热情劝说。到最后除了赵燕燕怀着孕不能喝酒外,卫晓男,秦汉庭与卫来喜竟然分喝了一整瓶。 卫晓男酒量并不大,她就在大学毕业的散伙饭上畅饮过一次,结果醉的人事不知,据说变成了超级大话痨。自此以后为防出糗她滴酒不沾。 今天算是破了例。 卫来喜一个劲儿地怂恿她来一口再来一口,赵燕燕也起哄架秧子,一杯连着一杯地拿白水跟她碰。本来她今天就高兴,喝着喝着也就不用劝了,四个人你来我往,菜吃个底朝天,酒也一滴不剩。 到最后出门时卫晓男脸仍然没红,走路也稳健,但脑筋已经严重不在弦上,好在她尽量控制着,基本看不出来,只是两只眼睛黑黝黝亮得瘆人。 “姐,我明天开始就好好奋斗,您瞧好吧。”卫来喜大着舌头梆梆拍胸脯跟她保证。 “行。”卫晓男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还能晕乎乎盘算:出了这么大的事地板公司是肯定不让去了,她得想法再给卫来喜找份合适的工作。另外赵燕燕的肚子过几个月就得鼓起来,化妆品导购不知道还能坚持干多久,全家几口人眼看已经弹尽粮绝…… “姐,你再不用操心我了。我这下彻底长大了。我成人了!”卫来喜不断地重复着豪言壮语。 以前他总缠着自己的时候卫晓男又累又烦,现在他嚷嚷着要独立了,卫晓男反而觉得心里有点酸楚,惯性地继续为他操心。 “好。你照顾好燕燕。”卫晓男关上门隔绝了卫来喜永不停歇的絮叨,和秦汉庭一起走下楼梯。 走在小区里,春风袭面,卫晓男掩了掩嘴巴里涌出来的浓厚酒意,感觉脸像火烧一样烫。 “你醉了?”秦汉庭斜睨着她笑,高大的身材一如既往地挺拔。 “没醉。”卫晓男摇头。秦汉庭却突然止住步伐,挡在她的面前,恰好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下,两个人的身影被巧妙地遮住。 “嫁给我吧,宝贝。”秦汉庭低头柔声央求,“咱们的房子已经交了,我们改天去看看,我想让你来定装修风格。” 卫晓男垂着头不说话,树荫在她脸上婆娑,形成一片暗影,她阖上了眼眸。静静等待的秦汉庭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手指抚上了她的脸庞,果然,手心里沾满了湿润。 “宝贝怎么哭了。”秦汉庭心疼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掉眼泪,现在雨过天晴,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别人家结婚,男方出房子,女方就出车,或者出家具,你看我……”卫晓男泣不成声,“你让我定装修风格,如果我有钱,即便是十万块钱,我也能帮你添些家具。” 秦汉庭喜出望外,她的潜台词是她同意嫁给他了!? “你愿意和我结婚了?!”他忍不住重复问了遍。 “不行不行不行。”卫晓男摇着头,眼泪化作鼻涕从鼻子里流出来她直接用袖子擦了擦。 秦汉庭这下笃定她一定是醉了,言行都冒着傻气,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脸,“傻瓜,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只需要你这个人过来。” “不行不行。”卫晓男继续哭得稀里哗啦,“我是个新时代的女性,不是以前的小脚妇女。我得跟你匹配的上,这样以后你才能看得起我,你爸妈也能不嫌弃我。就算向街坊四邻说出来,我也能光荣。” “……”秦汉庭没想到这家伙的脑袋里弯弯绕绕这么多回路,“别想太多,我不是之前跟你说过,你的缺点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咱们两个相爱结婚,关别人什么事?这年头,物质女孩多得是,你这成了物质女孩的另一种极端。”过犹不及啊过犹不及。 卫晓男抱着胳膊蹲了下来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秦汉庭也随着她一起蹲下,看她泪水纵横的脸蛋,哭笑不得,“好了宝贝。” “你不知道。”卫晓男酒劲全都上来,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记得我十四岁那年一个寒冷冬夜,捂着来例假的肚子在床上痛苦难眠,孤单极了,我很渴望身边有个人给我倒一杯热水,有个温暖的怀抱抱一抱我。后来我研究过不少案例,凡是有这样思想的少女都会早恋,可是十六年过去了,为什么我没有早恋,为什么那个能来抱一抱我的人从来都不出现?我真想他啊。” 秦汉庭好笑又心疼,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我已经来了,不要怪我太迟,从今以后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倒水,在你冷的时候给你温暖的怀抱。这一生决不食言。” 第79章 交融 卫晓男却不领情,站起身将秦汉庭推了个踉跄,多亏他胳膊后撑着才没摔倒,秦汉庭狼狈中闪过唯一的念头是:完了,喝醉了劲还这么大…… 卫晓男胡乱擦着眼泪,“我比你大三岁,我还离过婚,咱们根本不合适。而且我害怕啊,万一我跟我妹妹一样也生不出儿子,你会跟田庆民似的吗?你也是个独生子……到时候我该怎么办?” 妹妹?田庆民?独生子? 信息量太大,秦汉庭有点没消化透。但是他很后悔刚刚没阻止卫来喜灌她酒。之前听宋清河闲聊时说起过,卫晓男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变成话痨型的林妹妹,他当时不信,也想象不出来,这下终于见识到了。 “好好好。我们不生孩子,我们丁克,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不会生,好不好?”秦汉庭佩服自己,关键时刻竟然想出这么自残的安慰方式。 卫晓男却貌似平静了些,摇摇晃晃往前走,他去扶她也没拒绝。 半小时后终于回到她的住所,卫晓男已经困得接近睡着,任由秦汉庭将她搀进房间,放倒在床上。 秦汉庭看了看表,夜里十一点。他突然冒出个想法,今晚不回了。 想到就做,他迅速地洗漱完,用热毛巾帮卫晓男擦了擦脸,躺到了她身边。 卫晓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春梦。在梦里风光旖旎,是她从未领略过的风景,她和某个男人抵死深吻,极致交缠,灵与肉的结合,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迸出炸裂,她受不住便紧箍着他喘息低喃,就连某处的疼痛都像是真的,他深埋进她的身体,让两具火热的能量交融。他带着她不停地俯冲,于生与死之间颠沛。 “汉庭……”激烈中她忍不住唤出这个名字,他的情热被挑得更汹,一波一波的浪花起伏跌宕。 迷蒙中由衷感叹,爱情,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卫晓男还未及睁开眼睛就感觉到周身的不适——宿醉的头痛,骨骼的榨痛,肌肉的酸痛,她像是被十台轧路机轧过一样难受,最让人难受的是来自某处的炙痛。 “啊……”她难过得忍不住叫出声。 “宝贝。”耳边有人在叫,卫晓男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挺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离她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卫晓男还有点懵圈,对视着愣了几秒钟后才意识到什么,“啊”地一声尖叫,将被子扯到头上盖了个严实。 秦汉庭却翻身趴到她的身上,隔着被子用鼻子蹭她,用嘴巴亲她。 “宝贝。”他低沉的声音在早上显得格外有磁性。 卫晓男感觉自己从脚趾头到头顶都羞得滚烫起来,她骤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是真实的存在。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卫来喜那里回到自己房间的。脑海里零零碎碎的全是与秦汉庭的痴缠。 天呐。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的,她又羞又急。 秦汉庭抓起被角,想要轻轻掀起来,卫晓男赶紧死死攥紧,将一张通红的脸藏住。 “你起开。”她喊道。 “我偏不。”秦汉庭嘴边噙着笑,手从一侧钻进了她的被窝,摸到了光滑赤裸的肌肤。卫晓男吓得缩成一团,他趁机掀起她后背边上的被子钻了进去,用力地环抱住她。 厚重的充满了男子气味的呼吸在她脖子处窜来窜去,卫晓男窘迫地恨不得在床上开个洞钻下去。他同样光裸的身体紧紧贴合着她的,摩来擦去,蠢蠢欲动。 “耍流氓,你这是强……强……”卫晓男说不出来后面的字,“你犯罪。” “你昨晚一直喊我名字。”秦汉庭咬着她的耳垂,不怀好意,“喊得我情不自禁,只好……” “……”卫晓男一张脸几乎沁出血来,她无话可说。清晰感受到背后这个男人的强壮身体,她不敢动也不再说话,任由他贪恋地享受温存。 对于她的不再反抗,秦汉庭心底窃喜,颀长的手指划过每一寸肌肤,忍不住又想进一步行动。卫晓男压抑不住浑身的疼痛,难过地哼了一声,“放开我,疼。” 秦汉庭想及昨晚初尝的疯狂,知道已经伤到了她,便强自忍耐下来,重又含了她耳珠道:“好,来日方长。” 卫晓男如何听不出他调戏的意味,羞恼交加却只能一动不动。秦汉庭又搂着她流连了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起床穿衣服。 等他穿好便站在床边看她。卫晓男微带恼怒地喊:“你出去下。” 他不但不走反而从地上捡起她的衣服,“我帮你穿。” 卫晓男几乎气得翻白眼。可是秦汉庭却浑然不觉似的将大大小小的衣服一件件整齐排在床边,“先穿哪个呢?” 卫晓男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可是对方油盐不进,她只能探出手做贼一样将衣服一个个捞进被窝里,在里面摸索着穿。 秦汉庭看得津津有味。 花了很久终于穿好,卫晓男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忍不住哎吆一声呼痛,老腰快断了,秦汉庭要去搀她,吓得她哆嗦一下,赶紧闪开。 她整理头发的间隙,秦汉庭帮她将被子叠好,对着床单上的一片狼藉发了一会儿怔,再转头脸上的表情便更多了几分温柔。卫晓男避开他炙热的视线,将床单扯起来塞去卫生间的洗衣机。 “我爱你。”秦汉庭追到卫生间,从后面抱住她,声音里遮掩不住的感动,“我会对你负责一辈子。” “不需要。”卫晓男却哽咽起来,气呼呼像是在赌气,“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负责。”每个人只对自己负责就可以了。男女之间踏过了最后一步,有了肌肤之亲后,男人就该对女人承诺终生了吗?若说如此,女人,终究还是将自己放在了弱势地位。 “对不起我说错了。”秦汉庭顿时意会他怀里这个别扭小女人的奇葩心思,赶紧改口,“是你要对我负责!宝贝,从现在开始我就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理我,更不能抛弃我。” 卫晓男嘟囔着脸不吱声。心里却翻起了新的波澜,她仿佛霎时领悟了一种更高的境界,是她之前想不到更做不到的。 为什么男人,如秦汉庭,就可以作小伏低,任意说出撒娇,缠绵,示弱,求爱的话,而丝毫不用考虑所谓尊严的问题? 因为他们本身就很强大,有足够的自信和安全感,不必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成天嚷嚷着,做出一副唬人的自立自强自尊自爱的样子来,反而是流于表面,彰显出内心的虚弱焦虑。 无论男女,若是个真正强大的人,必然时刻遵循内心最本能的感受,不扭捏不遮掩,不自欺不欺人,随缘来去。 她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秦汉庭见她不说话以为还在生气,便主动跑到厨房去做饭。 等卫晓男洗漱完他的太阳蛋,炒馒头,西红柿青菜面正好出锅,摆在小桌子上冒着热腾腾的气。没办法,她厨房里现成的食材就这些。 窗帘已经拉开,明媚的阳光洒进来,将整个房间都照得温暖又透亮,室外春光大好,室内饭菜简单美味。 “快来吃吧!宝贝。”秦汉庭望着她叫道。他还是穿着昨晚的黑色t恤,经过一夜的蹂躏,失却了先前的挺括,显得家常和休闲。 卫晓男漂浮不安的一颗心在吃到早饭的那刹那缓缓落到了地上,平平稳稳。 秦汉庭的手艺真不错呀,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一个富有生活气息的早上。 兴许是饿了,卫晓男埋头一阵吃,突然间生出个疑问。 “爱做饭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是喜欢喂养自己和别人的感觉,就是指爱当妈妈,我爱做饭情有可原,是补偿内在的自己,你为什么也爱做饭呢?” 秦汉庭差点被噎住,好不容易咽了饭,看着她笑,“你呀,纸上谈兵的老毛病又犯了。任何理论都有个适用的概率。我应该不属于你说的范畴。” 卫晓男也觉得好笑起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是不是很傻?” “傻是傻点,不过也好,人类就是靠你这种傻的人才能进步的。” 卫晓男觉得变扭,这是夸自己还是损呢,她闷闷应,“谢谢。” 秦汉庭又笑,之后一本正经解释:“我做饭是因为不喜欢吃外面的,觉得不干净,就自己做,但做好吃也是吃,难吃也是吃,何不做得精致美味一点呢?于是我就下了点功夫。” 卫晓男偷瞟了他一眼,这是个从头到脚都一尘不染,连女人都自惭形秽的男人,“我不喜欢处女座。据说我跟处女座不合。” 秦汉庭一愣,“不想要我了?” “不想要了。” “拒绝退货。” “为什么?” “我属于女性贴身用品。”秦汉庭去抓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滚来滚去,“试用过就不能退了。” 卫晓男脸红,捣他一下心口。 秦汉庭志得意满地坏笑,时至今日,美人算是追到了,只差最后一步就可迎娶进门。 第80章 伯乐 到了周一卫晓男去上班。中午例会结束袁园长单独将卫晓男留了下来。 “晓男,有个事我谁都没给说呢,先通知你一下。” 卫晓男脊背立刻挺得笔直,一般这种情况就是有重大任务要派了,比如高层领导视察,重点幼儿园之间的学术交流,国家级的重要比赛等等。 “别紧张。”袁园长笑着指着面前的椅子让她坐下,还去饮水机那给她接了杯水,“你工作九年了吧?” “是,马上九年。”卫晓男点头,她一毕业就来了金星幼儿园,当时面试还是袁园长主持的。 “带班六年,给我做助理三年。”袁园长笑眯眯,“累不累,苦不苦?” 卫晓男赶紧摇头,“不累不苦,我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份工作。” “好。”袁园长赞许着点头,“你是个有前途的人,我工作二十多年了,你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出类拔萃的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怕人比你聪明,就怕比你聪明的人还比你努力。你不仅聪明努力,还用心。” 对于领导的一番夸奖,卫晓男颇感不好意思。 “还记得九年前你来园里面试的情形吗?”袁园长问。 卫晓男当然记得,因为金星幼儿园是省级重点幼儿园,又是市政府机关幼儿园,所以报名的人如同过江之鲫,能够进入复试的大多背景深厚。卫晓男夹杂在里面很不显眼,虽然履历上写着每学年学校一等奖奖学金获得者,毕业论文一等奖,各项实习活动也评语优秀,但这些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面前都不算什么。 “当时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选择从事幼教工作,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袁园长望着卫晓男。 卫晓男回忆了下,“我说了一通大道理:古训讲,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三到六岁幼儿阶段是人生中的关键时期,这个阶段,如果孩子能够得到良好的教育,健康成长,就自然会让七岁以后的人生变得更加自如与精彩。我愿意尽我所能让我接触到的每一棵祖国之花都自信、快乐、身心健康,在品德培养、习惯养成、学习能力和潜能开发的重要时期打好基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真心希望自己能在孩子们这宝贵的三年里鞠躬尽瘁。” “确实是大道理。”袁园长笑,“但是我被打动了,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亮光,令人觉得是由衷而发,非常真挚。” “所以您就录用我了。”卫晓男感激道。 “是。”袁园长点头,“从你身上我看到了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满腹理想,一腔热血,全是为了孩子,这是身为幼师必要的格调。” 卫晓男微笑着,眼底浮出淡淡泪光,为着这份知遇之恩。当时和她一起留下的还有五个人,他们大都是托了关系进来的。是以这些年来她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放松,就是怕对不住袁园长的伯乐之情。 “九年过去了,我没看错你。”袁园长抿了口水,“你业务精进,任劳任怨,在同事中口碑很好,孩子们也都喜欢你,并且你对于幼儿教育有一套自己的成熟体系,经常发表论文,做推广报告更是家常便饭,晓男,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卫晓男心中骤然腾起不安,“袁园长您的意思是……” “又紧张了。”袁园长笑意加深,“我就不吓唬你了。实话跟你说,我要升职了,调到教委里去。” 卫晓男惊讶之余赶紧道:“太好了,园长,恭喜你!” “怎么,盼着我走啊?”袁园长打趣。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卫晓男很是不好意思,转念又心里一凉,“哎呀,升职就意味着要离开金星了吗?” “是啊。”袁园长笑,“所以我打算向教委推荐你继任园长一职。” 卫晓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结结巴巴地说:“园……园长不是由教委指派调任的吗?” “也可以由本园人员升任,前提是这个候选人够资格。” “可是……可是我够资格吗?”卫晓男喃喃。 “当然。而且还胜出一截。”袁园长道,“唯一就是你没在园长这个具体的职位上呆过,但你做我的助理已经三年,教委的领导们都知道你的名字和能力,本来咱们是重点幼儿园,理论上园长要由有工作经验的老园长担任,但现在领导们有意提拔青年干部,我推荐你责无旁贷。” 卫晓男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才讷讷,“袁园长,谢谢您,但我怕辜负了您的厚望。” “别的事儿我不敢说,工作上你是不会辜负我的。”袁园长将水杯放下,望着她郑重道,“这事儿还没正式下任命书,我只是先给你透个风,好让你心里有个底。我相信,你接任园长后,金星会更上一层楼。” 卫晓男忖思了半晌,认真表态,“我服从上级决定,让我接任我就好好做,不让我接任我就继续老老实实做助理。” “好。”袁园长满意,“等着好消息吧。” 下午卫晓男卫晓男工作更加勤奋和低调,到了傍晚下班时,修佳佳将她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都说咱们袁园长要调走了,你知道吗?” 卫晓男吃了一惊,大家的消息太灵通了,她摇摇头,“没听说。” 修佳佳坏笑,“就知道你不知道。中午你和袁园长开会的时候刚传开的,说是从教委那里得来的消息。而且呢,”她压低了声音附到卫晓男耳边,“据说你是下一任园长的人选。” 卫晓男心底打了个突,还以为这事袁园长告诉她后必须保密呢,眼下却是传得满城风雨了,要是最后没成,她得多尴尬。目前看来,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反正以她的心态是能升上去最好,升不上去也得一步一个脚印地干工作。 深吸口气,嘱咐修佳佳,“别瞎说,我不够格。领导应该会委派一位下来。” “妄自菲薄了吧,我就认为你卫晓男当之不愧,非你莫属。而且这事是王老师透露给大家的,你也知道她舅舅就在教委任职,肯定不是空穴来风。”修佳佳看了看周围,又哼了一声,“我们大家都为你高兴,但就有一个人不服气,一句话不说,而且脸色难看得咧,那个词怎么说的?如丧考妣。” 卫晓男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说的是谁,果然修佳佳道:“就那姓唐的,你提防着她,别关键时刻跟你使坏。” 卫晓男默然,下午她与唐老师照过面,对方说话间阴阳怪气的,却不料到是这个原因。 卫晓男谢过了修佳佳,修佳佳却大手一挥,“别客气。我是最希望你当园长的人了,嘿嘿。” 卫晓男心头一暖。 卫父卫母将卖房的钱打了过来,由卫晓男去给周迎娣将卡送去,卫来喜和赵燕燕商量了半天,央求卫晓男到时带他们一起过去,说要当面谢谢周迎娣才好。 卫晓男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敢自己做主,发消息问了周迎娣,又等了半天,周迎娣发来回信:行。 简单利索,完全是周迎娣的风格。卫晓男笑了笑,转达给卫来喜两人。 卫来喜和赵燕燕喜出望外,收拾好了和卫晓男一道出发。 等到了楼下,卫晓男嘱咐卫来喜,“周若兰性格敏感要强,你记得别乱说话。” 卫来喜嬉皮笑脸,“再要强也是当姐的呀,顶多跐我一顿,难道还能吃了我?” 卫晓男无奈,有点后悔带他来,赵燕燕见她沉下脸,宽慰道:“没事,姐,她既然同意见面,就说明不会难为我们的,再说了她就算不好惹,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要不不会借巨额的钱财给咱。” 卫晓男想想很有道理,便将一颗悬着的心略放了放。 周迎娣是在办公室接待的他们三个,今天周六,内勤冯云休息,周迎娣带着田欢在这办公。卫来喜一进门便每个房间逛了起来,周迎娣神色淡淡的,反而田欢高高兴兴地牵了卫晓男的手,又跟赵燕燕打招呼:“阿姨好。” 赵燕燕很开心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造型可爱的公仔玩具送给她。田欢欢喜地收下。卫晓男看在眼底心里赞许,赵燕燕是个有心人,将礼物都事先准备好了。 卫来喜溜达完了过来笑道:“若兰姐,你这业务量挺大啊,之前没搬时看着办公室很空旷,现在看根本装不下你了。” “没错。”周迎娣挑了挑眉,“是又打算换个更大的地盘,并且扩大规模,招兵买马了。” 卫来喜来了精神,“若兰姐,你看我行不行?做你的兵,当你的马。” “你?”周迎娣打量他。 “对啊。”卫来喜嘻嘻一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用我正合适啊。” 周迎娣冷笑了下,不再看他,“你不够格。” “……”卫来喜被怼了个灰头土脸,有点恼羞成怒,回头冲卫晓男,“姐,咱走,五十万不还了。” 第81章 祸福 赵燕燕赶忙将他拉回到沙发上,捶了一拳。 “哼,太不给面了。这年头欠钱的可是大爷。”卫来喜横横。 “大爷您请出吧?”周迎娣指了指门口,“出门左拐电梯,注意脚下台阶,别被绊倒了在我们这儿碰瓷儿。” 卫来喜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卫晓男笑了笑,将银行卡递给周迎娣。周迎娣收了起来,只为卫晓男和赵燕燕两人沏了茶水,端到面前。 卫来喜忍不住,“哎这儿这儿,给我来一杯。” 周迎娣望他,“咦大爷您还没走啊?” 卫来喜哭笑不得,“我服你了姐,我错了。钱不都还你了你还记仇?” 周迎娣给他倒了杯滚烫的白开水,没好气地推过去。 卫来喜看着袅袅的白色雾气,撅了撅嘴,“小气鬼。” 卫晓男一旁噗嗤笑出声来,赵燕燕也跟着笑起来。 卫来喜挠了挠头,嘴巴凑到杯子跟前使劲儿吹,想把开水吹凉点儿,吹了半天去尝了口,还是被烫得跐溜一声,周迎娣唇边挑起一抹笑意,给他续了点凉水。 “谢谢你姐,我就说你最善良了。”卫来喜竟是真的渴了,咕嘟咕嘟地端起来喝个精光。 周迎娣又给他续了一杯,卫来喜又喝了大半杯,擦擦嘴巴笑,“姐,你说你搞这么大事业,我姐夫有没有压力?影不影响你俩的感情?”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卫晓男瞪他,他却不觉死的鬼,嘴里道:“我采访女强人呢,你们这帮凡夫俗子不会懂。”固执地等周迎娣的答案。 周迎娣不怒反笑,但是换了话题,“你现在没工作是吧?我这儿不需要你,但是我可以给你介绍个别的工作。” “什么工作?”卫来喜惊喜。 “我有个客户是汽车4s店的经理,他们那儿现在正招聘店员,你愿意去的话我就给他打电话推荐下。” “卖车?”卫来喜眼睛一亮,他自小喜欢鼓捣车。 “对,豪车。卖出一辆提成很高。” “哇塞。”卫来喜扭头看卫晓男,“若兰姐认识这么牛掰的人物!” 周迎娣淡淡一笑。她跟这家4s店是长期合作伙伴,他们店员春夏秋冬的各色制服都从她这里订制,正好前几天她去店里送样品看到他们正在招聘。 “卖车,你能行吗?”卫晓男忧心忡忡,卫来喜这个冒失鬼,不会给人试车时开得撞墙吧? “姐,你这就小瞧我了吧?”卫来喜满脸兴奋,“你忘了我的老本行了?我学过修车啊,卖车正跟我对口,就像是鲁班拿斧头,关老爷耍大刀。” 卫晓男沉吟不语,赵燕燕拍手,“谢谢若兰姐了。等发了第一月的工资,咱们请若兰姐吃饭。” “还用等一个月吗?今天中午我就请了。”卫来喜站起来,“现在就走,我知道个地儿特好吃。” 还没等周迎娣回答,他又笑道:“叫上姐夫一起吧。” 周迎娣的脸阴了下去。 就在这时周迎娣的电话响了起来, 接通后对方急急地说:“是田庆民的家属吗?田庆民出事了,正送医院急诊呢。” 田庆民今天加班,和甲方的领导一起去视察他所负责设计的商场大厦的建筑工地。 视察完往回走的时候,田庆民的手机响了,一看是田父田母打开的,他犹豫了下选择接通。今天是周六,他现在往家打电话的频率已经由每天降为每周了。 “庆民。”田母喊了一声。 “妈我加班呢,在外面。”田庆民低声道。 “加班?周六也不休息啊。”田母嘀咕着。 “是啊最近很忙,我先挂了啊,领导在前面等着呢。”田庆民刚刚刻意停下了脚步,避开众人。 “别别,我就跟你说几句话。”田母赶紧道,“庆民呐,你知道吗,我跟你爸今天出去遛弯,你猜碰见谁了?就之前总是怀不上孩子的牛婶的儿媳妇,现在都怀六个月了,而且是双胞胎,男孩。” “行行妈。”田庆民有点不耐烦,“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听我说完啊,我一问你牛婶,牛婶跟我说她娘家那有个老大夫,可神了,专治疑难杂症,这好多不孕的都上她哪怀上了。” “若兰不是怀不上。”田庆民没好气。 “我知道啊。她是怀不上男胎。那老大夫也能给治这病。说治好生儿子的几率有八九成呢。” 田庆民很头疼,他爸妈的老毛病一时半会是改不了了,每个周打电话都是追着他说这些事儿,让他跟周迎娣闹。现在看来之前在神医那里上的当吃的亏根本没往心里记。 “妈,现在压根不是生不生的问题,是人若兰根本就不想跟我过了。”田庆民道。 “她真的铁了心要离婚?”田母一听问题严重了,以前还以为儿子儿媳小打小道吓唬他们老两口呢。 “嗯。”田庆民叹口气,“除非是你和我爸改了重男轻女的毛病,跟人好好道个歉,别再逼着我们要孙子。” “那你就跟她离!”田父的声音冒了出来,严厉极了,“生不出男孩还这么嚣张,没见过这种女人。” 田母摁住了愤怒的田父,“庆民,你跟她说,只要她能怀上男胎,别说道歉,就是我这个当婆婆的给她磕头都行。到时候我和你爸都将她当祖宗供着。” 田庆民感觉跟他们说不通,瞅了眼远处领导和同事们都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在闲谈,他心里一阵焦躁,也就地坐到了脚手架下,拿根铁丝弓着背在地上乱划。 “妈,我们现在已经分居一个多月了。如果你们再继续这样下去,我肯定就得离婚了。你们忍心看我离婚?再找一个我幸不幸福另说,就能确保生男胎?田欢她才四岁,你们不想想我俩离婚了,她缺爹少妈的怎么过?” “让田欢跟她妈,离婚这事儿谁要孩子谁倒霉。你就把孩子扔给周若兰,看她带个拖油瓶嫁给谁去。”田母恨恨道,“你单身不带孩,想找啥样的不行?” 田庆民气得七窍生烟,偏偏田母仍旧喋喋不休,“事到如今我看了!她周若兰就是生不出来儿子的命,我跟你爸也就不再指望。庆民你再找一个,找个温柔听话的,我带她去找牛婶说的老大夫那去看看,肯定能一举得男!气死她周若兰!” 田庆民脸都绿了,将铁丝狠狠丢在脚边,猛地站了起来,“行了!你们有没有一点为人父母和公婆的样子?就你们天天这副德行,别说儿媳,儿子都受不了了。”他急怒攻心之下倏然挂了电话,头脑昏沉地往前走,一下撞在了脚手架上。 脚手架晃悠了下,上面高处正巧搭了几条松散的钢筋,在各方力量的交错下依次滚落下来,田庆民躲闪不及,全都砸在了他的身上。他闷哼了声缓缓倒了下去。 “不好了,出事了。”田庆民的同事们听见响动纷纷跑了过来。到跟前便发现田庆民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幸好戴着安全帽没有伤到头,但身上落着的几根钢筋足有几十斤之重,他已经爬不起来。 周迎娣和卫晓男几个人一起赶到了医院,田庆民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内,他同事小胡看见周迎娣便站了起来。 “怎么样?”周迎娣神色沉沉。 “脊柱骨折。”小胡很沉痛,“好几根钢筋呢,全都砸到了田工背上,这要是不戴安全帽,命当场就交代了。” 周迎娣张了张嘴巴,才觉出嘴唇干裂得厉害。 “爸爸。”田欢搂着卫晓男的脖子哭了起来,卫晓男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着。 周迎娣怔了几秒钟后坐到了候诊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嫂子,你是不是最近在跟田工闹别扭?”小胡犹豫了下,吞吞吐吐问。 周迎娣没看他,也没回答,手指头却掐进了手心。 小胡见她默认,叹了口气,“我跟着田工来的医院,他一路上疼得抽气,断断续续地跟我说,要是他这次熬不过去挂掉了,让我跟你捎句话。” “什么话?”周迎娣语气仍然淡漠。 “他说他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希望你能原谅他。再找的话找个好男人,好好养大田欢。” 周迎娣直了眼神。 田欢再次哇地大哭。 “放心,姐夫不会有事的。”卫来喜一旁插话道,“还没跟我喝酒k歌打麻将呢。他怎么能有事?断了个脊柱而已,长吧长吧三个月又是一条壮汉。” 周迎娣面无表情,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 过了会儿,主治大夫推门出来。 周迎娣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第一颈椎双侧性后弓骨折,已经上了持续颅骨牵引,2周后再上头颈胸石膏固定3个月。”大夫摘了手套温声道。 “看我说吧,没有生命危险。”卫来喜笑眯眯。 “也不能轻视。”大夫道,“不好好治疗的话,很有可能导致瘫痪,甚至危及到生命。” 周迎娣嘴唇阖动了下,“我能进去看他了吗?” “可以。”大夫让开了路。 第82章 改变 躺在病床上的田庆民映入周迎娣的眼帘,他脸色蜡黄,穿着病号服,整个身体和脑袋都被仪器牢牢地固定在病床上,正大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见有人进来,眼睫毛动了动,与周迎娣的目光相撞。 周迎娣的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田庆民却笑了。 “若兰。”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做个口型。 “疼吗?”周迎娣脸上满是泪水,她却并不自知。 “不疼。”田庆民努力酿出个微笑,望望周迎娣身后卫晓男抱着的田欢。娘两个都在为他流泪,虽然身体极度的痛苦,但这种感觉怎么这么幸福呢?好久没体悟到了,不,是自从田欢出生他就没再品尝过。每天奔波争吵,妄攀得都是些身外之物和虚无的东西。 他努力地想要将手伸出来,可是疼痛让他动弹不了,周迎娣敏感地察觉到他手指的蠕动,忙去握住。 “若兰。”田庆民艰难道,“我要是残废了,咱们就离婚……我不能拖累你。” “胡说什么。”周迎娣泣不成声。 “真的。” “你只要没死,我就不会扔下你。”周迎娣抹了把脸颊,望着田庆民一字一顿。 田庆民微笑起来,过了会儿又缓缓道:“通知我爸妈过来吧。你一个人不行。” 周迎娣犹豫了下,点点头,“好。” 的确,现在她还得开展公司的业务,还得接送和照顾田欢,根本没有空去二十四小时伺候田庆民,虽说可以请护工,但他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亲人确实不方便。 虽说老两口对她刻薄,但照顾田庆民是谁都比不上的。 田庆民似乎感知到了周迎娣心中的忧虑,手指在她手心里抚摩了下,“别再担心,我已经有办法了。” 周迎娣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是在宽慰自己不要再记恨田父田母逼迫二胎的事儿。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田庆民的伤势,哪还能顾得上计较那些。 田庆民却眼神定定地望着她,保证道:“我会让他们向你服软道歉。” 周迎娣跟田父田母打通电话的那瞬间,他们还以为是她被田庆民降服了,来跟他们赔不是,暗自庆幸着女人不来硬的就是不行。听周迎娣说完事情的经过,田父田母如遭雷击。 “庆民这边我自己忙不过来。”周迎娣问,“爸妈,你们能过来帮忙吗?” 田母已经说不出话来,田父替她回答:“我们马上赶过去。” 他们甚至来不及收拾行李,便赶去汽车站坐了末班汽车一路赶来。到了岛城已是晚上。 秦汉庭和卫晓男带着田欢一起去接的他们,直接送到了医院。 病房里静悄悄的,周迎娣已经请好了护工,和她一起守在病床旁边。 田母进了病房,远远望见衰弱的田庆民,腿立刻软了,卫晓男和秦汉庭半架半拖着将她带到床边。 她哆嗦着唇角“儿啊儿啊”地叫,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田父唉声叹气,“怎么会这样?” “被你们逼得。”田庆民苦笑,声音微弱,“挂了电话撞到了脚手架。” 田父田母心痛而又无言以对。 这时主治医生来查房,田父田母赶忙追着问情况。 主治医生与田庆民交流了个眼神,便对田父田母做了个请的手势,“咱们去办公室谈吧。” 主治大夫将诊断通知书给他们看了下,“病人必须卧床三个月以上。” “三个月之后就能恢复到以前吗?”田父问。 “这个得看后续治疗和康复情况,也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目前是生命危险已经排除,但还是有瘫痪的几率的。” 田母的腿脚软成了面条,田父尽力扶着她,愁眉紧锁。 “还有一个情况需要告知你们。病人除了颈部脊椎的伤比较严重外,胯部的盆骨也受到撞击,生殖功能很可能已被损害。”主治大夫很严肃。 田父田母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大夫赶忙扶住他们,为他们拉了把椅子让分别坐下。 “这么说,我儿子以后丧失了生育能力?”田父问。 “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主治大夫笔尖敲了敲诊断书,“具体得看病人自身的体质和愈伤能力。依我来说,生殖问题倒是小事,最大的任务是让病人早日站起来。万一一个不好,病人永远瘫在病床上,可就麻烦了。” 哀莫大于心死,田父田母点着头,满脸晦暗。 “我儿媳妇知道这事儿吗?”田母哀切地问,“就不能生育的事儿。” “当然。”大夫道,“她是第一知情人。不过病人本人还不知道。” 田父田母蹒跚着走出办公室,主治大夫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无奈摊手笑了笑,“造孽啊老田头,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十几米的病房走廊田父田母气喘吁吁地走了好久,却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头。最后他们一起坐到了候诊椅上先歇会儿脚。 漫长的沉默。 “老田,儿子的命能保住已是万幸了。”田母哑着嗓子道,像是在安慰田父。 “是。”田父想抽烟,刚要摸兜又想到这里是医院,便又将手拿了出来,干咳了声。 “可千万不能瘫痪啊。”田母眼眶里浑浊的泪流了出来,她顾不上擦,等流到了脖子里才用袖子胡乱抹了下。 “嗯。”田父垂下了头。他不敢想这种可能性。 关于再不能生的问题,他们谁都没再提,小心翼翼地,刻意回避着。 “若兰……”田母想到了周迎娣,一个现实而又尖锐的问题浮现出来,“她会不会跟咱庆民离婚?” 田父沉默着,又想去掏烟。 两个人在空荡的走廊里默然了几分钟后,田母站起身来,“走吧,老田。得去守着庆民。他现在需要咱们。” 田父站了起来,与她相携着去往病房。两个人的身影短短的一天内就佝偻了许多。 病房内秦汉庭和卫晓男都还没离开,看着老两口进来,卫晓男迎上去问:“阿姨,医生说了什么?” “没事。”田母摇了摇头,颓唐而又坚定,“就让好好养着。” “那就好。”卫晓男松了口气。 田母将目光投向田庆民,他闭阖着双眼,看样子是睡着了。额前的头发凌乱地贴在眉间,衬着枯黄无光的脸颊,很是憔悴,田母的心如刀割。她走上前去,帮他掖了掖被角,转脸看周迎娣。 周迎娣怀里揽着田欢,正默然看着田庆民,神情担忧而伤感。 “若兰,你累了吧,带着欢欢回家休息吧。”田母轻轻道,“今晚我和你爸在这。” 周迎娣望了望她,“有护工呢,你们也累了,一起回吧。明天再来。” “那不行。”田母有点生气,对于周迎娣说出这样的话,竟像是完全不关心田庆民,“庆民身边不能没有亲人,护工……”她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看起来很利索精干的中年妇女,咽下了要说的,“还是得留个自己人。” “行。那就再去租两个行军床。”周迎娣站了起来,牵着田欢,“我先走了,明天田欢得上幼儿园,我也得上班。” 田母望着比过年时又高了一些的田欢,不知怎地心中一恸,“孙女儿,回家好好睡觉,明天早起上学学本领。” 田欢虽然之前对他们印象不好,但是礼貌让她仍然微笑着应声,“爷爷奶奶再见。” 周迎娣和卫晓男一行人离开。病房里留下了田父田母和护工三个人。护工很热心,主动去护士站帮他们领行军床。 田母攥着眉头,忧心忡忡,看了看田庆民确认他已经睡着,便压低了声音问田父:“你说若兰会不会真的不要咱庆民了?” 可能瘫痪,最关键的是,生育能力……也就是性能力…… “不是说年后一直分居?”田父忆起了关键点。 田母一颗心像浸到了冰窖里,“是啊……”她忖思了下,“也可能是对咱俩还有成见,之前庆民不是一直要咱们跟她赔礼道歉。” 田父点了点头。 “明天她一来咱俩就跟她道个歉吧,说点软话。”田母深叹口气,眼底浮出泪光,“为了咱庆民,让俩人能好好过下去。”儿子可怜啊,不能就此离婚被甩。 “行。” 俩人意见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一早周迎娣就过来了。田父田母刚要起床,田庆民也醒了,护工正在给他喂饭。 “不是说要上班?”田母问。 周迎娣笑了笑,没回答,打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播给田庆民看。是田欢的录像,今天早上去幼儿园之前录得。 “爸爸我爱你。”田欢又甜又脆的声音在病房响起,“你好好养伤,要坚强哦,疼的忍不住的话可以哭一小下,我不会笑话你的。我会一直在心底为你加油。放学后马上去看你。” 田庆民含着饭,忍不住微笑。田父田母在一旁也仔细地听着,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孙女儿的嘴巴这么巧,声音如百灵鸟一样好听。 “我走了,你听医生的话,好好休息,有事让爸妈给我打电话,中午下班我再过来。”周迎娣关上视频就准备离开。 “嗯。”田庆民艰难地咽了口饭,骨折的地方离口腔食道和呼吸器官都很近,他就连说话和吃饭都得得谨小慎微。人病着时格外脆弱,他眼巴巴望着周迎娣,虽然不方便说话,但眼底流露的满是贪恋。 第83章 讨好 周迎娣抓了抓田庆民的手,转身离开。 田父田母跟了出去,到了门外,讷讷叫着:“若兰,先别走,爸爸妈妈有点事跟你说。” 周迎娣顿住脚步望着他们。 “那个……若兰对不起,我和你爸前段时间难为你了。”田母吞吞吐吐,“你别往心里搁。” “不是前段时间,是一直。”周迎娣的回应冷淡又直接。 田母反而没反应过来,“啊?” “是一直难为我,从田欢出生到现在。” 田母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点点头道:“是,我和你爸老思想老封建,重男轻女,一心想抱孙,跟不上现在的时代了,爸妈向你道歉。庆民不出事我们还都糊涂着呢。”她擦了擦眼角,“一出事我们才明白了,啥都是虚的,你和庆民俩人好好过日子,别管生男的生女的,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才是真的。” 周迎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一直盯得她心里发毛,“若兰……我是说的真心话,不是糊弄你。” “等田庆民好利索,能爬起来欢蹦乱跳了,你们还能这么说?”周迎娣问,“到时候不会再逼着我们打胎,离婚?” “当然不会。”田母尴尬着强调,“这事出得,把我们彻底砸醒了。” “爸呢?”周迎娣似笑非笑,目光凝向一直沉默无语的田父。 田父一愣,不做声,田母使劲捏了一把他的胳膊,他才目光躲闪着道,“是,若兰,爸错了,跟你道歉,说对不起。” 周迎娣神色古怪地瞟了他们几眼,既没说好,也没说不接受,便转身就走。田母在后面追了句,“路上小心啊若兰。有事我们跟你打电话。” 等她的身影没在转角,田父田母才如逢大赦,松了一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她什么意思?” “不知道。”田父嘀咕着。 周迎娣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大学毕业田庆民刚将她领回家时,她只是个有些清高傲气的小姑娘,但说话做事他们做长辈的一眼就能看透,如今八九年过去,她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 “走一步看一步吧。”田母叹口气,“为了庆民着想,咱们也得供着她点。”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痛苦她算是体会到了。 中午周迎娣却没有来,将电话打到了田母的手机上,让她拿给田庆民听。 “庆民,我这接待个客户,中午过不去了。傍晚接了田欢后再去看你。” “好。”田庆民还是昨天样子,灰头土脸的。他这种颈椎骨折最难受,脖子和上身被机器强箍在病床上,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能动,比坐监狱还难受。 挂断电话后,田母不无忧虑,“说好的来看你怎么又不来了?” “忙。”田庆民低声应。 “一个女人家能有多忙。”田母唠叨,“丈夫是天,天都塌了,还瞎忙乎啥。” 田庆民想驳她几句,嘴巴却不方便长篇大论,想笑她,又不能笑,憋得整张脸热热的。 一旁的护工替他开口了,“大姨,你这观念落后了。至少落后了上百年。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女人能顶半边天呢,丈夫是天,塌了的话,女人更该把另一半顶起来。” 田母被抢白了一顿,脸上有点挂不住,但也不好跟人吵,憋了会儿又问田庆民,“她那事业搞得挺大?”前段时间听田庆民说现在已经不在家里干了,出去租了专门的办公楼。 “嗯。”田庆民简短答。 更深重的一波忧虑袭向田母的心头,她回到田父身边坐下,“女人有了本事就更不需要男人了。” 这种情形十分危险。 田父沉着脸道:“能咋办?” 床上的田庆民终于按捺不住,勉强攒了一口气,“你们别乱想了,也别掺和。”越掺和越乱,不管就是对他最大的成全。 田母却忖思了会儿,“要不从今晚开始,你在这陪庆民,我回家跟若兰。可别……”她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可别被人趁虚而入,周若兰红杏出了墙。 田庆民哭笑不得。 到了傍晚周迎娣带了田欢过来,田欢很心疼爸爸现在的模样,一直在跟他讲学校里发生的好玩的事儿,试图逗田庆民开心,而周迎娣便显得淡淡的,话也很少。 田母心里愈发打了鼓,周迎娣临走她收拾了点东西跟上道:“今晚你爸在这陪,我有点累,随你回家休息一晚。” 周迎娣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跟田庆民告了别,便打道回府。 一路上周迎娣专心开车,田母和田欢在后面坐。田母觉得气氛凝滞很是尴尬,便时不时跟田欢聊几句天,田欢跟周迎娣不一样,性格乖巧欢快,有问必答,田母别扭的心在她清甜的嗓音中渐渐平复下来。 到最后,田母忍不住抚摩了下田欢的小脑袋,“欢欢真听话,跟你爸爸小时候一样。” 周迎娣在前面听见,幽幽来了一句,“听话什么,过年那会你不是还骂她贱爪子来着。” 田母讪讪,“那是气头上的话,再说小孩子谁不挨几句骂,庆民这么听话的人,小时候还经常挨他爸的巴掌呢。” 周迎娣不再吭声。田母不自在,问田欢,“欢欢,过年那会你爬得太高,奶奶担心你摔下来,就吼了你,你还生奶奶的气吗?” 田欢摇摇头,两只大眼睛黑葡萄似的晶莹剔透,“我不生气,奶奶,总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们都不要生气。” “说的真好。”田母一下笑逐颜开,“欢欢真懂事,跟谁学的这些?” 田欢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回到家,趁着周迎娣去洗漱,田母问田欢,“平常有没有叔叔单独来找你妈妈?” 田欢摇头,“没有啊。” 田母放下心,又交代,“如果有的话你要第一时间告诉奶奶。” 田欢疑惑,“为什么?” “因为那叔叔是来破坏你爸爸和妈妈感情的,他会让你妈妈跟爸爸离婚,是坏人。我们要一起赶走他。” 田欢若有所思,怔了一会儿道:“奶奶你放心吧,没有这样的叔叔。” 田母满意,揉了揉她的脸蛋,她以前从没仔细看过田欢,现在越端详田欢的小脸型和某些五官跟田庆民小时候越像。 人说子随母,女仿父,那么孙女指定也有些像奶奶的,前年田欢跟随父母回家过年,老家邻居有说田欢有点像她时她还不当回事,现在想起来,心里很熨帖。 假设田庆民以后不能再生育,那田欢便成了他唯一的骨血,想到这田母心里添了些心酸,看着田欢便又多了些顺眼。 第二天刚六点,田母就起来在厨房忙活着做饭。等到周迎娣和田欢起床时她已经将丰盛的早餐端到了餐桌上,并且摆好了碗筷。 “若兰欢欢,快来吃饭。”田母亲热地叫。 “你吃吧。田欢去幼儿园吃就行,我在路上买个馅饼凑合。”周迎娣急匆匆往脸上抹着东西。 “那不行。”田母拉着田欢的手去桌边,“在幼儿园可能吃不饱,得先在家垫垫。”说着将冷的正能入口的小米粥端给田欢,将炒好的小油菜和土豆丝往她面前又推了推。手里还剥着颗水煮蛋,剥好了放到小米粥里头,笑眯眯道:“快吃吧。多吃饭长得高。” “谢谢奶奶。”田欢不挑食,什么都吃,并且吃得还很香,“真好吃。” 周迎娣本来不想在家吃,但刚抹完了脸田母便将她硬扯到饭桌上,“天天吃馅饼胃不好,喝小米粥养胃。” 周迎娣看看墙上的挂钟,田母已经将饭菜都摆到了她面前,筷子都递到了手里面,“不差这几分钟。” 周迎娣无奈,只好吃了起来。 别说,田母的手艺真不错。比外卖是好吃多了。 “奶奶你怎么变得这么温柔了?”田欢突然睁着黑亮晶莹的大眼睛看向田母。 田母咳嗽了下,掩饰住尴尬,“你喜欢奶奶温柔吗?” “喜欢。”田欢一边喝粥一边点头,“我喜欢所有温柔的人。” “好。”田母笑着,心头一酸,“那奶奶以后就一直温柔下去。” 田欢嘿嘿笑了。周迎娣夹菜的筷子停了停,最终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周迎娣先将田欢送去了幼儿园,又送田母去了医院,便匆匆离去。田母放心地对田父道:“我打探了,暂时还没事。” 田父点了点头,却忧虑不减,“一辈子早着呢。” 田母被他带动得情绪又低落下来,半晌叹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目前我们只能多对她好点。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 田庆民听着他们的嘀咕,浮现出了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傍晚病房里一下热闹起来,不但卫来喜跟着卫晓男和秦汉庭一起来了,就连周宇强听闻消息也从学校里赶过来探望。 “姐夫。”周宇强看到田庆民的惨状心里很是难受,将他特意托同学买到的对骨伤有辅助作用的保健品放到床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夫你加油熬过去,以后人生就一帆风顺了。” 田父田母一旁听着这话很是舒心,加之周宇强说得十分真诚,便跟着点头,心里添了几分好感。 站在后面的卫来喜瞟了几眼周宇强,颇有些不服。 第84章 上瘾 “诶兄弟,在哪高就呢?”等周宇强跟田庆民说完了话,卫来喜拍了拍他肩膀问。 “还在上学。你呢?”周宇强打量了一下卫来喜,和气道。对于周迎娣和卫家弟弟结交的事情,他早已知晓。这次田庆民出事还是卫晓男告诉的他。他震惊之余,特意赶来探望。 “我上班!”卫来喜大大咧咧道,“上学有啥好,死读书读死书,我从小就不爱上学,忒不自由。上班挣钱是我最大的爱好。”他这几天去了周迎娣介绍的汽车4s店,被聘为销售顾问,试用期三个月,每天徜徉在豪车之间,很是得意。再加上他从爱车,学过修车,工作起来如鱼得水。 周宇强笑了笑,“是,你这种人能当老板,我们走出校门只能是高级打工。” 卫来喜对这话受用的很,先前对他的微微嫉妒立刻烟消云散,兴奋地问道:“你多大?” “快二十四了。你呢?” “哎吆,那我得叫你哥,我二十二。”卫来喜挠了挠头,“我怎么看着你比我年轻似的。” 周宇强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穿着牛仔套装,虽然个子很高,但仍不显年纪。他憨厚一笑,“没出过校门,不成熟。” “是。”卫来喜很满意,但想了想仍道,“不过年龄在那摆着,我还得叫你哥,喊你周哥吧。” “不用不用。就叫我宇强行了。”周宇强道,“咱们年岁差不多,我就直接喊你来喜。” 卫来喜很是高兴,在周宇强刚刚进来时,他心里还泛着小九九:哼,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亲热。我才是周若兰的亲弟,你这个家伙只不过是个冒牌货。 现在全然不计较了。 他拉着周宇强要去外面说话,周宇强犹豫了下,看了看手表,才跟他出门。 卫来喜将周宇强摁到候诊椅上一阵刨根问题,包括你在哪里上学,读什么专业,将来会找什么样的工作,生活费一月多少,甚至班里几个女同学都打听到了。 周宇强很耐心,问什么答什么。 一二十分钟过去,卫来喜已经亲热到当他是相识了十来年的兄弟。 “等哪天你休息,来学校找我玩。”周宇强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好。”卫来喜爽快地答应,“这年头听说最有钱的是学生,我得去实地考察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 “没错。学生的钱好挣,都很单纯,不会骗人。”周宇强道。 卫来喜的眼睛亮了下,自从因为涉嫌诈骗进过一次局子,他对于单纯的人有了本能的好感——社会套路深,宝宝得小心呐。 周宇强又看了下时间,卫来喜察觉出来,“你是不是有急事?有事就去办,咱们以后再侃。” “好。”周宇强站了起来,推门去找周迎娣,周迎娣正坐在田庆民身边默默看护工给他擦脸,听见周宇强叫她便起身。 “姐。”周宇强压低了声音,“咱爸妈想跟你说会儿话。” 周迎娣第一反应是拒绝,但面对着周宇强殷切的眼神,外加身边田父田母好奇的目光,她点了点头,“好。” 周宇强喜出望外,赶忙拿手机拨了个号码。等到对面传来声音,他将手机递给周迎娣。 “妈。”周迎娣僵硬地叫出。 十来年不曾出口的一个称呼,破冰的此刻她的眼眶竟然酸涩起来,急急推门冲了出去,躲到走廊的角落。 电话那端的周母早已热泪盈眶,“哎,娣妮。”她转头向一旁也在侧耳倾听的周父,“叫我妈了,老周,你听见了吗?” “嗯嗯。”周父红了眼眶。 “听说庆民出事了。你那需要钱吗?”周母问。 “不用,我有。”周迎娣道。 “别跟我们客气。伤筋动骨一百天,手术和住院疗养得花不少钱呢。我和你爸这里有积蓄,你弟现在上研究生了能自立,你要用就跟我们说,我给你打过去。” “不用,谢谢。”周迎娣又道。 “唉,说啥谢字,一家人。”周母哽咽,顿了好大会儿才又继续,“需要人手的话也跟我们说,我和你爸现在都闲着,身体还硬朗,能给你帮点忙。” “好。”周迎娣尽力抑住喉间的情绪。 “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周母道,“你也注意身体。保重自己。” “嗯。”周迎娣挂了电话,将身体倚靠到冰冷的墙壁上,仰头去望天花板。良久,她深吁一口气,胸口那股复杂情绪,已淤积多年,接近溃疡,仿若终能在这声叹息中消散了些许。 “姐。”周宇强来到她的面前。 周迎娣将手机还给他。 “我先走了。”周宇强望着她,“周末我再来。” “好。”周迎娣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嗯。”周宇强笑了笑,简短的字眼交流,流溢着他们姐弟或浓或淡的情绪,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他知足地离去。 秦汉庭非要先将卫来喜送回去,再送卫晓男,守着弟弟卫晓男不好激烈抗议,等卫来喜一下车,卫晓男便皱了眉,“你这样是浪费时间。”卫来喜和秦汉庭住一个小区,从医院到这个小区,正好途径卫晓男的住处。可他偏偏不停车。 “那你直接跟我回家,就不浪费时间了。”秦汉庭勾起唇来,酿出个淡淡坏笑。田庆民住院,秦汉庭那里又成了他的独居之所,很方便卫晓男与他同居。 “才不。”卫晓男坚决抗拒。 “为什么?”秦汉庭心底浮出淡淡的受伤之感,自从上次两个人酒后乱性,她就防他如防狼,别说不再有亲密之举,就连距离都保持在二十厘米以外。 卫晓男咬住嘴唇,不说话。 等停下车,秦汉庭准备发挥从前最擅长的黏人战术,卫晓男却严肃勒令他,“赶紧回去。” 秦汉庭充耳不闻,卫晓男下车后拔腿就跑。 跑步?你能跑得过我?秦汉庭乐了。 不出一分钟,他就追上了她,一边和她并肩而奔,一边呲着牙冲她乐。 卫晓男气得七窍生烟,脚步就缓了下来,气喘吁吁。 秦汉庭依旧呼吸平稳,笑一笑,“陪跑我最在行。” 卫晓男忍不住翻个白眼。 月色朦胧,如梦似幻,花前月下即便是美人的白眼也格外勾人。 秦汉庭胸中一滞,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卫晓男,拖入了身旁一幢楼旁的暗影。 “呜呜……”某人挣扎的声音,最终淹没在激吻之中。 秦汉庭的吻势汹汹,卫晓男刚刚因跑步而急促的呼吸更加急湍,她无力地搂着他强劲的腰肢,像是被一条抛上岸的鱼。 星光璀璨,不若唇齿间烟火缤纷。 他吻啊吻啊吻啊,深深浅浅,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有过了深一步的接触,便觉得这吻忒不过瘾,他想要进一步的交融。 “宝贝。”秦汉庭在她耳边低沉地叫,像是蛊惑人心的魔咒,“咱们上去。” 卫晓男全身瘫软在他怀里,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了。 他不管她答不答应,拦腰将她抱起就往她住的楼里跑。 “诶,不行,放我下来。” 谁听谁是傻子,秦汉庭腹诽,一鼓作气将她抱上六楼。抢过钥匙,开门,关门,反锁,这套动作利落地像是受过特殊训练。 秦汉庭将卫晓男重重地扔到了床上,随即自己的身体盖了上去。 “唔……流氓。”卫晓男捶打着他,粉拳无力。一件件衣衫飘落,床边,地上,到处都是。某个男人要命的处女座洁癖也顾不得了。 “流氓不要……”某个女人还在虚伪地抵挡,很快这声线就淹没在汹涌的狂潮起伏中,换做了另一种旖旎的情动之音。 时光滴答,岁月和谐,身心的激荡永无停歇,不知过了多久,就连窗外的月亮都羞得躲入了云里。而他与她,仿佛即便世界就此荒芜,亦心甘情愿地携手同归。 卫晓男依偎在秦汉庭怀中,脑袋枕在他健壮而光裸的胳膊上,秦汉庭紧紧搂着她,呼吸浓重袭在她的发间,痒痒酥酥。 “很疼?”他突然低声问。刚刚能感受到她欢愉的同时还有不适,承受中隐忍。 卫晓男脸一烫,将头垂到他看不到的角度,不回答。 他越发存了捉弄的心,去吻她的额头,“这两次都没有避孕,给我生个小晓男吧。” 卫晓男脑海里响起个炸雷般悚然坐起,被子滑落,当看到彼此都没穿衣服光溜溜相挨的两具身体时她又羞得迅速拉起被子蒙上了头。 秦汉庭笑出声来,也钻进去贴合她,“宝贝你真可爱。” “起开,秦汉庭。”卫晓男很是生气,“你害死我了。” “怎么会?”秦汉庭抱着她撒娇似的呢哝,“我爱你。” 卫晓男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泄,他又开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摸来摸去,而她的唇齿间还残留着方才情欲的滋味,踏实又玄妙,美好又刺激,她不得不承认,在秦汉庭怀中是她此生最安乐也最沸腾的时刻,让人贪恋,如同毒瘾。 毒瘾,她一边享受,一边心有惴惴。 第85章 出差 第85章 未来 对一个人和一份爱上瘾,这听起来肯定是件坏事。至少在卫晓男阅读过的所有案例中结局都落入狰狞。 可是又能如何呢,她逃脱不掉,甚至在暗中甘之如饴。 佛经上说: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卫晓男自接触此类理论以来便深以为然,借此安慰自己孤寂荒廖的心灵,可是如今却陷入一个愈缠愈紧的爱情漩涡里,品尝的时候更多的是害怕,怕最初的得到终成最后的失去。 这失去几乎是一定的,即便不会毁于人心的易变,必将终于人生的短暂。 谁与谁不是如此呢? 即便再伟大,百年之后,老死相对,黄泉路散,是人人都不可避免的。 卫晓男终于明白,她看得太透,成了悲观主义者。 见她莫名地安静,秦汉庭的手伸出了被子摸索了一阵子,接着被子一掀,卫晓男身上一凉,还没反应过来,秦汉庭的手机咔嚓一声,两个人已经合上一张影。 “啊!”卫晓男惊叫起来,可是根本来不及。秦汉庭的手机上出现了他俩紧紧依偎在一起,虽然只有上半身,但是彼此都一丝不挂。 “要死了!”卫晓男恼怒着,去抢他的手机,可是他当然不会让她抢到,大笑着躲闪,并且将之发给卫晓男一份。 “别急别急,一人一份,你去你手机上看。”秦汉庭乐不可支。 争夺间俩人春光尽泄。 卫晓男无奈,眼泪都快掉了出来,只好去拿自己的手机,果然秦汉庭发到了她的微/信上。看着那毫无遮拦的艳照,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臊透了,羞煞人也。 “喏。这就是证据。”秦汉庭得意洋洋,“你是我的。将来不可以不认账,不可以甩掉我,更不可以三心二意,更更不可以红杏出墙。” 卫晓男掐死他的心都有。这个家伙看起来文质彬彬,谦谦君子,其实是个蛮不讲理的野兽,心机又深。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他的对手。 不觉间,眼泪滑了出来。她被气哭了。 秦汉庭有点慌,赶忙将照片备了好几份,再匆匆来哄她。 “怎么了,宝贝?”他帮她揩拭眼泪,温声细语,“我怕你不要我嘛。两次都是我强迫。再说都已经发生了,拍个照没事嘛。” “你不知道香港有个男明星吗?拍了很多这种照片,最后名誉都毁了。”卫晓男委屈得一抽一抽,秦汉庭这是啥癖好,万一泄露出去怎么办? “艳照门?”秦汉庭惊讶地挑了眼眉,嘿。他的宝贝还真敏锐,竟然联想得如此深远。他只是单纯地想留下罪证,耍个赖,讹住她。 “你不会也跟别的女人拍过吧?”卫晓男胡思乱想着。 “嗯?”秦汉庭被冤枉得想笑,举起手发誓,“天地良心,这辈子独此一份。”末了他又深情补充,“对你也是,独此一份。今生今世,我只有你。” 卫晓男不想理他,转了个身看墙。 秦汉庭发现她虽然仍旧眼泪汪汪,但神情缓和下来,心里的紧绷的弦也松了松。女人的心海底针呐,尤其眼前的这一位。不过他喜欢。 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宝贝,明天咱们去看新房吧,已经下来了,正在走轻工辅料。” 卫晓男还没答应,他又道:“过几天我爸妈会来。我带你见他们。” 卫晓男脸苦得能拧出黄连汁来,“我不见。” “由不得你。”秦汉庭慵懒地拨弄着她背后的长发,“现在我是一图在手,天下我有哈哈哈。” 他的奸笑声在耳边轰炸,卫晓男恼羞成怒,回头将他推到一边,也顾不上羞臊,下床去捞衣服,秦汉庭哪能让她得逞,她拿一件他抢一件,最后全都被他没收了藏在身后。 “你干嘛?”卫晓男气得重新眼泪汪汪。 “不许赌气走。” “……”卫晓男好气又好笑,这是她的地盘,她能上哪去?“我只是想上个厕所。” “……早说嘛。”秦汉庭笑起来,才将衣服还给她,“去吧。” 卫晓男七手八脚地穿上衣服,连滚带爬地跑到厕所,清理了好大一会儿才回来。满身疲惫,加上说不出的酸痛,让她沮丧极了。千万别怀孕,她这还有望当园长的人,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了,可真不好跟上级交代。 秦汉庭也已穿上内裤,但仍赤裸着精壮的上身和大长腿,在床上侧躺着,像是思考着什么严肃的人生课题,见她回来,微微一笑,给她让了让地方。 “你该回去了。”卫晓男嘟着脸撵人。 秦汉庭不说话,直接将她拉上了床,翻身压上去,表情十分认真,“我不回了。” 他这是想要跟她同居,卫晓男一阵头疼,这个家伙得寸进尺,越来越棘手,丝毫不考虑以后可能的麻烦。 “你明明不讨厌我,甚至喜欢我,爱我,为什么总是抗拒我?”秦汉庭问出了困惑在心底的问题。以前的理由现在已经不成为阻碍的原因了。卫父卫母甚至连卫来喜都已有所改变,唯有她固步不前。 她之前表示过是因为穷,没有钱,但他却感觉不仅仅是钱的事儿。 卫晓男想要回避,他却将她的脸掰正,姣好的很有辨别力的容颜,仍然细嫩的肌肤,虽已过三十但完全看不出来,唯有她眼底的落寞在不笑的时候尤其明显。 “唔……”她被他的手掌箍得有点不舒服,可是他却始终探究着端详,想要追询个明白。 最终卫晓男无奈叹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她念了句偈子。 秦汉庭怔住。 “我害怕。” 卫晓男声音很低微。 秦汉庭意外极了。 “怕什么?” “怕失去。怕一切成空。” 怕浓情不过虚幻,恩爱终究一场泡影。 怕到头来一切不过大梦一场,我你,她他,最终黄泉路上孤身上路,两手空空。 秦汉庭望着卫晓男的双眸,这是一双盛满了忧虑和悲伤的眸,世道艰难,生存不易,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倾尽全力去活,去爱,将生命的热情燃放,给无数幼小的孩童,也给自己立命的一个基点。可是每个夜晚,她躲在小小的破旧的一隅,在孤单中畏惧,整个世界和人生,乃至宇宙,空幻地,悲观地想象着,自以为已勘破。 可笑又可怜的人呐。 “既然一切法相都是如此,一切物质都是如此,一切生死病苦都是如此,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你又何必纠结于失去,失去也是一种暂相。”秦汉庭竟然懂得,缓缓道。 卫晓男眼底浮出惊讶,和更大的迷茫。 “你应该还听过另外一句话。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秦汉庭念起了《心经》里的一句话。 “随缘来去,不拒不迎。可缘分和爱情来了,你拒绝它也是一种执着啊。其实失去并非失去,得到也并非得到。我只知道我此刻很爱你,这一生愿意一直爱你,就足够了。”秦汉庭摸摸她软软的脸蛋,“至于下辈子,再说吧。” 卫晓男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秦汉庭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她将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捏了捏他的大耳朵,笑了起来,虽然很苦涩,但是被他云里雾里说了一通,心底仿佛没有从前那样堵了。 “你是个乐天派。”她评价。 “嗯。”秦汉庭点头,“纯正的乐观主义者。” “我和你恰巧相反。我很悲观。”卫晓男道。 “你慢慢会被我传染的。”秦汉庭弯起了唇角,黑亮的眸子如星辰般耀眼,“到老了我们俩就是一对老活宝。” 卫晓男噗一下被他逗笑。老了?他想得可真长远。 “对呀。五十岁以后,咱们就退休,到时候我带你看遍名山大川。”秦汉庭有一颗爱旅游的心和两条给力的大长腿。 接下来他唱了起来: 最美不过夕阳红 温馨又从容 夕阳是晚开的花 夕阳是陈年的酒 夕阳是迟到的爱 夕阳是未了的情 有多少情爱化作一片夕阳红 最美不过夕阳红 温馨又从容 歌声低沉洪亮,十分入耳。 卫晓男思绪一下被拉到二十年后。 她当上幼儿园园长了吗?他们会有几个孩子?孩子性格内向还是外向?都考上理想的大学了吧? 想起来还真是让人向往。 然而眼前最棘手的问题是,他的父母能接受她吗?会不会难为她?婚后要求必须生男孩吗?如果跟周迎娣的公婆一样的思想,那么生了女儿谁来带?她是不是必须辞职? 天呐,卫晓男的脑袋顿时大了。 “又乱想什么?”秦汉庭拍拍她皱起来的脑门。 卫晓男回过神来,望着秦汉庭俊朗的面庞,忽然问道:“你以后会对我不好吗?”问完又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没有任何含金量的问题。 没等秦汉庭回答她便截住了他的话头,带着几分恶狠狠,“如果以后你对我不好,在那之前我会先甩了你。” 秦汉庭吓得一个愣怔,须臾笑了起来,“好!这劲头我喜欢。” 卫晓男使了劲从他身下抽离,挪到了床的内侧,开始闭眼酝酿睡意。 今晚是赶不走他了,那么今生呢?估计会黏糊很长一阵子,至于长长的以后,到时候再说吧,或许他有一点是对的,失去也是一种暂相,最终我们不增不减,无失无得。 那么就暂时沉浸于这转瞬的眩晕,心底留一个角落置放冷眼旁观的理智,使得能够在即逝的弹指间,止住剧痛,挥挥手,淡然走远。 卫晓男迷蒙间感觉到他又贴了过来,手臂环抱在她胸前,清浅呼吸。 暗探口气,继续努力睡去。 醒来后才发现是个格外踏实的夜晚。 第86章 出差 就在秦汉庭预谋找个周末强带卫晓男去新房看装修现场时,卫晓男接到上级通知,她被教委派去上海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并且要在会后接受为期一周的培训。 本来这类会议和培训是该有园长级别的人参加的,现下领导竟然指定卫晓男代替袁园长去,意味不言自明。拿修佳佳开玩笑的话来说,只怕从北京回来之后,卫助理就变成卫园长了。 卫晓男心底却很平静,凡事都有变故,煮熟的鸭子有时也会飞。只要一天任命书不下来,她就还是老老实实的园长助理,只有白纸黑字板上钉钉了,她才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不会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被别人看了笑话。 跟平常人不同,会议和培训之类的事情,卫晓男很爱参加。一个是她有资本,成果和荣誉数不胜数,拿得出门去,另一个开会和培训都是各色人等集中的地方,能够开阔视野,长见识,博采众长。人的生命深度是一定的,唯有开拓广度,才能让阅历更加丰富精彩。 这次去北京唯一的遗憾就是跨过了清明节假期,她假期一般是在岛城休息,看书抑或写材料。而秦汉庭清明节是要回家陪父母祭祖的。 临别秦汉庭将她送上飞机,十分恋恋不舍,毕竟要分开一星期的时间。上次他黏着她同住了一夜,第二天她就无论如何不让他进她的楼门了,老是强迫总归不太好,毕竟是在老小区而且现在法治社会,他还真怕她嚷嚷起来院里遛弯的老头老太太见义勇为,将他当色狼扭送到派出所。那样就糗大了。 淡定,秦汉庭暗自勉励自己,来日方长。清明节后见。 卫晓男过安检时回头望了一下秦汉庭,那个颀长的身影,穿着灰黑色的风衣,里面是雪白的衬衫,面庞英挺俊朗,两手插着兜,看起来干净气派,很是玉树临风,女孩子们经过总会有意无意地将目光从他身上掠过。 卫晓男嘴角不由噙上淡淡的笑。 心里萦上牵挂,这感觉酸酸甜甜。 自此她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秦汉庭发现她在看他,开心地笑了起来,冲她挥了挥手。 卫晓男唇角的笑意更浓,视线却收了回来,免得他太得意。 上了飞机,卫晓男刚要打开本杂志看,就感觉背后有人在轻轻拍她,她一回头,映入一张圆圆胖胖的脸。 “晓男。” 卫晓男惊得手里的杂志一抖。 王勋微微一笑,对她身旁的人道:“你好,方便换个座位吗?我跟这位小姐是朋友。” 那人很爽快,王勋如了愿。 “想不到在飞机上都能碰到你,上天可怜我旅途寂寞啊。”王勋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笑。 卫晓男尴尬地陪笑。 王勋很快想起来上次借钱的事儿,“对了,晓男,不是要用钱吗,后来怎么没消息了?我最近忙得要命,一直没抽出时间来问你。” “问题解决了。”卫晓男不愿意多谈。 “哦。”王勋倒是有点遗憾似的,怅然若失,“你是不是在心里怪我?” “没有。”卫晓男笑一笑,“怎么会?” 王勋毕竟是个生意人,精明,会盘算。 王勋却像是不相信似的,仔细看了她几眼,“你气色很好,变得更漂亮了。” 卫晓男脸色一热,想到了秦汉庭,难不成从脸上还能看出什么。她往另一边转了转脸庞。 “最近相亲过吗?”王勋问。 “没有。” “哦。”王勋松了口气,“我倒是又相了几个,但都差强人意,不合适。” 卫晓男瞟了他一眼,忍不住问:“还是像以前那样装穷吗?” “没有。换了策略。”王勋有点不好意思,“再装穷也碰不到像你一样的了,而且每次都会勾起对你的回忆。” 他伤感地叹一口气。 “是你太挑剔了。”卫晓男道。 “难道你不是吗?”王勋反问,凝视着她,“你现在过得好吗?” “嗯。”卫晓男点一点头,感受到他越来越倾过来的身体,狠了狠心,“我有男朋友了。” 感受到王勋的惊愕,她有些不忍,垂头沉默下来。 “是谁?”王勋皱了眉头问。 “你见过。”卫晓男踌躇了下答。 “那个小白脸?”王勋脸上浮起愤怒,“你跟我说过你俩不可能的。” 卫晓男不知如何回应,她拒绝王勋的时候的确说过,她跟秦汉庭同样不可能。可是事情却不受她的控制发展到了现在这一步。 王勋望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大会儿才问:“你们会结婚?” 卫晓男犹豫着,如实回答:“不知道。” “也就是谈着玩玩?”王勋阴沉的脸色缓和了点儿,但他依旧很生气。 卫晓男语塞。她跟秦汉庭的未来如何,其实她心底没有底,面对的问题很多也很严峻。甚至他们之间现在是不是算谈恋爱,她都不敢确认,只是稀里糊涂就上了床,虽然她心里深深地烙着他。 王勋咕咚咕咚地将面前水杯里的水喝了半杯,才压住心头的一片焦躁。他在沉思,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别人捷足登了先。或许他这段时间根本不该放弃,只因心中存了幻想,以为以卫晓男的性子,彼此兜兜转转一圈,找不到合适的,还会再度靠拢。 就在方才他一眼就看见了前面的她,还在庆幸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缘分。 有缘无分吗?他不服气。 “你去上海做什么?”王勋换了个话题,神情仍然不算好看。 “开会。” “在什么地方?” 卫晓男无奈,犹豫了会儿,将地址给他看。 “离会展中心很近?”他蹙着的眉头瞬间舒展,“我就在会展中心,去那开会,顺便谈一些项目。” 卫晓男有些后悔。谁料到这么巧。 “下飞机后咱们可以一起走。”王勋振作下精神。 “不用了。”卫晓男难为地拒绝。 “为什么?!”王勋重新不悦起来,“女人家出门在外很危险的,再说我们正好顺路。你即便对我有意见,也不用拿自己的安危不当回事吧。” 他振振有词的样子,说话煞有介事,卫晓男笑了笑,“不太方便,我男朋友会不高兴。” “别跟我提他!”王勋低吼一声,惹得周边的人都朝这边看。 “又不一定结婚!再说了,还没结婚就这么管着你,以后还了得!你还出门干什么?就整天只见女的不见男的了。” 卫晓男无语。 后面已经有人笑出声来。她老老实实闭上嘴,不再招惹他。 可是王勋继续喋喋不休,“你嫌跟我在一起只能做个家庭妇女,那你跟他在一起,同样失去自由,跟他在一起干嘛?” “你去上海忙什么项目?”卫晓男试图转移他注意力。 “有个我们行业的峰会,邀请我去参加。” “几天?” “三天。” “与会的公司多吗?是什么单位举办的?” 王勋果然被转移了,很认真地跟她谈起了这个出差的详情。过了会儿卫晓男又跟他谈了几个其他不痛不痒的话题,比如天气,身体,王勋便没再绕回来纠缠她跟秦汉庭的事。 岛城离上海本就不远,不知不觉便到了。 下飞机时卫晓男才发现王勋还带了随行人员,是他之前姓胡的秘书,是个男的。 秘书去叫了计程车,王勋则拖着卫晓男的行李箱,车一来就放进了后备箱,卫晓男只好跟着一起坐了进去。 很快就到了会展中心,卫晓男要去的培训地是个综合类的著名大学,离会展中心不过几百米,而校方给定的酒店也在附近。卫晓男道了谢拿了行李跟王勋告别。王勋问:“你住哪里?” 卫晓男含糊着。 王勋又道:“我订了必思,咱们离得远吗?” 卫晓男愣住。 “你也在那?” 卫晓男无法否认。 “哈哈。”王勋拊掌大笑。 三个人一起到了酒店前台登记,房间倒不在同一层。卫晓男暗暗松了口气。 “我送你上去。”王勋又拖起她的行李。 “不必了。谢谢。”卫晓男坚决抗拒,“我自己能行。” “好吧。”王勋没坚持,看了看手表,“我先去峰会那报个到,空下来约你一起玩。” 卫晓男点点头。她待会也要赶着去学校签个到。 第一天主办方安排园长交流会,第二第三天参观上海市各个著名的幼儿园,第四天到第七天在高校的学前教育学院的基地听名师授课。 让她有点意外的是,前三天王勋都没有联系她,从大厅出入时也没碰到过。第四天,卫晓男暗想王勋的三天行程结束,他应该是已经走了。 傍晚她回到房间,整理了整理一天的资料和笔记,舒展下懒腰,准备下去吃饭。这时手机传来新消息的声音。 打开一看,是秦汉庭,向她发了个亲亲的表情。卫晓男不自禁微笑了下。 “我今天回家了,明后天陪爸妈祭祖。”秦汉庭道。 “哦。”卫晓男回了一个字。 “你在那无不无聊,有没有想我?” 卫晓男忖思了许久,发了个笑脸。 秦汉庭像是得了巨大的犒赏,发来一连串亲亲和玫瑰花。 又聊了一会儿,秦汉庭说有朋友找他,待会要一起出去吃饭,回来再说,卫晓男道了声好,他便下了线。 卫晓男顺手刷了下朋友圈,便看到萧甜发的:清明归乡,断魂的忧思,在见到the one后,烟消云散。 (最最亲爱的读者,对不起,由于我的失误,昨天将《第86章 出差》错当成第85章发了出来,现已将正确的《第85章 未来》换上。本章是原本的《第86章 出差》。而《第85章 未来》是很重要的一章,是女主思想变化的里程碑,所以不可缺少,只能替添上。原谅我亲爱的们,你们是我最大的精神支撑。若有意,请加作者qq303268009) 第87章 小曲 卫晓男心里咯噔一声,点进去萧甜的头像看,最新的这一条下面是个自拍,五分钟之前发的。萧条一身超级fashion的打扮,对着镜头甜甜地笑,她身后是一辆轿车,很大众的牌子,普通的价位——卫晓男的心瞬间被刺痛,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秦汉庭的车。 心情烦乱地扔掉手机,她穿上外套出门,到大厅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沙发上。她经过的时候那人恰好抬头,笑得很是灿烂,“晓男,你出来了?再不下来我就要上去找你了。” “王勋,你没走?”卫晓男惊奇。 “当然没有。”王勋站起来,跟在她身边,“这几天峰会忙得我昏头昏脑的,搞定了几个合作项目,刚闲下来。” “小胡呢?”卫晓男问。 “回去了。”王勋道,“今天放假。” 卫晓男一想,的确,今天开始清明节假期。 “那你怎么没回?” “我等你啊。”王勋理所当然。 “我还早着。”卫晓男道。 “我知道,我把飞机票改签成跟你同一天的同一个航班了。” 卫晓男愣住,旋即哭笑不得。入住酒店的时候王勋问过她哪天几点走,她就顺口说了,本想着他比她早结束四天,肯定不会有交集。 “你一个小女生,人生地不熟的,我作为朋友等等你是应该的嘛。”王勋解释,“再说了,这个城市我虽然来过很多次,但每次都忙于谈业务,从没好好欣赏过,正好凑这个机会,我游览一下。赶上放假嘛,回去我也没有事。” 他丰圆的脸上笑容可掬,不大不小的眼睛里满是慧黠。 卫晓男一阵无语。 王勋是个健谈到有点聒噪的人,卫晓男不说话,他便自顾自讲这几天的收获,几个总价值千万的签单——每晚又吃又喝又唱到凌晨2点才换来的。 卫晓男听着便生了同情,神情自动柔和不少,“喝酒的时候喝点蔬菜汁果汁,能对肠胃好,不容易醉。” “嗯说的是。”王勋应道,“不过喝到后来就顾不上了啊,跟打仗似的,都一杯接一杯地灌。” 卫晓男虽然没经历过,但能想象得到,生意场上的拼杀是不见血的战场。 “你能喝酒吗?”王勋突然问,“像你这样的女人,应该是滴酒不沾吧?” 卫晓男骤然想到自己因喝酒出过的两次糗,第一次时大学毕业散伙饭,第二次便是和卫来喜、秦汉庭,也便是在那一次她将自己精心守护了半辈子的完璧之身交代给某人了。 一阵心烦意乱,卫晓男忘记了回答王勋的问话,晚风吹袭,大上海的夜景美如天堂,她仰头环顾四周,再次感受到人如蝼蚁。 王勋随着她的视线看去。 “漂亮吧?岛城跟这儿又没法比了吧?” 卫晓男“嗯”了一声,脑海里浮现的是刚刚萧甜发的朋友圈,不知道今晚他与她会发生怎样的交谈和碰撞。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有时候女人稍微使点手段就把男人给推倒了。 说是一切本空,要看得开想得透,更要自信信人,但做起来还是艰难的很。卫晓男一边在心底责备自己,另一边又不断地宽慰。 “不开心?”王勋看着卫晓男的脸色问。 “没有。”卫晓男摇摇头,尽力将脑海里的纷乱甩开,“你吃饭了吗?” “没有,这不等你吗?”王勋乐开了花,“想吃什么,我请你。” “不用。随便吃点吧。”卫晓男兴致缺缺。 “那也行。”王勋沉吟了下,“咱们就找个小店一吃,之后去逛逛外滩。” 卫晓男并没表示反对,她跟王勋一样,之前因公来过上海,但是无论白天黑夜都忙于事务,即便是景致也仅仅是走马观花地望一眼,并没仔细驻足欣赏过。此时心烦意乱之下与其回到酒店房间里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如到处走走看看,疏散下郁结的心情。 两个人选了家上海生煎,进去不到半小时便吃饱出来,王勋结的账,卫晓男要拿钱他死活不肯,信誓旦旦道:“从现在开始,往后一辈子,都是我请你。” 卫晓男见店老板乐呵呵地瞧他们便不再跟他争执。 王勋心满意足,出来后边散步边哼起了小曲儿。 “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先生老总听开怀。月儿弯弯照高楼,高楼本是穷人修,寒冬腊月北风起,富人欢笑穷人愁。” 卫晓男听他唱得有滋有味,自得其乐,不禁莞尔,“这是什么歌?” “民间小调。”王勋笑眯眯,“好听吧?” “好听。”卫晓男点头,“很有生活气息。” “你喜欢,我再给你唱个。”王勋想了想,又哼唱起来。 “春天到了万物皆发青,我郎好狠心一去到如今。 我盼望你早回来二人谈谈心。我盼望你早回来二人谈谈心。 去年你我二人在一起,你我多恩爱,没事看小牌,早上去晚上来二人谈起来。 夏天到了花儿扑鼻香,蚊虫闹嚷嚷你我来乘凉,手拉着奴的手二人心欢畅。” 他穿着休闲的灰色夹克衫,粗壮的中等身材,立在那里普普通通,就如他的脸,圆圆胖胖,眼眉虽也清俊,但乍一看仍算貌不惊人,此刻唇畔含着微微的笑,认真哼唱起市井俚曲,很有几分别样的亲和力。 卫晓男顿觉耳目清新。 她从前偏爱阳春白雪类的东西,从没仔细听过如此下里巴人的曲调,这会儿站在大上海金碧辉煌如同琉璃世界的外滩上,耳边响着的却是充满乡土气息的唱词,有种天差地别却格外登对的神奇感觉。 “哈哈。”王勋见她听得专注,便唱得尽兴,一首接着一首。 到后来卫晓男忍不住对他竖起大拇指,“有才华。” 王勋大笑,圆嘟嘟的腮微微地颤动,“这些歌儿好是好,但也太直白,里面有很多少儿不宜的东西,我挑来挑去选了几首能入耳的,才敢唱给你听。” 卫晓男领会到他话里含义,脸上一热,微微笑着没有接腔。 两个人走到黄浦江畔,远处霓虹闪亮,灯火通明,各个建筑群交相辉映,而近处波光粼粼,犹如碎银。 “咱们去上游船上玩吧。”王勋指着一艘豪华巨轮道。 卫晓男赶忙摇头,“我怕水。” “哦?”王勋遗憾,“那小船更不能上喽?” 卫晓男抱歉,“要不你自己去玩?” “不不。”王勋望着她,“纸醉金迷,不如春风十里陪伴你。” 在他深情的凝视下,卫晓男不自然地别过了头,于心底再度泛起了悔意,或许今晚与王勋一起出游就是一个错误。 她给不了他任何想要的东西,会否徒增他的烦恼。 “别多想。”王勋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忽然叹了口气,神情转得落寞,“晓男,能跟你多待一分钟也会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能有个这样春风沉醉的夜晚,到将来即便我很少见你,也没有资格常常见你,怀想起来此情此景,便心满意足了。” 卫晓男听他说得可怜,便回头看他一眼,他迎上她的目光,苦苦一笑,满是伤感。 卫晓男心中触动,安慰道:“你这么有钱,单身贵族,钻石王老五,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王勋摇了摇头,哈哈一笑,声音激荡几分悲怆,“我只想要一个你,却苦求无门。” 他的做派和说话方式与他别墅里露台小桌上摆着的那本武侠小说颇有几分相似,卫晓男好笑,又不由腾起几分同情。 王勋是个很好的朋友,她大多时候很喜欢这位朋友。如果他们之间不曾相亲,也不存在之前的暧昧关系,该有多好。她可以更坦然地与他相处,像是曾经的同学,朋友,宋清河一样干净美好的人。 又听他在耳边感叹,“没钱的时候极度渴望有钱,有钱了就妄想着更有钱,其实偶尔想想很没意思,钱是最冰冷不过的东西,放在银行里是一堆无意义的数字增长而已,得花出去才算自己的,我现在虽然有些钱了,但找不到想让她花的人,你说可气不可气?” 卫晓男失笑。这次见面后的王勋跟以前有所不同。他的思想好像深邃了不少。 王勋见她笑了,也便笑起来,“听我说话,是不是很没意思。” “不,很有趣。”卫晓男道。 两个人的气氛松快下来,便沿着江畔继续散步。 过了会儿卫晓男拿出手机来看了下时间,便发现微信里有人给她发消息。 竟然是萧甜。她心里一动,点开去看。 是一个现录的小视频。 打开后是一个居家的环境,收拾得美观干净。几个青年人正围坐在茶几旁,喝茶聊天打牌,气氛热闹。镜头忽地一转,来到了餐桌旁边,一对颜值颇高衣着高雅大方的中老年夫妇正在笑着,一边切水果一边往镜头这边看,“萧甜,过来坐呀,别老站着。” 而秦汉庭站在他们身边满脸笑意。 “汉庭,把这盘端给萧甜。”妈妈辈的女人指挥着,“阿姨给你挑得熟得最透的。” 一旁有人起哄,“阿姨你太偏心了,这还没过门呢。” 第88章 别扭 视频夏然而止。 卫晓男的眼睛潮涩,一颗心像被双看不见的手拧来拧去。 她难受得不自主抽了下气。 “怎么了?”王勋侧头问。 卫晓男轻轻摇头,说不出话来。 “你男……那小白脸对你好吗?”王勋问。他不肯承认秦汉庭是她男朋友,所以只喊小白脸。 卫晓男默然。他对她当然好。只是这份好能经得住考验吗?又能持续多长时间?她心底竟然没有底。 “不好你跟他个屁?”王勋突然激动地爆起粗口,“赶紧蹬了换人。” 卫晓男被他激得咧了咧嘴,将刚刚胸腔中横流的不快压抑住,“没有,他对我挺好。” 王勋皱起了眉头,端详着她半信半疑,“不像。” 四天前刚见她时觉得她气色不错,整个人的状态都比之前要蓬勃很多,可是今晚她却情绪起伏不定,像是怀着巨大的心事。 “没事。”卫晓男避开他探究的眼神,望向浩瀚的黄浦江水,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要不咱们回吧。” 王勋意犹未尽,指了指前方,“再走走。那边景致更好。” 卫晓男便依着他又往前走了走。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起,是视频请求的声音。 卫晓男打开来看,竟然是秦汉庭发起的。她犹豫了下接通。 背景很喧闹,但卫晓男可以看出和刚才萧甜发来的小视频是同一个地方。 “在做什么?”秦汉庭温沉的声音传来。 他穿着白色的t恤衫,干净俊朗的脸庞,新理过的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隔着薄薄的屏幕,卫晓男心底溢出不可自制的酸楚,她觉得自己仿佛有好几年没见他了。他离得那样远。 “不开心?”秦汉庭敏感地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现在在哪?” “唔……”卫晓男一开口才发现声音不知何时有点哑,“在外滩。” “哦。”秦汉庭弯了唇,目光变得温柔,“我吃饭回来了,同来了几个朋友,在我家,我跟你介绍……”正说着他突然愣住,眉心蹙起,“他是谁?” 卫晓男一愣,才发现不知何时王勋凑到了她身边,圆圆的大脸正好呈现在视频中她这一边的方框里。 “你好。”王勋竟然还向那端的秦汉庭挥了挥他的大胖手,打了个招呼。 秦汉庭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卫晓男吓得一哆嗦,赶紧将视频挂掉,回头生气地斥责王勋,“你干嘛?” 王勋眨巴下眼睛,很是无辜,“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好奇,过来瞄了眼。” 鬼才相信。卫晓男心底气得想暴打他一顿,但实际上也只能站在原地瞪着他,过了几秒后扭身就走。 “诶诶。”王勋在后面追,“别生气别生气。” 正好一辆计程车过来,卫晓男坐了进去,王勋像个摆脱不掉的跟屁虫,随即也钻了进来。 一路王勋都在唠叨着跟她赔不是,卫晓男沉着脸不说话。 到了酒店,王勋跟她进了同一个电梯。卫晓男摁了楼层他没有摁。 卫晓男出去,他也跟着出去。 “你再跟我我报警了。”卫晓男忍无可忍,停下脚步冷冷道。 “别啊,晓男。”王勋可怜巴巴,“对不起。” 他圆圆的脸庞一片黯沉,两道浓厚的眉毛耷了下来,更显愁容。 “我真不是故意的。晓男。我就是听见他跟你聊天忍不住过去瞧个热闹。没想太多。” 卫晓男望着他,他那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满是酸楚地凝视着自己,透着焦急和无助。渐渐地,她满肚子没地方发泄的火莫名平息下去。 或许她不是在生他的气,她是在生自己的气,生秦汉庭的气,或者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 “算了。”卫晓男浑身失力,垂了头,“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她又想起了什么,抬头认真道,“把你航班改成明天的吧,不要等我。” “我没等你啊。”王勋一本正经,“凑巧而已。我原本就要在这里玩。” 卫晓男不想和他多费唇舌,她讲不过他,点了下头要离开。 “哎,晓男。”王勋又跟了上去,“我觉得吧,如果小白脸因为这点小破事就要跟你闹,你们因为这点小事就能分手,那说明你俩的感情本来就不牢固,迟早会完蛋。不如早完。” 卫晓男心口堵得要命,却又无法反驳他。 王勋见好就收,“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卫晓男进了房间,锁好门,重新拿出手机,秦汉庭并没再发来任何消息。她盯着他的头像和对话框发了阵子呆,他的头像是一个光头的小孩儿席地而坐,脸上表情纯真而阳光,卫晓男一直觉得与他本人很搭。而她的头像是云山雾海中一轮圆月,莹润皎洁,亦淡淡哀愁。 终于她鼓起勇气,率先给他发了句话,算是解释:“我与他没什么,碰巧遇上。” 半晌,没有回音。 卫晓男有些绝望,仰倒在床上,看头顶上明亮的吸顶灯。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爱有多醉人,就有多伤人。 片刻后她重新起身,将萧甜给她发过来的视频重新看了一遍,再度扎心,唇畔漾出抹苦笑,将之转给了秦汉庭。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对我存了疑心,我还生你的气呢。 秦汉庭还是没有动静。 卫晓男生起了给他打个电话的念头,但最终被摁下。 算了,她想,正如王勋所说,如果因为这点事儿俩人就闹掰了,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根本经不起风雨。 就这样吧,她已经尽力了。 起身去洗漱,明天还要有培训,并且导师安排她在课上发言,她今晚得整理一下稿子。 洗漱回来,整颗心依旧烦乱不安,忍不住又看手机,秦汉庭竟然回话了。 “宝贝,刚才送他们走了,没看微信。早点休息吧,晚安。” 卫晓男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二十个汉字。若说他生气了,可是他还称呼她为宝贝,若说他没生气,为什么不解释不追问,更不说些甜言蜜语,仅仅是晚安二字草草结束? 卫晓男猜来猜去猜不透。也便忘记了回信息。 当夜她很晚才睡着。 第二天第三天乃至到培训结束,秦汉庭都没再跟她联系,卫晓男忍不住翻来覆去看他最后的留言,到最后一股无名火上来将之删了,包括了之前所有的聊天。眼不见心不乱。爱咋咋吧。她苦恼地想。 王勋在她培训的时候自己去逛,等她下课后便要求俩人一起出去玩。卫晓男拒绝,他也不强求,但会帮她带一些当地的小零食回来。 回程的那天,为了避开王勋,她起得很早,下楼偷偷退房,打了个车直奔飞机场。 可是不出所料,在飞机上还是遇到了王勋。照例他与她的隔壁换了位置。 “好巧啊。晓男。”王勋笑眯眯道。 卫晓男忍不住白他一眼。王勋当成秋波一样美滋滋消受。 为了避免他跟自己说太多话,卫晓男拿出本心理学方面的书来啃,王勋见她看得格外入神,一开始不好意思打扰,但半小时后开始熬不住了,语气幽怨,“晓男,一下飞机咱们可就各奔东西了。你去找你的小白脸,我去走我的单身桥,就剩下几十分钟了,你不能陪我聊聊天吗?” 卫晓男用余光瞟了一眼他,他瘪着嘴,满脸沮丧,眼里仿佛还汪汪得含着泪,跟一张大脸很不相称。 “晓男,我这好不容易跟人换来的座位。”他继续央求,顺势抽了抽鼻子。 这几天他总结了,兴许卫晓男是幼儿园老师的缘故,特别受不了别人装可怜,只要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做出惨兮兮的悲催模样,她就会心软。 这是职业病。嘿嘿,不过正合他意。 果然卫晓男合上了书,“聊什么?” “随便聊。”王勋立马换上了兴奋的表情,比变脸还快。 卫晓男哭笑不得,“王勋,你好歹也是个有钱的大老板,做点跟你身份匹配的事情,好吗?” 王勋茫然地眨巴下眼睛,随后呵呵一笑,“什么大老板,可别把我看得那么高,我就是凑巧有点钱而已,上天厚待我让我这几年做事业比较顺。” 卫晓男望着他说憨厚也精明,七分算计带着三分淳朴的模样,微微一笑,“你肯定会越来越有钱的,这是福分。” “谢谢谢谢。”王勋受宠若惊。 卫晓男笑一笑,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心底浮出怅惘,不知秦汉庭从老家回来了没有,是不是和萧甜一起回的。看起来秦父秦母对于萧甜非常满意,甚至已经将她当成了准儿媳来看待。 这在秦汉庭旧有的朋友圈里已不是秘密了。 她算是他的什么人? 秦汉庭与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了。 爱情就是这样子的,玄妙神秘,难以把握,全凭感觉,好着的时候如胶似漆像是一个人,稍有波澜,便剧情反转,疑似陌路。 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第89章 宝贝 “晓男。”王勋突然叫她,卫晓男转过头来。 “我后悔了。”见卫晓男疑惑,他叹口气,“上次你管我借钱,我应该马上给你的,不提任何条件。” “你是对的。”卫晓男淡淡道,“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不。我错了。”王勋诚恳地痛心疾首,“昨天看了一句话很是触动,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喜欢一个人就一门心思对她好就行了。任何犹豫和心机都不配得到一份真感情。” 卫晓男无言,王勋这是在哪被毒鸡汤给荼毒了。 “下次你需要钱,立马跟我说,我保证第一时间就给你。”王勋说得很严肃很认真。 “没事了。问题已经解决了。”卫晓男心中还是浮起了淡淡感激。任何时候别人对她的好意,她都铭记在心。 王勋伸了个懒腰,长叹口气,神情落寞,“下次再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卫晓男微笑着,他又来了句,“我祝你和小白脸早点分手。” “……”卫晓男很是无语,重新将脸扭向窗外。 好在不一会儿飞机降落,分开的时刻即将到了。王勋殷勤地帮她拿行李,拖行李,丝毫不给她自己动手的机会。卫晓男无奈地跟在后面。 “小胡应该在外面等着呢。一会我让他先送你。”王勋一边走一边大声道。 “不用麻烦。”卫晓男道,“我自己打车走。” “那不行,坚决不行。”王勋很固执,“举手之劳的事儿,干嘛跟我见外。” 他走得飞快,生怕卫晓男跟她抢手里的东西,卫晓男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出站口很快到了,果然小胡正在门口等着,一见他俩就迎了过来,接过王勋手中的行李箱。 卫晓男更加无奈,总不能上去抢吧。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闪了过来,站到了她的面前。 卫晓男一愣,抬起头来,秦汉庭正阴沉着脸,盯着她看。 “汉庭。”卫晓男嗫嚅出声,似喜又惊。 秦汉庭不回应,横了王勋和小胡一眼,声音很不悦,“行李呢?” 卫晓男指了指小胡,想要上前接过来。 秦汉庭快她一步,已经弯腰取了过来,小胡还没反应过来,手中便空了。 接着他攥起卫晓男的手,转身就走。 王勋在后面皱了眉,“哎,晓男……这小子!” 卫晓男已经被拽着走了很远,听见王勋故意添乱似的在后面大喊:“晓男!回去赶快分手!利利索索地马上分手!” 声音之大,震住了出站口所有的人。 卫晓男几乎气绝身亡。 而秦汉庭的手指几乎勒进了她的骨头里。 直到上了车,彼此都锁好了安全带,他还余怒未消,脸沉得能拧出墨汁来,不发动引擎,反而找了瓶矿泉水咕咚地灌了半瓶。之后也不说话,俊朗的脸上乌云密布,抿直了唇望着正前方发呆。 “汉庭。”卫晓男小心翼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不做声。 “今天该上班,怎么来接我?” 他还是不做声。 “那个……”卫晓男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我和他没什么,是巧合,这次回程又碰上了。” 秦汉庭眉毛拧成了蚯蚓,一对墨黑的眼底能喷出火来。 冷战啊?卫晓男被怄得难受,火苗也腾起燃起,声音放冷,“你和萧甜一起回去又一起回来的?” 秦汉庭犹如结霜的眼睫这才动了动,侧过脸来,一字一顿,“没有。我自己回,自己来的。” “哦。”卫晓男心往下落了落,闭上了唇,同样沉默下来。 窗外车来车往,阳光正好,照在光洁的水泥地上,反射白色的光。车里的气温也提升上来,卫晓男的手心里攥的全是汗。 不知过了多久,秦汉庭才发动车子,一路开往金星幼儿园。 “我先回家放下东西吧。”卫晓男道。 秦汉庭却不理她,直接在幼儿园门口停下,却不开启后备箱。 “先去上班,下班后等我接。” 卫晓男望着他,他的脸色依旧阴沉,就像是她欠他了几百万不还。 “好吧。”她下车,心底却暗自不服气,明明该生气发火的是她好不好? 到了办公室跟袁园长汇报完这一周的收获,便开始了正常工作,修佳佳一星期没见着她,中午开会的时候脸上挂着开心,频频看她。会议结束后,忍不住跑过来跟她说起来悄悄话,“亲爱的,我快结婚了,这次清明回家订了日子。” “太好了。”卫晓男跟着她一起高兴,“恭喜恭喜。” “红包拿来。”修佳佳笑着朝她招手。 “少不了你的。”卫晓男将她的手拍下去,“老财迷。” 修佳佳嘿嘿地傻乐。 卫晓男想问她结婚以后刘海峰还会高频率出差吗,但是咽了回去,在喜气洋洋的时刻问这样扫兴的问题,实属煞风景,即便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也不能不顾忌着。 修佳佳却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直言道:“总拖着不结婚也不是个办法,日子都得过下去。他尽量向领导申请不驻外,但是估计很难,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还年轻,得拼命挣钱呐,熬几年熬到肖磊那个岁数,可能就好了。” 卫晓男心中一动,想问她肖磊跟前妻复婚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但现在是在园里,不适合扯闲篇儿太久,便压了下去,抱了抱修佳佳,各忙各的。 一下午很快过去,由于积攒了一个周的工作,卫晓男加了会儿班,等再看时间已经快到六点,她走到窗边向园门口看去,突然发现秦汉庭的车已经停在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更让她意外的是,唐老师正站在驾驶室的窗口,向里面说着什么。 卫晓男迅速地收拾了下东西,余下的工作准备带回家去做,便蹭蹭下楼。 等她到达车附近时,唐老师正背对着她,她模糊地听见一句,“我希望你考虑考虑。”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她转头,卫晓男看到她脸涨得通红。两个人目光相撞,唐丽一怔,挤出个尴尬的笑意,立刻走开。 卫晓男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秦汉庭不看她,也不跟她打招呼,便发动车子。 其实她很想问问刚才唐丽跟他说了些什么,但看到一张铁青的脸,便刹住了口。 冷战怄气的日子不好过啊。卫晓男突然想起之前秦汉庭逗她:有了任何不开心不能憋在心底生闷气,要当场说出来。这是她每天都教给小朋友的话。当时秦汉庭笑她不如小朋友。可是现在看来,他不也是一样吗? 很多事情都是说给别人听容易,自己做到太难。 一路沉默,卫晓男便顺便走神。等她回神,发现竟然来到了秦汉庭所住的地方。 “……我是要回我自己那的。”卫晓男叫起来。而且放下东西吃完饭她还计划去医院,看望田庆民。一周没通音信,她担心周迎娣与田庆民的情况。 秦汉庭没听见一样,停车,下车,拿起她行李箱,自顾自往前走。 卫晓男跟在后面不停地问,“为什么带我来这?” 进了门秦汉庭便将行李立到一旁,关门锁好。 卫晓男苦了脸,无辜又无助地站着看里面。 一如既往地洁净规整,跟他这个人一模一样。 猝然,他强健的臂膀勒了过来,卫晓男重重投入他的怀抱。来不及反应,他的吻便袭击上她的唇齿,用了力量,狠狠地,带着惩罚的意味。 卫晓男被吻得七荤八素,心里泛起难言的滋味,一直做哑巴,强带她来这里,什么话不说就硬来,她拼命躲闪着,赌气地问:“你这样对我你爸妈知道吗?” 他一怔,攻势停了下来。 “小甜瓜都是你爸妈心目中未过门的儿媳妇了。你又来招惹我干什么?” 秦汉庭放开她,眉毛重新拧了起来,“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卫晓男委屈又愤怒,“那个视频,她拍的发给我的。” “把她删了。”秦汉庭去掏她口袋里的手机。卫晓男反抗着,“为什么?你心虚了是不是?” 秦汉庭气得把她一下扛了起来,卫晓男捶打着他的后背一点用都没有,他一路将她扛到卧室里扔到床上。 “又要强迫我?”卫晓男眼圈瞬间红了,捂住胸口的衣襟。 秦汉庭见她这样反而下不去手,回身去拿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拨通个视频,转头对她说:“现在我就介绍我爸妈跟你认识。” “不要。”卫晓男跳了起来,飞快地下床。秦汉庭想抓她,她却跟个活鱼一样,跐溜窜进了客厅。 秦汉庭无奈,只得挂掉,去追她。 她跑进了厨房,从里面锁死了门,任凭秦汉庭在外面猛拍,死活不开。 “卫晓男。”秦汉庭声音大了起来,叫着她的全名。 卫晓男在里面倚着门气喘吁吁。 “晓男。”过了会儿,秦汉庭将语气放得平缓了些,“宝贝。” 卫晓男听着熟悉的称呼,眼泪顿时浮出眼眶,她搡了搡鼻子。 “把门打开。宝贝,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卫晓男转过身,缓缓打开了门。 秦汉庭将她拥入怀中,低头看她的脸庞,发现了泪痕,便用唇轻轻吻掉。 “对不起。”他低沉着嗓音道歉。 第90章 示威 卫晓男抬头望他,他英挺的面庞上依旧写满了怏怏,但神情柔和了不少。 “小甜瓜来我家是个意外,我事先并不知情。至于我父母……”秦汉庭犹豫了下,“他们会尊重我意见,不会强迫我的。” “也就是说他们喜欢小甜瓜,并且希望你们能在一起?”卫晓男抓住了关键点。 想想也应该是。以萧甜的学历样貌样样都出类拔萃,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娶进门这样的儿媳呢? 秦汉庭避重就轻地强调,“我已经告诉他们咱俩的事情了,他们过几天打算来岛城,到时会约你见面。” 卫晓男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抗拒,“我不见。”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秦汉庭亲了亲她挺翘的鼻头,“别害怕,他们人很亲和,再说了我会在后面给你撑腰。” 卫晓男暗自哀嚎。太仓促了吧。只怕是凶多吉少。 她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发现,现在她的情形与童文娜当时的处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样是苦命鸳鸯,为未来公婆所不容。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没想到如此之快,角色便换到了她的头上。 秦汉庭再度亲亲她,牵了手去卧室。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跟王勋发生什么?”卫晓男主动问他的心结。 “没有。”秦汉庭摇头,表情挺严肃,“我知道你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很生气。” 卫晓男含了笑,去刮他的鼻子,“还说我,你吃醋还不是也不理人?” 秦汉庭握住她捣乱的手指,放在唇边,“事到临头才发现,感情都是自私的,是理智所难以控制的。” 卫晓男低头默然。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了七情六欲,要摒弃,乃至削弱,都难如登天。 “得学会如何好好相处。”她喃喃,如同自言自语。 秦汉庭捧起她的脸,看来看去,眼底浮出温柔。 卫晓男有点害羞,目光躲闪着,“心情好了?” 秦汉庭一笑,不作回答,而是轻轻亲了上去,温润细致,渐渐加了力度。 卫晓男回应了下,秦汉庭立刻感觉到了,欣喜若狂,吻便如疾风暴雨般密密麻麻落了下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主动反应呢。 卫晓男清晰感受到他的变化,知道下一步不可避免地又要发生些事情,不得不将以手掣住他的胸膛,赧然吐出,“别……我那个……来了。” 秦汉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她那个是哪个。 他的吻势缓了下来,遗憾加恋恋不舍,火热的唇在她耳边蹭来蹭去,“好失望,竟然没怀孕。” “……”这个家伙打着歪主意,卫晓男好气又好笑。骤然又想到了童文娜。若是怀了孕,自己与她便是更神似了。 “我三年内绝对不能怀孕。”卫晓男道。 “为什么?”秦汉庭满脸疑问。 卫晓男便告诉了他有可能升职的事儿, 秦汉庭满脸赞许,“真棒!在我眼里,你不仅能当园长,以后肯定会当更大的官儿。” 卫晓男讪讪笑了笑,“所以三年内不能怀孕——哪有一当园长就请产假的呀。” 秦汉庭沉吟了下,“三年后你可就三十三了。” 卫晓男愣住,他的潜台词是什么?暗示她高龄产妇? 秦汉庭见她神情不妙,赶忙解释,“我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卫晓男推开他,脸色黯下来,“小甜瓜比你小吧?” 秦汉庭见她又提这茬,慌忙引开,“对了,之前我不是说我们要丁克的嘛,谁又提怀孕的事。” 是你的提的好不好。卫晓男横他一眼,“八字没一撇呢,谁跟你怀孕啊丁克的。” 秦汉庭嘻嘻一笑。 “你是不是打着我怀孕了你爸妈就能接受我的主意?”卫晓男觑着他的神色。 秦汉庭倒愣了下,摇头否认,“我是想着你如果怀孕了就不会跑了,彻底变成我的人。” 卫晓男低下头,闷闷不乐。 女人还是和男人不同,再伟大要强能干的女人,也躲不开怀孕生育这一关,最起码逃不脱一月莅临一次的姨妈亲戚。 这是男女天生的生理构造差异。 秦汉庭捉摸不透她的脑袋瓜里想得是什么,只见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时不时打个颤儿,映着白皙的脸庞很是动人,便忍不住重新紧紧抱住她。 “以后离王勋远着点。我不喜欢看见他跟你走在一起。” 卫晓男回过神来,应了句“好”。让他跟萧甜远着点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她不想让自己显得醋意太盛。 “从今以后咱们就住一起吧。”秦汉庭抚摩着她纤细柔软的后背,虽然这几天无法为所欲为,但是能随时看见,抱抱,也是好的。” 卫晓男这才领悟他直接将自己送到了幼儿园,下班又将她直接带回这里的原因,原来是想要和她同居。 “不行。”她回复得斩钉截铁。 秦汉庭苦了脸,带了央求的意味,“为什么?你都不想我吗?” “等见到你爸妈后再说吧。”卫晓男蹙起眉心,她不想一开始就处于被动地位,万一秦父秦母死活不同意,而秦汉庭又左右为难,那么她可以随时抽身走人。 如果秦汉庭跟别的女人有了任何形式上或实质性的关系,她都会跟他一刀两断,再不来往,绝不让自己落到童文娜的处境。 如履薄冰地活了三十年,她不想自己的下半辈子还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秦汉庭虽然恋恋不舍,但并没继续强求。他体谅她的心情。 “也快了。”没头没尾地冒出这句话来。 秦汉庭看了看时间,还早得很,“我去做饭。” 卫晓男却另有打算,“我们去外面随便吃点吧,待会我还想去趟医院。” “行。”秦汉庭爽快答应,便先去给她接杯水。 卫晓男拿出手机来给周迎娣说了一声,之后顺手翻起朋友圈。 萧甜刚发的一则说说闯入眼帘。 “记得当时年纪小,我爱谈天你爱笑。感恩有你,共沐夜色星辰。you are my favorite。to futhur。”配图是她和几个同龄人在谈天,秦汉庭在一旁沉静地握着水杯,而秦父秦母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慈爱笑望。卫晓男认出了其背景仍然和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她推测是秦汉庭的家。与视频同一天照下的。 心底涌动着说不出的滋味。卫晓男重新翻到萧甜的对话框,看她给自己特意发来的视频。 是要炫耀和耀武扬威吗? 卫晓男捺不住一阵恼意汹涌,拿着手机去找秦汉庭。 他正在饮水机前等水烧开,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眼梢满带了温柔笑意。 卫晓男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附上他的腰,嘴里说着,“搂我一下。” 秦汉庭怔住,看向她高擎的屏幕,意会过来:是要照相? 他赶忙配合。 “亲我的脸!”卫晓男继续命令。 “好。”秦汉庭求之不得,结结实实一个厚吻低头送了上去。 咔擦,成功! 卫晓男松开了秦汉庭。 “怎么回事,想起来拍照了?”秦汉庭乐滋滋地问。 这转变有点儿大。 卫晓男冷笑一声,重新点开萧甜的对话框,将刚才的照片找到,点击发送。 一旁的秦汉庭惊讶地撑大了眼,片刻后噗嗤笑出了声。 示威啊,回击啊,原来。 卫晓男脸色一红,瞪他一眼。 “都怪你,还笑。” “你把她删了不就得了。”秦汉庭忍住,正儿八经说。 “不行。”卫晓男脸色沉沉,“我还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 秦汉庭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他没料到卫晓男还有如此小女生的一面,都让他给挖掘出来了。 “你这个罪魁祸首,还笑。”卫晓男很是生气。 “好吧,我有罪我忏悔。”秦汉庭清了下嗓子,从卫晓男手里接过手机,点开小视频,重新搂过卫晓男。 “萧同学你好,一直没跟你正式介绍,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卫晓男,我们马上要结婚了。欢迎到时参加我们的婚礼。” 这下轮到卫晓男错愕。 秦汉庭发送完毕将手机还给她,看到她犹自发呆的模样,笑了笑,“问题彻底解决。” 卫晓男默然,但愿如此。 两个人又磨蹭了会儿便去了田庆民所在的医院。 正好周迎娣领着田欢在那里,旁边站着田父田母。 一家人看起来蛮和谐的样子。 “恢复得好吗?”卫晓男问。 “还不错。”周迎娣道,“已经度过了血肿机化期,开始形成骨痂了。” “那挺好。”卫晓男松了口气。 秦汉庭扫一眼田父田母却发现他们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 再看田庆民,虽然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但眉宇间气定神闲,丝毫没了之前的焦虑,见秦汉庭看他,他笑了笑,传递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辞别了他们后卫晓男好奇地问:“你和田庆民眉来眼去的干什么?” 秦汉庭嘴角一抽,竟然被发现了。 “没事没事。”他掩饰着,“男人之间的秘密,你们不懂。” “……”卫晓男一阵无语,猜了一会儿没猜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估计着,应该是关于周迎娣和田庆民夫妻间和好的事儿。 看今天的情形,田庆民这一顿伤,倒是塞翁失马了。 第91章 宠爱 过了几天,检察院传来消息,诈骗犯抓到了,并且追回了大部分的资金,再过段时间便结案宣判,几个犯罪嫌疑人的某些私人资产充了公,用以补偿投资人被骗的财产。卫来喜被骗的五万多块钱以及先前赔偿给他忽悠的投资人的六十七万多,全部被追回。 “有钱了有钱了。”卫来喜欢呼着,抱起赵燕燕转了个圈。 “救命啊,放下我。”赵燕燕已经显怀,一边惊叫着一边护着肚子。 卫来喜这才意识到她肚子里有个小家伙呢,将她轻轻放回沙发上,心中的狂喜不减。 “这么多钱,我做生意有本了。燕燕你说干点啥好呢?”他最近经常去周宇强所在的大学转悠,美其名曰考察项目,倒是发现了几个可以下本的点。 “先把九万还给姐。”赵燕燕也很开心,但此刻迅速冷静下来,“你们当初买房是不是也管姐要钱了?要了多少?” “十万。”卫来喜道。 “把这十万也还给姐。” “为什么?”卫来喜感到匪夷所思。九万还给卫晓男他理解,但这十万——没必要啊。 “你姐不是你家奴隶吧?”赵燕燕见他混不吝的模样有点急躁,“她也不是钱多得没地方花的富豪吧?” “那倒是。”卫来喜点点头。 “你看看她的吃穿住行,难道心里一点感触都没有吗?”赵燕燕想到了卫晓男租住的寒酸到极点的破房子,“她都三十多了,马上要结婚,也得过自己的小日子了。自己没一分钱,都被娘家剥削光了,这哪能行?” “这有什么?”卫来喜不以为然,“嫁给秦汉庭不就有钱了?” 赵燕燕哭笑不得,敢情跟他越掰扯越说不清。 “你就说还不还吧。” “我问问爸妈。”卫来喜挠挠头,“当初是他们跟姐要的。还不还的,得他们做主。”十万块呐,不是个小数目,说实话,他很是舍不得。 “不用问他们,这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我只提醒你一句,以后如果你想好好和姐,秦汉庭以及秦家人交往,那就把这十万块钱利利索索还了。”赵燕燕黑了脸,“还有周若兰那里,咱们办出的每一件事儿得能站得住脚,挺得直腰,这样不管以后日子是穷是富。跟他们来往时能平平等等,心里亮堂。” “好吧。我娘子有骨气。”卫来喜虽然心里泄气,但点了点头。 “再说了,姐现在心里还对咱们存着气,设着防呢。”赵燕燕又跟他仔细解释,“你要不拿这十万块钱暖暖她的心,她能彻底解开疙瘩?”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卫来喜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懵懂地看她,“女人呐,就是小心眼,我看姐现在状态挺好的。” “就按我说的做。”赵燕燕不再跟他多讲话。 卫来喜当晚就跟卫父卫母通了电话,卫支朝率先同意将十万块还给卫晓男的主意。 李红翠有点犹豫,“当时没说借,就是晓男给来喜添的买房钱。” 卫支朝劝道:“闺女都三十多了,眼看不知哪天就结婚,就还给了她吧,也让她念咱们个好。” 李红翠不说话,心里猫抓似的,这钱一出去可就不姓卫了。 卫支朝叹口气,“你呀还是没想开,我经过这一场大病,算是彻底明白了,闺女贴心,以后指望闺女的时候还多着呢。” 李红翠脑子里紧绷的弦叮地一声弹了一下,将她弹醒,“也是。那就给吧。”她沉吟着又道:“不过别说是还先前的买房钱。上次打电话秦汉庭那边的新房不是快装修完了吗?我估计装完了八成就会结婚。咱们把钱给她就说是给她的嫁妆钱。” 卫支朝同意,“你考虑得周到。” 李红翠便把这层意思转达给了卫来喜。 赵燕燕在一旁听着刚要嘲讽一笑,便听见李红翠叫她,“燕燕,过两天你和来喜抽空回趟家里呗。” “回家干嘛?”卫来喜懒洋洋躺着,一门心思还在钱上,“你们的十万我给从网上转过去。先说下了,新房既然将来让给你们住,贷款我和燕燕就不负责还了哈。下个月开始你们还——而且将来装修你们自己随便装装,这十万块钱完全就够了。” “小兔崽子!”李红翠气得骂他,“跟你爹娘在这算计。家里的钱早晚都是你的,还跟我玩心眼。” “嘿嘿。”卫来喜傻笑着,“这不燕燕怀孕了吗?我得给我的小家庭精心打算下。” 李红翠不跟他计较,又道:“让你们回家是因为,我在县医院托了个熟人,能让她帮着看看咽炎肚子里是男是女。” “好啊。”卫来喜兴奋起来,“我也想知道。” 他最近热衷于和赵燕燕一起上网查生男生女的各种征兆来对号入座。 赵燕燕剜他一眼,“是男是女都得要。” “要要。”李红翠忙道,“头胎不管是啥当然都得要。我这不是想给它准备小被子小衣服嘛。” “好。”卫来喜盘算着,“等我们请好假就回去。” 他劝赵燕燕,“咱们也得给孩子起名字,预备些东西,提前知道姓名方便些。” 赵燕燕闷闷不乐,过了会儿问:“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重男轻女?” “哪能啊?”卫来喜眼一瞪,“我才没那么老封建。巴不得你给我生个小情人呢,嘿嘿,我会宠她到天上去。” 这话赵燕燕十分里信了九分,看卫来喜平素的表现也真不像是个一门心思想要儿子延续香火的人。 回家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赵燕燕所在的工作单位很是正规,并不因为她怀了孕大着肚子就嫌弃她,只要她能坚持上班,便特许她在没顾客时累了在凳子上坐会儿。 而顾客们反而被她的情形吸引目光,会走过来跟她聊几句天,她便趁机推介自家产品:高档好用更安全,孕妇完全hold住。加上她天生皮肤底子好,怀孕后也注意形象,隔三差五敷片补水面膜,看起来剔透娇嫩,便相应增添了不少销量。 请假时主管看着她的肚子道:“现在有四个月了吧?我估计你这情况能上到七八个月。” 赵燕燕怅然若失,“领导,我真舍不得这份工作。” 薪水高,晒不着淋不着的,就靠一张巧嘴。说出去也倍有面儿。 主管笑了,“等你休完产假再回来。我给你留着位子。” 赵燕燕惊喜,“真的吗?” “当然。”主管道,“你一直做得很好。不要你是我们的损失。” 赵燕燕开心地快要哭出来,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跟着冒泡泡,她在心底感谢卫晓男和秦汉庭,帮助她找到了这样一份工作。 等她临走时跟卫晓男表达这份谢意,卫晓男却道:“是你自己有能力,并不关我们的事。好好干,有一天你会更加出色。” 赵燕燕愈发在心中敬重这位大姑姐。 秦汉庭房子基本装修完毕,一直要卫晓男去看,可是卫晓男却始终不肯去。秦汉庭只能动用老绝招:先斩后奏。周末开着车什么都不说直接带去。他心底不由偷偷想,不会等到领结婚证的那一天,还是要他这么做吧?那可就太惨了点。 卫晓男在下车的那瞬已经意识到了,但她并没表示抗拒,既然来了,那就上去看看。之前之所以拒绝,是因为无论秦汉庭和她情热到何种程度,父母未见,都不算板上钉钉的事情。 时至如今,她太害怕,得到又失去。 三十楼的高层,秦汉庭买在了二十六楼,全明户型,视野开阔,宽敞而亮堂。秦汉庭的眼光,卫晓男是膜拜的,一进门便感受到一股既高大上又不俗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汉庭先去开了窗,然后转头看她的表情,看不出端倪,只好开口问:“满意吗?我的女主人!” 卫晓男微笑,环顾着四周。 对她来说,这里虽非豪宅,但美得就像是童话里的城堡,温馨如梦。她想象不到自己会有一天出入于这里的每一个房间——休息,看书,为心爱的人洗手作羹汤。 她不敢想象。 从小便如此,如果有特别期盼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她都不去提前想象,因为不敢,她怕提前在脑海里构建太逼真的画面,临到真实发生时一切落得一场空。 现实总归会扇人一个冷不防的巴掌。 “这就是咱们将来的家。”秦汉庭拥她入怀。 卫晓男脸上保持着微笑,眼中却已经模糊。她低下头去掩饰那即将坠落的润湿。 额间落上一枚温润的吻,秦汉庭轻声道:“宝贝,等房产证下来后我就去加上你的名字。” 卫晓男的眼睫一颤,泪滴了下来,她摇摇头,“不要。” “不许不要。”秦汉庭帮她拭干泪水。她这个人,总是太别扭太要强,别的女人挖空心思求之不得的东西,她却弃如敝履。脑子里总想着奇奇怪怪的理论,还觉得自己最有道理。每次他都得想方设法说服她,用太直男癌的理论吧,会辱没了她,用女权的思路吧,又达不成自己的目的,总之两个字,难办。 想要好好爱她,像普通男人宠爱普通女人一样好好疼她,于他们竟是件棘手的事情。 第92章 底气 卫晓男依旧摇头,宽大的玻璃窗透进来一阵舒爽的风,将她额间松散的刘海吹起。她无法多说一个字,在这样的时间和地点,突然就脆弱感伤得一塌糊涂。 自出生以来,她就渴求一个家,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在卫家,生她养她的父母家里,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抽屉,也都不属于她。 一直以来,她的身体和灵魂,飘在世间,孤独游荡,无处安放。 现在有一个男人,她爱着的,愿意且有能力为她提供这样一个住所,作为她的家,可是她的心颤栗着,仍不能坦然接受。 是不敢。 是否只有自己亲自挣来的,真金白银买来的,才能睡得踏实,住的安心? 可是那又得到猴年马月。她恨自己能力太差。比不得周迎娣。 “为什么又哭?”秦汉庭心疼极了。 “我怕。”卫晓男终于倾吐出她的心殇。 “怕什么?”秦汉庭眉毛微拧,再次为她拭干泪水,将她的手摁在心口,“不要想太多,我爱你,宝贝。只要两个人相爱,在一起,世间便没有可怕的事。即便天塌地陷,此心安处,是吾乡。” 卫晓男心头一动。此心安处是吾乡。一语慰藉她所有的惊惶。 那么就不思将来不念过去,活在当下,此心安处,是她的家。 自己能做到吗?她抬头望向他。 秦汉庭微笑着看她。 英挺的五官,俊朗的面庞,熟悉到刻骨的气质,温暖的似能穿透她重重阴霾的眼神,暖透她冰冷的心底。 “我知道,女人不比男人,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她们都牺牲很大,嫁人本身就是一件付出和吃亏的事情。宝贝,只要你能嫁给我,无论这一世我给予你什么,即便是将全世界的无价之宝累加起来,都比不过你对我的恩情。在我心里,你最宝贵。所以,不要在乎我给了你什么身外之物,比起你带给我的,微不足道。”话说了一箩筐,目的就是让她同意在房子上加她名字。 卫晓男再度泪崩。 秦汉庭忙着给她拿纸巾。他尚未求婚呢,她便感动成这样,真是个可爱的爱哭的小女人。 “得晾上一段时间才能来住。”看完房子后,秦汉庭关阖了房门。 “我现在有一些钱……”卫晓男话说了半截却突然咽了下去,她想说她现在有二十万左右的存款,他房内的家具家电尚不全,她可以帮着买。但是又骤然想到他父母尚未同意他们的关系,现在急急给他添砖加瓦,万一将来要分,岂不难办? 事情没到最后一步,她豁不出去。 “有钱?”秦汉庭挑了眉笑问。 “是的。我有一些钱,你事业上需要吗?”卫晓男改口道,“需要的话,我投资给你。” “太好了。我正缺一位合伙人。”秦汉庭喜笑颜开。 秦汉庭和几个哥们私下开的软件公司运行已经一年多了,逐渐步入正轨,而秦汉庭与另一位股东佟光各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另外两位则各占百分之二十。佟光由于老家父母坚持他回家乡发展,考虑良久决定听从,便计划撤资退出股东身份,恰巧秦汉庭作为公司的灵魂主导人物,随着公司的发展壮大,他决定辞职全力以赴自己的事业,此时正是提升一下自己股份比重的时候。这事儿之前几个合伙人之间通过气,达成了一致,目前就差资金到位,办理股权变更手续。 正赶上秦汉庭装修房子,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受让股权,便耽搁了一段时间。 他原本计划先从秦父秦母那里借二十万出来,忖思再三,决定再等等新项目的酬金下来。 现下他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让卫晓男进驻公司,成为他新的合伙人。 但他将这个想法跟卫晓男说的时候,却遭到了她的拒绝。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第五十三条第十四款规定:公务员不得从事或参与营利性活动,不得在企业或其他营利性组织中兼任职务。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同样适用。” 秦汉庭目瞪口呆,继而无言以对。 “没想到这一茬……” “不过谢谢你的好意,我会将钱借给你。”卫晓男微微笑道,“这样你就是公司最大的股东。”。 秦汉庭意外,沉吟着,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卫晓男主动与他击掌。 “那我年底偷偷给你分红。”秦汉庭感激,“不管法律怎么规定,我会给你应有的报酬。” 卫晓男弯起唇角:分得这么清,我的不就是你的?想法一出,她自己吓了一跳,脸上讪讪的,假装去看天边的云。 倒弄得一旁的秦汉庭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脑袋里又在寻思什么。 之后两人便去吃饭,卫晓男昂着一张明净的脸认真道:“今天我请你。” 银行卡里二十万压底的感觉就是好,说话做事都有底气。当收到银行短信的那一瞬,她心里积压的厚重冰雪豁然成河,立刻打电话跟卫父卫母却又讷讷无言。 “闺女,这些年亏待你了。那九万是还给你的,另十万算是我和你爸给你的嫁妆钱。”李红翠声音很柔。 “谢谢爸妈。”卫晓男忍住哽咽。 “这孩子,客气啥。”李红翠讪笑了下,倒像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此刻秦汉庭看着卫晓男开朗的模样忍不住揉揉她的头顶,“你是债主,怎么能让你请?” “我乐意。”卫晓男笑靥绽开。她这个黄世仁是好人。 夕阳下她一双明眸熠熠生光,与天边晚霞交相辉映,构成世界上最好看的风景,看得秦汉庭一时眯了眼睛。 他在心底暗暗下个决定,要终其一生的努力,让她眼里的阴霾越来越少,心中充满着温暖和柔情。 周末商场里的人熙熙攘攘,秦汉庭紧攥着卫晓男的手,卫晓男不习惯在人前亲密,总觉得不够庄重,屡次想要挣开。 “别乱动。”秦汉庭低声命令,“走丢了怎么办?” 卫晓男哑然。难道是当她是个小孩子吗? 选了一家平素没有吃过的馆子,秦汉庭进饭店第一件事是点菜,第二件事就是研究菜谱,每次都会将菜谱从头到尾地研读一遍,如果发现从没见过的菜式就立刻去网上搜索一下用材和做法。 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他指着一道色彩清新的菜式皱了眉头:“苍蝇头?怎么会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卫晓男好奇瞟过去,就是个蒜薹炒肉丁,下面介绍着是经典的台湾家常菜。 “应该挺好吃。” “打死我也不会吃的。”秦汉庭翻页过去,表情有点难受。 卫晓男好笑。 秦汉庭又翻了几页,意兴阑珊地丢掉菜谱,抿了口水,蹙着的浓眉仍未舒展,“如果不是已经点了菜,我都不想在这里吃了。” 一道“苍蝇头”败了他的胃口。卫晓男不禁打趣他,“那到了夏天,你见到真的苍蝇怎么办?” “活的跟摆在桌上的菜不一样。” 卫晓男失笑。骤然想起当初他们刚认识不久,他为了逗她开心提及小时候一不小心掉进大粪池子里的事儿。那会儿也是在吃饭,真是难为他了。 “处女座就是难缠。”卫晓男假装忧虑,“将来你会不会对你的另一半很苛刻?” 我的另一半不就是你吗?秦汉庭目光凝结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你很完美,我再苛刻也挑不出缺点。” 卫晓男很汗颜,并且压力巨大。 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秦汉庭是这样的男人,只是觉得他干净整洁,在男人中少有。 现下他穿了件质地精良的暗红色衬衫,熨得一个褶皱都不见,最上面的扣子松开着,显得气质慵懒而华贵,再加上一尘不染地抖擞着的头发,无可挑剔的英挺面庞,卫晓男已经习惯了,与他在一起的时候,身旁有意无意投来的注视。 这是个如同电影里走来的男人。 优雅深邃,俊朗内涵。 “你为什么没去报考电影学院?”卫晓男竟然不觉间将心中的嘀咕问出口。 “嗯?”秦汉庭一愣,倏然笑了,“没兴趣。” 卫晓男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了,并不是每个长相好的男人都该去大荧幕做公众人物。 她偷偷低头瞄了眼自己,普普通通的纯棉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虽然干净但有点旧的运动鞋,跟面前的男人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唉,忍不住叹息一声,以后的路还漫长着呢,跟他到底能不能搭调呢? 正想着,忽然几桌之外起了喧哗。一个女人的声音尖锐,“我约你你说没空,却跑来跟她吃饭!” 卫晓男扭头去看,吃了一惊,这女人她认识,竟然是肖骁的妈妈——纪婷。 她又将目光转向纪婷怒吼的男人,更让她意外,乃是肖磊。 第93章 肖磊面红耳赤,“别嚷嚷。有话好好说。” 纪婷也是气急了,一张姣好的脸庞微带扭曲,拿手指起了坐在肖磊对面的女人,“你以为你是谁?我是他孩子的妈,我们正在谈复婚的事情,你为什么来横插一脚!” 那女人看起来气质很是温婉,脸上挂不住,立刻站了起来,嘴里说着“对不起”,拿了包要走。 “唉,刘云。”肖磊阻住了她,并抓起了她的一个胳膊,转而向纪婷,“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你!”纪婷的脸涨得更红,委屈的眼泪在眼里打转,旋即她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为你离了婚,你又说不要我,那肖骁怎么办?你看在肖骁的面子上,也该跟我复婚。他不能没有爸爸啊。” 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让围观的人莫不糊涂,卫晓男心底却一清二楚,不由替两人难堪起来。大庭广众之下纪婷也真是豁出去了。 一听到肖骁,肖磊的神情顿时凝滞。刘云见状便要挣脱手臂,低声道:“肖磊,我们以后再见吧。你先处理好家事。” 肖磊蹙着眉不说话,像是不舍。 纪婷愈发怒不可遏,重对刘云开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他喜欢你?他喜欢的另有其人,你不过是个替代品。” 刘云错愕地看向肖磊。肖磊尴尬,“纪婷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吗?”纪婷冷笑,“那天晚上你喝醉之后叫的是谁的名字?” 肖磊沉下了脸。纪婷却不依不饶,“你嘴里喊得是卫晓男。”看见肖磊脸色大变,她得意起来,“没说错吧?刚刚好戳到你心口窝里了吧?” 本自津津有味看戏的秦汉庭蓦然怔住,拿眼看卫晓男,“这里头还有你的事儿?” 卫晓男脸臊到了脖子根。 她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化到这一步,会爆出自己的名字。 “卫晓男是谁?”刘云疑惑地望着肖磊。 “你别听她瞎说……”肖磊支支吾吾。 “你敢说你心底没有卫晓男?”纪婷逼近了一步,质问道,“离上次你喝醉不过就几个星期的时间,这么快你就全忘了?”她将刘云浑身上下扫视一遍,“嗬,除了不如她长得美,整体气质,给人的感觉还真是一模一样诶。” 刘云顿时受不住,眉心蹙紧,一双眼泛出泪花看向肖磊。 纪婷愤恨中无意间扫视了下人群,忽然就瞟到了卫晓男,和一脸深沉的秦汉庭。 怪只怪秦汉庭太过于出众,人群中扎眼得很,尤其对于女人来讲。 “嘿。今个真是巧了。”纪婷的手直指了过来,“那不正是卫晓男卫大美女?” 肖磊一听,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来,果然真的是活生生的卫晓男坐在那里,与他们隔了两三桌的距离。 他一直抓着刘云的手不自觉间便松了下来。 卫晓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附近其他人的目光全聚集在她一人身上。 “咱们走吧,汉庭。”卫晓男起身,声如蚊蚋。 秦汉庭没说话,但是随着她站了起来。 “过来晓男。”纪婷见她要走,几步过来拉住了她的手,强拽到了肖磊的面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今天卫晓男就算是她暂时的朋友。 “刘什么的,这才是肖磊心心念念的女人,你算老几?” 刘云目光在卫晓男的脸上逡巡了下,又瞟了一眼失神的肖磊,她隐忍地苦笑起来,拨开人群就向外走。 “刘云。”肖磊回过神来,意味复杂地看一眼卫晓男,冲出去追人。 纪婷在后面半是志得意满半是嫉恨地冷笑声声。 卫晓男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脱开她的手走了出去。纪婷在她身后急道:“晓男。”随即追了上来。 “咱们聊聊?” “咱们有什么好聊的。”卫晓男本能地不想跟她有接触。 纪婷却挡在了她的面前,冲后面的秦汉庭一抬下巴,“帅哥,能给我几分钟与你女朋友单独谈话的时间吗?” 秦汉庭不动声色,牵起卫晓男的手要继续走。 “晓男。”纪婷见状叹口气,“枉费了我家肖骁那么喜欢你。” 卫晓男心底一刺,看向她,她整张脸妆容得宜,但脂粉掩不住疲倦和失意,经过一场大闹,唇角腮边仍残留着狰狞的余痕。 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厉害到可怜。 卫晓男便将手从秦汉庭手心里抽离,“谈什么?” 秦汉庭识趣地躲到一边。 纪婷将卫晓男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观景池附近,里面荷叶田田,花苞初绽,几条小鱼儿游来游去,很是欢怡。 “我为他离了婚,以为我们能复婚,谁知道……”纪婷一改刚才的强势模样,整个人颓唐起来。灯火映照下脸色格外苍白。 卫晓男安静地听着。 “他跟这个女的是年后认识的,交往有俩月了。那时我已经为他离了婚,每天都跟他表达复婚的诉求,可是他,竟然丝毫不领情。”纪婷泫然欲滴。 “为什么要离婚?”卫晓男问,“感情不好了吗?” 纪婷一愣,明白她问的是刚刚分手的现任。 “是。至少是没激情了——爱情淡化为亲情,就刚结婚的第一年新鲜刺激,第二年就开始没意思了。” “可是你们当初……”卫晓男觉得不好开口。 纪婷点头,并不羞愧,“是啊,当初激情四射,是我出轨背叛了肖磊,跟于钟好上了,可是我没有料到今天。”她长叹一声,“那时候肖磊他天天出差,我自己没白没黑地带着肖骁,过得日子苦不堪言,是个正常的女人都受不了。” 卫晓男不由想到了修佳佳,没有孩子尚且难捱,天天叫苦连天。况且产后的女人容易抑郁,二十四小时伺候着小家伙,身心俱疲,脆弱中向外寻求安慰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到这,对于纪婷的反感减弱了不少。 纪婷卷曲的长发在额前遮出一片暗影,眸底神色迷茫而寥落,“我现在才明白一个道理,其实无论和谁结婚,日子过久了都一个样。吃喝拉撒睡,平淡无奇。” 是啊,卫晓男能够体悟她说的话,据说爱情只是荷尔蒙作用下的一种幻觉,是激素在血液中流淌导致的病态癫狂,年深日久,激情褪却,癫狂不再,人恢复了正常状态,谁看谁都光圈不再,寻寻常常。 她与秦汉庭,是否终究也会走到那一天? “既然如此,你何必再走回头路呢?”卫晓男低声问,“单单为了肖骁?还是你,又对肖磊产生了新的感觉?又或者曾经只是因为两地分居压抑了爱情,如今时过境迁,死灰复燃,想要旧梦重圆?” “我不知道。”纪婷摇了摇头,“我无数次问过自己,没有准确的答案。但我也清楚,不是纯粹的爱情了,可能更多的是不甘心。” 不甘心?卫晓男疑惑。 “是啊。”纪婷苦笑,“我一直都没意识到,原来我的占有欲如此之强。” 伴随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音乐,她的声音散在空气中,袅袅忧伤,“虽然我和他离了婚,但是他一直在外地,前年年底才回来,不再驻外,每周他都会跟我见面——准确地说,是跟肖骁见面,和我保持着密切和谐的关系,包括我丈夫,不,是前任了,都非常友好。他一直没再找,他说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没遇到合适的, 但我觉得他可能还在留恋我——当初我们非常相爱,他很爱我,曾经为我做过许多疯狂的事情。可是他却在去年秋天开始相亲——遇到了你。”纪婷望向卫晓男,眸光复杂,“他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好感,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可是就连肖骁都在我面前说,你是她的新妈妈。” 卫晓男微微尴尬, “那时候我心里就开始不舒坦,酸溜溜的,跟于钟本自枯燥的日子更加乏味,我们的婚姻走到了瓶颈期,我带着儿子嫁给他,他不嫌弃,但他的父母非常讨厌我,婆媳关系一直不融洽,他让我给他再生个孩子,这样或许能有所缓和,但是我不愿意,一是为了肖骁,如果再有了孩子,肖骁肯定会受到冷落,二是我不想称了他父母的意,凭什么我生个孩子才能讨好他们?这纯属践踏我的自尊。” 纪婷深吸口气继续讲下去,“于是这样,我们三年的婚姻看似平静,其实有了不可弥补的裂隙,凑巧肖磊这边感情产生新动向,我心底便受不住了——我知道我这样不对,但我忍不住,人性的劣根。我想重新要回肖磊。”她目光流露出自嘲。 “可是中间有着你,我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好在你并不爱肖磊,与他并没有纠缠太久。” 卫晓男沉默。最初在得知肖磊有个离婚的前妻时,她便追根究底地问过他以后会否复合。他的答案是不会。 或许在那时,她便预感到了今时今日。本能地躲过了糟乱的纠葛。 这样的纠葛,必然是她一颗惶然的心所无法承受的。 第94章 破镜 “对于这一点,我很庆幸。”纪婷幽幽续道,“我迅速地离了婚,于钟离开得很爽快,或许他也觉得我们的婚姻已索然无味,他说他很愿意放我和肖骁回到肖磊身边,肖磊是个好男人。可是肖磊他,竟然不愿意再娶我。” 纪婷蹙起了额头,显露出痛苦而悲愤的神色,“即便与你成不了,他也不愿再接纳我。而且很快又通过相亲,找到了另外的女人——就是刚刚那个刘云。”她顿了顿,重新望向卫晓男,“你不觉得那刘云跟你很像吗?虽然模样不一样,但就是一类人,说好听点是温婉知性,其实就是假惺惺,装。” 卫晓男无言以对。她这是骂了刘云,捎带着又骂了自己。 “你小时候生活在怎样的家庭?”卫晓男突然问。 “我?”纪婷愣了愣,语气平淡,“我父母离异,我由母亲带大。她一直未再婚,我大学毕业后……她便去世了。” 卫晓男心中刺痛。 怪不得了。 她微仰了脸,将感慨咽回眼底,“感谢你今天跟我倾吐这些。那么接下来你准备做些什么?” 纪婷茫然地顺着她的目光向上看,半空中花灯秀美,蝴蝶飞舞,栩栩如生。 “不知道。”她声音淡淼,“我想我应该死缠烂打下去,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或者,我让肖骁替我出头……” “千万别牵扯到孩子。”卫晓男猝然打断了她的话,两道目光钉在了她秀美的面庞上,“孩子禁不住你们这纷乱的关系。” 纪婷惊愕。 “他会受伤。相信我,理智点,保护好他。一定别让他知情。” 纪婷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卫晓男看着她,她是个天生娇媚的女人,女人味从眉梢眼角丝丝溢出,即便是同为女人,也能清晰感受到她浓郁的风情。卫晓男能想象得出,当初,在双十年华,日子如歌似诗,她在男生群中肯定是众星捧月,而肖磊是倍加宠爱着她的。只不过这当时的宠爱越深重,过后的伤痕便越严重。 “和肖磊复合,你们就能回复到从前,白头到老了吗?”卫晓男忍不住问。 “没想过。”纪婷怔怔,“至少我们有肖骁,是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 “可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是夫妻关系,而不是亲子关系。” 破镜重圆,谈何容易。 何况经历了重重叠叠的人事挫伤与感情磨砺,人心早就变了,敏感,畏缩,机警,谨慎。纵使没有她与刘云的出现,肖磊便能不计前嫌地迎她回来吗? 这些考量卫晓男不好出口。 “总要试一试的。”纪婷倔强地抿直了唇,“否则我不甘心。” 又绕回了原点。她不甘心。是的,她的东西,她可以不要,但别人不能拿走。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纪婷抹了下眼角,强自微笑,“晓男,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跟人敞开心扉谈这些,何况是你——我们才只见过一次面。”也是因为她心底怄了太久,如扎满绵绵密密的针刺,恰逢其人,不吐不快。 卫晓男心底说不出的滋味交错横流,她不喜欢纪婷,却再也讨厌不起来。虽不赞同,但她理解。来自灵魂深处的黑洞,让一个女人不可抑制地索求,吞噬,这是股神秘的难以抗拒的力量,犹如魔鬼。 “有空读读佛经吧。”卫晓男突然提议,“拜拜佛,听听佛曲。” 纪婷迷惘地看着她,不明所以,半晌后点点头,“好。” 卫晓男与她告别,却不知秦汉庭去了哪里,茫然地回到刚刚离开的餐馆,赫然发现他正坐在之前离开的位置上,面对着整桌菜发呆。 走到他面前坐下,才发现比先前点好的菜多了一道,正是那道苍蝇头。 卫晓男惊讶。 “我非得瞧瞧它是什么样子,尝一尝它的味道。”秦汉庭感受到她的笑意,一本正经道,“这样才不辜负我厨艺超群的美食家身份。” 卫晓男莞尔。 洁癖是他,强迫症还是他。 两个人开吃。秦汉庭再三鼓足勇气夹起来苍蝇头。 “嗯?!”他眼睛一亮,“好吃。” 卫晓男也尝了口。 果然,不愧是台湾经典。 秦汉庭喜笑颜开,刚刚的别扭和嫌弃荡然无存。 “由此可见,名号不重要。”秦汉庭点评,“毛/主/席他老人家至理名言,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 卫晓男心有触动,凝睇向秦汉庭。 秦汉庭察觉,回看她,两个人目光相撞,他目光浮动深情,“怎么了宝贝?”忽然想起方才的事,表情严峻起来,“对了,还没找你算账,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处处都有你的老情人?” 气得他憋了一肚子火,到处乱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老地方,非跟“苍蝇头”过不去。 卫晓男不乐意了,“老情人?真难听。” 秦汉庭的手飞快穿越桌面捉住了她的手,惩罚似的使了点劲拉过来,一字一顿,“卫晓男,我真后悔!” 卫晓男撑了眼,心惊肉跳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真后悔没在十八岁认识你!那样我就能阻挡住你所有的老情人!从始至终,独霸着你!” 卫晓男哭笑不得。 昏黄灯光,浪漫情调,舒缓的音乐轻飞在耳边,在秦汉庭诙谐而轻松的谈笑中,有那么一刹那卫晓男如坠梦中。 这场梦,能广过命运,大如人生吗? 她不晓得。 晚上回到自己的住所,卫晓男才发现手机上有数个未接来电,全是肖磊打过来的。 犹豫了下,她打回过去。 “晓男。”肖磊声音低沉略带了沙哑,“对不起,今天给你增添困扰了。” “别这么说肖磊。”卫晓男犹豫了下,“后来追上刘云,跟她说清楚了吗?” “嗯。”肖磊点头,“她没事,人很淳朴,不计较。和你一样。”说完又觉得失言,讷讷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拿她和你比。” “我不如她好。”卫晓男语气平淡,却很真诚,“我计较,矫情,事儿多。确实你不该拿任何人和她比。” 肖磊沉默,半晌长叹一声,似乎胸中无奈的失意和悲伤。 “今天你身边的男人……是你男朋友吗?”肖磊问。 “嗯。”卫晓男答。 “真好。”肖磊顿了顿,“我还以为是先前那个有钱人。” 卫晓男沉默。 “总之,我们是有缘无分。先前我以为是因为我不够有钱,现在才明白,可能是我不够努力。”肖磊自嘲地笑了笑。 “肖磊,你和纪婷没可能了是吗?”卫晓男转移了话题。 “是的。” “即便是为了肖骁,也不行?” “不行。” 肖磊的坚决让卫晓男意外,他是个很爱孩子的父亲,可是并不意味着为了孩子就能无条件接受犯过错的母亲。 “你们不是一直相处得很好吗?”卫晓男仍不死心。她承认自己今晚被纪婷打动了,不是喜欢,而是同情,怜悯,包括担忧,对于肖骁的未来。 “不一码事。” 卫晓男知道没法再劝下去,她微叹一声,“那好吧,肖磊,珍惜眼前人。” “嗯。”肖磊懂她的意思。 “另外,别跟纪婷闹得太僵。看在肖骁的面子上。她也不容易。” 肖磊却冷笑了声,“你担心纪婷?”没等卫晓男回答他又道,“你放心,她是个最有生存能力的女人,即便我不要她,她很快就能如鱼得水。” 卫晓男愕然之余,无言以对。 或许反而是她,不了解纪婷。 “那就这样。再见。” 挂了电话,卫晓男推开窗户,已是初夏。天气渐暖,清新的风袭进房中,清凉舒爽。而她心头的雾气不再如从前那样浓重。未来生活的模样,描绘出个淡淡的轮廓,如这时隐时现的漫天星辰。 她曾跟王勋说过,她最想要的是什么。 是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现如今,她能肯定自己已掌控人生了吗? 天下之大,熙熙攘攘,又有谁敢如此保证? 没过两天,卫家传来消息,却是个让卫父卫母心情低落的坏消息——赵燕燕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孩。 李红翠背着赵燕燕长吁短叹,“不会是又跟我当年那样吧,追生八个。” 卫支朝锁着眉不发一言。 卫来喜却照常大大咧咧,“我喜欢女儿,再说还有二胎呢,我们尽快要二胎。” “万一二胎还是闺女呢?”李红翠忧虑不减。当年她和卫支朝就是这么一胎一胎地盼下去,梦碎了再来,谁料屡屡破灭,直到拼出来卫来喜这个男丁。 “那就俩小棉袄!有什么大不了的。”卫来喜答得很干脆,“现在闺女是福,儿子是债。人人都这么讲。” “可是……”李红翠还要从社会自古以来的传统思想再辩。 “哎呀,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卫来喜清晰感受到了两代人的巨大代沟,眼珠一转,举例来证,“就拿我跟我姐来说,谁坑爸妈谁帮爸妈你们一目了然吧?” 卫支朝和李红翠同时被他逗得笑起来,虽说是苦笑,“你这小子倒很有自知之明!” 沉重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些。 第95章 “也许生出来还能有变。”李红翠自我安慰,b超看不准也是有的。 “管它变不变的,来什么要什么。”卫来喜大手一挥,又交代,“还有你们在燕燕面前别表露出来失望。” 孕妇是最敏感的。 “好。”李红翠答应着,却又去抱怨卫支朝,“你看来喜会疼媳妇吧?你那时候可没这么体贴。我遭受多少白眼。”卫家爷爷奶奶自然也是重男轻女的。要不李红翠也能少受不少罪。 卫支朝讪笑了下,摸着鼻子感叹了句,“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接下来卫来喜又跟卫父卫母商量着想在岛城买套房子的事。 “眼看房价蹭蹭涨,我们以后肯定就在岛城安家了。早买早利索。” “钱能够吗?”卫支朝发愁,家里的新房马上要下来,装修得花不少钱,他们肯定是没法给卫来喜添砖加瓦了。 “我和燕燕有四十多万。”卫来喜道。有之前诈骗案的赔偿,加上他们这两个月又赚了点儿。 “燕燕说可以跟他爸妈要点赞助。” 卫支朝和李红翠对于这一点不置可否。在他们所处的地区女方娘家在买房子这种事情上一般是不会出资的。 “他们就燕燕这一个女儿,以后肯定全指望我们。出点血也是应该的,何况是在岛城,那边也兴这个。” “好。”卫支朝点头,“你们商量着办。” “好日子在后头。”卫来喜喜滋滋的,对未来充满畅想。 李红翠本自失落的心情因为买房这件事也被带动得轻快了些。 卫来喜和赵燕燕一回到岛城便开始操办买房的事情。因为先前从事过房产中介这个行业,所以这事对卫来喜来说驾轻就熟。等卫晓男知晓的时候,已经快要签合同。 “姐,你叫上姐夫跟我一起去呗,帮我掌掌眼。” 卫晓男惊讶得合不拢嘴,对于卫来喜这次竟然没管她借钱和要钱。 秦汉庭便随了卫晓男与他们一起去看房,房子是两室一厅,中档装修,小高层,房龄大概十年左右,小区的环境还算可以。总款100万出头,他们首付60万,贷款40万,每月月供两千来元,轻松搞定。 “我们也是考虑到它带着装修,我和燕燕就不用现装了,先凑合着住。孕产期间也不适宜闻那些味道,对孩子不好。”卫来喜笑嘻嘻道。 卫晓男不由重新打量她这个弟弟,周到细致,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赖着她的小混球,莫非是真的变成熟了? “姐,你老看我干嘛?”卫来喜摸了摸脸庞。 “我是看你在4s店呆的好不好。” “当然好。”卫来喜很是得意,“上个月卖出了两辆百万以上的豪车!提成大大的。” 卫晓男却不忘泼他冷水,“注意别乐极生悲。理智着点,低调着点,勤奋着点,靠谱着点。” “姐夫,你看她总这样。”卫来喜苦了脸,去向秦汉庭告状,“你管管她。” 秦汉庭同样把表情调得悲苦,“管不了,我也天天受训呢。” 赵燕燕噗嗤一笑,给了卫来喜背上一巴掌,“姐说你是为你好,好好听着。” “行。现在你俩一个鼻孔出气。”卫来喜望天,欲哭无泪。 合同签的很顺利,秦汉庭和卫晓男里里外外反复看了,没发现什么问题,房主是对大爷大妈,准备去外地给儿子看孩子,几年内回不来,合计了下索性将这一套给卖了,在那边买上一套,算是随着儿子彻底定居了。 大妈端详了一阵赵燕燕的肚子,突然道:“看肚型肯定是个小子!” 一旁的卫晓男赶忙道:“小子也好,闺女也好,现在都一样了。” “还是添个孙子高兴得很点。”老太太固执己见,“就拿我家来说,我儿媳妇要给生个姑娘,当然也高兴,但肯定盼着她再来个二胎,如果生个小子,那就无所谓了,他们爱继续生生,不爱生拉倒。” 赵燕燕脸上浮起尴尬,卫晓男暗中扯了扯卫来喜的袖子,他正在拿一瓣青菜叶子逗大爷摆在桌上的画眉鸟儿玩。 “啊?”卫来喜回过头来,“我最喜欢女儿了,生个儿子我还不高兴呢。最好给我来俩女儿,等我老了她们轮番孝敬我。要是儿子,还不得轮番跟我打仗。”他冲秦汉庭挤了挤眼,将皮球踢给了秦汉庭,“姐夫,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秦汉庭回答得一本正经,“我不挑,只要是我的,给什么我喜欢什么。” 老太太和老头同时被逗乐了,“这答案好。” “本来就是嘛。凡事不能强求,顺其自然最快乐。”秦汉庭望着卫晓男,眼底满是温柔。 卫晓男别过脸去,她懂,他这是在暗示她,宽她的心呢,不由腹诽:太早了点吧,嫁不嫁给你都不一定呢。 签完合同,定好了交房的日子,四个人回程,卫来喜一路几乎癫狂,“哈哈哈,我卫来喜也是有房的人了。是在岛城诶。” 一路颠三倒四得喊了足有几十遍。 范进中举吗?卫晓男很想打他。 这情绪外放的模样,哪里像是个成熟的,靠谱的,即将当爹的人? 后来赵燕燕实在看不下去了,蹙起了眉,“来喜,咱们可是靠啃老买来的房,先低调点,等下次自己打拼换个更大的,到时我跟你一起嗨,咱们喝扎啤吃烤串儿唱k庆祝个通宵。” 卫来喜嘴角抽了抽,蔫了半分钟,又重新注入神奇的鸡血,“好的,没问题。按照我的计划,明年就能换大的。” 卫晓男不明白他哪来的元气,没心没肺打不倒的小强似的。 赵燕燕悄悄笑了,附到卫晓男耳边,“其实我最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 卫晓男点头的同时不由心中喟叹,她卫晓男最缺乏的却恰恰也是这一点。 正在闲谈,卫晓男的手机响了,却是周宇强打来的。 “卫姐姐,我爸妈来岛城了,来看我姐夫。” “你姐知道吗?”卫晓男问。 “知道,在我旁边呢。”周宇强将电话递给周迎娣。 “晓男,今晚聚餐,你们几个都过来吧。” 卫晓男心中忐忑,告诉了秦汉庭让他直接开去饭店后,暗自猜测着聚餐的人员。 卫来喜开怀大笑,回头跟赵燕燕做个鬼脸,“好事一堆堆地滚着来,这又有免费晚餐可吃了。” “没出息。”赵燕燕忍不住摁了下他鼻头。 到了后,包间里已是济济一堂。果然不出卫晓男所料,周父周母周宇强三口人,外加周迎娣一家三口,还有田父田母,都在现场。 看到卫晓男进来,周母忙站起向她笑着招手,“闺女坐我这里来。” 卫晓男笑着过去,周母瞟见了紧跟其后的秦汉庭,“这是女婿?长得真好啊。” 秦汉庭最近几天才知晓了卫晓男与周迎娣的真正关系,惊讶之余想了想又觉合情合理,倒是他自己当局者迷了。此刻忙笑眯眯地对周母道:“阿姨好。” “什么时候结婚?”卫晓男刚坐下,周母便问。 “快了快了。就在最近。”秦汉庭答,卫晓男偷偷白他,撒谎可不好。 秦汉庭得意地挑挑眉,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过了会儿周迎娣将田庆民推进来,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伤势已基本痊愈,只是各个动作还不敢太用力,平素坐着特制的轮椅方便一些。 田母忙过去接应。 这三个月田母一直担心周迎娣会有异心,但始终未曾察觉端倪,而且她发现,守着他们老两口,周迎娣似端着架子,对田庆民颇有些冷冷淡淡的,一旦她和田庆民独处,便立刻卸下武装,温柔亲热起来。 久而久之,田母便跟田父道:“两个人还是有感情的,一时半会应该没事。” 不过以后呢,老两口还是有着深重的担忧,倘若田庆民真的丧失了生育功能,甚至无法尽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这婚姻能不能保得住? 所以这顿饭,席间最忧心的尚属田父田母。 这段时间他们对周迎娣自她嫁进田家来都不曾这么好过。过去的龃龉,周迎娣也掩下不提,看在伤病的田庆民面上。 最欢腾的当属卫来喜,一进门便与周宇强交头接耳,卫晓男零星地听见几句办什么公司,不由疑心起了问他们。 “跑腿公司。”卫来喜兴致勃勃,“我跟宇强商量了,现在大学生分为两拨人,一拨极懒,一拨极勤快,就像是咱俩,两个极端。当然,勤快的占少数。” 卫晓男皱起眉头往下听。 “我们就把勤快的学生组织起来,去给懒的那拨人服务——打饭,洗衣服,取快递,做功课,帮补习,等等等等,就连写情书替告白都可以做。当然,只要对方肯出钱,我们量活收费。最后的报酬,大学生们拿七成,我们三成。” “靠谱吗?”卫晓男眉头越皱越深。做生意她是不在行。 “我看不错。”秦汉庭插话,“你俩有头脑。几乎算是无本生意,这个完全可以干起来,注册资金也不用多。只要租个小办公室,雇个文员,有台电脑,有个记事本就行了。” “没错。”周宇强笑道,“这主意是来喜想的。而且还可以加上各种勤工俭学的项目。” “很有前途。”秦汉庭冲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第96章 升职 聚餐的最后,田庆民尽力撑起身子举杯。 “多亏我这次骨折才有机会让咱们聚在一起来吃这顿饭。这样想想,躺的这三月,值。” 田庆民未举杯的手向周迎娣靠过去,周迎娣会意,站起来扶住他。 “更让我感激的是,本来若兰还在跟我怄气,因为先前流产的事儿,那时候我太糊涂。经过这一劫,若兰跟我也和好如初。所以那几根掉下来的钢筋,其实是我的恩人。”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出笑容,唯有田父田母唇角弯起酿就得全是苦意。 “我爸妈现在也想通了。不再追着我们要孙子。只有田欢一个孩子也挺好。”田庆民望向田父田母,“是不是,爸,妈?” 被点到名的田父田母慌忙点头,“说的对。”田母摸了摸坐在身边的田欢的小脑袋,眼眶竟微微湿润,“我孙女很好,是个最好的孩子。” 田欢甜甜笑了,立刻大声回应:“谢谢奶奶。我奶奶也很好,是个最好的奶奶。” 众人又都笑起来。 周母道:“你俩年轻着呢,等庆民的伤养好,再要个。” 周迎娣脸上的微笑凝了凝。田母慌得嘴里的一口水没来及咽下,“顺其自然,顺其自然。要不要,是男是女都看天意。” “亲家你想通了?”周母略略惊奇,继而欣慰,“说得对,现在这年头不是以前了,男女平等,咱们的老思想也得变变。要不孩子们受苦,一家人都过不顺当。” 田母对于周母含沙射影的话只能接受,连连点头,“你说的是。以前是我们错了。” “大哥也想通了?“周母不依不饶地望向田父。 “嗯。”田母桌子底下捏了把发呆的田父,田父哎吆一声,“啥事?昂,是是,我跟孩他妈一样。” 众人哄堂大笑。 周迎娣也笑,瞟了一眼田庆民,眼底划过嗔怪和淡淡嘲讽。 田庆民却龇着牙冲她一乐,释放出会心的得意。 卫晓男望着这和谐的一幕,心底不胜唏嘘。等饭后辞别众人,单独跟秦汉庭一起时,将心头的不解说出,“田庆民的爸妈改变得很干脆啊,一顿钢筋就解决了之前的老顽固思想。” 秦汉庭冲她眨了下眼睛,“天机不可泄露。” “什么天机?”卫晓男敏感地捕捉到猫腻。 “哈哈。”秦汉庭见她好奇地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像个天真的小孩,便得意地笑起来,忍不住逗逗她,“让我亲一口才告诉你。” “去。”卫晓男不忿,“我直接问若兰。” 秦汉庭可不是省油的灯,直接将她的脑袋揽过来,在额头上强亲了一口,抹抹嘴,志得意满,“田庆民的主治医师是他的高中同学,他们串通起来给田庆民的爸妈下了一个套。” “什么套?” “就是告诉他们田庆民这次事故影响到了生育能力。” “……”卫晓男惊呆,过了会儿忍不住称赞,“真是个好主意。” 对待非常之人得用非常之道。 “兵不厌诈,一招致胜。”秦汉庭笑眯眯。 卫晓男心底泛起疑惑,田庆民一向憨厚淳朴的人能想得起这种办法? “你给出的主意?” “一点点。”秦汉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只提点了一下,随机应变实际操作还是他干的。” 卫晓男服了这俩男人。 这次聚餐的当晚,田父田母知晓了周迎娣身世的秘密,否则仅是家庭聚会,为何叫上了卫家姐弟? 得知真相后,田母恍然,“怪不得跟卫家闺女长得那么像,原来是亲姐妹。”她又表示不满,“周家两口子也真有意思,年轻时对闺女不好,到老了又来缠磨人。” 田庆民笑一笑,“现在若兰有两拨娘家人了,咱们可得对她好一点。” “我哪敢还不好啊。”田母长叹口气,“就差把她供起来当娘娘了。”她愁眉苦脸地看着田庆民,“庆民啊,妈心里担心你。对她好主要是为你好。你这身体……”她说不下去。 田庆民轻咳了声,“你们放宽心,只要凡事别再强求,我和若兰会好好过下去。” 田母忧虑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不久,卫晓男升任金星幼儿园园长的任书正式下来,当晚,她负责带领全园教职和保育人员给袁园长举办送别晚宴——当然是以私人名义进行。 晚宴上大家其乐融融,对于袁园长表达了不舍之情,而对新任园长卫晓男都纷纷敬酒表示敬意。 “明天还得上班,大家最好都别喝酒了。”卫晓男微笑着命令,“换上果汁,咱们敞开肚皮畅饮。” 老师们笑起来,纷纷照办。 “晓男园长是个人才,无论从教学理论与方法还是从实际业务素质角度,都比我强,以后她带领着金星幼儿园,必定会让咱们园迈上更高水平,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为人宽厚实在,你们跟在她手底下,不会有亏吃。我希望大家以后好好配合晓男园长的工作。”临近结束,袁园长举杯做最后的陈词。 卫晓男望着沉稳干练满脸和气的袁园长,心底涌动不尽的感激。 若说她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在工作上遇到了一位好领导。 手把手教她由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蜕变成工作中游刃有余的幼儿教师,到现在苦心栽培她成为独当一面的园长,对她的生活也多加照顾。 恩情如同再生父母。 想及此,眼底泛起酸意,她强忍着去敬袁园长。 “好好干。”袁园长看出了她的情绪泛滥,轻轻抱住了她的肩,在她耳边悄悄道,“我永远相信你,支持你。你会越来越棒的。” 卫晓男的泪终究落了下来。 其他老师们在气氛的烘托了不少亦红了眼眶。 唯有唐丽在长桌的末端,握着酒杯的手指松了又紧。 袁园长见好就收,及时宣布散场。 卫晓男先送袁园长打上车,再去习惯性地安顿其他同事。 “卫姐,你现在是领导了诶,不用像以前那样勤杂工似的面面俱到了。”喝了雪碧的修佳佳有点晕,醉意朦胧地冲着卫晓男傻笑。 卫晓男一想,还真是,领导都是先走的,哪有忙活着给下属们帮忙打车的领导? 哈哈,她不由笑了起来,不过还是坚持陪着老师们都坐上出租车。 就算是站好最后一班助理的岗吧。 这时唐丽在她身后站下,声音很低,“晓男,我想跟你谈谈。” 因为激动导致大脑轻微缺氧的修佳佳立马警醒,“唐老师你要跟我家园长谈什么?” 唐丽嗫嚅了下唇,垂下了眼帘。今晚她喝了不少的酒,即便是卫晓男劝阻,她还是一杯接一杯地灌。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不傻。” 卫晓男握了握修佳佳因为紧张而攥起来的拳头,“你先回,佳佳。” “不行。”修佳佳头摇得像拨浪鼓,指了指身后几米外广场上的长椅,“我在那边坐着等你。” 她可放心不下,嫉妒会令人发狂,心胸狭隘满脑子鬼心眼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她不敢想象。 “好。”卫晓男点头,目送修佳佳在夜色中小兔子一样蹦跳着过去坐下,惹得她不禁想笑。 “晓男。”唐丽抬起眼帘,望着卫晓男,目光悲哀。 她喝醉了。卫晓男心想,她们是同一批进金星幼儿园的人,九年的光阴悄然溜走,按理说算是极熟的关系了,可是唐丽从来没直呼过她的名字,都是客气中透点嫌隙的卫老师三个字。 “早点回去休息吧。”卫晓男微笑着,“明天一早要起来上班呢。” “不,我明天就把辞职信给你。”唐丽黯然神伤。 “为什么?”卫晓男讶异。 唐丽沉默,夏天的风打着旋儿从他们身边掠过,舒爽怡人,她身上的漂亮长裙被裹挟起来,如同蝴蝶的翅膀,而卫晓男还是上班时的那一套衣服,休闲t恤,薄软的牛仔长裤,一双银白色的平底鞋,像个还在校的大学生。 “你还和九年前一样,简单素净。”唐丽苦苦一笑,“其实我一直很瞧不上你这股劲儿,总觉得是在装,装纯,装清水芙蓉。可是却是你一步步地走得那么稳,明明咱们一起进的园,可你却总比我快那么几步。现在我更赶不上你了。” 卫晓男哑然失笑,她叹了口气,“唐丽,其实我更羡慕你,你每天都换一身衣服,每件都很漂亮,即便只有上班前和下班后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能在园内展示,也足以吸引目光了。我很想和你一样。” 唐丽呆了呆。 卫晓男苦笑着继续说下去,“但是我不能,我每个季节统共只有两三套衣服,当天洗了第二天晾干,第三天再穿,我不是装,我是真的穷。有时穷得只有吃馒头蘸咸菜的钱,幸好咱们幼儿园中午管饭,要不我估计都要营养不良倒下来。” 唐丽撑大了眼睛看着卫晓男。 卫晓男笑一笑,却是表情释然,“出身是无法改变的,每个人有每个人前世今生的因缘,只能接受,也正因如此,我丝毫不敢懈怠。唐丽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努力,只是你的动力不如我足,我身后如同有一只饥饿的猛兽,不拼命奔跑,就会被它吃掉。唐丽,我害怕,无时无刻不在害怕。” “所以你没白没黑地工作?”唐丽突然明白了卫晓男工作狂的原因。她始终保持着一个学期一两篇论文问世的节奏,这新的半年来,已经又发表了两篇论文在国家级刊物上,杂志上的散文和随笔更是数不胜数。 唐丽曾将她当怪物看待,追名逐利之徒。 一个人将另一个当成假想敌,便看她做什么都不顺眼。浑身都是毛病。 第97章 考虑 “我潜意识里觉得不工作就会死。”卫晓男淡淡笑,忽然开了个玩笑,“但我也经常担心自己会不会过劳死,这是很可能的事情,矛盾吧,唐丽?万一哪天我死了,你放下成见,给我送个好点的花圈行不行?” 唐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尴尬地摸了摸通红的脸。 “我知道你也在试着写文章。”卫晓男忽然道,“如果可以,我能给你推荐些发表的渠道。” 唐丽惊讶,摇了摇头,“我水平不到,很难发表。”她第一次承认自己不行。酒精作用下,人会将平素掩埋在心底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真心话说出口。 “那就改。”卫晓男语气很坚决,“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一蹴而就那是天才。只要知道了方向,你就反复地修改,肯定能成。” “真的吗?”唐丽迷惘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而为吧。”卫晓男道。 唐丽默然,过了会儿她突然想起自己是想跟她说辞职的事儿的,怎么被绕到了别的话题上。可是看卫晓男并没有接她辞职这话茬的意思。 她以为卫晓男会欣然同意,巴不得她走呢。 “你男朋友……”唐丽提到了秦汉庭,言辞闪烁,“没跟你说什么吗?” 卫晓男疑惑,忽然想起了前段时间有一次下班后唐丽在秦汉庭车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跟他絮叨些什么,后来见她出来便红着脸走了。 卫晓男后来忘记了这件事。 “没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也不要再计较。”卫晓男忖思着回答。她估计唐丽之前跟秦汉庭说得肯定不是好话。 “哦。”唐丽松了一口气,眼底浮出感激,“谢谢你,晓男。” 卫晓男笑一笑,摆摆手,望了眼时刻关注着这边动向的修佳佳,“接下来咱们园里肯定需要个新的助理。你有意做吗?” 唐丽吃了一惊,结巴起来,“我我……” “你细心,耐心。虽然要强,较真,但这在工作上就是优点。做助理完全能胜任。”卫晓男温和道。 “可是……”唐丽不安,“我以为你会让修佳佳做。” “她不行。”卫晓男笑了起来,“一个是她不愿意做这些繁琐的事情,二是她也不适合,你看她大大咧咧的,就跟小朋友直接打交道,做个活宝最好。” 唐丽仍然没从震惊中反过神来,“园里会有其他人选吧?” “到时候综合考虑下吧。”卫晓男沉吟着,“公允地看,你最适合。” “可是……”唐丽犹豫,声音抖了几分,“大家都知道,我跟你不睦啊。”她以为卫晓男当了园长,自己在金星铁定是待不下去的。九年来,明里暗里她给卫晓男使了不少绊子。有些事儿,她自己此刻回想起来都无地自容。她不相信卫晓男不知情。卫晓男虽然寡言,但心里明镜似的。何况就在秦汉庭面前,她都耍过阴招。 “我刚才说了,那都过去了。”卫晓男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咱们往前看。都是为了金星,为了那些在金星就读的孩子们。咱们都得把心胸放宽广一点。我相信你,唐丽,你是个好老师,更是个好助理。” “好吧。”唐丽迷蒙地点着头。微风阵阵袭来,她头脑清醒了不少,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溢出,“谢谢你。” 卫晓男摆摆手,路边一辆计程车缓缓停下。 她将唐丽搀扶着送进车里,又记下了车牌号和司机的工作号牌,嘱咐道:“到家跟我说一声。” 唐丽的眼泪更加滂沱。卫晓男冲她挥挥手,车子绝尘而去。 卫晓男想了想,开始给秦汉庭打电话。 “唐丽曾经跟你说过什么?” 秦汉庭正想问是不是需要去接她,忽然被问了这么一句,愣怔了片刻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会儿我刚开始追你。她在qq上匿名加我,向我吐露了一些关于你的话——挺恶毒的。” “比如呢?” “比如……相亲比较多,脚踏几只船,阴险之类的。” 卫晓男明白真实的情形会比秦汉庭描述得严重无数倍。 “我出差回来那天,你在楼下等我,她又跟你说过什么?” “那个呀。”秦汉庭呵呵一笑,“估计是看你要当园长,心里发虚,就来问我你对她看法如何。” “你怎么说的?” “我说没看法,说你哪跟她似的,整天琢磨这个寻思那个,把精力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卫晓男感到好笑,唐丽不来当面问她,却跑到秦汉庭面前侧面打听。也真古怪。 “你在哪?我去接你。”秦汉庭道。 “不用了,我和修佳佳一起,我们待会打车回就可以。” 修佳佳已经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见她挂断电话便问:“唐丽那家伙搞什么鬼?” “她说她想辞职。” “太好了!赶紧让她滚蛋。” 卫晓男苦笑,“我一上任,她就辞职,了解的人知道是她心里有愧,不了解的人会怎么说我?” “爱咋说咋说。甭管他们。” 卫晓男摇了摇头,“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有过节的人先烧走了。我是不是显得特心胸狭窄,容不下人?” 修佳佳皱起了眉,“还能这么复杂?” “是啊。”卫晓男叹气,“而且她在上面是有背景的,就这么不愉快地调走后,教委的领导会不会因此对我有成见?并且梁子是越结越深,大家都在一个行业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迟早是个祸患。” “哎吆。”修佳佳一阵头疼,“不能撵走,留下又膈应。那怎么办?” 卫晓男笑了笑,“我非但不让她辞职,还让她做我的助理。” “啊?”修佳佳眼珠子快瞪了出来,“卫姐你疯了?” “这是目前最好的做法。”卫晓男颇有些无奈,“对上对下,对内对外,都有所交代。”对上显得顾全大局,对下显得宽和容忍,对内团结,对外和睦。四全其美了。 修佳佳愁眉苦脸,“我只一心为你发愁,有唐丽在身边,以后日子能好过吗?”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不怕她,以后更不需要怕了。”卫晓男挽起了她的胳膊向前走,“把她收得越近,越好掌控。” 修佳佳半信半疑,过了会儿竖起个大拇指,“卫姐你是做领导的料。我不行,做不了官,一想到这些糟心事脑袋都大了。” 卫晓男叹口气,“我也并非能做官,只不过在其位谋其政,老老实实地多方位考虑罢了。” 修佳佳月底要结婚,不到两周的时间了,刘海峰却还在出差,上了出租车后她便央求卫晓男和她一道回家,今晚要看个新出的恐怖片,极需要卫晓男替她压阵。 卫晓男答应着,心头却为她浮起忧虑。 “我现在想着只要他结婚当天能回来就行。”修佳佳垂头丧气。 卫晓男抚了抚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不用同情我。”修佳佳一甩头发,“有得必有失。据说下半年他还要去国外,跑得更远,但是相应也能挣得更多。我们决定要买房子了,已经在看,可能很快就能定下来。如果不驻外,怎么能拼出来?” 卫晓男不由称赞,“你们是真爱。” 能经得住金钱和距离的诱惑,不是真爱是什么? 修佳佳长叹口气,“反正一时半会分不开,又迫于现实无法长聚。宁愿就这样想着,盼着,” “心里对父母还有埋怨吗?”卫晓男突然问。 修佳佳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有篇随笔,写得要我们学会与不愉快的人与事和解?” 卫晓男回忆了下,好像是。 要想快乐,必须得与一切不如意和解,包括自己,包括环境。 “我努力做到和解。不去要求,便没有失望。总之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足常乐呗。” 卫晓男用满是欣赏的眼光看她。修佳佳冷不防在她腮上亲了一口。 “哎呀。” “谁叫你先勾引我。” 清脆的笑声响彻在车里,就连司机师傅都被他们带动得情绪高涨,跟着笑了起来。 到了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修佳佳却呆在了原地。 门里面有一双刚刚换下的男士皮鞋。 刘海峰听见响动从里面探头出来。 “老公!”修佳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已经蹦上了刘海峰的怀里。 “你怎么回来了?” “给你个惊喜。” “哎呀你好坏!万一惊喜变惊吓怎么办?” “会有什么惊吓?” “我带个男的回家,或者被你捉奸在床。” “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嘤嘤嘤。” 卫晓男在他们身后悄悄退出,阖上了门,心底充盈着的满是喜悦和感动。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是人生八苦,当真是苦不堪言,但人们竟也能在苦中作乐,流连人世,不思归处。 走出单元门,她望向夜空,月色旖旎,不知道秦汉庭在做些什么?比之修佳佳和刘海峰一对苦侣,他们要幸运幸福得多。 只是未来,命运会厚待她吗,还是一如既往地苛刻? 卫晓男叹口气,尽力将担忧驱散。 第98章 冤家 卫晓男当上园长后的日子更加忙碌,虽说从前那些细碎杂乱的小事儿少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艰巨而重大的对内规划,对外接待,对上汇报,对下管理的宏观协调性的工作。事无巨细都要掌控和操持,半点儿懈怠马虎不得。 她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不容许自己出一点岔子,即便稍有力不从心这种情形也不准许,并且无论再疲惫,也坚持每时每刻打了鸡血似的笑脸迎人,无论对方是谁。 好在她手底下有几位得力的助手,管理班子中的教务主任齐姐,后勤主任李姐,保健主任孙姐,都是以前园里的老人,和卫晓男彼此熟稔,共事默契。 而唐丽接管了园长助理一职后,卫晓男对她一视同仁,从未提及过之前的龃龉,每次交接任务都耐心细致,推心置腹,唐丽竟也争气,或许仅仅是要强,每一桩工作都完成的兢兢业业,完满出色。 久而久之,唐丽心底的芥蒂渐渐融化。她不得不服气,卫晓男作为本市最年轻的园长,放在全国也算破格提拔,气度心胸,业务和理论等各方面能力的确比她强太多。另一方面卫晓男确实待她不薄。园内园外本自有些想看她俩笑话的人存在,逐渐在事实面前匿了心迹,忽略了往事。 期间最苦的人是秦汉庭,一方面他自己的工作繁忙起来,从著名软件公司正式辞了职,全力经营自家的招牌,业务量在努力中与日俱增,员工已经从最初的五六个人,变成了现在的二三十人。然而软件开发这一行最耗心血和精力,他与同事们经常加班加点到深夜。是以他跟卫晓男见面的次数便少了很多。就这样他每次找她,她还都心不在焉,眼里心里全是园里的繁琐事务。 有一次他送她回住所,进了房间后刚想要搂着她亲一口。 卫晓男却眼神发直,嘴里咕哝,“困难像石头,决心像榔头,榔头敲石头,困难就低头……” “念叨的是什么?”秦汉庭不解。 “明天例会上就用这句话激励大家。”卫晓男飞快地从他臂弯里溜走,打开了电脑,在文档里记了下来,“我先把思路整理一下,打个草稿,过几天参加市里的园长碰头会,也用上这句话,今晚最好都得弄出来。” “明天再整吧。”秦汉庭从背后环抱着她,可怜巴巴地央求。 “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卫晓男迅速看了一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有俩小时睡觉。一小时用来写发言稿,一小时查资料。”最近她开始研写新的论文,上半年的两篇分别获得了省里的一等奖和国家级二等奖,新的学年新的目标,成绩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无论何时她都不敢有丝毫放松。 秦汉庭苦了脸,跟着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好吧,他也打开了随身的电脑,搬来个小马扎,窝在卫晓男的床边攻克工作上的难题。 狭窄的小房间,只闻得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在有情人的身边,加班的时间都过得比寻常要快。 有个工作狂的另一半,自己也会变成工作狂,事业顺便蒸蒸日上,真好。 秦汉庭伸了个懒腰,瞄了眼手机,竟然已经到了十一点,然而他发现卫晓男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该睡觉喽。” 沉浸在资料海里的卫晓男抬头茫然望他一眼,“咦,你怎么还没走?” “……”秦汉庭脸上的神色更加苦楚,“我等你呢。” “等我干嘛?”卫晓男站起来推他,“快回去睡觉。再晚就过十二点了。明天肯定起不来。” 养生专家说,十点前睡要脸,十二点前睡要命。 不要脸可以,不要命可不行。 “我要在这睡。”秦汉庭脚上像是黏了胶水,任凭她推,死活不动。 “不行不行。”卫晓男头抵在他胸前用力往前拱,终于拱了出去。 他在她身边睡,那么就意味着——这一夜都睡不好了。第二天起来,一对硕大的熊猫眼,没法见人不说,一天的繁重工作等着呢,可不能掉链子。 秦汉庭整个身子卡在门缝中间,英挺的脸庞晦暗一片,可怜得就像只丢了蜂蜜的大熊,都快哭出来了。每次都这样,他要留宿她不肯,睡觉的大事做不成,揩个小油揩得也艰难。 看着他的模样,卫晓男心一软,踮起脚来,在他脸上狠狠印上下唇印。 “好了,乖,以后再一起睡。” “以后是什么时候?”秦汉庭眼睛里的光芒星辰般亮了起来。 卫晓男但笑不语,在他的大桃花眼上又使劲亲了下。 秦汉庭某处的火苗蹭地被点起来,却乐极生悲,一不留神又被推出了一步,咔哒门锁上,高挺的鼻子差点被撞歪。 得,彻底被关在门外。 秦汉庭恨得咬牙切齿。 小妖精,你你你等着! 恨恨跺脚离开。 卫晓男噗嗤笑出声,飞奔回去继续攻读资料,今晚一定十二点,准时上床。 奇怪的是秦汉庭一连三天都没理她,下班不来见面,手机短信以及其他的联系方式一个都没动静。 怄气?又冷战?卫晓男再忙也觉察到了,心里面犯起嘀咕。 日理万机下抽空还百度了下跟处女座男人的沟通方式,相处模式。 棘手,她吸了口冷气,决定不去管他。爱胡思乱想的女人都是闲得,她是个大忙人,金星幼儿园五百余个小朋友的园长妈妈,可没空跟怨气冲天没事瞎琢磨的小女人似的。 “园长,明天周六。”临下班,唐丽将手中的一沓卷宗交给卫晓男。 “是的。”卫晓男笑道,“周末愉快。早点回吧。” 唐丽微笑点头。她这个助理可不跟卫晓男当年似的,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准点下班。 卫晓男并不勉强她。其实除她自己以外,她希望所有人都能将工作和休息分开。玩得好,才能干得好。压力太巨大,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得消的。 当然,她很自豪,自己是个例外。 唐丽去穿外套,无意间看了楼下一眼,“呀,晓男,秦工来了。” 唐丽奇怪的很,只要工作时间一过,她就不再称呼她为园长,而是直呼晓男,显得亲切,更主要是平等, 卫晓男从不在乎别人叫她什么名字,只要不是骂她就行。 听见唐丽的话,卫晓男一改从前的淡定,以前她都仅仅只嗯一声,笑一笑,此刻快步走过去瞟了眼。 真的是秦汉庭。 唇角上翘地回转。 小样,还是倔不过我吧? 唐丽看在眼里,噗嗤笑出来。 “晓男,我早就说你爱装吧,可算没冤枉你。” 卫晓男脸上一热,竟然被她识破了。 唐丽捉住点短处,颇感志得意满,雄赳赳气昂昂地收拾了包,下楼时碰见正爬楼梯的秦汉庭,不忘多嘴一句,“我们家园长正眼巴巴地等着你呢,估计心里几个小鹿同时乱撞。” 唐丽一向阴阳怪气,虽说和卫晓男关系改善,且在她手下直属工作,但这一点算习气深重,改不过来。秦汉庭面无表情,只是礼貌性点了点头,便擦肩而过。 “天生一对。”气得唐丽翻个白眼, 秦汉庭进了园长办公室,二话不说,拉起卫晓男就走。 “哎哎。”卫晓男叫唤着,虽说她今晚不准备加班,但这东西还没收拾好呢,太仓促了点。 秦汉庭却不管不顾,直接一路将她扯到了车上。对于卫晓男的狼狈,门口的保安大叔们无动于衷,笑眯眯地乐见其事。 没天理啊。卫晓男倒在副驾驶座椅上,直到秦汉庭发动引擎才爬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急?” 秦汉庭不说话,往她身上瞄了瞄,浓眉蹙成两道蚯蚓。 “把后面两个纸袋子拿过来。” “嗯?”卫晓男往后扭头,果然看见两个精美的纸袋。 “是什么?”一边问一边伸手。 打开看,是一件孔雀蓝的长款真丝连衣裙,质地光滑柔软,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另一个袋子里装得是一双黑色高跟凉鞋,式样简单而精美。 “换上。”秦汉庭半命令似的。 “为什么?”卫晓男疑惑。 秦汉庭却不再回答。 古怪,卫晓男嘀咕着,将衣服和鞋子分别放回去,送礼物就送礼物,非得把气氛搞严肃干嘛。 “待会到地方了,先去洗漱间换上衣服。”秦汉庭缓和了语气,手伸过来,在她膝盖上拍了拍,“乖哈,听话。” 刚才是他太性急了,说出口了才想起来现在是在狭小的车里并且四面通透,如何能让卫晓男脱换衣服? 卫晓男突然意识到,今晚肯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在心底盘算了下问:“你朋友聚会?” “不是。” “同事聚会?” “不是。” “有婚礼?” “不是。” “那是什么事儿?” “不告诉你。” “那我不换。” “……” 秦汉庭一直知道卫晓男难搞,但却料不到她会专门跟自己作对。 换个衣服对于女人来说不是最爱做的事吗,简单利索,一分钟搞定。可她偏偏不。 也许是他态度的问题,三天来一直都在为那天深夜她将他强推出门,并且碰他一鼻子灰的事耿耿于怀,生闷气的滋味不好受,可是他就是气。 最近一段时间所受的冷落和委屈在心里厚积薄发,发酵在心底,让他对卫晓男又爱又恨,却又拿她没办法。 真是前世的冤家,欠她了好几辈子。 第99章 相见 秦汉庭偷瞄卫晓男一眼,某人竟然将衣服和鞋子放到了一边,刷起了手机,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过了会儿将挎包拉开,从里面拿出本资料夹,津津有味地研读开来。 秦汉庭的脑袋嗡地响了,工作狂在周五的傍晚,全民狂欢的开端,竟然又开始琢磨工作的事儿。 他将卫晓男手里的资料夹一把扯过来,“没收!” 卫晓男的脑回路还未从园长碰头会的报告中抽离出来,怔怔地望着他,几秒后才发声,“怎么啦?” 秦汉庭看见她挺翘的鼻头,因为天热冒出了细碎的汗珠,一张莹白的脸吹弹得破,几乎找不到瑕疵,而两只大眼睛黑亮如曜石,略泛湖蓝的眼白仅占很少一部分。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眸,纯真中含了柔情,现在的她少了几分忧伤,多了几分淡定,更加让他着迷。 “你前几天写的文章,内容是孩子需要高质量的陪伴吧?”秦汉庭瓮声瓮气。 “对啊。” “我也需要高质量的陪伴。” 卫晓男眨巴下眼睫,唇角弯了起来。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眼里心里要只有我。”秦汉庭越说越认真。 嘿。这家伙。卫晓男心里忍不住乐。别扭了三天的大男人终于将心里话倾吐出来,这是嫌她对他不够重视。 她二话不说将报告收了起来,专心致志看他开车。 秦汉庭开车又快又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闲闲落在方向盘上,跟他修长有力的手臂配合起来看,性感极了。 秦汉庭在她的目光中很是享受。 “对嘛,这样才对,保持住。” “……”卫晓男无语,暗自腹诽,真是个贪心不足得寸进尺的男人,最初他只要求能赖在她身边就好,哪敢管她的态度,现在倒要求起关注度来了。 虽然这样想,美男在前赏心悦目,还是顺了他的心思,一路好好陪他开车。 到了地方,果真是个酒店。卫晓男心里忖思着将要见到的人,秦汉庭再次将衣服和鞋拿出来,强迫她换上。 “我不想换。”卫晓男苦了脸。她不习惯穿新衣服,何况是条飘逸奔放的裙子,还有一双高跟鞋,就她穿惯了平底运动鞋的脚,哪受得了这罪? “必须换。我逛了一下午才挑到的。”秦汉庭很严肃。 卫晓男惊讶地望他,忽然想起刚上车时他看向自己的目光,突地醒悟过来,原来他是在嫌弃自己的穿着。 或许他一直都是嫌弃她的,就他每天打扮得跟男模特儿似的,眼光不可谓不高,品味不可谓不挑剔,而她从来都荆钗布衣,素面朝天,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人。 心底忽然就泄了气,卫晓男垂下头,“人我不见了。你把衣服拿走。” 她竟然生气了,秦汉庭端详着她的脸色,赶忙哄起来,“宝贝乖,算是给我面子。” 不容商量,卫晓男转身要走。 秦汉庭这下慌了,拉住她的手,“好吧好吧。” 包间里灯火通明,秦汉庭牵着卫晓男的手一步步迈进。卫晓男紧张得手心濡出汗来。 她心里有种预感: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汉庭。”一位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站起来,对着他们微笑。她身旁的中年男人同样站起来,面带慈祥。 “爸妈,这就是晓男。”秦汉庭拉着卫晓男的手介绍。 卫晓男脊背发僵,她现在明白为什么秦汉庭会为她亲自上街挑选衣服,并且再三要求她穿上了。面前的这三位,各个都是精雕细琢的主儿。高颜值加会打扮,每一个拉出去都像是走红地毯的范儿,比那些大牌明星丝毫不逊。而自己坐在他们中间,犹如……粉丝加屌丝。 “叔叔阿姨好。”卫晓男有点怂,竟然深深鞠了一躬。 “好好好。你好。”秦父秦母一起笑了起来。 卫晓男有点想擦汗,比起来裙子和凉鞋,牛仔裤运动鞋的确热了点。 “过来坐吧。”秦母牵了她的手,让她落座在自己身边,秦汉庭坐在卫晓男的另一边。 “工作忙不忙?累不累?”秦母问。 “挺忙的。”卫晓男如实回答,“不过还行,不太累,能吃得消。” “听汉庭说你现在是一园之长了。” “嗯,刚升了一个来月。” “天天加班?” “……最近是这样。”卫晓男瞟了一眼正在点菜的秦汉庭,心里想肯定是他多嘴,解释道,“工作刚上手,得上点心。以后能好些。” “年轻人忙点好,学本领。”秦母温和道,“当年我像你一样大时,也是没白没黑地熬,批作业,写教案,备课,想方设法把课讲得生动诙谐吸引人,生怕自己出一点儿错。”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卫晓男很认真地附和,“听袁园长说过,你和秦叔叔两个人都是学校里最受欢迎最有魅力的老师。只要是你们的课,全班同学都精神抖搂,没有一个打瞌睡的。” “是,你阿姨的尤其是。”秦父笑呵呵插嘴,“就连很多老师都喜欢听她讲课。” 秦母眉眼舒展,依稀透出年轻时的傲人风采,“你说的袁园长,当年是我的课代表。” “是。我听她说起过。”卫晓男微笑着,“她人很好,对我有知遇之恩。” “嗯。”秦母点头,“她之前跟我提过你好几次,满满都是赞誉。你年纪轻轻就能当园长,还是岛城最好的机关幼儿园,很不容易,让人敬佩。” 卫晓男脸有点红,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心底对袁园长又添了几分由衷感激。 “毕业后我就进了金星,是袁园长录用我的,这九年她对我一直很照拂。我跟着她学了很多东西,这次升迁,也是她向教委极力推荐的我。可以说是她造就了我。” “也是你本身就优秀,是可塑之才。”秦母望着她,眼神赞许,“据说年纪轻轻发表过的文章,和做过的报告,都数不胜数了。” “笨鸟先飞。”卫晓男垂下眼帘,谦虚道,“我家境不好,学历又不算高,只能更努力。” “你可不笨。”秦汉庭点完了菜,将满上的水杯递到她面前,“你是又聪明又勤奋。即便没有袁姐,你也会成为最耀眼的金子。” 秦父秦母交换了个眼神,同时笑了起来,“汉庭天天在我们面前叨念你的好,我们俩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这人都见到了,还忍不住夸。” “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好嘛。”秦汉庭挑着眉,英挺的脸上满是自豪。 “好好好。”秦母语气里尽显宠溺,亲切地拍抚了下卫晓男的背,t恤的纯棉料子摩挲在她手心,“人漂亮又温柔。还淳朴大方,看这身打扮,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呢。” 卫晓男有点汗颜,没换那些衣服,竟还歪打正着了。 秦汉庭满意地翘起二郎腿,望着卫晓男得意地笑,“我都佩服我自己,眼光忒棒了。”。 “哈哈。”秦父笑得合不拢嘴,“说来说去夸上了自己。” 室内气氛轻松愉快,菜也一道道逐渐在上,秦母看了看时间,“小袁怎么还不到?” “袁园长要来?”卫晓男惊讶。 “是呀,她听说我们到了,就非要过来。” 卫晓男自然高兴,有袁园长在,她心里能轻松不少。 就在这时,服务员将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个人影。众人含笑注目过去,卫晓男和秦汉庭俱是呆了一呆。 “萧甜?”秦汉庭眉头蹙了起来,不满地看了一眼秦母,“她怎么来了?” 卫晓男的心跳骤然漏跳了几拍,脸上的笑容却仍能保持不变,这也是她工作多年以来练就的本领,公共场合,无论发生何种变故,都能笑意盈人。 “伯母。”萧甜比照片上显得更加娇俏动人,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亲热叫道,“对不起,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还没开席。”秦母站起来边迎边向卫晓男两人解释,“正巧萧甜下午给我们打电话,我说来岛城看汉庭新买的房子,顺便见见晓男,她一听便也要来凑热闹。” 卫晓男微笑着点头,冲已到面前的俏佳人淡淡道了句,“久仰。” 萧甜上下打量着卫晓男,眼底闪过惊奇,比起她的浓妆艳抹,精心捯饬,卫晓男未免过于素净了点,之前总听宋清河夸她,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闻,她便将之想象成了女神般的人物,而上次的照片和视频,能看到颜值确实很高。但现在见到了真人,才发现其穿着打扮太路人了。不,路人都不如。 枉她在家纠结了十几套衣服,最终路上还在频频自顾,生怕不妥。 如同一个武林高手,苦练神功几十年,寻到对头时发现对方段数太低,不堪一击。 她不解地看向秦汉庭,这位老兄的品味过于清奇,难道是她过去走错了路线和定位? 面对着萧甜眼底的不屑,刹那间卫晓男的指尖冰冷,就在这时,手背一暖,秦汉庭拢住了她。 第100章 领证 这一幕落在萧甜的眼里,刺痛过后便是怅惘,她开始有点后悔执意来这里,然而若不能亲眼见到他与她的甜蜜,看看她多年来的夙愿究竟是败给了何等样人,她怎会甘心就此放弃? “我应该叫你晓男姐吧?”落座后,萧甜亲热地冲卫晓男笑,“你比汉庭大三岁,那就是比我大四岁。” “没错。”卫晓男淡淡应,“我八六年生人。” “姐弟恋诶。”萧甜意味深长,“没想到汉庭喜欢成熟姐姐型,是不是平时你都让着他的?” 卫晓男望向秦汉庭,他正垂着眼,脸色有点不好看。显而易见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忽然间,卫晓男心里不再烦闷,无所谓了,得失凭命,胜负已分,她何必跟一个失败者置气?伤了面子还丢了格调。 她笑一笑,“是的,我对他百依百顺。” “胡说。”秦汉庭忽然瓮声瓮气插嘴,“明明是我对你百依百顺,” “……” 秦母笑了起来,“你俩是互敬互爱。女大三抱金砖,老话说得有理。” 萧甜嗓子里一阵涩然,抿了口水,又笑,“晓男姐,你跟先前那个男人为什么离婚?性格不合吗?” 这下连秦父秦母的脸上都挂不住了,小丫头诛人诛心,是专程砸场子来了。 “不算性格不合。是他另有所爱。”卫晓男笑一笑,有一说一,“就跟汉庭现在的情形似的,如果叔叔阿姨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另外安排个结婚的人选给他,而他无奈照办了,另外那个可怜的女人很可能就会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扯证俩月,离婚走人。” “我才不会照办。”秦汉庭蹙紧了眉,很是不满,“乱打比方。” “我们也不会这样安排。”秦母笑得温和,“中国社会早就婚姻自由了,谁还强行包办,那不害人害己嘛。” 萧甜脸上的神情僵了僵,片刻后干笑一声,“是是,都不至于如此糊涂。” 卫晓男笑了笑,不再做声。 她绵里藏针的态度倒叫秦汉庭感到惊喜,本来还生怕萧甜一来坏了人生大计。 可现在看,是他小瞧了身边的这位。 菜上齐后,袁园长急匆匆到了,为着姗姗来迟笑着抱歉,而卫晓男的心情顿时欢快许多。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开始吃饭。 席间谈笑风生,从袁园长高中时代谈到秦母未来的退休生活,又从秦汉庭从省城转战岛城工作的英明决定谈到卫晓男卓越的学习和工作能力。 “前途不可限量,压都压不住。”袁园长笑着赞誉,“汉庭好福气,捡到宝了。” 卫晓男不好意思,“袁园长你过奖了。” “完全没有。”袁园长语气满是认真,“秦老师和梅老师你们慢慢就会明白,这孩子相处越久越惹人喜欢。” “我一见就喜欢了。”秦母往卫晓男面前的碗里添了勺厚厚的菌菇汤。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袁园长问。 “马上。”秦汉庭望了眼卫晓男,“只要晓男愿意嫁,我明天就娶。” “哈哈。”袁园长笑出声来,“这都见家长了,哪能不愿意?” 卫晓男含羞默然低头。 而一旁的萧甜脸色发白,再也待不下去,拿起了挎包,歉意道:“对不住了,阿姨,我有点急事,先回去。改天我专门请你们。” “好好。”秦母笑着起身,揽着肩膀亲热地送到门外,转回来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她犹豫了下,看着卫晓男,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之后的气氛一直很融洽,饭后与秦父秦母告别,秦汉庭先将袁园长送回家,又送卫晓男。 秦汉庭心情大好,开着车便去握卫晓男的手。 卫晓男双靥含着淡淡的笑,没有抽离,而是反手将他的握住,两个人十指交握。 秦汉庭几乎要大笑三声表达自己的欣喜了,“明天咱们真的去领证怎么样?” 卫晓男不答反问:“难道你爸妈对我真的一点意见都没有?” 秦汉庭愣了愣,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说没有,你信吗?” 卫晓男不说话。秦汉庭神秘一笑,“其实最初是有些疑虑,但经过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外加你今天温柔知性,贤淑大方的出场完全征服了他们。” 卫晓男看他得意的模样,活像个坏狐狸,忍俊不禁,“但愿如此吧。” 进了房间,秦汉庭重新将衣服和鞋子拿出来,高大的身子撒娇耍赖似的圈着她,“快点换上让我看看。” 卫晓男躲不开他的纠缠,微微嗔怪,“为什么非要看?” “我好欣赏下我的眼光,以后再接再厉,继续为你买。”秦汉庭眼睛闪着亮光,盯着她无限憧憬。 “……”卫晓男无奈,只好去了卫生间。 秦汉庭在后面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竟然还背着我……小气鬼。” 卫晓男再出来时他撑大了眼睛,一袭长裙高贵典雅,如同量身定做般合身,高跟鞋让她的身材更加高挑婀娜,而卫晓男找了个发夹将长发在脑后简单地盘了个髻,使得衣服与人之间整体造型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双晶莹的黑眸正含羞带笑地望着他,明净的脸颊被玄关昏黄的灯光映照出薄晕。 美得如同天人。 秦汉庭屏住呼吸,轻轻上前拥住了她,“我爱你,宝贝,你真美。” 他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而卫晓男踮起脚尖,亲了下他的唇,“我也爱你。” 秦汉庭的瞳仁倏然颤了颤,狂喜地抱起她来,卫晓男像个乖顺的娃娃,将发烫的脸颊贴到他的腮边。 今晚是个美好的夜,而明天更是美好的开端。 第二天一早,卫晓男打开手机,有一条新消息,萧甜发来的。 “祝福你们。” 卫晓男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打出“谢谢你”三个字,点击发送,却发现已发不过去。对方拉黑了她。 哂然一笑,对萧甜,亦是对自己。 都是挺有意思的人。 点开朋友圈,周迎娣刚发的一则说说吸引了她的目光:招兵买马,欢迎朋友们给予推荐。 卫晓男点了个赞。周迎娣是干大事的人,事业必定会越来越好。前几天电话中还说呢,现在的办公室还是有点小,考虑着再换个大的。 田庆民已经康复,可以去正常上班。田父田母临走时依旧惴惴不安,望着两人欲言又止。 周迎娣于心不忍,主动宽慰,“放心吧,经过了那么多事,我和庆民不会再闹了。我们之间永远不离不弃。” “好好。”得到了保证的田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田父亦长叹口气,欣慰地舒展了脸上的皱纹。 接下来又是忙到昏天暗地的几个月,到了深秋时节,赵燕燕生了个女孩,粉雕玉琢,眼睛剔亮,刚出生就会笑,卫父卫母很是喜欢。 “晓男小时候就这样,干干净净,头发乌黑,特别精神。”李红翠越看越喜欢,又叹了口气,“来喜那会儿就差了些,我年纪大了,高龄产妇,又担惊受怕的,让他胎里不足。” “我觉得像燕燕。”赵母望着孩子同样合不拢嘴,“这鼻子这小嘴,一模一样。”又想起来件事儿,问向躺在产床上的赵燕燕,“起好名字了吗?” “赵翡翠。”赵燕燕弯着唇角答。 “什么?”李红翠眼睛瞪了起来。竟然姓赵。 她站起身来,去门外找卫支朝,两个人合计了一阵子后,重新进门,将正泡在手机上专心查询育儿知识的卫来喜扯了出去,“姓赵怎么能行,必须得姓卫。” 卫来喜很是为难,“我早答应过燕燕的。这胎姓赵,下一胎姓卫。” “没见过这样的。”李红翠进门将自己的小包收拾了收拾,黑着脸离开医院。 赵燕燕和赵母面面相觑,脸色同样阴沉下来。 李红翠打电话给卫晓男哭诉,“是个闺女就是闺女吧,儿女各有各的好,命中没有的不能强求。我和你爸不会要求她像过去我一样,受那些不是人受的苦,可是也不能跟着赵家人姓啊,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我们来喜是娶她进门,不是倒插门。” 卫晓男能体谅赵燕燕的想法,但也觉得是有些不妥,至少不该如此武断。她抚慰了下李红翠,便给赵燕燕打电话。 然而赵燕燕在这件事上倔强的很,“姐,其他事我都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不能。” 卫晓男无奈,重新打给李红翠,“妈,要不就依着燕燕吧,下一胎再姓卫。你看她刚生了孩子,身体很虚弱,不能受气。” “那我就能受气吗?”李红翠抚着胸口,“我这心脏病都快犯了。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卫晓男无奈。她夹在中间,两边不讨好。 恰巧周迎娣来找她,一进门就察觉到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卫晓男将这件苦恼事儿跟她详细讲了讲。 周迎娣蹙了眉,“总得有个让步的啊。这来喜也是的,自己不站出来一锤定音,让女人们怄气。” 卫晓男苦笑,卫来喜离铮铮铁骨的当家人还差那么一大截。 周迎娣思忖了下,“我给他们打电话试试。” 她先拨给了赵燕燕,恭喜完她之后提议,“因为个名字一家人僵着多不好,他们也是因为太爱这个孩子,重视她,才会计较这点儿小事。只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你一个聪明剔透的人为什么看不明白?卫赵翡翠,赵卫翡翠,就这俩,选一个。选好了让来喜通知我们。对了,建议你们下一个可以叫卫赵玛瑙,或者赵卫玛瑙。” 周迎娣一本正经。卫晓男却已笑喷。 这年头四个字的名字并不稀罕,孩子们太多,名字就取得五花八门。 第二天赵燕燕给他们发简讯:卫赵翡。 赵燕燕让步了,卫晓男心下佩服她的通情达理,并暗赞还是周迎娣有手腕。 这下卫支朝和李红翠很是满意,不过随即添了新的忧虑,万一二胎生个男孩,按照现在的约定到时姓了赵,他们岂不是吃大亏了? 再去医院时忍不住跟卫来喜嘀咕这事儿。 卫来喜仰天长叹:想得真长远。 李红翠却不依不饶,这是大事儿,糊弄不得。 卫支朝沉吟着:要不还是叫赵卫翡,这样下一个无论男女都姓卫。 卫来喜一阵狂晕,闹这么大乱子,绕来绕去,又绕回原点了。 好吧。他服气。进去跟赵燕燕商量。 名字的事情最后敲定,上到了户口本上。卫家赵家重归于好,争相照顾新生宝宝。 而那天周迎娣之所以来找卫晓男,是想跟她报喜:她再次怀上二胎。 之后不久田父田母得知消息,如坠梦中,随即欣喜若狂。 当即给周迎娣寄了一万块钱表示恭贺:无论男女,我们都喜欢,都是田家的骨血,谢谢你。谢谢老天爷。 赵燕燕急着上班,所以一出了月子便带着赵卫翡回到了岛城。白天孩子由赵父赵母和卫父卫母每两个月轮流换班一次帮忙照顾,晚上则由她和卫来喜小两口自己带。一时间累并快活着。 临近元旦,卫支朝复诊的日子又到了,病灶切除后的近一年来,没有任何转移和扩散的征兆,一切良好。 卫支朝和李红翠的心便彻底放了下来。 卫晓男去首都开会加培训了一个周,回来时秦汉庭也刚刚从一个项目里忙得露出头来。 虽说是周二,秦汉庭仍停下工作来接她。 一碰面,他就将她公主抱了起来。 “别这样。”卫晓男脸色绯红挣扎着。周遭不少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俊男靓女外加浪漫的动作,很是惹人注目。 秦汉庭才不管,一路将她抱上了车。 “你户口本在哪放着?”系好安全带,秦汉庭问。 “在园里。”卫晓男虽然纳闷,还是如实答。 秦汉庭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发号施令,“你跟同事打个电话让她找出来,半小时后帮忙送到民政局。” “……要做什么?”卫晓男心里有点慌。 秦汉庭看了看她,勾起唇来,“去结婚。” “……”卫晓男大脑短了一下路,但很快恢复理智,好死不死地提醒,“那个……我是再婚,还需要带上离婚证。” 离婚证在住处放着…… 秦汉庭呆怔了下,明显痛苦地皱了一下眉,竟然忘了这茬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下面的话,“回去拿!” 第101章 结局 车子风驰电掣,卫晓男呼吸凝滞着。 这是又生闷气的征兆? 两个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一周只能周末见次面,见了面不是在跟客户讲电话,就是在看资料,就如同两个日理万机的总统在恋爱。 他一直要求同居,但卫晓男担心怀孕——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便一直推脱,加之都忙,便拖到了现在。 看来是拖不下去了。 一路疾驰到住处,拿了离婚证,又开到幼儿园,修佳佳帮她将户口簿送出来,挤眉弄眼地冲秦汉庭做鬼脸,“恭喜啊,秦大帅,终于搞定我卫姐了。” 秦汉庭哼了一声,“谢谢。” “咦,看来有邪火要发,憋了至少一星期了吧?”修佳佳凑到卫晓男的耳边坏笑,“小别胜新婚,我理解,我理解。” 你当然理解。卫晓男忍不住白她,“亲身体会吧。” “嘿嘿嘿嘿。”修佳佳讪笑着退回去,“祝你们百年好合,今晚记得请吃饭哦。” 或许快下班了,民政局结婚登记处人出奇地少,不到十分钟俩人就走完了一切流程,每个人手里捧着个红本本。 心情激动,不言而喻。 秦汉庭阴天的脸终于露出了丝晴光,将俩人的两寸结婚合影看了又看,忍不住圈住卫晓男在她腮边亲了口,“我发现了,咱俩很有夫妻相。” “有吗?”卫晓男举起来瞄了瞄。 “当然有。”秦汉庭像个小孩子似的较真,“你看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笑起来的弧度。” “好吧。”卫晓男偷笑了下。 秦汉庭却有点敏感,觉得她不上心似的,刚刚烧过去的闷气又重新燃起来,“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因为从前领过一次,这回就没新鲜感了?” 卫晓男后脑勺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愣愣地看着他。 秦汉庭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恨不得自抽耳光,“宝贝,老婆,我不是那个意思。” 卫晓男眼眶倏然红了,拔腿就往外跑。 吓得秦汉庭急忙在后面追。 先追到了大厅,又追到了外面,终于追上。 从后面紧紧搂住她的脖子,虽然卫晓男还在气恼,但秦汉庭长长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跑去离婚登记处。” “闪开。”卫晓男余怒未消。她就知道其实对于她之前跟唐玉鹏的事儿,秦汉庭是介意的,“嫌弃我你早说。早干嘛去了?” “我没嫌弃。”秦汉庭惶恐地解释,“我真没嫌弃,我发誓。” 卫晓男阴沉着脸不说话,秦汉庭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回到车里,后悔不已,这领证的大好日子,他竟然作死地踩了个大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真的没嫌弃,宝贝,否则我不会追你。你想想。从始至终是你自己在意,我一直在鼓励你迈出去。” 卫晓男目光很锐利,针一样穿过他紧张的面庞,“哼,谁信?” 他伸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腮,使之看起来不至于太严肃,低声讷讷,“宝贝,我只是有点儿吃醋,不是唯一跟你做这件事的人。” 卫晓男依旧扁着嘴,倒也理解他的感受。对于他这种吹毛求疵完美主义者的性格,初识时乍一听她离婚的身份,是打过退堂鼓的,后来机缘巧合一起共事,不知怎地一来二去又重燃了追她的念头,不过是因为爱意压过了介怀。 “哼。”她拨开他的手,看向窗外。 秦汉庭将她拉向怀里,手不老实地穿过腰肢,揉了一把,“别生气了,我好好补偿你。” 卫晓男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 这便是她今生今世的丈夫了。若说上一次是命运捉弄她,那么这一次,她受到了莫大的眷顾。 “宝贝。”秦汉庭醇厚的气息呼在耳边,“我爱你。” “我也爱你。”卫晓男回应。 秦汉庭裂开唇笑起来,幸福流动在两个人之间,仿佛溢满了全世界。 “你知道回去之后我第一件事是要做什么吗?” “什么?” “把结婚证烧掉。” “为什么?”卫晓男疑惑。 “因为这样我们就不会离婚。这辈子永远在一起。” 卫晓男哑然失笑,胳膊将他搂得更紧了点。 她同样希冀,这份爱能持续一生,到他和她白发苍苍,还能挽手同看夕阳。 卫晓男与秦汉庭领证的消息传到了卫父卫母的耳朵里,李红翠忍不住红了眼眶,“死丫头,倔得很,终于嫁出去了。” 对于卫晓男的慢性子,她是恨铁不成钢,这一年来恨不得提着她的衣领押去民政局。 “愁啥呀。”卫支朝高兴地咧着嘴笑,“闺女优秀着呢,小秦一直对她上着心。” “多大的人了呀。哎。” 周末卫家所有人和周迎娣一家聚在一起为卫晓男和秦汉庭庆贺。 周迎娣对待卫父卫母虽说不太亲热,但礼貌周到,每次见面都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保健品,衣服,零食,应有尽有。如此卫支朝和李红翠已然知足,谢天谢地。生恩没有养恩大,李红翠不敢跟周迎娣正面聊太多,便时常让卫晓男劝周迎娣多跟周家二老尽孝,虽说过去闹了不合,但毕竟养育一场。 “什么时候办婚礼?”周迎娣问。 “等放了寒假吧。”卫晓男答,她怕平常请婚假会耽误幼儿园的事务。 “姨妈要当新娘子了!”田欢在卫晓男身上扭股儿糖似的黏着,听见大人说话一双晶亮的眼睛在卫晓男的脸上认真地瞧着,脆生脆气道,“姨妈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比芭比娃娃还要漂亮。” “谢谢你宝贝儿。”卫晓男在她脸颊上使劲亲了一口。 “也快到了。”周迎娣算了算日子。 “姐,姐夫,我和来喜敬你们。”赵燕燕站起来举杯,神色很郑重,“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俩在岛城的今天,谢谢你们,以茶代酒,愿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燕燕客气啥。”卫来喜在一旁嘻哈,“看我就不跟我姐客气。说明她是我亲姐啊。来姐,姐夫,干了它。” 卫晓男感动地点头,和秦汉庭一起一饮而尽。 李红翠怀里抱着赵卫翡,望着这一幕,心底感慨丛生。 她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姊妹三人,各自都有了美好的生活开端。 而她作为母亲,在世事的磨砺和教诲下,比以前稍稍懂得了怎样做母亲,尤其是对闺女。 李红翠起身,去了外间,本自乐呵呵的卫支朝察觉,愣了愣,跟了过去。 “咋地了?” 李红翠竟然在偷偷抹眼泪。 “又哭了?”卫支朝不太明白,这李红翠老了老了,倒爱多愁善感了。自从查出肿瘤后,他的习气改了很多,从前是油瓶倒了也不扶,现在能帮着李红翠稍微收拾下家务。 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快六十岁他才活明白点:知冷知热是夫妻。 尤其是有了孙女卫赵翡,他更是勤劳体贴了许多。 “老卫,闺女这些年不容易啊。”李红翠声音有些低哑。 “你才觉出来啊?”卫支朝笑,“我切肿瘤住院那会就体会到了。” “就你行。”李红翠搡了搡鼻子,“我有个打算。” …… 时光如梭,这一天便是卫晓男的婚礼,一大早李红翠神神秘秘地将她扯到个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个盒子来。 “妈给你个好东西。” “是什么?”卫晓男拎着婚纱,疑惑地问。 古旧的大红盒子打开,一枚通透润泽的玉镯呈现在卫晓男面前。 “你外婆留给我的。我今天就再传给你。” 卫晓男惊愕地合不拢嘴巴,她看看玉镯,再看看李红翠,犹如在做梦,“为什么?” “拿着吧。”李红翠瞧了瞧身后,见没有旁人,便将盒子扣拢,“老件儿,不知道值不值钱,我没找人估过,反正从没打算卖。不管贵贱了,是我对你的一片心意。” 这玉是卫晓男外婆的母亲传下来的,到了李红翠这里,她本想打破惯例,留给自己的儿媳。她总觉得,闺女是外人,给了闺女,将来就不知流失到哪里去了,等于丢掉。 可事到如今,思忖再三,还是给了卫晓男。或许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了,女儿作为贴心小棉袄的价值。 “晓男,妈诚心祝福你。祝你幸福。” 卫晓男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紧紧握着李红翠塞到她手里的盒子,说不出话来。 “哎吆别哭,这刚化好的妆。”李红翠心头酸楚。 “妈。”卫晓男抱住了李红翠。 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抱母亲。 活到了三十一岁,仿佛她从没有和自己的生身娘亲有过亲密的身体接触。 妈妈的怀抱,传说中是温暖而包容万物的。 她从没体会到过。 “好好。”李红翠哽咽,拍了拍她的背。 卫晓男的泪水滂沱,可她顾不得了,管它妆花不花。 “妈,对不起……我爱你。” “好好。”李红翠眼里的泪亦滚滚而落,“好闺女……我也爱你。” 秦汉庭来接卫晓男时,卫晓男的眼皮又红又肿,化妆师一脸愁容地正在补妆。 “肿么了?”秦汉庭心疼地凑到面前去看,浓眉蹙起来,英挺的脸扭成了一团。 “嫁给你太激动。”一旁的周迎娣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忍不住哭鼻子。” “真的?”秦汉庭脸色舒展了些,牵起卫晓男的手,放在胸口。 他也一样,太激动。 “我丑不丑?”卫晓男瘪着嘴问。 “最美。”秦汉庭含着笑凝视她,言简意赅。 卫晓男眼眶中又有些湿润,慌忙仰了脸咽下。 百味杂陈。 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酒店里宾客如云,金星幼儿园的全体同事,秦汉庭的所有亲朋好友,卫家的亲戚,还有卫晓男的私交好友,济济一堂。 肖磊和刘云坐在酒席的最后一桌。 肖磊神色很平静,修佳佳远远看过来,问身边的刘海峰,“肖哥为什么过来?不嫌扎心?还是他彻底放下了,不在乎了?” 刘海峰撇撇嘴,“不懂。”想了想又道,“据说是刘云非得要来。” 修佳佳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对于她这种直肠子的女人来说可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不管了,搂起刘海峰的胳膊去望礼堂中央的卫晓男。 “晓男姐真美。像仙女下凡。”她啧啧称赞,“秦大帅很帅,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刘海峰揉了把她的头发,“又犯花痴。” 修佳佳嘿嘿傻笑,是呀,只要是好看的人,她都犯花痴。她调皮地转了转头,无意中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中等个子,粗壮微胖。 “咦咦咦,那不是那个谁……土豪,老趁钱的那个。”修佳佳惊奇地叫了起来。 王勋正举着酒杯,目光搜寻着席间。忽然他发现了目标,快步走向首桌。 袁园长和孙科长正坐在一起,和同桌人寒暄。 “孙科长,久仰久仰,终于见到你。”王勋笑容满面,自来熟地坐了下来。 袁园长一脸诧异,这人不曾经追过新娘子吗?没想到竟能来。 修佳佳托着腮,摇了摇一脑袋的懵懂,“越来越不明白这个世界。” “有啥不明白的。”刘海峰取笑似的瞟她一眼,“孙科长是卫生局的,那王勋是搞净化材料的。这生意人无缝不钻呗。” “哦……”修佳佳恍然大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人家能成有钱人呢。 突然大厅里一片鼎沸,大家一起欢呼起来,原来新娘新郎开始亲吻。 秦汉庭轻搂着卫晓男的背,热热地亲在了她娇嫩的唇上,卫晓男有点害羞,蜻蜓点水地一下便想要躲开。 “别动。”秦汉庭箍着她亲了足足一分钟才放开,在她耳边低不可闻道,“宝贝,你是我的人了。谢谢你,这辈子我要好好疼你爱你暖你。” 以我今世暖你余生。直到白发苍苍,今世尽头。 人生漫漫,两个人的婚礼,是幸福的结局,更是崭新生活的开端。 (完结) 亲爱的读者,这本书到此结束,期待与你相约下一本。爱你。